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出书版)作者:起雾 金玉其外·上 文案 五年前,因东皇临昼的一句话, 让隐世且努力修仙的辰安, 离开族人和故乡,入朝成为东皇最得力的助手。 五年后,也因东皇临昼的一句话, 辰安在一次意外的的返乡探亲中, 东皇临昼竟对他的父亲「下聘」! 辰安怒极化身为乌龟── 有本事,你就册封个东岛有史以来,第一个乌龟皇后,哼! 多年来辛辛苦苦明示暗示加设计, 这小鬼都迟钝到底毫不开窍, 怎么他不过将计就计一下,就得偿所愿了呢? 这么好的运气降临,等等,该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吧? 第一章 辰安公子何许人也? 这一直是东岛百姓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一大话题。 东皇临昼即位十二年有余,朝上文武百官当中,最为特别的,便是这无官无职,却隐然已是诸臣之首的白辰安。 便因白辰安无官无职,朝野之间,亦不方便呼一声白大人,东皇既唤其名为辰安,众臣因势利便,也就跟着唤他为辰安公子。 这辰安公子年不满二十,却是生得面如冠玉,眼如点漆,颀长挺立的身形常年裹在宽袍大袖之中,越发显得气度高华,行走间,飘飘然竟似有神仙之貌。 月上枝头,已是安歇的时辰,白辰安却捧了日间来不及看完的大把文书,从中庭穿过了御花园,旁若无人的踏入了寝殿深处。 不出他所料,寝宫之中红烛高悬,灯火辉煌,临昼果然尚未就寝。 只见那朝堂中御座上一本正经,堪称明君典范的男人正毫无坐相的靠在紫金长椅之上,侧头斜睨着拜伏于地,腰身柔软,仿若无骨的新进美人。 美人屈膝折腰在地上跪伏,已有半炷香之久,君王不开口,便也不敢擅动,正忐忑不安间,内殿的大门不知何时,竟已豁然大开。 锦袍玉带的年轻人从容不迫的踏入殿中,看了一眼慑于皇威,丝毫不敢动作的绝色,有些好笑的提醒道,「你跪在那里到天亮也无用,他喜欢主动一些的。」 言毕,径自走上前去,行礼过后,对等美人侍候等到无聊打呵欠的男人伸出手掌,「吾皇,臣借玉玺一用。」 「玉玺在后殿靠墙柜子的第三格抽屉里头。」借玉玺的借得理所当然,那整个儿半瘫在靠枕上的男人回答得也漫不经心。 伏在地上的美人见状,惊愕之下抬起了头,娇媚的容颜便整个的现了出来,薄如蝉翼的坎肩亦随之滑落,半裸的酥胸丰盈饱满,极为诱人。 东皇眼神一动,美人儿想起先前那年轻人的提醒,察言观色过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媚笑着向靠在长椅上的男人缠了上去。 几番挑惹缠绵间,御床之上早已玉体横陈,细细的呻吟伴着粗重的喘息响起之时,白辰安正取了玉玺,从后殿里头转身出来。 他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目不斜视的从麻花似的缠成一团的两人身前走过,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缠得这般紧,明日早朝只怕多半会闪到腰。』 这么想着,对于某人沉醉温柔乡,他却不得不劳形于案牍的不平也就稍稍缓解了一些,认命的怀抱着大把文书踏入了偏殿之中。 近来朝中浮夸之风盛行,时兴奏折写得洋洋洒洒,临昼翻看了几篇,发现通篇都是废话,耐性尽失之下,直接把文书都丢了过来,叫他一切便宜从事。 白辰安耐着性子,仔仔细细的一篇篇看下来,却终究还是敌不住泛滥的睡意。 支着下巴的左臂一点一点往下,往下,再往下,终于全军覆没,他整个人都趴在了案几上,流着口水在案头上呼呼大睡。 沾满了墨水的朱笔压在光洁的额头下,形状优美的唇角溢出的口水滴落到尚未批好的字里行间,晕染了片片墨迹,悉数的沾到了俊美的脸上。 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却对此浑然不觉,只在香甜的睡梦中磨了磨牙,胡乱的伸手一挥,赶走了嗡嗡的飞虫,也跟着打翻了砚台,案头上便随之一片狼藉。 直睡到二更时分,打更声响起,侍卫换班之后,一觉睡醒,觉得嘴角黏黏糊糊,他才大惊失色的抹了一把脸。 来不及哀悼一手的乌黑朱红,又被案头上糊成一团的折子吓了一跳。 「糟了,这是张太傅亲笔所书,请求免除三郡赋税的奏折,毁成这样,只怕明日无法交差。」 拿袖子将脸擦干净后,白辰安烦恼的在偏殿中走来走去,思索着解决的办法。 他在睡着前已将那奏折从头至尾的看过,有些字眼未曾沾上墨迹,又被口水晕染得不深,尚能辨认出大概的模样,要将它重新誊写一遍,倒也不是难事。 难就难在,张太傅那一手行楷的落笔尤为特别,模仿他的笔迹才是最为费力的事。 幸好白辰安自幼熟习丹青,硬着头皮,照着那皱巴巴的折子上的字体轮廓,描了一个时辰,终于将那长长的奏章重头到尾的画了出来。 望着崭新的奏折上工工整整,至少与原文有九分相像的仿制品,白辰安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 正要将之归类放好,冷不防的,却瞧见了另一份奏折的落款处那四四方方的官印,不禁懊恼的叹了一口气。 笔迹确然可以仿造,反正张太傅年迈记性差,昨天写的东西,今日再拿来让他自己看,他也未必能全部记得清楚。 可那官印是有司按律所制,急切间,又哪里仿造得出来? 张太傅请求免除赋税的三郡都是产粮的大县,只是眼下蝗灾刚过,又是青黄不接之时,税官按照惯例,却已在征粮的路上。 税收是国之大事,不容阻碍,此事是定然要得到东皇的允准的,虽是玉玺在手,他却也不便担下这层干系。 这奏折,是怎么样都要递上去的,也就断然不能缺了上头的官印。 看来眼下只有偷偷出宫,摸进张太傅的府中找到官印盖上,方才解得了这燃眉之急了。 做下了决定后,站在案头的俊朗身影霎时便化作了一道清风,刮出了宫墙,直入张太傅的府邸之中。 太傅府虽然不比皇宫的九曲十八廊,但也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颇有一番气象,要从中找出摆放官印的所在,倒也费了白辰安一番功夫。 待到终于将官印携了出来,那道清风在吹入宫墙之时,却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也不知东皇那会儿犯了什么邪,一道圣旨下来,延揽了诸多的世外高人,在皇宫各处贴满了驱邪的符咒。 照说白辰安既有仙家的血脉,此等寻常的法术用来驱邪,应当是与他无碍。 可偏偏好死不死的,临昼闲来无事,竟然也跟着高人们学着画起了符咒。 他既是帝王之身,所画的符咒,自是威力不凡,不但能驱邪驱魔,在某些情况下,甚而有驱仙赶神的效力。 比如眼下,白辰安正担忧着回来的太晚,不知是否赶得上早朝,那阵清风便刮得急了些,飞沙走石的毫无半点仙家气概,倒像是妖魔来袭。 宫门上符咒所书的看门兽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分青红皂白,当下就朝着那袭来的怪风一爪子挠了下去。 这一挠,就在白辰安的肩头留下了五道鲜红的血印,他也顾不了这许多,只急匆匆的刮回了偏殿。 化回了人形,端端正正的在誊写好的奏折上盖了印后,已是将近五更时分,到了上朝之时,张太傅的官印,自然是来不及还回去了。 白辰安无奈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侍从端来的铜盆中洗了手脸后,抬脚走出了偏殿。 众臣陆续而来,大多手持笏板,站在殿外等着上朝。 极目望去,但见站在首位的年轻人长衣垂地,大袖飘飘,观之只觉得俊逸出尘,又哪里看得出先前那一番狼狈的气象。 三声金鼓过后,东皇升殿早朝,白辰安随之将整理过后的奏折等文书悉数递了上去,见那御座上的男人坐姿挺立如钟,不禁心中暗笑。 『看吧!果然是闪到了腰,这就是夜夜笙歌,整日纵欲的报应。』 这厢他不着痕迹的暗自幸灾乐祸,那头的东皇却也不是省油的灯,翻阅奏章的间隙,随意的询问着,「肩头的抓伤可是十分严重?」 「不严重,过不了几日就会好。」问的随意,答的也随意。 待到说完,这才惊觉不对,那符咒根本是此人亲手所画,看门兽自是会将误伤之事说与他知。 『你根本是故意的。』白辰安愤怒的用目光谴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仙家血缘了。 『彼此彼此,孤王也知昨日那女人是你特地遣人找来的。』东皇在御座上坐得更直了一些,若无其事的回视他。 两人彼此仇恨的互瞪了一会儿,翻完了奏折,临昼忽然转头看着张太傅,「这奏折可是昨日递上来的?」 「不错,臣昨日午间交由内务府审核,免除税收之事,还请吾皇定夺。」张太傅垂首回答。 临昼手中的奏折极多,可不知为何,他不去注意别的,只是翻来覆去的询问着张太傅的这一卷。 白辰安见状,不禁生生的出一身冷汗,担心的思索起来,「该不会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吧?」 「你倒是说说看?这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处置?」下了朝之后,东皇笑望着半跪于地的白辰安。 临昼生就一双桃花眼,往常不笑之时,犹然带了三分的勾魂摄魄,此刻黑眸中笑意盈盈,自是波光潋滟,那股子风流劲儿真是挡都挡不住。 只可惜白辰安看了这风流俊美的笑容,却只有一拳头挥过去的冲动,丝毫没有被吸引得神魂颠倒的意思。 要知道,此人身为东岛之主,背负着一岛民众的生计,却数年来沉迷于美色,悠闲度日,还搏了个明君的称号,靠的可全是他这个冤大头。 打理朝政的是他,开恩科选人才的是他,筛选奏折的是他,起草圣旨修改律法的是他,替他选美人的还是他…… 所有属于东岛掌权者的义务都是他白辰安在履行,但权利,唯有权利,是这个无耻的男人在享受。 欺君之罪算什么? 劳心劳力了那么久,还时常惨遭刁难,要不是族规严峻,老父叮咛,他连弑君的心都有。 忍耐着施法扁人的冲动,白辰安垂着头,看起来恭敬无比,「臣不知欺君一说从何而来?」 「此份奏折乃是张太傅昨日递上来的,可那落款上的印迹,隔了一日却依旧鲜红如新,不是件奇怪的事吗?」临昼笑得万分的不怀好意。 「确然奇怪,连这墨迹看来都是新鲜的。」谅那老头也不敢说出丢了官印的事,他索性豁出去道,「吾皇不如叫张太傅来辨认一下,兴许是奏折被人掉了包。」 「这倒不用,张太傅老迈,那个记性就别提了,向来是时辰一过,他自个儿都不太能记得内文细节的。」 临昼眼底的笑意加深:「既无欺君之罪,辰安一直跪着做什么?孤王还以为你心虚呢?」 「家姐常言,礼多人不怪,怎会是心虚?」白辰安面不改色,「臣对吾皇的忠心天地可表,绝无欺君之事。」 「没有就好,你这就起来吧!」没有刁难到他,临昼有些悻悻,「说起你姐姐辰心,孤王差点儿就娶到了她,只可惜当年被某个小鬼从中作梗。」 『那是你太风流的缘故,关我什么事?』白辰安默默的腹诽。 五年前,他不小心误穿了族中的女装,正逢东皇在族中作客,把他当作了女子调戏,结果被辰心撞见,婚事就此告吹。 那个小心眼的男人娶不到姐姐,就记恨的跟族中的长老要了他来辅政,平白的阻了他本该逍遥自在的修仙之路。 他们的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见他神色不善,临昼顿时心情就好了起来,「上次与长老一别,也有五年的光阴了,听说辰心嫁了人,孤王也该去下聘了。」 「……」为啥姐姐都嫁了人,他还要跑去下聘? 不会是想搞破坏吧? 看着东皇满脸的莫测高深,白辰安表面镇定,内心之中却深深的不安了起来。 赫连山脉横亘于东岛西北部,山势起伏,绵延数千余里,山中云雾缭绕,终年不散,其间高崖峭壁,飞瀑流泉,苍松翠柏,不计其数。 传闻中,有着仙家血脉,避世而居的十八部族族人,便是隐居在这层峦叠翠的群山深处。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真要在这茫茫群山间,寻访这些避世的修仙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故而临昼少年时是如何独自闯入山中,找到了十八部族的所在?这一直是盘踞在白辰安心里头最大的疑惑。 那时他还太小,记不清这轰动了整个部族的大事,及长之后,族人们却又讳莫如深,不是在他询问时岔开话题,就是干脆的避而不谈。 就是因为好奇心实在憋了太久,当年他才会在临昼再度来访族中时,过于激动之下,不小心穿错了衣裳跑出去…… 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这些年来忙着互相挖陷阱使绊子,太过于专注提防与算计,竟然把最想问的疑惑彻底忘了个干净。 直到这趟回族中的路上,方才让他想了起来。 仪仗整齐的皇城禁军尚未进入赫连山脉,族中的长老早已亲自等在了山脚下,恭恭敬敬的将东皇一行引入了上山的羊肠小道。 十八部族向来以仙家血脉为傲,虽然没有看不起寻常人的意思,却也多多少少的与世俗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然而不知什么缘故,东皇每次来访,族中长老却是多数亲自相迎,礼敬有加,甚而他当年开口要娶最有成仙资质的辰心,长老们都毫不干涉。 白辰安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在众人不注意时,伸手扯住了临昼的袖子,「你当年独自一人,是如何寻访到我族的所在?」 「为何要寻访?」临昼转过头来,惊讶道,「孤王身为东岛之主,岛上一切皆我所有,既然临幸赫连山脉,十八部族族长自当亲自出迎。」 「这怎么可能,我族中人素来自视甚高,不与凡俗之人轻易交往,族中文献从未有与历代君主往来的记录。」 「那多半是孤王天纵英才,魅力无远弗届,受万民敬仰之余,连仙人都为之倾倒的缘故了。」 「……」不着痕迹的搓了搓鸡皮疙瘩,白辰安对他的大言不惭表示沉默。 这条羊肠小道两边极窄,更兼地势陡峭,众人早已弃了马匹,步行拾阶而上。 越往上走,云雾越深,和着枝头的露水,沾在衣襟上,湿漉漉的,带着林间特有的清新芬芳,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渐渐浓厚到分辨不出周遭的时候,朦胧之中,临昼感觉到白辰安带着些微水气的左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 纤长的手指柔腻冰凉,光滑的指腹间,却蕴藏了男人才有的力量,当年第一次握住这双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并不是个女子。 辰心当然不会只因他没事逗她弟弟玩而解除婚约,这慧黠的女子一看他的眼神就明了他的意思,她本就无意于他,趁此便理直气壮的下了台。 只有小鬼头一直不明白,懵懵懂懂的替他搜罗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个个都有着他姐姐的影子。 无妨,他找来多少,他便收下多少,天长日久,总有一日,小鬼头会明白过来。 就是辰安明白了之后,会是什么想法,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沿途雾水迷蒙,奇花异卉争奇斗艳,开满一路,却是只闻其香,不见其形。 临昼想得过于入神,忍不住执起了紧扣住他的五指,如同五年前相见时那般,轻柔的吻印上了雪白的指尖,不出意料的,再度被人白了一眼。 白辰安僵持了片刻,依旧对长老礼敬这种登徒子觉得不可思议。 犹豫了一下,他不死心的继续追问,「你当年真是独自踏入赫连山脉的吗?」 「不错,只不过孤王随身携带了若干的金银。」 「金银有何用?」他难道不知他们族里甚至有人能点石成金吗?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银当然是有用之物。」 「是吗?愿闻其详。」 「传闻中,十八部族皆有仙人血脉,修仙多年,有不少人已位列仙班,孤王虽是天子,但也知敬畏天地,自然要做一些礼敬仙人的事?」 「礼敬仙人的事?」他的话勾起了白辰安模糊的记忆,他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譬如说……」 「譬如说召集民间乐手,在赫连山脉各处用喇叭唢呐吹奏仙音伴奏,请附近寺庙的有道高僧做些水陆道场诸如此类的。」 「是不是请了很多很多,多到遍布整个赫连山脉?」 「那是当然,不遍布整个赫连山脉,怎么让仙人们知道孤王远道而来的诚意?」 「……」他已经可以想像十八部族被闹得乌烟瘴气的情景了。 就是这样,长老们才会破例的,亲自出山相迎,对此人这般的「礼敬有加」! 要知道,修仙就是为了摒除俗间烦扰,是以最忌心魔,为了避免干扰,就要找一处不受打扰的清静之地。 临昼当年这么一闹,族中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险些走火入魔,真是比派兵攻打都厉害多了。 也难怪族人对此绝口不提,走火入魔这种晦气事,谁会愿意多提? 山间的小路盘曲复杂,一段上坡路连着一段下坡路,在白雾里摸索前进,蜿蜒穿行,似乎全无尽头。 走了大半日的工夫,耳边渐渐传来轰然作响的水声,临昼才知道他们距离十八部族的所在,已经不远。 此时,下山迎接他们的长老早已引了同来的禁军绕过了这个山坳,在别处的村落中稍作休息。 白辰安牵着临昼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层层弥漫的白雾便也随之被抛在了身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大片茂密的森林。 林间草木葱茏,鸟语花香,珍禽异兽四散奔跑,数百座式样别致的小木屋错落有致的建在了枝叶繁茂的大树底下。 风中隐隐传来了孩子们的吵闹声,夹杂着女子清脆的笑语,白辰安一路紧绷的脸色亦随之舒缓了下来。 「姐姐,我回来了。」他迫不及待的急走了几步,亲昵的张开手臂,将一堆孩子簇拥的少女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子。 「呵呵,多年不见,我的辰安长大了。」美丽的少女裙裾飞扬,揽着弟弟的脖子,在旋转中愉快的大笑着,微微露出裙子底下雪白的脚趾。 左侧的男子见状,立时不悦的从白辰安手中抢下了少女,确定长长的石榴裙彻底的盖住了那双美丽的足踝后,才不发一语的退回一旁。 「哎呀,失礼了,我家嘲风什么都好,就是死板。」示威的伸出五个脚趾晃了晃后,少女娇俏的对着沉下脸的男人吐了吐舌头。 对面的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依旧板着一张脸,眸中却溢满了宠溺之色。 看来姐姐应当是嫁得不错,白辰安安心之余,偷觑了一眼神色莫测的临昼,突然生出了一股子坏心眼儿。 抬起手肘,毫不恭敬的撞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发呆的人,反正入了赫连山脉,就是他十八部族的地盘,谁还管那劳什子的繁文缛节。 「喂,我姐姐都已经成亲了,你怎么还好意思一直盯着她看?」 话未落,就见对面被唤做嘲风,显然是姐夫的男人,早已目光不善的瞪了过来,白辰安不禁在心中偷笑。 他们十八部族既以修仙为志,自是清心寡欲,不会轻易动情,然而一旦动情,占有欲之强,却是凡俗之人无法想像的。 如今这嘲风姐夫,可是显赫的龙族之后,自小勤于修行,早在数百年前便已修出了神兽之身,按理早该白日飞升。 早些年他还以为此人是为了修出龙形,方才滞留人间,却原来,竟然是为了舍不得姐姐,才放弃了升仙的机会。 啧啧啧,相比之下,某人的行径实在是惨不忍睹,姐姐真是太有眼光了。 对面的嘲风显然也已认出了这昔日的情敌,狭长的眼眸充满敌意的微眯了起来,眸中隐约可见暗沉的火光。 想起东皇在朝中的诸般刁难,白辰安立时高兴的期待起来,就等着看新任姐夫好好的给这厮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尤其那个谁,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收敛,兀自在那边挑衅的对着姐姐又多看了两眼,惹得他家姐夫目中的怒意更甚。 所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轰」的一声,嘲风一招手,霎时熊熊烈焰夹着滚滚浓烟,化作了一条黑龙,风驰电掣的朝着临昼的方向窜了过来。 『太好了,任凭你再会画符驱神辟邪,在这当口,只怕也没空去摆弄个平安符出来。』 白辰安微笑着在身后交叠着双手,施施然的等着黑龙扑向这些年严重苦他心智的混蛋东皇。 可惜牛牵到京城脚下依旧是牛,混蛋上了赫连山顶,也依旧是混蛋无疑。 就在那威风凛凛的巨龙张牙舞爪的扑过来之际,趁他不注意,临昼闪电般的伸手,一把将他拖了过来,飞快的拿他挡在了身前。 这时候黑龙早已扑到了跟前,即使是他这样的画符快手,要画平安符出来,到底也晚了。 仓促之下,白辰安急忙张口,一声清叱过后,口中迅速的吐出了一道清冽的水柱,朝着那迎面而来的黑龙激射了过去。 雪白的水柱和周身泛火的黑龙相撞之时,爆开了剧烈的气流,一瞬间,火光水势冲天而起。 不过瞬息的工夫,火光上升,水势下落,当头就将站在原处的临昼和白辰安淋了个正着。 湿淋淋的两人呆呆的互望了一眼,有些忧郁的发现,今番再度互相算计,似乎最终,谁都没有逃出生天…… 第二章 在偷笑的辰心和板着脸似乎是在忍笑的嘲风陪同下,同来的两人沿途滴着水,狼狈的踏入了白辰安幼时在十八部族独居的木屋。 蹦跳着的小孩子善解人意的捧来了干净的细麻长袍,在绿藤搭的案几上整整齐齐的放好后,就欢快的跑了出去。 背对背的两人只顾着生气,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各自取了放在近处的那一件,默不作声的换衣服。 换好之后,两人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僵硬的抬起头,望了一眼对方,随即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在临昼伸指沾了湿衣上的水迹开始画符之时,白辰安也跟着飞快的念出了一长串的咒语。 一炷香的工夫,画符文的那个早已画得手指微微发麻,念咒语的那个也同时念到嘴角略略抽筋。 只是穿在身上的袍子,不合身的却依旧是不合身。而那换下来的湿衣,似乎也没有听从命令,重新变回干燥的意思。 烦恼的跨出一步,因着衣摆实在太长,再度险些绊倒的白辰安和穿着太短的袍子光脚站着,有几分可笑的东皇无奈的对视了片刻。 「我们还是互换一下衣裳吧!」颓丧的同时开口。 彼此交换了身上所穿的长袍之后,站在一处的两人看起来,总算是衣着整齐了许多,只是临昼的神情却依旧有些古怪。 看他这个样子,明显是在嫌弃什么,白辰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的开口,「你对我姐姐亲手织的衣裳究竟有什么不满?」 「没,既然是辰心亲手织出来的,孤王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满。」 临昼留恋的抚着身上的袍子,像是在想像着美丽的纤纤素手持着针线,在布料中穿梭裁剪的场景。 陶醉过后,他非常遗憾的摇了摇头,「只可惜这好好的美人儿织出来的袍子,就这么沾上了乳臭未干的气息。」 后知后觉的某人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乳臭未干的气息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白辰安是也。 「你给我脱下来,穿回你的湿衣裳,我还担心穿你穿过的袍子会有什么花柳病呢?」白辰安拉了拉身上的袍子,不甘心的扑了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东皇却丝毫没有闪开的意思。 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到人撞到他身上,便好整以暇的接住,伸手就开始拉扯怀中人的衣袍,「既然都觉得不干净,不如一块儿脱下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上下其手。 白辰安大惊之下,莫名的想起了五年前被调戏的往事,霎时脸色一黑,乌云罩顶。 奋力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某人的魔爪下逃了出来,半边衣襟早已被扯下了肩头。 恨恨的将它又拉了回去,正要开骂,木屋外头却传来了姐姐的叫唤,「辰安,好了没?族长和长老们都已到了。」 「好了,马上就来。」白了一眼双手环胸,显然是在看他笑话的东皇,白辰安整了整神色,若无其事的走出了门去。 临昼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他身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跟着跨过了门槛。 在屋外的辰心看来,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不但衣着整齐,神情沉稳,而且步伐从容,不禁令她有些欣慰,「小弟终究是长大了,有些大人的样子了。」 林中最大的木屋中放着一张椭圆木桌,十八部族的长老们在桌前团团而坐。 说是长老,这其中许多人,看上去却似乎比白辰安还要年轻很多,只有半合的眼睑微微上掀之时,那蕴藏着精光的眸子,方才显出了这些人的不凡。 临昼虽然生性风流轻狂,对着这些活了几百年甚而上千年的耆老却也不敢太过放肆,施礼过后,恭恭敬敬道,「小子无状,又来叨扰了。」 不知为何,在他说了「叨扰」两字后,白辰安总觉得前头坐着的长老们,甚至包括他家老爹,有不少人的嘴角都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不敢,吾皇此番为何而来?还请明示。」座前的十八部族长老同时起身,还了半礼,十八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同时看定了东皇。 「承蒙垂询,不敢不言。」临昼此时的神情当真是温文诚恳至极,十足十的谦谦君子,非常轻易的,就赢得了不少女长老的好感。 白辰安在一侧侍茶,想起上一刻这人还在扒他衣服,现下里却如此假仙,忍不住浑身上下窜过一抹恶寒。 却听临昼接下去道:「小子此来,乃是正式来跟白长老下聘!」 「当」的一声,白辰安一惊之下,手中的茶壶撞到了桌板,滚烫的茶水浇了老父一身,换来一声斥骂,「你看看你,这么大了,这点事还做不好。」 「爹……」 「族中会议,不以亲论,叫白长老。」 「是,白长老,在这儿的长老中,就您姓白,您老就两个女儿吧?」 「那又如何?」白长老镇定的看向儿子。 「恕儿子,不是,恕晚辈直言,您的大女儿已经出嫁,您的小女儿今年……」怒视临昼许久,他才咬牙道,「芳龄正好十岁。」 「这个你毋须多言,老夫自有主张。」白长老随意的挥了挥手,看这架势,似乎对于小女儿的终身大事全不在意。 想当年,他家老爹也是这么随手一挥,就答应了临昼要他下山辅政的请求,害得他好好的修仙之路半途而废。 总觉得这次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白辰安抱着茶壶,郁闷的退到了角落。 结果他的预感果然没有出错,临昼用一种诡异的令人发毛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后,忽然道,「请恕小子直言,孤王此番预备下聘之人,并非白长老的两位千金。」 这话一说,座上十八位长老三十六道目光齐刷刷的都看了过来,白辰安不由自主的被看得倒退三步。 仿佛还嫌他受到的震撼不够大,对面的男人趁着众人不注意,对白辰安挤挤眼,「说起来,辰安自下山以来,便一直不离孤王左右,没名没分的跟了孤王五年……」 长老们的眼神瞬间都古怪了起来,他老爹更是一脸痴呆,仿佛被雷劈中,瞠目结舌的张大了口。 『完了,我的名声……』白辰安在心中惨叫了数声后,忍耐着将某人砍成十八段丢上赫连山顶喂秃鹰的冲动,使劲的把临昼拖了过来。 「咳,咳,是这样的,」用力的捂住了那张该死的大嘴巴,他费力的挤出词来,「东皇他,他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 「嗯,然后呢?」十八部族长老中最为年轻的鹰族祭祀饶有兴趣的询问。 「然后,然后他就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白辰安挺直了身板,理直气壮的回答。 「原来如此,那么稍后请让妾身替吾皇稍加诊治,以确认病情,好对症施符下药。」座上一位女长老含笑开口。 「如此,多谢含英长老。」白辰安有礼的深深一揖。 反正这儿什么都不多,就是木屋多,等下回去的时候,谁家的屋顶掉下一块木头,在某混蛋头上砸一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正在心头暗暗的盘算着,外头却突然之间,传来了一声石破天惊的龙吟,声调愤懑激越,蕴含了无数的怒意。 「嘲风,快来,这儿的符文崩裂的太多,我快要压制不住了。」焦急的声音刚一入耳,在木屋门前负责守卫的沉默男人就咻的一声,消失了踪影。 他刚一离开,不过片刻,木屋顶上的天窗中就突兀的降下了一道火光,鹰族祭祀眼疾手快的一拉,尊贵的东皇这才没被那道火光烧个正着。 「别动,这是调虎离山计,让辰安出去应付就好。」白长老一声令下,可怜修道不过十几年,还中道半途而废的白辰安就无奈的被踢了出去。 门外是一大块颇为空旷的矮树丛,树丛中狂风大作,四下火焰飞舞,青色的巨龙悬浮在半空中,巨大的尾部狂烈的摆动着,掀起阵阵逼人的气浪。 「螭吻,别闹了,长老们都在这屋子里呢!」白辰安一眼就认出了幼时的玩伴,也不怕会被烈焰烧焦头发,当下就纵身一跃,跳到了巨龙的背上。 愤怒的巨龙凌空起伏翻转了数次后,依旧没能将他甩下背脊,气势一靡,「砰」的一声掉下地来,变作了方脸阔口的青年。 「辰安,许久不见。」摔得灰头土脸的青年抹了一把脸,张口将悬在半空中的火焰一一吞入口中,双臂一伸,大力的抱紧了童年的玩伴。 白辰安被他抱得全身骨头喀啦作响,心知这是报复方才自己以身代符的压制,也只好任由他去。 那青年抱了半晌,见他一点反应也无,倒也颇为识趣的松了手。 「螭吻,干扰十八部族长老聚会可是大罪,」白辰安正色劝慰,「你因缘际会,好不容易修出了龙身,自该好好珍惜,怎地竟会跑来惹事?」 「辰安,你不知道,睚眦他,他这些年杀性越来越大,再多的静心符都已压制不住他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慢慢的走到了山的另一头,阵阵激昂悲怒的龙吟声震天动地,脚下的岩石颤抖的发出细微的龟裂之音。 白辰心独自站在岩洞的入口,甜美悦耳的嗓音宛如珠玉飞溅,急促的念着清心咒,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声声不停。 岩洞之中,断断续续的传来几下沉闷的打斗声,没过多久,衣上破洞处处的嘲风就在一道气流的冲击下,急速的飞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揽住忙着念咒,连换气都来不及的妻子,「静心符都重新贴回去了。」 白辰心吁了一声,这才停下了口中的吟唱,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整个人都靠在了丈夫的怀中。 愤怒的龙吟一点一点,渐渐的轻了下去,间或几声痛楚的嘶吼过后,洞中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辰安,螭吻,快走吧,别留在这儿,会染上睚眦的杀气。」 白辰心乏力的倚着丈夫,牵了弟弟,嘲风也跟着搭上了螭吻的肩,半强迫的将两人拉离了族中的禁地。 一路上,辰安几次张口欲问,却见姐姐、姐夫一脸疲乏,童年玩伴又仿佛正在气头上,犹豫之下,到底还是未曾开口。 回到先前聚会的木屋之时,十八部族的长老早已理完了事,相继回了各自的族里,留下来明显是在等他的白长老开完了会,倒是一脸的慈父貌。 「儿子啊,凤族的长老几年前就已算过,你生下来就无仙缘,合该享受人间富贵,常言道,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修炼之事,你也别太过强求了。」 白老爹依依不舍的摸着长大了许多的儿子,从头摸到脚,像是要把五年来落下的亲情都补回来似的。 末了,顺手推了一把全身僵直,明明很不情愿,却被下了言咒没有反抗之力的儿子,「既然东皇来聘,你这就去吧!」 就这样,向来仙风道骨,俊逸飘然的辰安公子就这么四肢僵硬的跟在笑不可抑的某人身后,浑浑噩噩的走下了山头。 回京的路上,白辰安自是早就恢复了正常,骑马的身影虽然潇洒依旧,却怎么看,都带了点愤愤之意。 临昼虽然生性促狭,却也不会做一些火上浇油的蠢事,入宫后,相当难得的自己处理了大堆政事后,新的美人又被送了上来。 提心吊胆的揭开了美人的面纱,又小心翼翼的仔细观察了美人的身段。 这次辰安倒是没有弄出个妖娆身段魔鬼面孔的绝色来吓他,也没找个四肢柔韧到能缠得人窒息的佳丽,可谁知这女人究竟会有别的什么致命本事? 尤其这会儿辰安怒气未消,安全起见,他还是摆了摆手,让美人退了下去。 隔天,难得没有纵欲的人早早的爬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兴冲冲的跑到了某人的居处。 他非常愉快的走了进去:「辰安,辰安,孤王翻了黄历,七日之后正是黄道吉日,册封大典就在那个时候怎样?」 「您看着办吧!」帐中,熟悉的清朗嗓音漫不经心的回应。 临昼觉得有些奇怪,都回了宫,辰安见了他怎地还不行礼?纱帐一掀,就见一只硕大的墨绿色乌龟正转动着一对绿豆眼和他两两相望。 「辰安见过吾皇。」大乌龟姿态悠闲的扒拉了几下前爪,四肢着地,倒是个标准的行礼姿势。 于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东皇,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你就下聘吧,下聘吧,册封吧,册封吧。』化身为绿毛龟的白辰安得意洋洋的想着,『有本事,你就册封个东岛有史以来,第一个乌龟皇后,哼!』 看起来,临昼仿佛真的一筹莫展,好看的眉头紧蹙了许多天,几乎就要在印堂上压出鲜明的纹路。 大概是因为心里不痛快的缘故,连续好几日他都没有上朝,也不见他召幸内侍送上来的美人,只一心一意的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忙到连用膳的工夫都没有。 宫中戒备森严,白辰安当然不可能一直都是那只巨大的绿毛龟形态,搞怪成功后,他就收起了化身,仍是大袖飘飘的旧日形象。 朝中关于典礼的筹备,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只是负责的既然是别人,他也就乐得袖手旁观,光是欣赏临昼那怨怼的眼神,就已足够他偷笑半天了。 但是到了第五天,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东皇在整整忙碌了四天之后,终于恢复了他一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气势。 高大的身影走出御书房之时,看起来相当的意气风发,漂亮的桃花眼虽然微微的泛着些许血丝,凝神望来之时,仍旧是相当迫人的。 「参见吾皇。」白辰安偷瞥了他一眼后,立刻恭敬的低头行礼,提醒道,「您已有许多天没有上朝。」 「不碍事,孤王有你这个得力助手在,些许政事,何足道哉。」临昼弯下身扶起了他,亲昵的揽到怀中,邪笑着作势亲吻。 他这一搂,白辰安全身上下的寒毛瞬间都竖了起来,在快被狼吻之前,当机立断,再度变作了墨绿色的大乌龟。 坚硬的龟壳上,还沾着厚厚的青苔。 临昼抱了一身湿漉漉滑腻腻的苔藓,又被沉甸甸的乌龟压得重重一顿,后退了几步,险些仰天摔倒。 他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的摸了摸歪着头得意的大乌龟。 绿油油的乌龟头被他一摸,似乎察觉到了其中的不怀好意,嗖的一声,迅速的缩回了龟壳中。 临昼再接再厉,不甘心的又伸手去摸它的尾巴,还没碰到,原本动来动去的尾巴就连同短短的四肢都一同缩进了龟壳。 「啧啧啧,原来所谓的缩头乌龟,就是这样。」蹲下身,嘲笑的轻踢了一下坚硬的乌龟壳。 大乌龟依旧自闭的缩头缩脚又缩尾,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去睬他。 「来人啊,笔墨伺候。」临昼颇有兴趣的对着龟背研究了半日,终于想起了正题。 就在白辰安担忧他是不是要在龟壳上画画的时候,跟在笔墨后面的纸张也被送了上来。 『也许他闷了几天,打算把我的样子画下来,继续研究解决办法。』这么一想,大乌龟也就安心的再度伸出头来。 谁知,绿绿软软的头才伸出半截,啪的一下,当头就被人莫名其妙的贴了一张符,大乌龟吓了一跳,再度把头缩了回去。 「怎地全无反应?」身旁的男人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得出结论,「大约是在什么地方画错了几笔。」 泛黄的符纸摊开,迅速的再度画好新的符咒后,龟壳上的青苔太过滑腻,贴不住符纸,临昼很无良的叫来了侍卫,将大乌龟整个的翻了过来。 完成任务的侍卫退下去后,可怜的乌龟柔软的腹部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符纸,东皇却依旧在一侧奋笔疾书。 白辰安的四肢都缩进了龟壳中,无聊的都快打起了瞌睡,正想着东皇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忽然间,全身上下竟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拂过,像是不着片缕一般,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疑惑的张开眼,当即就被大大的吓了一跳,就见临昼不知何时竟已弄到了十分难画,且没有仙法压根儿画出来也没用的还原符。 还原符一贴,任何仙术的化身都维持不住,他自然而然的就恢复了人形,且因为自身尚不知觉,故而根本没有蔽体的衣物。 那头的东皇倒是好心,当即脱下了身上的龙袍盖在了他赤裸的身上。 「我家辰安真是个美人。」顺手摸了一把细致的肌肤,感慨了一句,像是怕他冻着,临昼俯身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怀中人显然很不习惯这等被人看光的窘境,刚一入手,就在转瞬间化作了一道清风,悄声无息的飞出了他的掌心。 临昼也不阻拦,任由那道清风犹豫的绕着四面屋角转悠了一圈,最后缓缓的在窗台上凝成了宽袍大袖的俊美身影。 白辰安坐在高高的窗檐上,说起来,这儿应该是这间屋子里头距离某人最远的所在了,原本羞窘之下,他是想直接飞出窗外的。 「刚才那个,真的是还原符?」到底好奇心实在太过旺盛,还是忍不住留下来询问。 「不错,孤王在御书房待了四天,翻阅了无数历代珍藏已久的典籍,终于找到这传说中的还原符的画法。」 「可这还原符的最后几笔,若是没有仙术,压根儿是无处落笔的。」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画那最后几笔时,落下的笔画总会出现几分偏差,幸好下山之前,跟白长老借了点儿仙气来用。」 他这边说得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白辰安听着却是满心疑窦。 十八部族既以修仙为首要大事,他家老爹生为白族的族长,自然也不例外。 要说仙气这种东西,虽说是虚无缥缈,却也是白日飞升,必不可缺的一个环节。 如今他爹二话不说,就将这宝贵的仙气借了出去,看东皇先前画符的架势,仿佛借来的还不只一点点…… 『其实,我是爹在外头捡来的吧?也许东皇才是爹的亲生儿子才是。』白辰安相当哀怨的在心中感慨着,『爹对他,实在是比对我,要好得太多了。』 他自怨自艾的神色还是相当可怜的,可怜得连一向喜欢压榨他的某人看着都有些不忍起来,「说起来,这点儿仙气,还是托了你的福。」 「你不用安慰我了!」 「不是安慰你,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 「怎么说?」 「呃,辰安,你听了可不要抓狂。」在他周围贴了一道静心符后,临昼飞快的说,「这仙气,其实是白长老对于孤王下聘的回礼。」 「……」 「小心!」 惊呼刚落,气得摇摇欲坠,险些从窗台上掉下去的人,顷刻间就化作了五色斑斓的彩凤,绚烂的羽翼一张,飞回了窗子。 不客气的停在了东皇的手臂上,昂首嘶鸣了一声,声中充满了挑衅,「我就不信,你的还原符次次都是有效的。」 临昼有趣的抚着手臂上的凤凰,倒不急着下手,反而伸手把他整个儿圈在了怀中,自我陶醉道,「看这凤凰都出来了,果然是来配孤王这真龙天子的啊!」 他说完,怀中的凤凰一尴尬,立刻便长出了龙首鹿身,霎时就变作了身披甲片的黑麒麟。一落地,就跳起来打算咬他。 麒麟是祥兽,所咬的自然是十恶不赦之人,为了不被咬到,临昼顾不得欣赏,手上的还原符便只好贴了下去。 这一贴,白辰安就现出了人身,好在这次有所准备,总算是衣冠整齐的。 只是他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刚一现出人身,也不忙着喘一口气,就跟着又变作了商羊。 商羊招雨,一霎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临昼上前关了窗户,手中的符淋了雨,便也只好再画一张,这次驾轻就熟,画好便立竿见影。 白辰安跟着又先后化出了白虎、朱雀、英招、钦原、飞廉之类传说中的神兽,不少都是临昼昔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实在是令他大开眼界。 尤其辰安专注于思考各种神兽的形态,被还原符唤回人形之时,因为过于专注,多数并未来得及幻化出衣袍。 于是他这头专心致志变得不亦乐乎,临昼拿着个还原符在那里高高兴兴的大饱眼福。 幻形和破解都要用到仙法,终究还是耗神之事,故而没多久,两人多少都有些后继无力。 最后变作风狸又被还原成人形之时,白辰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到明日再做打算。 正想用残余的仙法化出衣衫,却不料先前耗神过多,此刻别说是要将自身变为他物了,竟连最基本的衣物都无力幻化。 临昼刚贴了符,就在他身旁,看了自然大乐,见他眼疾手快的取了先前抛下的龙袍来蔽体,心头不禁暗暗好笑。 这白皙的肩背和光洁的长腿依旧露在外头,半遮半掩的,真是比全身露着都要撩人多了,依他向来风流的性子,自是不会放弃这到手的猎物。 只可惜不但辰安连番变化消耗精神,他贴多了还原符,所用的仙气牵动内息,却也同样的神思乏力。 好好的美人儿就这么玉体横陈的摆在他边上,眼巴巴的看着,却没精神碰,天下间最倒楣的事,莫过于此啊! 临昼不甘心的在心底狼嚎了数声,最终却也只能和板着脸努力装严肃的白辰安相看无语。 第三章 到第七天,典礼所需的一切都已筹备妥当,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第五天败在万试万灵的还原符下后,第六天的确是安安分分的恢复了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着实的让东皇大大得意了一把。 但他的得意很快的就在那打着盹的白色巨兽面前,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 白辰安要化龙化凤化乌龟,哪怕他本事大到化身成东皇本人,有还原符在手,一切化形都不成为问题。 唯独眼下,他化作了这通体雪白,被称为白泽的巨兽,临昼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完全拿他没有办法的。 须知十八部族多是上古神兽归天之前,在人间遗留下来的后人,白族这一支的血脉,正是来源于昆仑山上著名的神兽白泽。 现下白辰安借着自身的血脉化身的白泽,本就是他的原形,这还原符对他自然是无效的了。 将前因后果通通想了个明白透澈后,临昼怏怏的收起了符纸,抬头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此时朝阳早已在东方露出了金亮的曙光,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大典开始之时,参与典礼的文武大臣无一不是鲜衣怒马,早早的就等在了新筑的高台下。 然而正在打盹的白泽嘴边,却兀自挂着一滩晶莹的口水,美美的在睡梦中嘲笑着似乎一筹莫展的某人。 临昼神色莫测的在屋子里踱步,半晌,终于拿定了主意,转头吩咐侍从,「神兽降世,实乃我东岛之福,来人,速速给孤王好好的供奉起来。」 圣旨一下,宫中的侍人迅速的打点起精神,飞快的行动了起来。 没多久,沉重的红木神龛和珍贵的紫金香炉就一同被送了过来,佳楠焚烧的异香充斥了整间屋子。 缭绕的烟雾中,白辰安懒洋洋的睁开眼,正赶上侍卫们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 行礼过后,这群侍卫便分成四人一组,分别抓住了他的四肢,一声吆喝,十六个人一起用力,稳稳当当的将他抬进了巨大的神龛。 侍女们随即点燃了神龛两侧的红烛,临昼亲自点了竹香,一脸严肃的对着巨大的神兽拜了三拜,将手中未灭的竹香插入了面前的香炉。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神龛这种东西,好像是用来供奉祖宗牌位什么的吧! 这临昼又是拜又是上香的,难道是气不过他不肯恢复人形,决定当他已经死了吗? 白辰安滴着一头的冷汗,低声问着凑过来的东皇,「你要干嘛?」 临昼俯下身,在六角的神龛面上贴了十二道符后,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臣民们早已等候多时,孤王先行出宫,尔等在钟鸣三声过后,再行将神兽请上高台。」吩咐完毕后,东皇甩了甩袖子就大步走了出去。 神龛的布帘拉下之后,里头黑黑沉沉的,虽说白泽是上古神兽,可也没说就不怕黑的啊! 白辰安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待要举步出来,这才发现,神龛的四周早已被贴上了定身符。 这定身符一贴,在有人揭下之前,被下了禁制者不但无法化形,更兼压根儿就动弹不得。 「喂喂喂,你到底要干什么?」化身为白泽的辰安等于是被关在了里头,忍无可忍的开口询问。 说话之时,周遭却是一整片的静默无声。 太好了,那家伙在他周围前前后后贴了六道定身符不够,还附带送了六道静言符给他。 白辰安在黑黑的神龛里头磨着牙,要册封什么是吧?你就封吧!封完了你就等着死! 早晚把你的后宫所有美人通通打包丢出去,宫女侍从什么的,哪个最丑,哪个就安置到你的左右,哼! 不过,这,这个鬼神龛到底是谁造出来的?六面都是布帘,还选了不透光的料子,就算是为了给逝者以安宁,也不用弄得这么乌漆抹黑的吧?怎,怎么会这么黑!? 「喂,到底有没有人啊?那个谁把布帘掀一下,透点光进来啊!临昼你个混蛋,那么多美人你还不够,非要想拉我下水,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就在白辰安独自待在黑暗中,快被闷疯的时候,天籁一般的敲钟声终于在大殿之外响了起来。 悠远凝重的钟声中,三十二个大力士齐心协力的抬起了巨大的神龛,在侍女沿路抛洒的花瓣雨中,走向了殿外的高台。 高台之上,临昼身着金冠龙袍,道貌岸然的焚香祷告了天地后,神情庄严的亲手掀起了红木神龛的丝绸布帘。 布帘之下,巨大的神兽昂然而立,漆黑的瞳孔满是噬人的凶光,像是随时都会窜出来咬人一般凶神恶煞。 台下的臣民仰着首,齐齐的静默了一会儿,静默之后,突然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霎时响破天际。 「白泽,是白泽!快看,是白泽!」 「传说中圣人治世,当有白泽奉书而至。」 「看哪!吾皇手中拿着的,不就是那传言能够驱鬼辟邪的《白泽图》?」 「天降神兽,吾皇圣明!」 「白泽降世,佑我东岛!」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一浪响过一浪,远远的从殿外传了出去,京城的百姓扶老携幼,蜂拥而至,跟着一同欢呼了起来。 持着皇榜的骑兵从城门口策马而出,奔向了附近的县城,将白泽降临,圣人治世的好消息传遍了东岛。 不多时,从邻县开始,断断续续的欢呼声一阵阵的在东岛各处传了过来。 到了傍晚时分,七彩的烟火照亮天际之时,仿佛整个东岛都在欢呼庆贺一般,锣鼓声,鞭炮声,喝彩声,整夜不绝。 漫天璀璨的星光和缤纷的烟火中,岛上的百姓对于临昼当政的拥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夜晚寒风瑟瑟,整个东岛的气氛却是敲锣打鼓,热烈喧嚣异常。 这片喧嚣中,只有动弹不得的白辰安在神龛中呆滞的双眼望天,「临昼到底在搞什么?」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高台底下,方脸阔唇的青年吸引了过去。 旁人只当那口中喷出的火光只是江湖卖艺的寻常把戏,但白辰安知道,那青年口中吐出的烈焰,来自于他自身练就的道术。 赫连山上一别不过数日,螭吻不在山上修炼,怎么会跑到了京城,混迹在人群之中? 当日里被羁押的睚眦悲愤激昂的龙吟声犹然回荡在耳边,螭吻对着临昼当头劈下的那道火光也让他记忆犹新。 如今这情势,他又靠得这高台这样的近。也不知这次要做出什么事来? 白辰安心事重重的想着,连夜风吹走了神龛上的静言符都没发现。 「小鬼头,你没事吧?站在这四面被人拜的高台上,是不是分外的觉得威风?」临昼被膜拜了个过瘾,良心发现的跑来看他。 「威风吗?有很多冷风倒是真的。」这才发现总算恢复说话的自由。 「也是,虽然这皮毛看起来厚厚的,但到底还是光着身子的。」临昼回头唤人,「来人,该把神兽请回去歇息了。」 