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时已过 作者:砯涯 文案: 避雷提示:主受,双重性格鬼畜/泰迪攻,强强,爽文剧情流,现代都市降妖文,没有鬼,不恐怖,风格正剧偏轻松,作者菌脑洞清奇,一切以设定为准,切勿较真。 CP:腹黑美貌半妖受X鬼畜冷血降妖师攻 相传,隐藏于现世的降妖师会将收服的妖怪打散三魂,封住七魄,制成傀儡,以灵力引线,为己所用。 这个故事将从黎焕遭遇那位比妖更残忍的降妖师讲起。 一句话简介:零时已过,斩妖除魔。 攻正常的时候才鬼畜冷血、武力值爆表; 不正常的时候会化身那个狂魔,各种粘人撒娇、舔舐吸血~ 至于受——他是腹黑, 一直在一本正经的让攻变得不正常→_→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都市情缘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焕,刑羿 ┃ 配角:戚景瑜,阎漠,各种科学不能解释的奇怪生物 ┃ 其它:强强,爽文,相爱相杀,降妖师X半妖,傀儡师,攻宠受宠到突破天际 卷一·诡秘增殖 第1章 Chapter 1 【午夜列车】 一月下旬,上海市火车站。 零星的雪花已经飘了一整天,夜幕之下,旧楼翻新的候车大厅灯火通明。 夜七点半,扬声器传出的女声温柔提醒,请乘坐D322动车的旅客前往指定入口准备上车。这是当天由上海开往北京的最后一趟列车,春运高峰,一票难求。 13号进站通道前排起长队,拖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脸上难掩兴奋的神色,与同城老乡聚在一起说笑聊天,随队伍缓慢前进。 黎焕单肩背着NIKE包,独自一人站在一对操南京口音的情侣后,默默听着两人争论今年三十去谁家过,那男人显然很疼女朋友,在弱弱重复几遍父母岁数大了以后也就不再挣扎,同意初一再跟女友回自己家拜年。 他身后是位穿戴非常整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有教养,那身衣服价格不菲,不像是会挤动车的那类人,男人只提了个小号登机箱,似乎也没有其他同伴。 黎焕跟着队伍往前挪了几步,前面的情侣已经通过了检票口,车站工作人员朝他微微一笑,礼貌道:“先生,请出示您的车票或是站台票。” “好的。”黎焕把手伸进风衣口袋,拿出麦当劳的机打小票,朝他递过去。 工作人员:“……” “先生,”那人嘴角抽了抽,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您是不是拿错了?等待进站的人很多,请您不要再犯这种错误。”说完,他抬起头,略显不爽地看向那个用小票娱乐自己的家伙。 倏然之间,两人的目光凌空相遇,男人愣了愣——那是一双含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对方的瞳仁极黑,隐隐透出一抹流转的暗红,蝉翼似的眼睫略微垂拢,促狭的眼尾线条上挑,形成一个非常妩媚而惊艳的形状。 那一刹那,周边的嘈杂的环境仿佛顷刻寂静下来,男人像是被抽离了灵魂般呆滞地仰着头,目光一转不转地看向那双眼睛。 黎焕笑道:“你再好好看看,这难道不是车票么?” 男人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纸,最后木讷地一点头,“是——”他把麦当劳小票还回去,“抱歉,耽误您时间了。” “没关系。”黎焕收起小票,穿过检票口,沿楼梯下到站台。 这里比候车大厅的温度低很多,空气漂浮着一股湿漉漉的水汽,不少旅客被冻得直打哆嗦,不由得裹紧羽绒服匆匆走过,只想快些到车上暖和一下。 黎焕穿着深色秋款风衣和牛仔裤,脚上踩了双中筒机车靴,他身材偏瘦,但体型高挑,风衣下摆遮盖的双腿修长笔直,整个人隐约透出那么一股干净禁欲的味道,可如果再配上那双狡黠含笑的桃花眼,这种味道就显得有些暧昧不清了。 他的目光依次掠过坐票对应的几节车厢,犹疑了几秒,这才举步朝第三车厢走去。 上车以后,黎焕在车厢最后右手边靠窗的位置落座,将那只扁扁的NIKE包就近放在脚下,背包落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听起来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金属物件。 安顿好行李的旅客开始来来回回的买盒饭泡桶面,或者是扯着嗓子给家里打电话,不一会儿车厢里便飘荡开各种方便面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那对南京小情侣的位置是三车厢十排,正好是中间位置,两人大概对黎焕有点印象,路过他身边的时,四目相对,那女孩还十分友好地朝黎焕笑了笑,惹得男朋友醋意大发,两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地斗嘴。 这趟动车将在晚上7点53分从上海站发车,全程近12小时,途经江苏省境内无锡、镇江和南京三市,于次日早晨七点抵达北京南。 眼下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开车了,身边的座位还空着,黎焕靠进椅背,塞上耳机闭眼听歌,他手里捏着那张麦当劳小票,等待乘务员过来把它当成车票收走。 忽然,头顶的行李架有了动静,黎焕睁开眼睛,正看见那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在费力将登机箱塞进去。 要说起来这男人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虽然不年轻了,但动作也不应该这么笨拙,他像是患有严重的肩周炎,两条胳膊根本抬不起来,眼看箱子就要滑出行李架,男人急得脸色煞白,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帮他把箱子托了上去。 “谢谢。”男人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液。 黎焕道:“不客气。” 两人落座,火车开始启动,夜色中光线朦胧的站台向后退去,细小的雪花撞在玻璃窗上,很快被车厢透出的热气融成一滴水。 “你一个人?去哪儿啊?”男人没话找话,脱掉外套盖在腿上,上衣还剩下一件厚羊绒衫,可以看出来他的两臂和身体都很瘦,像个长期营养不良,或是久病缠身的病人。 黎焕偏头看他,淡色的唇微微抿起,莞尔一笑,说:“北京,您呢?” “一样。”男人收起手帕,汗倒是没了,不过脸色依旧苍白。 黎焕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纤密的眼羽微微颤动,他的肌肤极白,所以衬得瞳仁幽暗,那双黑玉般质地温润的眼珠略略转动,再配合上唇线挽起的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坐在旁边的中年男人没来由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只觉得面前这年轻人分明没笑,可眼角眉梢却又不禁透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狡黠笑意。 “您看起来可不像挤火车的人?” “哦,这个啊,”男人回过神,笑得很温和,介绍道:“我是大学教授,年后学校打算跟北大办个学术交流,现在有些专业细节上的问题最好当面谈谈,时间紧,没定上今天的机票,这张票还是托关系买的呢。” “难怪。”黎焕说。 “你呢?”男人看了眼黎焕放在脚边的背包,“也不像回家过年的。” 黎焕道:“我来上海实习,现在回去交差。” “大学刚毕业啊,难怪看着这么年轻,”男人确实是一副教授派头,一聊到这方面的话题就有点收不住,继续道:“学什么的?怎么实习还要跑来上海?” “嗯……内容有点复杂,而且实习也没完全结束。”黎焕边说边拿出手机,在屏幕上随便按出一串号码,对男人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男人扶着前面一排的椅背站起来,两人错身而过。 黎焕歉意地朝他笑笑,然后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筒内嘟声响了片刻,对方接通,黎焕道:“老师——”他快步离开座位,走进两节车厢连接的空当,“我已经上车了……”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湿冷的夜风从车门缝隙吹进来,空气中还充溢着上一个烟民在这里解瘾后留下的尼古丁气息。黎焕靠在颤动的车厢壁上,唇角带笑,非常耐心地听那人交代注意事项。 通话持续了大概十来分钟,等他再回去时男人却不在座位上了。 夜十点,列车熄灯。 铁道两旁没有任何照明,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尚无睡意的旅客自觉压低声音聊天,更多人无聊地刷着微博微信,手机蓝白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像鬼火一样明明灭灭。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最后一簇属于电子设备的冷光暗了下去,鼾声响起,人们精力耗尽,各自依靠着车窗或是同伴的肩膀,在摇晃的车厢内陆续进入梦乡。 凌晨零点,第一车厢。 颠簸中徒然响起一声细微的噗嗤,在均匀起伏的鼾声掩盖下,这记异响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坐在最前排的女士在睡梦中抽搐了一下,然后像是继续睡过去了一般再也没了动静。 呼噜呼噜的吮吸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人在喝已经空了的乐利包装的饮料,模糊的光线将一团诡异的影子投映在她脚边的地板上,看上去似乎是有一根细长的管子插进了她的脑壳。 湿润温热的液体溅过来,坐在女人身边的男旅客若有所感地动了动,伸手抹了把脸颊,只觉得触感十分黏腻,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见又是噗嗤一声,男人全身抽搐了几秒,继而四肢无力地瘫软下去。 那种古怪的吮吸声还在继续,在幽闭的车厢内,如瘟疫般无声无息地向后蔓延开来。 第三车厢,蒙在风衣之下假寐的少年鼻翼微微翕动,远超常人的灵敏感官几乎瞬时就捕捉到了那丝远远飘来的腥甜气息。沉寂的肉体深处,一股难以描摹的温暖欲望渗透出来,那种欲望并不算强烈,却又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他身体最原始的渴求。 黎焕深深吸了口气,撩开风衣搁在身后,然后提起地上的NIKE包站了起来。 四周的旅客都在沉睡,旁边的大学教授趴在前一排的椅背上,黎焕单肩挎着背包,起脚踏上座位柔软的椅面,紧接着伸手一攀行李架,整个人凌空越过男人上方,像拥有肉垫的猫科动物般轻轻落在了车厢过道,然后快速朝前面车厢赶去。 随着距离接近,那股属于人血的甜味变得愈发浓重起来,黎焕穿过二三车厢的连接处,一个睡眼朦胧的胖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厕所隔间走出来,两人险些撞个正着,男人带着起床气做出推搡挑衅的动作,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走路不长——” 黎焕看也不看,脚下一让侧身避开,下一刻拧身就是一记手刀,正中男人后颈,然后原封不动的把人扔回厕所隔间,省得一会儿碍事。 他刚一走进第二车厢,那种吮吸声登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身后脚步声响起,黎焕戒备转身,那个先前还趴在椅背上熟睡的大学教授朝他笑了笑,“怎么背着包?南京站早就过了,北京得等到天亮才到,你这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车呀。” 黎焕:“您怎么起来了?” 教授道:“我来上个厕所。” 黎焕缓慢挽起唇角,把背包解下来提在手上,似笑非笑地说:“咱们的座位难道不是离另一边更近么?” 教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旋即解释道:“哦,我是看见你往这边来了以为有事,顺道过来看看。” “这样啊,那还真是多谢您关心了,我只是来处理一下实习最后的工作。” “你的实习在列车上?” “因为之前目标藏得太深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在列车上也是迫不得已,”眼睫轻颤着抬起,黎焕轻描淡写地看了对方一眼,那双泛着暗红幽光的眸底倏然漫上一层意味深长的笑意,“您的孩子——实在太贪吃了。” ——To Be Continued 第2章 Chapter 2 【背后的猎手】 黎焕说完,那大学教授浑浊的瞳孔像猫科动物一样猛地收缩,松弛苍白的脸被缓慢撑起、游动,似乎有什么将要挤破那层薄薄的面皮,破体而出。 他迟疑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脑袋歪向一侧发出关节挫动的咔咔声,脸上流露出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困惑神色,“你……是降妖师?” 话刚出口,教授敏感地看向黎焕提在手里的NIKE包,他甚至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很忌惮里面可能装着的东西,但末了又僵硬地摇了摇头,“不对,你身上没有那些家伙的灵力!” 黎焕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淡淡道:“我是妖。”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应该是吧。” “妖?”教授显得更加疑惑,他疯狂翕动着鼻翼,似乎想从两人身处的狭窄空间内捕获到一丝属于同类的熟悉气味,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嗅到,甚至没有活物散发出来的血肉香气。 ——那人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没有降妖师极具压迫感的灵力,也没有妖阴侧诡谲的气息,而人类又显然不可能拥有那双泛着暗红幽光的眼睛! 占据了教授肉身的妖物忽然感觉到恐惧,在属于他们的黑暗世界,妖的等级越高其本体往往会越接近人形,而只有高阶妖兽才能完美隐藏妖气,混迹于活人之中,从而规避来自降妖师的追猎。 难道说,眼前的年轻人竟是一位高阶妖兽?! 教授心下大惊,却在认定对方是同类后稍稍镇定下来,“你是妖,又为什么要干预同类的狩猎?” “因为呀,妖也要有妖的规矩——你们的不懂节制会引来那些不招人喜欢的家伙,降妖师会无差别抹杀一切妖兽,你们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即使是同类,也必须被处理干净。” 黎焕边说边拉开背包,左手探入,从里面抽出了一把通体月白的古制唐刀,他以拇指指腹抵上刀挡缓慢前推,精钢铸造的刀身锋利无比,与檀木鞘摩擦发出一记低哑的嗡鸣。 “先生,”黎焕笑得温顺无害,眼睫垂下,遮掩住那对血色微茫的瞳孔,“您该不会没听说过,所谓同类之中的猎手吧?” “——解决了您,我的实习也终于可以结束了。” 列车在黑暗中疾驰,随着哗啦一声爆裂,粉碎的玻璃碴溅射到铁路两侧的碎石间,紧接着两道黑影从破口跃出鬼魅般攀上车顶。 密集的雪花如冰刃划过裸露的肌肤,黎焕持刀滚地一秒找稳重心,他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觉得身后空气震颤,似是有什么在快速贴近过来。 下一刻长刀出鞘,削利的刀锋割裂雪幕,浓黑的污血飚出,腥臭逸散,属于兽类的尖利嘶吼洞穿夜色,教授捂住受伤的面部狼狈后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黎焕转身,瞳孔略微收紧,他终于看清了那只妖的样子。 ——教授的脸被唐刀切开,薄薄的一层人皮拉拢在下颚处,露出里面灰黄色覆盖着粘稠体液的肌肤,他暴躁地扯开外衣,人皮从脊背撕裂,栖居在里面的怪物疯狂扭动,像蜕皮的蜥蜴,一点一点从那件伪装中剥离出来。 那是一只诡异的人形妖物,与黎焕从小到大认知中的妖都不一样。 它的四肢极长,生着锋利的爪,两臂几乎垂到地面,下肢自然弯曲,身体就像被榨干了似的瘦得离谱,看上去跟那个人类教授一样虚弱。怪物脸上生着一双硕大的眼睛,瞳内没有眼白,属于嘴的位置开着条缝,一条紫红的管状口器从缝隙中滑出,灵活地舔去额头上的血迹。 这世上的妖大多是从灵兽演化而来,灵兽越是稀有其化妖后对应的妖阶也就越高,可眼前这只与其说是妖,倒不如说是怪物来得更贴切些。黎焕的眼睛眯起来,只觉得这玩意儿粘糊糊的,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 怪物两腿颤抖着直起,下颚上扬,朝天发出几声干涩难听的低吼。 那低吼一出,破窗对应的车顶边缘瞬时又有一道兽影飞起,黎焕心底徒然一沉,急忙持刀格挡。 顷刻间,精钢刀身与奇袭怪物的利爪铮然撕咬在一起,那只幼崽身长不过半米,可力量极大,黎焕猝不及防,登时整个人被掀翻出去。 “这是我的孩子,年轻人,”怪物用教授的声音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既然有资格被选为猎手,你的脑肯定比活人的更加美味,而新生幼崽正好需要营养——” 闻言,伏在黎焕身上的小怪物歪了歪脑袋,伴随着呼噜呼噜的声响,那根细长的口器探出,像一条有自主意识的活物,试探着游弋到黎焕眉心的位置,大怪物静静站在不远处,似乎是想给幼崽独立捕猎的机会。 黎焕心跳很快,今夜以前他实战经验不多,这趟出来前夕也只知道目标是一只评定为低等级的妖物,可眼下看来这家伙远比任务描述的更加棘手,更何况是同时面对一大一小两个目标! 怪物口器散发出的气味腥臭难闻,熏得人胃液翻滚,黎焕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五指收拢死死扣紧刀柄,静待时机。 也不知是因为进食不久还是没学会捕食的方法,小怪物的动作很慢,黑亮的眼珠盯着黎焕的脸,只有瞳仁的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神采,可就在那种对视下,黎焕竟产生了一种他们曾经见过的古怪念头…… 恰在此时,小怪物像是极其矛盾地叫了一声,口器抖直猛扎下来。 黎焕早有准备,第一时间侧头避开,口器尖锐的头部擦过侧脸,血珠飚出,只听当的一声闷响,那足以与利刃比拟的口器当即直接钉进了金属车顶—— 就是现在! 黎焕眸色冰冷,仿若被鲜血浸透,他手腕一翻,那把长达一米的唐刀贴身转过一个诡谲莫测的弧度,紧接着被反手握紧,向上就是一挑。 弧光划过,斩断口器同时还生生切掉了怪物半边下巴。小怪物疼得浑身抽搐,晃着脑袋朝后滚去,将腐败的污血被甩得到处都是。 一切不过数秒之间,黎焕撑起身体,血珠淌过脸颊像泪一样缓缓滚落,于车顶溅开,而那道被口器割开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那只成体妖物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完全不顾幼崽死活,只是喃喃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么?” 黎焕温雅的嗓音带着笑意,他抬手蹭掉脸侧的血痕,低头贪婪地呼吸着血浆的纯美气息,然后将属于自己的血液舔舐干净——他已经压抑了太久,没有狩猎,没有进食,那滴血滋润了干涸的食道,撩拨着灵魂深处属于妖的欲望,却又被人的那一半狠狠压下。 “可惜,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 “怎么可能?!” “老师只说过我不算人,但又没交代我是什么妖——” 他话音没落,一只珍珠色的兽影蹿上车顶,在场两人同时一愣。黎焕垂眼看向半透明的九尾狐灵,眉心微微拧起,眸底泛起的血芒逐渐退了个一干二净,“阿狸,你怎么来了?”他讶异道:“难道是……老师有什么吩咐?” 狐灵动动耳朵,十分高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出于兽类本能吐出舌头像萨摩耶那样舔鼻子,高冷形象瞬间崩塌,说:“任务异常喵,主人让我接小少爷回去……”狐灵抬起后腿挠痒痒,九条毛尾巴在身后乱摇,喘了口气,补充道:“喵~” 黎焕:“……” 几天没见,这狐狸是不是吃错药了?喵什么喵啊! 黎焕内心抽搐忍不住暗自腹诽,表面还得绷紧嘴角以免笑场被小家伙暴打,他看了看傲娇狐灵,又看了看不远处默默围观的虚弱怪物,那怪物似是很忌惮狐灵散发出来的高阶妖气,浑身抖个不停,但又没有逃走或是进攻的意思。 黎焕觉得这东西的反应有些奇怪,一边小心戒备,一边道:“什么异常?” “目标评定等级和数量啊喵,不然还能是什喵?” 狐灵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黎焕,继续舔鼻子,拿鼻孔对着他,强装高冷道:“主人只是看介绍简单才想用这只小妖让你出师,没想到从华东地区发过来的报告会被人动了手脚,那不是一份普通的责任交接委托书,而是在求助,他们希望主人可以正式接手,除掉这个北上的家伙,据说上海有不少猎手都在这案子上吃过亏了哦喵。” “这种东西——”它提起毛茸茸的爪子指了指怪物,“是种未被记录在案的妖,不过你小子运气倒是很好,这只明显被什么消耗干了精力,已经没有威胁了喵。” “未被记录在案的妖?”黎焕犹疑地重复了一遍,“老师也不知道么?” “主人要见了尸体才能得出结论,”狐灵狭长的兽眼眯起来,“我闻的出来,它就快要死了,也给我们省了不少找样本的功夫。” 黎焕蓦地怔住,上车以后,他确实注意到了不管是宿主教授还是怪物本体都非常虚弱这点,但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其中的原因,现在回想起来,这怪物垂死都要在车厢堵住自己,这行为分明是来——故意送死! 可……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黎焕心念电转,脑中几乎瞬间有了答案,“你的意思是,榨干了它的东西也在这里,它分散我的注意力其实是为了保护那个?” “喵~这种可能性很大,”狐灵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不过我们没时间考虑原因,现在必须尽快解决它带你离开,这家伙身上的死气太重,耽搁下去,不光列车里那个未知的东西是个麻烦,一旦气味引来了那些人,我们可就不一定好脱身了。” 狐灵说完,半透明的灵魂躯体瞬时膨胀,灵体化实,一身雪白顺滑的兽毛在黑暗中焕发出朦胧的光晕。这狐狸习惯性欠招儿,瞄准怪物同时还不忘抖开九尾,尾锋扬起直接糊了某人一脸。 黎焕:“……” 狐灵骚包地在车顶磨了磨爪子,身体顺势伏低,后肢弯曲蓄力,它还没来得及对那只怪物展开攻击,只觉得其中一根尾巴尖一疼,回头一看,正见自家小少爷拎着条尾巴,对着它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黎焕眉梢微挑,戏谑道:“我这出来才不过几天,你小子不仅改属猫了,而且还生了不少虱子,我看是皮痒得难受呀?” “并没有,”狐灵弱弱地说:“时间紧迫啊小少爷,咱们不能内斗!” 黎焕平平哦了一声,作势松手。狐灵见状终于放松下来,只可惜一口气还没喘匀,只看对方手上唐刀横扫过去,霎时细密的狐狸毛腾起,混合着雪片飞散开来。 狐灵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秃了半根的尾巴,一颗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 “去吧,”黎焕朝它摆摆手,“速战速决。” “啊啊啊啊老子养了上千年的尾巴!”狐灵扭头怒视黎焕,郁悴得只想一爪子拍死他,但又碍于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人不敢下手,只好乖乖听话一路飙泪朝怪物直冲过去。 黎焕双手正握唐刀紧随其后。 那沉寂许久的怪物朝天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电光火石间,狐灵欺身近前,前爪扬起,锋利的趾钩弹出肉垫,可怪物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生生吃下了这记攻击,腥臭的污血飚上车顶,狐灵看不透这家伙的目的,不由得略一迟疑,下一刻竟猝不及防地被对方勒紧脖颈。 “当心!” 黎焕失声惊呼,眼睁睁看着两只胶着难分的妖一齐滚下车顶,消失在铁轨一侧的黑暗中。 ——To Be Continued 第3章 Chapter 3 【灵魂的共鸣】 眼下列车正经过一段笔直的路段,车速极快,狐灵被怪物拖下列车几乎瞬间就没了踪影。 黎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便片刻也不敢耽搁地跟着跳下列车。 铁轨两侧尽是覆盖着一层雪沫的粗粝石块,火车呼啸而过带起的气流仿佛要将一切拉进车轮之下碾碎,黎焕落地后就势一滚消去冲力,紧接着快速起身朝来时的方向找去。 随距离接近,冰冷的空气中飘荡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夜色下,狐灵皮毛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它脚踩的碎石被血浆浸透,里面蜷缩着那只身首异处的恶心怪物。 黎焕舒了口气,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过来吧,已经死了,它只是要把我们带离列车,看来车厢里的东西对它来说确实非常重要。”狐灵舔了舔嘴毛沾上的妖血,然后十分不满地一龇牙,嘟哝道:“这家伙一定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血的味道好奇怪。” 黎焕看了狐灵一眼,说:“如果我的观察没错,这种妖多半是以吸食人脑为生。” “原来是这样!”狐灵回味似的咂咂嘴,“难怪有股脑花刺身的味道~” 黎焕:“……” 黎焕不舒服地拧紧眉心,将唐刀插回鞘内,鄙视道:“你真恶心。” “喵呜,”狐灵得意地摇晃着尾巴,“多谢夸奖~” 黎焕嘴角抽了抽,心说这货脸皮怎么能这么厚?而且变大以后真的好像萨摩耶啊!尤其是舔鼻子的动作,再加上秃了条尾巴,简直是又蠢又丢人……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有些可笑。 当然某人不可能真的笑场,毕竟那根尾巴是他给削秃的。 咳咳,跑题了…… 黎焕掩饰性的清清嗓子,单膝跪下,开始着手收拾那具尸体。忽然,他鼻翼微微翕动,在那怪物散发出的腥腐气味下,他似乎嗅到了另外一种熟悉的、并且有几分诱人的味道。 那是属于高阶妖兽的特殊气息,因为妖力强大,所以他们的血液比普通人类更加纯粹,也更容易勾起妖天生嗜血的瘾症,就像弱小的生物会被强大的首领吸引—— 这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满足基本的进食需求,而是由于受到绝对力量的诱导,唤起的一种出于本能且根本无法抗拒的欲望。 黎焕低着头,在那种甜腻气息的撩拨下,从食道到胃袋蓦地腾起一股灼烧般饥渴难耐的痛感,他极不明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取下背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防水布展平铺在地上。 在他身边,九尾狐灵清亮的翡翠色眼睛缓慢眯起,静了片刻,它用难得正经的声音说:“小少爷,从出来到现在,您有多久没吸食过新鲜人血了?” 黎焕动作短短僵住一秒,接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他没理会对方的问题,而是边继续手头的工作,边道:“你受伤了?” “唔……被这东西的舌头戳了一下,”狐灵舔湿爪子像猫那样洗脸,一双狡黠的兽眼却一直有意无意地瞄着黎焕看,“不用担心,我只是主人的一缕分魂,肉体原本就是法力幻化而来的,这点伤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那就好。”黎焕道。 狐狸笑得一脸狡猾,抻着大脑袋凑过去,用湿乎乎的鼻子去拱黎焕的手背,嘚瑟道:“喵喵,你怎么会忽然关心起我的啊,小少爷?” 黎焕抬起眼皮看它,“想知道?” “嗯嗯!”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呃……大概刚进山东吧,怎么啦?” 黎焕笑了笑,摸着狐狸头顶给它顺毛,语重心长地说:“是啊,离北京还有好几百公里,你要是伤得重我还得带你去找大巴,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骑你回去。” 狐灵:“!!!” 狐灵一脸‘老子受伤了你竟然还想骑我’的怨念表情怒视黎焕,咆哮道:“你滚!” “虽然有点颠,但你毕竟比大巴快多了。” 狐灵愣了一下,继而愤然甩开他的手,炸毛道:“尼玛!你这是在侮辱我!我告诉你灵宠也是有尊严的!不能说骑就骑你知道吗?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黎焕一本正经地朝空气嗯了一声,把那只缩起来的怪物拖在防水布上,裹紧、打结,然后小心翼翼塞进NIKE包。 那怪物瘦得没什么分量,但身长完全和成年男性相当,NIKE包装完尸体以后没发生任何变化,还是最初那种扁扁的没有重量的模样。 “别闹别扭,老师在等我们回去,这件事还没完,而且——”黎焕起身,把背包跨在肩上,左手提着唐刀,他若有所感地朝远处望了一眼,淡淡补充道:“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嗷……”狐灵闷闷不乐地爬起来,“真是些麻烦的家伙,”它低伏下前肢好方便黎焕上来,头却仰着,湿润灵敏的鼻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说:“还很远,能甩开。” 黎焕拍拍它的头,单手一撑翻身跨上狐背,相对无语间这一人一兽仿佛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九尾狐灵回身发出一声威胁十足的低呜,修长健壮的后肢蓄力蹬地,顷刻,它庞大雪白的兽影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蹿了出去。 长夜深沉,夜幕无星无月,荒野静寂,天地之间唯有越往北方就越发密集的大雪。 黎焕冰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额头沁着薄汗,扣紧狐灵后颈毛发的五指不住发抖,那处被怪物口器贯穿的伤口就在肩胛不远的位置,还隐隐冒着蓝紫色的血,腥甜惑人的气味勾得人几欲发狂。 他轻颤着用手指揩了些殷出的血浆,像是十分矛盾地送到唇边,却又迟迟不愿意下口舔血,他的身体已经冷透了,可血管如同被烈火炙烤过那样干涸。 狐灵蓦一叹气,头也不回地劝慰道:“喝点吧,你年龄太轻,不可能凭自身意志抵抗妖与生俱来的嗜血魔瘾,不吸血你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主人再宠你,知道这事也是要罚的。” 黎焕静了片刻,倏然冷笑着扬起嘴角,将手上的九尾狐血在牛仔裤上蹭干净,“老师说我是妖,可又说不出我的本体妖兽是什么,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没有本体的妖?阿狸,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是个人呢?” 狐灵摇了摇头,道:“小少爷,你是饿晕了吧?虽说你从小妖气稀薄,这种情况也确实十分罕见,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类不会有血瘾。” “我不知道你本体妖兽的种类,可如果换做一般妖物,在嗅到九尾妖狐血液气味以后早就按捺不住嗜血的欲望,您还能有精力把它蹭掉,其实……这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黎焕道。 狐灵:“倘若你是妖,那对应本体妖兽的妖阶恐怕不低呀。” “哦,”黎焕眼珠转了转,“那聪明的阿狸,妖阶不低可能对应什么?你是老师的分魂,有没有在他的思想里见到过关于我的事?” 狐灵郁闷地舔了舔鼻子,絮絮叨叨地说:“我说小少爷,我知道你总在心里骂我是萨摩耶,可是人家没萨摩耶那么傻好不好?主人不肯说的事我哪儿敢偷窥?说好听点我是九尾妖狐的灵宠,本质上还不是主人抽一缕分魂出来才可以化形,要是将他惹毛了把魂收回去,你再想见我还指不定是几百年以后呢!” 黎焕趴在狐狸柔软的兽毛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小声嘟哝了一句。狐灵耳朵动动,瞬间炸毛,飙泪道:“我听到你说不想见我了啊混蛋!!!” “你听错了。”黎焕正色道。 “那你说的是什么?!” “我是问你为什么好端端的总是学猫叫?” “哦~这个啊,”狐灵恢复了一脸傲娇,说:“我不光学那个小婊砸叫,还学他撒娇吃饭洗脸上厕所~” “什么?”黎焕震惊了,“你让老师给你铲屎么?” 狐灵急道:“不不不不!那个不敢,我自己铲……” “哦,吓了我一跳。”黎焕说。 狐灵忍不住脑补了一下那个男人铲屎的画面,登时感觉五雷轰顶,脚下一乱,赶紧停住险些把黎焕甩飞出去,然后脆弱的某灵宠用爪子捂着胸口那颗玻璃心,喘气道:“你也吓了我一跳。” “所以……”黎焕被最后那下颠得晕车,捂着额角撑起来,强忍住把这蠢货暴揍一顿的冲动,说:“你特么到底为什么要学一只猫?” “嗷嗷嗷小少爷,”狐灵扑过来抱黎焕大腿,鬼哭狼嚎道:“你不在的这几天家里来了一只绿茶喵,我觉得自己要失宠了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黎焕哭笑不得地揉狐狸毛,安慰道:“虽然你确实不招人喜欢,不过好歹是老师分魂化形出来的灵宠,他再怎么偏心也不会不爱自己的魂,放心好了。” “尼玛你真的是在安慰我么?!” “哦,那我去安慰那只猫。” “……”狐灵:“小少爷你真不会聊天你知道么?” “话说回来,”黎焕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只猫也是个妖?” 狐灵憋屈地吸了吸鼻子,咯吱咯吱磨着牙,说:“应该是!还尼玛挺厉害,上次掐架老子竟然输了!哎——!”狐灵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喵?” “好好说话!”黎焕道:“这猫从哪儿来的?” 狐灵歪头想了想,“南锣鼓巷吧,怎么了?” 黎焕笑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老师捡的宠物似乎都是从那条胡同出来的,你不觉得这有点……” 话没说完,他声音蓦地戛然而止,黎焕眉心微蹙,抬头朝来时的方向看去——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仿佛横跨过近百公里的距离,他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人身上纯熟的灵力波动,像穿透空间的一次共鸣,灵魂深处某个蛰伏已久的碎片竟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To Be Continued 第4章 Chapter 4 【半妖】 “怎么了?”狐灵察觉到异样,警觉地问。 “你……”黎焕迟疑地看向狐灵,“你感觉不到?” 狐灵怔住,紧接着意识到这里有问题,追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黎焕脑中瞬间闪过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念头,他顾不上解释,翻身跃上狐背,催促道:“等下再说,这里不够安全,我们快走!” 狐灵不敢怠慢,立刻依言朝北方狂奔而去。 严冬飞雪,天地间仿佛化作素白的陵园,狐灵一路狂奔离开大路,带着黎焕钻进更加偏僻的荒野小径。 “小少爷,你到底感应到了什么?” 黎焕神色复杂,心有余悸地缓了口气,说:“是灵力,就在我们跳车的地方,他或许……是个非常特别的降妖师。” “这不可能!”狐灵惊道:“我们离那里少说也有七八十公里,这么远的距离,你不可能察觉到那些人的气息!” “不是气息,是一种感觉。”黎焕边说边推出寸长的刀刃,划破掌心,将手掌覆盖在狐狸脊背的伤口处,人血与兽血相融,创面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比以往每一次降妖师接近时都要清晰,阿狸,你明白我在担心什么了么?” 狐灵没有接话,兽眼眯紧,在黑暗中逸散出鬼火般幽绿的荧光。 黎焕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手指心不在焉地摸着它头顶的绒毛,仿若自语地低声道:“我能感应到他,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也能感应到我的存在,我们是同类之中维持秩序的猎手,却也是降妖师追猎名单上的猎物——这种联系……让人不安呀。” 与此同时,铁轨旁的荒地上,一头灰白色的幼体犼妖从稻田间蹿了出来。 小犼妖形状如兔,两耳尖长,生了张豹脸,动作十分灵活,但兽眼却空洞无光,犹如失了魂的死物,它敏锐地翕动着鼻孔,三两下跳到食脑妖怪留下的血污旁,低头,舔了舔染血的石块。 “嗷呜~” 确定无误,那大兔子一样的犼妖卧倒不再动换,身后一根短尾巴乖巧地摇来摇去。 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它的四肢及身体主要关节处均被一根根极细的淡蓝色引线牵连,这灵力凝成的引线有形无质,一头操控着傀儡兽寻找目标,另一头则延伸进无穷无尽的夜色。 又过了大概十来分钟,脚步声响起,从南边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哎,就是这里?”一个少年说:“有血迹!难道目标死了?” 听见动静的傀儡兽显得异常兴奋,却无奈身体受引线控制,只能更加卖力地摇晃尾巴。 说话的少年名叫杜秋,刚满十二,长得细皮嫩肉像个女孩子,再加上身材瘦小,所以看起来还要更年幼一些,是降妖师协会今年年初纳入的新人,本身还不具备独立出任务的能力。 杜秋右手悬空举起,五指微微收拢,淡蓝色的灵力从指间溢出,他娴熟操控着引线召回傀儡兽,然后像抱着特大号玩具那样抱进怀里。 “大白,”杜秋摸了摸傀儡兽的长耳朵,说:“看见目标尸体了么?” 犼妖听话地摇头,吐着舌头想去舔小主人的脸。 “不要闹啦,全是口水!”杜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讨厌,他哈哈哈笑着推开傀儡兽的脸,仰头看向身边的男人,问道:“羿哥,目标好像死了,现在怎么办?” 那男人非常年轻,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疏离的眸光隐隐透出一股难以亲近的冰冷质感,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很弱,存在感稀薄,即使是熟悉的搭档,偶尔也会感觉站在自己身后的是具尸体,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男人穿着黑色皮装和战术军靴,衬得身材高大健硕,似乎那衣料之下的每一寸肌理都蕴含着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 他叫刑羿,是负责追猎食脑妖兽的降妖师。 刑羿没理会小鬼的问题,而是一转不转地注视着远处的黑暗。 就在刚刚,他清晰感应到了某种灵魂波动,那种感觉很新鲜,而且一瞬即逝,他甚至以为那短短几秒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是妖? 或者,是一个灵力特殊的人? 他不能确定,灵敏的感官已经被发散到了极致,但依然无法再次捕捉到那个气息。 垂在身侧的手臂不禁微微颤抖,刑羿不得不握紧五指来遏制这种近乎失控的身体反应,他无法不去在意那种奇异的感觉,像火焰对飞蛾的吸引,一切源自本能,让人兴奋不已。 “羿哥?”见对方一直没有反应,杜秋只好抱着犼妖傀儡走过去,伸手拽了拽刑羿的衣角,“羿哥你怎么了?” 闻言,刑羿回过神,目光在杜秋脸上停留片刻,继而看向他怀里的犼,淡淡道:“把它放下。” 男人的声线低沉,口气很冷,杜秋听得浑身一颤,低着头,赶紧听话地把犼放在了地上,那只犼似乎很畏惧刑羿,害怕地拉拢着耳朵,绕到杜秋身后躲了起来。 “协会收留你、培养你,是为了将你训练成可以独当一面的降妖师,你可以有善,但是你的善不能对妖。” 刑羿取下右手的全指手套,抬起杜秋下颚,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告诉我,你把它当什么?” 杜秋感觉自己下巴快被捏碎了,颤声答道:“同……” 他话没说完,扣在下颌骨两侧的五指骤然收紧,杜秋疼得闷哼一声,眼泪登时沁出眼角。躲在他身后的犼妖急得呜呜直叫,正要去撕咬刑羿脚踝,却忽然被引线缠住脖颈,凌空提起。 “不要!”杜秋失声尖叫。 “安静,”刑羿注视着杜秋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杜秋双目通红,含泪道:“傀儡。” 刑羿道:“你在接受基础培训的时候,协会的老师是怎么教你制作傀儡的?” 杜秋声音发颤,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打、打散三魂,封住七魄,只留一具行尸,为己所用……” “很好,”刑羿冰冷的眸底倏然漫上一层略带讥诮的笑意,“现在你告诉我,协会交给你的这只幼妖为什么只失了一魂?” 那是一个看待死物、不含任何主观情绪的眼神。 在那双眼中,杜秋甚至产生了某种古怪的念头,似乎在刑羿看来,自己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跟他手下的那些傀儡一样,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只是用七魄吊着一口气的行尸走肉,是被那个男人用引线操控的工具。 杜秋倒抽口气,不敢再看刑羿的眼睛,硬着头皮道:“我觉得,我们可以跟妖合作,我给它留下两魂就是想让它保留自己的意识,羿哥,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因为它们是妖。”刑羿说:“还是那句话,降妖师可以有善,但是不能对妖,不过你既然被协会分配给了我,那就最好连那种没用的感情都不要有。” 说完,他松开杜秋,同时收回引线。 犼妖惨叫着摔到地上,杜秋心疼得掉眼泪,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它抱进了怀里。 刑羿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走向那滩兽血,头也不回道:“收好你的武器,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下次它还是不能变成完全的傀儡,我不仅会散了它的魂,还会帮你灭了它的形,听懂了?” “嗯……”杜秋用袖口擦干眼角,又悄悄安抚了一下受惊的犼妖,把它收进背包里,然后走到刑羿身边,说:“目标可能死了,但是没找到尸体,要不要先向协会汇报?” “不用,”刑羿用手指沾取妖血放在鼻下闻了闻,说:“这里有两种血,跟我们从协会那里得到的目标血样都不一样,根据痕迹来看至少曾经有两只妖参与了这场打斗,而且其中一只妖的等级恐怕还很高。” 杜秋吸了吸鼻子,睁着哭肿的眼睛努力辨别地上那滩已经变成深褐色、看起来毫无差别的血迹,“你说‘至少有两只妖’,这是什么意思?” 刑羿沉吟片刻,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还有一个,他的气味太弱了,我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人还是妖。” 杜秋:“那我们是要继续追?” “不,剩下的我自己来,”刑羿说:“你回去,替我向协会传个话。” 杜秋点了点头,“羿哥,你说。” 刑羿道:“首先,把刚才的分析原封不动的让人转达给会长,其次帮我请示,就问——‘九尾介入,是否需要扩大狩猎,如有必要,请调派增援’。” “九尾?”杜秋豁然睁大眼睛,“难道说另一只妖是九尾妖狐?!” 刑羿淡淡嗯了一声,道:“不过根据血液气息判断,这只是他分魂化出的一只灵兽,本体没来,但是继续跟下去早晚都能碰见,我现在很好奇,需要九尾分魂来接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杜秋:“你的意思是,那个分不出是人是妖的东西,就是九尾出动分魂的原因?” “会长一直有命令,让降妖师留意一种特殊的生命体,他们本质是人,却因为三魂中混入了一片妖魂而成为半妖。”说到这里,刑羿不禁拧眉,抬头看向那股奇异气息消失的方向。 “这种生命在上古被称为‘容器’,那片妖魂会随繁衍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传承时间越久,半妖身上的妖气也就越稀薄,外表更是与人类无异,所以才很难被降妖师察觉。” 杜秋不解,“会长为什么需要这些半妖?” “不清楚,有可能是因为忌惮分魂的本体。”刑羿推测道:“那些栖居‘容器’的妖魂通常来自妖阶极高的纯血妖兽,它们死后三魂不会消失,而是已寄生的方式保存下去,等到时机成熟,三魂重聚,本体也必将随之复生。” ——To Be Continued 第5章 Chapter 5 【彼岸茶舍】 凌晨五点,北京,什刹海。 这儿是京城里有名的文化遗址保护区,然而由于近些年外来事物入侵严重,什刹海的著名胡同们已经被韩式炸鸡、章鱼小丸子和冻酸奶占领,从头走到尾基本看不见几家当地小吃,更别提什么京味文化了。 什刹海中心地带有一片人工开凿的湖,沿湖开着一圈充满八十年代怀旧气息的酒吧夜店。 年关将近,京城里人散得差不多了,以往彻夜不歇的酒吧街也冷清下来,除了一两家还在营业外,大多数都挂出了休假通知。 从酒吧街随便找一个路口往深处走,那里边才是真正的老北京胡同,没有过多的修葺、并不繁华,低矮的院墙和旧屋还会透露出一股子冷冰冰的破败感。 大雪刚停,小巷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掩盖住墙角堆放的一摞摞旧物,因为没被行人踩踏,倒是显得比平时整齐干净了不少。 胡同深处一间还未营业的小卖部门窗紧闭,只亮了门廊前快瘪了的白炽灯泡。它左边是一座大杂院,被主人改建成一间一间的小平房,出租给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上班却又没什么钱的打工仔。 小卖部的右边隔了两三米的位置有一扇瞧不出什么木材制的门,门梁之上、飞檐之下悬着一块扁,上面以阴刻淬金漆的方式写着‘彼岸’二字,是间茶舍。 这年头乐意饮茶修身养性的人不多,更别说这彼岸茶舍的位置不好,基本不会有游客逛到这要景没景的犄角旮旯来,所以茶舍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都处在无人光顾的冷清状态。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就连隔壁看小卖部的中年妇女也没见过那扇门后的茶舍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老板是个气质文雅的年轻男人,很少出门,偶尔会来她的店里换几瓶酸奶,身后还总跟着一只贼头贼脑的串种狐狸狗。 此时,彼岸茶舍的正房灯光暗淡,立式空调呼呼往外吹着暖风,一只三花狸猫卧在软垫上打瞌睡,发出呼噜呼噜地呼吸声。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茶几上的电水壶停止加热,坐在卡座沙发上假寐的男人闻声睁开了眼睛。 这房间少说也有近三十度,戚景瑜穿着白衬衫和银灰色西裤,还很怕冷地披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他的皮肤极为苍白,眉宇间有种病态的阴气,身形又十分单薄,依靠在沙发背上有种软若无骨的慵懒感觉。 戚景瑜看了眼墙上的钟,拿起水壶往自己面前的茶盏里续了些水。 察觉到有动静,狸猫起身抖了抖毛,踱过来卧在主人身边,喵地叫了一声。 戚景瑜端起茶盏,吹开浮叶,低头饮了口滚烫的茶水,才说:“要么滚,要么去开门。” 狸猫依言跳下沙发,绕过正厅的桌椅溜至门边,它刚一接近,悬在房门顶端的黑色撞铃便叮铃铃铃地摇了起来,而旁边的银铃却一动不动。 这是一对阴阳铜铃,黑银各一只,妖来黑铃响,人来银铃响,挂在正厅门口用来提醒上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狸猫驻足盯着铜铃看了一会儿,然后用爪子把门勾开条缝,委身蹿了出去。 与此同时,胡同口现出一人一兽两个影子,狐灵走在黎焕身后,边走边用尾巴将两人脚印扫去。 忽然,小卖部外亮着的白炽灯泡哗啦一声爆得粉碎,胡同里唯一的照明消失,黎焕扭头看向狐灵,后者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小声说:“他知道咱们回来了……” “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黎焕说。 狐灵悲壮点头,“我被你害惨啦!” 两人进门,穿过前院,黎焕踩上台阶,正看见敞着条缝的房门旁乖巧地蹲着一只用爪子洗脸的狸猫。 “这是?”他一回头,发现狐灵也在用相同的姿势扒拉着自己那张尖脸,挑衅似的怒视狸猫。 黎焕:“……” “就是它!”狐灵磨着牙说:“这货天天在主人面前刷存在感,动不动就摇尾巴求抱抱,轰都轰不走!简直臭不要脸!” 狸猫:“喵~” 狐灵瞬间炸毛,抓狂道:“你看你看!” 黎焕扶额,决定不再搭理这两只闲的蛋疼比洗脸的妖怪,径自穿过两妖火花四溅的视线,走进了茶舍。 房门顶端,一黑一银两只阴阳铃仿佛静止了一般。 黎焕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戚景瑜说:“小焕,你来。” 黎焕脑中反反复复回忆自己这趟出门的表现。除去任务本身存在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纰漏才对啊,而且还亲手杀了一只幼体怪物,成绩应该不算坏…… 即便这么想,他心里多少也有点发虚,磨蹭着来到茶舍最里面的卡座,黎焕上前给那只茶盏蓄满水,同时转着眼珠观察男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开口,“老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戚景瑜嗯了一声,说:“你没回来,我不放心。” 说完,他伸手拨开黎焕脸侧的发丝,一双眼专注地看着那一小片肌肤。戚景瑜的眸色很淡,是一种接近琥珀质感的淡棕色,对视时会给人理性和睿智的感觉,那是聪明人特有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一切费心构造出来的假象。 黎焕从记事起就跟在景瑜身边,两人感情很深,亦师亦友,但他同样不喜欢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他有时会觉得九尾可能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因为在那人面前自己从来就没有秘密可言。 “你受过伤?”戚景瑜问。 黎焕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反应过来以后解释道:“哦,也不算受伤,就是被那东西的口器划破了点皮,已经没事了。” “流过血,气味还很清晰,”戚景瑜指对面的沙发示意坐下,叮嘱道:“以后注意,别再让自己出血,妖的血对于同类来说比人更具有吸引力。” 黎焕缓慢点头,没坐,而是取下背包对戚景瑜道:“老师,尸体带回来了,那东西已经死了四五个小时,这屋里热,得尽快冷冻起来,不然肉体腐烂会影响判断。” “也好,”戚景瑜放下茶盏,“把阿狸叫进来。” 他声音没落,房门砰地一声从外面打开,雪沫蓬起,一只毛茸茸的白东西连滚带爬地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戚景瑜大腿,鼻涕眼泪蹭到那条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裤上,狗腿道:“主人!” 戚景瑜:“……” 九尾大人觉得头疼,提着后颈毛把狐灵扯下去,狐灵就地圆润地滚了一圈,立起来后继续狗腿地摇尾巴。 围观的黎焕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腹诽自家老师化妖的时候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出了乱子,要不三魂里边怎么能出来这么一缕不着调的二逼灵兽?! “主人,”狐灵道:“有什么吩咐喵?” 黎焕:“……” 戚景瑜说:“把妖尸收好,天亮后我会检查。” “是,主人~”狐灵扭头叼起黎焕的NIKE包,一路小跑钻进里屋。 黎焕看着它那副萨摩耶样儿就觉得想笑,余光不经意一扫,却发现那只花狸猫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看。阿狸虽然说过这猫也是只妖,可奇怪的是从进门到现在,他没感觉到哪怕一丝一毫从它身上散发出的妖气。 “老师,几天不见怎么想起来养猫了?”黎焕用手指刮了刮狸猫下巴,那猫也不怕生人,而是眯眼享受起来。 戚景瑜很疼这位关门小徒弟,见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也就不再冷着张脸,莞尔一笑,说:“自己跑来的,你要是喜欢就抱进房间养着,只是这小妖灵气不足,通不了几分人性,说不准哪天就又跑了。” “那我就抱走了。” 黎焕心里盘算着赶明儿找个机会把狸猫顺窗户扔出去,也算是完成对阿狸撵猫的承诺。就在这时,戚景瑜忽然坐起身,将一盏扣着盖的青花瓷茶杯沿桌面推了过来。 黎焕逗猫的动作蓦地僵住,心里紧跟着咯噔了一下,他看了眼那只茶盏,然后抬头迎上老师的眼睛。 戚景瑜靠回沙发背,看向黎焕的眼神柔软而宠溺,温声道:“打开,喝了它。” “老师……”黎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下去。 戚景瑜笑笑,抽出根香烟含进嘴里,点火,深深吸了一口,说:“别以为老师什么都不知道,小焕,你喝自己的血抑制血瘾,这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老师叮嘱过的,都忘光了么?” 黎焕不敢接话,犹豫半响,才慢吞吞的以食指和拇指捏住茶盏的盖子。 那青花瓷杯子还带着温暖的热度,在掀开的瞬间,一股腥甜的血浆气味逸散开来,黎焕双唇发颤,几乎无法抑制在体内流窜的灼热欲望,他低头贪婪呼吸着血腥气,然后像兽一样将杯里的血喝得干干净净。 血浆润湿咽喉,直流进胃袋,那一刻,他绝望地幻想着自己正撕开一个活人的咽喉,肆无忌惮地吞噬血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颤抖着舔舐一盏茶杯。 妖终究是妖,无一例外是嗜血如命的怪物。 烟雾在两人之间缓慢浮动,那种饥渴难耐的吞咽声在此刻幽寂的茶社内显得格外清晰,戚景瑜面色平静地注视着黎焕的每一个动作,那些细小的颤抖令男人的眸光变得柔软起来,最终,他说:“喝完了?” 黎焕放下茶盏,僵硬地点了点头。 景瑜褪去狐裘,取过搁在沙发扶手上的细藤条,走出卡座,淡淡道:“过来。” 黎焕知道躲不过,默不作声地起身跟了过去。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戚景瑜兀自转过身子,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缓慢抚摸过那根被磨得发亮的藤条,他盯着黎焕的脸,那双淡琥珀色眸底含着的笑意刹那消失得一干二净。 “跪下。” ——To Be Continued 第6章 Chapter 6 【罚】 黎焕双膝一弯,扑通跪在了地上,“老师……” 戚景瑜道:“老师知道你不排斥饮血,那么对你来说,猎食才是一件真正困难的事?” 黎焕也没细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那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感情,当血瘾爆发,即便不知道本体妖兽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妖,可一但离开老师身边混入凡人之中,他又觉得自己分明是人。 黎焕不置可否,索性不再说话,他手脚利索地解开风衣和衬衫,露出脊背,然后背对向景瑜,等着挨那顿藤条。 整间茶室只亮着茶几烛台上的一根蜡烛,橘红色的火光将皮肉晕染上一层温暖的色泽。戚景瑜注视着黎焕的背影,眼睛略微眯起,少年脊背的肌肤光滑干净——因为特殊的自愈能力,从小到大,这位小徒弟虽然隔三差五就得挨顿打,但却连条疤都不会留下。 那么一瞬间,戚景瑜有些晃神,他回忆起十来年前,小黎焕次次挨打以后都哭肿眼睛不搭理自己,结果拿酸奶一哄又会乖乖蹭过来。 还是小时候比较讨人喜欢,九尾大人在心里笑了一下,这小子长大后简直软硬不吃,就算拿着藤条站后边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想到这里,戚景瑜绕到黎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寻找具备一定灵力的合适目标,只要将饮血量控制在人类身体可承受的范围内,你完全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 “妖就是妖,小焕,你不能逃避与生俱来的天性,不杀生是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这不是因为善,只是为了在降妖师的追猎下保全同类,也是为了保全我们自己。” 黎焕闻言静了几秒,才道:“老师,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戚景瑜笑了,“说都说了就问吧,你要是能在我面前藏住事,也就不用挨那么多顿打了。” 黎焕:“……”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心说您当我傻呀,都这么说了我要是还敢问那不是摆明了找打么?同一时间,已经送完妖尸的狐灵从门缝里探出颗脑袋,赞同地点了点头。 “阿狸。”戚景瑜道。 狐灵嗖的窜出来,还没来得及抱大腿,就听戚景瑜又道:“跪下。” 狐灵:“……” 狐灵拉拢着耳朵,灰溜溜地退到黎焕边上。 它毕竟是兽形,后肢不具备膝关节这种东西,一般都是身体立起,前爪收拢在胸前做作揖状代替跪姿。这点狐灵同学是熟练工,毕竟跟某人一起背锅背了那么多年…… “小少爷,”狐灵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根蜡,挑起尾巴尖从后边戳戳黎焕,压低声音,从牙缝里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黎焕瞥了它一眼,差点忍耐不住笑场,“真像猫鼬精。” 狐灵:“……” “屁!”狐灵怒道:“劳资是问你劳资够不够意思!” “哦,”黎焕说:“看见那只猫了喵?” 狐灵杀意沸腾地扭过头,眼冒绿光,“看见了,这臭不要脸的!” 黎焕道:“明儿就帮你顺窗户扔出去。” 狸猫:“……” 狐灵开心地摇尾巴,“好好好!一言为定嗷!” 戚景瑜额角绷起的一根青筋跳了跳,啪啪两鞭子抽下去,世界安静。“你们两个!”九尾大人忍无可忍道:“这时候还有心思斗嘴?都当我是死的么?!” 某两只各自扭头,识趣的不说话了。 十五分钟后,黎焕抹了把额头疼出来的冷汗,撑着膝盖站起来。 戚景瑜本身没想罚太狠,而且下手很有技巧,黎焕后背红了一片,还挂着十几道被淤血撑起的浮肿鞭痕,却没有一处出血。狐灵本身皮糙毛厚,这一顿吃下来疼归疼,但对于恢复能力极强的妖来说,忍忍也就过去了。 黎焕动作利索地穿戴好上衣,转身端起茶几上的那盏碧螺春,他煞有介事地吹了吹早就放温了的茶水,凑到戚景瑜身侧,笑眯眯地说:“老师,这次这么快就打完,真的消气啦?” 狐灵一脸‘卧槽学到了’的表情,看得眼睛都直了,一边用脑袋撞茶几一边念叨着“马屁精马屁精马屁精……”,黎焕假装没听见,对着某复读机屁股就是一脚,狐灵猝不及防,登时圆润地滚进了沙发底下。 戚景瑜被这小混蛋气笑了,给了黎焕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眼神,他接过茶盏喝了口水,微微喘着气,说:“从上海出发的动车还有四十分钟进站,目标没解决那份交接委托就还得继续,我必须去现场看看情况。” 黎焕说:“那我陪您。” “嗯,”戚景瑜点点头,把车钥匙递给他,吩咐道:“银锭桥等我。” 黎焕应了声好,朝狐灵一扬下巴。 刚才被一脚踹开的狐灵拉长着脸,老大不情愿地缩成幼犬大小,轻轻一窜上了黎焕肩膀,蹲稳后还不忘挑衅似的朝狸猫哼唧一声。 黎焕穿过茶室到后门取车,天上又开始飘雪,胡同里没灯,黎焕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狐灵感觉身后冷飕飕的,借光努力扭头去看自己的背,心疼地说:“快帮我看看,掉毛严重么?” 黎焕不忍心告诉它那里被打秃了一大块,随口应付道:“看不出来,未来几天吃清淡点,养养毛就没事了。” “唔,那就好,”狐灵放心了,抬起后腿挠耳朵,问:“话说,你刚才想问主人什么?” 黎焕按遥控钥匙,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路虎车灯闪了闪,他走过去坐进驾驶室,打开雨刷器,哗哗地扫干净前挡风玻璃上的积雪。 “喂!”狐灵不满地龇着牙,“我可刚陪你挨了顿打!” 黎焕发动引擎预热,手上无聊地刷微信朋友圈看,头也不抬地说:“我想问他,我究竟是妖,还是单纯的被他当成妖抚养长大。” 狐灵:“!!!!” “啊啊啊啊!”狐灵用爪子顺顺胸口,心有余悸地缓了口气,“幸好你没嘴欠,要不咱俩今天没那么容易逃过去,”然后它愣了一下,歪头,十分不解地舔了舔鼻子,“话说为毛每次你犯错我都得跟着挨打?” 黎焕狗腿地把老师前一天发的状态挨个赞了个遍,轻描淡写地说:“大概是因为每次你都在场但却没阻止我犯错?” “这特么能怨我么?!”狐灵悲愤道:“我说了你也得听啊!” 把手机收回口袋,黎焕给油起步,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敷衍地顺了顺苦逼狐狸的毛,说:“淡定点阿狸,既然不能反抗……” 狐灵瞪圆眼睛,“打你啊!” 黎焕做投降手势,改口道:“别生气嘛,以后不管老师捡什么宠物回来我都负责帮你扔出去?” 狐灵受气包似的缩成一团,闷闷不乐地嘟哝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黎焕不厚道地笑了,驾驶路虎驶出胡同,在横跨人工湖的银锭桥旁停了下来。 同一时间,茶舍。 戚景瑜穿上外套正要出门,那只狸猫突然从角落蹿出来,幽灵般挡在门前,不叫也不闹,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暗淡的烛光下,那张猫脸看起来像是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笑。 “让开。”戚景瑜道。 他刚一说完,寂静的茶舍内恍然响起一个低低的笑声,狸猫张了张嘴,用一种语调十分轻佻的男声玩味道:“呵,九尾,果然还是你最狠,玩透了人心——你那蒙在鼓里的小徒弟即使挨了你的打,却还是乐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闻言,戚景瑜冷淡地眸光倏然一暗,“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狸猫笑问:“大家都活了这么长时间,有些话说的太明白也不大好吧?” 戚景瑜冷冷道:“这与你无关。” 狸猫说:“九尾,看你这话说的,世间生死,不论是人是妖,只要三魂离体,又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哦?”戚景瑜眉梢微挑,眸底的蔑视显而易见,“我还以为魔罗先生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本职?” 狸猫地眼睛眯起来,澄黄剔透的瞳底闪烁着一种轻薄而狡猾的光,“那如果我说没忘,现在要来收回三千年前那位灵兽失落的妖魂,让他死得彻底一点,九尾,您意下如何呢?” 仿佛是对那具挑衅的回应,那一瞬间,浑厚的妖气震散开来,烛光湮灭,茶舍被黑暗吞没,戚景瑜身后兽尾舞开,庞大的九尾妖魂睁开狐眼,低头睥睨着那只不堪一击的柔弱狸猫。 “你敢!” “呵呵,为他你不惜抽了自己的两缕分魂,一缕化形狐灵守护在外,一缕深植肉体稳住心智,现在还想用剩下的一魂跟我拼命——”狸猫无所畏惧仰头看向九尾妖狐,桀桀低笑起来,“明明是只薄情寡义的狐狸,可对待那只死去的妖,你还真是偏心啊!” 戚景瑜脸色惨白,两片失了血色的唇略微抿紧,低垂的眼睫下,一种极为复杂矛盾的情绪涌上眸底却又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恢复了千年岿然不变的冷淡,“你想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狸猫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尾巴,朝旁边踱去让开大门,用一种饶有兴致的语气惋惜道:“就是可怜了那个还以为老师有多疼自己的‘容器’,那孩子哪里知道——你九尾罚他,根本不是因为在意他的死活,你关心的不过是他灵魂深处的一缕凤魂罢了。” ——To Be Continued 第7章 Chapter 7 【箱底的人皮】 眼下时间尚早,北京城人又不多,所以从什刹海到北京南站这一路虽然横穿过市中心,却也没遇见什么拥堵。 