《三界解忧大师》作者:小霄   文案:   纪晗一觉醒来,感觉谁都欠他的   应该是有什么原因,但他想不起来   于是他开了间解忧铺,打人打鬼打神,日天日地日三界   凡人来求,贡献一缕记忆便可   鬼神来求,那就要付很多很多的酬金   微府老大:天帝,纪晗乱收费,不给就打   天帝:给吧给吧,不够的话来天上打欠条   白无常:阎王殿下,纪晗看上你最喜欢的赤名岩了   阎王:给给给,只要让他走,要什么都给   阎王:纪晗这人奸诈贪婪,你就不觉得他有点什么?   绍原沉思片刻:有点……可爱?   阎王:……   【食用指南】   1.诙谐奇幻单元剧,众生皆萌,一吨甜,两吨爽   2.美强妖孽暴力爱记账受X法宝无限三界好人缘忠犬攻 1v1   3.全文架空,世界观自定,神鬼妖精法宝典故,既有源自典籍,也有自己胡诌,请勿当真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晗(继罕),绍原(劭塬) ┃ 配角:凤凰,哈哈 ┃ 其它:   ------------ 第1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酷暑午后,空气潮湿闷热如同一碗胶着的冻,把来往行人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裹得黏黏糊糊。挨着地铁站的十字路口正经历一场末日堵车,司机师傅们脾气爆,玩了命地溜缝儿并道,喇叭声连成片,车窗降下来,骂人的话都能说成一段rap。   没什么恶意,大家都是借着相互骂娘来抒解躁气而已。   地铁站口出来一大拨人,一股脑往十米开外另一个地下通道走去,两个身影从人群中分流出来,一个高大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身边跟着个七八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子。爷俩从堵成浆糊的马路上穿到对面。男人闷头疾行,那小子腿短不给力,只好也闷头拼命倒腾,脑门上汗珠子直往下掉。   “爸,慢点儿走。”   男人大手拽上儿子,反而加快了脚步。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往深几米,身后那催命一样的交通噪音才淡去,如同在闹钟上罩了一个隔音罩,蹦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了回去。   男人长吁口气,停住脚步,抬手抹了一把汗。   小男孩伸手到后面掏了掏已经快要塞进屁股缝里的裤衩,喘着气问道:“几点啊,这么热,没法喘气了。”   小孩子声音浑厚,然而在这狭窄的巷子里却传不远,出现得洪亮,消失得也猝不及防。情况有点不科学,但这爷俩呼哧带喘,没人注意到。   男人看了眼手机,“刚好未时,一天中最热的时辰。”   小男孩当即翻起了白眼,“下午两点就说下午两点,我妈没说错,你有那个什么,妄想症!”   “别瞎说话。”男人抬手照自己儿子脑袋上削了一把,“尊敬一点。”   这条窄巷勉强能容下两个成年男人并排站立,脚底下的路不平,烂泥拼石板拼碎沙,讲究人是绝对不会踏进来的。两侧古老的院墙散发着一股破败腐朽的味,水泥墙上刷着红色的“拆”字,但“拆”了十几年了,也没见着一个施工队的影子。这两侧的墙体不直,越往上越像炸开了似的,天空越来越窄,给站在巷子里的人一种要被压死的错觉。   当爹的咽了口吐沫,望向幽长不见底的巷子深处,低声念道:“来,儿子,你拉着点爸的手,别瞎跑。”   爷俩往巷子深处走去,在他们身后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雀。这雀是个讲究雀,跟那些土里土气的褐斑鸟不一样,它是七彩的,尾翎修长,一阵风一样嗖地一下从爷俩脑袋后头吹过,男人眼睛一花,就看见那只配色一言难尽的杂毛雀超过自己飞前头去了。   爷俩心有灵犀地停下脚步,眼睛一花,雀没了,像是冲入了一个结界,瞬间消失。   小男孩眼睛瞪得溜圆,“哇塞”了一声,“爸!我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好东东?”   “别乱说话!”男人皱眉喝斥,他把儿子安排在一边,下定决心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牛皮纸信封,快步往巷子深处走。走到刚才那只杂毛肥雀消失的地方,一扭头看向左手边的院墙,果然看见了传说中的那块破败的牌匾。上面的字都要长毛了,又淡又糊,勉强能看出个轮廓来。   上书:头顶长草,浑身都闲   下附四个小字:有事投信   但周围并无任何能塞进去信的口子。这牌子挂在一堵实心的墙上,实得不能更实了,一脑袋顶上去能撞死人,别说门了,连个缝都没有。   就是这么一块闹着玩似的破匾,中年男竟双手合十将信封夹在掌心缝中拜了又拜,嘀咕道:“我李强国今年四十有八,脑子里这点事愿意尽数奉上,求老板帮忙,求老板帮忙,求老板帮忙。重要的忙求三遍。”   他说完,把信封往那匾牌下方居中摆好,扭身埋头就走了。   ……   幽虚境外。   “老板,来信啦!”   冲入结界瞬间,七彩杂毛的长尾肥雀身形逐渐拉长,羽毛丰盈流光溢彩,双臂舒展扇动,冲入云霄旋转数圈,发出一声空灵华丽的凤凰鸣,又纵身直挺挺地冲入一栋木头小房里,顺着那屋顶开的小洞,又变回了一只杂毛肥雀。   它落在了一个盘坐在沙发上拿手柄打游戏的年轻男子头上。   男子肤色冷白,穿着月白色的亚麻汗衫,束着古发,鬓角散落两绺绑不起来的发丝,打着绕,像是葫芦架上绕着的藤蔓。流转狭长的眼尾把本应无害的面庞染上几分妖气。他左眼下有一枚朱砂色的泪痣,眼底幽深清明,生来就蕴着些许慈悲笑意,然而他长眸微睐,眼中又浮现一抹精明的算计。   他的声音清冷矜贵,“凤凰,你下去,压死我了。”   头顶的肥雀啾啾啾叫了几声,扑通蹦下去,一转身,变成了一个少年。继承了凤凰雌雄莫辩喜好花哨的天性,少年五官艳丽,衣着华美,恭敬地把一封信呈上,“老板,上个苦主的感谢信。”   游戏画面激烈,纪晗错不开眼,只说了一个字,“念。”   于是凤凰清清嗓子,开始念。   “纪老板,感谢您的指点,我买了一批新鸡开设分场,旧场卖鹌鹑蛋、新场卖鸡蛋,收入颇丰。另:在下最难忘的记忆已经奉上,希望您认为这是一趟钱货两讫的交易。”   这是上一个上门苦主。农村大户李大花家有个鸡场,半年前突然有只鸡开始下鹌鹑蛋,紧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整个鸡场像染上瘟疫一样。   纪晗接了这个案子去现场一看,原来这李大花当初闲的蛋疼上山放鸡,不小心惊动了沉睡在山底的山神。那山神是个鹌鹑精,天性胆小一惊一乍,受了惊后一点点魂息进入一只母鸡体内,母鸡回去后又跟别的鸡瞎搞,最后大家全都中了“毒”。   纪晗给李大花的建议是,鸡已成鹌鹑,鹌鹑蛋比鸡蛋贵,不如顺水推舟。如果有心,就去拜拜山神,毕竟鸡能活七八年,而鹌鹑寿命只有两年,拜拜那只鹌鹑精,让老场里的“鸡”多活几年。   话说世界发展到今天,基本已经是人类主导了,至少在人类眼里是这样。天界和地府各自快活,也无意一争短长。只是世间奇异精怪之事永不会消,于是天界在人间设立了“微府”,帮着人们处理一些跟仙、神、妖精相关的事。地府也在人间设立了“幽府”,法办人间鬼事。   原本也算制度完善,但乌烟瘴气的事太多了,那些幽微二府管不明白、没空管的,就统统都求到纪晗这里来。纪晗这家幽虚境外的解忧铺,坐破三界一切玄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纪老板是天地间最精明的商人,但他不漫天要钱,只要求苦主跟他分享一个记忆。   他的鸟是几十年前犯了错的一只小凤凰,偷了天界辛苦编织的彩云做衣裳,要被天界打入畜生道。纪晗那时候刚好觉得自己跟不上人类的时尚,想着凤凰一天天花枝招展的挺有眼光,留在身边当个打点行头的也不错,于是就开口管天界把小凤凰要来了。   只不过后来他发现,人类的审美在花里胡哨阶段只停留了几年,就迅速追捧起所谓的简约性冷淡高逼格,因此这鸟也就只能给他当个信鸽使,对他的打扮没什么话语权了。   除了这只凤凰,纪晗手下还有只狗子。打从纪晗当年一觉醒来,这狗子就陪在他身边,赶也赶不走,脾气好又能干,纪晗就把它留了。这狗看不出品种,不会化人形,纪晗也看不破它的命格,一手抓着狗子一手打开人间界的度娘对比了半天,隐约觉得是只二哈,于是纪晗就给它起了个名,叫哈哈。   凤凰念完了这封感谢信,问道:“老板,李大花付给您的是什么记忆啊?能算得上钱货两讫吗?”   纪晗打完手头这盘游戏,打了个哈欠,“算吧。他小时候第一次被他爹带去看鸡场,一直以为自家是村里小透明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大户人家,幼小的心灵十分满足。”   “……”凤凰瘪了瘪嘴,“小学生日记吧,这也算钱货两讫?”   纪晗黑亮的眼仁一转,精明毕现,“故事是个水故事,但我收了这个故事后心神竟有波动,这就很难得了。说来他求我的事也就芝麻点大,所以也算钱货两讫。”   凤凰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木屋外头突然一阵风动,窗外种着葫芦的葫芦架一阵抖动,有人来了。   于是纪老板有风度地把盘在沙发上的腿放下,单手托腮拄在沙发靠背上,一脸天真地看着进到屋子里来的客人。   来人男,一身黑西装,脸色苍白,眉宇间有些戾气。这人正是幽府的老大,阎王的亲信。为了淡化鬼界在人间的存在感,幽府的办事宗旨是“使人信其无”,所以这个大佬给自己起了个人名叫穆有归,人间无鬼的意思。   这人上门,一准又是幽府碰上处理不明白的棘手事,求到纪晗这来了。   穆有归一进来,先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而后才打开公文包,抽出一封牛皮纸信封。凤凰眼尖,聒噪地说道:“这不是刚才那对二百五父子放在门外的求贴吗?信封太土了,我们老板不收的。”   穆有归神色严肃,“确实是这封信。幽府最近遇到一件棘手事,我来找纪老板求助,来的路上竟然碰到这件棘手事的苦主了,所以把他的求贴也一并带来,纪老板要不要看看?”   纪晗想了想,把信拆了。   ——小人李强国,四十有八,与妻结婚二十八年,头二十年始终无法有子,八年前妻子突然怀孕,诞下宝贝儿子。原本是喜事,可自从生下小儿,我夜夜鬼缠身无法安眠。妻子儿子都说我有妄想症,我求遍大师皆无所用。偶听幽虚外巷有高人解忧铺,于是携诚意递上求贴。望纪老板出山,小人四十八年记忆愿悉数奉上。李强国亲笔。   ------------ 第2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把信随手一丢,抬眼看着穆有归,“地府小鬼捉弄人,你们处理不了吗?”   穆有归冷汗涟涟,点头哈腰地说道:“我亲自查看过,李强国周身与卧室皆无鬼气,可他每逢夜间惊恐悚然,不似作假。这事虽小,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已经传到阎王老大耳朵里了,再不解决掉,我今年的KPI是没得救了,求求纪老板替幽府下场吧。”   纪晗喝了口水,喔了一声。   穆有归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亮出底牌,“既然这事是苦主和幽府两头求您,好处的话,您从苦主那里收一份,幽府这头自然也会付一份,您看怎么样?”   纪晗闻言眼睛一亮,从背后变出一个大葫芦来。这葫芦通体青白,有如玉铸,有成年男子上半身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账。想来纪晗大梦醒来不过数十年而已,记的账倒是笔笔条条,繁而有序。   木屋里安静了片刻,穆有归神色复杂,旁边的凤凰则一脸仰慕,俩人一起看着纪晗在葫芦上又记了两笔,而后把葫芦往身后一变,满目欣然地笑道:“暂时成交了,要不要抬价,等我去李强国家看看再说。”   穆有归听了这话下意识脑壳痛,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这案子现在被阎王老大看着,我实在是急,所以还请了另一位大佬。你们二人联手,肯定费不了您多大力气。”   正起身往外走的纪晗闻言回过头,有些不满地说道:“幽府现在穷成这样了吗,怕我抬价?”   “不不不。”穆有归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脑门,说道:“您确实能打,但这事的棘手之处在于找不到那个作乱者。我请的这位高人身怀珍宝无数,也许会有让那东西显形的法子。等那东西显形,您再下场不迟。”   “珍宝无数?”纪晗挑挑眉,转而又笑了,眼中精光毕显,“我天天窝在这幽虚境外的一亩三分地打游戏,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既然是个有钱人,那得发展来做做朋友。”   穆有归没接话茬,等纪晗转过身去往外走,他才嫌弃地撇了下嘴。   纪晗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的人什么表情。说来天界地府都对他点头哈腰,那是因为他天生就有日天日地的能耐,这群人平日里捧着他求着他,但也在背后讲他矫情又抠门,如无万分紧要事,也自然不会来求。   这些背后的头头道道他心里很清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些矛盾,只好把自己出山的价格一抬再抬,报复那些背后讲他的小人。   李强国住在十八环开外的普通居民楼里,顶楼,无电梯。上楼的这会功夫,纪晗又给幽府多记了一笔膝盖折损费。   房子不大,但结构复杂,六七十平愣是做出了三居两卫一厅,每间卧室都小得可以。最惨的是平时闲置的客房,摆了一张床,人进去就挤在床和墙中间,得侧着身子才能站稳。   这家里到处都堆着生活杂物,清高的凤凰站在客厅不愿意进来,只有狗子跟着纪晗里里外外走了一圈。这会李强国的媳妇带儿子去上画画班了,就只有李强国一个人在家。男人有些拘谨地站在狭小的客厅,等纪晗出来了,先是涨红脸夸奖了一番纪老板的颜值,而后才哆哆嗦嗦地问,“老板,有什么吗?”   纪晗踏入人间界就自动变成了正常的短发,穿着一身亚麻质地的汗衫和裤子,很佛系。他摇摇头说道:“你家烟火气太足了,你儿子应该是个有福的命,你们两股阳刚气镇宅,除非惹了鬼神,不然这屋里不大可能进来什么东西。”   李强国闻言松了口气,转瞬又愁起来,坐进皮面开裂的沙发里唉声叹气,“那可怎么办,我夜夜睡不着,吓得魂不守舍,再这样下去我命都要交代喽。”   纪晗没说话,他站在原地打量着沙发里的男人。   四十八岁的年纪,秃顶,高大但有些驼背。他在家穿着身土橘色家居服,跟北方硬汉的气质格格不入。   纪晗抬腕看了眼手表,晚上七点钟了,穆有归说的那位大佬就是七点左右到。   他手腕还没放下,门就被敲响了。   李强国站起来,“老板您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看看是谁。”   于是纪晗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即使是旧得掉渣的沙发,他也依旧坐出了一股子莲花宝座的架势。外面开门,身边安静的狗子突然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方向。   “你怎么了?”纪晗拍拍它的头,低眸笑问,“幽府到底请了什么大佬来,能入你的眼。”   这狗虽然不能化形,但骄傲得很,除了纪晗谁的帐都不买,就连凤凰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像今天这样听见声音就自觉看过去,还是头一遭。   李强国迎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浅灰色衬衫深色长裤,剪裁妥帖,材质上乘,根据纪晗对人间界审美的粗浅了解,算是有点品味。男人刀锋眉浓墨眼,面部线条英气硬朗,自带一身正气,跟纪老板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矜贵的矫情鬼不是一路货色。   纪晗只一打眼,就想明白了这人为什么身怀珍宝无数。   这人跟他一样,生来即化人,看不出原身究竟是神是鬼是精是怪。但他有一身功德,命盘里有金龙祥瑞,亦有凤凰彩霞,有太阳烛照的灼热,也生着太阴幽荧的平和,大到远古大兽,小到草木虫蛇,无论是凶是吉,都曾给他分过功德。不仅天地通吃,而且是大小通吃、黑白通吃,简直就是三界里一朵神见神爱、鬼见鬼喜、人见了也想要亲一口的交际花。   纪晗眼睛亮了,“这位朋友一表人才,敢问姓名?”   男人看着纪晗愣了一愣,眉宇间的硬朗严肃消失了多半,友好地伸出手,“纪老板,我叫绍原。”   凤凰在旁边斜着眼睛偷偷瞟,他肯赌十包练实,纪晗不会握手。但他赌错了,那个男人伸手等待了也就两秒钟,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又突然缩回了手,很自如地弯腰摸了一把蹲在纪晗身边的狗,笑道:“它很漂亮。”   也是怪了,狗子竟然没把他的手咬掉。   纪晗瞥眼,“这是我的狗,是只哈士奇。”   “狗?”绍原顿了顿,看着狗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他掩饰得好,转瞬又挪开视线,看向李强国,拾起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   “您好,我是纪老板请来的帮手,我叫绍原。李先生,您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有所了解,不如您坐下来跟我们好好聊聊,说一些细节。”   李强国又在茶几上添了一杯茶,请二位大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把苦楚倾数道来。   “这八年来我陆陆续续请了各路神通,被坑了不少钱,也碰上过几个真正的高人,但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可我每天晚上都有如被鬼缠身,我媳妇说我在床上睡得很正常,但我梦里却真的如同被鬼扼喉,难以挣脱。”   凤凰开口道:“鬼压床吧。压床鬼通常来得快去得快,看你好欺负的话,第二天晚上还来。你白天请高人来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李强国摇摇头,惨兮兮地说道:“我请过各种高人在我家过夜,也没看出什么。而且还遇到过神棍骗子,没有本事不说,还试图拐我媳妇,被我拿擀面杖打了出去。”   纪晗开口,“哈哈。”   李强国一口气在胸口梗住,脸憋红了,“纪老板,在下说的是心酸事,您怎么能当着我面取笑呢?”   纪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叫我的狗。”   众人沉默,纪晗低头看着身边的狗子,拍拍它的头,温柔说道:“哈哈,你去闻闻这家伙,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哈哈神色有些恹恹,明显不愿意做这差事,但它向来听纪晗的话,也只能慢慢吞吞地站起来朝李强国走去。纪晗头一偏,发现绍原看着哈哈背影的眼神有些悲悯。   他挑眉问道:“你这眼神是想表达什么?”   绍原想了想,问道:“你给它取的名字,草率了些。”   纪晗理所当然地说道:“它看不出命格,长相像是一只哈士奇,不叫哈哈叫什么?”   绍原垂眼静默两秒,低声道:“既然看不出命格所属,为什么断言它是条狗呢?你看,它不愿意闻东西,也不像狗一样咧着嘴吐舌头,我觉得它未必是狗。”   旁边的凤凰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偷偷瞟自己老板的神色,果然见纪晗表情有些烦,很不客气地揉了揉耳朵,扭头对他说道:“给幽府再记上一笔,那个什么,耳根子清净费。”   绍原,“……”   男人脾气好,听出纪晗话里有话也没发怒,转头朝狗子看去。狗子绕着李强国的凳子走了两圈,冲主人摇了摇头。   李强国脸彻底垮了,“这要如何是好,天又黑了,我……”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扭头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喉结一动一动,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八年来,这个男人夜夜被“鬼”缠身,无人相信,拜神拜佛拜鬼都无计可施。这案子说起来滑稽荒唐,但苦主本人已经苦不堪言,几乎要崩溃。   绍原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而后说道:“今晚我和纪老板都留下,你照常睡觉,我有一个法宝,待你入睡之后,我可以用那法宝看清楚缠住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到时候再请纪老板出手捉拿。”   绍原回过头来看着纪晗,“纪老板,可以吗?”   纪晗眼睛盯在男人的裤兜上,刚才没发现,这裤子看起来平常,但裤兜里却有一方结界,结界里面是什么看不见,想来装着无穷的宝物。   于是纪晗笑了,充满激情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缩成钥匙链那么大小的葫芦,在掌心里搓了搓,点头道:“当然可以。”   ------------ 第3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一行进了那间狭小的客房安顿,三个人坐在床上,哈哈努力收了收腹,挤在床跟墙之间的缝隙里勉强呆着。纪晗心疼狗,便让狗上床一起趴着,一回头,却见绍原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男人开口问道:“你很喜欢你这宠物?”   纪晗神色有些不耐烦,“宠物宠物叫个没完,承认它是条狗这么难?”   凤凰说道:“这位绍先生,虽然您浑身功德,但最好还是别惹我们老板发火,我们老板真发起火来可是很可怕的。”他说着,想起了早几年犯错被纪晗逮住胖揍拔毛的过往,狠狠打了个哆嗦,吓得差点没现了鸟型。   绍原看着纪晗笑,“好,你说它是狗那就是狗罢。初次见面多有得罪,在下送个礼物给纪老板赔罪,如何?”   一听礼物二字,纪晗来了兴致,眉头一挑又压抑下激动的情绪,斜眼瞅着男人那方裤兜:“什么礼物啊?”   绍原笑笑,“就是个小玩意,博纪老板一笑罢了。”   他说着,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了摸,半天后摸了一个游戏手柄出来。   纪晗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人间货?”   凤凰嘁了一声,“恕小鸟直言,幽微二府每年孝敬我们幽微境外的三界钱币数不胜数,这种东西还是别拿出来现眼了。”   绍原摇摇头,“这是光阴仙子送给在下的。前两年光阴仙子沉迷打游戏,但苦于手速太慢,于是就炼化了这个游戏手柄,这东西能让时间回滞半秒,是个抢人头的利器。只是后来仙子沉迷游戏耽误了正事,被仙君罚了,在下刚好去仙君府上喝茶,就随手收了这个小礼物。”   凤凰顿时没了声,这礼物不仅出自仙官之手,还戳中了他老板的癖好。幽虚境外跟人间界以结界相隔,网速一直不大好,老板打游戏总卡,有时候气得能掀了外头的葫芦架。   他一瞥眼,果然见纪晗眉开眼笑地收了礼物,还夸了一通绍原善解人意。凤凰看绍原瞅自己老板那个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妥,于是偷偷掏出手机给自己在幽府老大身边办事的朋友鬼白白发短信。   【凤凰:白白,你认识幽府请来的绍先生吗?】   鬼白白秒回了美丽的小伙伴的消息。   【鬼白白:凤凰!你好久不联系我了哇,前两天鬼黑黑还念叨呢。绍先生三界谁不认识?他跟幽府合作过几次,我们都很熟了。】   凤凰瞥了一眼交谈中的自家老板跟绍原,闷头继续对话。   【凤凰:这个人是不是有好多宝物啊?】   【鬼白白:嗯哼,数不胜数哦。】   【凤凰:逢人就喜欢送礼?】   【鬼白白:不是呀,众所周知,绍先生广结善缘,愿意用法宝帮大家的忙,从不看人下菜碟。但他最多只是借给别人用,法宝无论大小,都是修来的功德,轻易不能给出去。】   凤凰美丽的脸对着手机扭曲起来。   另一头,二位大佬还在聊天。   纪晗捏咕着那个游戏手柄,问道:“你觉得李强国是怎么回事?”   绍原摇头,“万变万宗都要对症下药,没摸清症结所在,说什么都是妄言。”   纪晗说道:“理是这个理,但我看李强国这人本身也有点毛病。”   “怎么讲?”   纪晗正要说话,屋子外头房门一响,有人回来了。李强国的媳妇刚陪儿子下课,安静的房子里一下子充斥着小男孩的叽叽嘎嘎和女人的吆喝,李强国出去迎接妻儿,一家三口闹吵得不行。   纪晗挑眉说道:“怎么讲,你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李强国的媳妇是个个体经营户,卖点睡衣睡裤背心袜子,铺子就在一条街外,二十多年的老店,就算一直没扩张,但口碑和回头客都不缺。自从两口子有了个大胖小子,女的就雇了个人看着店,自己一颗心几乎都扑在了儿子身上。   纪晗站在门口,悠然自得地听三口人唠家常。   “爸,刘小胖他爸给他买了台无人机!”   小男孩的嗓门洪亮得不像话,李强国的声音就小了很多,“那爸也给你买。那玩意多少钱?”   “不知道,刘小胖说好几万,吹牛呢,等我买个更好的。”   纪晗把门拉开一道缝,这道缝里刚好能看见穿着土橘色睡衣的李强国,哈腰捡起被儿子丢下的画板,扭过身看向自己媳妇,“今天他课上的怎么样?”   绍原从背后过来,纪晗把门缝又咧大了一点,让李强国的媳妇也入了框。   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脸上化了淡妆。   “挺好,老师说他勾边上色都快,水彩笔下个月就不用了,学素描。”   李强国闻言松了口气,“这两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挺好。你少操心吧,你就把工作做明白,跟同事关系搞好。”女的说着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的房门原本有条缝,又从里面慢悠悠地关上了,她皱眉,“家里来人了?”   胖小子抱着画画的家伙事回自己房间,李强国有些纠结地低声跟媳妇说了两句。   “什么?又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纪晗很有先见之明地退开两步,李强国媳妇怒气冲冲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还悠闲地搓了搓手心的葫芦。   女人眼睛一立,没好气地问道:“大师们又是打哪来啊,收了多少预付金了?我们家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三位这就回去吧。”   她说着像是怕纪晗等人不甘心,又说道:“预付金不用退了,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你们也别再接了。”   绍原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不是生意,李先生现在身处困境,需要帮助。”   纪晗却笑得喜气洋洋的,“预付金还没给呢,你们要是不做这桩买卖了,那让你老公把答应好的酬劳给我,我立刻就走。”   男人回头看纪晗,眼神中有些许不赞同。纪晗可不当回事,他跳上床盘腿一坐,小葫芦在手心里搓了搓,顷刻间变成一只半人身那么高的大葫芦,纪老板纤细的胳膊抱着都有点费劲。   女人眼睛直了,只见纪晗不知从哪又摸出一块小刀片,开始在葫芦上游刃有余地篆刻起来。   一边念念有词,“你男人因为夜夜受恐而找我,你又因为看不起我而赶我,不如这样,让你男人支付给我一个与恐惧有关的记忆,算是结了我的下场费。反正我刚才旁观下来嘛,你男人惧内,惧子,惧同事,你再看看他从头到脚,缺夫纲,缺胆子,缺钱,就是不缺这二两惧怕。”   李强国不敢说别的,只能揪着自己媳妇的衣服嘀咕道:“秋华,你别生气,这个人是真正的大师,让他们晚上留下来看看我到底什么毛病。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还是不行,那我以后就再也不说这事。”   女人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葫芦,心里琢磨着这小年轻一下子变出来个葫芦,说不定真是个高人。但看他那狡猾奸诈的嘴脸,估计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惹恼他保不齐会捅出什么幺蛾子。   绍原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说道:“其实二位无需做什么,我这里有一个气球,让李先生亲自吹成脑袋那么大,睡前摆在枕头边上。这气球下面的绳子牵到我们这屋,等那东西来了,无论是神是鬼,施了什么障眼法,它都可破。”   这说法挺新鲜,纪晗眼珠子盯着男人从裤兜里扯出来的东西。一个瘪乎乎的气球,底下绑着一根绳,邋里邋遢,完全没有一点仙气儿。男人回过头就看见纪晗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瞅着自己,笑了笑,又从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抽出一片递给李强国,说道:“吹这口气千万不能紧张,您嚼个口香糖放松一下,吹了气球就回去睡吧。”   “哎呦,谢谢您了,您太周到了。”   李强国手抖着拆开口香糖猛嚼,深呼吸两口,而后一鼓作气把气球吹得跟他脑袋那么大,一分不差,掐住气球尾巴紧张兮兮地问道:“二位老板,这样可以吗?”   纪晗懒得说话,绍原扯着绳子这一头,“可以了,二位回去如常休息吧。”   纪晗端坐在床上瞅着两口子推推搡搡地回屋去,砸吧砸吧嘴,“街边上一毛钱的气球你也好意思拿出来骗人,那口香糖什么来头?”   绍原谦逊地笑笑,“银镜仙君做的小玩意,能破一切障法。但我不能说实话,这李太太爱起疑,知道猫腻在口香糖里,该不让李先生嚼了。”   纪晗心想这家伙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主,他眼珠子一转,看着男人还没来得及揣回去的口香糖,漫不经心地问道:“这玩意什么味,好吃吗?”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问好吃吗,往往就不是问这么简单了。凤凰心想,老板想昧下人家的宝物,却找了这么不要脸的借口,三界之外的人哪爱嚼什么口香糖,啊呸。   可他屏息看着二人,原以为绍原会一口回绝,然后却只见其舒眉道:“我不知道,纪老板不妨帮我尝尝,这东西闲着没事嚼也能让人耳听目明。”   纪晗闻言嘿嘿一笑,开开心心地把剩下的口香糖接过来,按在自己那葫芦口,顷刻间就塞了进去。他摸摸葫芦又把它收回钥匙链大小,攥在手心里,满足地感慨道:“穆有归那小人竟然认识了你这种君子,真是走了大运。”   入夜,狭小的客房空间里,凤凰化成雀形趴在哈哈身上睡觉。哈哈也困了,有些不耐烦地把那只杂毛肥雀从脑袋上扒拉下去,眯着眼睛看了眼盘坐在床上打游戏的主人,偏过头去接着睡。   纪晗盯着手机屏幕,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绍原说,“这屋里动弹的只有你。”   “唔。”   赢掉一盘游戏,纪老板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看了眼墙上的表。   凌晨两点了,正是李强国说自己每夜受锢于玄物的时辰,可牵在绍原手里的棉线纹丝不动。纪晗眼角一垂,“你这口香糖不会是过期的吧?”   “不会。”绍原捏了捏那条棉线,“我们去看看苦主。”   公寓里一片寂静,纪晗跟绍原并肩走在前面,听到动静的狗子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纪晗轻轻推开主卧的门一看,只见床上的男人眉头紧皱,虽身形一动不动,但肢体僵硬,神识晃动。   而放在他枕边的气球却毫无声响,仿佛那男人不过只是在遭遇一场常人的梦魇罢了。   绍原皱眉低声道:“好怪。”   他正要说什么,却见方才还云淡风轻的纪晗眉头突然一跳,说道:“不对劲。”而后竟转身就走。他穿过客厅,朝着次卧径直走去。   次卧住着的是那个声音洪亮的小子,这夫妻俩他们都见过了,唯独没见过这个一回家就进了自己房间的小男孩。   ------------ 第4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站定在门口顿了一顿,葫芦在掌心缓缓转动,门里面似乎散发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有玉石的清坚,还掺着些受潮树皮的霉腐。他缓缓推开房门,这间卧室摆放拥挤,正对门口的小床上就是今天一直没见着面的那个宝贝小子。   小子今年八岁,在床上睡得完全放飞自我,被子乱七八糟踢在脚底下,小背心撩起来,肚皮圆滚滚的。   绍原走近,眉心一蹙,低声道:“这是什么命格?”   纪晗笑了。   “难怪幽府来了十趟八趟也抓不住什么,这哪里是鬼,看这兽里兽气的,原来是只远古的小羊。这小东西竟然还没死绝,魂丝儿堕入轮回转入人胎。真要排排辈分,怕不是幽府那群傻瓜蛋的祖宗爷,阎王见了也得弯弯腰。”   凤凰神色了然,低声道:“是猼訑。”   绍原沉吟道:“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状如羊。纪老板,你似乎很喜欢因为一个东西长得像什么就给人家下定义。这远古妖兽,长了对角罢了,就被你叫成小羊。”   纪晗笑吟吟的,“一般人肯定要问我怎么识出猼訑,你倒是见怪不怪,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人才。”   旁边的凤凰心道,老板为了跟这个有钱人套磁也是很努力了。   纪晗玩笑罢,让二人后退一步,摊开左手掌心现出自己的葫芦。那葫芦如透光的玉,在黑暗中透着莹润的光芒,在掌心飞快旋动。纪晗嘴角衔着一抹若即若无的笑意,待那葫芦里发出铮铮的声响,他右手抓住葫芦的尖头,向空中左右一抡,矜贵的声音煞有其事地念道:“文始三皇如律令,给我现!”   旁边的绍原心头一抖,他刚才一个走神,差点听成“给我钱”。想想纪老板今天盯着他裤兜那个眼神,这三个字他也未必说不出来。   房间里漆黑静谧,小子还在安睡,仿佛外界发生的什么都与他无关。然而伴随着纪晗那一声落,屋里那股子猼訑故乡基山上遍地的玉石和怪木味消失无踪,室内盈盈皆是葫芦的清香。   小子头顶上恍恍惚惚出了个影,影里就是千万年前就早该绝迹沉睡了的上古妖兽,猼訑。那道虚幻的影一闪而逝,消逝前,影子里的猼訑还忸忸怩怩地转过头来娇嗔地瞪了纪晗一眼。只是这家伙眼睛长在背上,硕大一片,这一眼含羞带怯地瞪下去,深更半夜的十分惊悚。   纪晗摇摇头,劝道:“你睡得寂寞想出来看看倒是无妨,但你该好好投胎,闭着眼睛瞎投一气,打乱了这一家人的命和场。这小子托你庇护,福大命大无所畏惧。殊不知子债父偿,儿子倒是无法无天了,当爹的天天吓得被窝里哆哆嗦嗦。”   凤凰听得发懵,捅捅旁边的绍原,“老板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绍原往旁边挪动了一下,面色平静地解释道:“猼訑七情六欲中唯独少了惧,生性勇敢果决。这小子继承了猼訑这点好处,他爹就得替他还回来。李强国生活里那点糟心事和糟心的人际关系,正常人咬咬牙挺挺也就过去了,偏生他夜复一夜惊恐惶然,其实就是在替儿子无功受禄在打补偿罢了。”   凤凰愣了愣,一愣绍先生竟然如此渊学,知道的比自己这个凤凰还多,二愣这事棘手,听起来李强国恐惧病的根源在儿子身上,难不成要杀了小子才能让老子回归正常?   他不由得看向自家老板,想听听老板什么意思,却见纪晗一脸的漫不经心,对着那妖兽已经散去的地方嘀咕道:“我不管,你得给孩子他爸留块皮,要不然可别怪我一葫芦下去打得你九根尾巴一根接一根劈叉,我说到做到,你要是不信,翻翻天地浩史,被我打哭的神鬼妖兽比比皆是。你这一头小羊,烤了吃我都嫌膻。”   小子头顶又晃出个影,模模糊糊,闪闪烁烁,像是在打着哆嗦。那影子片刻后消失了,沉睡中的小子突然翻了个身,嘟囔几句,枕头另一侧原本枕着的地方多了一撮头发。   凤凰的小眼神有点迷离,“这又是什么东东?”   绍原说,“佩之不畏。相传把猼訑的皮毛穿在身上,就可以打消积压的恐惧。”   三人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和脚步声,女人被吵醒,又叫醒了自己男人,一起出来探个究竟。只见黑灯瞎火,三个人影挤在他们儿子房门口,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干好事的。   女人开了客厅灯,眼中直冒火,“你们干什么呢?”   纪晗从小男孩枕头旁边拾起那散落的头发,看着像人的头发,然而捧到鼻前一嗅,果有玉石和腐木混合的味道。他笑了笑,从葫芦里扯出一张膏药,把那撮头发慢条斯理地粘在膏药上,而后冲满头大汗的李强国招手。   “过来。”   李强国问道:“纪老板,这是什么?”   “我把折磨你那东西打成了浆糊,你把这贴膏药贴在后心上,每过个七日拿下来看一眼,等哪天这里面粘着的头发丝都没了,你就可以把它扔了。有它罩你,你的困扰再不会有。”   李强国听后愣了好半天。他刚才睡梦中又被那恐惧缠身,被妻子摇醒时看着漆黑的房间和妻子暴躁的面孔,心里的绝望已近空洞。可纪晗三言两语,好像就把这事解决了一样。他看着手里那块膏药,半晌后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就成了?”   “成了啊。”纪晗打了个哈欠,“明天晚上就好,立竿见影。你若不信,可以后天再把记忆支付给我。我困得要死,回去睡了。”   “哦。”李强国呆呆地答应道。   两口子眼睁睁看着三人一狗动身离开,妻子突然想起什么,叫道:“不对,你们来我儿子房间干什么?你们对他干了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纪晗闻言止住脚步,回过头冲她朗朗一笑,“别紧张,我是看你儿子虎头虎脑的挺可爱罢了。你放心,你儿子命很好,好好养儿子吧。”   本来要发难的女人突然被夸了儿子,竟然也说不出什么,放任纪晗等人离开。纪晗走到门口,正要下楼,突然又听屋里传来一声男人颤抖带着哭腔的长喝,“纪老板如果神通显灵,小人一辈子为您供奉!”   房门关上了,哭天抢地的声音也被阻隔在了里面。纪晗伸了个懒腰,嘟囔道:“这些凡人啊脑子里就像长了蛆一样,还给我供奉,我是死了吗?欺负我脾气好,张口闭口就知道咒我……”   绍原在旁边笑吟吟的,“纪老板觉得自己脾气好?”   纪晗一节台阶下到一半,又把脚收回来,扭头梗着脖子看站在他两个台阶上面的绍原,“我脾气不好吗?”   绍原笑得眉间眼底全是和气,真诚地说道:“纪老板不仅脾气好,而且相貌俊秀,身手了得,还别有一番机灵的气质。”   纪晗余光里扫到自家凤凰想吐的表情,哼了一声,晃晃脖子转回身接着下楼,“算你救场及时,没被我揍过的人里,你算第一识时务的。”   绍原仿佛听不出来威胁,依旧笑吟吟回答,“多谢纪老板夸奖。”   自此一别,各自回府。   第三天一大早,纪晗正一边抱着葫芦喝酒一边玩着游戏,家里那聒噪的杂毛肥雀就叽哩喳拉地飞了进来,化回凤凰扇动羽翼在空中一抖,各种宝物跟货币就顺着房顶那个窟窿眼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金银铜纸,全都在纪晗坐着的那沙发后面堆成小山,差点把哈哈给埋了。   凤凰又化为人回到屋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这些都是幽府给您结算的酬金,下场费、膝盖劳损费、耳根子清净费,哦,还有您自费出的那张人间破膏药的钱,一并缴清。”   纪晗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看着他们点钱吗?”   “看着呢,钱货两讫,请您放心。对了,李强国的感谢信也到了,我念您听听?”   纪晗笑了笑。他昨儿夜里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就收到了李强国付过来的记忆。这人是个老实人,没有随便拿满脑子都是的恐惧糊弄了事,反而分享了一个对他而言很珍贵的美好回忆。   那是八年前他媳妇给他生下儿子的那天。二十年来以为自己注定无后的男人看着襁褓里的胖小子,那小子脸又黑又皱丑成一坨屎粑粑,可男人把他举高高,逆着阳光,喜极而泣。父子之情可牵动天地。那是李强国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虽然纪晗见多识广,也被梦中的真挚打动得有些鼻酸。   他回过神来,举起葫芦啜了一口酒,依旧如往日般不在意地眯着眼睛说道:“念吧。”   凤凰念道:“纪老板,小人怪病业已大好。珍贵记忆已经奉上,钱货两讫的同时,小人不忘感谢您的点化。您言之有理,小人惧内、惧子、惧友、惧伍,此番破解如遭大梦初醒,从此天高海阔,问心自如。愿纪老板一切安好,生意兴隆。”   凤凰念完砸吧砸吧嘴,“这人挺有文化,说话也文绉绉的。”   纪晗好像已经困得快睡着了,鼻子里哼了两声。凤凰正想要把这封信丢进早就塞爆了的抽屉里去,却突然又听沙发上一阵动静,昏昏欲睡的自家老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精神了过来,眼底绽放出熟悉的精光。   凤凰下意识就是个哆嗦,“怎么了?”   纪晗来了劲,掏出葫芦,顺着上面码着的一排排的小字捋了半天,摇头笑道:“妙啊,真是妙啊——我这才想起来,这猼訑一事虽是幽府找我,但猼訑本羊乃是上古妖兽,理应归微府管。如此说来,这笔买卖还不算钱货两讫,微府欠我的。”   凤凰沉默了半天,掏掏自己的耳朵,配合着,“那您的意思是……”   纪晗笑得整张脸像一朵花一样绽放,把葫芦往身后一背,起身整理了一下瘫在沙发上出了褶子的衣衫,说道:“走,跟我上微府要帐去。”   ------------ 第5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微府的风格跟幽府恰恰相反,秉持着那么点天界的骄傲,很是高贵冷艳。微府老大原是天帝一手带出的仙童,飞升后便调遣到人间掌权,他给自己取了个人名叫卜达英,用来回绝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求上门来的各种人间贪子。   卜达英手下两个干将:一个点头神,小名阿点,口头禅可以可以。一个摇头神,小名阿摇,口头禅不行不行。当初天界派这二神前来辅佐,但卜达英本人不爱帮人办事,因此更偏心阿摇,所以阿点在这场职场斗争中早早便落了下风。   纪晗兴冲冲地背着大葫芦上门时,卜达英正日常坐在办公桌后痛骂那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求贴,抬眼见来人是纪晗,招呼还没打,嘴角先抽了几抽。   阿摇伸手阻止纪晗靠近自家老大,满脸都抽筋,“纪老板,您怎么又双叒叕来了?”   纪晗笑呵呵的,满脸和气,坐在沙发里把李强国的事说了。站在角落里的阿点闻言小声嘀咕道:“猼訑?小神上个月回天界开会,听几个妖兽大大说打算投胎玩玩,没想到这就见着一只。”   阿摇翻个白眼,“根据经验,纪老板应该不只是好心来给微府通风报信的吧?”   纪晗笑眯眯地不说话,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卜达英。卜达英一张扑克脸,此时格外黑云团绕,看着他欲言又止数次,终于沉闷问道:“纪老板该不会又觉得我微府欠了你的?”   纪晗眉开眼笑,双手一拍赞道:“卜老大越活越明白了,对喽,就是这个道理。妖兽理当归微府管辖,我为你们微府解决了问题,你们要给我结账的。”   卜达英听到一半就开始皱眉,纪晗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栽倒在自己的老板椅里痛苦地闭目揉睛明穴来缓解脑壳痛了。阿摇心中不忿,正欲辩论,适逢纪晗丢过来似笑非笑的一瞥,他心里咕咚一声,吓得闭嘴了。   半年前纪老板帮微府下场做事,回来后莫名其妙添加了一堆收费项,要是放在人类社会,这就叫宰客,叫违法收费,是要被法办的。卜老大一身正气,抵死不肯缴清。于是这位笑面商人就急了,本来就有半人高的葫芦变得更大,看起来足有几百斤。纪老板看着身子骨纤细,谁料抡起葫芦就打,那些神仙术法在他面前全然失效,整个屋子里哪有半点神仙打架的文明气质,一屋子的大神小神被揍得鬼哭狼嚎,卜达英回天界泡了俩月温泉才能下地。   可恨这纪晗也不知到底什么人物,犯了这么大的孽,天帝连个屁都没放,反而跟一瘸一拐的卜达英说道:“你,只要有钱,他要多少就给多少罢。如果不够了,回天界这里打个借条。”   阿摇当时就站在卜老大身后,一度怀疑神生,怀疑这三界是不是都欠了纪老板的。   思绪拉回到当下,只见纪晗笑眯眯十分可爱地问道:“卜老大,这账结不结?”   房间里一片沉默,站在角落里的阿点很佛系地劝自家老大道:“大人,结吧,不结就要挨打,挨了打还是要结。”   卜达英内心的愤恨终于找到出口,一记眼刀抛过来差点把阿点活剐了,而后骂骂咧咧地翻开了抽屉。   凤凰喜滋滋地递来路上算好的账单。   微府的人正核对着金额,门被敲响了,趴在纪晗脚边昏昏欲睡的哈哈一个激灵抬起了头,纪晗看它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回头,果见一条有些熟悉的裤腿迈进门口,视线上移,绍原来了。   绍原惊讶地一扬眉,转瞬眉尾又自然而然地垂下来,弯出和煦的笑意来,打招呼道:“纪老板怎么来微府做客?”   卜达英冷笑一声,“做客?”   纪晗一见到这位有钱人就心情舒畅,笑成一朵花,“绍先生怎么也来微府?”   “微府有案托我,我来听案。”   “这样啊。”纪晗眼珠一转,突然明白了什么,十分不满地扭头瞪视着卜达英,“我前一阵还寻思,怎么自从上次干完仗之后你们就不找我了,原来是找了别家,你们也太欺负我幽虚境外了吧。”   卜达英鸡皮疙瘩都掀了起来,否认三连,“不可能,不是的,我们怎么敢欺负您?只是有些小案实在犯不上请您这尊大佛,您的开价……”   卜达英话没说完,噎在喉咙眼,因为纪晗的脸色已经明显很难看了。跟平时那种矫情做作的不悦不同,纪老板眼角耷拉着,很无聊地挥了挥手,“随便吧你们,真够没意思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却没想到路过绍原身边,男人突然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纪老板留步。”   纪晗停下脚步,眼珠子盯着某人的手。绍原不动声色松了手,笑笑说道:“这次的事件很诡谲,在下确实心中不安。不如这样,纪老板待会一起去看看,如果您愿意,此行的酬金我们二八分,如果您不愿意,在下单独付您一笔折腾费,您看如何?”   屋子里诡异地静谧了两秒,卜达英看绍原的眼神就像看一头往狼口里散步的小羊那样困惑,纪晗抬头瞅着绍原,过了一会后犹豫地问道:“二……八?”   绍原笑,“我二你八。”   蹭在纪晗身边天天没精打采的哈哈突然出了个声,嗷呜一下,纪晗不得不弯腰摸了摸它狗头,眼珠一转紧接着眉开眼笑,“哈哈劝我答应,那好吧,我跟你去看看。”   卜达英一脸的活见鬼,但看着纪晗手心里搓着的葫芦,把话咽了,只说道:“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们稍等,我去取案件资料来。”   纪晗笑眯眯地挨着绍原在沙发上坐,哈哈趴在他脚边,绍原垂眼看了看哈哈,低声问道:“哈哈怎么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上次见到也觉得它很蔫。”   哈哈听了这话,抬起眼委屈巴巴地看了看绍原。绍原更加不忍心,难以控制自己地就把手伸了过去,摸了摸哈哈的头。   “嗷——呜”   纪晗从兜里摸出游戏机来,随口说道:“它从小就这样,蔫巴巴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精神的。”   绍原蹙眉想了想,问道:“你喂它什么?”   “狗粮啊。”纪晗已经开了一局游戏,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是只哈士奇,虽然跟我生活在三界之外,但人类搭配的狗粮对它而言是最科学的。你放心,我不差钱,给它吃的都是最好的。”   绍原沉默良久,“纪老板有没有想过,人间界的普通狗大抵没有这么长的寿数?”   “那是当然。”纪晗嫌这小破办公室里网不好,又把游戏机收了起来,看了看哈哈说道:“这小狗看不出命格,看不出来路,也看不出去向。但它就只是一条狗,成神成仙成妖成精都无所谓,是我纪晗的狗,往后余生有我罩着,我也不在意它到底是什么路数。”   绍原说,“说得真好,我都替它感动了。纪老板这么爱它,有没有试过喂它吃肉?”   哈哈瞬间回过头看向纪晗,一双狗眼冒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纪晗愣了。   绍原长叹一声,满目愁绪在眼底铺晕开来,摸着哈哈的头低声道:“看它饿的,原来是几十年都没吃过饱饭了。”   纪晗,“……”   绍原手突然又伸向口袋里,那个裤兜对纪晗有极高的吸引力,纪晗情不自禁地就跟着盯了过去,只见男人掏了掏,突然掏出一个小玻璃缸出来,缸里装着一半水,里面游着条鱼。那鱼通体金红,鳞片光泽而硬挺,一点阳光就能被折射得波光粼粼。鱼在水中轻快游动,触起水漪璀璨夺目。   纪晗起了些兴致,“哪找来的一条红烧鱼啊?”   “这不是红烧鱼,这是一尾赤金锦鲤,原应是锦鲤上神座下第一鲤,但渡化中出了差错,没法飞升了,可终归是个灵物,锦鲤上神就把它送给在下,养在身边,年年有余,事事逢吉。”   “赤金锦鲤?”纪晗下意识把脸贴近玻璃钢去看,玻璃壁把纪老板的睫毛折射得老长,随着眨眼轻动,像一把精巧密仄的小扇子。绍原盯着玻璃后的折影看了半天,舔了舔嘴唇,说道:“纪老板要是喜欢,不如我用这锦鲤换你的哈哈。你不舍得没关系,不算交换所有权,就当我们换着宠物养,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换回来,你看怎么样?”   纪晗原本都笑得快成花了,一听“交换”二字立刻敛起笑意,说道:“绝不可能,哈哈是我的狗,它不会跟你走。”   谁料话音刚落,地上的狗子明显犹豫了一下,用委屈的小眼神哆哆嗦嗦看了纪晗一眼,不动声色地把屁股一挪,轻轻压在了绍原脚面上。   绍原笑得开心极了,“您看。”   “不行。”纪晗拉下脸,用凶狠的眼神逼得哈哈又默默把屁股挪了回来,而后他想了想,一挥袖子把那尾赤金锦鲤连鱼带缸一并收入葫芦,说道:“锦鲤我收了,哈哈得跟着我。你要是喜欢它,允许你每日带着你说的肉来我幽虚境外喂,不能要求更多了。”   绍原满目欢喜,“那也好。”   旁边的凤凰心里咋舌,老板既昧下人家的锦鲤,又省了往后一笔狗粮钱,绍先生这笔买卖明显鸡飞蛋打,竟然还跟着乐呢。   葫芦壁微微透出里面的影,纪晗隔着葫芦逗那条呆头呆脑的锦鲤,玩得不亦乐乎,卜达英拿着卷轴一进来就看见这场面。他是知道这尾锦鲤的真实主人的,心里估摸着绍先生十有八九是又被讹了,不免朝绍原投来同情的目光。   绍原看破不说破,只温和道:“大人,请说明情况吧。”   卜达英嗯了一声,重拾起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把两份一模一样的资料分别发给绍原跟纪晗两个人看。   “人间界有个乌先生,靠吃遗产过了前半生,目前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存款,但有一套别墅。这间别墅有不少租户,他靠吃租养活自己。乌先生前一阵来报,自从招了现在的三个租户,房子里就怪事连连,可他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这三个人,所以请二位去看看吧。”   ------------ 第6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乌先生的大别墅在郊区,纪晗眯着眼睛跟着车身的起伏晃晃悠悠,懒洋洋问道:“绍先生,你说,什么叫‘赶不走这三个人’?如果是寻常鬼神妖精作乱,微府幽府各派差使前去捉拿。如果是凡人,再不济报警也管用,怎么会有赶不走的人?”   绍原笑着看一脸太爷爷样的纪晗,低声道:“这件事确实蹊跷。案件描述模糊,而且在遇见你之前,微府也并没有派人协同我出山的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纪晗睁开眼,有些费解,“平时微府找你做事,还要派神差协同?”   绍原说,“我是幽微二府的百宝箱智囊团,但我不会武,不能打。”   坐在前面的凤凰闻言惊讶地回过头瞅了绍原一眼,纪晗也撇了下嘴,“原来是这样啊。”   绍原笑问,“纪老板嫌弃在下?”   “不嫌弃。”纪晗想了想转而又笑咪咪地说道:“不会武挺好的。”   凤凰心想,不会武,以后老板抢劫你就真的是一点功夫都不费了。   纪晗又问,“我看不出你的来龙去脉,但你身上有各路凶吉妖兽、神仙鬼怪铸下的功德,敢问你从哪来,到哪去?”   绍原谦虚地答道:“我是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我素来广结善缘,这些功德也都是那些老友送与的,不值一提。”   纪晗闻言心里更添了几分赞许,心想果然真正的有钱人都是谦虚的。他看着车窗外交错的人间建筑,绍原忽然幽幽说道:“纪老板一连串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有一件事好奇,想要问纪老板。”   “问呗,答不答看心情。”   “听闻纪老板数十年前一觉醒来,开了这幽虚境外效力三界的解忧铺子。在下这几十年刚好游走在仙鬼两界办事,近日才归来,听闻纪老板大名。幽微二府的人抱怨纪老板见钱眼开、坐地起价,可听闻也有凡人前来递求贴,纪老板对凡人却只开价一缕记忆,为什么?”   纪晗回过头来,眼神似乎飘远了一瞬,又收回来,笑容有些无奈。   “我也不知道。我这一觉好像睡了千万年,醒来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忘了什么呢,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但像我这种生来超脱的家伙,寿数万万,平日闲的头顶长草,唯一的心愿就是把那件事想起来。这几十年我到处讨要记忆,有的对我而言毫无作用,有的却能掀动心神,完全随缘。”   纪晗叹口气,想到幽微二府的人,眼底又多了一丝无语和鄙夷,说道:“不是不找幽微二府的人讨记忆,他们从上到下所有老大和差使的记忆我都拿过了,都是仙家鬼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无聊,忒无聊。”   绍原笑,“原来是这样。”   他的目光落在纪晗没来得及变成人类发型的头发上,鬓边两绺散落的发丝,打着弯,像葫芦架上的藤蔓,衬得凤眼更加风情。绍原叹口气,“纪老板本体一个葫芦,装着从三界众生收来的记忆,想来也有意思。”   却不料此言一出车厢里陡然安静,开车的凤凰跟地上趴着的哈哈全都扭头看了过来,屏住呼吸。绍原一顿,发现纪晗脸色变得难看。   他心觉不好,小声问道:“在下说错话了?”   凤凰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老板,原来您是个葫芦啊?”   纪晗用了几秒钟整顿好自己的表情,漫不经心地一眼看过去,“我是什么,你有想法?”   “没有没有,小鸟只是好奇。葫芦好啊,现在三界内遍布各路飞禽走兽花鸟虫蛇,唯有葫芦还未见成仙成魔的先例,由此可见,您真是三界内一朵奇葩,绝无仅有。”   意识到纪晗的笑容越来越危险,凤凰打了个哆嗦,羽毛深处传来幻觉痛,甩甩头说道:“我开车,我开车。”   纪晗眯着眼对绍原笑,低声道:“我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也花了好长时间才琢磨明白,三界内无人可破,绍先生怎么一眼便知?”   绍原心道,原来你是葫芦还是个秘密。   他圆滑地说道:“抱歉纪老板,在下不知这件事还没被大家看破。大概是在下千万年来游走天地间,从未沉睡,见多识广了些,所以一眼可破。”   纪晗挑眉,“你从未沉睡?”   “是的,从未沉睡。”   “日复一日活上千万年,不觉得无聊?”   “还好,总有事做,不算无聊。”   纪晗心想,真是个怪胎。   乌先生的别墅在六环外,原本应是租不出去的,但附近偏巧建立了新的产业园,引进一些公司,也因此逐渐有了年轻人。凤凰跟着地图把车开进小区,这是一处精品别墅园,规模不大,里面拢共十二户,排布三排四列,方正得不得了。只是这小区里到处都懒洋洋的,门岗的保安打着瞌睡,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一直把车开到乌先生所在的那栋楼前,才看见等在门外的乌先生本人。   纪晗下车先把楼打量了一遍。深灰色系的三层小楼,庭院、车库一应俱全。根据他对人间界的了解,确实是比较高档的房子。院里种了些乱七八糟的菜,乌先生背后的房门很脏,抹着泥和手印,把这房子的贵气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乌先生本人约莫有五十来岁,穿着普通,脑袋上还有点地中海,见到纪晗三人点头弯腰,“三位大师好,小人等候多时了。”   纪晗嗯了一声,懒洋洋地,“我看你的求贴上说,家里来了租户后就有怪事,而且怎么赶都赶不走,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   “三位大师这边请。”   乌先生把人请进了房子,说道:“小人没有工作,靠收租养活自己。可是自从现在这三位房客来了,就有三件怪事:其一,小人每天吃五餐,仍旧腹饿难忍,五脏俱痛;其二,每逢夜晚,整个房子里就会响起男人的怒吼,而小人的卧室房门却被紧闭,无法出去;其三,每天早上起来,供奉祖宗的房间里牌位七倒八斜,小人每次都扶好重新上香,可第二天早上又是原样,实在是怪事连连,烦不胜烦。”   纪晗听着皱起眉,“这些事,为什么跟你的房客有关系?”   提到房客,乌先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长叹口气说道:“最初是想不到与房客有关的。一年前我找了民间大神前来洒扫房子,房客也悉数请走,本意是想要从头来过。可怪事紧接着就出现了,我请走了那三人,打那之后,无论我用什么软件、什么渠道,找来的房客都是这三人,请走一次,下次随机找房客,上门的又是他们三人,我实在是……”   纪晗停下脚步,诧异地回过头,“证件上的姓名、出生年月、长相都不相同,上门的却是同一个人?”   “对。”   大热天的,乌先生自己打了个哆嗦,低头喃喃道:“那几个租房平台我轮番试了,用自己和朋友的身份挨个去注册,房源信息也越给越模糊,每次约好来看房的租客我都百般试探,觉得不可能是那三人之一,可最终上门的还是他们。如果他们不是三件怪事的根源,那么就是第四件怪事了。”   纪晗笑,“有点意思,这三个人在家吗?”   “都不在的。”乌先生叹气,“我每天早上起来他们就各自上班去了,晚上他们在房子里做饭说话看电视,我有点怕他们,就躲在卧室里。这位大师,您怎么还眉开眼笑的?”   纪晗摆摆手,“我只是笑你这个人很滑稽,怕鬼却还与鬼同住,既然知道他们有邪祟,宁可每天在房间里哆哆嗦嗦,也不愿意索性不租了。”   乌先生满目愁绪,“总得生活,没钱不就饿死了?大师,您说……他们是鬼?”   纪晗说道:“据我所知,仙神妖兽精,纵有顽皮或作恶者,也都大大方方,不至于这么邪祟。您身体受扰、行动受阻、供奉受断,再加上受缠难破,这不是鬼事是什么事?更何况,这房子里鬼里鬼气,我进屋一闻,也就您这一□□人气,都要被鬼气给埋了。还说什么牌位供奉,半点香火味都没有,怕是早就断了。”   乌先生脸色开始发白,纪晗冷笑一声,“你自己怕是心里早就有数,自己贪心招来的事,也不必跟我扮可怜了,待我跟我朋友商量一下,替你解决了便是。”   纪晗跟绍原找了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间,把门一关,开始商量。   绍原问道:“你认定了这是鬼事?”   纪晗撇嘴,“不然呢?鬼气熏天,都要把这房子翻了,难道你闻不出来?”   绍原叹气,“自然是闻得出来的。只是听乌先生对怪事的描述,这三只鬼怕只是以捉弄为乐,还不至于真要搞什么大事。既然如此,这三只便不是厉鬼恶鬼,可为何三只小鬼会有这么大的鬼气?这件事看似稀松平常,其实充满疑团。”   纪晗耐心听他分析完,眉眼一舒,眼底尽是精明,摇头道:“这不是最诡异的地方。最诡异的地方是,这么明显的鬼事,为什么是微府找我?”   凤凰在旁边小声提醒,“老板,是找绍先生,不是找您。”   纪晗闻言却没有一丁点半路截胡的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对啊,绍先生压根是个不能打的,微府从前找他做事都会派神差协同,这次连神差也没有,实在是诡异极了。我看这件事不仅仅是明面上这么简单,我得好好琢磨一下……”   纪晗说罢便陷入了沉思,小葫芦在掌心里搓来揉去,他本人也眉心紧蹙,嘴里似乎念念有词。旁边两人一狗安静地等了他半天,绍原终于忍不住困惑问道:“你在琢磨什么?”   “价钱啊。”纪晗叹口气,双手撑着背后的台面一屁股坐了上去,把腿一盘,现出自己的葫芦,捋着上面的价格表开始苦恼,“这笔账按理来说该是幽府微府各收一份,但我总觉得里面还有事,保不齐还能有溢价,这就很难算了。”   ------------ 第7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绍原汗了两秒钟,且看纪老板不似作秀,盘腿坐在储物架的台面上盘算得眉头都绞在了一起,嘴里嘀嘀咕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他忍不住劝道:“纪老板,江湖传言您在三界内敛财已经富得流油,何必总计较这些小钱?”   纪晗抬头瞟他一眼,“我不喜欢别人欠我的。”   旁边的凤凰朗声解释道:“准确地说,我们老板觉得整个三界都欠他的,全世界都欠他的。”他话音落,接收到纪晗的一记眼刀,默默往绍原背后躲了躲,改换小小声说道:“老板不承认,但我跟着他几十年,是这么感觉的。”   凤凰本以为绍先生会跟他一起吐槽老板几句,却没想到绍原听了反而点头,对纪晗说道:“既然感觉他们欠了你的,那确实应该讨回来。幽微二府的高层们每年坐在一起开会哭穷,但实际上都富得流油,几个老大更是中饱私囊。只要能让纪老板心情好,不妨多敲、狠敲他们的竹杠。”   纪晗听了一愣,凤凰站在绍原背后,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枚凤凰蛋。   绍原笑得暖洋洋,“反正,做葫芦嘛,开心就好了。”   纪晗冷笑,“绍先生说话真是勇敢,大概是没被我打过。”   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敲响,乌先生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门板透了进来。   “三位大师,太阳快下山了,那几位……大概快要回来了。”   绍原从里面拉开门,乌老头一个照面就看见纪晗正对着他盘坐在架子上,怀里还抱着个不知从哪搞来的大葫芦。纪晗懒洋洋地抻了个腰,从高处蹦下来,落地的那一瞬间葫芦也没了,乌老头心里打了个突,使劲揉了揉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纪晗经过他,斜眼一瞟,语气很是不耐烦,“三只鬼平时一起回来吗?”   “不,不是。”乌先生提起袖子擦了把汗,说道:“一个女的先回来,差不多半小时后有一个中年男人,最后回来的通常是那个学生面相的年轻男子。”   纪晗仿佛没有听出乌先生刻意用“人”去形容那几个家伙,双眼望天点着头分析道:“三鬼同住一个屋檐下,要按资历排排辈,先来后到也要按照这个顺序。只不过他们一只一只回来的话,就有点难办了……”   乌先生听得后背发毛,两个肿眼泡眯缝起来,紧张兮兮地问道:“啊?接连回来更难捉吗?”   正望天盘算的纪晗被问得一卡,空了两秒钟才说话,用看傻子的怜悯眼神看着乌先生,“不是。接连回来我要一只一只地捉,等于下场三次,回头结账的时候就更难算了。”   乌先生闻言,腿一软,差点一个头给纪晗磕下去,一叠声激动道:“小人今日真的撞见大师了!”   纪晗懒得搭理这个贪财的家伙,撇撇嘴打量了房子一圈,吩咐道:“你给我准备一间空房间,平时越少有人去的越好,等会我抓住他们要凑齐了才好审问。”   “好,好。”乌先生搓搓双手,紧张得原地打圈圈,灵机一动又问道:“需不需要准备点狗血、红线、捉鬼符?朋友之前请天师做法都需要布阵,所以我这里特意准备了一些……”   纪晗打断他,“不需要。”   凤凰在旁边得意洋洋地说道:“被我们老板打过的鬼,一步都挪不动,别说折腾闹事了,走道都要阴差拿锁链拖着才能走。”   乌先生哦了一声,嘴唇抖得更加厉害。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纪晗手里的大葫芦来,感到有如泰山压顶,一时间嘴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看着纪晗站在客厅天井,抬头把整栋别墅环视一圈,问道:“女鬼住哪个房间?”   “二楼北面主卧。”   “好,我去看看。”纪晗口吻淡淡的,瞥了一眼小老头打架的双腿,撇了撇嘴,“你回房间躲好,今天晚上出多大动静都别出来,等我叫你。”   三人一狗慢慢吞吞地往楼上去,二楼的鬼气更加浓郁,绍原手伸进裤兜里摸索,纪晗问道:“你摸什么呢?”   “识鬼幡,鬼未现身,就可破其身份。”   纪晗随意一笑,“不必。乌老头三件怪事对应三个鬼客,三件事怪的程度也应与鬼的资历相吻合。这只女鬼对应他肥食瘦腹,大抵是只饿死鬼。”   他话音落,刚好走到那房间外。房门分明紧锁,可纪晗漫不经心抬手一推,支悠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   凤凰捏住鼻子,十分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邋里邋遢的饿死鬼,来人家里造作,把好好的房子祸害成什么了。”   这房间里是铺天盖地的食物。外卖盒子堆积成山,吃剩一半的汤汤水水洒得到处是,蔬菜瓜果啃过后扔在地上,散发着深度氧化后腐烂的恶臭,跟床上地板上的菜汤散发出的油腻味完美联姻,在房间里共同欢唱着一支养蛆之歌。   纪晗干呕一声,“凤凰,加一笔百分之二百的溢价,是我的鼻子保养费。”   凤凰捏着鼻子发出尖细的声音,“好滴——”   绍原说,“还好这卧室以鬼障与外界隔绝,不然这些蛆虫恐怕早就爬满了这栋房子。”   纪晗嫌弃地皱起眉,“不要说了,有画面感。”   屋子实在是踏不进去,任劳任怨的哈哈默默在地中间拱出一小块能下脚的地界,让三人站了进去。纪晗把房门关上,转着手里的葫芦对绍原说道:“你还没见我正儿八经打过鬼,待会别插手,不会打的话就躲远点。”   绍原笑眯眯,“好的。”   酉时整,别墅底下准时响起了开门声。那鬼气顺着楼梯靠近,离卧室越来越近,外面一个脚步声也无。闭目养神的纪晗睁开眼,黑眸深处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片刻后,那东西站在了门外。一门之隔,那东西停住了。   这屋子里有与鬼格格不入的气息。   有些沙哑的女声从门外响起,带着阴冷,“门内来者何人?”   纪晗唇角笑意绽放,吐口道:“你纪爷爷。”   随着他话音落,房门在门把手纹丝不动的情况下骤然开启,纪晗与那女鬼照了面。   女鬼披着在世时的人皮,长相还算艳丽,身上穿的衣服却破旧不堪,两只手又黑又粗,一眼便知前世是受穷才做了饿死鬼。做鬼不能吃太多阳间的食物,可她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以至于鬼修惨淡,情绪震荡之下,鬼影从那人皮中绰绰约约,随时都要揣不住滑出来。   鬼发怒,整个别墅的灯瞬间熄灭,四下一片幽黑,她厉声叫道:“你是谁!我看你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是个什么东西?”   “呦。”纪晗煞是惊奇,“竟然不认识我,我是你纪爷爷。”   女鬼怒了,倏忽间双脚离地,从空中直冲入房间,房门被一阵风吹进门框,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她在空中回头,黝黑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双眼猩红,唇瓣透着紫,发出阴骘的冷笑,“管你是什么东西,送上门的就是食物,看我吃了你!”   谁料纪晗叹气摇头,“你看你这嘴巴的颜色,活着时饿惨了,死后又暴食,就算摆脱饿死鬼的命运,下一辈子搞不好又做了丑死鬼,这可怎么是好。”   他说着,掌心现出自己晶莹剔透的葫芦,那葫芦还没来得及变大,女鬼便说道:“我道是什么神通,闹了半天是个乡下来的粗野天师,搞个穷葫芦贴几条符就想要收我?做梦!”   旁边沉默看戏的凤凰突然深吸一口气,做作地低呼:“啊哦。”   纪晗眼中懒洋洋的笑意一转,黑眸深处是危险的锋利。   “穷葫芦?”他重复道。   下一秒,整个房间里的腐烂恶臭悉数退散,葫芦清香四溢,那鬼被气味冲得往后一退,纪晗突然高声道:“文始三皇如律令!”   葫芦顷刻间变大,比平日还要大上一倍,几乎比纪晗本人还高。那鬼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纪晗信手掐住葫芦细头一抡,铁钟一般的大葫芦就被他抡了起来,他跳起一步向那空中的女鬼用力抡打,一葫芦下去,女鬼惨叫一声,当即被拍扁在墙上,人皮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只秃鬼,鬼修从身体四处散涌而出。   “你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能碰得到鬼?”她声音破碎凄惨地问道。   “鬼东西?”纪老板一挑眉,葫芦一杵把鬼从墙上叉下来扔在地上,两手抡起葫芦又是一通暴锤,“鬼东西!鬼东西!小鬼一只不会好好说话,爷爷就教教你什么叫尊老爱葫芦!”   女鬼被打得魂飞魄散,鬼叫连连,叠声认错,认错声也是破碎的,听不真切。旁边的绍原看了竟有些心生怜悯,啧了一声,很伪善地别过头去。纪晗抡葫芦抡累了停下手,把葫芦往地上那只几乎要形销的残鬼面前一杵,挑眉问道:“再问你一次,这是什么?”   女鬼一张嘴,残余的鬼修就冒出来,她捂着嘴泣着血破碎地说道:“爷,爷爷……”   葫芦被原地一掼,咚地一声,伴随着纪老板的怒喝,“大点声!”   女鬼松开手,不顾四溢的鬼修,凄厉哭饶,“爷爷!!!”   空荡荡一片漆黑的别墅回荡着这声爷爷,躲在自己房间里的乌老头吓得在床上跪下了,也不管那爷爷究竟是谁,对着窗外一个劲磕头,“爷爷,爷爷……”   这边纪晗哼了一声,抚了抚因为震怒而不小心现形的两绺鬓发,指尖缠着发丝弯弯又绕绕,变回人间界的发型。他把葫芦收了,再一瞥看见一地狼藉上趴着的奄奄一息的女鬼,嫌恶地别开眼,踏出房间,随口道:“凤凰,把这家伙扔到旁边那屋子里,等会和她那两只小伙伴会合。”   凤凰开开心心地走上前去,“好嘞。” 第8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暂时看押鬼的屋子是个荒置的储物间,饿死鬼被打得鬼修几乎散尽,贴在墙上一边泣血一边诉说着生前食不果腹的痛苦。更新最快纪晗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坐在旁边打游戏,屋子里鬼哭和枪战的突突声交织在一起,画面十分诡异。   绍原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纪晗打游戏,纪老板游戏里不像现实中这么刚,他喜欢龟缩在一个角落里阴人,阴到了就会发出愉快的咯咯咯的笑声。   纪晗笑,绍原也笑,凤凰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酉时三刻了,中年男鬼怎么还不回来?”   “嗯?”纪晗收起手机,斜眼一瞟墙上嘀嘀咕咕的女鬼,那女鬼吓得一句话没说利索断在了喉咙里,啜泣着回答道:“功名鬼有时阴间的事结束得早,气死鬼就会等等他,两个鬼一起回来。他们两个关系好。”   纪晗说道:“功名鬼是那个学生相的年轻鬼,气死鬼是中年鬼,是吗?”   “是。”   “所以说,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大喊大叫的是气死鬼,把人家祖宗牌位拨乱的是功名鬼?”纪晗皱皱眉,“这位功名鬼什么毛病,干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   女鬼犹豫了一下,“功名鬼无心转入轮回,只想在阴间升官发财。可他只考取了最末等的功名,在世时积德又少,因此久久难以擢升。于是他想了歪门邪道,去抢乌老头给祖宗修的阴德,拿来补自己的亏空。”   纪晗嗤了一声,“贪婪。”   过了一会,他又幽幽问道:“气死鬼生前是为什么气死的?你们三只小鬼如何散发出这么浓烈的鬼气?小鬼祸乱人间通常讲求低调,你们三个聚在一起,鬼差为何不来逮捕?”   这三连问,女鬼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她贴在墙上又开始泣血,一边嘀咕道:“大人不能再打小女子了,再打就打死了,您也问不出来。”   纪晗哼一声,听见楼下房门响,拍拍衣服站起来,冷声道:“那我去打另外两只。”   女鬼只能装死。   中年男的房间就在隔壁,纪晗抢在那鬼上楼前进了房间,跟饿死鬼的蛆窝比,这房间明显正常很多,只是墙角摆着一个骇人的东西,是个等人高的女人布偶。布偶穿着凤冠霞帔,纪晗一抬手,掀起一阵风吹开那盖头,盖头底下的脸是空的。   绍原从裤兜里摸出个像老花镜一样的东西,放在眼前看了看,说道:“这就是普通的布偶,没活气也没阴气,气死鬼搞这个干什么。”   纪晗感受着外面两个鬼靠近的气息,眼珠子一转,忽然笑出了声。房门被推开,两只鬼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只听屋子里一个男子用矜贵又带点幸灾乐祸的声音说道:“那气死鬼来了可要好好看看,说不定头是绿的。”   房门忽地摔入门框,沉闷震怒的鬼叫响起,“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辱骂我?”   纪晗一回头,果见一个中年男鬼,五官平平,身材魁梧,格外与众鬼不同的是,这家伙头顶还真的有点冒绿光。纪晗一下子笑得更开怀了,“这只鬼,你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鬼不答,双臂伸直,直挺挺地就朝纪晗扑过来,想要掐死他。纪晗随随便便就破了鬼对他施的定身邪祟,往旁边一闪,眼睛盯在门口的另一只鬼身上。   文质彬彬的面相,一只小年轻鬼,看到他就脸色发白,鬼影在人皮后绰绰约约,吓得要掉皮了。   这是今天唯一一只认识纪晗的鬼,只见他一边嘀咕着见鬼了见鬼了,一边掉头就跑,人形也不顾了,双脚离了地,试图从天井直接飘下楼去。   纪老板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葫芦,手心的葫芦瞬时变大。他信手一抡,一葫芦从背后把那只落跑鬼拍扁在栏杆上,再回头看向震惊地用手指着自己的气死鬼,揉揉葫芦,劝道:“做人时气死,做鬼就别找气生了。你看你是自己识相点跟我走,还是跟他一样被我揍扁了再跟我走?”   “你你你你你……”   纪老板笑眯眯的,“我我我我我。”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就很难说了,但总之是你这鬼东西没法比的。”纪晗轻巧一笑,看着门外扶手上一边吐着鬼修一边努力把自己鬼形从扁平恢复原状的功名鬼,搓了搓手上的灰尘,说道:“凤凰,把他俩都关到旁边,我有事要问。哦,联系一下鬼差,叫他们带着镣铐来锁鬼。”   旧物房内,三鬼碰头。   饿死鬼已经吐尽鬼修,贴在墙上翻着白眼。功名鬼勉强维持住鬼形,但也奄奄一息地缩在天花板一角。唯有那气死鬼算是安然无恙,但看自己的两个舍友全都如此凄惨,鬼影吓得哆哆嗦嗦。   纪晗随手抄起那葫芦,咣地往地上一杵,道:“说说吧,一个一个来,说说你们生前的故事,为什么到这里害人家?”   三个鬼不敢不答,可纪老板越是云淡风轻,他们就越是害怕,一时间屋子里只有鬼的哭声,让人心烦不已。纪晗不是个有耐心的,正要抡起葫芦再打,却被绍原制止住,“纪老板,稍安勿躁。”   纪晗抡葫芦的动作到一半,差点闪了腰,斜眼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绍原笑呵呵的,顺手帮纪晗把停在空中的葫芦放下,纪晗愣了愣,一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葫芦,一边听绍原做三只鬼的思想工作。   “三只朋友不要怕,纪老板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唯利是图,打死你们对他没有好处。所以,点到为止,只要大家肯配合,纪老板不仅不会继续打你们,说不定还会在阴差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让你们少遭几年修罗之苦。”   纪晗斜着眼睛看着这朵油嘴滑舌的交际花,懒得跟他咬文嚼字,心里记挂的倒是另一件事。他依稀记得这葫芦是千万年前就跟着自己的,大睡一觉醒来仍在身边。跟他这种家伙混了这么久,必不是个好相处的物件,平时看起来碧翠清新,实际上旁人触手必被灼伤。但绍原不同,绍原想要它下地,它就不声不响地随他把自己放在了地上。就像绍原之前想要哈哈,那小狗崽子竟然也乖巧地把屁股挪了过去。   交际花也不是这么个开挂法,这其中必有蹊跷。   绍原感受到身后的注视,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纪晗打了个哈欠遮住眼中的精明,随口道:“你们几只鬼快快交代,我已经困了,不要真的惹急了我把你们打死算完。”   气死鬼哆哆嗦嗦地第一个开了口。   “小鬼生前是个包工头,虽然在市场上不懂竞争、一直接不到大活,但也能撑起正常生活。小鬼娶了个媳妇,手头存款全都给她家下了聘礼,谁道这娘们不检点,嫁过来没几天就勾搭上了来谈项目的经理儿子,绿了小鬼不说,还试图联合那畜生一起制造意外搞死小鬼,这样工程款项就又流回他们奸夫淫/妇手中。小鬼素来有高血压,偷听到他们偷情和谈话,两腿一蹬生生气死了,成了气死鬼。”   绍原眼中有些怜悯,纪晗努力忍住想笑的冲动,做出同情的样子,“真惨啊,怪不得头上这么绿。”   气死鬼,“……”   纪晗无视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中年鬼,一转头看向另外两只,“你们二鬼的情况就不需要废话了,一个活活饿死的,一个一心想留在阴间升官发财的,但是你们三只鬼为什么选上了乌先生?这宅子内鬼气森重,绝不是你们三只小鬼能够做到的,鬼气何来?”   房间里鸦雀无声,气死鬼被问得发愣,眼底也有些困惑,饿死鬼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满目灰白看不出情绪,纪晗目光落到棚顶上龟缩着的功名鬼身上,红唇一挑忽然笑了,“我想起来了,你在阴间已经算个末流小官了是不是?想来你会比他们两只知道的多一点,还不速速招来?”   功名鬼目露犹豫,半天都没吭声。纪晗彻底没了耐心,搓着葫芦问凤凰道:“阴差找了没,怎么还不到?”   凤凰犹豫了一下,“老板,消息发过去了。寻常阴差都秒回小鸟短信,不敢拖沓半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半天了,一个回音都没有。”   纪晗心烦意乱道:“狗屁官僚,去找黑白无常,让他们亲自过来捉鬼。”   凤凰小声道:“也找了。黑无常怕是没看见,白无常那边显示已读,但也没回。”   “什么乌七八糟的事?”纪晗有些怒了,正要发作,却听棚顶的功名鬼幽幽一叹,低声道:“不会有鬼差来的。纪老板此番下场,怕也不是受托于幽府或地府吧?”   纪晗心头一跳,回过头看向那只面貌秀气的鬼,“什么意思?”   功名鬼徐徐叹了口气,鬼修终于不再往外淌了,他努力提了提气飘下来,落在纪晗面前,凭空跪地一拜,“这是阴间丑闻丑事,无论是幽府,还是幽府背后的地府,都没鬼敢管。纪老板神威,请跟小鬼来吧。” 第9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功名鬼引一行人上楼,到了三楼尽头一间房外。联想到这家伙每天去拨乱人家供奉祖宗的牌位,纪晗隐隐猜到了些许,问道:“这是乌老头供奉祖宗的房间?”   “是。”功名鬼用意念推开了那扇乌漆木门。房间里的牌位摆放端正,是白天乌老头刚刚摆好的,功名鬼还没来得及捣乱。可是这屋里香火分明已经断了,别说香火味,阴修阳修都断得干干净净,那些个牌位也是形同虚设。   纪晗摇头啧啧,跟绍原嘀咕道:“这乌老头怕不是个傻子。”   绍原看他那机灵怪的模样,笑着嗯了一声,“确实凄惨。祖上阴修尽亏,即便有坟,怕也成了孤魂野鬼。已经投了胎的,命格也会受到波及。最惨的大概是那些投胎路上的,恐怕阴差锁链一转,直接从人道给换到畜生道去。”   凤凰叹气感慨道:“岂止祖上,怕不是也要绝后!”   几个人讨论,功名鬼飘在旁边不吭声。纪晗裤腿被蹭了一下,脚边的哈哈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用头拨开一个柜门,回过头看着他。   “有东西?”   他走过去蹲下,摸了一把哈哈的头,手伸进去。在那柜子深处依稀能摸到一个硬壳的东西,拽出来一看,是个厚重的书册,上面镀金隶书四个大字,“乌氏族谱”。   “还挺讲究的。”纪晗嗤了声,随手翻开。然而他翻着翻着就觉得不对,乌氏一族在乌老头之前都可谓枝繁叶茂,偏偏到了乌老头这一代,远近亲戚接连去世,名字上都画了红叉以示死亡。乌老头本人曾经娶过两个媳妇,这两个媳妇也都被红叉。第一个媳妇和他生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的名字被刮掉了。第二个媳妇一共给他生过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也都纷纷被红叉。   纪晗觉得蹊跷,扭过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功名鬼,冷笑,“凭你这芝麻小鬼官,恐怕没这么大邪祟吧。”   功名鬼不吭声,旁边的绍原沉声道:“你最多能夺人家先祖鬼魂的阴修,怎么可能杀得死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些事是谁做的,还不交代?”   功名鬼吞了吞吐沫,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低头嘟囔道:“小鬼就算不说,被打死了叉到地府去,这几位大人也迟早知道真相。丑闻盖不住,还望阎王老大和白大人原谅。”   纪晗皱眉,“阎王和白无常?这是他们的事?”   “正是。”功名鬼缓缓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乌老头的父亲在阴间犯了大罪,阎王红笔一判,乌家全族皆受牵连。原本,这乌老头也不会有后,他家的族谱应该到他这里就戛然而止,他和他的那些远近表亲,合该一起断了阳寿的。”   绍原说,“这是否跟族谱上唯一一个被抹去的名字有关?”   “正是,那个名字是乌老头的大女儿,乌盼谅。乌老头是个有主意的,地府的镣铐还没到他家里来,他先察觉到远近亲戚全部离世的邪祟,找了道士来看。那道士有点能耐,把这些事跟他说了,还给他出了个主意,说趁着阴差还没找上门来,生个孩子。每当有孩子降生,家族的命格总会有些波动,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纪晗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哪有那么邪门的事,灭族是阎王红笔亲批。那个犟种,怎么可能轻易改主意?”   功名鬼闻言擦了把不存在的鬼汗,心道传闻不虚,纪老板在三界内纵横狂妄,辱骂天帝阎王尽是家常便饭,是每日闲着没事拿来练嘴皮子的消遣。   他回答道:“邪门就是邪门。乌老头生了个女儿,命格全阴,是千百年来人间出生的至阴命格。乌先生可高兴坏了,想去找道士,结果那道士由于泄露了地府的批案受谴,已经死了。他又找了另一个道士,只是这回的道士人品不行,把这事给办砸了。”   功名鬼顿了顿,咽了口吐沫,给自己壮着胆抖落地府里那点老底。   “道士想了个法子——结阴亲。他等那小女儿长到十四岁,便作法下贴希望跟阎王结下阴亲,以求他老人家看在这门亲事的面子上放过这根乌家独苗。”   “哇,刺激刺激。”纪晗两脚蹬地往后一跳,跳到人家供奉牌位的案桌上,盘腿坐正,很是来劲,“之前没看出来,这乌老头脑子很灵活嘛。”   功名鬼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是很灵活,但也很笨。他跟那个道士说,女儿送出去,如果他能活到寿终正寝,就把自己这大别墅也送给道士。那个道士不是个东西,寻思着到底能不能被阎王看上,谁都说不好。所以他就本着广投彩票的心理,还同时去结黑白无常大人,算盘打的是就算阎王看不上,这两位谁看上了,行刑的时候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达成心愿。”   纪晗的笑容在脸上僵住,露出震惊后茫然的表情。整间屋子里沉寂了很久,而后他缓慢把头偏向凤凰,却见凤凰也一脸懵,于是他只好又转向绍原,问道:“咱俩想的是同一个结局吗?”   绍原摸摸鼻子,叹了口气,“是吧。这个操作,在下很叹服了。”   功名鬼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外面,确认白无常没有跑来逮他,才小声说道:“是了。至阴命格许久未现于世,阎王上次娶小老婆已经有几百年了,早就寂寞得团团转,矜持了一番之后自己偷偷把这门亲事批了。黑大人不肯做这些受/贿的勾当,放了过去,可是白大人心动那至阴命格,也给答应了。阎王那晚本想偷偷来,低调点把那姑娘带走,结果扑了个空,回去地府还没回过味来,就听说白大人新纳了个小妾。”   纪晗,“哇哦——”   他眼珠一转又觉得不对,在案桌上扑腾起来,“凤凰凤凰,快扶我下去,好久没见那犟老头,我去看看他头上是不是也冒着绿光。”   他扑腾得太欢快,站得最近的绍原先一步走过来,在他跳下来时接了一把,说道:“你别太来劲。现在看来,这三只小鬼八成都是阎王用来报复乌老头的,要折磨他到死,进了地狱恐怕还要下修罗。我算知道这事为什么是微府来找,幽府的人恐怕被蒙在鼓里,阎王自己怕丢面子不说,他跟白无常之间也尴尬,你还是别去揭这地府高层的荒谬大戏。”   纪晗眼睛一挑,“当我不明白?乌老头自己作孽,我也懒得帮他。只不过这事没法给苦主一个交代,也没法给微府交代,我今天下场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不过来多少次,难道徒劳无功?”   绍原噎住了。   纪晗一挥手,一阵风直接把功名鬼吹跑了,顺着天井掉到一楼去,眼不见心不烦。他挽了挽袖子,葫芦往屁股兜里一揣,说道:“我得去地府跟阎王老头说道说道,这笔账,他得给我结!不,他给我结一笔,白无常那个面饼脸也得给我结一笔,如此才算钱货两讫。”   他说着,想起什么,一边往外走一边吆喝道:“凤凰!麻利点,给账单后面先填上三个零,丑闻遮盖必须有至少一千倍的溢价才算公道。”   “好嘞。”   绍原跟上去,忍不住声音里的笑意,“宰得太狠了吧,阎王为了面子倒是必然答应,但只怕背后要恨死你。”   纪晗干巴巴地假笑两声,脚下生风嗖嗖嗖快步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吧,到了阎王面前,我是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绍原脚下一顿,“我的功劳?”   “是啊。不是你刚才在储物间里跟我说的吗,做葫芦开心就好,只要我觉得应该,那就该猛敲竹杠,这都是你教的。”   绍原闻言,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摆手说道:“别,纪老板,这事开不得玩笑。在下行走三界千千万万年,满身功德金光,就是因为人品过硬,神鬼人都觉得在下是个好的。您这样一捅,我千万年的功德功亏一篑。”   纪晗冷笑一声,停下脚斜眼看他,“原来绍先生的命门在这里,偶像包袱太重,不愿意毁了人设?”   绍原笑得隐忍,“是这个道理。”   “那你为什么那么教我?”   绍原一句话噎在胸口,半天后才说道:“在下看纪老板高兴,没多想便随口捧场,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纪晗就说道:“那好啊,你答应我个条件,我就不告诉阎王老头。”   绍原长松了口气,“当然可以。”   他话音落,对面的精怪男子却没有如预料般现出精明神色,反而眉头一舒,眼底那泼闹戏谑尽数褪去,黑眸微沉,严肃而锋利。   纪晗扫了眼不远处往这边跟过来的凤凰跟哈哈,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身子前倾靠近绍原,在他耳边低声一字一字道:“纪某人的来龙去脉大抵是这三界间最大的秘密,就连我自己都未能全破。绍先生一来便看破纪某人真身,二来又亲近纪某人身边跟随多年的狗和葫芦,你满身功德金光,又让人看不破命格,口口声声说自己也记不起来,荒谬不堪。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看破我的来路?”   绍原闻言沉默,微微偏头过去。纪晗离他太近了,近到他能看见这人脸上纤细的绒毛,还有那双乌漆玉一般的眼睛,虽然说有些严肃还有些凶,但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挪不开眼。   凤凰跟哈哈靠近,凤凰大大咧咧地说道:“老板你是不是又跟绍先生讨什么宝物呢?脸都快亲上了,为了点东西连色相也出卖了?”   纪晗盯着绍原,缓缓退开两步,又恢复了那派懒洋洋的样子,他扫了凤凰一眼,“你这只肥鸟,最近天热,羽毛太长容易中暑,回去我给你拔拔。”   凤凰一听脸色发青,吓得咻地一下变成了一只杂毛肥雀,缩在哈哈头顶上啾啾啾拼命求饶。哈哈有些烦,甩了甩头把它抖下来,它就只好捉急地迈动小短腿往绍原背后躲。   绍原依旧笑得淡然,弯腰把小鸟捡起来,勉强合在手心里,对纪晗笑道:“纪老板不必太严肃了。您对别人脑子里的记忆感兴趣,在下这也有些记忆。虽然很多事情在下实在想不起来,但脑子里想得起来的这点东西,您要是感兴趣,拿去无妨。”   纪晗一挑眉,“哦?”   绍原笑笑,“只是我这人偶像包袱太重,我的记忆也不能是你白拿的。这样吧,在下观察了纪老板下场两次,感觉钱途无量。以后纪老板下场不妨都叫上我,所得酬劳分我一成便可。我每拿一成,就给你一个记忆,如何?” 第10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眼中的深意褪去,浮上一层浅显的激怒,“你要分我的钱?”   绍原神色微妙地顿了顿,“一成而已……在下就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成,这也不行?”   “当然不行!”纪晗急了,现出葫芦捋着查了查最近几次的账目,说道:“按照市场行情,我下场一次酬金至少是你的百倍,你分走一成,也是拿了自己往日价钱的十倍,不成不成,我太亏了。”他说着把葫芦往身后一背就要走人,绍原在背后叫道:“纪老板留步。”   “你干什么?”纪晗扭过头来看着他,有些烦躁,“你这人古怪太多,为人又贪婪狡猾,我懒得理你,以后我们各走一边,彼此不识便罢。”   “这怎么行呢?”绍原一口否道:“纪老板酬金是我的百倍,这百倍中绝大多数都是你随口添加的那些收费项,这样吧,我只要你本金的一成,按照你本金与溢价的比例,恐怕占不到总收成的百分之一,这样总行了吧?”   纪晗闻言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皱着眉眼珠子往下看着地面,明显在算计。   凤凰从绍原手心里飞出来,落在纪晗肩头,抻着浑圆的脖子,“啾啾啾啾啾!”   ——老板,很划算啊!本金的一成才几个钱,绍先生每次陪你下场都随手送点宝物,宝物也不止这个钱啊,很划算!   纪晗闻言缓缓点头,跟自己肩膀上肥雀的豆豆眼对视,低声道:“你说得对。而且绑定这家伙一起下场,幽微二府开出的本金也会提,我往日的溢价项也会受益于本金利滚利,提高的本金就分给他好了,也没几个钱,这样算来我只赚不亏。”   绍原在旁边笑眯眯的,眼角眉梢都是欣赏和愉快,“纪老板答应吗?