正想提醒他螭吻的存在,一晃眼,那方脸阔口的青年却早已在人群中隐没了踪迹,犹豫了一下,白辰安劝说道,「更深露重,还请吾皇早日回宫。」 毕竟下山之前,老父叮咛了半天,要他为了十八部族的安危务必看好东皇。 虽然不明白族中的安危与这男人有何干系,但既然答应了老爹,总是不能让他出一点差错的。 「也好,这就一同回宫。」临昼微微挑起了眉尖,点头答应着,看神情,显然是对他的以德报怨颇为惊讶。 三十二位大力士们再度走回高台,将沉重的神龛连同里头的白泽一起抬了起来,这回布帘始终都是掀开的。 满街的花瓣雨中,不时的能听到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谈论声。 「这几年来,税赋不但没有增加,盐税、粮税还减低了至少一半,像城门税什么的,也都取消掉了,负担着实轻了不少!」 「是啊!而且开恩科也不限于官家子弟了,我家的内侄子自小体弱,做不得农活,前年考中了进士,去年当了县令,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吧!」 「当县令,你家内侄子那痨病鬼样,他行吗?」 「怎么不行,你别看那小子这个样子,那县里他还是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朝廷的官吏可是半年就会考核一次,不称职可是做不下去啊!」 「那就好了,说来这几年又是风调雨顺的,又有好官,又是减税,当真是圣人降世才会有的啊!」 「我们经商的,一个月里头不知要进出城门几次,最怕的就是这城门税,如今都减免了,实在是好太多了啊!」 「城门税一取消,邻县种的甘蔗大米也跟着便宜了许多,我们京城不产大米,这是德政啊,也不知是哪位官老爷提出来的,可真要多谢他了啊!」 『是我啊!是我啊!减免赋税,开恩科选人才,这些都是我做的啊!』白辰安在内心深处大声疾呼,忍不住在百姓的赞扬声中喜形于色。 「是啊,这全赖吾皇英明啊!」围观百姓的下一句话,立时就让他枯萎下来。 巨大的神兽无力的耷拉脑袋,小声嘀咕着,「那家伙每天不是在跟我找碴,就是忙着抱美人,是哪里英明了啊!?」 在他身旁,骑着马的东皇依然风度翩翩的微笑着,不时的对百姓挥着手,完完全全的照单全收了根本不该属于他的表扬。 这时的白辰安忽然前所未有的希望螭吻弄个火光出来,哪怕劈不死这家伙,烧得他焦头烂额也是好的。 回宫之时,已是深夜,几乎载誉而归的东皇一踏入宫门就收起了所有的笑容。 「你们都下去吧!」挥退了服侍的宫女后,他沉着脸步入了寝殿。 相识以来,看惯了临昼惯常轻佻的神色,这一下子突如其来的面无表情,不禁让白辰安有些忐忑不安。 他站在那里,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跟着宫女一同退出寝殿,前方的男人却先一步开了口,「辰安,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臣不敢。」白辰安摇了摇头,想了想道,「吾皇乃是圣人降世,受万民拥戴,如今东岛万众一心,尚有何事值得不满?」 「你的意思是说,孤王既然大大风光了一把,就不要再跟你计较这几天坚持不肯恢复人形的忤逆之举,是不是?」 「对,对啊!所谓圣人,不都是宽以待人的么?」感觉到危险的白辰安说完,就本能的朝着窗户的方向退了一步。 「别想逃。」面前的身影渐渐模糊,即将化成清风的那一刻,临昼迅速的上前,藏在袖中的定身符立时就派上了用场。 于是即将飘飘渺渺潇洒而去的清风,就这么无奈的变作了半透明的身影,被禁锢在了某人的手中。 因着化形不完全的缘故,临昼碰到的身形触感如丝如水,稍一用力,手掌仿佛浸入泉水一般,几乎能穿过衣下的肌肤。 他怕手掌一用力,真的穿透了握着的臂膀,伤到半实体的白辰安,倒也不敢轻易造次。 小心翼翼的把人搅到怀中后,一时好玩,他张开了双手,从头发开始,轻柔的慢慢抚过了颈肩,流连过整片背臀后,慢慢的落到了膝下。 伸手一托,就将人整个的托在了臂弯上,分量似乎比孩子更轻。 白辰安受符咒所限,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困窘坐在东皇的腕上,半透明的脸上有些微浅浅的红晕。 他是半实体的状态,临昼伸手抚摸时,感到的或许不过是比水更醇厚一些的触感,然而被抚摸的人接触的,却是真真实实的温热掌心。 虽然是带着玩闹的心情,可这样微微的浸入了衣袍,等于是整个手掌都直接的覆在了他的肌肤上。 一路往下的时候,当然不可能都碰巧正好穿过衣物的状况,偶尔使力不匀,衣下的肌肤便有了按压的感觉,像是赤裸着被用力揉搓一般,几乎让他狼狈的呻吟出声。 「够,够了,快把定身符揭下来。」眼看着临昼玩得乐此不疲,白辰安一向清冷的嗓音都气得变了调。 「揭下来之后,你不会马上就跑得不见踪影吧?」 「不会。」 「真的不会?」 「绝对不会!」 「不行,还是过会儿再揭,答应得太快了,一听就是假的。」 「……」白辰安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临昼就是这点讨厌,逮着机会不玩到他抓狂,是绝不会轻易罢手的,「你到底是要怎样?」 「孤王只不过想要你……」他有意拖长了调子,白辰安心中一跳,不知怎么的,脸上刚褪下去的热意似有慢慢涌上来的徽兆。 「当我的国师而已。」半句话说完,听的人惊讶的张大了眼,「咦?」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所谓的下聘?」 「礼『下』于十八部族,说服长老们,答应让孤王『聘』你当国师啊!」 「那爹为什么要送仙气当回礼?」 「十八部族有人不赞成你入世,白长老怕有人来捣乱,暂时渡了一点,改日要还的。」 「名分什么的?」 「总不能一直无官无职的处理政事啊!」 「……」白辰安不知为何的竟有些泄气,「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是在耍我的吧?」 「这倒不是!」 「真的不是?」 「绝对不是。」 「否认得太快了,哼!一听就是假的。」 「这话真耳熟啊!」临昼感慨着撕下了贴在怀中人额头上的定身符。 符纸刚一撕下,怀中半透明的人影就迅速的化成了有血有肉的实体,从他的禁锢中挣脱了出来后,手忙脚乱的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直到与他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方才略略恢复一点镇定。 「臣先告退了!」草率的行了礼,算是兑现了「不会立刻跑得不见踪影」的诺言,白辰安转身,头也不回的踏出了东皇的寝殿。 细细的嘱托了殿前的守卫留神周遭动静后,他敛了敛长袍,神色严峻的朝着宫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走到边上,宫门角落便亮起了晦暗的火光,倏忽一闪,瞬息烟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禁军们在白辰安的示意下,如临大敌的加强了戒备,守门官拎着锁匙,在紧张的气氛中,战战兢兢打开了朱红色的宫门。 宫门一开,鼻息间就嗅到了淡淡的烧灼味道,只见朱红色的门面上,临昼亲手所画的安门符不知何时,竟已被烧得只剩一点残渣。 白辰安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烧焦的一角,轻轻一搓,手中的残片悉数化作了灰烬,逆着风,朝着东南方飘散而去。 「这安门符可是吾皇下令要严加看管的啊!就这样被烧没了?」看门官不敢置信的瞠大了眼,随即揪住了门外的守卫,「你们怎么看门的?」 「大人,属下等一直站在一旁,这会子没有什么人来过啊!」守卫们对着片刻间还完好无损的符咒,惊慌的辩解着。 「现下说什么都没用了,怠忽职守可是掉脑袋的大事。」看门官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了起来,「我怎么就找了你们这两个不中用的留守在外头呢?」 「不碍事,这符容易画,我再补一张贴回去就是。」 把瘫下来的看门官扶到一旁,白辰安从袖中取了符纸,沾着池水画了几笔,栩栩如生的看门兽就再度回到了门上。 「我的肩还在痛,痛得有点想剥下你的皮!不如打个商量,我不计较你上次抓出来的伤口,你也不将这回发生的意外事故告诉东皇,如何?」 狰狞的看门兽害怕的缩了缩,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我有事需要离宫,吾皇已就寝,暂时不要惊动于他。」 威胁完看门兽,又吩咐了感恩戴德的看门官,白辰安神色匆匆的朝着方才灰烬飘散的那处疾奔了过去。 先前东皇的定身符刚一揭下,他就嗅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烟火气息。 临昼再懂得画符,到底也不过是个凡人,只当这烧灼味是京城百姓燃放烟花爆竹所致,也就未曾多加在意。 但白辰安在十八部族中,从小与螭吻一同玩耍,龙族使咒时特有的烟火味道,怎么可能瞒得了他? 刚刚那一张烧焦的安门符,显然是龙族意图潜入宫中所造成的破坏,只不过他赶来得太快,负责潜入的人来不及应变,这才先行离去。 那灰烬上残余的法术尚有迹可寻,白辰安即时化作了无声无息的清风,循着施术者沿路来不及散去的烟火气息追了过去。 不远处的柳树下,果然有几个身影或站或坐,聚在一处,其中的一名少年倚靠着树干,像是跑了很长的路,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金猊,你说辰安似乎发现了你的踪迹?这是真的?」方脸阔唇的青年有些担心的搭着弟弟的肩,「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幸亏我走的快,他一出现,我就觉得不对,趁他来不及动手,就赶快跑了过来,这会儿应该把他甩掉了吧?」 「那就好,之前螭吻在山上偷袭那次,已经遭到了长老们的警告,是嘲风求情,才免去了处罚,这次的计划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不错,睚眦能不能得救,就全看这次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了。」大嗓门的蒲牢嚷嚷着,「真不明白长老们为啥这么护着一个外人。」 「是啊,当初连好好的辰心嫂子都险些嫁给了他!」最小的椒图愤愤不平,「睚眦哥会走火入魔,都是那昏君害的,长老们还对他这般客气。」 「不要紧,那昏君到底是个凡人,等我们取到了他的心尖血,他也就跟着一命呜呼了,到时候弄成刺客暗杀的样子,谁都想不到我们头上。」 善水的蚣蝮妖妖袅袅的靠着柳树技干,轻松的笑着,化为清风隐没在一侧的白辰安却在这低低的笑声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们说的,不过是些只字片语,但已足够让他弄清其中的前因后果。 想来是临昼少年时入山寻觅十八部族,那一番敲锣打鼓的做什么水陆道场,惊扰到了不少族人的修炼。 睚眦本就杀性甚重,这一惊扰便因此背离正道入了魔,要将他的神智唤回来,便需要拿临昼的性命来换。 龙族素来兄弟情深,数日前在山上偷袭不成,便相约下山铤而走险,却在冒险潜入宫中探路之时被他识破。 说起来,临昼也的确是惹人讨厌至极,真的很不想去管他。 白辰安在心中喃喃咒骂着,想起了父亲郑重其事的叮咛,『为了十八部族的存续,不惜一切要保护好东皇。』 这下好了,一帮子人要杀,一帮子人非要他好好保护,就这么硬生生把他夹在其中,他要如何是好? 正思索着,原本斜靠着树干的蚣蝮却忽然站起了身,直直的朝着他走了过来。 以为行藏败露的白辰安顿时吃了一惊,尚未想出应对之法,那妖袅的身影却绕过了他,径自走到了不远处的石桥下。 「扑通」一声,纵身跃入水中的姿势从容而优雅,知道他爱水的龙族人早已对此司空见惯,依旧自顾自的继续商讨着。 「他们有这么多人,凭我一己之力,多半也阻拦不了,若是传信到赫连山脉,又恐不慎走漏了消息,逼得这些人提前动手。」 反复衡量了各种解决办法后,白辰安还是决定见机行事,先混入他们之中,打探清楚虚实再说。 这么想着的同时,也就跟着瞥了一眼泡在河水中,隐没在桥梁下的蚣蝮。 轻轻悄悄的飞到了桥墩的一侧,桥下那爱玩水的龙族正闭着眼,摊开的双手掬着一捧河水,慢慢的浇在自己的头发上。 偷偷的对着那毫无防备的身影说了声「抱歉」,白辰安随即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微弱的白光一闪,前方玩水的少年瞬间就被封在了石桥栏杆顶端的雕饰中。 白辰安既是通晓天下万物的神兽白泽的后人,对于幻化自是驾轻就熟,眨眼间,就化作了蚣蝮的形貌,湿淋淋的从水中一跃而出。 滴着水走向商讨的龙族兄弟之时,转头来的金猊友好的朝他喷出了一口烟火,不多不少,正好将他衣上的水气彻底烘干。 学着蚣蝮的样子,妖娆的朝帮忙的龙族小弟笑了笑后,白辰安状似悠闲的靠回了树干,不动声色的加入了龙族的讨论之中。 「既然要做出凡人刺杀的样子,就势必要收起所有的法力,像个寻常人一样混入宫中,这倒不是个难事。」 「不错,就麻烦在怎样才能瞒过整日里在东皇身侧的辰安,他们白族最熟悉的就是化形术,只怕我龙族粗浅的幻化多半是骗不过他的。」 「啧,辰安还真是碍手碍脚的,偏偏嘲风大哥又娶了他姐姐,我们倒也不好同他撕破脸。」狴犴伤脑筋的嘀咕着。 其余的龙族人跟着点了点头,看得白辰安老大欣慰,暗暗期盼着这些人能看在他姐姐和姐夫的分上,打消了与他为难的刺杀计划。 可惜他到底小瞧了龙族间浓厚的兄弟感情,对面的螭吻在思索过后,很快的就有了主意。 「不如这样,我想个法子,先将辰安引开,找个地方,偷偷的暂时将他封印起来,待到事成之后,再行解开,到时木已成舟,辰安也不好跟我们为难。」 他一说完,在场之人便相继表示赞同,白辰安跟着点头之时,心里头却是暗暗好笑,螭吻真不愧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想出来的办法都和他如出一辙。 幸好他先一步下手,预先封印了蚣蝮,混入了他们之中,不然,他若不在,临昼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随后,众人便跟着商讨起了详细的行事之法,一致觉得朝堂守卫森严,要行刺,最好还是选在夜间,扮作最为靠近东皇的那一个人。 夜里临昼身边靠的最近的是谁? 毫无疑问,必定是不知哪儿选送上来的美人。 可见,色字头上一把刀,绝对不只是一句戏言。 默默的在心头感慨了一番后,白辰安假装不经意的询问着,「那这美人,到底由谁去扮?」 话刚落,那边十来道目光就很有默契的齐刷刷看了过来,白辰安被看得毛骨悚然之余,不可置信道,「难道是我?」 「当然是你,这儿除了你,大伙儿都是五大三粗的,扮个侍卫还行,要扮美人,只怕还没取到心尖血,那东皇就先被吓昏过去了。」蒲牢嚷嚷起来。 众人皆摆出了一脸「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神情,集体微笑点头,动作整齐划一。 「吓昏过去不是刚刚好,正好方便取血。」被选中的人惊吓过后,垂死挣扎的想要推脱。 多年来待在宫中,又常半夜跑去借玉玺,不知道见了东皇多少次欢爱,临昼在床笫间对付枕边人的手段,只怕没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他,他才不要没事跑去当那砧板上的肉呢! 正待出口拒绝,所有人却都殷切的望了过来,一旁的椒图哭得天愁地惨,「蚣蝮哥,你怎么忍心看睚眦哥他,呜呜呜……」 随着他的哭声,众人原本殷切的目光立时都成了责难。 众怒难犯,迫于形势,白辰安只好有气无力的答应,「好吧!我去!」 第四章 满月的清辉淡淡的铺洒在皇宫寝殿的白玉石阶上,像是给光滑的台阶镀上了层层闪耀的银光。 石阶上,正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博带束腰,广袖如云,漆黑如瀑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身前,与那宽大的袖摆一起,在夜风中安静的飞扬。 常言道,马上观壮士,月下看美人。 连专门负责接引美人入宫侍寝的内侍总管都不得不在心头承认,比起那些妆容精致,矫揉造作的庸脂俗粉,今晚的这位,确确然然,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年迈的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服侍过两代君王,要说这宫里头别的不多,就是姿色妍丽的妃嫔,真可谓一等一的多。 见的美人多了,再好的姿容便也视同等闲,瞧都懒得多瞧一眼。 可眼前这位,却愣是与众不同到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内侍大总管,不只多瞧了几眼,更甚者,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仔细打量了一番。 素面朝天,雪白的长袍比起上一位的浓妆艳抹,珠钗环珮,霓裳羽衣,自是朴素得过分了,这且不去说他,毕竟有些人天生便是唇红齿白,涂脂抹粉只平白的污了颜色。 更何况,这位美人虽是一张魅惑的面孔,却似乎生来便有种高贵的气质,只俏生生的在台阶上立着,手一抬,殿前的守卫便下意识的躬身开门,半句盘问都不敢。 他在这宫中待得久,总管的位子坐得稳如泰山,靠得便是那双识人的老眼,见这气势,便已知晓,这位美人只怕来头不小。 出于混迹宫中多年养成的谨慎,正要上前拦住细加询问,那妖妖裊裊的身影,却在右脚跨过门槛时,冷不防的左脚绊在了门槛之上,头朝下,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于是,那片刻前尚是一副诱人状的美人,就这样以极为不雅的姿势趴在了地上,仿佛没脸见人一般,纤细指头蒙住了眼睛,一条腿蜷曲着,另一条腿犹自挂在门槛上。 寝殿的正中央,东皇正斜斜的靠在软垫上,歪着头,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面前这位亮相方式绝对惊天动地的绝色。 「参见吾皇。」倒在地上的人低着头,神速的收起了羞愧,顺势拜伏于地,从容的仿佛他就是这般正正经经的跪下来行礼,而不是尴尬万分的被门槛绊倒,才会四肢着地。 所以他才会说,这位美人,绝绝对对是与众不同的嘛! 跟在后头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内侍总管,满脸的皱纹都拉成了囧字形,在东皇的示意下,沉默的关门退了出去。 殿中静悄悄的,扮作蚣蝮模样的白辰安拜伏于地,看似温柔顺从,内心深处,却正进行着极为惨烈的天人交战。 临昼就在他正前方三步开外,按照龙族的计划,此时此刻,他应当主动上前投怀送抱,柔若无骨,媚眼如丝的勾引得东皇意乱情迷后,便即动手。 一旦得手,在侍卫赶来之前,在外头负责接应他的螭吻和蒲牢就会掩护他躲到没人的角落,三人一道化作火光逃逸出宫。 这计划并非完美无缺,然而实行起来,却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然而此时此刻行事的,却并非妖娆毒辣,一心一意替兄报仇的蚣蝮,而是他这个倒楣被赶鸭子上架的冒牌货。 白辰安心里头酝酿了千万种说辞,想要告知眼前这个老爹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好的男人,『快快收起你色眯眯的眼神吧!有人要来杀你了!』 可碍于门外担忧着兄弟安危,正竖起了耳朵努力窃听殿内动静的螭吻和蒲牢,他还是默默的收起了出言示警的念头。 要提醒临昼,只能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附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才有可能瞒过殿外那两人的耳目。 只是眼下,临昼完全没有叫他起来说话的意思,换了别个美人,这会儿,大约也就挑逗的半解了衣衫,主动的贴了过去。 他当然也能依法炮制,做出引诱的姿态,别的暂且不去管它,先靠近点儿,把有刺客之事说出来再说。 毫无疑问,说话的时候,靠在临昼身上,被他动手动脚,绝对是免不了的。 问题就在这儿,他可是辛辛苦苦的赶来救人的耶!为啥要牺牲小我的跑上前,主动让这家伙吃豆腐呢? 白辰安就这样趴在地上,犹豫,犹豫,再犹豫。犹豫了很久,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自暴自弃的决定就这样趴到天亮。 到时候螭吻他们问起来,就说东皇没有出声,他不好自己凑上去,以免打草惊蛇好了。 打定了主意,顿时就安心了许多,他就这样理所当然的趴伏着,盘算着被人伺候惯了的临昼多半会等得不耐烦,说不定一怒之下把他赶了出去,那就万事大吉。 毕竟他来不及动手,就被人赶了出来,没有办法行刺,龙族也不好埋怨什么。 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的响,不过既然扮作了个侍寝的,那身姿态好歹还是摆得恭恭敬敬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恭敬的缘故,竟引得那一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美人来了也要人家自己爬上床的东皇纡尊降贵的从软垫间站起身来。 「抬起头来,给孤王瞧瞧。」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其中的情绪,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却有种山一般的压迫感。 白辰安半立起身,仰起了蚣蝮那张妖异邪美的脸,勾魂的美眸轻轻一眨,低垂了眼睑,就等着临昼被美色所诱,再靠近一些些。 只要靠得足够近,就能偷偷的告诉他,寝殿的门外正守着两个要他性命的人,到时候临昼出手打发时,暗暗的阻挠一下,吓走了螭吻和蒲牢,再做打算。 想归想,可临昼这样缓缓的靠近,还是不由自主的让他生出了一点儿胆怯和紧张。 寝殿中的烛火半明半灭,正俯视着他的东皇剑眉微扬,神情似乎与白日间同他嬉闹的男人有一些不同。 临昼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掺着怀疑和审视,像是打量着一个来历不明,又身分可疑,不值得相信的人那样。 是的,他怀疑他,这份怀疑让他走到了离他不到半步的距离,就停下了脚步。 不过就是半步的距离,白辰安跪坐在地上,仰首看着他,心里头却忽然莫名的生出了一丝委屈。 做什么呢?他扮作龙族的样子,偷偷跑回来,想要保护他,却还要平白无故的这样被他怀疑? 对了,他如今是扮作了蚣蝮的相貌,且为了不被临昼一时兴起贴个鬼画符化出原形,特地舍弃了幻化,改用了易容术。 『我果然是个天才啊!几年前无意中在藏书殿里翻到的易容术,临时抱佛脚,还能扮个八九不离十。』 这么一想,顿时就不觉得委屈,反而为着自己的聪明智慧高兴了起来。 这沾沾自喜的神情一露,临昼看着不禁微微一笑,霎时心目中所有的怀疑都飞去了九霄云外。 他就说嘛,那些个精桃细选的美人见了他,哪一个不是衣衫半露,摆足了诱惑的姿态? 哪像这一个,不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走路的样子还跟个僵尸似的,抬了右脚,就忘了左腿,会被门槛绊倒,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 到这里,他还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新来的美人倒是挺可爱的,有点像他家的辰安。 那会儿他去赫连山上作客的时候,小小的辰安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因为误穿了过长的女装,不小心被衣摆绊倒,也是那样捂着脸看起来要哭的样子。 连绊倒后,迅速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都很像。只是辰安一年一年的长大,神情一日比一日淡然,渐渐的也就不好玩了。 也许小时候摔倒的多,长大了他走路总是慢慢吞吞的,加上那一身的宽袍广袖,看起来便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现下里看到了这样一个人,实在是让他觉得蛮亲切的,连疲懒的趴在地上行礼的姿势,都让他觉得和前几天的那只大乌龟很相像。 所以他一时好奇,便想走过去看看这侍寝的美人,到底还有哪些地方,与他的辰安有相似之处。 然而那张过分妖美的脸抬起之时,却暗暗的让他生出了警惕心。 人说相由心生,这样一张脸,是无论如何,怎样都不能掩饰住他的拥有者那种阴狠的心性的。 可偏偏,脸孔的主人,却有着过于坦率无辜的眼神,连本该是诱惑人的媚眼抛过来,都生硬的有些惨不忍睹。 他会看不出来这张脸孔是假扮的才怪! 尤其这人显然对他甚为了解,他的怀疑不过微露端倪,那张脸上就露出了很委屈的表情,看得他也跟着心疼起来。 对了,就是心疼,他从小到大,很少会有为什么事物心疼的时候,除了那个被他打扰了修仙,拎下赫连山脉,总是跟他作对的小鬼头。 只是,小鬼头没事扮作别人,跑到他面前来干什么? 难道是终于想通了,要来跟他自荐枕席,又不好意思,所以煞费苦心的扮作了别人来搪塞? 欸,既然小鬼头都那么主动的送上门来了,盛情难却,他就不客气了啊! 临昼弯下了腰,近在咫尺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凝视着,眸中酝酿了不同于以往的认真神色。 可惜正担忧着门外动静的白辰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一心只等着前方的俊颜慢慢的靠拢过来。 近一些,再近一些,嗯,还差一点点,不过,这没有关系,他有法子解决。 白辰安迅速的伸出手,正要揽住那凑过来的男人,告诉他留神殿外的动静,不料对方有力的食指却先他一步,将他的下巴微微的勾了起来。 然后,临昼俯下身,趁着他微张开嘴正要说话之时,灵活的舌尖迅速的窜了进来。 「唔……」原本要揽住脖子的手当机立断的放到了男人的肩上,唇齿纠缠间,白辰安努力的试着拉开两人的距离。 推拒的双手不可谓不用力,只是这点气力,对于正吻着他的男人来说,却如同螳臂挡车一般,全然激不起丝毫的波澜。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若是撇开道术仙法,单就凡人的资质来说,临昼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对手。 虽然近些年来沉迷于温柔乡,朝政大半丢了给他,但不可否认的,这个男人一直都有着清醒的头脑,以及不同于常人的,极为可怕的蛮力。 现下,白辰安就在那一身讨厌的蛮力下尝到了苦头。 『混蛋,快放手,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快放开,让我说话,我要说话!』 他在心中大骂,拳打脚踢,推得双手发酸,以这种力道,哪怕是一块大石,也该给推得移个位置了,可临昼却依然纹丝不动。 不但推不动,啃咬着他的唇瓣时,仿佛担心他逃跑一样,有力的大手毫不迟疑的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头发被抓住,他想化成一阵风逃逸都不行。 最可恨的是,这个吻从头到尾都非常的温柔,窜动的舌尖勾缠住他,隐隐带着一种迫切的侵犯渴望,却仍旧强自的按捺着。 耐心的引导,诱惑着他,甚至不着痕迹的等待着他的回应,却也强势的,完全无视了他所有的挣扎,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持续深吻着。 『算了,』白辰安无力的在心中呻吟了一声,『等他亲个过瘾后,总会放开的吧!到时候一定要抓紧机会告诉他。』 心神一松,推拒的动作便也跟着缓了下来,制住他的男人很快察觉了这一点,按在他脑后的手掌一紧,得寸进尺的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翻搅着,鼻翼间呼吸着,满满的,都是临昼的气息和味道。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亲吻,甜蜜而温和的吻,像是正被人深深的疼爱着,感觉居然相当的不错。 白辰安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的伸手搂住了临昼的肩头,暂时忘记了门外正有人窃听的事情,只一心一意的享受着甜美的深吻。 不知不觉间,临昼的唇已经缓缓的落到了他的脖子上,轻轻的一点点解开了怀中人的衣襟,在白皙的肌肤上轻吻着。 从神情,到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温柔的疼惜着。 专注的目光流连在胸前粉红微小的突起上,随即温热的唇印了上去,轻轻的舔过,带来了美妙的,无以言喻的颤栗感。 白辰安仰起头,低低的喘息了一声,装满了浆糊的脑子有了片刻的清醒,有什么事,要说出来,要告诉他。 但很快的,胸前就传来了令人猝不及防的轻咬,爱抚的双手从背上滑到了腿间,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 「嗯……」唇齿间泄出了一丝甜腻的呻吟,握着他的手不安分的动着,时轻时重,时快时慢,细碎的吻不住的落在敏感的身体上。 快感犹如潮水,一浪一浪的涌了上来,转瞬间,就彻底席卷了神志,他在那毫不停歇的爱抚下,低低的呻吟着,不能自控的在那双手中泄了出来。 高潮过后,终于微微的恢复了一些神志,白辰安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将脸埋入抱着他的男人怀中。 要告诉他,要赶快告诉他,龙族意图行刺的事情。 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临昼跟他靠得那样的近,半解的衣衫下,他的肌肤正紧贴着他的。 可是,要怎么开口告诉他? 在这全身衣衫尽落,刚被他抚遍了全身,还在他手中高潮的当下? 要如何跟他解释,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自己,刚刚紧紧的黏着他,轻易的,就被他唤出了欲望? 这样尴尬的时候,要亲口说出来,他是白辰安,还是让他死了吧! 尤其抱着他的男人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饥渴的唇轻咬着圆润的耳垂,沾了体液的手正不安分的探入了他的腿间。 『不知道现在化作一阵风跑掉,是不是还来得及?』心里头实在万分的后悔,干嘛要没事答应这色诱的蠢主意?搞得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万分。 满脸通红的抓住了那只几乎要探入体内的狼爪,白辰安微仰起脸,很小声很小声的跟明显要拿他大快朵颐的男人商量,「可不可以,今天先不要?」 临昼的气息粗重而急促,贴在他身后的欲望更是坚硬如铁,全然一副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模样,也不知道肯不肯放他一马? 决定了,如果能逃过今晚,他明天就去把封在石桥里的蚣蝮放出来,大不了龙族们一拥而上的时候,他再跳出来阻挠一下好了。 计划突然被打断,龙族人总要再凑到一处重新商量如何行事的,这当口够时间让他回赫连山脉搬救兵了。 就、就是临昼也许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手,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只怕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他也会一门心思先「做」完了再来思考。 『怎么办?虽然真的打起来,他多半不是我的对手,可是到时候螭吻他们跑进来跟着动手,麻烦就大了。』 『而且这个样子,被螭吻他们看到了,真的好丢脸啊!告诉临昼真相也很丢脸!』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太过紧张之下,洁白的贝齿几乎咬破了粉嫩的唇瓣。 他自己尚不觉得疼,可所有精力都用来关注着他的男人看了,却早已心疼的低下头来。 不同于方才的细腻绵密,再次落下的唇带着极为强烈的征服欲,霸道的舌头在他的口中肆虐着,迫不及待的要他再度燃起未灭的热情。 他就知道,临昼绝不是那种肯委屈自己,在半途停下来的人! 白辰安深深的在心中郁闷着,只是出乎他意料的,那狂烈的吻从他的唇边慢慢的移到了颤抖的肩上后,却在他极力忍耐的啜泣声中停了下来。 「乖,别哭了。」小鬼头一向处事镇定,临昼怎么都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把他吓哭,心疼之余也有些好笑,可当真要他就这么放手,却也多少心有不甘。 「今日不做也行,只要你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他有些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身下蓄势待发的地方。 白辰安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靠泪水蒙混的一日,别扭了半天,总算想起此刻顶着的,是一张别人的脸。 『没关系,不要紧,反正丢脸的是蚣蝮……』他努力的在心中安慰着自己,飞快的瞥了一眼东皇,随即垂下头来装可怜,「我,我会紧张,过、过几天好不好?」 过几天,还是换真正的蚣蝮上场吧!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种事,还是让专业水准过得去的蚣蝮来做就好。 冒牌货是怎样都没法和专业的比拼的,像他,如今就尴尬得恨不得立时三刻跳窗逃走。 身后的男人沉默着,在他可怜兮兮的祈求的眼神下,耽搁了半天,那只手总算是善心大发的从他的腿间抽了出来。 可一眨眼,临昼却反过来抓着他手掌,按在了身后那灼热的硬挺上,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种可怕的礼尚往来实在有些令人不敢恭维,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面子,也为了里子,纤长的手指稍加犹豫,终究还是生涩的摸索起来。 耳边属于男人的喘息声渐渐加剧,炙热的气息就在他的颈背上倾吐,白辰安面红耳赤的闭紧了眼,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久,又仿佛只是刹那的光阴,突然之间,就与这个男人靠得如此之近,近得彼此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清晰可闻。 『如果,如果临昼爱的不是姐姐,那该有多好?』白辰安恍恍惚惚的想着,在这火热的情欲中,心里头却莫名的漾起了一丝淡淡的酸涩。 当年因为这男人随口一句话,老爹就二话不说的将他打包丢了出来,那时不过年仅十四岁,除了修仙,什么也不懂的他,心里头不是不怨怼的。 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来来往往的宫女侍人,一个都不认识,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永远有着做不完的事情。 只有他游魂一般,天天在宫中无所事事的飘来荡去,找不到事做,又没有人可以说话,想要继续修道,这宫里头沉淀了几百年的深宫怨气,又不是个让人静心的地方。 他无聊过头,只好每天跟在临昼身后,像影子一样黏着他,想看看这个声称自己很忙,相当需要帮手的人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这一看,就这样被无良的某人拖进了凡俗琐事的深渊。 也是到这时,他才渐渐知道了一个真相,那便是万民拥戴,非常擅长做形象工程的东皇临昼,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政事白痴。 聪明人之所以聪明,并不在于他明了自己的长处,正是在于对自己的短处有深切了解。 知道了白辰安的能干后,临昼一点挣扎也没有的,就把所有的政事都丢了过来。 千里马是用来奔驰的,而伯乐,伯乐只要会相马就可以了。 自居为伯乐的人就这样悠悠闲闲的整日里饮酒作乐,对于被抓来顶缸的小鬼头的抗议只有一个回复,「你赔我一个白辰心,我就帮你从政事中解脱出来。」 太不要脸了,明明是他自己当日跑来非礼他,姐姐才会悔婚的,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 可是,姐姐就只有这么一个,是不论找多少美人来陪他,都是没有办法替代的。 算了,反正,他也的确喜欢理政,把一团乱麻处理到井井有条的成就感,是某个空有一身蛮力,只会画符搞破坏,挑他错漏的某人不能理解的。 最重要的是,临昼信任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般毫无理由的相信他,但这样的信任却让他温暖而安心。 这样就很好了,十八部族向来都要求专一的感情,相伴终身的人,是怎样,都不可以沾染别人的。 所以,他只要在一旁看着临昼就好,反正,临昼喜欢的是姐姐。 明明心里头清楚的知道,可是不知为何,突然与他靠得那么近,还是忍不住的让他觉得难过起来。 「欸,怎么又哭了呢?」头顶上传来了低沉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欲望被剿熄了的无奈叹息,「好了,好了,不逼你了,别哭了。」 「真是没见过跑来伺候人,还哭得这样伤心的。」东皇看起来扫兴至极。 『是了,他一向喜欢主动又火辣的美人,我连假扮都扮不好。』这么想着,白辰安哭得更伤心了。 管他的,反正这张脸是蚣蝮的,都是龙族不好,没事闹什么行刺,搞成了这般局面,他要用力的哭一回,大大的丢一回蚣蝮的脸,哼! 第五章 隔天早上,寝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躲在角落里的螭吻和蒲牢三步并作两步的扑了上来。 「蚣蝮,为了睚眦,此番当真是委屈你了。」听了一夜壁角的螭吻尴尬的过来,怜惜的摸着他的头安慰着。 可怜他家小弟从后半夜就一直抽抽噎噎的在哭,一边担忧着睚眦的安危,一边还要委身仇人,闹腾了一夜,居然没来得及下手…… 「我、我对不起睚眦大哥。」 作戏做全套,昨晚一半为了防止临昼变卦,一半是担心无声无息的拖拉到早上,门外的两人会起疑,白辰安哭得两眼肿得老高。 想想就觉得丢人,最后还是没有把整件事全都告诉临昼,算了,他自己想法子解决去吧! 先偷偷的去把蚣蝮从封印的石桥那里放出来,再除去了易容术,出现在临昼的身边,螭吻他们多少就该明白计划败露了吧! 正思索着,旁边一贯性子鲁直的蒲牢却忽然红着眼抱住了他,伸出大掌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蚣蝮弟弟,这个,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为了救兄弟,有什么不能做?失身也没啥,你、你就当被狗咬一口吧!」 白辰安原本低着头盘算着之后要做的事情,冷不防的一掌下来,差点被拍趴下,刚一站稳,听了这句话,又咳得差点缓不过气来。 「咳,咳,蒲、蒲牢哥,这是个误会。」他很有良心的试着澄清真相,若是真正的蚣蝮封印除去出来后,知道他的名声曾被这样败坏过,那…… 「蚣蝮弟弟,你不用说了,做哥哥的我都明白,一定会为你守口如瓶的。是吧,螭吻?」末了还征求了一下同伴的意见。 螭吻当然配合的点头如捣蒜:「没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家蚣蝮一直都是冰清玉洁的。」 『我、我真的努力的解释过了……』白辰安听得双肩都无力的垂了下来。 那诡诈阴狠如蛇蝎的蚣蝮,一向浪荡成性,在赫连山上不知勾走了多少族人的心,打扰了多少资质优秀的族中子弟的修仙之路。 经过了昨天那样的事,你当着他的面,说他冰清玉洁? 「……」反讽也不是这样的? 幸亏这回是我扮的,不然就等着他事后给你们排头吃吧! 三言两语的打发走了明明很尴尬,却强撑着兄弟爱要安慰他的两个龙族二愣子,白辰安一闪身躲入了偏殿。 脸上贴着的伪装刚一撕下,他就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上前开了窗,身影一晃,霎时就化作了一道清风,飞出了偏殿。 无声无息的在宫里头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第三圈下来,渐渐的,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初来皇宫那会儿,因着陌生,他确然有过一段走到哪儿,迷路到哪儿的日子,然而再路痴的人,在同样的环境里头住了五年,也早该摸清了所有的方向。 尤其他因着直路没有找到宫门的所在,绕着整座宫墙都刮了不只一圈,依然没有宫门的踪迹,这就诡异了! 找不到宫门暂且不去管它,反正他化作了一阵风,从墙头刮出去,这总可以了吧? 却没想到,那平日里几十尺高的宫墙,却随着他的攀升,也跟着节节升高,攀升的越快,升高的趋势也越快。 「辰安,你知不知道古早前,有种有趣的符咒,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临昼翻阅着古籍的身影陡然间窜入了脑海。 「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记得自己当时不服气的反驳,这会儿看着在眼前放大如城墙的幻术,却也不得不认栽。 真没想到,这种诡谲莫测的符咒,还当真给他画了出来! 带着一丝佩服的神情在偏殿化回了人形,目不斜视的走过螭吻和蒲牢躲藏之处,眼角的余光望见两张吃惊的脸,还是有些好笑的。 但这愉快的心情在碰上了下了朝回来的东皇后,就如一场突来的冰雹,瞬息便将毫不设防的行人砸了个满头包。 只见临昼正笑意盎然的打量着他,轻轻松松的吩咐道,「辰安,这几日宫里头混入了几名宵小,孤王研究了多年的迷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待我捉出来给你看。」 语声轻柔,附带了一脸的疼爱,「看你黑眼圈那么浓,昨夜多半没睡好,这事你看着就好,就不要插手了。」 『我早已插手了!现在想半途抽身只怕也难了。』白辰安垂下眼,想着临昼既然有所发觉,他就不用多事的去提醒他小心了。 只怕,现在要小心的是混入宫中,自以为敌明我暗的那两个二愣子才对,毕竟临昼玩起人来,是非常非常惨无人道的。 他在这宫中待了五年,从一个只会修道,不知世事的无知少年成长到如今不但能提防某人的算计,偶尔还能捉弄回来的地步,其间的血泪辛酸,当真是不堪回首! 螭吻和蒲牢傻乎乎的撞了过来,不被玩得脱了一层皮才怪! 龙族又个个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这一闹腾,睚眦的旧帐未清,又添新债,这宫里头还有清静日子好过么? 最麻烦的是,若不小心伤了彼此的和气,临昼手底下几十万的军队,虽说十八部族修仙多年,未必就怕了他,但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辰安闷闷的抬头望天,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当年下山前老爹格外郑重的叮咛声,「东皇身系我赫连山十八部族的整个命脉,断然要保护好他,不可有失。」 既然已有所警觉,他相信临昼是绝不会有事的,当务之急,是怎样破了那个迷阵,顺利的把惹麻烦的螭吻和蒲牢踢出宫去。 那神憎鬼厌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难破得很,这传说中的符咒是刻在砌墙的每一块青砖上的,临昼居然真的弄了出来,可见政事丢给他后,他是多么的空闲。 不过那迷阵既是个「阵」,就必定有个叫做「阵眼」的东西,阵眼一破,迷阵自然烟消云散。 就不知这阵眼安在了何处? 白辰安埋首在宫中的藏书处翻找了半天,从午时找到日落,依然没有寻到那本记载着迷阵的古籍。 想着临昼布阵时绝无可能从头至尾一帆风顺,若是遇到了疑难,多半还得回头翻阅书籍,为了方便,那古籍大约他就随手带在身边。 既然这迷阵都已布好,依他的性子,估计就随手将书籍丢在了某处,只要在他常去的几处地方找寻,多半能找得着。 迅速的离开了藏书处,不出他所料,在寝殿到御书房细细的找寻了几遍后,如愿的在龙床后的半开暗格下找到了这本至关重要的『古阵秘笈』。 将这本破旧的古籍从暗格下抽出来之时,难免会触动到暗格的机关,白辰安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些年来,随着他的防范越来越严,某人恶作剧的本事跟着与日俱进,这书若是他无意中放的还好,若是有意为之,那这暗格一触动…… 天知道,会出来多少让人灰头土脸的鬼东西! 想想都令人心头发毛。 可螭吻他们的安危又不能弃之不理。 虽说被东皇抓到了也不至于会死,但被欺负的龙族之后将皇宫闹腾的天翻地覆,善后的,还不是他这个倒楣鬼? 比起往后那无穷无尽的麻烦,就算这真的是又一个恶作剧陷阱,也只好试试看了。 白辰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一面戒备的留神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小心翼翼的将暗格下的古书抽了出来。 随着书籍的抽出,前方细不可闻的传出了「喀啦」一声,他反应极快的屏住了呼吸,向旁侧跃了开去。 就在他跃开的瞬间,暗格的下方,飞快的弹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柜子。 柜门大开,既没有冒出毒烟,也没有射出毒箭。 但是窃书的人对着那柜子看了两眼后,依旧极快的撇过了头去,完全没有看它第二眼的勇气。 那是一整个柜子的催情药和器具,那会儿晚间来借玉玺之时,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临昼用在枕边人身上。 想到昨日里头他就扮演了这么危险的一个角色,白辰安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昨、昨晚能全身而退,真、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过,这书就丢在枕边,可见临昼确然是时时在翻阅的,只怕他回来见不到便要起疑,所以也不能将它拿走细细研究。 看了一眼殿外,暂时尚无动静,这会儿东皇大约正兴致勃勃的要捉到螭吻他们,幸好龙族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应该还有时间。 飞快的一页页翻看着,几乎一目十行的翻过了大半本书,才在最后的几页找到了迷阵的相关记载。 这个布置繁复异常的大阵,阵眼就在最为中心的部分,回想了一遍整座皇宫的布局之后,白辰安不禁苦笑起来。 只因阵眼不在别处,就在这座寝宫当中。而这破阵之法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需要的,不过是布阵者三滴鲜血。 正好,龙族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取临昼的心尖血,倒是与这迷阵的破法不谋而合。 天下间,又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迅速的将一切恢复原状,白辰安思索着,慢慢的步出了寝殿,月色昏暗,白雾重重,眼前人影幢幢,匆匆而过,不知是宫女还是侍卫。 临昼、螭吻、蒲牢俱在其中,怀着各自的算计和杀机…… 白辰安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为谁担心才好。 这时候,平地里,却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风过之处,廊下悬挂的灯笼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了一般,一盏盏凌空飞了起来,缓缓的聚到了一起。 上千盏灯笼排着队,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半空中凝成了发着光的红色祥云,照得底下亮如白昼,望见的宫女侍人,乃至于守卫皇宫的禁军,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大团的红云在整座失了灯火的皇宫上方,快速的移动着,巨大的青龙紧随其后,清越的龙吟声悠扬婉转,如击玉磐,细细倾听,却能听出其中焦灼的呼唤之意。 「蚣蝮,蚣蝮弟弟,你在哪里?快些出来,快些现身,那昏君似乎布下了迷阵,是否已经困住了你?」 化出了龙身,借着火光到处找寻着弟弟的螭吻心急异常,巨大的龙尾不耐烦的在半空中摆动着。坚硬的龙翼不知刮坏了多少的飞檐翘角。 白辰安在底下追着他跑,眼见着宫殿被刮坏了一座又一座,想到未来修缮时,工部必然会提交的庞大预算,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这等小事临昼必然是不会去理会的,此时此刻,拿下闯入他地盘的人,对他来说,才是独一无二的头等大事。 而找不到弟弟,螭吻显然也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到如今再去告诉他蚣蝮其实是自己假扮的,只怕他也未必肯信。 