路虎跟停车场入口排了会儿队,没过多久,黎焕从岗亭大爷那里领了停车牌,找到空位把车停稳,然后下车替戚景瑜拉开车门。 “外面冷,”黎焕一脸担忧地看着景瑜,询问道:“老师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别担心,老师没事,”戚景瑜翻开袖口查看时间,说:“还有不到十分钟火车进站,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 狐灵凑过来,“喵,是的呢~” 黎焕嘴角抽搐,赶紧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提着后颈毛把这货拎起来,警告道:“你别得寸进尺,这里人多眼杂,我可不希望明天微博头条是#北京南站惊现一会说人话的串种狐狸狗#,懂?” 狐灵无辜地眨眨眼,“汪!” “不能携带宠物,你自己想办法混进去,”黎焕把狐灵放到地上,“那里面有不少监控,小心点,妖法骗不了电子设备,不要留下图像记录,也不要触发任何警报——” 狐灵欣慰地点了点头,心说这混蛋总算知道关心我了,只可惜这想法还没在脑子里过完,就见某人顿了顿,继而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听说被捕获的流浪狗会面临人道毁灭?” 狐灵:“……” “你特么不损我能死么?!”狐灵气得炸毛,又不敢在自家主人面前太放肆,絮叨了一句就赶紧夹着尾巴钻进隔壁车底,没影了。 调戏完这货,黎焕心情不错,笑得眼睛弯起来,回头对戚景瑜道:“老师,我们也走吧?” 戚景瑜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黎焕的手。 黎焕愣了愣,到也没拒绝,只是笑着调侃道:“老师,我已经不小了,您怎么还总把我当成孩子?” 戚景瑜心里有事,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黎焕晃晃两人交握的手示意,他才恍然大悟,也不禁失笑,“习惯而已,再说跟老师相比,你活了还不到二十年,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老师,您这是仗着种族优势倚老卖老啊~” “小焕,你说老师什么?” “呃……没有没有,外边凉,快进去吧……” 戚景瑜笑而不语,十分宠溺地摸了摸黎焕的头,黎焕觉得老师出门以后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往后两人一路无话,并肩进了候车大厅。 此时夜行列车陆续抵站,拖行李箱的旅客来来往往,其中还混杂了个别返京过年的妖。 从上古至今,那些具有灵性的兽在经过漫长岁月的修炼后才能化作人形,可是至今日,这世上存活的妖还不足人类数量的万分之一,高阶妖兽更是屈指可数。 绝大多数妖深谙现世的生存法则,所以退而求其次,它们严格控制自身对人类血肉的贪婪,努力寻找替代品,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求生,但即便如此,妖还是在降妖师的追猎下活得愈发艰难。 黎焕目送一只挂着严重黑眼圈的胖老鼠精出门,对方在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两人目光相遇,那老鼠精虽然看不出黎焕是同类,但依然友好地朝他微微一笑。 黎焕在心底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戚景瑜神色有些严肃,急忙问道:“老师,有什么问题么?” 戚景瑜眉心轻蹙,注视着出站口,“小焕,你不觉得太安逸了么?” 时间过了七点,D322号动车进站,黎焕顺着老师看向人流,脑中飞快思考那句‘太安逸了’的意思。 戚景瑜看他不解,解释道:“昨晚我联系了上海那边的负责人,大概了解了一下目标的习性,那种妖喜食人脑,而且进食频繁,昨晚你在车上,察觉到它们猎食了么?” 黎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道:“我闻到了不同的血腥味,大概在我跟那只雄性怪物交手前,车厢里就应该已经有了几位受害者。” “有人遇害,列车却平安抵达,没有警方介入,说明车站方面根本没收到伤亡或是旅客失踪的通知,”戚景瑜冷笑,“这意味着那些被吸干脑浆的尸体并没有引起乘务员的注意,他们像正常人一样,安全下车了。” 出站口人来人往,谈笑声混合着行李箱拖动的声音显得十分嘈杂,黎焕却因为戚景瑜的一番话彻底怔了在原地。 被吸干脑浆的尸体像常人那样下车…… 这个意思就是——在现在眼前这些出站人中,混进了十余个早在昨晚就被怪物捕食的活死人!这实在太不正常了,那些死去的人一定有什么古怪,一旦他们离开南站,进入城区,若想再寻到下落…… 黎焕心里越来越凉,不敢再细想下去。 戚景瑜察觉到他不安,伸手揽住小徒弟的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别紧张,这里不适合动手,先随他们去吧。” “可是老师……” “嘘——跟我来。”戚景瑜做噤声手势,带黎焕离开出站口,两人避开车站工作人员,沿员工通道下到站台。 D322号动车的乘客已经离车完毕,乘务员正在检查车内情况,黎焕用幻术蛊惑了负责前面几节车厢的年轻女孩,让她意识混淆以为列车还在途中,暂时返回专用车厢休息去了。 第一车箱内,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尽,戚景瑜来到一个靠窗的座位旁,单膝落地蹲了下来。 那座位的扶手上粘了一处凝结的血迹,因颜色差异不大从而很难被发现,这样的血点每隔几个位置就会出现,黎焕检查完整个一车厢后返回老师身边,说:“它似乎是有选择的杀人食脑?” 戚景瑜淡淡嗯了一声,刮了些人血放到鼻下嗅了嗅,旋即,他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黎焕盯着他的动作,瞬间反应过来,“这些人的血有问题?” “你说对了,它是有选择的猎食,”戚景瑜取出纸巾擦干净碰过血迹的手指,说:“这些人具有非常微弱的灵力,虽然比起降妖师差了很多,但他们的血肉却比没有灵力的人来说更适合做某些事。” 这话没点透,黎焕不解,追问道:“那只妖想做什么?” 景瑜说:“还不能确定,带我去你遇见那个雄性的车厢看看。” 两人一路朝后面车厢走去,又在第二节车厢发现了同样无规律分布的血迹,黎焕昨夜没来得及细查就被假扮大学教授的妖拦住去路,现在仔细分辨那些血,确实有一股极不明显的灵力在里面。 难道说这种妖吸脑不是单纯为了猎食,它们选择具有灵力的人类下手,其本身还抱有其他什么目的? “就是这里,”黎焕在三车厢入口停下,“当时上车前我确定了三个可疑目标,一个是中年男人,就是后来攻击我的雄性,坐在这节车厢的最后一排。” 黎焕抬手指向角落的位置,继续道:“我觉得他最可疑,所以特意选了他旁边的位置入座。” 戚景瑜说:“从上车到猎食开始,在这期间那男人一直留在座位上?” 黎焕郁闷地点了点头,“抱歉,是我大意了。” “没关系,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其实还算不错,”景瑜莞尔道:“你在我身边长大,很少接触其他同类,经验不足有情可原。况且目标又是个上海那边都没能查出品种的麻烦家伙,你没出事,老师就放心了。” 黎焕缓了口气,脑子里塞满了‘我怎么这么没用’这几个字,走到车厢中间,说:“还有一对情侣,听口音是南京人,事发时列车已经离开江苏省境内,我以为他们下车了,所以也就没太关注……” “我没想到会有妖可以占据人类肉身,从那只雄性的表现上来看,它不仅吃光了大学教授,同时也继承了他脑中的思想和记忆。” 真是一种令人恶心的妖,黎焕在心里默默补充,目光下移,他忽然注意到两排座位的空隙间摆着一只忘记带走的旅行箱。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那对情侣的…… 黎焕赶紧把包拿出来放到座位上,叫了声‘老师’。 戚景瑜道:“打开看看。” 黎焕依言拉开旅行箱拉链,掀起箱盖,那里面里放了几件外套,其余空间则塞满了上海本地的特色点心,黎焕把这些没用的东西一一取出,在拿起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他动作登时顿住。 在那只行李箱底,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张淡黄色、还带着毛发和未干体液的新鲜人皮。 握住衣物的手指微微颤抖,黎焕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只雄性怪物挣脱人皮露出本体的模样,然后没来由的,他又莫名记起幼体怪物将他压在身下时那种似曾见识的眼神。 戚景瑜体贴地拍拍黎焕肩膀,绕过去直接取出人皮展开,边检查边说:“是个男性,年龄应该不大,你确定那对情侣就坐在这里?” “确定,”黎焕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喃喃道:“昨晚在车顶时还有一只新生幼妖攻击我,后来被斩断口器多半活不成了,这张皮就是它的,也就是情侣中的年轻男人。” “另外的成体妖利用那个男人的血肉哺育幼体成长——老师,您刚才说,具有灵力的人类其血肉更适合做某些事情,是不是猜测这种妖选择特定猎物不只是因为进食,它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繁殖?” “嗯,卵生,而且需要寄生繁殖,这种特性在妖之中还是第一次见到。”戚景瑜收起人皮,淡淡道:“为了繁衍后代,雄性受孕雌性耗干了自己的精力,还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引你离开车厢,而雌性则特意选择列车这类人流量大的交通工具寻找合适的孵化载体。” “那只雌妖恐怕会先一步离开列车,但一定会跟来寻找自己的孩子,现在北京城里不仅有一只孕期刚过,又因充分进食而体力恢复的危险雌性,还有十多个被吸干大脑,并植入幼体作为温床的活死人。” 这件任务比预期的还要麻烦,意识到这点,戚景瑜也难免感到有些棘手。 黎焕根据分析梳理开脑中庞杂的信息,彻底冷静下来后,道:“那些尸体受寄生幼体控制,它们离开车站就会开始寻找母亲,短时间内无论雌妖还是幼妖都不需要进食,所以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戚景瑜缓慢点了点头,说:“我会让阿狸全城搜索,再联系你师姐回来处理,小焕,你还没能力应对这种级别的目标,这个任务从现在开始与你无关,绝对不许擅自行动,记住了?” 他话音没落,随着一声异响,两人察觉同时朝车厢入口看去。 狐灵跃进车厢飞奔过来,急道:“主人,小少爷,那些人来了!” ——To Be Continued 第8章 Chapter 8 【本体是人】 【2015.1.28,下雪了, 猎手任务并不顺利……Orz 那种妖很糟糕,从南站回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它的眼神熟悉。它吃了年轻男人,脑中有属于那个人的记忆,我们见过,所以攻击时它体内属于人的部分迟疑了。 感觉……像是在杀人? 不,我只杀了那人残存的意识! 其实很怕,幸好蠢狐狸没看出来~ 不过,也幸好它来了…… 明天不欺负阿狸,还有,得先把猫扔了~】 …… 卧室里只开了盏暖橘色的床头灯,光线很暗,黎焕放下钢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纸面上墨水写成的字迹还泛着水光,他把日记本推到不碍事的地方,翻身下床。 睡在床铺另一边的狸猫被吵醒,眯着眼,十分不满地朝罪魁祸首打哈欠,“喵——” “呜!” 原本软软的一声猫叫,尾音却被拖得异常尖锐。 被拎着后颈毛的狸猫完全没搞清状况,莫名其妙地扭过头:“???” “咳……是这样的,”黎焕清了清嗓子,“我们家阿狸本来好端端的一只狐狸,现在快被你折磨成猫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欠它人情,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 狸猫疯狂扭动:“喵喵喵!” 无视掉小家伙的挣扎,某人一脸正直地打开推窗把狸猫丢出去,然后出于某种并不太强烈的愧疚感,又补扔了一袋猫粮。 于是,天寒地冻,被吵醒被遗弃又被五斤重加量装猫粮袋砸脑袋的魔罗大人从雪堆里钻出来,卷着尾巴蹲在雪地里,郁闷地磨了磨猫爪。 重新关好窗子,黎焕莫名打了个寒颤,赶紧返回床上裹好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今天的日记还没写完,他戳着下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在那页下面填了两行字—— 【离开南站的时候阿狸说‘那些人来了’,那么……那个降妖师大概也在里面吧?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交手……】【又及,食脑妖怪有点像傲因,但又不完全一样,老师会怎么看?】狐灵外出寻找雌妖下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黎焕脑子很乱,关灯后怔怔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夜未睡,现在躺在床上反而有点失眠。 就这么待了十来分钟,见实在等不来睡意,黎焕起床披外套拿手机,精神萎靡地出了房间。 彼岸茶舍是座经典的四合院,只是跟寻常院落相比多了几道天然遮挡,又以法力施了不少结界,所以普通人从大门外见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保密性做得非常好。 黎焕低头神色严肃地穿过后院,手指划拉手机屏幕玩炉石传说。 他对面叫‘淘宝睡衣被我承包了’的盗贼简直丧心病狂,出牌不讲套路从头到尾只知道狂轰滥炸,按理说这类二缺应该很容易把自己玩死,偏偏那货运气好得跟开挂了一样,每次快玩儿完的时候总能抽到扭转乾坤的牌。 一局结束,睡衣君以一滴血险胜,这混蛋开始狂按嘲讽,末了还发过来了一条好友申请。黎焕打得憋屈,严重怀疑这家伙找人黑了游戏系统,懒得搭理他索性直接退出游戏。 茶舍后院有两间没住人的空屋,黎焕进了右边那间回身关紧房门。这屋里贴墙立着三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不同国家不同年代印制的各类书籍。 黎焕点开微信,从群公告里找到最新的口令密码,按照提示,他将书架二层第45本《山海经》与三层第6本《天体物理》对调,又将顶层落满塔灰的《死海文书》往里推了半寸。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机关触动,隔断墙前的那只书架沉进墙体,露出后面一左一右向下延伸的两条楼梯。 黎焕:“……” 老师的品味还是这么的……清丽脱俗? 黎焕晃晃脑袋,不在思考那三本画风各异的书为什么会被同时选中作为机关道具,他打开手电照明,沿楼梯走了下去。 左边那条暗道通向地下室,那里面恒温恒湿,装修和配套设施都非常现代化,戚景瑜穿了件医用白大褂,背对入口长身而立,正着手解剖手术台上的妖尸。 无影灯明亮的灯光下,男人脸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加苍白,黎焕走过去用纸巾为他擦额头沁着的薄汗,关切道:“老师,休息一会儿吧,您身子不好,天冷别累着了。” 戚景瑜嗯了一声,声音透着几分虚弱,他鼻梁上架了副金丝无框眼镜,脸上戴着口罩,黎焕看不清老师的表情,但透过水晶镜片,他在男人温润如玉的眸底捕捉到了那种独一无二的温柔笑意。 脱去带血的手套,景瑜坐进旁边的扶手椅,抬眼看向黎焕,“怎么不睡了?你应该好好休息。”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黎焕说:“情况怎么样?” 戚景瑜笑笑没着急回答,而是指着那具尸体反问:“你觉得它是什么?” 黎焕道:“这种妖食脑,有管状长舌,我能想到的只有傲因,不过——”他犹疑地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确定,“以前看妖怪图鉴,上面说傲因是人形,常伪装成遇难者博取路人的同情,这妖虽然与傲因习性一致,可外皮溃烂,繁殖方式又类似某些寄生虫类……” 戚景瑜点头表示可以了,说:“你说的不错,这种妖拥有妖兽傲因的习性,同时也兼具寄生繁殖的特点,原本我以为是个特殊变种,但没想到它的本体却是人。” 黎焕:“!!!” 黎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那具被完全解剖展开的妖尸,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您的意思是……它、它是个人?” 戚景瑜嗯了一声表示肯定,将尸检记录交给黎焕,“它的外形因感染变化较大,不过你能注意到它的骨骼结构、行走方式和人类非常接近,通过解剖比对内脏也证实了这一点,现在只需要等染色体检测结果来做最后确定。” “可是……”黎焕眉心拧紧,万分不解地看向戚景瑜,“他是人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而且您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这件事说来话长,”戚景瑜示意黎焕坐下,道:“我们第一次发现妖化人类大概是在三年前,那具尸体在长江下游被渔民意外捕捞,在当时引起了不小轰动。” “后来猎手组织介入处理,利用媒体以怪鱼尸骸为由搪塞过去,当地同事反馈过来的报告显示,那具尸体同样属于人类,往后这样的事又发生过几起,但活体还是头一次见到。” 黎焕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妖化人类……不是自然产生的吧?” 戚景瑜坦言,“我们没有完全排除自然产生的可能,只不过但凡从事研究工作的人都有个共性,他们喜欢给试验品赋予代号,让它们易于区分,也更容易掌握实验的阶段进展。” 说完,他拉开抽屉取出iPad,点开照片拿给黎焕看。 那是一张尸体局部的图像资料,因为长时间浸水,死者肉体膨胀得很厉害,灰白色的皮肤近乎透明,呈现出一种滑腻恶心的诡异质感。 黎焕注意到,图片中尸体右腿半月板附近文着阿拉伯数字‘1’。 再往后翻还有七八张这样的照片。 注意到少年动作停下,戚景瑜起身走到手术台前,用镊子夹住怪物细长的手指,轻轻提了起来,“对方给实验产物刺了相应的数字代号,而且他的作品似乎已经趋于成熟,所以才有了这次不加掩饰的自主繁殖。” 景瑜说的平铺直叙,将妖化人类说成实验产物时连一丝音调起伏都没有,黎焕默不作声地跟着走过去,果不其然,在怪物手腕内侧刺着一枚与图片上那些一模一样的数字文身。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恐怕用不了太久就能得到验证。”戚景瑜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眸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剩下的我们上去再说。” 黎焕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戚景瑜把断腕扔回去,放下镊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地下室。 正房茶舍,黎焕烧了壶开水泡茶,又取来披风给戚景瑜披上。 景瑜手肘支着沙发扶手休息,疲倦地按着太阳穴,道:“老师担心的并不是有人培育妖化人类,虽然方法极端,可对我们来说同类数量增加毕竟不是坏事,让我真正在意的是有人修改了上海递来的求助信息。” 黎焕道:“自己人?” “嗯,”戚景瑜说:“那人可能有意保护列车上的妖,所以故意降低难度,目的就是诱导我调派低级猎手过去,确保那妖化怪物的周全,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黎焕捧着茶杯,眉心锁紧注视着热水间一枚旋转的茶叶,接话道:“他或许是个非常了解您的人,知道您有单独给小徒弟安排任务的打算——”他一顿,似是觉得不妥,静了几秒后又道:“而您的小徒弟资历尚浅,是个容易解决的对手,老师,近几年您有跟同类结过梁子?” 那个短暂的犹豫改变了最后出口的结论,黎焕脑中本是另外一番推测,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平白无故有谁会想要他这只菜鸟的命? 与此相比,挑衅高阶妖兽九尾似乎才更具说服力。 扣紧茶盏的手指放松下来,戚景瑜在心里缓了口气,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那位小徒弟察觉到了什么。 各怀心事的两人相对沉默,气氛一时间变得有几分微妙,戚景瑜点烟吸了一口,笑道:“不用替我担心,老师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自然就不怕被人或是妖算计。” 黎焕也笑了,“还是要小心一点。” 窗外,一只灰头土脸的麻雀落在爬满枯藤的花架上,叽叽喳喳叫了不停,戚景瑜抬眸瞥了一眼,然后慢慢悠悠喝净茶盏里的水,对黎焕道:“时间还早,昨儿晚上你也累了,睡不睡得着都得躺下歇会儿。” 黎焕回头看了看那只咋呼的麻雀,心想多半是只有事上门的小妖,老师有客自己应当回避,于是说:“那我先回去了。” 待他走后,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顶开茶舍大门,黑铃叮叮作响,戚景瑜被吵烦了,以手指拈水轻轻一掸,那水珠精准无比地击中铃铛,一切安静下来。 麻雀落在茶几上,鸟脸蒙着一层黑气。 戚景瑜板着脸,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妖狐!你徒弟早晨把我顺窗户扔出去了你知道么?!”麻雀怒道:“还用猫粮砸我!” 戚景瑜气定神闲地弹掉烟灰,轻描淡写地冷笑道:“魔罗先生,这就是在告诉你,我徒弟的床可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 闻言,麻雀漆黑的小眼珠提溜一转。 九尾大人眉梢微挑,生平头一回在鸟脸上看见这么不怀好意的猥琐表情。 “怎么,你还会吃醋?” 麻雀扑棱着飞过来,戚景瑜一挥手,像轰苍蝇似的把它拍在了墙上,“快说,你滚回来到底有什么事?” 麻雀晕头转向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蹦回茶几,炸毛道:“九尾,你是妖,我是魔,妖魔殊途,这种态度就不怕我灭了你?” 戚景瑜起身作势要走,头也不回道:“不说算了。” 麻雀一脸鸟生无可恋的悲催表情,飞过去挡住他,不开心地叮嘱道:“最近少出门。” 景瑜:“嗯?” “这趟降妖师来了不少,”麻雀说:“你知道的,只有大规模狩猎才会出动两组以上的降妖师,想来想去现在的北京城里也就只有你这只狐狸值得那些人费一番心思撒网了。” 景瑜:“哦。” 麻雀:“……” “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戚景瑜反问。 麻雀顿时炸毛了:“我特意回来告诉你!我都没计较你徒弟扔我的事!九尾我跟你说你不要太傲慢!等你被做成傀儡的时候不要指望我会去救你!” “不会,”景瑜礼貌地略一颔首,“魔罗先生费心了。” 麻雀:“!!!!” 这狐狸精明显是仗着那什么耍流氓好么?!魔罗先生蛋疼不已,凌空兜了个圈,一头扎进沙发不鸟他了。九尾大人则心情不错的溜达进厨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盛小米的碟子,然后在某鸟备受屈辱地注视下恭恭敬敬地放到了它面前。 “慢用。” 魔罗大人:“……”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To Be Continued 第9章 Chapter 9 【阎魔罗的阎】 傍晚时分,什刹海透绿的湖水倒映着天景,湖面之上,烟灰色的云层后透出霞光,将西面的天空映照成浅淡的暖红,像是被画家用吸饱清水的笔晕染而出的印象派油画,而东面则早早蒙上厚重的夜色。 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阴天,若放在千百年前,这样的夜晚必定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如今人类工业发展远超过千年妖物的预期,观测个天象都了没以往的准头。 只不过—— 天未放晴,黑夜已至,所谓不祥啊。 收回目光,戚景瑜嗯了一声当做给对方的答复,然后挂断通话将手机收回裤袋,他一把拨开停在肩头放肆窥屏的麻雀,默不作声地转身去穿衣服。 “纪淸慈是谁?”麻雀扑棱着翅膀,嗡嗡跟在戚景瑜身后,“怎么听着像个女的?人还是妖?” 戚景瑜套上只袖子,偏头看了假·麻雀·真·十分八卦·魔罗先生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想不到都这个年纪了,魔罗大人依然耳聪目慧,听墙角的功夫见长了呀?” “过奖过奖,”某鸟歪着小脑袋,厚颜无耻地绕着男人转圈圈,追问道:“所以……她是谁?” 景瑜说:“大概五百年前,我途径昆仑山曾偶遇一只负伤的祥兽,救治好后顺手收它为徒弟,行二,魔罗大人还有什么想八卦的?” “昆仑山……祥兽……”麻雀转转眼珠,“你二徒弟是通晓万物、能逢凶化吉的白泽?” “正是,只不过‘通晓万物、逢凶化吉’乃是凡人神化以讹传讹的谬评,清慈本体白泽,昆仑山人杰地灵,她时候到了自然成妖,妖力溢满化作人形,现在替我做事,是个猎手。” 戚景瑜系上围巾,绕过挡道的麻雀,拉开门,“我出去一趟。” 门框上悬着的黑铃叮铃铃铃响个不停。 麻雀一听顿时疯了,赶紧追上去,“九尾你给我站住!” 戚景瑜回头,心平气和地与它对视。 麻雀急道:“那孽徒白泽这时候叫你出门,她不知道眼下北京城的降妖师都等着活捉九尾妖狐回去献给他们那老不死的会长做傀儡呢么?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是我叫清慈回来协助处理变异傲因的案子,”戚景瑜解释道:“现在她有事走不开,我亲自处理有何不可?” 麻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面前一向神色寡淡的英俊男人先一步开口,语气竟显得有些凌厉。 戚景瑜说:“数千年来,降妖师一族对我的追猎不下百次,斗到现在,你以为我会在意那些玩傀儡的家伙?”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有灵力的人,我九尾位列上古五大凶兽,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群凡人而畏首畏尾?魔罗,你太看轻我了吧?” 麻雀被堵得哑口无言,犹疑片刻,改口道:“那我陪你。” “不必了,”景瑜嗓音重新温软下来,“阿狸不在,你就替我的分魂镇守我那位小徒弟,确保他万无一失就好。”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睿智清澈的琥珀色瞳底忽而放空,像失了神一般,过了很久,才轻声补充道:“那缕凤魂根植小焕的三魂七魄深处,与他的性命息息相关。我想复活凤凰不假,但也不想以牺牲小焕作为代价……” “——魔罗,不管你信不信,妖血再冷也是有感情的。” 麻雀怔了怔,旋即无奈道:“九尾,你收养他不过十八年。” “你说得对,”戚景瑜笑笑,“可自从我发现他的祖先意外成为凤魂的容器,我守护他们世代传承已经快三千年了。如今凤魂趋于成熟,我能感应到它越来越不安分,但还不知道该如何在不伤害原主的情况下将它取出……” 麻雀道:“黎焕体内只有一分凤魂,另外两缕残魂可有下落?” 戚景瑜缓慢摇了摇头,麻雀又道:“除你以外还有谁在谋划复活凤凰?” 恰在此时,裤袋里的手机忽而一震,戚景瑜取出手机查看阿狸共享到群组里的定位信息,末了眼睫轻颤着抬起,四目交接的瞬间,魔罗于他的眸底捕捉到一抹稍纵即逝的惧色。 “那条龙。” “果然……” 景瑜淡淡嗯了一声,“我相信这三千年他不会一无所获,但奇怪的是我苦心经营的猎手组织分布全国各地,却一点也没有截获到有关龙的消息,他太安静了——” “凶兽蛰伏,天地必遭劫难,魔罗,我有些不安呀。” ◇ 晚八点多,四合院正门的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 不一会儿,偏房有了动静。 被活生生吵醒的某人头疼欲裂,冒着满身起床气离开暖烘烘的被窝,披了件外套去开门。 天上又开始飘雪花,前院无灯,若不是夜视力优越,睡得晕头转向的黎焕险些一脚迈进结了冰的锦鲤池子。 家里怎么没人? 黎焕定定神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一边琢磨着老师出门也不告诉自己一声,一边心不在焉地拉开门锁,将其中一扇门轻轻推开条缝。 见有人来了,院门口穿厚羽绒服的小哥立马露出标准八度微笑,自来熟地说:“请问是彼岸茶舍么?地方真难找啊~” 黎焕很谨慎地将来人上下打量了几遍,余光朝远处一瞥,见台阶下停着一辆铁皮电动车,上边印着‘SF’字样的Loge。 黎焕:“……” 小哥扒拉着怀里包裹封口贴的快递纸,皱着眉头费力辨认上面印的收件人,照着念道:“您是——‘英俊帅气秒杀一切人妖的阿狸大人’?” 黎焕:“……” 尼玛那狐狸不知道人妖是什么意思就敢往上写?!而且收件的时候还碰巧不在家!不对,就算丫在家也不可能出来收快递!不管怎么说丢人的都只有自己!而且真的好丢人啊!!! “我不是,”在心里吐完槽,黎焕一脸正直地说:“这里都是正常人,我并不认识那个神经……” 话没说完,黎焕手机响了,微信弹出推送消息,是语音—— 阿狸:【小少爷帮我收一下快递~是猫粮,五袋,送逗猫棒,我要的粉色哒,送错颜色拒收哦~爱你么么哒!(づ ̄3 ̄)づ】黎焕忘记转听筒,于是某狐狸尖锐的声音一出,整个世界都听见了。顺丰小哥脸上写着‘您朋友这种神经病我见多啦有什么好害羞的’,然后把快递和笔一起递过来,微笑道:“记得好评哦,亲~” 签收完毕,黎焕满头黑线地扛猫粮进了正房,黑暗中原本空无一人的茶舍响着轻微均匀的呼吸声,黎焕一开灯,正看见那只臭不要脸的麻雀趴在老师的狐裘披风上睡得毫无形象。 旁边还摆了一碟被水泡涨了的小米。 老师还真是……什么玩意儿都往回捡啊。 鉴于阿狸下个吃醋目标可能是鸟,为了耳根清净,已经脑补出狐灵扑棱着前爪啾啾叫争宠的黎焕同学再次拉开推窗,拎起麻雀顺窗户扔了出去。 魔罗大人:“……” 明明为魔,却三番两次被人扔窗户,这种感觉也真是日了狗了! 茶舍内,黎焕挂上耳机拨了戚景瑜的号码,等接通的空当顺带检查包裹里的物品是否齐全,这时,门口铜铃一响,鸟类煽动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稳稳停在卡座茶几上。 无人接听。 黎焕又呼叫了一遍,顺便拿起箱子里的逗猫棒朝麻雀晃了晃。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长腿交叠,眼角眉梢挂着意味深长又恰到好处的笑意,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虚伪笑容,可但凡会露出这种笑的人无外乎有备而来,或是城府极深不好周旋的家伙。 他静静注视着那只鸟像猫科动物那样,一双黑黢黢的眼珠追逐着猫棒,扑闪着翅膀够来够去。 两秒以后,麻雀反应过来,于是十分尴尬地收拢了翅膀,幽怨地瞪了某罪魁祸首一眼。 黎焕了然笑道:“果然是你。” 麻雀歪歪脑袋,无辜叫了声:“啾~” “不用装了,”黎焕捏着逗猫棒继续调戏一脸克制的麻雀,似笑非笑地说:“早晨的狸猫是你,两周前的柴犬,刚入夏跑来的干脆面,或许我应该说,能进这间茶舍的所有动物都是你,对吧?” 闻言,那麻雀终于不再卖蠢,而是异常认真地迎上黎焕的眼。看着面前容貌俊美、却没有一处不冒坏水的少年,魔罗大人忽然觉得九尾这位小徒弟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有趣。 “景瑜一生收了四位学生,你是唯一看出我伪装的。” “唯一?不见得吧?” “哦,怎么说?” “大师兄为人稳重,又鲜少回来,自然不会过问老师的私事。二师姐对老师又敬又爱,绝不质疑他默许的任何东西,她就算看出你有鬼,也必定不会点出,但少不了在背地里调查一番。三师兄是个死人,算到最后也就剩下我这个刀枪不入的小徒弟了呀。” 魔罗笑了,“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寻常小妖,还敢把我顺窗户往外扔,难道不怕我一生气吃了你?” “扔了几次都没下嘴,你说我怕不怕?”放下猫棒,黎焕向后靠进沙发里,十指交叉放在腹前,说:“怎么称呼?” 他坐在逆光的阴影处,光影交叠,将少年线条精致的容貌描摹得隐晦不清,魔罗听着那个毫无惧意的温雅嗓音,一瞬间竟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错觉。 或许面前的少年确实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或许这一点连戚景瑜也没有意识到,那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小徒弟即使在自家老师面前,也把自己深深的藏在了一副平庸无害的表象后。 温顺而又倔强,好奇而又多疑,他利用处在这个年龄段的人类特性完美掩盖了本质。 他心里早有答案,所有的犯上行为只不过是想从老师身上找到破绽,去印证他的猜测。 是个敢对九尾妖狐耍心机的小家伙。 可面对自己这个身份未知陌生人,又为什么意外的没掩饰本性? 魔罗一笑,坦言道:“本尊姓阎。” “yan?”重复着那个发音,黎焕脑子转得飞快,他感觉不出那鸟身上的妖气,只能凭借与老师熟识这点判断出对方一定不是凡物,可具体是什么就丝毫没有头绪了…… 快速搜罗过记忆,黎焕实在记不起戚景瑜是否提到过这个姓氏,只好随后接道:“先生姓yan,是察言观色的言,还是和颜悦色的颜,或者……师严道尊的严?” “是阎魔罗的阎,”那通过鸟嘴发声的男人低低笑道:“小鬼,你可曾听景瑜提起过我?” ——To Be Continued 第10章 Chapter 10 【命中注定的相遇】 “并没有,”黎焕狡猾地笑笑:“我猜老师不想提起你。” 麻雀:“……” 黎焕坐直身子,朝对方伸过去一只手,麻雀一脸纠结,似乎是觉得太听话有些不妥,但犹豫半响还是扑棱着翅膀跳上那根细白手指,扣紧小爪子站稳。 把鸟托到近前,黎焕垂眸状似不经意地仔细打量过手指上的麻雀,无论重量质感,那无疑就是一只寻常鸟类,不具备任何妖力,若是没有特殊机遇或是高阶妖兽相助,恐怕有生之年都无缘化妖。 这点倒是跟早晨那只狸猫一样。 所以——“您的本体在哪里?”黎焕说。 这声尊称对于屡次被从窗户扔出去的魔罗先生十分受用,麻雀啄了啄翅膀下的杂毛,轻描淡写道:“三千年前,我因为一些原因遭到重罚,不能还阳、不能返阴,终生只能游走在阴阳两界之间,就连见个老朋友都不得不借用这些小东西的肉身,本体当然是留在受罚的地方。” 这话中缘由非常模糊,并没有完全点破,黎焕拿捏不准这家伙故意透露问题以外内容的用意,对他身份好奇归好奇,但更明白多问无益的道理。 于是话题自然收住,黎焕改口道:“老师呢,怎么出去了?” 魔罗:“不久前你二师姐来了个电话,说有事不能赶回来,景瑜只好亲自处理变异傲因的案子。” 黎焕哦了一声,曲起指节刮刮麻雀前胸,说:“您没跟去?” “小鬼,”魔罗笑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凭一缕分魂控制这等凡物,就算跟景瑜一起也帮不上忙,这鸟肉体凡胎远不及普通小妖,稍微动用法力便会神形俱灭。” 黎焕点了点头。 “所以他让我留下看着你~” “这鸟儿肉体凡胎看得住我?” “……” 嗯……这动不动就扔窗户的小鬼果然不招人喜欢啊。 莫名感受到被轻视的魔罗先生忽然有些同情那只天天跟自己较劲儿的灵宠。 毕竟寸步不离守护这么一玩意儿周全,就算是九尾分魂化形的狐灵也容易短寿的吧?真是不容易。 “咳——”麻雀清清嗓子,晓之以理道:“景瑜应该叮嘱过你那变异妖怪凶残,来历未知,你妖龄太小,还没出师,资历又不深,不必过多介入猎手的任务。” 黎焕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笑而不语。 麻雀:“……” 尼玛这师徒算计人时候的眼神都好像!麻雀用翅膀扶额,良久,试探道:“一定要去么?我担心景瑜知道后一怒之下灭了我分魂。” 黎焕动之以情:“阎先生,您看起来比我更想去啊?” “那当然!”麻雀激动道:“降妖师在北京城里展开大规模狩猎,除了九尾我根本想不出第二个目标!” 闻言,黎焕霍然起身,原本带笑的表情顿时凝固:“你说什么?!”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没想瞒你,这点景瑜也是清楚的。”麻雀拍翅膀停在对方视线相当的位置,正色道:“这具肉身就是个废物,离开茶舍范围,失去结界,我……确实没能力保护你。” 黎焕静了一秒,然后头也不回的返回里屋。 麻雀紧随其后,追了进去:“你给我站住!” 已经穿上外套,拎起背包,正翻看微信聊天记录找定位信息的黎焕犹疑抬头,“我不明白——”麻雀急刹悬停,视线相遇,栖居凡体的魔罗透过鸟眼,竟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内宛若死水的沉静眸光震了一下。 “我黎焕自幼由九尾妖狐亲自培养,即便妖力稀薄难以施展妖法,但自问能力还没弱到让老师如此挂心的地步。”边说,黎焕边默记下定位共享的内容,又朝窗外扫了一眼,这才悠悠补充道:“阎先生,或许您清楚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麻雀短暂一怔,黝黑的瞳底倏然闪过一抹狡黠的光,“你在怀疑什么,小鬼?” “一个梦境——” 黎焕刷的一声拉上猎装拉链,大步穿过茶舍大厅,站在一动不动的阴阳铃前,他的目光穿过木门上的一方玻璃,注视着外面寂静无声的降雪。 “老师曾经说过,但凡生灵入梦,都是由于意识沉入了灵魂深处,那是发生在精神世界三魂经历的故事,除非魇魔作祟,否则梦境定为真实。” 因为他没有回头,所以注意不到此时跟在身后那只鸟类的表情。 它看着他的背影,不再焦虑、不再担心,而是一种事不关己、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阴险态度。 魔罗先生对目前的结果非常满意,因为面前的家伙和这个年纪的人类少年一样,冲动且意气用事,不过话说回来——又有几个人会在听说老师有难后还无动于衷的呢? 也算九尾没白疼那具‘容器’一场。 随着咔嗒一声,门锁划开,湿冷的空气从缝隙渗透进来,麻雀一激恍然回神,却注意到少年落在门把上的手停了。 “怎么?”麻雀不解道。 “您没注意到?”黎焕说:“从我取了阿狸的包裹到现在,没听见那送快递的东西离开的声音啊。” 麻雀瞬间静了。 “阎先生,您想要我的命,这件事老师知道么?” “……” 四合院门外,顺丰快递车上落着一层浮雪,旁边雪地上遗落了套完完整整、原本应该穿戴好的衣裤,和衣裤包裹着的属于快递小哥的皮。 破体而出的变异傲因绕着茶舍大门急躁地嗅了嗅,然后像是没有痛觉一般用口器戳烂手臂,饱含信息素的血液融化积雪,那种可以被同类捕获的特殊气味随冬季寒冷的气流扩散开去。 百里之外的马路边,一位用厚围巾裹住半张脸的年轻女孩忽然抬头朝远处看了一眼,冻红的鼻尖微微翕动,她空茫的眼珠子转了转,四肢弯曲成古怪的角度,手脚着地,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姿势快速奔跑起来。 同一时间,什刹海上空。 淡蓝色的引线割裂雪幕,鸟类巨大的黑影如鬼魅般盘旋而过。 某间民房的飞檐上,杜秋裹紧羽绒服没出息地打了个哆嗦,他看了看监视范围内那只自断手臂的幼体目标,又看了看身边操控傀儡兽的男人,忍不住低声问:“羿哥,您怎么不去围剿九尾?” 刑羿双目如鹰,十分警戒地盯着那座四合院的门,冷声道:“我有任务在身,九尾只是这趟出来的附属。” 杜秋哦了一声,心说九尾这么牛逼的妖怪都只是附属啊,大哥果然是个工作狂! “话说,”杜秋好奇地说:“这只小妖怪干嘛要给人家送快递啊?” 刑羿道:“协会的血检结果显示这种妖的体液中含有大量信息素,被它所伤的人或物会在一定时间内染上特殊气味,这妖能找到这儿,说明火车上负伤的灵兽就在里面,这倒是意外收获。” 杜秋:“!!!!” 杜秋惊道:“您是说九尾妖狐是什刹海开茶舍的——?!” 他话音没落,那扇门有了动静,男人一记冷冰冰的眼刀飞过来,杜秋吓得赶紧噤声,又按捺不住兴奋抻着脑袋想看看那传说中上古凶兽的人形模样。 守在门口的小傲因闻声蹿进胡同深处。 大门打开,黎焕提刀,拇指不动声色地抵上刀挡,他面无表情地扫过那辆原地未动的车和那身空了的制服,插在口袋中的那只手盲按手机屏幕,将茶舍坐标共享进讨论组。 麻雀绕到他身侧,略显尴尬地歪着脑袋,试探道:“话说……刚才那事不要告诉景瑜?” “替一个要害我的人保密有什么好处?” “我借这种小东西的身不可能动手害你嘛~” “是啊,看出来您喜欢借刀杀人了。” “……” “咳——”麻雀说:“不要这样,给我个机会?” 黎焕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比如?” 麻雀:“那只变异傲因已经跑远了,不过除此以外这里有两个人,是降妖师,就在胡同口那间平房的屋顶上。” 随着尾音消散,黎焕依言微微偏头。 潜伏在树木阴影下的年轻降妖师瞬时产生了一丝讶异,他的气息灵力分明隐匿得完美无缺,而那名自茶馆中走出的漂亮少年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抬头看了过来。 隔着重重夜色与雪幕,那间屋舍被枯树庞大的影子所笼罩,黎焕没能捕捉到任何异动,却并不怀疑那个姓阎的家伙给出的提示。 空气中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就像高阶妖兽善于隐藏气息,灵力超高的降妖师同样可以将自身甚至是同伴的存在感降至极限。 看来不是善类啊,少年默想。 “怎么样?”麻雀得意地说:“就算不能打,我也还是有点用的吧?” 黎焕缓慢弯起嘴角,意味深长道:“多谢了。” 言罢,笑容依旧的少年瞬间握上刀把,锋利无比的月白唐刀凌空一挑,这一切不过数秒之间,羽毛飘落,麻雀甚至还维持了舞动翅膀的动作,下一刻,它小小的身体从中一分为二,继而毫无生气地跌落下去。 黎焕挥刀甩去刃上的鸟血,将唐刀斜斜指向地面,眼睫抬起,他重新看向阴影下的房顶,温雅轻缓的嗓音于雪夜中响起,莫名带着一股温柔却又残忍的味道。 “听说,你们想狩猎九尾妖狐?” ——To Be Continued 第11章 Chapter 11 【殊死一战】 对方说完,杜秋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这九尾妖狐虽然顶着个年轻皮囊,却轻而易举就发现了藏在结界后的他们,而且身上妖气全无,道行果真是不低啊! “羿哥,”他朝前探过身子,压低声音说:“现在怎么办?” 刑羿没着急回答,而是凝神注视着茶舍方向足有一分多钟,才道:“不急,那小妖的血腥味已经传出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东西过来,它们的目标在那间院子里,我们大可先静观其变。” “您的意思是,等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趁火打劫?”杜秋眉头深锁,末了又兀自嘟哝了一句,“这也太阴了吧?” 刑羿蓦地回头,形如危险的猎食者,男人冷厉深邃的眸底却倏然划过一丝极不明显地困惑。 那种食人血肉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值得同情? 此刻,在解决妖怪以前,降妖师先生很想把这个协会分派的拖油瓶跟班扔回去回炉重造一遍!或者更干脆些,在任务中放任这家伙生死不管,让他好好认清被自己同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男人的面容冷若冰霜,在那种令人不安的对视下,杜秋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非常心虚地吞了吞口水,弱弱地说:“羿哥,您别生气,我——” 他的声音在男人手臂抬起的刹那戛然而止。 雪夜寂静,一股难以形容的紧张气氛再两人间不断发酵,似乎是来自那人身上的冷漠与杀意封冻住了这世界最后的声音。 杜秋维持着口唇张开的样子,撑在瓦片上的五指不由得扣紧,一滴汗珠沿着微微发抖的面颊淌下,他垂眸看向横在自己喉前的淡蓝色的线,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细如发丝的灵力引线比刀锋更利,那意味着男人已经失去纠正对与错的耐心,他在用行动做出警示。 抽回目光,刑羿重新戒备起不远处的妖,沉声道:“不用解释,正事要紧,若是等下我顾不上你,记得自己保命。” 杜秋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没有了魔罗,即使五感完全发散,黎焕也无法确定那两个降妖师的确切位置,他不敢贸然过去,方才的一句纯粹是想激二人出来,但此时见对方按兵不动又觉得十分奇怪。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想到是老师可能看见定位共享有所警觉,黎焕在心底松了口气,他一面戒备身处暗处的降妖师,一面取出手机划屏查看消息内容。 【消息来源:微信——妖怪联萌讨论组(3人)】黎焕:“……” 自己什么时候加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讨论组?! 阎掌柜:【小鬼,你知道砍翻宿主肉身,本体也会很疼么?】黎焕:【怎么是你……= =】 阎掌柜:【很意外么~】 黎焕:【再见,我退了:)】 戚老板:【暂时不要。】 黎焕:【老师您也在!这组什么情况?!】 戚老板:【那个喜欢装动物的神经建的,老师遇到些棘手的麻烦,回去前暂时让他在这里转达那边消息,你自己小心。】黎焕:【恐怕不行……→_→】 戚老板:【?】 阎掌柜:【因为你徒弟真把我借的麻雀肉身砍了!】戚老板:【……】 黎焕:【老师您听我解释!那混蛋想借降妖师和变异傲因的手弄死我!徒儿不砍您回来就看不见徒儿了啊!T^T】阎掌柜:【喂!说好不说的呢?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呢?!】黎焕:【呵呵,你是人还是我是人?】 阎掌柜:【……】 黎焕:【都是见不得光的妖怪,谈信任多伤感情啊~╮(╯_╰)╭】阎掌柜:【……】 讨论组静了。 戚景瑜一直没说话,黎焕心里打鼓,捉摸着是不是自己下手太冲动了些,姓阎的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毕竟是老师旧识,砍的时候没来得及细想他可能会生气—— 思至此,手机又是一震。 戚老板:【以后看见往家里钻的畜生直接砍死,算我的。】黎焕:【徒儿遵命~】 阎掌柜:【我……T^T】 戚老板:【小焕,周旋为主,切勿硬拼,老师会尽快回去。】黎焕:【您放心。】 阎掌柜:【九尾大人说得对!】 戚老板:【嗯,可以退组了。】 阎掌柜:【!!!!】 阎掌柜:【喂!知道错了还不行么?魔的尊严都不要了!尼玛本尊真是欠你们的!】【系统提示: 戚老板已经退出讨论组。 黎焕已经退出讨论组。 人数不足,您的讨论组已经被解散。】 魔罗大人:“……” 退组后,戚景瑜还是不放心,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黎焕挂上耳机听见那边传来打斗声以及阿狸杀猪般的惨叫,不禁有些担心,便问道:“老师,您那边情况怎么样?” 戚景瑜:“新生幼体非常多,看来雌妖进京后又进行了一次增殖,但是没见到她本体,这里只有幼崽。” 黎焕嗯了一声。 “你那边呢?”戚景瑜说。 经他一问,黎焕这才有机会将先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快递车旁的血迹融开了地上的积雪,看颜色还非常新鲜,黎焕走下台阶在那滩血边单膝跪下,这个距离,即使不详细检查也能闻到那种妖特有的腐臭味。 黎焕浅浅蹙眉,说:“出来以前我没听见打斗声,但门外有血迹,那只伪装成快递员的妖受伤了,奇怪……”他起身朝胡同口看去,“伤小妖的应该不是那两个降妖师,否则不会留下活口,那妖有意接近茶舍,现在却无端受伤离开,老师,我觉得——” 随着嗖的一声,在他身后,有什么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来。 黎焕来不及看清来物,直接持刀侧滚劈开攻击,与此同时耳机刹那静音,亮着暗光的手机从口袋中甩出扎进雪地。 被刮破的手臂鲜血长流,血珠滴滴答答落进脚边的积雪内。 单手向后撑地稳住身体,黎焕一把扯掉还挂在耳朵上的半截耳机线,拧身一转,唐刀出鞘,他抬眼正看见一张灰白的、属于年轻女人的脸。 黎焕大脑有短暂数秒的放空,但很快冷静下来,心念电转间,他终于明白了那滩妖血的用意,以及降妖师迟迟不急于现身的原因。 傲因在茶舍门前撒了张猎网,而在他们身后,那两名降妖师却盘算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被妖怪占据肉身的女人拉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她睁着浑浊的眼珠望向黎焕,像一个高度近视的畸形病人,她缓慢旋转脖颈,关节挫动发出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 紫红色的口器缩回口腔,女人品尝着那器官末端沾上的血腥味,苍白的脸上莫名露出一抹餍足的古怪表情,吞了吞津液道:“就是你?” 黎焕心里徒然一凉,“你不是来找九尾妖狐的?” “九尾?”女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阴测测地诡笑道:“跟主人推测的一样,那只狐狸果然私藏他的东西,主人需要的是你,才不是那不讨喜的妖兽。” 黎焕脸色非常难看,他不自然地抿紧双唇,一字一顿道:“你的主人为什么会需要我?” “这种事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女人笑着反问:“主人让我饮了一种特殊的血,然后交代北上,去寻找拥有相同血液的东西。” “他为我指明了九尾的大概居所,说那东西很有可能在妖狐手里,没想到你却提前在火车上跟那个废物交手,早知如此那晚我应该亲自动手,还省得为了搜寻你的下落白白牺牲掉那么多我刚出世的孩子!” 话音没落,女人的身子登时裂开,一头灰黄色的人形怪物破体而出,她体型足有雄妖两倍大,身高近三米,全身覆盖着纤维密度极高的肌肉和滑腻粘液,雌妖无手,上肢末端是一对坚硬、生着锋利倒钩的镰刀状胫节。 黎焕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是如何挤进年轻女孩纤瘦的身体。 那个创造出妖化人类的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以妖兽傲因为样本,融合昆虫的繁衍方式和身体特征,这种培育产物早已远远超出了妖的范畴,它们丧失人性,是真正的怪物,却要由妖为它们犯下的杀戮买单。 雌妖发狂般舒展骨节朝天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右肢高扬,利刃般横扫出去。 雪沫飞散,一股巨大的力道裹挟劲风直逼近前,妖兽一击如死神收割人命的镰刀,在眼下狭窄的胡同内根本毫无退路。 黎焕心脏猛颤,双手正握唐刀正面格挡。 轰的一声,刀刃咬上胫节,气浪震开,黎焕只觉得两臂像是要碎了一般,整个人登时被扫飞出去,轰然撞上墙壁。 胸腔内发出一记恐怖的声响,折断的肋骨插进内脏,又在特殊能力的诱导下咔嚓咔嚓自行修复,黎焕疼得两眼发黑,捂住胸口弯腰呕出一口血沫。 那雌妖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刃齐舞,从两面绞割过来,黎焕就势滚地避开要害,锋利的刃割过肩窝,鲜血飚出,顷刻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浓烈的血腥味逸散开来,雪夜冷入骨髓,却莫名蒸腾起一股温暖而甜腻的气息。 黎焕狼狈起身劈手捡遗落的唐刀,先前不知所踪的幼崽自黑暗中蹿上脊背,口器探出从后死死缠紧他脖颈。 原本砍向雌妖的刀刃凌空收住,没有任何犹豫,他手腕一翻,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将唐刀刺入自己腹中。 不远处,杜秋被眼前一幕惊得豁然睁大眼睛。 白刃齐根没入,透过腹腔直接捅穿了挂在背后的幼崽,幼妖失声惨叫,抽搐着滚到一边哀嚎不止。 雌妖被腥气撩拨得丧失理智,完全不顾幼崽死活,管状口器滑出晃动着对准猎物。黎焕单膝落地跪在被血液染透的雪地间,颤抖地抽出腹腔的唐刀堪堪握住。 下一刻,雌妖欲攻,黎焕提刀,千钧一发之际,长夜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叫,黑影俯冲直下,巨兽锋锐的喙部衔住雌妖口器,转身大力一扯。 被生生扯断口器的雌妖咆哮着疯狂扭动,污黑得妖血从天而降,犹如凭空下起来一场血腥的雨。 眸底最后一点光轻轻晃动,黎焕失神望着眼前那只羽翼斑斓的巨鸟,或许是感受到了那种注视,巨鸟缓慢转身,睥睨地微低下头。 四目相交,少年涣散的瞳孔瞬时凝聚,那股熟悉的浑厚灵力铺面而来,无比霸道地冲进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是你。” ——To Be Continued 第12章 Chapter 12 【被迫合作】 上百道引线自漆黑如墨的雪夜垂落,末端衔接着巨鸟身体各处,仿佛是一位居高临下的神在操控那三魂泯灭、感知尽失的杀戮机器。 巨鸟盯着浑身是血的黎焕,两侧瞳内的两点眼仁缓慢重叠在一起。 在那种毫无遮掩的注视下,黎焕莫名产生被抽空灵魂的错觉,按住伤口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那是一种露骨的审视眼神,犹如一柄锋利的刃,将他一层一层剥离开来,堂而皇之地抵上咽喉。 是重明鸟…… 黎焕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那个降妖师竟然拥有操控上古妖兽重眀的灵力! 头一次遭遇就遇见了最难缠的家伙,这妖生运气也实在太差了些! 自黑结束,黎焕同学不动声色地感应着身体自愈情况,方才的几处外伤都未触及要害,只是伤口略深恢复起来需要时间,原本打算一举除掉阴人的小妖再专心应对那只雌兽,没想到那家伙会这么早出手。 他忽然想转身逃回被结界重重保护的彼岸茶舍,但又不禁怀疑那些以隐匿为主的结界能否拦住这傀儡背后的降妖师。 一鸟一人对视短短数秒,眼神继而错开,巨鸟扬起修长的颈项,朝天发出一声仿若凤鸣的啼叫,然后震开羽翼,掉头扑向变异傲因。 黎焕:“???” 黎焕一脸‘什么你竟然不干我’的纠结表情,眼睁睁看着重眀傀儡的利爪钳上傲因肩窝,两妖缠作一团,惊天动地地滚了出去。 与此同时,胡同口。 眼前这一幕扭转发生的太过突然,杜秋甚至没看见男人牵动手指的动作,他忍着一肚子疑惑回过头去。 身旁的男人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脸色苍白,双唇抿紧,似乎在克制什么,又好像是因为妖兽棘手而难得暴露出的一丝紧张。 杜秋掂量着对方吩咐的那句‘大可静观其变’,心中腹诽若真是要趁两败俱伤偷袭,这时出手显然有些过早了吧?他犹豫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问道:“羿哥,您这是——” “别废话,”刑羿挥臂一扯引线,冷声道:“把那只妖带过来。” 杜秋一惊,“您让我去抓九尾?!” 刑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简言命令:“他不是,快去!” 杜秋不敢多问,赶紧依言顺房顶滑下,他拉开背包正要放出傀儡,忽然想起自己还是没舍得散幼犼的另外两魂,这次再让刑羿逮到大白一定凶多吉少,杜秋咬咬牙决定弃用傀儡,然后赤手空拳地跑了过去。 趁两妖缠斗,黎焕脱掉被血污浸湿的外套,轻手轻脚退出战局。 恰在此时,身后雪地传来一记微弱的落脚声。 身后埋伏着降妖师,周围说不定还有那母妖怪的幼崽,黎焕原本就处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异动一出当即提刀回身就是一抹。 然后他听见来人受惊似的啊了一声,紧接着一个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说:“别冲动!自己人!小心误伤啊!” 闻声,黎焕匆忙停手,抬眼一看,将信将疑地蹙眉道:“小妖?” 差点被人削了脑袋,杜秋吓出了一身冷汗,正要松口气,忽然感觉领口一紧,整个人双脚离地,被对方直接提了起来。 黎焕以拇指指甲一划挑破表皮,低头闻了闻殷出来的血珠,脸色登时大变,把这小家伙往墙角一扔,怒道:“降妖师!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给我死!”话闭,提刀就要再砍。 杜秋抱头大叫:“你这忘恩负义的妖怪!我大哥不是救了你么?!” 预想中的攻击并未落下,又过了几秒,杜秋弱弱地睁开眼睛,正看见那锋利的刀尖堪堪停在他额前半寸的位置,他心有余悸地缓了口气,抬头看向持刀长身而立的年轻人。 对方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左肩和腹部各有一处血迹,但出血很明显被止住了,“哎?”杜秋惊奇地眨眨眼,问:“你不是受伤了么?” 黎焕用刀指着他,说:“差不多好了。” “卧槽好神奇!”杜秋眼睛一亮,“协会老师教过妖怪的恢复速度是人类数倍,普通外伤几小时便可痊愈,可你这也太快了!妖哥,介不介意说下你什么品种?” 黎焕:“……” 杜秋:“话说回来,你怎么一直用刀?这年头物理攻击不好用,你的妖法呢?” 黎焕:“……” 真的好想一刀砍了这自来熟,而且嘲讽技能一级棒的降妖师小鬼啊,黎焕同学默默地想。 不远处,鸟羽飞散,傀儡兽被扯住鸟爪掀翻在地,又被镰状胫节斩断半片翅膀,无法继续飞翔,雌妖傲因瞎了只右眼,身上被抓得鲜血淋漓,狂躁地咆哮不止。 黎焕懒得搭理那呱噪的小鬼,远观战局,眉心深锁。 杜秋凑过来,拉了拉他袖口,说:“那个……羿哥让我抓你回去——” 黎焕杀意沸腾地转过身,作势又要砍他。 “别别别!”杜秋缩着脑袋,嘟哝了一句,“这么暴力,你俩还真是像。” “……”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静了几秒,道:“小孩就别掺合了,找安全地方躲起来。” “哎!我打不过你,你也不考虑吃了我?”杜秋说:“那你——!” 话没说完,他登时哑然睁大眼睛,只见那容貌年轻的妖已经行动起来,速度极快地穿过窄巷,徒手攀上房顶,刹那加入战局近身重明鸟。 下一刻,黎焕足下一点踏上鸟背。 胶着的傀儡兽和雌妖同时惊住,遥远控制重眀鸟的降妖师先生短暂一怔,紧接着领悟对方意图—— 那只妖竟想跟他合作? 还真是讽刺。 刑羿波澜不惊的眸底缓缓漫上一层意义不明的笑意,然后无比果断离开避身的阴影,形如身手矫健的野兽,沿屋顶一路跟进。 那一瞬,隐藏已久的灵力犹如倾泻的洪流,将漫天雪花冲撞得七零八落,男人十指灵动,淡蓝色的引线仿佛星轨般变换莫测,重明鸟飞扑上前,铁喙直刺入傲因胸膛。 黎焕借力踏上傀儡头顶,整个人飞身而起,长刀划开直奔傲因仅剩的左眼。 长夜之下,兽类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黎焕不敢掉以轻心,再次手起刀落,这次直接插进了傲因的天灵感。 附近闭户的民居有几间受到惊扰开始亮灯,杜秋急得冷汗狂流,胡乱从包里摸出一把结界符纸,以灵力催动燃烧。 乱七八糟的结界尽数张开,下一秒,握着满手瓜子的小卖部大妈拉开破木门,一脸警觉四下张望,见胡同里黑咕隆咚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边嘟哝着真是见了鬼了,边嗑着瓜子继续回去看电视。 杜秋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又掏出手机,按出一个号码,嘟声响了片刻对方接通,杜秋道:“歪!妖妖灵么?” 一个女声道:“您好,这里是帝都警情中心,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 杜秋:“我是编号XXXX的实习降妖师,奉降妖师协会的命令来北京执行猎妖任务,麻烦给我转特殊案件调查组!” 接电话的女人愣了一下,然后一概温柔态度抓狂道:“调查组早就出警了,也是你们的人需要善后!我说你们降妖师到底在搞毛啊?跨区行动需要提交申请的知道么?尼玛大晚上几个地方都在开战,当我们调查组随便用不要钱啊?!” 杜秋被震得耳膜疼,等那女的吼完,才敢把手机贴回耳朵上,委屈道:“这我也不想啊,谁让你们这儿藏着只九尾,正巧我们任务目标也过来了,可不就想一网打尽嘛~” “一网打尽个头!另外那边被团灭啦,沈队刚带人过去,你给调查组邮箱里留个地址排队吧,拜拜。” 嘟嘟。 杜秋:“……” 尼玛打个妖妖灵都能被没头没尾地骂了一顿,杜秋郁闷地想吐血,没叫来善后只好躲在墙角发邮件,等终于发送成功,再一抬头,受了一晚上惊的杜秋再次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那雌妖头上被开了两个血洞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不需要任何交流,刚刚联手完的妖与降妖师在某种不言而喻的古怪默契下,各自调转目标,毫无人(妖)性地朝对方攻了过去。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读者有疑问嗷,这里统一解释一下—— 这文的世界观里有三个物种:人、妖、魔。 人类之中有一部分具备灵力,灵力到达某个程度就被会降妖师协会选中,培养成以猎妖为职业的降妖师,降妖师的武器是用被捕获的妖制成的傀儡,所以刑羿是人类,职业是降妖师,那只鸟是他的傀儡。 而在妖的世界,为了降低被降妖师发现的可能性,妖开始努力适应和人类和平共处,也就是不杀生,九尾下属的组织相当于妖怪中维护秩序的警察,目的是解决掉给那些安分守己的同类带来麻烦的家伙,这种妖被称为猎手。 还有一个特殊设定是容器,也就是说高阶妖兽肉身泯灭后三魂出窍,每一缕魂都会寄生在一个人类宿主体内,通过世代繁衍逐渐淡化妖气,但是会让宿主本身具备妖的特性,成为半妖。也就是说黎焕其实也是人,因为被凤魂寄生,所以成为了半妖,但景瑜一直把他当做妖来培养,甚至告诉他,他就是妖。 以上是到目前为止剧情走向已经写到的东西,顺便说,下章有泥萌想看的→_→ 第13章 Chapter 13 【嗜血魔瘾】 戚景瑜曾经说过,降妖师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拥有操控妖的灵力,他们藏在暗处,以灵力化形作为引线,控制丧失三魂的妖兽,所以才能以人类的肉体凡胎与妖一战。 正因如此,黎焕深谙此刻与自己交手的其实是高阶妖兽重眀鸟,论实力彼此相差悬殊,破解方法唯有尽快找到傀儡兽背后的降妖师。 然而今晚从遭遇麻烦到现在,对方一直没有露面,就连试探自己的死活都只派过来一个身手平庸的孩子,难道就不怕他吸干了那个小鬼补充体力? 破旧的院墙轰的一声被砸得粉碎,烟尘腾起,黎焕闪身避开重明鸟劈头扫下的利爪,就地一滚继而快速起身,三两下攀上房顶拉开距离。 他抽空瞥了一眼躲在角落围观的小降妖师,在看眼下毫不顾虑误伤的妖兽傀儡——黎焕缓慢勾起嘴角,凝成一抹冰冷而带着几分厌恶的笑意,那混蛋根本就不在乎小鬼的死活,或者说他的用意就是派小鬼过来送死?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个恶劣的人类啊。 这么一想,黎焕当即改变主意,转身朝小降妖师藏身的地方跑去。 重明鸟紧随其后,振翅掀起狂风,丝毫没有放缓攻击的意思。 堆积在胡同里的旧自行车横飞过来拍得七零八落,杜秋吓得脸都白了,大叫着“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拖着背包抱头鼠窜。 黎焕从后边跟上,一把捞起小鬼夹在腋下,回身砍翻迎面砸来的一只轮胎,带着杜秋径直跑出胡同口,在一堆堆叠在酒吧外的桌椅后藏了起来。 什刹海湖水翻涌,重明鸟拖着断翅跳上酒吧街,歪着脑袋到处探看寻找黎焕的下落。 杜秋捂着肚子胸口猛喘,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差点把我晚饭夹出来!” 黎焕抵伏身子从缝隙观察重明鸟的动向,不温不火地说:“我就想试试他会不会对你下手,不会就当个人质,会的话——”话说至此没了下文,他回头看着小家伙笑而不语。 杜秋:“!!!!” 杜秋被看得浑身发毛,心里怒骂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阴险妖怪,说出来却变成,“大哥哥你不要这样,虽然咱们是敌对,可我对妖怪还是很友好的~” 黎焕挑眉,“友好所以过来抓我?” 小杜秋嘿嘿一笑,讨好道:“这不是没抓成嘛~” “别废话了,”黎焕说:“你那个同伙有没有什么弱点?我第一次遇见降妖师,没什么经验。” 杜秋心说你们俩说‘别废话’的口气也好像啊!想了想,道:“你看见那鸟儿身上的引线了么?” 黎焕眯起眼睛,说:“我知道引线另一头在降妖师手里,但是那里面有很多干扰判断的错线,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你同伙的反应速度比我快,如果一击不中,我就铁定跪了。” 杜秋一脸骄傲,“那是当然,羿哥是协会里公认的高手,有传言说他可能是下任会长哦~” 黎焕用‘= =’的眼神看着他,嘴角抽搐,道:“喂,我带着你这个拖油瓶可不是听你吹比的,再废话吃了你啊!” 杜秋抱着背包,腾出只手在嘴角左边凭空一捏,再一拉,做了个锁上拉链的动作,乖乖噤声了。 “也就是说,想要找到降妖师,只有跟随引线这一种方法?” “嗯?” 等不到回答,黎焕回头一看,正看见那小鬼抿着嘴在拼命点头。 “……” 黎焕哭笑不得,怒道:“说话!” “是!”杜秋憋得够呛,缓了口气,说:“一般来说为了找到降妖师,狡猾……哎不不不!别打!” 黎焕收手,杜秋继续道:“可爱的妖怪们会动用一缕分魂声东击西,本体藏在暗处观察,待确定大致方位后再绕后偷袭,虽然套路,但由于分魂妖力强大也算是屡试不爽,协会老师评价说这是一种十分阴险的行为!” “我没问你降妖师对我们的评价。” “哦,抱歉,嘴快了。” 黎焕瞪了他一眼,陷入沉思,杜秋凑过去,好奇地盯着他看,“你的分魂呢?