如果你还有犹豫,那么不妨在下先免费给您一个记忆,您验验货,如果觉得质量还可以,那么我们就成交。”   纪晗心里的得意直接挂上了嘴角,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几个度,而后又被他压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矫情地说道:“那行吧,回头我先验验货,最终的合作意向过两天再通知你。”   “好。”绍原一口答应。   三人一狗离开别墅前,乌老头从卧室窗口张望个脑袋出来,喊道:“纪老板,这事解决了吗?”   纪晗站在楼下,说道:“这事搞清楚了。”   乌老头闻言眉头一松,正要长出一口气,又觉得纪晗话里有话,似乎别有深意,于是试探性地又问道:“那些东西都走了吧?”   纪晗说,“没有。”   “什么?”   纪晗没吭声,手伸向后面掏出葫芦,对着房子的大门交叉抡了两晃,而后把葫芦缩回小不点揣进裤兜里,淡定地说道:“阎王派鬼来坑你,那鬼又找了另两只小鬼一起作妖,这事我虽然能管,但是不管的话似乎更有收成。你自己作孽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我给你加一道障,以后微府的人路过也看不见里面的猫腻,因果往复,自己受着吧。”   乌先生瞪大了眼睛,然而他再想大叫,却发现房子外面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粗鲁暴怒的声音传出去一小段距离,撞到那结界顿时消失,楼下的纪晗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他能听见纪晗说什么,那个脾气古怪矫里矫气的男子欣赏了一会他的狼狈样,而后冷声笑话道:“哈哈。”   乌老头气得青筋都绷起来了,也不管骂人的话究竟传不传得出去,指着楼下喊道:“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奸商!你这个不要脸的!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至,只见角落里那条不怎么纯种的哈士奇绕到了纪晗的脚边,纪晗蹲下来默默它的头,有些爱怜地说道:“哈哈,今天这房子里不干净的东西有点多,回去我给你拿葫芦叶在水碗里蘸一蘸,喝了可以辟邪。”   旁边的绍原极轻地叹了口气。   哈哈垂下眼,忧郁地点了下头,有气无力地换到了纪晗的另一边,用头拱拱他的腿,示意他尽快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   人间界往地府去,要穿一条狭窄幽邃的小路,那小路就开在某个流量鼎盛的地铁口附近,但是人眼却看不见,就算是纪晗等人穿梭过去,也要忍受那路上的腐烂恶臭。纪晗平时压根不愿意往地府去,若不是这次讨债的金额奇高无比,他才懒得忍那肮脏东西。   走到地铁口前,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纪晗望了一眼那小路的开口,耍赖道:“烦死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吃饱了再往地府去。”   “当然好。”绍原心领神会,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摸出几张人间界的钞票,笑道:“人间界通往地府这条路在下倒是常走,这附近有家烟火馆子,特色是拿时令蔬菜烹饪,味道不错,请纪老板去尝尝?”   “好啊。”纪晗懒洋洋地笑,“你常接地府的单吗?怪了,人间鬼事多由幽府处理,像乌老头这遭那是绝对的例外,你老往地府跑什么?”   绍原笑,“反正这条路我常走便是了。”   纪晗哼一声,心道等这家伙多贡献出几条记忆,他非要把他那点神神秘秘全都扒干净不可。   绍原推荐的小食铺距离地府入口不远,只是要往巷子里扭扭曲曲地绕上半天,一边走,凤凰一边感慨绍先生会吃,纪晗原本打着哈欠懒得说话,走到离那小食铺门口的灯光越来越近时,他鼻子忽然动了动,神情凝重下来。   旁边的人都没发觉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绍原先走到店门口,正在门口抹桌子的老板娘开朗一笑,“绍先生来啦?你有日子没来了,还是时令四样吗?”   绍原说,“今天带了朋友,再加一份汤吧。这周的时令是什么?”   纪晗站在他背后,脸色乌漆麻黑,在路灯的黄光笼罩下,显得格外阴沉。   老板娘说道:“葫芦啊。时令四样,那就瓠子烧肉,剁椒葫芦丁,葫芦猪肚菇,葫芦饺子,哦,加份浓郁葫芦排骨汤,行吗?”   一行三人,连同一条狗,全都沉默了。   绍原感觉背后似有阴风吹过,后背的汗毛都掀起来了,他回过头有些尴尬地冲纪晗笑,“不碍事,不碍事。我也不知道,这夏末时节怎么就赶上吃葫芦了,我们换一家,换一家。”   纪晗阴森一笑,“呵。”   他正按压着要发作的冲动转头欲走,就听老板娘在后头急道:“别介啊!都是自己家种的,最近刚收,都是嫩葫芦!跟你们想象中那种又馊又糠的老葫芦不一样,你来我家后院看看,青翠欲滴,可嫩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直不吭声的那个臭脸年轻男子回过头来,严肃地看着她。   老板娘一噎,竟然吓了一跳,舔舔嘴唇壮着胆子问道:“小伙子,怎么了?”   纪晗面无表情、一字一字地说道:“奉劝你,吃葫芦是不对的,嫌老爱嫩更是卑劣的行为。你——适可而止吧。”   老板娘闻言脸皱在了一起,活生生是个打满问号的表情包。   等那一行人走远了,她才啐了一口,低头接着抹桌子,一边吐槽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脾气大,都是小时候家里惯的,出门没挨过打。”   纪晗一口气走到了巷子外头,绍原从后面跟过来,叠声道歉:“真没想到会这样。纪老板别生气,在下世间活了千万年,当真一口葫芦没吃过。”   纪晗眉毛一挑,气得两绺弯弯绕的鬓发又现出了原形,冷声道:“你是在挑衅我?”   “不不不。”绍原否认三连,“怎么会呢?再说,寻常人家种的葫芦跟你想必也不是一个品种,我能依稀看出纪老板本体是河图玉做的葫芦,何必计较凡人吃几口土里长的家伙?”   纪晗闻言气稍平,胸口起起伏伏半晌后终于平静下来,又冷笑一声,“你看破的倒不少,河图玉,这三个字很少听人提起了。”   凤凰在旁边压低声震惊道:“河图玉,按天界典阁藏书中所写,是创世之玉,早已消迹,小鸟小时候在天界都是当个故事听的。老板,如果你真是河图玉做的,你知道你值多少钱吗?”   纪晗定定地看着他,邪笑,“怎么着,想钱想疯了,想把你老板我也卖了?”   “不不不,不不不。”凤凰变成肥雀跳上纪晗的肩头,啾个不停。   ——小鸟是说,老板自己这么值钱,何必还为那点赏钱在三界奔走,每天躺着打游戏当废葫芦就好了。   “你当我是你?”纪晗懒洋洋地一斜眼,收回视线时又顺道剜了绍原一眼,说道:“没心情吃饭了,记着,你惹我一次,翻十倍,现在你欠我十顿饭了。”   “好,没问题。”绍原松了口气,刚才他见纪晗生气时掌心的小葫芦发着光蹦蹦跳跳,似乎随时会按捺不住变成巨大的家伙照着自己脑袋上来一下,那可就脑袋开瓢人间惨剧了,他默默走到纪晗不拿葫芦的身体另一侧,看向那幽深散发着阴冷恶臭的地府入口,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黑油布伞,撑开。   那伞刚刚好能容纳下两人。绍原想了想,又掏出一把小伞,随意念了个符咒,那小伞飘在哈哈的上方,把哈哈也罩住了。   “这又是什么古怪玩意?”纪晗撇着嘴问道。   “你不是怕臭吗?这是用犯了极罪的鬼皮炼的,伞下污秽与腐臭不侵,很实用的。”   “是吗?”纪晗挑了挑眉,抬眼打量了一圈男人撑在他头顶的伞。从卖相上来看,这就是把人间便利店里二十块钱一把的应急伞,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神奇。   “回头也给你炼一把,这把有些旧了。”   纪晗嗯了一声,这才开心了点。绍原把他肩头的肥雀揪下来,放在哈哈的背上,拍着哈哈的头说道:“你带着它,我得照看你们老板。”   哈哈闻言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纪晗,忍住了没有把凤凰抖下去。   子时整,地府入口的邪祟更加浓郁,高大沉着的男人撑稳那把漆黑的油布伞,与身边另一个个子略微小了那么一点、一举一动都写满了矫情和慵懒的年轻男子并肩而入。   四周是渗着鬼血的地狱玫瑰和遍地腐烂的阴尸,只是那些邪佞肮脏自动避开到伞外,伞下是一片清冷干冽的空气。纪晗呼吸得舒服,神色也愉快了很多,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两边墙壁上长出来的那些丑陋的地府的耳朵,懒洋洋地说道:“跟阎王老头招呼一声,我纪晗来了。”   刹那间,整条幽径都炸开了锅,鬼叫鬼哭响彻天地,错乱不齐地哀叫道:“纪老板来了!纪老板又来了!” 第11章 葫芦娃他很厉害   纪晗一身随意的棉麻衫,走在鬼嚎遍地的路上,画风十分违和。绍原打量着鬼墙两侧紧张的鬼物,感慨道:“你还真是哪里都留着威名,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地狱墙耳发声,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个耳朵罢了。”   旁边墙上一只鬼手突然朝纪晗伸了过来,那大抵是一张刚刚上墙的鬼手,还不了解纪晗威名,闻到了活气儿就想来摸一把。纪晗向来最烦这些,正要让哈哈把那条手咬断,身边的绍原却不动声色地一把抓住了那只鬼手。   鬼手阴寒刻骨,布满倒刺,无论是人是神,但凡被刮破皮肤,都会受些折损,更何况绍原这个不会打的。   纪晗正想说他逞能,然而还没张嘴,就见绍原捏着鬼手手腕的那只手缓缓加力,五指根部骨节紧绷,只听一声惨绝的哀叫,那鬼手被生生从手腕处掰断了,手臂哆嗦着缩回鬼墙,手掌却被绍原随手丢进玫瑰沼里,抽搐几下后化成一缕血烟,没入那泥淖之中。   纪晗愣了半天,“你不是不会打?”   绍原沉稳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解释道:“是不会打,但活了我这么久的一个男人,总要有点力气吧。”   纪晗心说那你可真是好大的力气。他突然想起什么,看着自己鼻尖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地狱墙耳原本是不会说话的,大概三十多年前,有一次阎王老头开派对,喝得高兴了拿酒壶到处泼洒,泼到了一些在地狱鬼墙上,所以有些走运的墙耳才获得了开口的本领。”   “原来如此。在下许久没来地府了,所以不知。”   “是吗。”纪晗看了他一眼,“你最后一次走这条路是什么时候?”   “八十年前。”   绍原话音落,感受到纪晗脚步似是顿了一下,便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没事。”纪晗打了个哈欠,揉揉太阳穴,“有点困,太急着讨债了,错过了睡养生觉的时间。”   绍原闻言柔和地笑笑,“讨到债就回去睡。”   凤凰在哈哈头顶上站着,听前面两位大佬对话。不知是不是它心理作用,它觉得绍先生有时候跟自家老板说话的口吻就像哄小孩似的,可怕的是自家老板眼里只有钱,压根不在意别人拿什么态度对他。   它趴在哈哈的耳朵边啾啾啾:哈哈,你有没有觉得绍先生居心不良啊?   哈哈惯常不搭理,凤凰也习惯了,挺直了腰杆继续张望着两边阴森森的鬼墙,过了不知道多久,它听见哈哈细微地哼了两声:我觉得绍先生挺好。   凤凰急躁了起来,用自己那双肥雀的翅膀在哈哈头上扇来扇去,啾啾道:你就是冲人家想给你吃肉,你太好收买了!   哈哈闭上嘴,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冷。   地狱有阎王十殿,如今手握实权的便是第十殿掌控投生转轮的阎王。十殿太远,纪晗走得脸色都臭了,路过十殿外孟婆管理的醧忘台,便见排长队等喝汤的男女鬼魂,纪晗说道:“最近地府生意格外兴隆啊,一百零八间廊房都装不下这长队了。”   不远处醧忘台下便是红水横流的忘川河,河中遍布铜蛇铁狗。那些不肯饮汤忘却前尘的人跳进河里受撕咬,若能成活便算熬过去了,但大抵没人熬成功过,不仅被咬得奄奄一息,还要堕入炼狱,受罪千年,因此已经很久没人敢挑战了。   纪晗颇有些兴趣地看着那些神情各异的男女鬼魂乖乖排队喝汤,绍原换到他另一侧,沉声道:“走吧,再不进去逮阎王,他恐怕要卷家底跑路了。”   纪晗闻言眉开眼笑,“你这两个动词用得很传神,是这么回事。”   他说着便迈开大步往殿里去,脚刚踏入门槛,外面的一切鬼魂哭叫和忘川河淙淙的水声全部消去,阎王殿里高大空洞,四周森冷。转轮阎王就负手站在大殿中央,看着纪晗踏进门槛,眉毛中间拧出一个忘川河的川字。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纪老板,又来了。”   “对,又来啦。”纪晗不客气地往上首的阎王权座上走,路过转轮阎王,老男人一个字都没吭,还给他闪了下身,等纪晗舒舒服服地坐稳了才沉重地叹口气,主动开口道:“阿白已经收到了功名小鬼的通报,这件事……啊,头疼,头疼……我跟阿白已经知道你们知道了。”   纪晗努力忍住胸腔内奔涌而上的狂笑,严肃道:“这件事嘛,算是你和白无常流年不利,哎呀,我很高兴你俩的友谊没有因此翻船啊。”   绍原收了伞,在旁边默默打量着阎王的表情,果然见阎王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纪晗说话果然刁钻,能把这地府的老大臊成这样。他正心中感慨着,阎王突然朝他看了过来,带着些求他打圆场的意思,于是绍原从善如流,咳嗽一声说道:“阎王与白无常大人是天地间生出来法办鬼魂的主宰,怎么会因为俗世乌龙而伤了感情。”   阎王点点头,“对,就是这个理。”   却不料纪晗挑挑眉,喔了一声,“原来你俩不把这个当回事啊,早说啊,我早就憋不住想出去聊八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从上边跳下来,阎王一下子急坏了,纵然脸色青黑,却还是捧着他哄着他,“别别别,纪老板,有话好好说。你来都来了,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也有数,咱俩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你开价吧……”   绍原心道,这老家伙到底之前被纪晗宰得是有多狠,说到开价,声音里都打着颤。   纪晗笑眯眯地又坐下来,掏出葫芦,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捋着念,你记录一下。”   “我正常的下场费加上各种溢价,要翻上百倍,这次又加上了保守秘密的费用,再翻一千倍。所以钱的方面,按下场费十万倍付给我就好了。至于其它东西,我刚才突然发现忘川河对岸的赤名岩挺好看,你让孟婆挖个角给我回去雕个摆设,哦哦,还有白无常之前总拿出来显摆的那套毛笔,还有……”   “好了好了好了。”阎王不忍心再听下去,闭眼揉着太阳穴,“都给,都给,别再念了,直接把账目交给手下人你自己跟他们去领吧,别让我知道。”   纪晗笑了,从上面走下来,“对,我觉得也是,听说阎王殿下近来血压不稳,你还是少操心吧,我跟你殿外的鬼使去领。”   他说着已经哼着小曲踏出了殿外,背后背着那个大葫芦,擦身而过的瞬间,阎王似乎扫到了葫芦上密密麻麻的讨债清单,一眼望不到头,只感觉锥心的痛。   他眼看着纪晗跟他那俩小宠物踏出殿外,消失许久,才把几口气喘匀,一回头看见了旁边的绍原,苦笑道:“你怎么跟这家伙混到了一块去?”   绍原收敛了方才看纪晗的笑意,说道:“自最后一次从地府离开已经八十年了,纪老板威名三界,我之前一直忙着在天界帮各位仙家的忙,竟然才知道这位人物。”   阎王听了脑壳痛,“你别说,刚好这家伙也醒了八十年了。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物件,神通无比又奸诈狡猾,既然这么厉害,何不一直沉睡下去?远古诸神可都老老实实睡着呢,也没见谁小家子气到醒过来日天日地的要钱。”   绍原却眸色一沉,“你说他是八十年前醒来的?”   “对啊。”阎王反复揉着跳痛的太阳穴,一口气叹得要把千年累积的阴修都叹出来了,又看看绍原一副善良的好面貌,忍不住劝道:“你离他远点吧,我是冲我们千万年来的交情才告诉你这些的,跟他同行这一趟,你就不觉得他有点什么?”   绍原收回沉思的神色,看着阎王一脸引导的神情,想了想,“有点……可爱?”   阎王一脸吃了翔的惊恐作呕。   绍原很认真地想了想,眉头微皱,似乎在回忆着这几天跟纪晗相处的情景,想了一会他又忽然笑了,眉眼一舒尽是温暖柔和的笑意,这地府的阴寒血煞仿佛都要被男人眸中的光点消去了。   绍原又评价道:“还有点让人无奈。”   “疯了疯了。”阎王气得原地打圈圈,低头看着大殿上的地砖,抬起手冲着绍原摆来摆去,“好好的一个你,怕是被这奸猾商人下了药了,你啊你——”他恨铁不成钢地冲到绍原身边,提起拳头像是想要揍绍原,末了又忍气吞声地把手放下了,只说道:“说真的,要不你现在出去,我让孟婆给你熬一碗浓郁的汤,你快点把这几天的记忆忘了吧,不然,你这千万年辛苦挣来的小生物,可就毁了啊!”   “生物?”绍原摸摸自己的鼻子,有点好笑。   阎王哼了一声,“我知道你现在大成了,非人非鬼非神,但总归是个生物,这么叫没错。”   “好吧。”绍原似乎心情很好,懒得争辩,他看阎王青青白白的脸色,突然想起从前这阎王老爷最爱跟忘川河对岸那赤名岩称兄道弟,如今却要生生让纪晗削掉一块带回去做景观,不免心生怜悯。他叹了口气,安慰道:“您不要太难过了,此后我跟纪老板达成合作,一同下场,再遇上地府的事,我会劝他少记几笔债的。”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些熟悉的脚步声,纪晗拖着大葫芦回来了。看那葫芦里透着血光,就知道已经把地府奉上的金银财宝全部收入,绍原笑笑,“钱货两讫,我们回去吗?”   纪晗点了下头,又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的信息说道:“刚才微府的人找我,又有新单了。”   “好,我们一起去。”   “那可不行。”纪晗伸出手掌止住了绍原,眼珠一转说道:“今天太晚了,有什么单子都明天再办。倒是你,想要跟我达成合作,今晚先送上一个记忆来让我验货,明天早上我再通知你最终结果。”   绍原闻言笑笑,看着阎王殿外还在给众鬼魂发汤的孟婆,轻声道:“没问题啊。” 第12章 他能日天   半夜回到幽虚境外,纪晗躺在自己的床上准备入睡。更新最快凤凰在外面清点地府酬金,那些货币财宝从葫芦里倒出来,哗啦哗啦全是金钱的声音,纪晗就伴着这个声音闭上眼,迷迷糊糊中,他好像收到了一缕新的记忆,想起来绍原那家伙答应他的,便漫不经心地拆开来看。   绍原付给他的记忆是没有画面的。那些往事填充入他的脑海,前因后果瞬间贯通,却没留给他哪怕一个影子。   那是曾经有一次绍原在地府办事,正赶上醧忘台到了忙季,鬼来鬼往,孟婆一个老妇人实在忙不过来,绍原就帮她老人家一起发汤。数不尽的男女鬼魂排队而来,或神色木然,或泫然欲泣,或满脸眷恋。绍原手很稳,一碗汤接一碗汤地递过去,还很专业地重复着孟婆的话术。   “饮过醧忘汤,步上轮回路。”   “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   ……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话术,循环往复,在纪晗的梦中徘徊了整整一夜,重复得他都烦了,在梦里疯狂吐槽绍原滥竽充数,给他这么一个注水的梦。   破晓时分,外面金钱砸地的声音终于停止,凤凰总算是把这笔巨款点完了,肥雀累得直接瘦了二两,一头栽到外面的葫芦架上闭眼就睡。   纪晗梦里那个念经的声音也终于停了下来,绍原送走了当日最后一只鬼魂,孟婆接过他递还的汤舀,望着桥下那红水横流的忘川河,叹气道:“谢谢你帮我,去做你的事吧,小心点。”   纪晗醒了。   他睁眼便忍不住骂道:“这什么乱七八糟注水注到爆炸的一个记忆,绍原也太不是东……啊……”   气急败坏的骂声戛然而止,脑袋剧烈地痛,仿佛头里面有一根锋利的丝线被绷紧了。纪晗痛得颤抖,过了好一会那感觉才消失,他猛地甩甩头,脑内是剧痛过后的一片清明。   他惊住了。   过了五秒钟,卧室内一阵扑腾,凤凰在葫芦架上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自家老板一阵风一样从屋里冲出来,洗了把脸变回人间界的发型,吆喝一声,“哈哈,凤凰,跟我走!”   角落里的狗子一个激灵,原地起跑追上去,凤凰只好哀叫一声,也拼命扇着酸痛的翅膀追了出去,落在纪晗肩膀上。   它捧着小心脏看自家老板直接踏出结界,手里捏着昨天绍原给他的人间界地址,往巷外狂奔。凤凰踩得有点不稳当,一只翅膀撑着纪晗的肩膀,另一只翅膀揉着惺忪的睡眼,“啾啾啾?”   纪晗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可真不识货。绍原这一个注水记忆比我八十年来收到的人鬼神所有记忆加起来还要厉害,这人是宝,这人果然是宝,我们可千万不能放过。”   他话音落,随手拦下出租车,把纸条塞给司机,“师傅,到这去!”   开车的男人飞快一扫纸上的地址,再一回头,脸垮了下来,“您下去吧,我这车上不能带狗。”   纪晗毫不犹豫,“付你两倍钱,我的狗很乖的。”   哈哈闻言叹了口气,默默在他脚下卧好了,眼睛一闭一动不动,宛如死狗。   不知是钱好使还是哈哈的演技精湛,师傅没再吭声了,一脚油门踩出去,出租车赶在早高峰开始前在这宽阔的马路上末日狂奔。   绍原在人间界的房子很大,跟乌老头那种郊区自带门院的三层大别墅截然相反,他住的是市中心的平层公寓,采光极好,外面便是人间界极致的嘈杂与繁华。他一大早被敲门声叫醒,看着猫眼里的纪晗,笑着打开了门。   “纪老板早。”   “早啊。”纪晗春风满面,一头扎进来却见男人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家居服,虽然对襟的贝母扣看起来依旧十分富贵,但纪晗却皱起眉来,绕着男人转了两圈,盯着那条家居裤。   这裤子前后没兜,纪晗忍不住问道:“你的宝物们呢?”   “宝物随身,换身衣服只是少了个出口,等我换条有兜的裤子就好了。”绍原说着随手给纪晗倒了杯水,看着纪晗盯他的眼神,笑道:“看来纪老板对我的记忆很满意,但你直接盯着我的睡裤看,好像也不妥,我去换个衣服吧。”   纪晗努力揣起无所谓的姿态,“好啊,随你。那个记忆还凑合,我们可以先合作着,看之后你其他记忆的质量,再行商讨。”   绍原好脾气,“没问题。”   男人利整地洗漱一番,换上平日的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厨房已经开了火,凤凰变回人形,正在任劳任怨地做三人份的早餐,绍原看他眼下那两个快要垂下来的黑眼圈,啧了一声,“给纪老板打工,不大容易,是吧?”   纪晗在旁边刷手机,偷偷漏出一线目光,盯着两个人。   凤凰叹口气,念经一样念道:“不,纪老板宽容待下,温柔又慈悲,能给纪老板做事,是小鸟的福分。”   绍原没忍住笑了,突然想起什么,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新鲜的生牛排肉,盛在盘子里给门口的哈哈递上去。纪晗觉得哪里不妥,正要阻拦,却见门口恹恹的哈哈一个猛子窜了起来,绍原刚把盘子放在地上,它就埋下头去,锋利的牙齿撕开牛肉,没几口就把比人脸还大的一块生牛排吃得干干净净。   狗眼里的精光,纪晗八十年来头一次见。   他惊了,“哈哈,你还真是个吃肉的?”   哈哈用力点头。   纪晗又想了想,“狗粮吃不饱吗?”   哈哈委婉摇头。   “哎,好吧。”纪晗叹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哈哈的头。这狗子跟他的感情很不一样,八十年前他大梦醒来,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心里空荡荡,没来由地觉得伤感悲怆,这狗就每天给他叼食叼水,也不出声,就默默地在他旁边趴着,偶尔蹭蹭他。   现在想来,是他粗心大意,亏待了小家伙整整八十年。   绍原说,“纪老板,昨天微府请您出山是什么事?”   “哦。”纪晗站起身来,把短信点开给男人看。   “天界似乎对微府近来的业务水平不大满意,最近在微府动刀,搞人事整改。卜达英忙着想要保下自己用得惯手的小弟,那些可能被撸掉的家伙也人人自危,整个微府忙成一团,所以卜达英就把最近没空处理的一起人间怪事丢到我这来了。”   绍原点点头,点开那条信息看案情原委。微府的人连润色的时间也无,直接将苦主的求贴拍了个照发了过来。   【天师大人们:小人韩报书,是迅猛游戏公司的程序员。今年二十有八,年薪五六十万,去年家里给全款买了房,小人自己买了车。小人自认性格八分,身高七分,事业六分,颜值五分,差不多情况的同事大多恋爱结婚甚至生子,唯独小人仿佛中了魔咒。从打前年底,小人拢共谈了四任女朋友,每一任女朋友都谈不到一个月就人间蒸发,小人实在心慌不已。空窗半年后,找了道士看过,周身无碍,于是重拾信心恋爱。半月前小人新交了女朋友,如今一月魔咒期快要到了,还望天师大人们前来看护,小人实在不希望这个女友再次消失。韩报书拜谢。】   “啧啧,小倒霉。”纪晗眯起眼睛,一边嚼着面包一边说道:“来的路上我就跟卜达英说了,从今往后你我一起下场,酬金一股脑先给了我,你的那份回头我来分,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绍原笑眯眯的,“纪老板公正无私,我自然相信。”   旁边煎鸡蛋的凤凰嘴都要撇到耳朵根了。   绍原笑笑又说,“吃过早饭就出发吧,去看看这件怪事到底是什么猫腻。”   去找苦主的路上,纪晗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旁边绍原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纪晗见这家伙竟然不跟自己一起唱,便凑过去看,随口问道:“你干什么呢?”   绍原说,“我查查这个迅猛游戏公司。”   “哦,我很了解啊。”纪晗吹了个口哨,大大咧咧地往后一枕,说道:“这家公司自研很强,喜欢做些大世界观的角色扮演游戏,什么仙侠江湖啊,武侠情缘啊,总之还算不错啦,虽然有的游戏剧情很扯,但策划做的不错。”   “很扯?”   “对,凡人嘛,知道几个远古诸神大妖的名字,就喜欢随便扯淡,我就当看老朋友的热闹看了,也挺好玩。”   绍原唔了一声,说道:“从苦主的措辞口吻来看,这家公司应该是业务水平不错、待遇也很好,他今年二十八岁拿到这个收入,就算是在程序员界也算中上游了吧。”   纪晗嘁了一声,“待遇能不好?这公司的游戏疯狂逼人氪金,我都没少充。”   “这样……”绍原收起手机,想想又笑了,“这次出任务,苦主干的是游戏行业,你不如现在多充点钱,回头能跟微府一起报销。”   此话音落,旁边的纪晗、脚边的哈哈、前边的凤凰,全都呆了。   纪晗,“没想到,你比我还上道啊!”   绍原谦虚地笑笑,“哪里哪里,见样学样罢了。”   车子开到韩报书给的地址,从小区的地段和设施来看,大概算是中等档次的正常居民楼,挺适合年轻人刚成家居住。纪晗大大咧咧地敲了敲门,门里传来脚步声,听起来轻飘飘的,很不男人。纪晗挖了挖耳朵,正要吐槽,门就从里面开了。   娇柔萌甜的女娃音响起,“你们是谁吖?”   纪晗懵住,只感觉后背滚过一阵酥麻,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娇小无比穿着萝莉裙的妹子,宽大蓬松的裙摆遮到了脚踝,脚上穿着白色的芭蕾舞鞋,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还有些泪汪汪的。   里面传来另一个脚步声,这一次,才是正常男人走路该有的节奏。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从里面出来,长相算是秀气,但黑眼圈比熊猫还大,苍白的脸色也仿佛是常年营养不良似的。他穿着有些邋遢的睡衣,看了看纪晗等人,目露犹豫,“你们是?” 第13章 他能日天   纪晗打从一进门,眼神就没从那个萝莉妹身上移开过。绍原上前一步和善地介绍道:“韩先生,我们是您请来看住宅风水的团队,在下姓绍,旁边这位是纪老板,身后这位姓凤,你方便让我们进去吗?”   为了防止吓跑现女友,韩报书在求贴下面的备注里特意强调了,要前来协助的天师隐匿真实身份跟意图,只以看风水为掩饰。韩报书听到绍原一提风水二字,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当然,请进吧。”   萝莉妹提着小裙子,歪着头仰视韩报书,声音又甜又嗲,“亲爱的,看什么风水呀?你不是说这房子都住了两年了嘛?”   韩报书习惯性地把女朋友搂进怀里,在她头上摸了摸,温柔地哄道:“我妈说现在有了女朋友,要为以后打算了。我找人看看这房子的风水,要是不行的话,就趁早物色新地段,以后做婚房。”   “这样哦!”萝莉妹圆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得可甜,“你妈妈都没见过我呢,就已经计划着让我过门啦?”   “对,对……”韩报书有些汗颜,他不怎么擅长说谎,想了想才补充道:“我妈也是高兴,高兴我有女朋友了。”   “那我是你第一个女朋友嘛?”萝莉妹赖在他怀里仰着头星星眼问道。   “是……是。”   “嘿嘿,我就知道!你这个呆子,只有我肯喜欢你。”小姑娘跳起来,很不拘地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撒了会娇就跑回房间里了。   纪晗全程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直到韩报书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回过味来,冲韩报书意味深长地一笑,“你骗女孩的样子真是漏洞百出。”   韩报书苦笑,“我们这些码农,每天对着电脑码代码,哪会哄女生。”   “是啊,这么拙劣的哄骗,女人这种精得要命的动物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纪晗啧了一声,缓缓摇头,盯着韩报书的脸打量来去,感慨了半天,忽又问道:“这是你第几个女朋友了?”   韩报书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紧紧关闭的卧室门,压低声惭愧道:“在她之前,拢共就四个,四个都不见踪影了。”   绍原道:“不见踪影是什么意思,家里联系过了吗,她们的同事、朋友呢?”   “刚刚相处不到一月,怎么可能留下家里的联系方式。”韩报书抿了抿唇,又小声道:“我的女朋友差不多都是一个风格,我喜欢像日漫里小萝莉一样的女孩,可爱又贤惠,我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所以我的女朋友通常搬进我家帮我料理家务,我每天加班加到半夜,也不知道她们白天跟哪些朋友出去……”   纪晗的白眼已经快要翻抽筋了,韩报书犹豫了下,“纪老板为什么这么嫌弃我?”   “嫌弃你笨。”纪晗朗声道:“根据我对你们这个社会的了解,长相和性格都像日漫萝莉的姑娘绝对不占与你适龄女性的很大比例,甚至可以说,占比甚小。你接二连三遇到这种理想类型,一年半遇到四个,伤心空窗一阵,走出空窗后随便一找又是一个,不觉得奇怪?”   韩报书一噎,木然地看着地板,很费劲地思考,“很……奇怪吗?”   纪晗脚边的狗子都点头了。   “这,这……”韩报书搓着自己的手,陷入窘迫。这桩怪事终于唤起了他一点戒备意识,可惜凡人的想象力就那么大点,他觉得怪是怪,但无论如何想不透前因后果。吭哧了半天,低声问道:“纪老板,在下不会被什么色/诱团伙看上了吧?”   纪晗当即把脸皱成了一个大包子。   凤凰开口,“我勒个去。”   绍原叹口气,“韩先生,我们可否用另一间卧室商量一下对策,请您就坐在我们门外的椅子上,不要乱动。”   “为,为什么?”   “不要紧张。”绍原笑笑,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锡纸拨开一半递过去,“看您嘴唇都没什么血色,早上起来还没吃饭吧,小心不要低血糖了。”   纪晗在旁边观察,绍原这家伙很会笑,三界好人缘不是空手套来的,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很真诚,像一阵温暖的风吹过,让人瞬间消去焦虑。韩报书明显放松了些,接过那块巧克力嚼了,还一边点头说,“我们码农就是喜欢吃甜的。天天坐在电脑前一坐十几个小时,思维运转中停不下来,确实总低血糖,哎。”   绍原把他稳住,一行人进入另一间卧室。   “你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了吧?”   纪晗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笑,“是只魑魅。依稀记得千千万万年前,蚩尤战败,手下魑魅魍魉尽数沉睡,想不到竟有苏醒者。人面兽身,善惑人,化成人形绕着这一个呆头呆脑的程序员忙活。”   绍原说,“前面那四个所谓离奇失踪的女朋友,大概也是这同一只。化一次人形逗他一次,没完没了,勾得他次次惊恐伤心,长此以往下去,这小伙恐怕要精神崩溃。”   凤凰歪着头想了想,“老板,我觉得那东西能认出我们来吧。你跟绍先生不好说,但小鸟的凤凰命盘,一眼便知,你说那东西刚才麻溜地躲进卧室,不会跑了吧?”   “这倒不会。”纪晗懒洋洋地看向绍原,“她回屋之后,你不是在门口撒了点东西吗?”   绍原谦虚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这是亡神齑粉,撒在门口,这一屋子的门窗都会有障,那家伙出不去的。”   凤凰咋舌,“绍先生宝贝真是多。刚才那巧克力可是个灵通的护身符,神仙吃了也能舒服一会,小鸟看着都眼馋,竟然就这么给了一个凡……”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绍原随手从裤兜里又摸了摸,这会不是一块,而是一板,随手递给他说道:“各位仙家给了我不少这些东西,放在我的袋子里都要积灰了,你喜欢就吃,不够我这还有。”   凤凰眼珠子瞪得像个玻璃球,捧着那一板护身符激动得哆哆嗦嗦,活像是得了脑血栓。地上的哈哈抬眼瞟了他一眼,又低头接着没精打采。   纪晗对护身符没兴趣,他一边欣赏着自家小鸟狼吞虎咽,一边说道:“魑魅我倒是可以随手收了,但我有两个疑虑。第一,这韩报书就是个有点中二病的怂包,魑魅怎么就找上了他。第二,魑魅消迹千千万万年,怎么突然就醒了一只。”   绍原点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站起身推开卧室门,对门外玩手机的韩报书说道:“韩先生,您请进来一下,我们有事要问您。”   “哦哦,好。”韩报书按了下手机锁屏键,游戏界面退出,他弓着身子走近来,在自己的房子里反而有些拘谨,说道:“大佬们问。”   纪晗看着被他捏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来了兴致,“你玩的是不是《诸神黄昏》?”   韩报书点头,“是。纪老板玩过这个游戏?”   “玩过。”纪晗回忆了一下,“剧情特别扯,挺滑稽的。这是你们公司的游戏,玩游戏也是职业要求吗?”   韩报书说,“算是吧。我之前就是这个项目组的,现在这个游戏上市将近三年了,项目组已经缩窄只剩一半人进行维护,我马上就要投入新游戏的开发。所以我想赶紧把我的号练到顶级,算是圆满了。”   纪晗眼珠一转,突然想起来什么。   《诸神黄昏》游戏里,对远古诸神、妖魔鬼怪全部加以戏剧化。如果他没记错,那里面也有魑魅,只是剧情……   旁边的绍原突然问道:“这游戏听起来世界观很庞大,里面有魑魅吗?”   韩报书点头,“有啊,魑魅魍魉全都有。这游戏的npc和游戏角色太多了,策划人手不够,程序只好跟着凑数,魑魅这种角色算是不起眼的npc,技能设定和背景人设就是我们程序的人可着技术方便随手设定的。”   纪晗一挑眉,“你们程序的人,是指谁,是你吗?”   韩报书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是我。”   绍原问,“敢问剧情是?”   韩报书想了想,“当初为了技术简单,想给魑魅和魍魉设置类似的技能释放,需要一个合理的背景。于是在剧情里,他们就变成了cp。可惜他们都是邪恶的一方,魍魉在蚩尤作乱中魂飞魄散,魑魅晃于天地间苟且偷生。哦,玩法里还有一个活动用到这个梗来着,是那个什么来着……”   韩报书还没想起来,纪晗一拍大腿,“是那个每年七夕的单身狗玩法,魑魅是领衔npc。”   “哦,对对对。”韩报书羞涩一笑,竖起大拇指,对满屋子人脸上的黑线视若无睹,夸奖道:“纪老板果然是个游戏爱好者,对我司游戏烂熟于心,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然而却见对面纪晗的笑容越来越虚假,到最后索性收起来不笑了,朝天翻个白眼,矫情道:“拉倒吧,就你这个脑袋里的水比脑袋还重的家伙,还做我的朋友?” 第14章 他能日天   韩报书突然被怼,一口气没倒腾上来,生生打了个嗝,而后便一而再再而三,一发不可收,“纪,嗝,纪老板,你……嗝,怎么说话这么,嗝,难听的?”   纪晗压根懒得理这个蠢货,听着这家伙在耳朵边一个嗝接一个嗝打个没完,好像快要断气了。更新最快他越发不耐烦,说道:“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你那一二三四任前女友,还有现在房间里那位,都是同一个东西。你不是爱拿人家魑魅开玩笑吗?魑魅最是小肚鸡肠,诡计多端,现在缠上你了,你看看怎么办吧。”   “啊?”韩报书被吓懵了,刚刚被怼出来的嗝又被吓了回去,汗珠子从头皮里渗出来,他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真、真假啊?”   纪晗站起来冷眼瞅他,“你求贴寄了那么多封,是请我们来逗你玩的吗?”   韩报书原地懵了片刻,眼眶子红了,“我不会搂着怪物睡了这么多次吧?!”   凤凰在旁边小声啊哦,绍原脸色有些沉重,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道:“韩先生,问句隐私话,您有没有和这些女朋友做过什么男女之事?”   话音一落,房间里安静了,凤凰瞪大眼睛瞅着他,纪晗也把视线投过来,微微皱眉,似有困惑。   小伙脸也涨红了,过了半天后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其实,尝试过几次,但是每次还没让她把衣服脱完就放弃了……”韩报书咽了口吐沫,眼皮耷拉着看着地板,低声喃喃,“她们都很开放的,但我心里其实觉得不该这样,我妈说要认准了做媳妇的人才能发生关系,要对女孩子负责任的……”   凤凰惊呼,“哇,你就是那种人间界的大熊猫男。”   韩报书咽了口吐沫,有点后怕,小心翼翼地看着绍原,“绍先生,如果我们……会有什么后果?”   绍原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需要再吃两副药就好了,既然没有,你就不用再想了。”   旁边的纪晗沉默这么半天,方才说道:“接下来我们会帮你收了它,你出去转一圈吧,喝喝咖啡转个弯,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回来。”   “这就行了?”   “嗯。”纪晗余光里看着绍原,话却是对韩报书说的,“当然了,等你回来后,我会抽走你关于魑魅这一部分的记忆,毕竟神鬼精怪之事还是应当悬于人间界,不可太过落于实锤了,相信你自己也不愿意一直记着这些事。”   “当然。”韩报书连连点头,抓起自己的外套,有些局促地说道:“那,那辛苦各位。”   他说着掉头就走,路过主卧门口还绕了个弯,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样子十足滑稽。   防盗门开了又关,不可避免地出了点动静,纪晗走到门口,看着主卧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冷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又关上了门。   凤凰问,“老板,去打吗?”   “打。”纪晗懒洋洋地说道,又看向绍原,犹豫了下,“你刚才骗他做什么?”   人跟魑魅如果有什么,也必然是魑魅造给人的幻觉。至于什么还要吃药,纯属扯淡。   绍原垂眸笑了笑,“我就是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觉得好玩,逗逗他。”   纪晗,“……”   “而且我也好奇,这凡人男子跟没有性别的鬼怪幽魂在一起,能做点什么出来。”   纪晗,“……”   凤凰摸着自己胳膊上假想存在的羽毛,说道:“绍先生,看不出来您还有这种恶趣味。”   绍原收敛笑意,又说道:“没有,只是好奇。”   纪晗觉得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堂堂正正的,不正经起来却让人心里发毛。他抖了抖手腕,说道:“我去收了那只魑魅,你们可以在这等我,也可以跟过来看热闹,随便。”   凤凰,“小鸟就不跟着啦。”   绍原,“我跟你。”   纪晗顿下脚步回头看绍原一眼,“可以。”   男人跟着他出门,轻轻把门一带,把原本习惯性要跟上来的哈哈关在了门里,还低声道:“乖,你不跟。”   纪晗回过头撇眼,“干嘛不让哈哈跟着?我平时无论做什么,它都要在旁边的。”   绍原笑眯眯,“它也帮不上忙,跟去干什么。”   “你也帮不上忙,你跟来干什么?”   绍原说,“我不一样,我们是合作伙伴。”   纪晗心想,这个家伙天天一套一套的,有理没理都能辩上三分,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推开主卧的门,里面意料之外地空无一人。刚才那个萝莉妹已经不见了踪影,缀满蕾丝和宫廷花边的lolita小裙子铺在床上,鞋子摆在床边,仿佛衣服里的人化成了一滩水,在空气中蒸发掉了。   绍原皱眉,“不可能,这道障十分高深,区区一只魑魅,怎么可能破?”   纪晗冷哼一声,笑容有几分邪气,懒洋洋地说道:“没跑,在这呢。”   他说着走到书桌前,书桌上带着书架,书架有一排摆得满满当当全是手办。各种日漫里长腿细腰大胸的女性角色被做成塑料小人,身姿挺秀,笑容甜美。   纪晗啧了两声,“宅男啊,喜欢收集这些。”   他说着随手拿起其中一个红头发的放在手里把玩,那是诸多手办中最矮小的一个,虽然个子矮,但是三围傲人,十分火辣。精致严肃的面孔,掌心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十足一个难惹的暴力萝莉。   “啧啧。”纪晗把那手办捧在手心里欣赏,笑眯眯的,脸都要贴上去。那手办也不知怎么回事,本应是塑料制品,可是眼底却映出了纪老板变态一样的笑容。   “韩报书审美不错,这么多手办里,我最喜欢这个。”   绍原问道:“纪老板喜欢它什么?材质吗?”   “对,材质。”纪晗点点头,指肚捏了捏手办的脖子,说道:“像塑料又像陶土,不错,回去融了给我做块磨脚石吧。”   绍原心领神会,“我这里刚好有老君取一簇三位真火做成的打火机,送给纪老板。”   纪晗闻言喜笑颜开,“那就太好了,用三位真火把这玩意融成流体,找个袋子缝起来,做成可重复加热的暖宝宝,冬天给哈哈垫在狗窝里。”   他话音未落,手心里那东西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从他手中挣脱,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而后变化成一只人面兽身的东西。魑魅通体红褐色,身上还有远古诸神作战时留下的狰狞伤疤,脸竟还是刚才那个萝莉的样子,只是神情诡异恐怖,在空中厉叫,“纪晗,平白无故,你来管我的事情做什么!”   纪晗嘿嘿一笑,“你认得我,诶呦,厉害。”   “少说废话!早就听说你如今财令智昏,跟着天界地府的人出公差,竟然不虚!今日撞见你算我倒霉,你让你身后这术士把障破开,我们路朝一边,各不相干。”   “那可不行哦。”纪晗遗憾地叹了口气,一手现出葫芦,“接了微府的任务,就要捉妖邪之物回去,不然我这酬金就收不回来了。”   他说着,不等魑魅再行诡辩,拎起葫芦纵身就打。魑魅尖叫一声在空中闪躲,勉强规避掉一击,谁料纪晗出手快准狠,见它敢躲,那葫芦顷刻间又膨胀了数倍,填充了半间屋子那么大,纪晗双手握紧葫芦一抡,那魑魅根本无处可逃,如同一只飞虫般被拍在墙上,一张嘴,吐了一墙的幽魂血。   桌上、柜上的东西被这葫芦一甩,也都稀里哗啦破碎一地,满地的木屑瓷屑塑料渣滓。纪晗愣了一愣,正要说什么,只见绍原从门后的角落里默默走了出来,望着一地狼藉叹口气,说道:“看吧,要是哈哈跟来,它能帮你收拾烂摊子吗?”   纪晗一个激灵,“你能收拾?”   绍原从裤兜里摸出粗粗一管胶来,说道:“神仙用的胶水,看看能不能粘好这一地破碎吧。”他说着叹了口气,这些凡人俗物被纪晗的葫芦扫到,几乎都碎成了渣渣粉末,让人脑壳痛,“纪老板,您出任务这么多年,遇到在下之前,都是谁给您收拾的烂摊子?”   纪晗满不在乎地说道:“砸了就砸了,来求之人所求之事都事关身家性命,我砸他们点东西算什么。”   绍原叹口气,明显不认可这样粗鲁强盗的做法。他从裤兜里又摸出一方手帕,往空中一扔,那手帕旋转数秒变成一块一米见方的莲花小毯,绍原跳上去在空中坐好,非常优雅地开始修补起地上的狼狈来。   纪晗啧了一声,“绍先生竟然比纪某人还活得矜贵,实在罕见。”   魑魅睁着血肉模糊的眼,吐着血沫道:“纪晗……你好端端一个三界之外的造化天物,如今竟然堕落得与天界地府为伍,行事粗鄙蛮横,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晗用葫芦擀面皮一样地又擀了两个来回,顿时一口气都上不来了,纪老板阴沉着脸色靠近他,冷笑,“敢对我指手画脚的,天地间你还是第一个……说!你这东西沉睡千千万万年,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会醒?”   魑魅睁着血呼啦的眼睛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纪晗突然笑了,满面春风的笑,却阴沉得能让人后背都掀起一层皮来。他说道:“你不说,可以。你以为你一介幽魂,了不起被我打到再回地底沉睡算完吗?你想太多了,我这会就把你提回去,把你的幽魂血榨干,剩下一丝意识揣在幽魂皮里,铺在我的葫芦架上。我的狗子最近刚好在磨爪子,看看你这一身疙疙瘩瘩,刚好可以给它用用。”   墙上的魑魅开始瑟瑟发抖。   “噢哟,对了。”纪晗突然想起什么,“既然你醒了,你的好基友魍魉肯定也醒了吧?我会拍下你的惨样让天界地府的人都张贴出去的,可不能让你暗中委屈,得找它来心疼你。”   纪晗说着就要伸手把墙上的魑魅揭下来,然而他手还没碰到那幽魂的皮囊,只见魑魅吐出最后一大口幽魂血,认栽道:“八,八十年前。八十年前天地动荡,地底沉睡的幽灵精怪、诸鬼诸神,醒了一大半。” 第15章 他能日天   “八十年前?”纪晗皱眉道:“又是八十年前。”   绍原问,“醒了的都有谁?说详细点。”   魑魅虚弱地回答道:“当年蚩尤与炎黄大战,无数神鬼精怪沉睡于地下,直到八十年前的那场大地震动,我原本飞散的魂魄重新聚拢,获得重生。当时眠于我身边的诸物大约有一半和我一样醒来,所以我估计,大概是天地生变给了消失的东西一线生机。”   “那些东西这八十年来都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魑魅摇头,“最初是寻找灵气汇聚的山川各自修养生息,毕竟争抢天泽这种事本就不宜群聚,所以我也不知道别的家伙都去干什么了。我也是最近几年养的差不多了才出来活动。”   纪晗闻言撇了撇嘴,明显将信将疑,他随手拿起葫芦来想要收回掌心,魑魅却哆哆嗦嗦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只是小幽魂,大人物重新出山后会干什么我哪能猜透。有野心的搞不好会翻天覆地,没野心的……”魑魅顿了下,小心翼翼地瞟了纪晗一眼,哭丧着脸,“没野心的,那就干什么事都有可能了,您看看您自己……”   纪晗冷笑一声,“你似乎对我的处世之道颇多意见。”   魑魅闻言顿时在墙上磕起头来,“不敢不敢,继罕威名,谁敢挑衅。”   “继罕……”纪晗顿了顿,神色忽然有些远去了,他看向窗外,过了半天后轻轻笑了一声,“世界变了,天空也变得有些灰,当年别人叫我真名的时候天还蓝着……”他说着突然眯了眯眼,看向魑魅,“既然你洪荒之初便认得我,可记得我为何沉睡?”   魑魅摇头,“纪老板的记忆果然出了差错。我沉睡在前,之后发生的事,我哪知道。”   纪晗叹了口气,“也是。”   旁边的绍原提醒道:“先收了它去微府复命吧。”   纪晗回过神,嗯了一声。他一眼瞟过去,魑魅已经自我放弃地闭上了眼,便正好把这家伙卷起来,塞进葫芦里。装起来后纪晗又有点不放心,隔着葫芦敲了敲,提醒道:“你在里面消停点,我养了条锦鲤在里面,别给我挤坏了。”   葫芦里的魑魅听了只想自闭。   纪晗收了葫芦往外走,正准备给韩报书留张纸条,绍原轻声提醒道:“他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小心翼翼拧钥匙的声音,韩报书从外面把门拽开一条缝,探进半个头来,一眼张望到绍纪二人,松了口气,低声道:“大佬们,怎么样了?”   纪晗吹了个口哨,“解决了。正好你回来我就不用留字条了,你这‘女朋友’我已经收了,我在茶几上给你留了一片葫芦叶,你泡水喝上一大碗,明天早上起来世界一片美好。哦对了,别忘了支付一个深刻的记忆给我。”   “好的好的。”韩报书吐出一口气,闪进屋来,还小心翼翼地朝主卧瞟去,明显心有余悸。   在纪晗的生意经里,他对苦主事后的情绪抚慰可没什么义务,于是他叫上凤凰跟狗子就要离开。临出门前,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从门口闪回半个身子进来,看着韩报书,一脸严肃。   韩报书又是一阵紧张,“怎、怎么了?”   “你们公司的游戏不错。”纪晗认真地说道:“但是世界观和游戏角色但凡涉及到天地间有名有姓的神鬼妖精,还是少触犯为妙。近来世间不大太平,你这种小凡人,低调点好好过日子吧。哦对了,这几句话你最好抄下来贴在冰箱上,省着喝了葫芦叶泡水之后,明早睁眼一并忘了。”   韩报书闻言浑身一震,就差一个头磕下去,深深朝门口鞠躬道:“原来如此。谢谢纪老板提醒!小人一定及时支付您的报酬。”   “好说,有事的话可以到幽虚境外巷子里找我,写个求贴就行,接不接看缘分。”   纪晗把葫芦往兜里一揣,招呼着大家伙走了。   立秋时节,酷暑终于消去了点,纪晗走在路上哼着歌,绍原笑道:“你好像心情很好。刚才听魑魅所说,现在世间不安定隐患这么大,你怎么反而高兴起来了?”   纪晗摇摇头,“世间安不安定与我无关。但八十年前正是我一觉醒来之时,既然有那么多老家伙一同醒来,总有那么一两个知道我从前的事。哎,我还巴不得它们都出来作乱,不然我找不到它们。”   “世间安定与你无关?”   纪晗斜眼,“怎么,不中听?”   “没有。”绍原笑笑,圆滑地切换了话题,说道:“纪老板好像很在意我送你的那条鱼。”   “是啊。”纪晗顿了顿,“我不是给它起了名字吗?叫红烧鱼。我这人习惯是这样的,没起名字的是拿来用的,起了名字的就有感情了,你看哈哈。”   旁边的狗子闻言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自家神采飞扬的老板,沉沉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凤凰道:“老板这么说,小鸟想哭。”   纪晗摆摆手,“别哭,我也给你起了名字的。”   凤凰一愣,“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叫过?”   “就叫凤凰啊。”   凤凰,“……”   绍原在旁边忍住笑意,说道:“正午了。纪老板可是要去微府收账?”   纪晗摇摇头,“这种没什么争议的小单,凤凰会去替我收成,我要回去休息了。”   “既然这样,吃过饭再回去吧。”绍原说道:“我欠纪老板十顿饭,我还记着呢。纪老板可以想想,三条街外有很多有名的餐厅,比如其中一家的生蚝每天新鲜空运,非常美味,我们不妨……”   他话还没说完,纪晗就摆摆手打断道:“确实饿了,找个面馆,吃碗面。”   绍原一噎,“你人矜贵,生活倒是朴素。”   凤凰说道:“我们老板喜欢赚钱,但很少花钱。他可能就是觉得钱桶搅动起来哗啦啦的好听,放在院子里金光闪闪的也好看。”   纪晗闻言也没反驳,笑呵呵地直奔街角一家面馆就去了。绍原跟上去,发现纪晗很没架子地就在挨着门的木板凳上坐了,两条袖子往纹路里都泛着油光的木桌上一按,很有兴致地抬头看墙上的菜单,朗声道:“老板,一碗牛肉面,加酸加辣。”   老板在油腻腻的小菜橱窗后吆喝了一声,“好嘞。”   绍原低头看了一眼那方油腻腻的小桌,又看了看墙上用泛黄的纸和马克笔抄的菜单,忍不住叹了口气,打发凤凰去点单,自己坐在了纪晗身边,从裤兜里又掏出一方手帕。   纪晗拄着下巴颏,“你兜里的手帕要么能散了地狱鬼手的污血,要么能变大悬在空中,这一块又是干什么的?”   绍原无奈地看着他,“这一块帮你擦擦桌子。”   纪晗愣了一下,男人已经拎着他的袖口把他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拎了起来,用那方普普通通的帕子在桌子上擦了又擦,方才把他放下,又张望了一圈小店里拥挤的桌椅板凳,叹气,“这顿饭不算抵债,我还欠纪老板十顿饭。”   纪晗乐了,“跟我打交道的人里,你还是第一个上赶着不肯消债的,你怎么回事?”   绍原说,“我知道纪老板是天下第一矜贵的人,一碗牛肉面,不能算我请你吃饭了。”   这话放在别人嘴里说,那一准阴阳怪气,纪晗一定提起葫芦就打。可是绍原不一样,看他眼神真诚,无奈又有些认真,纪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打了个哈哈说道:“随你。吃饭能花几个钱,你平时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我幽虚境外,凤凰做菜还是可以的。”   正端着几大海碗牛肉面颤颤巍巍往这边走的凤凰听了一哆嗦,心想,绍先生真是神人,竟然能让老板说出‘吃饭能花几个钱’这种话来。   绍原笑着对纪晗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记得带上肉去给哈哈加餐。”   他说着,抬手越过纪晗去拿桌角的一次性筷子。男人的袖口拨动纪晗高兴时不小心显形的那绺鬓发,鬓发又在纪晗脸上蹭了蹭,有些丝丝的痒。   一阵风吹过,闷热的屋里一阵清凉。   纪晗突然别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绍原一眼,绍原随口道:“怎么了?”   纪晗笑眯眯,“没事,你挺好看的,比我平日打交道那些微府幽府的人帅气很多。”   绍原愣了下,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默默拆开筷子低头吃面。对面的凤凰就更是眼珠子掉进了面碗里,闷下头呼噜呼噜吃出猪叫,仿佛跟二人不在同一个次元里。   纪晗心情好,回头对着门外嘈杂的街道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用他一如既往矜贵的姿态吃起人间界十二块钱一大碗的牛肉面来。   其实他发现绍原的好人缘未必只是个人设,这人是有点可爱的,比如被夸了会脸红,再比如对哈哈也很好,跟这狗子明明萍水相逢,却连吃碗牛肉面都要把碗里仅有的几块牛肉丢给哈哈吃。   纪晗看他喂狗喂得很殷勤,也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狗吃咸了会掉毛。   当晚各自道别,凤凰带着捉起来的魑魅去交差清算,纪晗回去打了半天游戏,太阳刚刚下山,他就收到了韩报书的记忆。   原本以为是无聊宅男的无聊记忆,却没想到这个记忆却让纪晗的心神一动。   这是一个小男孩上学时被老师家长一起冤枉的悲惨记忆。 第16章 他能日天   韩报书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爸妈对他贼抠,别的小孩一天还有个二毛五毛的零花钱,他一分都没有。更新最快别人吃辣条,他馋着。别人玩卡片,他瞅着。别人圣诞节买那种两块钱一个大礼包,他只能一边哭一边自闭。   某天他终于没忍住,偷了后桌小胖子放在桌上的一片辣条吃。辣条可真香,可惜他还没吃完呢,就被小胖子逮住以“小偷”的罪名拉到了办公室。老师叫来了家长,把他□□成小偷苗子,回家后又少不了一顿胖揍。   打那之后他心里就有了个概念,凡是动了别人的东西,无论大小,都算“偷”,而“偷”是极其严重、会招致山崩地裂后果的罪行,万万触犯不得。   等这事过去差不多有两个月,有一天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前,班主任出现在了班级门口,身边跟着哭啼啼的小胖子,俩人一块往韩报书这边瞅。韩报书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班主任就沉着脸冲他招手了。   “韩报书,你出来。”   韩报书那时候十分瘦小,像个小鸡崽,哆哆嗦嗦去了办公室。   原来是小胖子新买的豪华三层铅笔盒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联想到韩报书偷吃辣条的犯罪史,再加上前天韩报书刚抒发过对那个铅笔盒的赞美,小胖子认准了是韩报书拿的。   韩报书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一幕:   他懵懵地说那个铅笔盒真不是他拿的,班主任却冷笑一声,一脸不屑一顾,“你赶紧拿出来,不是你还能是谁?”   真,灵魂拷问。可惜韩报书只知道不是自己,不知道还能是谁。   他被班主任没皮没脸骂了一顿,又被找家长,三个大人轮番拷问,直到快放学的时候,小胖子从他的椅子和自己的桌子中间的夹缝里找到了不幸坠落的铅笔盒,韩报书才得以无罪释放。爸妈算是给他道了歉,但是班主任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讪讪地叫他回去,还说了句“谁让你有偷东西的历史!”   那个老女人的嘴脸简直是韩报书终生难忘的恐怖记忆。   纪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大,木头床架子都跟着嘎吱嘎吱晃了一晃,窗外葫芦架上趴着的肥雀一个激灵,扑腾进屋,在他床前化出人形,一脸发懵地问道:“老板,怎么了??”   纪晗惊悸未平,韩报书的委屈愤怒仿佛扎了根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抬手按住狂跳的太阳穴,半天才喘上口气,“一个很强势的记忆,我甚至觉得也许沉睡之前,我有相同的经历。”   凤凰来了精神,“啥?说给小鸟听听!”   纪晗看他一眼,拿起床边的水喝了几口,把这个记忆简单概括了一下。凤凰听了直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想多了,老板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遭遇?谁要是敢这么冤枉你,你还不一个葫芦砸下去直接把人家脑浆子砸出来?忍气吞声?不可能的。我估计就是这个韩报书心眼太小,怨念太强烈,感染了你罢了。”   纪晗顿了顿,看向窗外的葫芦架,半晌后轻轻一叹,“也是。”   凤凰给他重新倒了一杯水,还有模有样地挤了个柠檬进去,笑眯眯道:“老板你快睡觉吧,别想东想西了。”   窗户从外面虚掩上,屋里一片漆黑。纪晗却睡不着了,掏出葫芦,伸手在葫芦肚子上按了按,玉葫芦里透出光来,那条火红的赤金锦鲤正在水里懒洋洋地悬着,纪晗看着它,总感觉它也透过葫芦壁看着自己,于是笑了,“你能化人形吗?”   锦鲤压根不搭理他,动动尾巴,慢悠悠地游了一小段距离,又停下来了。   纪晗笑了,“你脾气倒不小,跟你主人不太一样。”   锦鲤不吭声,但纪晗好像听懂了它肚子里的话。它说,我主人也是个有脾气的。   绍原有脾气吗?纪晗发自肺腑地觉得没有,至少对他没有。这天地间他见谁打谁,就算别人有脾气,也只能肚子里闷着罢了。   “睡吧,你这条呆头鱼。”他说着戳了戳葫芦,等那条锦鲤不耐烦地游开,便心满意足地把葫芦塞进枕头底下安然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纪晗睡得迷迷糊糊,鼻子一耸,恍惚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红烧鱼味。他下意识伸手去枕头底下摸,心想不会是这葫芦作幺蛾子把那条锦鲤给煮了吧,然而手刚摸到葫芦,就听有人敲自己房门。   “起床吃饭了。”   纪晗哦了一声,感觉不对劲,一下子坐起来。   凤凰那只肥雀乃火神命格,炒个鸡蛋都能糊,别说红烧鱼这种高难度菜了。难不成哈哈终于化型成功了?   他光着脚兴高采烈去开门,结果门一拉开,傻眼了。   绍原系着围裙笑眯眯地看着他,“吃饭了,我接了一个大单,吃饱喝足我们一起去看看?”   听到大单,纪晗眼睛下意识就一亮,紧接着他就皱起眉,打量着系着围裙的男人。   男人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举着一条木头锅铲,小粉碎花的围裙系在他身上画风十分违和,但又有种莫名的矜贵,跟昨天飘在莲花手帕上玩胶水的气质如出一辙。   纪晗没来由地想把这人的围裙扯下来,他伸手到绍原腰际,突觉不妥,又把手缩回来了。   绍原笑笑,“怎么了?纪老板有起床气吗?”   纪晗摸了摸手心里的葫芦,哼了一声,“当然有。单子是什么?说说看。如果不够大,我就把你一葫芦捶扁,再下锅煎至两面金黄。”   绍原笑,“别。凤凰火太厉害,我怕我下锅直接就黑了。”   纪晗白他一眼,揉着干瘪的肚子,放弃了继续抬杠的念头,往餐桌边走。   绍原厨艺惊人,一道红烧鱼色香味俱全,胜过最好的人间大厨出品。   “馒头是巷口买的,鱼是自己烧的。我看你给锦鲤起这么个名,感觉你可能对这道菜有执念,所以做来给你解解馋。”绍原一边看纪晗吃饭一边笑眯眯地解释,自己倒是不动筷,只是胳膊撑着桌面把新接的生意说了。   “东海龙王昨天晚上找到了我,让我帮他处理一起家务事。”   纪晗一边用馒头蘸着鱼汤,一边说道:“东海龙王?哦,那条长情的家伙?”   “对。”绍原笑笑,“龙本应多情多子,可是东君却专情独子。东宫太子从小就被悉心栽培成储君。东君原打算再过百年便退位养老,把东海交给儿子管理,谁料这太子龙近年患上了打嗝怪癖。一开始没人当回事,可是近年来这病愈发严重了。现在太子龙就成天坐在龙宫里打嗝,说不了话也做不了事,累得每天泪汪汪的,海面上一突一突,人间界甚至怀疑东海里长了趵突泉。太子龙打嗝打得烦躁,还动不动就去天上狂下一阵雨。一边下雨一边打嗝,雷声滚滚,沿海几座人间界的城市也是苦不堪言了。”   纪晗闻言放下筷子,神情突然僵硬。   绍原原本滔滔不绝,不由得也停下来,屏住呼吸,“你认识这太子龙?”   纪晗不语,开始皱眉。男人顿时面生愧色,叹气道:“抱歉,我不该拿你朋友的苦楚说得这么开心,我……”   却不料纪晗有些烦躁地摆摆手,指着自己的喉咙,艰涩地说道:“我想笑结果卡鱼刺了。”   绍原,“……”   隔壁偷听壁角的凤凰笑得啾啾啾的,只有忠心的哈哈跑过来,仰起一张忧心忡忡的狗脸看着纪晗,哼唧了几声。   绍原叹气,“人间界噎馒头、饮醋的法子都不行,你坐好,我帮你顺顺。”   纪晗被卡着喉咙很难受,在心里吐槽这人形实在太多束缚,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坐直了。   绍原走到他背后,双手合拢,轻轻箍住了他的脖子。   皮肤贴合的感觉有些微妙,纪晗只觉得男人的掌心温热,念头一转,又觉得自己疯了,让人掐着自己脖子。   “别动。”绍原微微低下头,低声叮嘱。   纪晗卡着嗓子哦了一声,屏住了呼吸。   绍原通过掌心缓缓施法,模糊的堵塞感在喉咙里突然有了清晰的轮廓,纪晗甚至能感受到那枚极细而极硬的鱼刺顺着男人的指引,缓缓转了个身,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自己喉咙的粘膜,直到完全竖了过来。   “咽一下。”男人在他耳边轻柔地说道。   纪晗耳朵深处一痒,一个激灵,一口吐沫就把鱼刺咽了下去。   喉咙口顿时一片畅快,他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清凉,不由得眉开眼笑道:“绍先生神通无穷,原来都藏着呢,要让我慢慢发现。”   绍原笑了笑没回答,只说道:“下次我剃了鱼刺再做给你吃。”   “下次?”纪晗眼睛一瞪,不及绍原回答,就生怕他反悔了似的说道:“就这么定了。”   他闷头继续吃饭,心里琢磨这太子龙究竟是得了什么奇怪病,打一顿能不能痊愈,想了半天突然觉得不对,猛地抬起头看着绍原,“你既然不会打,就说明不具备仙神鬼力,为何可以施法?这法也奇怪,能轻松操作微妙之物,是哪门灵法?”   绍原平静地解释道:“造物往往有两种神力,一种庞大之力,能够毁天灭地。还有一种细之入微,专精于幽微细节。想来,都是各司其职罢了。”   纪晗神情敛起,“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绍原笑了笑,似是不经意地一眼瞟到了旁边蹲着的哈哈,便随口道:“我真的不知道。纪老板看不透命格的东西不止在下一个,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吧。就像它,明明不是狗,纪老板说是狗,不也就是了吗?”   他说着又抬头看过来,一字一字道:“纪晗,是什么不重要,做什么事才重要,你明白吗?” 第17章 他能日天   纪晗由衷地想说他不怎么明白,但他想了想,不能在这男人面前暴露出自己很没文化的样子,于是便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当然。更新最快”   绍原笑笑,“你吃饱了我们就动身吧,东君急得团团转,一分钟一条短信在催,再不去,东海又要暴雨了。”   纪晗满不在乎地笑,“东海那几条怂龙要是知道我来了,别说上天下雨,恐怕要钻进深海猫起来还差不多。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韩报书这笔生意你已经从我这抽了成,是不是该支付我记忆了?”   绍原问,“上一条记忆,纪老板还满意吗?”   纪晗点头,又顿了下,“我最近有点怪,接连拆了两个记忆都有心神波动。想来也未必是你记忆的质量好,我还要再观察观察。”   绍原好脾气地笑,“没关系,你慢慢观察,合作的日子还长着。”   东海路漫漫,凤凰飞得艰辛,纪晗跟绍原倒是快活,九霄之上信号不好,两人坐在一起打扑克。凤凰一边飞一边偷听两位大佬唠嗑,发觉这游戏规则有点奇怪。   纪晗要是赢了一局,绍原就去幽虚境外做一天的饭。纪晗要是输了一局,就请绍原来幽虚境外吃一天饭。幽虚境外基本靠着人间界的外卖度日,绍先生说他不爱吃外卖,可以自己下厨。   不管输赢,最后好像都是绍先生送上门来听使唤。   凤凰心里犯嘀咕,实在想不明白绍原的脑回路究竟是什么情况。它心里估摸着,绍先生要么就是另有所图,要么就是受震慑于自家老板的武力。毕竟饶是这位先生再有见识,恐怕也没见过一葫芦轻松锤扁上古妖兽和鬼魂幽灵的主。   整个东海平静而压抑。纪晗随手用葫芦画了个能障人眼的结界,让小鸟贴近海面去看看。   海面刚好有异动,一个接一个的大水泡自下而上涌出,韵律感十足,是东宫太子在打嗝。   纪晗不厚道地笑了,拍拍凤凰的颈子,说道:“得了,我跟绍原下去,你找个地方歇着吧。”   凤凰在空中嘶鸣一声,纪晗正打算用葫芦为自己施一道入海结界,却见绍原又开始优雅地掏兜。他不由得缩回来手,歪了下头,好奇地问,“绍先生又有什么宝贝?”   “纪老板用结界遁海,进了龙宫还要破界,太麻烦。不如试试在下的破海戒,在海底自如来往,与海底诸神无异。”   纪晗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东西?”   “小东西罢了。”绍原说着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根据纪晗的鉴宝经验,这是上仙白玉,比人间的钻石更坚固,却又有玉的光泽。别说承载着破海的神通,单这材质就无比金贵了。   他眼睛直了一会,而后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正经人的嘴脸,“难不成要把这个给我戴?太贵重了,我容易搞丢。”   绍原了然地笑笑,“东西虽然难得,但我手上倒是不缺,纪老板随便拿去玩就好了,丢了就丢了,我这还有。”   他话音刚落,就见纪晗眉开眼笑地说道:“好啊。”   一人一枚戒指,戒指有些窄,中指带不进,小指又大了,纪晗试了半天,戴在了无名指上。   身下的凤凰砸吧砸吧鸟嘴,感觉这事越来越不对劲了。   绍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说道:“龙王要急哭了。”   纪晗一点头,“我们走。”   东海龙宫建在海脉结界内,人眼不可见。东君身为金龙之长,偏又在兄弟之间最为低调,在外素有口碑,是一条难得的好龙。纪晗跟着绍原往宫殿走的一路上都在回忆,自己上次见这条龙好像是八十年前。刚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想找老友叙旧寻求启发,结果到了海底却发现老友早就沉睡了,剩下不知第几代孙子看守龙宫,正是如今的东君。那时他倚老卖老在龙宫里搜刮了好些夜明珠,只是回去后又嫌那玩意有股海腥味,全都磨成粉给小鸟敷脸了。   东君站在殿门口急的团团转,老远见绍原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跟着的那个虽然个头小了那么一点,但信步于绍原身边,竟有种难以言说的般配感。东君紧皱的眉头微松,刚要感慨自己的老朋友找到了伴侣,却不料待二人走近,看清了旁边那人长啥样,一口龙血差点没呛出来。   他指着纪晗,“你,你怎么来了!”   绍原叹气,跟纪晗低声道:“你到底给多少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纪晗摸摸鼻子,转头笑眯眯对东君道:“好久不见啊,龙族老大可还快活?”   东君不敢说自己快活,怕纪晗要钱。   龙宫殿突然一震,传来一声沉郁的“嗝!”,龙宫之上的海水顿时蕴起一汪巨大的水泡,笔直地向上升去。   虾兵的声音自宫殿之内接力传出,“太子殿下又又又打嗝了!”   东君一声长叹,沉痛地闭眼揉着自己的龙筋,摆手道:“罢了罢了,只要能解决吾儿的问题,请谁来都没关系。想我东海龙宫千百年来低调朴素,请纪老板下一次场也不至于倾家荡产。”   纪晗笑呵呵地,“东君太谦虚了,我纪晗要天要地总有个限,还能拔了你定海神针不成?”   明明是安慰的话,东君听了却硬生生打了个哆嗦。一条金龙毫无威仪,反而像个摆不起阔气的穷小子。   纪晗跟着他往太子殿下的寝宫去。这一路上,巨嗝自殿内一个接一个,纪晗绷了一道,终于在踏进寝殿前被一声震耳巨嗝逗得破了功,咯咯咯笑弯了腰。   东君脸色发黑,人形差点揣不住,额头隐隐现出金色的鳞片来。   绍原在旁打圆场道:“东君勿困扰,纪老板是有点调皮,但人品还是很不错。”   东君冷笑一声,“许久不见,你竟然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绍原摆摆手,“你只是不了解他,如果能有机会与他多接触……”   东君不等他说完,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摇头道:“别了别了,我承认他人品贵重,不需要再进一步了解了。”   “……”   纪晗才不管这龙老大对他有什么偏见,自个儿抬脚进了殿内。一进殿,就见一条绝望的小金龙虚弱地盘在大殿之上,一回头看见他,还没来得及问他姓甚名谁,张嘴就是一个嗝。   嘭地一声,巨大的气浪从龙嘴里掀出来,把纪晗精心打理的发型吹乱了。气浪自大殿内狂涌而出,顿时在海里蕴起一个惊人的水泡。   纪晗忍不住鼓起了掌,“东海趵突泉,果然名不虚传。”   小金龙闻言彻底崩塌,嗷地一声哭了出来。金龙落泪,龙珠滚滚,整个深海都充斥着龙族嚎哭的沉重声响,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龙嗝,海脉震荡,龙宫都跟着晃了起来。   那小金龙一边哭一边打嗝,“你是哪里来的怪人,竟然,嗝!嘲笑本东海太子?!嗝!”   纪晗笑得捂肚子,“小金龙,不要说话了,你越说越打嗝,我要被你笑死了。”   金龙更委屈,眼泪珠子滚滚而下,地上的龙珠转眼就堆起了厚厚一层,几乎没地下脚了。   纪晗挑了两颗形状饱满、色泽剔透的龙珠,顺手揣进了葫芦里,笑道:“你别急,我是你老爹请来帮你看病的,你调整一下情绪,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回事。”   金龙哼一声,本想说你这个没眼色的卑劣草民,怎么可能是我父王的座上宾。但它话还没出口,目光突然扫到了纪晗手上那枚戒指,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上仙白玉珍贵无比,打造的戒指更是罕见。这人穿着随意,想不到竟然是个有钱的大佬。   趁着金龙犹豫,纪晗索性一跃跳到了龙背上,摸了摸冰冷锋利的龙麟,随手将葫芦变大数倍说道:“我帮你顺顺,排查一下病因。”   金龙打了个嗝,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绍原跟东君跟上来,就见满地的龙珠,太子龙化了龙形趴在地上,纪晗就骑在人家背上,拿着个大葫芦,自龙头而下,一寸一寸地顺着往下按。   “这儿,疼不?”   “嗝!不疼。”   “这儿呢?”   “也不疼。”   “这儿也不疼?”   “不疼。”   纪晗皱起眉,嘶了一声,“不应该啊。我看你周身并无邪祟,也无障法,如此看来,长久打嗝只能是龙体生变。我这葫芦能遍察任何不适,可你从头舒服到脚,哪来的嗝?”   金龙又淌了两颗龙珠下来,低下头委屈地打了个嗝,“我哪知道。”   东君看宝贝儿子这幅样子,心痛得要死,正要化作龙形上前安慰,却见纪晗突然面色一冷,两手抓住金龙的龙角,用力往后一掰,金龙痛得顿时发出一声长啸,在地上剧烈地挣扎起来。   “纪晗!你要干什么!”   东君要冲上去,却被绍原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这个完全不能打的家伙力大无穷,堂堂东海金龙老大竟无法冲破。东君心中大骇,正要回头质问绍原,就听纪晗冷笑一声,对太子龙说道:“我看你是没病装病,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龙麟、折断你的龙角、抽掉你的龙筋,再把龙肉剔得干干净净,汆成丸子炖汤喂狗!”   纪晗身量纤瘦,然而那金龙在他手中却毫无还手之力,金龙顿时心中大忡,哀嚎着哭了起来。   龙宫震荡,响彻深海。纪晗看着它哭,一下子松了手,从龙背上跳下来,摇头沉着脸说道:“这龙不对。”   绍原也缓缓松开对东君的禁锢,沉声道:“我也觉得有些蹊跷。”   纪晗看向惊魂未定的东君,“刚才我一番话,连你都吓坏了,可这小金龙只知道哭嚎,半分恐惧也无。既无邪祟,也无身体困扰,那便是寻常打嗝。寻常打嗝吓一下就好,可它无论如何生不出惊恐,又怎么可能治好?”   东君骇然,“可吾儿命盘完整、三魂七魄皆在,怎会生不出惊恐?”   “这就要看魂魄的真假了。”纪晗说着冷笑一声,葫芦一挥,那太子龙的魂魄命盘盘旋于龙头上空,尽数摊开。 第18章 他能日天   金龙一族命盘高贵,魂魄里盛着夺目金光,比幽虚境外那座金山还闪耀。更新最快龙生于水,却能翱翔于天,命盘中有宇宙星瀚,参悟万象。纪老板最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忍不住赞叹道:“流金命盘,太好看了。”   旁边的绍原微微偏了下头,“你喜欢金色?”   纪晗眼不离那几团绰约的金龙魂魄,嗯了一声。   绍原笑了,“在下见过比这更盛的金光,回头送你赏玩。”   纪晗不过一笑。他知道绍原有无穷的法宝,但金龙是造物赋予的尊贵,这样的光芒无所出其右。他欣赏了片刻,方才收敛起笑意,开始认真打量那几团魂魄。   魂魄影影绰绰,透着本尊的龙纹,在命盘中各司其位,毫无破绽。纪晗仔细打量了片刻,忽然笑了,垂下眼冷冰冰地说道:“确实没什么问题,这就有点不好办了。我纪晗下场还从未有过无功而返的时候,这事传出去太砸招牌,不如灭口算了。”   东君的龙角现了形,龙鳞浮现,目眦欲裂,“大胆!你说什么!”   纪晗却压根没把这当世第一龙的冲冠一怒放在眼里,随手抡起葫芦,在那三魂七魄前猛地挥了两下。众魂魄不知中了什么术法,竟在命盘中瑟缩发抖,呈现出枯萎颓势,偏偏惧魄一动未动,依旧在所属方位上如常跳跃。   已经现出一半龙形的东君愣住了,片刻后恢复人身,瞪大眼,“这是什么?”   纪晗嗤了一声,“果然是个冒牌货。”   他手握住葫芦的细头用力搓,那葫芦如同橡皮泥一样,被他摆弄出一条又细又长的尖嘴来。尖嘴探进小金龙的命盘里,在那惧魄下轻轻一挑——本应稳固于命盘的一魄竟被轻而易举地挑了下来,脱离命格庇护,落地成了一块皱巴巴的皮。   纪晗把葫芦收回原状,冲那命盘随口念了个安抚的咒,刚才被他一葫芦扫到的魂魄又重新生机勃□□来。他关掉残缺一魄的命盘,走上前去把地上的皮捡了起来。   东君颤抖着上前,瞪着那东西,“这是什么?”   纪晗把那块皮凑到眼前抻平了仔细打量片刻,又放在鼻子下面闻闻,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忽然一凝,皱眉道:“怎么会是那个老东西?”   东君瞪眼,“谁?”   绍原面露了然神色,看纪晗似乎不愿回答,便没有多嘴,转头看向地上打嗝不停的太子龙,问道:“怪病开始前,殿下可曾遇到什么怪事、认识什么怪人吗?”   小金龙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一边哭一边说道:“没有。我去天界吃酒席,碰的都是熟识的上神,回来就开始打嗝了。”   纪晗问,“去天界的路上呢?”   小金龙沉默了一会,说道:“飞到南方柜山那一片时看见地皮下鼓鼓囊塞、起起伏伏,我觉得挺有意思,以为有土拨鼠要飞升了,就想下去看一眼。但我没感受到什么祥瑞,没多逗留就走了。”   “山上什么都没有吗?”   小金龙打了个嗝,想了半天,方才缓缓道:“就是正常的飞禽走兽啊,哦,看到了一头学狗叫的猪,挺有病的。”   纪晗沉默了。绍原叹口气,“你笑话人家了?”   “没,哪能?”小金龙又打了个嗝,哀怨地垂下眼,“我也只是一飞一过,连那头猪到底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再一转头那猪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东君急问道:“二位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做什么?吾儿残缺的这一魄究竟跑哪去了?”   纪晗难得地对客户耐心,说道:“这事我有数了,你容我一天,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也不顾两条金龙吹胡子瞪眼,抓起绍原的胳膊就走。绍原三两步跟上来,纪晗松开手,低叹口气,“当世竟然还有狸力。”   狸力乃是洪荒之初南方柜山上的神兽,长相如猪,叫声若犬,爱好是挖土,还能驱散妖邪。这一族随着洪荒变迁沉睡枯竭,跟蚩尤大战没什么关系,想不到竟也有苏醒者。   绍原说,“应该还不算当世。太子龙一会看得见它,一会看不见它,估计是意识觉醒,还没生出躯体。”   纪晗冷静道:“就像猼訑一样,意识觉醒,想要转世。猼訑选择攀附在新生儿的命盘里,这狸力更贪,抢了东海太子龙的一魄,怕不是想生生给自己攒出一条命来,而且还要尊贵无比的命格。”   “怎么办?”   纪晗嘶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家伙想做神还是做人,得找人查。”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点开聊天软件,麻利地拉了个群。绍原收到消息提醒,点进去一看,这群里不仅有他和纪晗,还有幽府老大穆有归、其小弟鬼黑黑和鬼白白、微府老大卜达英、其手下点头神和摇头神。幽微二府原本各行其道,少不了相互攀比算计和自视甚高,估计还是第一次被拉进同一个群里。   绍原感觉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正要说什么,就见纪晗在群里说了句话。   纪晗:查个事。有只意识苏醒的狸力最近想要攒齐三魂七魄转世重生,@穆有归去地府找找,@卜达英上天界看看,把这家伙给我找出来。”   绍原赶紧在后面补了一句:多谢二位。   纪晗冷笑,“没必要。这两人天天跟我两面三刀的,跟他们客气做什么?”   绍原摇头,“礼数要周全。不过咱们两个人,我礼数周全就够了。”   纪晗听这话感觉哪里怪怪的,掀了下眼皮,“为什么啊?”   “合作伙伴,你负责业务,我负责公关,经营的不都是咱俩的业界口碑吗?”   纪晗笑了,“还真是这个道理。”   过了差不多得有两分钟,穆有归先回了一句:嗯。   紧随着他,卜达英也回了一句:知道了。   纪晗心里明白,这两句恐怕也是冲着绍原那句多谢。他太了解这些家伙的嘴脸了,于是冷笑一声,又发了一句话。   纪晗:我突然想到,天界和地府的事何必找你们这些人间办事处帮忙。等着,我把天帝和阎王也拉进群。”   这话刚一发出去,穆有归和卜达英统统换了嘴脸。   穆有归:纪老板找阎王老大干什么?这种芝麻小事,阎王一准交给手底下人,走起流程麻烦死了,我直接带着小黑小白回地府帮你查一下,效率!   卜达英:没错,天界信号特别不好,等天帝进群再回个消息,人间界都过去一年了!我立刻上天去给您翻翻最近投了仙胎的名册,等我!   绍原看着这两段话不由得一愣。人情冷暖他倒见多了,但这些大佬们平时都有点包袱,这种变脸戏法还是第一次让他撞见。身边的纪晗嗤笑两声,用肩膀撞撞他,“长见识了吧?你揣着包袱见他们,也只能看见他们的包袱。我做自己,所以也能看见他们的真实嘴脸。瞧瞧,啧,天帝跟阎王养在人间的都是什么东西。”   绍原有些说不出话来。   二人回到陆地上,纪晗本想随手把破海戒拔了,脑子一转又怕揣丢了,索性放弃,打算就这么一直戴着。绍原在一旁把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见他不打算摘,顿了顿,把自己的戒指摘了,重新揣回裤兜。   纪晗看过来,“等会还回来呢,你摘了干什么?”   “还不到一直戴着的时候。”   “什么意思?”   绍原望了望大海,面不改色地漫天扯淡,“我平时多游走于人间界,现在的人类文明还不够,有太多见财起意的人,所谓财不外露,戴着这个东西会有麻烦。”   纪晗闻言皱起脸,费劲地消化了一通这些弯弯绕,尝试跟上这家伙的思维,“那你的意思,等人类再往前走走,你就可以一直戴着了?”   绍原顿了下,正色点头,“总之,还不是时候就是了。”   他说完这话突然感觉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发抖,扭头往地上一看,只见凤凰化的那只肥雀正在沙滩上立正,两个豆豆眼死死地盯着地面,翅膀遮住了耳朵,努力做出一副什么都听不见也听不懂的样子。   绍原笑了,随手把它捡起来放在手心里,摸摸头又掐掐脖子,说道:“我觉得你养的小鸟不错,聪明又有格调。那些多嘴多舌的鸟啊最后都被拔了舌头风干成肉干了,这只小鸟看起来倒像是个能活千千万万年的。”   “是吗?”纪晗皱了皱眉,心想我怎么不觉得这家伙有这么好。他往绍原手心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凤凰,你着凉了?哆嗦什么?”   肥雀抿紧嘴巴,死劲甩头。   “啧,奇怪了。”纪晗正欲再说什么,手机震了一下,穆有归发了消息来。   穆有归:纪老板,找到了。狸力想要投人胎,三魂七魄都攒齐了,现在转轮阎王的殿前排队呢,您立刻去地府,能抓着本尊。   他还生怕纪晗不满意,发了一排龇着牙花子的笑脸,十分油腻。   纪晗笑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走了,去地府。” 第19章 他能日天   地府从前是纪晗最不愿意去的龌龊之地,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绍原送的那把伞,伞外是血烟尸泥,伞内却是一片芬芳。纪晗抱着膀走在男人撑开的伞下,感觉自己十足有气派,像个小公主。   自我感觉良好的纪老板笑容更变态了,眼睛一扫两边的地狱鬼墙,玩着手心的葫芦,慢悠悠地说道:“今天我来暗中行动,谁要是走露了风声……”   绍原适时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这笑容太令众墙鬼熟悉了,上一次,他们的小伙伴地狱鬼手就是被这男人笑着掰断、丢进花沼中化了血烟的。   鬼墙上的大家伙集体哆嗦起来,眼睛和嘴巴紧闭,鬼手哆嗦着捂住了鬼耳。   纪晗笑眯眯的,如春风般刮过九道阎王殿,一直往转轮阎王那去。   今儿个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排队等着阎王定投生道的生物数不胜数。上次纪晗来的时候醧忘台排长队,阎王殿空无一人,今天正好反了。他站在忘川河上往阎王殿远远眺望一眼,不耐烦道:“怎么这么多人。”   他说着垂下眼,看着哈哈,“你去帮我闻闻吧,找到了汪一声。”   那块狸力的皮被凑到哈哈鼻子边上,哈哈满脸不情愿地偏了偏头,有些哀怨地看了纪晗一眼,叹口气,慢慢吞吞地往阎王殿走去,尾巴都耷拉着,尖指着地。   绍原沉叹气,“它跟你过,太委屈了。”   纪晗眼睛一斜,“怎么着,合作伙伴刚当两天就想离间我和我的狗?门都没有!你看看哈哈,被你喂这两天,长胖不少,我都没有找你讨它的体型修复费。”   绍原闻言愣了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纪晗,“胖?”   纪晗撇着嘴,“出门前我让它称体重,好家伙,比之前重了三斤不止。”   这一次,绍原终于揣不起来偶像包袱了,嘴角都在抽搐,指着哈哈说道:“纪老板,你可知道它早已成年,可到现在都没达到成年体型的三分之一。你把它喂得营养不良,快成半个残废了,还嫌它好不容易增这三斤重?”   纪晗一懵,“不到三分之一?你见过它成年啥样?”   绍原一脸纠结,半天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我去跟它一起找。狸力怎么说是个远古大兽,就哈哈这小身板,未必是对手。”   纪晗愣怔怔地看着男人气咻咻地走远了,从兜里把肥雀掏出来,说道:“凤凰,你说这人什么毛病?脾气来的也太快了吧。”   “啾啾啾!”——对啊,性格太古怪了,不能长相处。   纪晗若有所思,“你说他怎么对哈哈这么了解,还总替哈哈打抱不平?”   “啾啾?”——老板,绍先生会不会原型跟哈哈一个品种啊?他俩都是您看不破的命格,小鸟觉得很有可能哎!   纪晗想了一会,摇头道:“不会的。哈哈是不能化形的灵物,大概是造物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正因如此我才看不透它的命盘。绍原就不同了,他……”   “纪晗?”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晗回头一看,来人佝偻着背,脸上皱纹遍布,自带一种诡异的苍凉。这是孟婆,地府最年长的女神,日复一日在这醧忘台上熬汤。孟婆与转轮阎王是流水线上的两环,等那一大群排队转轮的生物定夺投胎之处后,就要来这忘川河上的醧忘台饮汤转世了。   纪晗跟孟婆打交道不深,原因是孟婆在地府不涉利益纷争,纪晗也从来没从她这敲什么好处。但他记得这老婆子人是不错的,有一次转轮阎王被他敲狠了,坐在忘川河岸上哭,孟婆就坐在旁边慢声细语地安慰。   “孟婆,好久不见。”   孟婆站在他身边,“前几日纪老板来过,只是没跟老妇说话罢了。”   纪晗干笑两声。他不善于跟女人聊天,尤其是这老女人,聊了也是尬聊。于是他便站在醧忘台上远远地看着绍原跟哈哈找狸力,绍原宠哈哈到了一定地步,那地上有一道蜿蜒的血溪,他生怕哈哈脏了爪子,还把哈哈抱了过去。   孟婆追随着他的视线,忽然说道:“你上次也是跟他一起来的。”   “是。”纪晗答了一声,突然想起绍原那个记忆,问道:“你认识绍原?”   孟婆意味深长道:“老熟人了。”   “是吗?有多熟?我觉得我跟他也挺熟的。”   孟婆看了他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纪晗追问,“什么意思?”   “老身本想说不如我们熟,但仔细想想,也未必。”   这个老婆子一张嘴就是哑谜,纪晗生平最烦别人说话弯弯绕绕,索性也懒得再问。他转过身去专心致志地看着忘川河下横流的红水,盘算着待会抓到狸力要怎么劝说它交还太子龙的一魄。毕竟这狸力是上古瑞兽,兴土木,性宽厚,也曾是个小可爱,轻易不好动粗。   他盘算了半天,戳了一下凤凰,说道:“等会这劝说的工作还是要让绍原来做。他比我会说话,省事。”   凤凰,“啾啾啾!”——老板是不是越来越觉得绍先生很好了?   纪晗想了想,“是,各方面都挺不错。”   他话音刚落,远远地就见绍原跟哈哈掉头回来了。男人手里一个网兜,像是人间界用来装土豆大白菜的那种,但是兜里却是一个戳戳约约的影子,仔细辨认下,还真是那状如猪的狸力。   纪晗笑了,“你看,他虽然不能打,但总有数不完的宝贝,取长补了短。”   凤凰哼了两声,不肯再搭腔了。纪晗戳戳它,“你好像不大待见他,总是阴阳怪气的。不过这样也好,不能让他觉得在我这幽虚境外谁都欢迎他。”他说着把凤凰往衣服兜里一揣,抬抬下巴说道:“走吧,我们去听听他要怎么给狸力上课。”   纪晗正抬脚要走,却听孟婆在后面突然叹了口气。印象里这老婆子天天叹气,但这一次,纪晗竟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回了个头。   孟婆看着忘川河中隐隐约约的铜蛇铁狗,喃喃道:“饮过醧忘汤,步上轮回路。了前尘旧梦,断前后因果。若有不甘者,跳下醧忘台。”   纪晗挑眉,“醧忘台跳下去九死一生,还有鬼敢玩这种刺激?”   孟婆顿了下,没有回答,只说道:“万千生灵无不选择轻松过,但如果真有那倔种,便会一倔到底。”   纪晗顿了顿,淡声问道:“你见过这种冒傻气的倔种吗?”   孟婆缓缓后退两步,转身走回熬汤的室内了,只有声音远远地飘出来,“见过,很熟。”   绍原拎着狸力过来。他们刚踏上醧忘台,绍原那唐僧一样的声音就传入纪晗耳朵里。   “狸力,我们好说好算。那东君的宝贝儿子是未来东海之主、金龙之长,是天地造物捧出来的金贵命,你动谁也不该动到它头上。更何况你一个瑞兽,怎么好端端做起这种勾当了?瑞兽觉醒那是天大的好事,你遣一缕意识上天界报个道,天帝再抠门,也会给你打个仙身,何苦自己攒三魂七魄非要转世做猪呢?”   纪晗回了个神,懒洋洋地看过去,只见狸力被男人拎在网兜里,猪脸上写满了愤怒,哼哼道:“老夫觉醒后发现这世界已经不对了,人类居大,猪凌驾于人。我一万古瑞兽,什么时候在乎过仙身神格,就想体验一把猪生,也不行?”   绍原皱眉,迟疑道:“猪凌驾于人?”   纪晗也觉得稀奇,“你从哪得来的结论?”   狸力撅了撅嘴,“人类世界当属年轻漂亮的女孩最吃香,但是她们都以‘精致的猪猪女孩’自居。老夫掐指一算,这猪猪女孩大概是人类繁衍出的新品种,便打算去问问转轮阎王,可有半猪半人道,我好去投一投。”   绍原闻言正要纠正,却不料纪晗叹了口气,“不。大错特错。现在人类最追捧的是鸭子,我日日上网,他们每天都在追捧什么快乐鸭、加油鸭、冲鸭,你投半人半猪道还不如投鸭道,也许更有前途。”   狸力愣了下,“是吗?”   纪晗摆摆手,“不是。我还是带你去天界认个仙位吧,你不要闹了,快把小金龙的惧魄还给我。”   狸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抬头看看绍原,只见这个看不出命格的疑似唐僧转世的男人正一脸无奈地看着它,又看看纪晗,纪晗开始玩葫芦了。   狸力叹口气,有点怕纪晗打它,更怕一边挨打一边还要听唠叨。它上了岁数了,受不了这些刺激,便认栽道:“还就还。快把我从这网兜里放出来,我有点晕车。”   ……   小金龙拿回了一魄,打嗝立停,跟它爹两条龙一起跪在纪晗面前磕头感谢。纪老板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他在东海龙宫里外里转了一圈,让凤凰扛了两麻袋的宝贝,末了还顺了两兜子海鲜,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幽虚境外。   狸力跟绍原上天界落户去了,这些芝麻小事轮不上他纪老板出马。纪晗吃过外卖,正打算在葫芦架下打个盹,谁料人刚刚歪下,眼睛一闭,就收到了绍原如约支付给他的第二个记忆。   