白辰安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放弃思考未来的修缮支出,先把螭吻安抚下来再说,再这样下去,只怕整座京城的灯火都会让他吸引过来,用于找寻弟弟。 他转身化作了一道清风,刮回了偏殿后,飞快的再度易容成了蚣蝮的模样,朝着红云笼罩的方向奔了过去。 「螭吻,螭吻哥,我在这,我在这。」完全顾不得往日的形象,白辰安又叫又跳的对着半空中的巨龙挥舞着双手。 红云上方的蒲牢听到了他的叫声,大喜过望的跳了下来,完全忘了自己正操控着螭吻唤来的大团灯笼。 他一下来,整团红云便也跟着落了下来,恰恰砸在御花园上,无数的奇珍异卉霎时之间,便在熊熊的火光中付之一炬。 白辰安张大了嘴,想到了这被烧成灰的花卉里头,有不少是他亲手种植的异种灵药,心痛之余,忍不住一击砸在那莽撞的龙族肩上。 蚣蝮素来骄纵,蒲牢只当弟弟对他撒娇,倒也不以为意,招呼着正在吞噬御花园火光的螭吻过来商量对策。 「宫墙上的每一块青砖,都被刻上了那传说中才有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就是说,唯一的出口,便只剩下了东西两座宫门。」 「偏偏整座宫中,又被布下了繁琐的迷阵,只怕找寻不到宫门的所在。」 兄弟俩皱着眉头对看了一眼,蒲牢忽然跳了起来,「怕什么?先去杀了那昏君再说,到时候就算困死在这儿,好歹也给睚眦报了仇。」 白辰安提醒他:「别忘了,东皇既然有本事布下迷阵隐没宫门,要隐藏他自己的所在,也不是件难事。」 刚说完,突然间灵光一闪,隐隐约约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心中知道,这个不对处至关重要,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来。 正思索着,冷不防的,前方的白雾中,却摸模糊糊的现出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临昼悠闲的嗓音不紧不慢的随之响起:「诸君远来是客,便请在舍下好自安歇吧!」 声未落,一贯莽撞的蒲牢早已迅速的扑上前去,只见前方空空旷旷,别说是东皇了,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待要四处找寻一番,却又被生性谨慎的白辰安拉了回来,「别乱跑,小心走散了,到时候找寻起来又要费一番力气。」 身后的螭吻想到方才找寻弟弟的艰辛,赞同的点了点头。 蒲牢只得垂头丧气的退了回来。 三人结伴在宫中转了许久,上天入地,出尽百宝,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依然没法子找到宫门的所在。 无计可施之下,只有在那宫墙上下功夫。 螭吻再度的化出了龙身,驼了白辰安和蒲牢一起,急速的往空中窜了上去,龙翼张开,鼓起了激烈的劲风,眼见就要飞过墙头。 可那宫墙,却在下一刻,陡然间凭空拔高了数丈,硬生生的将腾飞的巨龙挡了下来。 不信邪的往上又高飞了几十丈,早已摆脱了底下的迷雾,白辰安仰着头,只见星子犹如硕大的宝石,在头顶灿然生辉,仿佛一伸手,便可摘下。 但那高高的宫墙,却依然顽固的矗立在身前,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螭吻试着掉过头,放眼所及,周围一圈圈的青石砖墙却也跟着纷至沓来,将他们围在了圈中,宛如牢笼。 「看下面,快,快看下面,从下面出去。」蒲牢兴奋的嚷了起来。 余下的两人这才发现,那宫墙并不是一丈丈长高的,而是整个的悬空,跟着他们浮在了空中。 可见,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并非没有破绽。 「抓紧了!」巨大的青龙昂首嘶鸣,头朝下急速的下坠,转眼间,龙首便已成功的窜出了墙下。 背上的两人尚来不及欢呼,那飞起的高墙,却在这时,跟着飞速落了下来,宛如巨大的山石,重重的砸在了青龙身上。 坐在龙首的蒲牢与龙身的螭吻瞬即就被压在宫墙之下,进退不得。 白辰安在坠地之时,就被震了开来,还在头晕目眩,一双温暖的大手早已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我的美人儿,你不在寝殿休息,怎地跑来此处?」临昼含笑凝望着他,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看起来当真温柔似水。 这厢白辰安呆愣着,还来不及反应,那头好不容易才从土里钻出头来的蒲牢见状却是大怒,高声喝道,「昏君,放开我蚣蝮弟弟。」 他挣扎着,努力的想要摆脱厚重的砖石,奈何这宫墙绵延数十里,连成一片,又被下了禁制,牵一发而动全身,压在上头重如千斤,又哪容得他轻易的甩开? 仿佛存心跟他作对一般,东皇竟然当着数百名持戟围着他们的禁军的面,示威的低头亲了一口他可怜的弟弟。 亲完,还不忘用露骨的眼神扫视「蚣蝮」的全身上下,看完了「蚣蝮」又来看他,饶是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禁被看得心里发毛。 谁知打量了他半天后,那昏君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自言自语道,「怎地好好一个美人儿,莫名其妙就蹦出个哥哥,还长得这么丑?」 说完,爱怜的摸了摸怀中人,兀自叹气,「可怜的,都被吓得没声了,也难怪,这样容貌的哥哥,再配个破锣嗓子,也确实怪吓人的。」 白辰安被他搂在怀中,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打起精神,与螭吻一道使力,没准能破墙而出的蒲牢,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让他气得背过气去。 幸好这会儿螭吻被墙砸中,还晕在那里,不然只怕也逃不过这顿奚落。 临昼这人一向坏心眼,这回拿住了螭吻和蒲牢,接下来要对付的,只怕就是身为同伙的他了吧! 不过不要紧,东皇总不能日日夜夜的看着他,大不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撕了易容,他还是东皇信赖有加的白辰安。 只是麻烦的是,眼下临昼不但将他抱得死紧,更兼目光都片刻不离他左右,下旨让侍卫看住螭吻和蒲牢后,就一路将他抱回了寝宫。 「说吧!你们兄弟三个费尽心思的混入宫中,到底意欲何为?」东皇靠在软枕上,好整以暇的询问着。 被粗鲁地丢到床上的白辰安努力地跪坐起来,想到螭吻和蒲牢的安危,默默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了善意的谎言。 「自吾皇即位以来,东岛一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合岛百姓家宅平安,人丁兴旺,这都是托赖吾皇的眷顾和恩德。」 白辰安昧着良心,一顶顶的搬来毫不靠谱的高帽子,打算一股脑儿的先将对面的男人砸晕了,再慢慢的绕回正题。 果然,是人都爱听好话,被夸奖的人装模作样的假讪了几句「哪里哪里,孤王其实也没做什么」的话后,唇角却露出了自得的微笑。 白辰安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喜计策奏效。 可谁知,不过片刻,眼前的男人就神速的收起了笑容,板着脸道,「孤王的眷顾和恩德,与你们兄弟混入宫中这事有何关系?」 这么一说,白辰安心中喜悦的浪花刚冒出一个泡泡,就被无情的踩了个粉碎。 只见临昼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阴森森的望了过来,「美人儿,若是不想尝尝受刑的滋味,就不要玩花样,挑战孤王的耐心,转移话题是没有用的。」 「并非转移话题,实在是草民对吾皇仰慕已久,只是碍于族规严苛,不得随意下山,相伴左右,两位兄长知晓小弟心思,这才冒险带着小弟潜入宫中。」 横竖顶着蚣蝮的面孔,丢脸的也不是自己,白辰安厚着脸皮继续:「如今得见吾皇天颜,草民多年来夙愿已偿,死亦无恨,只是不敢连累了两位兄长,还请吾皇开恩。」 他说得情深意切,几乎声泪俱下,自忖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这番冒死也要一见的痴心,多半也会有些动容。 好歹一感动,先把螭吻和蒲牢放了,接下来他就能偷偷的溜掉,到时候山高皇帝远,某人要跑去十八部族问罪,自有长老们顶着。 可想是这么想,到临昼真的一脸感动的拥住了他的时候,白辰安还是满脸不自在的挣扎了一下。 抱着他的男人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立刻干脆的放开了手,情深款款的望着他,「美人儿,孤王勉强你了?」 「不,不,不勉强,能与吾皇如此亲近,草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勉强?」既然开了头,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白辰安努力的依偎过去。 「是这样吗?」临昼顺势揽紧了他,用着略带怀疑的语气试探着,「可是孤王先前怎么听到你两位兄长在叫昏君什么的?」 「这,这个,您误会了,不对,是草民的两位哥哥误会了,他们总有点偏心,觉得让草民不惜违背族令的多半不是好人,这才……」 白辰安滴着汗,努力的圆谎,一面偷觑着对方的反应,紧张的都有些结巴。 「原来如此,当真是委屈你了。」 临昼怜惜的亲了亲他的额头,遗憾的长叹,「唉,孤王真想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只是美人儿,你怎地不记得用长袖把手臂都盖起来?」 「?」 「唱这出苦情戏时,你这白玉似的胳膊上,鸡皮疙瘩就一直没断过,要孤王怎么相信你?」 「……」 第六章 跟临昼大眼瞪小眼,非常尴尬的对看了一会儿后,白辰安慢慢的把露出来的手臂藏了起来,努力的回忆着蚣蝮在族中举止言行。 「人家会冷嘛!一冷当然就起鸡皮疙瘩啦!还要被你取笑。」佯装嗔怒的轻捶了一下揽着他的男人。 一捶完,他自觉不只手臂上,只怕那些个鸡皮疙瘩,直接都蔓延到肩膀上去了。 可身后的男人看来似乎很吃这一套,待他一说完,立时从善如流的提供温暖,将他整个人半圈到了怀中。 接下来,只要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颈上呵气,亲昵的互相调笑两句,待他要收拢手臂的时候,慢慢的转个圈,也就顺势的出来了。 这是蚣蝮惯用的手法,族里与他相熟的青年,几乎人人都知道,可知道归知道,能逃过蛊惑的,却依然没有几个,可见这法子有多厉害! 白辰安自认那些诱惑的神情动作,他学得没有十成,起码也该有个七八成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人家蚣蝮随随便便的转个身,勾几下指头,轻易的就能从别人的怀中转出来,他这同样的一转,不但没转出来,反而整个的黏到了临昼的怀中…… 简直就像是一股脑儿的扑过去,扑得正好也就算了,偏偏他微仰着头,这一来,鼻子就正好撞到临昼坚硬的下巴上。 某人的下巴有没有撞痛是不知道,但是他的鼻子很痛很痛…… 『怎么会有人的下巴长得这么硬?』眼泪汪汪的揉着鼻尖,揉来揉去,还是很痛。 白辰安哀怨的想着,临昼这会儿一定暗暗的在心里嘲笑他,上次被门槛绊倒,在他面前摔了一跤,这次更好了,干脆直接撞到他的下巴。 『唉,引诱他的人那么多,大概我是做得最糟糕的一个了,也怪不得他整天对姐姐念念不忘,到底姐姐不会弄出这般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局面。』 正低着头自怨自艾,冷不防的,挂着泪水的下巴却被人轻轻的支了起来,温柔的亲吻宛如蝶翅轻颤,落到了撞红的鼻尖上。 愣愣的,他看到了一双满蕴了关心的眼,握着笔的男人专注的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道奇特的符。 「这不是镇痛符。」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你画安心符做什么?」 「没什么了,只是忽然想画而已,还痛不痛?」临昼笑望着他,眼神出人意料的温和,甚至缓缓的后退了一点,像是什么都可以商量的样子。 但就是这一点点后退,被他搂在怀里的白辰安,却整颗心都突如其来的狂跳了起来。 那、那是阵眼! 临昼此刻所在的寝宫,所立的位置,就是整个迷阵的阵眼! 阵眼一破,围绕着整座皇宫的重重迷雾便会散去,宫门便会出现。 螭吻早已修出了龙形,连着地基的城墙困不住他多久,只要宫门出现,就不需要再徒劳的和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抗,大可从宫门脱身而走。 古书有记载,破阵需要在阵眼之处,滴下施法者的三滴鲜血,他只需要将衣袖幻成利刃,划破临昼的手腕,便可破去迷阵。 临昼又正好站在这迷阵的阵眼上,不啻天赐的大好良机! 只是,天下间真有这样恰到好处的幸运吗? 这覆盖了整座皇宫的迷阵,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亲手布下的,他会不清楚这阵眼的所在之处? 而且临昼笑得这般的温和亲切,那笑意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眼熟的算计…… 『陷阱,这一定是陷阱!』白辰安不屑的想着,『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呢!』 像是那画在手上的安心符真的起了效用,他安静的接过了临昼手中的狼毫,放回了身后的笔架上。 这一动,便也不着痕迹的将某人拉离了阵眼,随后他低下头,纤长的眼睫微掀,明明该往下看的眼,却偏生往上偷瞥了一眼。 每每蚣蝮做这个小动作的时候,总有股含羞带怯的风情,所以白辰安这会儿便也放心大胆的学了过来。 只是他忘了,蚣蝮这一眼偷瞥,不过是瞬息的工夫,被偷看的人还来不及回神,看人的就已垂下了眼。 而他需要细细观察东皇脸上是否有出现诡计被识破的神情,这短短的一瞥怎么会看得清楚? 为了看个清楚,当然只能,抬眼抬眼再抬眼,偷看偷看再偷看。 看得多了,就觉得眼皮好酸好酸啊…… 尤其那个被偷看的人,起初还是高深莫测,全然一副任你左看右看,我自真诚回望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居然嘴角微微的抽搐起来。 怎么看,都像是在努力的忍笑。 『怎么这样?』白辰安气馁的皱起了秀气的眉头,明明已经诡计被识破,这男人怎么还是有本事摆出那副气定神闲的面孔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冷不防的,整座宫殿却突如其来的摇晃了起来,伴随着地面的剧震,一声凄厉悲惨的龙吟,远远的从殿外传了过来。 「你……」揪住了临昼的袖子,正想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那被质问的男人却果断的先下手为强,伸出食指,点在了他的唇上。 「嘘,美人儿,相信孤王,看在你的面子上,孤王不会对你哥哥怎么样的!」 「可是刚刚明明……」白辰安担心的朝外头看了一眼,他是相信螭吻他们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被玩得生不如死,整得半死不活,那,那也是很痛苦的啊! 「既然有胆未经通报,就混入宫中,又长成这副德行,自然就该做好被抓到会倒楣的觉悟。」临昼轻抚着手中的秀发,神色自若的说。 话刚落,殿里的廊柱簌簌的抖动着,另一声凄厉的几乎连天地都要为之动容的惨嚎,紧接着便传了过来。 从小和螭吻玩在一起,对这个童年玩伴刚愎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若不是真的无法忍耐,他是绝不会发出这样近乎崩溃的惨烈嚎叫的。 白辰安心中着急异常,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出去看一下螭吻和蒲牢目前的状况,可那不识相的男人这会儿却突然吃错药的把他搂得死紧。 「美人儿,不要再辜负良辰美景了,早些把该做的事做了吧!」在整座宫殿都在晃动,墙头石灰簌簌落下的这会儿,临昼兴致勃勃的建议着。 「还、还是不要了吧!」白辰安努力的挣扎着,他真担心再拉扯下去,横梁整个的坍塌下来,到时候,就是以天为被地为席了。 某人脸皮厚暂且不去管他,可他,他顶着的是蚣蝮的脸啊,万一到时候蚣蝮知道了,一定会煽动族里所有的未婚男人集体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的。 挣扎了半天,临昼不知不觉间再度站回了阵眼,这回顾不得是不是陷阱了,衣裳都被脱了一半,只剩下右边的袖子堪堪挂在手腕上。 耳际传来了又一声震破天际的龙吟,白辰安狠了狠心,半截衣袖眨眼间幻成了利刃,正待划破眼前的手腕,临昼却在这时候俯下了身。 这一俯身,在身侧的利刃便也跟着错了开去,直直的,几乎就对准了他的心口。 白辰安惊呼了一声,正待收手,突然之间,握着利刃的手腕,却整个的被擒在了有力的指掌中。 握着他手腕的男人早已收起了先前的温和,神色阴冷的望着他,不再柔情脉脉的眼神,森冷的,像是把他当作了入侵的刺客,陌生,而充满敌意。 「我、我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受不住临昼这样的眼神,在理智回笼之前,他做下了一件之后万分后悔的事——不假思索的撕下了脸上的易容。 「我、我不是蚣蝮。」本想说,「我不是什么刺客,我没有要与你为敌。」只是在手中握着刀刃,几乎差一点就要刺入人家心口的当下,又觉得这话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白辰安低下头,无措的盯着脚下青石地板上的花纹,裹着丝履的脚尖不安的轻点着。 尽管这样的沮丧和懊恼,他却依然没有丢下烂摊子转身逃走的意思,反而一副「我该说的都说了,其余的都听候你发落」的严肃神情。 临昼看着便有些好笑,原本盘算着一声令下,唤人将这假「蚣蝮」压下去打入天牢,只怕为了螭吻和蒲牢的安危,他也多半乖乖的不会反抗。 到了天牢,就拿链子一锁,连定身符都省了,想要怎样,便能将他怎样,吓唬他,欺负他,把他弄哭都没关系,谁叫他要拿着刀,扮成别人的模样。 可偏偏辰安很有危机意识的亮出了身分,把易容撕了下来,辩白的话虽然说了一半,言下之意却相当的明显,「我不是蚣蝮,所以你不能当我是刺客。」 啧啧啧,这么一来,就不好做得太过分了,不然待到辰安羞恼之下翻脸,化作一阵清风逃逸,平白浪费先前那一番精心的布局。 临昼着实的扼腕无比,却也不好在脸上表现出来,俊逸的眉头微皱着,思索着怎样才能好好的利用眼下的状况。 他这边满心的算计,反复的衡量着如何才能顺利的将人拆吃入腹,那一头,白辰安却因着他一径的沉默不语,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 十八部族志在修仙,几百年来一直极少与凡俗之人往来,故而大半的族人都有种不染世事的天真。 邻里间相望互助,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无欲无求的人专注修仙,倾心相爱的人专心相守,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简单。 可外头的世界,却不是这个样子的。帮临昼打理政事这么多年,见过的朝臣间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的事不知凡几。 族人们理所当然的把他们世代居住的赫连山脉当作自己的家,却很少有人想到,赫连山脉矗立在东岛之上,而整个东岛,都在临昼的治下。 即便十八部族向来自给自足,视皇权如无物,可历代统治东岛的帝王,却少有忽视这片辖地的。 他曾在御书房里看到过整片完整的赫连山脉地形图,尽管错漏百出,却依然在个个紧要之处,作有鲜明的标记。 若是皇家有心对十八部族用兵,虽说将他们挨个抓捕的可能性不大,然而这一番折腾,只怕整个部族也无法在赫连山脉居住下去。 当日里他接触政事尚不久,懵懵懂懂的,还提笔修改了几处图上的错误。 临昼那会儿就在他身旁,见状笑道,「若是真要对赫连山脉用兵,到时候就是你的敌人,也不占你这点便宜。」 说完,揉了揉他的头发,反倒伸手抽走了他手中的狼毫,将他抱到案台上坐着,深邃漆黑眸子凝望着他,「辰安,你不会与孤王为敌吧?」 下山的时候,老爹格外郑重的要他保护好东皇的安危,怎么能与他为敌呢?当下就点头应道,「嗯。」 然后他就记得那个男人笑眯眯的亲了亲他的脸颊,非常阴险的威胁,「记得你今日的承诺,要是到时打起仗来,都是辰安与孤王为敌的缘故哦。」 就是因为这么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害他这些年来一直忍耐着扁人的冲动,默默的帮他收拾了无数的麻烦,还得毫无怨言。 没想到忍了这么多年,一不小心还是弄成了这般局面,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不是蚣蝮。」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白辰安再度开口,「我扮作他,也不是为了跟螭吻和蒲牢他们合谋来行刺你的。」 「我原本是想先松懈了螭吻和蒲牢的戒心,等你靠过来的时候,把他们在门外的事跟你说的,结果……」 「结果因为被孤王吻得神魂颠倒,不小心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对面的男人非常配合的帮忙说出了他羞于启齿的事实。 虽、虽然真相的确是这样,但这男人全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想到平日里头自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着实让人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当然……不是。」这调侃的目光实在太过可恶,看得白辰安又羞又怒,想也不想,当机立断,否认到底。 「如果不是,那后来怎不见你说出这件事来?」追问的人依旧不识趣的步步紧逼。 「这个……」白辰安语塞,很想找个适当的借口,却因临昼露骨的凝望,眼着回想起当夜的情景,霎时面孔烧得绯红。 「我、我就是跟螭吻和蒲牢一起来行刺你的,那又怎样?」恼羞成怒到了极点,反而有了豁出去的勇气,「你把我也一起抓起来好了。」 话刚落,霎时就感到一阵阴寒的冷风迎面而至,像是整座寝殿都因着他这赌气的一句话而阴沉了下来。 「辰安,你这不是在告诉孤王,要与我为敌吧?」淡然的问话,白辰安听着,全身上下的汗毛却不由自主的都竖了起来。 『惨了,一时意气用事,好像不小心碰到了这家伙的逆鳞。』心中暗自叫糟之余,跟着便涌起了强烈的逃跑冲动。 偷偷的后退了半步,抬眼去瞧临昼,却见他仍是一派闲适,嘴角虽是噙着笑,神色之间,却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冷意,看着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乱。 『怎么办?至少得先用个法子,蒙混过去……』想了想,白辰安一咬牙,伸手摘下了束发的玉簪,乌亮的青丝倾泻而下。 罗衫轻解,滑过细致的锁骨,莹白的雪背,露出了胸前两点惹人遐思的浅粉红樱和腰臀间起伏诱人的完美弧度。 刚一靠过去,就见东皇原本阴沉幽黯的眼眸中冒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火光,他便决定要继续下去。 低下头,湿热的舌尖试着卷住男人的手指,像是蜻蜒点水一般,轻触过掌心、手腕,挑起宽大的袖摆,沿着有力的胳膊一路往上,在厚实的肩头咬了一下,慢慢的从脖子吻过下巴,一直吻到紧抿的嘴角。 柔软的唇微微的张开,芳香甜蜜的舌尖胆怯的探入男人的口中。 在上颚和牙床间徘徊了半晌,既没遇到抵抗,也不见半点迎合,真不像那个平常逮到了机会,就对他动手动脚的东皇临昼。 带着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狠劲,青涩的吻执意的继续着,勾缠住前方毫无动静的舌尖,学着男人惯用的引诱慢慢的吸吮着。 随着亲吻的深入,被吻的唇舌终于有了动静,反客为主的缠住他,享受的与他纠缠,熟悉的热意涌了上来,像是要将他焚灭一般炙烫。 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这样的热度,已足够让自己神智混乱,然而对于临昼来说,却是远远不够的。 缠绵的吻一路往下,用心的回忆着前日里男人的亲吻和爱抚,凭着双唇触到的每一点肌肤,凭着双手触摸到的每一下轻微的震动,还有身体感受到的,逐渐升高的热意。 他知道,临昼一直都很想要他,只是他不愿意,临昼也不强迫他,欢爱中,这男人一向更喜欢别人主动的送上前来。 温热的吻从唇边一路下落,一直亲吻到小腹,来到挺立的昂扬前,柔软的粉唇明显的犹豫了一下,随即挟着不顾一切誓要蒙混过关的决心,怯怯的含住了它。 从未含过的东西令他有些不适,白辰安试着动了动舌头,不料随着舌尖的移动,口中炙物却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再度的胀大了几分。 整个腮帮子都仿佛被撑了开来,他仰头,有些讨饶望向板着脸的男人,期望他能像以往一样,每每在他示弱臣服之时便收手,放他一马。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面前的男人像铁了心似的打算欺负到底,不但一手恶质的掐住了两边的脸颊,空出的另一只还强势的按住了后脑勺,丝毫不给他退却的机会。 「唔……」白辰安含含糊糊的低吟了一声,有些难受的在他脸上滑动的手指的示意下,艰难的吞吐着口中的巨物。 因着极度的羞耻而绯红的面孔在男人有力的指掌和口中之物的肆虐下,微微的有些变形,却依然能让人分辨出俊美的轮廓。 一贯处变不惊,淡然到看不出情绪的黑眸满溢着晶莹的泪,充盈到像是轻轻一碰,便要滴落下来。 「不、不要这样,好难受……」试着挣脱手指的掌握,微张开嘴抗议着,向来清冷的嗓音悉数成了柔媚的鼻音,低低的,仿若压抑的啜泣。 临昼看得心头一软,正待松手,让经不起欺负的小鬼头好受一些,转念一想,这般千载难逢,名正言顺可以欺负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眼下辰安问心有愧,不敢反抗,又不熟谙情欲,乖乖的任由他搓圆捏扁,待到他清醒过来,想出这所有事的前因后果,只怕再不肯让他这般胡来。 正是错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想到此处,临昼顿时硬起了心肠,扣着那后脑勺的五指便又紧了几分,竟是冷酷的不肯罢手。 沉重的压下来的力道,镇住了依然抱着侥幸的白辰安,他是素来知道临昼对付床伴的那些手段。 这男人看着喜欢枕边人逢迎主动,柔媚百转的引诱他,自己懒得都不屑动弹一下,但自始至终,整场床事的主动权都不在那些侍候他的美人手上。 他不想要的时候,便会噙着风流诱惑的笑容,对着那些美人使尽勾引的手段,也只是看戏般的看着。 若是兴致一来,从来不肯让人扫他的性,哪怕是细微的不自觉的反抗,都会换来报复性的强势掠夺,由不得你不顺从。 只是看戏看了那么久,白辰安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这戏台上被迫一路奉陪到底的那一个。 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乖乖的在那低沉嗓音的指示下,吸吮、舔舐,甚而用牙轻咬,生涩的被教会十八般武艺,到临昼彻彻底底的享受到为止。 『这样子,总可以了吧?』满脸通红的从东皇的腿间抬起头,顾不得擦去嘴角溅出的几滴白浊,白辰安用眼神询问着。 兴许是刚在他的嘴里得到了满足的缘故,倚在床上,男人露出了温柔眷宠的笑容,修长的指尖触了触他含着欲液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吞下去,不许吐了。」优美的薄唇吐出的,却是跟那柔情似水的笑容毫不相称的邪恶命令。 秀气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想起嘴里东西的来源,迟疑了一下,即使能说服自己的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到底也无法说服自己的胃。 白辰安抗拒的摇了摇头。 对面那张俊美的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阴沉的瞥了一眼那把欢爱中被丢到一边,衣袖所化的刀刃。 不用这样吧?到现在还含着,没有当着他的面吐掉已经很给面子了,还要叫他吞下去,这…… 尤其见他全然没有听话吞咽的举动,正握着他腮帮子的修长手指竟然开始用力,在那恶劣的挤压下,混着唾液的白浊微微的流出了嘴角。 太过分了,这是你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因着痛苦而微红的眼角隐隐沁出了一点湿意,衬着粉嫩的唇瓣上淫靡的几点白,这张媚人的脸正凑到了临昼的旁边,嫩红的舌尖轻舔了一下唇边的白液,像是不好意思般,冲他羞涩的笑了笑。 那似乎从骨子里溢出来的带着天真的妩媚,让人几乎连神魂都能跟着被勾走,临昼一不留神,便由着那微张的粉唇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忘了阻拦。 深吻中,白玉般无瑕的手臂始终紧紧的缠绕着,直到确定了所有属于这个男人的东西,都已一滴不漏的哺了过去,物归原主后,才慢慢的退了开来。 很好,小鬼头成功的摆了他一道,对他扮鬼脸的动作有够嚣张,被他充满煞气的一瞪,居然还无辜的眨了眨眼。 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到不好好欺负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最爱枕边人在床头玩花样的东皇,彻底被激起了玩性,强健有力的手腕一抬,迅速的握住了察觉不对,意图后退的纤细脚踝,随手分开,架在了肩头。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之前是小鬼头在伺候他,现下换一下角色,也是另一番乐趣的所在,「那就来玩吧!」 「不、不要……」察觉了他要做什么的白辰安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乖,先忍一下。」缓缓的将口中的欲液哺入胆怯收缩着的入口,男人随口安慰着,试探性的探入了一根指头。 湿热的吻印上了抗议的粉唇,辗转亲吻着,意图转移怀中人的注意力。 探入的手指小心的摸索着,试图找能带来快乐的那一点,指腹轻柔的摩挲了几下,瞬间就见身下僵硬的身体微震了一下,随即便整个儿的酥软下来。 「唔……」指头刚一抽出,柔软身体就自发的依偎过来,主动的圈住他,渴求着更多的碰触。 这天性的热情自然是相当受欢迎的,抬起的双腿很快的就让男人圈到了腰上。 才刚在他口中发泄过的欲望早已再度挺立了起来,缓缓的,一点点的进入了渴望已久的销魂处。 「相信孤王,一会儿你就会爱上这新鲜的滋味。」 清晨的曙光在外侧的窗檐上倾注了大半的热情,辉映着殿外墙头枝头上初绽的花蕾和簇拥着的绿叶,全然是一片大好的春意。 与之相反的,浓睡刚醒的白辰安,打着呵欠望了身侧的男人一眼后,惨白的脸上却满是青绿交错的古怪神色。 有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彻底的笼罩了依旧泛着困意的美眸,充盈得像是随时都会满溢出来。 『这下完了。』欲哭无泪的瞪着旁边熟睡的俊颜下那抹明显的罪证,白辰安悔得肠子都青了。 纤细的手指做贼一般的揪起丝被的一角,不安的凑拢过去,轻颤的指尖小心翼翼的移动着。 『希望现在毁尸灭迹还来得及。』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后,前一刻还全身筋骨酸痛的人一改先前的动作迟缓,闪电般伸出手。 随即,与伸手的动作一般快速的,那只捏着丝被的手再度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呵呵,你醒了啊。」心虚的拽了拽身后的被角,白辰安扯了扯僵硬的脸皮,努力的绽露安抚的笑意,「还、还早,再睡一会儿。」 语毕,率先示范的躺回床上,希望对方从善如流,能继续保持睡意,自然万事大吉。 只可惜,他身旁的男人不但精力过人,连带警觉性、反应力也高得吓人。 见他睡醒后依然窝在床上,没有跑去探视螭吻和蒲牢的动静,立刻明白了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邪佞的眼神带着深沉的探究,不怀好意的将人从头打量了一遍,甚至撩起被子,欣赏的审视了一遍那雪白的身体上,昨夜自己留下来的杰作。 任他左看右看,半点反抗也无,小鬼头的态度实在是很可疑啊! 「乖,下不了床就好好的再睡一会儿。」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夙愿得偿的男人得出自己最愿意相信的结论。 「好、好的。」红着脸,在清晨的大亮的曙光中,被看了个通透的人柔顺的点点头,拉起被子,遮住自己,也顺便遮一下别人。 『太好了,没被发现就好,快、快把被子拉起来,就能擦掉了。』懒洋洋的,仿佛连动一根指头都没力气的人突然神速的卷过被子。 「等等,这什么东西?」一双大手眼疾手快的挡住了盖过来的被子,陶醉于将情人做到乖乖听话,完全没有半点反抗心的男人疑惑的伸指沾了一点赤裸的胸口上明显的水迹。 湿答答,黏糊糊的,半透明的流质,指尖一挑,还能勾缠出惹人疑窦的银丝…… 「那个……」卷着被子的手沮丧的垂了下来,该死,还是被他发现了。 咳嗽了一声,白辰安竭力的振作了一把,目不斜视,义正辞严的揭晓真相,「这是吾皇珍贵的龙涎!」 「龙涎?」临昼呆了一下,待到意会过来后,露出了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 「咳,咳,所谓人有失口,马有乱蹄,睡着了,不小心流点口水也没什么的,丝毫无损于吾皇万众皆知,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赶紧心虚的安慰一把。 但这空乏的安慰显然未曾起到大的作用,对面的男人一径儿的自顾自维持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真的没什么啦。」继续奋力的安慰,附带毫不靠谱的保证,「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臣对天发誓,绝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知。」 「辰安……」缄默半晌,身侧的男人迟疑着伸爪搭上他的肩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干嘛?」 「下次栽赃嫁祸的时候,千万要记得,先将嘴角残余的口水擦干净才是!」 「……」 第七章 竟然,真的成功了? 辛辛苦苦的设计了那么多年,明示暗示了那么多年,小鬼头死活都不开窍。 没想到,昨夜不过是将计就计了一下,不但吃到了他心仪已久的嫩豆腐,还运气好到爆的遇到小鬼头主动迎合的时候…… 会不会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怎、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多年夙愿得偿的男人内心深处一整个的欢欣鼓舞,面上却是不露分毫。 「辰安,你可知晓,龙族人来此胡闹行刺,早已不只一次?」担心小鬼头为了怕丢脸,以后都不肯配合的临昼主动的开口。 白辰安闻言,果然瞬间忘了先前的尴尬,惊讶的抬起了头。 「不只一次?」随后他便想起了张贴在宫中各处的咒文和符纸,以及临昼研究符咒时那种不同寻常的执着。 「十四年前,孤王在赫连山脉之时,误闯了十八部族的灵泉禁地,与负责守卫的睚眦起了一点冲突,间接导致他在修炼时走火入魔,就此与龙族结怨。」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按下了旁侧的机关,那四四方方的柜子弹了出来。 想到昨夜迷糊中,不知身上被临昼用了多少这里头的东西,红晕慢慢的从耳后蔓延开来,白辰安看都不敢看一眼,极快的撇过了头去。 这羞意极为可人,临昼有趣的欣赏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了一个椭圆的玉盒。 玉盒里平躺着长颈口的雪白瓷瓶,瓷瓶的木塞一开,清新甜蜜的芳香霎时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正惊讶着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好闻的味道,下一刻,雪白的下巴就被人扣在了手上,手劲一使,扳开嘴,整个瓷瓶中的液体,都被倒入了口中。 入口之物犹如琼浆玉液,清甜无比,白辰安一时不防,整口吞了下去。 待到咽下了腹中,抬眼望见男人眼底那抹漾着邪气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临昼笑而不答,倒是反过来问他,「味道如何?」 「还不错,有一点淡淡的花草香。」想到这东西来自于那诡异的柜子,白辰安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警惕的追问,「这到底什么?迷药?还是媚药?」 「你说媚药?」一呆过后,临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眸中水光潋滟,尽是风流引诱,「辰安,辰安,你可是在回味昨夜的欢愉?」 白辰安面上一红,断然否认:「当然不是,吾皇怎会有如是想法?」 临昼却不肯轻易的放过他,笑了半晌,再度开口调侃,「若不是心头情热难耐,辰安又怎会生出服食了媚药的错觉?」 白辰安不理他,径自严肃道:「那就是说,你刚给我吃的不是那种药?」 「自然不是,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百草玉浆,若是配上了清心咒,正是治理心魔的一剂良方,孤王花费数年,翻遍整个东岛,方才将它找到。」 白辰安听着不由得眼中一亮,有了这百草玉浆,便不需要那造成心魔之人的心尖血,睚眦就可以得救了。 睚眦一得救,整个龙族的行刺举动,也可以消停了。 正高兴着,陡然间却想起一事,霎时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当日在赫连山脉之时,他曾听凤族的长老说起,这百草玉浆虽然能解百毒,留存于世的,却只有这么一瓶。 只要把这百草玉浆交给螭吻或蒲牢,就能轻而易举的平息事态,可临昼漫不经心笑着,却将这最后一瓶百草玉浆当糖水一样,全灌入了自己口中。 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除了那几滴心尖血,世间便再无可以救治睚眦的良药了吗? 这一来,只怕龙族更是铁了心,非达到行刺的目的不可了,眼下螭吻和蒲牢虽然被压在城墙下暂时动弹不得,可那城墙外头,还有一窝的龙族在那里虎视眈眈呢! 「你、你有百草玉浆,怎么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想到未来的日子里源源不断的刺客,和将要收拾的麻烦,就忍不住跳起身吼了起来。 吼完,偷瞥了面无表情的临昼一眼,见他眸光一沉,想起自己的腰还在隐隐作痛,小心翼翼的又缩了回去。 总觉得,明知道睚眦走火入魔,螭吻和蒲牢又为何而来,却依然这样暴殄天物的把唯一一瓶百草玉浆浪费掉,这男人绝对绝对是怀着某种恶意的。 果然,被他这么一吼,临昼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低沉的嗓音像是压着某种情绪,「龙族要孤王三滴心尖血,怎不见你来跟孤王商量一下?」 「这有商量的余地吗?」白辰安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事关你的性命,要用什么来商量?」 「没有吗?」反问的人对着他摇了摇手中的空瓶子。 「……」想到瓶子里解决麻烦的东西通通都进了自己的肚子,白辰安的气势一整个的萎靡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寝殿中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风越过窗帘,悄声无息的飞来了无数晶亮的光点,在室内盈盈的闪烁,照着那雕梁画栋,锦烁屋宇,美得竟如仙境一般。 然而看到了这片美景的白辰安心底,却漾起了深深的不安,那闪耀夺目的光点不是别的,正是十八部族中龙族的「最后的思念」。 「最后的思念」出现,就意味着龙族中有人不惜一切,不顾一切,愿意抛弃性命和灵魂,也要做成一件事的决心。 到底被压在宫墙下的螭吻和蒲牢遇到了什么?使得他们甚至放弃了高深的法力,不惜动用到「最后的思念」? 是过于担忧落入东皇「魔掌」的假「蚣蝮」? 还是他们感应到了远在赫连山脉的睚眦再也支撑不住心魔的反噬? 抑或是临昼玩人的手段实在太过惨无人道,使得螭吻和蒲牢终于忍无可忍,为了挣脱束缚不惜一死? 且不管这当中的原因是什么,若是任由这「最后的思念」燃烧下去,只怕再过几个时辰,施展这法术的人,便会耗尽所有的生命力。 无论死的是螭吻还是蒲牢,都会进一步的加深龙族和东皇之间的仇怨,到时候整个龙族必会倾巢而出,前来复仇。 以临昼的聪明,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这家伙平常一派风流潇洒,散漫得像是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样子,可一旦执拗起来,却固执得堪比顽石。 数年前,嫡亲的叔父懿王谋反之时,连屠三城,收到了消息的临昼当时震怒之下,放弃了稳操胜券的战术,单枪匹马的亲自上阵,冒险诱敌。 最终虽然打了胜仗,回营之时却中了埋伏,伤重殆死之际,他却言笑自若,「原本这东岛让与叔父,倒也无妨,只是孤王若是驾崩,只怕辰安要哭。」 白辰安正端着药,闻言便有一汤匙敲到他头上的冲动,很想反驳,「你可以驾崩试试,看我哭是不哭?」碍于诸多臣子将领在场,到底没有说出口。 到他愤愤的送完药出帐,却见随军的内侍总管浑浊的老眼正望着昏暗的月,悄然的叹息,「懿王一死,吾皇在这世间,便再无亲人。」 这时候,他才明白,言笑自若不过是为了安定军心,临昼自来与懿王亲善,更甚于同胞兄弟,如今这位表叔却悍然起兵屠城,只怕对他打击甚大。 这人行事作为,向来出人意料之外,连带的生气的方式都与众不同,看这家伙恶意的把百草玉浆灌入他口中就知道,有时候想要跟他讲道理,完全是对牛弹琴。 「留存于世的百草玉浆,当真只有一瓶。」既然讲理无用,只好投他所好,半倾身,丝被滑落,微露出半截印满了吻痕的香肩,就见原本板着脸的男人缓缓的露出的笑容。 「虽然只有一瓶,但只要能找到失落的配方,就能重新配制,所谓的百草玉浆,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现下里配方可是已被你找到?」看起来似乎完全可以商量的样子,问的时候,不自觉的又靠拢了一些。 「不错,前些日子在找寻还原符的画法时,无意中让孤王找到了百草玉浆的配方。」随手将赤裸的肩头搂到怀中,连带的解释的语气都和缓许多。 殿内,晶亮的光点依然夺目耀眼的闪烁着,毫无熄灭甘休的意思,白辰安不禁暗暗的为螭吻和蒲牢担了一份心。 听临昼的口气,看来与龙族这棘手的恩怨完全有希望兵不血刃的解决,只是这厮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螭吻和蒲牢危在旦夕的时候说,未免太居心叵测了点吧! 微仰起头,便对上一双充满了笑意的眼,眸子里充盈了他熟悉得一塌糊涂的促狭与捉弄。 果然,打从螭吻和蒲牢闯入宫中开始,迷阵也好,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罢,这一切都是出于临昼的算计。 只怕龙族的一举一动,都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却偏不说,就让事情演变下去,等着着急的自己一脚踏错,踩入网中。 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怎么看,都觉得这可能性大到令人抓抂。 枉费他这么为他担忧,真是欺人太甚! 掌中的灵力蠢蠢欲动的,急不可耐的,像是随时都会破掌而出。 「还请吾皇恩准,赐予百草玉浆的配方,救治龙族的睚眦。」到底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发出去。 没办法,螭吻和蒲牢正在拼命,这个时候,真不是和临昼翻脸的好时机,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估计他也被捉弄的习惯了,忍耐力不是一般的强。 「这百草玉浆的配方,可是世所难求的无价宝,就这么轻易的赐给入宫意图不轨的龙族,好似不太妥当吧!」那头的东皇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 「微臣保证,只要救得了睚眦,从今往后,整个龙族都会乖乖的。」就算龙族不肯乖乖的,他也会请出族中大长老,压得螭吻他们乖乖的。 看看这帮家伙惹出了多大的麻烦,害得他又被临昼捉弄了一把,任他玩了一个晚上,到现在他的腰都酸麻得毫无感觉。 「只有龙族乖乖的有什么用?你白辰安不照样有本事折腾出事来?」临昼捡起床脚的那把衣袖匕首抛了抛,动作怎么看都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看着殿内晶莹的亮光有增无减,到底形势比人强,白辰安咬了咬牙,无奈的答应,「臣以后,也会乖乖的。」 「是吗?」搂着他的男人显然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立刻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拜托啊,睚眦若是不得救,任由螭吻和蒲牢的生命力燃烧殆尽,最后和龙族结下深仇大恨,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这家伙完全都不考虑的么? 还是他吃准了自己一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才敢这么要挟? 真是太卑鄙了,这种人是哪里值得人为他这么担心? 早知道直接帮着螭吻他们取到三滴心尖血,什么都一了百了。 可偏生他又下不了手,真可恶! 「看这几座偏殿顶上翘角的损坏状况,龙族的鳞片还真是相当的坚硬啊!」 「若只是外部的刮擦,修缮起来,倒也费不了多少功夫,臣只担心螭吻的龙身太过庞大,若是无意中撞裂了顶梁,工部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事已至此,多想抓狂,不如不想。看着那些残破的檐角,白辰安努力的把思绪转到别处。 修缮一座偏殿虽然不是什么大的支出,但若是顶梁毁损,即便外观恢复原状,到底也存着倒塌的风险。 「辰安,孤王都跟你保证了龙族没事,你不是说腰很痛,不如回去好好的躺着,待孤王打发了他们,就回来陪你。」 「你到底把螭吻和蒲牢怎么样了?」虽然那晶亮的光点闪耀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不至于危害性命,但能让龙族动用到「最后的思念」,想来就觉得事情很大条。 「也没做什么,到时看到了你就明白。」被质问的临昼反正心情正好,对这不善的口气毫不介怀,「只不过是龙族太不济事了些。」 他这么一说,又摆出一脸天下太平状,反倒越发的让白辰安担忧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了曲折的回廊,绕过几座假山后,青砖叠砌的宫墙就出现在了前方。 属于龙族特有的鳞片在晨曦下闪烁着耀目的银光,远远看去,像是流淌的溪水一般,闪亮而充满生机。 与这夺目的银光不相称的,鳞片所在的整个龙身却在近看时,给人一种气息奄奄,像是随时都会呜呼哀哉,拜会龙神的惨况。 庞大的龙首大半都被压在沉重的宫墙底下,露在宫墙外的宽大的龙翼上沾满了灰土和石屑,无力的耷拉在龙身的两侧,狭长的龙尾更是刮痕处处,像是经历一场惨烈的恶战。 在龙的身侧,略有些龙形的巨兽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好不了多少,不但四肢着地,脊椎处牢牢的被压在了青石砖下,因着那砖墙的分量过重,巨兽的四肢都被整个的压平成了大字形。 见本该被封印的白辰安安然无恙的跟着临昼出现在了面前,自己的宝贝弟弟却是不知去向,灰头土脸的蒲牢顾不了别的,半压在土下的大嘴半开,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鸣叫声,「蚣蝮呢?你们把蚣蝮怎么样了?」 「蚣蝮没事,他已经先行出宫联络其他族人去了。」此时若说出蚣蝮就是自己假扮的,蒲牢一定会张口咬死他。 心虚的看了一眼被压在底下的巨大龙头,幸好螭吻被当头压在宫墙下,看不到他此刻的脸色,不然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只怕一看神情,多半就知道他是在安慰蒲牢。 「那就好。」