赶快放出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品种?” “……” 黎焕有些尴尬,“我不会。” 杜秋脸上写着‘你特么逗我’,见对方确实不像说谎,便同情地拍拍黎焕肩膀,用一种惺惺相惜的口吻说:“你应该算是妖怪届的学渣了吧?没关系,我在协会里考试也经常垫底。” 黎焕:“……” “认识一下啦,”小鬼伸过来一只手,“我叫杜秋。” 恰在此时,跟酒吧街兜了一圈的重明鸟再次饶了回来,黎焕赶紧捂住杜秋的嘴将他压在地上,低声低声交换名字:“黎焕。” 不远处,重明鸟巨大的鸟爪停了下来,四下瞬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黎焕狐疑地眯起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那行动诡异的傀儡,忽然一道小巧的兽影无声无息地落进雪地。 那小兽生了张狐脸,一身蓬松的火红毛发,领圈和脸上的毛却是白的,像只小号博美犬,看起来非常伶俐,最关键的是它身上连着降妖师特有的淡蓝色引线。 黎焕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呼吸都静止了,就看那小兽嗅着鼻子在雪地上闻来闻去,最后绕到两人的藏身处,小脑袋从缝隙探进来,直勾勾地迎上了黎焕的眼。 同样的眼神,透过另一副傀儡,将那种冰封般的惧意直刺进黎焕心底。 杜秋窝在他怀里叹气,说:“这玩意儿叫乘黄,鼻子比狗还灵,羿哥找到我们了,认命吧。” 没等他说完,乘黄已经退了出去,等在旁边的重明鸟一击掀翻桌椅,黎焕眼疾手快地推开杜秋,自己刚要起身,只觉得背上一沉,那铁钳一样的鸟爪落下,将他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 这一下势大力沉,黎焕被压得险些吐血,杜秋见状连忙惊呼:“不要反抗!羿哥最喜欢虐待猎物!”说完,他正要过来,重明鸟羽翼一扇,杜秋被击飞撞上酒吧外墙直接昏了。 乘黄退入黑暗,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那人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黎焕半张脸埋进积雪,肋骨又断了,整个人动弹不得,他费力偏头,神色戒备地注视着一双黑色军靴在视野近前停下。 刑羿居高临下看着被鸟爪困住的家伙,他比预想的还要年轻,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少年柔黑的发丝遮住眉眼,衬得肌肤苍白,唇角挂着的一抹血迹更是尤为明显。 他几乎瞬间被那种颜色刺了一下。 熟悉的甜腻气息钻进鼻腔,撩拨着五脏六腑,像被火灼烧过一般隐隐发痛,刑羿眉心拧紧,克制而又难耐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从未感受过这种奇异的感觉,在某种欲望地作祟下,刑羿鬼使神差地收起傀儡,单膝落地。他一手钳住黎焕下颚,强迫仰头同时又将人死死压在地面,另一只手撑则在对方脸侧。 黎焕吃痛地唔了一声,感觉颌骨快被这混蛋捏碎了,双手下意识回扣住男人手腕,想从那种恐怖的力量下挣脱出来。 “你……”他张口发出一个破碎的单音,扣在咽喉的五指骤然收紧,将未来得及出口的声音尽数封死。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瞳底只剩下彼此的脸,那股湿润的血腥味随着呼吸一波一波散入空气,带着撩人而暧昧不清的蛊惑意味。 刑羿平静注视着对方灌满恶意、却也因这种徒劳的反抗而染上凌虐美感的黑眼睛,他面无表情地埋下头,轻轻舔去了他唇边的那滴血。 “……” 舌尖细腻濡湿的触感摩挲过肌肤,黎焕身体猛地僵住,这种举动他再清楚不过了,这家伙分明是人,为什么会有与妖无异嗜血瘾症? 黎焕心下大惊,意识到不妙,他拼尽全力想要推开对方。 刑羿仅存的理智被入口的血液击溃,那只妖漂亮的面孔化作一缕幻象,缓慢沉入他意识深处,越是挣扎就越是激起那种令人想要将他撕碎的征服欲望。 降妖师先生瞳底的一点光彻底暗淡下去,他长腿横跨过黎焕身上,伸手摸索到藏在靴筒侧的匕首,另一只手改扣少年后脑用力一拉,对方脆弱的颈项彻底暴露在外,一根淡青色的血管蜿蜒过白皙的肌肤之下。 下一刻,匕首穿透颈侧,继而拔出,刑羿扔掉匕首,按住对方脊背将人狠狠勒进怀里,他像啃噬般吻上伤口,贪婪地吮吸起溢出的血液。 空气中血腥浓烈,黎焕身体巨颤疼得险些背过气去,他死死扣着男人肩膀,体内蛰伏已久的嗜血欲望被腥气唤醒,孽火燎原般燃烧过四肢百骸。 那是丝毫不加节制的疯狂掠夺,直到完全满足了对血液的需求,埋首在他颈间的男人停下动作,在微微一怔后异常平静地抬起了头。 黎焕颈侧的一小片肌肤被吮吸得发红,齿痕清晰,那处匕首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刑羿从先前的失控中平复下来,见状不禁略微拧眉,“你在复原?”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冷淡,这问题以疑问句出口却能被说得平铺直叙,不包含一丁点讶异的成分。 他在提问,但同时他似乎又对问题的答案漠不关心。 黎焕气息急促,眸底缓缓漫上一抹淬血的暗红,咬牙颤声道:“你这混蛋终于注意到了,在这里……老子他妈的才是妖!” 话闭,他趁其不备提膝撞进对方腹部。 不知为何,这家伙的反应似乎比之前慢了不少?黎焕被血瘾折磨得难以集中精力,动作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伸手猛地一推,两人顺势一滚位置调换。 刑羿眼前发黑,体内那股流窜的冲动被另一股气息强行熄灭,他勉强定了定神,视野内属于少年的脸幻灭成一个空虚的像,那双眼红得刺目,犹如一头危险而漂亮兽,继而彻底消散下去。 黎焕跨坐在男人肌肉结实的腰腹部,一把扯开对方领口,然后急不可耐地低下头,锋利的犬齿刺入皮肉,撕烂血管,温暖的血液涌进食道,他如浴血重生般餍足地倒抽口气。 ——To Be Continued 第14章 Chapter 14 【胸口的符号】 夜十一点,掩盖在结界之下的什刹海胡同一片狼藉。 黎焕按紧胀痛的额角,在一阵又一阵的心悸中恢复了清醒。 身下的男人早已经没了动静,双目紧闭,脸色因失血过度而显得尤为苍白。黎焕愣了愣,血瘾失控而险些取人性命的愧疚感在心底短暂游移片刻,他很快便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冷静下来。 降妖师与妖,原本就是鹿死谁手的关系。 他伸出两指搭上男人颈侧,微弱的血脉搏动透过肌肤与指腹碰撞,同一时间,酒吧外墙那边传来某种窸窸窣窣的响动,继而是一声属于孩子的惊呼。 “你——!”小杜秋盯着黎焕卡在刑羿脖子上的手,一边撑着雪地往后缩一边结巴道:“你你你……你杀了——?!” 唐刀咻的一声飞过来钉进酒吧外墙,世界安静。 杜秋:“!!!!” 杜秋一颗心险些蹦出嗓子眼,他瞥了眼紧贴脸颊、还在微微打晃的刀刃,十分识趣儿地闭嘴了。 “安静点,我脑仁疼。”黎焕松开额角缓了口气,“他还活着,等下会交给老师处理,按照以往惯例不需要对你们太友好,就冲这点这家伙其实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杜秋深感自己八字略轻,今夜恐将玩完,于是抱着并不太强烈的侥幸心理试探着开口:“那……你的老师是?” 黎焕没理会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反问:“听说你们打算狩猎九尾?” 卧槽果然啊! 这货从那扇门里出来就算不是九尾本尊也跟那妖狐有关系!这下完蛋了,降妖师、狩猎九尾,外加殴打他徒弟,这几项合起来大概够死上好几回。 杜秋默默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此次出门竟然没看黄历,然后弱弱地狡辩道:“其实并没有……” “这个不重要,”黎焕说:“你来。” 说话时他垂眸注视着男人的脸,眉心浅蹙,那种诡异的共鸣在这家伙陷入昏迷的一刻就消失了,眼下他和普通降妖师一样,黎焕只能感受到灵力波动,由于身体虚弱,这股波动比平时要薄弱不少。 他静了几秒,复又补充:“带我的刀一起。” 看情况想跑是不太容易,惹怒了对方搞不好自己也会被咬一口,光想想就觉得脖子疼——杜秋心里盘算着后路,抽出唐刀,这才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 “话说你没妖术也没分魂,不过人还挺厉害。” 黎焕收刀回鞘,蝉翼似的眼睫轻颤抬起,在小鬼表情纠结的脸上一带而过,“怎么说?” 杜秋:“我以前可从来没听说羿哥在哪只妖怪手里吃过亏呢。” 黎焕冷笑:“可惜他不是被我打昏的。” “哎?”杜秋不解。 黎焕翻开领口查看咬痕,受残留的唾液和被这家伙吸走的妖血影响,那处伤口正在修复,结出一层新生的粉嫩皮肉。 便宜你了,某人不开心地想。 妖怪之间遵循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残食同类血肉的案例并不罕见,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某一天会被降妖师压住吸血! 真是把身为妖的尊严都丢光了…… “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黎焕抬头看向杜秋,见他一脸迷茫,只好更进一步解释道:“你这位同事的反应不太正常,降妖师是人,他却受血腥味影响诱发了嗜血的瘾症,我是在问你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杜秋闻言一惊,脱口想说这不可能,但看黎焕神色认真,便下意识仔细回忆了半响,才道:“其实我跟他还不满一月,之前不清楚,至少这段时间是肯定没有过。” 话虽如此,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非常不安地抿了抿唇,“羿哥他……是人吧?” “别紧张,”黎焕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那个明显紧张过头的小鬼的发顶,安抚道:“他是人不是妖。” “协会老师教过,血瘾只有妖才有,你又怎么能确定——?!” 黎焕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杜秋会意噤声。 舌尖扫过牙床,回味着口腔残留的属于那个人的气味,黎焕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眼睫遮掩的阴影下,少年幽暗的瞳底倏然浮起一抹轻薄的狡黠笑意。 “因为啊,人血和妖血,这两种味道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杜秋被那种微凉而轻佻的口吻激了一下,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这家伙才是妖,自己怎么反倒是怕起刑羿来了?他一缩脑袋脱离对方没有温度的掌心,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黎焕也不介意,拉过男人手臂想要把人搭起来。 这家伙身高接近一米九,由于肌肉密度大,他比起同等身材的人要重不少,黎焕失血过多用不上劲儿,勉强把对方手臂绕过后颈,便对小鬼道:“别愣着,过来搭把手。” 杜秋不动,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黎焕心平气和地说:“今天气温低,按照他的身体状况,再躺一会儿就能直接收尸了,你自己考虑?” 杜秋:“……” 小杜秋黑着张脸,绕了个圈来到另一边帮忙架住刑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有机会走么?” 黎焕笑着反问:“你们知道了九尾的住所,还想走?” 此话脱口,杜秋怔住,瞬间想起不久前拨过一通电话出去,立马心虚起来,“焕焕,跟你说件事,知道了不灭口行么?” “……” 黎焕:“先说来听听。” 杜秋:“刚才你跟羿哥打得天翻地覆,毁了不少民宅和公共设施,按照《降妖师外勤任务管理条例》,我通知了当地特殊案件调查组过来善后,俗称报警……” “哦。”黎焕腾出只手,把男人的背包勾起来挽在小臂上,“所以?” 杜秋顿时疯了,扑过来抱着黎焕的腰,抓狂道:“所以坐标已经反馈过去了啊!九尾妖狐的老窝暴露了!特案组的家伙处理完另外的任务很快就会过来!嗷嗷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放过……哎?” 杜秋一顿,意识到不对,“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你觉得九尾为什么能在帝都堂而皇之地开茶舍而不被发现?” 杜秋:“……” 小家伙脸色像吃了只苍蝇一样臭,默默回去扛起刑羿胳膊,小声嘟哝道:“官方真黑暗。” 黎焕说:“知道就好,说出来容易被查水表。” “那你们的卧底是谁?”杜秋问。 黎焕狡黠地笑了笑,“别说得那么难听,人家也是正经科班毕业,一层一层爬上去的,没走关系,只不过伪装的好,就连你们那边特派过来把关的人都没发现他是只妖。” “切……”小家伙朝天犯了个白眼,不开心地说:“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别急,大概明天一早你就能见到他。” “他也住这里?!” “那倒没有,大师兄公务繁忙很少回来,只不过你既然把九尾居所遭袭的事捅到了特案组,过来善后就自然得跟老师请个安了。” 杜秋哦了声,心说那还是一窝的妖怪嘛! 两人一路返回茶舍,在门前停下。 黎焕单臂环过男人身后稳住腰部,以肩膀抵住他的身体,作势正要推门,由于重心不稳,刑羿的头微微朝这边靠过来。 黎焕只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上脸侧,还带着某种温凉地气息……他一偏头,鼻尖蹭过对方下巴,男人均匀的呼吸喷洒在额前,两人之间距离不足半寸,黎焕微微一愣——没来由的,他想起了那种濡湿触感舔舐过嘴角的感觉。 等等!想这干嘛?! 黎焕:“……” 神经病啊!吸血就吸血,哪有随便就…… 咳。 舔!你!麻!痹!→_→ 某人险些被脑补画面尴尬致死,当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大脑。等在旁边被冻成狗的小杜秋探过头,“怎么还不进去?” “没什么,”黎焕面无表情地把肩上的家伙推过去,“你们的人,自己扛着。” 杜秋被压得一个趔趄,赶紧靠上门板稳住身体,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只年轻妖怪的背影正要开口,已经回头准备进门的黎焕蓦地停下,他一脸迟疑地转过身,目光定定落进降妖师敞开些许是领口内—— 就在刚刚,那个推搡的动作碰巧扯开了男人衬衣上那颗松了的纽扣,余光不经意间一扫,他留意到在对方胸膛的那片肌肤上似乎‘写’着某个符号? 眉心愈发锁紧,黎焕脑中快速闪过某个念头,他急切上前,在杜秋堪称惊悚地注视下刺啦一声撕开男人的衬衣。 一瞬间,小杜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你——!” “闭嘴!” “哦。” 男人胸部肌肉起伏的线条健硕完美,苍白的肌肤上,染料注入真皮组织,那枚符号呈现出一种纯粹的黑色,笔触蜿蜒,凝聚成阿拉伯数字“19”的模样。 指腹缓慢摩挲过文身代号略微凸起的表面,黎焕眸光颤动,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快速平静下来,然后转头看向杜秋,“这个一直都有?” 杜秋被对方眼中的凌厉刺了一下,他看了看文身又看了看黎焕,皱着眉道:“不清楚,我从来没见过……呃……羿哥不喜欢和旁人亲近,我就算跟在他身边,也没机会看他的身体……” 黎焕点了点头。 杜秋觉得这家伙反应过激了,奇怪地说:“不就是个文身嘛,很常见的,你们妖怪界没人会文么?” 黎焕没说话,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降妖师,可眼下这家伙的身份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五指扣紧,黎焕掂了掂手里唐刀,忽然有种在这人心口补一刀一了百了的冲动! 不过活体样本难得,还是留给老师详细检查才更有价值。 如此一想,他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我收回刚才的话。” “嗯?”杜秋不明所以,“哪句?” “你这位同事“是人不是妖”那句。” ——To Be Continued 第15章 Chapter 15 【我要……】 木门关紧,铜制门环摇晃着撞上门板发出咔哒一声,刹那间,周遭安静下来,仿佛随着那个关门动作的结束,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一层无形无质的薄膜外。 杜秋心有余悸地回头一看,登时发现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赫然只剩下了一段灰砖垒成的院墙! 然后不用他询问,站在旁边的黎焕便兀自开口,淡淡解释道:“这里遍布老师亲手布下的结界,可以掩盖妖的气息,而对于你们这类拥有灵力的降妖师来说,这间茶舍本身就是一座牢笼,除非是他本人想放你们出去,否则有进无出。” 杜秋敲了敲那面墙,“所以这里其实还是门?” 黎焕嗯了一声,“不过对降妖师来说门已经关死了。” “你们经常捉降妖师回来?”杜秋问。 “那倒没有,”黎焕说:“一般来讲降妖师都很有职业素养,认为落在妖怪手里是莫大的羞辱,所以进来的要么被吸成了干尸,要么选择自行了断,像你这种乖乖进门的——” 话说至此,某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杜秋:“……” “喂!”小家伙不满抗议,“我今年才十二岁啊!十!二!岁!啊!正常人类小学生还在无脑打撸啊撸啊!我怕死有错么?!” “没有。” “那你笑什么?” “笑你不怕我。” “……” 杜秋被这话噎了一下,一张脸皱成了小笼包,沉默良久,道:“你给我的感觉说不清楚,性格是差了些,但人还不算坏。” 黎焕笑笑没有接话,往后话题自然终止,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气氛略显诡异的相对沉默。 四合院无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地上的积雪没过脚踝,最下面还有一层厚厚的冰。黎焕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给杜秋照明,带他穿过前庭来到茶舍正房。 门框上悬挂的银铃叮叮一响,刚跨进一脚的杜秋抬头看了看那对颜色反差十分突兀的撞铃,咦道:“奇怪,刚才你扶羿哥进门的时候这玩意儿怎么没动静?” 黎焕把刑羿扔到沙发上,用袖口抹了把额头冒出来的虚汗,喘着气说:“不清楚,那铃铛是妖物,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挂在那里,时响时不响,我问过老师为什么,他说可能是年代久了这些旧物件会变得不太好用。” “哦,那原本是做什么用的?” “老师没说。” 黎焕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从里边取出一对蛇咬尾造型的秘银手环,他抬头看向杜秋,说:“来。” 杜秋依言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又按照黎焕示意抬起双手。 这银环雕工精湛,每一片蛇鳞上都刻着符文,杜秋眼睁睁看黎焕将手环在他掌心轻轻一磕,那对咬尾小蛇立刻如活过来一般游曳着缠上他手腕,然后各自咬住蛇尾,收缩成贴合皮肤的大小,重新变化为一件静物。 那一瞬间,杜秋感觉有一股温暖的气息从两臂开始迅速退去,最后彻底消匿在肉体深处,他惊讶得微微睁大眼睛,“这是……” “用来封印降妖师灵力的道具,戴上它你就是一个凡人。”黎焕解释道:“老师性格温和,不喜欢杀戮,你机灵点他自然不会取你性命,等日后消去了今晚的记忆,便会放你离开。” 杜秋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被变成你们过冬的储备粮。” 黎焕笑道:“我们只有在外出任务的时才偶尔狩猎活人,毕竟要规范妖怪们的行为,以身作则是很重要的。” “要是平时渴了呢?” “在医院工作的妖会按时为当地注册在案的同类提供新鲜血袋,以降低它们的狩猎频率。” 杜秋嘴角抽搐,一脸‘什么医院也有你们的人’的蛋疼表情,问:“北京城记录在案的妖有多少?” “几十万吧,”黎焕说:“大城市就业率高,生活条件好,又有高阶妖兽庇护,妖怪们也是需要生活保障的,尤其是成精没几年的小妖。” “协会老师说妖怪生存状况很差,有些品种在近些年已经濒临灭绝,全国数量锐减,一切都在良好的控制范围以内,可是我怎么感觉你们活的挺滋润的?” 黎焕闻言顿时笑了,“XX联播里还天天报道国外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呢,你信么?” 杜秋:“……” 黎焕说:“你先回避,我的房间就在后面,在里面等着,别耍小聪明,也别试图挑战这里的防护结界,要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杜秋点点头,抱着背包钻进里屋。 黎焕按住额角定了定神,心里盘算着应该给戚景瑜去个电话问问那边怎么样了,又担心万一没有解决反倒让老师分神出现状况。 仔细斟酌一番后,黎焕决定如果零点过后还没有消息再打电话确认,自己则先在微信群组报了个平安。做完这些,他收起手机在毫无苏醒迹象的男人身旁单膝跪下。 这家伙胸口的文身与照片上一致,可外貌却没有任何妖化迹象,黎焕下意识摸摸颈侧被撕咬的位置,实在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有没有被异化过。 涉及三魂七魄的问题往往玄之又玄,他也仅是听戚景瑜偶尔提及才略知一二,这世上若想让一物具有另一物的特质,除科学领域的杂交和移植外,还有一秘法便是灵魂融合。 莫非这降妖师体内竟有一缕妖魂? 黎焕被这番突然闯入大脑的念头惊得豁然睁大眼睛,再联想此前那股类似共鸣的灵魂波动,他感觉自己捕捉到了某种至关重要的讯息,心跳莫名加快了不少! 在妖的世界,本体灵兽若是来自同一种族便会具备相近的魂魄,也正是如此它们更善于感知同类的存在。 他们是同类,不!应该说他与这位降妖师体内的那一缕分魂来自属性相近的灵兽! 黎焕兴奋得手指发颤,赶紧重新试探过男人的呼吸和脉搏,确定除昏迷外没有致命外伤,这才将人送到四合院后屋。 隐藏在墙壁后的楼梯分别通往地下的两间暗室,这次黎焕沿右边那条下到一个类似监牢的地方,两道精钢铸造的锁链从墙体上方垂下,末端各衔接一枚蛇咬尾手铐。 黎焕把男人挨墙放下,用镣铐锁死他的双腕,最后催动符纸燃起一簇红莲业火放入石质灯箱。 火苗窜动,室温开始上升,昏黄的光从角落蔓延过来,照亮降妖师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另一边投下一道渐弱的阴影,衬得原本就英俊立体的五官少了些许冷漠,看起来反倒有几分柔软的味道。 男人眉心微蹙,像随时会醒过来似的。 那是神经高度敏感的人才会具备的生理反射,他的身体受不可抗力陷入昏睡,经久锤炼的强悍感官却依然没有完全丧失。 黎焕伸手挑开对方衬衣前襟,目光随之下移—— 男人身上覆盖着一层均匀精炼的肌肉,形状虽不夸张,但纤维密度极大,一看就是经过严格锻炼才能形成的灵活且极具爆发力的身体。 以人类标准评判,这家伙本身就是如格斗机器一般的存在,但最恐怖的却在于他能够用引线控制高级别妖兽傀儡。这意味着跟他交手的妖多半撑不到得见本人,就早已殒命在同类傀儡的爪牙之下了。 若是在这基础上再增添一缕妖魂…… 恰在此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震,黎焕回过神,见屏幕显示的来电人是阿狸,赶紧起身走到信号较好的楼梯口接通电话。 在他身后,刑羿闭合的眼睫轻轻颤动,咽部凸起的喉结随吞咽滚了滚,他无声无息地睁开眼,和所有从熟睡中苏醒过来的人一样,男人漆黑的眼眸透着一丝茫然,过了几秒才一点一点恢复清亮。 他抬起被镣铐束缚的右手,屈伸着指节,像一个瘫痪多年的人在仔细体味重新掌控身体的感觉。 淡蓝色的灵力自指间溢出,受蛇咬尾镣铐的影响,那股灵力非常稀薄,缓慢凝聚成发丝粗细的引线。 数十道引线漂浮至半空,随着男人的眸光滑向入口,引线们犹如收到某种指令,静止一秒后如灵蛇般游了过去。 黎焕一手握住手机,背对暗室。 听筒那边风声呼呼作响,阿狸气喘如狗,上气不接下气道:“喵~” “……”黎焕扶额,“你够了,有话快说!老师怎么样?” 阿狸说:“这边情况有些复杂,主人见你安全打算稍微调查一下那种妖的来历,所以留了只活口,想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东西。” 黎焕皱眉,“他要亲自去?” “是啊,我猜是得知那些家伙的目标是你,主人不高兴了。”阿狸道:“带回来的降妖师都锁好了吧?” 黎焕:“嗯。” “我跟你说嗷小少爷,这段时间你可千万不要乱跑,万一主人回来发现你少了哪根毛,我严重怀疑他会生剥了我给你做手套。” 说完,阿狸故作委屈地吸吸鼻子。 黎焕眸底带笑,正要调侃回去,忽然感觉手腕被什么撩了一下。 那东西完全不给他时间反应,刚一接触皮肤就迅速收紧,紧接着向后大力一扯。 手机啪的摔在地上,一股诡诞的恐惧感瞬间冰封住心脏,黎焕猝不及防地向后退了几步,低头一看,这才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竟连满了细细密密的引线! “你——!”他惊惧回头。 业火摇曳,两人视线蓦地凌空相遇,黎焕怔住。 并不是预想之中的冷厉神色,那人看着他,仅是单纯地注视,幽暗的眸底轻轻荡漾开一丝古怪而滑腻的欲望。 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执着地追逐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 “要……”男人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哑的单音。 他悬空举起的右手收拢手指,黎焕只觉得身体被引线越缠越紧,根本无法与那种恐怖的力量抗衡。 先前被刺穿脖颈吸血的一幕冲进大脑,源自本能的恐惧感如毒液般渗透进肌理的每一分角落。 锁链叮当作响,降妖师蛇一样冰冷的手抚上脊背,黎焕以一个羞耻的姿势被对方禁锢在怀里,整个人却被引线困住动弹不得。温热的鼻息掠过肌肤,身体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黎焕极其压抑地倒抽口气,然后狠命咬上对方肩膀。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并没有发生自己身上。 男人只是低下头,唇瓣接触肌肤,舌尖小心游移,像一个不着痕迹的吻,他如温顺却有着小贪婪的猫科动物般,一下一下舔舐起那里残留的血迹。 黎焕惊呆了。 几米外,手机屏幕维持着接通状态,搞不清状况的苦逼狐灵直接疯了,万分悲壮地咆哮道:“啊啊啊啊小少爷!你到底在特么搞毛呢?马勒戈壁的劳资难道要真变成手套了喵?!” ——To Be Continued 第16章 Chapter 16 【缺失的记忆】 高热的舌尖扫过皮肤,带着某种过分亲昵的诡异触感,如蝴蝶效应般激起一连串的连带反应,再配合上手脚被束缚、身体不得不贴紧对方的窘状—— 受到撩拨,下面的某个部位开始充血发硬,隔着长裤,直挺挺地抵在男人小腹,黎焕脸颊涨红,尴尬得简直想死,心说这混蛋醒过来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劳资特么也想知道这到底是在搞毛?! 手机那边阿狸还在鬼哭狼嚎。 或许是觉得太吵了,被打扰到的降妖师先生不开心地皱了皱眉,百忙中腾出左手悬空抬起,只听咻咻两声,引线破空射出,登时洞穿了喋喋不休的手机,世界安静。 他继续心满意足地舔了起来。 黎焕:“……” 假的吧,这一定是假的吧?! 那锻造蛇咬尾手环的金属经地狱业火淬炼而成,是世上至阴至邪之物,可这家伙戴上以后,灵力仅是有所削减并未尽失不说,竟然还能运用自如…… 真是见了鬼了! 既然不能反抗,黎焕同学郁悴地合上眼睛,只好被迫接受身为天敌的两个人用眼下这种模式相处的诡异设定,他稍稍撑起身体,避免持续的压迫和摩擦进一步刺激那个地方。 可惜,正专注享用血液的某人并不这么想。 察觉到怀里的猎物在抗拒,刑羿十分娴熟的分离出两根引线,各自缠绕上少年的手腕,轻轻一收。 于是,避之未果的黎焕眼睁睁看着自己像傀儡一样,在对方的操控下不得己张开两臂,乖乖搂上男人脖颈,贴了过去。 黎焕:“……”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灵力这么用简直就是在耍流氓,真心不能忍啊! 黎焕瞬间炸毛,气得浑身发抖,就着此时异常别扭的姿势杀意沸腾地扭过头。与此同时,埋在他颈项间的刑羿意犹未尽地舔净最后一处血迹,他微微侧过脸,毫不避讳的看着黎焕的眼睛。 “你他妈——!” “我还要……”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止住。 黎焕无语,这货还特么挺任性! 男人纯黑的眼眸清澈而干净,缺少了那份藐视众生的阴冷杀意,他就像个普通人,没有威胁,也没有了令人胆寒的压迫感。黎焕凝视着那双眼睛沉默三秒,碍于自己是被束缚的那个确实没什么主动权,于是溃败下来,冷冰冰地说:“随便吸,给我个痛快,别磨磨蹭蹭的!” 刑羿没有立刻行动,似是在斟酌某个词汇的含义,他的目光缓慢下移,最终停留在少年唇瓣的位置。 黎焕:“!!!!” 不会吧…… 察觉到对方意图,他警觉地舔了舔嘴角。 面前的男人倏地怔住,像捧在掌心的东西忽然被别人夺去一样,刑羿急不可耐地按上少年后脑用力扣紧,然后垂头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极具侵略性质的吻,舌尖挑开唇缝,长驱直入,肆无忌惮地扫荡过牙齿和口腔内壁,血腥味淡淡溶化,与唾液混合在一起,腥甜而温暖的气息荡漾开来,刹那席卷过五脏六腑。 两道锁链被扯得笔直,灰尘簌簌落下。 湿腻的舔吻仿佛起到了不可描摹的催化作用,黎焕心跳很快,从未体会过如此美妙的吸血过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吻住对方,犬齿硌破唇瓣,新鲜血液溢出,重新挑起平复下去的瘾症。 这世上的雄性生物往往更愿意顺从生理选择,尽管对向是让他不爽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降妖师,尽管他平日里对血液向来极为克制,但此时他情愿放纵一下。 不然岂不是亏大了! 同一时间,彼岸茶舍外。 九尾狐灵从屋顶一跃而下,眼珠快速逡巡过塌了一半的胡同,一颗敏感的玻璃心顿时碎了满地。 尼玛……这果然是要变成手套的节奏! 狐灵悲催得想飙泪,不敢耽搁,后腿蓄力跃起,凌空翻过院墙,恰巧,洗完热水澡的杜秋从浴室出来,正溜溜达达地穿过前院,手上还捧着黎焕那块iPad打炉石。 电光火石间,一人一狐狭路相逢。 杜秋被这特大号萨摩耶一样的狐狸吓了一跳,险些把iPad砸过去,阿狸瞅见有外人在直接烧红了眼,怒道:“哪里来的妖孽?给我死!”说完直接扑了过去。 杜秋哇的一声惨叫,抱头鼠窜,边逃边说:“讲道理你才是妖孽好吧?!” 阿狸:“……” “说的也是嗷,”阿狸舔舔鼻子,眼珠子一转瞥见了小鬼手腕上的蛇咬尾手环,顿时又炸了,“妈呀降妖师!”它一记扑击把杜秋掀翻在地,“快说!你把我家小少爷怎么了?!” “小少爷?”杜秋迷茫地眨眨眼,“是黎焕么?” 阿狸:“对对!” “他封住我的灵力以后让我先回屋休息,天地可鉴,我就是偷偷玩了会儿游戏,毛都没干啊!”杜秋道:“对了,有可能在安顿另外一个降妖师!” 阿狸闻言抬起脑袋四处嗅了嗅,“有血腥味,”它看向后院方向,“在暗室,你小子跟我走!” 杜秋连滚带爬地去捡iPad,卡着倒计时结束把牌打出去,阿狸扭头一看险些爆炸,叼着小鬼后领把人甩上后背。 越接近后屋血腥味就越浓,见暗格门果然开着,阿狸先是松了口气,但一想到黎焕肯定伤了又担心戚景瑜回来饶不了它,赶紧三两步蹿下楼梯,一路飙泪扑到暗室门口。 “小少爷!”阿狸哀嚎着滚过去,“你没事——咦?!” 阿狸张着狐嘴,惊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它看见了什么?为毛自家那个从来不屑于跟女妖精打交道的小少爷会跟降妖师这种应该天诛地灭的东西在地下室玩监禁play? 呃……虽然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啦…… 但还是好毁三观啊!!! 杜秋被颠得头晕脑胀,勉强抬头看了眼,待看清门里的情形,下巴登时咔嚓一声掉在了地上,“卧槽……” “少儿不宜。”狐灵用尾巴蒙住杜秋的眼。 黎焕满嘴鲜血地抬起头,看也不看门口那俩货,只淡淡说了一个字,“滚。” 阿狸特别识趣,赶紧带着降妖师小鬼圆润地退了出来,一人一狐蹲在书架下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阿狸清清嗓子,说:“咳……既然这样,你先回去睡觉吧……” 杜秋一脸懵逼地摇摇头,“羿哥看上去不太对劲儿,你不知道,他特讨厌妖——咳咳,我的意思是,他如果正常是不可能……” “我懂,”阿狸打断他,“小少爷也不正常。” “你不要太难过,会好起来的。” “我不是替他难过。” “呃……那是?” “我自己。”阿狸吸吸鼻子,毛茸茸的尾巴们在身后的地板上到来扫去。 杜秋不动声色地数了数,发现是九条以后再看向阿狸的眼神都变了!“那个……您是九尾妖狐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阿狸说:“不算是,我只是他分魂化形的灵宠。” 杜秋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打炉石,默默腹诽着难怪这狐狸看起来一点都不霸气,还有点蠢蠢的。阿狸啊啾打喷嚏,冒了个鼻涕泡挂在湿漉漉的鼻尖上,摇摇欲坠。 杜秋:“……” 这分魂与本尊想必也差的太多了些! “抱歉,山里风大着凉了,”吸回鼻涕泡,阿狸无聊瞥了眼游戏屏幕,“你怎么打得这么烂,小少爷的号要降级了!” “啊,是么?”杜秋一看,自己果然又快被炸死了。 阿狸凑过来,两只爪子扒着iPad,“我教你好啦~” 杜秋感激不尽,忙道:“好呀好呀!” 万里长征第一步,被坑进同一战壕的人妖们利用一盘炉石传说开始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此刻,被这俩货打断的黎焕清醒过来后就彻底没了兴致,他在考虑怎么才能让对方停下,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没问过降妖师的名字。 “哎,别舔了。”黎焕偏头避开,男人依言停下,也不勉强,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眼神专注而温柔。黎焕忽然觉得特别尴尬,移开目光,说:“太晚了,我还有事,所以——” “你要走?” “嗯。” “会回来?” 黎焕顿了顿,沉默半响,他重新迎上男人的眼睛,犹豫不决道:“你……还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么?” 那男人像是被问住了,疑惑地盯着黎焕看,末了摇摇头。 “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 “你的名字,以及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 “好吧,我明白了。”黎焕缓了口气,耐心地说:“我保证我会回来,不过你现在要先放开我——”对方一动不动,黎焕拿他没办法,又补充,“听话明天就还给你舔。”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就在黎焕以为对方不会给出反应的时候,束在手腕的引线一抖,继而松开。 “别太久。” “……” 某人莫名产生了一种在欺负小孩子的怪诞感。 重获主导权的黎焕没着急起身,而是维持拥抱的姿势,奖励性地抚开男人脸侧垂落的发丝,另一只手按稳后脑,像对待孩子那样将人搂进怀里。 他能感觉到对方圈在身侧的手臂十分依赖地收紧,呼吸均匀而安逸,黎焕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白墙,眸底的情绪逐渐退得一干二净,然后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刀击中男人后颈。 怀里的身体瞬间僵硬,继而瘫软下去。 黎焕这才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捡起报废的手机,锁紧房门后,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定离开了暗室。 听见脚步声,忙着打游戏的两只分别抬头看向黎焕。 黎焕非常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抬手示意什么都别问,他缓了一会儿,感觉多度消耗了一整夜的大脑终于可以安静下来。 “你那位同事,”他对杜秋道:“可能失忆了。” 杜秋一点都不意外,“我估计也是,要不不可能跟妖怪酱酱酿酿嘛。” 黎焕:“……” 杜秋叹气,“我现在严重怀疑羿哥恢复记忆后为了毁掉这段黑历史而杀我们灭口,想想都觉得好怕好担心哦。” 黑历史…… 黎焕被这个描述刺激到了,嘴角不禁抽搐,再看向兴致勃勃打游戏的某狐灵和某小鬼,他把杀人灭口这四个字放在牙缝里细细磨了磨。 ——To Be Continued 第17章 Chapter 17 【人造傀儡】 随后,黎焕将杜秋赶回卧室等安排,自己则叫上阿狸去给躺外面的变异傲因收尸。 这雌妖体型太大了,不方便直接抬进茶舍,黎焕左思右想后只好带NIKE包出去,他用大号防水布将尸体裹紧,塞进背包,最后连同包一起存放进地下室的冷冻柜,打算待戚景瑜回来以后再做进一步处理。 阿狸拉拢着耳朵和尾巴,呼哧呼哧喘气。 黎焕锁上后屋门弯下腰摸摸狐灵的脑袋,隔着厚厚一层狐狸毛也试不出温度,无奈道:“不舒服么?该不会发烧了吧?” 阿狸无精打采地往前蹭了蹭,顺势摊进他怀里,挺大只灵兽愣是要缩成小小一坨,呜呜叫着撒娇。 尽管某只缩得很认真,但实在架不住上百公斤的体重摆在那儿,黎焕被狐灵那颗大脑袋压得胳膊酸疼,忍不住戳戳它肥嘟嘟的屁股,笑道:“最近又没少吃吧,看你胖的,等过完这个年还跳得起来么?” 胖狸:“……” “喂!”狐灵浑身炸毛,怒道:“你的爱心呢,小少爷?就这么对待病号?我可是以为你出事了才从昌平山沟里一路跑回来的!连口气都没顾上——”话没说完,两道亮晶晶的鼻涕十分不合时宜地淌下来。 胖狸:“……” 黎焕:“……” 黎焕不厚道地笑喷了。 “你走!”狐灵悲愤道。 “行了行了,别闹脾气。”为了防止某灵宠跳起来暴打自己,黎焕勉强绷紧嘴角,按捺住再次笑场的冲动,安慰道:“想让我抱就化个小点的身量,咱们回去试试体温,要是发烧了得赶紧吃药,别拖严重了。” 狐灵赌气不看他,别别扭扭地变成了一只串种狐狸狗。黎焕把这闹小情绪的千年妖怪抱进怀里,一边顺毛一边溜溜达达地穿过后院,“等下你可得忍着点。” 阿狸受气包似的白了他一眼,“忍什么?” “当然是试体温啊。” “试体温有什么好忍的?” 黎焕笑而不语,两人回到正房,他取了只羽毛靠枕垫在沙发上,然后把狐灵放上去,完了转身去拿宠物药箱。没来由的,阿狸缩缩脖子,毛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感觉自家小少爷刚才那个笑容阴森森的,瞧上去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不一会儿,黎焕回来把医药箱往茶几上一搁,阿狸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正看见对方从箱子里拿了只大号体温表,然后绕过来坐在沙发上,下一个动作是—— 阿狸怔住,一脸蠢萌地问:“你掀我尾巴干嘛?” “测体温。”黎焕说。 阿狸:“人类不都夹在腋下喵?” “你也说了那是人类啊,你毛厚,加腋下试不出来。”黎焕卷起那根毛尾巴压在狐背上,按紧,叮嘱道:“别乱动,万一用力过猛折断在里面就麻烦了。” “哦。”阿狸眨眨眼,老实趴平,心说真的好奇怪哦,小少爷还是没说测体温跟掀尾巴有什么关系嘛。 然后,体温表冰凉的头部穿过毛发,抵上了某个柔软的部位,受温度刺激那里敏感的肌肉开始收缩。 阿狸:“????” 一秒过后,狐灵反应过来,惊悚回头,“你干嘛?!” 黎焕狡猾地勾起嘴角,“都说了好几遍了,测体温嘛。” 阿狸顿时崩溃了,像毛毛虫一样奋力扭动,悲壮道:“尼玛你也没说是测肛温啊啊啊啊!劳资不要!” “别动,”黎焕手劲儿极稳,任凭这货如何挣扎愣是半分不动,“你忘记自己现在只是狗了?”说完,他瞄准位置,果断往里一戳。 阿狸双目睁圆,眼球突出,括约肌登时收紧:“嗷呜~~~~~!” 长夜之下,原本万籁俱寂的茶舍赫然响起一声惨绝人寰、仔细一品又有那么几分销魂的嚎叫。 正在黎焕床上玩游戏的杜秋吓得一哆嗦,iPad掉下来直接拍脸,杜秋疼得眼角带泪,捏住酸胀的鼻尖爬起来,一看屏幕发现对面那货又赢了,然后邀请他重开友谊赛。 半小时后,黎焕推门进来,小杜秋从iPad后面抬起头,“刚才发生了什么?貌似有人惨叫?” 黎焕打开柜门拿睡衣,打算赶紧洗个澡把身上那套染血的换下来,随口道:“阿狸说不舒服,我帮它看看。” “灵宠还会生病?”杜秋疑道:“严重么?” “不烧,心理作用,”黎焕说:“吃点药预防一下就好了。” 杜秋哦了一声,继续打游戏,末了忽然想起件事,又道:“这里边有人加你好友,我不小心点了同意……没征求你意见。” 黎焕回头,看见小鬼正朝他晃iPad,便问:“ID是什么?” 杜秋盯着对战玩家的名字皱了皱眉,照着念:“淘宝睡衣被我承包了,你们认识?” 黎焕:“……” 黎焕瞬间想到早晨把自己秒了的那货,脸一黑,嘴角抽搐地说:“是个挂逼,删了他。” “删不掉……” “……” “那算了,不用管他。”黎焕按住额角揉了揉,折身走到写字台旁,把降妖师的背包拿起来放在桌面上,然后一样一样翻出里面的东西。 杜秋盯着看了一会儿,凑过来,弱弱地说:“羿哥不喜欢外人碰他的——”小家伙话没说完,黎焕一记眼刀飞过来,杜秋识趣儿闭嘴了。 背包里东西不多,除手机钱夹这类常规物品外,还有几只用皮扣扎紧的卷轴,从触感判断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皮。黎焕拆开其中一卷兽皮查看,只见兽皮正中用暗红色染料绘制着狐面犬身的妖怪形象,赫然就是那只不久前发现他们藏身之处的乘黄! “这是你们的傀儡卷轴?” “嗯,”杜秋道:“羿哥收服的都是极品,不过重明鸟倒是会长赠与的,这类上古妖兽数量不多,大多数降妖师终其一生都没机会遇见,更别说收为己用了。” “那你运气不错,”黎焕冷笑,“九尾妖狐可比重明鸟更加稀有,要不等老师回来我帮你问问他乐不乐意?” 闻言,小杜秋额头直冒冷汗,拽着黎焕袖口,讪讪讨好道:“焕焕你真会开玩笑,嘿……嘿嘿嘿……” 黎焕放下卷轴,拿起钱夹,从里面抽出张北京本地的身份证,这回不用他开口,杜秋就自觉答道:“假证,不过是官方提供的,为了降妖师出入方便,协会都是跟地方政府通过气,毕竟降妖除魔也是为了建设和谐社会嘛~” 黎焕:“……” 这小鬼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也忒不怕死了点! 不过这一晚上听下来倒是也习惯了,想到这儿,黎焕不怒反笑,促狭的眼尾微微撩起,似笑非笑地斜睨向杜秋。 杜秋被看出了一身白毛汗,浑身僵死,连大气也不敢出。 “别紧张,我现在不饿,不会因为说错句话就吃了你。”黎焕垂眸一瞥身份证上的证件照,轻描淡写地莞尔道:“真要是说起来我们的工作倒还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猎手’所诛的是那些罪有应得的妖。” “这世界上原本就应该是众生平等,野兽修炼千年才得以成妖化形,若是能安安稳稳融入这纷争人世,不去惊扰凡人清净,实在是没必要将它们赶尽杀绝,你说呢?” 杜秋嗯了一声,黎焕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顿时笑了,“不用勉强同意,毕竟对降妖师来说仅有‘斩妖除魔’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不是的!”杜秋说。 黎焕眉梢微挑,“哦?” 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杜秋沉默几秒摇了摇头,然后一声不响地从自己那只背包里取出只兽皮卷轴,又摘下贴身佩戴的葫芦玉坠,一起交给黎焕。 黎焕瞧不出这小鬼意图,兀自打开兽皮,只见这份卷轴上绘制的是一种兔身豹脸的幼妖,“这是——”他的眼睛眯起来,辨认清楚后抬头看向杜秋,“犼?你的傀儡兽?” “嗯,不过不是我自己收服,而是协会培育出来的。每个刚毕业的新人都会得到一只,有点像网游里出新手村系统送的宝宝。”杜秋说:“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白……” 黎焕先是被杜秋的比喻逗笑了,但细一体味立马觉得这里边不太对劲儿。杜秋没发现对方神色有异,依然自顾自道:“玉葫芦里盛的是一缕妖魂,我不想让它变成一具无魂行尸,所以只取了一缕出来,好让大白既能乖乖被我控制,又能保留自主意识。” 黎焕依言看向掌心的玉坠,那葫芦玉质细腻,还带着体温,被光线一照更是通体碧绿,隐约能看出里面流转的絮状妖魂。 杜秋又道:“不过,如果继续跟着我,大白三魂未灭的事迟早会被其他降妖师发现,到时候我受罚是应该的,而它估计会被协会收回,连肉身都留不下。” “你说京城妖怪众多是因为有高阶妖兽九尾庇护,那么……可不可以麻烦他多庇护一只犼,至少等到大白长大后能化形为人、独善其身的时候再让它离开,至于我——”杜秋顿了顿,“既然妖能抹煞记忆,那我想忘记一切跟降妖师有关的事,做回凡人。” 黎焕把傀儡卷轴和玉葫芦收进抽屉锁好,再看向杜秋时神色显得异常郑重,“我会向老师转告,不过在此以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杜秋:“什么?” “降妖师协会掌握培育幼妖的方法,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说已经很久了,不过最近几年才成功制造出幼妖。” 黎焕一怔,眉心旋即拧紧,“你说制造?” 杜秋嗯了一声表示肯定,解释道:“因为但凡妖怪都是经千年修炼而来的,道行不够无法化形,所以不存在人工培育的可能性——协会只是利用犼妖的魂让普通动物具有妖的特性,并不是真正的妖,但比普通动物要厉害得多。” “传统降妖师会在收服妖怪后打散其三魂,后来因为有了妖化技术,协会便要求降妖师们将三魂收集起来,用于为新人制造初级傀儡兽,也算是响应号召实现可持续发展啦~” 黎焕:“……” “呃……”杜秋尴尬地摸摸鼻子,“抱歉,不好笑。” 黎焕没说话,在脑中重新将对方所述细细过了一遍。 “你好像很在意?”杜秋问。 黎焕缓慢点头:“有点奇怪。” 杜秋道:“这有什么,新人没有傀儡是很危险的,常规武器对妖的效果都不太好,他们——”他吸取之前教训仔细措辞,小心翼翼道:“也是为了保证新人的生存率。” “所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降妖师尝试人为妖化野兽,就是为了给新手提供傀儡这种可笑的理由?”黎焕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幽暗的瞳仁却仿佛冰封了一般,他拿起一卷傀儡卷轴掂了掂,别有深意的眸光在杜秋脸上一掠而过。 “他们就不怕那些人造产物失控,出什么乱子么?” ——To Be Continued 第18章 Chapter 18 【遇袭】 深夜两点,河北省承德市,木兰围场。 茂密的树林绵延至远方,天还在零星飘着雪,结满冰挂的树枝仿若枯骨,直愣愣地伸向夜幕。 这里是围场边缘,背靠内蒙,人烟稀少,离最近的度假村也有十余公里,放眼望去尽是最原始的黑暗,没有一丝属于现代的灯火。 万籁俱寂,就连积雪压迫枝桠的轻响都显得尤为清晰,密林深处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东西伤得不轻,一连拖断腿赶了数百公里,眼下也快到极限了。 林场外围,一头庞大的兽影从黑暗处蹿出。 那灵兽生了双翡翠色妖瞳,通体雪白,顺滑的毛发上未落片雪,周身散发出月华般细腻的柔和光晕,它姿态倨傲而矫健,站稳后,九尾一摆,于落叶松下化作年轻男人的模样。 戚景瑜气息平稳,神色淡雅如常,他随手理了理风衣不带一道褶皱的领口,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场完全不似行踪诡谲莫测的猎手,反倒更像是个前来赴约的绅士。 他单膝落地,取下右手佩戴的鹿皮手套,以指腹沾了些血迹轻轻捻开,然后放在鼻下嗅了嗅——那妖血还未凉透,气味新鲜,目标应该就在面前的林子里。 九尾大人捧了把雪洗净手指的血污,重新戴好手套,起身后一边举步跟上,一边挂耳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嘟声响了片刻,对方接通,一个男人道:“请您稍等。”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杂,隐约能听见从对讲机里传出的各种电流干扰极为严重的模糊对话,戚景瑜十分耐心地嗯了一声,也不多说,等待同时专心循着小妖留下的线索跟进。 几分钟后,扬声器传来“嘭”的关门声,紧接着安静下来。 男人恭敬道:“老师,您有什么吩咐?” “还没忙完?”景瑜压低声音,侧身躲进树干后的阴影,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十余米外停下不动的妖。 小傲因身体抖个不停,低头舔舐一处结痂的外伤,或许是太疼了,它忍不住呜呜哼唧,抬头东张西望了一番,像是在寻找什么。 电话里,男人答道:“跟您交过手的妖和降妖师刚刚处理完,我让属下带了几具妖尸回去备案,这次动静不小,降妖师伤亡惨重,必须得对上头有个交代,不过还是能剩下一些,稍后我会亲自送去茶舍供您更进一步研究。” “这个不急,”戚景瑜说:“茶舍那边出事了,雌妖的目标是小焕,而且还遭遇了一组降妖师。虽然现在确定人没事,阿狸也已经赶回去照应,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 “这是我的疏忽,池修,天亮以前替老师回去看看小焕的情况。” “不瞒您说,我这边收到了那组降妖师的善后请求,这就要赶过去。”沈池修道:“焕弟那里就交给我,老师,您自己小心。” “不必担心。”说完,戚景瑜挂断通话。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脚步响起,几道人影显现出来,傲因惊喜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后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它还没来得及近身,只见淡蓝色引线凌空割裂雪幕,小妖维持着奔跑的姿势身形蓦地一顿,下一刻,血浆飚出,它身首异处地歪向一边,肢体在末梢神经地作用下抽动几下,随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降妖师? 戚景瑜的眼睛眯起来,目光依次看过那些人的身影,这傲因所寻觅对象的身份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对方一共五人,除一人外均是非常利落的冬季猎装打扮,目测是伪装成了前来围场度假的游客,戚景瑜散开五感搜掠过空气中的灵力,断定那四人极有可能是降妖师,至少是可以控制灵力的人类。 然后他看向站在正中、显得有些突兀的家伙。 那人披了件狐裘大氅,整张脸隐藏在兜帽下,尽管衣着很厚,但依然不难看出身形消瘦得厉害,像个随时会倒下的重病患者,可真正引起戚景瑜留意的却是他身上干净到诡异的气息—— 没有灵力,没有妖气,甚至没有活人特有的血肉香味。 他被另外四人众星捧月般护在中央,明明没有任何存在感,却又偏偏夺去了偷窥者的全部注意力。 戚景瑜盯着兜帽形成的阴影,那双沉寂了千年的淡然眸底倏然荡起一抹难以描摹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抽回引线,将放出去探查的傀儡封入兽皮卷轴,然后转身面向那个穿狐裘大氅的人,毕恭毕敬地欠了欠身,道:“主人,搜寻过了,只有这一只回来。” “意料之内,”兜帽下传出的声音异常年轻,“对方留下活口,看来是跟着来了。” “主人的意思是,把那尾巴……杀了?”女人试探道。 “杀?”那人低声重复了一遍,“取他的命,你们怕是不够格呢。” 女人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婉柔可知跟来的是谁?” “属下……不知。” 那人没着急回答,兜帽抬起,远远朝那名唤婉柔的女人身后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隐匿在阴影后的戚景瑜仿佛如芒在背! “是九尾。”那人如是说。 闻言,王婉柔神色惊变,下意识就要召唤傀儡兽,然而她刚刚碰上卷轴搭扣,还没来得及解开,一只冰冷粗糙的手却先一步按上她手背,轻轻压了下去。 “你别插手。”话音没落,雪沫蓬起,身披大氅的男人刹那消失,密林寂静,蓦地凭空响起一阵利刃出鞘的刺耳争鸣。 察觉到异动,戚景瑜急忙侧身闪避,电光火石间,锋锐的刀锋紧贴他脸颊刺入树干,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树身剧颤,将树叉上覆盖的积雪尽数震落下来兜帽遮掩的阴影下,男人嘴角勾起笑意,隔着纷扬的雪花,他静静凝视着景瑜脸侧那滴缓缓滚落的妖血。 而此时,戚景瑜的注意力全部被对方的刀吸引了过去。 那刀身薄如蝉翼,却质地坚硬且锋利无比,刃呈现出淬血过后的暗红色泽,刀挡处以黑金雕刻出鸟类尾羽的造型,缠紧绸带的柄则被一只枯瘦、生着淡金色细鳞的手稳稳握住。 “凤凰血刃——”九尾妖狐万年不变的脸上缓缓浮起一抹堪称震惊的表情,他抬头看向持刀的人,“你到底是谁?” “我么?”那人一笑,一股阴冷的妖力震散开来,“若说以前,我大概能算是这世上为数不多、有能力取你性命的妖之一了,贤弟,你怎么能忘记我?” 戚景瑜闻言怔住。 那人抓住这迟疑半秒的空当刀锋翻转,凤凰血刃登时捅进景瑜心口,从脊背透出,紧接着如惩罚般用力一剜。 戚景瑜脸上血色尽失,吃痛地朝后退了半步。 蓝紫色的妖血顺刀刃淌下,一滴一滴落进两人脚下的雪地。 “你……” “瑜弟,失了二魂,你这反应慢的可不止一点半点呀。”那人笑道:“今日算是正式打过招呼,兄弟之间点到为止,你回去后仔细考虑清楚,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抽出血刃,低头轻轻舔了舔刀刃上的血,然后收刀回鞘,大氅一甩,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数百公里外,黎焕在一阵心口裂开的剧痛下睁开了眼睛。 ——To Be Continued 第19章 Chapter 19 【降妖师先生很不开心】 睡衣被冷汗浸透,黎焕呼吸很重,胸腔剧烈起伏,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缓了足有一分多钟,等余痛渐消,这才翻身取过手机。 屏幕亮起,他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眼下时间还不到三点,距他睡下并没有过去多久,黎焕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万分疲惫地倒回床上——从接下狩猎食脑妖怪的任务开始,一切都进行得非常不顺利,麻烦事一件一件接踵而来,现在难得告一段落,结果睡觉都能被梦惊醒…… 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登时睡意全消,整个人清醒过来。 戚景瑜说过,若非魇魔作祟,梦便是精神世界里三魂经历的真实写照,所以陷入梦境的生灵会恐惧,醒来后身体会记忆下那种亲身经历的疲惫感。 黎焕心有余悸地按上心口,五指缓慢收紧,他努力回忆那场梦中的情景,可大脑始终一片空白,他静了几秒,然后翻身下床,披了件外套离开卧室。 偏房大门刚推开一道缝隙,冷风裹夹着雪沫吹进来,黎焕脚下蓦地停住,鼻翼翕动,紧接着眸色一暗,他察觉到了蔓延在空气中、那股无比熟悉诱人的血浆气味。 是……九尾? 老师未归,家里怎么会有九尾的血腥味?黎焕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阿狸!想到这儿,他急忙裹紧外衣推门出去。 因为用力过大,门板砰地一声拍上墙壁,睡在隔壁房间的杜秋揉着眼睛探出颗脑袋,迷迷糊糊地问:“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没你的事,”黎焕道:“回去睡觉。” 杜秋哦了声,转身合上门。 黎焕快步来到前院,蹚进花圃,矮身从两棵桃树间钻了进去。 那片桃花树后是阿狸自己从淘宝上买回来的加大版豪华狗窝,占地两米见方,有将近一人高,里面塞满了这货上千年来收集的各种破烂,只留了一小块下脚的地方给自己睡觉。 黎焕进去的时候直接被里边的血腥味呛了一下,而狐灵正窝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大毛球,身下殷出一滩血,听见人来也没有半点动静。 黎焕被眼前这架势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探了探鼻息,确认这货还活着后小心翼翼地展开狐灵蜷缩的身体,以便检查伤口位置。 阿狸的意识没有完全丧失,似是因恐惧而高度戒备,感应到有人接近就扒拉着前腿要把对方轰走,黎焕按下狐狸爪子,伸手摸了摸它那颗大脑袋,低声安抚道:“别怕,是我。” 闻言,阿狸眼皮动动,半响睁开条缝看向黎焕,虚弱道:“快……” 黎焕拨开它脊背被血糊住的毛,只见是处寸长的刀伤,再摸索到身前,登时发现这处伤口竟然还是贯穿型的。 “你先别说话。”黎焕道。 说完,他回身从那堆杂物里寻了件利器割开手掌,用力攥紧,把自己的妖血滴上去。阿狸疼得浑身抽搐,吐着舌头喘气,黎焕把它抱进怀里,又喂了些血给它喝。 见狐灵缓过来些许,黎焕才问道:“怎么回事?” “主人出事了,”阿狸说:“快联系你师兄师姐,让他们去找人!” 这是意料之内的答案,阿狸好端端待在茶舍不可能遇袭,它乃九尾分魂化形的灵兽,会分担本体损伤,可眼下阿狸重伤如此,老师那边只会更加严重…… 黎焕感觉心脏不舒服地收紧,道:“大概位置能知道么?” 阿狸合上眼睛,静了几秒,说:“我能感应到是在京城以北的方向,主人能看见……一片树林?”狐灵有些不确定,眉心拧紧,十分痛苦地摇摇头,“不行,他太虚弱了,我确定不了本体的位置。” “别急,”黎焕道:“我来想办法,你好好休息。” 他脱下外套把狐灵裹住,带着它返回偏房。 刚睡着的杜秋被房门又一声巨响吵醒,惊得弹坐起来,正看见黎焕扛着一坨白乎乎的东西,风尘仆仆进门。 “什么情况?”杜秋感觉自己快精神衰弱了,颤声道。 黎焕把昏睡的阿狸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它盖好,对杜秋说:“出了点事,你帮忙照顾阿狸,我得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杜秋下意识哦了声,伸手一摸惊觉被窝里的狐灵浑身是血,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怎么照顾?”他看向黎焕,“它受伤了啊!” “血止住了,现在休息就好。”黎焕挂上耳机准备出门,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醒了就给它喂点血,血袋在冰箱里,找不到喂你自己的也可以,阿狸有分寸,不会吸干了你的。” 杜秋:“……” 交代完,黎焕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一边给大师兄打电话说明情况,让他北上查找老师下落,一边把可能用到的物品装进背包,然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拉开抽屉,把那只封印有妖兽乘黄的傀儡卷轴取出来装好。 五分钟后,黎焕犹豫不决地站在暗室门前,在心里感叹一番这想法真是太不靠谱了之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被铁链锁住的降妖师并没有睡,只是安安静静地盘膝坐在那里,听见动静,他抬头看向黎焕,四目相交,没来由的,黎焕产生了一种对方一直在等他回来的错觉。 因为上次大意造成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黎焕这回长记性了,走了几步便不再靠近,他取出包里的傀儡卷轴,对刑羿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刑羿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十分单纯盯着黎焕看。黎焕摸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盘算着要不要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却看见刑羿手指动了动,淡蓝色的灵力溢出凝结成线,缓缓朝这边飘了过来。 黎焕:“……” 之前好歹也算是偷袭,这回直接明目张胆地用这招,看见了还不跑,这混蛋是当他煞笔么?!黎焕气得额角一根青筋突突直跳,转身就要走,却听见对方说:“你想让我帮你找个人?” 黎焕脚步停下,将信将疑地回过头。 那根引线缠上他的手腕,不同于上一次堪称粗暴的拉扯,降妖师先生牵动手指,黎焕能感到来自腕上的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道,温柔而又蛊惑,想要牵引着他过去。 某人心里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天人交战,最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他走到男人面前单膝跪下,看着对方干净而认真、没有半分恶劣意味的黑眼睛,瞬间被击溃得一败涂地。 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吧,黎焕默想,面无表情道:“我是想让你帮我找个人,可以么?” 刑羿没有说话,靠过来十分自然地舔了舔他的嘴角,因为没尝到血液的味道而微微皱眉,他又换到颈侧舔了舔,还是没有——降妖师先生露出一个受到欺骗的失落表情,困惑地看向黎焕。 黎焕:“……” 什么鬼啊?!黎焕修复不久的三观再一次被击碎成渣,把刚才为救阿狸割破掌心的那只手递过去,然后一脸无语地看着对方心满意足地舔干净那些干涸的血迹。 “现在可以了?” 刑羿点头,黎焕松了口气,替他解开锁链,说:“跟我走。” 两人从后门离开四合院,黎焕解锁路虎,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上车,自己则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他把卷轴和一件沾血的睡衣一起交给刑羿。 “告诉我他在哪儿。” 刑羿展开卷轴,以灵力召唤出妖兽乘黄,散开引线固定住傀儡,然后让它嗅睡衣上的血。乘黄记住气味抬头看向主人,刑羿降下车窗,五指齐动操控傀儡追踪出去。 “跟着它。”刑羿道。 黎焕一踩油门驱动路虎驶出胡同,一边驾车,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身边手法娴熟、完全不像失去记忆的男人,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刑羿侧过脸凝视黎焕两秒,低头又要舔。 一路狂飙的路虎方向盘一打,险些冲进绿化带,黎焕满头黑线,赶紧把人推开,哭笑不得:“别,正事要紧……” 降妖师先生不为所动。 黎焕抓狂道:“回去再说!” 降妖师先生扣住某人后脑,欺身压了上去。 “别闹了我在开车,”黎焕简直疯了,“完事以后随便来好么?!!” “嗯……”固执的降妖师先生权衡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提议还算满意,于是听话地坐了回去。 黎焕:“……” 黎焕觉得头疼,不敢再招惹这家伙,戴上耳机给大师兄打电话,两人约定好在京承高速公路途径的某条隧道见面,然后再一起上路。 半小时后,路虎打亮远光灯,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径直开进隧道,停在临时停车带的越野吉普双闪回应,立即启动,提速跟上。 从北京城到承德木兰围场全程近450公里,两部车仪表盘一路飙红,终于在清晨时分开进围场县城,然后又朝深处行驶了十余公里后,才相继在林区外围停下。 吉普熄火,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开门下车。 他穿了件非常修身的长款黑风衣,衬得身材健硕挺拔,一看就知道是有良好健身习惯的人,男人五官立体英俊,眼眸深邃,鼻梁上架了副有些老气的金丝边无框眼镜,不笑时会给人既斯文又严厉的矛盾感。 沈池修挂念小师弟,更担心老师安危,一下车就快步朝路虎走去。 那边,黎焕刑羿各自下车,三人照面,沈池修第一时间注意到刑羿手指的引线,脸色瞬间一沉,他用一种审视而戒备眼光打量着刑羿,对黎焕道:“焕弟,这位是?” 刑羿:“?” 黎焕说:“这个回去再解释,先找老师。” 沈池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示意两人先走,自己断后。 卧在落叶松下的乘黄耳朵动了动,被引线操控的身体站起来,十分敏捷地蹿进树林带路。 “那棵树下有一处血迹,”刑羿对黎焕道:“不过不是你要找的人。” 黎焕嗯了一声,心想应该是被老师追踪的妖留下的,再一抬头,发现对方还在盯着自己看,登时感觉不妙。 果不其然,刑羿像个等待奖赏的孩子,十分认真地问:“可以要么?” 黎焕:“……” 沈池修:“?” 大师兄被这两人的对话搞得莫名其妙,“要什么?” “没什么。”黎焕扶额,拖着刑羿胳膊加快脚步,低声道:“回去一起,别再提这事,我师兄观念守旧,管得又宽,知道了容易打死我。” 