这个记忆依旧没有画面,甚至没有内容,只有感觉。   有如坠入深海,口鼻尽是腥甜,翻搅在魂识深处。却又有如堕入猛兽窝巢,四周不知什么东西,在无情地撕咬啃食,不仅是肉身,就连魂识深处都被撕咬得伤痕累累,几乎要魂飞魄散。   纪晗只揍人,还没被人揍过,第一次感受这痛的滋味。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葫芦架还是那个葫芦架,掏兜看看手机,这一个晃神不过三两分钟而已。   只是醒来后那种撕裂般的头痛,跟收到上一个记忆如出一辙。   他动了下僵硬的身子,正要捋捋思路,却突然听见凤凰聒噪的声音从外面闯了进来。   “老板!绍先生给咱们发了个快递!又是什么好东西呀!” 第20章 他能日天   纪晗保持着怔怔的状态,直到凤凰把一个人间界到处可见的快递盒子塞进了他怀里。收藏本站他迟疑了下,撕开快递,薄薄一层粗糙的干纸盒下是一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只一上手就知道所用的经丝纬丝是天界那两只快要飞升的蚕精的杰作。   天色昏暗,凤凰吐了个火苗在掌心里,满怀期待地说道:“老板!快拆开看看!”   纪晗黑眸深邃,沉默片刻,缓缓打开了盒子。   一刹那,夺目金光笼罩了整片幽虚境外,凤凰火被比得暗淡无色,就连葫芦架上的枝枝叶叶都在金光中舒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了那么寸许。这是纪晗见过的最纯粹的金色,不似金龙之光那么盛气逼人,好似盛着造物的慈悲,暖暖地把人笼罩在其中。   盒子里是一盏灯,外面的灯罩是用南海琉璃雕的,底下的灯柱和灯座是上仙白玉,跟破海戒一个材质。   凤凰眼珠子都瞪圆了,挥挥手把自己那一簇凤凰火扇灭,惊呼道:“绍先生有钱过头了吧!这么大一块上仙白玉,拿来做了个灯座?这是什么金光,竟然比东君命盘里的金龙祥瑞还要夺目?”   纪晗望着灯芯的一点,过了半晌,旋了旋旁边的小开关,把光亮调暗,低声道:“这是他的功德金光。”   凤凰更懵了,石化在地,不只是绍原这无量功德给它的冲击更大,还是这人的心意对它的冲击更大。绍原竟然为了纪晗随口羡慕一句太子龙的金光就把自己千万年修来的功德摘了一簇给他做成灯泡,若说有钱人挥金如土也就算了,可这功德金光是用一寸折一寸,折一寸又要修千年……   纪晗把灯拿出来,盒子里还有一张纸,上面是男人隽秀的字迹。   ——纪晗:这是比金龙命盘更好看的金光,给你摆在床头照个亮。灯座花了些价钱,抵去第三个记忆,不然按照这个速度,在下脑子没多久就要被你挖空了。   凤凰凑过来看了眼字条,撇撇嘴,“故作风轻云淡,实则炫富装逼。啧啧,老板你不能任由这个自恋的家伙发展下去,你瞧瞧,他现在都不叫你老板了,开始直呼姓名,这可不行。要小鸟说啊,你就得……哎?老板?老板!你干嘛去?!”   纪晗把灯丢在一边转身就走,凤凰追了两步竟然没追上,平时散步都懒得迈腿的自家老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大步流星说走就走。   凤凰再想追,裤腿突然被咬住。他一回头,只见平日里高冷的哈哈竟然主动跑了过来,冲他摇了摇头。   凤凰傻眼,“啥意思?”   哈哈高冷地瞥了他一眼,又高冷地走了。   绍原楼下。   纪晗仰头看着那一面一面的落地窗。绍原住的楼层太高了,仰得他脖子疼,费了老半天劲才找到属于绍原的那一扇,可是落地窗背后漆黑一片,没有光。   他犹豫了一下,给绍原发消息。   纪晗:你人呢?不在家?   绍原:刚回来,怎么了?   纪晗看完这条短信,再一抬头,落地窗背后的灯光亮了起来。   奸邪商人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拧巴了一下,不难受,但却很微妙。他咽了口吐沫,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绍原:你不是来找我了吧?我下来接你。   这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宝,纪晗刚看完这条消息,安全门一开,男人从二十多层瞬移了下来,冲他招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纪晗闷不吭声地走过去,绍原用身体把着门,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有些无奈道:“人间界入了秋,一下子就凉了。你天天穿着个亚麻褂子到处走,潇洒是潇洒,但容易着凉。”   纪晗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盛,不吭声闷头往里走,绍原在身后跟上来,继续唠叨。   “人发烧就只是烫脑门,葫芦发烧会不会烫整个葫芦啊?哈哈,想想还挺……”   “绍原。”   纪晗倏忽回过头来,黑眸幽深直视着男人。公寓走廊亮堂堂的灯忽然熄了,只有两双漆深的眼睛,凝视着彼此。   绍原笑容僵了一瞬间,“到底什么事,这种小鬼的把戏,你怎么也爱玩?”   纪晗看着他,不苟言笑,“你跳过醧忘台。”   肯定的语气,不是发问。纪晗看着对面的男人迟疑,又说道:“而且不是一次。你说过你从未沉睡,我还以为你是造物捏出来的什么脱离三界外的灵物,和我一样,自得永生。现在看来不是,你本也应该是轮回里兜兜转转的生物,所谓从未沉睡,是因为你从未认了轮回。每一次轮回,你就跳一次醧忘台,所以从未沉睡。”   空荡荡的走廊里安静了很久,绍原忽然笑了,有些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纪晗背后的长廊,说道:“是啊。你比我想象得聪明,没头没尾的两个碎片,你就……或者,孟婆跟你说什么了?”   纪晗不语。绍原叹了口气,“哎,孟婆人是很好的,就是太爱瞎操心了,我实在是服了她了。”   “所以,你说过八十年前是你最后一次去地府。八十年前那一跳,你彻底走出轮回,造化成和我一样,不需再受轮回苦,是吗?”   绍原看着他,“是。”   “为什么?”   绍原顿了顿,嘴角划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偶像包袱啊。一入轮回,所有功德全部洗入下一世的命盘,哪来这么厚的积累?”   纪晗定定地看着他,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绍原长舒了口气,推着他进了电梯,说道:“这种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和我一样贪心的生物数不胜数,只是很少有人有我的定力罢了。忘川河里铜蛇铁狗撕咬人的魂根,能熬过来都是靠着造物怜悯。想来我也是个走运的家伙,不知道有多少生物羡慕呢。”   纪晗没说话,抬手按了绍原那一层,半天后才说道:“我晚上吃外卖吃得不舒爽,来你家抱点粮食回去,你有现成的吗?”   “有啊。”绍原这才真的放松地笑了,“你来得很是时候,我打算烙金黄金黄的小贴饼,还有自己做的一大罐牛肉酱,你带回去吃。”   纪晗点头,“嗯。”   男人确实是刚回家,平底锅刚刚放在锅灶上,倒了油,火还没开。纪晗随手拎了一个高脚凳,在餐台前坐下,看男人烙小煎饼。   空气里弥散着玉米面香甜的气味,绍原随手挽起袖子。男人手臂肌理清晰,皮肤光洁,可纪晗却眯起了眼。他不是凡人,自然看得出这伪装下的伤痕。男人大概是用了什么天界仙女们美颜的障法,实际上整条胳膊上都是伤疤,大致是铜蛇铁狗留下的杰作。   纪晗垂下眼皮,没有再问,等着男人把小煎饼起锅,一张一张摞进保温饭盒里,才说道:“刚刚收到微府的短信,又有钱赚了,明天你来幽虚境外找我吧。”   “没问题。”绍原笑笑,把食物打包好,放进一个布袋里,转身过来温和对他笑,“今天有点累,就不留你在这吃了。牛肉酱我打包了两罐,红色那罐里没怎么放盐,肉块比较大,你给哈哈吃。”   纪晗点头,“好。”   男人送他到楼下门口,纪晗拎着布袋子慢吞吞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绍原果然还站在原地没有走,冲他摆了摆手。   纪晗却说,“你知道么?玩世不恭的笑不属于你,拿不属于自己的表情来掩饰,反而会暴露在说谎的事实。”   绍原愣了下,纪晗又说,“谢谢你的灯,明天见。”   他说着,提了提男人非要他围上的围巾,转头踏入了沉沉的夜色中。 第21章 他能日天   这天晚上纪晗失眠了,他摆弄着那盏盛着绍原功德金光的灯,调亮调暗、开灯关灯,折腾得整个幽虚境外明明灭灭,直到天亮之际才终于睡去。收藏本站   冥冥中,他好像躺在一片白亮的虚无之上,心跳、呼吸、肢体……一切象征着生命的感知全部消失,他看着头顶那片白茫茫,忽然间有一滴殷红的血自上而下迅猛地滴落下来,击打在他的眼下。   炙热,滚烫,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一瞬间唤醒全部感官。   “老板!起床啦!!”   纪晗一个猛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凤凰拉开窗帘,浓郁的阳光瞬间刺入瞳孔。纪晗下意识抬手遮光,手指上那枚破海戒在日光下闪烁着光影,隐隐约约地,那戒指映出了他略带倦色的脸,在日光下苍白得几乎透明,黑眸下一点痣格外突显。   这枚泪痣跟了他八十年,醒来就有了。他一直不喜欢这玩意,寻常人的泪痣都是黑色的,偏偏他的是一点红,衬得整张脸格外妖媚,耽误他平时扮猪吃虎。   凤凰拉完窗帘一回头,就见自家老板坐在床上,对着手机疯狂抠自己的脸。他吓了一跳,大嗓门叫道:“老板!你干什么呢?!”   纪晗眼下已经红了一片,拧眉吸着气说道:“我感觉这是一枚假痣。”   凤凰一歪头,“老板,你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纪晗懒得搭理这只傻鸟,又抠了半天,脸上火辣辣的痛连成了一片。他抬开手指,那处皮肤已经又红又薄,再抠下去必然见血破相。可那枚血痣却稳固如初,仿佛就算扒了一层皮也自岿然不动。   纪晗啐了一口,骂道:“千万年前哪个不要脸的敢把血滴到老子脸上,让我想起来,不打得他魂裂八瓣、魄撒四方,跪在地上淌着鼻涕叫爷爷都不好使。”   一阵风过葫芦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纪晗一回头,绍原就站在窗边葫芦架下,笑意藏也藏不住,说道:“你骂人的词汇真丰富,我每次都能听见新花样。”   男人眼底仿佛盛着灼灼的日光,纪晗心里那种怪异又来了。他愣了半天,勉强按捺住心头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方才撇嘴道:“你干嘛来了?”   “聊生意啊,不是有新单子了吗?”   男人说着绕到正门进来,手伸进裤兜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圆圆小小的瓶子。修长的手指旋开瓶盖,蘸出透明的药膏,轻轻按压在纪晗的脸上。   “你抠自己的脸干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破相就可惜了。”   “阿嚏!!”凤凰惊世一喷嚏,葫芦架下顿时着了一簇火。它嗷地一声,立刻扭头去扑火,把纪晗二人丢在了身后。   纪晗却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宝贝葫芦架,任由男人在他脸上涂了两层药膏,而后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又拧好瓶盖,顺手把药膏给他放在了床头。   绍原说,“聊聊下一个单子?”   纪晗咽了口吐沫,收回视线,点点头,“好。”   短信是微府昨天刚结了狸力的单子就给他发过来的,纪晗在手机里翻了翻,说道:“哦,人间界有个中年男递求贴到微府去,说找不到自家祖坟了,求帮忙。”   绍原闻言皱起眉,“找不到祖坟用导航啊,芝麻大点事微府竟然也接,还求到你这来?”   “可能没那么简单吧。这人求了几十次了,微府也有kpi,再不受理就会被纪律督查组捅到天界去。卜达英现在忙着保自己的小弟,承担不起这种行政风险,所以开了大价钱让我们下场。”   绍原点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   这次的苦主名叫熊大豹,住在大都市里已经快要绝迹了的筒子楼里。纪晗跟绍原跟着导航找了半天,七拐八拐终于拐进这个名叫“冲锋社区”的地界。小区没有绿化,七层高的筒子楼楼挤楼,中间的空地停满了自行车和小电驴。砖红色的墙皮上全是裂痕,裂痕里是被油烟熏出来的黄褐色。   纪晗嫌弃得整张脸都拧了起来,抱着膀矫情兮兮地说道:“这什么鬼地方?楼都淌着油汤儿,我去,卜达英到底是要跟我做生意还是要谋杀我啊?”   绍原闻言扭过头跟身后的凤凰嘱咐道:“给微府记上一笔十倍的溢价,熏着你们老板娇贵的鼻子了。等会要是不小心蹭脏了衣服,再加十倍。”   纪晗嘿嘿笑,“你是三界之内我见过最上道的,不错。”   二人上楼敲门,这家在木门外加了一道铁栅栏门,两道门之间的过道上摆满了脏拖鞋和垃圾袋,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臭气。熊大豹听见敲门声趿拉着拖鞋出来开门,对着门外三人一狗愣了好一会。   绍原一身西装优雅而干练,纪晗身上那件没什么花纹的褂子也明显价值不菲,至于他们背后一身名牌的凤凰就更不必说了。熊大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拖鞋大裤衩,默默把跨栏背心扯了扯,尬笑,“三位是不是那神秘派出所派来的公干人员啊?请进,快请进。”   这家伙还有点口臭,纪晗很不客气地捏住鼻子,嗓音尖细地说道:“你这猪窝没法进,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熊大豹闻言一顿,脸上生出为难的神色,“这……邻里邻居的,在这说不好。”   “路痴还怕人知道?”   “不不不,这位先生,我不是路痴,我只是……”熊大豹挠了半天头,一拍脑门,“我知道了!楼下有家豆腐脑,这会已经错了高峰期,我请几位先生去喝上一碗……”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纪晗白眼快要翻出眼眶了。   绍原打圆场道:“我们开车来,熊先生不妨跟我们车里说。当然,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线索也可以一并带来,时间充足。”   熊大豹闻言感激道:“三位稍等,我这就来!”   纪晗看他一溜烟又跑回那漆黑的散发着油腻味的“家”里,撇了撇嘴,斜着眼睛看绍原,“你真是会做好人啊。拿我的矫情多事衬托你的通情达理,啧。”   绍原笑着拍了拍纪晗的手,“别挑剔了。等这事办完,我给你开一瓶珍藏的花露,你拿去洗澡。”   却没想到纪晗触电一样缩回了手,耸耸肩膀,望着熊大豹的家里一脸木然。绍原顿了下,正要问什么,就见旁边凤凰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绍原心跳一顿,默默缩回手,卷成话筒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这楼道里确实有点臭。”   纪晗僵硬点头,“确实。”   屋里传来东西乱掉噼里啪啦的声音,没过一会,熊大豹抱着一堆东西出了门,开胶拖鞋往后一甩把门带上,大大咧咧地憨笑,“齐活了,你们带路吧!”   纪晗正要迈脚,就被绍原拉住了。男人手伸进兜里掏了掏,扯出一条月白色的丝绸来。熊大豹眼珠子瞪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富贵的料子,正要开口问,就见绍原把那绸子往地上一铺,下一秒,那丝绸神奇地延伸开,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地铺下去,藏住所有污秽,楼道里顿时变得优雅而纯洁。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遭光线仿佛都变得高级了不少。   绍原笑得很宠溺,“别挑了,走吧。”   熊大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看向纪晗的脸色,心道这矫情的小子果然是这一行人的头头,旁边那个估计是下属。可就算是下属,这个下属也太暖了吧,感动得他一个大老爷们都要热泪盈眶了。   谁料纪晗却撇了下嘴,“有地毯不早铺出来?”   绍原凑近他低声道:“这不是地毯,天帝小女儿快要出嫁了,之前求我去月宫借来月光锦,看看能不能做嫁衣的料子。我是看你太嫌弃这楼了,才先扯了一块给你垫脚的。”   绍原声音轻,特意设了障,熊大豹听不清,凤凰却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两眼一翻白,咳嗽一声先行踩着那缎子下楼去。熊大豹不太敢直接踩上去,只能等纪晗和绍原迈开步子才跟上去,又从后面看这两个人并肩走,心里突然萌生一种八婆的猜测。   以他工地搬砖多年的经验,这位高个子对旁边的大佬已经不仅仅是对上级的谄媚了。有种暧昧的气息在这两位之间疯狂扩散,虽然都是男人,但却莫名和谐。   熊大豹叹了口气,感慨这仙家的缎子踩上去,整个人都酥软,鼻子里也香喷喷的,分分钟想要飘起来。   月光锦一直蔓延到楼道口,踏过一寸,身后便消失一寸,直到一行人走出这筒子楼,绍原回过头把又缩回原本大小的月光锦捡起来揣回到裤兜里。四周无人,纪晗扫了一眼熊大豹怀里抱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说道:“边走边说吧,怎么回事?”   熊大豹鼻息里还有月光的冷香,甩了甩头,勉强把自己拉回现实。   “几位大佬。小人今年四十有九,老父亲和老母亲先后过世于九年前,小人花了不少积蓄还找了人,把老两口合葬在一块还算体面的墓地,年年清明、鬼节、年关都扫墓。原本好好的,可从今年开始,小人怎么都找不到那块墓地了。”   纪晗停下脚步,“被人挖坟了?”   “不不不。”熊大豹一个劲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相框,“墓地管理人员说那坟好好的,半个月前还特意帮我拍过照片,您看看……可我跑了不下十趟了,趟趟找不到,我都要绝望了。”   绍原问,“墓地在哪?”   “哦,西鞘山。”熊大豹说道:“有钱人家的精品墓园咱们去不起,西鞘山四十多年前本来要开发做旅游,结果附近烟花厂爆炸,炸死几百人,这山就荒了。直到后来被开发商买下来做墓山,不仅价格低廉,而且不拥挤,山清水秀的,特别好。”   纪晗闻言却跟绍原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熊大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纪晗没回答,只叹口气说道:“走吧,直接开车上山看看。” 第22章 他能日天   熊大豹这人不仅是个大老粗,而且人也蠢的要命。收藏本站西鞘山纪晗去过几次,那地界跟山清水秀沾不上半点关系,所谓“不拥挤”也要看就什么而论:就人和寻常坟墓而论确实不怎么拥挤,但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当年烟花厂爆炸,怨气冲天,纪晗跟着幽府、地府的人一起出山,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才平息下来,山上至今都缭绕着不计其数的幽魂和咒怨。   这地方别说活人看不上,死人呆着都难受。   车行一路,纪晗坐在副驾驶打哈欠,用胳膊肘撞撞开车的绍原,“找不着祖坟是什么操作,猜猜原因?”   话音刚落,熊大豹就把脑袋伸到他俩中间,“就是就是,两位大佬,咱们讨论讨论呗?”   纪晗捏起鼻子,默默往右边挪了挪。绍原思忖着说道:“如果谁都找不到,那多半是被怨鬼毁坟,无法挽回。好在半月前还有人找到过,别人能找到,你却找不到,就有很多种可能性了。”   熊大豹往后缩了缩脖子,狗腿地看向绍原,“比如呢?”   “比如,有鬼存心捉弄你,或者,存心捉弄你父母。”纪晗没好气地说道,回头瞪了熊大豹一眼,又说,“也有可能是山里有什么别的东西,惑住了你的心智,让你失去辨识之力。总之一切皆有可能,这西鞘山凶煞得很,恕我直言,这趟之后,你得给你爸妈迁个坟。别说你爸妈,就连你这阳气旺盛的大活人都架不住三天两头往上跑,小心折寿。”   “啊?有这么严重啊。”熊大豹有点傻眼,心虚地说道:“那我最近一趟一趟的,还不得……”   “没关系。”绍原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把车在山脚下停好,说道:“这事可能的原因太多,我们要逐个排查。你把地址给我,我先上去一趟帮你看看那坟到底还在不在。你们就在车里等我,我一来一去很快。”   熊大豹哦了一声,纪晗挑眉问道:“我也在车里等你?”   绍原说,“满山咒怨臭气,我怕熏坏了你。而且我们不同,我的功德金光神鬼通吃,对这山上的东西没什么威胁。你就不一样了,你往山上一站,那些东西都吓得四散而逃,我们还能查出什么来?”   凤凰在后座说道:“绍先生拍马屁的功力真是令小鸟叹服。”   纪晗回过头一巴掌抽在凤凰的脑门上,说道:“人家这叫会沟通,学学!”他说着又看向绍原,掩饰住得意,做作地翻了个白眼,说道:“行行行,快去快回,别让我等久了。”   绍原笑,“很快。”   男人拿了地址直接上山,纪晗就坐在副驾驶上合眼欲睡。他眼皮还没搭上,就感到靠背上什么东西动了动,委婉地戳着他的后背。   “干嘛?”纪晗闭着眼睛问。   熊大豹嘿嘿一笑,“这位大佬,您跟另一位大佬什么关系啊?”   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凤凰跟哈哈连气都不喘了,一齐瞪大眼睛死盯着纪晗的后脑勺等回复。   过了老半天,纪晗才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熊大豹,“嘿嘿。我就是觉得那位大佬对您特别好,但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工地上干活的,粗人一个。”   纪晗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又转过去,说道:“你在工地干活啊。”   “对,干了二十几年了。”   纪晗一笑,“你这么三八,在工地上肯定天天挨揍吧?”   后座一片窒息,凤凰没忍住正要笑,就接收到来自纪晗的一记凌厉的眼刀,笑容舒展一半又僵了回去,留下一个难看的表情。纪晗冷笑一声,“熊先生,多亏您是苦主,不然恐怕活不到下车。”   前座的年轻人说话轻飘飘的,还有些娇气,但不知为何就自带一股威压笼罩下来,熊大豹顿时感觉汗珠子都顺着后脖颈往下淌,立刻屏住呼吸,看着自己鼻尖不吭声了。   根据他余光观察,旁边那个花枝招展的男子也大气不敢喘,就连地上的狗都忐忑地放轻了呼吸。   看来这个穿棉麻褂子的小年轻确实是一车的头头,没错了。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绍原终于回来了。男人拉开车门,外面的白噪音瞬间打破了车内的静谧,熊大豹跟凤凰同时深吸一口气,感觉又活了过来。   绍原说,“找到你父母的坟了,我大致看了下,你父母应该还没投胎,通过这个坟能直接收到你的孝敬、听见你说话。”   熊大豹长出一口气,激动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位大佬,快带我上去。”   绍原点头,“行,一起吧。”   大家伙下了车,绍原把车锁了,一回头只见纪晗面无表情地看着山上,微微眯眼,似乎还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但却有些不自然。再一看旁边,凤凰竟然跟熊大豹挨着站,像是绕着纪晗一样,就连哈哈都不近前。   绍原愣了愣,问道:“你们怎么了?”   没人答他。   绍原又专门去问纪晗,“怎么了?他俩说话惹你生气了?”   纪晗没吭声,善良的熊大豹不忍心看绍原一个人尴尬,于是开口试图解释,“刚才我不小心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问……”   纪晗忽然回头,笑成花一样地看着他,“熊先生可还想活?”   熊大豹脸色一白,立刻闭嘴了。   纪晗掀起眼皮看了看一脸问号的绍原,快步走到前面去,漫不经心地说道:“要去找就快,这么个小破案子折腾半天了,赶在太阳下山前,我还要回去吃晚饭。”   绍原道了声好,落后几步偷偷戳了下凤凰,小声道:“你老板怎么了?”   凤凰拼命摇头,用口型回答道:小鸟想活。   绍原无语。   一行四人连同哈哈一起上了山,绍原前面引路。然而路刚刚走了一半,男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环视着周围的树木,一脸严肃。   纪晗跟上来,“怎么了?”   身后的熊大豹嗷一声,绝望地说道:“对对对,就是这里。之前小人每次自己来找墓,都是上到这里之后突然就迷了路。四周跟记忆中一点都不一样,指路牌都还在,可即便跟着指路牌走也找不到,特别绝望。”   绍原点头,“确实不一样了。”   凤凰为了将功补过,小小声问纪晗,“老板,要不然小鸟飞上去看看吧,我们短信联系?”   “不用。”纪晗掏出葫芦,在手上倒了又倒,片刻后那葫芦里飘出来一片灰褐色的羽毛,不知道被风干了多久,已经硬邦邦的,看不出光泽了。纪晗把那片羽毛随手插在熊大豹的鸡窝头上,说道:“这是灌灌的羽毛。”   熊大豹一动不敢动,“灌灌是哪位大佬?”   绍原解释道:“是一位远古的大佬。所谓佩之不惑,大概意思是说,佩戴上它的羽毛,就可以打破身上一切惑障。”   “这样哦。”熊大豹眼珠子往上翻,想要看清自己头上是什么法宝,但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羽毛尖。片刻后他放弃了,捅捅旁边光鲜亮丽的小伙伴,“我帅吗?”   凤凰一个白眼,“你脑残。”   熊大豹,“……”   纪晗打了个哈欠,“别扯没用的,快走。”   “等一下。”绍原叫住他们,“不对,来时我仔细查看了熊先生周身,并没有任何被下障的痕迹。”   纪晗淡淡地开口,“有些障很细微,对付凡人足够了,但是我们这些见惯了大障的家伙反而看不出。熊大豹身上应该就是有障,不然怎么会别人找得到、带上他就找不到?”   凤凰说,“但如果我们迷路是因为受惑于熊先生身上的障眼法,那么灌灌的羽毛插在他的头上,惑象应该立刻散去才对,可现在幻象越来越深了……”   绍原突然对纪晗道:“也可能是因为你来了,跟熊大豹身上的障双重作用。你人往山上一站,那些东西都想四散而逃,怕你找到它们,设下迷障也有可能。”   纪晗打了个哈欠,“照这么说,我下山等着去,你带着熊大豹一起去找坟?但事情没摸清,万一坟边上守着什么厉鬼,我不在,你们几个还不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情况陷入僵局,过了一会,绍原忽然开始掏兜,对纪晗道:“我倒是有个东西可以暂时消去你的存在感,但是可能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纪晗眼睛一立,“什么代价?”   绍原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状如红枣的药丸,解释道:“这个能暂时模糊掉你的命盘,但是可能会随机把你变成什么……你要不委屈一下,无论你变成什么,我都把你揣好了。等找到坟了,药效也就散得差不多,你正好可以变回来 。”   纪晗闻言明显不悦,正要拒绝,绍原又小声对他说道:“纪老板为了这个任务都变身了,估计可以开口找微府要十万倍的溢价。”   幻象愈发浓郁,四周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纪晗才哼了一声,不大情愿地把那颗药丸捻了过来,吃进嘴里。   大家秉着呼吸一起看着他,纪晗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过了有十秒,他突然感觉心跳一坠,像是被谁拿棒子照着后脑壳抡了一下,世界陷入一瞬间的黑暗。待意识再回炉时,他的视角已经从离地一米八变成了贴地皮的十公分。   什么鬼?   纪晗一脸发蒙地低下头,却只看见自己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深棕色硬刺。他努力摊开短小的小手,除了掌心有两坨肉肉,手背上也全是刺。   一股力量从头顶传来,男人两根手指揪着他头上的刺,小心翼翼地把他拎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片刻,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以为纪老板会变成葫芦,怎么变成了只小刺猬?” 第23章 他能日天   刺猬的脸色很臭。收藏本站豆豆眼死死地瞪着绍原,绍原啧了一声,憋不住笑地把纪晗拎到眼跟前,“竟然是刺猬啊……不过也好,这山上到处都是沙土,你的刺这么硬,走路比较方便。”   却不料话音刚落,纪晗就怒了,飞起一脚踢到绍原的手腕上,“滋——”   绍原啊了一声,揉揉鼻子,“不愿意自己走?”   纪晗只顾着生气。   “那我捧着你吧。纪老板万金之躯,不能接触泥土,是我忘了。”男人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他挪到手掌心,顿了顿,手指捏着他背后的刺,把他脸朝下推倒了。   纪晗一脸懵,猛地回头看向他,绍原却说,“我捧着你,但是你不能坐在我掌心,你要趴着。你屁股底下的刺太硬了,会把我手扎坏的。”   纪晗,“……”   一旁的熊大豹结结巴巴道:“几位大佬……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也太……”他说着停下来,用力揉着自己眼睛,半天都没缓过来。   绍原只是笑笑,“之后会消除你这一部分记忆,走走看吧,看看幻象会不会逐渐消退。”   一行人重新出发,纪晗很没面子地趴在男人掌心。刺猬有一后背坚硬的刺,然而前面却是粉扑扑软嫩嫩的肉。他趴着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男人的手暖烘烘的,托着他的肚皮,还有某些部位……   纪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头顶传来一声痛呼,绍原强忍着没把他丢掉,说道:“你干什么?手心都给我扎破了。”   哪有那么夸张。   纪晗不屑地回头一看,却发现男人的手掌心还真的被刺出了几个血点。   以掌心刺猬的视角来看,这家伙八成用了天界哪个仙女送的养颜露,手上的皮肤光滑细腻,骨节的美感被完全衬托出来,哪像是忘川河里勉强撑过来的生物,说他养尊处优了一万年也不为过。   只不过那几个血点吧,有点破坏美感。   纪晗犹豫一下,还是蘸着吐沫帮他蹭了蹭。   旁边的凤凰突然咳嗽一声,两眼望着天喃喃道:“我瞎了,这一定不是我老板。”   绍原却笑道:“你老板帮我疗伤,最后是要收费的。”   凤凰一愣,只见绍原小心翼翼捅了捅纪晗,问道:“是吗,纪老板?”   刺猬用力点头,做了口型,凤凰隐隐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亿倍”之类的字眼,心下一坠,直呼不好。   他总感觉绍先生和自家老板对彼此都有所图,但是按照自家老板这个吃相,估计很快就要把人家吃跑了。   绍原却好像听不见旁边忧心忡忡的叹气。他小心翼翼地捧好纪晗,扭头看了眼周围的迷雾,皱眉,“幻象并没有消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晗压根懒得理他,抬头望了望天,山里天黑得很快,光线越来越暗。他认真想了一会,在绍原手心里哼唧了几声。   凤凰,“老板,你说啥?”   绍原淡定地解释道:“他说这事太蹊跷了,还是要从熊先生身上找原因。”   凤凰惊讶道:“绍先生还能听懂刺猬语?”   绍原笑笑,“我跟众生皆结过缘,能懂万物语。”他说着转向熊大豹,温和道:“我们一边走,熊先生不妨一边跟我们随便聊聊。人生经历,家庭,事业,都可以说说,什么都行。”   熊大豹闻言窘迫了,工地上干活的,哪里被问过这些东西,更何况他心里从来没把自己的工作当成“事业”。男人粗大的手揪着自己衣服上的线头,费了好半天劲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就是一普通人,普通命。靠一把子力气吃饭,能养活自己就是圆满。”   绍原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养活自己?熊先生没有孩子吗?”   熊大豹叹口气,“养不起。现在养个孩子多贵啊,衣食住行要花钱,上学也要花钱,生儿子以后要娶媳妇,生女儿又要从小金贵着。我啊,养不起。”   纪晗:“咻咻咻——滋——”   绍原自动翻译道:“那你这么大岁数不生孩子,家人难道没有意见?”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熊大豹沉叹口气,粗糙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无奈的苦恼,他幽幽说道:“我父母早已过世,媳妇去年也走了。他们以前倒是一直催我,但现在就我一个孤家寡人,自由多了。”   绍原没吭声,掌心的刺猬像是急了想要坐起来,转念一想又怕把男人的手扎坏了,于是用两只前爪撑着,勉勉强强把屁股抬了起来,咻咻咻又叫了一通。   绍原叹气,“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才说?”   熊大豹愣了,“啊?这很重要吗?”   绍原不吭声。幻象愈发浓重,天色过晚,难以看清前路,回头看去,退路也一片朦胧。他手伸进裤兜正要找法宝,然而心里突然一凛,像是想起什么,又把手缩回来了。   掌心的刺猬开始打哈欠,用刺猬语指挥他,让他现在想办法带大家下山,回去熊大豹的家里细聊。   可是绍原觉得心里怪怪的,他故作纠结了一会,叹口气说道:“哎,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驱除这些雾障。但是既然有东西不想让我们去找坟,就不应该阻止我们下山。我想是那东西急了,我们不妨等一等,也许过一段时间回去的路就清了。”   凤凰惊讶道:“一段时间是多久?我们在这山上等吗?”他说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们老板很养生的,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到他睡觉的时间了,而且他晚饭也没吃……”   绍原笑笑,“这好办,我有果子,也有睡袋,我们凑合一下。”   凤凰闻言瘪嘴,想要辩驳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绍原笑呵呵地,低头一看,却见纪晗正撅在自己掌心,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男人心里一抖,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问道:“怎么了?”   纪晗严肃地看了他半天,末了缓缓点头,哼唧了一声。   绍原有点意外,“你觉得我说的很对?”   纪晗想了想,郑重点头。   男人没再吭声,默默掏出刚才那块月光锦,在地上垫好,把纪晗放上去,然后转身布置今晚的营地。天色昏暗,纪晗坐在月光锦上看男人忙活的背影,很鸡贼地眯了眯眼,想要辨识出男人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但他看不清,也说不清,心里那种怪异越来越强烈了。   绍原一边忙活一边继续跟熊大豹问事情,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熊先生,我听说人间界的老一辈都很看重后继有人。你父母虽然已经离世九年,但毕竟陪伴你到四十岁,你到底是怎么劝他们的,让他们能忍你到四十岁还不生孩子?”   纪晗闻言在心里默默给绍原比了个赞,这人脑子很活泛,总能跟他想到一块去,省了不少事。   熊大豹在裤缝上搓了搓手,叹口气,“父母其实还好了。我的经济条件他们也不是不了解,我三十多岁刚娶上媳妇,是最穷的时候,答应他们45岁以后就开始考虑孩子,他们没难为我。反而是我媳妇,不依不饶的,一年复一年地磨叽,我耳根子都要被她磨烂了。”   绍原嗯了一声,又问,“您媳妇去年过世,葬在哪了?怎么不跟您的父母同葬?”   熊大豹更窘迫了,憋了半天才低声回答道:“丈母娘家跟我闹翻了,既没留下个外孙子,也没给她们女儿好的生活,生病了也没钱看好的医院……我媳妇病死后就被娘家人接走了,葬在哪……我也不知道。”   坐在月光锦上的刺猬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熊大豹顿了顿,尴尬问道:“绍先生,这位纪老板又说什么了?”   绍原默默过滤掉了纪晗骂他窝囊废、人头猪脑的那些话,润色了一下,说道:“我们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外力作怪。你在父母离世前给了四十五岁之后生子的承诺,也给了你妻子同样的承诺。你父母一直在地下不肯转世,就是有遗憾。可是去年你媳妇病死,你家彻底断了香火,你也刚好是从那时开始难以寻找到你父母的坟墓。”   熊大豹听得一愣一愣的,绍原顿了顿,还是把残忍的话说了出来,“我们觉得,可能是你父母不愿意见你。或者是你妻子的鬼魂从中阻止。当然,这不是最可怕的情况。最糟糕的情况是,你妻子对你家人抱有怨怼,在地下找了你父母的麻烦。”   纪晗哼唧了几声,绍原又翻译道:“纪老板说,为人要有为人的觉悟。你可以在社会上无用,但是在家庭里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作为儿子、丈夫,给出承诺就要兑现,如果从一开始就抱着拖延赖账的心态去承诺,早晚会有报应的。”   熊大豹闻言愣住了,像是失了魂,跌坐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什么。绍原叹口气,掏了一个睡袋出来给他铺好,说道:“这里面暖和。”   熊大豹感激道:“谢谢,谢谢!你们呢?还有吗?”   旁边的刺猬也瞪圆了小眼睛,盯着绍原瞅。   绍原手又揣进裤兜,摸了半天,有些遗憾地叹口气说道:“就剩一个了。凤凰可以到树上去睡,哈哈皮厚可以趴在地上,但是纪老板……”男人说着转向纪晗,犹豫了下,“你是想坐在月光锦上,还是想进睡袋来?”   此言一出,四下俱寂。凤凰贼眉鼠眼地瞟着自家老板,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正要秉持着对老板的爱护出言阻止,却见纪晗很冷漠地一扭身,屁股对着绍原,面树坐下了。   绍原愣了愣,心下突然像是被人拿勺挖空了一个碴,低声道:“你想在外面?”   纪晗不吭声,后背竖着坚硬的刺。   四周很安静,凤凰也不敢吭声了。他化形为雀,沉默地飞到附近的树上,眼睛一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绍原似乎一下子心情很不好,沉默着为四周布下隔绝怨鬼的符,而后钻进了自己的睡袋。凤凰原本还以为他会再跟熊大豹聊一聊,结果却没有,林子里再没人说话了。   不知是不是幻象的作用,凤凰也很快就感到困意上头,意识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它昏昏沉沉地,好像就要睡去了,可迷迷糊糊中,又仿佛听见寂静的下面传来了什么小动静。   凤凰悄咪咪地睁了睁眼,努力瞟着下面的动静。   只见不远处树根下,有一坨深褐色的家伙,正大模大样地从月光锦上走下来,缓缓向绍原所在的睡袋方向移动。   凤凰:??? 第24章 他能日地   斜上方的树梢上传来叶片轻轻扇动的声音, 纪晗耳朵一立, 知道上头那只肥雀一准是醒了,正贼眉鼠眼地盯着底下的动静。更新最快不过他纪老板浑不在意,他养的鸟求生欲强得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装死,什么时候该装瞎, 不劳他费心。于是他权当树上是只死鸟, 理直气壮地往绍原的睡袋处进军。   至于原因, 他也不知道。自从那晚从绍原的记忆中醒来, 心中的怪异就没个完,人形时还能故意忽略, 可不知道是不是化成了刺猬的缘故,那点儿怪异好像浓缩了,刺得他心里无法平静。   又或许是,男人的手掌暖烘烘的, 刚才贴着他的肚子, 很舒服。   刺猬竖着一身的刺,默默靠近绍原的睡袋。   到了近前处,他又忍不住感慨这男人可太会保养自己了——睡袋口略微扎紧, 头下面还枕了个小枕头, 人端端正正地往里面一躺, 隔着一层睡袋, 身下明明全是碎枝烂叶, 却仿佛睡在尊贵的玉床上。   纪晗坐在绍原枕头旁边十分不屑地撇嘴, 可再一瞥眼去,视线落在男人的嘴唇上,又觉得一颗刺猬心窟咚一声沉下去,心跳有些不稳。   夜晚会让一切都变得神秘,红唇也被加了层灰度极高的滤镜,在夜色中艳丽而又雾化,散发着说不出的吸引。   纪晗心里琢磨,大概是刺猬视角导致,他平时也没发现绍原嘴唇这么丰满啊,嘟嘟的,很想让人去摸一摸。   纪老板不是个拘束自己的性子,这么想了,下一秒就伸出了爪子。   然而他毕竟不是天生做刺猬的,出手没个轻重,软乎乎的掌心还没碰到男人下唇,就见手背上的刺在男人上嘴唇上刮了一下。嘴唇皮肤薄,一滴豆大的血珠子顷刻间就从伤口处渗了出来,顺着男人的嘴唇淌了下去。   绍原竟然没醒。   纪晗惊讶地愣了愣,想要触碰伤口,然而爪子刚一动,下嘴唇又是一道口子。   他心说,哇,我变刺猬也这么厉害。   绍原好像被灌了迷魂汤,睡成死猪,两片嘴唇都要被纪晗扎透了也没睁开眼,甚至眼皮都没动一下。纪晗有些发愁地绕着男人的枕头走了两圈,终于想明白点什么,两手拄着枕头,默默把头凑了过去。   三界内他都能研究个透,唯独研究不透他自己。千万年前的过往,醒来后的茫然,以及此时此刻的冲动,他都琢磨不透。   但他豁达,从来不去琢磨自己——他只放纵。   刺猬湿漉漉的嘴唇轻轻亲到了男人的唇瓣上,轻轻一吮,把上唇舔舐干净,再一吮,下唇的血珠也被吸进了嘴里。   绍原不愧是功德洗出来的生物,血都是清甜的,一点腥味都没有。   嘴唇的触感也不错,又软又弹,带着温热,在初秋的夜里啃起来简直不要太舒服。   刺猬满足地叹了口气,默默从男人枕头上下来,一回头,却震惊地瞪大了豆豆眼。   这一番操作,怎么还造成了附带伤害?   绍原露在外面的锁骨又被他身上的刺划到了。   纪晗看着那几道小伤口十分无语,更让他无语的是,这位朋友依旧没醒。   算了算了,便宜占完就走,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找他讨公道。   刺猬哼唧一声,也不控制脚下音量了,一路踏着枯枝残叶咔嚓咔嚓地回到了树下,屁股往月光锦上一坐,背过身去睡觉了。   他刚刚闭上眼,在他身后,一直熟睡的男人就睁开了眼。   绍原轻轻抬起手触碰自己的嘴唇,嘴唇上传来丝丝的灼痛,锁骨上也有点让人分神的痛感,但男人的眼神却有些茫然。他摸摸嘴唇,又看看远处刺猬的背影,在黑暗之中竟渐渐地真的红了耳朵。红晕渐渐蔓延,又红了脸。   树梢上的凤凰两眼一翻白,第n次对天发誓——这一回,它是真的瞎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身后的幻象便褪去了。仿佛有感应一般,纪晗跟绍原同时醒来。那药丸的效力不知何时褪去了,纪晗已经回到了人形,身下的月光锦还很体贴地随着他变大,依旧稳妥地把他跟地上的赃污相隔。纪晗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用脚踹了踹旁边的睡袋。   “喂,醒了。”   熊大豹一个猛子扎起来,又被睡袋勒了回去,两眼茫然了很久才回忆起昨日发生了什么,连忙解开睡袋坐了起来,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他看向前方,又悲戚地说道:“没用。来路清了,去路还是一片迷,我这一生都找不到爹娘的坟了。”   糙汉在林子里崩溃地嚎啕大哭,纪晗冷眼旁观了半天,终于有点遭不住这种噪音,掏着自己的耳朵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大老爷们别哭了。我们已经有点头绪了,现在下山送你回家,然后去帮你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你回去等通知吧。”   熊大豹泪眼一顿,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二位已经有思路了?”   纪晗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我跟地府的人也有点交情,去替你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熊大豹闻言竟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谢道:“大佬们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纪晗心想,没齿难忘大概是这个没文化的糙汉唯一会用的成语,以至于一口气说了三遍。他被谢得有些烦躁,浑身一哆嗦,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走了。”   绍原默默收拾东西揣回裤兜,又默默地跟上来。除了一句“当心点”之外,全程无话。   凤凰化回人形也变得沉默,下山这一路格外安静,安静到熊大豹几乎心脏病都要犯了。明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可他却觉得像是有两把刀一左一右地架在自己脖子上,但凡他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下一秒就能把他给咔嚓了。   一行人浑浑噩噩下了山,只有纪晗一个人没事人一样地神清气爽。待到汽车开到熊大豹楼下,绍原对熊大豹说道:“我们跟你一起上去,得在你家周围放几道符,以防你身上沾了什么山里的浊气和咒怨,可能会生病的。”   熊大豹连声感谢,纪晗却两眼一眯,懒洋洋地说道:“这种小事你去办妥吧。我不想动弹了,在车里等你。”   绍原点头,“好的。”   眼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门口,纪晗二郎腿一翘,慢悠悠地说道:“凤凰,去,给我买个早饭来。出任务连口热饭也吃不上,还要风餐露宿,这一天天都是什么事啊。”   纪晗交代完,想象中开车门的声音却没有响起,过了有那么几秒钟,他正要疑惑地回头去看这家伙干嘛呢,就听凤凰闷闷地说道:“老板,有件事小鸟得跟您说。”   纪晗回过头瞅他,挑挑眉,“说啊。”   “昨天夜里吧……”凤凰顿了下,低下头,小小声说,“绍先生醒着。”   哈哈闻言困惑地抬起头,看看一脸难色的凤凰,又看向纪晗。   却不料纪晗忽然一笑,转了回去,老神在在地往座椅上一仰,说道:“我知道啊。他醒着,一直都醒着。”   这次换凤凰惊了,“啊?”   “我当然知道。”纪晗呵了一声,“变成刺猬我依旧是三界内的神通好吧?他真睡假睡我能不知道?别说装睡这件事了,这家伙昨天一肚子莫名其妙的鬼主意,我都懒得拆穿。他那口袋里明明多得是睡袋,偏偏不肯拿出来,打的什么算盘?再退一步说,上山的幻象复杂难破,可下山的障不过推掌一挥的事,明显不是同一种东西设下的,那么这下山的幻象何来?他宝贝那么多,又怎么说得出无法可破这种鬼话的?”   凤凰眼睛越瞪越圆,“老、老板,您都知道啊?”   “当然。”   “那您还答应他在山上留宿一宿干什么?体验艰苦人生?”   纪晗闻言沉默了一会,忽然又笑了,看着破旧的楼道口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随着性子来吧,可能……昨天我也挺想在山里睡一觉的。”   凤凰正要说什么,绍原就从楼道口出来了,于是他机智地闭嘴保命,眼瞅着自家老板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等男人上车后打了个哈欠说道:“走吧,去地府。”   绍原问,“你要去地府找熊大豹的父母和妻子?”   纪晗嗯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大案,没想到就是家庭纠纷。等找到了去调解一下,轻松完活。”   男人顿了一下,“这种小事直接去翻鬼簿就可以,拨着人头找鬼反而费事。如果翻鬼簿的话,幽府就能查到,不必去地府了。”   他说着发动车子,纪晗却忽地轻笑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上次的事之后,你好像很不愿意我再去地府了。为什么?怕我挖出来你更多秘密?”   男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一下,而后淡淡地说道:“你想多了。去地府也可以,我只是想让你早点了了这个案子回去睡觉,山里总是不舒服,这一夜也累坏了。”   纪晗闻言轻松地笑笑,“这样啊。那算了,还是去幽府吧,我确实困得要死。”   车后座的凤凰深吸一口气,再次进入真空状态。   幽府外。   绍原停车的功夫,纪晗看着院里打扑克的几个小差使,打趣道:“微府现在被天界整顿人事,上上下下忙得团团转,幽府倒是清闲得要命。难怪穆有归最近在朋友圈里疯狂秀花秀草秀下午茶,敢情就是专门秀给卜达英看,要气死人家。”   绍原笑笑,“幽微二府间的关系素来微妙。其实说来也讽刺,他们之中,一方专司人间鬼事,一方专司神仙精怪;一个是地府驻人间办事处,一个是天界驻人间办事处,资源各配,业务完全分割,又是相似的职能,本该惺惺相惜彼此支持才对,结果却长年累月地耗着,也不知道究竟在耗什么。”   纪晗闻言不过一笑,一边懒洋洋地往院里走,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同行相轻吧。卜达英半人半神,穆有归似鬼非鬼,都达不到超脱的地步,说是办事处老大,其实就是在天界地府谋不到好官,索性来人间耍威风罢了。他们这种人啊,思想境界也就到这了。”   他说着,刚好走到穆有归办公室窗外,穆有归就坐在窗边的办公桌旁,嘴角抽搐道:“纪老板背后说我能不能小点声,背着我点?”   纪晗闻言勾唇一笑,“所以我不是背后说你啊。”   穆有归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满脸都是隐忍的神色。等纪晗一行人堂而皇之地从正门闯入他的办公室,他才无奈道:“纪老板不请自来,又有什么吩咐?”   他刚问完,还不等纪晗张嘴,又赶忙摆手道:“我可不欠你钱啊!最近的账真的清了,我昨儿个刚让底下人核账,重点核你的账,我们幽府连同地府,是一分钱都不欠……”   纪晗摆摆手,“谁来要账了,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吗?”   穆有归沉默,严肃地看着他。   纪晗眉开眼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不是。那什么,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查查,还是老规矩,给个话,是你直接帮我查了,还是我把十殿阎王找来帮忙?”   穆有归满目悲怆地抬起头,绍原就站在纪晗后面,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隐约间似乎还有些温柔宠溺。穆有归神情更加空洞了,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又默念三遍“见鬼了见鬼了见鬼了”,方才积蓄起一股微弱的劲,对纪晗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虚弱地说道:“纪老板,什么大事啊动不动就找十殿阎王。快跟我说说,能给你办的我都给你办了。”   纪晗扬眉一笑,如沐春风,“好说,你给地府管鬼簿的鬼差打个电话,帮我查三只鬼。”   穆有归一口答应下来,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对,慢吞吞地问道:“不存在什么潜在的倒贴钱收费项吧?”   纪晗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啪地一声,差点把他肩膀给卸了。   “说什么呢?我纪晗是那种人?”   穆有归咽下一口心头血,把眼泪也憋了回去,摇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这事好办,你去里面那屋,鬼黑黑刚好认识管鬼簿的小鬼,让他联系准没错,你还可以在旁边监听。”   纪晗说道:“行,谢了。”   他说着大步流星往隔壁走,路过绍原,顿下脚步,探回头问道:“你不来吗?”   绍原对上他那双乌漆明亮的眼睛,笑着说道:“我有点累,坐这喝口茶,等会去找你行吗?”   纪晗闻言摆摆手,说道:“别,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合作伙伴,我不会苛待你。你累了就休息,听个电话而已,甭过来了。”   绍原笑笑,眼看着纪晗走出屋子,进了隔壁又关了门,方才长舒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旁边的穆有归意味深长地看他,低声道:“绍先生刻意支开纪老板,是有事要跟我说吧。”   绍原温和地说道:“穆老大果然是聪明人,确实有件小事想要请求您帮忙,而且还需要您帮我保密。当然了,在下愿意支付高额的报酬,不让穆老大白做工。”   穆有归闻言摆手,说道:“你的忙哪需要求,张张嘴就行了,说吧,要什么?”   绍原看了眼隔壁从里面关紧的房门,无声地站起身,走到穆有归桌边,伏近桌面。   穆有归自然而然地凑上前,把耳朵递了过来。   绍原轻声在他耳边道:“地府有每只鬼魂入地府轮回时的一切记载:九殿阎王重重审判、第十殿转轮王定投胎、孟婆汤服用记录,甚至是那前世的由来、因何入地府、如何得重生……诸多事项,全部清晰完整。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帮我销毁我第一次入地府的记录——我是说,第一次入地府的一切记录。”   穆有归闻言怔住,“你在地府里轮回过?我还以为你是天地生出来,原本就脱离三界外的生物。”   绍原只是笑,“自然不是。三界之外的造化能有几个,普天之下,我也只见过纪晗一人。”   “那……行。”穆有归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说道:“毕竟只是举手之劳。只是这件事为什么要保密?”   绍原轻声道:“你不会想知道,也必须遵守。还有,那记录上写了什么,你也最好权当看不见,一阵风刮过脑海,看了就忘了,懂吗?”   穆有归沉默。   隔壁传来板凳拖拉的声音,电话打完了,于是穆有归只好说道:“好,这件事我答应了,不为别的,就为这些年你为幽府跑的那么多次任务。”   绍原笑得很温暖,“多谢穆老大。”   纪晗走进来,赞扬到:“地府这几年与时俱进,也引入了人间界的电子信息管理系统,真是不错。我记得几十年前我让地府查点东西,需要十几个鬼差坐在那里查上几天几夜,如今不一样了,都联了网,生辰八字姓甚名谁一报,什么都能查到。”   绍原走过去,“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得到了。”纪晗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熊大豹的父母拖着将近十年没有转世,就是想要看一眼孙子降生。这该转世的鬼魂拖着不肯走,在地府受尽了唾骂和鄙视,也算忍辱负重。却没想到自己亲儿子从打一开始就是敷衍着骗人的,直到儿媳妇也死了,希望彻底破灭,老两口才顿悟过来,自此再也不想见到儿子。”   绍原点点头,“跟猜想的差不多。可是我有一事不明,这入了地府又不受待见的两只老鬼,怎么可能有能耐造下那么强的惑障?”   纪晗哼一声,“老两口跟儿媳妇在地下碰头,三鬼恨得牙根子直痒痒。这惑障是女鬼去放的,她刚死没多久,满腹委屈牢骚,又勾搭上了地下几个鬼差,算是比较强势。但她也逍遥一年多了,最近正被白无常催着投胎,估计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纪晗说着想了想,又嘟囔道:“早知道是鬼放的障眼法,我一葫芦过去就挥散了。怪你想太多,非说是我的缘故,还把我变成刺猬阻碍我的发挥……”   绍原闻言笑意更深,说道:“是,都怪我,怪我把你变成刺猬了。”   屋子一角的穆有归已经进入老僧入定模式,闭眼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纪晗一扭头看他挺大岁数一脸囧相,感觉十分好玩,索性跳上桌玩弄了一番这人稀疏的头发,尽兴了才说道:“行,这事结了,谢谢你帮忙,我撤了。”   他说着大摇大摆出了屋子,脚踏出去一只,又迈了回来,嬉皮笑脸道:“我看隔壁那部电话不错,黄绺玉打的,下次给我发订单的时候别忘了把它也加进账单里哦。”   穆有归脸色黑了。   纪晗笑呵呵地,举手欢快地挥了挥,“拜拜!”   熊大豹的案子就这么破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很多,只需要让地府派人对那三只鬼加以疏导,劝其转世即可。待鬼魂转世,那坟成了空坟,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东西阻止熊大豹前去扫墓祭奠。   这做鬼的思想工作,是地府的差事。纪晗给转轮王发了条短信,令他尽快办好,又派凤凰去给熊大豹送一粒消去记忆的药丸,自己回到幽虚境外躺着等事情完结。   他饿坏了,把从绍原那里扫荡来的小贴饼吃了个精光,抱着后脑勺往床上一仰,咂咂嘴,嘴里却突然浮现另外一种味道。   甘甜婉转,入口轻薄,回味浓郁,是昨夜绍原唇瓣上渗出来的一滴血。   纪晗对着天花板放空了三秒钟,而后突然“嘿嘿”鬼笑一声,美滋滋地翻了个身。   刚从外面办完差飞回来的凤凰在窗外看见这一幕,吓得翅膀一哆嗦,差点一头栽进地里摔个狗吃屎。他狼狈地化成人形,说道:“老板你没事吧?大白天的,怎么突然对着空气淫/笑?”   纪晗素来不要脸,直接说道:“我觉得绍原这家伙很美味。”   “美…………味???”凤凰瞪大眼睛,“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纪晗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说道:“之前光想着搜刮他那点宝贝了,一直没仔细观察他。其实这男人身高腿长、剑眉星目,再加上一副好骨骼好皮肤,色相真是完美。我昨天尝了他两滴血,这功德养出来的血就是不一样,甜,太甜了,回味无穷。”   凤凰整只鸟都懵了,“老板,您说啥?啥意思?您到底是看上他的色相了,还是想吸人家的血?您不是葫芦吗,葫芦爱吸血?”   纪晗摆摆手,“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觉得这人不错,挺好玩而已,哈哈。”   他说着,后脑勺一仰又栽倒在床上。眼睛一闭,全都是昨天绍原手伸进裤兜里,忸怩半天,十分刻意地说出“我就还有一副睡袋”时的表情。   明明耳朵都红了,还要装。   明明就是想要搂着自己这只无敌可爱的小刺猬睡,还故作义正言辞。   明明醒了,察觉到了,还要做出一副雷劈不醒的样子。   纪晗猛地一下又坐起来,拿起床头的那盏灯把玩片刻,笑问凤凰道:“你说这绍原到底是什么味儿的?”   凤凰一个哆嗦,越来越看不懂自家老板到底是图人家什么了,但他可以确信的是,绍先生很惨,被自家老板盯上了,那一准没好事。   纪晗问,“他好像对我不错,但为什么我只想着他的味道呢。你说啊,他到底是什么味的?”   凤凰唯唯诺诺道:“老、老板啊,您不是自己尝了两滴血吗?小鸟哪里知道……绍先生那种天地功德造物,哪是小鸟敢下嘴的。”   纪晗闻言点头,若有所思道:“是,我是尝了,他的血很美味,只是……”   “只是什么?”   纪晗却突然不再说话了。   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脸上突然敛去了轻松的笑意,望着窗外放空了几秒钟,而后不确定地低声道:“似乎,不只是血。”   他想要的更多。   他想尝尝绍原皮肤是什么味道,骨肉是什么味道,想用手指拨乱男人的头发,想扯开那一本正经的衬衫,看看下面的皮肤究竟有没有留下铜蛇铁狗撕咬的疤痕。   纪晗幻想了半天,突然猛地一回神,有点发蒙。   他这症状,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变异,堕入魔道,成为食人血肉的妖怪吧?   怎么会。   纪晗猛地摇头,把脖子上的骨节都甩得咔咔作响,一直到头发晕、眼发花为止。   “老板,您又干什么呢?”凤凰小心翼翼地问道。   纪晗摆了摆手,突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说道:“没事,我特别困,你出去吧别烦我。”   “哦哦,好。”   “等会。”   “您还有什么吩咐?”   纪晗想了想,原则不能丢,于是嘱咐道:“去跟微府把账清了。这次忙活半天,到处奔波,要有不少的溢价,你且漫天开价找他去讨吧,具体数字回头刻在葫芦架上,等我睡醒了去抄。”   “好的。”   凤凰去了微府,哈哈在院里补觉,整个幽虚境外一片宁静。纪晗原本是困的,可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这只老葫芦大概是进了水,哪里出问题了,不然不会这么莫名其妙。   他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想打一盘游戏缓解心情,可游戏手柄是绍原送他的。   想睡觉,床头摆着绍原的功德灯。   想耍葫芦,葫芦肚皮一明一灭,里头那条傻鱼就那么瞪着眼睛看着他。   就连去厨房找点吃的,一开冰箱都是那股牛肉酱味,油香四溢。   纪晗突然意识到不妙,他打开手机,刷开三界论坛,开始发帖。   三界论坛是集成了天界、地府、人间术道的一个综合bbs,分不同版块,像纪晗这种逮谁日谁、谁都不待见的家伙,通常会去杂谈版开贴。只是纪老板从前开贴都是催债贴,大字报一样辱骂那些欠债不还的家伙,号令三界集体鄙视。可是今天,纪老板格外心虚,他斟酌了半天,默默勾选了“匿名”选项。   开贴:【树洞】上神为什么会突然想吃人?   纪晗看了这个标题半天,两条眉毛快要拧在一起了,摇头又改了改。   【树洞】超越顶级上神的存在,原本为天地间一股正气,为什么突然想吃掉一个好人?   点击下一步,编辑具体描述。   纪晗两个手打字:如题。本人是千千万万年的老祖宗,一身正气,天宠地爱,向来只看业务不看人,三界内颇有声望,超过顶级上神、修罗阎王。本人爱打游戏,爱赚钱,对生活诸事倒向来无欲无求,为何近来突然产生想要吃掉某个家伙的冲动?这是不是洪荒大神要魔化的前兆?   点击发送,纪晗去外头葫芦架理了理那些过长的藤蔓,而后回来看评论。   这贴还挺火,这么一会功夫已经刷了几十楼了。但三界论坛上的这帮孙子一个个阴阳怪气,除了酸人就是背后说人,耿直的纪老板此番言论必然引起大家伙不适,于是下面正儿八经的回帖几乎没有,反而全是嘲讽。   小仙a:超越顶级上神的存在,你是天帝啊?不对,你是天帝他爹?   路人鬼:天界果然多得是这种满嘴放屁的家伙,天地间一股正气,无力吐槽。   小仙b:突然想吃掉好人,说明你不是上神,也不是正气啊。你趁着自己还有点良知,赶紧坐化了算了,这才算是天地间的正气。   大神甲:说实话,洪荒大神都睡着呢,别来找存在感了。   纪晗越看越心烦,正要破口大骂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手指往下一滑,却在众多酸贴中看到了一条画风不同的。   路人乙:这位吧友不妨回忆一下,这种症状是否有泛滥之势?如果吧友对各种生物都产生了食欲,那么无论您是不是洪荒大神,这都是不好的征兆。但如果这种症状仅对那一个人存在,吧友不妨考虑一下那个人是否有什么独特性。   纪晗心里一亮,立刻回复那一楼道:那人是与众不同的,他很有钱。   追问发出去,纪晗就坐在凳子上一个劲地刷新。可这位路人乙却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了消息,楼中楼里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嘲讽。   大神乙:哟,原来不是要吃了人家,是要吃了人家的钱啊。   路人鬼:天界的家伙一个比一个清高,还不是奔着钱去。这种人也能成仙成神,这世道啊,变了。   小仙c:楼主,你删帖吧,别在这给人添堵了。   ……   纪晗哪受过这种气,更何况是这种被众人群起攻之却无力还口的网络暴力。他当时就上了一股火,一个电话打去三界论坛的后台部,非要让管理员把这些id背后究竟姓甚名谁都给他翻出来,他拿着葫芦一个一个上门去打。   管理员一听是纪老板的声音,整个人都萎了,哆哆嗦嗦道:“纪老板啊……原来是您啊,这帖子撕逼太严重了,太不和谐,我们正要封贴呢。还好您及时打过来了,不然我们可就惹上麻烦了。”   纪晗哼一声,“少废话,一个两个的都在里面酸我,通通给我报上名来。”   管理员哎呦一声,两手捧着电话,“这不合规矩啊,暴露用户真实信息,我们这论坛以后还开不开了啊?”   纪晗冷笑,“名声扫地和现在就被我一窝端,你选一个吧。”   电话另一头是足足十秒的沉默,接线员叹气道:“这事我没法做主,您稍等一下,我去找我们老大。”   纪晗冷笑一声,“我不等,我现在挂了电话。跟你们老大说,五分钟内看不到回帖者的名单,你们这论坛就真的不用开了。”   于是刚刚好五分钟后,纪晗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三界论坛的总经理。   纪晗漫不经心地往下拉着那张名单,这逛论坛的几乎都是些没名没姓的小神小鬼,大多数他听都没听过,偏偏这名单还长得可怕,怎么拉也拉不到头,真要一个一个去打,他都嫌累得慌。   纪晗哼了一声,心里琢磨着放过这些小鬼小神,去把他们的老大叫来,集中性暴打一通,也许效果更好。然而他正要关掉短信,手指一滑,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路人乙:三界之外,绍原。   “啊——!啊啊啊啊啊!!!!!”   幽虚境外贯穿着魔音尖叫,葫芦架下的哈哈一个抽搐蹦了起来,两眼懵逼,嗷地一声冲进屋里,一路上还撞翻了凤凰晒的练实干、纪晗养在墙角的仙人掌。   它一鼓作气冲到纪晗旁边,焦虑地嚎叫:“嗷!!嗷???”   却见守护了八十年的纪老板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在地上跳脚,两条腿交替抬起,像是那地皮烫得站不住,一边尖声嚎叫:“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哈哈:“嗷??”   纪晗悲号一声,“完了!他猜出来了!有钱人要跑了啊!!”   听到有钱人这个字眼,哈哈便知道是谁了,刚才还很紧张的狗子突然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纪晗,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   纪晗焦虑地,“哈哈,你跟绍原关系好,你帮我分析分析。依照绍原的脾气,如果发现我贪图他有钱,想要对他为非作歹,会有什么反应?”   哈哈面无表情加一秒。   纪晗拍了拍它的头,“你说得对!到手的合作伙伴不能就这么跑了,这人财大气粗,记忆品质也过硬,更何况还有点冒傻气,动不动就送个价值连城的伴手礼,我可不能让他跑了啊!”   哈哈面无表情又加一秒。   纪晗点头,“对对对,你说得没错,我得火速联系他,挽回一下这段商业关系。”   哈哈扭头走了。   纪晗充满宠溺地目送自己的爱宠回到院子里趴下接着睡觉,转头掏出了手机,纠结了一会,给绍原发了条语音。   语气嘛,自然还是纪老板矫情兮兮又懒洋洋的惯用语气。   纪晗:在哪啊?结了案子,分成也不领,记忆也不付,就这么跑了?   纪晗发完之后自己又听了一遍,觉得十分满意。   过了三秒钟,绍原回了,同样也是一条语音。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月光锦在我这放了太久了,天帝小女儿着急要看料子,我给她送过去。钱不急,先放你那里保存吧。记忆我晚点支付你。哦,对了,这料子确实不错,我会让那小上神送我一块,回头做个手帕给你,你参加天界的晚宴可以带。   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纪晗心里定了定,打字说道:天帝把小女儿保护得太好了,我还没见过,正好,我和你一起去,你在家里等我。   绍原回复:好。 第25章 他能日地   纪晗到绍原家时, 男人刚刚洗完澡,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收藏本站防盗门自然是防不住纪晗的,纪晗很不见外地在沙发上一仰, 翘着二郎腿观察这间公寓。   这屋子里的家具地毯和装饰摆设风格简单, 但纪晗是识货人,一眼就看得出这屋里属于人间界的材质并不多。屁股下面这沙发的皮面甚至来自好几个远古巨怪, 纪晗估摸着绍原要么就是远古时十分凶残, 要么就是结交了几位旷世上神。根据他对绍原的了解,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正眯眼打量着, 男人就从屋里出来了。绍原依旧一身利落, 只是头发上还有一些未散的水汽,笑道:“你怎么不在家补觉,跑来我这里凑热闹?”   纪晗哼唧一声算作回答, 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男人的领口, 锁骨上两道划痕还没消去,透着几丝鲜红。绍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即使看不见自己锁骨也知道纪晗在看什么, 于是皱眉道:“山上睡一觉起来身上划了不少口子,奇怪了。”   纪晗笑得很妖异, 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 “这样吗?那确实挺奇怪的。”   绍原岔开话题, “我们这就出门吧, 这会不堵车, 争取快去快回, 晚上我请你吃饭。”   纪晗奇道:“堵车?天帝的小女儿在人间?”   绍原叹口气,“是,风灿上神有点任性,嫌弃天上娱乐生活枯燥无味,就喜欢在人间喝酒泡吧、逛街刷卡,除非天上有事,不然日复一日泡在人间逍遥。”   纪晗听了眼睛一亮,“有追求,我就欣赏这种及时行乐的神格,比那些端着包袱活在条条框框里的神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绍原停下包月光锦的手,回头看着他,“你很烦有包袱的人?”   纪晗一噎,认真想了想,说道:“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还要看别的方面。比如有没有钱、够不够聪明、皮相怎么样、肉质……不,品质怎么样。总之,瞧得上与瞧不上都是综合考量的结果,我做人还是很公正的。”   绍原笑了,“纪老板果然公正。”   二人动身往风灿上神人间界的住所去。风灿上神是尊贵的天界公主,在人间界的生活便理所当然地相当奢靡,据说光这一座城市里的大小宅子就有十几处,今天绍原要去的是一套位于中央商业区的豪华公寓。为了伺候好这矫情的上神,绍原特意用贮藏起来的千年月光重新洗了一遍月光锦,又用仙鹤的羽毛包好,妥妥帖帖地铺在后座上。   纪晗翘着腿坐在副驾驶,扭过头看了眼,笑道:“真是精致,一点都看不出来昨天还铺在淌着菜汤的贫民窟楼道里,给我垫脚用。”   绍原脸色有些微妙,“你等会嘴下留情,别提这事,行吗?”   纪晗美滋滋地笑,“当然可以,毕竟你也是为了我。但我这人心直口快,有话不说憋得太难受了,你怎么补偿我遭受的难受啊?”   绍原一脸隐忍地看着前方的红绿灯,不语。   纪晗啧了两声,接着说道:“不如这样,你割一块肉给我怎么样?划不划算?像你这种已经练化超脱的生物,割一块肉基本没什么损失,我觉得很划算。”   绍原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的肉,不好吃。”   纪晗愣了一下,心想这家伙果然看出来了论坛上那帖子是他开的。但他表情并不慌张,只是笑吟吟道:“我开玩笑的,瞧你吓的。我们葫芦啊,不爱大鱼大肉。”   绍原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撇了下嘴。   “对了,风灿上神看上谁了,要嫁给谁?”   绍原答,“没看上谁呢,估计就是闲的,提前筹划一下自己未来的婚礼事宜。”   纪晗,“……”   到了地方二人才知,风灿的豪宅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一个“豪”字来形容了,电梯直通房间,电梯门一开开,触目就是金碧辉煌的客厅。水晶灯比挂在龙宫大殿的夜明珠还要隆重,灯光折射得纪晗眼睛疼。墙上的画一幅一幅都是万金之数,纪晗扫了一眼,叹口气。   绍原问道:“喜欢?”   纪晗摇头,“看着闹眼睛。”他顿了顿,又说,“还是你家好,同样奢侈,但看着低调。”   绍原于是说道:“纪老板喜欢我家的话……”   “你送我一套一样的?”   绍原笑眯眯,“不。我是说,你可以搬过来住。”   “……”   “绍先生到啦,诶,这位是谁啊?”一个娇俏的女声从二楼下来,纪晗扭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长相跟当今天帝老儿十分神似的女子。风灿上神命格比其它几位天界的王子公主都要尊贵,命盘里就是流光溢彩,也难怪喜欢这种富丽堂皇的设计。   只是她似乎状态不大好,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绍原欠了欠身,捧出月光锦说道:“我来给上神送上次讨要的月光锦。这位是纪老板,住在幽虚境外,想必上神也有所耳闻。”   风灿听了愣了一下,挑眉看向纪晗,心想原来这就是那个纪扒皮,绍先生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怎么跟这厮混到一起去了。   这位上神不知掩饰情绪,心里那点想法被纪晗一眼看出来了,纪晗冷笑一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圈,懒洋洋地问道:“路上听说你连如意郎君都没人选,就先看起婚纱来了,这么急着置办家底干什么?”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这一问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那穿着丝绸睡衣的女子下意识地瞟了正在小心翼翼拆包装的绍原一眼,脸颊开始泛红。   就这一眼,纪晗皱眉了。   不爽,很不爽。   风灿说道:“也不是急,闲着也是闲着,听说绍先生跟月宫的人关系好,便央绍先生帮忙跑这一趟。月光锦常有,但品质有好坏。人间近百年来的月光品质不够上乘,这千年前的月光锦就更加珍贵了,如果不是绍先生出马,月宫那几位自视甚高的上神还真的未必肯割让。”   绍原正要说几句场面话谦虚一下,就听旁边的纪晗突然干呕一声。他吓一跳,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向纪晗,“你怎么了?吃坏了?”   纪晗顺顺胸口,摆手道:“没事没事。我也有阵子没上天了,天天只顾着跟卜达英那种货色打交道,以为他就够会拍马屁了,万万没想到这拍马谄媚的本事还属纯正天界的人更炉火纯青。”   风灿眼睛一立,“你什么……”   纪晗又摆手,“上神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是看你说话的方式突然想起你父神来了,一看你就是亲生的。”   风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正要动怒,却突然想起来三界都流传着告诫——纪晗给你气受你就只能受着,如果想要动粗,可能会被打死。   于是她咽下一口怒气,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目眩,直接向后跌坐在了沙发里。   纪晗瞪大了眼,“上神,你气性不要这么大,碰瓷不是这么个碰法,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他说着又掏出葫芦,双手举高,“也没动手!葫芦为证。”   绍原知道风灿娇气,但看她此刻脸色难看,不像是故意的,便问道:“上神怎么了?”   风灿缓了半天方缓缓叹口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我从出生起就有梦魇的毛病,只能被顺着,不能动怒,这也是为什么父神总是纵着我,也不让我操心天界那些公务。即便是这样,我也常常梦魇,一旦梦魇起来便谁都不识。”   纪晗闻言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绍原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想起来了。传言上神出生时有鬼魅闯入天界,惑住了天后,仙胎大概是那时受了些影响。”   风灿点头,“确实是这样。三界之内唯有灌灌的羽毛可以解我的毛病,可灌灌是上古大兽,早已绝迹,三界之内哪有它的羽毛,我父……”   纪晗朗声道:“我有啊,我有一堆,院子后面晒着。葫芦里装不下,只能做成羽毛被,冬天拿来垫狗窝。”   风灿顿时眼睛都亮了,正要说什么,纪晗又嘿嘿一笑,说道:“不过我不想给你。我的狗特别喜欢那床羽绒被,跟你的健康比起来,我觉得还是它的心情比较重要。”   风灿,“……”   见这女上神脸色发黑,纪晗又笑眯眯地看向绍原,说道:“绍先生收宝无数,这东西我有,想必你也有吧?不如你来送给风灿上神。”   绍原面色平静,转过头来看着纪晗,只见纪晗笑成一朵花一样,漆黑的眼珠深处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还冷冰冰的。过了片刻,绍原轻叹口气,缓缓摇头道:“纪老板抬举在下了,这灌灌的羽毛在上古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如今确实已经举世难寻了。我有宝物无数,偏偏没有这一根简简单单的羽毛,恐怕也帮不了风灿上神。”   风灿闻言沉叹口气,娇滴滴的女上神开始泛泪光,纪晗看了几乎作呕,砸了咂嘴说道:“你要是真想要这灌灌的羽毛,就找你父神来找我谈,你这种小辈,我实在懒得跟你商量。月光锦放这了,我跟绍原还有别的事要做,祝你今晚做个好梦啊。”   说着,扭头便向电梯走去,也不顾身后的女上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一直到上了车,纪晗的白眼才算翻完,嘁了一声,边扣安全带边嘟囔道:“这种娇滴滴的女上神啊,简直是三界之内我最烦的物种,仅次于那些脏陋粗鄙的蠢人蠢鬼。你以后少跟这种人套功德。”   绍原嗯了一声,“你来的路上不是还夸人家,怎么一见面这么大仇?”   纪晗哼了一声,自然不能说她看上了我的食物,拄着脑袋看了看窗外,又忽然笑了,红唇一挑分外神秘,扭过头来看着绍原,矫情兮兮地问道:“绍先生连那计蒙与英招的皮都拿来做了沙发,别告诉我你真没有灌灌的羽毛。既然有,为什么不拿出来?”   绍原不吭声,车厢里很安静。男人好像聋了,专注地看着路开车。   纪晗斜着眼睛,声音更加妖了,“说啊,为什么不拿出来?你就不怕我捅到三界论坛上去,把你这千千万万年织起来的偶像包袱砸了?”   绍原终于瞥了他一眼,无奈叹道:“纪老板讲讲理吧,我是看你不大待见那风灿上神才昧着良心说没有。我每天费尽心思哄你开心,为了哄你开心做了一件又一件昧良心的事,你怎么反而总拿这些事威胁我?”   纪晗听了一愣,眼珠子一转,又反将军道:“原来绍先生也会还嘴啊,我还以为你就是只会受欺负的性格呢。既然如此,能不能说一说你每天费尽心思哄我开心是为什么,你有什么图谋?” 第26章 他能日地   绍原满脸都写着无语两个字, 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一举一动尽是道不出的无奈和焦虑。收藏本站这会偏偏不堵车,汽车奔驰在宽广的高速上, 没有任何借口来保持沉默。   过了好半天, 绍原闷声说道:“图你长得好看。”   纪晗噢哟了一声,胳膊肘拄在车玻璃旁, 眯起眼睛笑, “你行走天地间这么多年, 活生生把自己练化成三界之外的生物, 我还以为你有多见多识广呢。”   绍原平静地问道:“怎么讲?”   “你看看你这命盘, 与万生万物皆结缘。不说那些草根,但说凤凰之长、白狐之首和那些天界有名有姓的上神,一个比一个风姿绝然。你不图她们, 跑来图我好看?”   绍原扭过头来瞟了一眼一脸祖宗样的纪晗, 叹口气,“她们都不如你好看。”   “是吗。”纪晗一惊一乍, 掰下镜子来照了照, “原来我这么美啊,我都不知道。”   绍原装死。   “但是绍先生, 你不是对行善积德最有兴趣吗, 图我长得好看干什么?我这身皮囊扒下来也不能给你的功德金光当柴烧。”   绍原继续装死。   纪晗砸了咂嘴, 长叹一声, 唏嘘道:“算了算了, 凤凰说像你这种清高的人向来最讨厌我这种狡诈商人, 估计你也懒得搭理我。哦对了,这一次的记忆你还没有支付给我,你该不会是想要这就跟我解散了一了百了吧?”   绍原终于说话了,闷声道:“这都哪跟哪?我老老实实开车,一句话都没说,你就自己突突突机关枪似的,一下子就扯到解散合伙关系了。”   纪晗长松了口气,“那就好。可你给了我对于合作的不安全感,是不是得酌情补偿?”   绍原,“……”   合着在这等着他呢。   “这样吧,这次的记忆让我来点单怎么样,我老是被动接受你的记忆,你给什么我就拿什么,感觉自己太没脾气了,有损我三界第一祸害的名声。”   车子刚好下了高速停在一个红灯前,绍原总算是喘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纪晗说道:“我就知道你是给我下套。你有要求直接说就行,犯不着把对付幽微二府那套拿来对付我。只要我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答应你,只不过我自己对过去的记忆也很破碎,所以也不是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给得了……”   “不。”纪晗打断他,狡黠地笑,“我要的记忆,你肯定能给的了。”   “哦?”   绿灯亮,绍原重新发动车子,随口道:“那你说吧。”   纪晗老神在在地看着前面的车屁股,张嘴脆生生地说道:“我想要看你昨天晚上在林子里的记忆。”   车厢里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绍原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攥紧了,骨节紧绷,人也紧绷着。纪晗倒是心情好,甚至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躺成一条舒服的咸鱼,就差哼首小曲。   过了有五分钟,纪晗慢悠悠地开口,“绍先生,你开口说话呀,你哑巴啦?”   绍原说,“我觉得你欺负老实人。”   纪晗笑眯眯的,“老实人天天送上门,就差在脑门上写着‘请欺负我’四个大字。我这不是欺负人,我这叫从善如流。”   绍原又说,“你总有歪理。”   纪晗像是被夸奖了,高兴得咯咯咯笑了一阵,而后又摇头道:“不,你也算不上什么老实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这个记忆我要定了,要想和我继续合作下去,你就要支付给我。现在……诶,你往哪开?我不回家,你刚才来之前说要请我吃晚饭。”   绍原真诚地说道:“纪老板,在下被你连环刁难,脑壳有点疼,想回去休息一下,不如我们下次约?”   “啊?下次约啊……”纪晗失望地叹口气,揉揉肚子,“可是我很饿啊。昨天就饿着肚子,今天也没吃什么,我家的凤凰做饭一言难尽,这会回家,我就只能生啃几口青菜萝卜,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绍原就在红绿灯前打了转向灯,闷声道:“我带你去吃,你不要再打可怜牌了。”   纪晗美得又笑出了声。   “吃什么?”   “吃肉,鲜甜白嫩的那种肉,要最贵的饭店。”   绍原闻言一脸平静,如同没有听懂纪晗的话中话,木然点头,“好,我带你去吃生滚鱼片。”   绍原选的铺子叫“年年有鱼”,店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二人拿号之后就坐在外面等,绍原全程紧绷并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新闻,纪晗倒是无比地放松,一边啪嗒啪嗒嗑瓜子皮,一边在三界论坛上刷风灿上神的八卦,碰到那种酸贴,还披上马甲去也跟着酸几句。   绍原冷不丁一抬头,不小心看见纪晗正在发的帖,只能匆匆移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他阅人鬼神皆无数,却偏偏想不透旁边这只葫芦精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匆匆一瞥看到的那行话是:风灿上神长得还行,算是个官富二代,但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爱做白日梦,有失神格。   绍原隐约觉得自己听出来点什么,但是脑子里嗡一声,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五百二十号!”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这呢。”   服务员拿着菜单迎过来,“二位先生里面请,小店已经开通网上点单网上支付,您入座后扫描桌上的二维码就行,我们今天的特色是……”   绍原迷迷糊糊跟着往里面走,脑袋里面一锅粥,回头瞟了眼纪晗,纪晗还是笑眯眯的,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饭店里的假山假水,心情颇好。   入座后,纪晗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点菜吗?”   “点。”绍原一个回神,把手机递给他,“你点吧,随便点。”   “那我不客气啦。”   绍原拘谨地拿起小茶杯抿了口茶,看着纪晗兴致勃勃地点菜,好像已经忘了刚才那个见鬼的要求。他刚要松口气,纪晗就闷着头一边刷菜单一边说道:“哦对了,我看你嘴唇和锁骨上都有伤,我们不吃辣了吧?”   “……”   纪晗春风得意地抬起头,“你今天怎么总是一卡一卡的,网络信号不好,外挂先生连不上线了?要我说,你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就要学会放松,都混成三界之外的东西了,还活在条框里,累不累啊?”   绍原终于开口道:“所以说,纪老板所做一切都是出于一时兴起,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纪晗点头,“对啊,高兴的事就做,不高兴的事就不做,这是葫芦的信条。”   绍原却说,“我做不到。”   “为什么?”   男人顿了顿,“每个人都有行走世间的使命,完全随性只能证明完全没有方向,完全没有方向的话,随性一段时间也就沉睡了。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有奔头、有理想、有……怎么了?”   纪晗原本是一副百无聊赖耳朵生茧的表情听他讲大道理,此刻却突然对着手机皱起了眉,一脸震惊。   绍原看他不吭声,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下一秒,被纪晗放在一边的他自己的手机屏幕也亮了,从图标来看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卜达英。   绍原问:“卜老大同时找了我们两个人,有新的单子?”   纪晗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把他的手机递过来,说道:“是有大单子,你自己看。”   印象里,这是第一次见纪晗这么严肃。他把手机接过来,果然也是一条卜达英发来的信息。之前卜达英找他办事开头都是“绍先生,有个事,嘿嘿……”,语气要多熟络有多熟络,就像是讨论晚上去哪吃串一样。   可今天不同。   卜达英:绍先生,出了大乱子。乾山惊现异魂,山神无法捕捉,向天界求救。那异魂法力无边,天界派差使去擒拿,全部折损。现在异魂隐有出山迁徙的征兆,如果踏入人间界,就会彻底打破天界与地府在人间界设立幽微二府维护三界秩序的初衷,三界也将大乱,人类建立于唯物主义基础上的科技世界也会相应崩塌。恳请您与纪老板出马,去看看那异魂是什么情况。此订单无明确薪金,只要能够达成任务,二位可漫天要价,天界地府一力承担,感谢!   绍原皱眉,“乾山?异魂?”   乾山位于三界之外,半山仙、半山鬼,是天界与地府共享的山脉,人间界不可达。乾山上多得是洪荒里沉睡或被封印的妖兽,有数不清的山神镇守,几乎没有出现祸乱的可能性。   纪晗说道:“异魂这个叫法太模糊了,到底是妖是兽、是神是鬼?”   绍原想了想,“也许不是模糊,而是那东西尚未完全觉醒。乾山的山神十分敏感,只要有东西的意识觉醒,它们就会有所察觉。”   纪晗点了点头,严肃了两秒钟突然又往座椅后背一倒,撒泼似地说道:“我真是服了,我这饭又没法吃了。昨天就饿着肚子,今天又不让我好好吃饭。”   绍原又看了一遍短信,抬头正好看见服务员推着送菜车往这边来,便说道:“不,你吃饭是大事,把饭吃了我们动身,我现在联系卜达英要具体的位置和详细信息,不耽误事。”   纪晗哦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又鬼头鬼脑地抬眼瞟着起身欲拿起电话往外走的男人,问道:“那你不吃啦?你不饿吗?”   绍原叹口气,也不知怎么搞的,鬼使神差地就把手伸了过来,还在纪晗的脑袋上按了按。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多吃点。”   纪晗哦了一声,眼看着男人往外走,长腿迈动、大步流星,十分带感。   “先生!先生!”   “啊?”纪晗收起笑成一朵向日葵的表情,一头雾水地看向身边的服务员,“喊我干嘛?”   服务员有些不悦,“您稍微让一让,菜摆不下了。”   两个人吃饭,点了十二个菜。   纪晗闻言动也没动,眼睛继续盯着男人的背影,随口道:“不用上了,做好的帮我打包,没做好的不用做了。”   服务员一阵气结,心想那你不早说,快手快脚地把菜又撤回到推车上,看纪晗还在那盯着远处露出诡异的笑,不由得也跟着看过去。   也没什么好看的小姑娘啊。   服务员一脸困惑,正要顺着纪晗的目光再找找他到底看什么呢,就感觉一阵风突然吹过餐车,一低头,车上的盘子全都空了,最底层的餐盒跟塑料袋也少了不少,一大兜打包好的菜肴放在桌上,纪晗风轻云淡地站在她身边,口吐一串梵音般的指令。   “文史三皇如律令,忘了你看到的一切。”   服务员放空一瞬间,再一回神,脑子里一坨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下意识看向纪晗,叫道:“您这就要走了?不是堂食吗?您的朋友呢?”她说着看向绍原离开的方向,却没想到纪晗一步踏在她面前,阻止了她的视线。   服务员更困惑了。   纪老板笑得一脸高深,轻声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那是我的食物。”   服务员,“啊?”   纪晗悠然一笑,指尖勾起沉甸甸的外卖,抬步离去。 第27章 他能日地   事态似乎比纪晗想象得更加严重, 乾山下围着一众山神地精, 山上血腥浓郁,仙神、妖兽、鬼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作呕。收藏本站   纪晗醒来八十年,还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他长眸一挑,嘴角的笑容分外妖冶。   绍原缓缓放下手上提着的外卖袋,低声道:“冷静。”   纪晗回眸斜眼瞟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冷静了?”   