向来心眼很实的蒲牢傻傻的松了一口气,压根儿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法术没破,凭着蚣蝮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闯出宫去。 「昏君,既然我弟弟已经脱险,我们兄弟就不用卖你的帐了。」 晨辉中,巨兽的头部泛起了点点晶亮的星光,看起来随时会挂掉的螭吻虽然闷声不响,宽大的龙翼上却也跟着浮起了一层幽蓝的萤火。 「住手,快停下,我骗你们的,蚣蝮还在东皇手上。」 随着他的喊声,那燃烧的光芒一顿,渐渐的黯淡了下去,白辰安紧张的擦了擦额际的冷汗,真想不到,龙族一旦受困,性子竟如此的刚烈。 正待好言安抚,打消螭吻和蒲牢鱼死网破的心思,那头坏心眼的东皇却不肯配合,满脸被冤枉的愤慨,「这蚣蝮怎会在孤王手上,此刻他应当在宫外才是。」 话声刚落,那方才熄灭的萤光,跟着便又再度的亮了起来。 「螭吻,我们从小就认识,你是信我,还是信那昏君?」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拆台的临昼,事关好友的性命,白辰安着急的吼了起来。 这一吼,才亮起的萤火和星光迟疑了一下,刚要熄灭,那头决心拆台到底的东皇却慢悠悠道,「若你俩从小就是辰安的朋友,就该知道,辰安说谎之时,音量多半比往日要高。」 「你,东皇临昼,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白辰安忍无可忍的撩起长袖,一副随时准备翻脸的架势。 「百草玉浆。」简单的几个字,就彻底的压倒了发飙的气势。 「还请吾皇恩准。」后退了一步,看都不看螭吻和蒲牢一眼,白辰安恭敬低头,息事宁人。 这一低头,才发现详情,不禁生生的让他愣在了一处。 只见那宫墙之侧,龙尾扫不到的角落里,两边各自站了一个拿着鹅毛的侍人,正熟练的翻着闪亮的龙鳞。 坚硬的鳞片下覆盖的,正是龙族颈部最为脆弱敏感的皮肉,又怎能经得起那柔软的羽毛的轻抚。 几乎就在那鹅毛的尖头一触及之时,那被压在墙下的巨大龙身就怕痒的抽动了一下,凄厉惨烈的吼叫声响彻天地。 要很仔细很仔细的倾听,才能分辨得出,这吼声实实在在的,其实是压抑不住的震耳笑声。 惨嚎般的笑声未落,晶亮闪烁的光点再度从受困的蒲牢身上散溢了出来。 「早说了孤王没做什么吧!」侍人一停手,凄厉的惨叫声和闪亮的光点便跟着停了下来,临昼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做下结论,「龙族实在太不济事。」 螭吻和蒲牢折腾半天,闹到要燃烧「最后的思念」拼命的原因竟然是太过怕痒…… 「吾皇所言极是,的确很不济事。」白辰安点了点头,深深的为自己先前的劳心劳力感到不值。 临昼是个见好就收的人,阴谋得逞后便信守承诺,不但给出了百草玉浆的配方,还亲自动手示范配制的方法。 只是捧着那新出炉的药浆,递给龙族的白辰安的动作却有些迟疑。 「蚣蝮就被我封印在上次你们聚头的石桥地下。快走吧,别再来惹麻烦了。」最后的叮咛了一句,犹豫了半晌,瓶子最终还是交到了欣喜若狂的螭吻和蒲牢手上。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只是…… 「给螭吻和蒲牢的百草玉浆真的没问题吗?」夜里缠绵过后,趴在男人的肩头上,白辰安犹不放心的问道。 那瓶重新配制出来给螭吻他们的百草玉浆散发着古怪的味道,怎么闻都觉得和他当日里吞下的清甜气息有着天壤之别,虽然相信东皇不会作假,但这味道…… 「大的问题是没有。」临昼笑道,「既然答应了给你配方,又答应交给龙族,孤王自然不会作假欺骗龙族令你难堪,只不过……」 揉了揉手边柔细的黑发,绽出的笑意越发的温柔和煦,临昼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辰安,看龙族的鳞片这般的坚硬,内里应该也是很顽强的吧?」 「吾皇指的内里是?」狐疑的瞄了他一眼,想到两个手持羽毛的侍人就能让螭吻和蒲牢用到「最后的思念」,白辰安问得相当谨慎。 「咳,所谓的内里,就是指龙族的肠胃,是足够结实的吧?」不确定的语气,听着就让人产生不妙的预感。 「算是还行吧!寻常的烈性丹药都带着些微的火毒与金毒,也没见他们吃出什么事来。」 刚一说完,白辰安就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心急之下不由得扑了上去,「你在百草玉浆里头加了什么?」 难怪味道这么奇怪。 「也没什么,就是加了五斤断肠草,十斤桃花,二十斤黄连熬制过的药汁而已,既然龙族的肠胃连金毒火毒都能抗过,想来是没事的。」 乐得把主动扑上来的人压在身下,肆意的狼吻了一番,直到怀中人几乎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临昼方才意犹未尽的罢手。 「别去管他们了,既然敢闯入宫中行刺,自然该受点教训,若不是他们跑来捣乱,你也不至于落到孤王手中,正好替你出口气不是?」 「……」从头到尾算计了这一切的人,说这话真的都不怕被雷劈死的么? 那瓶子不过丁点儿大,还有一大半盛的是百草玉浆,加入的药汁可想而知有多少,但这么点的药汁,却是用五斤的断肠草来熬制,还有苦死人的黄连和绝对会让人泻肚的桃花。 白辰安无言的望了望天花板,忽然非常非常的同情睚眦的处境,就算心魔治好了,只怕那些额外添加的药汁,都会让他…… 不过每天和这么阴险可怕的人待在一起,也许更值得同情的应该是自己吧? 「辰安,其实你是很喜欢孤王的吧?」见他一径儿沉默不语,撂完狠话的人终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开始改走柔情路线。 「何以见得?」 「若不是,你怎会愿意长年背井离乡,待在这繁琐的尘世,只为了孤王不擅理政?」 「……」 「若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上我,你怎会愿意放弃自小习惯已久的修炼,却从没半句被打断的抱怨?」 「……」 「若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上我,你又怎会一面选送美色过来只为了我喜欢,一面又不甘心的跟我捣蛋?」 「……以后不会了。」 「是不会捣蛋了?还是不会选美人送来了?」 「都不会了。」沉默了一会儿,白辰安轻轻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喜欢你。」 他承认的这么干脆,反倒让临昼有了作梦的感觉。 「你喜欢我?」太过震惊之下,傻乎乎的又问了一遍。 他没听错吧?等了这么多年,小鬼头终于自己明白过来了? 「嗯。」白辰安颔首,他只是一直不想面对而已,迟疑了一会儿,忽然讷讷的开口,「那些美人,长得都很像姐姐,你很喜欢她们……」 「孤王最喜欢的人当然是辰安,你这小鬼头怎么这么迟钝,一直都不明白这一点。」 临昼正高兴着,揽着怀中人顺着话头道,「说到长得最像辰心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到底你们是亲姐弟。」 「我明白的。」白辰安垂首笑了笑,笑意未尽,却忽然泪盈于睫,他用力的眨了眨眼,悄悄的任由泪水滚落到被褥间。 因为我长得最像姐姐,所以你最喜欢我,是这样的吧! 原来他一直都为了这件事这么的在乎,一直都这么难过,却到今时今日,方才知晓。 第八章 「漠漠清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轻柔的歌声低低的吟唱着,自玫红色的樱桃小口中流泻而出,婉转娇媚犹如莺啼。 火焰似的大红舞衣半褪于肩,映着赤裸的左臂上若隐若现的一点守宫砂,伴着周遭环绕而舞的雪纺霓裳,端的是抢眼至极,也惹火至极。 一曲毕,水袖款收,敛衽为礼,螓首微垂,露出半截天鹅般修长优美的脖子,所谓的倾城绝色,亦不过如此,以她的相貌,理所当然的会得到这风流君王的垂青吧! 然而令歌女失望的是,舞了这半晌,唱了这半晌,甚而行了这半晌的礼,这东岛之主的目光,却始终未曾在她的身上停驻过半刻。 东皇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驻在她身后不远的管弦所奏之处。 『那些吹笛奏瑟的,不过是些长得不起眼的靠一技之长混口饭吃的黄毛小子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美艳的歌女疑惑的跟着东岛之主的目光,偷偷的往后瞧了几眼后,最终还是在内侍总管的眼色下,不甘心的领着伴舞的姑娘们退了下去。 雪纺霓裳逶迤及地,舞女们宽大的水袖合在一处,弯腰屈膝行礼后,手牵着手鱼贯而出,宛如一阵起伏的白色浪涛,优雅而华美。 相比之下,与姑娘们同来的乐师们,却远远没有这优雅的命了,抱琴的人小心翼翼的抱琴,抬鼓的人使尽力气的抬鼓。 既然用在宫廷演奏,这琴,多半是名为「清角」、「绕梁」的千古宝琴,再不济一些的,也多半是「绿椅」、「凤皇」之流,绝对是名贵无比,半点碰伤不得。 那鼓,也不是普通的水牛皮鼓,东皇一贯注重享受,这大鼓的皮,用的是那千年海兽皮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日晒、水泡后,几十个制鼓人得推着大刨刀将其一寸寸地磨平、磨薄了整整半年,方才制成。 这海兽皮的鼓,自然是很经得起碰撞的,只是在这森严的宫廷中,没事你敢碰出一点杂音么?所以搬鼓的乐师的辛苦程度,几乎与抱琴的不相上下。 看起来,唯一好命的,似乎就是那负责背笛子的了,只是这笛子大大小小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收在木制长盒中,再放入丝绸缝制的袋子里负在肩上…… 『其实就跟背着一捆柴似的,重死了!』背笛子的少年默默的在心头吐槽,一声不响的混在人群中,敷衍的行完礼,便要跟着退下。 「慢着。」一直在打瞌睡,看起来似乎对这场歌舞全然意兴阑珊的东皇却在这个时候出人意料的出声拦下了走在最后的几个乐师。 「吾皇有何吩咐。」走在最后的教坊管事在内侍总管的示意下走出行列,有些忐忑不安的弯腰询问着。 该不会是先前奏曲的小子们那里出了什么差错吧? 他刚刚就觉得鼓音似乎太沉了点,琴音又似乎太过高亢,把那本该低婉动人的清亮笛声都盖过了,就听到几缕悠悠的颤音。 原本这竹笛声才该是这首《浣溪沙》主调,结果这弹琴的、击鼓的太过卖力,把那笛声遮得似有若无的,连带的整首曲子都华丽了很多。 细细听来,却是华丽有余,却少了点清新动人的意蕴,这便是不足之处了。 所谓曲有误,周郎顾,这本是件美事,但引得君王顾,这是好事?还是大难临头,就难说了呀! 管事的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半是期待,半是忧虑,领着几个来不及退出去的乐师一起垂着头,听候发落。 出乎管事意料的,那声名赫赫的东岛之主却在这时崭露了温和的笑意。 「辰安,孤王记得你『吹箫』的技术实在是高明不到哪里去,装模作样的混在中间滥竽充数了许久,就为了捉迷藏,也真是难为你了。」 『捉迷藏?』乐师们不明所以的目光纷纷投注到了负责背箫的少年身上,奇怪,听着说话语气,怎么这东皇似乎跟小师弟很熟似的。 「是笛子,笛子,你刚刚听到的是笛声。」那长相平凡,背着笛子的乐师却没留意到周遭探寻的目光,自顾自的转身卸下了背上的袋子,抽出里头刚用过的竖笛挥了挥,对眼前笛箫不分的音盲表示深切的鄙视。 「不都是用嘴咬住一头吹出来的?有什么分别?还是你又有了什么新鲜的吹法,今晚愿意给孤王试试?」 说话之时,东皇早已从软床上起身,走到近前,倾身侧耳,温热的气息在耳际轻轻拂过,低声说着只有当事人才明白的暧昧情话。 只是他这惯用的诱惑手段对于见惯了他情事的人来说,实在构不成太大的影响。 『奇怪?我记得我的易容术明明没什么破绽,毕竟连螭吻他们都认不出来,临昼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五指张开,非常顺手的把近在面前的俊脸推开了三尺远,背着笛子的人严肃的思考着每次都被识破的原因。 毕竟这几日来,从内侍到御林军,从豢养在后宫中的美人们,甚至于入廷觐见的外邦臣子,所有能正常出现在临昼面前,不会因太过诡异而被怀疑的角色,他通通都扮过了一次,奇怪的是,每次都会轻而易举的被认出来。 『到底是怎么被认出来的呢?』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同来的乐师歌女们连同内侍总管在东皇的挥手下,悉数退出了殿外,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力。 直到不知何时,那双脱他衣衫的手伸过来,要撕去他脸上的易容之时,这才后知后觉的让他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的抬手拦阻。 耳际立刻传来了低沉的笑声:「都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还在害羞?非要次次扮成别人的样子,才敢纵情尽兴?」 说话间,早已俯首吻了下去,舌尖细细的描摹过扇贝般优美的耳廓,好笑的望着那红晕慢慢的从耳际一点点晕染下去,直没入半敞的衣襟中。 不用看也知道,只怕衣下的肌肤也早已在羞意的晕染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易容术有什么用呢?就算暂时遮住了你脸上的红晕,到底遮不了你的身子?看这脸红的,只怕你再多涂几层粉都盖不住。」 「才不是什么脂粉,这是胶树汁和油菜蜜调出来的凝胶,用来修整脸型,原本就是半透明的,当然看得出脸色的变化。」 「脸色的变化?嗯,绕了大半个圈子,终于肯坦率的承认自己是在脸红了。」 「……谁像你脸皮这么厚?做这种事都不会觉得……不……不要乱亲啊,脚趾头有什么好亲的?」 话未落,整个脚趾都被含入了男人的口中,纤长的脚踝在炙热的掌心包裹中,热得像是整个人都要融化一般。 白辰安难耐的挣扎了一下,到底挣不脱这有力的掌握,只好任由那亲吻从脚趾一路蔓延而上,留连过大腿内侧,最终落到最令他尴尬的地方。 这时候,他突然有点怀念平日里头那个懒到不理政事,用膳要人端上来,服饰全靠人来打理,甚而上个床都要侍寝的美人主动上前的东皇陛下了。 虽然平日里他对这等懒劲向来是不以为然的,但此刻对着他这般主动勤快的临昼是多么的吓人啊! 「够、够了吧?你到底有完没完?」沙哑无力的抗议声却只是引来对他的身体更多兴味盎然的探究,被蹂躏了不知多少次的人终于忍无可忍,整个身体渐渐的开始半透明。 正待故技重施的化作一道清风逃走,不幸的是抓着他的色狼实在跟他认识得太久,化形刚到一半,背上就被贴上了不知打哪儿摸出来的还原符。 更不幸的是这还原符偏生还是万试万灵的,居然毫不出错的,就这么一板一眼的忠实的发挥了所有的效力。 不但流质一般的形体在转瞬间化为了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连带的先前留在身上的鲜明吻痕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多少让辛苦耕耘了半天的某人有些失望,不过,夜还长着呢?重头再来几次,又何妨? 「纵欲伤身,为了一岛百姓,为了江山社稷,吾皇该当节制才是。」急急忙忙的拉拢刚幻化出来的衣襟,白辰安正色劝慰。 「欢爱本是人的天性,发乎于心,随心所欲,便如溪水由高山而下,归入大海,一切都自然而然,又怎会伤身?」 「你不伤身我伤身啊!」腰和腿被折成那种怪样子,天下间最丑的姿势莫过于此,是哪里自然而然了? 决定了,从明天开始,他要努力易容成宫中最老最丑的形象,就不信对着内侍总管那张充满了桔皮纹路的脸,这家伙还有本事亲下去! 想像着面前的男人对着那张苍老的面孔目瞪口呆的表情,今晚的劫难就好似黎明前的黑暗,暂时忍一忍就好了。 不过为什么不管他扮成了怎样的脸孔,混在人群中,还是会被认出来呢? 明明他都已经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的把那本易容秘笈研究得非常透澈了啊! 「辰安,还记得从你下山以来,一直跟孤王形影不离的待在一块儿,有多少年了吗?」 「算起来,有五年了吧!」扳着手指头数着,从十四岁到十九岁,正是一个修仙者磨练心性最为关键的岁月,却因着这男人的一个要求,通通都陷在了繁琐的政务中。 「这小鬼头看起来就是个可造之材,不如就让孤王带下山好好的磨练一下吧!反正修仙之途,漫漫长长好几百年,浪费个十几二十年,也不在话下。」 如此不负责任的一句话,奇怪的是,竟然得到了族中长老们的一致同意。 要知道,当年虽然只有十四岁,他却是除了十八部族族长之外,极少见的能将元神凝结的少数族人之一。 虽然距离炼化元神,修成元婴还有山一般高、海一样远的距离,但至少,他是走到了海边,站在了山脚下的那一个。 多少族人,只因天赋所限,终其一生,都未有这见山面海的机缘。 而他只要勤加修炼,一门心思,专心致志,假以时日,终有破碎虚空,踏上金光大道的一天。 但这一切,都只因面前的男人随随便便的一个要求,就被隔阻在了高高的宫墙之外。 「五年的光阴,还不足以让孤王从头到脚的认识你么?别说是区区的易容术了,就算你化成了鱼游在海中,变作了鸟飞在空中,都是孤王眼中,最为显眼的一个。」 这么漫无边际不着调的一句话,轻飘飘的落入耳中,却让他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笑容。 放弃了荣耀的修仙之途,陷在这繁琐的俗世中,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他从来就不觉得,是一件值得太过在意的事情。 不过,他化作了游鱼飞鸟,或者山狼虎豹,麋鹿羚羊,临昼真的还能认出来吗? 于是,隔天…… 「哪里找来这一大群山羊?这是什么东西?仙人掌?七个大缸?少说也有几百条鱼吧!辰、辰安,你不是玩真的吧?」 原本空旷的寝宫摆满了大小各异的笼子与水缸,还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在头顶上飞…… 所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确然是句至理名言。 这般数量的飞禽走兽,只怕数都数不过来,要从中找寻出白辰安来,这…… 这、这又有什么难的呢? 辰安绝不会喜欢没事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所以那些大型的猎食动物基本可以排除在外。 辰安很怕黑,故而在暗处乱飞的几只鸟雀蝙蝠也可以忽略不计。 为了要看他找不到人的沮丧表情,辰安一定会待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所以绝不可能变作了一尾鱼藏在那深深的水缸里。 这么一排除,目标顿时就少了很多,还愁找不到人吗? 「虽然每日扮作了不同的人来玩,确然是件很有情趣的事,但是辰安,闹到需要人兽的地步,你不觉得口味太重了一些吗?」 高大的男人蹲下身来,调侃的望着面前只有他膝盖高的毛茸茸的小狐狸。 『是不是靠得太近了呢?才会这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狐狸蜷缩着小小的爪子,漆黑的眼珠子里头满是浓浓的沮丧。 可是沮丧之余,心里头却不知道为何,隐隐的生出了一丝丝窃喜。 真好,不管他扮成了什么样子,临昼都能认出来呢? 那是不是就表示,他注意到了就只是白辰安,而不是那张与白辰心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呢? 这么一想,沉滞了数天的坏心情霎时间便一扫而空,连带的就觉得这几日来东遮西藏的扮作别人的举动不仅幼稚,而且十分无聊。 圆滚滚的小狐狸骨溜溜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很快的在一道清风中凝成了宽袍大袖的白色身影,俊秀的脸上带着笑,一派天青云淡,毫无心事的模样。 这笑容实在非常的干净漂亮,临昼瞧得亲切,忍不住就伸手摸了一把,感慨道,「天天这样子笑多好,无忧无虑的,像是当初在赫连山上第一眼见到的样子。」 乱讲,第一次在赫连山上碰到这家伙的时候,正好被过长的衣摆绊了一跤,撞到碎石子的膝盖疼得他差点飙泪,哪里会笑得出来? 可眼前的男人却是一脸的怀念,向来爱捉弄人的眼中收起了惯常的促狭,罕见的盈满了温柔宠溺。 「那个时节,枝头上缀满了新鲜翠绿的嫩芽,你就坐在树梢上,心满意足的捧着半盘鲜红的覆盆子,低头看到我,笑得眉眼弯弯的……」 低低沉沉的语声中,眼前出现了一座矮矮的木屋,木屋建在湖边,湖岸上种了一整排袅娜的柳树,微风吹过,细长的柳枝飞散在湖面上,隐隐的,总能听到银铃似的笑语。 刚学会了舞空术没多久的姐姐,最爱做的就是拿着个盘子,装着从龙族门前偷采来的覆盆子,轻盈的飞到树梢上,边吃边对着不远处的嘲风姐夫做鬼脸。 花落花开,流年飞度,春日的枝头上,总是能见到容颜宛若少女的姐姐,捧着她心爱的覆盆子,慢悠悠的一颗颗专心的吃着。 这样的光景,他的姐夫嘲风默默的看了几百年,也心动了几百年,却直到数年前,另一个男人出现在赫连山脉,提出要娶姐姐为妻时,方才说出口来。 当日里,临昼是否也是因着初次见面,容颜飘然出尘,却有着孩子般笑容的姐姐,一时动心,才会求亲的呢? 还记得小时候去找螭吻玩的时候,从没见过面的龙族长辈友善的看着他微笑,「啊!长得这般相像,这一定是辰心的弟弟。」 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长得比他更像姐姐的人了吧! 生来就有着好人缘的姐姐,连带着他这个长得很相像的弟弟都处处被爱屋及乌,几乎所有十八部族的人都认识他。 人人看到他,都带着怜爱的笑容,相互说着,「啊,这一定是辰心的弟弟,是来找姐姐的吗?先在这坐一会吧,要吃点什么吗?辰心一会儿就过来。」 「来,这是覆盆子,早上刚摘的,沾着露水比较好吃。」时不时的,就会有人递给他一篮子,大约觉得既然是姐弟,多半口味也是相似。 其实,他并不太爱吃酸酸甜甜的覆盆子,但是辰心爱吃,所以他总是笑着收下这些族人们的善意,带回家去给姐姐。 和螭吻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偶尔会遇到炼丹功成出关的龙族大长老,每次都会给他们几个小小的葫芦。 葫芦里头是味道很像蚕豆的金丹,属于他的那个葫芦里的金丹,颜色总是比螭吻他们的要灿亮很多。 「为什么偏爱辰安多一些啊?」对着龙族玩伴们的不平,大长老永远都是捋一捋长长的白胡子,笑吟吟道,「因为这是白辰心的弟弟啊!」 负责引导族人修炼的师兄对他的耐心,永远要比其他的白族小孩子要多得多。 闲暇时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逛累了,玩累了,即使睡在野草堆里,也有路过的陌生族人把熟睡的他背回家去。 「这张脸一看就是辰心的弟弟,绝不会送错地方。」瞌睡朦胧中,听到背他回家的人笑着说。 白辰心弟弟这几个字,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一般,环绕着一种温柔的呵护,自小就跟着他。 一直沐浴在姐姐的光芒下,理所当然的被呵宠着,太过幸福,从来没有觉得长得像姐姐有什么不好。 直到遇到临昼,跟着他下山,慢慢的与他熟悉,一想到这也是因着姐姐的缘故,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有着淡淡的失落。 『如果我只是白辰安,不是白辰心的弟弟,不是这世间长得和她最为相像的人,还会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憋在心里,问不出口,也不敢问出口,只能把那张和姐姐最为相似的脸遮起来。 那我长得不像姐姐了,你还认得出来吗? 或许还是认得出的,毕竟相识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找不到熟悉的感觉认不出来了呢? 可即使认了出来,是不是其实在临昼内心最深处残留的,依然是未能娶到的姐姐飘然出尘的身影? 慢慢的挣开了那熟悉的拥抱,白辰安失落的低着头,踱出门,唤来侍人清理寝殿。 飞禽扑腾着、撕咬着,一只只的落入网中,与关在笼子里头的走兽,和水缸里的游鱼一样样被搬了出来。 殿外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忙碌的侍人,也倒映着与白辰心有着七分相像的秀丽身影。 他可以扮成蚣蝮,可以扮成乐师,可以化成飞鸟游鱼,化形本就是白族的专长,而且学会了易容术,连还原符都拿他没辙。 他有千张脸孔可以易容,有万道身影可以幻化,反正临昼爱新鲜,天天换,月月换,年年换,每一张脸,每一道身影,都与白辰心天差地别。 时日久了,临昼心里头姐姐的身影总会越来越淡的吧! 只是这样的遮盖,这样的幻化,那个长得与姐姐最为相像的白辰安又在哪儿呢? 他还找得着自己吗? 也许有一日,临昼终于遗忘了残留在他心中的那道倩影,会不会也跟着认不出与姐姐那么相似的真实的自己呢? 迷惘的仰起头,与站在殿内的男人对望着,那样子温柔眷恋的目光,像是明了他所有不敢言之以口的苦恼困惑一般,真的是对着他的吗? 还是透过这张相似的脸孔,深切的想念着数年前失之交臂的白辰心? 月前还特地兴师动众的跑去赫连山脉,见了虽已成婚却是容颜不减的姐姐,这个人依然是目不转睛的看着。 如果真的这么喜欢姐姐,即使当年因为举止不当引发了误会,也该尽心尽力的解释清楚,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 他明明就知道,十八部族中人天性高傲,目下无尘,绝不肯轻易的沾染情爱,一旦沾惹,就要求绝对的专一。 难道他白辰安,就能容忍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留驻着别人的影子吗? 「临昼,你最喜欢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我姐姐吧!」 「你姐姐?辰心?」出乎意料的,那温柔怜爱的目光一点一点消褪,换上的竟是一副全然愕然的神情。 「辰安,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来,孤王一直都对你姐姐念念不忘吧?」愕然过后,熟悉的促狭笑容再度的挂回了那张俊颜上。 这笑容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嘲笑,看得白辰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半晌,到底还是不得其解,愣愣的抬头,「难道不是?」 「辰心长得清雅脱俗,美得像仙子一般,看到过她的人,很难有不喜欢她的吧!」 面前的小鬼头明显的露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临昼眼中的笑意加深,「怎么?孤王不可以喜欢你姐姐吗?」 话未落,就见眼前人整个儿紧绷了起来,僵硬道:「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姐姐都已成了亲,再去想也没用,你是打不过嘲风姐夫的。」 「这个你毋需多虑,看那前几日闯入宫中的螭吻和蒲牢,龙族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只要孤王调集大军,将赫连山脉重重围困,区区一个白辰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围山有什么用?龙族生来带翼,行于空中,纵有千军万马,你也拦他们不住?」 「啧啧,辰安,看看你这记性?你忘了还有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临昼笑得如同狐狸,「几日前在宫中牛刀小试,可是收获颇丰。」 说话间,暧昧的目光犹若实质般,流连在眼前的身影上,像是在暗示着,眼前人整个儿连皮带骨的落入他的掌中,正是他的收获之一。 「我、我会帮忙的。」白辰安在这露骨的目光下微红了脸,原本晶莹雪白的腮帮子像是染上了淡淡的红霞,气鼓鼓的握拳。 「那真是太好了,有辰安帮忙,正是如虎添翼,那群龙族大蜥蜴更不是孤王的对手了。」临昼的声音更愉快了。 「想得美,我才不会帮你跟嘲风姐夫抢姐姐呢!」 「哦,那原来是要帮着族人啊!啧啧,真没想到我家辰安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真是令孤王好生寒心。」 「你……」都要跑去抢姐姐了还指望我帮着你?不帮你就是翻脸不认人,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会觉得很可耻吗? 不敢置信某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更不敢置信的是这样子的人居然还让自己动了心,白辰安闷闷不乐的抬起头。 眼前霎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深邃的眸子里漾满了熟悉的捉弄调侃,这才反应过来,似乎再度成功的被某人耍了一把。 「喂,你不可以再喜欢姐姐了,知道吗?」被耍而恼羞成怒的人终于抓狂翻脸,整个儿凶神恶煞的扑了过去。 「论姿色,论才情,这世间比得上辰心的,还真没几个。」玩得意犹未尽的东皇皱着好看的眉头,苦恼着,「不去喜欢辰心,你要叫孤王去喜欢谁?」 「我、我不行吗?」 「也是,还有你在,那辰安,你的姿色才情在哪里?孤王怎么看不到?」 「……未来会有的。」白辰安咬牙切齿,恶狠狠道。 第九章 夜色催更,秋露沾尘,滴落在廊下的花灯上,浸染得灯面越发的透亮,明晃晃的照出了两道重叠身影。 黑瀑般的长发蜿蜒及地,垂落到案几上,纤长的手指抓住了顽皮滑落的发丝,整了整发髻,将它们重束了回去。 发下的脖颈雪白细致,低头束发之时,弯出了优美的弧度,看得身后的男人一阵心动,忍不住便凑过去亲了一口。 「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你。」被亲的人怕痒的缩了缩,很快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案几,「我已经看了一天了,剩下这些,就靠你了。」 「这、这个,辰安,最近你不都很空?哪里来这许多奏折?」亲人的那个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叠起来,比他都高的奏折,风流俊美的笑容整个儿都僵在了脸上。 「都落到了床底下,书柜后,还有随手被塞进抽屉里的,臣这几日,能不空吗?」就是因为太空了,整天都跟某人在床上厮磨。 就说了纵欲伤身,害得他全身酸痛不已,浑浑噩噩的累了睡,睡醒了接着累…… 每当责任心发作想起案头上的文书时,腻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漫不经心的指了指那案头上的区区两三本,过个三五天,也不过区区十来本,他也就没太在意。 结果睡得太熟,不小心滚下地磕到了脚,醒来翻了个身,脚下厚厚一沓绢帛,长长的流苏一掀,才发现龙床下奏折文书积压如山。 他记得,小时候溪水太远,玩累了草草洗完澡就想睡觉的螭吻常常会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随手塞到床下。 到了早上瞌睡矇眬的被拉着出去玩,自然而然的就把床下的脏衣服抛到了脑后,到夜里疯够了回来,又会重复前日的举动。 直到床下所有空余处都被塞得满满的,没衣服换要光屁股了,这小子依然反应不过来,只会呆呆的抓抓头,「啊咧,辰安,我的衣裳都去了哪里?」 现下里临昼这副震惊的模样真是跟螭吻那小子如出一辙。 「为什么我的周围尽是这种人啊?」对着整理出来堆起来有三人高的奏折,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认命的批好了他能批的那部分。 剩下的都是大事,所谓大事,就是大人物要做的事,到底整个东岛的主人还在这里,就不关他的事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次总算换他好睡,某人通宵干活,终于心理平衡了。 兴高采烈的把朱笔放到有决定权的人手上,卷起被子缩成一团,相信有那么多折子要批,临昼一定没空骚扰他。 好眠不觉夜长,曙光初露之时,抱着被子的人依旧浓睡未醒,清丽的眉眼微微的弯起,连在睡梦中,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批完了所有奏折的人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见到了这一副心满意足的睡相,正要捏住挺翘漂亮的鼻子,睡着的人却相当乖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避开了袭来的魔爪。 「不会是还在睡吧?辰安一向早起,看来这些天的确是把他累着了。」话刚落,像是附和他似的,低低的打呼噜声就跟着响了起来。 这未免太假了吧!临昼摇摇头,魔爪探进被子,把只着单衣,看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白辰安整个的抱了出来。 埋首在雪白的颈项上用力的吮了一口,熟睡的人立时如同一尾被丢人滚水中的鱼般惊跳了起来,不满的抗议,「既然说了把我累着了,就该让臣多睡一会儿。」 可见,刚刚果然没睡着,就算不是睡得很熟,至少也是半睡半醒着的。 「不过这么几日的工夫,就累成了这样,将来怎么和孤王共度余生?」一手将人揽在怀中密密的亲吻,另一手早已不客气的解开了衣襟。 白辰安还沉浸在「共度余生」四个字的震撼中,一时不察,直到整件中衣都被剥下了大半,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真的要共度余生?那、那你不可以去找别人了。」半喘着气护住下裳,「等、等一下,都知道我很累了,就让我好好休息,先把话说清楚啊!」 「这样的程度就累了怎么行?所以辰安,要多做几次好好锻炼才是!」 「……」 果然色狼想做这种事,总是每次都能找到理由的。 但至少先把话讲清楚啊,好歹他要问个明白,到底对于和他在一起的事,临昼究竟是怎么想的。 白辰安奋力的挣扎着,可惜依然敌不过男人可怕的蛮力,正犹豫着是不是唤咒先将人定住了再说,低低的敲门声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内侍总管苍老的声音在门后传来:「启禀吾皇,十八部族遣人来访,说是谢过吾皇前日赐药龙族,救得睚眦。」 「睚眦没事了?真是太好了。」一阵清风迎面拂过,先前还红晕满面,半躺在床上低吟的人顷刻间就衣冠整齐的立在了门边。 被独自留在床上的临昼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道闪人闪得毫不犹豫的背影,徒呼奈何。 「来者何人?」不满的扯过龙袍随意的披在身上,好事被打断的东皇懊恼的沉声询问。 「草民蚣蝮,特来拜谢吾皇,多谢吾皇赐药,救了我大哥性命。」 与那日假扮的白辰安清亮的嗓音不同,来者轻柔的回话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低得几不可闻,让人不由自主的便想靠近几步,细细倾听。 「看来,这正主儿出场了。」冲着正要开门,却被来者的身分惊住的白辰安挤挤眼,临昼深觉有趣的笑了笑。 门一开,就见殿外站着一人,身着烟青色丝绢道袍,外罩镶蓝边浅色软纱,绣纹繁复的玉带紧束着的纤细腰身,比之女子更为不盈一握。 深吸一口气,倒身下拜之时,细柳般的腰身微微的弓起,紧束的腰带下,所系的衣衫却是整整齐齐,纹丝不乱。 那身衣着不过是街市间极为寻常的打扮,连同行的礼,亦是觐见君王时,常人皆会有的寻常举止。 可这寻常的衣着穿在这个人的身上,这寻常礼由这个人行来,却带着一股奇异妖邪的风情。 仿佛开得繁盛诱人暗藏杀机的食人花,又如同色彩艳美却令碰触者无药可救的毒虫蛇蚁,充满了危险的诱惑力,令见者一不提防,就要坠入蛊中。 这样子独一无二的致命吸引力,加上天生阴狠的心性,旁人绞尽心思想要模仿,也是仿效不来的。 若是辰安的话,便绝不会做如是打扮。 腰带若束得这般紧,只怕过不了一会儿,小鬼头就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哪时哪刻,就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系松点儿喘口气,喘过了气更有可能嫌麻烦,三下五除二的把这碍事的带子直接毁尸灭迹。 那会儿假扮的蚣蝮出现的时候,一身的宽袍广袖,连发丝都懒得梳理,任其散着,除了一张脸,更没有任何与真人相像之处。 也亏得龙族那几个二愣子,对着自小认识的玩伴假扮成的兄弟,竟会从头至尾都认不出来。 先前听辰安说起,假扮蚣蝮与螭吻、蒲牢一同混入宫中前,顺手将真的蚣蝮封印在了石桥下。 螭吻、蒲牢一干龙族已带了百草玉浆回了山上,睚眦也已得救,那这心性阴狠的美人儿出现在此,到底来意为何? 这睚眦走火入魔之症乃是因他少年时擅闯十八部族禁地,挑了个龙族练功的时段,使手段干扰所致。 当年那一闹,不知干扰了多少十八部族中人的修炼,负责守卫灵泉禁地的睚眦受创最甚,令得整个龙族都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如今虽然治好了睚眦的走火入魔,半毁的灵泉禁地却无法重造,这是世代负责守卫的龙族心中最深的伤痛。 这同是龙族的蚣蝮会来谢恩,听着都像个天大的笑话,只怕多半是找碴来的吧! 啧啧啧,这一来,宫里头又会不安生一阵子了,小鬼头批个奏折都能花上大半日的空闲,再添上这团乱,还有空和他缠绵吗? 不如早早的先将这龙族的祸害打发了才是。 思及此,临昼整了整神色,正待漫应几句,寻个借口,客客气气将人打发回去,继续过他优哉游哉,夜夜开发小鬼头热情的好日子。 「私自下山是大罪,蚣蝮,你此番过来,可是奉了族长之命?」还没等他发话,那头的白辰安倒是心有灵犀的先一步开了口。 被询问的龙族眉宇间神采飞扬的神色不自觉的僵了一下。 片刻之后,才恢复正常,应道,「那是当然,无令下山,按族规当禁足三年,眼下螭吻哥他们都被关在石屋里头呢?那石屋外有七长老亲自看守,若不是奉命下山前来谢药,凭我这本事,又怎能脱身出来?」 顿了顿,狡黠的眼珠子一转,蚣蝮忽然笑了起来,「辰安,莫非你是在怀疑七长老的能力?待我回去告诉了他,他可不能跟你善罢甘休。」 白辰安听着,顿时心头一凛。 龙族生来好战,性子又自负高傲,在十八部族当中,向来是担任守卫的一支,历来对自身能力颇为自信,容不得旁人半点的挑衅。 七长老是龙族当中武技最为出众的一个,脾气暴躁不辨是非,若蚣蝮当真回去挑唆,在外头的他虽是无事,就苦了被迁怒的姐姐、姐夫。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噎得落了下风,这蚣蝮还真是一如往日的阴险。 难怪他自小都比较爱跟年长于他的螭吻、蒲牢混在一起,反倒不喜欢与同龄的蚣蝮过多接近。 但彼此相识得久,蚣蝮之前不自然的神色到底也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若是之前就未曾与螭吻他们一同回山上,禁足之论,自是无从说起。」白辰安笑道,「闹到被族规责罚也要下山,却没能亲眼看着睚眦恢复过来,你当真放得下心来?」 龙族素来兄弟情深,蚣蝮虽然生性阴狠毒辣,到底常年生活在山野间,亦有他单纯之处,更何况白辰安询问的神色充满了真切的关怀,问的又是触动他衷肠之处。 「蒲牢哥回了山上,有托人捎信给我,说睚眦哥已经没事了,我当然放心。」想到他那苦命的睚眦大哥终于得救了,便觉得心口一块大石落了地。 话一说完,才发现上了白辰安的当,蒲牢捎信给他,这不摆明了承认他没有与螭吻一行人同回赫连山脉,这才需要捎信嘛! 「辰安,五年不见,你变狡猾多了。」向来在族中自认狡猾第二,没人认第一的蚣蝮被套了话,觉得很受伤。 「好了,叙旧也叙够了,龙族的蚣蝮,孤王接受你的谢意,你这就可以回族里去乖乖关禁闭了。」 被打扰了好事的东皇陛下大手一挥,不耐烦的表达了他的送客之意。 「这怎么行,我冒着晚回山会被加重处罚的危险,离了螭吻哥他们回山的路途跑回来,可不是来叙旧和道谢的。」 『辰安,你拿我蚣蝮做踏脚石,顶着我的脸去勾引你心上人,这笔帐我们非好好的算清了不可。』 想到此行的目的,蚣蝮的眸中顿时闪过了一抹阴狠之色。 小心翼翼的收敛了情绪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凑到白辰安面前,食指轻刮着自己的脸颊,学着孩子的口气,奶声奶气道,「要放荡,没胆子,只好扮别人。辰安羞羞脸。」 白辰安脸皮甚薄,连日来和临昼之间乱七八糟的情事来得突兀,只因未曾回想,尚不觉察。 如今突然被人这样当面嘲笑,他又确确然然的是做过此等冒人身分之事,而今对着这当事人,一时尴尬无比,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一尴尬,自然就没法再出言打发人回赫连山脉了。 『耶,搞定一个。』阴险的龙族在心底欢呼,调转矛头对上看起来就是城府深沉,不容易打发的另一个。 「东皇陛下,草民这就告退了。」再度屈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没有任何废话的,他起身退了出去。 这举动实在太令人意外,等着接招的临昼不由得愣了一下,祸害自己提出要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就这么随口漫应一声,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那龙族虽是乖乖的走到了门边,却在出去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哎呀,这人家说,新人入洞房,媒人丢过墙,还真是至理名言啊!」 「堂堂的东岛之主,偌大一座宫殿,容不下一个情人的同族啊!」 「可怜我家辰安做出了这等事,都不敢见人了啊。」 「我这么一来,想起前事,辰安要羞得睡不着了啊,罪过,罪过……」 「行了,蚣蝮,闲话就不用多说了,既然来了,就在宫里头玩几天再回去吧!」 看小鬼头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这蚣蝮的一唱三叹,多半要成为他的心病,从此往后再也不肯跟他这样那样了也说不定。 还不如先让那祸害留在这儿,多让他调侃几下,没准辰安就习惯了,临昼无奈的开口留人。 『耶,通通搞定!』依然是赫连山脉第一狡猾,也许可以进化到东岛第一狡猾的龙族蚣蝮露出了得逞的好笑。 『终于留下来了,敢假扮我,辰安你完蛋了,桀桀桀桀……』 蚣蝮向来是个不太安分的人,在赫连山顶修炼之余,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走门串户与人饮酒闲聊。 十八部族人的日子过得都很平淡,除了少数几个修炼狂外,大部分都是些种种异种花卉,养养珍禽异兽,偶尔炼炼丹的懒散人。 懒归懒,日子还是照样要过,整天种花养禽无聊之余,有个年轻貌美的族人一道酒醒坐花前,酒醉花下眠,到底强过独自寂寞过活。 故而长相漂亮、身形姣好的龙族蚣蝮在赫连山上究竟有几个情人?恐怕是连他自己都回答不出的问题。 这浪荡子下了山,入了繁华的京师,又是待在美人云集的禁宫之内,自然是将他的勾引人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啊,宝贝儿,那我们回头再见啰!」在美人的手心上印了个吻,正想扑过去再亲一口脸,就被人扯住了胳膊飞快的拖了出来。 「喂,喂,我还没亲到呢?辰安,你怎地这么粗鲁?」回头望了一眼回抛了个媚眼给他的宫人,浪荡子蚣蝮不甘心的抗议着。 「喏,先把这东西看完了,你再要非礼宫人,我也不会拦着你。」怕他闯祸跟着他的白辰安没好气的递了一叠卷宗到他手上。 「《内宫条律》?这什么东西?秽乱宫廷罪,杖责三百后处车裂之刑?」山野之人的龙族不解的随手翻了几页,「车裂之刑是什么?」 「就是俗话所说的五马分尸。」白辰安解释。 「……那怎样算是秽乱宫廷?」 「宫里头的人都是东皇的人,随意轻亵,可大可小,往大了判,就是秽乱宫廷罪,到时候刑部判了罪,我也救不到你。」 「不、不是吧!亲一口就要五马分尸,这宫里头的人也太贵重了吧?」蚣蝮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刚刚,你、你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看在嘲风姐夫分上,好,这次没问题。」成功唬住了这浪荡子,白辰安多少有点欣慰,很干脆的就答应下来。 「不过这小小的宫人碰一下就要五马分尸,那辰安,你若是情不自禁的亲了一口他们的老大,到底是有几个五马分尸可以判啊?」 「我又不是你,怎会没事去乱亲他们老大?」 「这宫里头的老大,不就是东皇陛下?你没去亲近他?原来先前,你一直都是被迫的,可怜的辰安,待我回了赫连山脉请来族长为你作主。」蚣蝮很是同情。 「不、不用了……」白辰安的脸整个儿红了起来,咳嗽一醉,低声道,「亲近他倒是没关系的。」 『哦,原来亲近宫人要遭殃,但是与东皇本人亲近是没事的。』 暗暗记下这点,狡猾的蚣蝮迅速的转移话题,「不过辰安,刚刚那个宫人的鼻子和你长得好相像哦!」 「……」白辰安沉默。 「啊,还有这个,这个人的眼睛和你长得很像。」 「……」白辰安保持沉默。 「咦,这边还有个,脸型和鼻子都跟你长得很相像。」 「……」白辰安还是沉默。 「嗯,那边那个眉毛和嘴型和你一样。」 「……」白辰安依然沉默。 「哦,哦,这个和你一样,颈后长了一颗小小的黑痣,耳朵也和你长得很像。」 「……」白辰安继续沉默。 「这个,这个背影看起来和你一模一样啊,不看脸真的会认错。」 「……」白辰安仍旧沉默。 「耶,辰安,你哪里找来这许多和你长得相似的人啊?这么多人待在一处,是要捉迷藏玩吗?」 「不是像我,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着姐姐的影子,临昼很喜欢他们。」喜欢到即使一夜春风过后,再没有宠幸,也不舍得将这些人放出宫去。 「而我,是与姐姐最为相似的一个。」所以非要将他带下山来,一直纠缠着不放,望着这些如云般穿梭往来的宫人,白辰安的眸中缓缓的溢出一丝淡淡的悲伤。 原来有着这样的心结,看来是有机可趁! 「那个,辰安,你多虑了。」小心的不让心头的窃喜流露在脸上,蚣蝮不动声色的假意安慰,「你瞧,那边走来的两个,全身上下绝无半点与白辰心相似处。」 「有的,你没发现而已。」抬头瞥了一眼,白辰安淡淡的否决了他。 「哪里?是哪里相似?」没礼貌的龙族绕着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明明他和白辰心也认识了好多年,「我怎么都看不出来?」 「那是你不仔细看,瞧仔细了,便极易觉察。这一个,长得和姐姐一般高,那一个,光照之下,闪亮的黑发与姐姐一模一样。」 「……」蚣蝮彻底的无语了。回了赫连山脉,在被醋坛子大哥嘲风殴打前,他会记得偷偷去量一下辰心嫂子的身高的。 照这个标准,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与白辰心不相似的人嘛! 啧啧啧,没想到辰安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竟是这样陈年老醋的坛子。 一点点的相似之处,就能耿耿于怀那么久,看这光景,这些人又似乎与那东皇都有过一段露水之欢。 真是天助我也,辰安,你就等着瞧吧!有我在,这回不酸得你冒烟,我蚣蝮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想归想,到底与白辰安认识的久,知道这个白族的童年玩伴生性谨慎,又从来与他不甚亲近,故而狡猾的龙族并没有急着开始他的破坏计划。 打着嘲风娶了白辰心的姻亲关系,又刻意的在言语间似有若无的提起当日里被封印在石桥下,遭受日晒雨淋,又冷又饿,被当成了石雕无人理睬的惨况,大大的引起了作为始作俑者的白辰安的愧疚心。 到底是姐夫的族弟,从小认识的玩伴,不打一声招呼的就把人封印起来,还一封就是十几天,虽然事急从权,但受害者都找上了门来,怎么说,都不该怠慢了人家。 何况临昼对于床笫之事的过分热衷,也多少让出生于十八部族,从小以修仙为志的白辰安有些不习惯。 正好让他借着蚣蝮来访,先前又亏欠人家,理所当然该当好好招呼为名,暂时的避开了与临昼的朝夕相伴。 而一旦避开了让人脑筋变成浆糊的亲密纠缠,真正的静下心来开始思索他们之间的关系时,热恋似的甜蜜便随之淡了下来。 这样亲密的纠缠,似乎,来得太过仓促了一些。 如果螭吻、蒲牢等一干龙族入京的行刺计划,一直就在临昼的计算中的话,那么他这一番算计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若说是为了杀一儆百,威吓龙族乃至于十八部族,从此不敢再来轻易的挑战皇权,到最后,却还是把螭吻和蒲牢毫发无伤的放了回去。 若说这一番闹腾是为了在不示弱的立场下,主动交出百草玉浆修复与龙族之间的仇恨,他却不但大大的捉弄了螭吻和蒲牢一番,好好的百草玉浆中还混合了点奇怪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似乎前后关联,都能得出合情合理的结论,只是这合情合理之外,偏又透着古古怪怪的相互矛盾之处。 就最终的结果来说,临昼几乎是占尽了优势的成为理所当然的胜利者,而他白辰安,就正好沦为某人与龙族较量赢来的额外胜利品。 想想就令人气结,龙族和东皇的恩怨,关他白辰安什么事? 闹到最后,他们两边皆大欢喜,夹在中间的他却在事后,伤脑筋的要开始思考未来他与临昼间的关系。 十八部族皆为神兽与凡人所留下的血脉,即便一心修仙,到底族中还是有人未能免除七情六欲。 或许因着平日里惯于压抑欲求,一旦压抑过头,所爆发出来的冲击,更是格外的惊人。 白辰心与嘲风现下里看着虽是相敬如宾恩爱无渝,却少有族人知道,为着辰心当年险些嫁了临昼,让察觉到自己心意的嘲风,闹出了多大的风波。 虽然最终辰心解释了她会答应东皇的求亲,只是为了刺激一下某个偷瞧了她几百年的呆子发现自己的心意。 