身为妖怪听力很好的大师兄:“???” 深冬清晨,因为降雪未停,所以天色无法大亮,树林间光线更暗,走在最前面的傀儡乘黄忽然停下,鼻尖嗅了嗅,它像是发现了什么,连窜几下钻进灌木。 “快走!”说完,刑羿直接拉起黎焕紧跟上去。 沈池修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很不和谐,再联系对方身份,一想到师弟可能跟降妖师这种东西有瓜葛,平日素来八风不动的沈队表示这事根本不能直视啊! 穿过灌木,乘黄在一棵树前停下。 黎焕盯着树干旁被积雪掩盖的那处隆起,愣了半秒,他下意识挣脱开扣在腕上的手,走过去直接扑通跪进了雪地。黎焕双手抖个不停,呼吸像停滞一般,他手忙脚乱地拂去落在那人身上的雪,嘴唇张了张,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戚景瑜脸上血色尽失,身体被冻透了,衬衣前襟的染满深褐色已经凝结的血。 黎焕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把人裹紧抱在怀里,挽起袖口,回头,极其压抑地颤声道:“师兄,刀!” 沈池修绕过刑羿,抽出匕首,直接在黎焕手腕内侧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黎焕把戚景瑜换到师兄怀里示意他扶好,自己捏开老师的下巴,将手腕送过去。 殷红的血液溢出,沿唇缝被灌进口腔,更多则滴滴答答落进雪地。一时间,空气中灌满腥甜的血腥味。 不远处,刑羿注视着黎焕背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几分钟后,戚景瑜垂在一旁的手动了动。 黎焕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神色,见伤口愈合出血量减少,他取过匕首重新割开,如此重复了五六次,男人紧闭的眼睫轻颤着睁开,眸底一点涣散的光开始缓慢聚拢。 戚景瑜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抓住黎焕手腕,不容拒绝地按了下去。 “老师……” “我说过多少次了,绝对不能让自己受伤,小焕,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老师的话?”戚景瑜声音虚弱,却把每一个字咬的非常清晰。 “老师,休息一会儿吧,徒儿知道错了。”黎焕伸手拨开挡住他眉眼的一缕发,笑得眼睛弯起来,这一笑,先前忍住的眼泪又有点收不住,忙别过头,对池修道:“师兄,这里冷,带老师先走。” 沈池修点了点头,将戚景瑜背起来沿原路返回。 待他们走远,失血过度的症状开始出现,黎焕眼前泛黑,两腿根本使不上劲儿,只能勉强扶树干稳住身体。 就在这时,身后静候多时的男人上前一步,鞋底碾碎积雪的声音激得黎焕瞬间清醒过来。 他怎么忘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嗜血成狂的家伙! 黎焕戒备过身,目光相遇,他猛然怔住。 男人幽暗的眸底冷若冰霜,犹如受到侵犯的凶猛野兽,在那种极具侵略性地注视下,黎焕恍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会被对方生吞活剥地诡异念头。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刑羿走过来,执起那条已经不怎么出血的手腕,十分不甘心地把剩余血迹舔舐干净。 ——To Be Continued 第20章 Chapter 20 【九尾的怒意】 林场外围,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天空放晴,阳光灿烂照得积雪泛起一层明晃晃的白光。 戚景瑜坐进吉普车后排闭目不语,经过刚才那次大量饮血,他的气色恢复了不少,但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整个人冷得像一块冰。 沈池修发动引擎又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重新返回后座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老师身上,做完这些,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表情——戚景瑜面有阴色,嘴唇微微抿紧,显然是生气了。 沈池修表面没做反应,心绪却转的飞快,他拿捏不准老师这气究竟是生在昨儿个夜里的事,还是因为自家那小师弟,但戚景瑜不说作为晚辈他自然也就不会多问。 木兰围场紧邻内蒙,冬季气温极低,沈池修担心老师重伤未愈再受了凉,见对方也没交代办事的意思,就打算把门关上保暖,自己在外边等师弟二人回来。 想到这儿,沈池修朝后让开两步,手指还没来得及搭上车门边,戚景瑜却忽然抬起手,毫无预兆地扣紧了他的手腕。 捏在腕子上的力道不轻,沈池修盯着那只青筋暴起的右手皱了皱眉,半响,他看向车内依然闭目休息的男人,犹疑道:“老师,您……有什么吩咐?” 闻言,景瑜垂敛的眼睫轻轻一颤,继而缓慢抬起,男人琥珀色的瞳仁干净剔透,像对质地冰清的琉璃珠子,却也像琉璃珠一样疏冷而微凉,不包含半点悦色。 沈池修略一正愣,目光相遇的瞬间,他被老师眸底的那份难得一见冷厉刺了一下。 戚景瑜本人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松开大徒弟手腕,淡淡道:“一起跟来的那个人,就是在什刹海与小焕交过手的降妖师?” 沈池修恭恭敬敬地站在车门外,微低着头,如实向自家老师禀告:“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应该差不多。” “他带你们来的这里?” “昨夜晚些时候焕弟告知我您出事了,阿狸又感知不出具体方位,只说让我北上寻找踪迹,等再联系就约定好见面的地点,让我跟他走,想来是那个降妖师带的路。” “用的什么傀儡?” “妖兽乘黄。” 戚景瑜陷入沉默,过了很久,才道:“可以了。” 沈池修知道老师这话是问完了,于是朝他欠了欠身,戚景瑜合眼假寐不再说话,抬起右手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关上车门,池修背身过去点了根烟,吹出烟雾,他眯起眼睛朝林场深处看去。 在妖独有的敏锐听觉下,那两人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沈池修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刚才顾及老师身体不得不先行离开,可单独留下师弟和降妖师一起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黎焕走出林场的时候身子还有些发飘,雪地反射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舌尖舔过唇瓣内侧轻轻抵上那处咬痕,血腥味混合着唾液顷刻刺痛敏感的痛觉神经。 “嘶……” 这口腔环境潮湿,伤口还真是不容易愈合啊! 黎焕觉得蛋疼,一天之内三次被人按在地上吸血,其中两次都是嘴,这也太——某人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大脑,拒绝给自己做这种悲惨的评价。 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默默跟随的降妖师先生正在思考。 那个闻起来很好吃的家伙似乎……不太开心? 奇怪。 明明咬的不重,明明吸完以后出于安抚(且防止浪费)还十分用心地舔了舔,怎么现在就不理他了?降妖师先生百思不得其解,操控一缕引线游过去,讨好性的戳了戳某人手腕。 黎焕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杀意沸腾地转过身,怒道:“别碰我!” 刑羿怔愣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抬起的动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一种困惑而又不知所措地眼神盯着黎焕看。 黎焕:“……” 为什么这货看上去会那么无辜?为什么会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难道被占了一晚上便宜的人并不是他? 见了鬼好么?! 黎焕按紧胀痛的额角深深缓了口气,决定还是少招惹这个不正常的家伙比较好。 不远处,终于等来两人的沈池修掐灭烟蒂快步迎过来,道:“焕弟。” 黎焕累感不爱地看向他:“师兄。”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池修道:“刚才你失了不少血,现在感觉怎么样?” 黎焕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说:“还可以,老师呢?” 沈池修道:“在我车上休息。” 黎焕又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师兄要跟我们一起回茶舍?” 沈池修“嗯”了一声,边翻开衬衣袖口看表,边解释:“昨晚打斗留下的痕迹得尽快清理,我的人应该已经在现场了,你不会使用妖术无法隐匿行踪,老师现在也不方便动手,我送你们回去才能掩人耳目——”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顿,目光越过黎焕,轻轻朝刑羿身上扫了一眼,叮嘱道:“记住,年前这段时间本来就检查严格,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乱子,一定要减少外出。” 刑羿:“?” 黎焕说:“我知道。” 沈池修拍拍小师弟肩膀示意可以走了,结果转身还没走出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揽着黎焕将人拉到一旁,低声耳语道:“老师回去肯定会详细盘问这人的情况,你最好仔细琢磨一下怎么解释跟他一起来这事,该说的师兄都说完了,到时候要是再挨了老师的鞭子,可别怪师兄不护着你。” 黎焕:“……” 随后,三人返回各自的车子开门上车。 刑羿原本打算按照来时的位置坐副驾驶,结果被黎焕强行赶去了后排。于是,天真相信只要那混蛋不坐旁边就能安然无事的黎小少爷悲催发现,自己竟然被从后面飘来引线从河北省一路骚扰到北京城。 时间临近正午,两部车相继进入什刹海区域,走在前面的吉普双闪后灯示意跟上,黎焕低速行驶,跟着对方开进了相邻街区,位于南锣鼓巷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 车子熄火,四人下车会合,然后步行返回茶舍。 年关将近,游客减少,整个酒吧街人不算多。昨夜出事的胡同口挡了辆执勤车,有几名穿厚羽绒服的城管在旁边抽烟聊天,如果有人打算穿行他们就会将人挡下来,以危房改造的理由把人打发走。 “你们的人?”黎焕对师兄道。 沈池修怀里抱着化回原形的小号九尾妖狐,朝胡同那边看了一眼,说:“不是,这种修复类的外勤任务会联系当地有关部门协助解决,那些人就是普通城管,他们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内有危房,注意提醒行人避让’之类的,再具体的也就不知道了。” 黎焕“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沈池修腾出右手捏了道幻术结印,一行人当着城管们的面从执勤车旁走了过去。 胡同里有不少砖瓦工在修补院墙,伪装成建委工作人员的特案队员在附近假装监工,实则采集可能遗留的线索。这原本是威胁北京城妖怪正常生活非常严重的官方组织,但是由于沈池修的存在,到现在特案组已经是人妖混杂,内部一半以上都被替换成了‘自己人’。 那些采证的人类自然是看不见他们,能看见的妖怪也会假装没看见。 进入茶舍,沈池修散去幻术,先行将老师送回卧室休息。黎焕站在院子里面对刑羿是一脸纠结,这人灵力强大非常危险,按规矩还是得关进暗室,但他眼下记忆和人格都有所缺失,而且确实帮上了大忙,再锁起来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恰在此时,沈池修出门见这情景当即就有些不悦,他快走几步过来伸手搭上小师弟肩膀,黎焕精力不集中没发现有人接近,被拍了一下才猛然回过神,转头看他:“师兄?” “老师叫你进去。”沈池修板着脸道,“这里我处理。” “可是……” 黎焕还没说完,感觉放在肩头的手掌用力握了握,沈池修垂眸看了师弟一眼,意思是“多说无益”,然后打断他,插话道:“老师需要休息,别让他久等。” 黎焕在心里叹了口气,改口道:“毕竟帮咱们找到了老师,这人情得还。” “师兄心里有数,你放心。”池修道。 黎焕又小声说了句“多谢师兄”,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正房。 卧室内,黎焕本以为老师会在床上休息,没想到一进门却看见对方穿戴整齐地站在黄花梨雕窗前,负手背对着自己。 戚景瑜已经变回人形,穿着白色丝绸衬衣和铁灰色手工西裤,屋里空调刚开温度还不够高,黎焕见他穿的单薄赶忙去取衣帽架上的狐裘披风给老师披上,然后自觉跟旁边跪了下来。 “起来吧,这几天你太累了,别跪着。” 戚景瑜声音很轻,听起来没什么怒气,他朝黎焕伸出只手,把小徒弟从地上扶起来,又顺势搭在腕子内侧试了试脉象,说:“有些弱,等下自己去喝点血。” 黎焕转着眼珠偷偷去瞄景瑜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不生气?” 戚景瑜笑着摸摸他的头,温声道:“你救我,我还怎么生你的气?” 闻言,黎焕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整个人缓慢放松下来。戚景瑜笑得眉眼柔和,十分宠溺地抚开挡在黎焕眼前的碎发,道:“小焕,老师要你记住,若有下次,就算是老师会死,也绝对不许再让自己流血。” 他的声音依然温雅舒缓,不带一丝怒意,黎焕却莫名听得心脏一颤,他忽然觉得这男人脸上的笑意全是假的,他确实生气了,而且是从未有过的盛怒。 说完,戚景瑜走到沙发落座,长腿交叠,手肘支在扶手上,他的坐姿非常优雅,半点看不出重伤过后的颓弱,他抬起头,浅淡的瞳孔清亮而睿智,目光相遇的瞬间,黎焕明明是站姿俯视,却无端产生了一种被威慑后无比低微的错觉。 仿佛与他对视的不再是面前的男人,而是拥有千年修为的九尾妖狐。 “小焕,”戚景瑜淡淡道,“将昨晚发生的事复述给老师听。” 高阶妖兽的威压震散开来,仿若裹夹着滔天怒意的洪流,黎焕额头沁满冷汗,身体不禁微微发抖,他控制不住地单膝落地,低下头,气息轻颤地说了句:“是……” ——To Be Continued 第21章 Chapter 21 【年三十】 黎焕不敢怠慢,如实告知了昨夜从快递小哥上门到出发前往木兰围场期间发生的事,当然某些部分被略去没提。戚景瑜听得认真,待黎焕说完又沉默了很久,然后才道:“你怀疑那个降妖师是人类妖化的产物,而且还与协会本身的动物妖化实验有关?” 黎焕点头:“所以徒儿才将那两名降妖师带回茶舍,打算交由老师处理,只是那杜秋还是个孩子,为人心善,希望老师能按照他本人的意愿替他抹去记忆,让他安全离开。” 戚景瑜但笑不语,端起杯盏抿了口滚烫的茶水,黎焕心里打鼓,心说老师该不会对个小孩也杀人灭口吧?见他半天没应允,便起身借蓄水的机会,试探性地补充了句:“您看……这事行么?” “不是不行,”戚景瑜拍拍身边示意黎焕坐下,“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孩子,年纪太轻,若是没有协会庇护要怎么依靠自己生存下去?” 黎焕微微一愣,细想起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戚景瑜说:“这样好了,我会抹去他记忆中与此次行动相关的部分,再让池修谴人护送回去。至于另外一人——”他略略一顿,十指交叉放下腹前,沉思半响,道:“你说他表现有血瘾的症状,失控后饮用了妖血陷入昏迷,再一醒来性格大变,并且失去了相应记忆?” “嗯。”黎焕道,“老师认为是什么原因?” 戚景瑜抬头迎上小徒弟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笑:“因为他饮用的妖血是你的。” 黎焕:“……” 本来想避开不提这事,没想到随随便便就被对方点破了,黎焕嘴角抽搐,一脸尴尬道:“徒儿先前跟雌妖交手受了点伤,大概是血腥味引发了那名降妖师的嗜血瘾症,我没想到他会失控,以后一定注意,只是——老师为什么仅凭徒儿叙述就能知道那人喝了我的血?” “这世上的妖各有所长,偏向不同,你长这么大恐怕早就注意到了,同样的伤口,若是伤在你身上自愈速度会比其他妖更快,而你也会利用这点为老师续命。”戚景瑜解释道:“虽然还不清楚化妖的原理,可若要强迫生灵具备妖性,至少要在它原本的三魂中再植入一缕妖魂,使之成为半妖。” “从古至今,半妖往往形成于上古妖兽原形寂灭之际,肉身已死,但三魂不灭,因为修为深厚,三魂离体后不会消散,而是各自寻找宿主,以寄生的方式存活下来,承载妖魂的生灵则会慢慢继承那缕魂的能力,进而成为半妖。这是天然形成,而伏击你的变异傲因、那孩子交给你的傀儡、以及方才的降妖师,他们都可以归类为人为制造的半妖。” “小焕,老师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这段话信息量极大,黎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声音透着丝不确定:“您是说,我的血可以抑制半妖体内的那缕妖魂?” 戚景瑜平平“嗯”了一声,说:“第四缕魂打破了原本的三魂平衡,这可以算作灵魂上的创伤,而受其影响产生的妖化其实是一种病变,你的血可以短时降低妖魂的活性,那降妖师就是因为饮了你的血,才暂时变回了人。” …… 从老师房间出来的时候黎焕大脑超负荷接受了太多东西,整个人都有点懵。 雪过天晴,北京城天气不错,是难得的蓝天白云,积雪未消,衬得彼岸茶舍的院景古香古色,有股令人心旷神怡的静谧美感。 沈池修已经走了,不过人应该就在胡同里,修复工作结束前应该都不会离开。一年之中难得大师兄和老师都在,年前师姐也会回来,师徒团圆,黎焕觉得很安心。 他站在前庭中央,看锦鲤在鱼池子的冰面下游来游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日积累的疲累感一起涌来,黎焕捏紧鼻梁定了定神,拖着脚步返回房间,也顾不上脱衣服,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一只毛茸茸的大东西钻进被子,老老实实蜷进他怀里,黎焕一摸皮毛就知道是阿狸,顺手捏捏这货湿漉漉的鼻子,迷迷糊糊地说:“还难受么?” 房间窗帘拉得严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狐灵翡翠色的妖瞳碧光逸散,将黑暗中那张属于少年的精致睡颜看得真真切切,它伸出两只狐爪反搂住黎焕脖颈,探过头轻轻舔舐起他的额头,像是在完成一个晚安吻,然后安安静静地合上了眼睛。 一觉无梦。 年前的日子过得悠闲轻快,杜秋走那天阿狸还依依不舍的用私房钱买了块iPad送给他,说是即使不记得了,以后没准也能在炉石匹配里遇上。 黎焕遵守承诺将杜秋留下的小犼妖三魂归位,玉葫芦配了条皮扣制成项圈,把犼妖放在前院当宠物兔子养。 结果某天戚景瑜无聊喂了犼妖一根胡萝卜,这一幕碰巧被自己找食物的阿狸撞见,这小气狐灵躲狗窝里生了好几天的气,再出来的时候,黎焕发觉这货走路开始有那么点像兔子了,拖着肥硕的身子到处乱蹦,怒刷存在感。 这段时间戚景瑜一直在调养身体,暂时顾不上处理暗室里那个降妖师。彼岸茶舍没有下人帮忙打理,黎焕伺候老师又要兼职给刑羿送水送饭,必要时还得带他去浴室洗澡,结果每次都非常非常憋屈,又不好意思跟老师提自己貌似总被那混蛋无意识地…… 咳,算了,这种事不提最好……→_→ 转眼二月,没差几天就过年了,京津冀的妖怪们开始给九尾妖狐送年货,每天都有奇奇怪怪的物种上门巴结,离得远的妖怪们各种快递土特产。戚景瑜谢绝见客躲在房间享清净,剩下黎焕和阿狸两只忙得团团转,最后一人一狐私下里合计一番后,把主意打到了关在暗室里的降妖师先生身上。 “反正他看起来很安全的样子,不要浪费劳动力嘛。”那天午休时间,嚼着四川妖怪寄来的腊肠的胖狐灵是这么说的。 黎焕其实很犹豫,毕竟那是一个不分时间地点说舔就舔,稍微一拒绝就表现的很无辜、很受伤,占有欲爆棚又非常任性的家伙,最主要的是最近上门的妖怪多,被外人看见恐怕用不了几天“九尾大人的小徒弟有随地啪啪啪嗜好”之类的谣言就会传遍祖国大江南北。 所以他的回答是:“这……不太好吧,毕竟是降妖师。” “怎么不好?”阿狸又拿起一只德州扒鸡,吃相十分凶残,满嘴流油道:“主人不是说他受你血液影响会失去妖化时的记忆嘛,你看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降妖师这事,说明他妖化时间很早,至少是在进入那个人渣协会以前,小少爷你每天牺牲一点点,咱俩都能轻松愉快~” 黎焕用一种“= =”的眼神看着他:“你猜老师听到会怎么说?” 阿狸闻言被鸡肉噎个半死,好不容易用水顺下去,赶紧摇着尾巴蹭过来,讨好道:“讨厌啦,银家开个玩笑而已!小少爷您真不可爱哦呵呵呵呵~” 黎焕搬了一上午顺丰快递,累的肺都快吐出来了,被那九根尾巴一晃头晕得只想灭口,一怒之下拎起后颈毛把这肉大身沉的狐狸顺窗户扔出去了,然后心安理得地独自享用起妖怪们寄来的年货。 年三十儿当晚,什刹海上空烟花绚烂,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淡淡地硫磺味儿。胡同里小孩子放炮的声音格外闹腾,嬉闹声不断,一墙之隔的四合院内倒是显得十分冷清。 彼岸茶舍灯火通明,院子里挂了不少大红灯笼,但即便是这样也没什么过年的气氛。 这世上但凡成妖的精怪至少需要百年修为,早已看淡了四季更替,对妖来说除夕也不过是个寻常日子,只不过这人间与往日相比变得吵闹了些。 吃年夜饭的黄花梨八仙桌旁空着把椅子,据说是二徒弟那边任务紧,过年也不能赶回来。戚景瑜不看重春节,所以不大在意,沈池修活得年头也不短了,每逢过年只是例行过来向老师请安,顺道给小师弟封个厚实的红包。 所以整间茶舍最开心的只有某两只。 吃饱喝足,沈池修跟老师又说了几句就赶紧赶回队里待命,黎焕和阿狸并排窝在沙发上抢妖怪同城交友群里的红包,妖怪们寿命长、积蓄丰厚、出手大方,所以红包装得特别实在,稍微用点心一晚上抢个几万块钱不在话下。 黎焕按屏幕按得手指抽筋儿,也顾不上吃桌子上的干果,戚景瑜剥了个核桃仁送到他嘴边,笑道:“别抢了,一共也没多少钱,你想买什么直接刷副卡就行。” 阿狸朝天翻了个白眼,羡慕嫉妒恨地叹了口气。 黎焕胡乱把核桃仁含进嘴里,头也不抬道:“这不一样,别人的钱不要白不要嘛。” 戚景瑜笑笑没说话,打开微信也在群里扔了个红包给小徒弟抢,结果炸出一堆给九尾大人请安的潜水党,瞬间就把红包刷没了,更恐怖的是妖怪们开始各种套近乎刷存在感,没人再扔红包。 戚景瑜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气定神闲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开始专心剥核桃仁。 黎焕:“……” 阿狸:“……” 断人财路什么的真是不能好好过年了!(╯‵口′)╯︵┻━┻于是,九尾大人一边看春晚,一边享受给小徒弟喂核桃吃的天伦之乐。黎焕一边被迫补脑,一边旁观九尾大人徒手捏爆各种坚果的惊人指力。阿狸比较苦逼,没有红包抢不说,想吃干果主人还不管喂,只好摇着尾巴在茶几旁走来走去,捡掉在地上的渣渣吃。 凌晨零点,丙申年来临,北京城被爆竹声淹没。 吃了一肚子核桃的黎焕服侍老师回房睡下,又亲自剥了些核桃仁安慰某狐灵碎成渣的玻璃心,然后他去厨房下了份速冻水饺,拎着两只白酒杯和一瓶五粮液,独自一人溜溜达达地去了后屋。 地下暗室,被锁链困住的男人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样。 他永远都在等待他来。 锁芯扭转,房门被打开,黎焕进门把饺子放在矮桌上,又倒了两杯酒,他端起一杯朝对方示意,然后先干为敬,说:“新年快乐,降妖师。” 刑羿看了看桌上的酒,又看了看眼前的人,显然对后者更有兴趣,他牵动手指凝出一道引线,轻轻缠上黎焕手腕,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男人眸底的贪婪显而易见,带着某种急不可耐的味道,黎焕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以上犬齿咬住下唇轻轻一硌,血液溢出,沿唇边缓缓滚落,腥甜诱人的气味扩散开来,撩拨起肉体深处尚未苏醒的欲望。 自墙壁垂下的精钢锁链猛地抻直,啷当声响,他能明显感觉到腕上那根引线随之一紧。 被锁链束缚住的男人犹如困兽,浑身肌肉绷紧,像是被逼至失控边缘,却又极尽忍耐地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唇瓣轻触,舌尖滑出唇缝舔去血迹。 高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微凉的肌肤上,如同在冰原投下了一粒火种。 “想要么?” 少年温雅的嗓音染上笑意,嘴角勾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仿佛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戏谑意味。 ——To Be Continued 卷二·噬梦当铺   第22章 Chap.22 【不速之客】 大年初一凌晨某时,茶舍正门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黎焕昨晚喝了半瓶五粮液,被吵醒后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脑袋,三秒后,外边那人不敲门了,改扯着嗓子鬼哭狼嚎:“救命啊~~~~~!” 黎焕感觉对方那腔调古怪的普通话简直犹如魔音入耳,一个字一个字钉在他脑仁上,直接把人给喊精神了。 当然,比起他精神,他更担心隔壁那小卖部大妈被喊起来。 掀开被子,黎焕带着满身起床气杀意腾腾下床,披了件外套,提刀出门。 外边天还没亮,也不知道是几点,黎焕赶在那傻帽第二嗓子喊出来以前拉开门闩。院门打开,周围黑灯瞎火,两只非人类四目相对,黎焕困得睁不开眼睛,长刀一划直架上对方脖颈子,他伸手揉揉比鸟窝还乱的头发长出口气,头疼道:“再敢叫信不信我废了你?” 那人吓得往后缩了缩,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道:“我……我有事找九尾大人帮忙。” “什么妖?”黎焕问。 男人说:“老鼠精。” 黎焕嘴角一抽,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现在老鼠都长这么大了?”室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清对方容貌,但能分辨出来人身材壮硕,身高绝对超过一米九,所以被吓得缩成一团的样子显得特别滑稽。 “我是外来品种,产自法兰西,”男人弱弱地说,“你知道的,国外的老鼠都是XL版。” 难怪口音听上去总像要咬舌头……黎焕默默在心里吐了个槽,朝旁边退开一步让出位置,道:“先进来吧,老师还在休息,睡醒可能得再过几个小时。” 他话音没落,那鼠妖非常夸张的“啊”了一声,庞大的身体灵活得不像话,扑过来就抱黎焕大腿,哀嚎道:“来不及了!我同事失踪不能等啊!” 黎焕莫名其妙被蹭了一裤子眼泪鼻涕,整个人险些炸毛,起脚把人踹飞出去,怒道:“你同事失踪不会报警么?这种事也要来找九尾妖狐?赶紧回去,不暴露身份警察一样受理!” 那体型健壮的老鼠妖翻滚着掉进鱼池子,一遇水直接被没出息的吓回了原型。 杀猪般的吱吱声响彻茶舍,其中来夹杂了不少法语卷舌音,黎焕满头黑线彻底服了这家伙,赶紧走过去把那只成体加菲猫大小的灰耗子从不足小腿深的鱼池里拎出来,一脸无奈地安慰道:“别哭了,当心再把附近的猫妖招来。” 大老鼠哭得梨花带雨,两只爪子一缩一缩带着满身肥膘乱颤,一听这话立马不出声了,黑眼珠不安地提溜乱转,十分委屈地抽抽鼻子:“真的有猫妖么?我听说京津冀的妖怪们有约定,禁止同类互残,你别骗我嗷。” 黎焕:“……” 好歹是只妖,还是进口品种,怎么就这么怂呢? 两人身后,桃花树下传来响动,被活生生吵醒的阿狸拉拢着毛尾巴们,迷迷瞪瞪地钻出来,张着尖嘴打哈欠,含糊道:“什么情况啊小少爷?” 黎焕闻声刚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手上拎着的那玩意儿拼命扭动,将粘在毛上的水溅了他一脸,黎焕搞不明白这耗子突然抽什么疯,忍无可忍只好松手。 挣脱束缚,那老鼠妖跟炮弹一样嗖的窜出去,直奔阿狸,抱上大腿,“救命啊~~~~!” “哪里来的妖孽?!”阿狸顿时被吓精神了,条件反射地后腿狂蹬。 于是几分钟之内,外籍鼠妖先生第二次掉进了鱼池。 半小时后,彼岸茶舍正房灯光亮起,电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最角落的沙发卡座,戚景瑜衬衫西裤穿得十分整齐,肩上披着狐裘,长腿交叠,非常慵懒地靠着沙发背,男人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透彻,淡淡落在对座的老鼠妖身上。 阿狸像个萨摩耶似的卧在茶几旁边,刺啦刺啦地磨爪子。 那老鼠妖已经变回人形,魁梧的肩膀缩得小小的,正裹着毛毯打哆嗦,湿衣裤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在他脚边积了一滩。 “非常抱歉,是我的小徒弟冒失了。”戚景瑜礼貌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拉哈——”老鼠妖眯起眼,鼻翼动了动,“哈……哈秋!” 带着鱼腥味的飞沫直扑过,那股气味又在妖原本就异常灵敏的感官下无限放大,向来从容不迫的九尾大人难得露出一抹猝不及防的慌乱神色,然后维持着此时此刻的表情,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法国老鼠用毛毯擤了擤鼻涕。 戚景瑜:“……” 阿狸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默默退到了沙发后边,以求自保。 热水沸腾,随着咔哒的一声轻响,电水壶停止加热,与此同时,黎焕端着一套招待客人用的茶具从后厨出来。眼下大厅光线充足,两人虽早在正门打过照面,但此时才算真正看清对方的样貌。 那法国鼠妖的人形确实是一副金发碧眼的洋气模样,容貌算得上英俊,身材健硕高大看上去让人极其有安全感,当然这只是表象,毕竟那是个掉水里都能被吓回原形的窝囊废,鉴于此就算黎小少爷是个颜控也不免在心里给这货打个对折。 只是这妖……看上去有些眼熟啊。 黎焕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只当自己是宿醉未醒外加睡眠不足综合征,他弯腰将两樽青花瓷茶盏搁在桌上,再分别往里面添茶叶,这时,那盯着他看的老鼠妖忽然咦了一声。 “啊!原来是你!!!”鼠妖先生看上去很激动,“你就是那天在北京南站朝我抛媚眼的那个?!” 黎焕:“……” 经他这么一说,黎焕倒是想起来,可……抛媚眼是他妈什么鬼啊?! “不是……”黎焕觉得头疼,赶紧瞄了自家老师一眼,正色道:“你能换个词么?” 老鼠妖想了想,那双属于法兰西血统的蓝眼睛倏然变得深情款款,黎焕脊背汗毛乍起,直觉告诉他这货要放大招,结果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对方用充满卷舌音的中文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你一眼~” “……” “再也无法忘掉你容颜~~~~~”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赶紧看向戚景瑜,“老师,您听我解释——!” 九尾大人按住额角揉了揉,声音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小焕长大了,老师也不想干预你的个人问题,不过虽然为妖,这审美还是可以跟人类学学的。” 狐灵没憋住:“噗!”笑场了。 黎焕:“……” 这特么都什么事啊?! 黎焕郁悴得想吐血,端起电水壶给两只茶盏倒水,然后默不作声地坐到老师身边,按着手机聊微信完全拿老鼠精当空气。戚景瑜见小徒弟生闷气所以心情不错,徒手捏开颗核桃,把桃仁递过去,这才重新看向那只自来熟的法国耗子。 “先生怎么称呼?” 鼠妖道:“拉格朗日。” 黎焕嘴角一抽,忍不住抬眼看他:“您叫这名字是不是很容易被学高数的打死啊?” “你说的是约瑟夫·拉格朗日嗷,发明中值定理那个?”拉格朗日说,“二百多年前我在他家厨房定居,天天看他研究数学,后来修炼成妖就沿用了他的姓氏,我一直把他当主人来着,并感谢多年来分享面包给我。” “你确定不是自己偷吃的?” “没放老鼠药已经足以说明他老人家很善良啦。” “呵呵。” “那么,拉格朗日先生,”赶在话题彻底跑偏以前,戚景瑜适时开口,重新把对话引回正轨,“您今早上门,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听见这话,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拉格朗日顿时又蔫了,他看上去有些后怕,眉心锁死,目光闪烁依次掠过对面两人的脸,颤声道:“是这样的——” “今天凌晨两点多,我和同事加完班出来在便利店买宵夜。他原本站在在店外抽烟,结果等我付完钱忽然发现他像着了魔似的往步行街深处走,叫他也没反应,我提着宵夜追出来,就看见他正在B通道里对着一面墙壁说话,然后朝前迈了一步,消失了……” 话音消散,整间茶舍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黎焕握着手机,却再也顾不上看交友群里的内容,他脑中反反复复回味着“消失了”这三个字,不由得眉心拧紧,过了很久才将信将疑地开口:“你确定那是一面墙?” “确定!”拉格朗日道,“我特意过去检查了,是实心的!” 戚景瑜:“你那位同事是人是妖?” 拉格朗日:“是人,不知道我的身份。” “最近有什么反常行为?”景瑜又问 “这个……”拉格朗日想了想,“精神抖擞、面色红润,心情也不错。” 黎焕嘴角抽了抽:“这算哪门子反常行为?” “当然算!”拉格朗日煞有介事点点头,“我们可是大年三十还在公司通宵加班的程序员,长期处在压力大,睡眠少,饮食不规律的亚健康状态,你说他正常么?” 黎焕:“哦。” “事发地点在哪里?”戚景瑜说。 “中关村广场步行街。”拉格朗日说得口干,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神神秘秘地往前探了探身,压低声音说,“我觉得那儿风水不好,中关村啊!一平米房价至少七八万,寸土寸金,开家沙县小吃都能发家致富,可步行街商铺的承租率还不足五成,大白天都冷冷清清,两位大人,您们说这怪不怪?” ——To Be Continued 第23章 Chap.23 【万庆当铺】 随后,戚景瑜又问了拉格朗日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这法国老鼠个头不小可确实是耗子胆量,眼睁睁看着同事消失受了不小惊吓,再加上中文仅有普通交流水平,所以很多东西都只能答个大概。 谈到最后,阿狸卧在沙发后边开始打呼噜。 黎焕也有些犯困,但架不住微信群有个夜猫子一直在扔红包,到后半夜妖怪们也都睡熟了,只有红包在默默刷屏,黎焕怀疑整个小一千人的群里只有他跟那个土豪还醒着,并且始终维持一个扔一个抢的诡异状态。 戚景瑜见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对拉格朗日说:“这件事我会调遣猎手调查,如果确定是妖所为一定会尽快做出处理,你回去要多加小心,要是实在担心就尽量减少在事发区域活动。”说完,他拉紧狐裘披风站起来,很客气地朝对方伸出只手。 拉格朗日起身握上戚景瑜手掌,两人握了握,继而分开。 拉格朗日吸吸鼻子,愁眉苦脸道:“不可能的,项目着急上线,我们春节假期顺延,得等到初五才能休息,等会儿我就不回家了,直接去公司上班。” “总之还是要注意安全,”戚景瑜顿了顿:“我让小焕送送你。”说完,他朝小徒弟使了个眼色。 黎焕睡意朦胧地抢完红包,锁屏手机后随手往茶几上一搁,然后只身返回卧室换衣服。 几秒之后,震动声响,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推送消息提示“有新红包了”。长夜深沉,交友群确实没有第三只妖在线,最后一个红包静止在聊天窗最下方,过了很久终于被扔出它的人点开,与此同时,红包留言区多了一行字—— 那人说:【晚安。】 凌晨五点,什刹海地区一片空寂。 彼岸茶舍门口多了只半人高的雪人,淘气的人类小孩用爆竹筒给它做了个丑丑的鼻子,又用煤球和红红的鞭炮屑描出眼睛嘴巴的形状,黎焕看这雪人丑到惨绝人寰忍不住笑了,再一抬头,发现拉格朗日正在盯着自己看。 笑意收起,黎焕板着脸看回去,说:“什么事?” “那天在火车站我就觉得奇怪,”拉格朗日凑过来,翕动鼻翼像狗一样闻来闻去,末了,疑道:“你身上没有妖气,是因为修为太高了么?什么品种?” 黎焕面无表情地把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老鼠脸推开,转身朝酒吧街走:“不知道。” 拉格朗日赶紧跟上去,歪头打量黎焕侧脸,努力散发出雄性荷尔蒙,笑眯眯地说:“好冷漠哦,交个朋友不行么?” 两人身高相差半个头,黎焕又偏瘦,往他身边一站整个人看上去顿时小了一圈,再加上三更半夜,胡同黑灯瞎火,周围又没有别的活物,分分钟能让人联想到巨X猛男猥亵美貌同性等等的黄爆戏码。 可惜这只猛男有颗鼠胆,黎焕一捏指节立马就怂了。 拉格朗日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两步,手伸进裤兜摸手机,弱弱地说:“那……先加个微信好友吧。”他掏出手机,一按Home键,刚被鱼池水泡透的机器登时发出刺啦一声,青烟飘散,报废了。 拉格朗日:“……” 黎焕挑眉笑道:“打算怎么走?” 拉格朗日郁闷地把手机收起来,说:“南锣那边有地铁,能直接到公司。” 黎焕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并肩走过银锭桥,沿烟袋斜街往南锣古巷方向走。 那是整个什刹海地区与酒吧街齐名的旅游观光景点,以老北京胡同闻名世界,但其实也被外来文化入侵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在各种奇奇怪怪的现代商铺里还夹杂有不少历史遗留下来的老店。 这些老店大多不再经营,而是被文化局封死门窗,立好介绍牌,当做特色展示给各地游客看看外墙,内部是禁止参观的。 虽然南锣鼓巷距彼岸茶舍所在的胡同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但黎焕从小到大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能到那儿去的机会却屈指可数,即使去了也大多是在巷口路过,从来没正经进去瞧过。 用戚景瑜的话说,这世上但凡历经过成百上千年流传下来的东西多少都具有灵气,即使是房舍器具之类的死物,你又能知道它里面栖居的是何方精怪么? 所以——不惹,为妙。 北京早班地铁五点十分开始运行,两人步行至地铁的时候已经有零星几位乘客再往下走,拉格朗日手机报废记不了号码,黎焕只好存了他的号码在自己手机里备用。 这老鼠妖通宵加班又受了几次惊吓,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脸色看上去特别憔悴。 黎焕出于同类间微不可见的一丁点惺惺相惜十分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劝道:“时间还早,有空回家换身衣服再去上班,小心着凉。” 拉格朗日一想到出事的步行街就在公司对面顿时整只妖都不太好,他勉强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担忧地看向黎焕:“你们可得快点来嗷。” “不出意外就是今天,到时联系你。”黎焕说,“早点回去吧。” 拉格朗日上了扶梯,缓慢沉入地铁口。 LED提示板显示时间还不到六点,黎焕转过身,将冻得冰凉的双手插进口袋,几位人类乘客与他擦身而过,新年来临,万象更新,待太阳升起,这属于人间的一切都将恢复生机。他忽然感到有些孤独,日出日落不过是妖怪眼中永恒不变的景象,难道说耗费百年修炼化妖,就是为了到头来被时间放逐,承受这不老不死的罪么? 黎焕有点不能想象一两百年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晃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大脑。 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那条被戚景瑜禁止进入的南锣鼓巷就在身后,像一张深不见底的黑暗巨口,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沿原路返回茶舍,可意识里却总有一缕思维在蠢蠢欲动,提醒他回头看看,看看那个此前从未探究过的地方。 就在这时,绿化带传来沙沙的响动,一只三花狸猫探出脑袋,黑暗中黄澄澄的猫眼逸散出幽光,它歪头盯着与自己对视的陌生人,生性戒备的“喵”了一声,然后快速缩回身子,三窜两窜消失在巷子里。 黎焕愣了愣,感觉那狸猫看着眼熟,他下意识快走几步想要看个清楚,等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跟着狸猫跑进了那条被夜色与雾气所笼罩的南锣鼓巷,而猫却不见了踪影。 古树参天,枯槁的枝干伸向夜空,巷子两侧的商店门窗紧闭,不少都贴出了春节休假通知,显得非常冷清。 不知道为什么,整条街没有一处人工照明,光线晦涩,若不是妖生来夜视力优越,黎焕甚至无法辨清自己身处何地。这里黑的太过诡异,黎焕不敢再贸然往前走,他回头去看来时的路,这才发现那里同样是一条无尽延伸的商店街,公路和地铁站竟然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忽然—— “喵~” 一声幽幽的猫叫自身后传来,黎焕戒备转身,一颗心脏紧张得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那只狸猫并没有出现。他微微睁大眼睛,纯黑的瞳仁倒映出一抹暖红的光——不远处,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两只朱红的灯笼,那灯笼里没有蜡烛,隔着薄薄一层红纱,两簇不灭业火在遥遥打晃。 是妖?! 黎焕心里徒然一沉,眼下身后没有退路,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查看。 那是一座青砖琉璃瓦的建筑,外墙已经很旧了,有不少现代修葺的痕迹,这间商铺门面高大宽敞,正中刻有繁体“万庆”二字,想必当年应该是南锣鼓巷里一处财源广进的宝地。黎焕走近后发现正门旁的石板路上砌了一方矮碑,碑面用隶书雕刻有遗迹介绍,他粗略扫看了一眼,知道这处门面曾经是一间当铺,名唤“万庆当铺”。 这里本该被文化遗产保护局封死,怎么可能还在经营? 黎焕盯着面前敞开条缝的黑漆大门,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进。 正当他犹豫的功夫,只听门缝里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儿叫,接着,一个略显轻佻的男人声音带着笑意道:“万庆当铺,零时已过营业,对妖不对人,可典当世间万物,先生如果有兴趣不妨趁天亮前进来瞧瞧。” 此时整条南锣鼓巷只有黎焕一个活物,这话自然不可能对第二只妖说。他深深缓了口气,上前推开门板,寒冬腊月,一股清甜的花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院门后的四合院精致错落,虽未点灯,但似是有光粉盈盈洒下,一景一物都像是笼着层皎白的月光。黎焕跨进门槛,便看见正对大门的桃花树下站着个人,想来就是对他说话的男人。 对方身形高挑,宽肩窄胯,黑衬衫搭配银灰色手工西裤,衬得身材非常耐看,却又与这古典院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左手端了只珐琅彩的小碗,右手执竹签挑碗里泡发的小米喂鸟笼子里的一只——黎焕皱了皱眉,那笼子里怎么是一只麻雀? “你是万庆当铺的掌柜?”黎焕道。 男人吹着口哨逗鸟,心不在焉地回答:“正是。” 黎焕走过去在他近前站定,也不兜圈子,看门见山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闻言,男人眉尾一挑,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他把珐琅瓷碗和竹签一齐放在石桌上,侧过脸,笑意吟吟地看看向他:“这话怎么说的,上门的客人都是心里有事相求才对,毕竟万庆当铺只做有缘人的生意。” 那男人生了张模样英俊的脸,五官的每一分线条起伏都好似被精心雕琢过,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双仿佛浴血过后的赤红妖瞳,黎焕从没在谁身上见过那样风流妖冶的眼,就连最寻常的笑都能被这双眼染上十二万分坏到极致的邪气。 奸商,小少爷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家伙说什么都不能信。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男人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亦正亦邪的狡猾笑意,淡淡提醒:“小鬼,你把厌恶表现得太明显了,九尾难道就没教过你,什么叫做收敛情绪、欺诈人心么?” “那也要看是对谁呀,”黎焕冷笑:“你我又不是头一次见面,还有必要装模作样的相互试探么?您说是吧,阎先生?” 少年温雅的嗓音染上笑意,嘴角勾起,那双媚到极致的桃花眼轻撩眼羽,幽暗的瞳仁深处倏然荡起一丝滑腻而狡黠的光。 ——To Be Continued 第24章 Chap.24 【意料之外的搭档】 黎焕紧随其后,跟随对方穿过前庭,在正房门前站定。 男人伸手一推,随着吱吱呀呀的一声轻响,门板向里打开,室内烛光兀自亮起,他朝旁让开一步,微微欠身,像个温文尔雅的绅士那样做“请”的手势。 当然,人渣再优雅,也掩盖不了身上浓浓的人渣味。 黎焕也不客气,率先跨进门槛后,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房间内设。 这里虽叫“万庆当铺”,却没有寻常当铺的柜台和伙计,而是如书店般陈列着一排排红木多宝架。这些木架体型庞大,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其上又分七行十二列,每个格子都摆着一只纤尘不染的石英钟罩,扣在里面的便是当铺千百年以来获得的典当品。 目光简单逡巡了一圈,黎焕被左手边最近的石英钟罩吸引了注意——那是一件叠放整齐的软甲胄,在室内暗淡的光线下,甲胄散发着浅碧色的荧光,每一枚甲片都莹润剔透,形如最上乘的玉石打磨而成,可既为护甲想必是质地坚硬,这一点绝不是玉能满足的。 房门在身后闭合,脚步声响,魔罗大人站在黎焕身旁,贱兮兮地学他的姿势微弯着腰,也去看那甲胄。 黎焕:“……” 黎焕站直身子,一脸呵呵地瞪了他一眼。 魔罗无辜地耸耸肩膀,笑道:“这是以水麒麟的鳞片为原料、筋为引线缝制而成的护甲,又经麒麟血浸泡数年,麒麟角精细打磨,其质之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顿了顿,赤红的瞳底笑意加深,“按现代的标准说,AK47也打不穿。” 黎焕嘴角抽了抽:“看不出来,您这种上古遗留的千年祸害还挺时髦?” “多谢夸奖。”魔罗把鸟笼随手搁在多宝架边的地板上,只身从旁边过道绕过去,头也不回道,“来这边。” 在正厅的最里面以屏风隔断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是间茶室。 茶室里边没点蜡烛,可光线却比外面更好。黎焕进去以后才发觉那照明的光是来自一口半人高的白瓷鱼缸,他心里好奇所以走过去朝缸里看了眼,仅此一眼,黎焕仿佛被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缸里的水浓黑如墨汁,里面漂浮着不少半透明水母状的怪鱼,怪鱼飘逸的尾羽仿若星沙,时聚时散,焕发出色彩旖旎的荧光,而它们的灵体则各不相同,隐约还能辨认出本来的模样。 “这些难道是——?!”黎焕满目惊色,抬头看向那个在桌边耐心烹茶的男人。 “是妖魂。”魔罗大人如是道,“你仔细找找,或许还能认出那只水麒麟来。”说罢,他将滚烫的沸水倒入茶壶,碧叶旋转,顷刻间茶香四溢,魔罗放下烹茶工具,朝黎焕笑笑,意思是可以过来喝了。 黎焕在桌边落座后心里还有点恶心,他端起茶杯并没有喝,而是盯着茶水里一枚打转儿的浮叶,犹疑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当铺究竟是典当什么的?” “我已经说过了,小鬼——万庆当铺,可典当世间万物,通常来说,客人只用告诉我他们需要什么,而不必担心这里没有。”魔罗道,“只不过这代价必然不菲,而且是在事成后才会被告知的。” 黎焕隐约意识到什么,眸色瞬时暗了暗:“比如?” “比如那只向我典当三千年修为的水麒麟,在如愿以偿后,被我拆了它的鳞,抽了它的筋,放尽它的血,拔了它的角,制成了那件甲胄,最后还留下三魂给茶室当灯泡。” “您这样也能有生意?!” “当然,你太小看生灵的贪念了,况且知道了代价是什么的妖几乎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黎焕:“我现在说我没听见还来得及么?” “你不一样,”魔罗说,“景瑜疼你这个小徒弟,我要是敢要你的命,他就敢过来拆了我这间当铺。” 黎焕默默松了口气。 说到这儿,阎先生却忽然想起件事来:“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因为那猫,还是笼子里的麻雀?” “都不是,”黎焕道,“因为这地方。” “怎么讲?” “从小到大,老师明令禁止我进这条巷子,我就猜测这里面定是住了老师不想与之打交道的东西。”魔罗大人闻言表情一僵,黎焕见他被戳到软肋不禁心里暗爽,他舒舒服服地喝了口茶,继续道,“那日也说过,我很早以前就发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不同品种的动物溜进茶舍,阿狸是个醋缸子,盯它们像盯贼一样紧,稍微一问就能知道,这些动物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原来如此。” “既然先生没问题了,那么现在轮到我。”黎焕道,“您说上门的客人定是有事相求,万庆当铺只做有缘人的生意,那请问我无欲无求,先生主动让我来又是为什么呢?” 黎焕问完,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魔罗大人的眼睛微微眯起,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面前年纪不大,却意外心思缜密的少年——也难怪景瑜疼他,那狐狸向来喜欢聪明又漂亮的小家伙,魔罗大人十分妒忌地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道:“这世上类似万庆的当铺不止一家,开启的方式便是生灵的欲念,小鬼,你有求于我是缘,我若有求于你自然也是。” 黎焕面无表情地呵呵一笑:“瞧先生这话说的,你我就算是有缘,那也必定是孽缘。” 魔罗:“……” 果然是一点都不可爱呢,好想拎出去暴打一顿。 然而想归想,魔罗大人却不得不顾及湖对面的某只狐狸,于是心力交瘁的魔罗揉揉额角那根快要跳出来的青筋,无比头疼地抓狂道:“你就不问问我有求于你什么?!” 黎少爷笑得从容不迫,用一模一样的句式回敬:“您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与您做交易?” 魔罗:“……” “那好,”魔罗大人没辙,只好作出让步,“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做交易。” “当然没有!”黎焕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您忘记了么?您刚刚才告诉我您如何把那只把曾经与您交易的水麒麟拆鳞抽筋,制成甲胄,我若是还不知利害随意点头应下,岂不是活腻歪了?” 魔罗:“!!!!” 这…… 道理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啊! 装逼不成反坑自己的魔罗大人十分痛心疾首。 黎焕喝干净茶杯里的水,茶盏落于桌面掷地有声,他神清气爽地理了理外套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笑眯眯地说:“我只是出来送人,回去太晚老师会不放心,如果阎先生没别的事,那小焕就先告辞了。” 黎焕站起来朝对方礼貌欠身,然后转身欲走。在他身后,魔罗放下茶杯,淡淡道:“慢着。” 黎焕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只声音低了八度:“怎么,还想强买强卖?” 那一瞬间,万庆当铺茶香袅袅,一妖一魔间却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魔罗眉梢微挑,略带讶异地凝视着屏风前背对自己的少年,险些被对方身上的凌厉杀意逗笑了:“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提醒一句,小少爷,万庆当铺零点过后准时开门,若有需求,我随时在这儿,恭候你来。” “不敢,”黎焕说,“我怕自己付不起与您交易的代价,再丢了这条小命。”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当铺正房。 回到彼岸茶舍的时候,正厅果然还亮着灯。 黎焕一进门,坐在沙发上看书打发时间的戚景瑜把书倒扣在旁边,询问道:“怎么晚了?” 黎焕脱下外套在对面坐下,也没打算隐瞒,直接坦言道:“万庆当铺的掌柜请我过去了一趟,说是想与我做个交易,老师,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话刚说完,九尾大人旋即就是一怔。 那双琥珀色眸底的一点光微微离散,像瞬间失神了一样。半响,戚景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滚烫的水,这才复又有开口:“那家伙名唤阎漠,非人非妖,本尊是一位魔罗,掌管世间生死,因三千年前滥用职权,逆转轮回,被永生永世囚禁于阴阳两界之间,现为万庆当铺的掌柜,净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抬眼看向小徒弟,极为认真地叮嘱道:“小焕,你给老师记好,永远都不要跟魔做交易。魔由心生,他们生性狡猾,会被生灵贪欲所吸引,但现身从来都只有一个原因——被魔盯上的目标,其身上必有魔所渴望得到的东西,而魔的生意从来都是稳赚不赔的。” “徒儿明白。”黎焕说。 “好了,现在说那老鼠妖的事,”戚景瑜道,“天亮以后你提替老师走一趟,不用太深入,简单调查就好。” 黎焕点了点头:“您放心。” 戚景瑜略一沉吟:“不过你不能一个人去。” 黎焕说:“我会带阿狸一起。” “阿狸是个灵宠,只有兽形,执行城市任务出入都不方便。”戚景瑜想了想,“我倒是认为那个降妖师可以利用一下,据老师所知他似乎很听你的话?” 黎焕:“……”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老师在说这话时有那么点意味不明的意思? “说到他,”黎焕道,“您迟迟没处理他体内的妖魂,是不是因为有其他打算?” 戚景瑜缓慢摇了摇头:“这事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对妖来说控制自身的分魂离体化形并不困难,可一旦这缕魂融合进了其他生灵的三魂之中,要再想分离便是难上加难。除非——” 他顿了顿,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意的事,眉心浅蹙,过了很久才道:“除非等它们自行分出胜负,由妖力深厚的一方吞噬掉弱小的一方。不过待到那时,若灵魂深处原本的三魂被外魂击败,肉身易主,那人也就不再是那人了。” 黎焕听得心惊,直到老师说完也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就算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拥有操控上古神兽的强大灵力,可毕竟是一介肉体凡胎,又怎能用人魂与妖魂抗衡? “老师,就没有抽离、或是辅助吞噬妖魂的方法?” “涉及生物精神领域的问题往往玄之又玄,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有,恐怕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很难两全。”戚景瑜淡淡道,“不过这里面也有例外。” 黎焕蓦地睁大眼睛,非常认真地问:“是什么?” 戚景瑜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说:“原主尚在,倒是可以自行收回那缕魂。” “只是这样……”黎焕有些失落,“可能性也太低了,如果原主尚在,又怎么可能愿意轻易损失一缕魂,去夺舍一个凡人的肉身?” “分魂出去并不一定是为了夺舍。”柔软的眸光落在小徒弟脸上,九尾大人不禁莞尔一笑,也不避讳,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意味深长地说,“你好像很在意那个降妖师,难道是这段时间交集太多,有感情了?” 黎焕瞬间震惊,险些炸毛,连忙否认:“老师您误会……” 戚景瑜则一脸正经地打断他:“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比刚才那只老鼠正常多了。” “……” 黎焕满头黑线,心说今天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自家那位向来端着架子、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老师忽然……开起这种低俗玩笑了?简直惊悚! 黎焕无语:“老师心情不错啊,开始拿徒儿寻开心了?” “也不全是玩笑,老师从小看你长大,最近才开始允许你单独出行,妖非死物,时间到了自然也有感情。”戚景瑜笑笑,“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一个旁人离开这里,老师有点自私,不希望这天来得太早而已。” 黎焕感觉心塞塞的,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喝水保持沉默。 “通知那只老鼠,就说傍晚时候你会跟搭档前往事发地点查看,让他出来接应一下。” 戚景瑜边说边起身过来,站在黎焕身边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叮嘱:“你是老师最疼爱的小徒弟,但世事无常,老师不一定能护你一世,从今年开始你就是正式猎手,和师兄师姐一样为老师做事。” 男人温凉细腻的掌心缓慢摩挲,黎焕有些出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总感觉老师这根Flag立得太过明显,让人莫名觉得非常不安。 “别担心。”戚景瑜看出小徒弟心里有事,温声安抚道,“老师永远会第一时间获悉你的安危,只要肉身不灭,就定能保你周全。那些胆敢觊觎你的,不管是妖是魔,老师都会让他们万劫不复,永生永世不得魂回世间。” ——To Be Continued 第25章 Chap.25 【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当天下午四点,黎焕站在暗室门前的时候还在暗自腹诽,深觉老师这种安排当真是非常的诡异。 里面那家伙不管有没有缺失记忆人格,身份摆在那儿,降妖师终归是降妖师。让妖跟一个降妖师单独出任务,别的不提,单说万一这记忆什么时候恢复了,就好比被羊圈养的狼忽然意识到身边的同伴可以食用,那绝对是前一秒互为搭档,后一秒拔刀相向的节奏啊! 当然,他最发憷的还是随便舔这事…… 脑补过度的小少爷心跳微快,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他正要抬手开门,只见面前闭合的门板发出咔哒一声,牵动锁死的精钢锁头都晃了晃——大概是来的次数多了,那男人对他的气息特别敏感,就算隔着一道门也能轻而易举察觉到他的存在,然后往往会用一种十分孩子气的举动催促他进门。 黎焕开锁推门,果然看见一根灵力引线漂浮在半空,像一段有感知纤细的触须,见他进来还讨好地扭了扭。 暗室光线晦涩,那簇一个多月前燃起的业火已经暗淡了不少。光影交织下,灵力引线散发出淡蓝色的柔和光晕,它游移着缠绕上黎焕手腕,冰凉的触感散播开来,带着无限柔情而又分外蛊惑的味道,然后轻轻收紧,不需要任何语言,那人用只有彼此熟悉的方式,表达了“我要你来”这个意思。 引线悬空,从他的腕连接到他的指尖,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身为猎手的妖终究是难以逃脱被降妖师驯服的命运,只列车那晚一次突破长夜的感应,他就注定了要与这天敌相遇。 黎焕被这突然闯入大脑的想法吓了一跳,眼睫抬起,他看向引线那端的降妖师。 业火摇曳,将男人盘踞而坐的身影映得半明半昧,他微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睛专注而充满期待,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倒映在眸底的人,除此以外再无旁物。光与影在他的脸侧汇聚成一道明显的分割线,衬得原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更加深邃英俊,却又因暗光而染上几分难以描摹的温顺味道。 见识过他的残酷冷血,再见识如今的粘人温柔,黎焕忽然无法做出判断,究竟哪一种才是他的本性,哪一种又是受妖魂诱发的妖性? 他顺从的走过去,在刑羿面前单膝跪下,后者如以往每一次那样,凑过来习惯性要舔。 黎焕偏头躲过去,按着胸口把某人推开了些:“有正事。” 被拒绝的降妖师先生不满地皱了皱眉,二话不说直接调动引线,把据说是想谈正事的妖怪先生捆了个结实,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舔了个够。丧失了残酷嗜血的人格,他像一只尚不懂运用利爪和牙齿的幼兽,因为尝不到血腥味,只能更加用力的舔舐和吮吸。 “……” 舌尖挑开唇缝四处撩拨高热的口腔内壁,唇瓣抿紧、辗转发出湿腻暧昧的水声。黎焕呼吸急促,脸颊涨得通红,被那种非常色情、但又完全出于无意的舔吻折磨得快要疯了。 比流氓更可怕的是什么?!就是这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耍流氓的纯洁混蛋啊喂!!! 真的可以一起出任务么?小少爷绝望地想,简直不能好了…… 男人胸口猛喘,鼻息灼热而沉重,在那双幽暗的眼眸深处,一缕暗金色的妖光缓慢渗出,同难耐的欲望混合在一起,变得愈发失控。刑羿眉心锁紧,手臂环过黎焕脊背把人狠狠勒进怀里,锁链啷当作响,两人身体贴紧,频繁的挣扎接触下,属于男性最敏感的部位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感觉到抵在胯间的那物充血变硬,因为兴奋而一下一下搏动摩擦着两股之间的私密处。黎焕脑袋轰的一声,瞬间清醒过来,整个人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以为妖血唤醒的只有寻常意义上的饥渴,可没想到还能包含……性欲,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想到这儿,他赶紧咬合犬齿硌破嘴唇。 终于尝到血腥味的降妖师愣了愣,手臂收紧,像是要把对方彻底碾碎在怀里,他含住殷血的伤口,更加失控地吮吸起来。又过了十来分钟,男人终于停下,形如一只危险而又偶尔卸下防备的野兽,被主人喂饱后,他顺从地放缓力道,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着那种过分亲昵的舔舐。 引线抽离,黎焕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咬破嘴唇损失的那点血液不算什么,丢人的是自己竟然被吻到缺氧晕眩…… 这日子过的也真是一言难尽! 降妖师先生垂眸凝视对方那双因缺氧而蒙上水光的漂亮瞳仁,似是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黎焕被看得很不自在,撑起身体打算换个位置,至少不能一直坐在这货腿上。随着挪动,男人腹下勃起的器官蹭过黎焕大腿内侧,突如其来的强烈快感过电般击穿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理智,刑羿颤抖地喘了口气,几乎下意识地扣紧黎焕胳膊,把人原封不动地按了回去。 黎焕:“!!!!” 黎焕惊悚抬头,四目相交,男人充满侵略性的眸光露骨异常,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对方已经恢复记忆的诡异错觉! 浓重的喘息声夹杂着低哑的呻吟,刑羿握着黎焕的两侧胯骨,埋首在他怀里,像被欲望痛苦折磨却又无处宣泄的兽类,盲目摩擦着寻求快感。 这方面近乎一片空白、最多只是麻烦右手的黎小少爷三观尽毁,短暂愣住两秒后,他扼紧男人领口,一拳打了过去。 世界安静。 