绍原平静地说道:“只是友好的提醒而已,我相信纪老板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   一只飞龙练化的山神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膀子上全是淋漓的血, 也看不出是它自己的还是从别人身上沾着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纪老板!你终于来了!救……救命!”   纪晗打量了它一眼,“那个东西呢?”   “出来作乱一阵又回到山根,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出来。”飞龙山神的眼泪断了线, 呜咽着说道:“三界太平许久, 小神哪见过这种乱子, 小神的好基友全都死掉了, 哇……”   纪晗冷漠地一巴掌把正要靠上来的这家伙推开,说道:“知道了,你们走远点,别耽误我屠魔。”   “魔?”飞龙山神一愣, 泪眼婆娑地问道:“这是一缕异魂吧?前来捉拿的神仙大佬们都是这么说的。”   纪晗问道:“那说这话的大佬们现在在哪呢?”   飞龙心中大忡, “死了。”   “那不就得了。”纪晗冷冰冰地瞟了它一眼, 又瞟了瞟周遭地上趴着苟延残喘的仙神鬼怪们,深呼吸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这远古的血腥,恶气满贯,我鼻子都要堵了。你们这一地乡巴佬还赶上去送死,口口声声异魂,可知道觉醒的到底是谁?”   周遭一片寂静。绍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纪晗注意到他的举动,笑了笑说道:“是蚩尤。”   一语落,万籁俱寂,就连山根底下传来的那缕“异魂”的嘶嘶气声都消失殆尽。   蚩尤在天地简史上争议颇多,似乎出身正统,为炎帝之裔,也曾一度冠上战神之名。但却只有资历老道的神仙才知道,当年蚩尤堕入魔道,才有了与炎黄二帝的生死一战,天地亦差点毁于一旦。   蚩尤万古沉睡,已成天地间流传的一条传说,谁能想到它竟还有意识觉醒的一天。   纪晗叹了口气,回头对绍原说道:“远古时我大概见过蚩尤,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哪来的这些认知。”   绍原默然点头。   “既然形体模糊,就不是蚩尤本尊,最多是一缕意识罢了。多说无益,我去降住那东西。”   绍原开口,“好。”   纪晗挑了挑眉,有些不满,“你不担心担心我?看看这一地老弱病残,万一我也横着出来呢?”   绍原笑眯眯,“不会,我相信你。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寂寞,那我在你背后远远地跟着。只不过我不会打,纪老板可要保护好我。”   纪晗哼了一声,总觉得这家伙一脸扮猪吃虎相,偏偏又捉不出什么破绽。他正欲挑剔几句,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地上原本伤势惨重的几个山神顿时大口吐血,乾山笼罩在一片扰人心智的轰鸣声中,处处都预示着那股磅礴难挡的力量。   纪晗一手现出葫芦,丢下一句,“要看热闹就跟上来。”   说着,河图玉葫芦碧光大现,平日里走道都懒得迈腿的纪老板纵身一跃,直入云霄,带起一道极盛的光。那道白亮顷刻间驱散了乾山上笼罩的魔障,地上奄奄一息的神仙妖精瞬间透出一口气,眼前一花,只见一道金光追着那白光去了。   纪晗所料不错,蚩尤的神识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山根蠢蠢欲动,实际上徘徊在乾山上空,无时无刻不监视着这周遭的一举一动。这缕魂识还不到完全成熟的时机,不然早就冲破了乾山的结界,闯入三界之中。   那魂识继承了蚩尤本体的大致形貌,但又有所魔化,人面人身,却长着龙的尾巴与鸟翼,看上去十分骇人。纪晗见了它愣了一愣,而后幸灾乐祸的笑声便贯穿了整个乾山结界,说道:“你这家伙堕入魔道的过程里走火入魔了吧,长成一副什么鬼样子?”   那东西猛然觉醒,嘶鸣一声,底下的乾山剧烈震动,山体纷纷而落,陷入一片灰尘之中。那东西咆哮道:“你是哪里来的小神仙?”   “小神仙?”纪晗笑眯眯地,“我可不是小神仙,我是你爷爷,来拿你回去炖汤的。”   蚩尤的魂识仰天大笑,“千万年前能与我一战的也不过是神农老儿,你这不人不鬼的小东西,也敢在这狂妄?”   “神农老儿?”纪晗嘻嘻一笑,“话不要说太满。”   他说着,吆喝一声,“文史三皇如律令!”   蚩尤魂识道:“文史三皇?你少狐假虎威!”   纪晗手中的葫芦飞速旋转开来,葫芦口延伸出一道藤蔓,翠绿粗韧,缠绕在纪晗手掌,纪晗将藤蔓缠牢,纵身一鞭抽下去,天地间一道清脆的噼啪声,乾山从山顶被活活劈开一道巨大的裂纹,那些积聚在山根中还未汇涌的蚩尤残魂烟消云散,在纪晗的鞭打下瞬间消失。   蚩尤魂识震怒,一声怒吼,“大胆!你这哪里冒出来的葫芦精,竟敢和我造次!”   它说着便化作一缕狂风呼啸而来,地上的山神仙鬼不约而同地惊呼,叫道:“纪老板小心!”   “它会串得你魂飞魄散!”   然而呼喊声未落,就见上头那阵黑风在击打在纪晗胸前的那一瞬间突然烟消云散,天地间一声哀嚎,消散的黑风在不远处重新汇聚,现出蚩尤魂识的形体,张口一喷,散去一大半残魂。   纪晗冷笑,“我这只葫芦精偏偏就克你这残魂怪。”   他说着,长鞭一甩,葫芦藤蔓的叶片刮过整片结界,几乎要将天际都划出道道伤口来。从乾山下往上看,只见抡着长鞭的那年轻男子一身麻衫在风中猎猎,腰肢劲瘦,手腕纤细,不过一凡人。可这凡人却抡得起这笞挞天地的藤蔓,纵身一劈,一道白光自上砍下,那蚩尤的魂识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片刻后,黑风散去,一块漆黑恶臭的石头自上落下,砸在地上。   纪晗随着蹦下来,轻盈落地,把那无限长的藤蔓在手上又绕了绕,一股脑塞回到葫芦里。   他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哎呀,蚩尤好像没有我印象里那么厉害,也可能是这缕小魂还不够成熟,太贪功了,也不认识它葫芦爷爷。”   底下却没人搭理他,纪晗眼睛一立,十分不悦,“你们都死透了?我帮你们这么大忙,连句谢谢都不说,也不知道赞美我几句?”   跟在后面的绍原笑道:“他们大概是被你吓傻了,你不要为难他们了,拿上这块蚩尤的本体,我们得去跟卜达英聊聊。”   纪晗哦了一声,弯下腰朝那块石头伸手,飞龙山神却突然惊叫一声,“不要!”   “纪老板!这东西魔性太重,小心化了你的手!”   “不要度活气给它,搞不好会再苏醒一次!”   “对对对,送到天界去,让太上老君直接炼化了算了。”   “瞎说什么?三味真火能量无穷,万一反而被这家伙吸收了,彻底觉醒怎么办?”   众位伤残人士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纪晗彻底无语,翻个白眼把那东西捡了,往裤兜里一揣。   四周又安静了。   他看着那些人震惊恐惧的眼神,撇了下嘴,“你们有病吧。这家伙都被我劈裂了,还能有什么毒性,还化了我的手,当它是硫酸啊?这东西虽然已经彻底成了死物,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洪荒里的战神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可以把它埋在我的葫芦架下,有营养着呢。”   众人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他。   纪晗拍了拍屁股兜,嫌这玩意沉,又提了提裤子,冷眼一瞟地上的残疾人,有些嫌弃地说道:“绍原,你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药,给他们留下点,回头我们跟天界和微府结账时还能多要一点。”   绍原点头,“有的有的,我有好多药,都是各位仙家上神送我的伴手礼,再不给出去都要过期了,正好一次性消化。”   他说着手伸进裤兜,一边掏一边扔,转眼间就堆了一地。   地上众人皆震惊,那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药,老君的仙丹、王母的桃露、月宫的冷月凝丸,还有天帝拿来保养容颜的琼浆。别说拿来当一次性伤药,就算是供在家里都生怕怠慢了宝贝。   绍原却随口道:“太多了,太多了,你们尽量多吃多喝,我这空间里都要堆炸了。都怪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货,平时找点什么东西可费劲了。”   众人,“……”   江湖传言,绍原与纪晗是三界内的两大极端。一个善良温润至极,一个奸邪狡诈至极。但不知怎的,此刻这两人却惊人地神似,那气质、谈吐、神色,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众位伤号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感慨,也许大佬都是这样的,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纪晗转身离开,绍原在背后跟上,还顺手拎起了外卖,外卖还没凉透呢。男人摸了摸餐盒,说道:“先回家把饭吃了再去讨账吧,我给你热一热。”   纪晗随口道:“好啊。”   他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斜眼过去问道:“我刚才降魔,你在后面傻站着,想什么呢?”   绍原闻言便笑,说道:“想的有点多。”   “哦?”   “比如说,我在想我还是第一次见纪老板用鞭,真是动如蛟龙,身姿卓然。再比如说,我看纪老板一挥鞭,腰身纤细得有些可怜,所以就一直惦记着这兜外卖,想督促你多吃饭。”   纪晗嘁了一声,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他很不耐烦地说道:“算了算了,我们明天一起去讨债,我今晚要好好算算账。吃的留给我,你别跟着我了。”   绍原闻言并不抗拒,只温声道:“我帮你拎着,等到地方给你。”   纪晗却推了他一把,把外卖直接拿过来,抱在怀里,有些气鼓鼓地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不要忘记把记忆支付给我。”   绍原停下脚步,“真的不要我送吗?你回到人间界打车也要花钱的……”   纪晗却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背影,怒道:“老子有钱!” 第28章 他能日地   天黑了, 凤凰刚刚清点完上一笔订单的结款,还没来得及捶捶自己酸痛的腰,迎面就见纪晗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手上拎着一大兜外卖, 悠得汤汤水水全都洒在袋里, 一片狼藉。收藏本站   纪晗把那兜子东西咣当往桌上一扔,叫道:“把饭热了,吃饭!”   上一次纪晗发火,大概是卜达英拖欠尾款不还, 他打上门去了。但是根据凤凰对自家老板脾性的了解, 纪晗是那种一个不爽提葫芦就打, 打到爽为止的人, 生气是和自己过不去, 赔钱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   于是小鸟夹了夹不存在的尾巴, 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提气问道:“老板,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纪晗说,“蚩尤魂息在乾山觉醒了一支,我刚才去收了那畜生。”他说着想起什么,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 把那块石头掏了出来,往凤凰脚底下一扔, “那老东西的壳子, 埋到葫芦架下当化肥吧。”   凤凰沉默, 花了足足半分钟消耗这磅礴的信息量。而后深吸一口气,回身戴上烤箱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东西,踏进院里。   纪晗今天明显气不顺,不宜招惹。但是这么一直沉默着也不是个事,鸟心慌慌,过了好一会它才找到话题,闲唠嗑似地问道:“老板,那蚩尤不是天地简史里的存在吗,死了千千万万年的东西,还带复活的?”   纪晗嗯了一声,“最近怪事是有点多。猼訑、魑魅、狸力,这些不该现世的老东西似乎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狂刷存在感。但是想想看,魑魅和蚩尤当年算是同时殒没,既然魑魅出来了,蚩尤也未尝没有机会。”   凤凰咂咂嘴,“话不能这么说啊。魑魅是死于神农与蚩尤一战,是战死。蚩尤则是天地诸神、文史之皇合力封印,哪有那么好出来的。”   纪晗闻言叹口气,“也有点道理。说起来我不也是八十年前醒来的吗,虽然想不起过往,但看我现在这身本事,估计远古之时我也不是什么善茬。”   凤凰嘿嘿一笑,求生欲极强地说道:“老板不要这样想,保不齐当年您就是救世之神呢。只不过现在太平盛世了,大佬过得随性一点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纪晗不过一笑,转了转手指上套着的那枚破海戒,说道:“算了我不吃了,睡觉去了。”   “啊?”凤凰在他背后瞪大眼,“老板,你好几顿没正经吃饭了吧?”   “没胃口。”纪晗懒洋洋地丢下一句话。   他关起门来,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褪去,黑眸中浮现一抹深远的忧虑。今日降那蚩尤残魂之时,残魂随口提了一句神农老儿。当年蚩尤战败,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传说便是神农大败蚩尤。蚩尤曾是远古战神,确实只有三皇能降得住它。这三皇便是伏羲、女娲和神农。   今日纪晗虽然胸有成竹,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也没想到那股魔魂竟然侵犯不了他一分一厘,反遭吞噬。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嘟囔道:“我还真是个铜墙铁壁的葫芦精啊。”   他说着,手指又突然触碰到自己的葫芦,便趁手拿起来把玩。   这葫芦是河图玉做的,河图玉是万古一玉,已经不能用珍贵来形容,那是绝迹了的东西。纪晗醒来时这葫芦就在身边了,驱使这葫芦的口令也是张嘴就来,却想不起缘由。   文史三皇如律令。他只知道自己日天日地,却没想过这神力的来源,难道真跟伏羲女娲神农有关系?   纪晗捧着葫芦琢磨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自言自语道:“我可真是个厉害角色。”   深夜,绍原承诺的记忆入梦了。   不出纪晗所料,这家伙果然是在装睡。他偷偷掀开眼皮,从一条缝里看着那只黑乎乎的刺猬吨吨吨地朝自己走来,心脏跳得比刺猬走路的声音还大。   刺猬停在枕头旁边,男人的呼吸屏住了。   一个有些坚硬,还喷着暖烘烘的呼吸的东西靠近过来,上唇一痛,有鲜血淌下,而后是下唇,再然后……   一个软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印在了唇瓣上,那一瞬间,男人的心迅猛地往下沉了一下,如坠深窟。他手足无措,整个大脑都空白掉。纪晗想要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却没想到那时候男人大脑一片空白,且心乱如麻。   梦里,刺猬吨吨吨地又走远了。纪晗以为这个梦要结束了,然而在他从绍原的视角抽离出来之前,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天真的,狡猾的,充斥着盈盈的笑意。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这家伙犯了什么错?看看你身上这一个个的血窟窿,我一刺猬都扎不出这个效果来。”   记忆猛然结束,梦境与现实抽离,纪晗一下子坐了起来。   短短一梦,却已到天亮。纪晗一阵恍惚,脑内又传来那剧烈的痛楚。这一次的痛楚格外强烈,他几乎在床上坐不住,一个翻身滚到床下去,嘭地一声,把外面的凤凰惊醒,哈哈也一路狂奔跑了进来。   纪晗额头在床头柜脚上磕了一下,留下一片淤青。他气急败坏地骂道:“我看绍原就是故意的。”   哈哈闻言默默蹭了蹭脚,眼神无辜极了。   纪晗没好气道:“我不能再让这家伙牵着鼻子走了,得改变这个局面。”   凤凰幽幽道:“老板……”   纪晗一挑眉,“你有什么意见?”   凤凰默默把意见咽了下去,摇头道:“没。”   纪晗哼哼一声,说道:“没意见就少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把早饭做了,我要去讨账了。”   降服蚩尤残魂当属千百年来三界第一大单,纪晗跟绍原赶到微府时,不出所料地见到微府那几间小破房里挤满了天界各位大佬。当今天帝坐在卜达英平时的摇椅上,一身运动服,卜达英和他的同僚们则个个西装革履,战战兢兢地端坐在下首。   天帝一见纪晗来了,十分拼搏地挤出一脸友好笑意,长吐一口气说道:“纪老板终于来了,听下边的人汇报,昨天觉醒的残魂竟源自蚩尤,此言可真?”   纪晗点点头,从葫芦里掏出一个卷起来的纸棍,一边展开一边说道:“当然是真的了。不真的话我哪开得出来这么长的账单,你瞅瞅……”他一边说着,脚下铺开的账单就已经有四五米长,屋子里摆不下,纸张又打着弯折在了一起,满地都是一片白。   卜达英像是打了过剂量的瘦脸针,笑容崩塌,满脸抽搐。他正要说什么,却被天帝抬手制止住,天帝慈眉善目地看着纪晗,像在看着自己儿子,和善道:“钱不是问题,如果那东西真是蚩尤,再多钱我们也给你筹来。但是最近怪事颇多,纪老板有什么想法?”   纪晗回头看了眼绍原,见男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说道:“八十年前不仅我觉醒,洪荒里沉睡的仙神妖兽也醒了一大半。不久之前魑魅提醒过我,可我光想着这些小角色,忘了诸如蚩尤之辈。如果魔化的大神大妖悉数觉醒,恐怕三界必有一乱。”   纪晗这一番话戳中了在座大佬心中最深的恐惧,一时间屋里叹气声此起彼伏,人人脸上都是愁容,就连那天帝老儿都不例外。纪晗手上的账单终于看见了头,他本想直接把数字报出来,但看大家伙那一脸脑血栓前兆的样子,很善良地委婉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捏住了最终的那个报价,只说道:“没关系,反正来一个我打一个。蚩尤在洪荒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大魔了,它我都不怕,我还能怕谁?只要你们把钱准备充足,就没有我纪晗做不来的事。”   卜达英终于喘上一口气,脸上的万里乌云松开一个口子,缓缓道:“说得也是。微府常年跟纪老板拉锯战,但如果世间真有大乱,理应是能者为大,我们愿意倾尽一切配合你。”   众位仙家纷纷道是,唯有天帝不吭声,脸上的愁容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一丝纪晗看不懂的沉重。   从微府出来,纪晗的葫芦比之前又沉了不少,他只能在手里攥着,如果放在裤兜里,恐怕裤子都能被坠掉。他随口问绍原道:“我怎么觉得天帝那个老东西心里有别的小九九呢?”   绍原说,“不要多想,他老人家应该就是肉痛,毕竟这么大一笔钱,你报数字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纪晗哦了一声,想一想却又摇头,“我觉得不对。这一届天帝在天地简史中被评述为最有福气也最中庸的天帝。他接手时三界格局已经平稳,人间少有战事,天界地府各司其职。他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出不了乱子。我之前去天上讨债时他也很少面露愁容,反正花的是祖宗给他囤下的钱,他有什么好愁的?”   绍原又说,“可能他还在担心蚩尤一事。昨天那只是蚩尤的一缕残魂,既然有了觉醒的先例,那么还有那不知流散在何处的无数缕残魂。天帝接手三界不久,恐怕第一次遭遇这种危机。”   纪晗哦了一声,觉得挺有道理,虽然他还是觉得天帝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家伙,只要钱到位,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于是纪老板掂了掂手里的葫芦,又高兴了起来。   身边的绍原突然问道:“林子里的记忆,你收到了吗?”   纪晗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哼一声,“收到了。”   这个反应出乎了绍原的意料。男人愣了愣,问道:“怎么了,我的记忆又惹你不高兴了?你昨晚为什么突然发作,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纪晗心说,真巧,我也想不明白。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回过身来,一手抓住了绍原的袖子。   男人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问道:“你干什么?”   纪晗十分严肃,“绍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我做刺猬那晚上本来想要跟你去聊正事,结果你却装睡,是为什么?”   绍原舔了下嘴唇,“你来偷亲我,是正事?”   纪晗不要脸地说道:“你想多了。我是要去把你推醒说话,因为不小心扎坏了你的嘴唇,不敢轻易上手,所以才帮你舔掉了血珠子。”   绍原哦了一声,“那就不能怪我了。我看你圆滚滚地过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睛就被你亲了,我还以为你暗恋我,怕睁开眼睛两个人都尴尬,所以才装睡。”   纪晗脸绿了,明显气得不轻。绍原却风轻云淡地笑道:“误会说开了就好,对了,纪老板变成小刺猬确实很可爱,可惜那晚没有拍照留念。我朋友找我有事,先不做陪了,下次有单子别忘了喊我。”   男人说着便欲转身离开,却不料刚刚走出去没两步,纪晗就在他背后喊住了他。   “绍原。”   绍原转过头去,笑问,“怎么啦,这事还翻不了篇?”   纪晗神情严肃,“你的记忆编织出了岔子,留了不该有的东西进去。”   绍原挑眉,笑意在眼中逐渐退去,“哦?”   纪晗说道:“你曾经受过伤,受过重伤,结识过另一只刺猬。那天的化形丸是你给我吃的,我一个葫芦本体吃了却变成刺猬,实在荒谬。我查过天界的医药手册,这种情况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从前对着你变成过刺猬,命格里留了记忆,再吃化形丸与你一起时便理所当然地又变成了刺猬。”   绍原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看着纪晗,轻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说过,我的记忆也很破碎,假如我们从前真的认识,我也不记得了。”   “你又说谎。”纪晗果断道:“别再跟我说什么偶像包袱,也别说什么积蓄功德。试问一个为了不抹去前尘往事而在无数个轮回里甘愿跳下忘川河的人,怎么可能自己稀里糊涂丢掉了过往的记忆?”   绍原不语,纪晗抬手设下结界,既困住了男人的去路,也让结界外的一切生物都听不见里面的对话。   他双眼一片清明,果断道:“你早就认识我,你知道我沉睡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9章 他能日地   结界里沉寂了仿佛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更新最快绍原与纪晗对视, 看着对面那双黑眸中不耐烦与失望逐渐透露出来,终于长叹一口气,说道:“没错,我早就认识你,我们是洪荒里的……呃,其实我们那时候没有特别深厚的关系。”   纪晗挑了挑眉,信任与猜疑皆在他眼底浮现, 绍原走过来顺手从他手里拿过那葫芦。高冷凌厉的河图玉在男人手里无比温顺, 甚至还媚主似地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绍原把玩了一番,说道:“文史三皇如律令, 这天地间敢驱使三皇之力的, 恐怕只有你。纪晗,或许你也记得自己曾经的名字, 叫继罕。”   “当年伏羲化荒之前预感三界必有灭世之乱,便取河图神玉造了你,放在龙蛋里,委托给了世间第一条龙。那龙也是伏羲捏出来的,自然对他顺从。龙本欲把你作为第十子, 却没想到你从龙蛋里出来后非人非龙, 反而是一只葫芦, 龙怕引起三界争议,便把你藏了起来, 养在龙脉之中。”   纪晗皱眉, “葫芦怎么了?葫芦哪里低龙一等?”   绍原笑, 眉眼间皆是包容宠溺,“是龙不识货。盘古开天地,其本名便叫盘瓠;女娲造人,也是比着葫芦捏的。说起来,龙也不过是伏羲比着各种生物抄来的四不像,你生万物,万物又生龙,你比龙正统得多。”   这话纪晗听了很舒服,笑眯眯地,胸脯都挺起来了,“没错,我是爷爷辈的。”   绍原看他那得洋洋的样子,头发都蓬了起来,鬓角的弯弯碎发几乎要显形,下意识就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但他刚抬起手又觉得不妥,默默在空中挥了挥不存在的苍蝇,又放了下去。   纪晗没当回事,接着问,“然后呢?我有没有什么丰功伟绩,我为什么沉睡了,你又是怎么认识我的?”   绍原顿了顿,“伏羲可算三界第一父神。父神造你以平息三界大乱,你生来就是救世神。你从龙蛋里孵化出来之时正是天地浩劫,仙神妖魔鬼怪一片混乱,你的诞生平息了这场浩劫,这大概就是你远古之时的功绩了。”   纪晗瞪大眼睛,“我这么厉害?”他眼珠子一转又突然想到今天出门前凤凰拍马屁的那句话,还真让那只傻鸟说中了,不由得咋舌,“也是,毕竟伏羲造我就是为了救世。哎,你说我可怎么办才好,父神的亲儿子,天生拥有救世之力,长相也还……”   绍原笑出了声,摆摆手道:“纪老板确实生来就拿了天恩地宠,俗物比不得。问题都回答完了,该放我走了吧?”   没想到纪晗却笑脸一收,哼了一声,“想糊弄我了事?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隐瞒。你这家伙明明记得真切,却一直跟我支支吾吾,明显是有黑历史没有告诉我。再说了,我在洪荒里那么厉害的一个救世神,为什么天地简史和三界札记中都没有提到我,我又为什么沉睡?”   绍原顿了顿,反问道:“纪老板大梦醒来,是否觉得天地间谁都欠了你?”   纪晗认真点头,“没错。”   “这就是原因了。当年你有救世之功,开了一笔天价账单,当年的天帝须臾非常抠门,拒不缴清,你一气之下原地昏迷,沉睡了千千万万年。大概睡得太久,把前尘往事都忘了,但潜意识里仍然记得这个世界欠了你点什么。”   纪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没错,没错,你这个应该说对了。我生平最恨别人欠钱不还。但是天帝须臾……我要是没记错,那老家伙在天地简史里是唯一一位被人诟病的天帝,还没退位就被天诛地灭,成为上神之耻。”   绍原嗯了一声,淡定地扯道:“须臾抠门、好色、昏聩无能,哦对了,你没有在史册上留下名字也是他的杰作,他怕你睡醒就要账,所以干脆把你给抹了。”   纪晗气得鬓发都飞了起来,“那老东西有没有魂飞魄散?没有的话我要打上门去,让它死得干干净净。”   绍原含笑道:“干净了,死得很干净。至于我,我是女娲放在大地养出的东西,我原名叫劭塬,真身似狼。劭塬,寓意来自大地的功德美好。但洪荒里我好像出了点岔子,没直接练化出三界之外的形态,于是只好去轮回里一轮又一轮地洗,直到八十年前,总算是出来了。”   纪晗闻言瞪大了眼睛,“你是女娲做出来的?”   绍原含蓄点头,“嗯。”   “怪不得。我就说我们很投缘,原来我们算是兄弟。洪荒里最高贵的兄弟,我们……”   纪晗的彩虹屁还没吹完,就见绍原一脸愁苦地叹口气,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摆了又摆,说道:“别别别,别兄弟,我不是你兄弟。”   纪晗瞪大了眼,“怎么着,你个似狼非狼的东西,还瞧不起我们葫芦?”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绍原拘谨地舔了下嘴唇,心思一转,开导道:“伏羲与女娲一片清白,我们要是认了兄弟,那岂不是糟蹋了二位创世神的声誉?我与纪老板是光明坦荡的合作伙伴,纪老板有毁天灭地之力,我有驱使细微之能,我们未来的关系是海阔天空,兄弟二字太束缚了。”   纪晗闻言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砸了半天嘴才说道:“你说话真是弯弯绕又文绉绉,太有文化了,这轮回里挣扎千万年的和我这一觉睡到太平盛世的还真是不一样。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晚点见,我得赶回去把这些钱点一点,这次的金额太大了,微府很容易做手脚的。”   绍原轻轻松了口气,笑眯眯道:“好,纪老板,回见。”   “回见回见。”   纪晗哼着小曲转着葫芦就走了,他设下的结界也伴随他的离开而破灭。前来微府开会的上神在二人谈话间早已先后离去,整个微府办公楼安安静静,绍原抬脚欲走,又顿下脚步,回了个头。   “出来吧。”   片刻后,自黑影之中缓步出来一男人,穿着人间界随处可见的运动服,举止雍容,缓笑道:“绍先生果然有洞察细微之能,连纪晗都没发现我,你却发现了。”   绍原却不说话,抬头看着他。   这正是当世天帝,名荒亘。   在天地简史上,荒亘是最便宜的一代天帝。接手天地于太平盛世,无甚功绩,无甚创造,性格也十分宽厚中庸,像是个老好人。   同样也是天地简史上,自打须臾造天谴毁灭后,又有先后六代天帝接手,才到如今的荒亘。三界皆以天地简史为真相,以为荒亘是这若干天帝之中的幸运儿,却不知,这六代天帝都是虚假的。荒亘自须臾毁灭后便接手三界,亲自杜撰天地简史,涂抹掉该抹去的痕迹,留下希望被三界认知的故事。   事实上,三界第一大秘密,正是纪晗当年殒没的真相。   而三界第二大秘密,是荒亘万年前因复活纪晗才得以承天帝之位,直至今日。   三界最后一个秘密,在绍原身上。   荒亘笑看着绍原,说道:“纪晗是世间第一精明人,竟然也能被你骗得团团转。”   绍原看他一眼,眸色中警告意味浓厚,低声道:“我没有骗他。”   “是,你没有骗,你打得一手好太极,真话说一半吞一半,故事完完全全成了另一个样子。”荒亘叹了口气,看着纪晗离去的方向,缓缓道出当年的真相。   “他本是救世神,诞生便挽救苍生于浩劫,可惜龙把他藏得太深了,没人知道那是他的功劳,须臾还以为是自己的天帝神令生效,自大膨胀无可复加。而你本是大地功德,苏醒之时适逢大地震荡,却被昏聩的须臾冠以凶兽之名,压在龙脉之下承受天雷地火。他为了救你惹怒须臾,被须臾调动天帝神令打入荒川。须臾那家伙,接连害了两个天地心血,焉能不遭天诛地灭?我以众生之力复活继罕,你又以千万年不入轮回的功德解除他的封印。继罕复活,本应三界同庆,可他心中的仇恨太深了,如果他被唤醒,救世神堕为毁世魔,那才是真正的天地浩劫。”   “我想,那也不是父神伏羲愿意看到的。”   两个男人站在一起,信口闲谈似地将三界最血腥的秘密吐露。绍原沉默许久,而后说道:“我不说,你不说,他永远不会觉醒。”   “是吗?”荒亘挑了挑眉,笑道:“我倒是听说,绍先生为了当纪老板的合作伙伴,一笔订单一个记忆地交付,这样下去,继罕觉醒难道不是早晚的事?”   绍原平静地看着他,“你管的太多了。我心中有数,今日告诉他所谓真相,日后自然会解除奉送记忆之约。”   荒亘眉眼温和,语气却严肃,说道:“伏羲与女娲很清白,不知道他们的后人会是什么样。说起来,你们二位都是我的祖宗,这事确实不该我管。但是希望你能明白,阻止继罕觉醒的最好方法就是离他远一点。你是继罕被诛杀的起因,身上系着让他觉醒的开关。你修炼这满身功德金光,一旦继罕觉醒,统统要拿来封印他,岂不两败俱伤?”   绍原平静道:“功德金光确实是为继罕而修,但永远不会拿来封印继罕。我在天地间比你大,你知道就好,我与继罕的事,你不要管。”   男人说着转过身来,黑眸盯着荒亘,语气低沉透露警告,说道:“当年我受天雷地火之时,有只葫芦精佯装成一只刺猬,非要跑来救我。我与继罕初见之时,他还是个没心没肺就知道哈哈笑的天道宠儿。他为救我化荒,如今他复生,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快活。任何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要是让他不快活了,我即便摘了这一身功德,也要扒了那人的皮,让他魂飞魄散,化成尸骨血泥丢进忘川河去喂铜蛇铁狗。神仙妖魔如此,无上天帝亦然,你懂吗?”   荒亘闻言眸中一凛,“劭塬,你不要忘了你是谁。你是大地功德,生而维护世间秩序。你看看自己这一身功德金光,不要入了魔道!”   绍原却突然笑了。温柔和煦的男人眉眼低垂,嘴角勾起一抹深刻的嘲讽,语气阴冷,说道:“你错了。”   天帝皱起眉来,指尖已经积蓄起天帝神令,然而绍原抬眼一瞥,一个眼神便将他指尖的光点熄灭,如同吹灭一簇烛火。   男人转身冷漠离开,只丢下一句话。   “救世神已死,复生者是继罕。大地功德也已陨落,留下的是我劭塬。劭塬重修原身、不入轮回、广结功德,从来不为什么世间秩序,只为继罕一人而已。” 第30章 他能日地   绍原踏进幽虚境外的小院里, 又恢复了温润的样子,眉眼间皆是柔和。收藏本站他眼神扫过趴在窗下昏昏欲睡的哈哈,顺手掏出一块肉给它续了命,问旁边给纪晗织毛衣的凤凰道:“你老板呢?”   凤凰眼皮都没抬一下, “听见哗啦哗啦的声了吗?屋里数钱呢。”   绍原止不住地笑, “这笔巨款怎么能让你老板自己数,手都数烂了, 你倒是在院里偷懒。”   凤凰悲叹道:“绍先生讲讲道理吧!老板的手是手,小鸟的凤爪就不是爪了?而且是他自己不愿意让我插手, 说这笔钱太多了, 自己清点才放心。”   绍原哦了一声,抬脚踏进屋里。纪晗的卧室已经堆不下那些货币, 金子银子白玉翡翠从卧室里溢出来,就连外头都没地下脚。男人很讲究地摸出一双鞋套穿上,小心翼翼地踏上金山往卧室里探了个头。   纪晗坐在金山山顶费劲地清点,嘴里嘟嘟囔囔。旁边的葫芦还在一口一口地吐钱,纪老板数懵了, 一巴掌抽在葫芦上,叫道:“慢点吐!又乱了!”   葫芦委屈巴巴地哆嗦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把刚才吐出来的几口金子又抽了回去。   绍原正要开口,纪晗就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匆匆念完两个数, 而后头也不抬地快速说道:“你先闭嘴, 不然我又乱了。”   绍原只好默默把话咽了,掏出一块手绢垫在金山上,坐下安静等待。   一直到深更半夜,纪晗终于把钱点完了,他捶捶酸痛的腰,咒骂道:“天界的财政系统真是迂腐,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真金白银。要么怎么说人类有优越感呢,人家起码发明了电子货币,一键收付。”   他说着拍拍葫芦,“点完了,吞回去吧。”又抬头看了眼绍原,“哈啰兄弟,你怎么来找我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绍原脸色一滞,无奈道:“我不是你兄弟。我刚才想说,我有一个自动清点货币的法宝,你要不要用?”   纪晗,“……”   趴在外面听璧角的凤凰噗嗤一声笑破了音,纪晗怒瞪了绍原好几眼,说道:“果然好人都蔫坏,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合作伙伴,真是劫难。”   绍原笑道:“这宝贝给你留下,以后你也能用得着。我这个合作伙伴还是很有用的,我给纪老板带来了新的单子,大单哦。”   一听有钱赚,纪晗眼睛亮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问道:“你哪来的订单?我们不是刚从微府出来?”   “昨天你打蚩尤残魂的时候我收到了穆有归的短信,我看你打得来劲,没忍心打断你。”   纪晗闻言气道:“我在前线冲锋陷阵,你在后边跟人发短信?”   绍原笑眯眯,“我对纪老板很有信心。毕竟我可是三界之内唯一知道你来路的人。”   纪晗被一句话憋回去,腮帮子鼓了半天,终于决定不跟钱过不去,撇了下嘴说道:“什么订单,说说?”   绍原掏出手机,纪晗正要上前去看,却没想到男人往后一躲,把手机收了回去。纪晗瞪眼,“干什么,吃独食?”   绍原笑笑,“今天我一股脑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我们的合作条款是不是该做一些修改?”   男人眯起眼睛笑的时候虽然依旧是张好人脸,但纪晗却隐隐嗅到了阴谋的感觉,他狐疑地看了绍原半天,问道:“什么修改?”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向你支付记忆。对应的,抽成也要提一倍。”   绍原话音一落,门口歪出两个脑瓜,一个来自凤凰,一个来自哈哈,全都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瞅。纪晗眼睛都瞪圆了,怒道:“你这是霸王条款,记忆不付了,抽成也要提,你怎么不把我皮都扒下来算了?”   绍原惊讶地问道:“很过分吗?”   纪晗气得青筋直跳,眼看着男人悠闲地把玩着手机,气咻咻地说道:“记忆先不付了,抽成不能提。”   凤凰小声道:“绍先生要学会退一步。我们老板对您很客气了,上一个胆敢讹他钱的家伙,现在还在十八层地狱里找门牙呢。”   绍原哦了一声,犹豫纠结了一会,点点头,“那先这样吧,追加提成的事以后再说。”他说着亮出手机,冲纪晗挥了挥手,“纪老板不要生气,合作伙伴嘛,世界上哪有一成不变的合作关系,我们这也算是与时俱进。”   纪晗黑着脸,过了好半天才走过来看了一眼短信。   穆有归:绍先生,幽十二城最近怨魂多到爆炸,原因未明。幽府与地府最近忙于和天界沟通如何防范远古妖兽纷纷复活之浩劫,实在心力交瘁,恳请您与纪老板沟通。另:这次的帮忙以武力解决为主,我本来应该直接联系纪老板,但听说纪老板正在前线打架,所以请你帮忙转达,并跟纪老板解释,我们可不敢不重视他。多谢!   纪晗看完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哪里是你的订单?这明明是我的订单!绍原,我看你一张好人脸,天天笑呵呵地装作一副修炼功德的样子,没想到你原来这么不要脸啊!你……”   男人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捂住了纪晗的嘴。   纪晗一下子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门口的两个小脑瓜嗖地一下消失了,他大脑有点空白,一瞬间觉得自己该拔刀把这家伙手砍了,但一瞬间又在心里感慨,这男人手心软乎乎的,真舒服。   绍原及时收回了手,像哄小孩一样笑道:“我最近天天奔波,实在有些疲劳,纪老板不要发火,让我安静一会好不好?”   纪晗怒瞪了他半天,分明想要一葫芦抡死他,却不知为何对着这个人就是提不起那股劲,末了只好作罢,气道:“你再惹我,我迟早把你切块埋进土里当化肥。”   “是吗?”男人挑挑眉,“总能听见你想出新的办法搞死我,不错,有创造力是好事。”   他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凤凰,给你老板收拾行李,也给哈哈多带点肉。这趟出公差可能需要几天,路上不能太窘迫。”   凤凰哦了一声,手脚麻利立刻开工。绍原打开冰箱,撕开一块生的牛肋排丢给哈哈,又顺手打包了纪晗冰箱里剩下的饭菜。纪晗在他背后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那种怪异感愈发强烈。   这人,已经把幽虚境外当自己家了。   也把自己当这家里的主人了。   他突然一个哆嗦,犹豫了半天,掏出手机给荒亘发短信。   荒亘大概是他唯一愿意聊几句天的神仙,天界那些老顽固里他最喜欢荒亘,因为荒亘不抠,有天帝的气度,上次他跟卜达英打架荒亘也全程偏心他,这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纪晗:哎,你有事没事,聊两句?   荒亘:我有事,但你可以说。   纪晗:我发现我这个人不擅长和人撕破脸,脸皮太薄了,怎么办?   荒亘:……纪老板,你是认真说话吗?没说反话?   纪晗:当然没有,我很认真地在苦恼。   荒亘好一会都没回消息,久到纪晗要以为天界的网又被人间界防火墙屏蔽了,对方才终于回了一条消息来。   荒亘:或许纪老板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的性情突然生变。   纪晗愣了愣,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荒亘:一票神仙等着我开会,我们有机会再讨论吧。   纪晗:???   荒亘再也不回消息了,纪晗一个电话拨过去,对方关机了。   “还真去开会啊……”   绍原走过来,“怎么了,谁的电话打不通?”   “荒亘啊。这家伙一届中庸天帝还非得装作一副勤政的样子,嘁,就是不愿意跟我唠嗑呗。”   男人闻言神色顿了一下,半晌后才缓缓道:“天界的家伙大多虚与委蛇,纪老板还是少跟他们聊天吧。这天帝看起来是个老好人,实际上最为狡猾,不宜深交。”   纪晗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看起来像好人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   绍原笑,“看来你对我也很多不满。”   纪晗哼了一声,把葫芦往裤兜里一揣,说道:“我不爱坐人间界的飞机火车,幽十二城应该就是人间界的c市,开车过去天亮之前就到了,我们开车走。那什么,凤凰,你开车。”   凤凰刚刚收拾好行李,一脸苦相,“老板,心疼心疼小鸟吧,小鸟每天又跑财会又做家务,累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绍原说,“没关系,我可以开车。”   纪晗挑眉,“你不是累得不行了吗,连话都不让我说,这会又有力气开车了?”   却不料绍原干脆地说道:“这次不带凤凰,我们带哈哈走。”   凤凰,“啊?为什么?”   绍原顿了顿,说道:“来的路上我做了一些调查,c市大概二十年前爆发出一起大规模疫病,但是地方医院举措及时,最终控制在九死。这已经是近百年来最大规模的集中性死亡,但怎么想都不足以养出怨魂。这事有些蹊跷,恐怕有鬼魂暗中作祟。我们两个好说,别的家伙一眼看不出我们是什么东西,凤凰就不行了,带它容易打草惊蛇。”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但是凤凰瘪瘪嘴,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它眼看着纪晗跟绍原拿起行李,两人一狗即刻出发,下意识伸手拉了下纪晗的衣角。   纪晗回过头,“干嘛?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期期艾艾的?”   凤凰咽了口吐沫,趁着绍原低头去按拉杆箱的锁扣,小声道:“老板,此行山高水长,小鸟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尤其……”   “尤其什么?”纪晗更困惑了,伸手在凤凰面前挥了挥,“你没事吧,你还怕有鬼魂能伤的到我?”   “不是。”凤凰叹口气,眼看着绍原朝这边过来了,浑身抖如筛子,蚊子哼哼一样地说道:“老板,可要小心绍先生啊,小鸟一直觉得他对你图谋不轨!” 第31章 他能日地   纪晗沉默了半天, 回头瞅了瞅被蒙在鼓里的绍原, 郑重地点头,“我也觉得。收藏本站你在家里守好我的钱, 无论发生什么钱都不能少。我这次出差分文不带,相信他也害不到我。”   凤凰表情像吃了屎。   纪晗叹口气, 拍拍它的肩膀,“你是只好鸟,等我回来。”   凤凰,“…………”   绍原拎着行李箱过来,“出发吗?”   纪晗点头,“出发。”   一直走到巷口纪晗才发现绍原换了辆车, 根据纪晗对人间界汽车档次的了解,这辆大黑至少比前两天的小白贵了四倍。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绍原一边把东西塞进后备箱,一边解释道:“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我们的合作关系。现在前世今生都挑明了,我们的未来是山河湖海, 以后要一起闯天下赚钱的,不能亏待了纪老板。”   纪晗点头,“我觉得可以。你负责花钱, 我负责攒钱, 咱们两个的资产就会一直飙升。”   绍原像是个傻子,竟然点头了, “很有道理。”   于是纪晗很不掩饰自己地嘿嘿嘿笑出了声。绍原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道:“上车吧, 开快一点,赶在破晓前天最黑的时候赶到最好。”   纪晗说,“我也觉得,鬼最多的时候打起来才过瘾。”   绍原开车很稳,车里放着舒缓而恢弘的交响乐,纪晗听了一会之后觉得快睡着了,抬手把音乐摁了,拿出自己的手机又调了调,车载音响接上手机,手机连上游戏,激烈的枪战声立刻充斥了两人的耳膜。   突突突、哒哒哒、嘭!   红灯。   绍原开口,“你好像很喜欢这些血腥暴力的游戏。”   纪晗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喜欢躲在草丛里看别人打打杀杀,轻易不出手,出手就阴人。”   话音刚落,一个手榴弹扔在纪晗趴着的草丛附近,纪晗往旁边一躲,爆炸声轰鸣。   旁边车道的司机一脸惊恐地看向这边,绍原对他笑了笑,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而后默默升上了车玻璃。   纪晗依旧没抬头,“怎么了?”   绍原说,“没怎么,你玩。我挺喜欢听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你大概不记得了,有一次你一葫芦砸在老君的炼丹炉上,真火爆炸,轰了半壁天庭,就是这种动听的声音。”   游戏音效停了。   纪晗放下手机,惊讶地挑眉,“我洪荒里比现在还暴躁吗?”   绍原笑着嗯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纪老板小时候是个傻白甜,但是傻白甜也有脾气,被惹恼了也会发火。跟当年比,你现在已经算是平和了。”   “这样的啊。”   纪晗鼓了鼓腮帮子,绍原忍住想要伸出手指戳的念头,淡定地问道:“对从前的自己有什么看法吗?”   纪晗摇摇头,“没看法,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做错了也没人敢找我算账。毕竟我出身高贵,而且……”他话说到一半停了,颇为得意地挑眉看向旁边的绍原。   男人十分捧场,“而且长得也好看,为人也潇洒,杀伐决断,是个英雄。”   纪晗满意地眯眯眼,“对喽。”   夜路并不难行,赶在破晓之前,绍原如计划般把车开到了地点。   c市,幽府编号第十二城,华北区域,地形半山半平原,gdp勉强维持正增长,房价没有大起大落,人口流入少,流出也不多,一年上报纸的次数一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没什么网红店网红特产,除了每天上天气预报之外几乎在公众视野内毫无存在感。   宛如舞台中心……旁边的盲区。   纪晗手心拍着嘴打哈欠,“所以除了二十年前闹疫搞出点动静,这破地方就一直真空着?”   绍原嗯了一声。   “那就怪了。”纪老板打够哈欠,眼神中恢复精明,降下车窗冰冷嘲讽地勾起嘴角,“这满城的鬼气,怨道冲天。这地方哪里是个小真空,直接c位出道吧。”   绍原没说话,他透过车玻璃看向外面。车子停的地方是c市最大的墓地,鬼魂聚集之地,这里的鬼气已经浓厚到骇人的地步。车窗外一会一阵风,卷着灰尘沙土砸在玻璃上,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鬼魂来撩拨。哈哈醒了,站在后座一脸严肃地看着车窗外。   绍原对哈哈说,“冷静一点,你还小,不能吃鬼,吃了会拉肚子。”   哈哈很委屈地哼哼了两声,又在座位上趴下了。   纪晗问,“哈哈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能吃鬼?”   绍原看他一眼,“能吃,哈哈还没成年,营养也没跟上。等它彻底发育起来就什么都能吃了。”   “这么厉害的。”纪晗宠溺地伸手到后面拍拍哈哈的头。   哈哈,“嗷?”   “表达一下对你的爱意。”   哈哈娇憨地咧开了嘴。   “鬼气重,你别下车了,我跟绍原去办事,你等我俩。”   哈哈犹豫了一下,出于对自家老板的无条件信任,还是点了点头。   车外的鬼气愈发汇聚。车里两人一狗,都是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东西,外面的鬼大概都是乡下土鬼,没见过世面,已经开始动集体抢食的主意。   绍原看着外面漆黑夜色下跳舞的槐树、倒立的墓碑,呼啸的风哭出了儿歌声,沙子一捧一捧地砸在玻璃上,像是有小孩在刻意恶作剧。   男人问道:“打算怎么办?”   纪晗懒洋洋地把那条短信翻出来又看了一遍,说道:“幽府没说让我们搞清楚缘由,就说让我们处理这件事。我看这些鬼魂一个个怨声载道、穷凶极恶,统统打死算了,我才懒得去当什么侦探。”   绍原笑,“也好。做人时就算含冤而死,如今练化成厉鬼,已经不知道犯下多少倍的罪孽了,打死总不算委屈他们。”   “就是这个道理。”纪晗松开安全带,毫不拖泥带水地开了车门。   风沙一瞬间冲着他的脸就砸了过来,风声里卷夹的婴儿哭音陡然一转,变成令人瘆得慌的女人阴笑,纪晗正欲出手破了这些鬼术,手里的葫芦突然一亮,一道赤金的光从葫芦里冲出,阻隔在他面前,被鬼操弄的沙石瞬间破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几秒钟。   纪晗低头一看,葫芦壁透着光,里面露出脸来的是那只鱼缸。赤金锦鲤悠哉悠哉地在里面吐泡泡,一脸轻蔑地看着外面的鬼天鬼地。   纪晗有点惊讶,“这傻鱼这么厉害呢?”   绍原笑道:“没点看家的本事我也不会送给你。这是一道护身符,能耐不大但是反应够快,就像车里的安全气囊一样。”   “可以可以。”纪晗眉开眼笑,隔着葫芦摸了摸鱼缸,却不料那锦鲤没搭理他,默默地在里面熄了灯,葫芦又暗了下去。   纪老板笑眯眯,“还很傲娇的嘛。”   绍原颔首,“脾性算是有趣,也是送给你的加分项。”   外面的怨鬼恶鬼被汹涌的赤金祥瑞冲了一下,全都刹车在十米开外不敢轻易上前,纪晗便大摇大摆地下了车,小葫芦在指尖一转顷刻变大,他把那葫芦杵在地上,懒洋洋地问道:“你们是一个一个排队来挨打呢,还是我一葫芦下去直接扫平了你们?”   隐形中的鬼们:“????”   正常的套路难道不都是:你们有何冤屈?速速报来,不然挨打!   为什么没有不挨打的选项?   这个看不透来路的大佬到底是何方神圣,手里的葫芦看起来很复古的样子……   好在绍原紧跟着下了车,语声温和:“或者你们也可以说一说在c市聚头作乱的原因。那些没犯过大恶的鬼魂可以找我登记,地府里我会帮你们禀明实情,以求减刑。”   空中突然卷过一阵疾风,一个苍老暴怒的声音响起,“我们用得着你?你是什么东西!敢来c市找不痛快,就让你有来无回!”   不用说,这大概就是怨鬼中有资历有话语权的老鬼了。空中什么都没有,可绍原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迅猛地向自己冲来,利爪直接扑向自己的胸口,要将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扯出来嚼得稀烂粉碎。   恶鬼练化到无形,不知积累了多少怨气,纪晗用“穷凶极恶”来形容并不过分。   绍原正要掏符破了这鬼的隐形障,站在他身前一步的纪晗却倏然伸出手,铿锵有力地扼住空气中的什么东西。   一声惨叫凭空响起,纪晗攥紧的手上升起一道血烟,那个苍老的声音消失了。   下一秒,徘徊在几米之外的众鬼统统显了形,哭声冲天,是被纪晗活活吓哭的。   他捏死的是只百年恶鬼,修得黑白无常都快认不出了,鬼修深厚,作恶多端,是这所有鬼的头头。此刻的纪晗杵着葫芦站在墓地中间,一身单薄的麻衫在风中猎猎,身形纤细,肤色透白,红唇冷笑,在鬼的眼里比它们自己还像鬼。   纪老板冷笑,“瞧瞧你们这一只只老弱病残,我还以为都是能修化无形的厉害角色,原来只是揣着一个大boss的术法,仗势欺人。”   纪晗没有夸张,这些鬼确实成分复杂。脸色苍白的妇人、口吐白沫的小孩、五脏烂成血肉挂在脖子上的男人、最惨的一个眼珠子都化了,像一汪浑浊的血水凝固在眼眶里。   没了那只百年恶鬼的庇护,它们吓得瑟瑟发抖,在天地间分崩离析,绝望哀嚎。   纪晗挥起葫芦正要一葫芦下去扫平这一切混乱,旁边的绍原却突然出手,在空中捉住了那葫芦。   纪晗不满,“干嘛?”   男人的面色有些沉郁,他顿了顿,说道:“稍安勿躁,我想听听他们的解释。” 第32章 他能日地   纪晗斜眼道:“作恶就是作恶, 它们有什么冤屈可跟我没关系, 我接到的订单是扫平这些动乱, 幽府不见得会为我们的自作多情加钱。”   绍原点头认同,“穆有归受你气这么多年, 确实不会放过一个看你吃力不讨好来挤兑你的机会。但是这样做有助于帮我修炼功德。这里少说一两百只怨鬼, 如果能帮它们化解掉怨怼再送去地府惩治, 是不小的福报。”   纪晗打了个哈欠, “你的功德够多了。”   绍原说:“上次为纪老板做灯折损了一些, 总要及时修补。”   纪晗闻言有些惊讶, 回头看了绍原一眼。在他的认知里, 这男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撑着“要什么有什么, 有什么给什么”的大户人家作风, 他是绝对想不到这家伙宁可冒着被贴上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标签的风险,也要争这寸许功德。   然而纪晗只惊讶了半秒钟就放下了葫芦,说道:“行啊,随你。”   他收起葫芦转身往车边走,又说道:“但我可不负责陪同听审, 完事叫我。”   绍原谦和地笑,“我尽快。”   纪晗想了想, 没有进副驾驶, 反而打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哈哈很暖男地给主人挪了块地方,车里灌了冷风, 但是哈哈刚才趴着的那块地方却热烘烘的。纪晗坐下后觉得相当舒服, 感慨了一声, 把狗子拖过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你确实胖了不少。”纪晗用心感受了一下爱宠的重量。   哈哈撒娇地拱了拱,意思是我不是胖了,我只是终于开始正常发育了。   纪晗摸摸它的头,又说,“可能你真的不是狗,如果你是狗,你的头发就太稀疏了,或者是做我的宠物让你活在焦虑中?”   哈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纪晗又看向窗外,绍原已经走近了那群老弱病残的鬼魂中间,在阴气森重的墓地上铺了一块精致的手绢,精致地坐下,贵族气十足地问道:“你们说说吧,为什么不转世投胎?”   纪晗在车里眯起了眼,“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从头到脚都拧着一股别扭劲。感觉是特别真诚的一个人,但是又总像是跟你藏着点什么。”   哈哈端庄地摇了摇头。   纪晗问,“你是不同意我说他奇怪,还是不同意我说他真诚?”   哈哈点头,又摇头。   纪晗叹口气,“而且这个人还有一种毒,几块肉就能收买我放在心尖上疼了八十年的宠物,简直剧毒。”   哈哈:“”   不远处,由绍原主持的百鬼诉苦大会才刚刚开始。   那只眼珠子化了的恶鬼一边泣血一边说道:“二十年前c市闹了一场瘟疫,那个时候国家的科技医疗跟现在完全不能比,新闻媒体也跟不上,明明离天子脚下就几步之遥,但是上头的援助一直下不来。”   绍原的声音自带着一种宽慰的波频,柔声说道:“能够理解。但是我查过度娘,当地医院举措还算及时,疫病大规模感染,但最终却控制在仅仅九死。虽然这种东西一般都会有所修饰,但通常不会与真相偏差太大。而且九几年的时候,人间界应验了的阴谋论应该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遍地都是。”   搂着鬼孩的贵妇顿时激动道:“九死!是只有医院里九死!你看我们这些鬼里,有几个像是疫病死掉的?”   车里的纪晗声音上调哦了一声,坐直身子把头探出车窗张望。   别说,刚才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些鬼确实有些不对劲。一两百只鬼里只有九只具备那种离奇惨绝的死相,剩下的无论男女老少,统统看不出死因。   纪晗摸摸哈哈的肚子:“是有些蹊跷哈,总不能那些小孩也都是突然暴毙,无疾而终。”   哈哈唔噜了一声,以示赞同。   绍原只听身后车门一扇,回头看一眼,纪晗过来了。虽然他还是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不过那双眼睛多多少少暴露了一些纪老板被激发的吃瓜欲。绍原笑了笑,示意众鬼离远点,在自己身边又铺了另一块手绢。怕纪老板冻着,还拆了几包人间界的暖宝宝垫在下边。   纪老佛爷盘腿坐好,准备吃瓜,做个“请继续”的手势,说道:“你们接着说,把故事说得好玩一点,说不定我心情好了会让九殿阎王从轻量刑。”   绍原点头附和,“听他的没错,他在天上地下都很有话语权。”   众鬼面面相觑,沉默了几秒钟后那只眼珠子化了的恶鬼点点头,示意刚才那只情绪激动的女鬼冷静一下,上前一步继续演讲。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人间疫病。市医院里有个神棍,爱好研究妖邪之物,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了地狱蝙蝠,搞到了地狱蝙蝠的唾液。”   女鬼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情绪,激动地说道:“我们九个当时都是医院里濒死的患者,那神棍用我们试地狱蝙蝠的唾液,本来以为不会被发现,但是没想到地狱蝙蝠的唾液不能用在活人身上,我们原本该合理病死,却在死前遭受了脑裂、心崩、五官和脏器都化成了血泥!我们的肉|体不按地府生死簿上预定的方式消亡,死了也没法顺利投胎!”   纪晗吓了一跳,“神棍能搞到地狱蝙蝠的唾液?开玩笑,破次元壁了吧。”   一个肠子挂在脖子上的男人沉声道:“怎么搞到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知道地府一定有人在包庇着那个神棍,编造了一起疫病来掩盖罪行,我们的亲眷家属也全部受到连累,统统被灭口,和我们一样成为无法转世的怨鬼。”   绍原愣了半天,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那百来张惨白的鬼脸,说道:“这些都是你们九个的亲戚?”   众鬼木然点头,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纪晗问,“什么事都没犯、也没按照生死簿的推演,就为了盖住这事,被地府的人强行篡改了生死簿,统统一夜暴毙?”   一个老鬼说道:“只有常走动的近亲才是。那些能被糊弄过去的远亲和朋友都被糊弄过去了。”   绍原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突然想起度娘上那句“将死亡人数控制到最低”,很讽刺地,地府里那暗中作祟的家伙确实是做到了,只不过做到的是把受牵连的人数控制到最低。九个人,真要按照连带关系一直摸下去,搞不好能把人间界一窝端了。   纪晗也同时想到了这一层,冷声道:“恐怕不是什么低段位的鬼官,有点脑子,还有不小的权力。那个神棍呢,现在在哪?”   一只鬼说道:“消失了。”   绍原问:“在人间吗?还是死了?”   众鬼摇头,错落不齐地答道:“不知道。”   一只鬼孩伸出鬼手拉纪晗的衣角,虽然触碰不到,但还是有森森的鬼气蔓延上纪晗的衣服。那鬼孩脆生生又颤巍巍地说道:“大人,我们不想做恶鬼怨鬼,但我们心里太苦了。无法转世不是我们的罪过,真下到了地府,就会被九殿阎王重重审判,下十八层炼狱受无休无止的酷刑,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天地间响起百鬼的凄厉哭号,c市原本要迎来破晓,可乌云却突然翻了倍地涌上来,把天光遮得寸缕也透不下来。狂风大作,纪晗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了本地气象系统的自动短信。   红色暴雨预警。   众鬼颤巍巍,还不知道这位大佬要怎么处理它们,一边哭着一边道:“大人,手下留情啊!”   “大人开恩!”   “大人要是打死了我们也算作罢,我们在这里找不到当年的罪魁祸首,也不敢入地狱,如果能让我们魂飞魄散永绝天地,也许是更好的结果!”   “大人!”   豆大的雨滴突然就砸了下来,打在纪晗的脸上,绍原还没来得及掏伞,纪晗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滔天的鬼哭声顿时一窒。   纪晗脸色很难看,他弯腰把绍原给他铺的手绢给捡起来,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原地走了两个来回,才终于说了句话。   “走,上车。”是对绍原说的。   众鬼发懵,“大人、究竟要怎么处理我们?”   纪晗一个字都不想回,也不管绍原有没有完成叠手绢的动作,顶着呼啸而来的暴雨直接冲上了车,一头扎进副驾驶。   纪晗发火,就连哈哈都不敢凑上来讨好。狗子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用牙齿撕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咬出来纪晗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放在驾驶和副驾驶之间的小皮案上。   纪晗胸口像是憋着一颗引信烧到头的,只等着绍原上了车,驾驶位车门一关,他就瞬间爆发,把裤兜里那团手绢像是扔板砖一样往风挡玻璃上一砸,骂道:“我操!”   轻飘飘的手绢还没有车外砸在玻璃上的雨给劲。绍原笑了笑,把手绢捡起来,展平叠好,说道:“人间界的脏话确实很有利于脾气发泄,比抡葫芦省劲。”   纪晗怒气冲冲地说道:“要是惹我生气的东西在我眼前,我还犯得着开口骂?葫芦才是解决世间冲突的最佳方案,一葫芦下去,干干净净。”   “说得不错,这我也同意。”绍原说,顺手拿起哈哈叼出来的毛巾给纪晗擦头发。   又蓬又软的毛巾裹住头,纪晗心里的那股火好像一下子被隔绝了氧气,噗地一声就灭了。绍原又恰到好处地调整了一下毛巾的角度,把他的五官露出来让他呼吸,劝道:“纪老板大概是苏醒不久,没太见过这种恶心的勾当。你远古时是傻白甜,现在是个财迷心窍的傻白甜,本质都是傻白甜。”   纪晗一口气堵在心口,闷声道:“你嘲笑够了?嘲笑够了就开车,现在回幽府去当面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绍原却不紧不慢,很有耐心地把纪晗头发擦干,又细数了一遍感冒对葫芦身心可能造成的危害,而后才说道:“其实这件事情的疑点很多。比如,地府的鬼差为什么会和人间神棍勾搭起来,那个神棍现在去哪了?再比如,如果那鬼差真有那么厉害,怎么就压不下来这事,还让幽府来查?再再比如,幽府当真清白无知吗?”   纪晗顿了顿,心口焦虑稍平,半天后说道:“这么多比如,你问我,我哪知道?”   绍原说,“你这次的表现有些反常,不像我初见你时那么泰然冷静了。”   纪晗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可能是被你这个伪善的家伙传染了,我之前没那么爱多管闲事。”   哈哈在后座终于哼唧了一声,表示同意。   绍原却了然地说道:“不是被我传染了。不要忘了你是救世神,父神伏羲做你出来就是挽救苍生于水火的。只不过须臾把你气坏了,你的性格出现了一点波动,但早晚是要走回正路的。”   男人说着已经发动了车子,往来时的方向去。外面大雨如注,雨刷压根救不了眼下的情况,天色黑得要命,车灯也不怎么好使。   但绍原心里有数,闭着眼睛开车也没关系。他一边沉着地打着方向盘一边说道:“要悦纳自己逐渐暴露出的善良与正义感。还有——哈哈,背包里有我给你老板煲的粥,你能找出来吗?”   纪晗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男人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了后半句。他眉毛都拧起来,像是完全无法理解,正要问你是什么时候煲的粥,车后座就传来了香气。   哈哈竟然把焖烧罐的盖子给拧开了,里面是飘散着热气的红枣粥,米都炖烂了,红枣也爆开了,能把人心都甜化了的那股甜香弥散了整个车厢。   男人转过头看了纪晗一眼,又转了回去,柔声道:“把夜宵吃了,今晚可能又要为了生意奔波了。” 第33章 他能日地   纪晗捧着罐子呼哧呼哧喝了半天, 砸吧砸吧嘴, 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他堂堂纪老板,家财万贯的葫芦精, 竟然被一罐粥给收买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把焖烧罐放回后座, 斜着眼睛瞅绍原, “什么叫悦纳自己的善良?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正义感?不存在的,金钱即正义,懂吗你?”   绍原笑, “懂,特别懂。”   纪晗说:“是吗?我看你不怎么懂。”   绍原摇摇头, “不, 我懂。”他说着一手随意地搭着方向盘,另一手伸进裤兜,摸了半天摸了一块石头出来,看也没看就递给纪晗,“喏。”   纪老板眼珠子瞪圆了。   车里安静了足足十秒,纪晗一脸难以置信地把石头接过来放在眼前, “洵山玉?”   洪荒前的洵山是三界第一富贵山, 山南产金属矿, 山北产玉石。洵山玉跟上仙白玉不同, 上仙白玉是仙家冶炼出来的玩意, 洵山玉是造物的赏赐。这东西早该绝迹了, 至少纪晗醒来之后, 除了在自己葫芦里摸到一小撮粉末之外,再没见过这玩意。   纪老板的眼珠子又大又圆,滴溜溜转了半天,猛然攥紧了手,看着绍原,“你什么意思?”   “给你放在红烧鱼的鱼缸里做布景。”绍原笑眯眯道:“金钱即正义,纪老板觉得在下如何?”   纪晗二话不说把那块足有鸡蛋大的洵山玉塞进了葫芦里,听到它扑通一声掉进鱼缸,觉得那声音简直太动听了,点头道:“特正义,我就从没见过比你更正义的人。”   绍原欣然点头,“所以……?”   纪晗正义地说道:“所以我们要学会悦纳自己的善良和正义。”   男人笑得很欣慰,“正是这个道理。”   纪晗一肚子邪火被一块石头镇压住,浑身都透着舒坦,他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走吧,去问问幽府那帮孙子。”   绍原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开回去还得几个小时,你睡一会吧。”   纪晗“唔”了一声,把座椅往后调一调,“你不困吗?”   绍原说,“还好。听到那群鬼的冤屈我也有些生气,生气就不困了。”   “哦。”纪晗眨眨眼睛,困意上头,他以仰着的视角看着男人的侧脸,喏声道:“金钱即正义,你也要悦纳……自己的……”   睡着了。   绍原这才回过头来看他,男人的眼神里蕴着温柔,他向后伸了伸手,哈哈自觉地从包里叼出来毯子的一角放在他手心里,他把毯子拉出来盖在纪晗的身上。   车里一片静谧,绍原上了高速,把车前镜掰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   眉毛已经不可自抑地皱起,眉眼间有一股难以平息的深刻的愤怒。他闭闭眼,再睁开,仍然无法把那种愤怒驱散。   他是大地功德,跟纪晗差不多情况,匡扶公平正义埋在使命里,很难抹掉。   绍原又看了纪晗一眼,回过头,跟精神抖擞瞅着他的哈哈对上眼。   男人沉吟半秒,低声问道:“你觉得咱俩要是堕入魔道,能比当年的蚩尤多坚持多长时间?”   哈哈满脸严肃,缓缓摇头。   绍原低声道:“如果纪晗醒着,他会觉得你这是不知道的意思,但我知道你是在劝我不要这样做,对吗?”   哈哈点头。   男人笑了,轻声道:“走着看吧。”   他又想了想,“哦”了一声,“包里最底下藏了几块肉给你,是之前去山上打的豹子,不是猪牛羊那些俗物。”   后座顿时传来疯狂刨包的声音。   男人幽幽一叹,自言自语道:“看把孩子饿的……”   车开到幽府,天早都亮了,繁忙大都市的一天刚刚开始,纪晗站在街边拿浇草坪的水龙头洗了把脸,再用绍原的手绢擦脸。绍原站在早餐摊旁边,用手机付款买早餐。   纪晗把手绢叠好揣进兜里,绍原顺手递给他摊了两个鸡蛋的煎饼,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说:“烫。”   纪晗嗯了一声,用牙把煎饼撕开一个口子,用竹签挑出火腿肠来喂给哈哈。   刚吃完豹子肉的哈哈舔舔嘴,“…………”   纪晗奇怪问,“不爱吃吗?这玩意虽然面粉含量过高,但还是有那么点肉的,比狗粮香。”   哈哈:“…………”   纪老板忧伤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不给你了,浪费了。”   绍原笑呵呵地说道:“把事办完,回去做饭给你们吃。”   纪晗又来了精神,“好呀。”   穆有归正在接待下边来的人。地府说是要急天界之所急、提前绸缪可能到来的三界动荡,但说的都是场面话,不仅没有部署阴界防线,反而学着天界遍查组织内部,派了几个管钱的大佬跑来幽府查账。   这几个大佬昨天下午就过来了,一直到现在,把穆有归珍藏的那点茶叶都喝空了,就是不开始干活。鬼黑黑跟鬼白白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账,人家一眼都不瞅。   穆有归正强忍着熬夜引起的眩晕感继续拍马屁,鼻翼一扇,突然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爆香的葱花味。   他一回头,就从窗口看见了一张他由衷不想看见的脸。   纪晗拿着煎饼跟他挥手,“哈咯,穆老大!”   穆有归,“哈、哈、哈、哈……”   哈哈:“嗷?”   穆有归,“哈咯!纪、纪老板!”   纪晗跟绍原走到屋里,纪晗一边吃饼一边含糊地问道:“几天不见,你怎么结巴了?这几位是干嘛来的?”   他眼神扫到旁边坐着的一众地府查账官身上,那几位开始颤抖。   其中一个开始给旁边使眼色:他怎么来了?   旁边那个:我哪知道?早知道不拖这么久了。你带钱了吗?   一开始那个:想到人间界装逼,把值钱的袖扣全都戴上了,我现在收起来还来得及吗?   旁边那个:悬了。我真是脑袋欠抽,怎么把刚发的工资也带出来了呢!   穆有归坐进自己的办公椅,一个脑壳分成十瓣痛,说道:“这几位是地府的领导,来关心一下我们幽府的行政事宜。纪老板,二位不是接了我的单子,在幽十二城公干吗?这么快就结案了?”   纪晗把剩下的饼随手塞给一个查账官,往沙发上一坐,腿盘好,严肃道:“没结案。这件事疑窦频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穆有归下意识就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摇头道:“不不不,这种陈年堆起来的烂尾案,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纪老板帮我了结了那些怨鬼,让我幽府每个月少收那成百上千的凡人求贴,我们就万事大吉了。”   八字胡的查账官好像听出了点什么揩油的好机会,问道:“怎么回事?穆老大,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不合规矩的东西?”   穆有归摆手,“哪有不合规矩的东西。几位大人不要冤枉在下了。人间界C市聚集着一百九十只怨鬼,不肯入地府听审,怨气太重鬼差也锁不走,人间界受不了,每个月千百封求贴雪花一样飞到我办公桌上,我只想快刀斩乱麻。”   查账官皱眉,“怨气过重,必有内情。幽府不查清就要快刀斩乱麻,这不是不合规矩是什么?”   旁边那个长痦子的查账官立刻附和,一拍桌子,“对啊!幽府每个月向地府伸手要那么大一笔钱,却玩忽职守,我看你这帐不用查了,必然是假的!”   纪晗回头跟绍原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吭声,看着这一出大戏。   穆有归拍案而起:“假什么假?老子辛辛苦苦伺候了你们一晚上,你们公事不干,偏在这作威作福,现在还想着无中生有是怎么着?”   鬼黑黑:“老大!别激动!这个表达太暧昧了……”   鬼白白:“P、Peace……”   八字胡:“我看你就是心虚吧?你要是不心虚,凭什么不让纪晗查下去?”   长痦子的:“你的帐要是没问题,何必伺候我们一晚上?”   鬼黑黑:“越来越不对味了……”   鬼白白:“大家都Peace!”   穆有归心烦地一拍桌子,“够了!就你会说几句人间界的洋词儿?”   几个人都喘着粗气,玩“比比谁眼睛瞪得大、瞪得圆、瞪得像牛”的游戏。绍原从进来就沉默,终于逮着个机会开口。   男人先是笑了笑缓解屋子里的杀气,而后幽幽问道:“穆老大,这事你不查,是不是有人不让你查啊?”   一语落,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鬼黑黑和鬼白白面面相觑,疯狂用眼神交流。那几个查账官也愣住,穆有归像是烦得要爆炸了,闭眼皱眉疯狂揉太阳穴,揉了好半天,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把桌上的账本往那两个查账官身上一扔。   “拿去,随便查,爱查不查,不查滚蛋!”   纪晗吹了个口哨,“穆老大硬气。”   穆有归看起来特别苍老,说道:“你们二位去旁边查账吧,不该问的别问,为了你们的仕途。当然,查账是你们的公干,你们要是跟公干有愁,拒不干活,那跟我幽府也没关系,地府谁不知道我们幽府隔三差五被纪老板敲一笔?本来就流水紧张,管不起你们的饭。”   鬼黑黑适时开口,“是啊几位大人,我们现在穷的要命了。我和白白都得轮流吃饭,他吃上顿,我吃下顿。”   查账官:“…………”   纪晗:“…………”   绍原想了想,“真可怜。”   两个查账官抱着账本滚到隔壁去,穆有归倒在办公椅里转圈圈,低声喃喃道:“这事之所以交给你们,就是因为纪老板从来只看钱,不给钱的事多一点都不会做。早知道你们二人也来刨根问底,我就不该天价雇你们。”   纪晗干巴巴一笑,“哈哈。”   哈哈:“嗷?”   绍原严肃地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人间界消失了的的神棍先生本来就是半人半鬼,地府有关系,帮他拖着。他在医院想夺取阳寿将尽之人残余的阳寿,给自己续命。我说的对吗?”   穆有归没吭声,纪晗奇怪问道:“有这能耐为什么不直接搞一个剩几十年阳寿的大活人?搞几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大用。”   绍原摇头,“我也是来的路上才想到的。二十年前地府搞了个流程改革,投胎的轮道每四十九天一闭,每次闭四分钟。地府刻意调整了生死簿,确保没有人在这四分钟里撞入地府。这四分钟里下到地府的鬼无处投胎,只能暂留地府。错过投胎时机,地府就得给个小官当,以后也能免入轮回。后来地府发现这项改革不大可行,纰漏太多了,所以只试过两次就作罢了。”   纪晗越听越晕,已经有些不耐烦。绍原看他一眼,终于言简意赅道:“这位神棍先生不想再入轮回,想做鬼官。但是他修德太少,所以只能用这种邪路。地府下面的那层关系帮他精准计算,他抢濒死之人的阳寿,才能严格控制自己死亡的时机。” 第34章 他能日地   纪晗煞有介事地“哟”了一声, 评价道:“看来那神棍有点小聪明。”   绍原说, “但如此说来, 我反而觉得神棍先生在地下的门路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有可能就是看着投胎轮道的扫地鬼。”   纪晗:“可这又说不通了, 小鬼一只, 我们的鬼精人精穆老大怎么就愿意为了它装聋作哑呢?”   二人一同将犀利的目光投向穆有归。穆有归依旧紧闭着眼坐在老板椅里,两条眉毛这回真的要拧巴到一起了。过了好半天,他终于动了动嘴皮子,说的话却是:“纪晗,你真是我爸爸, 不,是我祖宗。”   纪晗委婉一笑,实打实地回答:“不,我看不上你当我儿子,孙子也不行。”   绍原说:“穆老大要是有苦衷就继续装聋哑人吧, 这事是我们自作主张要管,所以我们自己去查,不会沾到你身上。”   穆有归闻言浑身一哆嗦, 如果不是坐在转椅里,恐怕当即就要给绍原跪下去。可他刚激动了两秒钟就觉得不对,绍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好人绍原了, 他现在还有一个新身份, 是纪晗的合作伙伴。   “纪晗的XXX”, 往往意味着这个人不再简单, 很可能也不再良善。   像是感受到穆有归大起大落的心情,纪晗笑道:“没错,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自己玩吧,拜拜了。”他说着很不当回事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这回换穆有归傻眼了,把脑袋探出窗外看着院里的纪晗,问道:“这就完啦?”   纪晗翻个白眼,“不然呢,你以为我稀罕你帮我?”   穆有归福至心灵,猛然摇头,“不稀罕不稀罕不稀罕。”   “那我走了,行吗?”   “行行行!”   纪晗哼了一声,跟绍原一起大摇大摆踏出院落。   去地府的路上,绍原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摆弄着手机,纪晗问道:“你干什么呢?”   绍原说,“我在地府人脉簿上查一查,二十年前管投胎轮道的时辰与洒扫的鬼差都有谁。”   “查得到吗?”   “有些难。这地府人脉簿也是这几年人间界互联网发展起来才有的东西。”   纪晗笑笑,“别查了,等会我抓两只问问。”   绍原愣了一下,迟疑着收起手机,想问抓两只什么,但是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偏过头看了纪晗一眼,纪晗依旧是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洋洋地歪在副驾驶,像是没长骨头似的,垂下眼皮让人看不透心里在想什么。   绍原刚收回视线,纪晗突然问道:“洪荒里我是什么性格?”   绍原想了一秒钟,“傻白甜。”   “这词都让你说烂了。除了傻白甜呢?”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男人吁了口气,摇着头笑道:“其实不是很傻也不是很白,只能说天真吧,对神鬼人、天地万物都抱着最纯真的热爱,没什么心眼。但是……”   他顿住了,似乎在犹豫。纪晗坐直身子,眼睛也睁开了,“但是什么?”   绍原笑,“但是甜是真的很甜。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使劲仰着头瞅我,问我……”   纪晗追问,“问你什么?”   绍原咽了口吐沫,瞒下真实场景,改口道:“问我:你吃果子吗?”   车厢里又安静了一会,以纪晗的一声“嘁”结束对话。纪老板别过头去看着车窗外,绍原跟着他看过去,却看见纪老板的耳朵根可疑地泛着红。   绍原挑了挑唇角,突然觉得心情指数直线上升。   “早饭吃饱了吗?我看你只吃了半张煎饼,火腿肠也挑出去了。”   纪晗对着窗外翻白眼,“吃饱了吃饱了,你就知道问吃问喝,我是猪吗?”   “没有你这么瘦的猪。”男人认真地说,“养猪场的老板要是养出这样的猪,不如脖子一抹去死好了。”   话音刚落,原本看着窗外的纪晗就回过身来,扬手在男人胳膊上拍了一下,怒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绍原一噎,感觉自己大脑都被这一下打短路了。   不疼,就是很突然。被拍了一下的地方感觉凉凉的,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坐卧不安的感觉。   他竟然下意识想要伸手挠挠那里,但是忍住了。   过了半天,男人说道:“我错了。”   纪晗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又转过头去,嘀咕道:“你再拿我开涮,我就一葫芦把你打爆。”   绍原憋着笑,“我真的错了。”   一直到踏上通往地府的地狱鬼路,绍原才明白过来纪晗所谓“抓两只问问”是指抓什么。地狱鬼墙上的鬼耳鬼嘴们千百年趴在墙上,简直就是八卦集中营,什么消息都知道。   绍原撑着伞,纪晗在伞下抱着胳膊,一边慢悠悠地迈腿往里面走,一边懒洋洋地问道:“二十年前,管投胎转轮的鬼差都有谁啊?”   鬼墙上的众鬼交头接耳一番,一只鬼嘴回答道:“地府的鬼差现在都轮岗,根据流程来推算,二十年前在十殿阎王那里管投胎转轮的鬼差现在应该已经又轮完了一圈,有可能还在看着投胎转轮,也有可能在孟婆那里熬汤。”   纪晗哦了一声,“行吧。”   另一只鬼嘴问道:“纪老板打听这个做什么?”   纪晗懒洋洋地一瞥,“你打听我的事做什么?”   鬼嘴:“不敢不敢,小的只是好奇。”   纪晗“呵”地冷笑一声,懒得理它。过了一会,另一只鬼嘴又不消停,说道:“纪老板这几次都跟绍先生一起来,二位怎么绑定到一块啦?”   旁边的鬼嘴说道:“村通网吗?纪老板跟绍先生现在是合作伙伴了,三界都知道。”   那鬼嘴惊讶地说道:“竟然是这样吗?绍先生有男朋友了?”   伞下疾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又同时转过身,看着那片鬼嘴。   整条鬼径一片寂静,纪晗面无表情看了那只鬼嘴半晌,抬起头看向绍原,冷静地问道:“你怎么愣着?”   愣着的绍原,“啊?我该干什么?”   纪晗冷漠地,“难道不该把这胡说八道的鬼嘴剜下来吗?你前两天那个上道劲儿都哪去了?”   绍原又迟钝了两秒,“哦”了一声,犹犹豫豫地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匕首。   纪晗看着男人把刀刃伸向那只鬼嘴,一度怀疑绍原是不是得了一种“卡壳病”,动作慢到有如幽虚境外从前的无线网,一秒一卡。   鬼嘴哆哆嗦嗦地看着刀锋逼近,绝望大叫,“我不是胡说八道哇哇哇!两百年前绍先生从这里路过,我好奇问了一句,绍先生独来独往不孤独吗?是绍先生自己说的!除非找到真心喜欢的人,不然是不会跟任何人同行的!”   鬼径再一次静谧,绍原好像一瞬间从GPRS切换到了4G模式,唰地一下手起刀落,把那张鬼嘴剜掉,丢进了泥淖里。   血烟袅袅升起,男人优雅地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刀。   纪晗:“………………它刚才说什么?”   绍原好整以暇地回答道:“它说,它不想活了。”   纪晗:“………………”   鬼墙上的众鬼:“………………”   这回换到纪晗GPRS了,他呆滞地往前走了两步,怀疑人生地扭头问绍原,“它刚才说的是……”   绍原正色道:“瞎扯淡。”   纪晗“哦”了一声,神情里充满了不信任,他把鬼嘴说的那番话又回味了一遍,评价道:“扯得还挺真的,有前因有后果的,上下文非常流畅。”   绍原嗯了一声,“毕竟是鬼墙上几百年的原住民了。”   纪晗又问,“所以你独来独往了千千万万年,为什么突然跑来和我搭伙做生意?”   绍原这一次认真地想了很久,才给出答案。   “你忘了?我们一个是伏羲做的,一个是女娲做的,我们是高贵的兄弟。”   纪晗迟疑道:“上次不是说不是兄弟吗?不是说是山河湖海吗?”   男人又想了很久,脸色有些发青地说道:“踏遍了山河湖海,回过头来发现还是好兄弟。”   纪晗低头想了想,说道:“真惨。”   绍原沉吟片刻:“是啊……”   两人同时一叹,整条鬼径彻底静谧下来,更加引人瑟缩了。   走到第十阎王殿,纪晗直接闯到殿后的投胎转轮那里去。投胎转轮悬在一个有如井口的高台上,里面滚动翻搅着众生的轮回。台子底下是顺下来的台阶,转轮阎王就坐在台阶上,坚强地拿着一款人间界已经过时了的游戏机打游戏。   纪晗走近,听见一系列“Delicious!Sweet!Combo!”的愉快女音,有些怀疑人生,问道:“这不是人间界小姑娘爱玩的糖果消消乐吗?”   转轮阎王把游戏关了,叹口气,“闲的没事干,地府网不好,想打别的游戏打不了。”   “哦。”纪晗有些心疼地拍了拍阎王瘦削的肩膀,四处环顾,“你怎么自己看着投胎转轮?没有个扫地记录的鬼差吗?”   阎王听了只想冷笑,“这两天三界秩序井然,很少有生物投胎需要重新定轮道,我这生意不怎么好,而且动不动还被有些人敲一笔……”   绍原咳嗽了一声。   阎王吞下后半句话,说道:“总之最近请不起鬼差帮忙,我自己一边打游戏一边就看着了,不耽误事。”   “这样啊。”纪晗没有半点反省之心,非常做作且虚假地摸了摸阎王的头,“我很心痛,很同情你。那你坐着吧,我去孟婆那看看。”   他说着抬脚要走,阎王在后边急道:“过河拆桥?问完就跑?留下来打局游戏的时间都没有?”   纪晗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的幽虚境外马上就要装上5G网络了,不稀罕这些单机游戏。他扭回头看阎王一脸期待,叹口气,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阎王点头,“你说呗。”   “近千百年来,十殿阎王中你是实权人物,那么你应该知道地府仕途的大致情况。”   阎王一边点头一边警惕地问道:“你不会想来地府当官吧?我跟你说,地府的待遇一点都不好,钱少活多,僧多粥少,你可别……”   纪晗摆摆手,“没有的事,你们是真穷,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一个鬼从当上鬼差开始,过了人间界二十年,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   阎王愣了愣,“这很难说,取决于一开始的官职,以及走上仕途后的际遇、修为、颜值、会不会来事、能不能喝酒……”   绍原补充道:“由于地府管理疏漏而不得不留在地府当官的鬼差,一开始是什么官职呢?”   转轮王听了更加困惑,望着天想了好一会,一拍脑门,“哦!你这种情况还真有两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凉了,做鬼差太醉生梦死,被四殿阎王丢进炼狱里劳改去了。还有一个倒是混得不错,才进来二十年一路狂升,现在每天给孟婆熬汤。孟婆啊,可喜欢他了。” 第35章 他能日地   纪晗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压低声音悄咪咪地问, “孟婆可喜欢他了是什么意思?他是……孟婆的男宠?”   转轮阎王也学着他压低声音, 用手背遮着嘴边, 悄咪咪地答, “不知道呀!这是别人的隐私!”   纪晗嗯了一声, 点点头, “那我自己去看看。”   他走出去几十米的距离,把轮道台甩在身后, 突然眉头一皱想到什么,猛地回头看身边的绍原。   绍原一震, “?”   纪晗迟疑地说道:“你走出轮回前的千万年里跟孟婆关系那么好, 动不动就来做义工,你不会也……”   绍原脸色发黑,“别乱说。”   纪晗摇头啧了几声,“这就很难说了。”   绍原脸色更加难看, 却又无法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地小声说道:“我每个轮回从忘川河爬上来时都已经被铜蛇铁狗咬个透, 都是孟婆好心拿伤药给我。于我而言她就是一个慈祥的婆婆, 你不要乱想。”   纪晗哦了一声, 男人提的那一句“铜蛇铁狗咬个透”产生了画面感, 他满脑子都是身边这人趴在忘川河岸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样子, 突然觉得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绍原问, “又在心里编排我什么呢?”   纪晗突然泄了气一样地, 摇摇头说道:“我玩笑话, 没事。”   绍原,“?”   纪晗埋头快步走,绍原后面追上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又?”   纪老板没由来地觉得烦,闷声道:“没事。”   绍原反应了两秒钟,说道:“可你看起来不像是没事。我逛人间界的论坛,人间界的女人有一种病,说没事就是有事,如果你真的信她们没事了,那么就轮到你有事了。所以纪老板,你到底是没事,还是有事?”   纪晗被他绕得更烦,本想回头给他一葫芦,但是抬眼一看绍原脸上光洁完好的皮肤,满脑子都是它千疮百孔的样子,一下子又泄气了。   绍原严肃起来,“到底怎么了?突然不高兴了?”   纪晗叹口气,“我可能饿了。你说得没错,半张煎饼还没有火腿肠,确实吃不饱。”   “哦……”男人松了口气,十分顺手地摸了摸纪晗的头,“结了这个案子,我给你做饭,算是奖励你轻利重义。”   纪晗说:“嗯。”   低气压一直维持到醧忘台。今天地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投胎轮道没什么生意,醧忘台也鬼气稀薄。纪晗在醧忘台上打了个转,只见底下忘川河滔滔红水,水下铜蛇铁狗若隐若现。他突然来了脾气,皱眉道:“烦死了。”   绍原挑挑眉,“这忘川河又哪儿惹你不痛快了?”   纪晗说:“下次接地府的单子,让阎王把忘川河里的铜蛇铁狗都抓给我。”   绍原问:“你要它们干什么?还嫌幽虚境外的宠物不够多?”   纪晗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拿回去砸个稀巴烂,剥掉它们的铜皮铁骨,里面的肉一锅炖了喂狗。”   绍原消声片刻,摸摸鼻子说道:“你越来越暴躁了。”   纪晗不想跟他解释原因,也解释不出来什么,暴躁来得没头没尾,他自己都很困惑。他回头一望,又问道:“孟婆呢?没有生意,连岗都不出来站了吗?”   绍原想了想,“她其实有点宅,没生意的时候就爱缩在房间里看小说刷三界论坛,可能在里面吧。”   纪老板点点头,大手一挥,“走,去找她!”   绍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道:“如果这事沾上孟婆,还希望你手下留情。”   纪晗打住脚步,绍原又说,“我们是老交情,如果她真的犯了罪,你就直接把告发贴送到阎王桌子上,我没意见。但你收敛点脾气,不要抡起葫芦就打。她年岁大,受不了这个。”   纪晗沉默半天,“哦。”抬腿继续走。   绍原跟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问道:“你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纪晗闷声道:“不管怎么说她是关照过你的人,我会对她客气点。”   绍原闻言长松口气,眉眼泛出笑容来,刚要开个玩笑,只听纪晗闷声又说,“照顾过我兄弟嘛,手下留情也是正常的。”   绍原,“………………”   俩人找到孟婆的卧室,在门外停下了脚步。纪晗刚要抬手去敲门,耳朵一动,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小动静。   不可描述,非礼勿听。   纪晗一下子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心想这老太婆不会是认真的吧,跟一个进地府二十年的神棍玩这种体感游戏?   绍原脸色也有些凝重,有些难以置信。   男人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门。   笃、笃   里面的动静一下子停了。   “谁?”孟婆的声音。   绍原清了清嗓子,尽量沉着地说道:“是我。”   “哦,小绍啊。”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声靠近,孟婆从里面打开了门,露出一身人间界某宝爆款的珊瑚绒睡衣裤。   纪晗,“………………”   孟婆探着头,“今儿没生意,我放假,你们二位找我有事?”   绍原精准地在老女人藏在门后的那只手中看见了一个属于人间界的播放器。屏幕还没黑,上面是一些非礼勿视的画面。   他皱眉问道:“您看什么呢?”   孟婆大义凛然,“闲着也是闲着,研究研究人间界是怎么造人的。”   