解释了几百遍,才艰难的阻止了的确成功的被刺激,却被刺激过头的呆子姐夫嘲风误以为心上人要别嫁而险些自戕的惨剧。 「辰心,我明白的太晚,我知你已答应了他,如今已然来不及。」 「他虽是个凡人,却是整个东岛之主,杀了他会给整个十八部族带来灾难。」 「辰心,你们成亲那日,我多半忍不住会冲上去杀了那个娶你的男人,长老们一定会出手拦截,杀不了东皇,又不想你嫁他,我怕自己终会控制不住的杀了你。」 「即使杀了你,我也不愿你嫁给别的男人。」 「但辰心,我知你没有错,你这样的美,这样的好,值得嫁任何你看得上眼的男人,只是虽然明白这一切,我的杀欲却是这样的难以遏制。」 「辰心,我不想伤到你,所以你让长老们放开我,我只求你,在你还没嫁给别的男人之前,先让我了结了自己。」 当年,在姐姐与东皇定下婚约后,好奇的跑去龙族找姐姐的白辰安,见到的,便是这始终温和沉默的嘲风大哥意欲自戕的场面。 发狂的嘲风沉浸在痛苦中,听不进任何的言语,在长老们的压制下,挣扎着在海风中现出了龙族的原形,巨大的羽翼掀起了狂烈的劲风,几乎毁掉了顶峰的半座山崖。 白辰心在半毁山崖上整整呼喊了七日七夜,喊哑了嗓子,流尽了血泪,才唤回了心上人的神智。 回过神来,还有些糊涂的嘲风收起了龙形,落下地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敢小心的伸出手,轻轻的擦去心爱的女子脸上蜿蜒的泪痕。 憔悴狼狈的两人紧紧的相拥着,剧烈的颤抖,仿佛连哭泣都已无力一般,脸上的神情,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没人知道,这可怕的七个日夜,偷偷的躲在崖后的白辰安担足了心事,就怕在半空中发狂的巨大黑龙,一不留神,就会把赶了所有族人下山独自守在山顶的姐姐卷下山崖。 更怕燃尽了「最后的思念」的嘲风坠落之时,伤心的姐姐会跟着跳海自尽。 这样炽热而狂烈的恋情,哪怕见过一次,就已令人终生难忘,然而眼见着这一切发生的长老们,却只对此视如平常。 「辰安,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到你长大,便会明白,一旦真正陷入感情,十八部族中人人如此,只是今日,恰巧让你撞见而已。」 「十八部族中人人如此,那有一天,我也会是这样子的吗?」 「是的,我的孩子,如果有一日,你真心实意的爱上了一个人的话,你也会如此。」 「我不要,姐姐这样的伤心,幸好嘲风大哥没事,也只是幸好,若是万一,有个万一,姐姐、姐姐也会不在了,我不要这个样子。」 「那么辰安,你就要小心的守好你的心,不要轻易的让别人进驻,你姐姐与嘲风,唉,你姐姐与嘲风,幸好,到底还是相爱的。」 龙族的长老默默的注视着那对相拥着,无声啜泣的爱侣,沉郁的望着崖下汹涌的海浪,长叹了一口气,抱起了年幼的他,交到因事外出,却在收到了消息后匆匆回山的老父手上。 到很久很久以后,白辰安才明了,为何龙族的大长老,会对着崖底汹涌的海浪,这样无奈的叹息。 那半毁的山崖下,雪白起伏的浪花中,埋葬了数之不清的族人的尸骨。 那样沉重的爱恋,绝然的占有欲,不能承受的,失去与别离。 一对又一对,一代又一代,带着无边的渴望,守着无望的恋情,沉眠在深深的海底,且因为过去太久的时光,后人已无从记忆。 会不会有一日,我也会成为那其中的一具尸骨呢? 这个念头,让幼小的白辰安作了好几日的噩梦,哪怕之后辰心寻了个借口,与东皇解除了婚约,最终得以与嘲风相守,都未能让他释怀。 姐姐没事了,幸好,姐姐与姐夫都逃过了一劫,已经没事了。 那我呢? 我会平安的逃过吗? 在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不能动心,在为临昼找了无数个美人相伴,阻止自己动心,却终于还是陷落了下去的我,会像姐姐和姐夫那样平安吗? 临昼,你是爱我的吧? 《待续》 第十章 怀疑的种子犹如疯长的野草,一旦种下,便肆无忌惮的生根发芽,成片成片的蔓延开去,锄之不尽,烧之不绝。 就连想要连根拔起,都有些无能为力,只因那最早最早冒出的根系长在了太深太隐秘的所在,连当事之人都无从察觉。 明知这狡猾的龙族玩伴提出的主意,所抱有的并不是友善的好意,为什么最后还是答应了蚣蝮这愚蠢的提议? 「我实在有点后悔,只是现在后悔,大约也晚了。」被符咒牢牢的封印在屋檐上的白辰安无措的咬着唇。 在看到殿外站着的人影时,他的后悔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强烈到几乎想不惜一切的破坏自己亲手设下的封印。 只要,能阻止这场荒谬绝伦的试探就好。 如练的月华下,雕刻着盘龙的朱红色大殿门前,静静的伫立着一道修长挺立的身影,正缓缓的解开发髻,任由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垂落在宽大的衣袖上。 犹豫的望了一眼屋顶上的边角,发现什么也看不到后,那人很快便低下了那张与白辰安极为相似的脸孔。 这张脸孔出自于白辰安的易容术,那假扮之人,更是与他有着极为相似的身形。 只是这假扮的白辰安,却并不若真人那样,带着惯常的清冷神色,反而唇角微微的翘起,目光中闪烁着孩子般的天真。 白辰安生性谨慎,鲜少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绪,而这样天真茫然的神色,只会出现在不居于俗世中的白辰心脸上。 「我相信,临昼是爱我的。」在几乎被姐姐与嘲风姐夫的往事淹没的那一日,他听到自己轻声对着宫灯诉说。 「为什么你就能肯定呢?」鲜红的宫灯在风中摇晃着,一个声音轻轻的反问。 「我曾好几次扮作过别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若他喜欢的是这张与姐姐相似的脸,他应该认不出我来才对。」 「那后来他认出来了?」 「是,我甚至化成别的形态,混在很多很多飞鸟池鱼之中,他依然能从中找寻到我的所在。」 「所以,你就相信了吗?」 「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证明,他喜欢的不是我这张脸吗?」 「你就没有想过,他能够认出你,也许只是因为你们相识得足够久,他对你足够了解的缘故吗?」 「这……也是有可能的,可我……我也没有法子去识别……」 「怎会没有法子,这很容易呀!」 「是吗?你有什么办法?」 「不如这样,辰安,我们来试探一下吧!」宫灯当然不会说话,廊柱后走出了等时机等得几乎有些不耐烦的狡猾龙族。 「这后宫中,住了这么多与辰心嫂子,不对,是与你相似的人,每一个,都用尽手段,费尽心机的想要赢得东皇的宠爱。」蚣蝮笑道,「若是有一个人,长得与你一模一样,出现在东皇的面前,到时候,你这火眼金睛的君王情人,是否有本事认出他来呢?」 「既然我扮作了别的样子,他每次都能认出来,那么换做别人扮作了我,临昼多半也是能认得出来的吧!」 那我就能相信,当临昼看到姐姐的时候,想起的会是我,而不是他看到我时,想起的却是姐姐。 这真是件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有些高兴的事。 像是高高的枝头上,生长着最为甜美的果实,诱惑着饥渴的路人,不顾一切的想去采摘。 我只是,想小小的试探一下而已。 哪怕这个人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哪怕这个人有着与姐姐最为相似的笑容。 你也能,认得出来,他并不是我。 只要你能认得出来,也许,我便能说服自己,安下心来,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不会遭受埋骨崖下的悲惨命运。 「辰安,你要有耐心哦,只要忍到东皇认出那个人来,我就解开你的封印。」将自己变作了瓦片蹲在旁边的蚣蝮小小声道。 不知为何,被他用着安抚语气提醒的白辰安,心里头却漾起了深切的不安。 他知道,蚣蝮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提出了这个建议的。 那小心眼的龙族记恨他先前封印了他,还扮作了他的模样欺骗螭吻和蒲牢他们,趁着机会,想要以牙还牙。 他因为扮作蚣蝮,而意外的开始与临昼之间的亲密关系,只怕蚣蝮是想要借着别人扮作了他,来结束他与临昼之间的一切吧! 可这样明显带着恶意的提议,却偏偏的抓住了他迫切渴望得到肯定的心情,引诱得他答应了下来。 充满了犹疑的、不确定的恋情引发的焦虑,一直折磨着他。 哪怕多一点点的肯定也是好的。 只要多一些,再多一些肯定,说不定,便能消弭了那让人发狂的不确定感。 所以临昼,你、你一定要认出来。 伸长了耳朵,白辰安小心的倾听着殿内的动静。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十步,十五步,二十步,三十步…… 殿内假扮的人轻缓的移动着,细微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白辰安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如此的焦躁,而又忐忑不安。 『我为什么会答应这愚蠢的试探?临昼认了出来,他总是能认得出来吧?他认得出来,不就证明了我是多么的无聊。』 『可万一,他没有认出来呢?他今夜与这个假扮我的人上了床,我又何以自处?』白辰安第一千零一次的开始后悔答应蚣蝮的提议。 当日里,被意图自尽的嘲风姐夫惊吓过后,心里不是没有暗暗的嘲笑过他的愚蠢的。 「姐夫真傻,都不会直接去问姐姐的吗?就算不敢,也可以先试探一下姐姐的态度。」 如今,足够聪明的白辰安的确是去试探了,结果呢? 还不是抱着七上八下的心,焦虑忐忑的,渴望着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即便是神兽的后裔,向来以仙人血脉为傲的十八部族,一旦遭遇爱情,却原来会比凡人更加的庸俗愚蠢。 凡尘中,至少有人能够坦然的去相信,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所爱的人,也一定同样的爱着自己。 而他们这些不懂爱恨嗔痴的修仙人,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却是这样的犹疑不安,手足无措。 三十步,四十步,五十步,六十步…… 这殿门到内室的距离,怎会如此漫长? 不对,那脚步声早已停了下来,只是殿内却安静的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是因为认了出来,正在审视这个假扮的「我」吗? 请你一定要认出来。 白辰安小声的祈祷着,祈求上天能够成全他这个微小的愿望。 「嗯……嗯……不……不要这样……啊……」不合时宜的低吟声,却在这时突兀的响了起来,中断了他的祈求。 在封印的束缚下,白辰安艰难的转过头,恰好能见到得逞的龙族奸猾的笑脸。 「哎呀,辰安,似乎,东皇并没有认出来呢!」蚣蝮幸灾乐祸的说。 『不,不会的,临昼一定认得出来,这会儿、这会儿,他一定不在寝殿之中。』 「呵,辰安,今日你似乎颇有兴致啊!」像是在嘲笑他一般,紧随着那呻吟声之后,底下属于东皇那熟悉的调侃声跟着便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他认得这个声音,这绝不是他人假扮的,而是临昼他,没有认出来。 他真的没有认出来。 躲在屋檐上的白辰安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若不是他亲手设下的封印足够牢固,这会儿,只怕他所幻化的飞檐上的翘角,早已整个的掉落下去,摔得粉碎。 但此刻,白辰安却恨这封印太过结实,他宁可真的掉落下去,摔成碎片,也胜过被束缚在这里,听着临昼与别人欢爱的声音。 是的,此前他甚至在有急事,深夜借用玉玺之时,亲眼见过好几次临昼与别人在床上纠缠的情状。 但彼时与今日不同,那会儿,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着临昼,或者,那时他正说服着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说服自己不会爱上这个男人。 「不……停下来……轻一点……」 可如今,这声音却显得如此的不堪入耳,连带的唤起了之前见到的,这个男人与别人交媾的记忆。 如此的不堪,如此的骯脏,让人难以忍受。 「是不是很舒服?辰安,你看你的腿夹得这般紧,像是舍不得一样。」 「辰安,别哭,放松一点……」 「我爱你,辰安,你真是销魂……」 底下,淫乱的喘息声还在继续着,夹杂着令人耳熟的,曾经无数次让他耳根发烫的情话,一叠声的唤着,「辰安,辰安,辰安……」 「骗人,那根本就不是辰安,辰安在这里,你为什么,你为什么都认不出来?」被自己封印的白辰安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小声啜泣起来。 『我为什么,当初这样的傻?找来这许多与姐姐相似的人?』 『又为什么,任由他们留在宫中,让蚣蝮想出了这荒谬的主意?』 『是太过不信临昼的爱,还是太过相信,才会答应了蚣蝮的要求,终于让他得偿所愿,看到我这样的伤心。』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是经得起试炼的?愚蠢如我,却并不知晓。』 蚣蝮早已解开了封印,抱着沉重的檐角放到台阶上,小心翼翼的贴上了还原符,将辰安化出了人形。 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沉默的望着殿前池水的白辰安,冷漠的眼神宛若冬日赫连山脉瀑布上凝结的寒冰。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蚣蝮见到这眼神时,都被骇得跳了起来,几乎不敢引起他任何的注意,轻手轻脚的走了开去。 仇,已经报完了,也报得很成功,但不知为何,总有种闯了大祸的不好预感。 向来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狡猾龙族在远离了发呆的童年玩伴后,化作了一道水气,悄声无息的渗出了宫门。 逃,快逃,赶快逃。 上次见到这类似的眼神,似乎是在嘲风大哥听说了辰心嫂子要嫁给东皇之时,那会儿,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就被螭吻哥捂住嘴拉了开去。 尽管没有亲眼目睹其中的经过,但事后,那仿佛被什么利器切削过变得千疮百孔的半截山崖,与崖顶上不知是谁滴落的斑斑血泪,依然让踏上山崖负责打扫的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会儿,没准就轮到辰安抓狂了。 不知道这京师的皇宫会不会沦为废墟,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他还是赶快溜之大吉吧! 一早出了殿门看到坐在廊下的白辰安,临昼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 不久前,在他们还不像现今这般亲密的时候,晨时临昼从殿内出来,寝殿的龙床上,承欢的美人依旧酣睡未醒。 而有急事找他的辰安早已抱了厚厚的奏折等在门外,要与他商量。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今日的辰安却是空着双手的,且双眼红肿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咬着唇,看都不看他一眼,直直的坐着。 辅政的这些年,刁难他的朝臣也不是没有,每次受了无礼的刁难,即使事后可以用道术偷偷的报复回去,小鬼头也总是懒得用。 常常都是一脸生气和委屈的大清早就坐在殿外,抿唇不语,要他耐心的好言安慰很久,才会开口跟他说话。 一开口也不会抱怨被谁谁谁,某某某欺负了,只会瞪他一眼,非常冤有头债有主的冲他吼,「都是你害的。」 当然都是他害的,若不是帮着他理政,怎么会遇到朝臣的刁难,这些刁难本该是他这个东岛之主的遭遇才是。 因为心疼小鬼头受了气,在这时,他多半一反以往调侃捉弄的态度,会在辰安的骂声中,抱他到偏殿的软床上,盖好被子,温柔的哄他睡觉。 小鬼头有着轻微的起床气,没睡醒心情就会很差,待到好好的睡了一觉后,常常你问他气些什么,他自己都不记得了,非常的可爱。 临昼像以往一样伸出手,正打算把人抱起来,等着被骂,不料这回伸出的手,却落了个空。 白辰安冷着脸,侧了侧身,躲开了朝他而来的手掌。 『看来这回小鬼头气得不轻,只怕要先等他骂完了再哄。』尚来意会到事情严重性的东皇耐心的等待着预想中的骂声。 只是等了半晌,对面的人却一迳儿的坐在那里,别说骂了,这架式,像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那大清早的,小鬼头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专程跑来给他看的吗? 结果,还真是专程来给他看的。 「看到没?辰安就坐在这里。」清清冷冷的嗓音,淡然的说着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 于是,习惯了在这个时候哄人的东皇陛下非常配合的点点头。 「既然辰安坐在这儿,那里头睡着的人是谁?」依然没有发飙,白辰安镇定的令自己都有些惊讶。 但临昼的下一句话,却瞬间将他所有的镇定都砸了个精光,只听他若无其事道,「辰安就坐在这里,里头的那个,自然是别人假扮的。」 白辰安闻言转身,目光像是针刺般犀利了起来,尖锐之中,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你为什么认不出来?」 其实还想问,「此刻见了我,就当知晓里头这个人是假扮的,你怎么还能这样漫不经心与我对答。」只是情绪太过激动,这话便哽在了喉中。 「自然有认出来。」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临昼不以为然道,「这人虽然面容扮得与你极像,言行举止,却有着细微的差别,孤王怎会认不出来?」 「那你还与他……」 「辰安公子,是您叫南华来伺候吾皇的呀!您忘了吗?」一个天真的声音泛着浓浓的困意,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打着呵欠出来的,正是昨夜蚣蝮找来假扮他的,那名叫做南华的宫人。 他的话一出口,瞬间就将白辰安所有的责问,都噎了下去,只余沉默。 「是啊!不是辰安你找来给孤王侍寝的吗?」 笑着撕下了南华脸上那张易容的面具,对着面具下全然不同的脸孔摇了摇头,临昼一无所觉的反问,根本就未曾察觉,他做出了怎样不可挽回的事情。 要到这一刻,白辰安才震惊的回过神来,恍然明白,他们两人之间最大障碍,其实并不是爱与不爱,也不是爱有多少。 而是从头至尾,他们两人对于爱的认知,就存在着严重的偏差。 「临昼,一直以来,你都并没有对姐姐念念不忘,你最喜欢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我,是不是?」 「没错,难得你这迟钝的小鬼头终于有明白的一日。」 「你说最喜欢的人是我,也不是骗我的,是吗?」 「当然不是骗你的,孤王对你说过许多遍,你都没有听进去。」习惯性的就想把人搂到怀里。 伸出的手,却再度的被避了开去。 「可即便最喜欢的人是我,也一点不妨碍你与别人上床吧?」惨白着脸,白辰安轻声问道。 「辰安,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孤王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妨碍。」临昼的回答,从声音到神情,都是自然而然的。 他生来就是东岛的继承者,从小便被灌输了固有的认知,这岛上一草一木,飞禽走兽,乃至于数百万岛民,皆为他所有。 既然都是他的所有物,理所当然随他挑、任他选。 这一个,他挑来当爱侣,另一个,他选来做床伴,互相之间,并不构成一丝一毫的冲突。 况且替他挑选床伴,不是这些年来辰安一直在做的事吗? 何以今日如此怒气冲冲,实在有些令他费解。 「当然有问题。」白辰安几乎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肩膀大力的摇晃,末了,却只淡淡道,「既然不构成冲突,那我与别人上床,也是没关系的吧?」 临昼闻言,却微笑起来,笑了半晌,他摇了摇头,却是一脸的笃定,「你不肯的。辰安,你是那种只愿与喜欢的人同床,不喜欢的,只怕你连碰都不想去碰一下。」 该死的,他真是太了解他了。 「那你是否也知道,身为十八部族中人,我与其他族人一样,一旦认定了谁,就绝不肯让这个人再去沾染别人。」 「自然明白,当年你姐姐就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与孤王解除了婚约,但辰安,孤王也要你明白一件事,你与辰心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只因在尚未明了自己的心意前,我已先愚蠢的替你选了五年的美人?」 「不,不是这个。你要明白的是,辰心,孤王是可以放弃的,因为虽然有些喜欢,但还不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但是,你,白辰安,孤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但同样的,你也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这后宫中所有的美人们吧!」 相识这些年,不止临昼对他的了解足够深刻,他白辰安也同样的,对眼前人的行事作风略有所知。 「不只是这些,以后陆续还会有新的美人进来,辰安,你要习惯。」临昼的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以往与他讨论朝中大事一般,语气淡然。 然而这平淡的,满不在乎的语气,却在一瞬间,刺痛了白辰安的心。 临昼承认了对他的爱,他亲口说出了爱他,比之白辰心更多,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何,在感情得以确定,那令人焦躁的疑虑褪去后,心底泛起的,却是更为深浓的痛楚。 妖美的、妩媚的、端丽的、清秀的、娇柔的,一张张过往的脸孔,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轮番的出现。 交缠的肢体,入骨的缠绵,优美起伏的脊背上流淌的汗珠,在宫灯的映照下,莹莹的闪着光,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一阵阵熟悉的轻喘与低吟。 「以后陆续还会有新的美人进来,辰安,你要习惯。」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轻而易举的唤出了过往五年来,所有的记忆,他亲眼所见的,亲耳所闻的,临昼与别人在一起的记忆。 以往的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会亲手将别人,一个个的选送到这个男人的床上? 真奇怪,甚至在一个月前,他依然心如止水的在做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是抱着怎样的自信,相信着自己绝不会对这个朝秦暮楚,换枕边人绝对比换龙袍更勤快的男人动心。 而如今,又是怎样偶然的机缘,竟让他不小心的,就这么陷落了下去。 不,不是偶然的机缘,若是龙族的行刺,他假扮的蚣蝮,一开始就已在临昼的算计中的话,那么他们会发展成如今这般的状况,就绝不会出于偶然。 这该死的、可恨的男人,只怕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知道他找来这许多的与姐姐相似的人,用来挡在他们之间,阻隔自己的感情。 他只是、只是想要隔着点距离,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而已。 帮他理政,帮他应付朝臣,帮他选美人,假装自己是个完美的臣下,打理好他的一切,伴着他、守着他、看着他,就已足够。 他一点都不想,与这个男人发展出过于亲密的关系。 那半毁的山崖,斑斑的血泪,一直都是笼罩在他心底最深的阴霾,搁在某个角落,用着坚固的围栏一圈一圈的围起来。 『我才不会这样失去理智的爱上什么人呢!尤其是临昼这种在床上热情纠缠,一早起来,却连枕边人的脸都不会记住的差劲鬼。』 在心中对这个男人的行事作风嗤之以鼻的同时,一面却又惊讶着,那么多的男男女女依然这样飞蛾扑火一般争先恐后的爬上他的床。 「如果是俊美的东皇陛下的话,即使只有春风一度也是好的。」那些被选送进宫的美人们嫣红的脸上,满是疯狂的迷恋。 竟然,个个都是心甘情愿的! 让他大为感慨临昼的形象工程成功之余,多少也在心底暗骂这些人只怕都是些脑袋不正常的疯子。 这下好了,嘲笑人的终于遭到了报应。 而今他白辰安也终于正式的加入了这一票疯子大军,蚣蝮会高兴死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谙熟感情游戏的蚣蝮大约第一眼,就能瞧出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了吧!所以才会提出那样的建议。 不不不,即使蚣蝮没有从中作梗,以临昼这样的性子,天长地久下来,总是会让他发现的。 只是不会这么早,也许他会先鼓起勇气询问,然后会先明白,比起姐姐,临昼更爱的人一直都是他。 而在他不帮他选美人的当下,他也暂时不会碰到别人,这样,他们就还会有一段甜蜜的好日子。 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三五天,总之不会是现在,不会这么早就让他发现这样惨烈的现实。 即便这个现实,依然存在。 或早或晚,总会爆发出来,让他发现。 只是能晚几个月,不,能晚几天,甚至只是晚几个时辰,都是好的,不要像如今这般,才刚解除了让人焦虑的犹疑的当下,再度跌人更为绝望的境地。 蚣蝮,都是可恨的蚣蝮。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现? 为什么要提出这该死的试探? 他知道,迁怒是不对的。记得那时望着半毁的山崖,他还对着嘲风姐夫的发狂深深的不以为然,这山崖上的一草一木何辜,要遭这池鱼之殃? 而今,却哪里是还顾得上感叹无情的草木,甚而连带活生生的,本是他有负的蚣蝮,他都充斥了不想让他好过的念头。 这不善的意念几乎一泛起,城门外,那道水气所化的龙族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怒气一般,背后突兀的泛起了阵阵恶寒。 「还是要再快些,辰安自小就是罕见的修炼奇才,得罪了他,只怕不跑得快些,马上就会火烧眉毛。」 偏僻的城墙角落,护城河上,缓缓的冒出水气凝成的兽形,巴望着化出了原形能更好的凝聚灵气,以便及时落跑的蚣蝮湿淋淋自水中冒出头来。 滴着水正要上岸,那狡猾的龙族蓦然惊恐的惨叫了一声,火烧屁股一般,卷起了大团的河水,远远的跳了开去。 饶是他逃得快,依然没能逃过那追来的火焰的余波。 蚣蝮喜水,与螭吻喜火正好相反,火符正是他这一属性的最大克星。 「该死的,辰安看起来仙风道骨斯斯文文的,原来不但是个超级醋坛子,还这般小心眼,该死,真是该死。」 卷着大团的水气,好不容易才成功的扑灭那道追来的烈火,半截尾巴到底还是给烧了个外焦里嫩,气得他不禁跳着脚大骂了起来。 第十一章 白辰安并未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追踪蚣蝮的动向上,掐着手诀抛出了火符后,他缓缓的从廊下走了出来。 一步一步,游魂一般,走到东皇与那名刚与他同床共枕的名叫南华的宫人面前。 大约是一夜春风残留的亲密,临昼习惯性的揽着南华的纤腰,并未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方纔他就是这般,一手揽上瞌睡矇眬的南华,一手随意的伸过来,要来抱他。 真是可笑,这样子近乎左拥右抱的行为,他顺手做来,竟是格外的理所当然,便是这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方才一再的闪躲举动,显得异常突兀。 「辰安公子,您这举动,已是对吾皇的极大不敬,是否请您……」小小声的提醒很快就在辰安少见的冷厉眼神下消了音。 在东皇的有力的臂弯里缩了缩,南华微红着脸偷瞥了一眼因着他这举动,眼神更冷了几分的白辰安。 『奇怪,这辰安公子,怎地与其他宫人说得都不一样呢?』他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疑惑。 这宫里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要论长相最斯文,性格最温和,为人最好说话的,就当属这辰安公子了。 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哪怕平日里不小心,乃至于有心的得罪他,都从来没有一个人,遭到他的报复过。 明明有着仙家的血脉,又是东皇眼前唯一的大红人,平日里头不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会瞒着东皇,偷偷的帮他们处理好各种不该有的疏漏。 比如那个看门的阿贵,上次一个不留神,没看牢宫门上的安门符,正担心着会受罚呢! 结果遇到了这辰安公子,一声不吭的就重新帮他画好贴了回去,还细心的叮咛安门符上的看门兽,不许把这件事透露给东皇知道。 这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俊公子,东皇又是这般亲近他,虽然是个男的,但宫人们都说着,要真哪天封了后,只怕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多半也没哪个会不服气的。 只是他今日见着的辰安公子,怎地与传言中的都不一样呢? 那般冷厉的眼神,像是夹着无数尖锐的细针,冷冷的盯着他,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隔壁的邻居大娘望着那家老爷宠妾的目光。 没过几天,那娇美的宠妾就莫名其妙的暴病而亡。 呜呜呜,他不要这样,他今年才十六岁,他只是很喜欢很仰慕风流俊美的东皇而已,他不要为了这个就暴病死掉啊! 可那揽着他的手臂是这样的温暖有力,进宫都快三年了,一直都只能偷偷的望着君王的背影,难得今日有这机会,他实在是、实在是不想轻易的放弃啊! 怯怯的挺直了脊背,南华努力鼓起勇气,为了他暗恋三年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俊美君王,为了他未来的荣华富贵,他拼了! 搂着他的临昼并不清楚怀中这小小的身影到底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挣扎,才最终说服了自己,乖乖的留在他的怀中。 他的臂弯中,揽过太多的美人,男的、女的,即便各怀心思,却都无一例外的,用尽了所有的心思,只为了想要讨好到他。 他这一生向来顺遂,自小就是皇子储君,且是皇后所生,幼时更因扛起过千斤鼎震慑海外使节而备受父皇赞许,称「即使他日再有佳儿,亦当远远不及长子」。 这随意的一句话,牢牢的在朝臣中奠定他这本就牢固的储君地位。 既然他几乎早已被认定必是未来的东岛之主,自然是人人尊祟,个个殷勤,只恐让他心生半点芥蒂,他日登临大位,就被拿来开刀。 「如此这般的环境下长大,孤王居然没有成为一名碌碌昏君,也没变成草菅人命的残忍暴君,实在不能不说是天纵英才啊!」 不时的就会在亲近的人──例如白辰安──面前大大的感慨一番的东皇,当然因此换来许多的白眼和类似「整天混在美人堆中还不是昏君?」的小声嘀咕。 但只要斜睨一眼,冷哼一声,「辰安,你这是要辱君?」 那嘀咕的身影就会识时务的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垂下头当面欺君,「臣刚刚什么都没说过……」 不管怎么说,身为东岛之主,他的日子,向来都是过得很舒心适意的。 可望着面前那张依然熟悉的俊秀脸孔上,冻结般森冷的黑眸,临昼忽然隐隐的觉得,只怕他的好日子即将到头…… 「辰安……」他几乎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慢慢的将手搭在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小鬼的肩上,「你在气什么?」 话一出口,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一瞬间,就觉得面前直立着的修长身影,似乎微微的晃了晃,像是轻轻一碰,就要摔倒。 这让他的心底立刻涌起了强烈的担忧,抢上前一步,也顾不得白辰安明显的抗拒神色,硬是用着天生的蛮力,将人牢牢的固定在了怀里。 「小鬼头,怎么了?是谁给了你气受?」收起了往常惯有的戏谑,他用着最轻柔、最温和的语气,安抚着,「来,说给我听,孤王帮你出气。」 「真的?你给我出气?君无戏言?说话算数的?」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怀中人终于停止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微仰起头望着他,闪耀的黑眸中带着隐隐的期待。 「算数,当然算数,孤王的本事你是最清楚的,哪次让你失望过。」对自己的整人本事充满了十二万分信心的某人拍着胸口,想也不想的大力保证,就怕这难得能哄得怀中人不再生气的机会就此溜走。 要知道,东岛虽然不大,却也有百姓百万,遍布九郡七十八个县,这么多的郡县,虽然不至于发生一点鸡毛小事就来跟他禀告,但政务之多,也是很令他头疼的。 所有的水灾蝗灾旱灾,各处的流寇劫匪,但凡郡长县令无法处理的各种麻烦,都会煞有介事的呈递奏折上来。 这些奏折三三两两的堆在一处,就仿佛一道道铲不尽的坎,相信是个人看久了,都会打从心底就漾起强烈的不耐。 但他的小鬼头却令人意外的,像是个奇迹一般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再多的坎放在他面前,再大的不平摆在他脚下,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一一摆平。 该用手的时候,他会细心的用手去抚平,该用脚的时候,他会狠狠的用脚踩平,总之不管用什么方法,最终所有的问题都会被处理掉。 他有时候惊叹之余,会无聊的故意在他行进的路上妨碍他一下,在收到白眼,并且把妨碍物丢回来之后,小鬼头依然会神奇的搞定一切。 这般神一般能干会做事的臣子,又是他枕边人中,唯一会觉得心疼的辰安,他理所当然的,要待他格外的好一点。 到底亲疏有分,这么想着,自然就没空去顾着被冷落在一旁的南华,也未曾注意到怀中人神色间异乎寻常的冷淡。 「辰安,你要做什么,便只管去做,需要什么,只管说,孤王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他用着最深情、最理解、最义无反顾的态度,表示了他身为东岛之主最大的支持。 身为一名纵横花丛十余年的风流君王,他对自己的安抚本事有着绝对的信心。 果然,小鬼头紧绷的肩膀慢慢的放松了下来,乖乖的让他搂在怀中,甚至嘴角微微的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瞧,这不就被他安抚下来了么? 虽然这丝笑意看久了,总觉得像是不怀好意的冷笑…… 这一定是错觉。 他的小鬼头生性单纯,自小长在群山峻岭之间,以修仙为志,时常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连回整他时,笑容都是淡淡的,带点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 怎么可能露出这种恶魔般,仿佛将要展开一场杀戮似的冷笑? 「吾皇,这次,臣想要自己动手,您一定不会出手阻拦的,是吧?」像是怕他反悔的,仰着首,认真的确认着。 「只要能让你出气就好,孤王没有意见,想来依你的性子,也不像是个会杀人放火的。」临昼想也不想的应承。 话刚落,就见怀中人用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的挣开了他的怀抱,修长挺立的身影渐渐的化作了薄薄的雾气。 灰蒙蒙的雾气中,有着雪白皮毛的巨兽,隐隐的现出了形状。 犬牙交错的巨口张开,苍青色的火焰喷涌而出,缓缓的凝成了道道诡异的火蛇,迅速的缠绕成团,张牙舞爪的扑向了毫无防备的东岛之主。 这偷袭的举动着实太过突然,看得在东皇的示意下,远远围着的侍卫们纷纷被骇了一跳,要待奔上前来拼死救驾,却奈何实在离得太远。 眼看这大团青色的焰蟒眨眼就要落到临昼的身上,一道小小的身影却在这时张开双臂扑上前来,将自己挡在东皇的面前。 「辰安公子,请、请您不要伤害吾皇。」尽管被吓得眼泪鼻涕横流,南华细瘦的手臂依然固执的紧抱着他恋慕了三年的风流君王。 呜呜呜,怎么办?他好害怕。 那可怕的像幽魂又像蛇的青色火焰,明明在燃烧,却散发着比结冰的湖面还要森冷百倍的寒气,就在他背后,一个不小心,就会烧到他的身上。 又不好跟他们解释,他之所以会拼死冲上前来保护东皇,只不过担忧东皇挂掉,金山银山即将离他远去的下意识举动。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但是冲都冲了过来,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再缩回去。 比起因为人生道路太过顺遂,在某些方面迟钝得跟石头有得一拼的东皇,生性伶俐的他早在那辰安公子的只字片语中听出了浓浓的醋意。 只是,宫人姐姐们不是说,这东皇的枕边人,一向都是辰安公子在张罗的吗?就连他,也是昨日辰安公子亲手从大堆美人中挑出来的。 怎地张罗了别人都没事,到了自己,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呢? 是要故意与他为难吗? 偏偏他南华要相貌没相貌,要靠山没靠山的,就算这辰安公子是故意与他为难,他也没有反抗的能力,真是想想就挺让人不服气的。 「这一切,都是南华的错,呜呜呜,是南华去勾引吾皇的,辰安公子,请、请你不要生气,如果一定耍生气的话,请冲着南华吧。」 一副闭目待死的神情,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溢出眼眶,从长长的睫毛上坠落下来,使得那张原本平凡的脸孔,意外得添了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被他抱住的男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那掌心传来的温热的暖意,竟让他心头涌起了一丝淡淡的酸楚,让他不由自主的,开口说出了心里话。 「辰安公子,您为什么要生气呢?」 「您出生于高贵的仙族,从小被东皇带下山来,一直在他身边被他呵护着,细心的教导政事。」 「东皇的饮食起居,都是您派人打点的,他的一切政务,都放心的交由您裁决,听侍寝过的张美人说,甚至连玉玺,都能随意的交到您的手上。」 「再没有人,比您离东皇更近了,如今,就因为您与吾皇间有了更为亲密的床笫关系,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吗?」 「可是凭什么呢?这宫里头千千万万个美人,凭什么?吾皇就得让您一个人独占呢?」 「我南华出生贱籍,自是被踩在脚底的,但那三朝元老的左丞相的三公子,先皇后的外侄女沁小姐,身分够高了吧!连他们都被冷落在一旁。」 「他们与这后宫中所有的人一样,默默的守着对吾皇的爱恋,未曾有过半点想要独占的念头。」 「辰安公子,您已经是东皇最喜爱,又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了?仙族不都是慈悲为怀的吗?您就不能发发慈悲,留点小小的期望给我们吗?」 南华仰着头,鼓起了他今生最大的勇气,与那从形貌,到举动,都分外狰狞的白色巨兽对视着。 也许下一刻,就会死在面前这可怕的烈焰火蛇下吧! 但至少,这一刻,他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憋了很久的,一个下位者想说,却碍于身分所限,不能说、不敢说的心里话。 死就死了吧!这样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活着,连他的恋慕,都因着生活的困窘,要放在生存之后的第二位。 他也想,也想象这辰安公子那样,仗着他的仙家血脉,仗着东皇的宠爱,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要人退让,达不到目的,就闹个天翻地覆。 「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个资格呢?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还要再得寸进尺的要独占东皇吗?就不能分、不能让给我们一点吗?」 抑制不住的痛哭着,任由东皇安抚的拍着他的肩,连这一点小小的安抚,对他来说,都已是极大的奢侈,要豁出了性命去拼,才侥幸的得来。 有着好出生,好相貌,又有着东皇全部的爱怜,幸运的辰安公子,你怎么还不满足呢? 他觉得完全的不能理解,也因而更加的觉得不甘。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对面,化出了原形的白辰安心底沉沉的,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让、他也想分的!只要他的心口不要像被人活生生撕开来一样的疼,他真的很愿意,把临昼让给他们。 他其实,一点也不愿意与这个男人发展到如此亲密的地步。 若是,从来就没有认识东皇临昼就好了,他不该因为好奇跑出去看这个在赫连山脉惹出大风波的人的,这样就不会认识临昼。 这样就不用像如今这般,心痛欲裂的看着这个男人搂着他的新欢,温柔的拍着他哭得颤抖的细瘦肩膀。 就好像他白辰安,才是他们之间十恶不赦的破坏者一样。 南华说得没有错,这后宫里头,多少的美人整日里头,从日出到日落,唯一所做的事,便是翘首等待,盼着东皇的临幸。 相比之下,他这个随时可以出入临昼寝宫,甚而在他与人欢爱之时都能跑进去借玉玺的人,无形中,其实已拥有了许多人求也求不到的东西。 但是不够,依然还是远远不够,即便明知无法达成,不该奢望,那颗贪婪的心却依旧激狂的跳动着,叫嚣着,渴望着独占,渴望着唯一。 出自仙族血脉的慈悲为怀,自小修道的无欲无求,踏足官场的世情练达,在他陷入这感情的泥淖之后,通通变得模糊黯淡起来。 唯一清晰的,便只有这段属于他的感情,和这个属于他的人。 没错,就是他的感情,他的人。 没有办法让给别人,也没有办法与人分享。 什么仙族血脉,慈悲为怀,什么无欲无求,世情练达,通通都见鬼去吧! 他就是这么贪婪,就是这么不知足的,想要蛮横的像个强盗一样从众多宫人的恋慕当中,抢走他们翘首以盼,默默等待的心上人。 东皇临昼是他的,他白辰安一个人的。 哪怕一丁点儿,也绝不分给别人,更遑论让给别人,有本事的,就来跟他抢吧! 抢不过他,跟他耍嘴皮子有什么用,任你南华再好的口才,任你左丞相三公子再好的人才,任你沁小姐再多的柔情。 到底在临昼心目中,最最喜欢的,还是我白辰安。 『辰安,你要做什么,便只管去做,需要什么,只管说,孤王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刚刚不是说了吗?不论做什么,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真的,很想试一试啊! 即便任由烈火焚宫,将他所有的美人都烧死在里头,他也会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白色巨兽倒竖的诡异瞳孔中闪烁几欲噬人的光芒,舞动的火蛇在强烈的杀意下焰芒爆长,几乎映得整座寝殿的外墙,都泛出了诡异的青光。 那可怕的青光在强力的法术作用下,宛如无形的波浪般,层层晕染开去,自外墙渗入内墙,从内墙,蔓延到横梁,再透过横梁,发散开去。 直至整座寝殿,整片后宫的所在,都被笼罩在强大的法术之中。 『只要能让你出气就好,孤王没有意见,想来依你的性子,也不像是个会杀人放火的。』 先前那一番漫不经心的话,在深浓的杀意间,轻轻飘飘的越过耳际。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白辰安骨子里头,就是个既会杀人,又会放火的,只可惜认识这样的久,你居然到现在,都未曾明白。』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几天前,依然还是处事淡然,还在深切的为龙族和东皇之间的仇怨忧虑着的自己,竟然也有罔顾人命,六亲不认的一天。 或许,这才是身为十八部族的他们固有的本性吧? 所谓的世人景仰崇幕的仙家后人,说到底不过是群侥幸得道升天的野兽的子孙而已,强自靠着自幼的修行,压抑着血管中涌动的兽性。 等到这兽性因着某种契机被激发出来,再多的族规教条,再多的律法道德,都只会是那薄薄的窗纸,利爪一出,轻易的就能撕出一堆碎片。 即便杀了后宫中所有的人,依然不会有什么歉疚和负担。 你看那被禁锢的睚眦,发狂的时候,伤了多少的族人,甚至还险些杀死昔日的玩伴,待到喝下了百草玉浆,恢复了神智,还不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反正这一切,都是走火入魔造成,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谁会去怪他呢? 走火入魔,多么完美的借口啊,到时候临昼即便要向十八部族兴师问罪,族人们大可以用这个法子来解释,多好用,哈哈哈…… 本该浑身散发着祥和之气的神兽周遭弥漫着鬼火一般的青色焰蟒,张着巨口,发出了咆哮似的大笑声。 『原来,我已经疯了吗?』残留的神智瑟缩着,抵不过心头漫起的疯狂杀意,节节败退。 清风拂过,吹下几滴檐角上沾着的晨露,滴落到脸颊上,渗入嘴角,丝丝缕缕的苦涩,仿若眼泪的味道。 蓦然间,那掺着泪意的疯狂笑声却在转瞬间停了下来,连带的,也收起了覆盖住整座寝殿,意图焚毁一切的噬人法术。 「你……」雪白的巨兽睁圆了铜铃似的眼睛,吃惊的张大了嘴,眼睁睁的看着他面前的男人温柔的推开了死抱着他的少年。 他伸出手,任由那青色的焰蟒咬上手掌,攀上胳膊,舞动的火蛇无声的欢呼着,整个儿的席卷过去,瞬间,就将他整个人,都吞没在了青色的焰芒之中。 冰冷的,几乎能冻结这世上一切万物的冰炙之火,并不是属于火系的法术,只不过极度的冻冷最初给人的感觉如同灼烧,又因其形似于火,才得个冰炙的称号。 这其实,是一种冰系的法术,能在转瞬间凝聚水气中的灵气,冻成比冰更为寒冷的透明流质,是天地间最浩然神圣的驱邪之物。 当年误闯十八部族之时,曾在祭坛之上见过鹰族的祭祀施展出来,用作净化之用。 因为施展冰炙术极为耗损灵力,故而当日祭坛上的那道青色的火蛇,不过灵光一闪,瞬即便消失在了眼前。 如今小鬼头搞出这般阵仗,也不知道要耗损多少灵力,灵力耗损过头,多半会损及元神。 所以在回想起了这青色火蛇的由来与辰安最初的偷袭目标后,临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凑了上去。 反正只是净化用的冰炙术,一般人可能会因为体内与之相克的邪气存在而经受不住,但他是谁?他可是整个东岛之主,哪个不长眼的魑魅魍魉敢寄宿在他的身上。 就当辰安没事帮他洗个冷水澡好了,虽然冷了点…… 该死,怎么会这么冷?这是什么鬼法术,最初灼烧般的痛楚之后,竟然是一阵阵渗入肌体的极度的森冷。 表皮上蔓延着灼烧感,化作了无数细细的冰针,密密实实的渗入肌体,又变作了无形的液体,一点一点的渗入骨头,留在骨髓当中,开始流动。 包裹在这青色的焰火中的临昼,自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哪怕连一根头发尖,都没能逃过这可怕的冻冷的折磨。 不得不承认,这确然是一种极为有效的净化术,那到处渗透的极度寒意,几乎把他全身的肌肤,连同骨髓内脏,都彻彻底底的洗涤了一遍。 『这会儿,只怕初生的婴儿都没有孤王来得干净?』痛到都有些面瘫的临昼一动也不动的任由那青色的焰火侵蚀过全身。 待到那张牙舞爪的火蛇一一松开,消失之后,那种仿佛连灵魂都要扯出来清洗一遍的冷意,才慢慢的淡了下去。 随着那火蛇状的焰火的消失,狰狞的白色巨兽也随之化作了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俊秀身影。 至少从表面上看,东皇依然是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那诡异的青色火焰烧成焦炭或者飞灰的样子,让围观的侍卫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何?辰安,该消气了吧!下次不可再如此胡闹了。」搂住灵力耗损过多,站都站不稳的小鬼头,临昼多少有些心疼。 谁知被他搂在怀里的人却是一点都不领情,冷哼了一声就撇过了头去,不肯再搭理他。 可到底,总算是乖乖的待在他的怀里,没有拼着耗尽灵力,损及元神,也要挣开他的碰触,这让临昼多少有些安心。 安心之余,不由得劝慰着,「辰安,这冰炙术太过伤身,听孤王的话,你该慢慢习惯起来,次次孤王碰过别人,你都这般嫌脏的要洗过一番,再多的灵力,也经不起这么损耗?」 他说得一派轻松,恍若方才经历的极度森寒地狱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眼底依旧泛着淡淡的柔情,连劝慰的语气,都听不出丝毫的责怪之意。 