刑羿被打的头偏向一边,发丝垂落的阴影下,男人眯紧的眸光起了变化,牙齿撞破口腔内壁,他用舌尖抵住创面,细细感受了胀痛下扩散开来的血腥味。 “够了!”黎焕怒道,“我说了有正事!” 刑羿抬头迎上那双略略染上愠色的眼睛,淡淡道:“又有事需要我帮忙?” 黎焕:“……” 哦,上次帮忙找到老师以后大师兄很不人道的把这家伙直接关起来了,想想是有点不太合适。 老师建议利用这家伙也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似乎又是一件人情。 拿人的手短,黎焕想着想着就没脾气了,非常郁闷的“嗯”了一声。 “什么事?”刑羿边说边顺势搂住黎焕的腰,两人一坐一抱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 黎焕满头黑线:“能换个姿势么?” 刑羿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黎焕:“……” 这家伙真的好任性啊!一对比还是用匕首捅他脖子那会儿比较正常…… 刑羿:“所以什么事?” 黎焕调整拉一下呼吸,努力不去在意顶着自己的某个东西,先不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自己的身份,以及这是哪里么?” “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控制妖兽乘黄?” 刑羿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黎焕解释道:“就是那天你帮忙寻找我老师下落用到的……动物。” 刑羿眉心浅蹙,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静了几秒后,他抬起一只手,引线凝结,再一次缠绕上黎焕手腕,在对方的操控下,黎焕被牵引着做出手臂抬起的动作,他的掌心贴合上对方掌心,手指收拢,完成十指相扣的动作。 “……” 黎焕瞬间尴尬:“有病。” 刑羿并不在意,一本正经地说:“是本能。” 黎焕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你的本能能让你放开我么?” “我的本能说可以再近一点,要试试?” “说正经的。”黎焕假装没听见,把偏到西伯利亚的话题掰回来,胡诌道:“我们是同类,是以人血肉为食的妖怪,你那个品种呃……比较擅长御妖,也就是用妖力凝结的引线控制其他同类,总之是非常不要脸的种族天赋。” 刑羿:“……” 黎焕又道:“因为你们那个物种的不要脸,所以咱俩本体灵兽相冲,一般来说除非斗个你死我活,否则是不可能坐在一起、更不可能抱在一起愉快地谈合作的,懂?” 刑羿缓慢点了点头,牵出另外一簇引线,分别固定住某人的主要关节,十指齐动。黎焕只感觉全身上下没一处听使唤的,他就那么不由自主地凑过去,两臂环住对方脖颈,双腿夹紧腰胯,以一个投怀送抱、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姿势伏在那混蛋怀里。再一抬头,目光相遇,两人鼻尖间的距离不足半寸,极近距离地凝视下,男人眸底有一抹狡黠的光在十分欠抽地打着晃儿。 “这天赋挺好。” “……” 黎焕强忍住咬烂这货颈动脉的冲动,愣是把一口老血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改口道:“凡事总有例外,是我见识短了,刑先生别在意。” “我叫什么?” “听跟你一起的小鬼说,是叫刑羿。” “那你呢?” “黎焕。” “黎焕……”男人低低重复了一遍,“黎为拂晓,焕为火,这名字还真是贴切。” 黎焕听出端倪,微微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刑羿笑笑:“没什么,说你的事。” 黎焕觉得奇怪,但具体是哪儿又说不上来,他把早些时候老鼠妖上门求助的事简单描述了一遍,然后将搭档任务的意愿直言告诉刑羿,后者听完仔细考虑了很久,旋即点头应下。 同一时间,彼岸茶舍正房。 冬季没有温度的阳光穿透玻璃大肆倾洒进茶室,柜式空调呼呼吹着暖风,室温已经高到会令人感到憋闷的程度,戚景瑜却依然很怕冷地裹紧狐裘,坐在沙发上继续看那本翻了一半的书。 忽然,一只奶茶品种的仓鼠窜上窗台,隔着玻璃贼头贼脑地朝里张望,见茶室有人便像疯了一样刨哧玻璃,试图引起对方注意。九尾大人气定神闲地翻过一页,假装没看见他。 仓鼠:“……” 仓鼠没辙,只好圆滚滚地蹦下窗台,费力顶开比自己重上千倍的木门。悬在门框上的黑领叮铃铃一响,那苦逼仓鼠好不容易钻进门缝,捣腾着小短腿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又对几十公分高的茶几犯了难,心说下次还是得选个带翅膀的,至少也得是弹跳力好一些的。 “咳——”仓鼠清清嗓子,弱弱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九尾大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对着书页道:“许久不见,魔罗大人的品味愈发清奇了,借了这副肉身就不怕被胡同里的野猫追着跑?” 仓鼠闻言脸一黑,显然被勾起了某种不太好的回忆,它气哼哼地背过身生了会儿闷气,见对方没半点买账的意思,又圆滚滚地蹭过来,顺景瑜裤脚一点一点往上爬。仓鼠爬过男人修长的小腿,圆润的膝盖,却不蹦上沙发,而是一直往两腿之间…… 戚景瑜:“……” 这下就算淡定如九尾也彻底不能忍了,戚景瑜“啪”的一声合上书,二话不说,起手就拍。 仓鼠蜷起身子,圆润地滚走了。 “什么事?”险些被仓鼠猥亵的九尾大人冷冰冰地说。 仓鼠缩在沙发缝隙里,只露出一对贼溜溜的眼睛,用魔罗的声音道:“你想要自己的小徒弟跟那个降妖师一起出任务?” “不错,”戚景瑜冷笑,“魔罗大人听墙根功夫一如当年啊!” “不敢当,”颜漠厚颜无耻道,“只是那降妖师来路不明,体内妖魂更是可疑,你还放他单独跟宝贝徒弟外出,就不怕出什么乱子?” 戚景瑜端起茶几上早就冷了的茶,轻描淡写道:“我怕的是对方耐心太好,不肯出乱子让我们追查。” 仓鼠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要用黎焕做饵?” 九尾大人抿了口茶:“智商见长。” “……”颜漠,“跟我好好说句话就这么难?” 戚景瑜瞪了他一眼:“我还没问你把小焕叫过去要做什么交易呢,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仓鼠理亏的往回一缩,想了想又壮起鼠胆爬出来,不怕死地说:“我要他体内的九尾妖魂。” 戚景瑜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拍,那青花瓷的杯子登时被摔得粉碎:“你敢!” “我不敢也得敢!”颜漠道,“你挡了他们的道,这次一刀捅偏,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九尾,如今你体内只剩一缕妖魂,对付寻常小妖还行,对方可是上古四大神兽之首啊!”说到这儿,他不禁顿了顿,继而低声补充,“若是我本体能出来倒还好些。” 戚景瑜深深缓了口气:“不是龙。” 仓鼠犹疑地歪歪脑袋:“那是?” “伤我之人所用兵刃是凤凰血刃,”戚景瑜道,“血刃认主,我不知除他以外还有谁能使用。” “他是……”颜漠难以置信地看向戚景瑜,“青鸾凤啻?” 戚景瑜缓慢点头。 “他活了?” “嗯,三魂未全,凤啻复活,他不是青鸾,充其量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To Be Continued 第26章 Chap.26 【想要拒绝却无法反抗】 从暗室出来站在院子里,被太阳一晒,黎焕恍惚有种做了亏心事的负罪感。莫名其妙被强迫坐在别人大腿、而且还是身为天敌的降妖师的大腿上谈合作,这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小少爷眯着眼睛默默思考,然后笃定认为一定是新年的开启方式不对!导致原本还算顺当的妖生急转而下,出现了某种想想就非常不好的奇怪偏差。 这种微妙的负罪感在某罪魁祸首站定在身边后变得更强烈了一些,黎焕偏头有点费劲地看向对方,故作掩饰地提醒道:“事先说好,这间四合院除你我以外还有我的老师和他分魂化形的灵宠,偶尔也会有客人上门,咱们出去以后更是人多眼杂,总之不能随便就——”黎焕纠结地抿了抿唇,声音更低了些,“那个。” 刑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用奇怪的方式吸血。”黎焕没脾气地解释道。 降妖师先生皱了皱眉,十分认真地考虑一番后,摇头。 黎焕:“……” 黎焕险些炸毛:“这真没得商量!!!” “我会想要的。”降妖师认真地说。 “忍着!” “不。” “忍不住也得忍!” “……” 黎焕说完,刑羿短暂沉默一秒,决定终止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争论。他右手悬空,灵力自指间溢出,瞬时凝结成线。黎焕一脸“卧槽又来?你他妈有完没完!”的蛋疼表情,万分郁闷同时他身手敏捷地向后一撤,顺利躲过第一道缠绕上来的引线。 刑羿眉梢微微挑起,原本略显不耐的眸底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一般的亮了亮。男人手腕翻转,操控引线急转跟上,与此同时,左手凝结出另一簇引线从背后绕前堵死退路。 莫名感觉自己做出了某种不明智举动的某人惊呆了。 淡蓝色的引线细弱发丝,如星轨般变幻莫测。明朗的阳光下,即便是妖也很难捕捉到它的轨迹。那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一片干枯卷起的树叶被风吹下,随着咻咻几声轻响,树叶极不明显地于半空略微停住,紧接着被数不清的、从中穿透的引线割裂成齑粉,在下一阵风起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黎焕胸口呼吸滞住,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这是……认真的?! 他慌忙抬头迎上对方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两人目光凌空相遇。 男人幽深的瞳仁静若潭水,没有半分试探或是玩笑的意思。那双眼寒冷至极,仿佛结了一层冰,只此一眼,黎焕如堕深渊。他忽然感到灵魂深处不受控制地震一下,那种诡异又熟悉的感觉发散开来,冷彻骨髓,刹那间冰封住了全身的血液。 “喂!”黎焕忍不住大叫出声,“过分了啊!” 另一边,娴熟操控引线的降妖师先生充耳不闻,十指齐动将某反抗不能、只好像兔子一样四处逃窜的人捆成粽子,安安分分地提了回来,单臂环过后腰,搂进怀里。 “我说了,”刑羿耐心地说,“不。” 黎焕:“……” 黎焕生无可恋地看着他,心跳还有点快:“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 “不会。”刑羿低下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对方白皙细腻的脖颈,甚至用舌尖在颈动脉上有意无意地压了压。再一抬头,他看向那双带着无限郁闷地漂亮眼睛,声音颇有几分不以为意的味道,“杀了你,吃什么?” 黎焕:“……” 好吧,你丫赢了。 “现在去哪儿?”刑羿问。 手脚被捆死的黎焕像毛毛虫一样扭了扭,无果,然后看了眼依然无动于衷某人,终于忍不住抓狂道:“先放开我啊!” 刑羿:“……”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近、搂得太紧,再加上被引线束缚的特殊状态,怀里的家伙固执地别过头,额发凌乱,遮掩住愈发泛红的脸颊,就像一只濒临炸毛却又无可奈何的猫科动物,郁闷得只能跟自己较劲。 降妖师先生越看心情越好,手臂收拢,随着身体贴紧,他愣了一下,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大腿上,还非常不安分地小幅度搏动。 刑羿垂眸看了一眼,旋即怔住,然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鬼使神差伸手过去,隔着长裤握上那个硬挺的部位,稍一用力。 “嗯……” 黎焕几乎是下意识地呻吟出声,又死要面子地狠狠咬住下唇强忍回去。他身体不住颤抖,生平第一次,最敏感的部位被别人触碰,这感觉还真是……某人绝望地合上眼睛。 一言难尽啊! “松手……”黎焕咬牙道。 刑羿凝神望着对方充血的唇瓣,他没有说话,而是缓慢收拢手指,状似无意地揉捏起来。 这一下太刺激了,黎焕倒抽口气,双腿发软,险些支撑不住身体。 “你他妈——”未完的咒骂戛然而止,嘴唇抿紧,黎焕极其克制地深深埋下头,将那些难以启齿的声音尽数封死。 束缚住身体的引线松开,分成两股,各自缠绕上他两边手腕。在那种熟悉而充满蛊惑意味地牵引下,他如无法与主人命令抗争的傀儡一般,不受控制地拥抱住男人的身体。 这可是后院啊!随时都有可能被老师或者阿狸撞见。 黎焕尴尬得想死,抚住对方脊背的手指用力扣紧,他想要拒绝又抑制不住生理上的欲望。在那种极度矛盾的心理作祟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填补了身体的空虚,直到最后他都很那说清那时的感觉。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被推上云端的那一刻,他伏在男人耳侧问出了这样一句话。那人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一如以往每一次那样,微偏过头,舔了舔他的唇角。 黎焕在心里叹气—— 真是……作孽啊。 半小时后,偏房卧室。 黎焕洗过澡,换了新的衬衣长裤,脚上踩了双很潮的磨砂皮马丁靴,正站在卧室里收拾任务可能用到的东西。隔壁浴室的水声停了,黎焕下意识地朝房门方向扫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唐刀插进NIKE包。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他边拉拉锁,边头也不回地说了声:“请进。” 得到应允,刑羿推门进屋。他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发梢往下滴着水,脖子上搭了条毛巾,除此以外……黎焕装完自己那只背包毫无防备地转过身,待看清后整个人差点炸了! “你怎么不穿衣服?!” 卧室开着空调,倒不会觉得冷,刑羿就那么坦坦荡荡地站在沙发旁,没有半点遮掩或是害羞。 那是一具一眼看去就很难移开目光完美身材,男人四肢修长,裸露的躯体健硕漂亮,仿佛被精心雕凿过一般。他的肌肉形状并不算夸张,但极大的纤维密度确保了瞬时爆发的恐怖力量和灵活性,这样的肌肉均匀覆盖在骨骼之上,被白皙的肌肤包紧,勾勒出极度流畅的诱人线条。 因为水汽未干,稍一接触空气,男人胸前的两点便十分敏感的硬挺凸起。 黎焕看得脸颊发烫,舌尖舔过干燥的唇瓣,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继续下移,掠过对方轮廓分明的腰腹和胯,然后轻轻滑向耻毛间、那个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而微微勃起的部位…… 他又想到了不久前后院发生的事,登时感到脸颊烧起来。 “没找到。”刑羿淡淡道。 黎焕:“……” 某人瞬间回过神,赶紧尴尬地看向别处。 什么情况? 怎么没穿衣服的一本正经,他这个穿着衣服的反倒像在耍流氓?! “在你房间的衣柜里,”黎焕表情囧囧地对着一盆绿色盆栽说,“我去拿。” 说完,他放下背包快步朝门口走去。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刑羿忽然伸手扣住黎焕胳膊,大力一拉,黎焕万万没想到这货会突发奇想地来这么一出,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再一次直接拖进怀里。 卧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跳加速,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崩!溃!啊! 刑羿低下头,埋首在黎焕颈间,无比贪婪地深深吸了口气。 即使毫无外伤,那股甜腻的血腥味似乎早已渗透出肌肤,不受控制地钻进鼻腔,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迫使他记起疯狂吸血所带来的销魂记忆。 好想要啊…… 降妖师先生难耐地想。 被圈住肩膀的黎焕脸上一个大写的三观震碎,男人温热的鼻息撩拨过颈侧,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费力抬起胳膊给身后犯病的家伙看手腕上的表,提醒道:“现在已经快六点了,拉格三小时后下班,老师的车被大师兄开走保养,所以我们要收拾好东西再乘地铁过去,这还不算上实地调查的时间。” 黎焕把胳膊收回来:“亲爱的搭档,现在时间有限,你偶尔得学会稍微克制一下,知道么?!还有——”黎焕忍无可忍,面红耳赤道,“别再用那玩意儿顶着我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降妖师先生不动声色地微微勾起嘴角,那抹笑容一瞬即逝,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松开手,又恢复了那种顺从而无辜地模样。 精分! 在心里默默吐完槽,黎焕摔门离开自己那间卧室。 给刑羿安排的客房就在隔壁,两间房结构相同,都是卧室客厅联通的开间,唯一不好的是公用中间的盥洗室,黎焕光是想想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他取来衣服,某人终于穿戴整齐,黎焕心力交瘁地把收了半个月的背包往茶几上一搁,面无表情道:“这是你的东西,我检查过一次,之后再也没碰,老师的意思是可以暂时还给你,你的傀儡卷轴都在里面。”说到这儿,他返回床边,从床头柜的充电器上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然后走过来放在茶几上,补充,“之前没电自动关机了,充了半天,应该够用。” 刑羿拿起手机开机,等苹果Logo结束,解锁,随口问道:“你没检查过联系人?” “如果知道密码我一定会检查。”黎焕坦言。 刑羿把手机递过去:“现在看。” “不用了,”黎焕没接,去取风衣外套,边穿边说,“即使我们之间存在问题,但如今你同意合作,而且是单方面协助,就冲这点我也得把你当做搭档对待。” 他系紧格子围巾,单肩跨上NIKE包,回头对沙发上地刑羿又说:“休息够了咱们就走,早去早回。” 刑羿收起手机站起身,伸手取来自己的包,随口道:“遇到妖怎么处理?” 黎焕抬眼看他,只说了一个字:“杀。” “你说过我们也是妖。”刑羿道。 “可是我们不伤人。”说完,黎焕犹疑片刻,走过来在刑羿面前站定,朝他伸出只手,“合作愉快,搭档。” 刑羿握上他的手,垂下眼睫,两人对视。 男人深沉的眸光安静似海,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没有说话,而是以一种温柔地力道收紧掌心,当做回应。 那一瞬间黎焕还是有些心虚的。 杜秋说过,这人对妖向来冷血残酷,从不留情,可他却以同类之说博以信任,骗取他与自己合作。若假以时日,记忆恢复,不知道这一声“搭档”能不能换来一个相对和平的分道扬镳。 黎焕在心里笑了一下,作势松手,却不想察觉到这个意图,那握住自己手掌的五指登时收紧,黎焕觉得这家伙今天反应有些反常,忍不住问:“又怎么了?” 刑羿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肌肉轻颤,像是在挣扎,良久,他固执地开口:“就这么走。” 黎焕瞬间静了,又过了几秒,他用另一只手扣上对方手腕,强行将手抽出来,笑道:“搭档,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么熟?” 刑羿怔住。 “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To Be Continued 第27章 Chap.27 【是魔】 夜七点半,北京,中关村。 正值春节假期,高楼林立的中关村灯景繁华,却鲜有行人和车辆。但就是在这样的日子,该地区依然有不少写字楼灯火通明,作为北上广地区加班最为严重的高科技产业区之一,这里永远不缺乏过劳死的人,以及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而减修为的妖怪们。 出了地铁口,黎焕打开百度地图把拉格朗日的公司大厦和事发地分别输入进去查看路线,结果发现就在马路对面,步行几百米就能到。他又给老鼠妖打了个电话,拉格朗日那边大概正忙,把键盘噼里啪啦敲得惊天动地,背景音里一群分不清是人是妖的东西在讨论BUG,说着说着颇有几分要动手的架势。 黎焕被吵得耳膜疼,就简言告诉拉格他们到了,让他下班以后赶紧出来。 拉格朗日对着手机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在黎焕被磨光耐心、甩出一句“你到底有什么事”以后,才弱弱地表达了一下可能得再晚点下班这个意思。 黎焕本身是理解不了这只有钱的法兰西老鼠为什么非要大老远跑到北京来吸霾当码农,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那就十点,哪儿见?” “购物中心那边有家星巴克,营业到十点,”拉格朗日说,“就在那儿等?” 黎焕对这边不熟,不清楚对方说的咖啡店具体在哪儿,他转过身顺手从刑羿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用他手机上百度地图定位。 刑羿见这家伙动作娴熟,一点也不见外,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 几秒钟后,百度地图刷新出导航路线,黎焕根据坐标指示转了个圈,非常无语地看向与事发地完全相反的方向,道:“远了点吧?” “安全。”拉格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然后很明显压低了声音,怕被同事听见,“大家修炼成妖不容易,本来工作压力就大,听说惊吓过度了也容易减修为啊,体谅一下我们做老鼠的嘛~” “嗯,你那鼠胆我见识过,掉进鱼池都能被吓回原形。”黎焕对着手机说,“忙去吧,一会儿见。” 说完,他挂断通话,把另一只手机还给刑羿,对他道:“那老鼠加班,晚一点再过来,我们先去他朋友消失的步行街看看?” 刑羿单纯注视着黎焕没有说话,黎焕权当这家伙默许了,最后确认了一遍导航方向,便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朝事发地点走去。 两座商业区之间隔着一条马路,假期夜晚偶尔才会驶过一辆车,深夜的广场彩灯绚烂,中国红特有的色彩将这片金钱至上的土地印染得热烈而喧嚣,但依然难掩低温下的人气萧瑟的事实。 一位推着自行车的老人在买最后几串冰糖葫芦,他旁边做手机贴膜生意的小贩正在收拾东西,不远处还有几个买劣质毛绒玩具和笔记本的小摊位,所有人都木讷地躲在又厚又笨重的旧外套里,麻木旁观这座大城市的繁华夜景。 北京这个冬季很冷,即便是妖也能感受到入骨的凉意。 黎焕鼻翼以下的部分被格子围巾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冻红的鼻尖和一双乌黑好看的眼睛,他走到马路边停下,等对面的信号灯切换成可通行的状态。 脚步声一直跟在身后,他并不担心刑羿不会跟上来。或许老师说得对,那个被妖魂异化的人需要他的血,而被欲望奴役的人,即便没有引线也会成为言听计从的傀儡…… 他是降妖师,是妖与生俱来的死敌。 黎焕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时刻防备,决不能太过亲近。 就在这时,一股焦糖的甜腻气息飘荡过来,某人恍然回神,待看清竖在面前的那根红彤彤的东西后当即就是一愣。 那只山楂口味的冰糖葫芦看上去就很粗糙,果子蔫蔫的一点都不新鲜,还没去核……小少爷挑剔地想,跟老师以前买回来的真是差远了,不过焦糖包得倒是很漂亮,尤其是顶上完整的一大片。 吃糖葫芦最让人觉得心满意足的只有第一口,因为那一口全是糖。 唾液腺被甜味勾搭得有点泛滥,蒙在围巾下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黎焕故作淡定地把黏在那串山楂上的目光收回来,抬眼去看拿糖葫芦的家伙。 “什么意思?” “给你。” “想换什么?” 刑羿看着他,没接话。 …… 黎焕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家伙还真是简单粗暴,直白到想让人把他暴打一顿,然后他心安理得地接过糖葫芦,扒开围巾,含住了那片糖轻轻抿断,又咬下半颗山楂。 糖葫芦被低温冻透,冰凉可口,焦糖特有的香气溶化开来,被山楂酸味中和,变成了一种极其刺激味蕾的甜蜜味道。黎焕整个人都被治愈了,但是因为某种诡异的自尊心作祟不得不假装一本正经,吃的很斯文。 半响,他把果核吐进掌心,再一抬头,两人对视,某人特没形象的嘴里塞满山楂,唇边还粘了一小片糖,鼓着腮含糊道:“谢谢。” 刑羿十分专注地盯着那片糖,过了几秒,他很熟练地凑过去,轻轻舔掉。黎焕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习以为常地继续咬山楂吃,嚼着嚼着,他蓦地愣住,继而一脸尴尬地看向面前衣冠楚楚、气质冷冽,却……舔他嘴角糖吃的家伙! 为毛会习惯这些? 小少爷悲催地把山楂咽下去,心说真是太不应该了! 吃到糖而不是血的降妖师先生看上去有点不太开心,他想要再尝试一次,甚至刚要做出垂首地动作——忽然,原本沉寂的灵魂深处传来某种诡异的颤动,一股冷彻骨髓的异样感渗透出来,无比霸道的侵占了整个精神世界。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最近几日变得愈发频繁,如果坚持住不放松精力,这种现象便会逐渐消失,反之则……他无法记起被那东西攻陷后的事。 刑羿眉心深锁,想要强行压下那令人烦躁的入侵感。 黎焕察觉到不对,上前两步询问道:“怎么,不舒服?” 他话音没落,电流声爆响,两人旁边一盏路灯似故障般闪烁不定。 刑羿站在昏黄光线的背光处,犹如蛰伏在阴影下的阴郁兽类,气息沉默而冰冷,他伸手按紧太阳穴,缓慢摇了摇头。 “有点累。”男人声音低哑。 “你太久不活动了。”黎焕边说边朝旁边看了看,确保没人在注意他们,然后他挽起袖口,以犬齿在手腕内侧用力一硌。 嗅到血腥味,刑羿冰封般冷峻的脸终于露出一丝松动,他微带讶异地看向面前的少年——咬破自己皮肉是一件非常狠的举动,需要用比利器切割更大的决心,因为生物的本能是规避疼痛,而牙齿的顿涩注定了会无限延长撕咬的痛感,更别说这一口必须要深极血管了。 黎焕疼得额角沁出一层薄汗,趁伤口还没来得及复原,他将冒血的腕部送到对方唇边,淡淡道:“这是还你刚才的交易。” 刑羿短暂犹豫了一秒,眉心舒展开来,深邃的眸底倏然漫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情绪。他握住黎焕手掌,低头含住那枚咬痕,贪婪而又无限温柔地吮吸起来。 唇瓣柔软的触感贴紧肌肤,舌尖不断舔舐过翻卷的皮肉。在过电般微妙的痛感下,黎焕忽然感觉有些兴奋。 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正朝这边过来,为了防止被发现,黎焕顺势依偎进刑羿怀里,侧身挡住那对陌生人的视线,不需要任何交流,刑羿单臂搂住黎焕的腰,把人圈进怀里。 黎焕:“……” 这家伙也真是太自觉了些…… 两人就像城市街头一对在平常不过的同性情侣,擦肩而过时,那人类女孩眼含讥笑,意味深长地用手肘戳了戳男朋友,示意他看。男生明显反感同性恋,皱眉摇了摇头,拉起女生快走几步远远离开。 “看来是被讨厌了。”黎焕盯着两人背影,戏谑道。 腕部伤口愈合,舔干净最后一滴血,刑羿面无表情地松开对方手臂,也不回头,而是直接甩出一簇引线,直奔男生背心。 黎焕被这直截了当的做法吓了一跳,赶紧起手拦下,削铁如泥的引线在半空堪堪停住,距那对人类小情侣不过几厘米的位置。 “你这是做什么?”黎焕不解。 两人还维持着先前过分亲密的站姿,就连一呼一吸间气息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刑羿静了几秒,接着顺从地收回引线,道:“他们敢厌恶,就要为这种情绪付出代价。” “如果‘被厌恶’也能成为取人性命的理由,那苟且偷生的妖恐怕只能屠尽这天下人了。”说完,黎焕无所谓地勾起嘴角,口吻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态度,“正事要紧,我们走。” …… 中关村步行广场位于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对面,入口夹在一排饭店中间。黎焕跟着导航才勉强没找错位置,进去一瞧实在不得不相信当初胆小老鼠妖扯出来的那套“风水不好”的理论。 广场一进门的区域还算凑合,有三五家叫得上名字的快餐连锁店和几家女生喜欢的小商铺。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又赶上大年初一,这些店铺门口都挂上春节歇业通知,只有一家24小时便利商店还在营业。 黎焕估摸着昨天拉格朗日就是跟这儿买的宵夜,于是回头朝刑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咱们到了。 便利商店只有两名女店员在加班,没客人上门时,两人一个在整理货架,另一个在后厨加热夜宵要买的各种熟食,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认为她们怎么样?”刑羿问。 “都是人,”黎焕道,“应该没问题。” 店铺收银台就在门边上,落地窗又有杂志架遮挡,这说明拉格朗日付款时能看到的视野有限。黎焕粗算后走到相应位置站定,对刑羿道:“消失的人类应该是站在差不多这个位置等老鼠妖出来,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遭遇了某只妖的攻击或是蛊惑,然后跟随对方的诱导——” 说话同时,黎焕缓慢转过身,举步朝里走去。 此刻的步行广场照明惨白,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越往里走未能出租的空店面越多。近乎死寂的环境下,两人靴底着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标有B字样的指示牌下,黎焕停住脚步,站在入口朝里看。 这条通道内共有十来家店面,商户入驻不足三成。他打开手机翻阅拉格朗日后来发送到邮箱的详细描述信息,再对比观察,发现B12与B11两间空商铺之间果真有一段起承重作用的白墙。 这片步行广场毕竟是公共场所,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电子监控设备,幻术可以蛊惑人心欺骗五感,却无法骗过那些科技产物。黎焕取下背包拎在手里,以便随时取用里面的唐刀防身,他心跳得有点快,拿捏不准是不是应该贸然过去查看。 就在这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握紧,男人温热干燥的掌心覆盖上皮肤,随着力道稍稍加大,黎焕犹疑不定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刑羿看向他:“怕了?” 黎焕也不隐瞒,淡淡“嗯”了一声,道:“拉格朗日再怂本身也是拥有百年以上修为的妖,那么引诱他同事来到这里的家伙,究竟是如何骗过同类,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又凭空带走一个活人的?” 说罢,他深深缓了口气,静了足有一分多钟,才复又开口:“我所惧怕的,正是那些我不了解的东西。这世上万物皆可化妖,同类之间相生相克,而我连自己本体灵兽为何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判断下一个出现在面前的对手,究竟有没有能力要我的命?” “黎焕,别怕。”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空无一物的步行广场传递出去,激起一丝微妙的回音。刑羿抬起手,动作缓慢而迟疑,他伸手抚开遮在黎焕额前的发,垂眸,以一种极为认真地目光凝视对方的眼睛。 黎焕被看得非常不自在,略微偏了偏头。察觉到这种意图,男人手掌绕后,插进发间,五指扣紧,强迫他抬头与之对视。 “喂,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 那声音戛然而止,刑羿低垂下头,将未来的及出口的话尽数封缄在一个吻内,他似玩弄般轻轻撕咬着唇瓣,就着眼下暧昧到极致的姿势轻声低语道:“这世上除了我,再没其他东西有资格碰你,无论是人是妖,甚至……是魔。” 在这种极近距离地凝视下,黎焕身体僵死,目光须臾交接,他隐约察觉到一抹淡金色流光在对方眸底一闪即灭。 下一刻,气息抽离,刑羿松开黎焕,兀自朝B通道走去,在那段白墙前站定:“你刚才说,不确定这里面的家伙是如何骗过同类,做到悄无声息让一个活人消失的?” 黎焕瞬间回过神,下意识跟了过去:“没错,这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同样是妖,难不成它是凌驾于拉格之上的高阶妖兽?” “有可能。”刑羿曲起指节敲了敲面墙的墙,以判断虚实,沉默半响,又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 “是什么?”黎焕说。 刑羿:“或许那家伙欺骗的不是同类,而是一只不足为惧的鼠妖罢了。” 黎焕短短反应一秒,紧接着迅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再看向墙面时,他眸光轻颤,竟多了几份恐惧。 “你的意思,那东西它……非人非妖?!” 刑羿淡淡“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了这番说法。 “难道是……”黎焕脑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感觉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刑羿没着急开口,而是牵动手指凝结起灵力,淡蓝色引线迅速溢出,继而绷紧,破空而出,咻咻射向通道一进一出的两处摄像头。 随着哗啦一声爆响,电子设备被引线射穿,青烟冒起,损坏的碎片稀稀拉拉掉在地板上。 失去监控,这段步行广场的偏僻通道沉底沦为真空区域。 而面前的男人此时才道:“比妖更擅长蛊惑人心的,只有魔。” —— To Be Continued 第28章 Chap.28 【梦境中的虚与实】 他话音没落,仿佛是对猜中事实的奖赏,封闭的步行广场蓦地吹进一阵阴凉的风,散落在角落的碎纸屑被凭空卷起,打着旋儿没入阴影。 B通道还是先前进来的模样,可身处其中,黎焕心里始终有股说不出的怪诞感。原本就优于常人的五感被发散到极致,衣料之下的每一块肌肉都蓄力绷紧。他冷眼戒备着那阵风吹来的方向,全身血液仿佛静止了一般,连呼吸频率都降到了最低,握住NIKE包的手指不自觉收拢力道,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索上拉链。 那个拉开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做出,站在身旁的刑羿却忽然抬手,在他臂上轻轻按了按,示意稍安勿躁。 “看那边。”刑羿说。 黎焕不明所以,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 广场入口的便利店安静如常,整理好货架的女店员提着两只黑色垃圾袋出门,妥善安置在收敛处,然后取出围裙口袋里的抹布,仔细擦拭起商店的玻璃门。 黎焕盯着那女人看了几分钟都没明白那句“看那边”到底在指什么,他万分不解地看向身边的男人,疑惑道:“你发现了什么?” 刑羿没有看他,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而是直接起手瞬间凝出两道引线。这一下出手非常迅速,引线破空射出,咻的一声穿过小半段通道,紧接着精准无比地击中那两袋垃圾,直接扯碎。 专心擦玻璃的女店员听见异动,转身见刚收拾的垃圾袋竟然破了,当即郁闷地“哎呀”一声。她左右看了看,见附近并没有捣蛋的孩子或是寻找食物的流浪动物,只好自认倒霉,一边招呼同事拿新袋子出来,一边拿起扫把将被风吹乱的包装纸重新归拢到一起。 自始至终,两根淡蓝色的灵力引线一直没有被收回,而是堂而皇之地悬浮在女店员身边,还招摇过市地摇来摇去。 亲眼见到这一幕,黎焕瞳孔倏然收紧,“她看不见我们……”他终于意识到了眼下两人的处境,“我们也被那墙壁后的魔困进了它的世界?” “嗯。”刑羿声音平淡,娴熟地收回引线,这才垂眸看向黎焕的眼睛,“你了解魔么?” “不多。”黎焕想了想,道,“老师说过,在原始佛教中魔是夺人性命、且障碍善事的鬼神,栖于天界,因为妒忌所以与佛对立,是生灵犯下深重杀戮之后堕落形成的产物,它们……” 话说至此,他蓦地一顿,脑中恍然浮现起阎漠轻佻含笑的赤红妖瞳。 黎焕静了半响,继续道:“它们数量不多,行踪诡秘,长期游走于阴阳两界之间,会受贪欲吸引而现身,现身后必以利引诱目标与其交易,而这交易永远都是稳赚不赔的。” “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你见过魔?”刑羿问。 “他是老师的一位旧识,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只不过最近才算真正了解那人的身份。”黎焕说,“对了——”他看向刑羿,“你有没有留意过我们是什么时候被这里的魔蛊惑了心智的?” 刑羿沉吟片刻缓慢摇了摇头:“不清楚。” 黎焕掏出手机按下Home健,只见信号区一片空白,时间数字在诡异地闪烁不停,他默默把手机放回口袋,推测道:“一定有某个契机是被忽略了的,那只魔已经出现过,我们见过它……” 刑羿微微一怔,顺着这句话接下去:“最后一个看见我们的人是——” “那对情侣!”黎焕说。 “不!”刑羿一阵见血地纠正道,“只有那个女人,我们看见了她的眼睛,就是在那时候进入了魔的幻境。” 黎焕有些为难:“我没有对抗魔的经历,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不能离幻境太远,否则蛊惑就会失效,本体一定还留在附近,”刑羿沉声道,“我们去找她。”说完,他习惯性拉起黎焕的手,快步朝出口走去。 黎焕心里疑惑不轻,这人只是个降妖师,更别说还失了记忆,怎么会对魔也如此了解?但眼下处境又不允许他多问,至少要等出了这幻境,能与外界取得联系时再找机会问个清楚。 离开步行广场,室外开始下雪。 购物中心附近的建筑物和霓虹彩灯不知何时全部暗了下去,只留下沿路两排孤零零的路灯,兀自散发出鬼火般幽绿的光,像是在指引他们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黎焕摊开手掌,接住一片从天飘落的雪花,接触体温,那雪花溶化脱形,化作一滴温热的液体,黎焕定睛一看,赫然发现掌心托着的竟然是一滴血。 “在这个世界里,不要相信你所看见的任何东西。”刑羿适时提醒。 黎焕毕竟跟在戚景瑜身边长大,什么样的妖怪都见识过一遍,这一下倒不觉得恐怖,只是作为经常用幻术蛊惑人类的妖,生平头一次中幻术的招,难免有些……说不上原因的心跳过速。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牵手,不过某人是肯定不会承认就对了~黎焕盯着两人交握地十指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轻声说:“不要相信任何看见的东西,也包括你么?” 刑羿闻言回头,两人对视,面前的少年眼睫轻颤,促狭的眼尾微微撩起,上下两道线条交汇,勾勒出一个令人难以转移开注意的惊艳形状。 那是双似曾相识的桃花眼,这种眼型原本就媚态横生,即使不笑也能含着三分笑意,看上去总有种轻佻而又不怀好意的意味在里面。 真是一双妖孽的眼睛。 降妖师先生默想,让人忍不住想要将那人死死压住,居高临下、睥睨欣赏那双眼中流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而仅仅是想,就让人兴奋得饥渴难耐…… 他下意识舔了舔干热的唇,喉结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黎焕不自在地皱了皱眉,这家伙凝视的目光太过露骨,带着显而易见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为了防止事态又往熟悉的糟糕方向发展,他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十分机智地岔开话题:“你觉得那是一只什么样魔?” “不好说,”降妖师先生暂时放弃了把某人按在墙上欺负的打算,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然后道,“这要在幻境解开后才能知道,还记得魔把那人类带到哪里去了么?” 黎焕细细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不确定道:“是地铁?” 闻言,刑羿平平“嗯”了一声,道:“去看看。” 再次穿过马路,地铁口附近载着糖葫芦的自行车在,手机贴膜摊位也在,而经营它们的人却没了。购物中心仿若一座空城,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黎焕和刑羿两人。 沿扶梯下到地下,穿过检票口,黎焕惊讶发现有一趟地铁静静停在站台旁,正大敞着车门,里面坐有一个个低头熟睡的乘客。 见此情景,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非常默契地躲进同一根大理石立柱后。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入站口脚步声响起,那不久前才打过照面的年轻女人这次改挽着一名中年男人的手臂。两人亦步亦趋,那男人宛若没有灵魂的人偶,在女人的带领下走进一节还有空位的车厢,落座后脑袋便低垂着歪向一边,同样陷入了沉睡。 “是魇魔。”刑羿低声道。 “魇魔?”黎焕狐疑地重复了一遍,下意识回过头。 他被夹在男人身体和立柱之间的狭窄缝隙,两人贴得实在太近了,这一回头,他只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嘴唇上轻轻蹭过。黎焕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以后脸颊顿时红了。 舌尖舔过唇缝,降妖师先生细细回味着唇瓣接触的美妙感觉。 男人深邃的瞳底眸光轻颤,缓慢浮起一层玩弄猎物般恶劣而又轻佻的笑意,越看越觉得这家伙窘迫的模样十分有趣,他有意无意地伏低下身,直到某人退无可退,不得不紧紧贴上立柱表面。 黎焕:“……” 尼玛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不就是不小心亲上了么!那送猎物返回车厢的魔就在身后不远,这混蛋怎么还有兴致——! 意识到自己被恶意调戏,小少爷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又碍于被发现的危险不敢贸然反抗或是发出声音。 真是……憋屈到见鬼了! 自己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能惹上这么一个把他吃得死死的冤家! 两人距离暧昧到极限却又什么也没有发生,鼻尖之间似乎只能插过薄薄的一张纸。男人单薄的唇动了动,一呼一吸间湿热的鼻息尽数喷洒在肌肤上。黎焕被撩拨得气息有些急促,避之未果只好非常无奈地放弃了反抗。 “魇魔,就是于梦境中操控人心的魔罗。”刑羿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那双明显在逃避眼睛,被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性感,却又意外的认真,与此时耍流氓的姿势一比简直违和感爆棚! 黎焕深深缓了口气,眼睫抬起,强行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这种魔有什么弱点?”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类由梦靥滋生的魔。”刑羿道,“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了。” 黎焕一惊,急切道:“是什么?” 刑羿说:“这里是梦,我们并没有被蛊惑,也没有被幻境困死,只是睡熟以后魂魄受到那只魇魔的引诱,进入了梦境的最深处。” “可是!”黎焕眉心拧紧,感觉有什么地方没解释通,“我们第一次遇见那个女人是在路边,就那么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难道还睡着了不行?” 待他说完,刑羿缓慢摇了摇头,道:“当然不可能,所以那并不是第一次,梦早就开始了,在我们见到魇魔的真面目之前,或许是在你给老鼠妖打电话的时候,又或许还要早。” 黎焕感到不可思议,这番推断一出,等于完全否定了他刚刚才亲身经历过的所有事!梦境中虚实难分,他仔细回忆过这一路过来的情形,然后惊讶发现记忆竟是在离开地铁站时才开始的…… 那……之前又发生过什么? 这是一处显而易见的断档,黎焕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犹疑不决地看向刑羿,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乘上地铁以后的事么?” 刑羿摇头,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你也发现了?” 黎焕说:“我猜,现实中我们的本体还留在地铁上?” 刑羿轻轻“嗯”了一声,道:“所谓无端入梦,就是指梦境本身无头无尾,你所能察觉到的记忆断开的时间点,便是被魇魔蛊惑的瞬间。” “要怎么离开这里?”黎焕问。 刑羿略一沉吟,推测道:“既然是梦,大概就只有解决掉构筑出这座梦境的主人,这一条路可走了。” 黎焕闻言怔住:“你的意思是……弑魔?” “不错。”刑羿说。 他话音没落,关门警示音响,车门从前往后开始逐一闭合,这辆载满熟睡乘客的地铁即将启动。 听见动静,刑羿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手臂一挥顷刻甩出两道引线。那引线一左一右分别缠绕上距两人最近的闸门,限制闭合。 他回身朝黎焕伸出另一只手,淡淡道:“魇魔伤人,无非是让受到蛊惑的魂魄沉迷梦境。这里看似安逸,其实不能久留,否则你我都会在不知不觉中一睡不醒。” 黎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眸盯着男人温厚干净的手掌静了几秒,而后才幽幽开口:“你说你要弑魔,就不怕比那伤人性命的鬼神罪孽更重么?” “比魔罪孽深重的,无非是下一任魔罗。”刑羿道,“那么,你的选择是?” 闻言,黎焕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微微抿紧的唇缓慢浮起一丝疏冷而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将左手放进男人掌心,说:“自然是奉陪到底。” 那一瞬间,降妖师猝不及防地被对方眸底的寒意刺了一下,那种眼神冷到极致,却又因笑意而显得诡谲万分,形如一柄包裹着丝绸的利刃,穿透皮囊直接刺入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什刹海彼岸茶舍。 双目闭紧的九尾妖狐睁开眼睛,放下茶盏对阎漠道:“找到了。”说罢,他朝卧在靠垫上的奶茶仓鼠摊开手掌,“我们走。” 阎漠见状简直受宠若惊,忙倒腾着小短腿爬上戚景瑜掌心,摇晃着短尾巴蹭来蹭去,卖萌道:“吱吱吱!” 戚景瑜:“……” 戚景瑜懒得搭理它,随手塞进外套口袋。 仓鼠扭动圆滚滚的身子挣扎着探出颗脑袋,问:“你从宝贝徒弟那儿感应到了什么?找到谁了?” 戚景瑜戴上皮手套,食指与拇指捏住边缘轻轻一拉,“还不太确定,只不过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所以要过去确认一下。” 仓鼠:“哦。” “况且小焕遭遇了魇魔,这玩意儿跟妖不同,是十足的祸害。”话说至此,戚景瑜轻描淡写地瞥了某鼠一眼,阎漠心虚,肥嘟嘟的身体缩成一团,拼命降低存在感。 “您说是吧,魔罗大人?”戚景瑜道。 “就算都是魔,”阎漠弱弱地狡辩,“这笔账也不能算在我身上。” 戚景瑜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吱——”阎漠认真地装仓鼠,尖着嗓子讨好道,“魔罗都是祸害。” 九尾大人满意地摸了摸鼠头,趁那小家伙眯着眼享受的时候再十分不客气的往口袋深处一塞,然后整了整衣领,闲庭信步地出门去了。 柔弱的伪·仓鼠·真·魔罗大人被那一下塞得七荤八素,呈晕车状窝在衣兜里,随男人步幅被颠得一抖一抖。 “真是……欠了你们师徒的。” 身为反派人设的魔罗先生头昏脑涨地想。 ——To Be Continued 第29章 Chap.29 【收集者】 地铁最后一节车厢座无虚席,人们一个挨着一个,或是微垂着头,或是靠在旁人的肩膀上。他们睡得很沉,呼吸声均匀起伏,在这样安逸的氛围下,即便是精神状态极佳的人,也难免会受到影响,产生嗜睡的欲望。 但那无疑是一个诡异到了极点的景象。 不消片刻,车门关闭,地铁提速启动,车窗外站台惨白的灯光倒退消失,整趟地铁无声无息地滑入黑漆漆的隧道。 眼下列车除了他们两个活物外,还有一只不知身处何处的魔。黎焕的每一根神经都崩到了极限,精神高度戒备,他面色凝重地走到一个小女孩面前停下,然后单膝落地蹲下身去。 那孩子约么七八岁的年纪,面相可爱,穿大红色盘龙秀凤的儿童唐装,小小的身体歪斜着靠向旁边的成年人。睡梦中,小丫头紧闭的眼皮下两颗眼珠缓慢转动,看样子是在做梦。 黎焕拨开领口,以食中二指贴过去试了试她颈侧动脉,头也不回地对刑羿说:“还活着。” 刑羿平静注视黎焕背影,淡淡道:“他们只是睡着了。” “睡在现实,还是睡在梦里?” “在梦境睡熟的人,现实中又怎么可能保持清醒?” 闻言,黎焕刹那静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背包挨着小女孩的腿搁在地板上,打开拉链取出唐刀,然后站起来回身看向刑羿,疑惑道:“魇魔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活人?” 刑羿看着他的眼睛没着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你说你见过魔,那么就应该知道那只魔罗在经营什么勾当?” 黎焕脑中快速过了遍那日与阎漠遭遇的情形,沉默半响,说:“他表面是做典当生意的,经营着一间对妖不对人当铺,实际是以利引诱盯上的目标与之达成交易,代价多半是那些被利欲熏心的妖怪的命。” “不错,”刑羿冷笑,“魔就是这世间的收集者,只不过由于道行高低不同,魔与魔所能盯上的目标便不同,你见过的那位既然敢在九尾眼皮底下打妖的主意,想必是道行极高啊。” 扣在唐刀上的手指略微收拢,捏得关节失血泛白,黎焕眸光流转,轻飘飘地迎上对方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身上有魇魔想要收集的物品?” 刑羿道:“人血、人心、人骨,又或是三魂七魄,每一样都可能成为魇魔的收集品,只是这一趟列车所载活人众多,看来她的需求是着实不低呀。” 话音没落,他抖开傀儡卷轴召唤出妖兽乘黄,另一只手凝出五道引线分别束紧傀儡的四肢和头。紧接着,刑羿手指微动、长臂一扬,那狐狸脸的小妖灵活蹿上座位,在睡熟的乘客身上非常迅速地嗅来嗅去。 看得出那魇魔行事谨慎,甚至连气味都极少留下,乘黄如此这般地搜寻过大半截车厢,终于对着一位中年女士的手提包摇了摇尾巴。 “嗷呜~”乘黄乖巧地回头看主人,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晃得更加卖力了些。 刑羿没有说话,直接放长引线,而后五指齐动操控傀儡兽沿气味追踪下去,“跟着它就能找到魇魔。”刑羿对黎焕道,“你放心,这里是你我的梦境,你所看到的活物不过是沉溺梦魇的灵魂,也包括那只魔。所以魇魔的本体并不在这儿,一会儿遭遇后你尽管动手,只要能伤了她的魂,这场梦也就该醒了。” 说完,刑羿长腿迈开,跟随引线朝下一节车厢走去。 在他身后,黎焕眉眼间原有的困惑神色消隐无踪,脸色阴冷的仿佛结了一层冰,他眸底两抹暗红色的妖光缓慢荡开,一转不转地盯着男人健硕挺拔的背影。他用拇指抵上刀挡,将那锋利无比的唐刀轻轻推出了些许,然后不声不响地快步跟上。 “在这个世界里,不要相信肉眼所见的任何东西。” 他回忆起对方不久前说过的话,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地铁列车在隧道内疾驰而过,车身摇晃,却仿佛被静音了般听不见寻常行驶的任何噪音。 在这个由魔构筑的梦境里,车厢照明呈现出一种隐晦不明的橘黄,玻璃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些灯箱广告全部不见了踪影。距开始运行到现在少说也过了十来分钟,可中途竟然一个站台也没有经过。这辆地铁似乎穿梭在混沌之中,车轮碾过的铁轨在黑暗中无限延伸。 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 这念头莫名闯入大脑,刚刚迈进下一节车厢的黎焕蓦地怔住,他若有所感地偏头看向右侧的窗,透过玻璃看向几步之外的刑羿。 那一刹那,无心却又下意识关注彼此的两人目光相遇。 黎焕没想到这都能碰上,当即有些窘,没话找话道:“咱们走过几节车厢了?” 其实他心里有计数,只是这时候不说点什么总感觉非常奇怪。大概是最近一月的亲密动作太多了,导致多看一眼都觉得气氛诡异的很,更何况早些时候这家伙还帮自己打过一次飞机…… 黎焕:“……” 想这事干嘛?! 成功用脑补坑了自己的黎小少爷郁闷得想吐血,忙咳了几声假装是被口水呛到,顺便掩饰被脑中各种猥琐弹幕撩拨得发烫的脸。 刑羿盯着映在玻璃表面的人像,似是看穿了某人心思一般,男人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幽深的瞳底有一枚妖光在轻晃流转,带着某种狎昵而不轨的暧昧笑意,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又一如既往的强大悍然,冰冷得令人窒息。 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仿佛发生了某种其妙的化学反应,既让人狐疑猜测,又让人忍不住去交予信任。 嗜血残忍、温柔无害,抑或是诡谲莫测,即使就站在这人对面,也只能看清这一副皮囊,却永远看不清皮囊之下、灵魂深处那最难摸清的魂。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黎焕心里矛盾极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几欲脱口的疑问强行咽了回去。   刑羿淡淡道:“第八节。”  节数一致,黎焕清空大脑,决定从这鬼地方脱身以前暂时不去纠结搭档状态有鬼的问题,他下意识“哦”了一声,静了几秒,然后惊愕抬头:“八节?!” 刑羿:“嗯。” “北京地铁大多数线路都是六节车厢!我们竟然走了八节……”黎焕边说边匆忙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只见一扇套一扇的过道门无穷无尽地向后扩展开去,而同样的景象也存在于列车另一端。 两人就像站在相对的两面镜子之间,彼此身后都是由另一面镜子反射出的无尽空间。 “你早就发现了?”黎焕回头看向刑羿,“这趟地铁本身也是梦境的一部分,它甚至不一定有实体,我们这么走下去真的能——?” 没等他说完,刑羿兀自抬起那只操控引线的手,晦暗的光线下,灵力具象而成的细线散发出莹莹蓝光,随末端被牵引的傀儡兽行动而轻微打着晃儿。 黎焕瞬间明白了这一抬手所要表达的意思。 “不管是妖是魔,幻术能蛊惑的永远是皮囊之下的魂魄,降妖师深谙这里面的利害,所以以打散三魂的方式制造出不会受妖术欺骗的傀儡。”刑羿说,“眼下我们受魇魔捏造的梦境迷惑,可三魂尽失的乘黄嗅觉却如现实中一样灵敏,它没有停下,说明魇魔确实就在附近,只不过藏匿得很深而已。” 这话乍听很有道理,黎焕不置可否,选择了保持沉默,可心里始终有件事让他得不得不格外留心。 恰在此时,地铁急刹减速,原本死寂的环境蓦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摩擦声,下一刻,始终被黑暗包裹的列车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冲进一片刺眼的白光中。 面对而站得两人同时怔住,然后不需要任何交流,两个行动力出色的家伙各自转身,不约而同迎向车门即将开启的方向。 强烈的惯性几乎要把人向前撕扯过去,黎焕反应极快,当即左腿后撤,双膝微弯,一秒找准重心同时果断抽出唐刀。在他身侧,一缕飘摇的引线以保护姿态虚虚悬浮在后腰处,几步之外,见黎焕无碍站稳,刑羿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车窗外本该是站台的地方。 炫目的光直射进眸底,刺痛神经,黎焕不舒服地眯紧双眼,握住刀柄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随着列车缓停,白光逐渐消散,车门打开,他终于看清了外面的东西。 那是一面通体雪白的墙,形如女人光洁细腻的背,它紧紧贴合着地铁外壳,将车门封堵得密不透风。 “这里是……” 黎焕豁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难道我们回来了?!” 刑羿道:“如果我们回来了,那这面墙就不是一面墙。” 说罢,他举步上前,径直出了车门,从那面墙中间穿了过去。黎焕不敢怠慢,赶紧跟着他走出这辆穿行在墙壁之后的地铁。 那面墙只有其形并无实质,他刚离开车厢,只感到一股阴凉的风吹过后脖子,印着“敬请期待”四个大字的广告布被吹得哗哗作响,露出后面尚未承租的空店铺。通道前后两个角落里散落着被引线射穿的监控探头碎片,他们果然又回到了中关村步行广场。 黎焕怔怔站在原地,一时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B通道入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黎焕刑羿二人闻声朝声源处看去,只见妖兽乘黄穿墙而出,落地后灵敏地一个回旋调转身形。它朝步行街正门方向低伏下前肢,后肢蓄力弯曲,脊背弓起,全身毛发炸开,发出一声威胁性十足的低呜。 此时此刻不需要更多解释,刑羿果断取出另一只傀儡卷轴释放妖兽重眀,顷刻间,尖利的鸟啼响彻广场,重明鸟掀起狂风,庞大的身躯借力腾起,振翅俯冲出去。 电光火石间,黎焕紧追几步后足下一踏飞身跃上鸟背,他一手执刀,另一只手攥紧粗糙的背羽,单膝落地稳住身体。与此同时,一人一鸟身后,又一道引线破空而来,非常贴心缠上黎焕腰部,防止他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 束缚在腰间的力道温柔无比,宛如坚定而沉默的守护。 初次合作竟能默契到如此程度,黎焕心跳得有些快,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踏实感,他索性松开背羽,大胆直起上身,以双手正握住唐刀。 数米之外,刑羿放弃对妖兽乘黄的控制,专心操控重明。 重明鸟曲项尖啼一声,被引线操控的身体凌空漂移过转角。 接下来,伏在鸟背上的黎焕看见了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那褪去人形的魇魔身披黑纱,海藻般浓密的卷发一直垂落至脚踝,她左手扼紧便利店店员的脖颈,透出纱外的手臂苍白光滑,泛着亚光的塑料质感。那女店员痛苦地大张着嘴,眼球充血突出。魇魔抬起另一只手,只待猎物的的上下颚开至极限,然后毫不犹豫地直插进口腔,齐肘没入整条小臂。 空气中倏然回荡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 黎焕难以想象人类颌骨是如何被手臂撑裂开来的,他眼睁睁看着魇魔在店员的胸腔里摸索了一会儿,下一秒骤然握紧发力,然后一颗还连着组织血管的心脏就那么被鲜血淋漓地拖了出来。 魇魔捧着砰砰跳动的人心,似是十分餍足地低下头,贪婪舔舐起上面热气腾腾的血。 黎焕:“……” 黎焕心脏不舒服地猝然收紧,就算他是尝尽人血的妖,目睹了这一幕人口取心的残忍画面,也难免被恶心得胃液翻腾。 将失了心的女店员随手扔掉,魇魔偏转过头,伸手抚开挡住侧颜的碎发,那张美艳异常的脸上缓慢展开一抹阴测测的冰冷笑意。 她说:“您,终于来了呀。” 黎焕刹那怔住。 因为这魔虽然看向这边,但两人视线并没有产生任何焦点,她像是越过他的脸侧,诡笑着、望着另一个人。 “你在恐惧什么?” 刑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黎焕瞬间回过神来。 “伤了她,梦靥就会苏醒,不要犹豫!” 黎焕心脏猛然震颤起来,那声提醒犹如一道闪电直劈入混乱的大脑,他单手一撑鸟背纵身悍然一跃,手臂舞开,唐刀雪亮的白刃凌空直劈而下。 那魇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仰起头,如浴血般殷红的眼珠略略一转,这才堪堪迎上黎焕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视线刹那相遇,庞大的幻境洪流扑面而来。发梢扬起,风衣下摆被鼓得猎猎飞舞,黎焕握紧唐刀的手指不住颤抖,瞳孔骤然缩紧—— 他于那幻境中看见了太多人的脸! 魇魔勾起嘴角低低一笑,媚眼横斜,娇声道:“您,还满意么?” “嗯。”男人低沉的嗓音于黑暗中响起,“你果真没让我失望啊,黎焕。” ——To Be Continued 第30章 Chap.30 【你到底是谁?】 唐刀凌空斩下,污血飙起,一道细红的血线将魇魔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从中间一分为二。女人像是毫无痛觉一般,定定望着黎焕的脸,唇边还挂着那抹诡谲莫测的笑意。 刀刃切割过骨肉的感觉怪诞万分,黎焕心底凉透,握刀的手掌登时惊出了一层细汗,他落地后第一时间看向面前的魔,不可置信道:“连你也——?!” 话音没落,一股阴冷的风从广场深处吹来。魇魔长发飘起,黑纱如乌云般翻滚不停,她整个人犹如一枚滴入清水的墨汁,在冰冷的空气中一点一点消散成烟,不消片刻竟彻底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 一直以来感到奇怪的地方终于明朗。 什么魇魔?什么梦境? 一切不过归于妖的幻术——只不过,这能让魔都对他俯首称臣的妖,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捏得骨节咔咔作响,黎焕脸上的惊色褪去,双眸静得宛如一汪死水,暗红色妖光渗透出来,于黑暗中逸散出妖冶而诡谲的光。他缓慢转身,目光横穿过光线晦暗的步行广场,看向依然站在B通道入口的男人。 唐刀提起,刀尖直指向对方,黎焕冷漠的嗓音仿佛结了一层冰,带着无法隐藏的凛冽怒意。 “你到底是谁?” 衔接在重明鸟身上的引线微微收紧,淡蓝色荧光犹如漫天星轨,凌空穿过,最终于隐没在阴影后降妖师手中收拢为一束。那男人没有说话,仅是远远与黎焕对视,眼尾淡金色流光溢出,形如暗中蛰伏的凶猛兽类。 下一刻,高阶妖兽的威压震散开来,带着无可比拟的压迫感,瞬间吞了了站在彼端的少年。 恐怖的力量冲击上胸口,黎焕呼吸停滞,身体被冷汗浸透不住颤抖,他无法抗拒生灵与生俱来的对高级别妖兽的顺从。随着“锵”的一声唐刀插入地面,那股威压强加在他身上,压迫他弯曲双腿,不得不跪倒下去。 “嘁……” 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黎焕扣住刀柄的五指失血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他越是尝试起身那股力量就越强,到最后已经有了几分要将骨骼碾碎的意味。 “我劝你还是不要继续反抗比较好,”男人轻声说,“尽管你继承了凤啻的容貌和血统,可这也不过是因为体内那一缕凤魂,我对你可是一点怜惜的感情都不会有。” 闻言,黎焕豁然抬起头,讶异道:“你说什么?” 男人没着急开口,手指一动收起引线,将召回乘黄和重明鸟分别封印进卷轴,然后他离开阴影,朝黎焕缓步走来。男人的步伐很稳,举手投足间有股引人侧目却压迫感极强的上位者气场。 他越是走近,施加在黎焕身上的威压就越是沉重。待到突破临界,膝盖骨终于承受不住重压粉碎爆开,黎焕吃痛闷声一声,咬紧下唇强行忍耐。在特殊血统的自愈下,他两节小腿不断粉碎又不断愈合,每一次都疼得撕心裂肺。 男人走到近前停下,伸手捏住黎焕下巴,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少年乌亮的眼珠冰冷异常,又因为疼痛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光,那种怨毒而又脆弱的眼神落进男人眸底,他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眼前这张年轻漂亮的脸一如三千年前,只不过青鸾凤啻修为深厚,又早早看透了世间变换,他像所有高阶妖兽一样,永远都是从容淡定,少有情绪波动,即使是在经历凤族千年必遭一劫的浴火重生,在肉身焚尽的痛苦下,他也从来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果然是个凡人,因为运气不错才能碰巧成为凤魂的容器,继承血统,拥有这具与众不同的身体。男人默想,垂眸细细打量过少年的脸,目光轻移,最终落在那片被咬得殷血的唇瓣上。 凤血气味特殊,即使对于比凤妖阶更高的四大灵兽来说也是难以抗拒上等血浆。 