绍原,“………………”   纪晗清清嗓子,“那个,阎王让我们帮地府优化一下组织结构,所以我们到处看看。你这个醧忘台,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鬼差吗?”   孟婆惊讶地把眼睛瞪大了,随手把手机揣进睡裤兜里,说道:“他最近怎么这么励精图治啊。有啊,我这醧忘台有一个常驻打杂的,平时要是忙不过来也会从别的地方抽调鬼差。”   纪晗立刻道:“常驻打杂的鬼差叫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孟婆笑道:“他才来了二十年,人间界的名字叫什么我给忘了。他小名叫阿神,人特别聪明,平时算着汤什么时候熬好、什么时候起锅,机灵着呢,没出过错。”   纪晗无语了,绍原紧跟着问,“他是一下到地府就成了鬼差吗?”   “是。”孟婆回忆了一下,“哦!”了一声,说道:“他本来没修什么阴德,原本是要直接轮回的,结果刚好轮道关闭,错过了命簿上的轮回时间,地府为了补偿他,直接给了他一个鬼差。”   绍原几乎猜中了事情的所有真相,他跟纪晗对视一眼,纪晗又问,“他现在在哪?”   孟婆把门缝又关小了那么一点点,把睡衣领子往上提了提,说道:“后院搬柴呢吧?今天休假,明天生意就要爆炸,煮汤的柴要提前准备好。最近的地狱鬼火不怎么给力,总是烧不旺啊,哎……愁死我了。”   绍原点点头,“行,基本情况我们了解了,我们还要去看别的部门,先走了。”   孟婆点点头,“成。”她看着两人转身远去的背影,绍原比纪晗高了小半个头,纪晗走道晃悠晃悠的,绍原倒是沉稳,两人并肩同行,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孟婆福至心头,突然在背后扯着脖子叫道:“小绍,交朋友没?”   绍原一哆嗦,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孟婆,“什么?”   孟婆嘻嘻一笑,老太太脸颊浮起两坨红晕,让人瘆得慌。   “婆婆问你,交没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绍原心里像长了毛,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全来戳他的心窝。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旁边的纪晗中气十足地替他答道:“我兄弟和我一样,一心赚钱,无心恋爱,回见!”   绍原:“…………??”   一直到被纪晗扯着袖子拽到醧忘台后院,绍原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正要问清楚,却突然感觉纪晗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变了。顺着纪晗的视线往远处一看,果然见到角落里有个瘦骨嶙峋的鬼差正躬身抱柴。   绍原见多识广,一下子就闻出了人渣,不,鬼渣的气味。   纪晗已经走了上去。   感受到纪晗的靠近,那只鬼回了个头。他的长相就是普通人,颧骨很高,眼珠子凹陷,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瘆得慌。   纪晗同样面无表情,问道:“你是阿神?”   那只鬼顿了顿,“你是纪晗?”   纪晗便扯开嘴角悠然一笑,“你这芝麻鬼差,还有几分见识嘛。”   阿神十分谄媚地笑道:“纪老板威名,三界之内有谁不知?纪老板大驾光临到醧忘台来,找小鬼有什么事吗?”   纪晗严肃道:“有事,找你讨回点东西。”   那鬼一愣,“什么东西?”   “你死之前,在人间界的医院里,欠掉九条命。”   平淡的语气说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陈年旧事,那鬼一下子瞪圆了眼,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反应了半天,正要开口否认,纪晗却又接着说道:“我不想听你辩解。我只想你给我解释解释,地府里与你同流合污的是谁?你夺了那九人余寿后,又是谁帮你篡改了那一百多个家属的命簿?”   四周静谧,纪晗的问句平静而冰冷。绍原在背后看着,发现纪晗站得很直。据他观察,纪晗办案十次有九次都不走心,歪着倚着打着瞌睡。如此紧绷,代表着纪晗藏在平静背后的怒火。   纪老板真的很生气。   那鬼沉默,纪晗皱眉道:“不说?”   他的耐心本来就少。   下一秒,纪晗一手现出了葫芦,抡起就要打。葫芦划破地府阴冷的空气,他正要施力,却突然听见背后一个急慌慌的苍老的妇人叫声。   孟婆穿着那身珊瑚绒睡衣追上来,喊道:“纪老板慢着!” 第36章 他能日地   纪老板半路一卡, 腰椎深处传来一股错位的震颤, 肌肉猛然收紧又舒张, 释放出回味无穷的酸痛。   孟婆从背后提起小腿跑过来,喘着粗气,“纪老板!葫芦下留鬼!”   纪晗没吭声,洞察一切的绍原默默走过来捏住了他的腰,缓慢施力帮他把拧巴的肌肉顺过来。孟婆在旁边瞟着这一切,有点脸红。   心想:这两人果然有奸情。   又想:看来是刚在一起没多久, 干柴烈火,出来办正事都少不了摸来摸去。   纪晗打鬼被阻,不爽。葫芦抡到一半闪了腰,更加不爽。他的脸上闪现着风云莫测的狰狞, 看着孟婆, 冷笑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阻止我的理由。”   孟婆顿了好几顿,赔着笑脸说道:“纪老板,阿神是我醧忘台最机灵的鬼差, 他犯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纪晗质询地看着她,“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它是为什么当了鬼差、人间那点龌龊事又是谁替他擦屁股, 你一点都不知情?”   孟婆懵了, 遍布沟壑的老脸上又爬出几条新的困惑纹,看向那神棍。可那神棍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柴,一如平日里闷声干活的样子。   “纪老板,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纪晗撇嘴冷哼, “误会?你不要倚老卖老, 这神棍跟你有什么亲故,值得你这么帮他?”   孟婆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大粉花珊瑚绒睡衣袖子一甩,说道:“我敬你在三界行走多年,但你也不能蹬鼻子上脸。阿神是九殿阎王一手提拔上来的,原本可以委以重任,是他心疼我这老婆子无休止地熬汤发汤,才肯委屈在醧忘台当差。你要是对阿神有意见,去九殿那里打,别在我这里造次!”   此话一出,纪晗跟绍原惊讶地挑了挑眉,纪晗一副“哇哦原来大boss在这里”的表情,旁边一直沉默不动声色的神棍却白了脸。   孟婆开始自我怀疑,嗦啰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捅了捅旁边的神棍,“婆婆说错话了?”   神棍没吭声,头埋得更深了。纪晗感受到他的紧绷,正要开口质问,却在电光石火间见对面那神棍提起手臂,衣袖朝他眼前一抖,挥洒出一抔赤色腥臭的粉末。   地狱火石研磨的粉末,一切生物沾到这玩意都将被腐蚀殆尽,修为散去,形体化为渣滓。这东西是用来惩罚罪孽深重的妖魔恶鬼的,威力巨大,只有几殿阎王才有资格收着一些。   纪晗大意了,没想到这小喽啰手里还有这种狠货。   然而那粉末还没近前,只见那些细微的颗粒在空中停滞,瞬间而过,激退回去,尽数泼洒在神棍的脸上。   四周的腥臭味顿时浓郁到难以忍受的地步,神棍喉咙里爆发出一阵难遏的惨叫,惨叫声折了一半又消弭,只因喉咙也被化了。不过一个转念的功夫,已经化成一地的血沫。鬼修四散而去,在阴冷的地府空间没留下半点痕迹。   孟婆已经石化在当地,看看纪晗又看看地上那滩东西,仿佛受了剧烈的刺激,尖叫道:“纪老板!阿神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是我们地府的鬼,处以极刑也该听从地府审判,你凭什么动用私刑?”   绍原淡淡地说道:“是我出手。”   男人似是平静地看着地上那滩东西,平静的眼波下却写满了深恶痛绝,他一如平时那般斯文地舔了下唇,皱眉道:“原本是该交地府司法审判的,但这东西无法无天,也怪不得我。”   孟婆激烈道:“你明知道地狱火石压根伤不了纪晗!如果这种东西就能伤得到他,地府又凭什么任他作威作福、没有还手之力?”   绍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我是怕这些粉末弄脏了纪老板的脸。”   四下静谧了。   孟婆扭曲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一个是她千千万万年关照过、每次轮回时都跟她开玩笑逗趣的老朋友,另一个是勤勤恳恳帮她做活的小工。她无法相信,绍原那么善良谦和、宽容明理的人,竟然能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   绍原有些抱歉地对她点了下头,转个身用后背遮住纪晗身前的那滩东西,低头看向纪晗。   纪老板的眼睛漆黑深邃,亮亮地看着他。   “熏到没?”绍原低声问。   纪晗沉默了足足五秒钟,才“嘁”了一声,回答道:“熏死了。这位兄弟,保护欲表现得这么明显,看来你在这段兄弟情谊里野心十足,想要让我认你做大哥。”   男人的嘴角生动地抽搐了。   纪晗鬼笑两声,“走吧,我们去捉九殿阎王去。”   他说着提步要走,绍原却没有跟上来。纪晗走了两步回过头,却见绍原看着孟婆,轻声问道:“他跟九殿阎王的关系,我想你不会不知道,你没有说实话。”   纪晗不得不停下脚步,又回过头来。   他今天其实只想来打架,但是涉及到这些地府高层,一切似乎不能用“提葫芦就打”来解决,而他向来顶烦这些条条道道。   于是纪晗选择了闭嘴,听绍原跟孟婆交涉。   绍原又说:“九殿阎王是个小心谨慎的家伙,只敢把他放在你这里,那么你一定知情。我想在这地府里你是除了他们之外唯一的知情者,如果有什么利害关系,你现在交代清楚比我纵着纪晗打到阎王殿去要好。”   孟婆叹口气,“阿神在人间界时也不是完全的人,是半人半鬼。九殿阎王七百多年前结阴亲,不小心没有将那活人姑娘度化干净,竟然留了血脉在人间。这血脉也是半人半鬼,勉勉强强往下传,原本早该在四百年前彻底绝后,却没想到留了一只,就是阿神。”   纪晗冷笑,“怎么回事,最近各殿阎王都流行因为结阴亲而留下祸端了吗?上次有十殿那位跟白无常抢妻,这次又来……”   绍原及时地握住了纪晗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说,沉声道:“小鬼一只,修为微薄,来头倒很麻烦。但是九殿阎王为了他夺走九人残寿,又为了给他擦屁股活活改了一百多人的命簿,留下的恶鬼为祸人间,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地府要修整,要给说法。”   孟婆点头,“我懂。”她过了一阵又低声道:“我去跟十殿阎王谈。高层内部的事情不要宣扬,二位不妨先回去,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纪晗听了有些不满,正要辩驳,绍原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对孟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希望在人间界两天之内听到地府的反馈。”   ……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纪晗都铁青着脸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绍原尝试沟通几次,却只得到冰冷的一声哼。   他终于投降,低声哄道:“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现场打过去,谁都不好看,对你也不利。”   纪晗冷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几个阎王之间关系微妙、站队错乱,你去把事情搞大,必然把本应简单纯粹的锄恶扬善演变成一场地府的高层倾轧。”   纪晗哼了一声,“难道我们走,他们自己关门解决,就不是高层倾轧了?”   “看不见的倾轧只影响他们,看得见的倾轧会影响到你。”绍原顿了顿,叹气道:“地府惹不起你,但可以选择不与你往来。你平时要钱要物、无法无天,他们都可以忍受,因为你损害的是地府的利益,不是他们个人的利益。可是一旦被他们意识到你纪晗就像个□□一样,就再也不会有阎王敢把单子交给你去处置。搞不好,以后幽府都不敢找你。”   “……”   男人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顺从自己内心,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三界之间看似平静,其实是制衡的关系。大家都怕你,但大家都不是离不开你。一旦幽府不用你,微府呢?这很难说,毕竟这两家一直在相互攀比。”   男人末了又叹口气,“我知道你不怕没活干,但我一想到如果幽虚境外的小院里没有新运来的黄金咣当咣当响,你肯定是一张难过脸。”   车厢里安静了好半天,纪晗终于败下阵来,沉叹口气,说道:“你说的很对。哎,绍原——”   绍原,“嗯?”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绍原:“………………”   绍原跟纪晗回幽虚境外,非常体贴地做了一桌大餐。凤凰没想到这两人回来这么快,问了几句,却见自家老板神情恹恹,似乎并没有搭理它的意思。   它只好又转向绍原,问道:“我老板怎么了?路上丢钱了?”   绍原摇摇头,没有作答,转头跟纪晗说道:“我觉得最终的处理结果今晚就会有。你吃完饭就去床上趴着,我给你按按腰。还疼吗?酸不酸?”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凤凰保持着筷子一头搭在嘴里的姿势,惊得下巴都要砸在饭碗里。   纯洁的纪老板摇摇头,闷声道:“还行,一开始是很难受,不过还好你补救及时。之后两天我省着用腰就好了。”   他想了想,突然又说,“我最烦坐在家里等消息。你吃完饭别走,陪我打游戏吧。”   凤凰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努力淡定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垂下眼睫说道:“老板,天都要黑了,很难开车的。”   纪晗闻言抬头看了眼外面,“哦”了一声。   凤凰正要松口气,就听纪晗低头喝了口汤,说道:“那就不回去了,今晚住我这吧。”   凤凰艰难且真诚地提醒道:“老板,家里只有您有床。”   纪晗头都不抬地吃饭,含糊不清道:“那就和我一起睡啊。”   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勉强笑了笑,拍拍绍原的肩膀,跟凤凰说道:“对了。绍原和我颇有渊源,我们两个已经是亲兄弟了,以后我家就是他家,你们都不用跟他见外。如果他用我钱的话要跟我说,别的小事就不用报备了。”   凤凰,“………………” 第37章 他能日地   凤凰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但并不是它想象的那种不对。它皱着一张便秘脸看向绍原寻求答案,却见绍原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凤凰砸吧砸吧嘴, “绍先生最近不够心想事成吗?”   绍原沉声道:“完全没有。”   凤凰了然, “原来这世界上也有绍先生控制不了的事情。”   纪晗放下筷子,“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今天憋气,凤凰,你等会把门窗都开开通通风,无线网调好一点, 我要打游戏。”   凤凰哦了一声,起身去忙活, 纪晗想了想,又说,“去人间界买一桶炸鸡一瓶冰可乐。”   凤凰远远地喊道:“知道啦!”   绍原也放下筷子,有些困惑, “好好的饭菜不吃, 吃垃圾食品干什么?”   纪晗深吸一口气,吐出,没精打采地说道:“心情不好,垃圾食品才能拯救我。”他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 拍了拍绍原的肩膀,“你不要灰心,你做饭很好吃, 欢迎你天天都来我家做饭。”   绍原叹口气, “好吧, 那我陪你一起打游戏。”   纪晗强调:“人头是我的。”   “人头是你的。”   夜色浓重,幽虚境外小屋里关了灯,巨大显示屏上的光效打在沙发上坐着的绍原跟纪晗脸上。纪老板盘着腿,游戏手柄握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激烈的音效吵得结界都出现了波动,凤凰栖在葫芦架上,烦闷地用翅膀遮住了自己的耳朵。哈哈被那激烈的枪弹声吵得麻木了,狗脸木然地盯着沙发上的两人。   纪晗:“别搜了,这里门都开着,被搜过了!直接走直接走!”   绍原:“我捡到一把狙,98K。”   已经跑远了的纪晗一个急刹车,掉头往回跑,臭不要脸地说道:“给我给我,我正好需要一把狙。”   绍原好脾气,把刚刚捡起来的枪又卸掉了,丢在脚边等纪晗捡起来。纪晗说道:“不白拿你的,给你这把,这把也是好枪。”   绍原便把纪老板交易来的“好枪”捡起来,一看,win94。   一把连倍镜和消焰器都装不了的破狙,威力比鸡毛还小,干打不死人的那种。   绍原叹口气,感慨道:“还真是一把好枪啊。”   纪晗说:“能体现你的操作水平。走了走了,抢占高地阴人。”   绍原嗯了一声,跟着纪晗一起跑出去。   俩人抢占高地,爬在树下阴影的草丛里,纪晗盯着前面,男人守着背后。纪晗说道:“你还真把这破枪带着了啊,你之前那把M4也比这个强。”   绍原认真地说,“毕竟算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我要好好珍惜。”   纪晗听了一愣,从屏幕前挪开视线看了一眼绍原本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送过这家伙礼物,一直拿人家的。心里开始打鼓。   这人什么意思?不会开始讨要他的回礼了吧?   纪老板咽了口吐沫,又看回屏幕,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随口说道:“要不我送你半张幽虚境外的房契吧,我看你人间界的公寓里冷冷清清的,不如我家大业大生活热闹。你要是想来,可以来住。你要是怕这份礼太大了,就每天来做饭做家务,怎么样?”   房间里安静了半天,绍原没吭声。   纪晗心里打鼓,暗道自己是不是抠得太过火了,于是让步道:“家务其实有凤凰做,你偶尔做做饭就行了。只不过多一个人上网,我幽虚境外的网络又要升级套餐,你再跟我A一下网费。怎么样?”   绍原说道:“可以。”   纪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又美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交易的人。”   纪晗运气好,选择的高地一直在安全区中心,最后两个人冲上来,纪老板在暗处用那把98K一枪一个爆头,游戏结束,屏幕上跳出“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字幕。   纪晗把手柄一扔,满足地叹了口气。   茶几上的那桶炸鸡已经冷了,纪晗一共就咬了两口,可乐倒是没少喝,已经见了底。   绍原看他不想玩了,便放下手柄开始收拾桌子。他一边麻利地把东西丢进垃圾袋,一边说道:“解压不一定要喝冰可乐,纪老板可以试试看喝酒。入睡前少喝一点红酒比较助眠,我有几瓶佳品,回头带来给你尝尝。”   纪晗听了却一个劲摇头,摆手道:“这可不行,我喝多酒会坏事。”   男人手下一顿,奇怪地回头看他,“你们做葫芦的还怕喝酒?会坏什么事?”   纪晗压低声音,“之前有一次我喝多了,把幽微二府砸个稀巴烂,鬼黑黑、鬼白白,还有点头神跟摇头神,都被我打得半身不遂。还好卜达英和穆有归跑得快,不然这事还真难交代。”   绍原,“……难怪他们那么怕你。”   纪晗长叹一口气,有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记得那次喝大了之后觉得特别愤怒,为什么愤怒我也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想打人,想见血。”   绍原没吭声,沉默地收拾着桌子。   被两人挤进沙发缝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纪晗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手塞进沙发缝里一顿狂掏,把手机拽了出来。   来电显示:阎十。   这是十殿阎王在人间界的小号。   绍原走过来,“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纪晗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选择免提。   十殿阎王严肃的声音传来,“纪晗,我这边现在有其它八殿阎王,孟婆,黑白无常,以及穆有归。打这个电话,是希望能够跟你澄清一下地府的公章制度以及人事变动。”   纪晗“哦”了一声,“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白无常的声音,“地府把秩序看作第一重要,即便是高层犯案,也必将秉公处理,不会有你担心的那种情况。”   绍原跟纪晗对视一眼,绍原说道:“如此就好。我跟纪老板在一起,请问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十殿阎王沉着道:“九殿阎王罪责难洗,遭到贬职。阎王犯法与小鬼同罪,本该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但九殿阎王乃是洪荒里天地选出的第一批阎王,千万年来功德无数,因此地府权衡之后决定保留其性命,贬到醧忘台外面扫地,永远不得擢升。”   纪晗说,“这个力度够了。以后我去地府的时候会记得带一点猫屎狗屎之类的,为他这份工作增加一点挑战性。”   绍原轻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不要捣乱,沉声问道:“那么人间界那近两百个怨魂如何处理?”   黑无常说道:“我跟小白会去走一趟,亲自请它们回到地府,它们为人时的所有罪责全部洗清,地府会投入大量的鬼力、物力,为它们重新塑命,投入轮回。”   纪晗眼珠一转,“光重新塑命可不行,要富贵命、长寿命、幸福安乐命才行。而且他们的亲眷关系不能错乱,夫妻、父子,不能变更。人世间本应享受的天伦之乐,一点都不能少,都要补回来才行。”   电话对面似乎是愣了几秒钟,几个阎王都没想到纪晗还会替这些小鬼讨公道,惊讶了好一会才有一人说道:“这都是小事,当然没问题。”   绍原没吭声,在旁边看着纪晗又将这一百多只鬼下一世的命格跟地府的人一一核对。住什么样的房子、学业能否顺利、事业能否大成、几朵烂桃花几朵正桃花……细节到让人瞠目结舌。   男人的眼神中逐渐蔓延出笑意,看着纪晗对着手机跟那边的老东西们辩,悠闲地捧起桌上一杯茶轻抿。   纪晗辩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总算是把能想到的福利都替那些怨鬼争取到了,才舒了口气,说道:“行了,那这事就结了吧。对了,这次我替你们办差还揪出了地府高层的脏事,要付百倍的溢价,我识大体替你们隐瞒,要再付百倍溢价。幽府回头自己差人把钱给我送来,省着我跑一趟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穆有归跟十殿阎王咬耳朵的声音。   穆有归:“老大,幽府的流水好像不够了……”   阎王:“我懂。回头你打个报告上来,差多少我给你补。”   纪晗听得格外满意,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他随手摁掉手机,往沙发里一倒,枕着自己的胳膊唏嘘道:“处理这些弯弯绕真的累死了,还是一葫芦砸过去舒坦。”   绍原笑了笑,纪晗又说,“你是对的。做葫芦的,还是要悦纳自己的善良正义。其实我现在心里也挺舒坦的。”   绍原说,“你是父神造来的救世神,这是你的天性,改不了。”   纪晗嗯了一声,想伸懒腰,手一抬又觉得腰椎传来一阵酸痛,“哎呦!”了一声,捂住侧腰翻身过去原地抽搐。   绍原愣了,“怎么了这是?”   “腰!腰疼!转筋了!”   男人立刻站起身走过来,手按住纪晗的侧腰,缓缓施力,“好点没?”   纪晗皱着眉闭着眼,“没有!真是邪门了。”   绍原只得双手一起按上去。他能感觉到纪晗腰侧肌肉的抽动,这人今天抡葫芦那下可是没少使劲,突然被叫停,难怪闪到腰。   纪晗在沙发上哎呦哎呦哼唧个没完,嘴里嘟嘟囔囔要给地府再送一张账单去,要开天价。可绍原却渐渐皱起眉,纪晗腰上的肌肉格外不听使唤,无论他怎么揉,过了一会又拧巴起来。   纪老板疼得直哼哼,连要账的话也不说了,趴在沙发上低声呻/吟,紧闭着的眼角还有两点湿润。   给疼哭了。   男人手足无措,隔着那件棉麻衫捏了半天没见好,只得说道:“你去床上平坦的地方趴着吧,把衣服撩起来,我给你看看到底怎么了。”   窗外葫芦架上的肥雀一个翻身,笔直地掉到了地上。   纪晗擦着眼泪哼哼唧唧,“我动不了,你是不是瞎啊?你把我抱到床上去,快点。” 第38章 他能日地   屋里屋外一片静谧, 肥雀躺尸在地上装死,哈哈偷偷在窗边探出了个脑袋。   纪晗揉了揉眼角的泪花, 哼唧道:“你聋啦?我让你把我抱到床上去, 我动不了!你能听懂吗?”   站在他背后的男人似乎踌躇了一会, 纪晗气得捶沙发, “还有没有人能听见我说话了!凤凰!哈哈!都死到哪里去了!”   “我抱你。”男人低声道。   哐哐哐捶沙发的声音倏忽然停止, 绍原一手托着纪晗肩胛骨下面, 另一手从他膝窝下穿过, 没怎么用力便将纤细的纪老板抱在怀里。   窗外面的肥雀突然翻了个身坐起来, 吨吨吨跑到窗子下边, 振翅一挥飞到窗沿上,努力瞪大豆豆眼看自家老板被公主抱。   纪晗还没被人抱起来过,感觉这种两脚离地的状态非常舒坦,但他有点不明白绍原为什么两只手都攥着拳头, 这么抱着一点都不稳。   于是他只好自力更生,双手攀住男人的脖子, 努力加固了自己的姿势。   “走慢点,腰疼!”他矫情兮兮地命令道。   绍原深吸一口气,“好。”   沙发到床边上一共不到三米远, 绍原被纪晗使唤着一小步一小步稳稳地挪,足足挪了一分钟。   到床边, 把人放下。   纪晗看着男人鬓边的汗, 撇嘴道:“没想到你身体这么虚啊, 我这么轻, 你抱我走两步就不行了。”   男人挑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要是真的虚,反而就不会出汗了。”   “嗯?”纪晗愣了一下,想说你说反了,你虚才会抱我一会就累得流汗。然而他正要开口,绍原便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声道:“趴好,我帮你看看腰。”   “唔。”纪晗想,大概这家伙不希望被别人说身体不好,也能理解。   自家兄弟嘛,总不好太揭人家的短,要护着点面子。   纪晗一边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善良大度,一边撩起了上衣,露出一截纤细的腰来,白条条地晾在床上。   这一下扭得不轻,腰侧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僵硬,甚至还有些发热红肿。   纪晗矫情地哼唧,“痛啊,痛。我怕不是要死了吧?凤凰呢,让它再给幽府的账单翻一万倍!”   凤凰才真的像是死了,站在窗沿上一点动静都不出,连呼吸声都匿去了。   纪晗只得又呼喝起绍原来,瞅着自己的床单说道:“绍原,你怎么又静止了?快点啊,有什么灵丹妙药、神奇手法,全都给我使出来。宝到用时方恨少,我现在快要难受死了。”   绍原“哦”了一声。   男人好像有些心慌,手伸进裤兜里摸了半天,摸出来的每样东西都不对。   第一下摸出来的是一只绣金丝的袜子。   塞回去。   第二下摸出来一盒哗啦哗啦响的糖丸。   塞回去。   第三下摸出来一块宝石镶嵌的手表,那是他原计划过两天要送给纪晗的“相识”满月的纪念礼。   塞回去。   装满了宝贝的口袋今天频频出错,纪晗哼唧得越来越大声,绍原的手开始不可自抑地发抖,鬓边的汗越来越密集了。   纪晗终于受不了了,控制腰不动的前提下猛地一回头,怒目瞪着他,“你干什么呢?能不能快点!我这儿疼着呢!”   绍原木着脸舔了一下嘴唇,看他片刻,说道:“要不然你先把衣服放下吧,我好好找找。”   纪晗一脸困惑,“你找你的药,我放衣服干什么啊?”   “怕你着凉。”男人咽下一口吐沫,眼观鼻鼻观心,厚着脸皮胡扯:“闪到腰之后发生局部红肿发热,这种时候被风一吹,容易半身不遂。”   “是吗?”纪晗狐疑地皱起眉,看绍原一脸艰深,便勉强信了,胡乱把衣服又拽下去了。   绍原深吸一口气,终于从裤兜里翻出了正确的东西——一瓶万能红花油。据太白老君说,这玩意能把鼓出来脑袋那么大的包都给按回去。   盖子一拧开,纪晗闻到药味儿,又把衣服扯了上去。   绍原屏住呼吸,把药油在手心里搓热,贴上去,待那药油吸收几秒,而后缓缓在纪晗腰上推开,开始按摩。   不知道是不是药油发热的缘故,男人手心烫得要命,碰到纪晗的腰,两方都觉得火烧火燎的。   纪晗嘶了几声,说道:“天界的药就是好啊,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就只是发热。”   绍原在他背后用鼻子沉闷地“嗯”了一声。   纪晗被按了一会,感觉情况稍微好点,除了烫得要爆炸之外竟然真的没什么痛感了。他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揉揉眼睛,说道:“你手还挺大。”   男人顿了一顿,“你腰也挺细。”   “那可不。”纪老板腰不疼了,精神头又上来了,美滋滋地笑道:“按照人间界现在的审美,我这是柳腰,好看着呢!我之前闲着翻人间界的历史,心想还好唐朝时我还没睡醒,不然肯定被那时候的凡人嫌弃死。”   绍原沉默了一会,只低声道:“不会,无论是胖还是瘦,你总归是好看的。”   纪晗于是满意地笑道:“好兄弟,你就是嘴甜呐。三界那帮孙子,从来没人真心实意地赞美我。”   绍原被他一句“好兄弟”怼回去,差点没厥过去,把嘴闭上了。   揉了一会腰,那点药油都揉进去了。绍原抬手一看,纪晗白花花的腰上有一片泛着光泽的粉红,可爱得要命。再看看自己的手心,一片火红,一胀一胀透着心跳。   纪晗扭头一看,笑了,“怎么回事,你这是把病灶从我腰上转移到自己手心了?”   绍原一脸严肃,默默放下胳膊,把手藏在了袖子里。   纪晗长舒一口气,扶着自己的腰缓慢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说道:“终于不疼了,我可从来没遭过这种罪,折腾死我了。”   男人“嗯”了一声,“辛苦了。”   “是挺辛苦。”纪晗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活动活动,发现自己的腰一点都不疼了,顿时觉得心情愉快、通体舒畅。他从床上下地,说道:“睡觉吧,明天估计又要点一天的钱。我先去洗澡,你等等我?”   明明是正常给洗澡排个先后顺序,但绍原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男人耳根一红,匆匆别开视线,说道:“哦。”   “你这家伙,今天怪怪的。”纪晗白他一眼,顺手从架子上扯过毛巾,“我很快,你要是累了就躺床上等我吧。”   绍原木然点头,“好。”   “对了,我习惯睡里面靠窗户哦,你睡外面。”   男人脸色更木,“好。”   纪老板踩着拖鞋啪嗒嗒地冲进浴室,门一关,没一会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窗沿上的肥雀叹口气,认命地化回人形跑到后面去烧水了。纪晗在洗澡这方面的习惯颇为复古,不喜欢热水器烧出来的水,说有一股怪味,一定要凤凰亲自用凤凰火和竹子烧水才行。   纪老板洗个澡,凤凰得累一身大汗,外面的竹子得倒两排。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的,后院传来凤凰劈竹子的声音,一时间就只剩下坐在床上的绍原,和扒着窗沿探头的哈哈。   绍原默默看了哈哈一会,纠结道:“你觉不觉得你老板有点太傻白甜了?”   哈哈认真地点头。   “比洪荒之前更夸张了。”   哈哈闻言有些犹豫。绍原想起来了,“噢”了一声,说道:“我给忘了,那时候还没你呢。”   哈哈又点了点头。   男人长叹一口气,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和纪晗五音不全的哼歌声,有些惆怅地问道:“我感觉今晚有些玄,你说我现在提出要回自己家,还来得及吗?”   哈哈一歪头——什么理由呢?   绍原想了想,“我就说我家的水龙头没关。”   哈哈摇头——你不差这点钱。   绍原又说,“那我可以装作嫌弃他的床。”   哈哈从窗外伸出一只爪子,在纪晗的床上戳了戳——纪老板素来有死宅属性,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看剧打游戏,这张床被他弄得往死里舒服,而且也足够宽敞,三四个人睡都没问题。   绍原有些惆怅,烦躁地捣乱了自己利落的发型,说道:“要不然我就说,我不习惯跟别人一张床睡吧!”   他话音刚落,浴室里水声停了,门从里面推开一条缝,纪晗把头伸了出来。   伴随着一起出来的,还有一股白花花的雾气。雾气散尽,顺着那道门缝,能看见纪老板若隐若现的白花花的腿。   纪晗一边捋着自己淌水的头发一边大声问:“你说啥?你不习惯跟别人一张床睡?”   绍原咽了口吐沫,把心一横,“对!我想回去了。”   纪晗却嘿嘿笑,“别扯了!我们是什么关系?”   绍原傻眼,“什么关系?”   “亲兄弟啊!亲兄弟怎么能跟‘别人’归为一谈呢?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绍原,“………………”   纪晗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热情好客的笑容,把头闪回浴室,又嘭地从里面关上了门。   凤凰在外面喷火喷得快要累死了,扯着脖子喊道:“老板!洗完没呢?”   纪晗从浴室里也扯着嗓子喊,“洗完了!你接着烧,等会绍原也要洗!”   屋子外头的凤凰两眼一翻白,差点把自己也烧了。   纪晗终于擦干了身体和头发,裹着一条大毛巾出来,冲绍原一扬下巴,“到你。”   绍原脸色可疑地发红,慢吞吞进了浴室。纪晗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问旁边扒着窗户的哈哈,“他怎么了?”   哈哈茫然地摇头。   “我总感觉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你,我怎么感觉你也有话跟我说?”   哈哈死命地摇头。   根据纪晗对自己爱宠的了解,这是一条可爱呆萌的耿直狗,不会说谎,说谎的时候特征十分明显,比如现在。   于是纪老板阴险地眯起眼睛,“别装傻了,快点实话实说,你要干什么?”   哈哈一脸慌张地看向浴室里,似是想要求助。纪晗用身体挡住它的视线,“别妄想绍原帮你说话!你这小狗崽子,人家给你几块肉吃你就认亲,再这样下去你连主人都不认了!”   哈哈闻言呜地一声,委屈得只想流泪。   绍原在浴室里一边洗澡一边五味陈杂地听外头纪晗拷问哈哈,一个澡洗得心乱如麻。他尽可能快地把自己洗干净了,以防浴室太热自己昏在里面。洗完澡又不太好意思用纪晗的毛巾,于是拿卫生纸勉勉强强把身体擦干,穿回了原来的衣服里。   套上衣服裤子才想起来,裤兜里有不少新的手帕可以用来擦身体,他给忘了。   于是男人更加蒙圈,大脑一片空白地推门出来,屋外凤凰已经累得倒在地上了,屋里纪晗正隔着窗户持之不懈地拷问哈哈。   听见男人出来的声音,纪晗回过头,笑吟吟地问道:“它刚才是不是跟你说我什么坏话了?我总感觉这小狗崽子有事瞒着我。”   “它……”绍原语塞,缓缓回了个神,跟一脸乞求的哈哈对上了眼。   电光石火间,一阵触电般的灵感涌上心头,两根不该搭在一起的神经末梢忽然架了桥,男人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哦对了!哈哈刚才跟我说,它最近很想粘你!它想跟你睡一晚!”   纪晗:“哈?”   哈哈:“嗷??????”   绍原昧着良心点头,“对!它不好意思跟你说!”   “这样吗……”纪晗困惑地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狗子,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他看绍原一脸坚定,也不好意思怀疑。   其实他一直觉得绍原是个要面子的人,总以为能跟哈哈心意相通,如果他一语道破对方曲解了哈哈的意思,估计这家伙会很难过。   为了全下好兄弟的面子,纪老板又一次善良地让步了。   他抛给哈哈一个“委屈你了”的眼神,伸出手摸了摸哈哈的头,说道:“行啊,今晚我们三个一起睡。哈哈,你睡中间,左右都受宠。” 第39章 他能日地   夜深人静, 幽虚境外一片昏暗。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被子上,绍原躺在床上, 思考自己为什么落到了这种境地。   他一扭头,旁边是同样一脸严肃的哈哈。   再旁边,是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纪晗。手机光打在纪晗的脸上, 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奇闻异事,表情严肃而紧张, 错眼不眨。   绍原跟哈哈同步叹了口气。   纪晗听到了这声叹气,十分有主人风范地往里面挪了挪,给哈哈跟绍原腾出更大的空间。   绍原忍不住说道:“你就不能别玩手机了吗?”   纪晗一懵, 迟疑着从屏幕上抬起头来, “啊?为什么不玩?”   绍原无语地看着天花板,“好好睡觉。”   纪晗说,“我都是玩手机睡着的, 又不出声, 你睡你的呗。”   哈哈用头委屈巴巴地拱了拱自己的主人, 一只爪子搭上纪晗的腰,请求纪晗放它下去。纪晗正要拒绝, 就见绍原的视线下移, 眼神很不友好。他顺着男人的目光低头一看, 是哈哈搭在自己腰上的狗爪子。   哈哈也顺着二人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爪子,深觉不妥, 又把爪子默默缩回来了。   “嗷……”   纪晗纳闷, “在我床上睡一觉而已, 你小时候不也睡过吗,怎么了?长大了还知道害臊了?”   哈哈含着热泪摇头,目光满是恳求。   纪晗有些烦了,“行了行了,你爱上哪睡就上哪睡吧,懒得理你。”   话音刚落,绍原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那平时端庄高冷的狗子就像是得了疯牛病一样,嗷地一声窜了起来,连床都不下,一爪推开窗户,连滚带爬地跳了出去。   纪晗笑呵呵地看着爱宠的背影,轻嗤了一声,“德行。”   他正打算跟绍原探讨一下哈哈最近奇怪的行为举止,一回头,却见绍原平躺在床的另一侧,双手交叉放在身上,两眼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从头到脚都写着僵硬。   纪晗稀奇了,以为他在天花板上看到了自己藏起来的私房钱,便也学着他摆了个一模一样的姿势,也看着天花板。   什么都没有啊。   “你看什么呢?”   绍原眼也不眨一下,“我在努力入睡。”   纪晗小小声,“不会真的是因为我才睡不着吧?你睡觉怕光?”   绍原没吭声。纪晗叹口气,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屋里顿时彻底陷入黑暗。   “你睡吧,我不鼓捣手机了。”   男人终于“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晚安。”   “晚安晚安。”   绍原闭着眼睛,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姿势长久僵硬导致他脚都麻了,可他不敢动,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菩萨教他的护心经,可是奈何大脑里一片浆糊,念了上句忘下句,本该烂熟于心的东西却在记忆里支离破碎,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想不起来。   旁边的人突然向他动了动。   男人一下子睁开眼,惊愕地看着纪晗,“你干嘛!”   纪晗被问一愣,“离你近点啊。我这被子比床小,我刚发现你一直都没盖被。”   绍原立刻说,“我睡觉怕热,不盖被。”   “怕热?”纪晗皱起眉,“这都入秋了,凤凰这两天忙这忙那,还没搞暖气系统,我这院里多凉啊?”   绍原不吭声,闭上眼睛,只说:“睡吧。”   过了一会,纪晗又叹了口气,“绍原,你腿真长。”   男人闭着眼睛,浑身又是一绷。   纪晗把他舒展的腰腿来来回回打量两遍,由衷地赞叹道:“身材比例不错。不愧是大地功德,化出的人形也如此优秀。”   他看了几遍,偎蹭偎蹭又近前,说道:“你皮肤也好,我早就发现了,你平时都用什么保养自己?”   热乎乎的呼吸喷在男人的脖子上,绍原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沉声道:“不保养,你挤着我了。”   “哪有,你那边还有那么大的地方。”   绍原叹口气,正要认命往床边再挪一挪,一只手就按在了他锁骨上。   纪老板的手从来没干过活,抡葫芦就是最大的苦工,每次抡完还要用玫瑰护手霜擦上两遍。十指纤细柔软,接触下来像是软噗噗的绸子,在人身上一点,就是一片颤栗。   绍原深吸一口气,终于睁开眼,强自冷漠地看着一脸贪婪的纪晗,“你到底干什么?”   纪晗感慨道:“你这家伙皮相好、筋骨完美、肌理清晰、血液香甜,我发现我总是能被你的人形吸引。”   男人咽下一口吐沫,“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了个身,用冷漠的背影掩饰住自己不安的心跳,一手扒着床沿,努力隐忍。   却不料纪晗在他背后消停了还不到五秒钟,突然伸手在他腰窝位置戳了一下。   “兄弟,你的身材真不错,肉质紧实有弹性,你平时也像凡人那样健身吗?”   纪晗说完这话,只见绍原猛地转过身来,眼眸如同浸墨,漆黑幽深,能把人给吸进去。   男人嗓音低哑,“在纪老板眼里,在下是什么?朋友?合伙人?还是什么美味的食物?”   纪晗正要说“你是我兄弟”,就见男人迅疾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接触嘴唇,两相柔软。   男人眼眸中浮现一丝不难捕捉的懊恼,沉声道:“别再提兄弟两个字了。”   “呜诶——神——嘛”纪晗被捂着嘴含糊不清地问。   绍原像是掌心触了电,一下子又把手缩回来,说道:“我不是你兄弟,也不想做你兄弟。”   纪晗眼珠一转,“那你想做什么?山河湖海?不要总是给我搞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到底什么叫山河湖海?”   他话音刚落,半臂之外的男人忽然探身上前,气息迫近,纪晗竟一瞬间动也动不了,大脑有些空白,直到那人的身体遮住了全部的月光,气息近在身畔,嘴唇轻轻地盖下来,有些颤抖地印在他的鼻尖上。   绍原低声道:“这就是山河湖海。”   纪晗,“!!!”   绍原松开他,又退回到床边上,闭上眼,“快睡吧。”   屋里一片静谧,空气好像凝固了。纪晗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被亲过的鼻尖,一扭头,却见闭着眼睛入睡状的男人正在偷偷脸红。   红晕从耳朵根开始蔓延,脸颊、脖子,一片片地顺下去。   纪晗忍不住捅捅他,“喂。”   绍原不肯睁眼,“嗯?”   “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绍原终于睁开眼,长叹了口气,翻身下床。   纪晗跟着坐起来,“哪儿去?”   男人无奈道:“我回家吧,这样下去不行的,你别太任性了。”   纪晗懵了,莫名其妙被亲了一口的受害者不是他吗,怎么变成他任性了?   他眼看着绍原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走,突然心头火气,原地一跳从床上直接跃到男人背后,双手勒着对方的脖子死死地攀住,大叫,“不准走!”   绍原完全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背后突然被挂了一个秤砣,一个没站稳,直接仰着倒在了床上。   纪晗被男人压在身体下面,差点没压死过去,用力去推他,手一崴,却仿佛突然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像是被烫着了,无法无天的纪老板一下子怂了,陡然缩回手。   男人脸色红里透黑,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头就想走,纪晗却突然啊地大叫一声,又从背后把他拉住了。   “到底干什么?”绍原无奈了,半回过头低声问道。   “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纪晗认真地说道:“我在人间界的电视节目里看过你这种病,你这就是恋兄癖!你喜欢兄弟,所以你喜欢我!”   “…………”   “是不是啊?是不是?”   绍原沉默半天,挣脱他的手,转过来垂眸道:“前半句不对,后半句对了。”   幽虚境外静谧了足足十秒钟,纪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喜欢我??”   绍原点头,“嗯。”   “哪种喜欢?”   绍原想了想,“天帝对王母的那种喜欢,牛郎对织女的那种喜欢,如果三界八卦记录说得是真的,大概也是伏羲对女娲的那种喜欢。”   纪晗原本被他说得脸发烧,听到最后一句,清醒了一点,摆摆手说道:“这种八卦不能乱传,尤其那二位是创造你我的创世神,要尊敬。”   男人张了张嘴,只说道:“我的错。”   纪老板两眼木然,对着床单发了半天的呆,过了好一会,才缓过一点来,拍了拍床单,说道:“你先躺回来,这事有些复杂,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从长计议。”   绍原无奈了,“还躺回去?纪晗,洪荒里你就像个傻子一样,睡了千万年睡得更傻了。我跟你说不清,我走了。”   “站住!”   男人停下脚步。   纪晗不知道哪里来了脾气,站在床边一身正气地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情况,但是有些话我们要提前说明白。”   男人眸色一黯,垂下眼,“你说吧。”   纪晗在自己鼻头上擦了又擦,差点擦破皮,吞口吐沫,说道:“我纪晗游走三界,是光明磊落的人,一身正气,威风堂堂。虽然总有人诟病我奸诈狡猾,但我做生意讲求买卖公平、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绍原听得觉得自己心尖发凉,“嗯”了一声,“能看得出来。”   “所以,我们现在合作伙伴关系,你亲了我一口,不能就这么完了。”   男人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所以?”   纪晗张嘴,认真道:“我信任你才选你做我的合作伙伴,结果你背着我偷偷喜欢上我了,还亲了我一口,这对我很不公平。摆在你面前两条路——要么,你赔上我的信任,出门右转不送,以后咱俩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你拿辛苦赚来的合作伙伴关系赔我的损失,钱货两讫。”   冷风顺着窗口吹进来,绍原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凉了个透。纪晗真是本事人,天尽头的雪山、忘川河的河水,也不如他这几句话冰冷。   绍原沉寂了足足两分钟,低声问道:“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纪晗板起脸,往前迈了一步,无比严肃认真地说道:“第二条路,你也让我亲你一口,我们钱货两讫,各不相欠!” 第40章 他能日地   有那么一瞬间, 绍原好像回到了洪荒里。他第一次见纪晗时。   须臾把他封印在龙脉深处受天雷地火, 动弹不得。每一道天雷,会劈开他一寸皮肉、劈裂那里面的骨头。地火舔舐,纵然是大地功德也无法愈合伤口。天雷滚滚,他在龙脉深处日渐虚弱,即将形神俱裂, 魂飞魄散。   纪晗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明明一眼就能看破是只葫芦精, 却偏生把自己化成了一只刺猬, 圆滚滚地跑到刑架底下,脑壳一仰,理直气壮地问道:“你这家伙犯了什么错?看看你身上这一个个血窟窿, 我一刺猬都扎不出这个效果?”   被封印的劭塬奄奄一息, 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透过血翳看着这只刺猬。   刺猬打了个突,“咦——脏死了,恶心!”   它这样嫌弃着,却没有掉头就走, 绕着刑架走了两圈, 吸吸鼻子, 清脆地问道:“你身上怎么一股未化开的功德味啊?根据记载, 只有女娲身上有这种气息, 你该不会是女娲的人吧?”   劭塬没回答。但刺猬这一问, 他倒是想起了刺猬是谁。   天地间知之者甚少, 但他知道。伏羲前辈拿玉捏了个葫芦, 以安后世。女娲练化他的时候天天吐槽,说伏羲那犟驴非要用河图玉。河图玉虽然有创世之能,但过于纯粹,怕不是会捏出个天真的傻子来。   果然啊。   刑架上的男人叹了口气,有些头大。   刺猬一屁股坐在刑架前,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道:“我觉得吧,你可能跟女娲有点亲故,我不能不救你。但我出来玩之前依稀听龙说,天帝须臾在惩治引起大地震动的凶兽,不会就是你吧?我看你命盘里的本尊似狼非狼、似狗非狗,你是个什么东西?”   劭塬终于费劲地张开嘴,含糊地说道:“继罕,救我,我不能死在……天帝手里。”   刺猬一愣,刺都炸开了,“你竟然看破我了??”   劭塬:“…………”   “不是吧?我用了很大心思才化成刺猬的。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龙说我的身世还是个秘密,三界之内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   “哦!我知道了!”刺猬一拍脑门,手心的刺在自己脸上扎出两滴血珠。   劭塬:“…………”   “你果然是女娲的亲故。我爸爸是伏羲,伏羲那点小秘密,女娲全都知道,所以你也知道。”   劭塬:“…………”   “等着,我来救你!”   刺猬说干就干,须臾的封印对它而言形同虚设,它竟然直接爬到了刑架底下。顺着男人的腿往上爬。   劭塬勉强看着它。他有些嫉妒,继罕跟他同是创世神做的东西,继罕却比他成型得多。大概是女娲炼化他的时候光顾着吐槽伏羲,导致他出来后发育情况不大好,不然也不会被须臾封印住。   “嘶——”男人虚弱地吸了一口气。   这刺猬往上爬,一路把他腿上腰上扎得乱七八糟。跟天雷地火的伤痛是不能比,但那浅浅丝丝的痛却格外清晰,跟别的痛分隔开来。   刺猬爬上男人胸口,找到了封印的那根天针。   “等等……”劭塬正要告诉它这天针碰不得,会魂飞魄散,至少也会把它的嘴唇给燎了。然而他话还没说出来,刺猬低头一下子咬住那根针,头一甩,□□了。   劭塬,“…………”   刺猬呸呸呸把天针吐掉,抓着他胸口撇嘴嫌弃道:“女娲造你的时候溜号了吧?你怎么这么弱啊……”   劭塬近距离看那小嘴一张一合,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刺猬的眼睛就只有豆豆大,但却漆黑深邃,亮如繁星。   “我说,女娲造你的时候溜号了吧?你这人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两条路,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绍原猛一回神,却见纪晗已经不耐烦地在床边坐下了,无语地看着他,吆喝道:“出门右转,还是让我亲回来,你选,快选。”   纪晗真是气坏了,绍原有时候就像是个弱智儿童一样,动不动就发呆,一呆呆好久,久到他都能睡一觉了。   “喂,兄弟,你……”   男人突然开口道:“别叫我兄弟。”   纪晗吃瘪,砸了咂嘴,又说,“行,山河湖海,你到底怎么想的?”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纪晗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他打了个哈欠掩饰自己莫名的不安,说道:“要不然先睡觉吧,你好好想想,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据他猜测,绍原这时候大概会说:“我还是先回家吧。”   可是他猜错了,绍原沉默两秒,点头说,“好。”   纪晗:“???”   男人把衬衫上面的扣子又解开了,躺在床上,说道:“你往里面一点。”   纪晗:“???”   俩人又回到了床上,绍原枕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天花板,过了好半天之后突然说道:“两条路,我肯定是要选第二条的。为了当你的合作伙伴,我每天起早贪黑地跟在你屁股后头,变着法地送你宝贝,还为了你昧着良心每天坑骗天界地府那些老朋友。我付出了这么多,这段关系不能斩断。”   纪晗听了不乐意:“你坑骗谁……”绍原又说,“根据我的计划,未来一个月里我陆陆续续还要送你一百多件宝贝,理由我都逐个想好了,不能就这么浪费。”   于是纪晗把话又咽了,点点头,改口道:“你的考虑很明智。”   屋里沉默了片刻,纪老板咽下一口吐沫,咕咚一声。   “所以,你让我亲你一口?”   绍原“嗯”了一声。   纪晗把自己嘴唇上上下下舔了两遍。他一下子回忆起林子里那一晚,男人嘴唇上温热柔软的质感。就算尝不到那两滴甜滋滋的血,光是隔着皮肤碰一碰也是舒服的。   “那我来了啊。”纪老板脖子一梗,心意已决。   男人声音带了丝笑意,“好。”   纪晗翻身撑起来,绍原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密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仿佛睡着了。   很安全,可以随便亲的那种安全。   纪晗深吸一口气,俯身把头凑了上去。   亲鼻尖什么的太无聊了,要亲就亲一下嘴唇,最好是跟上次一样的口感。   两人的唇瓣若即若离,片刻后,终于触碰在一起。   哇。   纪晗心里想,果然是舒服的。   他正有些恋恋不舍地打算抬头,原本顺从地躺在底下的男人突然一手按住了他后脑勺往下按,纪晗被按了个措手不及,手一崴直接崴进了男人怀里。绍原睁开眼,眼神像是在笑话他,又十分温柔。   纪晗:“唔??唔唔唔????”   亲完了,你啃我嘴干嘛?   这男人口口声声自己不会打,然而力气却大得吓人。纪晗尝试去推,根本推不开。男人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翻身错位的一瞬间,两人唇齿间发出了一声“滋溜”,脸皮比山还厚的纪老板突然就脸红了。   红通通,还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绍原抬起头,看着纪晗的红脸红唇,笑道:“我突然想到,林子里纪老板偷亲过在下了,我们本来就是两不相欠的,你非要再亲一口,你现在又欠我一次了。”   纪晗瞪大眼,“账不是这么算的,唔……”   男人又低下头吻他。   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哇哦”,肥雀被刺激得说了人话,旁边一起扒窗台的狗子也惊呆了。   绍原吻着纪晗,伸出一只手来,哐地一声把窗户推上了。   卧室里顿时一片漆黑。视觉被剥夺,听觉仿佛更加敏锐。纪晗听着两个人错乱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在战栗。   绍原亲了他,他觉得不公平,又亲回去,绍原便又给他算一笔账,再亲回来……你来我往,两人抱着对方啃了足有十几分钟。   纪晗啃累了,但他一点都不困,反而整个人很亢奋。男人的这身皮相实在太完美,就算是被他禁锢着,也觉得很舒服。   绍原的气息也有些乱,从上面圈着纪晗,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纪晗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看着男人的眼神一黯,他又莫名觉得心痛,便又说道:“但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可口,我一直想舔舔你是真的……或者,就这样抱着也很舒服啊。”   绍原无奈,“河图玉……”   纪晗点头,“万古第一创世玉。”   男人摇头,“万古第一傻瓜玉。”   这么抱着不是个事,绍原深吸几口气,他分明能感受到纪晗的情动,于是他压低声音说道:“不如我们试一试,试过了,你就知道喜不喜欢。”   纪晗正打算问一句怎么试,就感受到有点不对劲。   他懵了两秒钟,“喂。”   绍原很诚实,“你看,我是喜欢的。”   纪晗脸一红,绍原突然笑了,“你看,你也是喜欢的。”   纪晗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说道:“那我要做下面那个。体力活交给你,我懒得动弹。”   男人眸色一深,“一言为定,很公平。”   夜色漆黑,幽虚境外的小院里,一鸟一狗对坐无言。   屋里的床被纪晗睡了八十年,木架子终于不堪重负,开始吱悠吱悠地响。纪老板一生放荡不羁,毫不克制,在里面哼哼唧唧喘个没完。   凤凰眼睛都听直了,从雀形化成人形,对着哈哈喃喃道:“我看了人间界那么多小电影,从来没听过如此解放天性的声音。”   哈哈沉重地点了下头。   “你说,我们幽虚境外以后不会有两位老板了吧?”   哈哈又点头。   凤凰长叹一声,席地倒下,看着夜空中不存在的星星,唏嘘道:“早就告诉过老板,这绍先生啊,没安好心。” 第41章 他能日地   向来耳聪目明的纪老板已经听不见院里的窃窃私语了。新奇的体验围绕着他, 他听见男人在他耳边喘息, 十分惬意地闭着眼。   一息过,绍原小心翼翼问,“难受吗?”   纪晗压根懒得回答。   “我听说……通常前几次不会很舒服,但是后面就……”   绍原还没安慰完,纪晗就睁开了眼, 黑眸蒙着一层水膜似的,格外清亮,看着他说道:“特别舒服,你别废话。”   绍原:“…………”   “原来喜欢是这种感觉。”纪晗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幽幽叹道:“我真是睡了太久了,醒了八十年,从来没有真的快乐过。”   绍原:“…………”   “甚至比金钱更能让人愉悦,啊,美好……”   男人犹豫了一下, “那你……”   纪晗在黑暗中咯咯咯笑出了声,双手挽着男人的脖子,挺起上身在男人嘴唇上吧唧就是一口, 笑道:“如果这就是喜欢,那我也喜欢你。我们不是兄弟, 我们是江河湖海。”   绍原在黑暗中长久地沉默了。   他有些怀疑人生,缓缓从纪晗身上下去, 不忘把被子轻轻地给对方搭上。   纪晗却“呼”地一下把被子挥开, 光/着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 满足地哼唧道:“热着呢。”   男人喉结动了动,又把被子一角轻轻搭过去,给他盖住肚子,说道:“着凉。”   纪晗哼哼两声,算是给了面子。绍原翻身过来,两人近在咫尺间对视,黑漆漆的房间里,彼此的眼睛却那么亮。过了一会,绍原低声道:“纪晗。”   “哼?”   “天地间怎么会有你这种性格的家伙?”   “你问我我哪知道?”纪晗打了个哈欠,“别忘了,是你教育过我,做葫芦的,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男人闻言眼底蔓延出笑意,凑上前来在纪晗的脑门上亲了一口,说道:“是,你开心最重要。”   纪晗说,“这是你说的?”   绍原认真点头,“我说的。只要你能开心,怎么着都行。”   “那我们再来一次。”   “…………”   凤凰才刚刚跟哈哈分头回窝睡觉,安静了没一会的小木屋里突然又传来了床架子吱悠吱悠的声音。凤凰一惊,差点一翻身从葫芦架上摔下来,它扇动翅膀勉强维护住了尊严,难以置信地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狗窝里的哈哈露出了个头,狗脸忧郁。   ……   这一夜,绍原睡在纪晗的床上,睡了千千万万年来第一个无梦的觉。不再回忆起洪荒里纪晗化荒前的惨烈叫声,也不再回忆起刑架下那只圆滚滚的刺猬。不过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却睡得比任何一次都好。   他搂着纪晗,光溜溜的身体,细腻柔软的触感,让熟睡的人格外心安。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男人手动了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手感也未免太细腻了吧,细腻得过了头,有点不对劲……   他猛然睁开眼,望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大葫芦惊呆了。   纪晗不见踪影,在他怀里的是一只碧色葫芦。跟纪晗平时把玩在手里的那只不一样,这一只成色更好,浑然一体的整块河图玉,在男人怀抱里散发着温润的光辉。   绍原懵了,“纪、纪晗……”   下一秒,怀里的葫芦又化回了人形,少年洁白纤细的身体在他怀里放松地舒展,脖颈锁骨处还有片片红痕,清纯而香/艳。   纪晗哼唧了一声,伸个懒腰睁开了眼,“早上好。”   “早上好……”绍原懵着松开手,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你自己刚才现出原型了吗?”   “唔……”纪晗睁了睁眼驱散睡衣,打着哈欠说道:“知道吧。昨天晚上太舒服了,我特别快乐,就想回到葫芦的形态爽快爽快。伏羲捏我时用了心,成年之后我大概很难化回原型了,八十年前大梦醒来又失去了记忆,我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本尊是什么,还琢磨了好久呢。这还是我第一次产生化回本尊的念力,可以,很爽。”   绍原哑口无言,纪晗拍拍男人赤/裸的胸膛,说道:“你挺厉害。”   “谢……谢……夸奖。”   纪老板两眼一眯,笑吟吟道:“不客气。”   不知为什么,两人起床后穿好衣服,绍原却反而比昨夜更觉得难为情。他回避着纪晗的目光,下床替他做早饭。   纪晗倒是坦荡荡,晃着布满草莓的脖子,奇怪地问打水进来的凤凰道:“你脸红什么呢?”   凤凰支支吾吾,“没什么。老板早上好。”   “早上好啊。”纪晗往桌边一坐,听着绍原在厨房里煎蛋的滋啦滋啦声,感慨道:“日子太快乐了。”   咣当一声,凤凰手没拿稳,把盆打翻了,里面的水从上而下直接泼在哈哈的狗窝上,本想躲在窝里装瞎的哈哈只好跑出来,没事狗一样蹲在桌子底下,仿佛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晗今天心情好得要爆炸,双手摸进桌子底下一拖,不顾哈哈的抗拒强行把哈哈拖上大腿,抱在怀里顺毛。   还用哄小孩的口吻说道:“我们哈哈真帅气,又威武又帅气,虽然最近胖了点,但真是一条好狗。”   哈哈:“…………”   绍原端着早餐出来,仿佛没有听见纪晗说什么,温声道:“吃饭吧。”   “好哦。”纪晗随手拿起手机,刷开三界论坛,边吃饭边发帖。   绍原坐在他旁边,发现纪老板实名发了这样一个贴——   《【奔走相告】我和绍原正式结为江河湖海,望周知》   男人一口鸡蛋没咽下去,差点被自己噎死。   他一边咳嗽一边刷开论坛,纪晗的那条帖子就在最顶端,点进去一看,纪晗并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只言简意赅地打了“如题”两个字,但却在底下艾特了风灿上神。   绍原感觉浑身一紧,下意识问道:“你发这贴干什么?”   纪晗理直气壮地说道:“公告三界啊。在我认知里,江河湖海这种关系是排他的,我宣告一下财产所有权,不对吗?”   “对。”绍原艰难地把自己跟后院那堆财产划了等号,又说道:“点名风灿上神干什么?”   纪晗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这天帝的小女儿有点没眼色,我得提前让她了解情况。”   绍原默然无语。   男人低头喝着粥,竟然觉得没来由地紧张。   纪老板呼噜呼噜把早饭吃完,嘴一抹,在绍原腿上拍拍,“等我一会。”   绍原抬头:“?”   纪晗已经离桌而去,从敞开的屋门径直出去,往院里走。院里葫芦架后面常年罩着一块空间布,布下是纪晗的金山银山,罩上布便统统隐形,不会遮住外头的日光。   纪晗一把掀开罩布,随手现出葫芦,大把大把地抓起金银珠宝往葫芦里塞。绍原在屋里看得困惑,默默放下饭碗,听着院子里哗啦哗啦的金子晃动声。   纪晗装金子装了足足有十分钟,把金山的山顶削下去一个尖,直到手里的葫芦开始无声抗议,噗噗噗地往外吐。   纪晗住了手,搂着葫芦回到屋里,庄而重之地站定在绍原身前,把葫芦倒了过来。   绍原:“?”   纪晗张嘴吐出一个字,“吐!”   下一秒,哗啦哗啦的金子砸地声响起,转眼地上就是一座山。绍原看呆了,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纪晗美滋滋地凑过来在男人嘴唇上不由分说啃了一口,说道:“我喜欢你,我把我的钱分你一半。一葫芦装不下,你先拿一点,以后用钱随时来我幽虚小院里拿。”   语落,屋里屋外一片死寂。   绍原愣了足有半分钟,还没来得及开口,凤凰先炸了,叫道:“老板!搞没搞错,你要把辛辛苦苦赚来的家产送出去一半?”   纪晗点头,却是对着绍原,说道:“对,没错。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们不分彼此。”他说着又坐回到凳子上,继续吸吸溜溜地喝粥,漫不经心地说道:“江河湖海嘛,这种关系有趣极了。哦对了,我诚意这么大,你也要给一点诚意,以后自觉点来陪吃□□。”   绍原蓦然有些感动,垂下眼揉了把纪晗的头,“好。”   过了一会男人又说,“钱是你的,都是你的,你不用分给我一半,我的也是你的。”   纪晗笑得更开心,“那也好。你放心,我赚钱多花钱少,一点都不败家,还很会理财,交给我管钱不会错。”   绍原真想说一句,我把命都交给你管。但他看了眼桌子底下趴着的哈哈,还是委婉了一下,只是“嗯”了一声。   凤凰默默挎起买菜的小篮子,说道:“老板,我出去逛逛超市,看看自己是不是还真实地活着,那个,你有什么额外要添置的就给我发短信。”   纪晗随意地点了个头以示应允,目送自家小鸟一脸茫然地离开结界,一回头,却见男人在裤兜里摸了摸,把那枚破海戒摸出来了。   纪晗诧异道:“你又要跑龙宫?”   “不。”绍原笑笑,“就是突然想戴了。”   “这样啊。”纪晗想了想嘿嘿一笑,“我们是江河湖海,以后你送我礼物,我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尽管绍原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百依百顺的情人,闻言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以前不好意思过吗?”   纪晗哈哈大笑,“当然没有。”   绍原无奈地摸了一把他的头,起身收拾碗筷,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风动,葫芦架上的葫芦摇晃作响,一个凡人男子颤颤巍巍的声音似是隔着结界,缥缈地传来。   “小人诚请纪老板,惩治杠精。小人诚请纪老板,惩治杠精。愿以毕生最珍贵的记忆做换,请纪老板出山。”   纪晗放下碗筷,笑道:“哟,很少有凡人的声音能透过结界传过来,有点意思。”   绍原心领神会,“我去看看。” 第42章 他能日地   巷子里正对着砌死的围墙磕头不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棉布格子衬衫, 肥大的浅蓝色磨白牛仔裤, 背后还背了个双肩包。他把脑门死死地抵在地面粗糙的沙石上, 紧闭双眼念念有词,“纪老板,纪大仙,求求显灵……”   纪晗跟绍原默默站在了他的背后。纪晗皱着眉把男子从后脑勺到脚底板打量了一遍, 给绍原递了一个眼神。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瓜?   绍原无声点头——好像是有点。   “咳。”纪晗清了清嗓子, 背对他磕头的男子被吓得吱哇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窜起来,就见两个男人站在他背后。   穿棉麻衫的那个个头稍微小一点, 但是面相却十分难缠,反而是旁边的大高个神情温和,像个好人。   年轻男子名叫易琦, 是个大学生,从神棍论坛摸来的门路。他看起来又怂又瓜, 但脑子却转得快极了。根据论坛上大神的描述, 纪老板本尊又挑剔又矫情又难缠, 但是长相清逸绝尘,眼下一枚朱红色泪痣颇具风情。   于是他立刻扑通一声面朝纪晗跪下, 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纪老板, 很高兴认识您!”   纪晗被这种中西结合的打招呼方式震住了两秒钟, 说道:“你是谁?”   年轻男子兴奋地蹦起来, 连珠炮似的说道:“我叫易琦,是T大三年级的学生!幸会幸会!那个,我有事情求您!是直接说还是走什么程序?”   纪晗有些惊讶,“T大?那不是人……那不是本市最好的大学吗,你是T大的学生?”   易琦笑出一排天真无邪傻气四溢的小白牙,“不像吗?”   “……不像。”纪晗摸摸鼻子,说道:“求贴留下,人可以走了。接与不接,今晚都会有结果。”   “哦哦哦,好的好的。”易琦从怀里摸出一个印着大学校徽的信封,双手递给纪晗,“谢谢!希望您多多考虑!我乱七八糟的记忆可多了!”   纪晗:“…………”   人一溜烟消失在巷口,纪晗有些困惑地望着那个背影消失,撇了撇嘴,拆开那封求贴。   【纪老板亲启:小人易琦,近来众叛亲离。从女朋友开始,室友、朋友、同学,纷纷疏远我、拉黑我、甚至走路相遇也要绕开我。我非常费解,揪住女朋友仔细询问,才发现大家都觉得我最近有杠精体质。可怕的是,我完全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跟他们抬过杠。这事过于离奇,神棍论坛说只有幽虚巷里的纪老板可以帮我解决,还请您出山。小人地址:T大六宿209。】   纪晗把求贴随手一折揣进口袋,嘟囔道:“刚才叫着让我惩治杠精,闹了半天是他自己,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就这还上了T大,还能有女朋友?”   绍原笑道:“我更在意他说的这个神棍论坛。你的小广告怎么会流窜到神棍论坛上去?那是什么不入流的民间组织?”   纪晗闻言不以为忤,反而得意地冲男人一扬眉毛,说道:“机智吧?这是最有效的一种宣传,而且不容易引起凡人的警戒。”   男人忍不住把手放在纪晗的头上,揉了揉那一头软乎乎的头发,笑道:“特别机智。”   夜深人静,纪晗跟绍原拿着瓦片变成的学生证混进了T 大校园。纪晗对人间界的大学倍感新奇,去宿舍的路上还拽着绍原溜进纪念品商店买了两件文化衫。   易琦被叫出来时,看见的是穿着一红一蓝情侣T的绍原跟纪晗。   “二位大佬,这是接了求贴的意思吗?”   纪晗一点头,打量了一眼这栋男生宿舍。六层的普通居民楼,每个阳台都罩着铁栅栏,栏杆上挂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大背心大裤衩迎风飘扬。院子里停满了自行车,这会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却还是有人稀稀落落地端着脸盆回来,盆里放着洗澡用品。   这种拥挤混乱的群居生活向来不被纪老板接受,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绍原向前一步,挡住了他半个身子。   易琦一愣,随即想到论坛中的描述——纪老板其人作天作地,矫情得堪比林黛玉,武力值堪比钢铁侠。   于是他突然开了窍似的,掏出早有准备的廉价香氛,在纪晗周身不由分说就喷了一大通。   纪晗脸黑了两秒,而后矜贵地捏起了鼻子。   绍原说道:“这位同学,我们下午讨论了一番,你这个情况的出现有很多种可能。比如:你患了人格分裂、你身边的人有阴谋、有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你,等等。前两者情况你大可以打120或者110,如果是第三种情况则需要我们出马。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们大概需要与你一同生活几天,请问你的住宿条件如何?”   易琦听得一愣一愣,心想纪老板的助理真是专业,回答道:“啊,放心吧。我们专业宿舍多、人少。自从他们开始讨厌我,我就很自觉地搬了出来,四人寝室,空着三张床。”   他一边说一边带两人往楼道里走,话音未落,就见纪晗满脸嫌弃。   易琦迈上台阶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怎么了,纪老板?”   纪晗撇了下嘴,说道:“至少要有单独的房间给我们。你还有没有点求人出山的觉悟?”   易琦愣了一秒,赶忙说道:“没问题,我隔壁也没人。”   他当先走在前头,听后面纪老板的助理十分温柔地低声哄纪老板。   绍原:“等会我尽可能把房间重新软装一下。”   纪晗:“我看这宿舍好像没空调。”   绍原:“放心,我能解决。”   纪晗:“空气质量也很堪忧,这股味啊……”   绍原:“放心,我能解决。”   纪晗:“床要是太小的话,咱俩是不是睡不下?”   绍原:“放心,我能解决。”   易琦听到最后一个问题脚下一崴差点一个狗吃屎啃在台阶上,他利用楼梯拐弯的空档偷偷瞟了一眼身后俩人,只见纪老板的助理抬起手摸了摸纪老板的头,低声道:“有我在,你放心。”   易琦心说: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两人进了易琦安排给他们的宿舍。这栋宿舍楼里面就是寻常居民楼的布置,左右两户,每一户分割出四五间宿舍来,共用一个厕所和门厅,难怪易琦能支配其它空房间。纪晗打量了一眼穷嗖嗖的公共宿舍,无话可说,问道:“你住哪?”   易琦一指旁边,“你们右手边。”   “那你原来的室友呢?”   “你们左手边。”   纪晗点了点头,绍原问,“你刚才说你是自觉搬出来的。这样不行,我们需要你搬回去。”   易琦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他们现在都说我是杠精,我要是回去了,我们之间的矛盾会进一步加深。”   绍原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放心,既然我们决定帮你,一定会善始善终,不会把局面捣得更乱就走的。”   易琦顿了下,说道:“好吧。”   纪晗说:“你现在就带我们去你原来宿舍认认人,最近几天,吃饭上课我们都会跟着你,你需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易琦原来宿舍里另外三个人都在,一个伏在桌案前埋头苦算,一个趴在床上看书,还有一个戴着耳机看游戏视频。易琦推开门,有些局促地在裤线上搓搓手,说道:“那个,大家……”   三人纷纷抬头看过来,面无表情。   易琦干笑了两声,“那什么,我还是搬回来住哈。我真的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会尽量克制的,我们还是室友,你们不要对我仇恨值……太……高……”   室友的冷漠眼神很让人难堪,他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松了口气,回头指着纪晗跟绍原说道:“那个,这是我两个表哥来看我,我让他们住在隔壁了,你们别跟大妈说。”   床顶上那个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们是那种人吗?烦你是因为你抬杠,跟你亲戚有什么关系?来住就来住,犯得着装作一副弱势群体的架势吗?”   易琦脸色一白,摆手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跟我两个表哥说过最近的情况了,他们也烦杠精,真的,他们已经批评过我了。”   算题的那个把笔放下,沉叹了口气,说道:“琦子,我们跟你没深仇大恨,咱们四个之前关系多好啊?但你最近真的太过分了,你是青春期讨狗嫌吗?说话太气人了。回来就回来吧,你以后收敛一点,大家当什么都没发生。”   第三个室友摘下耳机,“嗯”了一声,眼神在纪晗跟绍原脸上一扫,说道:“你表哥跟你长得不像啊,都比你帅。”   纪晗闻言受用地挺了挺胸。   床上那个又说,“你俩买了文化衫?这是在北门买的吧。南门的纪念品店更便宜,种类也多,你们这两天让易琦带你们好好逛逛吧。我们的食堂也好吃。”   绍原温和点头,“多谢,我们这两天会一直跟他在一起。”   三人回到隔壁宿舍,易琦叹了口气,说道:“看吧,其实我三个室友人都不错。所以如果他们一直口径,我想我最近是真的很讨人嫌了,偏偏我自己就像断片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绍原“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说道:“嚼了这个,你周围的声音我们都能听见,我们会用这个监测你跟室友的聊天。”   “这么神奇。”易琦瞪大眼睛,正想分析一下这东西的科学原理,突然又想到纪老板是他从“神棍论坛”里捡出来的。保持着尊重神棍的心态,他眼睛一闭,把糖嚼了。   “可以了,回去正常洗洗睡吧。”绍原温声道。   目送着易琦走了,房门一锁,纪晗翻个白眼说道:“你这人圆滑得要命,每次给苦主用的宝贝都要拿个什么巧克力啊糖果啊伪装起来,到处发糖攒功德,奸诈。”   绍原闻言笑问,“我给你发过糖吗?”   纪晗想了想,“有吧?我也忘了,你给凤凰过巧克力。”   “是吗?没给你?”男人严肃地挑眉,走过来说道:“那补上。”他说着,俯下身在纪老板红嘟嘟的嘴唇上一啄,笑眯眯,“够不够甜?”   纪晗脸一红,“呸呸呸呸呸!”   呸声还没听,绍原突然收敛了笑意,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两人耳边响起了隔壁的动静。只听易琦说道:“哎,阿宏,你什么题啊怎么算这么久?”   绍原压低声音说道:“我隐约觉得杠精的表演要开始了。” 第43章 他能日地   根据声音判断, 这个叫“阿宏”的就是刚才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男生。易琦问完这一句, 那个男生随口回答道:“大数定理那章的证明题, 昨天留的。”   纪晗小声道:“大树定理?”   绍原解释说:“数字的数, 人间界数学家的智慧结晶。”   纪老板撇了下嘴, 敷衍地竖了竖大拇指。   易琦好像无聊地砸了咂嘴,“我早做完了啊。”   “嗯。”阿宏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过了有半分钟,易琦突然又说, “哎?你这里绕远了,这一步不用琢磨别的思路,直接用大数定理, 由于估计误差未达到指定的……”   啪一声,阿宏把笔拍在了桌上。   “你有毛病啊?我在做题,跟你有个毛线关系?”   易琦停顿了两秒,向后退两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叹气, “我看着着急嘛。”   “我让你看了?”   易琦不吭声了,房间里又安静下来。纪晗竖起耳朵仔细听,阿宏好像又开始算了起来, 能听见极其细微的圆珠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他正要松口气感慨还好没掐起来, 就听才消停没一会的易琦又小声道:“阿宏, 我发现你这个人不大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纪晗:“???”   绍原:“………”   阿宏深吸一口气,“易琦你有完没完?刚才还拍着胸脯跟我们保证不再抬杠了, 这么一会功夫老毛病又犯了。我做我的题, 梳理自己的思路, 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你凭什么一点小事就给别人下定义贴标签?”   易琦语带困惑,“你看你,怎么还这么容易急呢?你真的不能被别人指出缺点,稍微一提你就炸了。”   阿宏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能不能不要再总结我了?!”   易琦走过来,十分平静地伸手给阿宏顺背,语气温和,显得对方更加暴躁。他轻声道:“嗯嗯,是我不好。我只是并不觉得你闷头钻死胡同是对的,如果你真的执意这样,那我也没办法,只是很惋惜罢了。”   纪晗跟绍原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两秒钟后,隔壁宿舍咣当一声巨响,阿宏把书柜上一个杂物箱抡起来掀翻了,怒喊道:“我□□祖宗!!”   这回不需要什么窃听的法宝了,大小伙子的怒吼能把半栋楼都点了。隔壁传来板凳桌椅拖拉的声音,纪晗和绍原意识到不好,连忙跑到隔壁去看。   阿宏把易琦脸按在桌子上,另外两个室友倒是该下床的都下来了,只是并没有拉架的意思,就站在战争现场不远处看着,表情冷漠。   这冷漠是对易琦的——他们都很希望看到这家伙挨揍。刚才的对话,别说阿宏本人,旁观者听了都气得血压飙升。   阿宏挥起拳头,那紧攥着的拳头带着年轻小伙子爆炸的愤怒和冲动,挟着风声,眼看着就要把易琦鼻子给打歪。说时迟那时快,纪晗快走两步,一把在空中接住阿宏的拳头。   纪老板手不大,皮肤还细嫩,却把阿宏一个一米九打篮球的大小伙子的手给拽死了。   阿宏气红了眼,扭头怒瞪着他,“怎么着,帮表弟出头是吧?我告诉你,就他这个欠揍的德性……”   纪晗却张口道:“他是欠揍,你下手太轻,我帮你。”   阿宏稍愣的功夫,不知道纪晗用了什么巧劲,一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竟然被他一个一米八出头的人一下子拎到了旁边,纪晗右手在身后一摸,不知道打哪摸出一根擀面杖那么粗的棍子,举起来就往易琦背上猛敲。   结结实实一棍子下去,易琦一声惨叫,倒在桌上颤抖不止。纪晗不肯作罢,又一棍子抡下去,易琦不叫了,翻着白眼一张嘴,吐出一口血。   几个室友这才怕了起来,纷纷上前拉扯纪晗。   “什么情况?!”   “你干什么?还能这么打人??!”   “这是你弟弟吗!!”   纪老板却好似没事人一样,随手把棍子往身后一放,那棍子不见了。三个室友无暇分心,纷纷上前去查看易琦的情况,纪晗就站在众人背后,眼睛凝视着落到桌面迅速凝固的一小滩“血”,表情十分严肃。   易琦咳嗽一声,白眼翻回来,一脸发蒙地看着众位室友。   “你们干嘛呢?”   众位室友:“???”   易琦扒拉开他们,站起来捋了捋衣服,一头雾水地说道:“有毛病吧,大半夜不睡觉都上来搂我……快点睡觉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自己床前,敏捷又熟稔地爬上床梯,被子一掀,哼着小曲躺下了。   床帘被从里面放下,这家伙竟然还伸出一只脚来晃了晃,说道:“最后一个上床的别忘了关大灯,晚安大家。”   三个室友都被这短短两分钟内发生的事雷晕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纪晗默默走上前去,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面巾纸,顺手擦去了桌上的血。   说来也怪,那血刚才离奇地立刻凝固,这会又离奇地被他一抹就没了,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   纪晗把纸一折揣回口袋,就像揣起一张包着口香糖的糖纸一样随意。   三个室友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股脑地回过头看着他,他却像个没事人,耸耸肩转头就走。   绍原适时地上前一步拦住要追上去的三人,低声道:“劳烦三位,借一步说话。”   纪晗一个人回到隔壁,外面绍原还在为这场闹剧擦屁股。男人也是拼了,什么“表弟最近新得了失心疯”、“我们采用土法给他治病”等等扯淡的说辞都用了出来。纪晗听了几耳朵,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幸灾乐祸咯咯笑,反而表情严肃。   他从裤兜里摸出刚才那张揉成团的纸,展开。   凝固的血渍变成乌青,渗入纸张的纹理中,再难分离。   他在光下端详了那乌青片刻,又捧在鼻下仔细嗅了嗅,眉头皱得更深。   绍原终于打发了那三个室友,推门进来就见到这场景,关上门压低声问道:“看出来是什么东西了吗?”   纪晗缓慢摇头,眉宇间似有困色,“很奇怪。刚才冲进去的时候我确实看得出他体内是有什么脏东西困住了心智。我本来想把这东西逼出来,看出是何方妖孽下的孽障,直接破解便罢,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是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似毒非毒,似蛊非蛊。”   纪晗点头,“而且也不是障。如果是障,血只是障眼法,落入我这纸中顿时便会消失无形,可这玩意竟然化作一片乌青,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屋里安静了两秒,纪晗抬起头看着绍原,“你见多识广,你说说,这是什么东西?”   绍原沉默了。   纪晗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是吧?你也没见过?”   男人脸色有些难看,把那东西拿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面上难色郁结,说道:“确实不知道。你先揣起来,我们再观察观察。我这两天再翻一翻古籍,也许是什么生僻的东西。洪荒里陈芝麻烂谷子多了去了,我忘了也正常。”   纪晗“唔”了一声,想起绍原跟他这个一觉从洪荒里睡到八十年前的家伙不一样,人家从未沉睡,扎扎实实一天一天活过来,肯定比他有文化。   于是纪晗放下心,点头,“行啊,那再观察呗。地府被我查出来丑闻,就算遮掩,三界的高层也必然知晓,估计最近不会有什么单子找我,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就在这人间界的大学里转转。”   绍原认同,摸着纪晗头顶的软毛温柔道:“我查了一下,T大的食堂确实闻名全国的好,明天带你去吃。”   提到吃的,纪老板明显挺高兴,笑道:“认识你之后我的伙食改善不少。以前成天吃凤凰烧焦的东西,偶尔叫个外卖,生活质量太差。”   男人闻言很宠地笑了笑,从裤兜里掏出一系列法宝,十分利索地重新铺起床来。纪晗看着男人铺床的背影,见那背部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而起伏,在白衬衫下透出轮廓来。   “绍原。”   “嗯?”   “我来的路上看了一集人间界的沙雕网剧。”   绍原笑笑,“我看见你看了,还琢磨着你是不是太无聊了。最近没有好玩的游戏吗,我给你搞一个?”   “不用。”纪晗摇摇头,“那剧拍的特别恶心。男主就会捧起女主的脸亲个没完,说话恶心死人,一集没演完就搂到床上去了。”   绍原没当回事,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枕头套天丝枕套一边说道:“年轻人挺吃这一套,就是看个甜宠梗,又不是什么正剧。”   “话是这么说。”纪老板垂下眼,一脸正义凛然地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但是看到后面还真看到点之前不知道的东西。”   “哦?”绍原回过头来,“比如?”   “比如那剧里,男主一晚上运动了十八次。他怎么这么精力充沛?”   绍原一口吐沫差点呛死自己,在纪晗面前失了态,连忙转过去努力平复下去,咳嗽着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要乱看人类那些离奇的幻想。”   纪晗舔舔嘴唇,一脸天真地拄着自己的下巴颏,问道:“诶?很离奇吗?所以你做不到?”   绍原深吸一口气,屏住,小声道:“非要做到是可以的。但是何必呢?虽然凡人的皮囊只是我们的一种化形,但既然化了,就要爱护好身体,我说的对吗?”   纪晗点头,十分明事理的样子,“你说得很对。但我想你毕竟不是俗物,差点成为我兄弟的家伙肯定不凡,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摸清了之后我们再细水长流。”   绍原:“…………”   冷静坐在桌边的纪晗说完了这一大串话,突然来精神蹿了起来,去门边把门反锁了,笑道:“隔壁都熄灯了,我们睡吗?”   绍原感觉自己耳朵根烧的都要炸了,还没找到自己的舌头,两人耳边一静,隔壁的动静突然又传了过来。   本该睡着了的易琦突然在自己的床帘背后幽幽地对连床的室友说道:“我头已经快要顶到墙了啊,怎么往上挪?”   两人俱是一愣,只听那边又传来了室友的声音,说道:“怎么可能顶到墙?你之前顶到墙的时候脚离床尾少说也有十五公分,你今天脚都伸到我床上来了。”   易琦幽幽道:“我在长个吧可能。”   “放屁。一两个月的功夫,我怎么不长到床都放不下腿了?”   易琦说:“那你就得问问你父母了,可能你的潜力就到这了,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44章 前世今生   床另一头咣当一声,连床室友几乎要冲过来揍人, 阿宏突然咳嗽了一声, 压低声音哼哼:“失心疯……”   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易琦诧异道:“什么失心疯?”   “没什么。”阿宏宽宏大量地朝他笑了笑,“琦子, 你快点睡觉吧,长身体的时候要保证睡眠。”   易琦“哦”了一声, 往上窜了窜,把脚缩回到自己的领土, 说道:“你看,虽然我长个了, 但我还是把腿缩回来。我在身高这方面已经让你自卑了, 不能再让你生活上也被小事困扰。”   众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绍原叹口气,揉着太阳穴说道:“这事要尽快破解, 不然我担心失心疯的借口拖延不了太久, 他被室友们打死是迟早的事。”   纪晗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把那团乌青又展开看了看,问道:“你真的没见过这邪物?”   绍原沉默片刻,迟疑着开口, 说道:“确实没见过。但我有一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测有些……”他斟酌了一会,复又开口道:“易琦这个案子属于凡人的琐碎小事, 不应该太复杂。可如果按照我的猜测,那么这事就复杂了。”   纪晗大大咧咧地走到男人铺好的床边坐下, “你说说。”   “凡是天地间一惯存在的, 无论什么东西, 我应该都有个印象。这东西完全陌生,或许说明它不是天地间惯态存在的,换句话说,它独一无二,没有同类、同形、同质。”   纪晗看着他,“即便是洪荒里的妖兽,比如猼訑、灌灌,也都有种群,并不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的,譬如你我、伏羲、女娲,都是天地间说得上名号的大人物,怎么会跟一个头顶飘傻气的中二凡人扯不痛快?”   绍原闻言沉叹口气,“说的就是。但除了这种解释,我也想不到别的。