听得白辰安一整个呆若木鸡,怔了半晌,才僵硬的抬起头,儍乎乎的问道,「那冰炙之焰落在身上,是何感觉?」 「很烫,非常的烫,但是那股灼热渗入之后,就变作了无数细密的冰针,冻冷的感觉从皮肉渗入骨髓,一直流过四肢百骸,方才缓缓散去。」 「不痛吗?」 「怎会不痛,痛到孤王考虑稍后去修炼御书房搁置了几百年,历任先皇无人敢练的《洗髓经》,想来经过了方纔那种痛,易筋洗髓应当不算什么了。」 「即便这样的痛,你依然不肯放弃的,要去抱你那些美人?」 「会用到冰炙术,只是因为你尚未习惯而已,与美人们有什么关系?」习惯了风流的人完全不能将可怕的痛楚与抱美人的欢愉连系到一块儿。 「所以辰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孤王跟你说……该死……御医,快传御医过来……」 怀里抱着的白辰安也不知道是方才灵力耗损过多,还是气急攻心,竟然在他训话训到一半,就这么不给面子的晕了过去。 第十二章 「早啊,丞相大人。您老今日气色不错啊!敢情遇到了什么好事,是昨日里纳了房美貌小妾,还是尊夫人再度有喜?」 「张大人早,老夫的家务事就不劳你挂心了,倒是你这后生春风满面的,怕是吾皇要拔擢尊师当右丞相的事已先让你探知了吧!」 「您说什么?老师要当右丞相了?下官怎地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您老不是在跟小生开玩笑的吧?」 「怎会与你开玩笑?吾皇昨日刚刚召见老夫,说他体谅老夫年迈,政务又这般繁琐,尊师年过花甲,却是老当益壮,正堪给老夫搭一把手。」 「这、这,您说得可是真的?老师他是不是也已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只怕这会儿还不清楚,要待今日午间,宣了圣旨,他才会知晓。尊师出了名的护短,这会儿升了官,你小子少不了跟着鸡犬升天,升官发财有望,瞧把你乐的。」 「哎呀,丞相大人,这可是您的误会,若不是您说起,下官这厢还真不知老师要当右丞相的事。小生之所以高兴,乃是因着沁小姐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沁小姐?你是说那先皇后的外侄女,扬威将军唯一的千金,受封为郡主,年过二十,却住在碧华宫不愿出嫁,死心塌地的等着吾皇迎娶的那位?」 「可不就是您说的那位小姐,唉,说起来,小生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虽然未曾指腹,但这婚事,也是被两家父母默认了的,可谁知……」 「谁知扬威将军战死沙场,将军夫人跟着悬梁,成了孤女的沁小姐被先皇后接进了宫中,这郡主一封,身分便是高不可攀了。」 「可不是吗?这些年来,又听说她恋慕着吾皇,这碧华宫一住就是十年,下官也慢慢的对这桩婚事死了心,没料到,昨日竟听说,沁小姐被贬了郡主称号给送出了宫。」 「你也别忙着高兴,且听老夫一句,沁小姐在宫中住了这么些年,吾皇又是这么个风流性子,只怕……」 「别、别、别,您老就这么打住吧!余下的话就甭说给下官听了,下官自小属意沁小姐,原以为这辈子与她无缘,都抱了孤老终身的打算,没想到现下尚有一线生机,真正老天垂怜,不敢再奢望其他的了!」 「想不到你这小子平日里整个嬉皮笑脸的,却是个痴情种,倒显得老夫背后中伤了人家闺女,也罢,这厢里若是有机会,老夫央了尊师,帮你去提亲便是。」 「您答应与老师一起出面,这事儿已先成功一半,下官真正感激不尽。」年轻的朝臣深深一揖,复而恢复了嬉笑神情,「还不知道您老遇到了什么好事呢?能让您这三朝元老喜形于色的,想必是天大的喜事,可否说来让小生同喜一下?」 「这,唉,这虽说是高兴,但说起来,倒是老夫家里的一件丑事,要不是你这小子素来投老夫的缘,你姐姐又是老夫儿媳,这事儿原也不该说与你听。」 「啊,伯父您既然这么说了,这事就当晚辈没问过吧!晚辈不好奇的,一点也不好奇的,最多最多,就是改日探亲之时,旁敲侧击问姐夫便是,没事没事。」 「你这混小子,也罢,到底亲戚一场,早晚也会听说,从旁人口中得知,也不知传成什么样子,不如先说与你听,老夫之所以高兴,为的还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儿子?怎会?三位公子自小读书,个个知书达理,经纶满腹,先后入主大学阁,尤其这三公子更是才名远播,连吾皇都听闻他学识过人,特地聘入宫中封为太傅,这等荣宠,您还说他不争气?」 「荣宠?吾皇膝下无子,封什么太傅,荒谬!偏老夫这三儿也是个不争气的,在宫中住了几日竟捎信来说『仰慕吾皇风采,今生只顾长伴君王左右』,真正气煞老夫。」 「啊,这个……」惊天大八卦啊!他还一直在奇怪,怎地三公子封了太傅后,开始深居浅出了呢,原来是住在了宫中,当了东皇的情人。 「老夫为这事几乎愁白了头,逆子避而不见,老夫身为朝臣,又不好擅闯内宫,多亏辰安公子不计前嫌,帮了老夫一把。」 「辰安公子?您是说白辰安?那真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好才华,虽说来历古怪了些,是什么仙家血脉,但还真是个能理事的,不过您老不是一向与他不和?」 「是啊!老夫看他年轻,缺少历练,这些年来在朝政上对他多有刁难,没想到他全没放在心上,反倒几个月前,看老夫在为逆子的事发愁,承诺要帮老夫的忙。」 「那如今三公子可安好?」 「逆子已回家了,也不知怎么的,虽然回来得有些不情不愿,但拖拉了几年,到底是自己回来了,这些时日只在书房读书。」 「那敢情好!小生与三公子多年不见,改日里自当携酒上门,好生庆祝。」 「这等丑事,有甚好庆祝?」 「您老这话说的?小生得娶佳人,您与三公子重续天伦,这两桩天大的喜事自然该当好好庆祝的。」 「你这小子会说话,就依你吧!哎,说来这也都是两桩小事,真正天大的喜事,还要算吾皇终于开始勤政了。」 「勤政,这话从何说起?」 「连着一个月都乖乖的早起,按祖制卯时上朝,辰时下朝,递奏折的时候,也没见他不给面子的打呵欠,这还不算是勤政?」 「哪是啊!昨日下了朝,还听他说在御书房找了什么古籍孤本,据说照着修炼,能长生不老,从此他要专注修道,政事全托给辰安公子打理。」 「什么?竟有这等事?难怪放了犬子出宫,又格外的拔擢尊师来帮老夫理政,原来早就打了这番主意。」 「辰安公子出身仙族,要修道,只怕吾皇还得仰赖于他,恐怕是担心政事太多,人手不够,才做下这般安排,您老这不就又被他给骗了吧!」 「真是,亏得老夫昨日白白高兴了一场,只当先皇在天有灵,好生祭奠了一番,原来又是一场空。」 「您也别多虑,前整日子据说那圣人治世才会有的神兽白泽不才刚出现过吗?这多少证明了老天还是认可吾皇是个明君的!」 「什么明君?唉,这等风流成性,不知收敛的竖子,就该被禁闭在御书房,好生着人管教才是,还弄个明君封号,老天不长眼啊!」被拐了儿子的三朝元老甚为愤愤。 「这……虽然说出来是大不敬,但内心深处,下官确然同意这话。」被拐了未婚妻的年轻朝臣亦有同感。 看来,即便稍后泄露了端倪被人发现,只怕也不会引起多大的重视吧! 「因为临昼,你这风流不专的性子,实在是很不得人心啊!」 待二人闲聊着走远后,化作了一阵风隐没在檐下的白辰安噙着笑的身影,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辰安公子早。」门前负责守卫的侍卫们见他遥遥走来,弯腰行礼后,直截了当的松开了交错的三长戟放行,半点拦阻盘问的意思都无。 只要在宫中稍微待过些日子的,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向来风流不羁,有过情人无数的东皇真正的亲信,便只有这辰安公子一人。 这东皇与辰安公子的关系向来暧昧,说是君臣,偏偏又没见封个官职,道是爱宠,那身飘逸如仙的气质,又不像是个承欢于人的。 倒是耳闻内侍总管曾提起,这满朝大臣上的折子,大半是由辰安公子先过目了,再呈上去的,据说连那玉玺都是他在盖的。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作为小小的侍卫来说,他们是极不愿意去得罪这东皇面前显而易见的大红人的。 更何况,人家还是仙族出生的贵人,真要瞒着他们擅入,贴个符隐了形,化作风啊、水啊无声无息的进去,身为凡人的他们也没法发现。 侍卫们边在心中为自己的尴尬处境掬一把心酸泪,边伸手替这位绝对得罪不起的俊公子开门,待他进去后,不忘殷勤的再度帮他把门关上。 门一关,原本隐没在廊柱和内墙上的青色焰火便毫不避讳的现出了原形。 昏暗的寝殿内帐幔重重,蛇形的青焰穿梭其中,倏忽即没,使得这看似无人的殿内颇显得几分骇然的阴森。 捧着奏折的白辰安用手肘拨开了重重帷幄,信步走到寝殿最深处,龙床的旁边。 帐幔一掀,里头原本在睡觉的男人似有所觉,在他探头的同时,跟着转过身来。 「这一觉果真好睡,天昏地暗,浑然不知人间事。」睡醒的男人伸手揉了揉眼皮,正待坐起身来,不意的,脚踝上却传来了沉重的束缚感。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双脚的部位,不知何时竟已被人拴上了两条粗重的铁链,试着伸手拉扯了一下,以他天生的蛮力,依然无法扯得链条断裂,可见这链子铸造之时,里头必然掺了罕见的陨铁。 「不用再试了,这两条链子正是由秘银和陨铁熔铸而成,你是无论如何都扯不断的。」像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一般,站在床边的人淡漠的提醒。 「秘银和陨铁?那不是孤王当初备下打算生擒龙族,最后没来得及用的两条捆龙索吗?」难怪他看着这么眼熟。 「不错,正是这两条吾皇吹嘘多时,号称连大罗神仙都砸不断的捆龙索,如今借臣一用,吾皇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孤王的一切都愿与你分享,区区捆龙索,自是不在话下,但是这个……辰安?你不觉得用错了地方?」 「吾皇乃是真龙天子,这链子的名字又带了个龙字,正堪匹配,怎会用错地方?」 临昼见这情状,已知三分,风流俊美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了苦笑,问道,「孤王这一觉睡了多久?」 他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日里白辰安法术使用过多,体力不支昏在他怀里,被他抱回寝宫,连声呼御医诊治的那刻。 至于之后的记忆,便是在黑甜的梦乡,无止无尽浓重到让人意识都整个涣散的深睡。 「不多不少,正好一月。」 「那辰安可是已将诸事安排妥帖,一切都已按你心意操办妥当?」 「托福,臣已处理好一切。」白辰安垂下眼睑,掩饰着目中的惊诧之色。 临昼真好定力,睡了一月,醒来见着这被囚的诡异光景,神色间竟还是惯常的好整以暇。 「哦,那辰安这一个月里头都做了些什么?可否说来听听?」费劲的拖着沉重的锁链靠坐在床头的男人目中闪过了几分好奇。 「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花些功夫在整座寝宫布好了所需的结界,化作你的样子上了一个月的朝,任命了几个官员,有这些人分担政事,相信吾皇未来四十年自可不受打扰的潜心修道。」 「未来四十年潜心修道?怎么孤王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如今臣告诉了您,您不就知道了?这潜心修道的旨意可是今日早朝时您当着众臣的面所下,还盖了玉玺传檄天下,甚至您还遣散了后宫所有的美人,想必从今往后,无人会怀疑您修道的热忱才是。」 「胡扯,孤王如今方醒来,今日早朝之时,还在睡中,怎会下这等旨意?」 「您自然当时还在睡梦之中,只是檄文一发,此事已遍传天下,当中的真相除开你我,还有谁知?」 「……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是要篡位辱君?」佯装的震惊过后,临昼蓦然沉下脸色。 「臣不敢篡位,您仍是东岛之主,一应政事,臣不敢擅作主张,定会悉数禀告,恭候圣裁。」说话间,厚厚一沓奏折已从案几上移到了床头。 顺带附上朱笔红印,示意囚犯,并不是简简单单关住你了事,囚禁之余,虽然没有了美人歌舞以娱视听,但还是有大把繁重的活儿来打发闲暇的。 「辰安,你这是要把政事都丢回给孤王?」铁锁加身,发现被囚后自始至终都是优哉游哉的东皇要到这个时候,才真正的大惊失色。 被这写满了大堆事情,大把麻烦的奏折塞了个满怀,是不是意味着小鬼头从此便要袖手冷眼,剩他独自一人,与这繁琐政事为伍? 想自己这英明神武的东皇自打还是个皇子时,力能扛鼎,使得偏远蛮邦使节震惊之余,纷纷臣服来朝,不费一兵一卒,压服群蛮的贤名传遍东岛。 可贤名再盛,权势再大,人到底还是有不擅长的东西,比如这烦琐如牛毛的天灾人祸造成的各种麻烦,真是令闻者头痛,见者伤神。 若是辰安真个袖手,那、那真是天要亡他。 正在伤脑筋,那头的白辰安却早已转身,取过了先前连同奏折一同带进寝宫的檀木食盒。 食盒一开,端出了算好时辰炖出来的青菜粥与燕窝鸡丝羹,悉心的用银箸挑出了用来去腥味的姜丝后递上,「吾皇月余未食,食宜清淡,请先用菜粥为好。」 临昼这才觉得腹中空了多日,早已饥鸣如鼓,随手接过菜粥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奇道,「怎地孤王睡了月余未食,竟然未曾渴死饿死?」 「当日从赫连山脉回宫之时,家父曾渡过仙气给您,臣怕不够,在您睡着之时,亦曾渡些灵力过来,深睡便如辟谷,耗力极少,是以无碍,但您既然醒来,还是需要饮食。」 白辰安一迳儿道来,自始至终都神色冷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连渡灵力给他,都说得轻描淡写。 临昼却知道,这仙气灵力于修道之人至关重要,半点损耗不得。 况且这殿内四处流窜的强大的结界之力,分明是借着先前冰炙术的残余法力布成,只怕这些也耗去小鬼头不少心血。 面前修长挺立的身影明显比之先前所见清减了几分,脸颊跟着瘦削下来,显得鸟眉更长,眼睛更大,整个人比之月前,不知憔悴了多少。 默不作声的望了半晌,熟悉的心疼慢慢的涌了上来,临昼放下手上喝了一半的菜粥,执起了眼前略有些削尖的下巴,怜惜道,「辰安,你这又是何苦?」 白辰安闻言,不知为何,当下里心口莫名一酸,眼眶微热,竟是仿佛受不住他这温柔的凝视一般,撤过了脸去。 他憋着一股怨气,拼着一时的冲动,布置了这一切,隔开了临昼与所有人的接触,禁锢了这千人爱慕,万人敬仰的人间帝王。 一早就已做好了会被临昼厌恶憎恨的打算,做好了忍受他发现被囚的处境后的惊天大怒,各种折磨。 是的,他刻意的只拿链条锁住了临昼的脚踝,并没有束缚他的双手,若有不愤之意,空着双手,大可抓住近在身旁的他,拿来泄愤。 他并不打算反抗,也不想反抗,临昼再大的怒火,到底爱他,不至于动手杀他,发完怒,泄完愤,以他的性子,多半就会开始思索解决的办法。 不论一日,一月,还是一年,哪怕一辈子,再多的时日过去,他都不会放弃,定会锲而不舍的最终找到令自己自由的法子。 以临昼的聪明,不出一年,甚至几月,就会想到脱困之法!他一直以为在这之前,他多半不会让他好过。 到时候,不但要时刻以法力维持住结界,还要面临被囚的心上人困兽般的憎恨与怒意。 不过无所谓,几年也好,几月也好,哪怕只有几日,他都希望过一段这样的日子。 没有朝臣立后的谏言,没有后宫成群争宠的美人,没有不时会入内询问需要的内侍总管,只有他与他。 没有别人打扰的,只有两个人的珍贵日子。 为此,他愿意忍受临昼的怒火与怨恨,心甘情愿的接受他不愿给他自由而必然需要承担的伴随而来的折磨。 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甘之如饴,不会反抗。 如同一个不会游水的人落入茫茫大海,四周除了海水,再无其他,便狠下心,断了念的闭上眼,只待淹死。 却没想到,双脚竟踏上了坚硬牢靠的实地。 临昼令人意外的没有丝毫的动怒。 他比他想像中爱他更多。 在这失了自由,被囚的当下,他对自己的境况毫无介怀,反倒为了他月来不眠不休的辛苦觉得不值。 何苦呢? 原本他就爱着临昼,临昼也爱他,何苦这般煞费周章的互相折腾? 就不能好好的商量,把问题解决了吗? 他们之间最大难题,不就是他不能忍受不是他的唯一吗? 临昼连冰炙术都愿意忍耐,连被他囚禁起来,都不会有一句恶语相加,真的就不能,为了他放弃其他的人吗? 这边白辰安带着三分的忐忑,正犹豫着,是否再度提出他想要的。 那头被满怀的奏折压得胃口全无的东皇草草的喝完了菜粥,倒是把上好的燕窝羹丢在一侧,只凝神思索着,怎样才能让辰安把政事接手回去。 「辰安……」 「吾皇……」 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两人约好似地同时开口,见对方似有话说,再度约好似地的同时闭上了嘴。 沉默半晌,偷瞄着临昼盯着大堆奏折恨不得放火烧掉的憎恨目光,大致了解了他想法的白辰安不由得在心里头笑了一下。 「吾皇若有交代,但请直说无妨,臣无违逆之心,更不敢有违逆的举动。」说完,就见临昼意甚明显的瞥了一眼拴在脚上的铁链,不禁尴尬的撇过脸去。 好在对于不擅理政的东皇来说,首要大事仍旧是解决那堆看着就心烦的奏折,总算没有出言嘲笑他的言不属实。 「辰安,究竟是出了何事?使得孤王与你生分至此?」尽量的放柔声音,临昼试着劝诱,「你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也未尝快乐些,就没想过,让一切都恢复到未发生不愉快的从前?」 恢复到未发生不愉快的从前? 是怎样的从前? 蚣蝮未曾出现的从前? 还是我依旧在替你选美人的从前? 抑或更早更早之前,从赫连山上跟着你下山的从前? 那时候无忧无虑,无知无觉,不知道跟着你下山,会有这样的纠缠。 那时候替你选美人,压根儿未曾想过会将整颗心遗落在你身上。 那时候不知道爱上你,会这样的让自己心碎神伤。 时光过去了,便是过去了,经历的事情,再不可能忘掉,又怎么找得回从前单纯平静的心情。 可我仍旧执迷不悟的,想要试一试,再试一试,想看看你我之间,是否依然有着幸福的可能。 「臣愿意将这一切,恢复到龙族还没闯入宫中行刺的最初,这样子,是否能如吾皇所愿?」 「在龙族闯入宫中之前?你是说,你要继续欺骗自己,收回这些时日里方才明白的对孤王的爱?」咀嚼着白辰安话里的含义,蓦然心头一惊,临昼失声吼了出来,「不准。」 「付出的感情,便如泼出的水,是收不回来的。」白辰安想了想,终究还是打消了再度当一个旁观者的念头,到底他也没办法过自己欺骗自己的日子。 「臣愿意付出所有,陪在吾皇身边,帮您打理一切,只是,请无论如何,答应辰安唯一的要求。」 「你说。」 「请、请您与辰安在一起之时,不要再有别人。」咬着牙,带着期待,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仰着头,不肯让自己流出丝毫的怯懦,倔强的说出心中最深的渴望,执意的,要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死不休。 「吾皇,请您承诺,您能做到这一点。」 殿中一片沉寂,青色的蛇焰像是怕惊扰了施术者般,不约而同的贴在帐幔之上,停下了无休无止的四处飘移。 清风舒卷,帐幔轻轻的荡起,与那颗等待答案的心一起悬在空中,久久未曾落下。 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 这样的短暂,短暂到让人害怕不顾意听到的答案,下一刻就会诉之以口,又是这样的漫长,漫长到让人焦虑的渴望着想听到的承诺,怎地还不从你口中说出? 像是不过等了一刹那,又仿佛已等过一世的光阴。 最先听到的,是一声无奈而悠长的叹息。 属于杀伐决断,从来毫不犹豫,也不屑去犹豫的东皇的,犹豫的叹息。 叹息过后,像是下了生平最大的决心般,临昼硬起心肠,对着那满怀期待的明眸摇了摇头,「孤王不能给你承诺。」 就在他摇头之际,那双因着爱意,因着期待而闪亮的美眸,便如熄灭了光华的星子,转瞬间便死寂一片,再不复其中的光与热。 「为什么?」为什么不论我做什么,始终都未曾放弃爱我的你,这一点小小的愿望,却无法为我达成? 我所求的,从来便不是无上权势,滔天富贵的权臣之路,亦不是破碎虚空,得证天道的求仙之途。 我所求的,不过就是成为你的唯一而已。 却为何这样的艰难? 「辰安,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临昼轻声道,「即便今日承诺了你,哄得你一时高兴,他日东窗事发,亦难免叫你失望。」 「辰安,孤王不愿意骗你,我生来,就不是能够专心一意的人。」 不高不低的一句话,却如同一记重锤,轻而易举的,便将那颗带着满满期望的心,不费吹灰之力的碾成碎末。 漆黑如墨的眼眸缓缓的闭上,再度睁开之时候,重新带上了让人不敢仰视的光芒。 「做不到吗?既然做不到,就一直留在这里,就这样耗着吧!耗到我死的那一天,也许,你就能回心转意。」 第十三章 宫中朝中,有司各按其位,作息一切如常,并未因东皇闭门修道而乱成一团。 白辰安生性谨慎,做事循序渐进,按部就班,从来安置一件事,会连同相关的十余件事都一同设想妥当,事后,又会反复斟酌衡量,务求尽善尽美,不出丝毫差错。 他自己是这般的性子,找来底下做事的,便也个个如他一般,严密仔细,待人处事,皆能做到不落人话柄。 故而在东皇闭门修道,辰安公子伴随左右、共同研习,朝中同时少了两大巨头坐镇的情形下,那些习惯了依着自己节奏做事的臣子们,依然不曾乱了阵脚。 这让原本忧心朝中乱套忧心到险些中风的左丞相,与刚刚上任的右丞相同时松了一口气之余,对这年轻的辰安公子,好生的钦佩了一把。 要修道,就修道去吧! 这样子能干的人,还是专注于修道比较好。 落在红尘中,难免染上名利之心,若是起了这谋朝篡位的心,他们这些虚长他几十年光阴的老朽之人,只怕不是这孩子的对手。 后生可畏,真正后生可畏啊!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被他们赞佩的后生晚辈,在费尽心机独占了他的心上人后,却并无意气风发之态。 反倒气息奄奄,病怏怏的躺在号称东皇修道的寝宫隔壁的偏殿之中,非常无奈又无力的,正在养精蓄锐。 这偏殿,是他日常看折子到深夜时,待惯了的地方,甚而为了方便舒适,殿内还设有可以休憩的软榻,被褥软枕一应俱全。 这会儿,白辰安就有气无力的躺在上面,抱着丝被软枕,眼神呆滞的望着顶上的天窗,静静的数星星发呆。 禁锢了临昼的自由,便决定了心甘情愿的承受他的怒火,接受他所有的折磨,不会反抗,不会违逆,只求能与他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 这个念头,只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真、真是令人欲哭无泪。 临昼习惯了夜夜笙歌,夜里没有美人,他自然是不能适应的。 让他去抱别人,想都不要想。 先前又打定了主意,除了放开他之外,不会去违逆他任何的意愿。 这便导致了唯一的结果,就是但凡他想要,他便只好自己上场客串。 没有拒绝,没有违逆,只要他要,他便只能给。 然后,然后他才发现,临昼先前对他,真的是非常客气的,也了解了他非要一堆后宫美人,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因为当只剩下他白辰安一个人的现下,被禁锢的临昼除了看奏折,毫无其他的娱乐,看奏折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那唯一能让他找点乐子的,当然只剩下整日里与他面对面的白辰安了。 好吧,他承认,临昼并没有虐待他,既没动手打他,也没开口骂他,甚至连怒视他都没,他所有憎恨的目光,都用在狠瞪那堆不得不批,让他头疼万分的奏折上了。 即便被他禁锢,失去了自由,东皇望着他的眼神,依然是深情温柔的。 只是再深情、再温柔的眼神,也抵不过床笫间花样百出的折腾。 「他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多整人的花样的?居然还能每一样都不重复!」 浑身散架得几乎是爬到了偏殿的软榻上,数不清第几次从寝殿中落荒而逃的白辰安,内心深处,真有找人好好抱头痛哭的冲动。 「实在是,太辛苦了……」 但是再辛苦,他也不肯放弃让临昼碰别人,就只好继续僵持。 僵持了半月的结果就是,他的腰酸得像是要断掉一样,始作俑者却仍旧一脸无事,继续像瞪着生平最大的仇人般,使劲的狠瞪着案几上日益增高的奏折。 「辰安?孤王怎么觉得,昨日的奏折比前日多上许多?今日的,又比昨日多上许多?最近有这么多的天灾人祸吗?」 看奏折看到头昏眼花,如非必要,绝对不会去再度回想其中内容的东岛之主从大堆的文书中抬头,英俊的脸上满是困惑。 「这个……大约是臣把先前您随手丢进床底的那些都找了出来的缘故吧!」心虚的瞄了眼新加进去的那一部分。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把临昼批过的折子,快速的看完,重新组织语句,在偏殿养精蓄锐时,再度把同件事描述一遍,溜出去随便印个官印塞回去的事情的。 你就忙吧!忙吧!忙死你。 平日里就是太闲了,才会整日里混迹在美人堆中,没了大把的美人,就一门心思全副心神都拿来折腾我。 不找点事情让你做,长此以往,我还有活路吗? 呜,他的腰要怎么样才有不酸的时候? 柔软的粉唇微张,任由那硕大的器物在口中不疾不徐的进出着。 怯生生的小舌在最初的羞涩过后,很快就找到了窍门,灵活的描绘着上面的纹路,每一丝皱褶、每一处沟壑,都被细心的照料到。 软嫩的口腔收缩着,配合着舌尖的舞动,小心的,力求在不让自己呛到的同时,使得口腔深处黏膜摩挲着器物的顶端。 纵使如此的小心翼翼,到底因着口中之物实在太巨大,依然让含着的人十分的难受。 素日里惯常清冷的眼半合着,寒潭般幽深的黑眸盈满了羞耻与难受掺杂的泪意,沾在长长的睫毛上,分外的惹人怜惜,却勾不起肆虐的恶魔一丝半毫的同情心。 「再用力一点,手指的速度快一些,对,就是这样,用点劲,再深一点,再狠一点,不要当那是你自己的身体,就当插入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受罪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说来容易。 缩紧腮帮子,含着巨物的唇轻轻的吮吸着,夹着晶莹玉势的手指抵不过身体深处叫嚣着涌上的快感,终究还是慢了下来。 白辰安决定放弃虐待自己,继续把目标放在那可恶的男人身上,闭着气,用力的吮吸含着的器物,就不信这家伙还能忍得住。 反正刚刚他不就说了吗?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但凡有一人射了出来,今夜就到此为止,不再折腾他。 他干嘛傻傻的顺着他的意思,将沾了欲药的玉势放入自己的体内,口中含着他的东西,手还不得不握着那见不得人的玉势在他面前,操弄着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淫行,亏他想得出来? 不但想了出来,竟还当着他的面说出口来,半是诱哄,半是强迫的,要他做给他看。 他当初,为什么要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对自己发誓,除去放开他以外,绝不违逆他任何的意愿。 后悔,真是后悔死了。 最可怕的是,这让人羞耻得全身发烫,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情事,从头到尾,不只是临昼在享受。 不得不做出这样下流的举动的自己,竟然也不是没有感觉的。 甚而那感觉强烈到即使没有被抚慰,他的欲望依然跟着被挑起来,显眼的竖立在那眼含戏谑的男人面前。 「辰安,你喜欢被这样对待吧?」那被他伺候着的男人微眯着眼,即便被铁链禁锢在床上,天生的优雅却是丝毫无损。 仿佛山林中的猛禽,捕获了实力明显与他有着差距猎物,也不担心猎物会逃跑,不疾不徐的享受着猎物的臣服。 「对,再用力一点吸,嗯,不错,有点进步了。」轻佻的拍了拍晕着红霞的脸颊,随着脸颊的震动,轻颤的睫毛上沾着的泪珠终于滚落了下来。 伏在胯间的人像是被逼到了极处似地,索性豁了出去,将口中的巨物吐了出来,在身后折磨着自己的右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因着太过紧张的关系,体内的黏膜依旧牢牢的吸附着插入的东西,使得那玉势并未随着手的放开而滑出体外。 抽泣的人也顾不上这些,只是蜷缩着纤长的双腿,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充满了委屈的痛哭着。 哭得轻颤的白皙身体上,满是之前的欢爱遗下的青紫吻痕,半截玉势依旧留在紧合的股间。 这般活色生香的景象,饶是见惯了枕边各种美人媚态的临昼,都有些把持不住,但他到底惯于情事,略一定神,就抵住了这要命的诱惑。 「不过这样的程度,就受不住要放弃了?那辰安,你要如何与孤王一生一世?」含着笑意的调侃,却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埋在他怀中的白辰安依旧一门心思的抽泣着,像是打定了主意,这回再不理会他的出言挑衅,定要耍赖到底。 看你能奈我何?哼! 伸手抬起那张沾着泪珠的脸,哭得红肿的眼中依然是浓浓的委屈,仿佛被迫做了多么天理不容的事,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这清冷的性子,以往连见着他与别人欢爱,都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不识情滋味的小鬼头,就是这么被他骗着哄着,懂得了情爱。 即使一脸豁出去的决心,临到上了床,依然还是会耍小孩子脾气,要他疼惜。 啼笑皆非之余,临昼还真有着微微心疼,顺着心意不忍再为难他,决定今夜就先放他一马。 伸手握住了小鬼头一直竖着等待着抚慰的前端,轻柔的爱抚着,感觉到怀中哭泣的人口中溢出了细小的呻吟,紧绷的身体慢慢的放松下来。 趁着怀中人暂时的放松了戒备,他抓住了那半滑落在股间的玉势,一点点的慢慢插了回去后,倏然间又是使力一抽。 「嗯……」抑制不住的甜腻呻吟顷刻间不受主人控制的逸出了唇边,羞愧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上来,双腿已被大大的分开。 被唇舌伺候了大半日,早以蓄势待发的欲望,迫不及待的破开幼小的入口,进入到身体的最深处,大肆的侵伐起来。 「啊……啊……」重重的几下插入换来了几声掺着媚意的痛呼,早已等候多时的欲火哪里顾得上这小小的抗议声,只一迳儿的使上蛮力。 撞得身上伏着的人心神俱散,几乎要因着极致的快感,再度的哭出声来。 临昼微微的笑着,眸子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深切眷恋,看着他心爱的小鬼头失神的倒在他的身上,急剧的喘息着。 连日的欢爱到底耗尽白辰安所有的体力,没过多久,他便伏在一侧,沉沉的睡了过去。 探手将被子盖在赤裸的背上,爱怜的大手抚摸着柔细的黑发。 临昼安静的凝望着他此生最为重要的人,整整一夜,目光都未曾离开,像是愿意就这样一直凝望着他最心爱的人,直至地老天荒。 第一缕阳光照进天窗时,白辰安懒懒的在临昼怀里转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正待继续睡,那一双忙碌探索的手,却逼得他不得不提早睁开了眼。 迎接睡醒的他的,是抱着他的男人燃着欲火的炽烈双瞳,与顶在他腿间的属于男人晨间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睡着的自己,无意识的左手,正搭在那几乎肆虐了他大半夜的凶器之上,难怪临昼醒得这么的早。 呜呜,他的睡相怎么这么的差,不是睡着不小心就会流口水,就是手不知不觉的就会放到不该放的地方。 上次睡醒之时,发现手无意识的夹在了自己的双腿间,结果被临昼以前夜里未曾满足他以致于他睡着了都忍不住自我抚慰为由,大清早的,就做了一通。 看今日这般火烫的眼神,与顶在身后含义明显的凶器,就知道,今日一早,只怕也难逃劫难。 面红耳赤的挣扎着,险些掉下床的人顾不得全身的酸痛,为了不加重身体内的「伤势」,迅速的化作了一阵风,飘到了隔壁的偏殿。 非常没有面子的,再度选择了落荒而逃。 拥着被子,好好的睡饱了醒来后,身上的不适似乎也跟着少却了许多。 披上衣服,缓步走出殿外,老远的,就见着了不停的在原地转圈圈,被侍卫拦在殿外,看起来有些走投无路的右丞相。 「辰安公子,你来得正好。」那新上任的老丞相看到他,眼中立时放出了充满希望的光芒。 「上官大人,您老可是有事,需要觐见吾皇?」缓缓的作了一揖,白辰安不动声色的将人慢慢的引到了偏殿。 正思索如何寻个借口,打消了老丞相面君的念头,那头的老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否决了他的猜测。 「不,不,不,老夫原本有事想来找吾皇商量,如今见了辰安公子也是一样。」老丞相惶急的神色,宛若溺水者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有事需要帮忙?若需辰安效力之处,但请直说无妨。」只要他不是想见东皇,自然一切都好商量,白辰安缓了神色,好言安慰着。 「辰安公子可还记得那数年前懿王谋反之事?」 「自然记得。」白辰安点头。 临昼一生顺遂,据闻他自小父宠母爱,身分尊贵,极少有不开心之事,生平最大的一件伤心事,便是数年前懿王的谋反。 懿王是他的亲叔父,因为年岁相若,两人自小一起在宫中长大,性情又极为相投,说是叔侄,关系却比之兄弟,更要亲密百倍。 据内侍总管亲眼所见,懿王十六岁受封属地出宫,还是少年的临昼与他话别之时,还流了几滴不舍的男儿泪。 在懿王谋反失败自尽的消息传来之时,伤势未愈的临昼独自坐在军帐之中,喝了一夜的闷酒,目中盈盈,似有泪光。 与他一起换药出来的内侍总管感慨着,「老奴从陛下小时候服侍起,打小,也就见他哭过两次,上一次是与懿王离别,如今……唉……」 叔侄间一向感情深厚,懿王会突然谋反,连屠三城,兵败之后,却是半句解释都无,干脆利落的自尽于招降使面前。 问遍跟着谋反的属下与懿王家眷,皆是一脸懵懂,只说王爷像发了失心疯般,忽然开始招兵买马,铁了心要谋反。 他们劝阻无能,不忍这向来待他们极好的主子独自送死,只好相从。 看完口供的临昼并未下令对这些叔父昔日的手下用刑逼供真话,即便起兵谋反,在他的心中,懿王始终都是他感情极好的叔父。 叔父忠心耿耿的手下,便是他的手下,叔父需要照料的家眷,便是他需要照料的人。 临昼向来风流多情,他的多情并不仅仅在对待美色上,对于在意的、亲近的人身上,亦是如此。 比起为了夺得皇位,他宁愿相信,懿王之所以谋反,必定有他的苦衷。 他怎肯在搞不清整件事之前,就先妄下判断,被同样不明就里却上书要求严惩懿王从者的朝臣左右,将叔父属下与家眷重罪下狱。 但他同样不愿在朝中蒙受众臣的压力,故而在懿王下属与家眷入京途中,预先做下了安排,当着所有人的面,囚车与马车,皆埋在了突来的山崩中。 另一方面,他却又着人备船,找了最牢靠的双桅木船,带上所需金银,将诈死的懿王从人与家眷一同送往海外。 「这么一来,只怕孤王到死,都没法子弄明白叔父谋反的真相,但只要他的家人平安就好,叔父已死,这真相即便知晓,亦于事无补。」 这一切的安排,临昼都未曾瞒着他,甚而当日里,负责找船的,正是眼前这位刚刚被提拔上来的右丞相上官桐。 如今旧事重提,显然,这事情定然是有了新的变故。 「老丞相此来这般惶急?可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懿王谋反之事,可是已查明了原因?」这是临昼积压多年的心事,能有个定论,总是好的。 白辰安望着老丞相的目光,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出乎他意料的,对面的老人却沉重的摇了摇头。 「老夫收到探子消息,说是旗郡有人作乱,据探子所报,作乱之人打了已逝的懿王名号,以吾皇沉迷道术,不理朝政为由,起兵声讨。」 从他扮作临昼的模样,颁下旨意,要潜心修道至今,不过数旬而已,旗郡偏远,要收到皇榜,当地的官员布置张贴好,亦不过在这几日之间。 怎可能在短短的几日间,便能组织好兵力,酿出动乱。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动乱,是早已酝酿好的,只不过借着皇榜,有了起兵的借口而已。 懿王的家眷悉数死于山崩之中,乃是众所周知之事,如今这谋反者敢明目张胆的打着懿王的旗号,只怕手中当真有些信物才是。 难道是那数年来流落海外的懿王后人,再度渡海归来,要完成他们主子的遗愿? 那是否意味着,临昼多年来记挂于心的事,终于能有个了结呢? 「还有一事,虽然未曾证实,但实在太过奇特,老夫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告知公子为好。」老承相言辞间颇有些犹豫。 「何事?」 「据闻,这领头作乱之人,体貌特征与辰安公子颇为相像。」 「与我极为相像?」白辰安怔了一下,难得的,在人前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正是如此,这是探子绘制的,领头人的形貌,乍眼一看,确然与你有三分相像。」说话间,已缓缓的展开了带来的卷轴。 画像上的脸孔并不十分的清晰,显然是在紧急状态中顺手描下,画者亦不过具备基本的画技,只能草草的描出个轮廓。 但这轮廓已隐隐能看出画中人的长相。 「老丞相您太客气了,哪只是三分,这画像上的人,活脱脱便是我本人。」白辰安苦笑着将画卷递了回去。 懿王之事向来是临昼心头的一根隐刺,如今这事又牵扯上了他,看来,只怕他是不得不去旗郡走一趟,查探其中的原委了。 好在旗郡虽远,到底他有化形之术,御风而行,不过半日的光景,便能到达。 出行前,到底不放心被他禁锢在殿内的人,辞别了老丞相,白辰安转身回到寝宫,穿过重重帐幔走进去,放眼所及,便是散落了一地的各郡文书与奏折。 临昼一脸想杀人的表情,恶狠狠的提了朱笔,拖着长长的锁链,埋首在案几一侧奋笔疾书,仿佛拿着什么脏东西似地,写没几个字,就迫不及待的将批完的奏折往后一丢,也不管墨迹根本就还没干。 白辰安就这么站在帐幔后,带着深深的笑意,安静的望着他。 这一刻,只有他与他两个人,没有别人。 多希望,时光能永远停下来,不再流逝下去,不需忧虑未来,不再追忆往事。 只要两个人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我只想,就这么一辈子立在一旁,静静的凝视着你,甚至不需要你发现我的存在,回以同样深情的目光。 只是这好不容易偷来的美好时光,我到底,还能拥有多久? 旗郡的所在,位于东岛的最北侧,与西侧连绵起伏的赫连山脉不同,东岛的北侧,是一片广袤的湿地。 当地人半数以上都是渔民,世代居住于此,岁岁年年,以捕鱼为生,退潮之时,沿海的滩涂上,总是不乏各种鱼虾蟹螺。 故而当地人的生活虽然贫苦,靠着每日出海捕鱼,依然能过上温饱的生活。 「在温饱能够满足,又无人逼迫的情形下,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安分度日,即使有心作乱的人,也是没法煽动起安稳生活的人跟着作乱的。」 这是当初无意中听到朝臣议论懿王谋反之事,所听到的一句评论,这也是所有朝臣万分戒慎,坚持上书,要临昼严惩懿王余孽的原因。 懿王在封地,向来只有治理权,并无兵权,何以他登高一呼,富庶的封地百姓,会跟着举起矛头,对准中央朝廷? 需要怎样的煽动力与号召力,才能达到这种人人心甘情愿,放弃安稳生活,转而跟着铤而走险的地步? 白辰安隐没了身形,在旗郡四处观察了半日,所见所闻,皆是一片平和的生活气息。 捕鱼的男人扬帆出海,留下女人负责做饭打理家务,老人们在太阳下缝补着破旧的渔网,孩子们帮着晾晒前日里来不及吃完的鱼干。 远远的,就能听到母亲呼唤儿子,媳妇女儿带着笑意,呼唤长辈回屋吃饭的招呼声。 一路走来,都有人和气的与他这个打扮完全不同的外乡人打招呼,热情的邀他一同入内吃饭。 遇到的最大的风波,也不过几个流气些的年轻人,不知打着什么念头,一路跟在他身后,跟到了无人处,几个人围住他。 「看小哥儿打扮,不像个缺钱的,送点盘缠花花吧!」 说到底,不过是些拦路打劫的小毛贼,除此之外,似乎再没遇到更大的风波。 旗郡不过这么点大,又是人人安于现状的过着日子,随口问了几个路人,是否有见过与自己长相一样的人出现,得到的,却都是摇头的答案,又问是否听说过懿王,依旧是未曾听闻。 连续问了好几个人,连同那憨厚的村长,都是一脸的茫然。 那这动乱之人,到底是在何处? 隐隐的,白辰安终于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了。 第十四章 匆匆赶回宫中时,已是深夜,虽然想他不过离去了一日的光景,临昼独自待在殿内,也不至于就会饿死。 白辰安依然先去御膳房端了早已备好的膳食,这才举步踏入殿中。 一进门,习惯性的先释出灵力,感应着结界的存在,那青色的焰蟒仿佛回应一般,呼的一声窜过帐幔,留下了几道袅娜余烟。 夜已三更,帐幔之后,却依然透出了几许烛光。 不知是否奏折太多,临昼实在看不过来,不得不秉烛夜读? 抑或是一日未曾见他,担忧着他的去处,是在等他? 或者他单纯的只是饿得睡不着,呼人的声音又因为结界的缘故传不出去,才无奈的点起烛火,找找看是否还有前日剩下的糕点。 白辰安端着盘子,想着渔家女呼叫吃饭的脆亮嗓音,唇角不由得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笑着探手揭开层层帐幔,正待说话,突兀的,带着欢笑的声音却卡在喉头中,再也发不出来。 重重幔布之后,明晃晃的烛火,清晰的映出了床上交缠的身影。 赤裸的南华身上满是斑驳的痕迹,正满脸疲惫的,安枕在临昼的胸前,秀丽的脸孔上依稀的透着情欲未褪的薄薄红晕。 临昼脚上的捆龙索这会儿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只怕早在他脱困之时,便已让他收了起来。 「辰安,你回来了。」靠在床头的男人闲闲的招手,殿内游动着的焰芒霎时泛起了浓郁的光华,在呢喃的咒声中凝成了苍青色的夜明珠。 叮的一声,落到他的脚边,烛火下,宝光流转。 趴在临昼身上的南华似是太过疲累,并未被这细小的声音惊醒,依旧自顾自的熟睡着,全然未曾感觉到,白辰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早该想到,当日里施展冰炙术时,南华曾拼死挡在临昼之前。 虽是净化之术,并不伤人,但法术之力,多半还是有一些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孩子不吭声的忍着不说,众人只当他没事,没想到他事后,却偷偷从临昼那里询问了法术的由来。 御书房多得是各种法术的古籍,费一番心思,找出记载冰炙术的那本,自然就会明白,被冰炙术影响的人,在短时间内,无法第二次再受法术影响。 偏偏当日施法完毕,实在消耗了太多的灵力,他这结界虽然牢固,却是在冰炙术残留的法力下布成。 挡得了其他人进来,却没法挡住与这法术有过亲身接触的南华。 好不容易在这寝殿遇到个能自由进出的人,临昼自然会借此传话右丞相,诓他出宫,南华便能去找到捆龙索的钥匙,解开锁链。 对照着御书房取来的典籍,这大半日的工夫,已足够让这聪明绝顶的东岛之主弄清结界的构成,破解起来自是易如反掌。 如今,临昼揽着欢爱过后的南华,大剌剌的横陈在他面前,这,才是他,想要给他的最大的报复吧! 明明知道他最不想见到的是什么,偏生这般清楚明了的,要让他看见。 「辰安,孤王说过,你要习惯。」临昼望着他的神情依然是温柔的,眸中的温柔宠溺毋庸置疑。 但白辰安的周身,却泛起了异常深切的寒意,比之冰炙之术加深,更要寒冷百倍。 失魂落魄的端着依旧温热的饭菜走出寝宫,随手放在台阶上,夜色茫茫,笼罩着重重宫阙,锦烁屋宇。 璀璨的群星下华丽的宫室美不胜收,站在阶前,双手空空的他心里头却漾起了无止无尽的深切绝望。 眼前漫过雪白的浪花拍过的山崖,崖下,是数之不尽的族人的尸骨。 真想,就这么跳下去算了。 终于真真切切的体味到了嘲风姐夫当日的心情,杀意充盈于胸,几乎不能抑制。 杀了南华? 可即使杀了他,依然还会有别人。 还不如杀了临昼,然后陪着他,躺在那雪白的浪花中,他们可以埋在一起,底下是沉积了千年万年的族人尸骨,从此再不会有别人。 多么诱人的想法,回转身,望着那已经跃动着烛火的寝宫,他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动手。 「辰安,辰安,辰安公子。」碍事的手却在这时搭上了他的肩,「快,正德殿似乎要塌了,快跟我同去看一下。」 冷冷的回过头,对上的是一张异常俊美的面孔,眉宇间都是十万火急的神色,一见他就伸手,不管不顾的扯住衣襟,拖了就走。 『这个人,是个难得的好人。』看到他,白辰安的神色整个的温和了下来,泛起的杀意像是坚冰慢慢消融在暖暖的温水中。 拉着他的年轻人名叫张屏之,是工部的侍郎,这宫中所有宫殿的修葺,都由他在负责,先前因着螭吻和蒲牢的一番大闹,毁损宫室无数。月来因为整修的方案与这张屏之讨论过几回,彼此相熟。 他对这个年轻人存有好感,并不是因着他那比之东皇更为俊美的相貌,也不是他风趣的谈吐和对宫室建筑的热忱。 他喜欢这个人,乃是因着此人对于沁小姐那份难能可贵的痴心等待。 从小分离的青梅竹马,暗恋的心上人,即使明白沁小姐属意的并不是他,依然默默的守着他的爱恋等着。 即使明知心上人早已与别的男人有染,依然毫不介怀的,毫无怨言的高高兴兴的接纳。 像是个幸福的傻瓜一样,在酒醉后,笑容满面,诚心诚意的说,「沁小姐若能回到小生身边,那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小生不敢再奢望其他。」 连那心有所属,不情不愿的被送出宫的女子,听了这难得的酒后真言,都不能不动容。 「屏之,妾身如今依然爱着吾皇……」 「没、没关系……我等你……」 「也许妾身一生一世,都没法移情别恋……」 「我等你一生一世,嗝……不够……」他打了个酒嗝,转头睡着,睡梦中依旧嘀咕着,「不够的话,来世,来世继续等。」 「如果,妾身如果,从来没有被送进宫中养育就好了。」独自坚持着无望的恋情,坚持了很多年的沁小姐,终于忍不住在这熟睡的醉鬼面前泣不成声。 声声饮泣中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懊悔,又仿佛暗含着对新的、好的恋情的期待。 张屏之依旧傻乎乎的睡着,什么都没听到。 隔天按照原定的计划,求了左右丞相一起去向沁小姐求亲,二老原本以为要磨破嘴皮子,才能说得这尊贵的郡主放弃皇后的念想。 不想方一开口,沁小姐竟低了头,似是默认了这桩婚事。 得知了消息的张屏之喜得连翻了三个跟头,手舞足蹈的一手尺子,一手墨笔的,将白辰安抱了个满怀。 「辰安公子,多谢你,多亏你在东皇面前说项,让沁小姐出了宫,小生真是太爱你了。」 「我也一样爱你,天底下,只怕没有比你更无怨无悔的傻瓜了,只可惜我白辰安没有沁小姐的福气。」 但至少,他可以像张屏之一样,做个不要那么介意的傻瓜吧! 也许傻一点,不要那么执着,才能像这小子一样,握住本已远去的幸福。 「辰安,辰安,你瞧,这根横梁就裂在与正梁衔接处,裂处已经很大,只怕撑不了多时,便会断开,到时候整个屋顶都要坍塌下来,真可惜了雕工如此美轮美奂的完美顶梁!」 担忧着那不多时就会塌下来的梁柱,粗心的张屏之全然未曾注意到白辰安的异状,只顾着指给他看那断裂之处。 白辰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见到了生平所见的,最为精致的横梁。 整条横梁雕着盘绕的五爪金龙,龙身上逼真的盖了片片金箔作为鳞片,四周围点缀着翠绿的碎玉,每一块,都是价值连城,却这样轻易的,镶嵌在这横梁之上。 当然,这是东皇的御书房,自是要多华贵,就有多华贵。 横梁上的金龙显然经过了侍人们不时的擦拭,依然光华如新,只是构成这横梁的红木,却在历经多年的风雨后,早已朽败不堪。 当日里螭吻所化的龙形无意间刮过,便已造成了这不可挽回的裂痕。 「说到底,还是这红木的质地不牢,即便镶金嵌玉,到底内里早已腐朽,再精致华美,细心养护,也终有崩塌之时。」 张屏之以他专业的目光,为这损毁的横梁做下来结论。 「终有崩塌之时吗?」望着那摇摇欲坠的横梁,白辰安思绪依然留在临昼与南华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上。 「那我等着,彻底崩塌的那日。」他轻声道。 像是踩着柔软的棉花堆,深一脚浅一脚,再度的走回了寝殿,多年习惯使然,见着这也许会塌下来的御书房,第一个念头,依然是想找到临昼,告诉他这件事。 踏入寝殿之时,正遇见拢着衣襟,匆匆而出的南华。 错身而过之时,那明显还带着少年青涩的身影畏惧的轻缩了一下,避着他的目光,赤着脚,低着头快步的走了出去。 像是怕他迁怒般,慌张得连鞋都顾不上穿。 胆子这样的小,到底是鼓起了怎样的勇气,才敢在暗度陈仓的帮着临昼脱离禁锢后,再度不知死活的爬上临昼的床? 难道他不知一个从小修习仙法,不择手段到连君王都敢禁锢的人,若是对他这小小侍人起了杀意,便如踩死蝼蚁般,轻易就能得逞吗? 还是这天真的侍人自以为救了东皇,便是立了大功,又成了他的枕边人,临昼便会一门心思的护着他了? 真可笑,那方才又何必摆出畏畏缩缩的姿态?不是该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向他这个失败者好好的炫耀一番吗? 他怎么敢?怎么敢用着这畏缩的姿态,一而再,再而三的…… 白辰安的心头,泛起了深深的怒意。 明知这是迁怒,明知这一切不过是出自东皇的授意。 明知这南华,不过就是临昼手底一件工具,正在旁边,便顺手使来,用来驯服他白辰安的棋子而已。 南华是第一枚棋子。 而第二枚,此时此刻,正一脸媚笑的依偎在这男人的怀中。 「嗯,讨厌,吾皇怎么可以当着辰安公子的面欺负妾身?」那水蛇一般的美人扭着腰,躲开了作势要捏她酥胸的大手。 「你不喜欢?若不喜欢,刚才还叫得那么欢,孤王还以为你就爱这粗暴的调调呢?」调笑的声音出口,倏地两指用力,夹出了指尖的红缨,换来一声疼痛的嘤咛。 那美人却整个的腻了上去,檀口送上香吻,双手自行解开了半敞的衣襟,娇美的胴体露了出来,似乎并不在意殿中多了一个人,只一心一意的取悦心爱的君王。 