受到撩拨,血瘾诱发的饥渴感觉侵蚀过五脏六腑,男人眉心浅蹙,难耐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并没有下口,而是道:“看来九尾果真是没打算告诉你。” 黎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死死盯住刑羿的脸,却隔着那副皮囊看向另一个人:“我早就猜到老师对我有所隐瞒,也试图从他嘴里打探过一些事,不过效果都不算太——!”他话没说完,腿骨再一次粉碎,黎焕痛苦地合上眼睛,睫毛轻颤,一滴泪珠溢出眼角,沿脸颊缓缓滚落。 男人皱了皱眉,那颗眼泪触碰到了他的指腹,沿贴合触润泽开来。 等疼痛缓解,他如释重负地大口呼吸着空气,然后重新迎上男人的目光,虚弱道:“虽然我现在很想直接提刀杀了你,不过也不介意在下手以前,先听听那件老师没打算告诉我的事。” 呵……嘴还挺硬。 男人眸底浮起笑意,在心里做出评价,他松开黎焕站直身体,收敛了高阶妖兽的威压,然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他再次利用这具降妖师的身体凝结引线,将双腿骨折、暂时无法动弹的某人缠紧提了起来。 黎焕:“……” “难道说,”黎焕猛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是尴尬又是愤怒,“每次把我捆死吸血的人都是你?!” 男人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多虑了,像我这种级别的妖自控力怎么可能那么差?况且被我选中的这位降妖师精神力极强,我特意留了一缕分魂在他体内,但几次试图利用分魂控制这具身体都被他的自主意识阻挡在外,这次成功或许是运气不错。”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话说回来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黎焕冷笑:“老子不知道的事是不是太多了些?” “那也没办法,都让你知道了,九尾还怎么扮演严师这种角色?”男人字里行间透着三分轻蔑,淡淡道:“当初你因为能与这降妖师产生灵魂共鸣,所以手下留情将他带回茶舍,就是为了旁敲侧击推测出自己的本体灵兽为何物,我说的对不对?” 黎焕一怔,然后缓慢点了点头。 “还算聪明。”男人继续道,“不过九尾毕竟不是凡物,你那点心思他清楚的很。这一个多月来他明知这降妖师体内有妖魂却对他不闻不问,我猜测是比起追查妖化人类的事,他更不想让你了解到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呵,九尾妖狐也算对你有情有义,不想单纯利用完就不了了之,也难怪那日木兰围场遭遇凤啻至今,都迟迟不肯给出回应。” 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黎焕听了个一知半解,但按照这家伙的意思来看,老师明显了解这里面的所有事,而且必定与此人熟识!再加上那句故意透露出来的“利用”二字,黎焕深知这人十有八九意在挑拨自己与戚景瑜之间的关系,可还是不得不去在意。 黎焕强压下心里那股遭遇背叛的混乱情绪,故作淡定道:“既然你知道我将他带回茶舍的目的,想必也知道他体内的妖魂来自哪种妖兽吧?” 男人说:“我亲自放进去的魂,对来历自然是一清二楚。” “是什么?”黎焕追问。 对方道:“朱雀。” 黎焕瞬间震惊:“上古四大灵兽之一的朱雀,你竟然杀他取魂?那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比朱雀更强的妖。”说罢,那顶着刑羿肉身的妖兽抬起头,以暗金色的妖瞳看向黎焕,似笑非笑道,“你或许还不知道,这降妖师受凤血妖魂共同影响丧失记忆,人格心智退化,这点早在我意料之中,不出意外最多一月便能有所好转,主人格也将逐渐复苏。” 黎焕:“……” “也就是说,最近几日与你吸血、拥抱、舔吻,甚至是做出更出格事的人——”说到这里,男人别有深意地顿了一下,他垂眸静静欣赏那张熟悉的脸尴尬泛红,忽而觉得青鸾凤啻那精致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面孔,在现在看起来反倒更生动了些。 过了一会儿,他才复又开口,轻描淡写地补充道:“那人并不完全是失了记忆人格之后的降妖师,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都是意识清醒的。” “你闭嘴!”黎焕怒道。 束缚在身上的两根引线并未完全缠紧,而腿伤也恢复了大半,黎焕眸色阴沉,趁其不备挣开引线,他手腕翻转,唐刀雪亮的刀身泛着寒光,顷刻间悍然出手,黎焕冷声喝道:“你给我——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男人闻言弯起嘴角,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似是有生生吃下这击的意思,从容道:“你可想好了,这肉身里不过只有我一缕分魂,就算你将他千刀万剐,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有点疼罢了。” 他话音没落,额发轻颤,唐刀锋锐的刃堪堪停在他额前半寸的位置。 唇边泛起的笑意加深,男人毫不意外地抬起眼,只见刀刃之后的年轻人脸色铁青,十分不甘地抿紧嘴唇。男人目光闪烁,专注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觉得这一整晚下来,面前这小家伙的所有反应都有趣极了,或许正是因为阳寿有限加之涉世未深,他才将凤啻的一缕魂活成了有血有肉的模样。 忽然,那半妖眼神倏地一变,带着毅然决然的狠戾和一丝不怀好意的狡黠意味。 妖兽先生心下大惊,直觉感到不妙,下意识想要避开。谁料想那年纪不大的小鬼出手果断迅速,没有丝毫犹豫,刀锋一转直接捅穿了肉身腹部。 男人吃痛退了一步,低低倒抽口气。 大概是活得太久,站得太高,数千年来都没能有谁在他腹上捅上这一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体会过伤病带来的痛苦了。 这或许能算是意外收获吧 思及此,男人不怒反笑。 黎焕看着这家伙用刑羿皮囊笑得那么欠抽就想把人往死里砍,他伸手扼紧对方领口将人大力压上墙壁,唐刀抽出紧跟着又是一刀捅穿,再拔出,再捅穿,如此反复了十来次,大概是还嫌不解气,杀红了眼的小少爷提膝盖狠狠顶进血肉模糊的腹部。 妖怪先生:“……” 这一下力道之大落在身上已经不是疼能涵盖得了的了,男人只觉得胃液翻滚,猝不及防地躬身呛出一口血沫,喘着气道:“你当真是不怕他死?” “怕他死?”黎焕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勾起嘴角笑得皮笑肉不笑,冷冷道,“我想您大概是不记得了,就在刚在,老子这双腿被你玩坏了几十次,疼得他妈逼死去活来,现在不还是好好站在这儿?” 男人一怔,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黎焕也不含糊,抬起未执刀的那只手直接撕扯开腕子内侧的血管,然后照着对方嘴唇压上去,用一种近乎丧心病狂地口吻说:“只要保证肉身不死就好,反正现在疼的人是你不是他!” 说完,黎焕拔刀还要再捅,已经吃了亏男人伸手回扣住对方手腕。一秒之间高低毕现,黎焕只听见手腕发出“咔嚓”一声闷响,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起身当胸就是一脚。 两人力量相差悬殊,这一下直踢上胸口,原本空寂的步行广场登时回荡起骨骼断裂的恐怖声音。 黎焕整个人被踢飞出去,“轰”的一声撞上对侧墙壁,滚到地上后翻身呕出一口鲜血。 接连两次出血后,整座步行广场血腥浓烈,那股独特的气味从入口飘出,缓慢扩散进深冬沁凉的空气。 长夜之下,沿四环飞奔赶路的九尾妖狐蓦地停下脚步,它抬起庞大地兽首深深嗅着飘荡而来的血腥味,碧绿的狐眼登时眯紧。藏在九尾背毛里的仓鼠探出颗脑袋,鼻子动了动,说:“你徒弟的血闻起来还挺好吃~” 闻言,九尾兽身一抖,只想把那嘴欠的仓鼠甩飞出去,魔罗机智抓紧一根狐狸毛,但还是被晃得头昏脑涨。 九尾冷声道:“再废话信不信我碾死你?” 深感仓鼠这种动物实在没什么保命技能的魔罗大人自觉闭嘴了。 九尾妖狐身形一转,纵身蹿上过街天桥,朝天发出一声低沉的兽吼。 那一瞬间,高阶妖兽饱含滔天怒意的威压震散开了,整个四环的路灯齐齐震碎,连天地都为之一颤。 数公里外,中关村步行广场原本关紧的大门“嘭”的爆裂,气浪裹夹着玻璃渣子横扫过来。 对视中的二人同时抬头,看向妖力传来的方向。 “他来了——”那占据了刑羿肉身的家伙微微莞尔,似是自语地轻声道,“九尾,还真是久违了啊。” 下一刻,雪白的兽影出现在步行广场入口,阴影笼罩,九尾妖狐露出獠牙,居高临下睥睨着男人的背影,用戚景瑜的声音平淡道:“是啊,久违了,青龙重烨。”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在开文以前我查些资料,关于朱雀是不是凤凰这点有很多种说法,最后考虑过整体设定,我把它们归为同族,但不是一个东西,所以本文粗略的妖阶划分如下—— 高阶:四大灵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五大凶兽(九尾妖狐、凤+另外三只~) 低阶:各种泥萌能叫上名的祥兽瑞兽(白泽麒麟巴拉巴拉)>普通动物化妖(老鼠妖拉格朗日之类的→_→) ————————写完这章以后开了个小剧场的脑洞———————— 大年初一深夜,大师兄正搂着美貌猫妖(公)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重播,两妖开着电视机,但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早已经干柴烈火一触即燃衣物褪了大半剩下请自行脑补【憋打脸~】忽然,搁手机震了一下。 池修从猫妖身上爬起来,伸手去摸手机,猫妖笑得一脸妖孽,卷着毛尾巴在他小腹下撩来撩去。 大师兄:“……” “咳——”池修把尾巴按下去,对电话正色道,“是我,什么事?” 打来电话的是队里的老虎妖,一张嘴险些震碎沈池修三百年修为,老虎妖道:“不好啦沈队,有任务!” 沈池修把手机放的老远,等那厮吼完,才重新贴上耳朵,道:“你一个女妖精,说话不能斯文点?” 那边虎妖嗷呜了一声,开始尖着嗓子转述现场情况,弱弱地说:“……距不完全统计至少有十余名司机在四环上看见九尾大人窜天桥呢,有人还拍了照片发微博,总部那边在紧急联系X浪删博辟谣,我已经通知附近的妖怪们挨个上门抹除当事人记忆,这事你看?” 沈池修脸一黑,心说老师这也太乱来了,匆匆说了句“我这就到”,便直接挂了电话。 猫妖一脸欲求不满地看着他:“什么事?” 沈池修道:“四环路灯碎了,我出去一趟。” “路灯碎了你也去?!”猫妖炸毛了,“他们把你当城管用么?” 沈池修也很无奈:“老师震碎的。” 猫妖:“……” 于是新年伊始,大师兄的夫夫生活过得很不幸福╮(╯▽╰)╭ 第31章 Chap.31 【精神域内的会面】 重烨闻言不禁低笑出声,转身看向灵兽形态的九尾妖狐,再一开口,其口吻颇有几分旧识相见的熟稔味道,他说:“那日木兰围场一别,到如今足月有余,我与凤啻可都在等待你这位贤弟作出决定呢。” 戚景瑜不置可否,并不答话。 重烨也不介意,而是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倚墙休息的黎焕,勾起嘴角,复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九尾,语重心长道:“景瑜,这孩子跟在你身边不过十七八年的时间,对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你该不会将他看的比凤啻更重吧?” “那人不是凤啻!”九尾妖狐愤而上前一步,朝重烨龇牙怒吼,身后长尾撩过脊背,将缩在毛发间的仓鼠咻地掸飞。 阎漠:“……” 魔罗大人知道自己眼下应该想办法接近黎焕,却没料到冷静如戚景瑜也能有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小仓鼠随威压震开的一堆随包装纸在空中转了个圈,最后七荤八素地滚进角落的垃圾袋间,然后顶着一片香菜叶子沿墙根贼头贼脑地朝黎焕溜去。 九尾妖狐迈开四肢,缓慢踱步,庞大的身形绕到另外一侧吸引开重烨注意,沉声道:“我绝不会承认那半人半妖的怪物是青鸾凤啻!重烨,你并没有复活他,只是一意孤行地用凤魂制造了一只半妖!” “如何不是?”重烨笑着反问,“我苦心寻找多年终于觅得两件‘容器’,又耗费数百日夜才得以解决令凡物妖化的方法。景瑜,当年青鸾涅槃失败,肉身早已在业火中化为灰烬,我利用两缕凤魂让他在一具人身内恢复神智,其已然具备凤啻本尊的七成人格,你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你疯了!”九尾怒吼,其目光越过重烨头顶,略略迎上小徒弟的眼睛。 黎焕心底一颤,深知老师这一眼必定意有所指,但眼下情况实在复杂,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戚景瑜究竟在暗示什么?黎焕焦虑万分,整个大脑飞速运转,他顾不上胸腔还未彻底复原的肋骨,手掌撑上地面当即就要起身。 这时,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猝不及防地窜上手背。黎焕原本就精神高度紧张,被那玩意儿一踩险些直接起手把对方打飞出去。魔罗死死抱住对方手指,深感此次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头脑发热才选了这么个倒霉仓鼠上身。 “何方妖孽?”黎焕压低声音,把手指上的仓鼠提起来。 “是我,”仓鼠头昏脑涨道,“景瑜刚把我甩下来,现在还有点晕车,你慢点。” 黎焕:“……” “阎先生?”黎焕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赶紧把小家伙放在肩头用风衣领子掩好,以防止交谈时被那名唤重烨的家伙察觉,“老师认识那条龙?他们什么关系?” 仓鼠缩在黎焕耳边,不爽地磨了磨板牙,嘟哝道:“旧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现在是意见不合,为如何复活凤啻那个小婊砸吵起来了。” 黎焕:“……” 什么鬼啊?!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深感这魔罗今天似乎被阿狸附身了,说话怎么那么不靠谱,他垂眸瞥了某仓鼠一眼,深表同情地说:“难怪今儿个先生头顶绿油油的。” 闻言,仓鼠一脸蠢萌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赶紧前爪乱刨,把头上那片香菜叶子掸掉,想要炸毛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狠狠道:“小鬼!本尊那么说顶多算是自嘲,你说就是人身攻击了知道么?!” “哦,”黎焕说,“所以老师有什么安排?” 仓鼠清清嗓子,正色道:“是这样的,在过来的路上我俩已经合计过了,青龙毕竟妖阶在九尾之上,跟这儿打景瑜处在全胜时期也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黎焕不解:“那家伙说他只在刑羿体内放了一缕分魂,这也打不过?” “事实上景瑜体内也只剩下一缕分魂了。” 此话一出,黎焕登时大惊,正欲开口细问,仓鼠划拉着小短腿示意这事回去再说,继续道:“所以既然现实动手没有胜算,我们就把现实打散,将魂魄拖进精神域,而后再分胜负。” “有什么差别?”黎焕皱眉。 “差别嘛,”仓鼠摇摇几乎不存在的短尾巴,睁着黑黢黢地眼睛看向九尾妖狐,然后淡淡开口,“若是进入了精神世界,大家便都是魂形,那么我自然也就不再需要栖居肉身,而是一缕魔罗之魂。”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黎焕一眼,鼓着腮帮子嚼存在里面的花生,含糊道,“小鬼,你可别忘记了,我是魔而不是妖啊~” 黎焕:“……” 天啊!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还觉得这货挺帅来着!结果全被仓鼠啃坚果的属性破坏掉啦!!! “好吧,”黎焕感觉有点心累,“我们要怎么进入精神域?” “所谓精神领域就是灵魂穿行的阴阳两界之间,只有魔才能开启,所以我们很幸运,”仓鼠道,“那上门求助的老鼠妖不是说他同事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么?这说明魇魔在这墙壁之后开启了通向精神领域的通道,现在碰巧可以利用一下。” 黎焕霎时想到了不久前重烨带他走过的地方,那趟穿梭于混沌中的列车,以及不定时出现的站台,想来就应该是魇魔开启的精神域,只不过被那条龙用妖术幻化成了地铁的模样。 “需要我做什么?”黎焕说。 仓鼠道:“牵制住重烨,给景瑜毁灭现实的时间。” 黎焕眼睛眯起来,沉声道:“明白……” 话音没落,黎焕抄起掉落的唐刀猛然起身,朝背对向自己的重烨悍然出手。 那边青龙与九尾的谈判进行到现在早有分崩离析的苗头,两只机关算尽的千年精怪都在默默试探着对方的底线,谁也没有率先出手的意思,而这样一种相对静止的伪和平状态就被黎焕那一刀彻底斩碎。 重烨原本的注意力全放在戚景瑜身上,完全没料想会被身后的黎焕抢了先机。 戚景瑜见时机已到,身后九尾散开,朝天发出一身震耳欲聋的兽吼,毫无保留地调动起全身妖力喷出一道碧绿的阳炎。 那一刹那,恐怖的威压震天彻地,整个步行广场都在颤抖,建筑墙体被震得龟裂开来,灰尘瓦砾簌簌落下,刺眼的白光从缝隙间穿透而出,放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就像是包裹在外的一层薄壳被剥离开来,构筑在精神域外的现实世界湮灭成灰,众人一齐落入纯白之中既非人间也非地狱的灵魂居所。 “原来你们想借用阎魔的力量来击退我这一缕分魂?”重烨了然地笑了笑,“景瑜,你如此依赖魔,真是愧对妖,愧对上古五大凶兽之首这个身份啊。” “那又如何?”戚景瑜道,“我早已不已凶兽自居祸害人世,如今只想保这一方妖兽平安度日,重烨,你虽为四灵却罔顾生灵性命,企图以妖法逆转这世间生死,你我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两人的对话声极为空灵,像是来自高远的地方,白光褪去,黎焕好不容易从强光造成的短时失明中恢复视觉,然后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被阎漠护在怀里。他动了动脑袋,感觉这家伙看上去似乎特别高大。他下意识想要从对方臂弯里挣脱出来,伸手一推,赫然看见原本的两只手不知为何竟变为了一对碧蓝相间的羽翼。 那对羽翼光华流转,散发出淡青色光晕,稍一煽动便有星沙似的光粉盈盈抖落。黎焕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变成了一只雏鸟? “不用意外,”阎漠垂眸看向怀里的小青鸾,笑得眼睛弯起来,“在精神域内,妖都会回归本体灵兽的形态,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就自己究竟是什么吗?” 黎焕拍拍翅膀,从阎漠怀里飞出来,只见这家伙完全恢复成了那日在万庆当铺见面时的成年男性模样,手里还提着一柄黑金古质的弯月镰刀。 小青鸾啾啾叫个不停,用黎焕的声音道:“老师呢?” 阎漠没说话,伸手朝两人头顶指了指,黎焕顺势曲项看去。 精神域上空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九尾妖狐凌空摆开战姿,健壮的后肢蓄力弯曲,似有随时展开扑击的架势,而与他相对的则是已经化形五爪青龙本体的重烨。 电光火石间,妖狐九尾抖开,衔起一口阳炎喷射而出,青龙拔地而起,吐出龙珠施放滔天洪流。分秒之息水火相遇,雾气蒸腾中一狐一龙撕咬在一起,惊天动地地翻滚出去。 滚烫的海水从天而降,黎焕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问:“老师胜率几成?” 阎漠沉吟片刻:“尚不足三。” 黎焕皱了皱眉:“你俩联手呢?” 阎漠道:“五五开吧。” 黎焕感到心惊:“那重烨这么厉害?” “四灵本就是万妖之首,更何况他是统领四灵的龙。”阎漠脸上完全不见平日的轻佻神色,异常认真道:“你体内的一缕凤魂常年受景瑜分魂压制,所以才没有对你本身产生任何影响,不过也正因如此这凤魂还停留在雏鸟形态,眼下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阎漠摸了摸小青鸾头顶的凤翎,安抚道:“我去帮他,你自己小心。” 说罢,他足下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镰刀横扫刹那加入战局。 九尾妖狐硬扛下冰冷刺骨的洪流,于空中急停低伏下身体,大吼一声:“阎漠!” 魔罗当即会意,纵身踏上狐背借力再度腾起! 他长臂一挥,镰刃舞开,锋利的弯刀直逼青龙额心。与此同时,九尾妖狐衔起第二口阳炎,四肢蓄力蹬起紧随其后。相识多年的妖魔二人此时默契到了极点,围追堵截间杀意毕现,愣是将青龙嚣张的气焰强压下几分。 青龙避之不及龙尾被阳炎撩得焦黑溃烂,痛苦得上下翻滚,怒吼不止。 龙珠溢出的海水在精神域内下起了一场倾盆暴雨,黎焕被浇得浑身湿透,依然抬头死死盯住胶着的两妖一魔。 忽然,众人头顶黑气缭绕,那消失多时的魇魔去而复返,在空中具象化形。 重烨龙尾一摆,以数道水柱隔开两名对手,对魇魔命令道:“去收凤魂!” 魇魔毕恭毕敬地朝他鞠了一躬,拧身再次化作黑气,朝小青鸾直扑过来。被水柱阻挡在另外一边的九尾阎漠齐齐怔住,同时意识到大事不妙,九尾妖狐见状目眦欲裂,当即调转身形意欲强行突围。 那汇聚成水柱的海水至阴致寒,可冻结世间万物,阎漠飞身上前直接挡住九尾去路,大声道:“景瑜!” 九尾怒吼:“魔罗,你拦不住我!” “景瑜!”阎漠镰刀一横,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三千年前我逆转生死救你一次已是犯下重罪,如今魇魔之位有名无实,这次你若再一意孤行,我又拿什么护你周全?!” 同一时间,化身黑气的魇魔逼至近前,黎焕化身青鸾雏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煽动翅膀拼命躲闪。那黑气如影随形紧黏在身后,倏然一分为二从一左一右包夹过来。 黎焕退无可退拧身直面迎上,魇魔娇笑出声,于黑气间深处两条苍白的手臂,意图抓紧青鸾翅膀。 恰在此时,空气中蓦然响起咻咻数声轻响,对这声音无比熟悉的黎焕登时愣住。那一刻,上百条灵力凝结的引线破空而来,犹如锋利而密集的针雨,引线堪堪擦着小青鸾的凤羽急射而过,将躲闪不及的魇魔生生射成了筛子。 黑气剧烈翻滚,污血飚出,腥臭的气息扩散开来,被引线重伤的魇魔失声尖叫,万分狼狈地抽身而去。 “这是——” 黎焕惊讶万分地睁大眼睛,还没等他回头,一道引线游蛇般缠绕上羽翼,沿引线传来的力道温柔且不容拒绝,将他径直拖进一个坚实的臂弯里。男人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黎焕紧张得心跳加速,他转着小脑袋看向对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你是凤,难怪血液的味道那么特殊。” 刑羿嗓音冰冷,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将小青鸾托上肩头让它自己站好,然后双手牵出引线径直穿过限制九尾魇魔行动的水柱。上百道引线凌空飘散,如星轨般变幻莫测,随后男人沉声开口,对戚景瑜道:“九尾,你的肉身可否借来一用?” 黎焕闻言彻底震惊,他瞬间领悟了这家伙的意思,但还是感到难以置信:“你要用老师做傀儡?!” 刑羿偏头看了看肩上那只小青鸾,淡淡道:“若是你化形成体,我倒是更乐意借你一用。” 黎焕:“……” 啊,这种任性的感觉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想抽他。 ——To Be Continued 第32章 Chap.32 【最精准的控制】 精神域上空,九尾妖狐倏缓慢眯紧妖瞳,以一种审视的姿态居高临下与刑羿对视,对于借用肉身的请求既没同意也没拒绝。阎漠站在它身侧,极不信任地低声提醒:“景瑜,他是降妖师,又主导过狩猎九尾的行动,不可轻信。” “他救了小焕。”九尾淡淡道,“我清楚自己与重烨之间的实力差距,这人能够操控妖兽重眀,想必是近些年协会里难得一见能够将灵力运用到极致的佼佼者,若真将肉身交给他控制,或许真可以与重烨一战。” 阎漠侧头看它:“你疯了?” “是啊,”九尾妖狐发出一声叹息,“早在我对‘容器’动了恻隐之心的那一刻起,我想我就已经疯了。” “那你去吧。”阎漠露出一抹颇为无奈的笑意,伸手摸了摸九尾毛茸茸的耳朵,复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补充道:“若是那降妖师敢对你的肉身乱来,我就将他与你那宝贝徒弟一齐千刀万剐,叫你这任性狐狸到死都没地方后悔去。” 九尾垂眸瞪了他一眼,却难得没有动气,心平气和道:“魔罗,您这一生都输在了这张口是心非的嘴和不会爱人的心上,就算为妖为魔,也该动那么一两次凡心,不然又跟死物有何区别?您越是如此越叫人欣赏不起来啊。” 说罢,不等魔罗开口,九尾妖狐后肢一蹬凌空跃起,身形调转直面向水柱之后的青龙,头也不回地朗声道:“降妖师,我姑且信你这一次,来!” 男人清冷的声音震天彻底,在纯白一片的精神域内不断回响。 那话音未散,漂浮于半空的数百道引线登时静止,下一刻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粘附住九尾身体各处的主要关节,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囚禁住那高高在上的九尾妖狐。 淡蓝色的引线纵横交错,仿佛将整个世界切割成支离破碎的上千个碎块,这一幕投映在小青鸾微微扩散的瞳仁内,随那份震惊到极致的情绪一齐轻轻颤抖起来。 或许人真能胜天,真能以肉体凡胎去弑那与天平齐的上古灵兽。 那一刻,黎焕站在妖的立场,却莫名产生了这样一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青鸾纤细的鸟爪不安地动了动,它歪头看向男人侧脸,犹豫半响,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他是我的老师,你……” “既然敢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我,就必须毫无保留的相信我。”像是猜透了黎焕的心思,刑羿没等他说完便直接插话进来,平静的嗓音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凉薄在里面,淡淡道,“被制成傀儡的妖之所以要被抽离三魂,就是为了防止在战斗中受主观情绪影响导致傀儡恐惧避战。在降妖师的操控下,傀儡会受伤损坏,但我们能选择的必定是战损比最低的攻击路径。” 或许是觉得这套解释太公式化了,末了,降妖师先生又耐心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傀儡若是受伤,那伤害一定是在降妖师计算下伤害最低而且不能避免的,绝不是有意为之,这样说明白了么?”话一出口,刑羿微微愣住,这才发觉自己此番脾气真是好的不太正常…… 大概是失忆后遗症,总觉得应该对食物客气些。 降妖师先生自我安慰地想。 闻言,某鸟口是心非的“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小声嘟哝:“就算这样他也还是我的老师,别说受伤流血,你要是敢让老师哪怕只掉一根毛——”说到这儿,小青鸾扣在男人肩头的小爪子威胁性地用力扣紧。 刑羿:“……” 某鸟磨着喙警告道:“老子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生平头一次被这种小家伙威胁的降妖师先生扬了扬眉,终于忍不住分出精力看了它一眼:“你就不能信我一次?”说话同时,刑羿长臂一挥,十指牵动引线操控九尾妖狐对青龙展开攻击。 小青鸾一对眼珠追随着九尾妖狐转来转去,默默心不在焉地念叨着:“哦,每天耍流氓但是还要靠装无辜博取同情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信任,这一点我还真是得多考虑考虑。” 刑羿:“……” 龙珠召唤出的水柱化形巨龙形态,周身寒气凛冽,嘶吼着围攻上来。 黎焕心里顿时抽了一下,拍着翅膀惊呼:“啊!小心小心!!!” 被引线控制的九尾左躲右闪,行动十分矫捷,待时机成熟立马回身喷出一道阳炎,将近身的两条水龙蒸腾殆尽。 “不会掉毛,”降妖师先生好整以暇道,“不过你再不消停我可能会忍不住拔了你的毛。” 小青鸾浑身一僵,考虑到雏鸟确实没什么战斗力,只好乖乖伏在男人肩头,安静如鸡。 整个精神域上空雾气缭绕,九尾妖狐从水柱间脱身,直奔盘踞在最高处的五爪青龙,怒道:“重烨!我决不允许你利用凤啻三魂胡作非为,毁他清誉,这一缕凤魂你休想得手!还不速速退散!” 重烨冷笑:“青鸾已经等待了三千年,如今只差一魂得以重生,而你为了个凡人就要至凤啻于不顾,真是愧对他视你如至亲的同门深情,更让做化成佛的师傅看我们手足相残!戚景瑜,你真是不忠、不孝、不义啊!”说罢,青龙朝天发出一声怒吼,龙尾摇摆直接拔地而起,张开血口撕咬上九尾脖颈。 黎焕见状倒抽口凉气,一脸纠结地看向身边的男人,没等他开口,刑羿便兀自安慰道:“放心,没有近身又如何得手?你别忘了那条龙可是以一敌二。” 他话音没落,九尾拧身反咬龙身,利齿撕裂鳞片。污黑的妖血从天而降,犹如在纯白的精神世界里下起一场血腥的雨。嘶吼震天彻底,两大妖兽纠缠作一团,打得难解难分。 就在此时,黑气聚拢,消失已久的阎漠悄然现行,象征死亡的黑金镰刀寒光乍现,于青龙背后高高扬起,然后毫不留情地奋力斩下。 那一刻,龙威震散,精神域崩塌,跨越阴阳两界的动荡影响现实,撼动了整个中关村地区。 收到调令正驱车前往事发地查看情况的沈池修猛踩一脚油门,挂军牌的越野吉普靠四环路停下,沈池修推门下车摇身一变,顷刻化身龙首蛇尾、坐拥冰河山川之力的妖兽玄螭。玄螭冰蓝色的鳞片寒气逸散,所接触之物迅速凝结出一层阴冷至极冰霜,它四肢一蹬腾空跃起,于夜色下马不停蹄地朝龙威震开之处狂奔而去。 “队长!!!”搁吉普车里的对讲机绿灯亮起,负责联络的特战组女队员悲壮咆哮,“新浪有人发微博说在四环看见蓝色凶兽!总部那边已经炸锅了!组里两部通讯线路爆满!我还答应男朋友跟他回家吃饭!您怎么就跟九尾大人一起抽疯了呢啊啊啊啊啊?!!!” 嘟嘟——! 无人接听。 …… 黎焕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晕得厉害,全身骨骼像被人打碎重组过一遍似的。 室温温暖干燥,柜式空调的吹风声平缓安逸,被窝里还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紧挨着他缩成一团,黎焕定神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缓了好一阵,等那阵头晕过去,总算分辨得出自己这是回家了。 他感觉到阿狸在发抖,勉强伸手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压着嗓子问:“我们怎么回来的?” 阿狸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黎焕的脸颊,说:“还不到半小时,大少爷送你们回来的,你快再休息会儿吧,听说那座步行街坍塌的时候差点把你砸成肉泥,幸好恢复得快。” 黎焕:“……” 黎焕心说难怪这么疼,再一看阿狸,发现这平时没心没肺的狐狸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那么大,显然是没少掉眼泪。他起身靠上床头,又把那分量不轻的狐灵从被子里捞出来抱在怀里,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说:“老师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又喝了你的血,休息个一两天也就没事了。”阿狸舔着鼻子说,“不过饮血这事是大少爷擅自决定的,估计老师知道了还得罚他,到时候你记得帮忙劝劝他嗷。” “应该的。”黎焕点了点头,“师兄走了么?” 阿狸说:“走了啊,你们把那座步行广场毁得差不多了,这几天有他忙的。” 黎焕轻轻“嗯”了一声,道:“你怎么没留在老师身边,反倒是来我这儿了?” 阿狸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一拍爪子怒道:“别提了!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只金刚仓鼠,霸占主人卧室不让别人靠近!这我哪儿能忍啊?!刚才还跟它打了一架——”说着阿狸抽抽鼻子,接着万分委屈地扑过来压在黎焕胸口哀嚎,“嗷嗷嗷小少爷,我身为九尾妖狐的灵宠竟然连一只仓鼠都打不过!那混蛋打人好痛!还专挑我肉多的地方打。” 黎焕旧伤未愈,被这货一压险些吐血,又不好把这撒娇狐狸推开,只能捏捏某只屁股上的赘肉,眼角带笑地调侃道:“我看你哪儿的肉都挺多,难道是被仓鼠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胖狸:“……” “喂!”阿狸怒而咆哮,“会不会安慰人啊!你不理啦啊!” 吼完,这胖狐狸扭着屁股,缩到床角生气去了。 黎焕被逗笑了,凑过去搬着狐狸脑袋让它看向自己:“还有件事。” 阿狸:“哼!” 黎焕说:“刑羿应该一起回来了,我能感觉到隔壁屋没人,他在哪儿?” “刑羿是谁?”阿狸眼珠转了转。 “那个降妖师。”黎焕道。 “哦,他呀。”阿狸漠不关心地舔舔鼻子,“老师受伤,你又昏迷没醒,大少爷担心放任这么一个降妖师在外面会出什么乱子,所以临走前把人关起来了。” 黎焕:“……” 阿狸:“哎哎哎你去哪儿啊!劳资还生气呢你知道么混蛋?!” 黎焕翻身下床,也顾不上披外套穿鞋,直接光脚冲进院子。 凌晨以后天开始飘雪,在院子里落了薄薄一层。黎焕一脚踩上立马打了个寒颤,忙裹紧睡衣一路摸黑朝后院跑去。 通向暗室的机关并没有关闭,黎焕沿楼梯下到地下,也不知是第几次站到那扇门前。淡蓝色的微光从门缝间透出,然后被关在里面的加入一如每次察觉到他来时那样,用引线敲了敲内侧门板。 黎焕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眸底笑意浮起,上前推开暗室的门。 随着大门打开,属于降妖师灵力的蓝光倾泻而出,那一方暗室横跨过成千上万道引线,像意味无所不能的神将银河摘下,放入了人间。黎焕微微睁大眼睛,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关于如何防备这蓝色引线的技巧,却第一次被它如群星闪耀的瑰丽景象所惊叹。 然后,还没来得及赞叹的小少爷刚跨进门,等待已久的引线们就在主人的操控下,十分娴熟地将某人捆了个结实,毫无反抗余地地拖了进来。 黎焕:“……” 嗯,在降妖师这种应该遭受天诛地灭的物种身上,果然是不存在美好幻想的。 算他眼瞎。 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小少爷不自在地动动身体,束缚在身上的引线力道倒是不大,只是这姿势实在……黎焕默默看了眼面前一脸冷淡正直,眼神漠然,但却强迫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的任性降妖师,忍不住满头黑线道:“话说,你记忆人格恢复以后,不觉得再这么幼稚很羞耻么?” 刑羿:“?” 黎焕瞬间炸毛:“重烨那混蛋告诉我你其实早就恢复神智了,不要再装无辜了好不好?!” “那龙真是多管闲事。”被揭穿的降妖师先生面不改色地淡淡道。 黎焕:“……” 跟这家伙一对比,忽然就感觉那龙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了呢。 “所以,”黎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能不能以正常人的方式谈谈今后的问题?就从放开我开始?” 刑羿:“这件事稍后再说。” “为什么?!”黎焕险些又要炸毛。 “因为我闻了一整晚你的血液气味,早就控制不住地想要了。” 最后一丝尾音被唇瓣封缄,男人埋首在他颈侧,手臂环过脊背用力勒紧。 胸腔内心脏猝然一颤,黎焕怔怔望着面前的墙壁,那种熟悉的濡湿触感在颈侧流连不断,在舔舐和牙齿轻微啃噬的双重撩拨下,他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 ——To Be Continued 第33章 Chap.33 【吻】 封闭的暗室喘息声急促,男性身体敏感,原本就很容易受到撩拨。 黎焕手臂被反剪在身后,重心不得不全部倚靠在男人怀里,再加之某人总是得寸进尺地勒紧手臂,两人从下腹到胸口契合得毫无罅隙,导致身体的每一丝变化都可以轻易被对方察觉。 黎焕脸颊涨红,被舔得浑身发软,下面某物早就有了感觉,硬邦邦地顶在对方腹部,搂得越紧压迫就越严重。 那种酥麻而又微带痒意的感觉持续刺激着身体最为敏感的器官,折磨得人销魂欲死,黎焕双腿死死夹住刑羿腰胯,防止持续摩擦会忍不住射出来,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被这混蛋玩死! 这他妈根本不是要吸血,明显是赤裸裸的挑逗啊! 感觉到怀里的人开始失控颤抖,伏在少年肩窝一本正经舔舐的降妖师先生兀自停下,他垂眸凝视对方颈侧被吮吸得充血浮肿的细腻肌肤,那处泛起诱人色泽的吻痕还挂着齿印,像是精细白瓷胎体表面落上的一枚带血朱砂。 这世上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容易勾引起雄性生物天生的侵占欲,刑羿专注的眸光暗了暗,他忍不住去幻想,幻想那脆弱的脖颈被撕咬得血肉模糊、鲜血迸溅的模样——舌尖难耐扫过干燥的唇缝,这种事光是想,就叫人控制不住的兴奋啊! 注意的对方动作停下,黎焕勉强支起身体,两人目光相遇。也不知是自控力太好还是掩饰得太精明,男人幽暗的瞳仁平静无波,犹如最深最冷的潭水,只此一眼,便能看透穿肉身,封冻住与之对视之人的三魂七魄。 还真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眼睫垂下,遮掩住那双泛起妖光、血色微茫的瞳,黎焕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他微微倾斜重心,让胯间在男人胀硬滚烫的器官上狠狠碾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平平看向那人瞬间染上讶异的眼睛。 刑羿:“……” 遇上妖孽了。 那是向来从容淡定的降妖师先生脑中剩下的唯一念头。 顷刻间,一左一右两道引线抽出,分别缠绕上黎焕手腕,引导他环过刑羿脖颈,以一种投怀送抱的姿势紧贴上去。 好歹接触过一个多月了,黎焕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单方面控制的小把戏,眼下中招不仅不拒绝反倒还十分主动地收紧手臂,他埋首伏在男人耳侧,非常暧昧地吹着气道:“刑羿,你真无耻。” 刑羿眸底带笑,大手撩起黎焕睡衣下摆大肆抚摸上光裸的脊背,将那具削瘦的身体用力按进怀里,然后才淡淡开口:“在我看来,妖对降妖师的评价应该远远不止‘无耻’这一个词才对吧?” “你也知道自己是降妖师?”黎焕眉梢微挑,冷笑着勾起嘴角,“那请问身为阶下囚的降妖师先生,猥亵囚禁你的妖,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刑羿闻言瞬间静了,沉默半响,他一脸平静地侧过头,在黎焕耳边耳语道:“我发现看你兴奋发抖的模样,比亲手猎捕你更让我觉得满足,这个理由怎么样?” 黎焕:“……” 某人无言以对,朝天翻了个白眼,嘟哝道:“流氓。” 刑羿淡淡“嗯”了一声,大方收下第二个评价,似笑非笑道:“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你也太敏感了,从我无意识做这种事的时候开始,你似乎每次都——” 这话说得将完未完,特意断在了别有深意的地方,刑羿垂眸一瞥某人睡裤隆起的胯间,再一抬眼,两人对视,降妖师先生露出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终于能称得上是笑的表情。 黎焕:“……” 黎焕先是被这个笑容惊艳了一下,但反应过来对方意思以后立马尴尬得想死,心说自己一定是吃错药了才想着要把这种东西放出去! “咳——!”某人清清嗓子,打算把眼下歪到西伯利亚的话题稍微往健康向上的方向引导一下,于是道:“师兄是顾及你身份才把你关起来的,经过今晚的事,老师也明白你现在身份特殊,如果硬要划分你本身也应该是被降妖师协会追猎的妖怪,而且还是相当稀有的四灵朱雀,以这个身份再想回去应该是不容易的。” 刑羿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黎焕当他是默认了,继续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刑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说:“九尾妖狐既然已经知道我体内有一缕朱雀魂,而且还跟青龙重烨有关,我想我今后的打算恐怕不是自己能决定得了的吧?” 黎焕点头:“你有这种自觉性我就能少说很多废话。” 刑羿:“……” “彼岸茶舍不养闲人,留下来就要成为老师的猎手,为老师做事。”黎焕稍微动了动,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而不是挑逗调情,无奈两人距离实在太近了,即使不开口也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黎焕感觉脸颊又有发烫的趋势,赶紧移开目光深深缓了口气,正色道:“刑羿,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年的降妖师,这种立场转变对你来说不容易,可我们暂时不提明面上降妖师与妖的对立问题,单说重烨有机会在你体内植入一缕妖魂这事,你觉得这些年来,协会高层会一点没察觉你有问题?” 此话一出,刑羿旋即怔住,过了几秒,才沉声道:“我不清楚,坦白的说我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东西的存在,也没有被植入妖魂的相关记忆。我第一次有所察觉还是在追踪傲因路上感应到了你的存在,因为血液残留下来的气味,我身上出现了疑似血瘾的症状,不过即便是那样,我也没料到原因竟然是自己被人为改造成了妖。” “朱雀与青鸾,是同族同系、血脉相通的灵魂共鸣。”黎焕嘴角浮起笑意,眸光却凉得可怕,若有所思地低声说,“想来也是多亏了重烨,否则老师恐怕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为什么我无法使用妖力,无法分魂化形,更无法变回本体灵兽形态——” 说到这儿,他十分讽刺地冷笑一声:“原来我不过是只半妖,若不是有一缕凤魂,大概是没机会被九尾妖狐选中,成为他令人钦慕的关门弟子。” “你恨他?”刑羿说。 “那倒不会,重烨也说了他利用两缕凤魂制造了具备凤啻七成人格的半妖,若不是有幸被老师收留,想必青鸾就是三魂重聚,早就违逆天道,起死回生了。”黎焕道,“不管一开始的目的如何,今夜老师既然赶来救我,我就没有恨他的理由。” 说罢,他抬眼看向那个毫无自觉、一直在他后背摸来摸去的家伙,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我说你摸够没有?够了就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我是觉得过意不去才过来打算放你出去的,魇魔那事还没完,明天可能就会有新的安排。我现在累了,想回去休息。” 刑羿凝视着某人好看的脸,觉得这种压抑之下想发火又拿他没辙的样子非真是有趣极了,然后他想了想,说:“我说没有,会怎么样?” 黎焕:“……” 尼玛这混蛋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虽然前段时间记忆还有些混乱,”降妖师先生意味深长道,“不过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昨晚你似乎是不请自来啊?” 黎焕一脸呵呵地看着他:“过年喝多了干了点蠢事,怎么?这是我家,还不行了?” “可以啊。” 像是早料到某人会挑衅,圈在黎焕后腰的手臂登时收紧,两人瞬间贴近。刑羿眼睛眯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某人因慌乱而略微打颤的眼睫,然后他朝对方近在咫尺的唇瓣轻轻吐了口气,淡淡道,“在干一次我就放了你。” 黎焕:“!!!!” 泥麻痹不要脸啊啊啊啊啊! 生平头一次被吃得如此没有还手之地的小少爷在心里怒而掀桌,磨着牙道:“算你狠!” 说完,黎焕上下犬齿咬合狠心撵破嘴唇,搭在男人颈后的手掌插进发丝,继而用力扣紧,强迫他抬起下颚。 有意思,降妖师先生十分期待地在心里做出评价,真是个喜欢咬人的小家伙。 黎焕以双膝跪地的姿态直起上身,居高临下迎上对方的狡黠含笑的眼,殷红的血液溢出,沿下颚滚落,一滴一滴落在刑羿微微张启的唇上。 那是一种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姿势,少年漆黑的眼眸灌满十二万分的挑衅,凌空落下的血液形如恩赐,而给予施舍的人又因为出血而染上饱受强迫的凌虐美感——舌尖舔舐过渗入口腔的血液,被黎焕压住的刑羿只觉得呼吸猛然滞住,一股难以形容的燥热感觉在下腹蓦地腾起,孽火燎原般燃烧过五脏六腑。 察觉到扣在腰侧的手掌不可抑制地收紧,黎焕像是偷了腥的猫,得意而又傲慢地勾起嘴角,然后堪称粗暴地吻了下去。 …… 半小时后,暗格机关闭合,站在后院的小少爷非常不爽地揉了揉红肿破皮的嘴角,当即疼得倒抽口气。 这还只是外面,内侧被咬得更加严重,黎焕有些郁闷,总觉得剧情发展没按照一开始设定好的走,为什么占据主动权的自己到最后又是快断气的那个? 真是见了鬼了! 走在后面的降妖师先生心情明显不错,随手关紧房门,再一抬头正看见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还散发着幽怨气息的某人——嗯,降妖师先生细细回味了一遍带着血腥味湿吻的感觉,然后发现心情变得更好了。 正月里气温低,雪下到现在已经可以没过脚面,黎焕假装自己是一株野生香菇,一边淋雪一边等待从缺氧造成的持续眩晕中恢复过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知道是刑羿来了,还没来得及转身,只感到对方手臂揽过肩膀,紧接着身子一轻,他就那么没有选择余地的被男人抱进了怀里。 “松手,”黎焕按住额角,感觉有些不能直视,“这姿势实在太娘们儿了。” 刑羿看了眼某人冻红的脚,说:“你怎么没穿鞋?” “是啊,我这儿也后悔呢,”某人抖抖腿把还没溶化的雪沫抖掉,一脸呵呵道,“早知道就不应该过来。” 刑羿道:“你口是心非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忍不住用些手段让你说实话。” “比如呢?”黎焕继续挑衅。 刑羿抱着他轻车熟路往偏房走,也不说话,只是有意无意地往某人腹下三寸、两腿之间的位置看了一眼。 黎焕:“!!!!” 太过分了! 为毛这种看起来冰冷禁欲连打飞机都无法跟他联系在一起的家伙流氓起来这么极品啊?! 或许是某人内心OS的声音太大,刑羿垂眸看着他的脸,耐心道:“明白了?” “哦,”黎焕不开心地说,“坦白的说是挺爽的,就是有点疼。” 刑羿道:“还没好?” “口腔太潮湿了,受伤最不容易好。”黎焕忍不住又舔了舔被咬得地方,心说真的好疼,建议道,“下次还是脖子手腕选一个吧,或者你应该尝试接受一下普通人血,师兄每隔两天就会送来新抽取的血袋,我一般喝那个。” “不要。”刑羿在门前停下,命令道,“开门。” 黎焕一边暗骂你这混蛋实在太特么任性了,一边乖乖伸手把虚掩的门板推开。 房间里,早就困成狗,但还盘算着想被黎焕哄一顿再安稳睡觉的阿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待看清自家小少爷以一种非常狗血的姿势被降妖师抱在怀里,而且看样子明显还有下文的时候,同样活了数千年的胖狐灵只觉得三观震碎,整只狐狸都不好了! 黎焕一愣,没想到这受了气的货还在,忙抬手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阿狸捂住被闪瞎的狗眼,悲愤道,“哼!那天你把这家伙带回来在暗室搂搂抱抱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妈呀!主人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少爷竟然被降妖师拱了?!我告诉你们吼,下雨天打雷小心点!” 刑羿:“……” 黎焕:“……” 刑羿放下黎焕,淡淡问道:“它是九尾的灵宠?” 黎焕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觉得这货真是分分钟拉低老师逼格的逆天存在,太丢人了。 “可以打?” “随便打。” 阿狸:“……” 阿狸一颗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嗷的一声跑出去。 刑羿关门,见某人已经爬上床正翻出日记本准备写日记。黎焕用钢笔戳着下巴思考第一句怎么开始,抬眼一看发现混蛋没走,说:“你的房间还是在隔壁,咱俩顶多算是饭票关系,不饿不要随便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淡定如的刑羿竟然凭空产生了一种被人拔X无情了的错觉。 碍于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微妙,本来没打算留下来的降妖师先生在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然后无视掉某人的威胁,兀自脱掉外套后堂而皇之地掀开被子上床,靠过去顺手把埋头写日记的某人搂进怀里。 “我好像……”刑羿读出日记上的前三个字,“好像什么?” 他偏头去看黎焕的眼睛。 抵在日记本上的笔尖顿了顿,黎焕懒得搭理他,非常不给面子的把已经写好的三个字划掉。 刑羿:“……” 黎焕合上日记本放进床头柜抽屉,然后钻进被子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面向另外一边对着墙说:“天亮以后我们去一趟南锣鼓巷。” 刑羿关灯,于黑暗中看着他的背影:“找谁?” “阎先生。”黎焕边说边打开手机刷微信,群里的土豪又开始扔红包,他抢了几个感觉没什么意思,便又按灭屏幕把手机仍在一边,闷声道,“你怎么还不过来?” 闻言,刑羿无声无息地弯起嘴角,贴过去从后面抱紧他。黎焕脊背紧贴着男人温暖健硕的胸膛,心里觉得很踏实,像小时候被老师抱着睡觉的感觉。 不消片刻,睡意袭来,他轻轻合上眼睛,含糊道:“他是魔,就一定知道杀死魇魔的方法。” “嗯,”刑羿道,“只要事关生死,阎魔就无所不知。” “比如呢?”黎焕下意识问。 “比如半妖的下场,”刑羿道,“是化妖还是化人。” “如果可以,我选化妖,”黎焕说,“你呢?” “化人。” ——To Be Continued 第34章 Chap.34 【以心换心】 闻言,几乎快要入睡的某人轻颤着睁开眼睫,幽暗的眼眸恢复清明,他漫无目的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心里忽然有所领悟——或许这就是三千年来九尾妖狐选择独善其身的原因之一。 老师说妖可以动凡心,但事实却是即便心动也不会为倾心之人做出改变。 说到底终归还是一群不会爱人的家伙。 黎焕默默叹了口气,原本就想这么睡过去一了百了,但静了一会儿发现有些话不说出来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犹豫半响,他终于忍不住道:“若假以时日,你为人,我为妖。刑羿,你会不会像那日在茶舍门前时那样,用你的傀儡与我拔刀相向?” 身后的男人呼吸均匀,仿若睡熟一般没做回应,只有圈在黎焕腰侧的手臂微微收拢,将人搂得更紧一些。黎焕静了两秒,倏然忍无可忍地握住对方手腕,声音也抬高了一些:“回答问题。” “在我意识逐渐恢复的那几天,脑中同时具有两种人格各自经历、完全独立开的记忆,那时候我很混乱,如果以主人格为准的话就是处在梦境将醒未醒的边缘。我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我是降妖师,却在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对一只妖产生了依赖心理,若是放在从前我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但当时我把它当做是罪。” 刑羿的声音理智清晰,又因为被刻意压低而有那么一股难能可贵的温柔在里面。受其影响,黎焕扣紧的五指逐渐放松,转而覆盖上男人的手背,细细摩擦,感受着肌肤细微起伏的纹理,那种感觉令人安心。 “然后呢?”他问。 刑羿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这种情况,我尝试忍耐血瘾,但它的影响实在太深了,我无法忘记血液的味道,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渴望。我越是清醒这种欲望就越强烈,我只能继续装作记忆丧失的样子,欺骗你,也欺骗我自己。” 黎焕笑了:“装得真像。” “其实很容易,”刑羿认真地说,“只要肆无忌惮做本能想做的事,事后看着你不说话就好了。” 黎焕:“……” “你够了!”黎焕怒道,“我就问你做回降妖师以后会不会跟我动手,哪儿那么多废话?!”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刑羿眸底带笑,那双向来冷冽漠然的眼睛此时平静得如一汪冰川消融后的水。 刑羿:“我仔细思考过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要不要趁九尾不注意将你捉起来,作为私人收藏的傀儡,因为用引线控制你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具傀儡都要好。”说到这儿,坏心的降妖师先生略略一顿,心情愉快地欣赏着某人快要炸毛的背影,然后赶在彻底炸毛前淡定补充,“当然,是保留三魂的那种。” 黎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这家伙是在戏弄自己,伸手摸索到身后对接触到的第一个东西惩罚性地捏了捏。 莫名其妙被捏叽叽的降妖师先生:“……” 察觉到自己捏错东西的小少爷:“……” “咳——!”在心里感慨一番“还挺大”的某人心虚地清清嗓子,一边默默收回手一边问:“第二个呢?” 刑羿把那只爪子捉住,重新按回去,引导它缓慢抚摸。 黎焕:“……” 黎焕脸颊发烫,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心里经历过一番惨烈的天人交战,他转过身,勾开对方底裤,伸手进去握住那个半勃的部位,拿捏着力道上下撸动起来。 下腹那股沉寂已久的欲望顷刻爆发,刑羿舒服地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垂眸盯着黎焕的脸,低哑的嗓音不禁微微发颤,道:“第二个,是在考虑过血瘾问题后,我猜测自己可能与妖有关,但……”刑羿皱了皱眉,沉默感受着某人用手指蘸取分泌的清液,借助润滑加快速度。 他好不容易忍耐下要射的冲动,喘着气道:“但这种可能性非常低,协会会按时选拔灵力出色的人类孩子进行培养,绝不可能让妖混入其中。那时候我就有留下弄清原因的想法,只是没有契机,我也不确定九尾究竟为何迟迟不肯出现,所以不敢贸然让你们发现我其实已经恢复了记忆,现在看来反倒是被他利用了而已。” 黎焕“哦”了一声,感觉有点失望,不开心地把手掌握住的东西掰来掰去:“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刑羿:“……” 刑羿被折腾地有点吃不消,赶紧按住某人爪子,省得被他玩坏,说:“行了行了,其实我想说——”他伸手抚上黎焕侧脸,于黑暗中凝视那双妖光流转的漂亮眼睛,轻声道,“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嗯,”黎焕说,手上又撸了撸,“要射么?” 刑羿道:“不了,这样射完太空虚,我怕忍不住要了你。” 黎焕心里没节操的吐槽说忍不住就不要忍嘛,转念一想距天亮也没多久了,正事一件没做完,实在不太适合耽误时间。他手上维持握住刑羿叽叽的动作,枕着对方手臂往怀里蹭了蹭,然后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 “睡吧。” 刑羿:“……” “就这么睡?”降妖师先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哪句话说错了。 “嗯,”某人说,“天冷,你这儿暖和。” 刑羿没说话,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房间角落的柜式空调,电子显示屏提示实时室温30度。 这家伙绝对是在报复,不太舒服的降妖师先生默想,还挺记仇。 …… 翌日清晨四点半,黎焕醒过来感觉掌心黏黏的,身边已经空了,盥洗室有水声。他把手拿出来盯着那些开始液化的乳白色粘液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然后立马滚到一边差点笑抽过去。 于是洗漱结束,刚走出盥洗室的刑羿一抬头,正看见某人举着满手X液,像个神经病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 刑羿:“……” 那一刻降妖师先生的心里还是很复杂的,毕竟这半妖生了副好皮囊,外加雪天第一次在茶舍外见面,这家伙手执唐刀,长身玉立地一侧头——这一幕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只此一眼即使作为敌对,刑羿还是被惊艳到了的。 现在反倒是有点惊吓。 半小时后,两人洗漱外穿戴整齐离开卧室。 下了一夜的雪现在才有所转小,整间四合院银装素裹,雪地上一个坑连着一个坑,全是那兔子妖化的小犼妖打出来的洞。黎焕特意绕路去戚景瑜门口转了一圈,那间房安安静静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刑羿见这货面色犹豫不决,索性道:“过两天再来吧。” “说实话我觉得老师有点躲着我,”黎焕说,“按以往,他昨晚应该让我进去伺候的。” 刑羿皱了皱眉,觉得“伺候”这词怎么听怎么不招人喜欢,然后道:“去找阎魔。” 黎焕淡淡“嗯”了一声,朝手心哈了哈气,说:“走吧。” 现在时间尚早,天空呈现出浓郁夜色,什刹海地区空荡荡的,除他们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偶尔才能遇见一只早起找食物的流浪猫狗。 两人从后门离开彼岸茶舍,匆匆穿过各条胡同,黎焕简单跟刑羿复述过戚景瑜对阎漠的评价,以及自己被引导进入万庆当铺的经历。 刑羿听到阎漠想与黎焕进行交易的部分不禁心有讶异,但还是等他彻底说完才道:“阎魔可曾透露过他想从你这里得到的东西为何物么?” “本来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或许有了些头绪了。”黎焕道,“昨夜在精神域内,阎先生说因为老师用一缕九尾妖魂镇压着我体内的凤魂,所以那缕凤魂才几乎没有成长,我才得意不受其影响,向来这就是他想要交易的东西了。” 刑羿缓慢点头:“那魔还真是自私。” 黎焕道:“也说不上自私,我与他无情无份,阎先生不关心我的生死倒还是情理之中。” 话音没落,两人走过转角,夜色朦胧,万庆当铺大门敞开,房檐下依然亮着两只红彤彤的灯笼。 黎焕站在门前,只见那院中果真有别于人间,正是一院子春色浓郁,桃花开得异常娇艳,而阎漠正坐在树下的石桌石椅旁悠闲地烹这茶,他礼貌地敲了敲门,笑道:“先生像是知道我们要来” “那是自然,因为我是魔,所以必定更了解那个玩弄梦境的疯女人。”阎漠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端起一壶沸水尽数淋在洗好的茶叶上,淡淡道,“本尊等你们很久了,竟然拖到现在才来,真搞不明白你们在磨蹭什么?” 黎焕偏头给了刑羿一个眼神,示意可以进了,然后率先跨进院门。 当铺前院温暖如春,仅是走过那扇敞开的门,黎焕只觉得裹夹着花香茶香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一身凉气。 “过来坐。”阎漠烫干净两只小茶杯,分别斟满。 黎焕刑羿落座,黎焕道:“老师醒了么?” “你没自己进去看看?”阎漠反问。 黎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眼睫抬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老师若是想见我,早就遣阿狸过来叫我了,既然他不想见,我又何必在这时候为难他呢?” “也算景瑜没白疼你。”阎漠笑笑,“他当初收养你确实是单纯为了凤魂,这点他认为自己于你有愧,你别看那狐狸平时总是一副洞悉万事的冷淡模样,一钻牛角尖比谁都认死理,这事还是得你给他一个台阶。”阎漠顿了顿,或许是觉得有地方不妥,复又补充,“就别说是我说的了。” “先生放心。”黎焕了然道。 “还是说正事吧,”刑羿看向阎漠,“按魔的划分来说,魇魔由梦滋生,生灵日有所想夜便有所梦,是意念化形,所以魇魔算是佛教描述的内魔。那我大胆猜测,想要弑这种魔,唯有入梦?” 阎漠举杯的动作停住,赤红妖瞳略略一转,他毫不掩饰眸底的探寻和好奇,异常放肆地上下打量了刑羿一番,半响,才道:“你很聪明,降妖师,本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趁景瑜和这个小鬼不备悄悄处理掉你,现在看来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刑羿面无表情道:“承蒙先生看重,冬季天凉,您借肉身出门也要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阎漠晃着茶杯,促狭的眼尾挑衅似的眯紧,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声音含着一抹显而易见的轻蔑,“重明鸟在你手上,只能说明你确实有本事,才能让协会里那个老不死的会长如此看得起你。话说回来,以凡人阳寿衡量,他活的也真是太久了。” “喂!”黎焕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俩真是够了,以前怎么样我不管,现在至少不能算外人吧?说话有必要含沙射影再拐个十七八道湾?怎么,还想说出个你死我活来?” 阎漠闻言斜睨了某人一眼,气定神闲道:“小鬼你还想管我?” “那倒不敢,”黎焕笑笑,“我顶多回去以后跟老师念叨念叨。” 阎漠:“……” 魔罗大人一口茶水没咽下去,登时被呛了个正着。 黎焕从容起身绕到阎漠身后,十分孝顺地给他拍脊背顺气,好整以暇道:“好啦,既然没有误会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怎么在梦里弄死魇魔这件事了?魔罗大人您看……” 阎漠缓了口气,强忍住回身捏死某人的冲动,说:“景瑜难道就没告诉你,我们魔只做稳赚不赔的交易?” “您帮的又不是我,”黎焕道,“是老师呀。” 阎漠:“……” 黎焕:“您要是不帮忙,那我只好回去敲老师的门了?” 阎漠:“……” “既然这么为难,那小焕也就不勉强先生了。”黎焕露出个非常遗憾的表情,“事不宜迟,我想老师既然有数千年的道行,一只小魇魔应该也不是太难的是吧?只是旧伤未愈,我这小徒弟又没什么本事,恐怕得再添点新伤了呢~” 说罢,他转身欲走。 阎漠“啪”的一声把茶杯拍在石桌上,喝道:“你给我回来。” 黎焕转了个圈又返回到阎漠身边,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敢用景瑜威胁我?”阎漠声音冰冷,起身理了理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你们妖怪真是阴险狡诈!” 黎焕“哦”了一声:“所以?” “我跟你说那只狐狸是懂,但是肯定没我这正经魔罗专业。”阎魔大人十分傲娇地一转身,朝当铺正房走去,头也不回道,“三日后零点零分来我这里,叫那老鼠妖一起,这三天你们最好都别睡觉,否则睡眠深度不够见不到她,再怎么威胁我也是徒劳。” “多谢魔罗大人指教。”说完,黎焕长长舒了口气,正要叫刑羿回去,他忽然感觉身后空气轻颤,男人熟悉的气息紧贴上来。刑羿单臂环过黎焕身侧,将人用力按进怀里。 “怎么了?”黎焕无法转身,一脸不明所以地偏头看他刑羿低下头,伏在毫无自觉的某人耳侧低声道:“你下次威胁、诱惑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 黎焕:“……” 黎焕忍不住,特别不厚道地笑了。 ——To Be Continued 第35章 Chap.35 【你是认真的?】 某人这一笑就有那么几分嚣张挑衅、愈发停不下来的意思。 降妖师先生静了半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将人往桃花树上一压,扣住后脑,低头下去就是一记非常凶残的深吻。 笑声戛然而止,男人锋利的犬齿顷刻硌破唇瓣,舌尖挑开齿缝长驱直入,血腥味混合着唾液扩散开来,黎焕疼得眼角带泪,可身体却早已习惯了接吻中嗜血的快感,待到疼痛淡化,兴奋感不可抑制地渗透出来,他下意识伸手搂住刑羿脖颈,更加热烈地回吻回去。 得到回应,刑羿单手下移改环住黎焕腰部,力道放缓,齿间撕扯缓慢松开那片被折磨得充血破皮的唇,转而吮吸厮磨,以一种极近温柔的方式一点一点加深这个吻。 肺部氧气消耗殆尽,黎焕难受得用力搂住刑羿,简直要被这种挑逗意味十足的接吻方式折磨疯了! 察觉到某人下面又起了反应,坏心的降妖师先生手臂收拢,将人狠狠按进怀里,然后略微提起大腿,状似无意地去摩擦那个微微搏动的部位。 “啊——!” 这一下刺激太大了,黎焕忍不住呻吟出声,意乱情迷的大脑登时清醒,赶紧手忙脚乱的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水和津液,十分幽怨地瞪了刑羿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么?敢在这儿乱来?!” 那张漂亮的脸带着明显的怒意,却又因为缺氧而微微泛红,乌亮的眼珠水光闪动,将原本就媚态横生的眼衬得仿佛受过一番摧残一般,让人——降妖师先生深深缓了口气,把那种愈发膨胀、想将这家伙尽兴蹂躏一遍欲望强行压下。 “你再多用这种眼神看我几次,”刑羿神色平淡地看着黎焕,“信不信我在这儿就办了你?” 黎焕:“……” 嗯……语气这么认真的耍流氓,还真是让人不敢轻易还嘴啊。 总觉得这货是真干的出来那种事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期待…… 黎焕:“!!!!” 黎焕被自己瞬间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按住额角,十分头疼地揉了揉,然后无奈选择让步:“算了,昨晚步行广场的事闹得有些大,青龙龙威震散会影响到附近的小妖,那老鼠妖不明真相想必是吓得不轻,而且到现在也没有主动与咱们联系,说实话我有些担心他。” “要去看看?”刑羿道。 黎焕“嗯”了一声,说:“阎先生交代了三日后要他同来,还是提前转告一声比较保险。” 目的明确,两人不在磨蹭当即离开万庆当铺,朝南锣鼓巷旁的地铁走去。 黎焕下面还没消下去,直挺挺地抵住内裤,再加上走路摩擦,那感觉真是要多销魂就有多销魂。所以等到下到地铁站,他支支吾吾表达了让刑羿稍等一会儿的意思,然后匆匆进了公共卫生间。 站在门口降妖师先生反映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对方这是要去做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适逢春节假期,眼下又是时间尚早,地铁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其他乘客。 刑羿进去以后直接关门落锁,黎焕刚进隔间,听见外面声音不对探头看了一眼,疑道:“你怎么也来了?” 刑羿大步过来直接拉开隔间门,面无表情道:“帮你。” 黎焕:“……” 脑回路明显跟不上对方思维小少爷顿时就疯了,一边推搡着想把人轰出去,一边道:“你别闹了好么?这事还有帮的?你赶快去外边等着,让我安安静静打出来行不行?” 刑羿也不跟他废话,起手凝结出两道引线直接把人捆了个结实,然后从后面抱着他,一手环腰,一手摸索下去拉开拉链,轻轻握住滚烫发颤的部位。 “放松点,”他低声道,“你太紧张了。” 黎焕脸颊涨红,简直羞愤得想死,他能感受到对方掌心温暖的包覆,感受到那生着薄茧的指腹抚摸过经络的力度。强烈的快感自腹下升腾上来,他只觉得两腿发软,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但又被人牢牢圈死,禁锢在坚硬的胸膛间。 “嗯啊——唔……” 黎焕忍不住呻吟出声,又觉得过分羞耻而抿紧嘴唇,只发出一声意义难辨的模糊鼻音。刑羿垂眸看了看某人拼命忍耐的痛苦模样,不禁低头吻上他汗湿的额角。 “你可以稍微放纵一点,”男人低压磁性的嗓音像是在蛊惑,“这里只有我们。” 黎焕呼吸急促,越发难耐地合上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我想我看上你了,”刑羿淡淡道,“这理由怎么样?” 黎焕闻言豁然睁大眼睛:“你是认真的?” “从古至今,降妖师对妖产生感情的案例并不是没有,但是通常是被协会以反面教材的形式传达给我们,目的就是引以为戒。”刑羿说,“所以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我也有过犹豫,不过到现在已经考虑了很久,我确定我很认真。” 这算是表白了吧? 黎焕感觉脑子里乱哄哄的,像被一万只胖成山的混沌劈里啪啦踩过。 “什么时候开始的?” 刑羿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从亲你抱你不再是单纯的为了吸血开始,你坐在我身上应该能有感觉。” 黎焕知道这“感觉”是指什么,顿时紧张得心脏狂跳。 刑羿又道,“我对你有反应,会想要你,所以禁受不住一点点来自你的诱惑。那天晚上你拎着酒来,主动咬破嘴唇勾引我——”他低头含住某人涨红的耳珠,惩罚性地轻轻一咬,“那时候我就想,你这妖真是太浪了,竟然随便勾引降妖师,难道以前被关起来的降妖师都被这么对待过?我越这么想就越恨不得直接上了你。” “那倒没有,”黎焕感觉自己幸福的快要爆炸了,舒服地颤声说,“并不是所有的降妖师都像你似的,长得帅、身材好、那个还大~啊疼疼疼!”某人被捏得眼角带泪,弱弱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轻点,快射了。” 降妖师先生被这声言不由衷的认错讨好了,清冷的眸底浮起笑意,说:“昨夜你问我说如果可以,是想化妖还是化人?我说化人你就不高兴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究竟是想要我化妖还是化人呢?” 黎焕小声说:“凡人阳寿有限,我羡慕妖千年不死,当然想和喜欢的人做一对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的妖怪。” 刑羿闻言顿时笑了:“那好,我就陪你为妖为魔,做一对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的妖怪。” “那样你的协会可就回不去了。”黎焕说。 “无妨。”刑羿道,“事实上我并没有进入协会以前的记忆,或者说自我有记忆之日起就是一名降妖师,现在想来,这一点真是非常可疑啊。” 黎焕极为艰难的用被欲望塞满的大脑里梳理出逻辑,说:“你怀疑被重烨植入体内的那缕妖魂与协会有关?” 刑羿淡淡“嗯”了一声:“协会拥有妖化动物的技术,这种技术究竟是怎么掌握的,不是很值得怀疑么?” 经他这么一说,黎焕也觉得两事之间说不定会有什么牵连,但他被刑羿摸得太爽啦!!!实在没法进行太深入的思考……欲火中烧的小少爷自暴自弃地认定自己真是太颓废了,然后更加自暴自弃的决定放弃治疗~刑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稍微加快撸动频率,不消片刻,感到怀里那人下腹一僵,终于射了。他用指腹蘸了液体特意举到某人面前,两只一捏再缓慢拉出一道轻颤的丝线,调侃道:“量这么多,你太久不自己解决了吧?” 黎焕:“……” 黎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扯了些纸巾把下面擦干净,然后整理好衣服,拉着那混蛋出来把手上罪恶的液体洗干净。 等两人出门,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看,被刷新了无数次下限的小少爷实在有点扛不住,红着脸过去对无辜阿姨下了个小幻术,好让她忘记之前看到或是听见的东西。 刑羿很淡定地站在旁边等地铁进站,见黎焕回来,问道:“你是半妖,按理说不能施展妖术,怎么能像妖一样影响人类的感知,让他们产生混淆?” “原理不一样。”黎焕说,“蛊惑感知是通过对视产生的永久催眠,我不会用妖术,却有一对妖瞳,所以可以完成。”他看向刑羿,“你也可以,要不要试试?” 刑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到大妈身边,眸底暗金色流光一闪,他一本正经道:“把刚才忘记的内容想起来。” 环卫阿姨:“!!!!” 黎焕:“!!!!” “不行!”黎焕怒道,“你妖阶比我高,可以破我的幻术,赶紧让她忘了!” 刑羿:“我说不呢?” “……”黎焕嘴角抽了抽,静了几秒不怒反笑,轻描淡写道,“随便啊,反正刚才我也没答应你什么,不要以为帮我撸过两次就可以怎么怎么样了,我告诉你我们妖怪都是很渣的!” 再一次感觉被拔X无情的降妖师先生:“……” 获得大量信息的环卫阿姨:“???” 刑羿拿这货没辙,只好再次删了阿姨的记忆,然后放她继续打扫卫生去了。 恰在此时,地铁进站,黎焕心情愉快地走进车厢,找了个角落坐下。整趟地铁空荡荡的,往前看几节车厢有没有其他乘客,刑羿出于职业习惯四下打量过一遍,确定没有可疑后才挨着黎焕落座。 黎焕两只拇指交替打字发盆友圈,脑袋歪过去靠在他肩上,刑羿顺势搂着他肩膀,说:“阎魔交代三天不能入睡,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黎焕确实有点虚,但并不困,于是摇了摇头,他伸手过去拿刑羿手机,插进裤兜的时候还借地利捏了两下叽叽。 刑羿:“……” 黎焕按亮手机屏幕,又拿起刑羿拇指在Home键上按了一下,指纹解锁后,他打开微信调取二维码,再用自己手机一扫加了好友,然后把手机还回去,开始用自己手机视奸对方朋友圈。 “你什么都没发过?”黎焕失望地皱了皱眉。 “没时间用,也不能发。”刑羿道,“这类社交软件会盗取用户隐私,不适合协会任务交流,降妖师有自己的通讯软件,受官方网络安全专家二十四小时保护,和微信功能类似。” 黎焕说:“这个我倒是知道,不过妖怪们都不怕这个。” “为什么?”刑羿问,“不怕暴露身份或是地点?” “你想太多了,”黎焕打开常用的妖怪交友群,把内容展示给刑羿看,笑眯眯地说,“这种群就算被无意中发现,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一群中二病,再看内容只会觉得是神经病,腾讯才懒得关注。” 刑羿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突破口,协会如果监管社交软件说不定能发现很多妖怪的信息来源。” “没用的,”黎焕说,“这上面有很多群在玩类似的角色扮演游戏,真的假的混在一起,谁分辨的出来?” “嗯,妖怪果然狡猾。” “别忘记我们现在是同类。” “……” 又过了几站,陆陆续续又有几位乘客上车,两人不再谈论敏感话题,黎焕继续刷朋友圈,刑羿转而浏览起最近两天的网络新闻,往后一路无话。 四十分钟后,地铁到站,两人下车出站,乘扶梯返回地面。 24小时内第二次站在同一片广场上,那种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昨夜的记忆还太过清晰,黎焕快走两步与刑羿并肩,悄悄握住他的手:“你体内的龙魂还在么?还会不会变成重烨?” 刑羿回握回去,两人十指相扣,他轻声说:“他那一缕分魂重伤,若不回归本体就只有虚弱消散这一种结果,所以事后就被抽离了。” 黎焕松了口气,笑道:“幸好他讨厌我,要不然就算顶着你的肉身,有些事做了还是会觉得很别扭。” 他话音没落,刑羿不禁微微拧眉:“他并不讨厌你。” 黎焕一怔:“什么意思?” “他占据肉身的时候,我只是失去控制权,但感觉并不会消失。”刑羿道,“因为你拥有与凤啻一模一样的容貌,重烨在面对你时思维会偶尔陷入混乱,下意识将你当做凤啻。” 黎焕平平“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心里觉得无所谓,说白了只是替身情节在作祟,跟他本身并没有任何关系。 ——To Be Continued 第36章 Chap.36 【拉格牌职业灯泡】 广场步行街坍塌成了废墟,外面拉了警戒线,执勤车辆沿外围一字停开,交通协管在提示行人车辆绕行避让。 黎焕注意到有几辆挂军牌的吉普也混在里面,应该是特案组的人,他站在马路这边朝广场方向望了望,并没有发现大师兄的身影,想来是上面心有忌惮,所以先让专业人员进去确定是否安全,然后再展开维修工作。 “官方是怎么解释的?”黎焕看向身边的刑羿。 “几大网络媒体不久前同时发了头条新文,说是北京凌晨发生局部地震,震源就在这里。”刑羿抽出香烟含进嘴里,划开打火机点火,吸了一口淡淡道,“重烨震散的龙威还真是给舆论安抚省了不少事。” 黎焕点了点头,说:“咱们不方便过去,找个地方再联系老鼠妖吧。” 眼下时间还不到七点,因为降雪未停,所以天色依然是深夜的模样,大部分商铺都没有营业。两人沿中关村大街走了十来分钟,终于看见十字路口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亮着灯。 黎焕让刑羿进去等他,自己站在一处公用电话亭下避雪,顺带着给拉格朗日打电话。 对方身处的地方明显信号接收不太好,第一次拨过去压根没通,第二次等了好久,总算接通以后电话那边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黎焕耐着性子听老鼠精卷着舌头说了半天,到最后也没听明白这家伙到底躲哪儿去了,于是只好把自己身处的位置告诉他,交代说赶紧过来。 拉格朗日那边又支吾了好久,最后弱弱表达了想让黎焕在外面等他的意思。黎焕问为什么,这家伙只说现在不方便,没法直接进人多眼杂的公共场合。 黎焕心说这怂货该不会被吓得打回原形变不回来了吧,但又不想在那种刺耳的电流声下跟他多废话,索性没再多问,答应下来会在门口的电话亭等,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那边刑羿去柜台买了两杯热饮,见黎焕迟迟没有进来,便站在落地玻璃前朝外面看了看。 黎焕正好琢磨着要跟他说一声,一回头,两人视线相遇,刑羿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黎焕摇摇头,又指了指手机,刑羿立马会意,当即端着两倍饮料也走了出来。 电话亭下,黎焕往里挪了挪好让刑羿也进来省得在外面淋雪,两人身高都不低,黎焕倒是还好,刑羿进来还得稍微低点头。电话亭的空间本来就十分局促,两个男人往里一站登时就有点转不开身的架势。黎焕怎么调整站位都觉得不合适,最后索性往刑羿怀里一钻,刑羿顺势解开外套,把冻得浑身冰凉的某人整个裹进来。 单身至今,生平头一次体会被男朋友悉心照顾黎焕简直受宠若惊,他单臂搂住男人结实的腰侧,隔着衬衣在对方轮廓分明的腹部摸来摸去,趁天黑没人更加肆无忌惮的吃豆腐。 刑羿:“……” 刑羿被摸的全身都不太对劲儿,但自己放进来的猥亵狂魔忍着也得抱下去,他将其中一杯热牛奶递给黎焕,淡淡道:“那老鼠怎么说?” “信号太差没听清。”黎焕趁热抿了口牛奶,尝到味道不禁眉心略微拧紧,感觉这种快餐店买的东西果然品质不好,于是不再喝了,单纯捧着捂手,说,“他让我在外面等,估计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到。” 刑羿“嗯”了一声,垂眸凝视某人嘴唇沾上的一圈奶渍,半响低下头,轻轻舔了舔黎焕嘴角。 天哪!谈恋爱这么好!为什么有那么多妖怪都是单身啊啊啊啊啊?! 黎焕简直不能理解家里那个几千年来活得不食人间烟火,像是快成仙了的完美老师!他胸腔里一颗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在小小纠结了一下后,他慢慢转过身,一边脑补八点档言情电视剧的狗血桥段,一边尽可能深情脉脉地作势去吻刑羿的唇。 毕竟在此以前两人所有的亲吻都是从咬开始的,比起培养感情,倒更像是在满足口腹之欲,跟“浪漫”这种缥缈的词更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就在这时,马路边一只排污井盖忽然发出咔哒一记轻响,这一声若是普通人类怕是很难察觉,但放在妖身上则是完全不同的清晰响动。 刑羿五感异常灵敏,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即刻松开黎焕,万分戒备地抬头看去:“是谁?” 黎焕憋屈地缓了口气,将“拉格朗日”这四个字放在牙齿间狠狠磨了磨,心说这该死的老鼠来的真他妈不是时候!昨儿晚上怎么就没被龙威直接震死呢?! 落满积雪的井盖从内侧顶起,一点一点被推向旁边,等到缝隙足够大后,一只小猫般大小的灰老鼠从里面探出颗脑袋,贼眉鼠眼地左右打量了一番。待终于看见电话停下的黎焕,老鼠眼睛一亮,顿时像疯了一样扭动肥硕的身躯钻出下水道,吱吱叫着狂奔过来。 黎焕刚刚转身,完全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那脏兮兮的老鼠直接砸胸,一口气没喘匀险些喷出血来。 眼睁睁看着老婆被袭胸的降妖师先生脸一黑。 “嗷嗷嗷嗷!”被吓回原形的拉格朗日浑身发抖,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小爪子扒着黎焕风衣在上面蹭来蹭去,十分委屈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正敲着代码忽然就被震到桌子底下去了,要不是老板紧急疏散员工避难,我就要当着几十只程序员的面暴露啦!嗷呜……” 刑羿皱了皱眉,冷声道:“它就是那只老鼠?” 黎焕勉强点头,被这老鼠身上的气味熏得有些反胃,十分嫌弃的用手指戳了戳它屁股:“你先下去,这样没法……” 那个“说”字还没出口,拉格朗日“吱”的一下哭出来,泪奔道:“你知道我又多害怕嘛呜呜呜!为什么现在才来?人家在下水道里等了一整晚嗷,又黑又冷还有好多本地老鼠!”拉格朗日把肥屁股扭过来,“你看他们把我咬的。” 黎焕看了看,发现这耗子屁股的毛都秃了,忍不住笑道:“你可是妖,怎么还被一群普通老鼠欺负了?” “我只是小妖,昨夜妖兽的威压压得我变不回人形,更别说使用妖法了嘛!”拉格朗日委屈地吸吸鼻子,嗅到牛奶香味,肚子咕的叫了一声,问,“我可以喝么?” 黎焕把他放下来,又把纸杯盖子打开放在地上,胖老鼠扒着杯子把脑袋探进去,啪叽啪叽地舔牛奶喝。 “还不能变成人形?”黎焕道,“那条龙已经离开很久了。” 拉格朗日说:“不行嗷,昨天加班从中午开始就没时间吃饭,本来晚上想带你们去吃夜宵的,结果连面都没见上,现在饿虚了,没力气变。”喝光牛奶,他埋头在肚子的毛里翻了翻,然后叼出张花旗银行的黑卡扔在地上,“能帮我买点吃的么?要晕了。” 黎焕没接那张脏兮兮的卡,说:“你要是还能撑一会儿,就跟我们先回茶舍。” 闻言,老鼠妖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黎焕:“……” 黎焕嘴角抽了抽:“撑不住我们就走了,下雪天不好找食物,你躺这儿还能救济一下附近的野猫。” “别别别!”拉格朗日一轱辘又活过来,连滚带爬地抱上黎焕大腿,眼泪汪汪地说,“别丢下我!” 刑羿实在觉得碍眼,牵动引线把那耗子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被强行撸下大腿的拉格朗日登时愣住,他低头看了看束缚住自己手脚的东西,又看了看刑羿,紧接着又开始吱吱惨叫。 “妈呀!降妖师!”老鼠疯狂扭动,“哦!我要死了!” 说完,还真两腿一蹬,昏死过去。 黎焕摸着耗子心口试了试心跳,对刑羿道:“没事,是饿晕的。” 刑羿一点也不关心这耗子死活,用引线拖着就打算直接往回走。黎焕于心不忍,再一个觉得天亮人多以后再拖只死耗子容易被当成神经病,于是去麦当劳要了个大号纸袋,把拉格朗日兜头装进去用手提着,然后站在路边叫了辆车。 返回茶舍一路通畅,两人进门的时候阿狸已经醒了,正在院子里到处追小犼妖玩。 那小肚鸡肠的狐灵还没忘记昨儿晚上被赶出房间的事,见黎焕回来也假装没看见,继续欺负只会乱蹦的小妖。但纸袋子散发出来的气味太浓烈了,阿狸又是个好奇心重的东西,动动鼻子就有些憋不住,没两分钟,这货摇着尾巴蹭过来,问:“你们买臭豆腐回来了喵?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黎焕:“……” 这狐狸口味真是太重了些! 黎焕嫌弃地看了它一眼,把纸袋交过去:“还记得初一早晨上门的耗子么?” 阿狸叼着纸袋点了点头,黎焕道:“他在里面,麻烦帮忙洗干净,多用点宠物香波,别太抠了,用完再给你买。” “好恶心!”阿狸把纸袋扔了,抓狂道,“这混蛋从哪儿钻出来的?!” 纸袋被摔破了,灰老鼠掉出来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屁股上的肉抖了抖,一翻身继续打呼噜。 阿狸:“!!!!” 领地意识很强的胖狸不怀好意地磨了磨爪子。 黎焕主动示好替狐灵顺顺后颈炸起来的毛,安慰道:“好啦,你比那老鼠可爱多了,快去乖乖把它洗干净,你购物车里没钱买的东西可以找我付款哦~” 阿狸一听这话瞬间开心了,二话不说拖着老鼠尾巴就进了浴室。 一切重新安静下来,黎焕按住额角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感觉有这种猪队友真是特别的费神费力,再一想到未来三天都不能睡觉,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 刑羿走到黎焕面前站定,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睛:“我陪你去见九尾?” 黎焕想了想,道:“还是我自己去吧,老师对你的态度还不清晰,谈论这种事恐怕不喜欢第三人在场。”说到这儿,黎焕拥抱住刑羿,脸颊贴上他侧脸轻轻蹭了蹭,“你先去休息,我去给老师泡杯茶,一会儿正房见。” 刑羿伸手摸了摸他脑后的发,说:“去吧。” 说完,两人又磨蹭了几分钟才各自分开。 黎焕先去茶室烧水烹茶,然后端着了老师惯用的茶盏去了卧室。 站在门前的时候黎焕心里还有些忐忑,完全想象不出来等下的对话会涉及到什么内容,他犹豫着伸出手,指关节还没来得及敲打上门板,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黎焕一愣,匆忙抬起头,正迎上戚景瑜平静如水的眼:“老师……”他下意识唤了一声,心下莫名涌起一股生分的感觉。 从小打到,他无数次敲响这扇门,为里面的男人奉茶更衣,但每一次都是得到应允后才能进入,而这还是第一次由对方为自己开门——黎焕抿了抿唇,心里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反倒十分不舒服。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傲慢和清高非但不惹人生厌,反而会因为出众的气质而令人感到理所应道。 那是黎焕从小就默默仰慕的男人,他习惯了他的从容优雅,习惯了躲藏在他的庇护下肆意妄为,他习惯了他的无所不能,就看不得那那双理性睿智的眼中染上哪怕一丝丝的亏欠与脆弱。 那一刹那,黎焕是真的心疼了。 戚景瑜脸色还有些苍白,看上去休息的并不好,他抬起手,似是要像以往那样摸摸他的发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倏然止住了动作,转而拍上了肩膀。 “进来吧。”戚景瑜返回沙发落座,嗓音清淡而温柔,“外面寒气重,下次出门记得多穿点。” 黎焕进门后将茶盏放下,转身立马去取衣架上的狐裘大敞给戚景瑜披上,然后绕到茶几另一侧,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 戚景瑜神色一怔,那双向来冷静的琥珀色眸底似是有水光在轻轻打着晃儿:“小焕,你起来。” “老师,”黎焕低声道,“您还……您还愿意做徒儿的老师吧?” 戚景瑜闻言刹那静了,眼睫垂敛,过了很久,才叹息似的说:“当初我收你为徒不过是为了那一缕凤魂,我用一缕分魂植入你体内,也是为了随时了解凤魂的情况……” “小焕,老师并不爱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才接受你,这样的老师你真的需要么?” ——To Be Continued 第37章 Chap.37 【开诚布公的谈话】 “老师,您真是多虑了。”受到影响,黎焕的嗓音也有些发颤。 他抬头迎上戚景瑜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珠凝结着雾气,犹如最莹润的如玉,隐隐带着一丝苦涩却温顺的笑意,他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条命是您给的,徒儿永远记得您的抚育之恩,永远永远都不会背弃您” 戚景瑜眉心微蹙,俊逸的面容清冷如常。 可皮囊之下,那颗属于九尾妖狐的沉寂已久的心,却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那种名为“难以割舍”的滋味。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是活了数千年的妖,早已被放逐在时间之外,看透了这人世变换。他以为漫长岁月的孤寂可以构筑出一堵围墙,将那些触动凡心的前尘往事尽数封死在里面。 从青丘山下天真无邪的小灵狐,到后来嗜血成性、为祸一方的妖兽九尾,再到如今退隐人世的茶舍老板……经历过越多,戚景瑜的心就越冷,越不会为凡事动摇,但直到前一夜,当察觉到占据降妖师肉身的妖魂竟是青龙重烨时,事关爱徒安危,他才惊觉自己的血还没彻底凉透。 戚景瑜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手掌落在沙发软垫上轻轻拍了拍,对黎焕道:“来老师这儿,别跪着了,你又没做错什么。” 黎焕依言起身过来挨着老师坐下,戚景瑜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像对待幼年时的小黎焕那样,把人搂进怀里,复又补充:“以后就算做错了什么,老师也不会再罚了,世人都说关门弟子最受宠,你是老师的小徒弟,今后老师要好好宠着你。” 黎焕回搂住戚景瑜的腰,侧头靠在男人胸膛上,他稍稍收拢手臂,只觉得老师身子实在单薄,瘦的让人心疼,黎焕合上眼睛,将那股酸胀的感觉强行压下,低声道:“在徒儿心里,这世界上没有谁比您更重要。” 景瑜闻言顿时笑了,十分宠溺地刮刮黎焕鼻梁:“傻孩子,等你有了倾慕的对象,无论他是人是妖还是魔,你都会将他放在最要紧的位置,这个位置也必定会比老师更重要。” “老师说得对,”黎焕道,“徒儿可以为倾慕之人去死,可在徒儿死前,必定要确保老师好好活着。” 那一刻,戚景瑜心里五味陈杂。 沉默犹如落入清水的一滴墨汁,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将一切渲染得无比厚重。 最终,九尾妖狐手臂抬起,兀自灭去房间内的灯火。 陷入黑暗的一瞬间,黎焕感觉入耳的心跳声乱了,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上额头,沿眉心静静滑下。 “老师?” 他下意识想要抬头,却又被对方重新搂进怀里。 “嘘,别说话,就一会儿……”戚景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有时候老师也想做一次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可出了这扇门,妖狐依然是妖狐,你站在了食物链顶端,承担了太多责任,就没资格对需要被你保护的人展示出脆弱。” “小焕,若假以时日,你收服了青鸾三魂,以新任青鸾的身份浴火重生——到那时,这责任也就落在你身上了。” …… 窗外大雪飞扬,天地之间是一片混沌的深灰。 黎焕出门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戚景瑜撩开大氅把他裹进来,两人冒雪穿过庭院。 拉格朗日已经被阿狸清理干净,又喝了不少大补的参茶,现在恢复精气化回人形,正披着件大浴巾窝在沙发卡座上,捏盘子里的各种点心吃。阿狸蹲在茶几另一边的过道里,一双绿眼睛随这家伙手里的小酥皮转来转去,馋得直咽口水。 刑羿负手站在茶舍正门前,疏冷的眸光淡淡落在那一对黑银撞铃上,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试探性地朝铜铃靠近两步。随着距离接近,那铃铛依然纹丝不动,刑羿心里有疑,思忖着难不成是自己认错了不行? 就在这时,茶舍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略显清冷的男声响起,来人说:“刑先生认识这东西?” 刑羿注视着那对铃铛,头也不回地淡淡道:“阴阳铜铃,相传是阎魔罗用地狱业火精炼五百年后得来的一对小玩意儿,没什么大用,只不过能用来鉴别人鬼妖魔。” 话闭,他长臂一挥,顷刻甩出两道引线,正对着点心吐舌头的某狐灵猝不及防,被那双引线捆个正着,嗷嗷叫着被凌空提起,径直朝门贴了过去。 这狐灵刚一接近,阴阳铜铃中的那只黑铃登时叮铃铃铃的摇晃起来。 阿狸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十分幽怨地把口水咽回去,舔了舔鼻子道:“喂!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哎!用老子当道具需要先征求主人同意知道喵?!”说完,它一脸期待地看向戚景瑜,九条尾巴一齐摇了摇。 “无妨。”戚景瑜假装没看见,一拢大氅,在卡座沙发上落座。 阿狸:“……” 胖狸那颗脆弱的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 刑羿把那只柔软的胖子原封不动放回过道里,收回引线,也才转身看向戚景瑜:“久仰九尾大名了。” “不敢当,”戚景瑜道,“昨夜你救了小焕,这人情算我的。” “救了?”刑羿平静注视着沙发上低头饮茶的男人,眉峰微微一挑,“我以为,这一步本就在你的计算之中呢。” 戚景瑜闻言动作顿住,他垂眸盯着茶盏内打转儿的一枚浮叶,半响才幽幽开口:“刑先生果然看得透彻,也难怪魔罗对你评价不低,要知道那只魔向来是很吝惜赞美之词的。” “不敢当。”刑羿用一模一样的口吻回敬回去。 站在旁边的黎焕还没从低温中缓过劲儿来,乍一听猛然发觉这两位初次见面的家伙竟然已经你来我往的试探上了,而且不知怎的还有点夹枪带棒、火药味渐起的感觉?黎焕自幼听多了那些心眼比马蜂窝还密的精怪兜圈子,一句话不兜个九转十八弯似乎都显示不出来他们是千年祸害。 眼下没有铺垫就直接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路怎么跟老师坦白自己脱单了,对象就是您面前这个降妖师的小少爷登时感觉十分头大。 “坐。”戚景瑜朝刑羿示意拉格朗日旁边的空位,然后又拍了拍自己身边,对黎焕道,“小焕也别站着。” 被邀请落座的两人非常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刑羿挑眉,黎焕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然后不需要任何交流,两人各自入座,只不过稍微调换了下位置。 戚景瑜:“……” 九尾大人眉心浅蹙,作为一只生活阅历极为丰富的妖怪,他隐约在此刻微妙的气氛中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对劲儿。 “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说出来。”戚景瑜决定暂时不去想那种不愉快的猜测,直接开诚布公地问道。 刑羿拿起果盘里的核桃“咔嚓”一声徒手捏开,然后细心拨出果仁,递给对面的黎焕,随口道:“你早就知道我体内的那一缕妖魂来自灵兽朱雀?” 戚景瑜难得有些心神不宁,怔怔看着黎焕把核桃仁接过去。 黎焕被看得头皮发麻,心说刑羿这混蛋领地意识也太强了,第一次见面就不能给老师留个好印象?这种男朋友跟老丈人注定不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鬼啊啊啊?!!! “九尾?”刑羿心平气和地提醒道。 戚景瑜恍然回神,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说:“不知道,那时候你体内的妖魂受凤血影响,存在感被稀释到了最低,我隐约察觉到其妖阶可能不低,但说到底毕竟是没料到重烨敢动同阶灵兽。” 刑羿道:“那为什么迟迟没对我做出处理?” “我在等,”戚景瑜道,“半妖化的降妖师,这条线索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即便知道对手是谁,可敌暗我明,数千年来我一直无法追踪到青龙的下落。你的出现必定不是巧合,体内妖魂也必定意有所指,我用小焕的安全搏了一次,就是想看看单独相处时,会不会有人按捺不住现身。” “我没想到重烨这一次的手段会如此直接,竟然取了自身的一缕分魂出来,放入他最厌恶的降妖师体内。”说到这儿,戚景瑜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盏,也拿起一颗核桃,男人修长的手指白皙匀称,就连剥坚果都能剥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气质来,不消片刻,核桃外壳被尽数剥落,只留下一枚完整的果仁躺在手心里。 “小焕,”他抬眼看向黎焕,“这件事是老师考虑不周,给你赔不是了。” 黎焕额头沁着一层薄汗,战战兢兢把那颗核桃仁也接过来,眼下左右两手各有一把核桃仁,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坐在旁边的拉格朗日解决完一盘点心,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看见黎焕这边有核桃,凑过来弱弱地说:“你不吃么?” “口腔溃疡,吃坚果会疼。”黎焕心累地说,“要吃么?” 拉格朗日道:“好啊!” 黎焕权衡一秒,把老师剥的那颗塞进他嘴里,然后招来点心被吃光正缩墙角郁闷的阿狸,将另外一把核桃喂给它吃。 身份问题不方便暴打老鼠妖的九尾大人:“……” 同样不方便暴打九尾狐灵的降妖师先生:“……” 黎焕掸掸掌心的核桃渣,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起来,心情愉快地问道:“咱们说到哪儿来着?” “九尾算计你。” “老师给你赔不是。”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止住,戚景瑜缓了口气,声音依旧非常客气:“刑先生,您对本尊敌意如此之大,可是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怠慢了么?” 刑羿道:“那倒没有,只是单纯看不习惯满腹算计,又能把黎焕哄骗的甘为鱼肉任你刀俎这点。” 戚景瑜冷笑一声:“想不到,刑先生进了茶舍就想管我这茶舍里的事了?” “那倒不敢,不过管管自己人的事还是不过分的。”刑羿说。 戚景瑜眼睛眯起来:“你什么意思?” “咳……”赶在刑羿再次开口以前,黎焕赶紧清清嗓子,插话进来,“老师,您还记得刚才说过,不管徒儿做错什么事都不会再罚这件事么?” 戚景瑜:“……” 黎焕:“还有前两天说过,您不会干预徒儿的个人问题,只要审美别——”他话音戛然而止,扫了眼旁边默默围观的拉格朗日。 拉格朗日一脸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戚景瑜扶额,心里实在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给自己挖了这么一串坑在前面。 “所以——你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九尾大人无可奈何,只好暂时接受小徒弟这种欺师灭祖的择偶标准。 “昨天晚上,”黎焕弱弱地说,“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戚景瑜道:“我说不行还来得及?” “九尾大人真是误会了,”刑羿说,“这原本就跟来不来得及无关,而是有没有资格干预的问题。” “刑先生!”戚景瑜忍不住抬高声调。 刑羿好整以暇地应道:“何事?” 那一刹那,狐威灵力同时震散开来,拉格朗日招架不住吱的一声被吓回原形,躲到角落里与降低存在感以求自保的阿狸抱成一团。 “你们够了!”黎焕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狠狠瞪了刑羿一眼,怒道,“昨晚重烨那混蛋刚震塌一座步行街,怎么,今天就想毁了什刹海?!” 说完,他赶紧起身绕到戚景瑜那边,十分孝顺的给茶盏里蓄满水,又恭恭敬敬地捧到老师嘴边,乖巧地说:“说好不生气的,老师您怎么就食言了?” “九尾妖狐的小徒弟看上了一位降妖师,这种消息大概能引起轰动了吧?”戚景瑜接过茶杯,也不忍心跟黎焕置气,他低头喝了口滚烫的茶水,算是下了黎焕给出的台阶,半响,复又叮嘱道,“就算他体内有妖魂能算作半妖,以前的身份也过于敏感,妖怪们最介意这个,你们外出行事还是要低调,记住了?” 黎焕点头,试探道:“您同意了?” 戚景瑜朝黎焕莞尔一笑,待看向刑羿时脸色又沉了下来,说:“刑先生,还麻烦您务必好好待我这小徒弟,若是哪天让我知道他受了半点委屈,我一定亲手将你的三魂抽出,将肉身制成你最擅用的傀儡。” “九尾大人多虑了,”刑羿抬眼与他对视,淡淡道,“不过若是哪天我知道您对他心怀不轨,也不介意收藏里多一位九尾妖狐。” ——To Be Continued 第38章 Chap.38 【你老师有男朋友么?】 兜兜转转了一个早晨,两个行事利索,但本质又意外非常任性的家伙到最后以一种相互威胁的方式达成共识。黎焕听得心累,索性返回卡座往沙发里一窝,划拉着手机屏幕和交友群里的妖怪们发小金额红包相互抢着玩。 拉格朗日见没什么危险也变回人形坐在黎焕身边,探着脑袋凑过,讨好道:“扫个二维码加好友啊?” 早晨起得早,黎焕感觉有些累了,又碍于阎漠的交代不敢合眼,只能找各种事做分散睡意。闻言,他抬起眼皮看向这金发碧眼的耗子,打了个哈欠,道:“你喜欢发红包么?我只加喜欢发红包的好友。” “你缺钱?”阿基米德万分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黎焕一圈,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半响,啧啧摇头,“太假了吧,你们这儿给狗用的毛巾都是香奈儿的,你会在意红包那点钱?” 正在偷偷抢红包的阿狸闻言耳朵动了动,“啪”的一拍爪子,怒道:“你骂谁是狗?!亏老子还把浴巾分给你用!” “不敢不敢,”拉格朗日嘿嘿一笑,“您继续抢,别错过了哈。” 群里一两百数额的小红包刷屏飞快,阿狸气哼哼地龇了龇牙,心里还惦记着购物车里迟迟没有付款的进口狗窝,两只毛爪子按屏幕按得飞快,实在分不出精力和这老鼠计较。 黎焕见它那副蠢样儿忍不住笑了,自己也发了个红包给阿狸抢。 拉格朗日摸出手机打开二维码,继续臭不要脸地套近乎:“帅哥,加个好友吧,微信那种拼手气红包上限才五千,这得抢到什么时候?我在法国有酒庄,非洲还有个钻石矿,妖怪寿命长嘛,钱够多才有安全感。” 阿狸耳朵又动了动,抢完最后一个红包火速叼起手机,过来“哔”的一声扫描二维码,然后继续趴下抢红包,头也不抬道:“说好的天长地久嗷盆友,不出意外我们灵宠是不会挂掉的~” 拉格朗日:“……” 黎焕道:“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有钱怎么跑来我们这儿写代码啊?” “没办法啊,妖怪们都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一份工作,要不身边的人类就会起疑心。”拉格朗日耸耸肩膀,非常无奈道,“等我下次回国,大概就可以以拉格朗日一世曾曾曾孙子的身份继承酒庄了。” 黎焕笑笑没说话,用手机扫了拉格的码,两人互加好友,他一边习惯性视奸别人朋友圈,一边心不在焉道:“其实你也挺帅的,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黑发黑眼的亚裔,看着比较舒服,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你死心吧。”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卡座对面。 刑羿的坐姿非常有规矩,即使倚靠着沙发背也不会给人慵懒的感觉,他身体微微面向戚景瑜的方向,神色极为认真。那两个家伙争论完气氛似乎变得融洽了不少,眼下正小声谈论事情,显然没带另外三只围观群众玩的意思。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侧脸轮廓清晰分明,每一道线条起伏都像精心雕琢过一般,英俊得一塌糊涂,黎焕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缝,脑中不由自主回忆起每次被他用引线捆住,禁锢在怀里,极近距离下相互凝视、甚至是进行更加暧昧举动的画面。 他忽然感觉茶舍的空调开太高了,导致一股燥热腾起来,怎么都消散不下去。 或许是来自某人的注视太过于明显,刑羿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两人目光相遇,黎焕愣了愣。 那夜在茶舍门前,透过傀儡双瞳传递过来的气息冰冷至极,而现在,那人眸光清冷依旧,他却能在对视时感受到一种独一无二的温柔在里面。 拉格朗日看了看黎焕,又顺着他看了看对面的刑羿,当即晃晃脑袋,表示这把狗粮吃的好突然,凑过去在黎焕耳边低声说:“其实我没看上你。” 黎焕瞬间回过神来,眉梢微挑,道:“那你成天到晚撩骚我加微信?闲的蛋疼?!” “不不不不!你是好看,但怎么说呢——”拉格朗日挠挠后脑,十分害羞地说,“年纪太轻,太嫩啦,我喜欢成熟点的~” 黎焕隐约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嘴角不禁抽了抽,心说不会吧,这老鼠胆子够肥啊! 果不其然,拉格朗日地下一句话就是:“哎,你老师有男朋友么?” 黎焕:“!!!!” 某人光速脑补这人高马大,体重接近200磅的老鼠压住老师……或者被老师压住…… 不不不不!受到惊吓的小少爷扶额定神,赶紧把脑补出来的奇怪画面屏蔽掉。 尼玛简直要雷飞了好么?! 这么一对比被关在当铺禁足的魔罗真的好和谐啊! 当然前提不是各种诡异的人兽play…… 并不知道自己被吐槽的拉格朗日用手肘一顶黎焕,疑道:“你怎么不说话?” “这个吧……你想想就好了,别随便说出来,”黎焕忍笑拍拍拉格朗日肩膀,好心提醒,“尤其是过两天看见个红眼睛的家伙的时候,要不容易小命不保~” 拉格朗日感觉受到了侮辱,一脸正气道:“我跟你说,我们法兰西的妖怪都是浪漫深情的!为了梦中的罗密欧可以不计较任何后果,不害怕任何危险,不会为任何威逼利诱——” “他是魔,”黎焕适时补刀,“阎魔罗。” “妥协”一词还没来得及蹦出牙缝,拉格朗日哆哆嗦嗦用浴巾抹了把额头的虚汗,生生把后面的话全咽回去了。 “其实我们很花心,”某老鼠弱弱改口,“三分钟热度,转头就会喜欢别人的啦~” 黎焕配合点头:“是啊,反正寿命长,哪有那么多——”对面卡座的降妖师先生听出后话,当即轻飘飘一记眼刀飞过来,某人脊背僵住,熟练改口道,“哪有那么多像我一样的专情的妖怪嘛~” 为了表现忠贞,某人音量提高了不少。 谈话空当低头饮茶的戚景瑜猝不及防,顿时被小徒弟秀了一脸。 辛辛苦苦养了小二十年的徒弟,如今开始看别人脸色卖乖讨好,而且对象还是降妖师,这种事一时间还真是接受不了。九尾大人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感觉这茶是喝不下去了。 拉格朗日完全没察觉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继续自顾自说道:“所以说你还是年轻,等活个一二百年以后你就不知道专情这词怎么拼了。比如刚化成人形的时候,我觉得我会记拉格先生一辈子,但在他去世六十五年后我感觉自己实在太寂寞了,于是一冲动做了MB。” 戚景瑜&刑羿&阿狸:“……” “确实好冲动啊!”黎焕说得口不对心,那双灌满笑意的狡猾眼睛笑得弯起来,不怀好意道,“哎,你悄悄告诉我,你做MB的时候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眼睁睁看着小徒弟帅流氓的九尾大人:“……” 拉格朗日摆摆手,用一种“孩子你果然太嫩”的眼神看黎焕,语重心长道:“当然是都有啦~我跟你说嗷,总做一个容易腻,现实中大多数GAY都是0.5,你也可以经常换换调剂一下嘛~” 某人习惯性脑补,感觉画面还挺带感。 莫名感觉老婆被灌输了奇怪思想的降妖师先生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于是,下一秒,不需要任何交流。九尾狐威震散开来,茶舍正门砰然大敞,与此同时,引线咻咻射出,将那猥琐耗子瞬间捆成粽子凌空提起,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 黎焕:“……” “小焕,记得谨慎交友,虽然老师不舍得清理门户,不过作为凶兽,偶尔开开杀戒也不会为同类诟病的。”戚景瑜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静了半响,轻声询问道,“你觉得呢,刑先生?”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道:“猎妖这种事,就不劳九尾亲自动手了。” 黎焕:“……” 明显察觉今后会被多一个人管教的某人忽然感觉压力有点大。 房门打开后室温下降了不少,戚景瑜紧了紧大氅领口,淡淡唤了声:“阿狸。” 他话音没落,阿狸立马收起手机,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狗腿道:“主人,有何吩咐。” “去给拉格先生安排住处,这两天看好他,绝对不能睡过去。”戚景瑜道,“顺便把门关上。” “好的,主人。”说完,阿狸恭恭敬敬地低伏下前肢,然后撒花似的摇着尾巴出去抓耗子。 待房门重新关上,戚景瑜这才看向黎焕,道:“我知道你们早些时候去过万庆当铺,能带这老鼠回来想来定是魔罗答应了。方才我已经与刑羿交代过与魇魔交手需要注意的细节,这种魔本身并没有多大危险,这次放你们去练练手也好。” 黎焕笑了:“老师您偏心啊,这种事不优先告诉我?” “老师何时偏过除你以外的第二个?”戚景瑜笑着反问,继而坦言道,“告诉刑羿是因为他实战经验比你丰富,而且他是降妖师,这世上越是擅长操控傀儡的人就越是擅长纵观全局,他们是借傀儡之力,以自身之智粉碎对手的人。小焕,你与他搭档虽然多少都有些欺师灭祖之意,不过既然归为了自己人,老师就不得不将方方面面都计算在内。” 黎焕道:“阎先生要求我们近三日不能入睡,以防止倒时睡眠深度不足无法见到魇魔,徒儿冒昧问一句,魇魔活在梦里?” “不错,”戚景瑜说,“魇魔便是由生灵夜有所梦的执念所滋生的魔,她会受执念吸引而现身,执念越大她得以获取的能力也就越大。而没有目标时,她便藏身在任意一个梦境里,而这种梦往往很深很沉。” 黎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世上每时每秒都有数以亿计的生灵在做梦,我们有怎么确定魇魔究竟会躲在谁的梦境里?” “所以魔罗才需要那只老鼠。”刑羿道,“鼠妖在弱也是妖,其五感与精神力都比人类要强很多,他的同事被魇魔带走不过两日,留下的气味和踪迹对妖来说就像追寻点灯走夜路的人,而这一点对于你我来说都是无法做到的。” 戚景瑜道:“这是魇魔的弱点,却也是她的优势——梦境环环相扣,虚实难辨。那日重烨诱骗你,以妖法让你误以为自己进了魇魔的梦境,而事实上魇魔所构筑的梦比你所见到的更加复杂,你必须随时留意梦中的所有细节,以免被梦境之中的梦境困死在里面。” 说完,戚景瑜起身走到黎焕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抚道:“也不用太过担心,老师就在外面,可以随时让你们醒来。” ——To Be Continued 第39章 Chap.39 【师姐清慈】 上午十点,北京城上空阴云密布,天色阴郁得如同傍晚。前天夜里的那场雪下到现在颇有些收不住的架势,鹅毛般的雪片子遮天蔽日,似乎要将整座城市都吞噬殆尽,气象部门紧急发布暴雪预警信息,提醒市民出门务必注意交通安全。 古色古香的什刹海被大雪覆盖,冰面上一群被羽绒服裹成球的小孩子在滑冰打雪仗,推着简易冰车到处跑,嬉笑声响作一片。可就是这样的人间喧嚣,在冬季特殊环境的映衬下,笑声传远,最终留下的唯有越来越深沉的空寂。 一个穿卡通猴子外套的小男孩哈哈哈笑着跑上银锭桥,因为想快些去湖面滑冰车,他站在拱形桥顶朝冰面望了望,然后急不可耐地回头招呼刚下出租车的母亲,再一转身,正猝不及防地撞在了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身上。 那桥面落了层厚厚的雪,底下还结了冰,小孩子平衡感差,这么一撞直接失去重心,脚下滑倒,当即沿台阶滚了下去。 不远处的年轻妈妈吓得惊呼一声,连忙跑过来扶起儿子查看情况。 小男孩衣着厚实并没有受伤,他没注意妈妈的唠叨,而扭头看向银锭桥顶,伸出带毛线手套的手指着那里说:“刚才那儿有个穿黑衣服的阿姨,我撞到她才摔下来的。” 闻言,那年轻妈妈给孩子掸衣服的动作登时顿住,神色微带讶异地看向儿子黑漆漆的眼。就算先前离得远,银锭桥桥长也不过数米,一眼看去根本就不可能遗漏什么,更别说是个活生生的女人……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桥顶,那里的积雪还未被踩踏,表面十分平整,只有一串属于孩子的脚印——她恍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忙压低声音道:“不许胡说,哪儿有什么阿姨?你就是不听话乱跑才摔倒的!”说完,不等儿子分辩,她抱起孩子捂紧他的嘴,低头匆匆走了。 大雪绵密急促,就在这时,静谧的空气中蓦然响起“砰”的一声轻响,那从天而降的雪花倏地悬浮在半空,一点一点勾勒出一个倒扣的弧面,像是有什么有质却无形的东西静静立在那里,注视着那对人类母子渐行渐远的背影。 长空传来干涩的鸟啼,一只羽翼乌黑、泛着深蓝色流光的大鸟破雪而来,拍打着翅膀轻巧落上桥柱。 “竟然被个小孩子发觉,”黑鸟扭动灵活的脖子,睁着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珠看向旁边的空地,用一种雌雄难辨的声音尖着嗓子道,“啧啧啧,二小姐这是心里有事啊!” 它话音没落,桥柱旁透明的空气仿佛湖水般荡开波纹,丝丝缕缕的黑气凭空产生,落于雪地,缓慢凝聚成一双光洁的黑色细高跟长靴。优美性感的线条不断攀升,逐渐显现出女人被皮靴包紧的纤细小腿,风衣的下摆,挺直的腰和胯,她右臂曲起,佩戴着皮手套的手稳稳握住长柄雨伞弯曲的手柄,另一只手上提着个沉甸甸的点心匣子。 那是个一身黑色装扮、体型高挑修长的年轻女人。 黑伞之下,女人白皙的面庞笼着一层阴影,画着妩媚烟熏妆的猫眼略微垂敛,厚涂暗红色唇膏的两片唇抿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像是戴着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具,可面具下的脸却隐隐透出一股截然相反的安静婉约。 “那孩子灵力不错,以后多半会被降妖师协会选中,留下迟早会成祸害。”说完,女人举步登上石桥,并没有拦下那对母子的意思。 黑鸟煽动翅膀飞上她的肩头,乖巧站稳,探着脑袋询问道:“二小姐不想动手,那用不用下属——?” “少多管闲事!”女人嗓音瞬间压低,威胁性十足地斜睨了那鸟儿一眼,“这里可是什刹海,就算是要动一草一木,也得先问过老师的意思,更何况是个活人?渡鸦,你这是活腻歪了?” 渡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把脑袋埋进翅膀下梳理羽毛,咕咕叫着说:“二小姐这是记挂着九尾大人,所以才一不小心,险些被个略有灵力的小鬼识破幻术啊~” “最近两月,老师先是在木兰围场被人重伤,昨夜又听说与青龙分魂在精神域内交手,眼下他体内只有一魂,就算是高阶妖兽也难免余力不足,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听您这话的意思,是对九尾大人用一魂镇住焕少爷体内妖魂的做法颇有微词了?” “明知故问,这一做法当年我便是极力反对,如今时局混乱我当然希望老师能三魂归体,至少不受那些无故的牵连。”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他太偏爱焕弟,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劝阻。” 一人一鸦撑伞走过石桥,径直穿进酒吧街后的僻静胡同。 小卖部大妈正挥着扫把清扫门前的积雪,将乌黑的雪沫子扬的到处都是。 那女人明显有点小洁癖,见状不禁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然后不用她开口,渡鸦率先一步腾空而起,振翅搅乱气流。 顷刻间,在人类眼中再无他人的胡同莫名吹进一股阴冷的风,大妈被反吹回来的雪沫迷住双眼,急忙转身,骂骂咧咧地用手挡住刺痛的眼睛,在她头顶,房檐早已老化的瓦片被撩得摇摇欲坠,几乎随时都有掉下来的意思。 女人从容不迫地从那个看不见她的人类妇女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提醒道:“不要伤人,否则老师怪罪下来我也保住你,别忘记了,他原本就不喜欢你这类地狱出来的魔物。” 渡鸦适时收手,飞过来重新落于主人肩膀。 女人登上台阶,毕恭毕敬敲响了彼岸茶舍的房门。 同一时间,黎焕靠在沙发举着手机打新赛季的炉石排位赛,卡座对面的戚景瑜和刑羿在下围棋,看上去似乎是和平友好的样子,但只要稍微关注棋盘便能发现,这两个表面八风不动家伙的正用一种文雅的方式默默杀了个你死我活。 所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各自专注于手头事项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微微愣了一下。 “今天有客人?”黎焕抬头看向老师。 戚景瑜道:“早就传话下去说正月里谢绝见客,应该不是京城的妖怪。” 黎焕收起手机,起身披上外套,顺手抽出背包里的唐刀:“我去看看。” 刑羿也站起来,简言道:“一起。” 两人离开正房穿过庭院,于大门前站定,黎焕道:“是谁?” “焕弟,是我。”门外女声回应,“任务棘手,今年回来晚了,给老师请安。” 黎焕闻声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把唐刀丢给刑羿,拉开门栓推门出去:“清慈师姐!”他上前拥抱住撑黑伞的女人,“您可算回来了!上次听说您要回来还是年前的事,结果拖到过年一直没有音信,害老师记挂了好久。” 纪淸慈收起黑伞,伸手摸了摸小师弟的头,巧笑嫣然道:“你这年岁的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师姐这才出去了不到一年,你竟然又高了不少。”说完,她抬眼看向门内的刑羿,“这位想必就是刑先生?” 刑羿没有说话,朝对方略一颔首。 “这是我二师姐,纪淸慈。”黎焕对刑羿介绍完,复又看向清慈,道:“老师跟你提过他?” 纪淸慈说:“那倒没有,老师联系我向来只谈任务不谈私事,是大师兄说的。” 黎焕把师姐让进门,随手刮了刮渡鸦的喙。渡鸦咕咕叫着转了转小脑袋,然后拍着翅膀飞上屋檐。 “别理那傻鸟,这小妖灵根不行,到现在都笨得很。”纪淸慈拉住黎焕手臂,把正要往回走的小师弟又拖回来,“焕弟,师姐这趟出门时间长,有点馋火锅了,你去买几斤羊肉片和涮菜,回来咱们好好吃一顿。” 黎焕愣了愣,下意识与站在她身后的刑羿对视一眼,后者同样神色有异,但短暂怔愣后当即十分冷静地点了点头,黎焕会意,忙应道:“好,我马上去。” “那我进去跟老师汇报任务的事,”清慈道,“别跑远了,快去快回。” 三人说完,各自往茶舍内外走去。 直到出了胡同口,黎焕站在什刹海结冰的湖水旁,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她有意支开我们?”刑羿道。 黎焕想了想,说:“或许是有事想单独跟老师谈谈,其实从前与猎手任务相关的事他们都会有意回避我,毕竟涉及的大多数事件都比较敏感,而且他们活得太久了,在他们看来我永远都是个孩子,自然是知道的越少就越好。” 刑羿心里感觉说不太通,但是没有点破,只是道:“现在有什么打算?” “去买师姐要的东西啊,反正妖怪也是要吃饭的。”黎焕其实也很纳闷,但下意识地不太愿意在自己人很身上多想,先在老师卧室内的那次谈话对他触动很大,现在想想还是会觉得心疼。 黎焕定定神屏蔽掉莫名其妙的念头,然后走过去握住刑羿的手,笑得眼睛弯起来,道:“别太敏感了,碰巧我也想出来转转,屋里太暖和容易犯困,在外面精神会好一些。” 刑羿反握住他的手,两人并肩朝附近的超市走去。 男人的掌心温暖干燥,大概是因为降妖师对手指灵敏度要求极高的原因,那显然是双被精心保养过的手,没有一片死皮或是老茧,肌肤非常光滑,手指匀称修长。黎焕很喜欢那种干净而且骨节分明的手,觉得很好看,又不会显得女性化,一时兴起,他执起刑羿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 刑羿也不拒绝,面色如常地垂眸看他,淡淡道:“这是做什么?” “我忽然在想,如果我们相处的还可以,确定不会分开,以后可以考虑搬出茶舍自己生活,就像师兄和师姐那样。”黎焕轻声道,“然后我们可以每天像这样手牵着手去超市买菜,除了不老不死,和普通人类夫妻并不会有多大差别,也挺好的。” 闻言,刑羿极不明显地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舍得离开九尾?” “舍不得啊,我记事以后就跟在老师身边,从来没离开过,他罚过我很多次,每次都用小藤条打得我皮开肉绽,不过感情深了,我知道老师是关心我,所以再怎么打也恨不起来他。” 刑羿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戚景瑜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世上最难撼动的便是带有抚育之恩的师生关系,正所谓亦师亦友、如父如母,可以说是他引导黎焕认识了这个人、妖、魔三者共存的世界,地位之重可想而知。 黎焕看出这家伙在走神,静了半响,又补充道:“可是现在,我确定我爱你——世人误以为妖不会有真爱,因为生命太久会磨灭一切热情和那颗爱人的心。不过也正因为不老不死,所以妖会格外珍惜那个教会它们爱人的人,毕竟凡心初动的感情都是最忠贞的,而我的这个人就是你。” 降妖师先生略略怔住,觉得这家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妖孽,可真正正经起来感觉真还是完全不同。 然后,某妖孽叹了口气,继续道:“当然啦,如果我们一开始相处的模式没那么猥琐就好了,在大家都还不熟的时候直接亲了抱了摸了撸了,不该干的事一样没少干,总感觉我是被你撩拨出感情的啊!” 刑羿:“……” “哎哎哎,”黎焕忽然停下,非常认真地说,“你坦白交代是不是一开始目的就不单纯,要不干嘛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天天猥亵我?!” 那一刹那,超市门口擦肩而过的顾客纷纷露出万分惊悚的表情,用一种看渣男的眼神肆意鄙视刑羿,看得向来连情绪鲜少外露某降妖师先生难得有些不太淡定。 与此同时,纪淸慈在一阵摇铃声中推开茶舍房门,端坐在沙发上的九尾妖狐依然专注于那盘进行至一半的黑白子博弈,似乎对来人身份没有半点惊讶。 纪淸慈揣摩不出老师的心思,只好轻手轻脚地走到卡座旁,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唤道:“老师,徒儿回来了。” 戚景瑜手里捻着一粒黑子,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变异傲因的任务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呈报了虚假信息,这件事你可有头绪了?” 纪淸慈道:“回老师,上海负责转交这个任务的妖在焕弟遇袭当晚就被人处理掉了。” 戚景瑜也不意外,又问:“尸体检查了?” “是徒儿亲自检查的,”纪淸慈如是道,“那尸体并无外伤,只是……”她抬眼看向戚景瑜,“三魂没了。” “被抽取了三魂。”戚景瑜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手中黑子落定,掷地有声,他最后看了眼棋局之上的一线生机,这才抬头看向垂首立在旁边的二徒弟,冷声道,“这一缕丢失的三魂可能涉及的推测众多,看来下手的人是很了解咱们现在的处境啊。” 纪淸慈刹那心念电转,试探着接话:“老师的意思是……内鬼?” 戚景瑜平平“嗯”了一声,澄澈的眸底寒光毕现,讥讽道:“想不到我手下也能养出这种东西,真是太不把本尊放在眼里了。” ——To Be Continued 第40章 Chap.40 【你想要什么口味?】 话说这边,饱受围观群众八卦目光鄙视的降妖师先生为了防止误会继续恶化下去,只好揽住肩膀,半推半抱的把某人拐进超市。黎焕不明白刑羿的真实用意,以为是个寻常的亲昵举动,当即主动回搂住对方腰侧,心里幸福感爆棚,感觉真是越来越有普通人类过日子的感觉了! 只可惜两个看似过日子的家伙其实本质上并没有慢慢闲逛的耐心,黎焕惦记着茶舍那边师姐要和老师单独谈话内容,推车站在冷柜前选羊肉片,看着看着就走神儿了。 刑羿过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几样蔬菜,全部都是基地分装好、再由超市统一打码摆放在冷藏区的,不用称量,直接在收银台付款就好。见黎焕对着肉片们发呆,刑羿随手从冰柜里面拎出两袋肉,连同蔬菜一起放进购物车。 黎焕瞬间回过神,垂眸看向刑羿,觉得这家伙连价格都不看就往购物车里装东西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不居家。但反过来一想,像刑羿这种级别的降妖师,在协会里的生活起居必定是有人提前打点好,哪儿用得着自己跑超市买东西。 想到这儿,某人忍不住弯起嘴角,见四下无人,便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刑羿愣了愣,偏头看向黎焕:“我以为你担心师姐那边,没心情做别的事。”说罢,他接过购物车,一手推车,一手搭着黎焕肩膀,两人并肩去调料区选火锅底料。 “确实担心,你不知道,师姐这趟出门至少得有小半年,按往常任务周期不可能这么长,更别说还没来得及赶三十回来给老师请安。”一提这事儿,黎焕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绪的纠结起来,他拿起一袋底料翻过来看配方,注意力却一直没集中到那上面去,继续道,“我怀疑老师中途又给她安排了什么别的任务,所以才耽搁了。” 刑羿说:“知道她原本的任务是什么吗?” 黎焕道:“那时候他们谈什么都是背着我,不过我好奇心重,所以还是能听到不少有用信息。” “九尾多半知道,只是不拆穿你。”刑羿拿过黎焕手上的火锅底料扔进购物车,省得他心里想事,举半天也决定不了到底买不买。 黎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根本没发觉手上东西没了,道:“不过师姐接手的任务……怎么说呢,挺奇怪的。” 刑羿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黎焕细细回忆了好一阵,然后才慎重开口:“那个任务受害者是妖不是人,而且还是全国范围的,据反馈回来的消息称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贩卖妖怪的三魂七魄,老师认为这意味着买主对魂魄要求非常高,可能是妖也可能是魔,当然现在——”他顿了顿,目光犹疑地看向刑羿,“还有可能是你们降妖师。” “你怀疑你师姐支开我们,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刑羿道。 黎焕淡淡“嗯”了一声,心事重重道:“她既然听师兄提到了你的身份,避嫌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做法刑羿理解,也就没去评价。 两人选好调料,又跟超市慢慢悠悠逛了一圈,以免消耗的时间不够,茶舍那里没谈完回去碰见了会尴尬,等到时间接近正午,才开始往收银台方向走。 过年走亲戚串门的人多,购物量也大,每一条结算通道都排着长队。 黎焕等得无聊就划拉手机屏幕刷微博微信,队伍挪动刑羿就会拉着往前走两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排到柜台前,黎焕知道没几个就能轮到他们便收起手机,一抬头,正发现刑羿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他下意识顺着对方目光看过去—— 一般来说超市收银台前都会摆个小货架,上面摆些糖果巧克力之类小孩子喜欢的零食,目的就是刺激等待过程中的消费,当然上面还有些是孩子不认识的。 视线扫过杜蕾斯,黎焕心下一颤,心跳莫名快了不少,期待同时又有些不太确定。 万一人家是想买口香糖呢? 两人身高不同,刑羿比他高了半个头的样子,这一落差就很有可能判断失误。 为了防止被误会成目的不纯的那个,某人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伸手从货架上拿了瓶薄荷口味的口香糖,黎焕选它并不是因为喜欢薄荷味,而是单纯因为它是放在食品类最高的一排,再往上就是小孩子们不懂的东西了。 他这么一拿,刑羿果然微微怔住,再一偏头,两人视线相遇。黎焕觉得有点尴尬,纠结了半天,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口香糖,问:“这个味道可以么?” 刑羿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我不喜欢。” 黎焕:“……” 真是给点脸就任性起来了……一个口香糖什么味不是一样吃?! 黎焕没辙,只好把薄荷的放回去,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味道也不知道选什么,随口道:“那你喜欢什么?” 刑羿没着急回答,而是揽着黎焕腰部把人搂向自己,略微低下头,对着某人愈发红润的耳垂,非常狎昵地轻声耳语说:“我不喜欢有味道的,我只想要你本身的气味。” 黎焕:“……” 啊啊啊啊!他也不想猥琐!可这说的真特么是口香糖么?! 刑羿漆黑的眸底浮起一丝玩味的神色,极不明显地弯起嘴角,心里很喜欢某人这种害羞又险些炸毛的反应,然后气定神闲地从货架上取了盒无味超薄型的杜蕾斯扔进购物车。 黎焕盯着那盒躺在一堆火锅材料上的纯洁套套,忽然就觉得一会儿真是没法好好吃饭了。 “你竟然觉得我在看口香糖,怎么想的?”刑羿伸手摸摸黎焕的脑袋,感觉这家伙蠢起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开玩笑道,“难道要我带着那玩意儿干你么?” 黎焕:“!!!!” 卧槽这画面感! 