这件事看起来是个小事,但太多看不清的东西了,我们要潜下心来继续观察。”   “唔。”纪晗拍了拍被男人整理得松软的床铺,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工作的事情白天再愁吧,太晚了,我只想睡觉。”   绍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警惕地看向纪晗,说道:“你看的那个网剧纯属胡扯,真的不要相信。这种事情重在体验,不断重复是无意义的。”   纪晗用力一点头,“说得很有道理,把灯关了,我们体验体验。”   绍原叹口气,却看着纪晗盘腿坐在床上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眸亮如星河。男人舔了下嘴唇,走过去低头在纪晗脑门上啄了一口,说道:“你来之前洗过澡,我还没有呢,等我一会。”   纪晗鼓鼓腮帮子,“那你快点啊。”   “知道了。”绍原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洗漱用品,拎着东西往外走。纪晗等他出门后默数一分钟,跑到窗边往下一看,果然看见男人往大学澡堂去的背影。   夜色深沉,光看背影,那就是个挺拔的大学生,还穿着文化衫。但纪晗却觉得自己家的财产怎么看怎么好,胳膊肘拄在阳台上,看着那身影消失,竟然嘿嘿嘿笑出了声。   澡堂。   这个时间几乎已经没人了。男人拎着东西往里面走去,走过一排一排的格子间,隐隐能见一两个人影。他随手设障,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无声地打开水龙头。   热水自上淋下。大学校园里的澡堂虽然人多、设施陈旧,但是水压却很充足,水温也稳定。绍原抬起手,看着水流在无名指上的破海戒上方无声地分流绕过,那戒指滴水不沾。   男人轻轻摸了摸这枚戒指。上仙白玉是顶稀罕的玉石,三界少有,从前他最爱摸这白玉的质感,可现在摸起来却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是了,早上睁开眼的时候,他怀里的可是天地河图玉。   绍原一瞬间就有点嫌弃这稀罕了千万年的玉石,刚要放下手,一念之间又想起这是他跟纪晗的情侣戒,便又摒弃了嫌弃,抬手放在唇下轻轻吻了吻。   洪荒里他跟继罕的缘分很浅。他受天雷地火时,继罕从他刑架前路过,帮他拔了天针封印。他受不住苦楚昏了过去,据说是龙把他护在龙脉里养了起来。养伤时他思绪沉沦,只是混沌之中依稀能听见有吨吨吨的声音在身边时来时去,想来是那刺猬。   他也就是在昏迷之中“旁观”了继罕的生活许久。这家伙在龙脉里十足是个祖宗,龙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就自己亲自伺候,继罕每天对龙喝来呼去,偏偏龙大气,把他宠得上了天。   绍原快苏醒前的某一天,突然就乱了。   须臾找到了被藏在龙脉之中的他,跟龙翻了脸。那荒谬的天帝老儿认定了继罕跟他是天地间两次引起浩劫的凶物,调动天地神令要活劈了他们。彼时继罕还未大成,受不住那个。龙把继罕护在身后,绍原刚刚挣扎着睁开眼,就见天地神令携着巨大冲力向他头顶劈来,天地间轰然作响,挡在他身前的,却是继罕。   他苏醒后看他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只刺猬,而是一只葫芦。被天帝神令从正中间劈裂两半,河图玉碎屑四溅,继罕神识缥缈错乱,在葫芦和少年的形态间切换往复。   绍原那时急得吐了血,去跟天帝搅斗不休。继罕一死,天崩地裂,大地震动,须臾这才意识到自己铸就大错,匆忙收手。这一收手,绍原受到冲力反噬,元气重伤。   他只能看着继罕的身体在龙脉裂缝中下坠,他叫继罕的名字,那少年却紧紧闭着眼。他的一滴血自眼中坠落,追着继罕而去,烙在了继罕的眼下,成了今日那枚血色泪痣。   “关门儿了关门儿了!最后五分钟,还没洗完的别磨蹭了!!”   一个破锣嗓音从外面传来,透入结界之中。男人猛地一回神,这才意识到水流已经流进眼睛和耳朵,他头昏脑涨地关掉水龙头,等着外间几个学生纷纷走了,才抬手解了结界,擦干身子往外走。   那是他千千万万年来不愿回忆的过往。可是每当不得不跳下忘川河忍受铜蛇铁狗的撕咬时,他唯有靠回忆那段过往,才能坚持上岸。   如今的天帝荒亘,是他很感恩的一位天神。那时他元神将灭,无力回天,是荒亘突然出世,护住了纪晗最后的一缕魂识,让他沉睡在龙脉之下。   他等了他千千万万年,就连这滔天的功德,也都是为他而修。   绍原叹口气,穿好衣服走出澡堂,拿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手机上有一条二十分钟前的短信,来自联络人“机智可爱无敌有钱的纪老板”。   男人顿时哭笑不得,纪晗偷玩他手机的技术出神入化,他一点都没察觉。   于是他左右看看无人注意,把一大包洗漱用品塞回裤兜,双手打字,又把联络人名称改回了“纪小晗”。   纪小晗:山河湖海,命你回来的时候带一罐冰可乐。   男人止不住地笑。他的那些上神上仙朋友们都爱饮酒,偏偏纪晗完全融入人间死宅生活,每天炸鸡可乐打游戏,不能更接地气了。   但男人还是顺从地转身进了卖店,给纪晗买了可乐,又买了点水果。他拎着东西回到宿舍楼,隔壁已经熄灯了,易琦几个都已经入睡,他下意识放轻脚步,推开了自己跟纪晗那间宿舍的门。   床头的灯还开着,纪晗却仰在床上睡着了。   绍原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放下东西,轻声道:“纪晗?”   纪晗:“呼——”   这家伙睡得十分放飞自我,身子横在本来就不大的一张床上,身体大字型摊开,头歪在一边,肚皮上还放着手机。   绍原无奈,走过去帮纪晗把身体摆正,脑袋放回枕头,手机没收,被子盖好。   纪晗突然醒了,懵懵地睁开眼看了他两秒,一个打突,迷迷糊糊地说道:“要做。”   绍原忍不住笑出了声,手指点着人的脑门把人怼回了躺着的姿势,说道:“不做了,快睡觉。”   “啊?不做了啊……”纪晗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失望,然而一句话还没吐槽完,呼地一声,又睡着了。   绍原:“…………”   睡着的纪老板充满哀怨地嘟囔道:“再来……再来……”   绍原从耳朵后一路红到脖子根,硬着头皮装作听不懂,匆匆换了睡衣倒在纪晗的旁边,一抬手,床头灯的开关轻轻一颤,屋里陷入一片静谧的漆黑。   这床很小,两个大男人睡实在是拥挤。他把纪晗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让他睡在里侧。   迷迷糊糊之中,纪晗又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嘟囔道:“做吗?”   绍原低声哄他,“做完了。”   “完了??”纪晗费解地睁了睁眼睛,奈何实在太困了,只能又合上眼,嘟囔道:“也太快了。”   绍原:“…………”   困意冲头的纪老板像是一只八爪鱼,攀着男人怎么都不撒手。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黑暗之中,纪晗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在男人的脖颈深处,男人觉得痒又心动,却不忍心叫醒他,于是只是低头在他蓬软的头发中轻吻,嘟囔道:“快睡觉,小葫芦。”   然而这一晚,纪晗却睡得不安稳。   后半夜的时候,绍原正睡得沉,突然感到腰间一痛,纪晗一脚踹在了他身上。他睁开眼,却见纪晗双眼紧闭,正在床上拼命挣扎,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淌下来,纪晗嘴里念念有词,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绍原吓了一跳,用力去推他,“纪晗!纪晗!”   纪晗无动于衷,挣扎了有一会,突然猛地睁开眼,近乎窒息地呼出一口气,叫道:“狗天帝!” 第45章 前世今生   绍原抓着纪晗的肩膀, “醒醒!纪晗!”   纪晗瞪着双眼,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把脸埋在掌心里沉寂良久,而后长长吸了一口气。   绍原在他身边,看着那衣衫下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便伸胳膊从背后圈住他, 轻轻吻在他后颈,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纪晗放下手, 眼中还有未消退的血丝,他眼神清亮如昔却有些困惑, 喃喃道:“好像是。”   “做了什么噩梦?”   “想不起来了……”纪晗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庞,像是不真实似地, 反复揉了揉,而后才吐口气说道:“哎,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这脑子是不是特别记不住事啊……”   绍原顿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梦里的事情确实很容易被忘记。”   “我只是觉得愤怒,特别愤怒。”纪晗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把温热的被子提起来盖住身体, 有些疲惫地说道:“很难描述。梦醒之际那一瞬间,我竟然有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虽然只有一瞬间……”   绍原在背后抱住了他, 打断道:“梦这种东西本来就很玄妙, 不要多想了。你醒了?你醒了我们做一次。”   纪晗卡顿了半秒, “啊?现在?”   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全世界一片寂静。   绍原却很果决,点头道:“对,现在。”   男人抱着纪晗亲吻,火热的手掌在他身上抚摸过,带起阵阵战栗。肌肤相亲的感觉太真实了,他好像被从那个陌生而微妙的梦境中一下子拉扯回现实,转头就把刚才做梦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哼哼唧唧地享受着有趣的活动。   绍原的喘息比第一次要重些许,纪晗偏过头看着男人,却发现这人跟上次的状态不大一样,没了最初的那种紧张,却反而多了丝沉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朦胧中一琢磨,心想是不是自己总提那个沙雕网剧,给对方太大压力了?   唇上突然一痛,男人轻轻咬了他一口,低声道:“溜号?”   “没。”纪晗舔舔嘴唇,很善良地攀住男人的脖子笑道:“我刚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些年来跟天帝的账,他好像也没欠我什么啊,我只记得我梦醒来骂了他一句,但是想不起来原因了。”   却不料扯了这一句谎,绍原不仅没有释怀,反而更加沉重了。他凝视着纪晗的那双黑眸片刻,低声道:“我们再来一次。”   纪晗:“?”   果然是被施加了太大压力啊……早知道这家伙心理承受能力这么低,应该委婉一点的。   纪晗抱着枕头叹了口气,身后的男人听到这声叹气后浑身一紧,以为他又在琢磨刚才那个梦了,顿时有如被枪指在脑壳上,更加卖力。   ……   易琦早上来敲门的时候,纪晗跟绍原回笼觉刚刚醒来。纪晗还在跟凤凰发短信,绍原来打开了门,说道:“进来吧,我们马上。”   易琦“哦”了一声,把书包随手放在一边,看了一眼昨天纪晗跟绍原睡的床,顿时陷入凌乱。   单薄的床板上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十几公分厚的席梦思,枕套是顺滑的天丝。更夸张的是,从进门的地方往那张床去这一条几米长的路,竟然被铺上了乳白色的高级地毯。简陋的学习桌上摆着一个翡翠花瓶,里面盛开着白玉兰。   易琦瞪大眼睛,“二位,这床垫、地毯,你们什么时候买来的?”   绍原平淡地说道:“哦,连夜叫了快递。”   “我们学校的那几家快递还有这种服务?”易琦眼珠一转,“你们是花了不少钱吧?论坛说的果然没错,纪老板娇贵又有钱,我可长见识了。”   纪晗忙着跟凤凰交待月底清账的事宜没空搭理他,绍原没什么事,便问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跟我们两个说话从来不抬杠?”   易琦一懵,“我跟别人说话也不抬杠啊……至少你们两个应该没见过我跟人抬杠吧,你们昨晚才来。”   纪晗放下手机看过来,“你觉得自己昨晚什么都没做是吗?”   易琦困惑地反问,“我做什么了吗?”   绍原跟纪晗对视一眼,绍原笑道:“没什么,你今天上午有课,需要我们跟你一起?”   易琦点头,“对。上午有院系必修课,很多人上,你们可以去蹭。下午是我们班的专业课,你们不方便露脸。”   “明白了。”绍原点点头,“这就走吧。”   纪晗为了融入大学氛围,还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搞了个书包,书包里面一本书都没有,装的全是拿来凑数的金子。他背了一会嫌沉,于是又把书包交给绍原背。   易琦跟他们两个走在一块,感慨道:“绍先生对纪老板真好啊。”   绍原揶揄地看了纪晗一眼,说道:“那当然了,毕竟是机智可爱无敌有钱的纪老板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掏出手机在手心里把玩,向纪晗示意我已经看到你偷改我的通讯录了。纪晗脸色一变,把手机抢过来一看,果然看见联络人又被改回了“纪小晗”,顿时咬牙切齿,无声地瞪视着男人。   绍原笑得无奈而宠溺,缴械似的把手机交给他,眼看着他又改回了那一长串华而不实的称谓,撇了下嘴,还是顺从地按了保存。   旁边的易琦亲眼见证了这一系列哑谜,沉叹口气。   绍原回过头,“怎么?”   易琦哭丧着脸,“我想我刚分手的女朋友了。”   纪晗沉默,绍原问道:“女朋友也是因为你抬杠才分的吗?”   易琦吸了吸鼻子,把到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说道:“她是这么说的,但谁又知道呢?我真的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气过她,我很宠她的。”   纪晗对这句话深表怀疑,摸了摸鼻子,没忍心给这个伤心的大男孩再插一刀。   绍原问,“方便帮我们约一下你的女朋友吗?我们需要和她了解一下情况。”   易琦犹豫了一下,有些低落地说道:“我不确定她还愿不愿意理我,毕竟……”   “没关系。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联系。”   易琦有些不确定,“这样会不会……”   纪晗打了个哈欠,说道:“放心吧,这家伙是个人精,就没有他说不明白的话。”   “那,好吧……”易琦长叹口气,有些颓废地说道:“分都分了,最坏又能怎么样呢?”   上午的课是数学理论与随机过程,教授充满激情地写了一黑板的推导过程,纪晗看不懂人间界那些科学理论,百无聊赖地在纸上画葫芦玩,旁边坐着的同学全程递来鄙夷的目光。   纪晗瞪回去,用眼神威胁:你想怎么着?   那个男生一哆嗦,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绍原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纪晗一个凌厉的目光抛过去,男人连忙投降,伸笔过来在纪晗的葫芦叶上花了一颗心。   纪晗默默红了一下脸。   “最后排右边的那三个学生!”   纪晗一个激灵,只见讲台上那个慷慨激昂的老头停下了板书,怒目看过来,叫道:“你们起立!”   全场一片寂静,前排的同学全都回过头来,易琦也回过头来看着他俩,脸色发白。   倒霉的哥们默默站了起来,绍原紧随其后,纪晗没动。   “那个学生!中间那个!”   纪晗只想冷笑。   绍原无奈叹气,说道:“老师,实在抱歉,他腿折了。”   却不料话音刚落,就见纪晗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了。   教授吹胡子瞪眼睛,“你不是腿折了吗?”   纪晗声音清脆,“又好了。”   全场哄笑。   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教案卷成一个纸筒指过来,“你们两个出去,你们两个一块出去!”   纪晗哼了一声,提起小书包就走,绍原没办法,冲教授歉意地点了下头,也跟着出去了。   两人一起到了外面,绍原叹口气:“这样不太好。”   纪晗挑了挑眉,“怎么了?还要让我给他道歉不成?我什么都没干啊。先拿眼睛挑衅的是旁边那人,笑出声的是你,我老老实实闷头画葫芦,我干什么了?”   绍原被噎了一口,复又叹气,“哎,话是这样。但毕竟人家是老师……”   “老师怎么了?”纪晗冷笑一声,“我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他凭什么刁难我?说句难听的话,两不相欠的前提下,让我纪老板给一个凡人低头,就因为我为了苦主临时扮演他的学生?荒谬。”   绍原不吭气了,过了半天,沉叹口气。   纪晗挑眉,“怎么着?”   “没怎么。”男人顿了下,看他一眼,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虽然你向来脾气大,但是今天格外大,你是不是……”   “愤怒。”纪晗点了个头,毫不遮掩地说,“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睁开眼睛就觉得气不顺。但我纪晗从来就没必要迁就谁,我醒来就觉得全世界都欠我的,别说今天我没惹他,就算是我惹了他,也只是他受着,没有我去道歉的理。”   他停下脚步看着绍原,又说道:“以凡人的视角,必然觉得我嚣张跋扈不懂礼数。但以我自己的视角,别说那教授一个人,就算是渺渺苍生加起来又算得上什么?我纪晗是救世神,千万年前有我才有今日的苍生,现在让我给一个凡人老师道歉?你是大地功德,你爱攒功德金光,你随便怎样都可以,但别按着我的头跟你一起卑躬屈膝。”   男人皱眉,脸色有些难看,“纪晗。”   “别叫我。”纪晗有些心烦地拨了拨手里的葫芦,末了又叹口气,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没头没脑地刺你。我就是觉得有点烦,一觉睡醒来就很烦,我想一个人静静。” 第46章 前世今生   绍原叹口气, “你别一个人, 我陪着你。”   纪晗看着他,问道:“你是天生脾气就这么好, 还是千万年来已经习惯了维护别人的情绪, 广结善缘编织功德金光?”   绍原说, “我天生脾气好,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心态发生很多变化。你说的没错,我与人广结善缘确实为了积攒和维护这份功德, 但我对你脾气好是真心的。”   纪晗的眼神很澄净,抬头看着他, “为什么?”   一片落叶打着转飘落,绍原轻轻看过去,那片落叶便在纪晗头顶还有寸许的距离时偏开,落在了他的肩头。男人抬手将那片落叶拂去, 摸了摸纪晗的头。   “我对你没有脾气,洪荒里就没脾气,你睡了千万年,我在轮回里练化千万年, 如今重逢也是一样。”   纪晗像是个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孩, 又重复:“为什么?”   绍原张了张嘴,顿了一下, 才缓缓说道:“洪荒里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可爱。”   纪晗恍然大悟, “你那时候就想和我江河湖海。”   绍原:“……嗯。”   “那我们那时候没什么交集吗, 你没有像现世一样努力与我结交?”   男人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淡淡地回答道:“没有,我刚喜欢你没多久,你就被须臾气得昏过去了。”   纪晗闻言叹口气,揉揉太阳穴,“我觉得我昨晚那个梦里可能是想起了从前的事,隐约记得我与天帝生了很大的气,现在想来都觉得可怕,你说他到底欠我多少钱啊?”   男人的唇角终于微微上挑,周身的僵硬与紧绷仿佛被卸下了,他揽住纪晗的肩膀,温柔道:“不急,我们一笔订单一笔订单地敲他们,时间于你我都是笑话,总有钱货两讫的一天。”   纪老板听了这话明显很开心,眉开眼笑道:“对,总有钱货两讫的一天。”   易琦发了一连串短信来问,绍原简单安慰了两句把他打发掉,转头给易琦的女朋友打电话。纪晗在旁边听着,发现这男人还真的男女通吃,把自己编成易琦的表哥,表哥来插手表弟和女朋友的恩怨听起来就很欠揍,偏偏那姑娘被他劝得服服帖帖,很爽快就答应聊聊易琦的情况。   纪老板燃起一颗八卦心,凑过去示意男人分他一只耳机,两人一起坐在校园的长椅上听电话。   绍原问:“易琦这种爱抬杠的情况出现多久了?”   姑娘答:“半个多月了,特别烦人,我现在都懒得看见他,一看见他就生理性愤怒。”   绍原又问:“那抬杠的频率和时间点呢?”   姑娘干笑两声,“没什么频率不频率的,从早到晚不间歇,随时随地给你来一刀。”   女孩的话语里透露着未熄的怒火,纪晗努力忍着没笑出来,却听绍原严肃道:“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显著的规律,比如时间、场合、抬杠的话题等等。”   女孩闻言沉默了一会,说道:“确实不分时间也不分场合,至于抬杠的话题,抬杠需要什么话题?无非是靠强行打压别人的观点来彰显自己的正确和伟大罢了,还需要什么话题?”   原本抿着嘴偷笑的纪老板听到这下意识一怔,和绍原交换了一个眼神,绍原点头,对电话另一头说道:“我们会和他聊聊,这段时间易琦的心态确实有些问题,等他调整好了会再尝试联系你,如果你还有点喜欢他,就请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女孩“嘁”了一声,过了半天后说道:“再说吧再说吧,先让他改了再说。”   电话挂了。   纪老板悠闲地吹了声口哨,说道:“易琦这傻瓜蛋还挺有福气。”   绍原笑,“他平时看起来笨拙了一点,其实在学校里也算小有名气。入学第一年就参与T大的高级课题答辩,一战成名,在那之后又带队拿过好几个数模比赛的冠军。T大以智商为魅力,这小子生活里傻里傻气的,实际上智商超高,招小姑娘喜欢也很正常。”   纪晗挑眉,“你还挺了解人家,这么上心?”   绍原正色道:“当然不如对你上心。从幽虚境外巷口进入结界,要走四百七十二步,迈过九百六十三块青石板转,沙土路五十米,水泥路三十米,泥泞六十五米,路过十二个水坑。进入结界后,那空间布下罩着的金山有百丈高,葫芦架上如今有二十四个葫芦,结了三百八十二片叶子,你窗下的高度是一米二,百叶窗有二十二片,按照时节,明天早上七点零二分,第一缕阳光会照在床单上。”   纪晗听得瞠目结舌,“你记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干什么?”   绍原认真地回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世上的琐碎小事都变得有了乐趣。”   两人安静对视,几秒种后纪老板先移开了目光,抬手捋了下并不凌乱的头发,说道:“真无聊。”   绍原笑着欣赏他透红的耳根,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易琦应该下课了。你不爱坐课堂,那么我们还是用老方法监测他的言行。”   纪晗点了下头,说道:“刚才那女孩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一点。昨天我们听他跟室友起过两次争执,确实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规律?”   绍原“嗯”了一声,“可以再观察。如果他是被什么东西绊上了,那东西大抵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今晚翻翻三界性格志,也许会有线索。”   纪晗一听乐了,“你哪看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书?”   绍原长叹一声,幽幽道:“千万年那么长,不入轮回,不沉睡,你当时间那么好打发?”   纪晗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什么,眉毛一立,“那你有没有跟别的家伙结过山河湖海?”   男人被问一愣,一脸的荒谬,“当然没有。”   “怎么证明?”   绍原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们这种家伙也要讲究门当户对。虽然我诞育之中出了点意外,但毕竟是女娲造的,能配得上我的除了你还有谁?”   纪晗最喜欢听别人拍他的马屁,一听这话笑容止也止不住,十分受用地卖乖道:“我不嫌弃你就算了,你倒反而很凑合我似的。”   男人闻言但笑不语,过了片刻后又略微收敛起笑意,低声道:“对了。昨天那乌青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保管吧。”   纪晗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把那团纸摸出来,说道:“放我这怎么了?”   绍原说,“没怎么,我就是看你一天到晚丢三落四的,放我这保险点。”   纪晗“哦”了一声,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顺手就将那团纸塞进了男人手里。绍原捏了捏纸团,没有展开,直接揣进了口袋。   日落。   “这大学的食堂味道还可以,勉强入口。”纪晗笑眯眯地从食堂里出来,黄昏金光打在他脸上,纪老板看起来和校园中诸多年轻朝气的学生并无分别,只是格外俊秀了一些。   绍原跟在他旁边温和笑,“是,只是勉强入口而已,你也只是勉强吃了两份饭。”   纪晗叹气,“凤凰的手艺实在太差了。不过以后你来幽虚境外做饭,大概我的生活能改善不少。”   男人闻言倒是认真地有些怜惜,说道:“可怜你了,被凤凰虐待了八十年,之后我会用心琢磨菜谱的。”   两人正往宿舍楼走,迎面就见易琦跟三个室友过来了,正是四人刚刚结束最后一节课的时间。   易琦正眉飞色舞地跟阿宏比划着什么,阿宏笑得明朗,旁边两个室友在说别的,四人看上去倒是和谐。   绍原主动上前打招呼,笑道:“下课了?”   “对。”易琦转过头,正要说“绍先生”,想想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哥,你们吃完饭了?”   “吃完了。”绍原说道:“你们快去吧,高峰期刚过,现在人少。”   “好嘞,等我回去跟你们说。”易琦说着就当先往食堂走,阿宏从绍原身边路过,绍原看了他一眼,阿宏便慢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绍原低声说:“他今天白天还好吗?”   “哦哦。”阿宏笑笑,“今天一天都很正常,已经比前一阵好多了,前一阵真的是随时随地怼我们。其实只要易琦正常一点,我们都很喜欢他,哥们嘛。”   绍原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头轻声道:“多谢。”   二人回到宿舍,纪晗说,“这家伙什么情况,病情好转了?”   绍原想了想,“他女朋友和室友都说他不分时间场合随时抬杠,但我们观察一天一夜下来,他反而是只有在晚上才变得烦人,跟大家的说辞对不上。”   纪晗说:“刚才我又仔细观察他一阵,他身上确实没有脏东西也没有什么障。隔壁那房间也好端端的,三个室友都很正常,这事确实邪门。要不然我们把他女朋友约出来见见,也许那小姑娘会有什么邪祟。”   绍原却缓缓摇头:“不像。如果是女朋友有问题,那么对方反而不会选择与他分手划清界限。”   “也是。”纪晗叹了口气,说道:“今晚再看情况吧。真烦,到底要在这里住多久。”   绍原没吭声,他沉默着把房间里的垃圾袋系好提出来,说道:“我去上卫生间顺便扔垃圾,你先歇一会。”   纪晗随手掏出手机打游戏,“好哦。”   男人拎着垃圾袋出去带上了门,走到厕所丢掉。他站在镜子前犹豫了两秒钟,听着隔壁宿舍传来的激烈的游戏音效,把那团纸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纸张展平,摊在掌心。   那张纸布满褶皱,然而却一片洁白,早就没了那团乌黑。   男人的黑眸收紧了一瞬,半晌后他沉默着把纸又捏成团,揣回了裤兜里。 第47章 前世今生   易琦和三个室友吃完饭没多久就回来了。一整晚, 隔壁宿舍欢笑不断, 四人相处和谐,昨晚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纪晗躺在床上叹气, “什么情况啊, 病说好就好了?”   绍原在旁边轻轻帮他顺着肚子, 没有吭声。纪晗突然想起什么,翻身坐起来说道:“那坨乌黑的东西不会就是病灶吧?昨天我把那东西打出来之后,易琦就跟室友又杠了一次,打那之后就消停了。”   绍原一直没吭声, 他若有所思地摸着纪晗的肚子,过了一会突然看着纪晗问道:“你能不能再变一次葫芦给我看看?”   纪晗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绍原谨慎地抿了下嘴唇, 问道:“河图玉一尘不染,如果你沾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人形看不出,葫芦上是不会有遮掩的。”   纪晗一听更加一头雾水, 问道:“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怎么了?”   绍原叹口气,从裤兜里摸出那团纸,展开。纪晗瞪大眼睛:“那东西呢?”   “如你所见,消失了。”绍原几番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说道:“你昨晚做噩梦, 我怀疑……”   “不可能。”纪晗听了立刻摆手,说道:“河图玉百毒不侵, 不管是什么东西, 侵不了我身。”他说着现出掌心的葫芦, 说道:“我的葫芦应该是我本尊里带来的碎片化的,与我一体,如果我有什么,它会有反应。”   绍原闻言明显长松了口气,捏了捏纪晗放在他腿上的手,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   “那东西逃了,离开易琦了,以后怕是也不敢再来招惹。虽然算得上解决了苦主的烦扰,但是我们却与那家伙失之交臂。”   纪晗犹豫了一下,“你就那么确定?”   绍原点了下头。   两人在T大晃荡了三天,除了第一天晚上见易琦跟室友口角两次之外,再无收获。到了第三天,易琦甚至跟女友复合了。那个姑娘纪晗远远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完完全全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异样。   纪晗醒来八十年,接单无数,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挫折。他整个人都陷入低落中,把自己关在幽虚境外怒打了三天游戏,就连绍原叫他出去吃饭,他都打个哈欠表示没有兴趣。   这三天绍原白天如常在幽虚境外做饭陪打游戏,晚上却不见踪影,纪晗情绪低落也懒得问他,直到第四天早上,他从沙发上醒来,手里还有没放下的游戏机,就见窗外绍原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本厚重的大部头。   纪晗揉揉眼睛,“什么啊?”   绍原进屋来,把大部头“嘭”地一声放在茶几上,只见那陈旧的书壳上几个烫红大字:《凶兽博物》。   纪晗挑了挑眉,抬眼看着绍原,说道:“凶兽?看这干什么?”   绍原叹口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翻开书页说道:“我仔细想了想那团乌黑的来源。若出自鬼身,必有鬼气。它邪祟害人,也不可能来自仙神两家。想来想去,大概只有洪荒里沉寂已久的凶兽可能会出现这种让你我都摸不透的情况。”   纪晗“哦”了一声,“有什么进展了吗?”   “有。”男人点了下头。他犹豫了一下,一边把书往后翻一边说道:“这本《凶兽博物》不仅记载了真正意义的凶兽,也有远古里作乱被打入‘凶兽’的家伙。那团乌黑如果是邪物的化形,必然只能体现邪物最本质的特点,也就是说,那邪物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自大霸道,维护权威。”   纪晗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谁?”   绍原轻提一口气,手按在最后一页上,说道:“洪荒战神,堕入魔道后被打为大凶,勉强编入本册。蚩尤。”   纪晗怔了两秒钟,脑海里一瞬想起那次被他打散的一缕蚩尤的魂识,可这与那团乌黑有什么关系?蚩尤即便要觉醒,也不该依附于一介凡人。他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慌乱的拍打翅膀的声音,凤凰化为肥雀从窗口直接闯入,一个俯冲扎到茶几上,刹不住车滚了两个跟头。   “怎么了?”纪晗问。   凤凰转瞬化为人形,急慌慌地说道:“老板!东海出了怪物,一举屠杀四龙。深海动荡,海浪翻涌不止,人间界恐怕也会察觉到不对,出大事了!”   纪晗脑袋里轰地一炸,仿佛有什么东西冲破束缚。他猛地站起来,问道:“屠杀四龙?”   “东海主要是金龙族的地盘,被屠杀的是四大元老,龙王不在龙宫逃过一劫。人间界已经有所察觉,为了不让龙族暴露,龙王已经赶回并飞天降雨,可如果让那怪物再继续杀下去,龙血染了一片海域,就真的遮不住了!”   怒气在不经意间汇聚,纪晗冷笑一声,“上次屠山,这次屠海,好啊。”他现出葫芦背在身后,说道:“凤凰,我们走。”   凤凰刹那间化形为雀,直向窗外冲去,冲出窗口的一瞬间,肥雀寸寸换形,现出凤凰真身。金红火焰在空中四处攒动,凤凰嘶鸣一声,扶摇直上入天,又俯冲而下,顺从地等在纪晗的门前。   绍原说道:“这么大的阵仗,想必又跟蚩尤脱不了关系。毕竟是洪荒里的战神,即便只有觉醒的残魂也没那么好对付,我跟你一起。”   纪老板闻言轻挑唇角,黑眸流转,冷漠中透露着深深的轻蔑,语声清冷:“洪荒战神又如何?我纪晗如果想,连这天地都可毁灭,还怕他一介落魄战神吗?”   凤凰载着两人,在云层上方飞速掠过。绍原微微偏过头,看着身边的纪晗神情冷肃,眉眼间隐有杀气汇聚。他脑海里还回荡着出发前纪晗那番毁天灭地的狂妄之言,不由觉得心下发寒。   这话大概也算不上狂妄,河图玉是创世玉,即便是那些洪荒前的创世神也不过是借了河图玉的力量罢了。只是如今的纪晗虽然活蹦乱跳,本命继罕依旧在沉睡着。只有继罕苏醒,他才能说得上是救世灭世一念之间的神明。   继罕被塑来救世,可恨成型前出现变故,倘若继罕苏醒,到底是救世还是灭世,便未可知了。   绍原突然说道:“如果真的是又一缕蚩尤的残魂,你想怎么处理?”   纪晗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打,打散为止。”   绍原顿了顿,轻声提醒道:“可是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天界并没有请你出山,贸然下场……”   纪晗闻言有些困惑,转过头来看着绍原,有点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绍原顿了顿,说道:“价格还没有谈拢,你主动下场日后很难谈判。”   纪晗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说道:“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放心,天界肯定是慌乱中还没来得及,日后我开口要钱,他们怎么敢不给?”   绍原便没有再坚持,纪晗拍拍他的手,笑眯眯道:“跟我在一起久了,果然培养出了要钱的意识,很好。”   他说完这话下意识去看男人的表情,却见男人没有如他预料般露出温和笑意,眉宇间反而有些沉重。纪晗想了想,又安慰道:“你放心,打架的事轮不到你,那东西能连杀四龙,可能也有两把刷子,等会你躲远一点。”   绍原闻言不过潦草一笑,沉默不语。   刚刚飞至东海龙脉附近,天象就已发生变化,雷鸣暴雨,浓黑的乌云让青天白日消失无踪,汪洋大海有如漆黑鬼墓,轰隆的雷声雨声响彻天地,深海中仿佛亦有深重的声响,在那滔天巨浪下翻滚躁动。   纪晗闻到了一丝龙血的气息,皱眉更深。龙脉藏在无尽深海,与人间界有结界相隔,这血腥味传到了海面上,恐怕现在已经不仅是死了四龙那么简单。   他多一句废话也不愿说,挥手纵身一跃,破海戒便已划破海面。汹涌的海洋在小小一枚玉戒前表现出无限的臣服,海面朝两边分割,劈开一条深不可测的通道。那劈口直下龙脉、劈开结界,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席卷天地间,云间盘旋的凤凰都被冲得一声嘶鸣。   龙族受难,凤凰泣泪。啼哭声在如雷的暴雨中若隐若现,往素平和的东海已如天地炼狱。纪晗并不入海,他脚尖点在空中,暴雨在他头顶分流,雷电亦趋避之。他看着那深海通道下的幽黑,垂眼清喝:“出来!”   话音落,他一手现出葫芦在空中一抡,海水尽被他抡起,深海通道中突然传出一声沉重的震鸣,血腥味一瞬间浓重得云间的凤凰几乎要坠入海中,要靠绍原不断给它喂食仙露才能勉强维持平稳。片刻后,一股磅礴的力自深海中冲出,纪晗在空中后退闪身,海风将他的衣衫鼓动,猎猎作响,天地间突然多了一抹更漆黑的东西,形态变化莫测,一会兽身,一会人形,邪祟满溢。   纪晗挑眉,以一介凡人的形体悬立于天地间,黑眸深亮,如同真正的神明,嘴角挂着无情冷笑。   “果然是你,哪里藏起的又一缕残魂,倒是比上次出息不少。”   这一缕残魂倒不似上一次的多话,又或许是不会说话,携卷着滔天的邪祟便向纪晗冲来。那浓郁的龙族血气刺激得纪晗怒不可遏,他洪荒里便是龙带大的,现世龙族皆是龙的后人,也算是他的亲故,即便他早已失去记忆,沉睡在潜意识里的情义却已然足够让他怒气冲天。   纪晗不多废话,一手抛出葫芦,那葫芦在空中幻化成一道藤蔓似的鞭子,纪晗长鞭一甩,“啪”地一声拦腰抽上那团乌黑。   “轰——”那东西怒了,朝纪晗攻来。纪晗记起上一次,蚩尤的残魂妄想触碰自己,却还没有碰到便遭受反噬。于是他冷笑一声,喝道:“你且来试试!”   话音刚落,巨大的冲力便击打在胸口,纪晗胸中一痛,竟在空中站立不稳,向后飞跌出去。   他还从来没有在打斗中被对手占过上风,惊愕之余,愤怒更甚,便强自咽下喉口炽热的腥甜,正要转身再战,却不料那乌黑的怪物瞬间缠了上来。   残魂的劣势在于练化不出稳定的形体,但这也恰恰成了优势。那东西瞬间变大百倍,纪晗在它脚下渺小如斯。   恶臭卷着龙血的腥味袭来,纪晗瞬间想通这家伙竟然是想吃了自己,他一鞭挥出借力转身,却无奈那东西太大,匆忙间他竟摆不脱它的缠斗。   不知是不是苏醒后第一次受创,身体里仿佛有一股难遏的力量要冲破出来。纪晗感到自己意识深处在剧烈震动,本尊动荡,眼前是一片空茫的眩晕。   他在那眩晕中正欲爆发,天地间却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无尽的海水席卷成重拳击退那残魂幻化的妖兽,天地间轰隆作响,竟压下了龙王作的雷电。那怪物终于发出一声真正的嘶吼,是痛彻心扉的吼叫,它正欲转身看看是谁伤了自己,又是一波更大的海拳打在后心要害。海水轰隆四散,连破海戒都抵抗不住,飞溅的水花打在纪晗身上脸上,巨大的冲力几乎要把他击飞。他在空中一个翻滚,身下却突然有东西接住了他,凤凰一声鸣叫,载着他扶摇直上,冲入云霄。   纪晗透过重叠的乌云看向下面,却见绍原面色平静地负手立于海面。   大雨轰隆,蚩尤残魂已被打得愤怒难遏,呼啸着冲上来。   男人却纹丝不动,他平静地望着那乌黑的怪物,轻一抬手,无数细微的海水再次汇聚成重拳,携卷着冲破天际的巨力,从那残魂的命门轰然穿过,留下一个空茫的大洞。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天地,东海,暴雨,雷电,和那被在命门上开了洞的——蚩尤的残魂。   一片静谧中,绍原突然开口,轻声道:“破。”   下一秒,乌黑的残魂轰然消散,被吞食的龙已在它腹中化成血脓,在海面上挥洒而开,血腥恶臭瞬间扑占天地,绍原一眼扫过去,又说:“散。”   一瞬之间,天地间一片空明。云散,日出,海面归于平静,空气中仿佛波动着一股清冷,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纪晗呆住了,他在云顶向下看,男人刚好抬头看上来。隔着数道云,男人的注视深沉而平静,片刻后他伸出手,温柔地说道:“纪晗,下来。” 第48章 前世今生   纪晗看他片刻,嘴巴逐渐张成了一个“O”形。绍原唇角微扬, 有些想笑, 待凤凰飞近便坐上凤凰的背, 吩咐道:“不必回幽虚境外,直接去微府,天帝几个估计又在微府开会呢。”   凤凰在强大的男人面前破天荒地表现出绝对的臣服, 小家雀一样娇羞地“啾”了一声,直上九霄。   纪晗保持着偏过头瞪着男人的姿势, 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绍原看他一眼, “什么?”   纪晗深吸一口气, “说好的不会打呢?!是谁回回出任务都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躲在我背后, 合着你扮猪吃虎是吧??”   二人屁股底下的凤凰闻言也偷偷往上翻了翻豆豆眼, 鸡贼地竖起耳朵。   绍原笑得很坦荡,“我确实不能打,你看我跟那魂怪动手了吗?”   纪晗:“难道是我动的手?”   绍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把炸开的毛抚平,温和道:“是海动的手。”   纪晗:“……”   男人望着远方空茫的天际,空幽地说道:“我有调动细微之能, 借力打力罢了。”   纪晗便一路都没有再吭声。他脑海里突然回忆起第一次和男人一起去地府时的场景,地狱鬼墙上贸然伸出来的那只鬼手,被男人轻而易举掰断丢入玫瑰泥淖中。这家伙嘴上说是借力打力,但终归不是什么善茬。   纪老板深吸一口气, 盘起腿, 眉间皱起一个川字。   “怎么了?”绍原关切地问道。   纪晗遂严肃地转过头来, 端详他片刻,沉吟道:“所以,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那还用说?”绍原一拍大腿,果断道:“当然是你厉害。咱俩的材质都不一样,你是创世玉练化出的,我一不如你出身高贵,二不如你血统纯粹,你说咱俩谁厉害?”   听起来像是有点道理,但纪晗总觉得这人每次跟自己说话就像哄小孩一样。他心里更加怀疑,眼睛也眯起来了,点点头继续问道:“所以说,你是什么练化的来着?”   男人被问住了,顿了好一会,说道:“女娲没有伏羲用心,随便挑了洪荒前她看得过眼的几种吉兽把我做了出来。我们明明是一同练化出来的,你却天生就是三界之外的生物,而我却必须要去轮回里一轮一轮地洗,你说呢?”   “这样啊……”纪晗终于有几分信了,缓缓点头,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下意识捂住,嘴角漫出一丝腥甜。   方才还哄孩子表情的男人顷刻间便严肃下来,他揽住纪晗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裤兜里摸出仙家治伤提元气的药给纪晗含在口里,而后手掌贴上他的后心,缓缓施力。   正如上次男人帮他移开喉咙的鱼刺一样,纪晗几乎能感到体内的几块瘀血分崩离析,片刻后血行通畅,筋络皆舒。   男人叹了口气,把他搂得更紧了点,低头亲了亲他的头顶,低声道:“蚩尤毕竟是洪荒前的战神,它的残魂如今看来不仅一两缕而已,能力相差也很悬殊,你日后不能太轻敌了。”   “知道了。”纪晗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又说,“刚才那东西真的把我惹火了,如果不是你出手,我也定不会饶它。”   纪晗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绍原认真地问道:“刚才那一瞬间,你很愤怒吗?”   “是的,很愤怒。”   “愤怒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吧,毕竟你醒来八十年,还没遇到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强手。”   不知是有意无意,男人的话语带着几分轻视的含义,纪晗顿时不爽了,说道:“当然打得过。我确实醒来后没打过这么强的,但是刚才在那一瞬间,我十分笃定我能打得过。”   男人于是又笑了,“我开玩笑的,你当然可以。”   纪晗哼一声,转过头去。绍原搂着他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二人所料不错,天帝荒亘正在微府,一起出现的还有化为人形的龙王。纪晗隐约记得上次见龙王时这家伙还算丰神俊朗,如今竟变得苍老憔悴了许多。   二人刚刚踏进门槛,几位大佬就就站起来,卜达英激动地说道:“纪老板来了!”   这真是卜达英最真心实意欢迎他的一次,纪晗还没说话,只见龙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连四个头磕下去,老态的声音打着颤,说道:“小龙谢过纪老板和绍先生!大恩大德,龙族没齿难忘!”   纪晗本来是来要钱的,被这样一拜,笑容逐渐僵硬在脸上。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绍原,用眼神说话:怎么办?   男人笑眯眯地回望:我怎么知道?   纪晗:想办法要钱啊,快阻止他们搞这些肉麻兮兮的仪式。   绍原叹口气:我尽力吧。   两人飞快交换完两波眼神,绍原弯腰把龙王搀扶起来,说道:“蚩尤残魂复生,三界遭受劫难是早晚的事,只不过龙族这次首当其冲罢了。我与纪晗虽然都是三界之外的生物,但总不能眼看着众生遭受浩劫,龙王实在不必如此挂怀。”   龙王刚刚遭受听闻四大族长被剥鳞抽筋之痛,情绪激动,一听绍原这话就差落下泪来,被绍原搀着,手紧紧地握住他的肩头,颤抖道:“绍先生深明大义,如今连纪老板都比之前更多了一副古道侠肠,实在是三界之幸、众生之……”   背后的荒亘与卜达英也都纷纷露出感慨的神色,绍原舔了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他:“我与纪晗实在不敢受这么大的褒奖,不如我们还是老规矩,彼此都不必再挂怀。”   正说得动情的龙王一愣,“老规矩?什么老规矩?”   绍原回头看了纪晗一眼,纪晗正努力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离成功近在咫尺千万不要因为脸皮薄就放弃。   男人咽下一口吐沫,把心一横,说道:“当然是钱货两讫的老规矩。我们现在把账算了,佣金拿到手,诸位也便不必欠下幽虚境外这么大的人情了。”   荒亘:“…………”   卜达英:“…………”   龙王:“…………”   龙王似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了半天,方才迟钝地“哦”了一声,一脸怀疑龙生地转过身走到桌前,颤抖着手从卜达英办公桌上撕下一张空白的支票开始斟酌着填写。荒亘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缓缓坐回沙发上,倒是卜达英打量绍原片刻,幽幽说道:“绍先生与纪老板认识不过月余,变化好大。”   绍原厚着脸皮,点了下头,“嗯。”   纪晗听了这话却不乐意了,眉毛一挑,扬声道:“卜老大什么意思?含沙射影的,是说我纪晗唯利是图,把绍原带坏了?”   众人闻言纷纷回过头来,表情无辜:难道不是这样?   纪晗顿了顿,“嘁”了一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满身功德金光的绍先生压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跟绍原能成为伙伴,说明我俩本质上而言是同一种人。”   绍原闻言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卜达英也只能翻个白眼,不欲与这不讲理又力大无穷的家伙争辩。   龙王跟荒亘一起斟酌着把订单金额商量好,讨了纪晗点头,方才算是谈妥这笔先斩后奏的买卖。荒亘低头发了几条短信,说道:“这件事已经晓谕三界,幽府和地府的人也在路上了,要来一起感谢纪老板。哦,还有数位妖兽、上仙、海底众生物代表,都在赶来的路上。”   纪晗一听倍感头大,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只想要钱,感激就不用了,让那些神鬼妖精,还有那些海特产品,都回去哪凉快哪呆着吧。”   “海特产品?”龙王一愣,而后叹口气,摇头道:“纪老板就算是本着做买卖的心,到底是帮三界免除一劫,我们礼数不可废。”   纪晗听了只想自闭,天知道这劳什子的礼数有多烦人,他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什么,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看向绍原,说道:“其实打退那家伙的不是我……”   一直沉默的男人却立刻开口道:“不是纪老板的葫芦,而是葫芦藤蔓幻化出的鞭子。那东西比上次厉害很多,因此藤蔓也受了些损伤,我们必须快点回幽虚境外修补,不能再耽搁了。”   纪晗闻言一愣,看男人意味深长地看自己一眼,便把实话咽了下去,点头道:“对,总之我们必须得走就是了。”   龙王沉叹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好吧,改日小龙再带龙宫里的诸位登门道谢。”   纪晗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再会!”   他拽着绍原溜出微府,奇怪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做了好事还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绍原叹口气,顿下脚步看着他,“纪晗,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纪晗愣了愣,“你直说呗,搞的这么正式干嘛?”   男人只是微微摇头,低声道:“我出手打退蚩尤残魂的事情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今天我出手时,龙王已经离开了那片海空,除了你和凤凰再无别人知晓。回去也要对凤凰多加叮嘱,我的这点本事,自家人知道就好了。”   纪晗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啊?你还怕露了能耐以后大家都来求你不成?那样不是更好,你的功德又会蹭蹭蹭地往上涨了。”   “不是这个道理。”男人沉吟了片刻,没有多解释,只是把纪晗搂过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说道:“你答应我好不好,不为什么原因,就算是我的一个怪癖,不好吗?”   男人的嘴唇太柔软,连浅浅一吻都是甜的。纪晗对这人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顿时晕晕乎乎,一口答应下来,“好。” 第49章 前世今生   纪晗受了伤, 虽然还没回到家里就已经好了,但是依旧惹人怜惜。绍原晚上在厨房呆了两个半小时,给纪老板做了十分奢侈的八菜一汤, 纪晗呼噜呼噜吃了今年以来最饱的一顿饭,撑得躺在床上怀疑人生。   厨房里传来男人切菜的声音, 要提前准备明天午饭的食材, 纪晗躺在床上翘二郎腿, 心想自己就像一头猪一样被圈养起来了。   手机突然作响, 是易琦那个叫阿宏的室友。他没怎么犹豫,直接接起了电话。   “请问, 是易琦的表哥吗?”   纪晗嗓子眼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您让我观察三天后再给您报个信,放心吧, 易琦真的彻底好了,一切正常。”   纪晗叹了口气。   “您怎么了, 不高兴吗?”   “没有。”纪晗懒洋洋地说道:“多谢你, 以后如果他又犯病, 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您放心吧!”   纪晗想了想不牢靠, 又叮嘱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有我的电话,包括易琦。”   “啊?”阿宏在电话另一头愣了一下, “这又是为什么?”   纪老板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这是我换的新号, 没有告诉他。他太磨叨了, 我就想躲个清净。”   “哦哦, 了解了解。”阿宏笑了,“易琦有你们这两个表哥真幸福。那我先去上课了,再见啊。”   “再见。”   纪晗放下手机,有些烦恼地长叹了口气。   绍原说的没错,蚩尤残魂接二连三觉醒,必有后患。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跟一个凡人扯上关系。既然那团乌黑能被他一棍子打出来,那就说明是极其微弱的一息,甚至连一息都说不上。可即便如此,也不该附着在一个凡人身上作乱。   如果蚩尤醒来,那就是个大麻烦。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洪荒前的事情,不需要再到处收集记忆了,家里的钱堆得看不过来,其实也不怎么需要赚钱。   如果这个大麻烦真的到来,那他还有必要揽在自己身上吗?   “纪晗。”男人出现在门口,问道:“你明天中午想吃土豆牛肉汤还是番茄牛肉汤?”   纪晗想了想,“可以做番茄土豆牛肉汤吗?”   男人一下子就笑了,很宠地点头说好。纪晗看着他回到厨房,也跟了过去,扒着厨房的门框问道:“你除了会打之外,还有什么隐藏的本事没暴露出来的?”   “没有了啊。”男人面不改色,“就连不会打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骗你。认真的说,如果是我自己实打实地去打,那就真的是连路边信手一捉的小妖小怪都不如。”   “信你信你信你。”纪晗满脸写着不信,摸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软件,笑嘻嘻地问:“还记不记得那个沙雕网剧?”   绍原脸色一变,“那个一夜十八次郎的故事?”   纪晗用力点头,“上次你说这不现实,很难做到,所以是真的做不到还是故意谦虚……”   绍原瞬间面无表情,有些僵硬地转过去,握着锅铲伸进空荡荡的锅里翻炒。   纪老板歪着头问:“是做不到还是谦虚呀??”   男人轻叹了口气,“我怎么回答好像都不太对。这件事……”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纪晗,“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纪老板闻言扬唇一笑,“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和你黏在一起。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们是生来的缘分,三界之间我见过那么多神仙鬼怪,只喜欢你。”   男人为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愣住了。河图玉片尘不染,纪晗也自然一片澄澈。喜欢或是讨厌,从来不加遮掩,也不懂含蓄。   但他就喜欢纪晗这样,即便沉睡了千万年,依旧是洪荒里那只傻白甜的刺猬。   于是绍原只得放下虚张声势的锅铲,走过来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低声道:“我也喜欢你。”   纪晗得意地扬起眉毛,“那当然,我纪晗出身高贵,相貌俊秀,能打又能赚钱,三界之内谁不喜欢?”   外面干活的凤凰快要被里面缠绵吐了。可是自从白天见识到绍先生的本事,它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板,我去外面信箱看看,今天早上出门前好像有动静来着。”它扯起嗓子喊了一句,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压根没人理他。厨房里传来纪晗开心哼曲的声音,绍原一边切水果一边喂他吃水果,吃的比切的还要快。   凤凰真希望自己瞎了。   “家里的小鸟可能有点承受不住。”绍原一边切水果一边笑道:“我刚才心算一下,其实它还小呢,是只小凤凰。以后我们要是当着它的面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纪晗不以为然地摇头:“不小了,哈哈比它还小呢,哈哈都没说什么。”   绍原默默放下菜刀,认真地看着纪晗,“你难道不觉得哈哈最近都很少露脸吗?它很容易害羞,撞见我们两个就紧张,一紧张就掉毛,家里空气中到处都飞着它的毛。”   “这样吗?”纪晗有些惊讶。   男人沉叹一口气,“你是真的对它缺乏关爱。”   纪晗嘿嘿一笑,“有你关爱就够了,它现在天天有鲜肉吃,还想怎么样啊?”   门外的哈哈闻言默默耷拉下尾巴尖走了。   木屋的门一响,凤凰的声音闯进来,“老板!又有新的订单了!”   纪晗擦了擦手出去看,小鸟叼进来一个黑色的信封,放在他手心里。   【纪老板:在下欧阳泽,家世显赫,财源兴旺。从去年起,家里的财运一路衰退,求告诸多天师皆不见成效。在下求到卜大人处,卜大人让在下来求纪老板,因此在下诚请纪老板出山,酬金和记忆届时一应奉上,盼回复。】   “求到卜达英那里去过?”纪晗皱眉,“卜达英为什么不帮他,是嫌活太琐碎还是微府的人太不中用了?”   凤凰撇撇嘴,“谁知道。但是这个人说话好怪啊,没有别的苦主那么客气。老板,要不撕掉算了。”   纪晗点点头,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说道:“天天在家闲着长毛也难受,不如去看看。”他说着扭头喊绍原道:“家住涧边水府,你去过吗?”   绍原走出来,笑道:“去过的。天界几位上神前些年都跑到人间置办房产,这些高档住宅我都陪他们逛过。”   纪晗问:“有多高档?”   纪晗摇头笑:“市中心的别墅,你说呢?”   纪晗深吸一口气,啧了两声,眼睛放光道:“这笔订单必须接,肯定是条大肥鱼。”   二人来到苦主提供的地址时已近深夜了,四层别墅里却是灯火辉煌。这住宅区外面有两道保安岗,却没想到别墅外头还有一道。纪晗敲门前先绕着别墅转了一圈,啧了两声说道:“还真是家重视财运的,一应风水、供奉、摆位,都很合规矩。这么大的房子,粗一看竟然没有一处瑕疵。”   绍原也点头称赞道:“确实很用心。即便生意人普遍注意这些,这家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保安突然从房子前面绕了过来,叫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纪晗懒得说话,绍原便和气地回答道:“我们是欧阳先生请来的客人。”   “客人?”保安愣了一下,没听老板说有什么客人啊。   绍原说道:“请帮忙通报一下,我们住在幽虚外巷。”   纪晗看那保安走远,冷笑一声,说道:“凤凰还真没说错,这人心都不诚,要不撕了求贴算了。”   绍原握了握他的手,“确实有些失礼。但我看了现场倒有些好奇,这样的家世,这样的风水,为什么会突然断了财运?”   纪晗闻言垂眸淡笑,把手揣进男人兜里取暖,说道:“你要是好奇,那我们就看看。”   保安离开后不过三两分钟,就有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穿着深灰色驼绒衫的中年男人大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路小跑拿着大衣的白胡子老爷爷、两个黑西装保安。   这个场面,宛如沙雕网络偶像剧照进了现实。   男人的小胡子在风中激动地舞动,他站定在绍原面前,伸出双手去拉绍原的手,“哎呀!纪老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绍原默默把手抽了回来,说道:“不好意思,后面那个才是纪老板。”   “啊?”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越过绍原又要去握纪晗的手,一边说道:“纪老板竟然这么年轻!还带了如此有气场的助理,实在是名不虚传啊。”   纪晗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怕这人拉住自己柔嫩娇贵的小手,还把手背到了身后。   那人却没有半点不自在,大手往身后的宅子一挥,说道:“夜深露重的,二位快请进。”   欧阳泽本人虽然浮夸油腻,房子倒确实是别致。中法结合的装修风格,既摆脱了封建大宅的气息,却又留全了太极与风水。光一楼就有活水景观六处,四处在东西南北正位,两处在风水眼上。纪晗坐上宽大的真皮沙发,又有佣人来奉茶。他和绍原两个客人,出来了四个佣人,两人奉茶,两人帮他们把茶杯盖揭开了。   纪晗偷偷靠向绍原,问道:“估量一下,这人什么身家,干什么起家的?”   绍原笑得光明磊落滴水不漏,仿佛只是在与纪晗低声赞美这房子,在他耳边说道:“光这房子就值数亿,至于这人嘛,我赌一瓶天帝琼浆,是煤老板。”   纪晗看了一眼欧阳泽进屋后换上的那双印满Logo还铺着貂绒的拖鞋,低声道:“那我赌一包辣条,是矿老板。”   两人低声嘀咕着,楼梯下边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狗叫,欧阳泽回过头冲着那边喊道:“鑫鑫!不许胡闹!”   他声音刚落,楼梯底下就跑出来一条大狗,是条阿拉斯加和哈士奇的混血,高大强壮,两眼矍铄,皮毛油光水滑,还吐着鲜红的舌头。   “哎哟!”纪晗一下子乐了,“这不是哈哈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去想获得男人的应和,却不料绍原完全没反应,而且脸色隐隐发黑。   纪晗愣了下,指着那狗问道:“不像?”   绍原咬牙切齿道:“哪里像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哈哈吐舌头?”   欧阳泽连忙摆手,说道:“不重要,一条狗罢了,吐不吐舌头都不重要。二位远道而来,想必是接下我的求贴了。既然如此,就请二位这两日在我家里踏踏实实地住下,今天天色太晚,明天一早我们便开始谈正事。”   纪晗闻言点头,“可以,正好我也需要一些时间,要把你这房子里里外外全都走一遍。”   “没问题。”欧阳泽咧嘴一笑,后槽牙一闪,差点把纪晗眼睛闪瞎了。纪晗惊魂未定地看过去,可惜男人已经闭上了嘴,不然他真的怀疑这人镶了两颗钻石牙。   欧阳泽双手一拍,朝管家命令道:“顶楼正东、正北两间客房,快给纪老板和这位先生准备好!”   应着他话音而落,三楼原本辉煌的灯火一瞬间又亮了一个档次。纪晗被这一惊一乍吓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身边一个女佣立刻轻柔地搀住他,柔声道:“纪老板,您小心。” 第50章 前世今生   纪晗僵硬地把胳膊挣脱出来, 往旁边挪了一步,脸上一层嫌弃与薄怒。绍原走过来对那女佣说道:“纪老板不喜欢与人接触,我们也不需要人伺候, 带我们去房间就可以了。”   纪晗点头,“省了正东正北两间客房吧, 我们住一间。”   欧阳泽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男人嘴皮子掀了掀, 却没有问什么, 转头对管家吩咐道:“既然这样,今晚三楼不要安排下人, 在客房里设一个侍应铃,吩咐下面人安静一点。如果晚上纪老板要在房子里走动, 也不必过问。”   老管家毕恭毕敬递点头,“是。”   纪晗跟绍原交换一个眼神, 纪晗没吭声, 绍原道了谢, 二人在那管家的指引下上楼。   管家开了正北的客房,别墅里格局大气, 风水极佳。这间客房坐北朝南,比纪晗一整个小木屋还大, 落地窗占了半面墙,望出去便是将这片别墅区同中央商业区分隔开的一处公园。   纪晗坐在床上沉默地打量着房间, 等到管家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 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欧阳泽怎么样?”   绍原不过一笑, “粗浅但又聪明。虽然摆不脱暴发户的气质,但是会察言观色,懂拿捏分寸,也算是个人精。”   纪晗点头认同,“财富积累总要有所归因,彻头彻尾的油腻草包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但他对我们呢,你怎么看?”   男人闻言笑得更有深意了,带着些看透,却不甚在意,只是说道:“有尊无敬吧。”   纪晗冷笑一声,“这种求贴就该撕了,多余来帮忙。”   绍原却摇头,叹息一声看向他,“说晚了,你现在应该已经不想撕了吧?这房子风水摆设堪称精绝,欧阳泽本人气运旺盛,家里却突然财源受阻,非常诡异。明明应该是件随手解决的小事,然而从我们进门到现在这么久,你我都没看出问题所在,你现在怎么甘心收手?”   纪晗长叹一声,抱着后脑勺躺倒在大床上,看着天花板,嘟囔道:“你真是把我的脾气摸得透透的。我觉得很奇怪,这事与易琦那件事有点像,本该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但却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就是无法勘破。大锤砸棉花,太让人烦了。”   绍原走过来摸摸头,说道:“不急,天亮再说。”   提到天亮,纪晗突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坐起来,一脸后悔,“啊!你煲的汤忘了带出来了!”   绍原笑着说道:“我想到明天可能回不去,出来前叮嘱凤凰拿去喂哈哈了。”   纪晗犹豫一下,“哈哈吃这么咸,会不会掉毛……”   男人表情一沉,低声道:“再重复一遍,哈哈真的不是狗。”   “你是不是认识哈哈?洪荒前见过?”   绍原顿了下,说道:“也许吧,记不太清了。但是洪荒前在练化过程中出现差错导致身份尴尬的东西太多了,你只需要记住哈哈肯定不是狗就对了。”   似乎一碰到哈哈的问题,这个平日里温和得几近百依百顺的男人就变得迷之强硬,纪晗有些气不顺,本想再争辩,但刚一提气又觉得天色太晚了,现在吵架会耽误做正事,只得又把话咽了,说句,“好吧。”   绍原看他吃瘪的样子,有些怜惜地说道:“其实它到底是什么也不重要,你醒来它就陪在你身边,以后它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纪晗点头,“这倒确实是。”   于纪晗而言,出任务并不需要有人陪同和帮忙。但他他喜欢有人跟在身边,不想孤零零的。现在有了绍原,做任务似乎也变成了一件好玩的事。在绍原来之前,甚至更早,在凤凰也来之前,无论他去哪,都是哈哈跟着。   刚醒来时哈哈比现在还要小很多,完全就是一头哈士奇幼犬,现在长大了,也长威风了,性格却好像还是小时候那样,温温吞吞的,也说不出是聪明还是笨,有点呆,但是脾气很好。   男人拥过来,吻着他的脖子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纪晗笑,“我在想,哈哈性格有点像你。”   男人便笑道:“我把这当成一句夸奖吧。”   纪晗挑眉,“夸谁?你还是哈哈?”   男人笑着吻他,“都是。”   夜里两点,二人刚刚沉睡还不到十分钟,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玻璃摔碎声。纪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绍原已经在门口拉开了房门,纪晗问道:“怎么回事?”   绍原开灯摇头道,“没有鬼怪侵犯,一切正常,这动静很莫名其妙。”   二人准备下楼去看看,然而刚下了几个台阶,就见老管家急匆匆地跑上来,试图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说道:“二位贵客请回吧,没出什么事,打扰二位休息了。”   他越是这样纪晗反而越来劲了,一个眼神扔过去,那老管家顿时冷汗涔涔,解释道:“我家老板和夫人吵架了,这是常事,实在不必惊慌。”   纪晗正要反驳,绍原却突然开口平淡地问道:“你家老板有几个夫人?”   老管家挑了下眉,“先生为什么这么问?国家法律一夫一妻,自然只有一个夫人。老板虽然家大业大,但是妻子是原配,也从未涉身感情纠葛。”   “这样吗?”男人的视线穿过管家,往楼下瞄了一眼。主卧离楼梯口很远,什么也看不见,可那管家却又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挪动一步,把路堵得死死的。   绍原挑眉,“你老板请我来干什么的,你清楚吗?”   老管家脸色有些尴尬,“当然知道。但是我家夫人脾气大,身体也不好,二位如果心里好奇,可以明天白天再看。现在已经凌晨了,不如回去睡吧。”   绍原轻轻勾了勾唇角,“也好。”   他转身上楼,顺手搂了一把纪晗的腰。老管家在背后看着,眼神十分受惊吓。绍原突然一回头,他还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脸部肌肉抽搐成一个十分诡异的形状。   绍原云淡风轻地问道:“对了,你家老板是做什么起家来着?”   管家回道:“早年在老家经营几个煤厂,这些年开始做地产,资本从煤厂积累起来,但是靠地产滚大。”   绍原谦和儒雅地笑,“很详细的解释,多谢您。”   老管家摆摆手示意不谢,又问道:“老板拜托二位调查的事情,跟家业如何做大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只是好奇而已。”绍原笑问,“对了,也是好奇,你家老板与夫人何时相识,何时结婚?”   管家说道:“从老家大宅迁到这里开始做地产后相识结婚,二人感情一直很好。近一年来夫人身体不大好,睡眠状况也差,夜间脾气就大一些。”   绍原点头,“多谢。”   回到房间后,纪晗说道:“这个女人大概率有问题,明天直接去见吧。”   绍原点了下头,“煤老板赚钱是正常的,欧阳泽所谓的从前财源旺盛,应该是指开始做地产之后的这段时间。产业调整与娶妻的时间点一致,而财源开始走衰几乎也与他妻子开始失常的时间吻合,很微妙。”   纪晗嗯了一声,躺回到床上蹭进被子里。被窝里还有两人的体温,他舒服地伸了伸腿,又说,“女人大概是传说中的旺夫命,近来突然受到扭转,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但其实我好奇的是,这么明显的时间节点巧合,欧阳泽不笨,他会想不到?他说过找了很多天师来看过,难不成那些天师也都是草包骗子?”   绍原把灯关了,黑暗中摸索上床,单手搂着纪晗,笑道:“是很奇怪,明天问问就行了,我倒想着另一件事。”   “什么?”纪晗挑眉回望,黑暗中男人的眼睛明亮如点漆,笑吟吟地看着他,带着一抹揶揄。   纪晗被他笑得发毛,默默往后缩了下,“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男人搂得更紧了点,笑道:“欧阳泽煤老板起家,你欠我一包辣条。”   纪晗:“…………”   绍原笑得意味深长,“前一阵你不是答应过我少吃垃圾食品吗,随口就赌一包辣条,家里是不是偷偷藏了这些垃圾?”   纪晗的表情顿时萎靡起来,日天日地的纪老板讪讪道:“你有趣没趣啊,我本体是河图玉葫芦,存在于三界之外,只生不死,还能吃坏不成?”   男人凑过来亲他,在他颈间轻轻吐气,低声温柔道:“怕你吃坏胃。我们跟其他仙神鬼怪不同,我们生来只化形一次,这人的皮囊要是糟践了也没的换。”   纪晗闷闷地“哦”了一声。   过了五分钟,房间里又安静下来,纪晗眼睛睁一下闭一会,明显是困劲又上来了。绍原安静地在旁边看着他,等他彻底闭上了眼,便轻轻帮他调整了一下被角,在他额头吻了一下,低声道:“晚安,小葫芦。”   纪晗却突然闭着眼睛张嘴说道:“晚安,大唠叨。”   绍原一下子笑了,“你没睡啊?”   纪晗闭着眼睛哼了一声,“连吃辣条也被管,气得我睡不踏实。”   这回男人是真的被逗的笑出了声,正要说什么,枕头底下的手机却突然“嗖——”地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抱歉,忘了静音。”男人说着随手去摸,手机摸出来在纪晗眼前一晃,纪晗却突然皱眉说道:“等会。”   “嗯?”   “风灿的短信??”纪老板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把手机从男人手上拿过来,点开那条短信看,一字一字地朗读。   “绍先生,我听父君说你与纪晗越走越近,也学着他贪财爱利。小神对你已无他意,但依然想要提醒——您一身功德无量,千万年积累而来,不要被妖孽迷惑痛失所有才好。”   纪晗读完挑挑眉,“妖孽?她骂我?”   “呃……”绍原有些尴尬,这风灿的手机号是以前去办事时存的。上次荒亘发现他与纪晗的事后大概是警告了她,她就再也没来烦扰过,万万没想到,通讯录里的僵尸号竟然突然又诈尸了。   也许是昨天他诓龙王买单的场面给荒亘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导致。   男人正要说把风灿拉黑算了,就见纪老板气鼓鼓地把腿一盘,双手捧起手机,说道:“敢骂我,我得骂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噼里啪啦打字,手机发出叮叮咚咚的键盘音,他一边打字一边念道:“我一生功德,皆为遇见这妖孽所练。上次见风灿上神形容憔悴,神力枯槁,想必除了先天不足,也有后天失调的缘故。在下最近新觅得一个偏方,只要上神每天善加反思自己:为何不讨喜,为何嫁不出去,为何一日更比一日丑。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想必病情会大有好转。”   “嗖——”的一声,短信发出去了,对面的状态立刻变成“已读”。   纪晗心里刚得意了两秒,却突然意识到按照男人的脾气,也许会不高兴他这样出言不逊。他抬头看过去,却见绍原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黑暗之中,那双眼眸温暖而柔和。男人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低声道:“我一生功德,皆为遇见你所练,是吗?”   纪晗被他看得心跳仿佛错了一拍,他咽口吐沫,脖子一梗,“不是吗?”   男人笑得更加温柔,凑身过来,借着手机的光亮把他的脸庞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而后轻柔地吻上他的唇,轻笑道:“小葫芦,恭喜你说中事实。我这一身功德,皆为遇见你而练。” 第51章 前世今生   纪晗很想知道, 在绍原的心里自己是不是一个傻子。这家伙偶像包袱明明极重,三界之内谁不知道他好功德,他却偏偏鬼扯什么为了自己才修练这一身金光。   可他刚想骂两句, 对方就压了上来。男人好像被他自己随口瞎编的情话感动到了,吻得格外忘情。纪晗余光里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 04:10, 既然绍原不嫌累, 他是不介意再来一次的。   于是他很熟练地搂上了男人的脖子, 眼角眉梢浸透了欢愉。绍原被他这样的神情一激,立刻忍不住, 用嘴解开了他睡衣领口的两个扣子。   手机又“嗖——”地一声,屏幕亮起。纪晗分出一只手去点开, 风灿上神写了一篇小论文过来,他一目十行匆匆一扫, 飞快地回了两个字。   【在忙】   而后手一扬,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无声地落入厚重的地毯中。   次日清晨。   欧阳泽惊讶地发现,一觉醒来的纪老板就像一只被喂饱的猫, 矜贵之余还流淌着一股风情,眉眼弯弯, 心情很好的样子。佣人们带着茶点鱼贯而入,他本想关怀一下纪晗, 却突然想到今天早上老管家跟他汇报的“小发现”, 于是理智地闭上了嘴。   绍原等这一屋子的佣人忙活完了纷纷离开才开口问道:“欧阳先生, 怎么早饭不见太太?”   欧阳泽放在桌上的手缩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道:“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早上起不了这么早。”   纪晗问道:“昨天晚上我们听到动静,发生什么了吗?”   欧阳泽叹了口气,“她可能快要更年期了吧,近一年身体不好,脾气也大。之前她交代我的事情被我忘了,本来没多大的事,结果她脾气上来就摔了一个花瓶。”   纪晗笑了,“脾气这么大啊,看来你很爱你妻子。”   欧阳泽摇头感慨,“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只是近来有些情绪化,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找了一些中医帮忙调理了。”   绍原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个年龄应该还不到更年期的时候。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要见一下她。”   “见她?”欧阳泽有些犹豫,“我委托两位的事情跟我妻子会有关系吗?”   纪晗大大咧咧地说道:“会啊,怎么不会。”   “可是她……”欧阳泽有些拿捏不准,“她近年来身体已经不好了,家里的生意不太景气,我一直拦着没让她知道,你们贸然去看她……”   纪晗有些意外地挑眉,“你的求贴上说找了各种天师都没看出来症结,所以你也没让他们见过你老婆吗?”   欧阳泽摇头,“从来没有。”   “难怪。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老婆奴。”纪晗撇撇嘴,说道:“你要是想解决问题,就必须得让我们见。我们只负责帮你解决财源受阻的问题,家庭纷争不在受理范围内。”   欧阳泽颧骨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绍原及时说道:“要是实在不想让她操心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只看她两眼,不问问题,这样可以吗?”   “好吧。”欧阳泽叹口气,“她上午一般会在后院喝茶,我可以把你们当成朋友家的孩子介绍给她,随便聊两句,她不会疑心。”   “孩子?”纪晗顿时皱眉,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一小时后。   穿着灰色羊绒衫挽发髻的女人放下手中的珐琅茶杯,回过头有些不确定地将纪晗跟绍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看向旁边笑容僵硬的欧阳泽,问道:“他们两个是……你的爷爷?”   欧阳泽硬着头皮点头,“远房的爷爷,人小辈大,按照辈分确实是这样的。”   “是吗……”女人皱眉仔细回想着,喃喃道:“我们结婚时不是把你的远近亲戚都看了一遍吗,我怎么不记得……”   纪晗笑眯眯道:“我这乖孙儿结婚的时候我才出生呢,跟他不熟所以没去。我们的亲戚关系本来也远得不像话,你看,我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女人沉默了,欧阳泽一个中年人,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称为“乖孙儿”,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但她看向自己的男人,对方正一脸窘迫地站在旁边,这段亲戚关系说不定还真的是真的。   于是女人叹了口气,看向欧阳泽问道:“这半年来远房亲戚上门的越来越多了,这次又……”   欧阳泽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我这两个……咳……爷爷,在开自己的公司,生意做得很好,今天来找我闲聊罢了。”   “这样吗?”那个女人眼睛一亮,看向纪晗,“二位长辈做什么生意?”   纪晗厚颜无耻地说道:“老房盘改,我手上有几处地产,比如幽虚巷外那一胡同的地皮就是我的,老房子都掐在手里不让拆呢。”   女人听呆了,“内城区一整条巷的平房、四合院那些?要有几十个亿吧。”   纪晗笑着摆手,“小钱,小钱。”   女人长舒了口气,眉眼间的笑容慈祥了一些,说道:“那就好。我们啊不是贪着非要沾富贵亲戚的便宜,只是这几年被他老家找来的那些穷亲戚给熊怕了,两位长辈别介意啊。”   纪晗随手拉出一个石凳挨着她坐下,笑道:“当然不介意,被穷鬼讹钱嘛,这事我常遇见,理解理解。”   绍原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地打量着这个女人。从表面来看,这个女人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她容颜算是秀丽,即便青春不再,却也由于保养得好而显出几分雍容平和。从面相上看,这女人其实是比欧阳泽要贵气很多的。只是刚才纪晗三两句话便牵动着她的情绪,可见她确实心绪不稳定。   欧阳泽向绍原抛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意思是我妻子明明一切正常,绍原回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摇了下头。   纪晗笑问女人道:“我妈跟你年龄差不多大,但晚上总睡不好觉,看起来也没有你气色好,你有吃什么营养品吗?回去我也给她捎带一点。”   那女人叹口气,一下子又没由来地带上了几分嗔怒,瞪了欧阳泽一眼,说道:“我也休息不好,都怪他事事惹我不痛快,我每天操不完的心,怎么可能安稳过日子?”   欧阳泽小声道:“昨天那事是我不对,我最近太忙了,把事给忘得死死的。你放心,我今天下午就去办。”   女人哼了一声,不肯说话了。她有些烦躁地别过头去,阳光很好,给她侧面的乌发上镀了一层铜色。纪晗抬眼打量,却见女人丰满的耳垂上戴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耳钉,她微一偏头,露出耳后藏着的一颗血色的痦子,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很不安分。   绍原指着她的耳朵,似是随口跟欧阳泽闲唠嗑,说道:“这红色倒挺好看的,在耳朵后面也别致。”   欧阳泽闻言却愣了愣,犹豫着说道:“这是好多年前送她的纪念日礼物了。耳朵后面?女人的耳钉都是朝前戴的,怎么可能把耳钉戴在耳朵后面,留着针头对人呢?”   绍原跟纪晗对视一眼,笑道:“是我说错了,我是说,红宝石别在耳朵上很别致。”   女人看向绍原,片刻后温声笑道:“红宝石耐看,你如果喜欢,可以买差不多的款式送给别人。”   绍原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寒暄没几句女人就说又困了,欧阳泽立刻亲自送她回屋里睡觉,纪晗跟绍原对坐在小圆桌两边喝茶,等欧阳泽回来了,叹口气问二人道:“我妻子真的有问题吗?”   绍原收敛起刚才对那女人的温柔神情,严肃地看向欧阳泽,“刚才我指着她耳朵后面那颗血色的痣,你看不见,是不是?”   欧阳泽一愣,“血色的痣?哪有什么血色的痣,我妻子身上哪里有痣我再清楚不过了,耳朵后面干干净净啊。”   纪晗打断他,“你妻子的命盘很乱,气数波动剧烈。她人很贵气,隐约能看出来确实是个富贵命,你从打改行做地产后一路顺风顺水,必然是受她加成的结果。近年你的财源突然受阻、生意不顺,也是因为她出了问题。”   欧阳泽愣了好一会,才着急地问道:“她出什么问题?她怎么了?”   “欧阳先生,你先不要着急。”绍原示意欧阳泽坐下,想了想,缓缓说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请你如实回答。”   欧阳泽点头,“当然。”   “你妻子开始陷入这种失常状态前,是否有什么契机?”   欧阳泽想了好一会,摇头道:“你一问好像还真是,她不是慢慢演变过来的,好像还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突然脾气变差了。但我也记不太清,可能当时只觉得是小事争吵吧,没想到打那之后她就性格大变了。”   绍原又问道:“那么,除了性情变化、睡眠失衡,她还有什么别的毛病吗?”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男人叹口气,有些烦扰地揉着自己太阳穴,声音里全是疲惫,说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你让我说她的缺点,我真的想不到什么。”   纪晗突然问道:“她跟你吵架都是为了什么?因为你总是不做她交代的事情,还是什么别的?”   欧阳泽这回认真想了想,点头又摇头,缓缓说道:“什么原因都有,大事小情,都可能让她跟我吵起来。其实之前我妻子很随和,生意的事从来不管,亲戚朋友来借钱她也不操心,就乐乐呵呵的,让人瞧见就愉快。可自从她失常之后,脾气反而变得强硬很多,总是对我发号施令,不允许我说不,也不允许我不赞同她的观点,变得有点……”   欧阳泽说到这停了,似乎有些不忍心说妻子的坏话。纪晗瞟他一眼,说道:“变得有点傲慢自大,不受挑衅,对吧?”   欧阳泽缓慢点头。   院子里安静了半天,欧阳泽眼看着纪晗跟绍原打眼色,渐渐有些坐不住了,问道:“二位,如果有什么结论了还请告诉我。如果真的是我妻子的问题,那我们还有挽救的可能吗?”   纪晗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们并不是隐瞒,缠上你妻子的东西我已经有数了,只是有些想不透那玩意为什么会缠上她。你要是着急救她也没关系,但你得把她再叫出来一次,我要除掉她身上封印的脏东西。”   欧阳泽听得一愣一愣,再三跟两人确定过不会伤害自己媳妇,才犹犹豫豫地让下人把人又喊了出来。   这一次再出来的女人明显比刚才不耐烦得多,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眼见着就要发火了。纪晗原本在盘算怎么能不动粗就把女人身上那跟易琦当时一样的东西给打下来,还没出手,正赶上女人一侧头,露出了耳后。   那里皮肤光洁,哪还有一点红痣的影子。 第52章 前世今生   纪晗下意识就瞪大了眼睛, 两步上前盯着女人的耳朵后面猛看,女人愣了一下,欧阳泽还以为纪晗要把他媳妇怎么着, 下意识就要来挡,却被绍原一只手拎到了旁边。   绍原看着女人, 沉声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女人有些不悦, “我困劲上来要回去睡觉, 人还没躺到床上就被喊下来, 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找我干什么?”   欧阳泽还不等纪晗跟绍原开口说话就连忙把自己媳妇护在了怀里, 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慰她一边圈着她往旁边的石桌石椅走去。女的被关怀得一愣一愣的,更加诧异地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找我干什么?”   纪晗突然说道:“我跟绍原要走了,所以和你招呼一声。”   欧阳泽听了一愣, 女的顿时差点没翻出白眼来, 大概是想到这两个是“长辈”, 又忍住了,只是扭头嗔怪地瞪了欧阳泽一眼, “能不能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我回去睡了,好困。”   欧阳泽下意识回头去看少绍原的反应, 却见绍原也没有要挽留女人的意思,只好按捺着心中的疑团点头, 帮妻子把披着的羊绒外套又拉紧了一点, 低声叮嘱道:“我送他们走就上去看你, 你好好睡,我让下人准备一点温补的糖水,等你醒来吃。”   等女人回到房子里,欧阳泽才转过来看向纪晗二人,问道:“纪老板,怎么回事?”   纪晗神情平淡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你就没发现,你媳妇这么一会功夫脾气已经好了不少了吗?”   欧阳泽惊讶地“啊?”了一声,绍原瞟他一眼,轻声道:“刚下来的时候还气冲冲的,但是紧接着态度就好了不少。我们拿那么勉强的理由搪塞她,她最后还是把脾气压下来了。”   欧阳泽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半天后说道:“别说,好像还真是这样的……你们两位不会已经动了什么手脚了吧?”   绍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想贵夫人的失常症很快就会彻底好起来,你家的生意也会逐渐走回顺路。如果等一个月还没有起色可以再联系我们,我们既然接了单子,就会保证把问题彻底解决。”   欧阳泽将信将疑,“这就完了?”   “你还不信?”沉默了半天的纪晗突然冷笑一声,当先一步往房子里走,绍原明白了他的意图也跟上,两人腿长走得快,欧阳泽就在后面小跑着跟。   “哎哎哎,二位干什么去?上楼干什么?那是主卧!我妻子在睡觉……”   纪晗压根不理会他的吱哇乱叫,径直走到主卧门口,抬起手掌就在那厚重的雕花木门上“啪啪啪”地狂拍。   “开门开门!”   砸门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大厅里回荡,路过的下人都吓了一跳,欧阳泽脸都白了,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门就被从里面一把拉开。   欧阳夫人刚刚换回睡衣,一脸震惊地看着门外土匪一样的纪晗,提了好几口气,惊问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纪晗一脸理所当然,“要走了,跟你说拜拜啊。你说你要睡觉,睡了没呢?”   欧阳泽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往屋里溜了一眼,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顺手就能被抡起来摔碎的物件。床头柜上摆着一尊玉打的貔貅,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一步把那玩意拿过来抢救一下,却听本应暴怒的自家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端住了仪态,说道:“要睡了。二位既然是长辈,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是下次来我家敲门尽量小声一点,我心脏不太好,这样会吓我一跳。”   欧阳泽:“???”   纪晗吹了声口哨,随便把头一点,说道:“知道了,那,回见。”   女人满眼都是无奈,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看欧阳泽一眼,压低声音叮嘱道:“你送两位长辈回去吧,没什么事的话就让我先睡一会,我真的好困了。”   已经有近一年,欧阳泽没听自己媳妇用这么温柔的商量的口吻跟自己说话了,心里顿时美得能上了天,却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咳嗽一声以作掩饰,温柔地说道:“好,我送他们走就回来。你一个人睡吗,需要我陪你吗?”   ——按照女人近年来的常态,他大概率会得到一句“你哪凉快哪呆着去”的回复。然而这一次真的不同了,女的没怎么犹豫就笑道:“我都行,你要是也没睡好就回来躺一会也行。”   把纪晗跟绍原送出宅子外,欧阳泽赶走跟着的管家和下人,把保安也支走了,面向纪晗就是一个深鞠躬,连说三遍“感谢”后又起身,转到绍原面前,又是一个深鞠躬。   绍原把他扶起来,安慰道:“原本就没有多大的事,不必太挂怀了。”   欧阳泽激动得小胡子又开始迎风飘扬,颤抖着声音说道:“二位虽然风轻云淡,但确实是帮了我大忙了。答应纪老板的一定及时送到!