白辰安定住了上前的脚步,几乎是木然的望着这一切,清波碧幽的心湖像是陷入了永夜般静默如死。 『辰安,你要习惯……』蓦然,那如死的静水中,像是有什么潜伏着,低低的响起了幽魂般的劝诱声。 『辰安,你要习惯……』 『辰安,你要习惯,他本性便是如此……』 『辰安,你要习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辰安,你要习惯,你要学着像那张屏之,当个傻子……』 『辰安,你要习惯,只有你慢慢的学会习惯,只有你接受现实,才有幸福……』 那游荡的幽魂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最深处冒出来,一声声的劝诱着,要他习惯,要他妥协,要他接受现实。 他所爱的男人,生来便是用情不专的性子,那么爱上他的人,便只有习惯,只有妥协,只有接受现实。 『是这样吗?应该这样吗?只有这样吗?只能这样,才能获得幸福吗?』 『是的,只能这样,只有这样,才有幸福。』生怕不能说服他般,徘徊的幽魂争相恐后的点头,个个带着温柔的眼神,安抚的笑意。 这熟悉的,温柔与安抚,带着顽固的坚持,那是属于他所爱的人,临昼的坚持。 『那就这样吧!』在这温柔的眼神与安抚的笑意中,心口的疼痛慢慢的淡了下去,涌上的,却是深深浓浓的疲惫。 「好累好累,我打算妥协了,我会试着去习惯。」像是着了魔一般,白辰安喃喃自语着,慢慢的走上前去。 像是要让自己更努力的习惯般,漆黑的瞳眸睁得大大的,一步一步,走到那交缠的人影前,倏然伸手,有力的五指抓住了正努力的爱抚着君王的纤白藕臂。 一使力,轻而易举的就将那四肢都缠在男人身上的半裸佳人扯下了床。 「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要我丢你出去?」属于兽类才有的诡异倒竖的瞳眸冷淡瞥过来,那美人瞬间的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那么辰安,你赶走了这侍寝的人,是打算自己替代她吗?」被打扰了好事的东皇依旧懒懒的靠在床头,漫不经心的询问着,丝毫未曾露出半点不悦之色。 白辰安立在床头,沉默不语。 回应他的,是再度笼罩了整个寝宫的青色焰蟒。 炽烈的焰蟒边缘镶嵌着金色的涟漪,一圈圈的扩大,丝丝缕缕的渗入到青焰中,直至整片整片的青色,都熔成了灿亮的绚金。 见状,临昼的神色间那一丝漫不经心,终于整个的褪得干干净净,「住手,辰安,收起这冰炙术,它会耗尽你所有的灵力。」 顾不得几乎渗入骨髓要将整个人都扯碎到不剩一点残渣的极度森寒,他着急的伸出手,想要阻止他心爱的小鬼头施展这致命的法术。 冰炙术不是普通的仙法,这法术极为耗费灵力,这个法术一旦施展,修仙之人若是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那么最后用来维持的,便只有施法者的元神。 看着青色焰芒燃起的一瞬镶着金边,便可知道白辰安早已没有了过多的灵力,眼前这燃烧的整片金色焰芒,本是白辰安的元神。 『我也想,使尽全力说服自己去习惯。』 『只是就如你怎样都没法专心对我一人,我亦无法眼睁睁的放我所爱之人去拥抱别人。』 『我们就这么耗着吧!耗到我死之时,是否,你就能回心转意?』噙着冰冷的微笑,静默的看着这炽烈的金色焰蟒,呼啸着,席卷上探手过来的东皇。 疼吗?临昼? 很疼吧? 但不要紧,它马上就会过去。 待这金色的焰芒燃尽,你就不疼了。 待这金色的焰芒燃尽,你便可心无旁骛的,与你看上的美人自由自在的尽情缠绵。 待这金色的焰芒燃尽,这世上便再没有任性阻拦你的白辰安。 临昼,你会将我葬在哪里? 我不是皇族,当然不会葬在那二十里之远的皇陵。 你说你爱我,会不会就将我葬这宫中某处,想起来,便搂着新来的美人,来看一眼那孤零零的坟墓。 我不要,不要死后还要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 还是把我送回赫连山脉吧!姐姐会把我埋在幼时住过的木屋边的老榕树下,让我待在族中,慢慢的遗忘与你在一起的日子。 金色的焰芒越来越盛,对于法术的控制也越来越薄弱,到苍青色完全褪尽之时,没有半点灵力维持,便只有魂飞魄尽的下场。 从此再看不见绵延起伏的赫连山脉,相亲相爱的族人们,再看不见童年的玩伴,亲爱的姐姐,和似乎很严厉其实却很慈爱的老父。 真想,再看一眼山边盛开的野花,再听一听那森响的瀑布,还没跟爹、跟姐姐、跟螭吻他们道别啊! 我其实,只是想要临昼后悔,想要他终于改变心意,肯一门心思的和我在一起,只和我在一起。 不不不,这个愿望还没达成,我不要死。 「乖,别动,不要挣扎,你不会死的。」安抚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竟有着很深很深的无奈感。 带着生机的暖流,缓缓的从头顶的百会穴慢慢的灌入,同时,室内游动的焰芒慢慢的褪去了金色的光亮,逐渐的被游动的苍青色火蛇取代。 『是那颗夜明珠。』从元神涣散得昏昏沉沉,到灵力恢复神完气足,白辰安终于想起了先前整个寝宫的结界被临昼破解时,遗下的那颗法术结成的珠子。 此刻,那青色的珠子正在临昼的手中滴溜溜的旋转着,随着珠子的转动,里头蕴含着的原本属于他的灵力,再度的被释放了出来,充盈了整座寝殿。 临昼竟在他使出冰炙术之时,跟着使出了与他同样的方法,用的还是他之前施法时残留下来的灵力。 这些灵力虽然不多,但那贴满了整座宫墙的符咒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这些符咒挡下了所有散溢在宫中的残余灵力,使得它们一星半点,都未曾流出宫外。 「别忘了,螭吻和蒲牢之前在宫中大闹过一阵,残留下来的灵力,加上那颗珠子,足够替换出你元神。」 「那如果这些还是不够呢?」不过是些残留的灵力,他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还真敢使出来。 「怎会不够?若还是不够,孤王就拿自己的元神跟你换。」对着他不敢苟同的眼神,临昼如是道,一面继续的任由手中的珠子旋转着。 这是个十分冒险的举动,便如白辰安先前灵力不足,法术最后的支撑需要他的元神一般,这次赌上的,是临昼的性命。 但幸好,那珠子一点一点的变小消逝,金色的焰芒转变成了苍青色后,只染上了点点深红,那是属于螭吻和蒲牢先前残留的龙族灵力。 侥幸逃过了一劫,两人在冰炙术反噬下,都被冻了够呛,临昼紧拥着他的手臂甚至不可遏制的颤抖着。 『到底他是凡人,即便爹先前渡了口仙气,强行施展这耗费灵力的法术,还是力不从心,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短寿之类的后遗症。』 白辰安有些担心想着,抬头瞥了死抱着他不放的东皇一眼,这一看,浑身上下的汗毛霎时都竖了起来。 临昼的手臂的确是在微微的颤抖,但那压根儿不是受了法术反噬的关系,而是因为他气过了头,控制不住力道的缘故。 那紧箍的手臂像是要将他拦腰掐断一般,以这男人幼时就力能扛鼎的传言来说,他这么一用力,真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呆了一会儿,白辰安开始挣扎,但这些时日来耗用灵力太多,何况纯靠蛮力,他从来就不是临昼的对手。 深吸了一口气,正待化作一阵清风逃逸,对他的举动了若指掌的东皇却先一步的取出了暗藏的定身符。 小小的符咒印上了额头,立刻剥夺了他所有行动能力,白辰安望着临昼的眼神颇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是一向都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信心,喜欢枕边人主动,既不愿,也不屑动手强迫别人的吗?怎地今日…… 「辰安,孤王本想给你时间,让你慢慢的习惯,但你如此胡闹。」收紧手臂,临昼俯下身亲吻他,眼底罕见的蓄满了风暴。 「我不愿意。」动弹不得的被撕开衣襟,扯断腰带,剥下亵裤,赤裸一如初生的婴儿,白辰安依然力持镇定的表示了他的拒绝。 这双手,抚过多少如玉的肌肤,这炙热的吻,又曾落在多少甜蜜的芳唇上,这有力的拥抱,又到底给过多少自荐枕席的美人。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才刚从这男人手中,扯下了缚在他身上的妖娆美色,再之前,是那个坏他事情的讨厌南华。 如今全然不管不顾,就仗着他救了他,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强迫他,这算什么? 救命之恩这样廉价,还不如袖手旁观,直截了当让他去死了算了。 「还不如让我去死,届时,你爱去抱谁就去抱谁,不要拿刚碰过别人的脏手来碰我。」太过气愤,不知不觉的,就将心底话说出了口。 「住口。」不知为何,这近乎赌气的话,却仿佛踩中了临昼的痛处,噙着脚踝的指掌用力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一般,分开紧合的双腿,不再有温柔爱抚前戏,临昼挺身闯入他体内。 柔软的入口,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蛮横的进出全然是在发泄怒气,却偏生精准而恶意的,次次都撞到了最为敏感的那个点上。 连日来在床笫间被调教过的身体,却违背了意识,在这疼痛中,渐渐的有了异样的感觉。 「不,我不愿意。」无力的瘫软在床头,定身符的禁制让他只能微弱的摇头表示拒绝,却抵抗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 狂风暴雨般的抽送中,身下雪白的肌肤渐次染上了情欲的红晕,漆黑的双眸满是羞耻的泪意,看都不敢看底下被唤起的挺立欲望。 雪白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咬到唇边溢出了血丝,却依然抵抗不住体内深处涌上来的愉悦感,就在这被近乎强暴的对待下。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般,体内的凶器却在这个时候停止了肆虐,只缓缓的进出着,摩挲过体内的毎一处,不再碰触那要命的一点。 白辰安浑身颤抖着,放弃了挣扎,只在心中努力的回想着临昼与别人在床上的模样,试图让身体冷却下来。 临昼却没有给他这个走神的机会,就在他放弃抵抗的一瞬,几下凶狠的进出,转瞬间就夺走了他所有的心神。 尽管满心不愿,习惯了情事的身体依然被逼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你不愿意?嗯?」嘲笑的轻弹了一下那高高挺起,迫不及待想要喷射的欲望,临昼的眼底闪过一抹寒光,「那孤王就来帮你一把吧!」 他伸手,按住了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的顶部,带着邪恶的笑意,低下头,开始用舌取悦着身下这副明明不情愿,却不得不朝他敞开的身体。 胸前的两点红缨早已在放才的粗暴对待中被拧揉得又红又肿,高潮之时却被强行封住了出口,此刻所有轻微的碰触,对于白辰安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 更遑论这男人恶意的吻遍了他全身后,犹不知足的再度进入了他,狂烈的进攻,每一下,都激起了体内巨大的浪潮,却偏生,又不给他发泄的余地。 「放……呜……放开……」张口逸出的呻吟早已带了破碎的泣音,却丝毫没有引起向来疼爱他的男人半点的同情心。 「难受吗?辰安?可是你不愿意,孤王也不愿勉强你。」掠夺者毫无心肝的说着不负责任的话。 白辰安只觉得整副神魂都几乎要在这剧烈的情事中被融化,逼不得已,只好求饶,「臣知错,放、放过我。」 「你错在哪里?」 「不、不该寻死。」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临昼一生最恨,便是挚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他少时留不住相继驾崩的双亲,数年前没能阻止懿王自尽,如今自己竟然当着他的面以死威胁,想来这男人绝不会让他好过。 果然,接下来任由他如何啜泣求饶,那个男人依旧执拗的将他的惩罚进行到底。 「饶、饶了我。」不管在他的体内泄出了多少次,那执意堵住出口的手指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辰安,记得吗?孤王刚碰过林美人,才抱过南华,现如今,它在你体内。」浸透了毒液的声音,像是冰冷骯脏的冷水,将火热的情欲压了下去。 「但辰安,那不要紧,你会习惯的。」下一刻,那可怕的唇舌依然游走着,撩动身体的欲望,体内的凶器依然不安分的移动着。 「看,这就是身体的反应,与感情一点关系也没有。」恶魔般的声音劝诱着,「再多的美人有什么关系,孤王最爱的只有你一个。」 「来,辰安,告诉孤王,你会习惯。」指间微微松开,满溢的欲液缓缓的流了出来,劝诱着陷入欲望中的人。 「不……不要……」拒绝的声音带了哭腔,像是不肯同意这恶魔的说辞,又像是抗议着松开了一下下,立刻就堵上的手指。 「不要吗?」覆在他身上的男人状若遗憾的摇了摇头,埋在湿热的内部刚发泄过的欲望再度在内壁的收缩下挺立了起来。 再度展开的掠夺,引来了身下人更多的啜泣和求饶,他却依然不为所动的逼迫着,「辰安,说,你发誓,会习惯。」 「我……」 咬着唇,依然不肯妥协的倔强,换来的只是体内更为凶狠的肆虐。 「我……我发誓……会……会习惯。」一句誓言出口,霎时所有的神采,都从那灵动的美眸中逝去,身下原本炙热的身体顷刻间冷若冰石。 临昼惊觉不好,正待松手,一阵清风拂过,怀中人瞬间就消失了踪影,但他的担忧,却并没有维持多久。 殿内的角落,缓缓的凝出了一道赤裸的身影,满身的青紫红痕,身下刚出来的欲望与体内溢出的白浊融在一起,混着浅浅血丝,顺着修长的大腿流下,说不出的淫靡动人。 但他的眼中,却充盈了不能抚平的深切悲伤。 「临昼,你这样的逼迫我。」额际的定身符早已碎裂成片,半黏在汗湿的发上,强行使用破开定身符的禁制,耗尽了白辰安所有的气力,再没有多余的灵力化作衣衫来遮掩身体。 他就这样全身赤裸的蜷缩在角落,眼底甚至没有任何被欺凌、被逼迫的愤怒,只是全身上下,都流露出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跟着他痛哭的剧烈伤痛。 「别碰我,好脏。」挥开了那双担忧的朝他伸出的手,靠着墙,靠着自己,一点一点的站直了身体,嫌弃的目光从男人的手上,落到了自己旳身上。 「辰安,辰安,快来,那根横梁掉下来了,正德殿要塌了。」临昼正待开口,外头着急呼叫已传来了。 「大人,您不能进去,现在是半夜,吾皇正安睡。」 「哎,你们不要拦着我,正德殿是御书房的所在,我就不信塌了吾皇还睡得着?」寝殿之外,焦虑的张屏之与守卫争辩着。 白辰安起身,披了件衣裳出来时,就见到这面貌俊美的年轻人正在殿门前焦虑的踱来踱去,一见他,依然不管不顾的扯了就走。 「这正德殿的御书房不知有多少重要的文书在里头,我试着取下那根毁损的横梁,却没找到适合替换的,现下这座大殿摇摇欲坠的,看着就是要塌下来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张屏之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的介绍着情况,全没有注意到白辰安踉跄的脚步,与几步之远,与他们同行的东皇。 「若是确定会塌,就先派人将殿内要紧的都先搬出来。」白辰安随口回道,整副心神都放在别处。 方才拼尽全力破开定身符的禁制,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灵力,这会儿体内空空荡荡,只怕旁人轻轻一推,就能推倒,也幸亏屏之心急的拉着他,不然只怕连走路都要摔倒。 到了正德殿外,最先见到的,便是那根张屏之叫人卸下来的破损横梁。 从近处看,这梁柱越发的气势惊人,上头雕刻的五爪金龙描金嵌玉,盘绕着柱身,曙光中光华璀璨,熠熠生辉,一如君王的爱情。 但去掉了这裹着金玉的外壳,梁柱的本身,却只是一段年久失修的巨大朽木,壳子再华美、再绚烂,也挡不住内里剧烈的朽坏。 那这漂亮的外壳,又有何意义? 既无意义,我又因何这般恋恋不舍? 「辰安,找不到替代的横梁,除了拆了这正德殿,我实在无法可想了,你有何良策?」张屏之回头,惊见临昼,连忙行礼,「参见吾皇,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屏之,我要走了。」白辰安并未侧头再看不远处的男人一眼,只是转过身,朝着前方宫门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意义不意义,留恋不留恋,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苍天明鉴,对于这段感情,我已尽力。 十四岁初下山,族中长老破天荒的全数到齐前来送别,老爹殷殷吿诫,谆谆嘱咐,为了十八部族,务必留在东皇身边,守住他的安危。 谁会想到,如今放眼天下,最想要临昼性命的人,正是发过誓必须要守护他的白辰安。 「没想到吾皇如此大方,就这么眼睁睁的放手,任由心上人飘然远去?」正德殿里走出来的男人一身的书卷气,惋惜望着白辰安离去的背影。 「辰安公子走了?他什么时候回来?」被他拉来做帮工整理文书的南华闻声抬头,怯怯的偷瞥了眼同样望着白辰安离去方向的东皇,见他并无不悦之色,这才小声开口询问拉他来做帮工的人。 「这个嘛!就要问我们英明神武伟大奉献的吾皇啦!南华啊,你我都是下臣,还是不要妄自揣度圣意为好。」 「是,郑太傅,南华知错了。」南华的头低到不能再低,乖乖的点头认错。 「郑太傅,你就是郑丞相家三公子,郑太傅?」张屏之惊讶的张大了嘴,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意外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辰安突然看都不看东皇一眼,甩甩袖子走人了,让他吃了一惊。这说是与东皇关系暧昧,前些日子出了宫的丞相家三公子竟又回了宫。 妖孽啊,这事儿太诡异了,郑三公子回了宫,那沁小姐呢?沁小姐刚答应了他的求亲,不会也…… 「臣、臣先告退了。」张屏之被吓出一身冷汗,行了礼,就急急忙忙的退了下去,还是回头去瞧瞧未婚妻是正经。 「行了,算算时辰,辰安已出了宫,屏之也退下了,这儿也没外人,你的把戏可以收起来了。」 出乎南华意料,东皇并没有挥手让他退下,见他方才望着辰安公子离去的眼神,也瞧不出半点不舍,倒像是早知他会走似地,一派淡然。 最最诡异的,便是这看起来满身书卷气,实则懒到天怒人怨,老叫他来做帮工的郑三公子,这会儿拿着本《金刚经》,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嘴里却古古怪怪的念叨着什么。 「魂兮,魂归来兮,魂飘渺兮,在波何方?」 「魂兮,魂归来兮,魂飘渺兮,归君王侧。」 「魂兮,魂归来兮,魂飘渺兮,与君同在。」 「魂兮,魂归来兮,魂飘渺兮,遵令归来。」 离奇古怪仿佛招魂般的念叨中,原本因着白辰安遣散了大半宫人而显得空旷的宫中渐渐的有了人声,随着人声的出现,回廊宫室中烛火渐亮。 明晃晃的烛火下,梳妆打扮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半透明的纱窗前,打扮妥当的美人们渐次而出,衣香鬓影,笑语嫣然。 南华的小脸却整个的煞白起来,这、这、这些个美人的脸孔都是他平日里见熟的,他亲眼见着前些日子一个个被遣送出宫,现下里却一道凭空出现…… 「鬼、鬼啊啊啊啊……」顾不得上下尊卑,南华转身,一把抱住近在眼前的东皇,瑟瑟发抖。 「假装害怕吃吾皇的豆腐,小心被辰安公子知道灭了你。」道貌岸然的郑三公子将他从东皇身后挖出来。 「你、你、你、你这神棍,不要胡言。」在看到这些凭空出现的美人排着队,挨个的越走越近,南华抖得更厉害。 「这辰安公子整日里头在宫中来无影、去无踪的,也没见你怕成这个样子啊!」郑三公子啧啧有声,当着东皇的面,捏了小男宠一把。 「谁说的,辰安公子,我、我也怕的啊!」 「怕你还敢当着他的面跟吾皇这般亲近?」说话间不忘做事,指挥着成群的美人列队站好,郑三公子一脸的端庄肃穆,捧着《金刚经》,煞有介事的开始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随着他的念声,排成一队队美人们的身影渐渐的模糊了起来。 待到他念到「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时候,所有的美人就跟方才凭空出现一样,再度凭空消失了踪影。 风沙沙的吹起了地上散落的纸片,临昼俯身,将这些人形的纸片一张张捡了起来,小心的收好,交给翻开《金刚经》等着夹进去的郑三公子。 「吾皇果然如传闻中说的怜香惜玉,连对着纸人,都这般小心翼翼,唯恐损伤。」郑三公子收起了纸片,笑呵呵的伸了伸懒腰,「总算是可以真正回家安心读书了。」 「虽是纸人,到底在孤王周遭晃了这些年,也该好生对待。这些年来,多亏了太傅。」 「呵呵,臣下在宫中这些年也看了不少珍贵典籍,着实住得乐不思蜀,要不是家父脸已黑成锅底,倒是想厚着脸皮长住下去。」 「若你想住,亦是无妨,过些时日,回来宫中教南华读书便是。」 「我?太傅来教我读书?」南华吃惊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啊,吾皇,您看南华嫌弃臣下学识浅薄名声败坏,不要臣下来教。」郑三公子捂脸大放悲声。 「不、不、不,南华不敢。」南华也快吓哭了,为什么啊!他是何德何能,要让这个摆弄妖怪的郑三公子来教他读书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孤王过些时日便要动身去赫连山脉,南华就交给你了。」未等小男宠表示出任何意见,东皇已经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吾皇可是要去接回辰安公子?」眼见着使唤妖怪的郑三公子教他读书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南华也认命了,小声的跟他咬耳朵套交情。 「不是,辰安自己会回来,不用孤王去接。」以为走远的东皇不知什么时候又回转身来,代郑太傅回答了他问题。 南华见他语气和善,并无半点怪罪他打探小道消息的意思,也就大着胆子继续问,「那些美人,不都是辰安公子选送上来的吗?怎会变作纸人?」 「这些美人,本来就是辰安公子从一堆纸人中选出来的啊!」郑三公子微笑。 「难怪辰安公子都没有为难他们,只为难了我一个,原来是因为这些都是纸人,只有南华是真的。」 「呵呵,南华,你怎么知道,你是真的?」郑三公子冲他露出了诡异的邪笑,「那些纸人在化作宫人们的时候,可是不记得他们是纸做的哦!」 「真、真的?」南华闻言,面上血色尽褪,一时间,倒是与那泛黄的纸张颜色有些相似,求助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东皇。 「别听郑三胡说,你当然是真的。」临昼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 「呵呵,南华,辰安公子不知那些美人都是纸张所化。」吓人成功的郑太傅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咦?辰安公子不知道?可他是仙家血脉,道术高深,怎么会不知道认不出这变纸人的法术。」 「就是因为『道术高深』,才会认不出来。」 「怎会?」他明明记得辰安公子本事大到连东皇都能禁锢起来。 「呵呵!」郑三公子抱紧了《金刚经》笑而不语,打定了主意要先卖个关子给未来的学生。 「我知道了。」南华却不若他想象中那么笨,自行猜出了答案,「辰安公子是修道的奇才,但你使的却是佛法。」 「孺子可教也。」郑太傅非常欣慰,「正所谓三千世界皆泡影,佛法广大无边,却不是修道之人能够领悟得了的。」 「可、可是,吾皇为什么要找来这些纸人冒出后宫佳丽啊!」南华依然不解。 「因为辰安公子是个醋坛子。」郑三公子也低下头跟他咬起耳朵。 「啊,那吾皇当时还叫我……」南华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记得你帮了孤王大忙就行。」南华愣愣的抬起头,不知为何,总觉得东皇今日对他特别和善。 想了想,偷觑了一下两人的神色,他又了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辰安公子纸人的事情呢?」 「辰安不需要知道。」 第十五章 交代了政事后,临昼独自启程,再度踏上了前往赫连山脉的官道。 官道两侧满是青翠的野草,草丛间,安静的开满了浅浅的紫色小花,带着辰安下山时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的辰安只有十四岁,还不会骑马,无奈的和他共乘一骑,脸上满是不情愿的别扭神情。 但没过多久,小鬼头的所有注意就被满山遍野的粉紫色小花吸引了过去。 「真想在上面好好的打个滚啊!一定很舒服。」低声的自语被他听到后,不知怎么的竟然涌起了一股冲动。 放缓了马速后,顾手甩脱缰绳,抱着人滚下马来,耳边是小鬼头惊叫声,躺在漫山遍野的碎花芳草中,仰望着头顶碧蓝的苍穹。 失去了主人管束的马匹慢慢了踱了几步,就在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下低头吃草。 「喂,你叫临昼是吗?死赖着我爹要把我领下山,还这么任由我一路滚下山,你不觉得很失礼吗?我根本就还不认识你耶?」 被他丢下地从并不陡峭的山坡上一路滚到底,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可以化作一阵风的小鬼头飘回来化作人形,气急败坏的蹲下来骂他。 「你刚刚不是说?想好好的在这草丛中打个滚吗?」懒洋洋的翻了个身,随手拿走小鬼头上沾着的草屑,对着气得红扑扑的脸颊,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的,心里头竟涌起了一股熟悉的怜爱。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就当真了啊?没看到我穿着白色的衣服,这么一滚,身上都是泥,脏死了,这里又没有看起来可以换衣裳的地方。」 面前又叫又跳指着鼻子骂的少年,带着从小长于山野的活泼率直,看得他好笑之余,多少也有些疑虑。 就这样,把这对尘世依然懵懂无知的小鬼头拎下山来,真的好吗? 「这里又没别人,想换衣服就换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随口安慰着起身,解下拴在马鞍上的包裹丢过去。 管他的,都已经带出来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只有天知道。 比起待在仙气缭绕,终年云雾不散,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为了能继续修炼,连小孩子都可以送出去牺牲的所谓神仙血脉的十八部族,他还是觉得待在他身边安全一些。 「哼!我才不要在色狼面前换衣服,一路上,把我当作姐姐偷亲了多少下头发,不要以为我坐在你前面就不知道,要亲去亲小姑娘,我可是个男的。」 被抓包的人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没有,「辰安,听说白族都是天生的化形高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没看到我刚刚就化作了一阵风吗?」骄傲的仰起头,小鬼对于自己的天赋充满了自信,「不只一阵风,只要世间存在的,都能变出来。」 「那太好了,辰安乖,那就变成小姑娘的模样,让孤王亲一口吧?」 「……你、你作梦,谁要变成小姑娘让你亲?我不变!」 「嗯,这么说的话,辰安果然还是愿意保持现在的样子让孤王亲,好吧!看你这般盛意拳拳,孤王勉为其难的接受好了!」 说完就低头亲了一口,如愿的见到小鬼的脸很快的就染上了霞晕,不过他相信这绝不是羞红的。 「你、你……」小鬼头指着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后,终于憋出一句,「你这个样子,活该姐姐要毁婚!」 「这不都是你穿着你姐姐的衣裳跑出来,才害得孤王认错了人?怎么能怪到孤王头上?」 「就、就算我不小心穿错了衣裳,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抱住乱亲一气,你这样子真的正常吗?」 「辰安,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哦!」 「咦?乱讲!分明之前就没见过。」所以才在一觉睡醒,听到螭吻说到这个在数年前在十八部族闹出了很大乱子,还扬言要娶姐姐的人再度来访,他才会急急的跑出去。 『见过的,只是那时候你还太小,所以没有印象。』这句话,当年并没有说出来。 到如今,自然更没有理由告诉伤心离去的辰安。 反正他的小鬼头应该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赫连山上,虽然大约有点不开心,好吧!不是不开心,而是很伤心。 但他是安然无恙的,这就已经足够。 上山的石阶并不整齐平坦,且路径狭窄,临昼在山下就弃了马匹,步行拾阶而上。 他走的并不是当日里白辰安带着整队禁军踏上的主道,反倒凭着少时的记忆,绕过主峰,走上了半山腰的一条隐匿小径。 十五年前,便是在这条不起眼的小径上,刚继位没多久的东皇,在此遇到了还是懵懂孩童的白辰安。 那一年,临昼十四岁,继承皇位还不满一年,依然有着热爱冒险的少年心性。 史官说,东岛西侧的赫连山脉,住着一群以修炼为生,随时都会羽化飞升的仙人。 还说,东岛大半的年月里皆是风调雨顺,正是多亏了这些仙人住在那赫连山上的缘故,仙人身分清贵,不理俗世,万万不可打扰。 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神佛远在天上,不可触及,但是仙人,活生生的住在岛上,可以看得到、摸得到的仙人。 不跑去看一眼,摸两下,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初即位,还没立后,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拐个仙女来坐镇后宫说不定,民间不是有传说放牛的愣小子因为藏起了仙女的羽衣,就将人家娶到了手吗? 好歹整个东岛都在他手上,仙女既然住在东岛上,就都是他的,随便娶一个过来,当然是不在话下。 抱着此等恶霸的念头,还是个少年的东皇抽了个空,跟谁都没交代,兴冲冲的就从御马厩牵了骏马出来,扬鞭策马,出了京师,入了荒山野岭,找他的仙女皇后去也。 结果,到了山下才发现,赫连山脉实在是太大太大,只怕要走遍整片山脉,都要花去好几年的光阴。 跟山下的居民打探了半天,好不容易确认了可能居住着仙人的那几座山,试着走了几回,光是迷路,就迷了他好几天。 真是岂有此理! 想他堂堂东岛之主,临幸赫连山脉,那些住在岛上的所谓仙人不倒履相迎,恭候他大驾也就算了,居然连他亲自登门拜访,都摆出了拒绝的姿态。 不要欺他是个凡人,就不知道那山间纵横交错的小道,十条有九条,就是个迷惑人的障眼法,摆明了就是用来阻拦入山者的脚步。 这当然难不倒他,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千里迢迢来到了赫连山下,岂有入了仙山空手而归的道理。 身为整个东岛的主人,他东皇临昼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金银了。 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国库里头的银子多得都快塞不下,正好拿来在这偏远的西部山岭收买人心。 以免依附在这仙人脚下的黎明百姓蒙受仙气久了,忘了他这统治着整个东岛的人间帝王。 史官不是说,东岛之所以平安了几百年,正是因着仙人庇护的缘故么? 初次见面,身为整个东岛主人的他,理当好好的表达一下地主之谊才是! 这不,连续数日的水陆道场,祭祀天地过后,仙人们不就感受到了他的好意,派了人下来,请他上山了吗? 只是一呼就去,那他这东岛之主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要孤王停下这水陆道场,祭祀天地的各种仪式?请孤王上山一叙,可以啊!只是孤王旅途劳累,今日须得暂且休息,先把那道上的障眼法撤了,改日有心情了,自然会登门拜访。」 「如此,我族自会撤下迷阵,恭候吾皇光临。」眼见是请不动他,那仙人也不客气,随口答了他一句,转身就走。 看着那一身道袍,面无表情的前来相邀的仙人姿态高傲的出门驾鹤西去,真是让人有将他从天上拉下来的冲动啊! 随手接过身旁发呆的猎户手中的长弓,搭上箭时,那鹤仿佛感觉到了威胁,纵身长嘶,飞入云霄,只余半截鹤尾。 说时迟,那时快,临昼的长箭就在这个时候追了上去,半空中,就见金光一闪,中箭的白鹤在半空中化为一道金光,消失了踪影。 「好小子,倒是真小瞧了你。」那眼看就要坠地的仙人,瞬间化作了一头黑鹰,尚未落地,就已拔地而起,巨大的羽翼张开,翱翔于高空,转眼便消失在了九天之外。 「啧啧,什么仙人,危急中现出了原形,也不过是能化作人形的禽兽而已。」临昼颇为惋惜的放下了搭上了第二支箭的长弓。 转头看那借了他弓箭的猎户,却见他早已被这一番情景吓得两股颤颤,只怕是不敢再收留他这胆大妄为,连仙人都敢拿箭来射的外来人了。 趁着天色尚早,临昼便决定朝着那黑鹰飞走的方向,再行入山一探。 虽说仙人多半是山间禽兽所化,让他有些失望,但仙人清心寡欲的,在床上死板板毫无趣味,没准是山精野魅所化的更有趣味也说不定。 这般安慰了自己一把后,丢下银子,顺手拿了猎户的弯刀与长弓的临昼在午后的艳阳下,再度闯入了赫连山中。 相连的枝叶遮没了大半的阳光,偶尔几缕穿过树丛,留下了道道金色的光线,静谧的树林里,不时的有松鼠探出枝桠,兔子窜过脚下,都未曾引起他太大的注意。 临昼小心翼翼的在树丛间行走着,十二万分戒慎的提高了警惕,倒不是害怕着树后突然出现的猛兽,而是担忧着是否会再度迷路。 好在这回岔路虽多,总算是一步一步的,走对了方向,在半山腰的大石上望了一眼来路后,看着婉蜒而下,交错的小径,多少有些欣慰。 一转身,正待继续前进,不意的,却让他见到了此生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那小路尽头的山崖间,横长的枝桠上,正坐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梳着两个羊角辫,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那忮桠虽然足够粗壮,看起来完全撑得住娃娃的分量,但到底长在崖壁之上,随着风势晃晃悠悠的,像是随时都能将上头坐着的小娃娃甩落崖下。 那漂亮的小娃娃双手托着个玉石般晶莹的盘子,堆了满满一盘鲜红的覆盆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反倒满脸忧虑的望着那盘鲜红欲滴的果子,小手不时的扶一下,像是唯恐落了几颗,山崖那么高,掉下去,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临昼看得又是担忧,又是好笑,正犹豫着怎生想个法子,将那孩子从危险的枝桠上抱下地来,那边的小娃娃看到他,倒是先高兴的笑了起来。 「抱、抱、抱……」双手端着盘子,口齿还有些不清的小娃娃不知道是要他抱他下来,还是抱走他手上的覆盆子。 这时临昼也已看出,这娃娃恐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哪家的孩子会这么胆大,爬到这绝壁山崖上坐着,还一点惧色都无。 「你知道前往十八部族住处的路怎么走吗?」小心的走到了崖边,找了个娃娃即使掉下来也能接住位置,开口询问。 「知道。」娃娃更用力的把满盘果子往他的方向递了递,见他似乎够不到,小小的脸气馁的皱成了一团。 想了想,张开小嘴朝着手上的盘子上吹了口气,就见那果子上沾着的露水,瞬间变成了一团雪白的云气,托住了盘底。 娃娃一松手,那被云气托着的盘子便飞了下来,缓缓的落到临昼面前。 「往那边走,我家在那边,果子给姐姐。」在临昼伸手接住盘子的时候,小娃娃笑眯眯的露出两个酒窝,指了指崖后。 「那你要怎么办?」虽说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这孩子的安全,总是把他放在实地上比较安心。 「辰安太紧张,忘、忘了刚学会的舞空术,不要告诉爹和姐姐,会被骂。」小娃娃苦着脸和他商量,「要不?找嘲风大哥来救?」 说话之时,临昼早已攀上了山崖,长腿勾住崖边的千年老树根,双手探出,将垂头丧气的小娃娃抱了过来。 小心的将人放在安全之处,这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崖顶翻身而下,稳稳的落在崖边的小路上,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好棒,好厉害。」刚脱离险境的小娃娃半点被吓坏的神色都没,倒是不忘拍手赞扬,「谢谢你救了辰安。」 晶莹的乌眸亮闪闪的望着他,小小的脸上满是浓浓的感激。 临昼被这纯真的神情逗笑,忍不住道,「不如让我亲一口表示感谢。」 说完,想起晨时所见的那高傲的仙人,这孩子若是与他同族,只怕骨子里也一样的骄傲不爱亲近人。 正想着,却见那小娃娃半丝犹豫也没的,就跑上前来,侧过来,雪白的腮帮子侧着,显然是等他来亲。 临昼一愣,下意识的蹲下来,抱起娃娃,在那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小娃娃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了。 「你这是要礼尚往来,也回亲我一口?」他笑着凑过脸去,逗弄着怀里的娃娃。 突然间脸上一麻,软软湿湿的东西忽然在脸上贴了一下,某种甜蜜的滋味,慢慢的从心底涌了上来,晕陶陶的,像是饮醉了美酒。 待到回过神来才发觉,只不过是被这小小的孩子在脸颊上使劲的亲了一下。 真是,想他身为整个东岛之主,后宫美人无数,长到这么大,不知多少香吻主动凑上来,亲过了脸颊脖子,甚而身体各处,也没见有多大的感觉。 今日却意外的,这孩子无心的一下碰触,就感觉这样的甜蜜。 怀里的孩子柔软娇小,正仰着脸,天真的看着他,见抱着他的人似乎有松手放他下来的迹象,连忙更加用力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的望着不肯下来的小娃娃。 「辰、辰安怕高,刚刚就是太高了,才忘了舞空术,下不来。」小娃娃低着头对手指,「把辰安抱回家好不好?脚麻麻的。」 临昼有些好笑,「原来是为了让我抱你回去,才这么大方的让我亲一口,再回亲了我一口。」 被他说中心事的娃娃露出更加甜蜜的笑容,有些心虚的吐了吐小舌。 临昼笑着揉了揉那胖乎乎的小脸,拿起放在一边的覆盆子,放到高高兴兴的坐在他的怀中的小娃娃手上,转过山崖,朝着山顶的方向拾阶而上。 接近崖顶的气候与崖下不同,仿佛初春时节,枝头上缀满了新鲜翠绿的嫩芽,怀中的小娃娃心满意足的坐在他的臂弯上,笑得眉眼弯弯的。 转过了山崖,踏上了崖顶被绿藤覆盖的羊肠小道,轰鸣的瀑布声后,出现波平如镜的清澈湖面,湖的对岸,错落着许多古朴的小木屋。 想来那应当就是十八部族的所在,怀中的小娃娃欢呼了一声,从他的怀中挣扎着下地,双脚踏上地面后,小手招了招,示意他蹲下来。 他一蹲下,小脸就主动的凑了过来,表示让他亲一口,让他亲完双颊后,踮起脚响亮的回亲了他一记,就蹦跳的跑了开去。 被亲过脸上残留的甜美酥麻,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未曾散去。 临昼笑了笑,望着这天真的孩子远去的身影,对这遗世独立的高傲族群的敌意,倒是淡了少许。 崖顶的木屋间炊烟袅袅,湖边几个妇人正从身侧的木盆中取出衣物摊开在水边,正举着木槌,用力的敲打着,孩子们四肢滑动,嬉笑着在湖边划着水。 远远看去,这番场景似乎与普通的农家并无太大的区别,只待走近了一些,临昼方才见着其中的不同之处。 那炊烟雪白蜿蜒,从木屋的顶端冒出,却是丝毫不受山间清风的影响,细细缕缕的,却是一路扶摇,直上青天。 浆洗的妇人们虽然衣着简朴,却是个个身形纤细,让人不由地怀疑这似乎一折就断的纤细手臂,到底蕴含着多大的力量,竟能抡起有她们半个腰身粗细的巨木槌。 最为怪异的,还是那群在玩水的孩子,波平如镜的湖面,仿佛真的成了镜子般,毫不费力的,托起了孩子的全身,却偏又在小手探入水面之时,恢复成流水的本质,任由水珠四下里飞溅。 这怪景象乍看之下,多少会让人吓一跳,但临昼没多久前才见识了活人大变黑鹰的戏法,这些日常生活的小小把戏,倒是并不放在眼底。 虽然年少,但自小尊贵,他多少有些自恃身分,不欲贸然上去惊扰妇人孩童,沿着湖岸的木屋走了一圈,找了个水浅之处,涉水而过,进入了山后的密林。 林中的树木相较于别处更为高大,绿条相交,连成片片华盖,枝头上缠满了细细的藤蔓,藤蔓上繁花似锦,绵延而下,连着树下芳草间的不知名野花,在正午的阳光下,耀眼夺目的盛开着,美得便如仙境一般。 然而让临昼惊讶的是,这片繁华处处的仙境,却是鸟兽绝迹,从那处处盛开的完好的花骨朵们便可知道,这是片从来没有人涉足过的地方。 但明明十八部族的木屋,就在这片密林所在不远之处,如此美景,又怎会长年无人驻足。 抱着强烈的好奇,依然还是少年的东皇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向了密林的深处。 最先听到的,是琤瑽的水流声,正待举步,却不料竟然一脚踏入了水中,拨开遮目的绿叶,这才发现底下是一弯清澈的溪流。 水流并不湍急,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本该清澈的溪水中,却混合了丝丝缕缕的殷红,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尖,引起了临昼一丝警觉。 逆着水流的方向,沿溪而行,越往上走,那淡淡的血腥味越强烈,临昼本能的感觉到,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想必不会是什么善行。 小溪的尽头是一汪碧绿的池水,池水中荷叶处处,上头开满了雪白的睡莲,中央是一汪喷涌而出的清泉。 一群白袍,明显是做祭师打扮的男人,正焦急的围在池边,为首之人白发白眉,白须及地,藏在须发之下的容颜虽然不甚清晰,然而探出衣袍的手臂却是光滑洁净,不见半点岁月的痕迹。 临昼找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小心的在石后隐藏好身形,留神注意着这群人的动静。 只见这群人围着池水站成了一圈,朝着池水伸直了双臂,反复吟唱的咒语声中,一道金色的流光绕着伸出的十八双手臂飞舞着。 流光过处,不时的便有殷红的血珠从手腕间留下,滴入池中,奇异的是,这血珠落入水中,却并不与水融合,反倒不停的在泉眼附近打转。 围在池边的十八人神情庄重虔诚,只一门心思的盯着那涌动的泉眼,对于自己正不住滴血的手臂却是正眼都未曾瞧过,仿佛在进行的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仪式。 这诡异的光景维持了极长的时间,长到窝在石后的临昼开始猜度这些人最终是否会流尽全身血液而死的时候,为首之人终于率先停下了吟唱声。 他一收回伸出的手臂,其他人便也跟着将手缩回了白袍中,任由那血液继续缓缓的从袖口渗出,连包扎的举动都无。 「血祭毕,时辰到,开天启,现天祭祭主。」白须人一声令下,繁复咒声再度从所有白袍人口中唱出。 清若龙吟的唱咒声中,满池的荷叶陆续的沉入了水底,顶上雪白的睡莲慢慢的散开,围成了近似正圆的形状。 在这片睡莲围成的圆形中,清澈的池水,缓缓的开始了旋转,急速的漩涡搅浑了水面,池水开始变得浑浊。 那一团浑浊渐化成模糊不清的色彩,剧烈的旋转着,像是挣扎了半晌,却不得要领,只是暴躁得越转越急。 十八名白袍人见此情状,却是个个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加大了咒语的吟唱力度,直到这睡莲圈成的池水中,慢慢的现出了一张模糊的脸孔。 随着水波的荡漾,那张脸孔渐渐清晰起来,从饱满光洁的额头,到秋水般寒若星辰的黑眸,再到秀挺的鼻梁,形状优美的红唇。 「十五年后,天祭祭主,白辰心,白长老,恭喜您了。」为首之人淡淡道,却不见半点贺喜的热诚。 「老夫知道了,这是小女的荣幸。」被道贺的人同样语调平平,听不出半点高兴的意思,说完,便待施法,消去这湖中的影像。 「白长老稍待,在下以为,池中所现之祭主,并非白辰心。」出入意料的反对声想起,听得众人同时一愣。 「应天雪,十五年后的天祭事关重大,这主祭之人,是万万弄错不得的,你何以确定这池中所现之人并非白辰心?」为首的白袍人皱起了眉。 「诸位请看,池中人看似与辰心极为相像,然其面目俊朗,喉部有结,虽腰如细柳,却无明显女子特征,应是一名男子才是。」 其余十七人闻言细看半晌,纷纷点头,不得不承认这应天雪言之有理。 「十八部族中并无与辰心面容相似之人,如此说来,这祭主究竟又是何人?」为首的白袍人看向了对岸,「白长老,您有何看法?」 被指名的白长老半晌未曾开口。 临昼就藏在他身侧的山石后头,见这白长老双拳紧握,用力到几乎连指甲都深陷掌中,正在疑惑,那白长老已松开了拳头。 「应长老所言不误,祭主非是小女辰心,乃是犬子辰安。」 「这……白长老,您确定吗?百年一次的天祭,其意在维持我十八部族的血脉不枯竭,这其中出不得半点差错。」先前开口的应天雪反倒迟疑了起来。 「老夫确定,祭主正是犬子白辰安。辰安今年四岁,这池中人二十来岁,便是犬子十五年后的模样。」 说话间,老者默念咒语,不过片刻,怀中便多了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娃娃。 「爹,这是哪里?」被以高深咒法瞬间转移了过来,小娃娃却无半点惊慌之色,见抱着自己的是老爹,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容,「那个,辰安很乖,今天没有溜出去玩啦!」 「嗯,爹知道,辰安一直都很乖。」爱怜的望着幼子,缓缓的将手覆在娃娃的眼上,低声默念了几句,小娃娃打了几个哈欠,乖乖的闭上了眼。 白长老抱着睡着的儿子,以舞空术飞到了泉眼上方。 用灵力化出细针,在肉乎乎的小手上扎了一下,孩子在睡梦中叫了一声「疼」,碍于咒术之力,却未曾醒来。 殷红的血珠子滴入了睡莲围着的池水中。池中霎时天翻地涌,现出了天祭的景象。 高耸的祭台搭建在藤蔓攀附的巨木上,祭台上盛开着不该出现在平地里的巨大睡莲,被称为祭主的年轻人立在这妖异的巨莲前,正打量着它。 蓦然间,仿佛心有所感,知道有人在远处望着他般,年轻人回过头,静静对着白长老的所在投注了他在人世间最后的凝望。 这凝望的目光充满了对亲友父兄,对人世的无限眷恋,随后,他毅然决然的跨前一步,任由巨大的睡莲合拢,再未曾回到人间。 夕阳在远山后慢慢的沉了下去,最后一道光辉的落下,仿佛连白长老脸上的生气,都已一同带走。 「天祭景现,确认祭主是辰安无疑。」抱着睡着的儿子飘回了岸上,白长老面无表情的询问,「诸位可还有疑虑?」 众人仿佛依然深陷在天祭的场景中未曾回神,对于白长老的问话报以的仅仅是一片沉默。 为首的白袍人长叹了一声,正待示意众人离去,蓦地,一把飞来的弯刀却在此时,从旁侧流星般越过。 谁都未曾料到,族中秘密的祭祀,竟会闯入外人,也因着先前所受的刺激太大,使得众人难得的失了警觉,使得那飞出的弯刀,如愿的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形。 刀光过处,池上盛开的白莲半数皆拦腰而断,完成任务的弯刀回到主人手中后,不待众人发难,再度的从另一方向飞出。 第二道白光闪过之后,池水中的白莲已悉数断裂,莲花一断,池中霎时风起云涌,剧烈的气泡冒出,冲散了天祭的场景。 气泡过后,池中轰然作响,现出了赫连山脉崩塌,山中男女老幼族人相继化为兽形,四散奔逃的景象。 灵池中的场景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快速的闪过,崩塌的山脉,逃难的人与兽,四处可见的血与火,连成了一片无声的悲嚎。 这凄惨的画面不但惊呆了十八名白袍人,连带的也看呆了方才甩了弯刀的临昼。 不假思索的甩出弯刀,一方面是因着先前箭射黑鹰,败了十八部族,心中固然对这所谓的仙族有所轻视。 另一方面也是见到这诡异的仪式后,最后竟做出了拿孩子去献祭的决定,激起了他的义愤。 别提他刚刚才抱着这孩子走了一段路,哪怕是陌生人家的孩子,既然生在东岛,便是他统辖之下的子民。 在他治下,绝不容许有这般荒谬绝伦的事情发生。 不知名的神灵怎么样?哪怕是天神,敢在他临昼的地盘上胡来,也休想他会善罢甘休。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池中不停变换的场景上,临昼抢先一步,迅速伸手,夺下了白长老抱在怀中的小娃娃。 他并未打算以这孩子为人质脱身,只是先前抱着这孩子一路走来,本就对这天真的娃娃极有好感,方才又见到那孩子长大后依恋人世的目光。 想到这么大的孩子要背着这样的宿命,连他这个陌生人看了都不忍,可他的亲爹族人,却是一脸淡漠的,就此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生为皇族,对于驾驭人心之术,他向来是极为熟谙的。 在孩童懵懂未知的时候,便从小灌输,加以引导,毫无疑问的,十五年后,这个孩子会心甘情愿的赴死。 即使他依然对人世充满眷恋,所谓的大义,也会逼迫着他去赴死。 可大义是什么? 