实在是感谢,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此刻的……”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纪晗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挑眉看着他问道:“还是那个问题,你妻子性情突变一定有一个契机,你当真想不起来吗?”   欧阳泽眉头皱起来似是认真在回忆,片刻后沉叹口气,说道:“我人到中年也不中用了,平时忙生意忙家里,哪有那么多心思记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他说着语气逐渐减弱,突然发现这麻烦明明解决了,自己千恩万谢,纪晗却仿佛比昨天刚来的时候更烦躁似的。他下意识看向明显好脾气一点的绍原,斟酌着问道:“绍先生,你们二位刚才说的,我妻子耳朵后的红痣,究竟是什么?”   绍原想了想,回答道:“你可以把那理解成病灶吧,或者不干净的东西,是那东西扰乱了你妻子的命格,扰乱了她的性格,也间接地扰乱了你家的财运。”   欧阳泽闻言面色有些忧虑,问道:“这种病会复发吗?”   “应该是不会的。”绍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东西已经走了,不在你妻子身上了,按理来说不会再回来。”   欧阳泽这才长舒了口气,竖起大拇指赞美道:“二位真是高人,我甚至都没看见你们出手,你们就把事情给办了。厉害!厉害!”   绍原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唇角,纪晗依旧没有说话。   回到幽虚境外,他终于忍不住,问男人道:“又是跟易琦身上一样的东西吧?见到我们就跑,我还没动手呢!”   绍原的神情也有些困扰,叹气道:“大概率是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很狡猾,而且现在看来大概多得数不清了。”   提起这个纪晗就觉得烦,他一屁股坐进自家沙发发脾气,男人过来抱了他一下,轻声哄道:“事情已经出了,烦也解决不了,不如我们理顺一下这件事的前后。”   纪晗斜着眼睛看他,“我没有你那么理智,不如你理顺给我听。”   绍原很好脾气地点点头,说道:“今天那个女人反常期间的性格特点更加证实了我们之前的猜测,这些到处作怪的小东西很可能都是蚩尤散在三界之中的魂息。八十年前许多沉睡已久的洪荒前的生物醒来,比如当年跟蚩尤一同战死的魑魅。现在看来蚩尤苏醒已成定局,无论早晚,已经很难阻止了。”   纪晗摇头,“怎么难阻止?这些小东西都成不了气候,至于那些大的,还不是见一次打一次,我们还怕它?”   “不是这个道理。”绍原顿了顿,说道:“天道是无法逆转的,蚩尤当年是被创世神打得魂飞魄散,跟魑魅那些并不能一概而论,若以常理来说绝不可能苏醒。既然它有苏醒的痕迹,就说明这是天道的结果,我们注定无法阻止。”   提到天道,纪晗不吭声了。即便他是三界之外的生物,也都是天生地养的,逃不脱这两个字的禁锢。   他正烦着,却听绍原突然轻声问道:“假如蚩尤真的有复活的那一天,三界必然大乱,人间界千百年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秩序又要崩塌,天界与地府再也遮掩不住,天地间很可能会有一片生灵涂炭。纪晗,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帮是不帮?”   纪晗撇撇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要帮。”   对面那双黑眸仿佛黯淡了一瞬,纪晗捕捉到绍原的情绪波动,惊讶道:“你不希望我帮?”   绍原沉默一秒,说道:“也不是。我只是担心你要为此受累。”   纪晗长叹一口气,“受累是肯定会受累的,而且如果这个忙真的要帮,就算把三界掏空了也付不清欠我的情。你是不是也跟所有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唯利是图的狡诈商人?其实,是也不是,在这种大事面前,即便是亏本的买卖我也不可能事不关己。”   绍原沉默,纪晗却又摆摆手,说道:“现在商量这些都为时过早,你帮我跟天帝荒亘约一天喝个下午茶,我有很多困惑想要跟他证实。”   绍原顿了顿,还是点头道:“好。”   当晚,纪晗睡得正熟,欧阳泽付给他的记忆就入了梦。   自打绍原把纪晗沉睡前的身世揭开,他早就没了收集这些记忆的兴趣,但大概是这无梦的一晚太无聊了,他在睡梦中犹豫了一会,还是把那记忆打开来看。   欧阳泽付给他的是年轻时被家里人赶出家门的故事。   那时候家里有两个小旷的经营权,但是经营不善,产煤质量也不好,每年都赚不了几个钱。一个煤矿大商想给他们几个钱把两个小旷买过来,全家人都千恩万谢,唯独欧阳泽不肯点头。   他是家里唯一上了大学的人,虽然也就上了两年多还没毕业,但他隐约觉得,产业这种东西,就算是眼前不怎么下蛋的产业,也比存折上几个零值钱。   可他拦不住家里人,只好出于下策偷偷藏了家里煤矿的经营证,等这生意凉了,家里人发现了他动的手脚,亲爹拿着菜刀要砍他,他妈坐在桌子上哭嚎,口口声声没他这个儿子了。   欧阳泽在梦里困惑、委屈、愤怒,直到他把煤矿做大,积累起资本,家里人仍旧时常对他指指点点。他那父母就像两只吸血鬼,要钱是理所当然,一边收着钱一边辱骂他是孽障,后来甚至到他终于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也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父母的祝福。   诸如此类记忆,纪晗虽然是第一次收到,但想来在人间也不算什么稀罕故事。他本是抱着消遣的心态在睡梦中看了这个记忆,却没想到欧阳泽那种深刻的冤屈与愤怒仿佛与生俱来带着强大的感染力,那些情绪如同烈火般舔舐着他的心,让他在睡梦中无比煎熬。   恍惚间,仿佛有绍原的声音在轻声呼唤他,纪晗想要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在梦境与现实交叉那一个恍惚,他却仿佛突然听到了一个悠远的、带着冷漠与猖狂的声音。   “天帝神令在此,你一个未完成成型的东西,也敢和我叫嚣吗?今天,我就让你这天地凶物灰飞烟灭!”   纪晗一阵急促的呼吸,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53章 前世今生   “纪晗!纪晗!”绍原大声喊着纪晗的名字, 轻轻拍他的脸。纪晗缓缓睁开了眼睛,令男人感到惊恐的是, 昔日深邃清亮的瞳仁此刻透出的是凶狠与麻木。纪晗猛地看向他, 眼中尚未熄灭那丝嗜血。   绍原窒息般沉默了数秒,喃喃道:“继罕……”   纪晗没有理他,他凶狠地瞪视他片刻后缓缓收回视线, 在屋子里环视一圈, 哑着嗓子问道:“须臾在哪。”   绍原没有回答,他当然看出来此时的纪晗神智不清。男人默默向后蹭了一段距离,反手拿起了床头柜上他送给纪晗的那盏以功德为芯的小台灯。   灯柱握在手上,明明没有发出声音, 纪晗却突然偏过头来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   绍原直视着纪晗,声音低沉温和, 没有任何威胁性,说道:“你做噩梦了, 醒来吧。”   “我做噩梦了?”纪晗一愣, 黑眸中的杀念渐渐褪去。绍原手中那盏灯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向那冷白的灯柱, 片刻后说道:“这不是河图玉。”   绍原点头,“确实不是,但它却能发出你喜欢的光。”   “哦?”   纪晗还来不及问清,男人突然伸手在灯上挥了一下, 赤金的光芒在灯座里流转, 瞬间便点亮了整间小木屋。   屋外的凤凰一下子醒了过来, 可它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幽虚境外又重新陷入深沉的夜色,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纪晗再次沉睡了。绍原在旁边看着他,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抬手按在那盏灯的灯口。   男人的注视深沉而平静,片刻后,灯芯闪烁一下,功德又重新注入其中。   纪晗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囔一句,把被子踢开了。绍原轻轻把灯放回原处,躺下搂住他,在他蓬乱的头发上亲了一口。   “睡吧,小葫芦。”   纪晗朦胧中哼唧了一声。   第二天。   吃早饭的时候纪晗一个劲地盯着绍原瞅,瞅一会还抽抽鼻子。男人原本努力认真吃饭,却还是招架不住狂刷存在感的本人,放下筷子问道:“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   “没长花。”纪晗认真地回答,“但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就……”纪晗不确定地说:“瘦了?”他又深吸一口气,要摇头说道:“也不是,身上没有之前好闻了,哎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绍原舔了下嘴唇,说道:“大概是你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没那么新鲜了吧。”   “这可不是。”纪晗连忙摆手,认真地说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内涵我什么。人间界那些卿卿我我的小说我可没少看,这些套路我都懂。你放心,我是认真喜欢你的,不会因为得到了你就厌弃。”   男人闻言略微勾起了唇角,纪晗叹了口气,一边扒拉着碗里的水煮蛋一边说道:“一大早起来就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问了也不说。”   他说着闷头继续吃饭,身边的男人倒是顿住了碗筷,半晌后把筷子放下,说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纪晗随口道:“你说啊。”   “以后,如果没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不能不要再接那些散单小单了?”   纪晗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为什么啊?”   绍原说,“最近的散单都跟蚩尤有关系,蚩尤的残魂好像对你有影响,每次你接触了那东西,晚上就会做噩梦。”   纪晗闻言一个恍惚,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好像确实是做噩梦了的。噩梦的内容他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好像跟欧阳泽支付给他的记忆相关。   他突然问道:“跟荒亘的下午茶约了吗?”   “约了,就是今天。”绍原低头吃了两口饭,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不然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做。”   “好啊。”纪晗一口答应。   天帝荒亘是个严谨中又透露着趣味的家伙,约了人间界一家极有浪漫格调的咖啡厅。纪晗跟绍原被服务员引领着往里面走,一路上灯光昏暗,转过一个弯见到黑暗中一个小提琴手优美地拉起琴,再转过一个弯,又响起钢琴的声音。   他有些无语,打着哈欠说道:“他是在天上每天闲疯了吧,搞这些有的没的。”   绍原笑得很宽和,“你要体谅他,每天听那些老的掉渣的神仙唠叨来唠叨去,好不容易下来玩玩,当然要搞点花样。”   纪晗撇了下嘴,一瞥眼看到角落里的大提琴,本想称赞一句这乐器看起来倒还端庄优雅,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以绍原的性格,保不齐会给他搞个十把八把回来,把把都用什么上神白玉锻造,摆在家里占地方不说,让天界那些碎嘴神仙知道了又要诟病他。   纪晗心想,这男人太爱送礼物了,能把他送怕了的大概也是天下第一人。   包间里,天帝荒亘正在饶有兴致地研究两款咖啡豆的区别。纪晗一进去,就听见他在跟服务生抬杠。   “Bittersweet是什么意思?”   服务员答道:“就是有苦味也有甜味的意思,这款豆子采用传统意大利式中度烘焙,同时有榛果的味道,口感厚重富有层次,先生很会选。”   荒亘摆摆手,“你别拿夸我搪塞,什么叫又有苦味又有甜味?”   服务员礼节性笑了笑:“口感有多种层次,入口微苦,回味是甘的。”   “那我就不懂了。”荒亘叹了口气,“人喝咖啡是为了提神,提起神来投入到工作中。搞这些又苦又甜的东西,研究半天,浪费的时间早就能把工作做完了,还喝咖啡有什么意义?”   服务员:“……喝咖啡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先生来到我们这里,听着悠扬的音乐,享受我们的服务,和朋友聊聊天,是喝咖啡的另一种享受。”   荒亘往靠背上一倚,实诚地说道:“那我不如把朋友请到家里来。我家里有举世无双的乐队,服务的人排着队,布景也更恢弘。”   服务员:“…………”   纪晗进门来,冷声道:“你怕不是也被那团乌黑的东西沾上了吧,这杠精程度比我上上个客户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服务员回过头来,绍原笑着对她说道:“他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就他刚才选的这款豆子吧,配些点心,不要重糖的,随意上。”   服务员连忙点头退了出去,纪晗把风衣脱了,又露出一年四季常穿的那身亚麻色薄衫,往荒亘对面一坐,说道:“你这天帝威风都耍到人间来了,怎么着,蚩尤残魂频频搞事,你不愁正事,反而还闲着了?”   “我确实有很多正事啊。”荒亘看着纪晗叹气,“比如天界入不抵出,由于频繁支付给你高额的佣金而导致了整个天界的通货膨胀。这种事就跟蚩尤要觉醒一样,都是我拦不住的,我愁又有什么用。”   纪晗笑了,“你虽然抠了点,但是思想境界确实比一般的神仙要高。”   荒亘并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夸奖的悦色,打量纪晗片刻后问道:“绍原说你有重要的事情问我,是要问什么?”   纪晗言归正传,神情也严肃下来,问道:“根据天地简史记载,从须臾之后又经历了六代天帝,而后到你。但我翻阅天地简史,那上面对之前六代天帝的表述都很潦草,翻读一遍也把捏不住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我想来找你求证。”   荒亘平静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纪晗的眉宇间爬上一丝困惑,说道:“直觉。八十年前我大梦醒来,原本没什么值得多想的,可最近几个月陆陆续续遇到许多洪荒前或沉睡或灰飞烟灭的生物,也都是八十年前醒来,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沉睡的原因、蚩尤、还有那些苏醒的生物,天地间一定有一个答案,可我找不到。”   荒亘自然不会说那六代天帝都只是史册上编纂的虚假,须臾之后只有他自己做了天帝,一做就到今天。他想了想,说道:“我能够理解你的困惑,但是我想这件事与先前的六代天帝没什么关系。我无法解释那些生物为什么会接连苏醒,但我知道你是怎么醒的。”   纪晗正要问怎么醒的,身边的绍原却突然浑身绷了一下。纪晗奇怪地看他一眼,接着看向荒亘,急促道:“你快说说。”   荒亘看他一眼,又看绍原一眼,叹息道:“难道绍原没有告诉过你吗?你洪荒前诞生于天地危难之中,诞生即救世,当时的天地须臾欠了你好大一笔钱,抵死不还,把你活活气得昏了过去,一昏就是这千千万万年,直到八十年前醒来。”   纪晗点头道:“说了,这些绍原都说过。但是不对,我要是毫无原因地随便醒了,怎么可能会跟那些家伙撞上同一时期,这也太巧了点吧?”   绍原终于开口道:“我们猜测,八十年前或许发生了一些震动,才导致部分生物苏醒。既然八十年后的今天蚩尤残魂频频现身,那么大概,蚩尤那家伙身上的天地封印,就是八十年前一同破裂的。”   纪晗翻了个白眼,刚想说那我和那肮脏的家伙还真是有点缘分呢,话还没出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十殿阎王。地府的事通常都通过幽府的嘴求上来,即使是大事,大多也是黑白无常亲自知会一声,阎王本人来联系的还是少见。   纪晗下意识眼睛一亮,感觉看见了一笔大单。他随手拿起手机往兜里一揣,说道:“你俩先聊会天,我接个电话就回来。”   天帝看破不说破,绍原宠溺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笑着目送他离开。   包间门关好,纪晗的脚步声远去了。荒亘随手在门口设下一道静音屏障,看向绍原,二人的眼神都变得比刚才严肃和凝重。   荒亘开口问道:“我能不能问问,你身上少的功德哪去了?”   绍原闻言并不欲回答,荒亘看他一脸故意溜号的神情,脸色又严峻了几分,前倾身子沉声道:“上次你身上少了几寸功德,告诉我说是给纪晗做了盏灯讨他开心。绍原,你不要告诉我,这一次你又给纪晗做了盏灯。”   绍原闻言垂眸淡笑,抬手一挥便打散了天帝设的障,轻声道:“哦?还真是。我嫌那盏灯不够亮,又往里填了点燃料。”   “你……”   “天帝。”男人抬眼看过去,分明是柔和的面庞,却自有一番锋锐,气度震人,即便是千万年来的天帝也被他这一声震住说不出话来。   绍原看他数眼,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低声道:“不要忘记我警告你什么。论资历,论辈分,我和继罕都比你大。我们的事你不要插手,更不要做什么蠢事。千万年过去,救世神或许已经无心救世,我大地功德也或许不想做功德了。我们本事尚在,心意已变,你要是真想三界太平,还是小心谨慎着点。”   荒亘深吸一口气,恨恨地说道:“我是为了你们两个好,不然当年何必与你联手强保下他的一线生机?你们确实本事尚在,但如果心意真的变了,天道不会容你们。天道从始至终不偏爱任何人,只想要维护世间的平衡。千万年前须臾受天诛地灭,不是因为他伤害了你们,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天道用来维护世间平衡的生物。千万年后的今天也是一样,救世神生出灭世之心,大地功德遮不住杀念,天道还留你们有什么用?”   这一番话言辞激烈,对面的男人脸上却毫无波澜,平静地听他说完,而后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啊。连你都想得明白的事,我会想不明白吗?”   荒亘瞬间窒住,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纪晗的脚步声,他只得住了嘴。   纪晗推开门,笑眯眯地冲绍原招手,说道:“你来,有好事跟你说。”   绍原叹息一声,满眼都是宠溺,一边起身一边问道:“又要发财了?”   纪晗得意点头,频频招手,“有大单,地府开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你快来。” 第54章 前世今生   绍原听了有点惊讶。前两次纪晗先后遮盖住地府高层的丑闻, 每一笔订单金额都高得可怕,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事能让地府主动开出一笔更大的订单。   他把荒亘丢在一边跟出去, 纪晗凑到他耳边, 神神秘秘地说道:“这次的订单是开给你的。”   “开给我?”   “对!”纪老板眼睛亮晶晶,“听说孟婆抑郁了,有点自闭, 几个阎王都很担心她, 尤其是十殿阎王。他们几个一商量, 狠下心来要治好孟婆的抑郁, 无论花多少钱都行。”   绍原听了之后先是一愣, 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好像还真就没有治疗自闭症的东西……这种事情, 他们怎么想到找我?”   “可能觉得你跟孟婆关系好吧。”纪晗想了想, 也不是很能理解, “可能地府那几个阎王和无常都试过了,没用,只好求到你头上。你去试一试嘛, 不行就算了。”   那双满含期冀的眼睛太有杀伤力, 男人几乎立刻就点了头, 说道:“好,我们去看看。”   赶到地府时,醧忘台外等着喝汤转世的鬼魂都快排到忘川河尾去了。两个鬼差在笨拙地学着孟婆的口吻发汤,排长队的鬼魂怨声载道, 纪晗满脸嫌弃地扒开挤挤挨挨的鬼群, 沿着忘川河岸一扫, 终于在岸边某一块不起眼的大石头上找到了孟婆的身影。   孟婆在地府里与世无争,受各殿王爷敬重,讨所有鬼差孝顺,听起来是个威风得意的身份,实际上也只是这地府里年岁最长的老妇人罢了。众阎王善修形,可孟婆不是,她的外表随着时间的流失愈发苍老,此刻从远处看去,十足就是一个伛偻的妇人。   纪晗看了她一会,朝另一头的绍原招手道:“找到了,在那呢!”   绍原看到了人,便来找纪晗汇合,拉着纪晗的手把他从鬼堆里拽了出来,一起往孟婆那边走去。   随着走近,老妇人碎碎呓语传入耳中。   “饮过醧忘汤,步上轮回路。”   “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   “饮过醧忘汤,步上轮回路……”   纪晗在几米开外停下脚步,绍原独自上前,走到孟婆旁边,蹲了下来。   孟婆回过头看他一眼,嘴角爬上一丝麻木的无奈,说道:“他们让你来?”   绍原似乎愣了一下,说道:“谁?”   “你在跟我装傻吗?”   绍原摇摇头,“您怎么了?我跟纪晗来收账,看醧忘台排队几乎要爆炸了,才想来看看您跑哪去了。”   孟婆“哦”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再一抬眼果然看见站在绍原背后不远处的纪晗,于是把警戒心放下,努力勾了勾唇角,说道:“我就知道,你们是要在一起的。”   绍原垂眸而笑,孟婆眯起眼睛打量他,眼神似乎一瞬间远去了,又飘回来,半晌后唏嘘道:“昔日里忘川河下几乎要转了凶兆的大地功德,如今竟然有提起一个人就忍不住笑意的时候。他们都说你拒不入轮回是因为放不开这积攒的功德,你逢人问起也总是捧出这套说辞,可我一直都没相信。”   绍原没有否认,用手撑着地面坐在了孟婆旁边,轻声道:“婆婆见识得多。”   孟婆用老人家轻松闲聊的口气,“所以,是为了他咯?”   “嗯。”绍原点头。   孟婆看纪晗的眼神就跟人间界寻常老婆婆看小伙子的稀罕眼神没什么区别,纪晗远远地被这慈爱的眼神看得发毛,正想默默离开,就见孟婆笑眯眯地朝他招手道:“纪老板,别嫌弃我这个老婆子,过来坐坐啊。一起看看这秀丽平静的忘川河,多么的……”   话音未落,一对铁狗从河水中翻涌而出,发出一声凶狠的怒吼,河岸都震了震。   孟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拍着河岸说道:“平时还是平静的,你看这红流滚滚,三界奇观。”   纪晗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挨着男人坐下了。孟婆看了他半天,又问,“纪老板也是三界之外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纪晗不予作答,浑身都写着抗拒。三界之内,他自认为除了绍原之外没人能看得破自己的本体,现在家里的狗和鸟也都知道了,但他并没有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是葫芦的打算。   绍原看他不想说话,便替他回答道:“是一种简而化大的东西,说来话长了。”   “哦。”孟婆点点头,“简而化大好,有意义。”   绍原看她防备都放下了,才似是随口问道:“您平时兢兢业业的,今天却不好好上班跑这来发呆,有谁惹您不痛快了吗?”   “不是。”孟婆望着忘川河的波涛,眼神又渺去了,她缓缓说道:“老婆子突然觉得有些乏了,没什么意义。”   纪晗破天荒地主动插了句话,问道:“什么叫没意义,什么是有意义?”   孟婆想了想,“万物长存总有原因。正如纪老板是为了钱,天帝是为了维持三界平稳,几个阎王各司其职,为了守护这转世轮回和因果报应。即便千千万万年过去,诸位回忆起来,纪老板清楚地记得每一笔账,天帝和阎王也记得自己的功勋,而我,我与这地狱存在的时间相同,甚至更长,可我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绍原说道:“您难道不也是守护转世轮回的一环吗?”   “不一样。”孟婆摇头,“诸位阎王,或司审讯,或司判罚,或司轮转。可我,我的使命就是让人忘记前尘,正如我自己,除了在这漫长浩瀚的岁月里发着醧忘汤,什么都不做。我给自己留不下意义,甚至还销毁别人的意义,我……”   老妇人说不下去了,她爬满皱纹的眼眶泛了红,望着忘川河的惊涛拍岸,十分哀忡。   纪晗和绍原一时间哑口无言,孟婆没有说错,她存在的意义便是毁去别人的意义,而她自己,在漫长而无休止的生命里,再没有任何故事。   过了不知道多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全世界都是忘川河的水声。孟婆突然站起身,按了按佝偻的背,对绍原说道:“我知道你是他们几个派来给我做思想工作的。我啊,没有那些个奇奇怪怪的病,我老婆子虽然老了,也总有个伤春悲秋的权利吧。我这就回去正常工作,你转告他们,不必记挂了。”   纪晗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眼看着孟婆背对着他们往远走了几步,绍原却突然站起来,喊道:“婆婆!”   孟婆缓慢停下脚步,回头。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还是问道:“千千万万年过去,这样的疑虑,难道您是第一次有吗?”   孟婆沉寂很久,而后笑了,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绍原,轻声道:“以前也有,但以前有人陪我。我看着那个人毫无意义地忍受痛苦,挣扎,沉浮,我觉得那个家伙比我还惨。可我近来才知道,他也是有意义的,他等的东西,等到了。这世间没有意义的东西,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孟婆佝偻着背走了,纪晗听她最后一番话,总觉得别有深意,却又听不太懂。他满脑子都是上次见面时这老婆子穿着人间界大花睡衣缩在卧室里看小电影的样子,跟今天苍老憔悴的悲伤妇人实在难以划上等号。   绍原垂下眼,叹息一声,说道:“走吧。”   孟婆的心病看上去是好了,至少又回去如常工作,还笑颠颠地吩咐几个鬼差给她烧一桌好菜。几个阎王高兴坏了,亲自点了巨款付给纪晗,纪晗在阎王殿无比欢快地数钱,绍原站在他身边,回头望去,透过空荡的阎王殿,依稀能看见醧忘台上笑容依旧的妇人。   天地间能懂得孟婆的寂寞的,大概只有他一人。因为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有过相似的寂寞。   纪晗醒来前,没人知道他究竟会不会醒,什么时候能醒。他等了他太久,久到很多时候都已经记不起自己还在等着一个人了,他麻木地行走在天地间,攒功德,看着那金光一寸寸增长,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回去的路上,纪老板发现身边这家伙从打地府回来就一直在发呆。他嗦啰着自己的腮帮子琢磨原因,心想这自闭症该不会是还能传染吧。   “喂。”   “喂!”   绍原一个回神,转过头看他,“嗯?”   纪晗满目忧伤,“你怎么了?也自闭了?觉得生命没有意义吗?”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生动,男人一下子就被从那沉重中拽了出来,舒眉笑了。这男人笑开的一瞬间,就像是雪山上的冰消融,月亮从乌云后终于露了头出来,是一轮满月。   纪晗感觉自己内心里仿佛有一块柔软被戳了一下,忍不住感慨道:“你真好看。之前你说我生得好看,但我其实不太喜欢自己这种长相,尤其是眼下这枚血痣,好像有妖气。你不一样,大地功德温柔纯粹,你才是天地的宠儿。”   绍原宠溺地笑看他,说道:“你很讨厌这枚痣吗?”   纪晗点头,过了一会又摇头,有些苦恼地说道:“也不能这么说,是我的痣,我总不能嫌弃它。但我最近在怀疑这玩意不是生来就长在我脸上的,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有一个人一口血吐在我脸上,融成了这枚痣,恶心吧啦的。”   绍原没忍住笑出了声,点头道:“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想了各种日后搞死那家伙的花样。”   纪晗长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倒退的人间界高楼大厦,出了一会神,而后说道:“我们要不然出去走走吧。”   “走走?”   “你不想让我接小单,可我掐指一算,天界和地府现在都被我敲的差不多了。所谓养猪之道,不能一直把猪给敲死,我得给他们一点经济恢复的时间。趁着这个空档,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啊。”纪晗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们去龙脉看看吧,你不是说我之前是龙养大的吗?我们去看看我小时候的地方。”   他说了这些,本来以为绍原会立刻答应,却不料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片刻后说道:“不行。” 第55章 前世今生   “不行?”纪晗没料到会收到这种近乎强硬的拒绝,他下意识看向绍原, 心里一瞬间点起一把火来, 气道:“什么叫不行?我想去龙脉玩玩,有什么不行的?”   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片刻后透出一口气,用尽量轻松的口吻说道:“去那地方干什么,在幽虚境外呆着多舒服。”   “你不是这种喜欢宅家的人。”纪晗表情严肃下来,看着绍原, 片刻后缓缓说道:“我们还没认识的时候, 明明是我天天宅家打游戏, 你一直以来云游三界积攒功德。怎么现在反过来了,我想出去走走,你反而希望我在家?”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回答他道:“我只是觉得最近不怎么太平, 蚩尤异动越发明显, 你打不过它,呆在家里安全。”   这一句话彻底把纪晗给激怒了,纪老板愠怒之下鬓边两绺弯弯绕绕的头发又显出形来,晃来晃去, 头发丝都写着不悦。   “什么叫我打不过它?上次是我轻敌了, 我如果很想打,还有我打不过的东西?”   男人沉默数秒, 而后说道:“纪晗, 你大梦醒来后本命受阻, 其实并不算完全苏醒了。上一次我之所以出手相帮,正是因为以你现在的能耐打不过蚩尤的第二缕意识。如果上次你强行突破,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我们何必冒险?”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声音太过于冷静严肃,纪晗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正面直接指出过业务能力不行,顿时更加生气了。   “停车。”他冷着脸说道。   绍原叹一口气,回过头看向他,温声道:“不要闹脾气了,等再过一阵我会陪你去的,现在还不行。”   纪晗冷笑,“难道再过一阵,在你心里我就能打得过蚩尤了吗?我不是三岁小孩,这种拖延战术对我有用吗?”   “这不是拖延战术。”男人叹了口气,想要伸手过来摸摸纪晗的头,但是纪晗躲开了。   绍原无奈,只好打双闪并道,在路边停下了车。车刚一停下纪晗就冲了出去,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前边是一处购物中心,正好赶上周末,整一条街全是人。   人挤人,想走也走不快。纪晗更加生气了,绍原站在他旁边看他生闷气,隐约觉得这家伙脸都憋得比以前鼓了一圈,他一度想要伸出手指戳一下,看会不会漏气。   “喂。”男人低声叫他,“真的要和我生气,就为这么点小事?”   纪晗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他,说道:“绍原,从认识第一天开始你就有事情瞒着我。你以为你透露给我一些从前的事,我就能被你一直糊弄到底了吗?我懒得问,尊重你独自行走的千千万万年,但我不能容忍你把这些神神秘秘拿到我们生活里。现在我要出去玩,你不让我去,你必须得给我一个理由!”   说到最后,纪晗几乎是在咆哮。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引起别人注意,只能压低声音咆哮,两个拳头狠狠攥在身子两侧,以增加自己愤怒的效果。   绍原看他两秒钟,嘴角抽了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纪晗:“…………”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笑容又憋回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一回纪晗没有躲,于是男人更加爱怜地伸手拉住他,小声哄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纪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跟你抒发不满,是为了听你夸我一句的?”   男人叹息一声,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发脾气的恋人,说道:“什么尊重,隐瞒,全都扯出来了。其实说破大天,你就是想出去玩呗,哪有那么多上纲上线的。”   纪晗:“…………”   他突然想明白绍原这人身上一直缭绕着的那种说不出的气质是怎么回事了,这家伙永远风轻云淡,不急不躁的,什么好像都在他预料中,看起来温和,做的决定却很少改变。   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没挨过打的气质。   绍原叹息一声,伸出手指似乎在算什么日子,算了好半天之后说道:“我可能还需要半个月左右。半个月之后我陪你去,一言为定,我不会反悔的。”   纪晗脑袋好像又涨大了一圈,压着火问道:“所以现在为什么不能去!你还是没有给我解释。”   绍原淡定地望着他,好脾气地回答道:“你放心吧,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最近不行,真的不行,我最近好累,需要休息。”   纪晗:“…………我真想一葫芦抡死你。”   “看吧,你又暴躁了。”男人轻轻叹气,伸出手搂住纪晗,在行人如流的大街上轻轻亲了他的脸颊一口,说道:“做葫芦的,开心闲散一点,不要太暴躁了。别忘了,你还是个救世葫芦呢。”   纪晗:“…………”   他忍不住在想,如果初遇时一葫芦把这家伙砸扁,会不会省了这后面的这些气。   纪老板脾气大,一股火一直窝在心里宣泄不出去,直到晚上男人殷勤地摆出一桌子好菜,他脸上的凝重才退去了几分。   绍原笑着看他,“吃饭吧,别气了,这么点小事……”   一边的凤凰闷头扒饭,桌子下面的哈哈也把头扎进了狗粮碗里。但是这俩家伙的耳朵都支棱着,明显坐等吃瓜。   纪晗满脸冷漠,说道:“一直到出发去龙脉前,我这气是消不了了,你就受着吧。你要是嫌我冷脸,那你不如回你自己公寓去,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可以去龙脉了,你再回来找我。”   男人闻言惊讶地放下碗筷,看着纪晗,说道:“你怎么知道?”   纪晗:“???”   “我正要和你提。”男人把手放在纪晗的大腿上,诚恳地说道:“我最近确实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得离开几天。这几天的饭我都做好了,分成小盒子放在冰箱里,哪天吃什么都贴在便签上,你让凤凰按照我写的给你热就好了。”   纪晗一脸震惊:“绍原!你是猪精转世吧!你真的有脑子的吗?”   男人叹了口气,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纪晗气疯了,竟然僵在那里没有躲开。男人亲了两口,说道:“对不起,最近我积攒的功德有些不太稳定,我需要好好修补一下,之后回来找你。”   纪晗简直无语问青天,“偶像包袱重到什么地步了,功德波动一下就要离家出走?”   “不离家出走,就是出差几天。”绍原依旧温和地笑着,伸手进了自己神秘的裤兜。   “看,我给你在家独处的这几天准备了不少玩意。”   哗啦一声,一堆东西摊开在桌面上。   “这个是一款三界范围内都能加强信号的通讯器,你可以随时和我视频哦。即使在外出差,我也会接你的电话的。”   “这个小册子上整理了我吃过的人间界各大菜系最好吃的小馆子,你如果不想吃冰箱里那些东西,就让凤凰捋着这张单子给你出去买,一定不会踩雷。”   “这是地府新研发的游戏机,人间界的游戏受管制,越来越不刺激了,这里面的几款游戏又暴力又血腥,你肯定喜欢。”   “这块手表上能够看到彼此即时心跳的频率,哦这不是什么三界法宝,这是人间界科技公司做出来的无聊透顶的小发明。”   纪晗的表情逐渐消失,绍原介绍完了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忍不住绝望地问道:“在你心里,我真的是个三岁的小葫芦吧?”   男人捧过他因为愤怒而头发蓬蓬乱的头,又亲了两口,宠溺道:“不是三岁的小葫芦,但是个可爱的小葫芦,需要好好呵护的那种。”   纪晗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可去你的吧。”   傍晚,男人给哈哈储备好了这几天要吃的肉,便要动身离开了。纪晗坐在沙发上,仍然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离奇。   男人里屋外屋收拾了半天,终于进到卧室里,看着他,说道:“那我走了哦,一周后回来,随时打电话哈。”   纪晗用怀疑人生的眼神看了他两秒,突然有些懊恼地叹气道:“要不不去龙脉了,你别走了吧。”   天天在我眼前晃,冷不丁一下子走了,家里怪空的!   绍原眼里满是怜惜,走过来拥抱他,轻声哄道:“我也没想到最近功德消耗这么大,我必须把它补齐,不然以后会出大岔子。你在家好好打游戏,不要出去乱接那些小单哦。”   “那好吧。”纪晗叹口气,一个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自己自打跟这家伙在一起,还真的被宠成了个三岁小孩,离开大人就活不了了的样子。遇到绍原之前,一切可不是这样,他是威风凛凛的纪老板,就算宅在这木头房子里打上一个月游戏、头顶长出蘑菇来,也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哪里不好。   男人走了,连床都显得空。纪晗晚上睡不着,黑灯瞎火的跑到后院里,把狗窝里正熟睡的哈哈给拖了出来。哈哈原本屁股朝外,被纪晗掐着肚子抡起来往肩膀上一甩,顿时整个狗都不好了。   “嗷?嗷??”   “嘘!”纪晗扛着狗子喘着粗气回到卧室里,把狗子往床上一扔,霸道地说道:“今晚你陪我睡。”   哈哈:“嗷????”   手足无措的哈哈趴在绍原之前躺着的位置,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家老板。纪晗叹息一声,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拍着哈哈的后背,看着天花板轻声道:“你说,绍原是不是有什么毒啊,不过就是长得好了点,有钱了点,味道香了点,出身厉害了点,我怎么就离不开他了呢。”   哈哈;“嗷!”   “是,他还会做饭,但又能怎么样呢?”纪晗叹口气,“你看你,被他喂的这么肥,我都要扛不动了。还有我,没有他做饭的那几年不也是好好的吗。”   哈哈困惑地看着自家老板。纪晗的脸上有些迷茫,黑亮的瞳仁望着天花板,还有些留恋与不甘。   年幼无知的哈哈突然好像明白了,老板这是想绍先生了!   于是它十分善解人意地叫了一声,狗爪子把手机从纪晗的枕头底下刨出来,示意他给绍原打个电话。   纪晗哼了一声,“他才刚走几个小时啊?我也得要点脸吧。”   “呜……”哈哈也蔫了。   纪晗看着那手机半天,叹了口气,说道:“好久没看论坛了,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八卦可以看。”   三界八卦论坛是纪晗从前顶喜欢逛的地方,他从前非赚钱不出户,三界那点花边新闻都要靠这个论坛获取。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绍原的毒性过大,现在他再刷开许久没刷过的八卦论坛,竟然觉得索然无味,连续往下拉了几页也没看到一条有趣的标题。   纪晗百无聊赖地飞快往下刷屏,刷到拇指的指肚都有点麻了,他眼前一花,停下手指,又把屏幕往上拽了两下。   一条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   《妙解蚩尤阴谋论 - 第四话》 第56章 前世今生   虽然知道这种东西基本上都是扯淡, 奈何漫漫长夜孤苦伶仃, 纪晗斟酌了两秒钟之后还是点开了。   一进去, 楼主先是放了一张蚩尤的图片镇楼。不知道这家伙是真傻还是故意,放在主楼的图片不是蚩尤,而是貔貅。纪晗看了一眼就觉得这玩意绝对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正要点叉,眼皮一搭, 余光里突然扫到一行文字。   “……阴险狡猾,擅长散而聚之。昔日身死之时,便有归来之测……”   他愣了一下, 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翻了两楼。这位楼主十句话里有九句话是在放屁, 剩下一句里半句是造谣半句是扯淡,在蚩尤的阴谋论里不仅涉及了蚩尤本人, 还有他的若干“情妇”和好兄弟采访实录,甚至还描述了蚩尤陨殁后的心路历程。纪晗忍着摔手机的冲动看了十分钟,把这长篇大论看完, 有些无奈地拉回到最顶上。   靠谱的似乎就只有一开始吸引他看下去的那句话。而那句话——楼主严谨地用了引号, 前面还有一句批注:据可靠典籍记载……   纪晗忍住一口葫芦血, 在底下留言道:“敢问可靠典籍是哪一本典籍?”   消息发出去之后,他沮丧地发现在此之前最后一条评论发送于五天之前,而且没有收到回复。   差点忘了,这是往下刷了十来页才刷出来的半死不活的帖子。   哈哈小心翼翼地把爪子搭在自家老板的胳膊上, 纪晗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它, 只见狗子面露难色, 用肉成一团的爪子努力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太晚了,绍先生走之前让我看着你好好作息。   纪晗顿时翻起一个白眼,怒道:“你们都中了他的毒了是吧?”   哈哈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看看纪晗,又撇开眼去,过一会又看回来。纪晗脸一红,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气哼哼地躺好说道:“我没中毒好吗?我跟他在一起是出于理性思考和个人选择,你懂个屁。”   哈哈摇头,示意自己屁都不懂。   第二天一早,纪晗醒来时从自己嘴里薅出来差不多有十几根狗毛,划在一起都能成一小撮了。他沉着脸说道:“绍原给你吃的太咸了,我告诉他一万遍狗吃咸了会掉毛,他非不信。非说你不是狗,说你有压力,我问你,你有压力吗?”   哈哈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纪晗气得差点打狗,手都举起来了,威胁着问道:“你有什么压力?”   哈哈可怜巴巴地缩在床角。它小时候缩床角时又可怜又可爱,长大后不一样了,纪晗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精神污染,他头痛地把手放下,揉着自己鼻梁说道:“去,让凤凰把那家伙昨天留下的饭热一下。”   哈哈哼哧了一声,贴着床边溜下了床。   没有绍原的幽虚境外竟成了废墟境外。   遇见这男人之前,纪晗从来没觉得独自行走在世间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情。可是现在,游戏不好玩了,赚钱没动力了,那只锦鲤不大愿意搭理他,自家的两只宠物怎么看都烦。   他数着葫芦架上的大葫芦小葫芦心里盘算着,自己才醒来八十年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那家伙竟然从洪荒前一直活到了现在,可真是厉害啊。   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算算日子男人离开三天了,是时候联系一下维持感情了。   其实这几天绍原发了不少短信过来,嘘寒问暖,可是纪大老板端着高冷的架子,大多回个一两个字打发过去。他点开男人的聊天列表,又选择了视频模式,趁着男人接通前对着前置摄像头摆出了一张冷漠脸。   短暂的等待音后,绍原接起了电话。   信号不算特别稳定,另一头的干扰音很重。男人右手拿着手机举起来,笑眯眯地跟纪晗打招呼。他身后是飘渺的雾气,雾气之后掩盖着精雕细琢的洁白的门栋。纪晗一秒认出来是天界,惊讶道:“你跑天上去干什么?”   “陪老君打麻将,他手气不顺连着输了三个月了。我这个局外人入局必然搅乱牌桌上的运场,我帮他这个忙,能攒不小功德。”   这都是什么见鬼的勾当……   纪晗忍住了没翻白眼,问道:“赢了几局了?”   男人笑呵呵道:“数不清了,我俩联手赢了整整两天两夜,本来只为了攒点功德,结果没想到赚了一大笔钱,回去都给你。”   纪晗闻言气顺了一些,顿了顿,说道:“你离家出走还知道给家里赚钱,是值得表扬的。但是……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了吗?”男人的声音低沉柔和,隔着屏幕笑着看纪晗,眼神也是温柔的。他舔了下嘴唇,说道:“这次很顺利,今天辞别了老君,我还要下地府帮一个五百年没投入轮回的怨鬼超度,之后就可以回去了。”   纪晗嘴角都在抽,“这算是什么事啊?五百年难入轮回的怨鬼,地府钉子户,几个阎王都缠不过的主,你去招惹干什么?”   “你不知道,这种难缠的怨鬼解决掉之后能涨一大截功德。”男人提到这个就更是笑得眉眼舒展,感慨道:“不知道是不是认识你之后心境更开阔了,这次出来总觉得攒功德比以前容易很多呢。”   纪晗懒得再和他废话了,这家伙偶像包袱重得惊人,实在难以沟通。   他把电话挂掉之后就去找穆有归跟卜达英斗地主。这两位老大向来针尖麦芒,被纪晗拿葫芦逼着上牌桌,两人脸色一个铁青一个漆黑,纪晗就坐在中间,捏着手里一把花花绿绿的扑克绞尽脑汁地算计。   “飞机带翅膀。”纪晗还是沉稳地出了牌。   卜达英那眼睛一扫,撇了撇嘴,“纪老板,翅膀不能这么带。你要么带两个对儿,要么带两个单,不能带一个对儿一个单。”   纪晗于是皱起眉,故作思考地把牌又收了回来。   穆有归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能快点出吗,纪老板?你这局不该叫地主的,基本稳输了,别纠结了。”   纪晗瞪他一眼,片刻后把刚才刚刚收回去的十一张扑克又原封不动地撒了出来,说道:“我只能这么出,不这么出我赢不了。”   卜达英:“…………”   穆有归:“…………”   “有人管吗?”纪晗十分无辜地左右看看二人,突然想起什么来了,说道:“哦对了,没人这么出过,所以你们谁都管不上。”   二人:“…………”   “那我走了哦。”纪晗开开心心地把剩下一套顺子扔出来,潇洒一拍桌子,“掏钱!”   这场幽微二府和幽虚境外的鬼畜牌局只勉强维持了一个小时,幽府老大和微府老大不仅没干起来,而且还同仇敌忾,据说在回去的路上一起骂了纪晗两个半小时。   送走了两个损友,纪老板又开始无聊了。   无聊到把葫芦架上的叶子全都数了一遍,发现绍原之前说错了,少说了四片,于是他把这件事怒冲冲地发短信给绍原,却只得到男人一句平淡的回复。   “我知道多了四片啊,近一个礼拜新长出来的,不信你去架子上看看,还是嫩绿的呢,小芽那么细。”   纪晗沉叹口气,把手机也扔在了一边。   过了没一会,手机又“嗖——”地响了一声,于是他又没出息地捡回来看,男人又补了一条短信。   “闲得长蘑菇了吧?我这边进度很顺利,预计明天早上到家,带了好玩的给你。明早见。”   纪晗不知道,自己一瞬间捧着手机笑出了一朵花。   他矜持地等待了一分钟,而后回了一个“知道了。”   这天晚上,他连夜命令凤凰把床单被罩都洗了,而后用凤凰火小心翼翼地烘干,直到上面一点狗味都没有。纪晗闻着那淡淡的皂角的味道闭上了眼睛,安然入梦。   却不想,这一夜他做了又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易琦身上打出的乌黑和欧阳太太耳后消失的那枚红痣又重新出现了,在他眼前转啊转。他气急了抡起葫芦去打,却无论如何都沾不到那两个灵活的小东西。纪晗气得正要跳脚,空茫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继罕。”   纪晗问道:“谁?”   “我是蚩尤。我陨落时你还没成型,你不认得我,可我早就知道天地间会有你。”   纪晗顿时皱起眉,“你出来!我正在找你!”   “还不到我出来的时候。”那个声音顿了下,似是有些困扰,继续说道:“你不该对我这么敌视,其实,我们应该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联手。”   纪晗闻言嗤笑,“共同的敌人?谁?伏羲还是女娲?”   “都不是。”蚩尤声音一凝,“是这个世界。是这个曾仰仗你我而得生、后又背叛你我、杀死你我的无情无义的世界!”   沉痛愤怒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纪晗突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那种难受是从内心深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他解释不清原因,也无法挣脱。   “继罕!好好想一想,这个世界欠你的,也欠我的,我们应该联手!”   “纪晗!”   “小葫芦!”   纪晗猛地睁开眼,却见房间一片白亮,大把的日光洒在被子上,男人站在他床前,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空气中散发着小酥饼的香味,男人冲他哗啦啦挥了挥纸袋,说道:“我回来啦,顺便带了早餐给你,有小豆沙的还有牛肉的,你挑着吃。”   纪晗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惊觉自己口干舌燥,嗓子灼痛。他轻轻晃了下有些沉重的头,正要下床,手机却突然响了一声。   不是电话音,也不是短信音,纪晗拿着手机费解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火速刷开论坛,点开那个烂贴,楼主果然给他回复了。   ——“靠谱典籍,是指《洪荒前纪》。” 第57章 前世今生   “愣什么呢?”男人头凑过来就着他的手瞟了眼他的手机, 皱眉念道:“《洪荒前纪》怎么了?最近游戏打够了, 想看书了?”   这本书纪晗听都没听过, 他疑惑地问道:“你看过这本书?”   “看过。”绍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小酥饼放到盘子里, 说道:“是本老部头,里面的记载都很经得起考究,但是十分枯燥。我很久之前闲着无聊看过, 内容都不大记得了。”   “你还能找到这本书吗?”纪晗问。   绍原闻言停顿下动塑料袋的手, 认真想了想, 回答道:“应该没扔,回头我去兜里找找。但是估计要一段时间,应该已经压箱底了。”   “不急。”纪晗吞了口口水, 梦里那种可怕的揪着他浑身神经的感觉渐渐褪去了, 他鼻翼轻轻耸动, 闻到了香味, 顿时撇下嘴角,看着男人刁难道:“你还知道回来啊?离家出走几天去抓鬼打麻将, 你真行。”   男人笑得很温柔,贴身过来抱了抱脾气大的纪老板, 摸着他后脑勺软乎乎的头发说道:“这几天在家干嘛了?我看你都不怎么回我信息, 忙什么呢?”   纪晗绝无可能告诉他自己是故作高冷, 于是点头道:“很忙。这两天把我的财产又都清点了一遍,还在论坛上跟人掐架, 忙得要死。”   绍原笑得很骄傲的样子, “又跟人掐架了啊。我本来还想着你要是无聊就推荐动画片给你看, 我们在天界一边打麻将一边放了部片子,还挺有意思。”   纪晗咬着酥脆的肉饼,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动画片啊?”   绍原笑眯眯:“葫芦娃。”   纪晗一口饼噎在喉咙口:“…………”   男人好像没有发现对方蓄力中的怒气值,带着笑意十分投入地回忆着剧情,说道:“从天赋点上来看你很像大娃,但是大娃长相太粗犷了,气质上你更像七娃,傲娇还有点神经兮兮的。”   纪晗认真地问他,“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打过你?”   男人哈哈大笑,俯身在他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绍原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从裤兜里摸出那本外壳都烂了的《洪荒前纪》来。纪晗起初还在旁边坐着看他摸兜,看了半个多小时后就睡着了,直到男人把书嘭地一声放在茶几上,扑起的灰尘钻进纪晗鼻子里,纪晗一下子就醒了,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找到了?”他问。   “找到了。”男人坐在他旁边,担心地叹气道:“你白天不要再睡觉了。我刚问过哈哈,你最近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呼呼大睡,这样不行。你看会书然后我们出去吃晚饭,晚上你一定要正常睡觉。”   “知道了,唐僧。”纪晗充满嫌弃地用纸巾掸开书皮上的灰,翻开一页。   那页书在纪晗的手中无声断裂,后半截散在了桌子上。   纪晗:“…………”   绍原叹口气,诚恳道:“没办法,它被压在箱子底下,顶上有我养的各种小活物,还有太白送我的暖手炉。上次用完忘了熄火,这书没被烫化了,还真要多亏它上面那几条被烫死的锦鲤救命。”   纪晗闻言沉默,手里的葫芦突然闪了一下,红烧鱼透过鱼缸惊恐地看着绍原,鱼身一哆嗦。   绍原连忙解释,“不要,不要想多,我只有你这一条赤金锦鲤,就算不把你送给别人也会好好养的。”   红烧鱼闻言翻了个白眼,吐出一串泡泡。   葫芦又灭了。   “现在怎么办?”纪晗看着这本破的掉渣的书,不太敢再轻易下手了。前几页不仅纸张脆弱,而且字基本看不大清。第一页丢失了下半截,透出后面的第二页来。纪晗努力趴上去看,辨认出那是目录,刚刚好,有关于蚩尤的记载。   在第一百九十七页。   他诚恳地转向绍原,“你不是能调动细微之力吗?翻页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要看第一百九十七页。”   绍原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能让它们动,但它们本身脆弱,我无法控制它们不粉身碎骨。”   纪晗闻言顿时栽倒在沙发上,绝望地叫道:“烦死了烦死了,怎么查个事情这么难啊!!”   男人依旧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等他发泄完了脾气,才小声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帮你翻页……既然你只看第一百九十七页,那么前面的翻烂就翻烂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纪晗瞬间僵硬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坐直,坐正,面无表情。   绍原叹口气,怜爱地伸手摸摸他的头,说道:“你一定是想我想坏了,脑子都不怎么灵光了。”   纪晗憋着气权当感受不到那有如慈父般的注视,一通毁灭性疯狂翻页,快要到了的时候又轻下来,终于在摧毁了一百九十六页之后成功地翻到了蚩尤的记载。   这一页,糊,高糊,糊到纪葫芦对着那一团灰蒙蒙的墨迹放空了足足十秒钟。   绍原凑身上来,努力辨识,念道:“‘好大喜功,性情……极端?’是吗,这儿也不太清楚……‘阴险狡猾,擅长散而聚之。昔日身死之时,便有归来之测’,后面……又不清楚了。”   纪晗无语,眼睛扫到这一页最底下,依稀还有一行字,“望子三,不得。”   纪晗指着那一行问,“这是什么意思?”   绍原想了下,“子三是从前一座星宿的名字,但是哪座星宫早就空了,后来也改了名字,找也没意义。想不到蚩尤以前还挺浪漫,要星星要月亮的。”   纪晗“哦”了一声,却又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把那句话又反复读了几遍,读不出什么来,只得叹口气说道:“我昨天晚上做梦,这家伙竟然邀请我一起毁灭世界。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离奇,被我揍了两次,竟然还觉得我愿意一起犯罪,疯了吧。”   绍原闻言愣了下,男人神情依旧很淡,但放在腿上的指尖却不易察觉地轻抖了一下,片刻后他舒展笑颜,说道:“是疯了。你别忘了你生来是救世神,记着这个总是没错的。”   “我知道啊。”纪晗无所谓地说道,打了个哈欠,“我可没洪荒前那么善良大义了,但我也不至于蠢到想要灭世吧。无论是什么东西,三界内外,但凡生了灭世的想法,总要被天诛地灭的。”   男人放松了一些,笑着搂住嘟嘟囔囔又要掏手机打游戏的纪晗,亲了亲他侧脸,问道:“小葫芦,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陪你一起去做。”   纪晗想了想,说道:“以前想多收集一些记忆,启发自己回想起从前的事,现在无所谓喽。”他打开了游戏,拼命点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金币和礼包都领取,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说道:“我现在还是对赚钱很有动力,等什么时候不想赚钱了,就变回葫芦本体,挂在外面的葫芦架上晒太阳睡觉,和我养的那些子孙们一样懒散悠闲。”   男人目光更加柔和,轻声道:“好,到时候我会在葫芦架旁边守着你。”   晚上两个人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去吃了顿火锅,人声鼎沸的路边火锅店,食客们撸着袖子捞肉聊天,穿着情侣长风衣的两人坐在大厅里完美融入氛围。   纪晗这几天没胃口,几乎也没怎么吃饭,这回总算是开了闸。绍原不动声色看他点了第十盘肥牛,感受到服务员惊恐的目光,笑道:“你肚皮要撑爆了吧。”   纪晗头也不抬,直白地说道:“反正晚上有的消耗。”   男人一阵窒息,服务员羞得脸通红通红的,抱着点菜单转头就走。   纪晗低头随手一筷子肉夹进绍原的盘子里,说道:“你也多吃,你辛苦。”   绍原:“……谢谢。”   几天不见面的后果是可怕的,当晚男人倒在床上,听着旁边纪晗没心没肺的熟睡的呼吸声,一度怀疑人生。   此时此刻是凌晨一点半,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汗透了,风一吹一阵凉,偏偏纪晗把被子压在身体底下一半,盖在肚子上一半,一寸也没留给他。   片刻后,男人叹口气,起身想要拉旁边的毛毯来勉强盖住自己。他刚一坐起来,就听百叶窗突然动了动,他顿了一下,无声地掀起两片窗叶。   皎洁的月色下,哈哈站在窗前望着他,平素淡然无波的眼睛里盛放着异样的神色,有些羞羞的,还有些骄傲。   绍原愣了下,回头看了眼熟睡的纪晗,轻手轻脚地从窗口翻到院里。   男人落地几乎无声,就连葫芦架上的凤凰都没醒。   他回头看了眼窗户,蹲下来摸了摸哈哈的头,轻声问道:“你……该不会是……”   哈哈用力点头,还挺了挺胸脯。   男人唏嘘一声,摸着它顺滑的皮毛说道:“太好了,想不到你被饿了八十年,只用了一两个月就补了回来。这样我也安心一点,从明天开始我会继续努力给你加餐,刚刚成年很消耗,要多给你吃肉。”   哈哈闻言明显很高兴,用力点了点头却又突然迟疑了一下,看向纪晗的窗口欲言又止的样子。   绍原把头凑近和它蹭了蹭,宠道:“不怕,我们偷偷吃,不让你老板看见。” 第58章 前世今生   隔天早上醒来, 纪晗就觉得绍原哪里不对。这家伙总是试探性地看着自己, 一旦发现被察觉, 就不好意思地笑着把视线挪开, 过一会,又看了过来。   纪晗问了两次都没问出来结果,被暗中观察到几乎要暴走。他十分烦躁地里屋外屋走了两圈, 走到门口, 却见院子里的哈哈也正暗中观察着他。   与纪晗对视一秒种后, 哈哈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把头偏了过去。   纪晗:“…………”   他憋着气正要视而不见,然而余光里, 那狗子炽热的眼神又跟了过来。   纪晗终于受不了了, 站在院子里大喊道:“绍原!!”   “绍原!!!”   “来了来了!”男人从厨房里着急忙慌地跑出来, 手上还拿着一盒开了盖的牛奶, 瞅着纪晗,“怎么了??”   纪晗手指着哈哈, 怒道:“你们两个串通起来干什么好事?有话能不能直说?”   哈哈委屈巴巴地哼唧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在地上趴下了。   “那个。”绍原顿了顿, 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黑色的瓶盖, 把牛奶盖好, 随手放在院里的小木桌上,舔舔嘴唇说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但我知道你不能答应, 所以我有点纠结到底要不要说。”   纪晗无语, “你说呗,让我当面拒绝你一次,你好死心。”   背后的哈哈又悲鸣了一声,好好一只狗,难过得发出了鸟叫,纪晗不得不又回头看了它一眼。   绍原说,“你觉不觉得哈哈最近体型变化很大?”   “觉得啊。”纪晗把自己的爱犬上下打量了一遍,撇撇嘴,“你喂得太狠了,前两天你不在家我还琢磨这件事来着,得给它控制控制减减肥了。”   “怕的就是这个。”男人沉叹口气,没什么底气地说道:“恰恰相反,从今天开始我得给哈哈加餐。它现在成年了,对食物的需求量比以前大了数倍不止,你不能拦着它。”   纪晗瞪大了眼睛,“成年了?”他再次回头瞅着自己从小拉扯到大的狗,犹豫了一下而后说道:“看起来确实比从前威武雄壮不少,但……你怎么知道它成年了,你不是没见过跟它一样的东西吗?”   绍原毫不犹豫地说道:“哈哈自己跟我说的。”   哈哈一阵瑟缩,硬着头皮对上自家老板审视的眼神,委婉地嗷了一声。   “这样吗……”纪晗还是有些不相信,他走近哈哈蹲下,摸了摸狗子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有力的后腿,叹了口气,妥协道:“行吧。哈哈到底是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但它自己总应该是有数的,它觉得自己成年了,想要多加餐,那就吃。”他说着用手点了点哈哈的鼻子,警告道:“但是不许骗我,要是让我知道你是为了贪吃来骗我,那以后就罚你点钱,每天点一遍,不点完不许睡觉。”   哈哈惨兮兮地哼哧了两声,还用脸去贴纪晗的手掌。   纪晗叹口气,囫囵着在它头上揉了揉,和它贴贴脸,说道:“恭喜你,在我的魔爪下还是艰难地成年了。”   狗子闻言很谄媚地垂下眼——老板您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了,哈哈很荣幸有您这样的老板。   纪晗遂爱怜地摸了摸狗头。   这一整天,纪晗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从门口看着绍原进进出出,隔个三两个小时就端一盘新鲜的生肉到外头去,没一会院子里就传来某只狗子吃得呼哧呼哧的声音。纪晗一边在游戏里疯狂阴人一边暗自心疼,心想这狗成年之后伙食费简直涨了十倍,养狗真是太费钱了。   结果却没想到太阳还没下山,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哈哈哼哼唧唧的声音。   纪晗养了哈哈八十年,还没听这狗崽子发出这种动静。他第一反应是院里是不是来了小母狗,而后又意识到不对,连忙放下游戏机出屋去看。   绍原也从厨房里赶出来,俩人同时到了狗窝前。   哈哈侧躺在地上,四肢伸平,虚弱地哼唧。它哼唧一会,腿就抽搐一下,然后哼唧地更虚弱更可怜。   纪晗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他转向绍原,怒目而视,“你是不是得给个说法!这狗跟了我八十年,被我亏待八十年,但却从来没闹过病闹过灾。怎么跟你吃了一天饱饭就变成这样了?!”   绍原皱了下眉,低头摸了摸哈哈的肚子,又把了下脉,说道:“你放心,跟吃多没关系,我喂它吃的东西早就消化了,它现在可能还有点饿。”   纪晗怒了,“你放……”   绍原说道:“我是认真的。我想起来了,这种情况很正常,它刚刚成年头一个月就是会这样,四肢会有骨痛,挺过这一个月就好了,它会变得更威风。”男人说着还弯下腰,充满欣赏和骄傲地看着哈哈,摸摸它的头,“坚持一下。”   狗子痛得都快哭出来了,被他鼓励也没什么起色,虚弱地闭着眼睛浑身抽抽。   纪晗气得笑出来,说道:“这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狗,我能像你那么心大吗?你别天天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尽在掌控中的样子了,快点,带上哈哈我们去看大夫!”   这回轮到绍原惊讶,“看大夫?看什么大夫?”他指着哈哈,“你知道它不是真的狗吧?人间界那些乱七八糟的兽医能看出什么来,难道还要给它贴一副膏药打个石膏不成?”   “看天界的大夫!”纪晗双手攥拳,几乎是吼了出来,忍无可忍地说道:“你天天对我为所欲为也就算了!不要总是插手我对哈哈的抚养和教育问题!它是我的狗,是我的!!”   男人被他一噎,跟他互瞪两秒,忽然又败下阵来,叹口气地声道:“谁对你为所欲为了?难道不是你天天逼着我……”   “你还吃亏了?!”纪老板嗓门又上一个八度,手往地上一指,“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快点,把狗抱上,我们趁着天界的司药老君下班前赶到!”   绍原无奈,却又辩不过这家伙,只好弯腰把哈哈抱了起来。   哈哈成年后体重增加不少,看着还不是很大,实际体重少说□□十斤。男人抱着都有些费劲,低头看了眼哈哈,“你能自己走吗?”   哈哈虚弱地摇头。   绍原犹豫了下,“其实我觉得你能自己走,你要不试试?”   纪晗忍无可忍,吼道:“它腿疼。你能不能少废话?”   男人叹气道:“能,能。”   赶着司药老君刚刚迈出办公室,即将锁门的一瞬间,纪晗隔老远大吼了一声,“老君住手!!”   老君手一哆嗦,差点把自己手指头杵到钥匙眼里去。他一回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被称为三界第一大祸害的纪老板正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浑身杀气,背后跟着被称为三界第一好人的绍原,绍原怀里还抱着一只似狗非狗的东西,远远看去仿佛妈妈抱着孩子。   老君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心理活动,纪晗已经杀到眼前了,双手提起这老神仙的两绺胡子,激动道:“救救我的狗!”   “什么?”老君怀疑自己没听清,按照江湖传言,每当纪老板怒气冲冲地出现,说的第一句话不应该是“还我的钱来!”吗?   “我说,救救我的狗!”纪晗急的火上房,随手一推,把还没来得及落锁的门推开,那门在门框里颤了颤,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司药老君:“…………”   纪晗激动地,“快点!门不重要,回头让荒亘赔你!加班费也是,都找他报销!”   老君无奈,只好请绍原把哈哈抱到屋里去。   仙药的药气缭绕之中,哈哈被安放在了只有上等天神生病才配躺的白玉枕台上。老君给哈哈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皱起眉头。   纪晗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不会是有什么绝症吧……”   他说着眼圈竟然红了,绍原连忙把他搂进怀里拍肩安慰,表情却十分无语。他给了老君一个眼色,示意他如实相告,赶紧阻止这个浮想联翩的家伙。   老君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夫觉得,这位……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病人,大概遇到了传说中的元神唤醒配对化型成长性肢体痛。”   纪晗一手现出葫芦,铿地一声杵在地上,喝道:“说人话!”   老君一个哆嗦,“也就是传说中的,长个的时候腿抽筋。”   纪晗:“…………”   绍原:“我就说吧……”   病床上的哈哈闻言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各位,一脸的不可置信,似乎难以理解腿抽筋为什么会带来如此的疼痛。   绍原趁着纪晗发愣,俯身在它耳边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没多大点事,你自己走也是行的,娇气死你算了。”   哈哈可怜巴巴地看了绍原一脸,打了个哭嗝。   男人又有些不忍心了,叹口气摸着它的头说道:“但我也能理解,其实这种肢体痛应该伴随你整个童年,不像今天这么剧烈,但每天疼一疼,也就习惯了。你被纪晗饿了八十年,一直都没什么成长痛,才会一下子受不了。”   纪晗终于回过神来,挑眉道:“还怪我了?”   男人叹口气,“也不能怪我啊。”   “为什么不怪你?!”纪晗眼睛立起来,下一秒就要撸袖子跟男人干一架的架势。绍原只得及时地用大手攥住他已经握起的拳头,把头抵过来,低声哄道:“宝宝,你讲点理好不好,你看,哈哈现在没事了,我们带它回去好吃好喝伺候起来就好了。这都这么晚了,你跟我发火自己难不难受的?”   纪晗还没说出话来,旁边的司药老君惊呆了。   他指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看看纪晗又看看绍原,胡须颤抖,随风飘扬,“绍原,你……你你你……”   男人叹口气,点头道:“对啊,我跟幽虚境外的纪老板早就在一起了,难道天界还没传开吗?”   “可是……你……这个……”老君好像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舌头,吭哧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一千年前你来找我下棋,不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绍原闻言打断了他,没让他把后半句话说出来。男人一垂眼,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意,说道:“这次多谢老君了,下次找我帮忙只会一声就好,我和纪晗先告辞了。” 第59章 前世今生   回去的一路上, 纪晗已经把哈哈宝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勒令绍原一只手抱着哈哈,另一只手托着它垂下来的脚——不仅不能用脚走路,就连自然下垂都怕抻着。   男人其实打心眼里觉得不能这样溺爱,但他拗不过纪晗。他发现纪晗这人大概是被三界宠坏了,不是很讲理, 只要他一开始认真讲道理,纪大老板立刻沮丧,他便只好投降。   “不要总是给哈哈吃生肉, 回去买一扇新鲜的猪肋骨,给哈哈煲汤。”纪晗一边思忖着一边说道。   绍原往下扯了扯嘴角, 诚实地说道:“哈哈不爱吃熟肉,更不适合摄入过多水分,煲汤给它反而白费事。”   纪晗深吸一口气, 停下脚步压着火道:“我再重申一遍,哈哈是我的狗, 我要给它最大的呵护, 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该像爱我一样爱我的狗。”   男人觉得这家伙烦人起来简直不可理喻,也吸了口气, 压低声音说道:“我也再重申一遍, 我爱哈哈不比你少一点, 但是你养它的方式不对, 你应该听听我的意见。”   纪晗顿时立起眼睛, “你干嘛凶人?”   男人也瞪大眼睛,“我怎么凶人了?”   “你压低了声音!”纪晗攥紧拳头控制愤怒,低吼道:“雄性动物压低声音就是在发出威胁和警告!不要以为只有你懂这世间万物!!”   他说罢,攥着拳头气哼哼地转头就走,留下绍原狼狈地抱着一只九十来斤的狗状生物,默然无语。   男人费劲地用脸把哈哈的毛拨开,冲纪晗的背影道:“等我一下啊!”   巷子里幽深寂静,传来一声纪老板的冷笑,还伴随着一丝失落的声音,“我想一个葫芦静静,不要来招惹我。”   眼看着那个身影疾步冲入巷子深处,在结界另一头消失不见,男人长叹了口气。   “这人还讲不讲一丁点理了,气死我算了。”他愤懑地自言自语道。   旁观了小两口吵架全过程的哈哈狗脸无措,小心翼翼地“嗷”了一声,用爪子扒了扒绍原的衣领。   男人遂深呼吸,温和道:“确实是为你的事吵架,但你没做错事,不要自责。”   哈哈:“呜——”   “乖——”男人深吸一口气,看向纪晗消失的地方,眼神又温柔下来。他抱着哈哈一边缓慢往家走一边说道:“我知道这种成长痛很痛,尤其是对我们来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每天都痛得眼泪汪汪的。不过之后就会好了。”   “嗷?”哈哈抬起头,眼睛里闪出一丝希冀。   男人笑得很内涵,“因为漫长的生命里,比这深刻沉重的痛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哈哈:“…………”   寂静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狗子委屈的哀嚎。纪晗在结界另一头都听到了,一手扯过家里的扩音器喊道:“你不快点抱哈哈回来,还在外头干什么呢?!”   绍原眉眼间有些无奈,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声问道:“你老板脾气一直这么大吗?”   哈哈点头又摇头,眼中也有困惑。   纪晗脾气一直大,但发火嚷嚷是此前几乎从来没有过的——对别人,他一个不满提起葫芦就打。所以很难说对绍原是比对别人收敛,还是更有脾气了。   哈哈突然歪了下头,“嗷?”了一声。绍原看它一眼,低声回答道:“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等了他千千万万年,他什么样我都喜欢。”   哈哈顿时歪了下头,十分甜腻地依偎在男人肩头,动情地哼唧了一声。   男人一顿,声音冷下来,“你够了。大人的事,你一个刚成年的崽子不要瞎起哄。”   “嗷。”   晚上,男人还是认了怂,给哈哈煲了两个小时的猪骨汤,用一个堪比马勺的大砂锅端到院子里。哈哈绕着砂锅转了两圈,十分哀愁地坐下来,看着男人。   只有汤吗?   可以选择吃点肉吗?   绍原回头瞄了一眼屋里,纪晗正瘫在沙发上玩手机,没分眼神给这边。于是他凑近哈哈,压低声音悄咪咪地说道:“你勉强喝半锅让我交差。等会我再给你上一盘生肉。”   哈哈闻言有些绝望——它是不需要摄入过多水分的。这么大一锅汤喝下去,得跑多少趟厕所啊。它不想动弹,它腿疼。   绍原拍拍它的头,咬咬牙说道:“没关系,等会我让凤凰点个人间界的外卖,买点猫砂来。你就尿在窝里,尿完了喊我来收拾。”   这也太没有尊严了。哈哈流着泪想。   男人长叹了口气,一脸坚毅地说道:“没办法,咱俩都不是这个家里食物链的上层。只要能让你老板开心,我们委屈一点不算什么。”   哈哈勉强点了个头,唉声叹气地开始尝试喝汤。   绍原忙忙活活一晚上,终于把家里的一切都处理好了,回到房间里,却见纪晗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有点空泛,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困惑与烦恼。   男人上前去摸摸头,“怎么了?还在不开心啊?”   “没有。”纪晗缓缓把视线从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挪回来,看了绍原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啦?”   纪晗回答道:“我刚才睡着了,醒过来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我最近对你的态度是不是特别不好?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心里很烦,晚上还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刁蛮任性为所欲为的纪老板坐在自家沙发里,盘起腿,很认真地反思了一会,抬头瞅着男人说道:“你多担待,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   绍原笑了,眉眼间满是温柔。他坐在纪晗旁边搂住他,说道:“你态度还不好?那世界上还有温柔的人吗?”   纪晗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有些无语地推他说道:“说反话说得太夸张了,听得我浑身难受。”   男人哈哈大笑,一转头亲在他脸颊上,低声道:“做葫芦,自己开心最重要,别老考虑那么多。三界都说你自私任性,我虽然知道你本性上不是那样,但我却情愿他们说的是真的,因为那样你会轻松很多。”   “我吗?”纪晗愣了下,迟疑着说道:“我很轻松啊。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我才多考虑一点。换成别人,我管他那么多?”   男人笑得十分受用,“所以说,你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至少对于我而言是这样的。”   纪晗挪开视线,半晌后长叹了口气。   “绍原。”   绍原搂着他,“嗯?”   “你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纪晗诚实地说道:“也难怪三界里那么多钦慕你的仙神精怪,和你在一起很舒服。”   男人笑得在沙发里直不起腰来,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大棒加甜枣,一会骂我狼心狗肺,一会又使劲赞美我。做葫芦可以真诚一点吗?”   纪晗惆怅地叹气,“我很真诚。”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天界的邮件。   通常熟人来找都是短信联系,发邮件的一般都是天界处理对外事务的小官。纪晗点开一看,果不其然,是筹备天界礼会的神君,给他发来一封邀请函。   ——【敬爱的纪老板:感谢您一直以来对天界的无私付出。明晚天界将举办一年一度的观星晚宴,诚邀您潇洒赴宴。地点:白玉神殿。如您确认参宴,请回复Y至此邮件,我们将为您及伴侣预留VIP座位。】   纪晗哼了一声,“天界这些小官现在也学得四不像,中不中洋不洋,实在是没品极了。”   绍原笑道:“我也收到了。果然我们在一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在这种正式的邮件里对方都堂而皇之用‘伴侣’这样的字眼。看来天界近年风气倒是比以前开放了不少,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我们两个的事,他们倒是敢有意见啊?”纪晗撇了下嘴,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一边吸吸溜溜喝粥一边淡淡地说道:“不过他们今年心很宽啊,竟然请我了。罕见,太罕见了。往年这种事情都不会找我的,他们也就有事来求的时候揣着笑脸,背地里向来烦我烦得要死的。”   绍原看纪晗低头喝粥,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觉得纪晗嘴上没心没肺,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些落寞。   纪晗嚼了两块男人腌的小萝卜,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种宴会请帖你一定常收吧,估计是他们知道了我们在一起,才把我也捎带上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男人摸头了。男人的话语里带着温暖的笑意,说道:“你真的在意那些片面的家伙怎么看你吗?不过一个宴会罢了,天界的那帮神仙闲得头上长草,动不动就办一个。你要是好奇,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纪晗哼了一声,低头又喝了半碗粥,才说道:“那你回复一下吧,捎带着我那份。”   男人笑道:“好啊。”   邀请函上写着“潇洒赴约”,纪晗不知道什么叫潇洒,他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平时常穿的衣服。绍原之前买给他的情侣款风衣很百搭,套在外面一照镜子,大概确实算得上“潇洒”。   二人骑着凤凰到天界,在礼官那签了个到,跑到白玉神殿前,却见众位仙官已经来了一大半,大家悠闲随意地坐在座位上,磕着瓜子聊八卦。   绍原微低下头,在纪晗耳边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跟人间界电视上那些无聊的宴会一个德行?”   纪晗叹气,“现在的世道,果然仙家不仙,神家不神,到处都是一片歪斜,全是乌合之众。”   绍原点头,“近数百年来这种颓靡之风愈演愈烈,我也深有此感。”   纪晗望着那两列长桌后坐着的散漫神仙,撇着嘴说道:“我真的很怀疑,如果蚩尤真的出来兴风作浪,这帮家伙能不能挡上哪怕半天。”   男人没有吭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搂住了纪晗的腰。   两人正要对着标签寻找所谓的“VIP情侣豪华席位”,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老道沉稳的声音。   “前面可是绍先生和纪老板?”   纪晗回过头来,迎面过来的是个须发全白飘飘然然的老神仙。纪晗眯了眯眼,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大概是一位管理天界兵器的老上神。大概五十多年前,他在一笔订单上敲了两件远古法器,这位老上神当时肾疼的表情十分令人印象深刻。   于是纪晗笑弯了眉眼,圆滑地招呼道:“兵枢上神,好久不见啊。” 第60章 前世今生   兵枢嘴角一抽,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 冲纪晗点了下头, “纪老板,好久不见。”   他转向绍原, 将男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在两人的情侣风衣上略作停留, 才说道:“他们说三界第一功德绍先生跟幽虚境外的天地祖宗纪老板在一起了, 我从前当笑话听,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纪晗直喇喇地说道:“老东西, 你在我俩的名字前加了那么长一串形容, 捧一踩一,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兵枢嘴角透露一抹讥诮,“纪老板当然听得出来,但我知道这些话也不会戳伤了纪老板。毕竟, 如果这些话能戳伤你,让你好好反思己过, 天地间也早就能清净不少了。”   纪晗闻言大怒, 正要跟这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打起来, 男人不动声色地伸手拉了他一下。绍原看着兵枢上神, 平淡无绪的眼眸中多了一丝审视,开口缓缓道:“兵枢上神,也让在下长见识了。九千年资历的老上神, 开口竟然这么刻薄无礼, 别说纪老板, 在下听了也觉得不痛快。”   兵枢仰头笑了两声,“果然有了关系就是不一样,你堂堂绍先生,如今竟然替纪晗这唯利是图的小人说话!”   “上神。”男人的声音陡然沉下去,透露出不容抵抗的威势。黑眸微沉,“注意你的措辞,别逼我发火。”   兵枢直勾勾地看着绍原,“怎么,绍先生难道还要为了纪晗一改作风,反过头来伤害我这老神仙吗?”   男人眉眼一舒,悠悠道:“毁弃功德的事我自然不会做,但还记得两百年前神兵阁底下封印的凶兽异动,我取了自己一缕功德重新封印,保住了天界神兵阁不被凶兽噬灭。这封印,我给得也收得,自己的东西,收回了也并不损害什么。”   男人话音未落,白发老头已经倾刻间变了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脸色转变太快,旁观掐架的纪晗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于是那老家伙的脸色又青里转黑。   纪晗眯着眼笑,伸手往绍原肩膀上一攀,美滋滋地说道:“老东西,你这么大岁数,还不如我这刚刚睡醒八十年的人通透。我懒得跟你计较,但是你要谢谢绍原,他骂你一顿,省了我抡起葫芦把你打掉半条命。于你是逢凶化吉,于他自己,又是一桩好功德。”   “纪晗!”兵枢瞪大眼,“不要以为你有个破葫芦就能为所欲为,天界的宴会不欢迎你!”   纪晗闻言笑容一凝,眼睛危险地眯起来,盯了他半晌后方才说道:“破葫芦?看在天界今年请我来吃酒宴的份上,你的小命在爷爷的葫芦上存下了。再有冒犯,就别怪爷爷我打得你十个转世轮回都长不出舌头来,不信你试试!”   “纪晗。”男人伸手搂过他,不再给那老神仙一个眼神,低声道:“我们走吧。”   纪晗嘲讽地看了兵枢一眼,冷哼一声跟着绍原转身往里走,一边气鼓鼓地说道:“我认识你之后整个葫芦都变温柔了,要是放在从前?我把他用葫芦擀成饼、捏成肉粽子,再用他那一脑袋白毛捆结实了踢下凡去喂狗!”   原本被那迂腐无礼的老神仙搞得有些不悦的男人闻言绷不住笑了,叹道:“你怎么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杀人啊。”   “不是杀人。”纪晗严肃地纠正他,“是杀鬼杀神。现在的人手无缚鸡之力,我杀人干什么?”   “你说的对。”男人满眼都是宠溺,搂紧纪晗长出一口气,温柔笑道:“你是天下最惩恶扬善最有骨气有道义的小葫芦。”   “把小字给我去了。”纪晗翻了个白眼,却被男人搂得更紧了。   两人捋着最靠门的座位找那传说中的“VIP情侣豪华席位”,一路往摆在上首最中央的天帝赤金龙椅那边找去。路过的大小神仙全部大笑着冲他二人寒暄招呼,等他二人走开两三米远,又开始窃窃私语。   纪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天赋,反正他比普通的葫芦更要耳聪目明,那些人的碎嘴皮子话,只要他想听,他都能听见。   司衣女仙官赞美了他与绍原的情侣风衣,旁边的玫瑰花精先是开口赞美了他的清诱美貌,又捎带上说了句绍先生高大俊朗。   纪晗恩怨分明,送给对方二人一记来自天地祖宗的友好微笑。   不识抬举的神仙也不少,那些个近几百年来新上天的小神小仙们,纪晗连名字都叫不出,却被他们的碎嘴皮子磨得整个人十分烦躁。他正皱眉,好巧不巧听到身后那个貌似犀牛修炼上来的小散仙一边吧唧吧唧吐瓜子皮,一边说道:“你们都说纪老板有钱,可我怎么觉得绍先生才是天地间最有钱的大老板啊。那裤兜里随便掏一件宝贝,也许就能抵得上纪老板全部身家了。”   旁边回应的大概是个河马精:“你说得对。纪老板不是有钱,他是爱财,所以傍大款。”   俩人正唠得火热,只听“吭!”地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下来,紧接着稀里哗啦,面前的餐桌碎成了渣渣,在一个巨大的玉葫芦下被碾成了粉末。风一吹,散了。   纪晗铁青着脸站在他们两个面前,气得青筋暴起,眼瞅着就要压不住火撸起袖子弑神。   犀牛精跟河马精不约而同地一阵哆嗦,充满基情地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犀牛精带着哭腔说道:“纪纪、纪老板!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说你傍大款!你就当我们放屁吧,您怎么会是那样……”   告饶声还没落,就被纪晗气急败坏地打断了,纪晗眉毛都飞起来了,怒喝道:“你们说谁没钱?”   犀牛精:“…………啊?”   河马精的脑袋比小伙伴更灵光一点,已经反应过来了,连忙哆哆嗦嗦地圆场子道:“我们说错了!纪老板才是三界第一有钱人!古往今来第一大财主,富可敌三界。绍先生就算把裤兜都翻过来,也不敌纪老板金山一角!!”   纪晗闻言终于脸色稍霁,旁边的绍原忍不住笑了,纪晗瞟他一眼,砸砸嘴,勉强说道:“也没那么夸张,但我们半斤八两,我们在一起前财力就差不多,在一起后更是混在一起,没法再比较。你们聊八卦随便,再敢背后说我穷,小心我把你们绞成丝铺在我的葫芦架下晒!”   纪老板一动怒,整个神殿的地板和桌子都震了震,周围资历稍浅的神仙妖精吓得扑通扑通纷纷跪下,仪态尽失,怂巴巴地求饶,“纪老板有钱,纪老板有钱!”   纪晗哼了一声,余光一瞟,终于在天帝下手第一排席位的左手边看到了那枚寻觅已久的粉红色标签,他整理了一下风衣,舒缓神色对绍原说道:“我们去坐吧。”   男人勾了勾唇角,等他跟上来就朝那边走过去。身后又是一片嘈杂议论,他低下头小声在纪晗耳边道:“纪老板好威风。”   纪晗一哂:“天界的喽啰越来越多了,让人看着心烦。荒亘这一届天帝确实太不作为,天天扮老好人,平庸得让人绝望。”   男人挑了挑眉,自然不会说荒亘其实才是开世以来最有心机、有手腕的天帝。他只是摸了摸纪晗的头,走到座位前主动帮纪晗调整了一下椅子。   等两人坐好,神殿上除了天帝之外的席位也都坐满了。纪晗高高在上朝下一望,没有看到那些对绍原过度友好的神仙公主们,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众人翘首以盼,然而一个仙官却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路跑一路吆喝道:“天帝昨天喝断片啦!现在还没醒呢,大家自娱自乐自行开宴吧!”   满殿的神仙一齐夸张地叹了口气表示遗憾。下一秒,大家又欢乐地闹开了,管事的不来,散漫的神仙更散漫了,纪晗眼前一乱,就见不少神仙从安排好的座位上纷纷起身,自行串座。   等大家重新坐好,纪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这神殿上又多出来几十张“VIP情侣豪华席位”。   绍原凑近他,小声解释道:“神仙嘛,非常随性。原本荒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近数百年天下太平,神仙们闲得发慌,男女关系更加混乱,所以荒亘近来在加强天界的思想道德建设与精神文明监管。”   纪晗“哦——”了一声,心领神会地频频点头,说道:“人间界那一套嘛,了解了解。”   观星宴开始,领星官打开星盘,刹那间,浩瀚宇宙下数以千万计的星星在神殿上方呈现,少数大放异彩,也有少数昏而暗淡,大多数星星各司其位,明亮而稳定。流星刷刷而过,划过无数星盘,留下一瞬即逝的痕迹。   纪晗其实觉得这跟人间界那些科幻纪录片没什么区别,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的人都懂观星,命盘运转也与星轨有着无法摘除的关联。因此底下人的议论比人间界那些无聊透顶的“哇——”要有点内容,运势正的神仙相互谦虚,运势背的神仙坐在一起自嘲。   