太傅常说,天道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 想活的人,便应该依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大义,才是天道。 是叫辰安吗? 那么辰安,既然你生在东岛,在我临昼的地盘上,只要你想活下去,哪怕你的族人不允许,你的亲爹不允许,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会活下去。 不只活到十九岁,你可以自由的,活到上天来带走你的那一天。 抱着孩子,临昼握紧了手中的弯刀,与回过神来的十八名白袍人对峙着。 不消片刻,来自于背后的无声袭击,很快便击中了他,回身一望,并无半个人影,腾出一只手拂上后背痛处,依然触摸不到半点伤痕。 但那无声无息的袭击,却像是来自于四面八方,只绕过了他抱着孩子的前胸,从第一下过后,就未曾停止。 「小子,你从哪里来?怎敢擅闯我十八部族禁地,掳我族人,还不速速放下辰安。」接二连三的攻击伴着严厉的斥责声,指责着他的掳人行为。 临昼的唇角,慢慢的溢出了血丝,虽然不见半点外伤,但那不间断的攻击宛若巨石一下下的敲击着全身,他很清楚,自己并非敌手。 但这个孩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不肯交出去的,交给这帮名为亲族,却能眼也不眨一下,就将人送去献祭的所谓仙族。 「若仙人是这样子的,小辰安,你不若跟我下山去吧!」擦着嘴边的血迹,他对着怀中孩子建议道。 睡着的孩子像是知道他在说什么,咕哝了几个字,再度的往他的怀中缩了缩。 「那就这么说定了。」受了数次袭击的手臂又痛又麻,沉重的像是灌了铅块,但临昼依然执意的抱着孩子,走到了那个攻击者的面前。 「我要带他下山。」望也不望那群送人献祭的白袍人,他对攻击他的黑色巨龙开口。 「你凭什么?」巨龙嗤笑了一声,化作了披着龙鳞头盔的战士。 「就凭我是东岛之主,今日你不让我带走这孩子,他日我以大军围山,你们一样要交他出来。」勉强站稳的少年君王开始仗势欺人。 「小子,你有种,敢威胁我睚眦,你是头一个,还大军围山,信不信我今日就灭了你?」巨龙正待动手。 「住手,睚眦。莲花已重开,你不可伤他。」白长老抬头制止,随即他惊讶的「咦」了一声,「诸位快看。」 随着他这声惊呼,余下十七名白袍人连同负责守卫的睚眦一起,都将注意力再度投向了池中。 临昼很想在这帮人不再注意他的此时溜之大吉,可惜睚眦先前的攻击太过强烈,他又抱着辰安,勉强的立着不倒已极辛苦,实在没有余力逃跑。 无奈之下,他只能跟着将目光投向那所谓的灵池,看看那池子末日逃难的场景究竟进展到了何处。 这一看,连他也跟着吃了一惊。 只见那先前被他砍断的莲花不知何时,竟已悉数重开,重开的莲花不再是白色,像是染上了临昼滴落在池中的血气,成了浅浅的粉色。 那莲花圈着的池水中,再度现出了天祭的场景,只是这回天祭的祭主似乎多了一个,妖异盛开的莲花旁,并肩立着两人。 一个是长大的白辰安没错,另一人转过头来,现出的,竟是自己的模样。 「睚眦,不可伤他,神谕下来了,此人亦是祭主之一。」白长老眼疾手快的裆下了睚眦的攻击,推了推在他身边呆住的另一名祭祀,「天雪,快治好这少年,天命选了他做祭主。」 「天命疯了?从未听说祭主竟有两个的?」 鹰族祭祀应天雪整个陷入呆滞,下意识的抬手,一道灵光闪过,临昼顿觉浑身一松,仿佛方才攻击不曾存在似的,整个人都恢复了精神。 他对这份善意的回报是弯刀出鞘,沙沙两声,干脆利落的再度削断了新长出来的浅粉睡莲。 十八部族的长老们呆然互望,实在不敢相信,竟有人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毁掉他们的灵池圣物。 睚眦的反应倒是极快,他怒吼了一声,现出龙身,正待收拾临昼,不意的想起他是天祭祭主之一,无奈的再度变化了人形,愤懑的死盯着池面。 「应长老说的对,天命发疯了。」没法教训这狂妄的小子,他只能愤然对灵池水翻白眼。 于是明显占尽优势,号称法力无边的仙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不知道打哪来的小子,一次又一次的将重生的圣莲砍断,却碍于此人的祭主身分,不敢损伤他半点。 临昼砍了半天,怀中抱着个孩子,到底额外的多费力气,也明白了这池睡莲大约是跟他耗上了,思忖片刻,停下了乱砍的举动。 「献祭什么的,孤王还真没见识过,也不怕见识一下,那什么神灵,有胆子的,就冲着孤王来吧!不要拖上小孩子。」 昂着首,大言不惭的说完这番话后,就见方才破他砍断的睡莲瞬间再度重开。 重生的睡莲殷红如血,杀气腾腾,睡莲围着的池水中的场景更是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盛开的巨大睡莲旁,不再是并肩而立的两人,现出的只有临昼的身影。 「那就这样,协议达成。」早就知道上山的路上枝桠丛生,用来砍树砍藤条,弯刀比剑好用,眼前这不就派上了大用场。 在心中赞叹着自己的先见之明,他非常愉快的再度甩出手中的弯刀,砍断了那示威般朝他摇晃的红莲。 「听说,这天祭的祭主,可是掌握了整个十八部族的命运啊!」临昼得意洋洋的回过头来,「那么仙人们,你们准备怎么求孤王呢?」 十八名白衣人闻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即不约而同的,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祭主这个身分还真是好用啊! 抱着口水流了他满怀,依然在呼呼大睡的白辰安,临昼在赫连山脉被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几天,感慨着十八部族前倨后恭的态度。 就连他借着睚眦修炼时,偷了灵符潜回去,毁了他看不顺眼的灵泉圣池,逼得运功修炼时被打断不得不强行清醒抗敌的睚眦走火入魔,长老们都默默的忍了下来。 甚而在他见了与长大后的辰安极为相像的白辰心,开口要将人娶下山(他最初上山的目的就是要讨个仙女皇后),白长老都答应了下来。 唉唉唉,这么客气,他还真不好意思赖掉跟那劳什子的神灵十五年后的约会呢! 不过这小鬼未免太会睡了吧!他在十八部族中住了三日,小鬼头就睡了三日,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睡得这么熟,害他都不好意思将人拐下山去。 「辰安还小,多蒙吾皇青睐,若您有意,待他长大,便让他随您下山吧!」对于这个救了儿子逃脱宿命的人,白长老的眼底溢满了真心的感激。 「那就这么说定了,十年后,小鬼头长大,孤王就来带他下山。」临昼随意的挥了挥手。 第十六章 一路的攀爬满载着往昔的回忆,仰首之时,赫连山顶已然遥遥在望。 「你来了。」长裙的永恒少女站在前头向他招手,他少年时在赫连山脉上初见她时,她是这般模样。 十年后他依约上山打算娶她时,她还是这般模样。 如今又过了五年,她依然是美貌依旧,只是他少年时的惊艳却已不复存在。 也许他惊艳的,从来便不是这美丽少女,而是多年前那池水中映出的,那道凝望着虚空,对于人世充满了深切眷恋的目光。 小鬼头,你又怎会傻傻的以为,孤王把你当作了辰心的替身? 他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握住辰心伸过来,拉他攀上山岩的手,「辰安回来多久了?」 「回来了三日,只在崖顶上坐着,望着崖下的浪花发呆,我真怕他一时想不开,哪天就这么跳了下去。」白辰心嗔怪的瞪他一眼。 「他不会。」临昼斩钉截铁道。 「怎不会?来龙去脉我听爹说了,你这人做事一贯胡来,敢拐了我弟弟,欺骗他的感情,就算你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白辰心撩袖子。 「啧啧,在孤王面前,你真是半点闺秀样都没,真不知那嘲风见了你这恶形恶状,会否后悔当年为你这般拼死拼活的闹腾?」 「嘘,小声点,不要再提这事了。」一提到丈夫,白辰心的闺秀气质立马回笼,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辰安是不是真的没事呢?」 「他没事,不会跳崖,孤王敢拿整个东岛担保。」 「你如此笃定?」 「孤王做了点部署,辰安看来性子和顺,其实有他的骄傲,在他想不开要跳崖之前,他会觉得,为孤王这种人,跳崖不值。」 「什么不值,你都要去为他天祭,怎会不值?你老实说,到底做了别的什么坏事,惹得辰安这般伤心?」 「说来一言难尽,总之辰安能活下去就好。」 「可辰安看来非常伤心,这刻骨铭心的伤痛,对他真的好吗?」 「只要活下去,终有一日,他会遇见另一段刻骨铭心。」 饶是白辰心一贯温婉镇定,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失声追问,「哪怕给他刻骨铭心的人,不再是你?。」 「哪怕给他刻骨铭心的人,不再是我。」临昼的语气,依旧淡然。 他就这样带着异于往日的淡漠神情,从容的站在这片山顶上,任由山风吹起长长的衣摆,拂过周遭遍地的映山红,八风不动的,立在那里。 那整片整片的映山红烂漫盛开着,沿山遍野的血色,浸染了整座山头,站久了,不免让人生出即将被这片猩红吞没的恍惚感。 事实上,这片山头,确实是吞没了历代族人性命的不祥之地。 所谓的天祭,起源于何时、何地、何因,只怕连族中活了最久的长老,都没有办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古早的祭祀传统一直流传下来,身为后辈,便也只能依循前人的脚步而行。 不是没有试着反抗过,谁能这般,心甘情愿的,将亲生的孩子送去献祭? 谁年纪轻轻肯将大好性命、修仙之途,葬送在这从未见过的神灵手中? 在漫长的祭祀史中,曾出现过逃跑的献祭者,也出现过强硬的,拒不服从天命交出族中子弟献祭的族长。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所造成恶果,却不是所有人能够承受的了的。 据古老的文献记载,上古时期,这片岛上还没有凡人居住之时,他们的族人便已居住于此。 那个时候,十八部族并不是只有十八种灵兽的种族,而是所有的飞禽走兽,但凡修炼有成,皆聚居于此,有一百零八部族之多。 多数的族人最终未能修成仙道,或为情,或老死,或渡劫失败,渐而消失在了光阴的尘埃中。 然而一百零八部族之所以会消亡到只剩十八部族,最为关键的原因,却是因着反抗天祭导致的那一场天怒。 天之怒,山峦崩塌,喷涌火石,海啸汹涌,席卷高山。 在这样巨大的天变当中,再高深的法力,也失去了用武之地,舞空术不能远渡重洋,疾风术跑不过追在后头的烈焰,劈石术劈不尽汹涌滚落的大石。 在一片哀号声中,法术修为不高的部族们纷纷灭族,残存下来的部族族长战战兢兢的搭好祭台,将那天命选出,保护得好好的祭主送上高台。 完全的妥协、遵从,便是从那一场天灾开始,从此延续下来,残存的十八部族,无一族长、无一族人,敢于反抗。 百年一次的天祭,是上天的旨意,是十八部族血脉延续的生死大事。 十五年前天命改了祭主,族长们丝毫不敢轻忽,身为祭主的临昼并非十八部族人,又是手握重兵的人间帝王。 族中长老对于他肯如约来献祭,并未抱太大的信心,毕竟凡人惜命,临昼以帝王之尊,若是改了主意,拒不上山,他们这些修仙人,也不能下山与他为难。 故而这十五年来,族中长老们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的,意图让上天再度改变主意。 哪怕改用十个百个族人,来替代完全有可能爽约的东皇,他们也认了。 只可惜临昼十五年前对于灵泉的毁坏实在太过彻底,灵泉既毁,这献祭之人,自是再也无法重现。 任凭十八部族的长老们使出了十二万分的力气,也找不到第二种可行的替代方法,只得一面对族人封锁消息,言道祭主仍是白辰安,以安抚族人的心。 这也是辰安自幼族中人都待他极好的缘由,只因除了最初参与祭祀的十八部族族长与被严厉告诫不得泄露的睚眦,无人知晓整件事的真相。 年长的族人,多半皆以为祭主乃是白辰安,因而人人对这长大了要用性命拯救族人的小娃娃心存感激,都忍不住对他好一点。 也为了他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与他一同玩耍的幼小族人都被蒙在鼓里,以免玩闹争吵之时,说漏了嘴,多生事端。 这些,却不是幼小的白辰安所能明了,知晓一切的白长老,亦不方便对儿子细说,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敷衍儿子,众人疼他,皆是他姐姐人缘太好的缘故。 真正的事实,自然是源于临昼的到来。 这年轻气盛的东岛之主,擅闯他们族中禁地,打乱他们所有的部署,无畏的从还是幼儿的辰安手中,接过了十八部族命运。 也同样无畏的,取代了白辰安原本注定夭折的宿命。 如今这个男人,到了关键时刻,却只是静静的立在这一片即将吞噬他的血色高地上,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既不见犹豫害怕的神色,也不见一星半点的居功自傲。 「吾皇,十八部族蒙您大恩,感您盛情。」在白辰心之后,亲来迎接的十八部族的族长们,对着面前这个让他们头疼了整整十五年的人间帝王,深深作揖。 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仗着他祭主的身分,这些年来,做出的让他们伤神费力的事,真是多到数也数不清。 事到临头,只求他能如约出现,哪怕他提出再苛刻的要求,要折杀他们的威风,跪地求他,为了部族的延续,族人的安危,他们也会忍。 可临昼却只是静静的站着,神色淡淡,只说了几个字:「此是孤王本分。」 既没有往日上山时的捣蛋态度,亦不复昔日惯常的风流轻狂。 这是白辰心极少见到,而白辰安从未见过的,东皇临昼的另一面。 风流不专,处处留情,只是他刻意想要给人留下的印象。 这个男人真正的身分,是整个东岛之主,他或许并不擅长政事(辰安信中提及),或许看起来风流(辰安用浓重笔墨在信中强调),但他依然是白辰心为之钦佩的人。 因为他十五年前的勇气,与十五年后的信守承诺。 「整个东岛,皆我临昼所有,所有岛民,皆是我临昼的子民。」这句大言不惭的话,曾在族中引起轩然大波。 大半的族人,皆把他理解为东皇意图出兵,收纳整个赫连山脉,要他们十八部族臣服,仙法道术,为他所用的意思。 但也许,只有他们父女两个,才是真正明白他想法的人。 「你疑惑孤王为何肯替素不相识的孩子豁出性命?」年少的东皇这样说道,「辰安住在东岛上,孤王就是他的君父,身为父亲,你会对儿子见死不救吗?」 白长老无言以对,而多年前的白辰心,也正是因着这段闲聊,才真正决定顺从族里的安排,答应这个凡人君王的求亲。 因为纵然这个男人不是她所爱,却是她活了这么久的岁月以来,唯一钦佩之人。 后来自然发生了很多在辰安看来,有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些他都当着弟弟的面,毫不避讳的做了,连旁观的她都有些无语。 辰安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但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却从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严实周密,一意孤行的,将真相隐瞒到了最后。 「辰心,孤王想要的,是辰安的爱情,不是他的感激,也不是他的性命。」 「这不可能,你当知晓我十八部族的执着,若他爱上了你,有朝一日,你离他而去,要他如何存活?」 「孤王这么天纵英才,这等小事解决起来,那是手到擒来。」 「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现下的确是知道了他的全盘计划了,钦佩是钦佩的,但对着被伤透了心的弟弟,白辰心依然有殴打罪魁祸首的冲动。 不幸这男人也乖觉得很,大概是感觉到了她散发出来的暴力气息,非常识相的一见她就收起了往常的风流面具。 对着那一副挂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淡然,她果然还是被感动了一把,没办法好好的暴力殴打此人一顿。 『辰安,没错,这个男人如此混帐,是绝对不值得你为他跳崖的。』白辰心默默的握拳腹诽。 「辰心,天祭的事,千万记得,不能说漏了嘴让辰安知道!」与十八部族族长们一同前往山顶的临昼,犹不放心的回头叮咛。 「放心吧!」白辰心叹了一口气,「辰安永远不会知道的。」 但白辰安依然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在外面游荡了几日才回山,虽然情绪很是低落,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山上的气氛很怪,像是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即将发生。 但那又怎么样呢? 天塌下来,自有族长们顶着,轮不到他这子侄辈来操心。 螭吻他们因为前些日子无令下山,依然还在后山关禁闭,姐姐虽然时常来嘘寒问暖,但到底也有她的事忙,不能日日陪在他的身边。 老爹更不用提了,身为一族之长,忙得几个月看不到人,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基本没人可以说话的白辰安,便整日闷闷不乐的坐在山崖上,往往坐到日落西沉,才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摸黑走回居住的小木屋。 每每待他安然进了屋,隐了踪迹跟在他后面的嘲风才能暗暗的松一口气,回去跟心爱的妻子报告,小舅子再度安然无恙度过一日。 如此这般跟了整整三日,嘲风临时有事,不得已央了龙族长老求情,暂时放了螭吻出来,打算隔天替他看着辰安之时,看起来一直在发呆的人却先一步开了口。 「姐夫,我没事,你不用整天看着我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正好让贴了隐身符,凑到他眼前观察他神色的嘲风趔趄了一下,险些掉下悬崖。 白辰安好心的伸出手,找到了本该隐身的嘲风所在之处,准确的拉了他一把。 「照说你姐姐的隐身符不会出错,你如何觉察到我的方位。」嘲风很是惊奇。 「姐夫,你修出龙形已有几百年,周遭云气缭绕,隐身符一贴,团团云气中一个空旷的人影,极为明显。」 还是穿身白衣不贴符的效果最好!当年他在螭吻身上就试过,远远看去就是一大团白云,几可以假乱真。 既被识破,又有要事,嘲风自然不好意思再跟,只好傻笑两声,「难得回来,姐夫叫螭吻来陪你。」 「不用了,姐夫,我真的没事,不需要……」找人看着我。 话未落,有些汗颜的嘲风早已一溜烟消失了踪影,奇怪的是,随后出现的,却并不是螭吻,而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溜出来的蚣蝮。 说起来,蚣蝮实在是个非常小心眼的人,之前假扮过他,他都能千里迢迢的跑下山来报仇雪恨,后来被他的火符追过,便又添新仇。 故而在嘲风办事去后,白辰安便过上了整日落崖的生活——被人推下去的。 推他之人,自然是蚣蝮。 这浪荡子对于他的怒目而视,竟还能回以振振有词。 「几百年来,但凡在这儿坐着的人,多半都是预备跳下去的,早也是跳,晚也是跳,你在那儿自己纠结自己,不如我推你一把,早死早超生,彻底解脱痛苦。」 在此等「渡人升天」的伟大理念下,浪荡子蚣蝮每日乐此不疲的跑来推他,推不动就踹他一脚,没踹到就拿头撞,撞不到,就用法术偷袭,总之,非折腾到他落崖不可。 这一来,辰安的心情就更差了,新仇同样勾起了旧恨。 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可恶蚣蝮提出了叫南华去试探临昼的馊主意,才搞到了如今这般局面。 是他之前鼓动龙族去京城行刺,才害得他被临昼、被临昼…… 总之,造成他如今这般痛苦的罪魁祸首,蚣蝮绝对算得上一个,还敢来找他麻烦,真是活得不耐烦。 又一脚踹过来时,白辰安冷笑一声,探手一抓,扣住脚踝,一个飞旋,就将蚣蝮整个人甩下了崖去。 崖下虽然海浪汹涌,却也淹不死善水的蚣蝮。 气急败坏的从海水中冒出头,偷袭不成,反被袭击的蚣蝮眼都红了,以舞空术飞上悬崖后,整个人就扑了过去。 蚣蝮自知论道术,绝不会是白辰安的对手,所以干脆纯靠武力,抡起拳头就砸。 正巧白辰安灵力未复,又憋着一股子气恼,眼见拳头砸来,第一反应,便是伸胳膊挡开。 于是两人拳来脚往,就跟市井凡人般,结结实实大打一架,各自双眼发青,愤愤然的下山回家。 白辰安所居的木屋离山崖不远,他又精通化形术,一阵风刮回木屋,郁卒的关上门睡觉了事。 蚣蝮是个爱美的,平日里又爱走家串户,两只眼青肿青肿的,当然不好见人,只得躲躲闪闪的绕道去鹰族,找应天雪治疗。 却没想到,找了半天,始终没寻到应天雪的踪迹,只好郁郁的顶着青眼圈回家,为着避开熟人,回族的路上,只好再度绕道无人处。 一绕道,便见着了在山头拉临昼上来的白辰心,心里不由得大叫「有奸情,要赶快听明白,去告诉嘲风大哥」。 他虽然年轻,然自小交友广阔,朋友一多,闲聊就多,闲聊一多,消息也多,故而对于天祭之事,他是略有耳闻的。 如今听了临昼与白辰心的对话,又见族长们对临昼这般恭敬,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青着眼睛都顾不得的,急匆匆的跑去找了睚眦,借着带回百草玉浆的恩情,逼得耿直的睚眦说出了整件事的经过。 睚眦虽然被逼无奈,说了这阵年往事于弟弟听,但到底知道兹事体大,不宜泄露,自是好生嘱咐蚣蝮,族长有命,万万不可将此事说与辰安知晓。 蚣蝮满口答应,连声发誓,「绝不将此事『说』给辰安听。」 一转身,嘴角却露出了诡异的邪笑,他的掌中,正握着小小的瓶子,瓶中藏着的,是满满的镜影湖水。 镜影湖顾名思义,能通过并不复杂的法术,能将人的记忆,还原成影像,投射到湖面上,重现昔日的场景。 隔天,白辰安习惯性的走到崖上时,就见着了大模大样横躺在崖顶的蚣蝮,他不欲搭理这无聊的浪荡子,第一反应,便是掉头离去。 走到半山腰,便见螭吻迎面而来,一脸的高兴,「辰安,辰安,快跟我来,昨日晚上我在门口捡到了一个瓶子,看这五彩的颜色,仿佛是镜影湖水,我们快找个近点的湖面,赶紧去试试。」 白辰安幼时经常与他一道玩耍,螭吻生来性急,小时候被他拖着走是经常的事,故而被他一拉,便跟着他走了过去。 不远处的湖面,波平如镜,假如那瓶子里装的真是镜影湖水,倒是个施法的好地方。 白辰安自小修炼,涉及甚广,化形术又是白族特长,顾影之术不过旁支,用起来亦不在话下。 螭吻掏出那五彩小瓶子时,饶是他心情不佳,为了不使伙伴失望,依然催动法术,将瓶子里的五彩水滴入了湖面。 「这不知是谁的记忆,如此多的色彩,想来这段记忆应是精彩纷呈。」念完咒语的白辰安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整个湖面。 一瞥之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双眼死死的盯着湖面,直至镜影结束,都未曾眨一下眼。 「辰、辰安,我出来之时,曾听蚣蝮说起,天祭就在今日,时辰是……」 话未说完,眼前的白辰安转瞬间,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白族的化形术,还真是好用啊!」被留下的螭吻搔搔头,「不过这也太巧了吧!捡到的镜影湖水,竟然是睚眦大哥的记忆。」 单纯的他未做多想,只感慨了一番,「原来东皇与辰安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啊!」便踱步走了回去。 在螭吻来说,不过看了一段久远的往事,然而这段镜影,却在白辰安死寂的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 狂乱的疾风,呼啸着从漫山的殷红上席卷而过,带起了片片的残红,幽幽的飞舞在半空中,像是在诉说着注定的别离。 山顶上,成片凄艳的红色中,碧绿的藤蔓缠绕着高耸的祭台,祭台上,妖异的红色睡莲,缓缓的张开了它硕大的花瓣。 临昼一身便服,就在这巨大的睡莲旁边,等待着它全然的盛开。 「不,临昼,不要过去,怎么都好?求求你,不要过去。」化作疾风而来的白辰安,在半空中,惊骇的大声呼叫。 他刚看了镜影湖水投射的睚眦的记忆,那灵泉的画面曾清晰的显示过,巨大的睡莲将自己吞噬后再度伸展开来,只余血淋淋衣袍的可怕景象。 如今自己安然无恙的待在半空中,但是临昼,临昼一只脚,已踏出了花萼的中心,正毫无所觉的,抬起另一只脚,落下。 不过弹指的工夫,整个人都已立在了这睡莲的中间,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呼叫一般,安然的站在这花萼中,任由那嗜血的花瓣,缓缓的合拢。 「不,不,不要合拢,临昼,你快出来,等死从来就不是你的所为,求你,快出来!」 任凭白辰安叫哑了嗓子,祭台上的结界,却依然忠实的将他所有的声音都挡了回来。 隔着结界,他过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心爱的人被这不知是什么鬼东西变的睡莲吞噬。 他知道,过不了多时,吞噬完的睡莲就会重开,从此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叫临昼的人,开口对他说,「辰安,孤王最爱的人只有你。」 是的,临昼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他,所以他这样苦心孤诣的瞒着他,不肯让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只为了要他能够不带任何歉疚的活下去。 他到现在,才知道,才明白。 但却已晚了,高台上的结界,是十八部族的长老们为了保证天祭的顺利进行,联手布下,纵然他白辰安天纵奇才,也没有办法破解这十八道联手而成的法术。 他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临昼的消逝,却无能为力。 或许,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他的心足够狠,依然有本事,打碎这牢不可破的结界。 办法很简单,只有杀掉维持着结界的长老们就行,只要杀了他们,他就能闯进去,破坏天祭的进行。 白辰安停下了徒劳的呼喊,从半空中落下地来,瞬间便化作了白色的巨兽,巨大的犬牙破口而出,纵身扑向了最为靠近他的长老的咽喉。 「辰安,你疯了,这是你爹。」不远处的长老们吃了一惊之余,再也顾不得其他,纷纷祭起法术,意图拦住白辰安的攻击。 近在面前的白长老更是惊得脸色一片煞白,怎么也想不到,活了几百岁,有朝一日,竟要丧生在儿子的口中。 惊骇之余,到底父子情深,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躲开白辰安的攻击,而是用尽了全身的灵力,在扑过来的白辰安周遭,布起了防护的结界。 这一来,连同白长老在内,十八部族的长老们所有的灵力,都用在白辰安的身上,便是在此时,困住高台的结界,失去了灵力的支撑,暂时的弱了下来。 白辰安就趁着这一时机,抢在尖牙咬上老父脖子的前一瞬,再度化作了一阵风,携着他爹刚在他周遭布下的防护,硬生生的撞破了那道坚不可摧的结界。 从近处看,才发现这巨莲确实是个庞然大物,血红的花瓣蠕动着,像是正吞咽着落入它口中的食物。 明知族长们很快便会回神阻止他,白辰安一刻也不敢稍待,两边衣袖迅速化作刀刃。 手起刀落,横切竖砍,那殷红的花瓣立时被砍成了数块,汁液四溢,带着浓重的腥臭,掉落下来。 这个时候,距离临昼踏入花萼,花瓣合上,不过半炷香的时辰。 却已然太迟。 光秃秃的花瓣无力的垂落下来,走进去的人影,依然立在那里,华服完好,冠冕犹在,只是冠冕之下,却空空荡荡,只余骸骨。 那裹着华服的骸骨,似乎仍旧维系着半丝魂魄,颤巍巍的伸出手,像往日般,抚摸着他的发际,如同最后的告别。 白辰安呆立着,无意识的握住了这双数天前曾朝他伸来,完好无损却被他嫌碰过别人,觉得脏的手掌,如今这只手掌只余骸骨,犹带着腥恶的尸臭。 然而他握住了,却再不肯松手。 握着那筋指骨,眼睁睁的看着,整具骷髅在失去了魂魄的支撑后,轰然倒塌,散落一地。 涉及了部族存亡的,如此重大的天祭,便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他打断。 然而天之怒未现,山并没有崩,海浪亦未涌上山头。 唯独,只唯独他心头牵记之人,从此离开了人间,再不得相见。 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半点天灾的征兆都没有,十八部族的长老们,终于集体的松了一口气。 白长老被「不孝子」吓得不轻,方才又使尽了灵力救助儿子,早已力竭晕了过去。 鹰族祭祀应天雪认为天祭凶地不宜疗养,早已与另一族长一同,将白长老抬了回去。 于是这空旷的山顶,便只余下握着指骨,茫然发呆的白辰安,与他脚下,散落狼藉的一地白骨。 他蹲下,从头骨,到肋骨,从脊椎,肘骨到胫骨,连同指骨,一根一根的,将所有的骨头都拾了起来,放在那堆完好的衣裳上。 「临昼,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原来当年你带我下山之时,说的『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竟是真的。」 「可相识至今,你却只字不提。」 「螭吻说天祭就在今日,那么是否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从头至尾,就不打算让我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不是在你的心中,我始终都只是十五年前的小孩子?」 「是不是爹也好,姐姐也好,还有你,所有人都觉得我依然是没长大的不能担起宿命的小孩子?」 「如果这是我的宿命,我愿意自己承担,不需要你,不需要你替我去死,我可以自己承担。」 「你听明白了吗?临昼,我不要你替我去死,我要你活着,活着。」 「听到没有,你要好好的活着,去抱你的美人也好,不能专心一志的对我没关系,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但是临昼,你不要死掉。」 「听到了吗?临昼,你不要死掉。」 「你怎可轻而易举的,就这么死在我的面前?」 泪水泉涌而出,一滴滴落在裹着骸骨的华服上,浸透了衣衫,将底下的骨头,也一并的浸湿。 这具骸骨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平生最舍不得的,便是见他哭。 「乖,辰安,你不要哭,你一哭,孤王的心会疼。」他总是这么说,带着点淡淡的无奈的宠溺的语气。 如今,他就这么抱着他嚎啕大哭,仿佛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尽。 却再没有人,会抚着他的头,低声的安慰,温柔的哄他。 夕阳渐沉,血一样的映山红开满了沉默的群山,任他哭到声嘶力竭,山风寂寂,枯骨依旧不语。 第十七章 失魂落魄的抱着骸骨走下山,白辰安一语不发的在老父养伤的屋子前跪了下来。 白长老几乎一被抬回来,就已恢复了意识,碍于其他长老的面子,到底要发落一下意图「弑父」的不孝子,故而屋门紧闭,始终不曾开启。 门关了三天,白辰安就在外面,整整跪了三天。 到第四天,白长老有些撑不住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所谓的「弑父」举动,也不过是想救他心上人的幌子。 这孩子还小的时候,他就应承了他祭主的身分,若不是那东皇挡着,只怕这会儿,想见这个儿子,都见不到。 何况他十四岁就离家,五年来聚少离多,自己都没怎么教养看顾,若说这德行有亏,也是他这个老父未曾教导好。 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辰安这样好的修道苗子,如今背上了「不孝」的罪名,按这族规,可是要毁去所有的修为,驱逐下山的啊! 可怜他五年来,难得见到儿子几面,就要被那帮老家伙逐下山了。 白长老的心里,真是难过极了。 正琢磨着怎生将那族规混过去,那边早就心疼得不得了的白辰心就与丈夫一道使力,将跪在门口的弟弟拖进了屋。 「爹啊!你不要再生气了,说来说去,这都是你不好,当年若是认了我做祭主,辰安今日,什么都会好好的。」白辰心不满的抱怨。 「这祭主是能乱认的吗?」白长老胡子一吹,瞪直了眼,「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辰安是老夫的儿子,你这丫头难不成就是老夫捡来的女儿?」 「爹啊,你都说了辰安是你儿子,养不教,父之过,谁叫你十四岁就把他丢下山,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啊!」 「谁说你爹我在生他的气了,我是在担心怎么应付那十七个老头子,这帮人若是请出了族规,你要老夫怎么办?」 他一开口,白辰安才安下了心来,怯生生的抬头,叫了一声「爹」。 白长老瞪了他一眼,勉强「嗯」了一声,随后皱起眉头,盯着儿子死活不肯松手的那包骨头,「那打算抱着它一辈子?」 「爹,临昼是祭主,祭祀完毕,天灾未至,他是救了十八部族的,请您与长老们商量一下,看在临昼救了十八部族的分上,动用复生泉救他。」 「辰安,你当知道,复生泉,需要修道者全部的灵力和未来的几百年的寿命交换的,要很长的时间,且不一定能复生成功。」 「爹,这我知道,辰安愿意拿自己所有的灵力和余生来换。」 「你这不孝子,打算比你爹还先走不成。」 「爹,若没有临昼,儿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罢了,罢了,爹去试试,帮你说服其他的长老。」 在十八位族长的联手施法下,白辰安把骸骨放进山腰上的复生泉,日夜守在泉边,等着临昼复生。 光阴荏苒,转眼三月过去,池水浸泡着莹莹白骨,波澜不兴,没有丝毫的动静。 老父姐姐,与童年玩伴,甚而不相识的族人,皆来探视,人人摇头叹息,「传说中的生死人,肉白骨的复生泉,到底只是个传说。」 白辰安却依然不管不顾,只一迳儿痴痴的凝望着泉水,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奇迹,始终都没有出现。 白辰安等来的是,奉命下山的族人捎带回来的关于东皇驾崩,朝政开始混乱,民众开始恐慌的坏消息。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既然坚信临昼有朝一日会复生,自是不能让人夺了他的皇位。 白辰安只能打起精神,匆匆下山,化形成临昼的样子,再度开始理政。 他似乎生来,就是一把理政的好手,又或者,临昼先前的形象工程实在做得太成功,两人走了三个月,底下的人努力撑了两个月,到第三个月,朝政才开始出现乱象。 然而他一旦回来,有条不紊的处理了所有堆积的奏折,撑着精神,学着临昼常做的,搞一场形象工程,不过十日,整个岛上的局势就稳定了下来。 回宫的路上,他早已卸去了易容术,走在百姓中,听着百姓们对着「英明贤主」的夸赞,他知道,这一次,被夸奖的,确确实实,是他白辰安。 因为东皇早已不在了,扮着他的样子,每日坐在皇座上,批阅奏折,听取官员报告,抚恤万民的,只有他白辰安。 短短数日,百官称道,万民赞颂。 走在热闹喜庆的人群中,白辰安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一日临昼骑着马,在欢呼的人群中微笑挥手致意的情节,依稀仿佛还在眼前。 当日里自己为了功劳被抢这样的不平,却到如今才明了,原来官员们再多的赞扬,百姓们再多的称颂,都敌不过那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小鬼头,做的好。」 政事积压了很多很多,每一天,都过得很忙很忙,但是他的心,却依然很空很空。 曾经觉得这段感情实在太过沉重,先是一直觉得他爱的人是姐姐,后来才发现不是,幸好不是。 再后来,他使尽力气,费尽手段的,要成为他的唯一,求不得,便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如今临昼不在了,这痛苦的感情,终于得以解脱。 他却觉得全身上下轻飘飘茫茫然无所皈依,像是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与欢欣,都一并的随着临昼而去。 再没有一件事,能让他露出由衷的笑容。 先前哭得太过,原本以为,所有的眼泪,都已流干。 却不知为何,再一次被张屏之兴冲冲的拖到正德殿前,看到那原本应该毁损到无以补救的横梁,再度被放回梁上之时,依然让他落下泪来。 「辰安,我跟你说,我仔细的研究了那条横梁,原本是打算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看还能不能补救的,结果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你修好了?」 「不是,辰安,根本不用修,那横梁好好的,看起来残破朽坏的,只是表面一层红木壳子,把它剥下来,里头的芯子,是整块的陨铁。」 「陨铁啊,辰安,那玩意儿别说做横梁支撑了,拿来炼兵器都绰绰有余了,我试着把最外头的金玉雕饰拆下来,叫工匠重新镶嵌,竟也是严丝合缝的。」 指着重新安装上去,依旧金光闪闪,美轮美奂的精美横梁,张屏之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回头,却见白辰安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唉,辰安,你、你别哭啊,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手足无措的找了半天,才从官服中掏出皱巴巴的手绢递了过去。 「不,屏之,你没错,错的是我。」白辰安并未看到手绢,他的目光,依旧盯着那本该是朽木的横梁。 他曾把这段梁柱,拿来比照临昼的爱情,看起来镶金嵌玉,美轮美奂,本质上却是朽败腐烂,无以为继。 真是这样吗? 看看这揭去了朽木的横梁,里头裹着的,竟是坚不可摧的陨铁,足可支撑整个正德殿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或许,这才是他先前未曾觉察到的,真正的,属于临昼的爱情。 一切的一切,要到时过境迁,才会发现,所有的事情,并不若想像的那般简单。 郑三公子会隐瞒白辰安,但不会隐瞒东皇,抱着纸人,操纵幻影,迷惑了号称修道天才的白辰安,从来那是他毕生的骄傲。 闲聊之际,总会被拿来调侃嘲笑,假扮的人最初当然什么都听不懂,久了,对照细节,再翻翻那本厚厚的《金刚经》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然而最令白辰安吃惊的,却还不是这个,让他大吃一惊的,反倒是南华的身分。 这个时刻担心着自己也许有朝一日会变回纸人的小男宠,真正的身分,竟是懿王的血脉,他的右臂上,清晰的印着与懿王一模一样的蝴蝶胎记。 这个王族遗传的胎记,他曾听临昼说起过,那么算算时间,南华应当是懿王最小的儿子,这个最小的儿子,也是懿王的嫡子。 在南华臂上发现了这个胎记后,他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惊讶,反而南华见他一直打量着蝴蝶印记,像是想起了往事,问他,「为什么这个胎记,不可以让辰安公子看到?」 因为有这个胎记,就意味着,你是东皇的嫡亲堂弟,临昼若一直没有儿子,将来你便是整个东岛的继承人。 临昼再乱来,也不至于染指自己的堂弟,那么当日所有举动,都只是为了能让他死心的一场戏。 这样自己就会记恨他,一旦他不在了,这股恨意,也能支持自己,不受感情困扰的活下去。 如此的用心良苦,愚蠢的自己,要到现在,才能明白过来。 政事再多,也有处理完的一日,白辰安抱着一丝希望,再度的回到了赫连山脉,期盼着奇迹能够出现。 他离去的时候,正是春末,繁花开满了整座山头,到归来之时,却已是深秋,春去秋来,山上风景大异,连蚣蝮都消弭了仇恨,不再来找他的麻烦。 然而那灵泉中浸泡的骸骨,却依然不见半点变化。 等待的时日,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所有的希望都变作了绝望。 白辰安孤单的坐在高高的山崖上,坐得久了,渐渐的发现,幼年埋骨崖下的噩梦,不再是个可怕的噩梦,反倒像一个友善的好梦。 心爱的人不在,生命形如枯槁,活着与死去,原本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能够相伴的,唯有梦中依然鲜活的记忆,哪怕南柯一梦,转瞬即逝,能够相见,也是好的。 记得幼时在赫连山上,因为好奇,午觉睡了一半,匆匆忙忙的跑出来,急着看一眼这个男人,结果被过长的衣摆绊了一跤,他扶起他时,登徒子似的偷亲。 记得他抱着拼死挣扎不肯跟他下山的自己,无所谓的冲着送别的老爹挥手,随手捞起挣扎过度险些摔下马的自己时眼底温柔的笑意。 记得初入宫中,勉强打起严肃的神情教他理政,教会了大松一口气,从此将关乎整个东岛命运的奏折都丢过来的信任。 记得他收敛了风流轻狂,哄着被朝臣刁难得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发火的自己,抱着他哄他睡觉的恒久耐心。 记得自己背上谋刺的嫌疑,即使为了一己之私自将他禁锢起来,他都未曾有一语恶言相向、半点伤害他举动的默默的纵容。 点点滴滴,一幕幕浮现的,美好的记忆。 却为何,只是记忆? 临昼,我是这样的喜欢着你啊! 喜欢到甚至愿意放弃显赫荣耀的修仙,只愿一门心思的陪在你身边。 你是否能给我一个重逢的机会,回到人间来陪我? 望着天际的明月,他真心实意的祈求着,祈求着,能够再次相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春来,花谢花开,几番寒暑,白骨依然。 白辰安却依旧不肯死心的,在绝望中,继续等待着。 那一日,山上的某块石头突然裂了开来,他随意的看了一眼,所有的注意力,仍旧还在复生泉中的白骨上。 临昼灰头土脸的从裂开的石头后面跑出来,一身的瘦骨伶仃,想着自己千辛万苦,徒手挖了整整三年地道,才得以重见天日。 而明明就在他面前的小鬼头,却仅只是冷淡的瞥了一眼,就撇过了头去,这个反应,实在是太伤他的心了。 很不甘心走到小鬼头面前,正要论个是非曲直,然而三年来不眠不休的挖掘,残余的体力,却只够他走到白辰安的面前。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白辰安神色不变的接住了倒下的男人,双手却忍不住簌簌发抖,怀疑自己等了太久,终于发疯,看到了幻觉,往旁边一看,复生泉中的骸骨依然。 但怀里抱着的人,却是温热的,虽然看起来有点瘦得不成人形,但的确是他的临昼没有错。 傻傻的抱着昏倒的男人坐了很久,才想起来要去找鹰族的祭祀帮忙救治。 应天雪不但是个鹰族族长,族中祭祀,更是十八部族中最好的大夫,只粗略一看,就得出了临昼昏过去只是因为饿了太久的缘故,体力透支,其余并无太大问题。 东皇本人没什么大的问题,但围着他的人,问题可就多了。 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毕竟十八部族的族长,加上白辰安,可是亲眼见到了他被睡莲吞噬,只余骸骨的场景。 如今白骨还在,他一开口,却说自己挖了三年土,才好不容易,挖到重见天日。 这说法乍听之下十分吓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东皇大人实在太过彪悍,下了黄泉,都能从地底挖挖挖,挖回人世,重新做人。 于是接下来几天,原本围着临昼问个不休的人,纷纷在他可能是鬼的惊吓下,跑了个干净,总算给了病患几天好好养病的日子。 养了几天,精气神好歹回来了几成,临昼终于有力气将他的地底冒险记整个的讲个明白清楚了。 「小鬼头,你当日看到被妖莲包裹住吃掉的,并不是孤王。」 「你是说,就跟那些纸人一样,我看到的也是幻境。」如果敢说是,白辰安敢发誓,他会亲自动手,宰了这个男人,竟然害他白白担心了那么久。 幸好临昼摇了摇头,「那不是幻境,你看到的,是懿王的遗骸,王叔谋反至今是个谜,但他却是服毒自尽,所服的毒名叫砒霜。」 「南华入宫之时,孤王认出了他臂上的蝴蝶胎记,在收养他的那家人处找到了懿王家的老仆,老仆随身携带着王叔的遗嘱。」 「遗嘱中对于谋反的原因只字未提,只是详细的述说了天祭的整个由来,以及破解的办法,要孤王以他的遗骸为饵,引出妖莲,底下入口便会打开。」 「懿王遗骨因服用砒霜之故,并不腐烂,他与孤王本就长得极像,稍加易容下几乎一模一样。」 「孤王施法将一魂一魄系在懿王的遗骸上,躲起来在石头后面,等妖莲裹住懿王之时,地下入口封印开启,沿着石阶,到了灵泉底下。」 「灵泉之下,藏着那所谓的神灵的本体,那是一座石像,头顶正对着上面的缝隙,吃人的睡莲的根系生长在石像中,连接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孤王打碎了石像,捏碎了那颗神灵的心脏,正待设法离开地底,不想你却在那时,闯入了结界,挥剑砍断了白莲的根系,根系一断,入口自动闭合,孤王就此被埋在里面。」 「所以你们就这么样,彼此分开了三年?」身为医者,自然知道临昼不是个鬼,坚持要留下来搞清楚状况的应天雪听了整个经过,却有些啼笑皆非。 「辰安,这就是有了情人忘了爹,不孝的报应,你只消再挨得片刻,东皇掐灭了那神灵,自会从石缝入口出来,你也不用等过三年。」 白辰安低着头,只觉得命运弄人,一时竟也无言。 好在当日里老爹渡了一口仙气,临昼陷在地底三年,只靠石缝里渗出的泉水和地底的苔藓过活,竟然命大的没有饿死。 「对了,那关于这天祭的由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应天雪终于想起来最为重要的问题。 「据王叔在遗嘱中记叙,所谓十八部族的天祭,乃是远古时期,一百零八部族中,有一族族长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需要吸食同族血肉为生,在杀死了所有的族人之后,族长无血肉可吸,便设下了一个陷阱。」 「恰巧那一日山崩地裂,正逢天灾,残余的十八部族人心惶惶,这陷阱,并名正言顺的被套上了神灵的外衣,流传了下来。」 「几百年后,吸血的魔头族长早已死去多时,然而他死前,却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埋在石像之中,利用残余的魔力维持灵泉,蛊惑十八部族,继续受这灵族血肉供奉,以积聚魔气,改日好借体重生。」 一旁的应天雪和白辰安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也想不到,这所谓的神圣的拯救全族的天祭的真相,竟是这般的残忍妖邪。 「孤王即便将所知的真相说了出来,只怕因着祭主的身分,也只会被顽固的长老们当作不肯践约的推托之词吧!」 「所以干脆将计就计,潜入了地底,彻底毁掉天祭的根源,就跟当年不顾一切的毁了灵泉那样,的确是吾皇的做事风格。」 十八部族所有族人的命运,就此绕着这莽撞的小子转悠了一圈,最后侥幸生还,想起来,不是不后怕的。 后怕之余,却也不由得心生惭愧,想他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耆老,道术精湛,距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论起胆色,却依然比不上这敢做敢为的后生晚辈。 消息传出,拯救了黎民于水火的东皇的形象,彻底的高大了起来。 族中的小姑娘,在确认了大英雄是人不是鬼之后,溜过来偷看的人,实在不少。 临昼自然是大大的得意,失而复得,又兼所有的磨难,似乎都因自己的冲动而起,白辰安照料他时,几乎百依百顺。 「辰安,你还是要跟孤王回宫的啊!」 「好。」 「孤王实在不是批奏的料,还是要靠你。」 「好。」 「郑三以后还是住在宫里,教南华读书。」 「好。」 「辰安,你不可以再拒绝孤王的求欢。」 「好。」 「辰安,床笫间,孤王比较喜欢你主动。」 「好。」 「辰安,后宫空空荡荡,只余你我两个,加上郑三和南华,实在冷清,还是美人成群来的热闹。」 「好。」说完才反应过来,白辰安翻脸,「不行。」 「但是辰安,你不都见过了,那些都是纸人。」 「纸人也不行。」 「啧啧,小鬼头出尔反尔,孤王明明记得,当日里你抱着王叔的残骸发誓,只要孤王活过来,要抱多少美人都可以的。」 「那会儿你不是正在地底,怎会听得到这些话?」 「孤王的一魂一魄系在王叔的遗骸上,多少能感知得到周遭的动静。」 那他说的那些话,关于那些无条件的妥协,临昼不就全听到了。 「如何,辰安?说话要算数哦!孤王可是兑现诺言,活着回来了!嗯,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相信未来应是艳福不浅才是。」 「……你还是去死一死算了!」 《完》 后记 终于写完了,撒花,欢呼,谢谢收看。 我相信刚开始看的时侯,大家一定会觉得,名字跟内容半点关系也没有,然后看过半才恍然大悟,嗯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来形容烂人临昼,真是再合适不过啦。 不过等到看完,相信大家应该会对临昼改观啦!因为东皇同学一直都没有出轨哦,从开始,到最后,他都只是嘴上说说,对辰安还是很专情的。 临昼的用心,不知道一开始,是不是就有人看出来了呢? 相信应该看不出来吧!嘿嘿,至少我在连载的时侯,大家对临昼同学都是骂声一片,于是就决定卖关子到底,最后再揭晓真相啦! 这篇文从开始写,到写完,整整隔了两年。 到后来,基本上就是抱着不能坑,坑掉的话,临昼同学就含冤莫白的念头,才努力的把文写完的。 不管怎么说,终于完结了,谢天谢地,又少了一个坑。 感谢连载时大家的支持与陪伴,感谢SANDY的鼓励,一直相信我能写完,前天还介绍可爱的苦瓜给我认识。 心情不好的时侯,我总是喜欢找一本小说来看,看完,总是能找回失去的好心情。 希望大家看完本文,也能够拥有愉快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