纪晗打了个哈欠,跟搂着他的绍原说道:“咱俩来看这个太没用了,我们都是三界之外的东西,命盘跟星宫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看了半天都是别人的命,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家多挂几个灯泡数着玩。”   绍原笑得很温柔,轻吻纪晗脑后的头发,低声道:“你要是觉得没意思,我们就早点回去。出来前我锅上坐了甜汤,让凤凰回去看着了,估计现在回家正好喝热的。”   “那也行啊。”纪晗打了个哈欠,叹口气。   天界的神仙让人心烦,食物不如家里的好吃,文娱活动也很一般。以前他总觉得天界的人不带他玩有点孤独,现在看来,还不如宅家打游戏呢。   两人正要离开,角落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发出这声惊呼的,是太白。   太白手指着星盘一角,颤抖道:“凶极一星暗淡千万年,怎么又隐有复苏之相了!大事不好啊!” 第61章 前世今生   纪晗二人顺着太白手指的方向望去,星盘边缘轻幅震荡, 一座星宫在边缘被吞吐。他们看过去时, 刚好星盘向另一侧微移,等了好一会, 星盘才移回来,将太白指着的那座星宫重新囊括进来。   那是一座由五十五颗星组成的方形星宿, 暗者二十五, 亮者三十,层层套层层, 排列高深。纪晗着眼一看便皱起眉, 望着那星宫轻声道:“这是河图。”   “是的。”绍原的神情也凝重起来,长吐一口气,缓缓道:“河图生阴阳、五行、四象,是昔日伏羲得之而照之创世之图。‘河图’二字也因此与‘牵系万物生灭之理’挂钩。”他说着顿了下, 微微向纪晗偏了下头,低声道:“你这块创世玉本也无名, 伏羲取名为河图玉。”   纪晗点了下头, 仔细端详那排列成河图的星宫半晌, 忽然皱眉道:“不对, 反了。”   太白长叹一口气,说道:“没错。河图之数五十五,阳数相加二十五, 阴数相加三十, 可是星宫明灭却取了反道, 正因如此才称之为凶极星宫。”   坐在太白身边的神君捋着胡子说道:“创世之图取反,便是灭世之相,啊,罕见……”   于是整座神殿的大小神仙像是集体醒了过来一样,一齐感慨道:“罕见啊罕见……”   叹息声落,没人再吭声了。大家各自继续散漫,或抱着情人风花雪月,或低头猛吃宴席,享受平时小神仙们根本吃不到的上等美味,只有个别上神与仙家面露愁容,望着那星盘吞吐不定的边缘叹息不止。   纪晗望着一殿歪歪斜斜的神仙,面色冷凝,清冷道:“荒亘实在不作为,天界已经被管理成了什么样子,九成荒废残病,剩下一成无力回天。还好我在三界之外,我如果归属天界,怕是愁都要愁死。”   “这话对也不对。”绍原笑了笑,摸着他的手说道:“荒亘是个有境界的帝君。如今三界之间大抵太平,如果有小灾小难,这些散漫神仙也够应付了。如果真有灭世之灾——”男人话音一转,脸色沉下来,又看向那凶极星宫,半晌后徐徐道:“真有灭世之灾,就算这满殿的神仙都有精锐能神之姿,又能如何?”   纪晗被气笑了,“你是说,他看得比较开?”   “是这个道理。”   纪晗摇头,伸手拿了桌上的瓜子,也学着犀牛精的姿势往男人怀里一歪,一边吧嗒吧嗒嗑瓜子一边说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总替那天帝老王八蛋说话,搞不好你俩背着我有什么基情,别让我撞见,撞见了我一葫芦把他脑袋打进脖子里。”   绍原止不住地笑,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别胡说八道。什么基情,你少逛微博。”   坐在他们二人旁边席位的一对情侣神仙已经凝固了,荒亘虽然宽和大度,但原则极强,是个让人又爱又怕的天帝,想不到在纪晗眼里就是个“老王八蛋”,一个看不过眼就能把他脑袋打进脖子里的那种。   纪晗扭过头对绍原道:“逛微博挺好啊,人间界近年提出来不少新词儿,比以前那些语言更能精准地概括一些现在的现象。”   男人挑眉,“比如呢?”   纪晗伸手往那对情侣神仙身上一指,干脆道:“比如他俩啊,男默女泪,多么形象啊。”   绍原:“…………”   旁边的情侣神仙默默发抖,抱紧了彼此。   观星宴冗长而无聊,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不少坐在一起的神仙又进行了二轮串座,且串座后每一对坐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和男女们依旧可以抱在一起,纪晗一傻白甜葫芦的三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渐渐的也僵硬着脸只喝酒不说话了。   酒席快要散场前,一伙讨论蚩尤的神仙引起了纪大老板的注意。   司酒仙官说道:“我看这凶极星宫就是蚩尤复生的预兆,如果蚩尤真的醒来,三界不保,众生不保,我们这些神仙数千年来的修炼也都白费了,迟早也沦为一掊黄土。”   另一短发星君摇头叹息,“是啊。你们说这蚩尤,明明是赫赫有功的荒前战神,本该功绩万年,坐化入荒。怎么就入了魔,受天诛地灭,与这三界结下血海深仇?”   司酒仙官哼了一声,说道:“有能耐的家伙大多自己作死吧。三界又不欠他的,仗着资历和本事为非作歹。依我看,他真要醒来作乱,或许还不等三界联合出手,他便再受一次天诛地灭。”   纪晗原本有点喝多了酒,晕晕乎乎的,也没想加入这段八卦。但不知为何,他头晕目眩之际听到那位司酒仙官的话却觉得无端地不悦,便张口道:“万物入魔皆有成因,蚩尤性情极端、狂妄凶残、好大喜功,是他有错。但他总不会无端入魔,你怎么就知道三界不曾亏欠他?”   司酒仙官一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段话把纪老板给招来了,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纪老板言之有理,但纪老板虽然身在三界之外,总也该是站在为三界谋福祉的立场的,何必为蚩尤魔头争辩短长?”   纪晗闻言冷笑,酒力冲头,一种若隐若现的愤怒又在他的血液里流淌起来,他自己尚未察觉,只是冷声道:“无所谓争辩短长,我只是说出事实。他日蚩尤如果复生,我纪晗相帮,确实是为天地福祉。但我就是看不起你们天界这帮道貌岸然的神仙,说出来都是修炼千年大彻大悟才入神仙轮回,但实际上一个个装聋装瞎、逢人下菜碟,姿态丑陋令人作呕。”   场面一度尴尬,喧闹嘈杂的神殿在纪晗的数落声下沉寂下来,数百仙家集体噤声,看着大殿之上那个出言不逊却又令他们无计可施的男子。   纪晗打了个酒嗝,正要再进一步,腰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力。他扭过头,绍原正深沉地看着他,低声道:“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纪晗又打了个酒嗝,脸也红透了,“他们不好好说话,张口就放屁。”   男人勾了勾唇角,却是摇头道:“和他们争什么,我们走。”   “那……好吧。”纪晗叹口气,乖顺地让男人帮他把风衣穿上了。来时二人是敞着怀的,这次绍原却蹲下去,帮他一粒一粒系好扣子,又扎好了腰带,站起身伏头吻吻他的后脑,柔声道:“回家了,怎么一个没看住,你就喝了这么多酒。”   耳畔酒热之际,意乱神迷。纪晗笑嘻嘻地搂住他,把刚才跟别人吵架的事忘了个干净,也仿佛看不见几百个神仙探询的目光,说道:“走了,回去遛狗。”   “哈哈不是狗。”男人依旧执着地低声强调。   “管它是什么东西,或者不是东西也挺好的!”纪晗喝得高兴,嘿嘿嘿笑个不停。男人无奈只好半搀半搂着他出去,忍不住又回了一句,“不要说它不是东西,它也会委屈的。”   二人旁若无人地离开,刚刚走出神殿,迎面却见荒亘站在不远处的百级台阶下,定定地看着他们二人。   绍原便顿下了脚步,隔着数百级台阶与他相望。   纪晗左右看了看,说道:“我们回家不从这走啊,来这边……诶?那不是老王八蛋吗?他不进去喝酒,杵在这里偷窥什么呢?”   男人沉默片刻,轻声道:“你等我一下,我想起来他大概是有事找我,我去和他说两句话就来。”   纪晗闻言立刻不乐意了,“几百级台阶,你跑过去跟他说话,再跑回来找我,我都等睡着了!”   男人轻声哄他,“之前他欠了我一笔钱,估计是来还钱的。我想好不容易逮着他了,就把钱要回来,不然下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纪晗听到“钱”这个字,眼睛顿时瞪圆了,恢复了少许清明,郑重点头道:“那你是对的,钱的事情不能马虎,你去吧,我等你。”   绍原看他一双黑眸明明都困得模糊了却还强打精神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破功。于是他也郑重点头,“好的,我去去就来。”   男人下了数百级台阶,回头一看,纪晗就坐在最顶端的台阶上,手捧着下巴瞅着他。威风凛凛的纪老板从远处看就那么一小点,很像记忆深处那只小刺猬。   “刚才纪晗在大殿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荒亘出声,打断了男人的沉思。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男人温柔而深情的面庞,叹息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纪晗心里埋着一颗冤屈的种子。那星宫本应仿照创世河图排布,却大反其道,呈现灭世之相。众生皆以为是蚩尤作乱,但当真是蚩尤吗?”   绍原看他一眼,悠声道:“千千万万年前,你我连手护住继罕的一线生机。我虽不知道他何时会醒,但从那时起,我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为他彻底苏醒的那一天做准备。”   荒亘挑眉,“你当真有办法?”   绍原勾了勾唇角,忍不住又回头往上看了一眼。撑着脑袋的小葫芦太可爱,他很想立刻上去吻他。   “绍原。”   男人收敛神色又回过头来,笑了笑,说道:“凶极星宫呈现的确实不是蚩尤,蚩尤只是唤醒这凶相的引子,这星宫画的是继罕,是洪荒前的创世神玉继罕。我心知肚明,你不必提点。”   “那你……”   绍原不等荒亘说完就摆了摆手,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他话头一转,笑道:“对了,上次我帮老君逆转赌运,我只朝他兑了一半功德,剩下一半,让他交代你来偿还,你知道这事吗?”   荒亘闻言一脸黑线,“知道……你什么情况,跟纪晗在一起了,怎么做人做事也跟着他去了?”   男人笑笑,说道:“你放心,我开价不贵。我俩养的小宠物哈哈最近经历成长痛,小家伙童年营养不良,突然成年,以后的发育可能不太顺利。不如你让天界的炼丹神宫加急赶制九天九夜,炼一颗元神凝丹给我,我回去喂哈哈吃,也就放心了。”   荒亘简直把无语写在了脸上,心想长身体腿疼跟元神有什么关系。那元神凝丹是三界最难炼化的丹药,即便只剩下最后一缕元神,也能被那丹药强行护下,只有远古仙魔大战时濒死的上神上仙才有资格吃。绍原口口声声说开价不贵,结果一开口就要一颗神丹,还要拿回去喂狗。   男人却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朗声笑道:“多谢了,炼好后发个快递给我,我就不费周折上天来取了。”   他说罢,轻轻颔首,转身翩然而去。 第62章 前世今生   凤凰打从当年被天界定罪,就一直进不去天界大门。这会估摸着宴会要结束了, 它就跑到天门口外面去等, 打算当个勤勤恳恳的三界传送npc。   但小鸟万万没想到,纪老板喝多了, 喝得太多了。它远远地看着自家老板走出来,带着醉意的男子眉如远山, 眸若秋水, 眼下一枚血色泪痣点活了春色,赖在男人怀里摇摇晃晃。   那是一种被清纯包裹着的诱态, 看得凤凰小心脏都扑通扑通的。   纪晗被绍原搀扶着走近, 凤凰的心跳得更快了,眼看着就要无法自抑地脸红,却见纪晗走到近前来嘻嘻一笑,指着它说道:“你头上怎么长了根杂毛?真难看啊哈哈, 不像凤凰,像个土鹌鹑。”   凤凰:“…………”   绍原叹口气, 让纪晗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脖子上, 说道:“你老板喝多了, 辛苦你, 把我们送回家吧。”   纪晗“嗝”了一声,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自家鹌鹑嘛, 这都是它该做的。”   凤凰:“…………”   两人坐在凤凰的背上, 在九霄云间飞快穿梭。纪晗薅着凤凰背上的两根羽毛, 一边打嗝一边难受地说道:“鹌鹑,你能不能慢点飞?我晕机了要。”   凤凰闻言一哆嗦,努力平稳住身子,清脆的声音里透露着恐惧:“老板,我很努力了,您可别吐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纪晗当真“呕”了一声,“那可不好说,我也努力。”   凤凰当时吓得差点把两位大佬给折下去。   好不容易进了人间界,原本施个隐身障,两分钟就能飞回巷子里了。结果纪晗却晕得天旋地转,拍着凤凰的脑壳说道:“降落降落,打个出租车,要不我真要吐在你身上了。”   凤凰差点被自家老板拍出脑震荡,但却怀着深深的感恩化回人形,掏出手机给三人叫了辆专车。   五分钟后,黑色的商务专车到,凤凰自觉坐上副驾驶,男人把纪晗塞进了后座。   纪晗赖在绍原怀里,透过后视镜和眼神诡异的司机对视一眼,然后笑嘻嘻道:“司机师傅,您长得一脸正气。”   司机脸色一凝,下意识想说“这位乘客您长得一脸邪气”,但转瞬想到自己的好评率,只能把话咽下去了,透过后视镜对纪晗勉勉强强一笑。   纪晗在绍原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有些难受地闭上眼,嘟囔道:“参加个酒席累死爷爷了,我真的不懂,天界的文娱活动怎么这么无聊啊。”   刚刚把车起步的司机忍不住又瞟过来一眼,“天界?”   坐在副驾驶的凤凰连忙说道:“夜总会的名字。”   “哦——”司机的语气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他透过后视镜看着穿情侣风衣坐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对二人的关系一瞬间产生了无数种猜测。   凤凰主动解释道:“我家小少爷喝醉了,被大少爷逮个正着。”   司机一愣,立刻说了句,“原来是这样啊。”他拉了一下领带,暗暗吐了口气。   没病就行,那种地方出来的喝的烂醉的死同性恋,他真怕有什么病。   纪晗烂醉如泥,天界的酒后劲大,他之前不受天界人待见,很少如此牛饮天界的酒,这会才知道厉害,跟巷子口那家小卖店卖的果味鸡尾酒不是一个水平的。   他脑海里过电影一样地闪过今天遇到的各路神仙,叹口气,说道:“那些个上神上仙的可真烦。那个兵枢,老东西,是不是闲得天天在家抠脚啊?无冤无仇的上来就怼我。”   男人摸着纪晗的头发,沉思片刻后说道:“他是有点奇怪,印象里不是这样的性子,今天就像是专冲着你来的,非要惹你发火的架势。”   纪晗冷哼一声,“把我惹火了,一葫芦闷死他,对他有什么好处?”   司机惊恐地看了凤凰一眼,凤凰佯装看窗外的风景,不予理会。   绍原小声安慰道:“那些个家伙,说好听的是上神上仙,说难听点,从本命论上就与你天差地别,看着长得老,其实都是小辈,你不用和他们一般计较。”   纪晗哼了一声,在男人怀里又挪了挪身子,嘟囔道:“我那是懒得计较。”   男人耐心地哄道:“你最大度了。你不仅仁义,还温柔、知礼、顾全大体。”   这回司机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凤凰回头惊恐地看了绍原一眼,被绍原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杀了回去。   男人伸手给纪晗揉着跳痛的太阳穴,纪晗就闭着眼睛哼唧,哼唧了一会,又忍不住骂道:“犀牛精和河马精也是屁股大见识短的家伙,竟敢说我没钱。还有那个司酒神官,开口闭口议论蚩尤,蚩尤无论善恶都是雄杰,轮得上他们嚼舌根?”   男人闻言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你少说几句吧,醉酒头本来就很痛了,想那些生气的事不更给自己找不痛快吗?马上就要到家了。”   纪晗“喔”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吭声了。   半夜不堵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幽虚外巷。司机把车停在那狭窄漆黑的巷子口,心想,大户人家不都应该住郊区别墅吗,这地方看起来荒废了得有百八十年了,真的还有人住吗。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纪晗跟绍原的风衣,心想这不会是高仿的吧。   困惑归困惑,他毕竟是个专车司机,还是有敬业精神的。车子一停,他就按了车门自动滑开,然后利索地跳下车站在后座门口恭送客人们下车。   这家的“小少爷”闭着眼赖在“大少爷”怀里哼哼唧唧,两人头也不回地直接往那恐怖的巷子里走。反而是坐在副驾驶的那个跟班正常点,站在巷口叹了口气,说道:“早该安个路灯,总崴脚脖子。”   这句话有点人气儿,司机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挤出个笑脸拉住凤凰问道:“这位先生,刚才您家小少爷说的那些个神啊仙啊的,都是什么啊?怪瘆人的。”   凤凰心想,瘆人你还问,胆子不小。   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秒钟的茫然,而后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脑门,说道:“啊,是夜总会那些服务人员的代号。那家店不是叫天界吗?给服务人员一个个起花里胡哨的名字。男头牌叫上神,女头牌叫上仙。身价一般的就拿特征取名,比如那几个屁股大的叫犀牛精和河马精,能陪客人喝酒的叫司酒神官……”   司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凤凰嘿嘿一笑,“我家小少爷说的没错,看你长得一脸正气,没去过那种地方吧?”   司机一愣,转头看凤凰从兜里掏出一沓粉色的票子,厚度惊人,“啪”地就往他手里一拍,说道:“少爷给你的小费,男人嘛,多玩玩。”   话音落,凤凰就跟着转进了那漆黑的巷子里,转眼就消失了踪影。那司机看着手里突然多出的一沓钞票,整个人陷入石化。   片刻后,他再次抬头看了眼巷口的路牌,蓝底黑字的金属小牌牌,“幽虚外巷”四个字都掉漆了,看起来又土又破,但他却肃然起敬。   凤凰回到家里,透过窗子刚好看绍原把纪晗放在了床上,头脚摆正,便问道:“绍先生的汤炖得特别好,红豆都熬烂了,我加一点碎冰进去给老板解酒吧。”   绍原点点头,想了想又说,“盛一碗沥干水分,给哈哈也加顿夜宵。”   “知道了。”凤凰转身进了厨房忙活。没过一会绍原也进来了,说道:“那个司机听到的有点多,你处理好了没?”   “当然。”凤凰一边手脚麻利地盛汤一边说道:“塞了一大沓钱,钱上设了障,他攥上五秒钟就什么都忘了,连钱哪来的都不知道。”   绍原闻言连连点头,说道:“不施空障是好的,给了钱也算是弥补一点平白毁人记忆的过失,你办事很有谱。”   凤凰叹了口气,说道:“我家老板当年可是把小鸟从万劫不复之地捞出来的。老板做事潇洒不拘小节,我要是不帮他收拾好这些小尾巴,这幽虚外巷估计早就被人间界的游客踏破了。”   他说着看了眼绍原,忽然正色道:“先生您很好,您照顾老板比小鸟还贴心,而且您有人脉有能力,小鸟一开始觉得您图谋不轨,现在也觉得,老板一身孤寂,没有朋友也没有故事,除了钱之外一无所有,就该等着一个您这样的人出现。”   绍原愣了愣,然后笑骂道:“你不要拍马屁了,你不就是怕我明天早上告诉纪晗你一口气塞了司机一万块钱吗?”   凤凰闻言顿时垂头丧气,像是被霜打了的鹌鹑,哭丧着脸说道:“对,求您别告诉老板,不然他得拿鸡毛掸子把小鸟身上的羽毛抽得一条一条的。”   男人温和地笑着,从他手里接过那碗甜汤,转身进了卧室。他一边走一边用勺子舀了一勺红豆汤放进嘴里尝尝甜度,却不想纪晗醒了,躺在床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不是给我的嘛?”纪老板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绍原还没来得及咽下,正要解释一句,就见那刚才还醉得站不稳的家伙一下子踩着床垫子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扑到他身上,低头就吻。   纪葫芦吻技一般,抢甜品失败,索性赖在对方嘴里不走了。   酒醉过后,这家伙身上软的不像话,绍原本没打算怎么,被他一撩拨当时就忍不住,抬手一抽百叶窗的链子,哗啦啦关上了窗帘。   院外,正给哈哈端甜品的凤凰身形一僵,和哈哈同时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那紧闭的窗子。   没用上半分钟,里面就传来了他们老板哼哼唧唧的声音。   哈哈长叹了口气,脸上浮起两坨红晕,显然依旧无法承受此情此景,默默把头插/进了凤凰端着的碗里。   凤凰却看着那紧闭的窗子若有所思,片刻后按了下哈哈的头,低声道:“喂。你说,同样都是出身高贵有钱能打,为什么总是咱们老板吃亏?”   哈哈一脸懵地从碗里抬头,狗脸上写满了茫然。   吃什么亏?什么叫吃亏?   凤凰叹口气,摇摇头道:“算了,你不懂。” 第63章 前世今生   半个月后的某天,纪晗从一堆快递箱子里拆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方方正正, 红色丝绒包裹,十分可疑。收藏本站   凤凰站在旁边, 一对丹凤眼眯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深情,隔着窗户看了眼厨房里日常忙活的绍原, 压低声道:“老板……这该不会是绍先生买的求婚信物吧。”   “是吗?”纪晗也眯起眼。其实他心里也有相似的疑虑, 但他兴奋不起来。如果这家伙真的搞了个求婚信物放在快递盒子里发过来,也有点太……   凤凰突然想到什么, 贼兮兮地说道:“我知道了!他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从快递里面掏出来的不可能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结果一打开——”   “结果一打开,我脸都能气歪。”纪老板混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绍原!”   “绍原!”   男人放下菜刀从屋子里出来, “怎么了?”   他一看纪晗手里那个暧昧的小红盒,再一看堆了一地的快递盒子, 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笑道:“哦, 这是天帝寄来抵债的东西, 你们可以打开看看啊。”   “天帝亲自寄来的?发这种廉价的快递?”凤凰一脸难以置信,反复确认了快递标签上的“东风达”三个大字,这是一家本地小公司, 据说同城只需要四块钱, 但却能在路上耽误一个星期, 动不动就寄丢。   凤凰感慨道:“看来卜达英并不是故意卖惨,天界财政情况令人堪忧。”   纪晗随手打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枚朱红色的小丸,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巧克力味。他忍不住皱起了眉,“这是什么,麦丽素?天帝是欠了你几分钱还不起吗,用这种东西还债?”   “老板!”凤凰惊叫一声,丹凤眼瞪得溜圆,看着那个被纪晗称为麦丽素的小丸,结巴道:“这这这!这不是元神凝丹吗?最耗老君心神的神丹,天界千百年来也不肯费力产上一颗啊!”   “是吗?”纪晗狐疑地打量了那其貌不扬的小药丸一眼,廉价代可可脂的味道让他对这东西的出身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正要咬一口尝个味,男人就走到了他眼前,抬手一勾,那小盒子就到了男人手里。   绍原说道:“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讨来给哈哈补身体的。”   狗窝里半睡半醒的哈哈把头伸了出来,迷蒙着眼睛“嗷?”了一声。   绍原便对它道:“给你买了个糖丸,吃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药丸往狗窝走,就听后面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凤凰跪下了。   “绍先生!小鸟也是这幽虚境外养着的一只长身体的小可爱啊!绍先生不要只宠爱哈哈,别忘了分一半给小鸟尝尝!”   凤凰心中情绪澎湃,既有得见神丹的激动,又有被绍原忽视的委屈,还掺着那么点预感到自己求了人家也不会给的恐惧,百感交集,都化作泪花在眼眶里噼里啪啦地闪烁。   绍原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色,过了好一会,男人的眼神又坚定下来,摇头叹息道:“这个东西确实不能给你吃,但你不要觉得我和你老板不爱你,回头我把我收藏的神丹妙药全都拿出来,你摆一排吃,都给你。”   随着他说话,凤凰的眼泪逐渐从眼眶里渗出来,男人说到后面就有些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残忍。   于是他把头转向纪晗,正要让纪晗帮他一起安慰,却见纪晗一跃跳到葫芦架上坐着,晃着两条腿,有些惆怅地说道:“我也觉得,你是不是对哈哈好得有点过头了?这么好的东西不拿来给我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哈哈?”   原本都准备开开心心吃糖丸的狗子闻言僵在了狗窝门口,表情逐渐凝固。   绍原头皮都要炸了,半天后叹口气,背过身去匆匆几步上前蹲下,抬手就把夜明珠那么大的神丹怼进了哈哈嘴里,搪塞着说道:“它长身体啊,你们两个都成型多少年了。真想吃的话,以后逮着天界的把柄再求老君们炼不就得了?”   哈哈差点没噎死,在神丹从嗓子眼里直接滚下去之前赶着捣腾牙嚼了嚼,却依旧感到一个庞然大物顺着嗓子眼一路滚到胃里,直接翻了白眼。   “你吃了这个,我就放心了。”绍原摸摸它顺滑的皮毛,低头亲了亲它,再一回头,却见刚才身后的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房子背侧传来凤凰发泄劈柴的声音,隔着窗子,纪晗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头上飘着一朵小乌云。   男人叹了口气,又按了按哈哈的头,说道:“为了你把他俩都得罪了,你可得争点气啊。”   哈哈不明真相地看着它,满脸困惑。   争什么气?   当晚,绍原认识纪晗这么久以来,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纪老板发大火有多可怕。   冷脸一整天还不算,他眼看着纪晗把他做的晚饭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老佛爷似的坐直坐正,手指着一个个空盘子,把每个菜都骂了一遍。   男人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便低头认错,道:“我记住了宝宝。明天我会尝试按照你说的改进菜谱,把番茄牛肉炖出一半三分熟一半五分熟以增加层次感,木耳炒出五彩斑斓的黑,参鸡汤炖成浓稠的奶白色,清炒笋丝里加一些伪装成笋丝的肉丝。我错了宝宝,今天这些不够创意的菜请你多包涵。”   纪晗哼了一声,脸一板,“你照顾我有跟照顾哈哈一样用心吗?为什么它每天都对你给它配的狗粮那么满意?”   绍原心说:因为它没有你矫情。   纪晗挑了挑眉,“你哑巴啦?”   男人立刻低声道:“我照顾这个家都很用心,只不过哈哈旧派又愚钝,不如你追求创新,所以对我这些老旧的菜谱还算满意。”   院子里的哈哈充满困惑地嚎叫了一声。   纪晗冷眼瞟了眼男人,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凤凰起身收拾碗筷,纪晗又在卧室远远地命令道:“凤凰,来陪我打游戏,别搞那些叮叮咣咣的。”   凤凰“哦——”了一声,跟着进了卧室。绍原抿抿嘴,长叹一口气,站起来认命地收拾碗。   河图玉脾气大,他洪荒前就有所领教。那时候他元神受损,无法苏醒,被摆在龙脉里养着,但他逐渐是恢复了一些意识的。   还记得有一次继罕要体验粗野走兽的生活,要跑到山上去采野果子吃,龙不让,它就撒泼打把式,差点把龙脉都给端了。偏生这家伙太金贵了,龙不敢把他怎么样,只能耐着心哄他,他摆了足足七天七夜的谱,拿龙须当绳翻着玩,还在龙鳞上画画。   跟那时候的光辉战绩比,在饮食上挑挑刺、欺负他洗洗碗筷之类的,还真的不算什么了。   男人一边回忆着洪荒前的所见所闻,一边掏出手机,下单了一个人间界的洗碗机来。   绍原洗了碗筷,收拾了厨房,又在纪老板的眼神驱使下扫了所有房间的地,把家里各种摆设全都擦了一遍,洗了衣服,换了狗窝里的猫砂,给葫芦架上的每片叶子喷了水,一直忙活到深夜。   深夜,玩游戏晕3d的凤凰吐了,吐在了院子里,于是男人只好忍着暴跳的青筋又去收拾。   等他终于忙活好了一切,劳动改造完毕,正好赶上纪晗要进去洗澡。他便依着习惯一边解衬衫口的扣子一边跟进去,却不料刚走到门口,纪晗从里面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胸口,抵住了。   男人一懵,“什么意思,还有活没干?”   苍天可见,木头房子被他擦得都能在月色下反光了。   纪晗冷漠地说道:“你别跟我一起洗,你去趴到哈哈的狗窝里让它把你舔干净。这日子啊,你跟狗过去吧。”   男人被他折腾得彻底没了脾气,笑了出来,拉住他的手送到嘴边吻了一下,说道:“宝宝,别跟我耗着了,都这么晚了……”   纪晗却顿时怒了,把手抽回来,瞪眼道:“都这么晚了,快点抱着哈哈睡觉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摔门就进去,还好绍原闪身快,冒着被门夹在中间出洋相的风险及时地闪了进来。   纪晗怒目,“你干什么你?我让你进来了吗!”   浴室里湿热得不像话,水声哗哗,雾气缭绕。男人二话不说,双手搂着他的腰把他一提,拔萝卜一样地提起来放在洗手的台子上,附身就吻。   纪晗:“你这个……唔……尤忙……唔……”   绍原已经把他衣服都脱了。待他上不来气的时候,松开他,反手又脱下了自己的衬衫。   两人重新贴在一起,皮肤接触的温度十分惊人。纪晗一把推在他胸口,怒道:“你这么流氓三界都知道吗?”   男人一双黑眸深沉地看着他,片刻后低沉道:“三界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纪晗竟然脸红了。意识到自己脸红的一瞬间,他更加恼了,本想要不干脆现出葫芦一葫芦把这家伙抡出去算了,就算在门板上砸出个人形大洞也无妨。但他下意识摸上腰间,却只摸到自己的皮肤。   男人挑挑眉,一副惊讶的样子,“小葫芦,你是想掏出葫芦打我吗?”   纪晗咬着牙,“对!”   男人说道:“我又好看又有钱,出身高贵脾气温柔,还会做饭会做家务,你舍得打我吗?”   纪晗竟然语塞了。片刻后他梗着脖子,“舍得!”   男人一下子就笑了,抬手按了下他的头,搂他到胸口低声宠道:“你跟洪荒前一点都没变,浑身都竖着刺,写着‘再敢过来我就要扎你了!’。”   纪晗被他搂得窒息,男人的胸口太烫了,屋子里又热又湿,他一度怀疑自己有点上头,浑身没劲。   绍原抱着他揉了一会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说道:“洗澡,今天沾了一身灰,要多洗一会。”   纪晗忍不住立刻说道:“凤凰刚吐完,烧水很辛苦的,我们快点洗吧。”   却不料男人听完挑挑眉,说道:“不,让它烧,今天不把它再累吐一次就不算完。”他说着又一次抱起纪晗踏进里面的淋浴间去,热水从两人头顶哗哗而下,迷住了纪晗的双眼。   男人俯身吻他,低声道:“许你吃醋还不许我吃醋吗?只有我可以陪你打游戏,以后不许找别人。” 第64章 前世今生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凤凰惊讶地发现自家老板夫夫俩已经和好了。更新最快绍先生用人间的小工具把鸡蛋煎出了心型, 哄得自家老板眉开眼笑。他心里啧啧称奇, 想不到绍原竟然有这种哄葫芦的天赋。   纪晗吃了早饭,过了半小时又喝了上午茶, 搬了一把摇椅在葫芦架下边晒太阳。他正困得迷迷糊糊,就听一阵翅膀扇动声, 出去晃了一圈的凤凰又飞回来, 振翅一挥,噼里啪啦, 掉下来小山一样的求贴。   凤凰落地化为人, 努努嘴,“喏,老板,半个多月没拆信箱了, 全都是求贴。”   纪晗吓了一跳,一下子从摇椅上坐直了, “全都是?”   “没错, 全是。”凤凰随手拆开一封花两秒钟浏览了一下, 说道:“这个人觉得妻子天天出去绿他但无论如何都抓不到证据。”   纪晗嘿嘿一笑, “小可怜。”   凤凰接着念,“这个是中了彩票后第二天彩票被洗衣机搅烂了,绝望欲死来寻求解决办法的。”   纪老板红唇一吐, “看开就好。”   “还有这个, 隔壁小县城的, 说眼见着入冬频繁下雨,每天下午两点准时下雨,每次下雨八分钟,他怀疑天给自己上了个闹钟,定时漏雨。”   “这个,东边屯子里的,最近晚上上山布打猎的陷阱,总碰到奇怪的品种,觉得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这个苦主比较远,住在沿海z市,说每天早上起来看见无声的海啸,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纪晗听得脑壳疼,又栽回到摇椅里,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我已经不接这些小单散单了,甭念了,都拿去烧了吧。”   凤凰“哦”了一声,掏出一个装土豆用的大麻袋来,把那些求贴一把一把地塞进袋子里,费劲地系了个口,拖到后院去。   绍原从屋里出来,看着舒服地眯着眼的纪晗,轻声道:“觉不觉得这些求贴不大对劲?”   纪晗保持原姿势没动,“怎么个不对劲法?”   “前两个还算正常民间小事,可后面几个,大多系于诡谲天象、无端鬼怪。我看过葫芦帐上记载的这八十年来你接的每一笔单子,之前可没有这么频繁地出现过此类求贴。”   纪晗一下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看着男人,“你什么意思?”   绍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该把这些求贴都看一遍。”   纪晗与他对视三秒种,突然大叫道:“凤凰!先别烧!!”   散落一院子的各种信封和求贴,有些已经是黑灰,还有些被火苗舔掉了一半,剩下一半被纪晗揉碎了。   纪晗整理完最后一封求贴,抬头问道:“比例如何?”   凤凰放下笔,“七成三都是举报诡谲天象和鬼怪的求贴,其中一半以上关系到天文地理,剩下的都是说看见了一些凡人不该看见的东西。根据描述,应该都不是什么寻常鬼魂,有洪荒前的野兽,也有早因为作恶而被打散的精怪。”   纪晗长叹口气,“果然啊……”   “有没有举报说看见葫芦精的?”绍原居然还有心情开了句玩笑。纪晗立刻瞪他一眼,说道:“葫芦精起码不干坏事,用钱就能摆平,这些魑魅魍魉毫无下限,再加上这些天象动荡……”   他沉重叹气,觉得自己简直被笼罩在一朵愁云之下。   男人今天倒是格外想得开似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放心,最关心蚩尤作乱这件事的还是天界。现在荒亘还没慌,你不要操之过急。我们再观察看看。”   纪晗闻言没吭声,显然没有被安慰到。绍原抱了抱他,哄道:“再说,总也要等荒亘开了价我们再下场啊,是吧?”   纪晗嗯了一声,被男人搂着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突然闷声道:“如果到时候天界拿不出来钱,我们也先把忙帮了吧,让他们打十倍的欠条就是。”   绍原看着他,眉眼温柔,轻声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那些求贴后来还是被烧掉了,纪晗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只想躲个清净。   晚上吃饭的时候,绍原从厨房里端出六盘好菜,其中有一道皮蛋茄子,皮蛋独特的光泽完全融在茄子上,还真的让他做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纪晗把菜拌进饭里吃得很香,他不太明白,简简单单的食材为什么能被男人做出这么香的味道。他一边吃一边使唤旁边的凤凰道:“把电视打开。”   凤凰“哦”了一声,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开始到处找遥控器。   “老板,看啥频道?”   纪晗说,“看个浪漫点的吧。”   凤凰便随手点了红薯频道。   男主深情地捧起女主的脸,说道:“你知道吗?在我迷失自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我眼里心里全都是你。是你唤醒了我的灵魂,有了你,我活着才有意义!”   女主:“阿宏!”   纪晗默默垂下眼,“换台吧,我要吐了。”   “哦。”凤凰只好又放下筷子,挑了半天,“那看这个历史纪录片吧。”   充满挑逗气息的诡异男声伴随着屏幕上升起的朝阳开始了——“阳光笼罩在故宫的头顶,开始了这段古老而新鲜的旅程。我们看到的,是跳跃的晨雀,在那青石板上……”   纪晗扒了一口饭,“换台。”   凤凰只好又换,翻了半天,说道:“那看新闻吧,新闻总挑不出毛病吧。”   女主持人严肃地看着镜头,字正腔圆地播报道:“近来,我们收到各市区县级区域共七十四起反常天象或反常地理举报。环保局负责人表明,极端、恶劣、离奇天象的成因都与大气层受损及植被破坏相关,此类气象进一步呼吁我们要注意环境保护……”   这回纪晗不张罗着换台了,但他却放下了筷子,眼神有些忧郁。   绍原说:“人间界已经注意到这些反常,看来距离天界采取措施也不远了。前一阵老君们忙着帮我炼丹,这会得空了,荒亘大概正找他们开会。”   纪晗哼了一声,“懂事的神仙都太老了,也没几个,成不了什么气候。”   绍原点头,“说的也是。近来怪事频出,我想蚩尤如果要死而复生,大概离它的大日子也不怎么远。”   纪晗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那本旧得掉渣的书还在吗?我想再看看。”   凤凰说道:“还在呢,我给端到储物间的架子上了,还在您上次看的那页。”   于是纪晗饭也不吃了,跑到储物间去重新翻那本典籍。   “阴险狡猾,擅长聚而散之。昔日身死之时,便有归来之测。”绍原指着这一行字,说道:“这个概括很准确。当时众人都以为蚩尤已经魂飞烟灭,死得干净,却没想到它只是散了自己的意识,藏起来,等着能够聚集的一天。”   纪晗点了下头,手指着当时没太搞懂的最底端的那行小字,念道:“‘望子三,不得。’这句话,当时你告诉我说蚩尤想要那座叫子三的星宿,却得不到。但是不太对,上次观星宴有人提到过这个星宫。那星宫千年前被一个由仙升神的神君要走了,从子三改名成子望。但如果是个升神之辈就能随意要走的星宫,蚩尤怎么可能得不到呢?”   绍原没吭声,缓缓皱起眉。   凤凰突然从后面凑了个脑袋过来,念叨了两遍,鬼笑一声,朗声道:“二位老板是不是想复杂了啊?望子三,不得。在小鸟看来,这句话就是说,蚩尤那老东西想生三个儿子,可还没生呢就死了。”   纪晗愣了好一会。   男人缓缓道:“也许是对的。洪荒前的诸神无心情爱,但无论如何都以不同形式留了后,比如我和纪晗。蚩尤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可能没有留后的念头。”   凤凰叹了口气,“但这句话也没什么用,陈年夙愿罢了,也不能帮我们找到它在哪。”   纪晗突然说:“他想生三个儿子。所以当日他身死之时,会不会也把意识主要分成三份散去?我们现在已经打散了两缕,最后一缕,应当就是元神。”   绍原闻言默不作声,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不愿意做出回复。纪晗脑子里把自己的想法又转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便问道:“洪荒之前,蚩尤战死于何处?”   凤凰“呃”了一声,说道:“这道题有点超纲了。跟这些荒前巨神相比,小鸟真的太年轻了。这种细节,就连天界藏书馆的历史教科书上都没有写过。”   纪晗却不沮丧,指着那本书说道:“这本书上一定会有。”   “纪晗。”沉默了半天的男人突然出声,看着他,说道:“别太心急了。饭还没吃完呢,先把晚饭吃了,这件事情从长计议。”   纪晗一个劲摆手,“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真相近在眼前,我要知道。”   绍原又一次沉默,几秒钟后他沉声道:“那我先回去吃饭了。”   纪晗挥挥手,“没事没事,你饿就先回去吃。”   绍原默不作声地回身走了,旁观的凤凰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下意识想要提醒自家老板,然而他一看纪晗一页一页往后翻书的认真样,默默把话咽了下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绍原独自坐在桌前吃剩下的饭菜,身影有些寂寥。没过一会,里屋突然传来一声纪晗的惊呼,他跑出来惊叫道:“找到了!是龙脉!” 第65章 前世今生   纪晗叫唤着龙脉跑到饭桌前,却见男人坐在那淡定吃饭, 连个头都没回。更新最快他愣了一下, 说:“你怎么了?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听见了,龙脉。”男人声音低沉, 放下筷子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这并不稀奇。蚩尤战败后, 伏羲为了永恒封印他, 造龙,设龙脉。龙脉便是封锁蚩尤意识的最后一道防线, 蚩尤大概不是把最后一缕元神藏在了龙脉。而应该是, 他的最后一缕元神被封在龙脉下,就快要冲出来了。”   纪晗听完之后迟疑了两秒,激动的神色敛去,半天后说道:“绍原, 我怎么觉得你早就知道这些?”   男人没吭声,转回头去把碗里最后几口饭吃完了, 放下筷子才说道:“我是早就知道。好歹是洪荒前一直活到今天的家伙, 这点事, 我当然知道。”   纪晗顿时恼了, 把那页脆弱的残书往桌上一拍,说道:“那你在这装傻是骗谁玩呢?不就为了天界那点酬金吗,我真帮了他们这么大忙, 还怕早晚要不到钱?”   绍原沉默, 片刻后抬头看着他, “我立于天地间千千万万年,命盘里的一寸功德、口袋里的一颗弹珠,随便哪样不抵万金?你真的觉得我会在意天界地府那几笔款项?我跟你一起出任务收酬金,想尽办法帮你加价,只不过讨你开心罢了,哪里是真的为了钱?”   纪晗被他一噎,竟然破天荒地有点心焦,他咽了口吐沫说道:“那你为什么?”   绍原看着他,黑眸平静之下似乎蕴含着什么,过了半天,他缓缓叹了口气,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消灭蚩尤元神是件很危险的事,其实我不太想让你亲自涉险。你虽然是创世神玉,但你醒来后还未彻底觉醒,你打不过蚩尤。”   又来了。   纪晗顿时像是霜打了的葫芦,一屁股坐在男人旁边,闷头把碗底的饭吃了,而后才说道:“我知道蚩尤最后的元神肯定很难缠,但你也不用这么瞧不起葫芦,我会认真打的,再说,不是还有你帮我吗。”   他说着,瞳仁里又回复了清亮的神气,看着男人笑问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绍原无奈,抬手按了下他的头,说道:“当然。”   晚上两人搂着躺在床上,纪晗还在念叨蚩尤的事,绍原伸手覆盖上他的脑门。破天荒地,男人的掌心有些凉,纪晗思绪被打断,嘟囔道:“干什么?”   “帮你降降火。”男人的声音带着丝玩笑似的悠闲,“这件事上你真的太急躁了,明明还没人求到你头上,你就火烧眉毛了似的。”   纪晗在他怀里叹了口气,动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有些苦恼地说道:“确实有些稀奇。我也不知道我是哪来的一股劲,就想把这些都搞明白。梦里我似乎见过蚩尤的元神,但我不确定那真的是它还是我自己的臆想,我想亲自去见它,把这一切都理顺。”   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外,凤凰和哈哈也都睡熟了。绍原半天都没说话,就在纪晗以为男人睡着了的时候,男人突然轻声道:“理顺之后,会回到幽虚境外继续过平静的生活吗?”   “那当然啦。”纪晗转过身来看着他,有些奇怪地说道:“不回幽虚境外还去哪?让荒亘在天界封我个上神当当?算了算了,自降身份的事我们不约。”   绍原又不说话了,纪晗看男人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却半天也不出个声。他伸手戳戳男人的胸口,说道:“你今晚怎么回事?说话像有网络延迟似的,半天都接不上信号。”   正在出神的男人闻言缓缓回了个神,片刻后摸着纪晗的头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说过的,等哪天你钱也不想赚了,就现出真身,做个葫芦挂在架子上晒太阳,我在旁边守着你。”   “对啊,我说过啊。”初冬天冷,纪晗在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笑道:“但我不会一直挂在上面长毛的,等我腻歪了变回人形,下地第一件事就要吃你做的萝卜烧牛肉,你记着点。”   “好。”男人大手捋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我们都记着点。”   纪晗被抱着抱着,困意上头,渐渐地涣散了意识。绍原的胸膛像一堵温暖而可靠的强,他即便是背对着男人睡在他的怀里,也觉得踏实。   半梦半醒之际,他依稀听见男人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对哈哈好一点,每天三顿生牛肉不能少,偶尔也要上山杀头狼给它开开荤。”   纪晗含糊地嘟囔道:“知道了,你要唠叨死了。合着吃牛肉算吃草是吧?”   男人轻笑着吻他后脖颈,声音轻柔到了骨子里,哄着说道:“快睡吧,快睡。”   纪老板从善如流,眼皮一搭入梦去。   第二天一大早,幽虚境外一家四口早饭刚吃完,葫芦架上的葫芦就一阵抖动,纪晗站在窗口一看,竟然是荒亘亲自过来了,身后跟着四位老君、四位将军、四位星官,卜达英跟在队伍最后,凭资历地位也就是个小跟班。   纪晗心头一跳,仿佛早有预感似的,到门口主动问道:“是为了蚩尤的事来找我?近来人间界异相频生,蚩尤元神在龙脉即将觉醒,这些事天界已经知道了吧?”   却不料荒亘只是看他一眼,说道:“蚩尤之事所言不虚。但我们是来找绍原,不是找你。”   “什么意思?”纪晗瞪大了眼睛,“连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也瞧不上我的能耐?”   “不是瞧不上。”荒亘深吸一口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想暗中联系绍原,却不知怎么回事,对方从昨晚开始就不回消息了,打电话就摁掉,存心逼他上门。   蚩尤的事必须要解决,但决不能由纪晗出面,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荒亘斟酌了半天,托词道:“重新封印蚩尤是天地间头等重事,这事我们雇不起你,只能找绍先生。纪老板平时任性惯了,这次还请以大局为重,不要耽误我们办公。”   他说着就要带人进屋去,纪晗却顿时急了,一手现出葫芦往地上“锵”地一杵,飞眉入鬓,骂道:“你们给脸不要脸。我和绍原早就绑在了一起,他的单就是我的单,酬金都是一样的算法,此其一。幽虚境外是我家,你们无视我直接就要闯,是活得不耐烦了,此其二。其三,我还没跟你谈价钱呢,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毁天灭地的浩劫,我纪晗爱财取之有道,这种事上从不含糊,你也太小瞧我了!”   荒亘一听,纪晗要杀蚩尤连钱都不收,心里顿时叫苦不迭,暗道这回连最后推辞的借口都没有了。他正愁着,却听里屋突然传来绍原那沉稳令人心安的声音,男人走出来,说道:“纪老板说的没错,这件事情就得他出面。蚩尤是洪荒前的战神,带着毁世的心魔而来,必然只能由创世神玉镇压。当今世上,能够做到后患的,只有继罕,我不行,你也不行。”   此言一出,荒亘默然,随行而来的那十二个仙官和卜达英却震惊了。   白须老君道:“什么创世神玉?纪老板真身是创世神玉?”   卜达英也无法自抑地尖叫,“是不是史书上说的什么……河图神玉?!”   绍原轻轻颔首,眉眼间是一片豁达的平静,说道:“没错。纪老板本尊超于三界之外,由洪荒前父神伏羲亲自捏造。昔时伏羲巧得创世图河图,又得创世玉。伏羲照河图以玉创世,给玉也取名河图玉。河图玉剩下一块,便做了继罕,继罕生来便是救世神,拯救三界万千生灵于天地浩劫。   一位天将说道:“你刚才说的继罕,可是纪老板真名?可我也是三界有资历有见识的武神,遍读史书,为什么从来没听过继罕的威名?”   绍原和荒亘都没有说话,倒是纪晗自己解释了一句,“千万年前天地浩劫,我以本尊救世,可当时的天帝须臾在事后拒不认账,欠钱不还。我气得一口气背了过去,沉睡千万年。而须臾那老畜牲就把我从各种史册记载中抹去,以防止我有朝一日醒来找他算账。”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没错没错,您是这个脾气。”   荒亘看向绍原:“…………”   绍原只想沉默。   听众位神仙拍了一会纪晗的马屁,荒亘终于坐不住了,说道:“蚩尤元神在龙脉动荡越来越激烈,根据老君预测,明晚子时便会冲破封印,届时天地倾覆,浩劫不断,三界必将毁于一旦。刻不容缓,绍原,你必须跟我走。”   纪晗正要说什么,却没想到男人伸手拉住了他,说道:“不,这件事只能让继罕解决。”   “你清楚地知道他还不是继罕!”荒亘急了。平日里万般和事佬的天帝冲冠一怒,各位仙家齐齐被震住,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老大。   绍原却轻轻笑了下,缓缓道:“相信经此一事,继罕就会醒来。荒亘,你我都知,我们无法阻止这件必然发生的事情。”   荒亘一震,他隐隐听出一些绍原的话中话,可他却不敢置信。   这个男人虽然贵为大地功德,但一旦继罕神魂觉醒,报复天地,又岂是他拦得住的?   若是天地昏聩,放纵继罕毁天灭地,天下毁于一旦。若是天地意识尚存,重谴继罕,又怎么是他与自己想要看到的?   荒亘:“绍原!”   绍原却伸手按住了这位老友的肩头,眼波平静,说道:“我想,你该对我与继罕有些信任。即便没有,也该对父神伏羲有些信任。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他,由他出马,旁人左右不得。” 第66章 继罕觉醒   夜深亥时,纪晗绍原随一众仙家前往龙脉。更新最快   昔时伏羲造龙称为瑞兽之主, 以之为祥瑞的代表, 封印蚩尤元神。后龙又生九子,九子凶吉不定, 也皆为上古大兽。到如今诸君皆沉睡,龙脉早已静默千万年。众人抵达龙脉时, 见是一漆黑不见底的深谷, 自龙山山顶而下,有数千丈深。   天界的神仙散漫惯了, 后辈压根不知道龙脉在哪, 个个元老也都数千年没想过这些洪荒旧事。大家站在谷口边缘,一时间都有些踟蹰。   深谷传来肃杀的风声,可深谷连通地心,怎会有风。那声音在谷壁上碰撞回响, 如钟音沉重灌耳。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听久了却让人心神不定。   绍原看向那漆黑的谷底, 片刻后淡然开口道:“感受到了吗?”   众武将面面相觑, “感受到什么?”   荒亘面向深谷回答他:“蚩尤要醒了, 谷底是巨魔的喘息声。我从未想过, 洪荒前的战神一经堕落,竟会魔化到这种地步。”   老君们面面相觑,心道帝君你不是什么都不懂吗, 怎么今天表现得如此博学?   绍原嗯了声, 叹息, “大概是比当年魔化得更深了。当年蚩尤入魔,是无处安放的野心作祟,如今却又加上了受封印千千万万年的怨恨,必然更难对付了。”   纪晗一直都没说话,摩挲着手上的玉葫芦看向那无尽深渊。过了片刻他忽而挑唇轻笑,语声清冷道:“说来有些奇怪,听它在底下喘啊喘的,我反而更有斗志了。”他说着看向男人,眉峰一扬尽是犀利的锐气,说道:“你信不信我能斗得过它?”   绍原握住纪晗的手,“我信。但你要小心,不要走火入魔。”   “笑话。”纪晗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又朝那深渊望去。   玉葫芦在他手中变大,他在空中随手挽起一套动作,将笨拙圆胖的葫芦耍得比别人的剑更巧,说道:“我乃创世神玉,生来便有救世之能。入魔?自贬身价的事我怎么会做!”   他说着,纵身一跃,以葫芦尖头破开谷口魔障,直入谷底,气贯长虹。   绍原紧随他深入龙脉,荒亘冷眼一扫带来的十二位仙家兵将,语气微沉,“诸位不必跟随。待会无论谁从这里面出来,但凡有毁天灭地的魔心——”他顿了一下,苍茫的眼睛扫过结界外的渺渺人世,坚决道:“请合力诸之。”   老君们面面相觑,纷纷应是,却总觉得今日的天帝跟过去的千百年比仿佛变了个人。   他们还来不及细问,就见荒亘随手在天际划出数道悬于龙脉之上的封印——那是历任天帝催动元神才能借用的天帝神令,散发着冰冷锋利的气息,老神仙们平时私下聊八卦时甚至还有人怀疑过,荒亘这平庸的一届到底能不能请得出天帝神令。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天天打哈哈的帝君不过弹指一挥便是一道神令。   荒亘看着那些天帝神令,轻声道:“这些封印会助诸位一臂之力。如果苍天有情,我宁愿它们派不上用场。但诸君勿扰,只要逢魔,屠之便是。”   这是荒亘第一次在天界的神仙面前展现他真正的威严。语声一压,竟重得一应上神浑身发麻,不受控制地卑躬屈膝,齐声应是。   “如此。”荒亘收回视线,看向龙脉深处,轻声道:“我也该去看看。这大地功德,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龙脉深处,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四周皆回荡着沉重而急促的元神喘息声,穷凶巨魔的气息浓郁,寻常生物进到这里面早已被摧得散尽神识。   纪晗脚下踩着的是一片湿滑,他能凭借直觉感知到绍原和荒亘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却看不清龙脉深处的任何地方。   他觉得有些困惑,恍恍惚惚中,他竟然觉得这地方他来过,而且,印象很深。   可是莫名地,他竟然觉得龙脉深处本不该是这样的。他隐约觉得这里应该是一片温暖和乐之地,每天都有欢声笑语,有明亮的灯火和万龙之始的祥瑞。   可是此刻,龙脉深处是一片森冷的死气。这种死气和凡人误入鬼怪地盘感受到的死气不同,那样的死气由鬼魂造成,鬼魂说到头来总也是生灵,可这里,仿佛干涸万年的荒漠,一切生气都被吞噬殆尽。唯一保留的,就是那愈发深重的、蚩尤元神即将苏醒的喘息声。   “纪晗。”绍原提醒道:“小心一点,不要分神。”   纪晗笑了笑,“你好像很怕我走火入魔。”   绍原也笑笑,“那当然,你入魔了,我岂不也得跟着去。我不想成魔,这些功德不都白攒了?”   荒亘在旁边听得毛骨悚然,纪晗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绍原的方向,“这位功德偶像,用你的功德金光,给咱们照个亮?”   绍原:“…………我的功德不是拿来当灯泡用的。”   纪晗:“说的好像你没用功德给我做过台灯一样。”   纪晗话音落却自己嘿嘿一笑,说道:“不过我走之前随手把台灯带来了,有先见之明吧?”   在另外两人的沉默之中,纪晗得意洋洋地从葫芦里把那盏上仙白玉所砌、盛着至诚功德的小夜灯掏了出来,手心拢在灯口轻轻一拍,下一秒,整个龙脉被笼罩在一片华丽而明亮的金光之中。   荒亘吓了一跳,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的山谷,他做天帝许久,知道绍原命格里有多么浓重的功德,却还是第一次见这功德金光当成灯用。   金光映出空洞枯竭的龙脉,也映出男人无可奈何的脸庞。   男人伸手摸了摸纪晗的头,说道:“太败家了。宝宝,你真的太败家了。这龙脉数千丈深,这点儿功德一会就烧没了。”   纪晗嘿嘿一笑,“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   随着他话音落,整个龙脉却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番,三人几乎站立不稳,绍原立刻伸手抓住了纪晗。下一瞬,翻涌而起的喘息声震贯耳膜,纪晗一瞬间神识一阵恍惚,仿佛被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心脏,头脑中一片茫然。   他愣怔间却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河图小葫芦,你挺厉害的嘛,出生就平了一次浩劫,伏羲让我照看你,我压力好大。”   纪晗猛地甩头,从那莫名其妙的记忆中挣脱出来。那声音很陌生,却又仿佛非常熟悉。   绍原皱眉利喝:“清醒点!蚩尤还没醒!”   “快了!”荒亘突然说道:“子时了!”   下一秒,仿佛天翻地覆般,三人被一股巨大的力席卷着拍打到墙壁上。四周的沙土枯石一瞬间全部卷起,有如从龙脉深处产生的龙卷风,在空中竟渐渐卷出一只巨兽的形状,恍惚间竟还有人的五官。   人首兽身,正是入魔的蚩尤。   巨魔一吼,整个龙脉瞬间崩裂,墙壁上翻起深刻的裂痕,魔息充斥每一寸空气,那掐住人心脏一般的喘息声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纪晗不怕这些,他被按在墙壁上,却觉得体内仿佛有一股拼命窜动的力,一直以来被封印在心脏深处,此刻要挤爆了心脏蜂拥而出。   他看着那些飞沙走石,视界却和意识一同模糊,恍惚间,刚才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小葫芦,你又跑哪去了?这是谁?是狼还是狗?啊!你怎么把这东西带回来了?这不是被须臾重谴,压在附近受天雷地火的凶兽吗?”   纪晗没有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但他却在那一瞬间心底产生了诸多情绪。   委屈,不甘,愤怒。   他眼前仿佛闪烁过一个带血的刑架,一个东西被天帝神令化成的封印钉从胸口钉在刑架上,一道天雷便翻卷开一块皮肉,一道地火将流窜出的元神舔舐殆尽。那个东西□□着,眼下流淌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纪晗动了恻隐之心,那种哀忡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可是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又将他拉了回来,他一个激灵,却见金光笼罩的龙脉之中,绍原正拉着他的手,厉声道:“你在想什么呢?还不动手!”   纪晗抬头一看,那极魔已经向上冲跃而去。荒亘抵挡在上,周身尽是天帝神令所溢散着的代表天地冷酷刑罚的光晕。   他想不到荒亘竟然是个厉害角色,但不知道为何,这样的认知让他头更痛了。   绍原厉声道:“去帮忙!”   男人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但纪晗来不及多想,他匆匆驱赶心里莫名多出的情绪,提葫芦直上。   刚刚赶至蚩尤面前,那道光晕瞬间爆破,荒亘砰地一声被摔打入龙脉深处,天帝陨落,龙脉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响。   纪晗用葫芦指着蚩尤,冷声道:“够了,你到此为止。从今日起,天地间再不会有蚩尤。无须封印,今天我就让你永远消失!”   他说着,凝聚全身力气提起葫芦向那极魔的命门重锤而去。然而下一瞬,清脆得几乎刺耳的声音响起,那跟着他走南闯北的玉葫芦竟然应声而裂,瞬间粉碎。   藏在葫芦里的,纪晗这些年收起的法宝、账单、记忆手册,还有男人送他的各种礼物,甚至连同那尾赤金锦鲤,悉数自高空散落,落入无尽深渊。   纪晗僵硬住,却听一道嘲讽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魔魅般响起——“继罕,你至今不肯觉醒,拿个玩具打我,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你我都有主宰万物之能,却都受天地亏欠,何不别再婆婆妈妈了,快点觉醒,和我一起把这苍生搅乱!”   纪晗眼前一道白光,心脏仿佛一瞬间爆裂了,有什么东西直冲到他喉咙口,他以为自己会吐出一口血,但是没有,紧接着发生的是浑身炙热的滚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胸口透出一片光,光晕里是一只葫芦。   和他平时拿来日天日地的葫芦差不多,成色却更加纯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创世神玉。   只是那神玉闪烁在一片血光之中,不知为何,纪晗竟错觉自己是个凶兽。   神思错乱的一瞬间,脑海中又炸开几个声音。这次他辨识出了,其中一个是他自己。   清脆的童音喊道:“须臾无耻老儿!劭塬是与我一样的天地祥瑞,你犯错重伤他不知悔改,还敢来造次!”   冷漠嘲讽的声音:“笑话。你又是什么东西?我是天帝,我便代表天地万物,今天我要这不狼不狗的凶兽万劫不复,就必然是他的死期!”   一道冷酷至极的天帝神令劈下,直向着劭塬而去。童音尖锐地嘶吼一声,下一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   纪晗感到一阵轻飘飘的空,却又好像有什么在坠着他飞速下落。恍惚间有一滴滚烫的东西自上而下掉落,落在他眼下。   是劭塬的血。   大地功德一滴血,凝在他眼下,化成他复生后的那颗朱砂泪痣。   他终于回忆起刑架上的那张脸,人形还未幻化稳定,五官却已经清晰了,拨开浸透了鲜血的额发,是男人锋利的眉和深邃的眼。   “啊————!!”   终于有什么东西打破千万年的封印席卷而来,纪晗猛地闭上眼,感到无穷的力量在他身体内汇聚。这力量有太阳烛照的灼热,也有山川河流的经纬。阴阳由他而生,黑白由他而主,万事万物,生灵岁月,不过是他弹指一挥间。三界浩渺,却不过是他在棋盘上随意一拨的推演。   他诞生之时,刚好天地浩劫,因他诞生的一声啼哭,睁眼对龙一笑,万物归于秩序和宗法,三界太平。   他快要成型之际遇到了一个凄惨的家伙,明明和他一样高贵,却因为发育比他更慢了点,被愚昧的天帝须臾封印在龙脉之侧,受天雷地火。   他为了救那倒霉蛋,用自己河图玉的本命承受了冷酷的天帝神令。只差百年,他便可成型,无人可奈何他。可偏生差这百年,他被天帝神令击打得魂飞魄散,神魂粉碎。   为了救他,劭塬散尽全部修为,保下他一息魂魄。   为了等他,男人千千万万年不入轮回,将回归平凡血肉的肉身与元神重新修炼成三界之外的东西。忘川河下铜蛇铁狗的撕咬,错一次轮回,便受一次折磨。   可恨他醒来之时散去了一切记忆,不朝天地报仇,却还愚蠢至极地替三界效力。   继罕猛地睁开眼,黑眸已是一片阴鸷的红,长眉入鬓,须发飘缈皆是一片血光。   无情冷酷的眼神扫过洞口的天,又扫过渊底的天帝,红唇一勾,无尽嘲讽。   他歇斯底里地喝道:“天地待我不公,又凭什么以我创世?!” 第67章 继罕觉醒   极魔蚩尤似乎在透过枯叶残枝打量着觉醒的继罕。收藏本站却见他依旧是平时相貌,只是皮肤更显冷白, 双瞳血红, 眉间闪闪灭灭,金光与红光交错, 是凶相和吉相动荡不定。   极魔若有所思道:“你命盘里竟然有大地功德的金光,看来劭塬不笨,还存了一点挽回你的心思。”   继罕闻言像是听不进去它的话,只是缓缓扫了它一眼, 双眸空洞, 周身尽是肃杀冷厉之风。   极魔冷笑,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这点小孩子手脚, 怎能压得住觉醒的继罕?”   继罕没有理它。他抬头向龙脉顶端张望一眼, 创世神的目光能穿越千丈,他自然感受到了外面被荒亘设下的数道天帝神令。   天帝神令,又是这冷冰冰的东西。天地间最残酷的刑罚,能使出天地的审判之力,却总是交给一些愚不可及的蠢货行使。   继罕终于开口,语气却如同平日里纪老板那样矜贵嫌弃, 说道:“又是这东西, 天帝老儿想用这东西再封印我一次不成?”   深渊底忽然传来荒亘的高喝:“继罕!你清醒一点!须臾已受天诛地灭,我是荒亘,是我当年与劭塬一起合力保下你的元神, 我才是当今天帝!”   继罕血色深瞳中却没掀起一点涟漪, 只说道:“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救过我, 不然,你已经死了。”   一语落,整座龙脉处于一片肃杀之中。荒亘在深渊之底不由得心生绝望,彻底觉醒的继罕有创世灭世之能,他所言毫无夸张,现如今,就算是千万道天帝神令,也捆不住一个继罕。   继罕正琢磨着如何下一步,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低沉轻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绍原轻声道:“纪晗。”   继罕红瞳里仿佛有什么跳动了一下,回头看着他,片刻后冷酷道:“我已经醒了,我叫继罕。”   男人却笑得很轻松,说道:“那不重要。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你叫纪晗,你在我这就叫纪晗。”   继罕哪里听不懂这人话里隐含的劝告,他却只是轻笑一声,说道:“继罕也好,纪晗也罢。须臾灭我这仇,我必向三界讨要。劭塬,我知道你有大地功德的包袱,我不会让你手染罪孽,你走开。”   “眼看着你屠戮众生,就不算罪孽吗?”男人问。   继罕看着他,“你想拦我?”   “对。”男人叹息一声,“继罕,我早知道你会有这一天。你生来便应该是万物之主,放荡不羁,不容欺辱,断不会白白受了委屈。但这一次我不能让你报这个仇。害你我的须臾已经天诛地灭,三界何辜?”   继罕还来不及辩下去,身边的极魔却突然发出一声狂佞冷笑,喝道:“劭塬,你是什么东西!自诩大地功德的天命,实际上早就在轮回里洗得伤痕累累,你这个不成型的东西,也敢跑出来阻拦我与继罕的事!”   它说着,枯叶残枝“呼”地一卷,竟直向男人而来。男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没有半点出手抵挡的意思,眼睛甚至还在看向继罕。   继罕回眸一瞥,刹那间,枯叶残枝竟在空中凝固,极魔蚩尤惊恐愤怒的声音响起,“继罕!你干什么!”   “你想动我的人?”继罕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忽然伸手一扼,像是扼住空中虚无的一点,然而整座龙脉中回荡着的极魔元神的喘息声却忽然停止了。   蚩尤未完全化出形,粗粗以草木枯叶拢之,让人难辨踪迹,十分狡猾。可继罕却仿佛无视了这种空虚无物的阻碍,伸手一扼,便扼住了元神那虚空的命门。   极魔元神颤抖,整个龙脉剧烈地震颤,就连劭塬都站立不稳,需要用手扶着四周,勉强维持。   纪晗却立于空中岿然不动,与这动荡的龙脉深谷对比明显,宛如真正的神明。   他依旧审视着空气中那虚无的一点,又一次问道:“你想动我的人?”   极魔蚩尤还来不及开口,只见继罕眼眸深处红光跳动,下一秒,他忽然眉心一动,龙脉之中一阵地动山摇,极魔蚩尤发出一声惨绝的凄厉叫声。   “啊!————————”   龙脉谷口的数位仙家在这样的声势下站立难稳,无法探知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个个心急如焚。深渊之下的荒亘却面色越来越惨白——继罕扼杀蚩尤元神竟然只需动一念,如此可怕的救世神觉醒,却存了灭世心,倘若天地不阻止,三界必将走向尽头。   洪荒前的战神,用了千千万万年卷土重来,极化堕魔,却抵不过继罕眉头轻轻一皱。   能够刺穿所有人耳膜的凄厉惨叫持续了足足一刻钟之久,直到那声音渐渐熄灭,龙脉之中极魔的喘息声消失无踪,枯纸残叶在空中忽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打着转飘落,落向无尽深渊。   纪晗抬头,看向龙脉洞口上方的漆黑虚无,带着些遗憾说道:“应该给你个痛快的,但你不该对我的人动歹念,只好多折磨你一刻钟。再说——”他话音一挑,眉眼间皆是目空一切的轻蔑,轻佻道:“谁与你共事?凭你也配?”   “纪晗。”男人开口,语气柔和,“威风耍够了,跟我回幽虚境外去。”   纪晗想了想,“去葫芦架上晒着发呆吗?可以。但要等我生屠了三界之后再说。”   “不行。”绍原眉眼中有些无奈,说道:“你太任性了。继罕,你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你生来是救世神,骨子里有对苍生的悲悯。不要被仇恨障住,不要干蠢事。”   “蠢?”继罕扯了扯嘴角,说道:“也就是你,敢说我蠢。”   他说着,似是不愿再与绍原纠缠,飞身而起,直向龙脉顶端洞口冲去。绍原紧随其后,纪晗刚一出来,外面的仙家俱是一惊,见纪晗面色冷重,双瞳赤红,一时间仿佛明白过来荒亘说的是什么,便联手作阵,想要把纪晗收入其中。   数道天帝神令在继罕头顶集结,继罕却挑唇冷笑,提臂一挥,那天帝神令烟消云散,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十几位仙家看得呆了,老君指着继罕怒斥道:“纪晗!你这个魔头,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有悖天地的事!”   继罕却蓦然转向他,轻轻“哦?”了一声,一字一字轻笑着重复道:“大、逆、不、道?”   “我继罕,无论犯了谁,都不算大逆不道。”继罕说着,剑眉突然一抖,喝道:“大逆不道的,一直都是你们!”   他说着,空中蓦然出现一条玉色长鞭,继罕手持长鞭,扬臂要打。十数位仙家立刻联结法阵,向继罕攻来,然而那厚重的法阵还不及继罕鞭梢一指,便破碎散去,众神受到反噬被击飞,一时间龙脉附近都弥散着上神上仙灵力散去的味道。   继罕冷笑一声,提鞭便要挥下。这一下打下去,一众仙神必然魂飞魄散,元神不保。鞭梢扬起的一瞬,未见血光,他却已然感到畅快。   ——刚才毁灭蚩尤的时候,他胸口便激荡着那种强烈的满足。那是嗜血的快意,催促着他想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毁天灭地明明只需要闭目一凝神,可他此刻却宁愿一个一个去杀,抽断这些家伙的元神,打散他们的魂魄,让这无辜的一切都去偿还昔日天帝对无辜的他犯下的罪行。   玉鞭发出劈开天际的一声脆响,却在劈落的一瞬间,静止在空中。   是绍原。   “继罕,此鞭一落,你便生屠了天界十二位上神上仙,就此没有回头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继罕轻蔑冷笑,“我需要回头路吗?劭塬,你让开。”   “那好。”男人眉眼间更多了丝无奈,顿了顿,竟说道:“那么我来。”   他一语出,所有人俱是一惊。继罕挑挑眉,明显有些诧异。然而下一瞬间,男人转向潦倒一地的十二仙神,唇瓣轻启为咒,下一瞬,众仙众神齐齐呕出一口鲜血。   龙脉上仙家的血腥味更重了,仙力飘零,散落九州。从深渊底挣扎而出的荒亘目睹这一切,绝望叫道:“绍原!!”   劭塬斜睨向他,“我说过,千千万万年前我护下继罕最后一缕元神之后,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为他觉醒这一天做准备。我从未答应过你阻止他堕入魔道,若他真的想,我便随他一起又如何。”   男人话音刚落,却见巨雷轰鸣而下,劈在众人之间,将龙脉生生劈裂两瓣。大地动荡,岩石分崩离析,在脚下塌陷,露出龙脉深处熊熊的火光。   这雷,不是龙族降雨之雷,而是天雷。这火,也不是什么凤凰火,而是地火。   昔日天雷地火,今又重现。一位老君突然朝天呐喊道:“欲灭三界者,天诛地灭!这是天道!”   继罕闻言一愣,而他还来不及反抗,却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再次扼住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次,是沉重的撕裂的痛,从意识魂根深处爆发而来,他痛叫一声,耳边却依稀有劈劈啪啪碎裂的声音。   荒亘一声长叹,说道:“河图玉将碎。伏羲创继罕救世,他却存灭世心,天道往复,从此世上再无河图玉!” 第68章 继罕觉醒   继罕心里知道自己完了, 功败垂成的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虚空感。   神玉塑身, 河图拟魂,依瓠捏形。他诞生伊始就是世上最具权力的救世神。可他因天道的疏忽纰漏而陨殁、入魔,如今又要再次被天道所毁。   一手好牌落得如此下场,可是走错路的从来都不是他。   玉石龟裂破碎的声音在耳边越发密集,元神深处的痛楚像是将重锤砸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一锤接一锤,锤得他站立不住。   有那么一个恍惚,他竟察觉到了当初遭受天雷地火的男人是什么心情。可那天雷地火只是须臾设下的,远比不过如今天道刑罚的万分之一。真要比惨,大概男人也不如他惨。   荒亘苍老而坚决的声音响起, “众位仙家, 天道面前无私情,快随我一同——封印继罕!”   “是!”   “是!”   数道仙力在空中凝结, 化成利剑向继罕心口直钉而来。这颗封印钉将会把他钉入龙脉裂谷深处, 而后龙脉重新凝结,他将长埋于地下继续受天雷地火。   继罕可以用意念控制很多人的生死,可他此刻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箍住了, 连意念都动不了。   滔天的委屈, 滔天的恨, 终也无从发泄。   他终于闭上了眼, 决定认命。   封印钉触碰到他衣衫的一瞬间, 世间万物却仿佛突然凝固。继罕一个恍惚, 仿佛有一位公正的裁判将一切痛楚喊停了,就连天道降下的天雷地火都瞬间消退,元神承受的痛苦缓慢减弱,他睁开眼,眼见着封印钉在自己心口前零点一毫米处,破碎无形。   封印钉消散,四周是一片金色的余晖,一股熟悉的好闻的气味在鼻息间弥散开。继罕迷茫了一秒,转瞬又想起来,这是专属于男人身上的功德的味道。   一道金光从他背后飞起,迎头击上一道天雷,金色与亮白相撞,划亮半边天际,明明无声,却在继罕心底掀起轩然大波。   他猛地回头,只见男人负一手立于他背后,双眸深邃而沉静,仰头望着天。每下一道天雷,他便拆百年功德去扛。每起一簇地火,他便用一缕金光去灭。   天雷地火一道一道,如同饥饿多年的猛兽,大口大口地吞食着男人千千万万年一寸寸织起的功德。   十二位仙家看得呆了,他们为仙为神数千年,从未见过如此赤诚而隆重的功德。金光漫天,仿佛能照亮一切三界与虚空。   那金光里有金龙祥瑞,亦有凤凰彩霞。有太阳烛照的灼热,也生太阴幽荧的平和。荒前大兽、草木虫蛇、仙神鬼怪,无论命格高低贵贱,都曾将真挚的感谢与敬佩编织成功德,汇聚在这寸寸金光之中。   继罕亦看得呆了,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是初见面没多久时——他用去地府揭发男人怂恿他圈钱为把柄,要挟男人跟他交底——那时候他心想,这家伙偶像包袱简直重得要死了,毁他这九牛一毛的功德就像要了他命一样。他纪晗对钱吝啬,这男人对自己攒起的功德比他对钱还要吝啬。   然而此时,绍原弹指便百年,将命盘里用无数次不入轮回换来的金光挥洒而出,却面不改色。   感受到他的注视,男人开了口,却不似往日温柔,甚至有些严厉。   “纪晗,醒醒!”   继罕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头抽离。   委屈和怨恨消弭之际,他心中又生出很多很多恐慌。   他们都说,绍原的真身早在一次次忘川河中被铜蛇铁狗撕咬时烂掉了。能够修成三界之外的东西靠的是造化,也是功德。他被练化之初就是功德的汇聚物,所以能有现在的生命,也是靠功德织就。   继罕恍惚间想起,初见这男人时自己就觉得奇怪,这家伙命盘里除了功德什么都没有,看不出真身。   原来这人的真身就是功德。   那么,功德耗空,会怎样?元神会消散吗?那么他呢?   继罕突然想明白什么,高喝一声,立刻就要插手这场对抗。可他伤势惨重,反抗天道的念头刚一转,元神深处那种重锤之痛便又来了。   绍原厉喝:“纪晗!清醒点!”   男人声音洪亮,可是谁都能看见,他的命盘就像是倒过来的沙漏,元神飞快地流失消弭,眼见着油尽灯枯。   一百零八道天雷,一百零八道地火。最后一道天雷下来时,男人只扔出了最后一缕微弱的金光。那金光扛掉了一半的天雷,剩下半道天雷朝继罕而来,继罕还来不及躲,就被疾速冲来的男人护在了身下。   绍原本也只剩下一具人肉空壳,天雷降下,他连人形都保不住了,哀嚎一声滚在碎石堆中,划出一身淋漓的血,皮肉翻卷而开,露出森森的白骨。   与洪荒前继罕化成刺猬时在刑架上看到的那似狼似狗的东西一样,只是当时他还是半人形,如今彻底回归了兽形,连人面都保不住。   天雷地火终于停了,大地功德以千千万万年的辛劳和虔诚为继罕求来了天道的一丝不忍,求来了一线生机。   继罕瞳中血色褪去,黑眸清亮依旧,却空洞而破碎。他在一瞬间明白了男人为什么总是护着哈哈,跟他强调哈哈不是狗,原来男人的本体跟哈哈竟是同一种东西。   躺在地上的仿佛就是八十年前他刚刚睁开眼,陪在他身边呜呜叫的那只小狗崽子。   荒亘上前一步,劝止住继罕想要去触碰绍原的手,沉痛道:“他的元神已经没了,这道空壳子里是最后一点执念,你不要触碰。若是让这执念不肯消弭,他便永生永世都要被禁锢在这痛苦中。”   继罕闻言,仿佛触电一般缩回手。他的手本来已经碰到绍原身上被血沾湿的皮毛了,湿冷僵硬,没有一点活气。   荒亘轻声道:“绍原,本来叫劭塬,女娲练化他时给他起这个名,意为源自大地的功德与美好。劭塬其兽,世上仅此一只,有似狼似狗的兽身,本应顺利成型直接升为三界之外的神明。可他当年成型前遭受天帝须臾的数道重刑,伤还没养好,就又为了保下你的一丝魂魄而用尽了几乎全部的神力,沦为寻常兽类。他为了等你,誓死不入轮回,活生生又用功德把自己修成了三界之外的存在。”   老君唏嘘道:“绍先生与万物结善千千万万年,大概就是在等着这一天。他说自从救起继罕的那天起,做的一切事见的一切人都是为了等继罕苏醒,原来是这个意思。”   继罕一直都没说话。他看着倒在碎石血泊里的小兽,竟然感到如是虚幻。他甚至觉得那不是绍原,而是哈哈。   ——如果真是哈哈,该有多好。哈哈也是他很爱的家伙,可是他更爱绍原。除了绍原,他不能更爱任何人、任何东西了。   兽眼缓缓闭阖,大地陡然震动,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分崩离析掉。继罕却突然开口,问道:“现在,他死透了,执念也走了?”   荒亘说:“是。”   纪晗走近一步,眼神平静无波:“那么,我可以带他走了?”   荒亘问:“你要带这具尸体去哪?大地功德陨殁,龙脉也要重塑了,把他葬在这龙脉下吧。”   继罕却仿佛没有听见,他走上前去把那头小兽抱在了怀里。   人走了,血还没彻底凝固,粘稠湿滑地流了他一手,顺着指缝淅淅沥沥地淌到地上。   继罕转身的那一瞬,众位仙家仿佛看见他眼眶猩红。   一念可创世、转念可灭世的荒前始神,眉眼低垂,失落得如同一个没了家的孩子。   继罕走了几步,又顿下脚步。风干了他脸颊上的两滴泪,他平静而冷酷地说道:“荒亘。”   荒亘心头一颤。   继罕一字一字认真道:“你且记着。我继罕,是救世神,不该生出灭世心。但天地负我,我永不再踏入三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哪怕三界毁灭,万物涂炭,不要再来找我。”   “因为我,再不会相帮。”   龙脉轰隆,分崩离析的山体飞快并合,将蚩尤破碎的元神、众位神仙弥散的修为、和那融化于天地间的功德,悉数掩盖吞没。   结界消散,龙脉看上去只是人间一座寻常山。   山脚下有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是寻常人间界的短发,两鬓却垂下两道长长的头发,打着弯绕,被血污纠结住。男子身上的棉麻衫也尽是血污,怀里抱着一只死去的小兽,远看像是一只哈士奇幼犬,近看却又觉得曾是一只温顺灵气的小狼。   继罕走到山脚下,结界再往前一步就是人间。   他却突然回了个头,看向那蜿蜒巍峨的龙脉。   洪荒前他在此地路过,刑架上的劭塬奄奄一息,除却一张人脸之外,和现如今没什么区别。   兜兜转转,竟是又回来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着苍天。   ——有些人生来高贵,可很多东西,错了便是永远,千千万万年过去也无法消弭那些错误。 第69章 前世今生   “老板, 您多少吃一点吧。”凤凰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从饭店买来的几道菜分别夹一点到纪晗的碗里。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 鬼黑黑与鬼白白、阿点与阿摇、卜达英与穆有归,纷纷给他致电,关心纪老板的精神状态。   纪晗没什么状态可言,他回来的时候语气如常, 表情也如常, 怀里抱着一只神似哈哈的死兽,交代给凤凰去后院埋掉。   甚至, 他自己都没多看一眼。然后他坐在了桌边, 张罗着要吃饭,说饿死了。   可是凤凰跑了好几家餐馆买了各种招牌菜摆上桌, 纪晗每样菜尝了那么一丝儿,就放下筷子,平静地说道:“菜烧得太差了。”   凤凰心虚,虚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纪晗抬头看着他说道:“但是你要适应,绍原死了,他不会再给我们烧菜了。”   凤凰一个字都不敢说,过了好半天,才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纪晗夹菜一边说道:“老板,小鸟吃什么都行,您能适应就好了。”   纪晗闻言便再没吭声, 把每样菜又分别尝了一口, 终于放下筷子。   一声长叹, 他垂眸看着碗筷, 低声道:“我恐怕,适应不了了。”   “哈哈呢?”纪晗想起什么,又问道。   凤凰小声说:“在院子里晒太阳,刚您回来它远远看了一眼,就继续发呆打瞌睡了。它每天都那样,您知道的。幽虚境外发生什么事,如果您不说,它也没法得知。”   纪晗哦了一声,低头扒了几口无味的米饭,而后忽然道:“哈哈还活着。”   凤凰点头,“当然。”   纪晗却说:“我倒希望它死了。”   “死的是它,我会难过得要命,但总也好过死的是绍原。”纪晗看着满当当的饭碗,喃喃道:“绍原死了,我竟然突然觉得,荒前荒后,创世救世,前世今生,全都没了意义。你说,我一玉做的葫芦,原本不该有生命,却一直苟活到今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凤凰被纪晗吓傻了,吓得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纪晗却没在意,他扭过头透过窗外看向院子里昏昏欲睡的哈哈,忽然轻声道:“要不,我们搬个家吧?”   凤凰一个激灵,“老板!搬哪儿去?”   “都行。”纪晗犹豫了一下,说道:“三界外的地方数不胜数,我随便寻觅个看得过眼的地界画个结界,便和现在家里没什么两样。主要……我实在不想住在这里了。”   这里到处,都是那个男人的影子。   那家伙只住在这里不过数月,却仿佛把自己的影子刻进了他的脑海深处,让他闭目便能想起,每每想起,就是锥心刺骨的痛。   太痛了。纪晗想:何不让自己轻松一点呢?   凤凰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道:“那,小鸟明天起每天出去找合适搬家的地方。但是老板你不要着急,搬家的事要慢慢规划,您后院那么多财产,总也不是一趟能搬完的。”   纪晗却摇头说道:“把那些钱财都化了吧,其实我一个人生活,无牵无挂的,要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凤凰却突然眼红了。它垂下眼收拾碗筷,有几滴晶莹的凤凰泪掉落碗中,被它匆匆以袖掩去。   纪晗恍若没有看见,只是交代道:“不急,你去物色物色地方。正好,我也清静一下。”   “好。”凤凰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低声道:“牛肉酱还剩下四五罐,您饿了就叫我,我煮点粥,您用牛肉酱拌着粥吃。”   纪晗想了半晌,轻声道:“不了吧。他就给我留下这么点东西,吃掉就浪费了。留着吧,起码是一个念想。”   凤凰没再吭声,怕自己啜泣的声音勾得纪晗更伤心,只能用尽全力忍住。   午饭后,纪晗说他要一个人静静,催促打发凤凰出去找新宅。凤凰却没想到,自己刚踏出幽虚境外,结界就在后面一瞬变换,它再一触手,就被冰冷地弹开。   纪晗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道:“我给荒亘发了信息,让天界重新接纳你。你走吧,这幽虚境外是我与他的相爱之地,我搬不走的。但我也不想再被任何家伙打扰了,让我一个葫芦静静吧。”   纪晗打发了凤凰,花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试图把破碎的葫芦粘起来。可他失败了,大多数破裂的碎片与玉渣都在龙脉深处埋葬,找不回,自然也无法再拼起一个完整的葫芦。   他仔细回忆葫芦里都有什么,却发现除了绍原送他的那些小玩意,他竟然一样别的东西都想不起来。   就连男人送他的那一尾赤金锦鲤都落入了龙脉,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还有没有能耐瞪着眼睛鄙夷自己的主人。   纪晗长叹口气,看了看窗外的好日光,过了许久,仿佛终于召回一丝生气似的,走到了院外葫芦架下。   昔日里,他跟男人说过,如果有一天连赚钱都没有兴趣了,那就回到葫芦本体,无论白天黑夜地挂在这葫芦架下晒太阳。到时候,男人会在底下守着他,给他浇浇水、讲讲笑话。   纪老板的眼眶很红,蓄着许多点晶莹,仿佛漫天的星辰。他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让那些星辰掉落下来。   他看向角落里的哈哈。哈哈感受到他的注视,如常慢腾腾地从狗窝移到他眼前来,看他一眼,默默趴下了。   纪晗摸摸它的头,轻声道:“我想晒会太阳冷静一下,会给你及时添饭,你有别的需求再叫我。”   哈哈懒洋洋看他一眼,仿佛也没什么精神,哼唧了一声便趴在地上睡了。   自此,纪晗便幻化回河图玉葫芦本体,从早到晚地把自己挂在那葫芦架上。   他与那些寻常葫芦一样,享受阳光泽被和月光洗礼,食风饮露,渺小而平静。凤凰被隔在幽虚境外,三界那些爱吵吵闹闹的家伙们更是进不来,整个幽虚境外,就只有纪晗一只葫芦,和葫芦架下趴着的一只昏昏欲睡的狗。   每隔个三四天,这葫芦会勉强从昏昏沉沉的意识中苏醒过来,化回人形给哈哈添点食水。   绍原在时总是强迫他给哈哈吃生肉。现在绍原走了,纪晗又没耐心又没心情,哈哈只好又吃回了狗粮。   哈哈趴在葫芦架下,每天愁眉苦脸,委屈巴巴。起风的时候整个葫芦架上的葫芦都随着风微微颤抖,只有纪晗一动不动,这种时候哈哈就会扬起头,心疼而凄惨地呜噜呜噜叫,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劝自己老板。   但很多事,是劝不来的。   纪晗发现吊在这葫芦架上能让他忘却很多烦恼。他不再想着天界地府人间那些笔笔桩桩乱七八糟的破事,静下心来,不顾虑佣金,也不想着钱货两迄,只想好好地把自己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几十年,就连哈哈都又长大了,告别成年痛,呈现出高大而潇洒的雄壮的美感。   纪晗好像已经很久都没从葫芦架上下去了,下面没什么他的朋友,他也懒得动弹。他日复一日地在葫芦架上发霉,仿佛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某天纪晗从大梦中醒来,寒风吹得他一个哆嗦,他差点从葫芦架上掉下来。   于是他便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幽虚境外的小院平静依旧,只是此刻深夜蓝空,格外静谧。他看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一看,却发现本该趴在葫芦架底下的哈哈不见了踪影。   纪晗愣了下,说好的一直陪他到永远呢?那狗子呢?   不会是吃不了生活的苦,一气之下跑走了吧?   “哈哈?”他打破嗓子里沙哑的禁锢,一边轻声唤着哈哈的名字一边往屋里走。可是破天荒地,无论哪个房间都没有传来小家伙熟悉的喘息声。纪晗正要再喊一声,余光却忽然扫投在门口的月光——那么静,那么美,安安静静地投在大地上,仿佛承载着世间所有的美好。   猛然间,他心里竟抖过一阵颤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的那种颤栗。   纪老板的肩膀在颤抖,人也是。过了不知多久,他动动干涩的嘴皮子,缓缓回神。   月光下的厨房里一片静谧清幽,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冰箱前,弯下腰打开冰箱门,看着里面明亮的灯光,仔细挑选生肉。   纪晗抖得要命,像是发了高烧的小孩子一样。无论荒前荒后,他从未抖成过这个样子。   他注视着男人的背影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轻声颤抖道:“绍……原……?劭塬?”   冰箱前的男人倏忽间回过头,脸上是盈盈的笑意。他看着纪晗发愣怔住,便把刚刚挑好的那块肉又放回冰箱,走过来,像只巨大的忠犬那样抱住自己心爱的人。   男人在他耳畔轻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好好喂养哈哈,不要给他吃狗粮,要吃生肉,偶尔开荤吃吃豺狼虎豹,你都当耳边风了?”   “嗯?你要是好好喂我,我至于这么久才修补好元神醒过来?”   “天天趴在你的葫芦架下看你像植物人一样,我急都要急死了。没让天道罚死,却好悬让你给饿死!”   纪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抬头用力看着男人,看着那双熟悉的漆黑深邃的眼眸,鼻腔深处逐渐积蓄起炽热的酸胀。   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在他脑内清晰了起来。   千千万万年前,男人为了救他放弃了自己大地功德的神身,将最后一缕能用的元神化作哈哈,守在他元神附近。纪晗元神觉醒时,哈哈便在他身边了,他以为哈哈陪了他八十年,其实不然,那小家伙从他沉睡的那一刻开始,便在他身边耐心地等他醒来。   ——因为那本就是绍原从自己身上分出来的,元神的一部分。   说是八十年,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旷古绝今的漫长守候。   绍原轻叹了口气,抬手弹了下纪晗的鼻子,把他搂进怀里。   轻声道:“我一直在葫芦架下面看着你。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葫芦,不按时喂我不说,还自己绝食。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嗯?”   纪老板忍了不知多久的那滴泪终于滚落,他深吸一口气,鼻息间是已经空掉功德的有些陌生却又分外熟悉的男人的气味。他抓紧男人的袖子,踮脚吻上那双唇,喃喃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的约定,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男人微笑,回吻他,温柔道:“我早说过让你放心,千千万万年前,我便开始想着这一天了。”   “我的小葫芦,我等了你千千万万年,怎么可能忍心让你也等我那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