戴着口香糖是什么鬼啊?!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口味真的好重啊啊啊啊! 瞬间脑补的某人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套套上抽回来,黎焕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出来买个东西都要想跟你上床的事?” 闻言,刑羿眸底带笑,意味深长地说:“从帮你那两次来看,确实挺饥渴的。” 黎焕被说得无力反驳,赌气似的把那瓶口香糖又拿回来,默默转身懒得再搭理他。 等到终于轮到他们,收银小妹扫完各种蔬菜和羊肉,对那盒画风明显不对的套套微微一愣,再看向黎焕和刑羿时脸上顿时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然后笑眯眯地报出价格。 黎焕心说什么鬼啊!你的职业素质呢?!拎起两只塞满的购物袋,也不管套套,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刑羿抽出张信用卡递过去,淡淡道:“别介意,他被宠坏了。” “你们感情真好,”收银小妹刷完卡,把小票和卡一起还回去,“春节快乐。” 刑羿没再接话,把卡收回钱夹,拿起那盒杜蕾斯跟着出门。 回到茶舍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黎焕让刑羿把食材拿到厨房处理,自己去茶舍跟老师打声招呼。那边戚景瑜和纪淸慈明显也已经谈完了,正坐在卡座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聊天,黎焕见两人神色如常,就识趣儿的没有开口多问,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去猜忌一二。 往后那顿火锅吃的还算和气,纪淸慈在北京有自己的住所,离什刹海不算远,吃过饭她帮黎焕收拾完东西,然后朝戚景瑜请了个安,便先行回去休息了。 茶舍重新安静下来,黎焕服侍老师回房午休,再出来发现刑羿正站在纷扬的大雪中等他,黎焕赶紧拿起立在门边的长柄雨伞,快步过来将撑过两人头顶。 “外面多冷,我就是伺候老师躺下,很快就会回去。” 刑羿一声不吭地接过伞,解开外套把他整个裹进来,然后越过黎焕的肩膀眸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面前那扇闭合的门,静了很久,才道:“以后别去了,我知道他是你的老师,可就算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我也不希望你亲近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黎焕闻言不禁失笑,玩味道:“老师抚养我十八年,而我与你认识还不足两月,我若是同意了,怎么看都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刑羿眸色冷暗,眉心浅蹙,并不答话。 黎焕感觉到他生气了,嘴角泛起的笑意加深,他搂在男人男人腰侧的手臂微微收紧,埋在对方颈侧的脑袋十分亲昵地蹭了蹭,“老师七月大寿,我想陪他到那个时候。”他偏过头,轻轻吻了吻刑羿裸露的肌肤,复又开口道,“然后,再做个不孝的徒儿,陪你离开。” “一言为定。”刑羿道。 黎焕合上眼睛,强行压下心里那股负罪感,回道:“一言为定。” 室外大雪纷飞,一墙之隔,戚景瑜站在房门的另一边,手上还拿着平常穿的狐裘大敞。外面天冷,他担心小徒弟只穿单衣在院子里走会受凉,想提醒他披自己一件衣服再走…… 戚景瑜像失神了一般静静站了好久,直到脚步声渐远,他才重新将大氅挂回衣架,然后面无表情地坐进沙发,端起茶几上已经冷了的茶,却迟迟没有饮上一口。 黑暗中传来响动,仓鼠从角落里钻出来,贼头贼脑地爬上沙发,圆溜溜的小眼睛注视着垂眸不语的男人。 “景瑜,你对黎焕的感情有那么深么?”阎漠道,“你可要分清楚,自己究竟是舍不得黎焕,还是舍不得凤啻。” “对妖来说十几年确实不算什么,魔罗,你说的不错——”戚景瑜长长叹了口气,“我看中小焕不仅是因为他体内的凤魂,也因为他与凤啻一模一样的容貌。生灵三魂各自独立,他这一缕魂继承了凤啻所有的善,且不带一点属于妖的邪念,他比我敬爱的兄长还要完美无缺。” 阎漠笑道:“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复活凤啻,而是想要黎焕吞噬掉另外二魂,成为新任青鸾了?” 戚景瑜平平“嗯”了一声,说:“重烨利用那两缕凤魂制造了不人不妖的怪物,与其让兄长以那种形态重生,倒不如成全一个完美无缺的黎焕,魔罗,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是,”阎漠调侃道,“你这妖狐向来只爱自己,要谁活谁就活,想谁死谁就必须死,确实是太自私了些。” “这样啊……”放下茶杯,戚景瑜朝仓鼠伸出手,用手指托着那小东西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它的毛,用仿若自语的声音淡淡道,“那小焕要走的时候,我就放他走好了。” 仓鼠眯着眼睛享受,扭着肥嘟嘟的身子,用蛋蛋蹭了蹭男人的手指。 见状,被仓鼠猥亵了的九尾大人动作停下,犹豫几秒,他把仓鼠翻过来,轻飘飘地扫了眼那占身体比例十分夸张的部位,冷笑道:“魔罗大人,春天还没到,你这是做什么?” 那被附身的仓鼠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在男人手心,大大方方的将一对毛茸茸的蛋蛋暴露在对方面前,轻佻笑道:“只是这人间春天没到,我那间当铺只要我想,什么时候不是春天?” 戚景瑜笑而不语,拇指抚摸过仓鼠柔软的腹部,一路向下,最后状似无意的在那个上面刮了刮。 魔罗舒服地轻哼,歪着头,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戚景瑜,啧了一声道:“今天当真是下了一场瑞雪,想不到,向来断绝七情六欲的九尾,会这么主动?” 戚景瑜眉梢微挑:“怎么,魔罗大人不欢迎啊?” “这哪儿的话,本尊自然是求之不得啊!”仓鼠动动耳朵,一骨碌爬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 戚景瑜把它放在沙发上,起身去披大氅,头也不回道:“现在。” 仓鼠简直受宠若惊,急道:“那我回去等你!”说罢跳下沙发就要往回跑,还没跑到门口又折身回来,叮嘱道,“这事放鸽子不道德,九尾你别食言!” 戚景瑜垂眸凉凉地瞥了它一眼,“哪儿那么多废话?” “还不是被你放多了……”仓鼠闷声嘟哝一句,又生怕再多说对方反悔,赶在戚景瑜开口之前嗖的钻出门缝瞬间没影了。 ——To Be Continued 第41章 Chap.41 【凝魂茶】 三日后,年初五凌晨零点。 破五最后一轮鞭炮才刚放过,远处还偶尔传来一两声孤零零的爆响,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久久不散的硫磺气味,映衬得黑夜静寂,胡同伸手不见五指。 长夜下响起一记轻微的吱呀声,彼岸茶舍紧闭的门静静划开了一边。正在垃圾桶旁翻找食物的野猫警觉怔住,澄黄剔透的眼眸中竖瞳瞬间眯紧,它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全身毛发乍起,十分戒备地盯着那敞开了些许的门缝。 就在此时,一只毛乎乎的白玩意儿嗖的破门而出,目标明确直奔野猫冲了过去。 察觉到危险的猫儿喵地惨叫,四爪乱蹬,逃命似的蹿上垃圾箱,然后再一蓄力飞身攀上院墙。 小野猫受惊不小,全身抖个不停,它心有余悸地舔了舔爪心肉垫,原想那狐狸狗应该没有上墙的本事。 结果一口气儿还没来得及喘匀,身后嗷呜一声兽吼,一头与飞檐同高的巨型狐狸蹲在胡同中央,一边低头挑衅十足地盯着小猫,一边贱兮兮地摇晃那九根尾巴。 野猫被吓得爪下一滑,咚的掉进院墙那边的雪堆里,不见了。 跟在后边的某人刚一出门,就看见阿狸那个蛇精病闲的没事散发着小狐威欺负流浪动物,还招摇过市的变大了好几号,黎焕赶紧四下逡巡一圈确定没吵醒邻居,然后板着脸清了清嗓子,对阿狸道:“别嘚瑟了,连仓鼠都打不过,你也就逗逗胡同里没断奶的猫了。” 阿狸一听这话顿时蔫了,自信心受到了成吨打击,缩回狐狸狗大小,蔫头耷脑地蹭了过来。 黎焕解开狗链给他戴好,把牵引绳交给拉格朗日,示意他牵着。拉格朗日听话地点点头,等黎焕转身去找刑羿的时候悄悄顺了顺狐灵雪白蓬松的背毛。 “替你把猫撵走啦~”阿狸两眼放光,十分得意地舔舔鼻子,“价钱说好了,记得付款嗷!” 拉格朗日一边留心不被黎焕发现,一边压低声音道:“放心放心,以后你直接找我代付,那喵好讨厌,我一露头它就对着我磨爪子,你介不介意直接吃了它?” 阿狸莫名其妙地看他,本来想瞪,但碍于还要抱紧这条大腿,所以不敢太过分。 “我不吃那么低端的东西,而且现在主人不让随便杀生的,动物也不行嗷。”阿狸从狐狸毛里翻出手机,打开支付宝,说,“来吧朋友,我们先把撵猫的钱付一下?” 拉格朗日非常爽快地也开了支付宝,两只猥琐妖怪缩在一边咻咻咻咻转账付款。 黎焕狐疑地扫了他俩一眼,感觉三天里这俩货的感情简直是突飞猛进,而且同样是三天没合眼,拉格朗日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连点睡意都没有……想着想着,他感觉大脑实在转不动了,索性从后面抱住刑羿的腰,像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挂在他背上。 刑羿给大门落锁,然后拍拍缠在腰上的手,道:“困了?” 黎焕意识模糊地“嗯”了声,知道对方已经锁完了,但身子沉得厉害,一点都不想动换。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软绵绵地滑入耳膜,刑羿只觉得下腹一股燥热蓦地腾起,呼吸一乱,整个人都被这声“嗯”叫的有点不太淡定。 他深深缓了口气,强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故作镇定的淡淡道:“我背你?” 黎焕就在等这句话,闻言当即改搂住刑羿脖子。 刑羿笑笑没说话,顺势躬低下身,两手一挽黎焕双膝内侧,把人稳稳背在了背上。 黎焕下巴枕着他的肩,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英俊异常,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对方脸颊。刑羿若有所感地微微侧过头,正迎上一双笑得弯起来的眼睛,“以前有人背过你么?”他问。 “老师。”黎焕说。 刑羿背着他沿胡同往外走,路过玩手机的某两只的时候朝他们一扬下巴,示意跟上,然后道:“九尾的背,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上去,上去了也未必能活到今天,他还真是疼你。” “刑先生,你的背又有几人能上去?”黎焕笑问。 刑羿笑而不语,手掌挪到某人大腿内侧,状似无意地用力一捏。 这一下力道倒不算太大,但架不住位置敏感,黎焕浑身一颤,只觉得又疼又痒,难受得眼角带泪,挣扎着就要下来。刑羿松开那块嫩肉,转而惩罚性地拍了他屁股一把,又将快折腾下去的某人往上背了背。 “老实了?” “呵呵,你们降妖师耍起流氓来还真是溜啊!” “哦,还想再来?” “别……” …… 跟在两人后面的拉格朗日看的眼睛都直了,脸上一个大写的卧槽,心说深夜虐狗简直残暴,直接被秀出了暴击伤害。阿狸早就放弃了反抗,索性放慢步速,闭眼任由拉格朗日牵着走。 一行人轻车熟路穿过什刹海纵横交错的各条小胡同,拐进南锣鼓巷。 诡异的街道古树参天,一头一尾向两边无限延伸,万庆当铺门口被业火点燃的灯笼火红依旧,大门向内敞开着,那只三花狸猫蹲在正门口的石墩上,一边悠闲地舔爪子,一边眯着猫眼偷偷打量来人。 刑羿放下黎焕,两人并肩站在当铺门口,那前院姹紫嫣红的桃花开得异常热烈,院子里似乎有风,吹得枝桠摇摆不停,浅粉的花瓣簌簌落下,覆盖住石桌上一句进行过半的黑白棋子。 目光落于棋盘,黎焕眉心浅蹙,只觉得那局面似曾相识,寻思着难道老师这两天不见人影难不成是来了魔罗这里?他起手正要叩门,就在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兀自震动,他取出手机,正看见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有微信推送来的未读消息—— 阎掌柜:【进来吧,特意给你们留了门。】 黎焕回复了句“马上”,然后收起手机,跨进正门。 “这是哪里?”察觉到空气变化的拉格朗日明显感觉不对,凑到黎焕身边小声问道。 黎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玩味道:“你不是看上我老师了么?这是他老相好的地方。” “阎魔罗?”拉格朗日脸色煞白,牵着阿狸掉头就要出门。 刑羿皱皱眉,头也不回的甩出两道引线,拉格朗日吱吱叫着变回原形,被引线捆死原封不动的提了回来。黎焕看多了觉得这XL版的耗子看着也挺顺眼,捏捏他肥嘟嘟的肚子,笑道:“怂什么?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就算他是阎魔罗也不敢随便动这儿的妖怪。” “我有魔罗恐惧症,”拉格朗日弱弱地说,“你介意我不变回人么?” 黎焕摆摆手示意无所谓,穿过前院,率先进了当铺。 那只先前被关在鸟笼里的麻雀此时正站在其中一排多宝架上,见人来了便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拍打着翅膀往后边飞去。 与此同时,多宝架尽头层层叠叠的厚重帷幔被人掀起,男人穿了身雪白的衬衣西裤,像个彬彬有礼的优雅绅士,但脸上的笑容却又是十足的不怀好意,他懒洋洋地抬起右手,十分轻佻地长吹一声口哨。小麻雀即刻于空中灵巧的一个回旋,乖乖落在男人修长的食指上。 “还挺准时。”眼睫抬起,那对属于魔的赤红妖瞳逸散出血色微茫的诡异光泽,阎漠从容转身,身形没入黑暗,他的声音在帷幔之后传来,带着狡黠的笑意,“来这边。” 黎焕眉心浅蹙,低声道:“这家伙真是不招人喜欢,不过是送我们入梦,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魔的天性使然,这种东西生来狡猾。”刑羿拍上他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走吧。” 黎焕轻轻“嗯”了一声,举步上前,刑羿撩开帷幔让他先走—— 那帷幔后面果然是别有洞天,竟是一间十几平米见方的独立房间,上百道帷幔从房顶垂落,无风自动的轻轻打着晃儿。黎焕鼻翼动了动,发觉这里面漂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淡药香,他原本就三日未睡,这药香钻进鼻腔直入脑髓,勾起无穷无尽的睡意。 阎漠坐在房间中央的八仙桌旁,用研钵将一味味药材磨成细粉,然后逐一洒进一只煮沸的砂锅里。 “一旦魇魔发觉有人在查找她的踪迹,必定会利用梦魇攻击你们的魂魄,而生灵三魂的自保本能则会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唤醒本体,避免在梦境中意外死去。而这味凝魂茶,有助于你们的魂魄离体进入梦境后不会轻易返回。”他抬头依次看过黎焕和刑羿,示意两人落座。 刑羿看向那扑扑冒着白气的砂锅,淡淡道:“听起来是把双刃剑。” “不错。”阎漠道,“这茶的副作用是强行断绝魂魄与肉体之间的联系,你们会达到从未有过的深度睡眠,即使陷入最恐惧的梦靥也不会惊醒,除非现实有人将你唤醒,或是自行抹杀掉编织梦魇的魔罗。” 这时,为砂锅加热的业火自行熄灭,阎漠舀出凝魂茶分装进预先准本好的四只茶盏,然后逐一推给众人。 黎焕垂眸盯着那墨汁般浓稠的茶水,不确定道:“您怎么把控时间?” 阎漠知道九尾这小徒弟对自己心怀芥蒂,闻言顿时了然一笑,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当黎焕的面打响一记响指——顷刻,桌面上的砂锅研钵被清理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石英沙漏,他屈指敲了敲沙漏的弧形玻璃罩,轻笑道:“我只给你们三个小时,梦境内外隔绝,我无法得知梦里发生的事,这段时间你们必须自行保命,找到那个玩弄梦境的疯女人,然后杀了她。如果三小时内没能得手醒来,我就会亲自叫醒你们,当然叫醒睡熟的人并不容易,所以手法可能会暴力一点。” 黎焕:“……” “魔罗,如若三小时未到,我们之中有人被魇魔重伤,不幸身亡——”刑羿抬头迎上阎漠的灌满笑意的赤红眼珠,轻描淡写道,“那您再叫醒会发生什么?” 阎漠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不禁轻笑出声:“降妖师先生,你应该是个聪明人,会想不到这种结果?”他笑着反问。 刑羿闻言并不答话。 笑声止住,阎漠唇边泛起的弧度加深,可这份笑意未能传至眸底,那双向来轻佻风流眼此时却是难得的清冷认真,他说:“你们不能要求我叫醒一个死人呀,不是么?” 阎漠说完,黎焕和刑羿不禁对视一眼,黎焕眉心微蹙,道:“阎先生,我们为老师做事,这件事自然是责无旁贷,阿狸是九尾分魂,进去一趟倒也无妨。只是拉格实在有点无辜,一定要冒这险么?” 变成老鼠的拉格朗日早就吓软了,一听黎焕为自己说话,当即赞同地点点头。 阎漠说:“三小时,要在梦里寻找一个目标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说到底敲响茶舍大门求助的还是这只老鼠。”说到这儿,阎漠冷哼一声,斜睨向抖成一团的拉格朗日,“他无辜,我看未必见得吧?你们冒险进去还不是为了他,这么一想,这家伙才是最不应该推脱的。” 黎焕沉思片刻,对拉格朗日道:“到时你跟好我,只管带路,三小时保命不难,你放心吧。” “时间不早了,各位没别的疑问就趁热把茶喝了,凉了以后效果会变差。”阎漠顿了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还有件事得提醒你们,进入刚入睡的时候会经历属于你们自己的梦境,不要流连,必须尽快找到对方。” 黎焕一怔,恍然记起生灵入梦的原因,日有所思,所以才会夜有所梦。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忽然对等下的第一重梦境充满好奇。 黎焕端起茶盏,将凝魂茶一饮而尽。 那热气袅袅的液体浓稠滑腻,带着奇异的药香,虽然煮开不久,可沿食道滑下后反倒有一丝微凉的触感。 黎焕头脑昏昏涨涨,眼前泛黑,整个意识开始涣散,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插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将魂魄与肉体一点一点剥离开来。 意识幻灭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阎漠倒转了桌上的沙漏,然后身子歪倒向一边,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那一刹那,属于高阶妖兽的威压穿透帷幔,无比温柔地垫在了黎焕身下,将他重新托回桌上。 “怎么不多睡会儿?”魔罗促狭的眼尾微微挑起,不怀好意地看向掀开帷幔朝这边走来的男人,“我还以为你累坏了呢。” 戚景瑜神色如常,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将大氅披在睡熟的小徒弟身上,轻描淡写地讥讽道:“就凭你?” 阎漠:“……” 竟然被自己男人挑衅那方面的能力,魔罗大人顿时心塞不已,沉默两秒,阎漠果断起身,直接扛起某口不对心的傲娇狐狸,重新进了卧室。 ——To Be Continued 第42章 Chap.42 【被封印梦中的记忆】 意识逐渐复苏,半梦半醒间,黎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炽热的空气渗透进肌肤,带着能烘干血液的恐怖温度,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夹杂着火星,燎痛脆弱的气管和肺部——而凝魂茶又将一切可能击退灵魂的负面情绪隔绝在外,失去了恐惧,他感觉心脏像是被掏空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不管肉体多磨痛苦,它都以一种安逸的幅度平缓跳动着。 黎焕睁开眼睛,离散的目光缓缓聚拢,那将世界烧红的火焰投映在他略微失神的眸底,随被热浪熏出的水光一起轻轻摇晃起来。 “这里是……第一重梦境?” 混沌一片的大脑恢复清明,他回忆起阎漠先前的提醒,下意识环顾四周。 第一重梦境正值深夜,厚重的云层遮星蔽月,暴雨倾盆,而那熊熊燃烧的大火非但没有熄灭的意思,反而在暴雨中越烧越旺。 眼前的二层民宅只剩下一个被炙烤得通红的框架,雨水被蒸腾成滚烫雾气,四下没有一声属于活物的响动,只留下火焰舔舐建筑发出的噼啪声。 第一重梦境属于原主本身,可——黎焕皱了皱眉,脑中完全记不起自己究竟几时做过这样的梦。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兽吼,妖兽威压横扫过来。 黎焕认出那声音,猝然转身看向自夜色下现身的庞大妖兽。 “师兄?”他下意识脱口唤道。 妖兽玄螭置若罔闻,冰蓝色的鳞片寒气逸散,四肢踏开,登时朝建筑喷出一道阴冷至极的冰焰。 冰焰与那遇水不灭的业火相遇,轰的一声蒸腾起漫天水雾。 黎焕猝不及防直接被气浪掀飞,狼狈撞上院墙,滚到地上后翻身咳出一口腥甜的血沫,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撑起身体重新看向与烈焰对峙的妖兽玄螭。 那受冰焰冲击后略显颓势的火焰蓦地向上攀升数丈,焰心转绿,犹如爬出地底的地狱妖火。 一股不祥的气息呼之欲出,玄螭妖瞳眯紧,一转不转地戒备着那簇愈发诡异的烈焰。倏然之间,鸟啼声响起,重重火光中恍然浮起一抹鸟类的残影。玄螭脸上现出惧色,下意识朝后退开一步。 那影像愈发清晰,巨鸟全身覆盖着蓝绿色的火焰,尾羽飘逸,它像是在烈焰中苏醒过来,翼展张开,顷刻间振翅腾空而起。尖锐的啼叫震天彻底,火鸟如同划破天际的星宿,与暴雨中拧身一转,利爪狰狞,凌空扑向地面的玄螭。 玄螭妖阶不及,在高阶妖兽威压的碾压下根本动弹不得。火鸟钳住玄螭背麟将其掀翻在地,鸟爪直钩进骨肉,刹那血肉崩离,它扬起修长的脖颈,朝天威胁十足的尖啸一声,锋锐的喙寒光乍现,朝玄螭左眼猛啄下去。 黎焕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大叫:“师兄小心!” 电光火石间,另一股妖力裹夹劲风从身后铺天盖地而来,阳炎紧随而至。火鸟被灼烧得吃痛尖叫,不得不停下攻击,抬起鸟兽看向那介入战局的不速之客。 那人熟悉的妖气自身后袭来,震得发梢轻颤,黎焕五感缺失,只觉得心跳快了不少。 一只庞大的兽爪落于身侧,灰烬腾起,黎焕颤抖伸手摸去,轻唤了声:“老师……”他的手穿透九尾妖狐的实体,于半空虚虚一握,黎焕垂下眼睫,唇角不禁泛起一丝无可奈何地笑意,叹息道,“果然是梦啊……” 下一刻,大地震动,九尾妖狐张开巨口撕咬上火鸟脖颈,火鸟钩爪嵌进它背脊撕扯开一大块皮肉,两妖斗作一团惊天动地地翻滚出去,猩红的妖血从天而降,与积水混合在一起染红黎焕脚下的土地。 “池修!”九尾妖狐扭头朝玄螭大吼,“去救那孩子!” 收到命令,重伤的玄螭挣扎起身,摇身一变化回人形。沈池修捂紧鲜血淋漓的肩膀,毫不迟疑地冲进火海。 “孩子……” 黎焕恍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就要跟上。 恰在此时,一团白色的兽影飘然而至,横身一拦堪堪挡住去路。 这梦境之中尽为虚像,按理说不该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黎焕震惊同时劈手抽出唐刀,手腕翻转当即作出挥砍的动作,却在看清那团兽影后蓦地停住。 “阿狸?” 那是一只通体焕发出月白光芒的九尾妖狐,它静静凝视着黎焕的眼,碧色瞳底的窄细竖瞳微微收紧,黎焕意识到不对,还没来开口,就见那狐狸张开尖嘴,用戚景瑜的声音道:“我是九尾留在你体内的第三缕魂。” “老师……”黎焕赶紧走到狐狸身边,心有余悸地看向不远处惨烈厮杀的两位上古妖兽,“这个梦难道是?” 九尾分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幽绿的狐眼透出一丝温凉的漠然,淡淡开口:“正如你想的那样,这不能算是梦,而是十七年前被主人封印在你梦里的一段记忆。” 黎焕深深缓了口气,说:“师兄去救孩子是我?” “嗯。”九尾分魂道,“这梦里的伤害都是真实的,就算现在你拥有凤魂,可凭人类的肉体凡胎也依然会被青鸾的妖火灼伤,你去了只能增加无谓的伤害,对现实中的肉身没有好处。” 黎焕抿了抿唇:“那天发生了什么?” “就像你所看见的,人类婴儿无法镇压住趋于成熟的凤魂,它击败宿主失控离体,杀了这里所有人。” “您说……所有?” “对,”九尾分魂偏头看他,“也包括你。” 黎焕瞬间震惊,忽然明白了老师封印住这段记忆的原因。 九尾分魂温柔舔了舔他的手背,继续道:“你在不足周岁的时候被体内妖魂杀死过一次,主人让池修抢救出婴孩尸身,将被制服的凤魂重新放入你体内,借助不死鸟一族的特殊能力你才得以复活。” 说到这儿,它倏而顿住,迟疑半响,才轻声补充:“我想主人已经不想再隐瞒你,那时候选择让你复活并不是出于不忍,而是如果没有容器寄生,失控的凤魂便会在精力耗尽后自行寻找下一任宿主,到时想再寻到它不知又会过多少个百年。” 黎焕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所以为了防止凤魂再次失控,老师将我重新用作容器后,又留了一缕魂镇压住凤魂的成长,让它一只保持雏鸟形态?” “这一点确实是主人对不起你。”九尾分魂道。 “别这么说。”黎焕笑得有些自嘲,“幼年早折和成为半妖苟活,如果可以选择,我也觉得活着更好。” 九尾分魂说:“主人同意魔罗送你入梦,恐怕也是为了让你亲自了解当年发生的事,就算我一直身处你灵魂深处,这段时间也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痛苦……”它扬起兽首,轻轻蹭了蹭黎焕侧脸,“小少爷,你可以怪他,也可以恨他,但是不要否认他对你的好。这十七年,主人利用我起先确实是为了保住凤魂,可到现在却是为了保住你的命,他……是真的疼过你啊。” 黎焕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负面感知被隔绝在外,他不知道自己在听过这番话以后应该是什么反应,可一低头,却有眼泪掉了下来。 “我带您出去吧?”九尾分魂道。 黎焕点点头:“带路。” 身后的打斗还在继续,脚下踩的是暗红的妖血,黎焕回头又看了眼伤痕累累的九尾妖狐,然后随那缕分魂离开了这座戚景瑜为他留下的梦境。 越往外走,周围的景色便越淡,等到一切归为纯白,九尾分魂停下脚步,对黎焕道:“再往前将不再是你的梦,我不能跟去。” “那是哪里?”黎焕疑惑。 “是魇魔构筑的第二重梦境,独立于亿万生灵梦境之外。”九尾分魂道,“你注意尽快和同伴会合,剩下的千万小心。” 黎焕起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说:“老师体内只有一魂实在是不安全,我得尽快把你还给他。” 九尾分魂说:“你不恨他就好了,快去吧。”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边说,黎焕边犹疑地朝前迈了一步。 那一步似乎跨越了某种肉眼不可见的结界,梦境边缘的白光尽数朝后退去,浓重的彩色仿佛滴入清水的墨汁,丝丝缕缕地从天而降,逐渐勾勒出一座深夜雨巷的景色。 不消片刻,场景转换结束。 黎焕站在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身后早就没有九尾分魂的影子。细细的雨丝打在他脸上,带着微凉的痒意,那是与先前梦境截然不同真实触感。在之前的梦里虽然同样下着雨,可他只能感觉到水汽的冰冷,身上却一点都没有被淋湿。 而这一重梦境带给里给黎焕的感觉则完全与现实无异。 整条巷子横宽不过三米,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木门。 附近实在太安静了,黎焕不自觉地收敛气息,走近最近一扇门侧耳倾听,那后面静悄悄的,他没察觉到有活物存在,但直觉告诉他这地方一定有鬼。 果不其然,仿佛是对那份直觉回应,巷口尽头的的黑暗中蓦地响起一长传诡异的嘎啦声,像是有人将利器抵在砖墙上,随行走不断向前划动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还伴随有一种沉重的喘息,黎焕心下顿时凉了半截,脊背汗毛竖起,他握了握手里的唐刀,短短犹豫一秒后,当机立断地折身向相反方向跑去。 黑暗中的东西似是有所察觉,那嘎啦声变得愈发急促,如影随形地紧跟过来。 黎焕不敢回头一路狂奔,突然,右手边的某扇门被人从内侧打开,黎焕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门后的一只手扣紧胳膊,不容分说地拉了进去。 “刑——?!” 尚未脱口的话语在男人掌心下戛然而止,刑羿将人压在墙上,一手封住黎焕口鼻,另一只手悬空抬起,以引线操控傀儡继续沿窄巷朝远处逃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怪物行至门外,这房间无窗,黎焕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能从呼吸声判断出那玩意儿似乎很饿…… 待怪物走远,刑羿维持着此时两人的姿势,手掌改移到某人后脑,五指插入发丝稍稍扣紧,他于黑暗中静静凝视着那双泛起妖光的漂亮眼睛,静了几秒,然后堪称粗暴地吻了下去。 黎焕被困在男人身体和墙壁之间,惊魂未定又没搞清状况,被这么一吻反而迅速冷静下来,他伸手攀住对方脊背,更加热切地回吻回去。 默默缩在房间角落的一狐一鼠长叹口气,十分默契地闭上眼睛。 一吻结束,唇分时两人都有点把持不住的意思,刑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黎焕嘴角溢出的津液,低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你的梦很长么?” 男人呼吸略显沉重,被刻意压低的嗓音听上去特别性感,黎焕感觉自己兴奋的不是时候,但就是很难控制那种想要做点什么的欲望。他提起右腿从侧面勾上刑羿的腰,横在对方背后的手臂顺势勒紧,顷刻间,两人身体贴紧,腹下起了反应的部位轻轻抵在一起。 降妖师先生身体一颤,不禁难耐得倒吸口气,心说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浪了,简直浪得不分时间地点,若不是后面有两个外人,加之门外不知何时就会转回来的怪物,他真想就地就把这妖孽给办了! “说来话长,回去告诉你。”黎焕吞了吞唾沫,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得弯起来,“外面的是什么?” 刑羿道:“狐灵说是魇魔创造的守门怪物,是她散布在二重梦境中的眼线,倒不难对付,只不过被这些怪物发现,就等于将我们暴露在魇魔面前,所以还是得小心点。” 黎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还不放开,要抱到什么时候?” “不想放啊,”刑羿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耳语,“这两天怕你太累没忍心做什么,我感觉那里快憋坏了。” “是么?我看你帮我解决那两次手上技术不错啊,怎么就不能自己来?”舌尖轻轻扫过对方耳后的敏感肌肤,感觉到男人呼吸一乱,黎焕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疑,玩味道,“我看看。” 说罢,那灵活得像蛇一样的手向下滑去,隔着长裤毫不避讳地握住微微搏动地那个,某人诡笑着勾起嘴角,坏心的在那物硬挺充血的头部按了一圈,然后整根握住,时重时轻地揉捏起来。 “还好嘛,”某人无耻地说,“摸起来挺好用的。” 刑羿:“……” 这可还有外人在场呢。 被捏叽叽的降妖师先生没料到这货借着黑灯瞎火能浪成这样,原本只是口头随意调戏一下,毕竟正事要紧,况且眼下这环境还真不是想办就能办的,结果没想到会被某人十分流氓地用行动公然猥琐了回来。 真是欠收拾啊…… 降妖师先生不开心地想。 ——To Be Continued 第43章 Chap.43 【噬梦当铺】 刑羿招架不住,一把扣住某人越发不老实的爪子,气息轻颤地低声道:“别闹了,把我撩拨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所以,刑先生现在愿意放手了?”黎焕笑得眼睛弯起来,即使手腕被对方扼紧,他依然不怀好意地勾起手指,在那个隆起的部位非常作死地刮来刮去。 刑羿被这公然耍流氓的家伙彻底吃死,完全拿他没有办法,僵持几秒,只好依言松手。某人握住涨疼的手腕缓慢活动,眉心略微拧紧,乌亮的眼珠借着那股疼劲儿蒙上雾气,一转不转地盯着刑羿看,也不说话。 不远处,阿狸从爪缝间肆意偷窥,用毛尾巴戳戳身边的老鼠妖:“哎!” 拉格朗日捂得特别实在,闻言一脸茫然地朝向阿狸的方向,继续闭着眼睛道:“完事了?” “哎呀没有!”阿狸把那对老鼠爪子拔下来,朝黎焕刑羿地方向努努鼻子,“喏,学着点,小少爷没的本事不大,撒娇装可怜的能力绝对一级棒,小时候只要他眼圈一红,我们九尾大人就得给这小妖孽买酸奶去。” 拉格朗日蠢萌地“嗷”了一声,不解道:“好厉害哦,不过我学来做什么?” “泡妞泡汉子啊!”阿狸脸上一个大写的“鄙视”,啧啧摇头,“愚蠢如你,真是没救了。” 拉格朗日贼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扭着肥硕的身子凑过来:“对九尾也管用么?” “那当然,要不小少爷怎么最受宠……哎!”话说一半,胖狐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即眼冒绿光,跳起脚就要暴打拉格这条刚抱上的大腿,怒道,“尼玛你胆子真不小啊,主意都打到我主人身上来了?!” 拉格原形体型虽胖,但身手敏捷,圆润一滚劈开狐灵刀片似的爪子,跐溜钻进刑羿脚下。狐灵这哪儿能轻易饶了他,后腿一蹬直接飞扑过来。 下一刻,淡蓝色引线割裂黑暗,从面八方缠绕过来,狐灵鼠妖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么一下,顿时猝不及防地被捆作一团,然后被那引线的主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回角落,顺便在每一只的嘴上都打了个十分漂亮又确保无法挣开的死结。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降妖师先生把引线们收拢一束用单手控制,另一只手托起黎焕手腕,面无表情地揉了揉。 “你们来多久了?”黎焕道。 “我最先到的,大概有半小时了。”刑羿边说边撩开袖口查看,发现确实红得很严重,若不是凤血自愈能力强,换个寻常人来恐怕还会留下淤青——平时下狠手惯了,看来是得收敛一下,降妖师先生平生头一次不甚明显地体会到了一丝小小的心疼,不禁感慨果然是自己的人了,前段时间随便咬的时候还真不觉得有什么。 黎焕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心里却随着对方按揉的动作甜出了一颗糖。 啊啊啊啊不行不行,这时候想这事干嘛?某人定了定神,心说真是动情误事啊,自己单独行动哪儿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连被傲因捅穿了都算不上什么。 想道这儿黎焕赶紧清空大脑,认真道:“这第二重梦境的结构调查过了?” “不全,不过大概能知道是类似南锣鼓巷的一个地方。”刑羿顿了顿,大概是觉得没解释清楚,复又补充,“我不是说现实中的南锣鼓巷,而是零点过后,被阎漠打通阴阳两界隔阂的那条没有尽头的街巷。” 黎焕极为慎重地“嗯”了一声:“我明白。” 刑羿道:“这重梦境的街道结构以‘回’字形向中心收缩,期间有很多类似我们现在藏身的空房子,而且结构完全相同。我怀疑是魇魔按照同一个原形复刻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房子中一定有一间是她的住所,那里也应该有她千百年来通过害人性命夺来的收集品。” “那种怪物呢?”黎焕说,“交过手了么?” 刑羿摇了摇头,道:“因为你还没来,我们不能擅自接近梦境中央,所以不想过早暴露踪迹。那种怪物不会定时出现在街道的各个角落,巡视附近是否有外人侵入,它们对声音非常敏感,就连最细微的呼吸都能被察觉,但除此以外的其它感官却很迟钝。” “这样啊,难怪阿狸说是眼线。”黎焕冷笑,“这胡同里黑灯瞎火,听觉确实比其它感官更加有用。”说完,他举步走到房间角落,把生生被引线捆成粽子的老鼠妖提起来。 刑羿知道黎焕这是有话要问,不需要他开口便自行解开缠住拉格尖嘴的引线。 “她在哪儿?”黎焕的眼睛眯起来,“我很好奇,你这只直接接触过魇魔的妖,究竟能比我们多感应到什么?” 一抹阴暗的红自那双漂亮的瞳底渗出,在黑暗中逸散出妖冶的血光。 拉格朗日被看得脊背一凉,弱弱开口道:“是气味。” 黎焕皱了皱眉:“什么气味?” “我同事失踪那天,我跟他走到B通道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香味。”拉格朗日回忆说,“那股香味很浓,像是体味重的白种人会故意喷很多香水,我是妖嘛,鼻子比人类好用,所以我能闻出那只魔想要掩盖的到底什么。” 闻言,黎焕迅速与刑羿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淡淡道:“是尸体腐败的气味。” 拉格朗日正要开口,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不解道:“你怎么会知道?阿狸说你是半妖啊……” “有人告诉我魔就是这个世界上的收集者,”黎焕脑中记起那日在幻境中的地铁车厢内,附身于刑羿身上的重烨说过的话,继续道:“他说人血、人心、人骨,又或是三魂七魄,每一样都可能成为魇魔的收集品,而成为藏品的人不可能还活着,她需求量那么大,身上的死气一定很重。” 拉格朗日道:“对的,她用了大量熏香,也盖不住那股腐臭味。” 黎焕垂眸盯着手上的老鼠,冷冷勾起嘴角:“话说回来,你闻到过气味这点,怎么早不说出来?” “怕惹上麻烦嘛,”拉格朗日动动身子,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小一点,十分娇羞地说,“我们啮齿类妖怪胆小是天性,老鼠还算是好的,你要是碰上龙猫啊、仓鼠啊,那种一紧张还会失禁呢,我就可爱多啦~” 黎焕:“……” 天哪!一个人形身高近两米的肌肉男用卖萌的口气说自己可爱多了……某人嘴角抽了抽,默默脑补了一番那种画面,登时感觉从小到大树立的审美被毫不留情地轰成了渣。 “所以——她在哪儿?” 拉格朗日动着鼻子嗅了嗅,道:“一般来说回字形结构的梦境中心会非常稳定,再加上气味,她的住处应该就在那里。” 黎焕点头,确实啊,之前在自己的梦里,越靠近边缘梦境的色彩便会越淡,最后归为纯白,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走吧,时间不多了。”黎焕把老鼠妖放在地上,示意刑羿给两人松绑。 随后,黎焕单独叫刑羿过来商量,两人合计过后,认为那种怪物不定时刷新在胡同里,若是按寻常方式过去无法保证不会碰见,如此一来反倒是房顶视野更好,也更安全些。 敲定注意,黎焕将拉格老鼠托上肩膀叮嘱它趴好别掉下来。蹲在地上的阿狸感觉自己失宠了,顿时危机意识爆棚,缩小身形后自觉跳上黎焕肩头,顺便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脸。 按黎焕的意思原本是让阿狸跟着刑羿,没想到这货领地意识这么强,眼下两侧肩膀一边一只体重超标的小妖兽,黎焕哭笑不得只觉得双肩沉甸甸,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一会儿上房啊。 刑羿抖开傀儡卷轴,释放出妖兽乘黄率先出去查看情况,自己则贴近房门听外面的动静。 小乘黄在引线的牵动下纵身跃上房檐,蹬蹬后腿将几块碎瓦片尽数踢下,二重梦境寂静德犹如一座死城,哪怕是最微小的响动也会被这份安静无限放大。游荡在隔壁胡同的怪物长耳一动,蒙着白膜的兽眼呆滞地朝声源处望了望,然后拖着血迹斑斑的巨斧,呼哧呼哧地紧跟上去。 刑羿伸手推开房门,回身给了黎焕一个眼神示意跟上,然后闪身进了胡同。 那男人伸手矫捷,形如夜色下的迅猛豹类,刹那穿过街巷同时起脚踏上对街的一处旧物,刑羿借力腾空而起,单手一攀顺势翻上房顶,紧接着俯身趴下。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而且没发出一声响动。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黎焕不禁眼前一亮,他紧随其后攀上同一面墙壁。刑羿看准时机伸出右手,两人掌心相抵五指各自扣上对方手腕,与此同时数根引线射出保护性地缠上黎焕腰部。刑羿手臂肌肉瞬时绷紧,发力一拉,直接把人带进怀里。 一面墙爬的不费吹灰之力,黎焕心跳微快,整个人啊啊啊啊直接被幸福塞满了。 “和我搭档的感觉怎么样?”刑羿道。 男人纯黑的眼眸沉静如水,目光清冷温柔,那股冰冷却强大的气场感染了黎焕的心脏,从始至终,他都能清晰感受到被对方悉心照顾的安全感,他忍不住在刑羿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真是……爱死你了!” 阿狸闻言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朝刑羿龇了龇牙。 两人起身,朝回字形街道中心方向望去,脱离开胡同的闭塞视野,黎焕这才发觉与整片建筑的暗色相反,中间的那栋建筑呈现出一种皎白的亚光色泽,因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材质,只能隐约辨析出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一层一层垒叠起来的。 “跟着我。” 刑羿说完,就着上身低伏的姿势踩上房屋斜顶,夜色之下,他如同一道模糊的虚影,在被雨水冲刷的无比湿滑的瓦片上,将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黎焕不敢怠慢,带着两妖紧随其后,那束引线一直稳稳护在他腰侧,在每一次身体打晃的瞬间适时收紧,助他快速找准重心。 半小时后,两人一前一后返回地面,隐匿在一处坍塌大半的院墙后。 此时他们距那座白色建筑不过数米距离,隔着满天飘落的雨丝,黎焕瞳孔微微失神,胸腔里一颗心脏极其不舒服地收紧,他终于看清了那材质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栋由人类头骨组成外墙的二层建筑,雪白的飞檐下悬着一块同样由骨骼拼接打磨而成的牌匾,上面以黑墨篆体书写着四个大字——噬梦当铺。 果真……是魔,却比阎漠更高调,也更残忍。 它用收集品建造了这座梦境之中的当铺,终日栖身于此,又怎么可能不染上那熏香都掩盖不掉的腐烂气息? 正当黎焕失神的时候,一只温厚的手掌伸过来覆盖住他手背,安抚性地握了握。 黎焕猝然回过头,只见刑羿英俊的眉眼看不出一丝情绪,疏冷的眸光落于远处,像是早就对尸骸习以为常了一般,男人眸底深处的那份冷漠无情令他心惊,像是又回到初次见面时,与那双残忍而绝情的眼睛对视的情形。 “不过是些死人,有我在,不用害怕。” 黎焕回握住那只手,低声说:“成为半妖前你也是人,看到这些不会觉得……” “不会,”刑羿直接打断他,嗓音却很温和,“我见过了太多,不像你,被九尾保护得太好。” 黎焕点了点头,刑羿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拨开某人脸侧被雨水润湿的一缕发:“曾经有人告诉我降妖师不需要感情,因为妖魔无情,而降妖师正是弑妖弑魔的那个人,就必须比妖魔更冷更无情。” “我理解,”黎焕道:“其实那些为老师做事的妖也是一样,维持秩序的猎手,却也是与同类相残的鬼。”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静了半响,复又开口:“就好比我是协会的刀,而你是九尾的刀,太多需要顾及的七情六欲会让这把刀变钝,变得迟疑,不过幸好——”他抬头迎上黎焕的眼睛,“让我产生恻隐之心的人是你。” 黎焕豁然一惊:“有什么差别?” “差别就是,我们原本就是同类,而同类可以代替彼此好好守住对方的弱点。刚才你对我产生了恐惧,但恰恰这世上最不应该怕我的人只有你。” “我不会再伤害你,这一点你给我永远记在心里。” ——To Be Continued 第44章 Chap.44 【人魂在哪儿?】 那一刹那,黎焕被男人的话语中的那份坦诚深深震慑到了,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可以拥有那个冷漠而残忍的人身上为数不多的似水柔情,可以站在他身边,被小心翼翼地保护在只有面对最为信任的人,才能好无顾虑展露的脆弱背后。 一个被当做刀来训练、自小便缺少七情六欲的人,一旦动心,他的爱或许并不浓烈炽热,但一定是这世上最深、也是最坚定不移的守护和深情。 黎焕心里触动极大,深深缓了口气,将那种强烈的感情稍稍平复下去,他有很多想说的话,可碍于此时处境又不能说出口,最后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握住对方的手,轻声说了句:“抱歉。” 刑羿盯着某人乌亮好看的眼睛静了一会儿,没再说话,引线收拢,召回先前释放出去的妖兽乘黄。 黎焕把肩上的老鼠妖拎下来,对他道:“是这里么?” 拉格朗日动着鼻子去嗅空气中的气味,半响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说:“是,不过里边好像没人?” 这一点不用他说,刑羿和黎焕也能察觉得到。 两人虽然不是真正的妖怪,可受体内那一缕妖魂影响,身体机能远远优于寻常人类,五感的灵敏程度更是不输拉格这类低等妖兽。那座人骨建筑立面静悄悄的,既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这说明魇魔外出狩猎,此时正是绝佳的潜入时机。 意识到这点,黎焕抬头看向刑羿,两人对视,刑羿略一点头,操控乘黄率先进去查看情况。 黎焕把拉格朗日放在地上,摸摸它的头,叮嘱道:“你就等在外面,找个地方藏好,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现身,也不用顾及我们的死活,三小时一到,无论结果如何,阎漠都会叫醒我们,到时你也就安全了。” 拉格朗日有些为难,但碍于老鼠胆小的本能便顺从地点点头,然后快速跑到最近一处空房子旁,猫身躲进了门外的杂物堆。阿狸看他那样十分不屑地磨了磨牙,鄙视道:“怂货。” 黎焕转身看向它:“你也在外面等。” 阿狸闻言登时愣住,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黎焕:“为什么?我是九尾分魂化形的灵宠,能打能抗又不胆小,小少爷,你有了新欢就不要银家这个旧爱了喵?” 刑羿面无表情地斜睨了它一眼,冷冷道:“不要。” 阿狸:“……” “不是那个意思。”赶在狐狸炸毛前,黎焕赶紧出来打圆场,“现在魇魔外出,我们又知道她本身听命于青龙重烨,趁这机会正好可以进去看看有什么线索。但我们两人对魔的气息并不熟悉,万一搜查过程中她突然返回容易被撞个措手不及,所以你帮我们在这里盯着,只要她现身就直接动手,我们察觉到九尾妖力自然会立刻出来帮你。” 阿狸眉头拧紧,默默想了一会儿,一言自语道:“听起来还是挺重要的啊喵?” “是啊,我的阿狸最棒了,你家小少爷就算有了新欢,也放不下你这只冬天睡觉抱着暖和的活体抱枕呀。”黎焕戳了戳某狐灵湿漉漉的鼻尖,笑道,“外面就交给你了,照顾好拉格朗日。” 阿狸被夸得浑身舒坦,九条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傲娇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嗷~” “嗯,放心。”说完,黎焕走到刑羿身边,道,“里面怎么样?你的傀儡见到了什么?” 刑羿说:“和阎漠的当铺类似,只不过比那里恶心多了。” 那魇魔用白骨建当铺,想来人体的其他部位也不会浪费,黎焕心里有准备,可听他这么说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反胃。 “走吧,还不知道那女人什么时候回来,而且阎漠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刑羿点头不语,贴着墙边四下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那种怪物后,他抬起右手,头也不回地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巷口,钻进愈发绵密的细雨中。 骨质建筑大门微微敞开条缝,正式先前乘黄进入留下的,根据傀儡所见反馈给刑羿的信息是里面确定无人,所以两人没做任何停留,穿过门廊前的一片空地后便径直推门跑了进去。 那室内无灯,大门闭合后能见度几乎为零。 黎焕取出符纸燃起一簇幽绿的业火当做照明,缓步朝更深的地方走去。 刑羿跟在他身后,目光有些在意地盯着那簇业火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最早在地下暗室的时候就见你引燃过这种火,当初还以为是符纸有异,现在看来是凤魂的影响。” 黎焕淡淡“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显得颇为无奈,说:“你也知道,若不是重烨现身逼老师说出真相,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只是半妖。从小打到我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究竟是妖是人,毕竟我召唤不出分魂,也不知道本体妖兽的种类,若不是可以使用简单幻术和这种火,我跟凡人真是没有任何差别。” 说话同时,两人穿过走廊,在尽头一扇门前停下。 妖兽乘黄从门缝里探出那张狐脸,睁着空蒙的兽眼看向自己的主人,乖巧地摇了摇尾巴。刑羿看也不看,直接一提引线将它重新收回卷轴。 黎焕侧头注视着男人给卷轴打结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疑惑道:“奇怪,你对傀儡那么凶,那小妖却还是愿意信任你,这又是为什么?” “别的妖怎么样我不关心,只要你这只信任我就足够了。”刑羿无声一哂,继而又道,“这扇门后就是魇魔的藏品,她将人骨拆出建造了这间当铺,剩下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刑羿边说边推开面前的骨门,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板向内划开。黎焕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业火摇曳,将幽绿的光倾洒进去,映照得那些高大的多宝架在地板上投影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我去那边看看。”刑羿道。 黎焕点了点头,走近面前的两排多宝架间。 与阎漠那间当铺不同,这些多宝架上并没摆放石英钟罩,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充满防腐液体的广口瓶,里面浸泡着被放干血液的各种内脏,瓶身上还贴着一种质地奇怪的纸,上面用褐色液体写着内脏种类和一个日期。 如此穿过几排多宝架,黎焕在一只液体颜色非常新鲜的广口瓶前停下,用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个标签的纸面,只觉得触感异常的粗糙干涩,密布细小的纹理和一些……毛发? 是人皮! 黎焕蓦地收回手,眉心锁紧,心说那魇魔还真不是一般的变态,收集品身上的素材一点也不浪费,都被她用在了当铺本身和里面的东西上,这点倒还真是魔的共性—— 等等! 想到这儿他恍然意识到什么,举起那簇业火环顾四周。这间陈列室并不算太大,而且格局通透,没有屏风或是帷幔之类的遮挡物,为了以防万一黎焕又绕着最外面走了一圈,确定墙壁本身也不存在暗门机关之类的东西。 “刑羿!”他开口唤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少了种东西?” 刑羿听见叫声急忙赶过来,说:“你发现了什么?” 黎焕道:“我第一次去阎漠的万庆当铺的时候,曾被他邀请到一面屏风后谈话,那间茶室里有一只青花瓷的水缸,里面盛有一种像墨汁一样的黑色液体和那些与他交易过的妖怪的魂。而这里——”他转身看向多宝架,有些不确定地继续说,“魇魔用人骨搭建了当铺,收集起内脏,以人皮为纸,人血做墨,那么……这些人的魂又在哪里?” 刑羿一怔,顺着黎焕的话接下去:“可能是她不需要魂,还有可能是需要魂的人不是她。” “魇魔是个中间人?”黎焕推测道,“她一面按照自己的爱好收集这些东西,一面又为下家提供人魂,而且那位下家的需求量不小啊。” 刑羿不置可否,反问道:“可这不能解释她跟青龙的关系。” 黎焕说:“或许我们把她与重烨的关系想复杂了,魇魔再弱也终归是魔,青龙再强也不过是妖,要魔对妖俯首称臣终归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他们之间可能也是利益关系,只是重烨可以从魇魔这里得到什么?” “是人。”刑羿道,“魇魔穿梭于梦境中寻找自己感兴趣的目标,她是接触过人类最多的魔。” 黎焕不解:“重烨需要人……为了寻找承载有凤魂的容器么?” “这应该是一方面,”刑羿沉吟半响,又道,“还有一点,他需要人身复活收集来的青鸾二魂,而且也需要大量活人来验证融合技术的成功率,如果是这样——”他倏而一顿,脸色沉下去,“难道我也……” 闻言,黎焕不禁微微睁大眼睛,走过去扣住刑羿胳膊:“先别多想,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并不一定——” 他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九尾妖狐的威压震荡开来,撼动整座人骨当铺都在震动。刑羿黎焕短暂对视一秒,紧接着一个拔刀,一个直接召唤出妖兽重明,两人不需要任何交流果断冲出陈列室朝外面跑去。 此时此刻第二重梦境大雨磅礴,黑气飘散,夜幕之上传来女人娇媚的笑声。 九尾狐灵兽尾散开,前肢低伏,龇着森白的獠牙发出一声威胁意味十足的低呜。 倏然之间,那黑气聚拢成形,化身黑纱长发的美艳女子,魇魔漂浮在半空,媚眼流转,她居高临下凝视地面的九尾狐灵,娇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来,阎漠身为魔罗之首,却被一只狐妖迷了心窍,说来也真是我们魔的耻辱。” “那你呢?”黎焕冲出当铺,朝天大声道,“你与重烨又作何解释?” 魇魔低低一笑,转身看向他:“其他妖怪怎么能与青龙大人相提并论?主人与魔不过一步之遥,假以时日他若成魔,那阎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黎焕瞬间震惊:“重烨……想要成魔?!” “不错,千年过境,阎漠被禁足于阴阳两界之间,其身份早就是有名无实,这魔罗之首的位置到如今也该换个人坐了。”魇魔眼珠一转,舌尖滑出,舔了舔殷红的唇缝,“话说回来,主人正需要你体内的最后一缕凤魂,九尾竟敢放任你来这里,也当真是愚蠢至极啊!” 黎焕闻言眉心拧紧,颤声怒道:“你闭嘴!” 他话音没落,一股更加强悍的威压扫荡开来,震得雨丝纷乱,对峙中的魇魔黎焕同时惊住,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的阿狸。 那九尾狐灵全身焕发出刺目的白光,于光芒之中,它的体型开始膨胀变大,长尾摇散,一身雪白的兽毛顺滑柔亮,与此同时狐眼澄澈眸光逐渐起了变化。 黎焕眼睛眯起来,只觉得那目光看上去非常眼熟,不禁下意识唤了声:“老师?” 魇魔面露惧色,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九尾?它不是灵宠,是九尾的本体?!”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猜测,九尾妖狐身形一转化身人形。 戚景瑜身披大氅,整张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男人伸手将兜帽边缘略微撩开些许,眼睫抬起,那种冷若冰霜的眸光含着一丝讥讽的笑意,轻轻落在魇魔身上。 “阿狸既是灵宠,也是本尊的一缕妖魂,三魂之间即可相互转换,这一点重烨没告诉过你么?”戚景瑜缓慢弯起嘴角,而眸底的寒意更胜,“本尊自然是不可能让小徒弟孤身犯险,但也不介意让他拿你练手。” “你!”魇魔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道,“我好歹是魔,九尾你也太看轻我了!” 戚景瑜莞尔一笑,反问:“那又如何,今天本尊就在这里,就要看小徒弟亲手弑你这不识好歹的魔,看看你我究竟是谁愚蠢至极?” 说完,他看向黎焕,改用一种柔软的声调温声道:“小焕,你只管放心动手,为师在这儿,这魔若是敢伤你分毫,为师就让她体会一次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在本章结尾开的脑洞小剧场———————— 同一时间,万庆当铺某卧房。 刚刚被交换回来的阿狸被阎漠压在身下,一脸惊悚,用一种看蛇精病的眼神看着他,弱弱开口:“那个……你恋兽么?不好意思我不好这口哎,我还是对隔壁胡同的萨摩耶更感兴趣。” 阎漠:“……” 魔罗大人被坑的一脸血,心说那狐狸真是太不地道了,哪有这时候随便换魂的?!万一留下心理阴影以后想起来就萎了要怎么办啊啊啊啊?!(╯‵口′)╯︵┻━┻————————完·~\\(≧▽≦)/~———————— 第45章 Chap.45 【真相一角】 “九尾,你太狂妄了!” 魇魔怒极咆哮一声,苍白的手臂朝侧抬起。 那一刹那,仿佛是受魇魔的滔天怒气影响,第二重梦境电闪雷鸣,云层翻滚,寒雨倾盆而下,仿佛整个世界都极不稳定的震荡起来。 戚景瑜长身而立,高阶妖兽的威压将雨水阻隔,那件狐裘大氅甚至没沾染上半分水汽。兜帽之下,男人精致的眼羽略微垂拢,遮挡住那双冷至冰点的琥珀色眼眸,他用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静静注视着居高临下的魇魔,薄唇轻启,好整以暇地淡淡道:“你必须知道,自古这世上便不缺少狂妄之徒,我九尾妖狐身怀三千余年修为,就算是身为四灵之一重烨在此也不得不忌我三分,试问本尊若不狂妄,又有几人有资格狂妄?!” 魇魔闻言极为不屑地冷笑一声,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你本体之中只有一魂,就算是妖兽之首,仅凭这一魂护体,便早已当不起千年之前为祸一方的九尾妖狐之名。戚景瑜,是你亲手将自己堕落成了一只寻常小妖,不得不藏身人间茶舍,终日苟且偷生,过着与那凡人无异的生活。” 说话同时,黑气在她掌心缓慢聚拢,翻滚着延展伸长。 紧接着利刃出销之声铮然作响,那柄乌金打造的三叉长戟仿佛是从雾气中化形而出,顷刻恐怖的气浪震散开来,魇魔抽出三叉戟于半空中拧身一转,长袍飘散,她双手执戟,毫不迟疑地俯身冲下,朝戚景瑜悍然出手。 戚景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既不应战,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你说的不错,近些年本尊确实有负妖狐之名。”戚景瑜嘴角弯起,露出一抹极不明显的阴冷笑意,“不过你又怎知这是本尊无能,而不是不想呢?” 随着最后一声尾音落下,戚景瑜身后兽尾舞开,庞大的九尾狐魂现出珍珠色的半透身影,像是在觊觎猎物般,微微眯起碧光逸散的兽眼。 目光相遇的瞬间,九尾狐魂窄细的竖瞳倏然收紧。 魇魔只觉得心神一震,似是有什么尖锐之物直插进她的灵魂深处,一股难以描摹的畏惧感如芒在背,经久锤炼的灵敏感官察觉到危险,她下意识想要抽身暂退,可攻击至此已是无法回头。面前的男人依旧岿然不动,可那张笑意温润的面容却是越看越觉得狰狞恐怖。 三叉戟锋锐利刃闪着寒光,刹那逼至戚景瑜近前。 电光火石间,凌厉的鸟啼声响起,重明鸟翼展铺张掀起狂风,搅得二重梦境暴雨凌乱。 阴影笼罩而下,魇魔花容失色,再也顾及不上面前的男人,不由得惊惧抬头。 重明鸟庞大的鸟身遮蔽天幕,混沌之中一道模糊的人影跃下鸟背,瞬间加入战局,唐刀雪白的刀刃凌空一划,割裂雨幕,于三叉戟铮然撕咬在一起,紧挨着戚景瑜心口前半寸的位置停下。 恐怖的力道沿戟身传来,震裂虎口,魇魔吃痛得脸色煞白,怔怔望着那人被雨水打湿的漂亮侧颜。 “哎,我们家老师可是有徒弟的人,你这么口出狂言的说他不行,好像不太合适吧?” 柔黑的发丝遮住眉眼,水珠汇聚沿脸颊蜿蜒滑下,眼睫抬起,黎焕促狭的眼尾略微眯紧,眸光流转斜斜看向那慌了心神的魔。 他话音没落,握紧唐刀的右手悍然翻转,唐刀就着卡紧三叉戟的状态直接就是一抹。黑血飚出,溅射在三人脚下,魇魔失声尖叫,飘荡的裙摆化身黑气,猝然抽身向后逃去。 黎焕抬手擦掉脸颊的血珠,低下头面无表情地轻轻舔去,再一抬头,那双原本幽暗的眼仁妖光逸散,宛如浴血过后般,似乎下一刻就能流出血来。 “原来魔的血是这种味道啊,”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向魇魔的目光温柔而残忍,似笑非笑道,“看来解决你以后,连尸体都不会被浪费掉了呢。”说罢,唐刀刀身一正,黎焕足下一点,顷刻揉身跟了上去。 魇魔被一记偷袭落于下风,自知不能强攻,当即驾驭黑气逃向半空。 恰在此时,那重明鸟去而复返,沿地面低空滑行。黎焕双手持刀,纵身跃上鸟背,重明鸟振翅拔地而起,载他朝魇魔直追而去。 魇魔见自己以一敌二讨不到半点好处,当即以食指抵住下唇,长吹一声口哨。受到召唤,分散在二重梦境各个角落的怪物齐声发出咆哮,挥舞着巨斧冲向淡定观战的戚景瑜。 那些怪物还没近身,一头成体苍狼瞬间现身,横拦在戚景瑜面前,张开血口直接撕咬上最近一只怪物的脖子,妖兽乘黄从另一个方向直扑过来护在他身后。见状,戚景瑜清冷的眸底不禁负伤笑意,略带讶异地看向姗姗来迟的男人。 “我以为,你更乐意看见我被攻击。” 刑羿同时操控三只傀儡,只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猜的没错,若是黎焕不在,你是死是活根本与我无关。” 戚景瑜笑道:“那还真是托了我小徒弟的福啊。”说到这儿,他视线下移看向对方十指连接的密密麻麻的引线,不由得有些好奇,“你能同时控制几只傀儡?” 刑羿说:“普通傀儡是五只,如果有你那个级别的就是三只。” 这话说得非常挑衅,戚景瑜眉梢微挑,皮笑肉不笑地说:“刑先生当真是野心不小,竟然还想再控制一次本尊?” “一次?您还真是低估了我的野心。”刑羿一面专心操控三只傀儡进攻,一面分出一分精力调侃戚景瑜,说:“我想的是将您的最后一缕妖魂抽出,再封死七魄,选一张上好的兽皮制成卷轴,把九尾真身封印进去,让您成为随用随取的傀儡。” “好想法,”戚景瑜真诚地说,“若是我真有阳寿耗尽的一日,到不介意成全你。” 刑羿皱了皱眉,终于拿正眼看向他:“当真?” “自然当真。”戚景瑜笑得泰然自若,道,“小焕选了你,我这个做老师的有生之年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大概就是为你所用,成为傀儡,以九尾真身好好护他一世了。” 刑羿:“我冒昧问一句,你真当他只是徒弟,没有一点别的感情?” 戚景瑜不禁轻笑出声,继而叹息似的摇了摇头:“你们人类确实是阳寿太短,经历的太少。刑羿,如今你有了一缕朱雀魂,若假以时日有幸成为真真正正的妖,待千年之后,你再来想如今问我的问题,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了。” “人世间的爱情不过百年,可对妖来说,没有一种感情能伴随我们度过这不殇不灭的一生。活到现在我早就不再需要爱情,也没有亲情。现在身边有的只是这三位徒弟,小焕不仅身怀凤魂而且还继承了我兄长凤啻的容貌,我不否认他对我来说是特殊的,但当年我对凤啻的感情只有兄弟之情,如今对他也只是更深一些的师徒情而已。” 收回目光,刑羿重新看向引线那头的妖兽重眀,轻描淡写道:“凤啻当年为何而死?” 闻言,戚景瑜唇边泛起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凝固,静了半响,才道:“我们虽为高阶妖兽,但修为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遭遇瓶颈,这时若以妖的身份便是再无上升空间,凤啻向来与世无争,却在这方面非常执着。” 刑羿听出端倪,下意识问道:“他想用什么方法突破?” 眸底最后一丝笑意消失,戚景瑜深深缓了口气,冷冷道:“成魔。” 刑羿瞬间怔住:“妖真能成魔?” 戚景瑜:“当然,只不过非常困难,而且关于这成魔之法的说法各异,真假更是无从验证,风险极大,凤啻也是被迷了心窍,所以孤注一掷的去找了个人……” 刑羿隐约意识到是什么,眉心拧紧,猜测道:“他去找阎魔罗,寻求成魔的方法?” “聪明。”戚景瑜道,“上门的可是青鸾,凤族浑身是宝,魔罗没有谢绝的理由,等我知道的时候,交易已经达成了。” …… 同一时间,终于追上魇魔的黎焕双目通红,他起脚踏上鸟首整个人腾空而起,唐刀一转凌空斩下。魇魔逃无可逃只好回身迎战,她改双手执戟以戟身格挡。而就在此时,重明鸟从另一个方向横插过来,随着噗嗤一声闷响,鲜血迸溅,鸟爪直接从背后插入胸口透出。 魇魔疼得失声惨叫,三叉戟脱手直插进泥泞的地表,随着她被重伤,那些由梦境幻化而出的怪物肉体粉碎,逐渐消散成黑气。 重明鸟带二人返回地面,刑羿收起苍狼乘黄正要过来,却被一旁的戚景瑜拦下。 “让他自己来,”戚景瑜道,“他被我保护的太好了,要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需要变得残忍一些。” 刑羿眉心浅蹙,心里并不是很赞同这种做法,戚景瑜毕竟是黎焕的老师,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尊重对方。 那边黎焕扼紧魇魔领口直接将她从鸟爪上扯下,乌黑的血液顺长袍滴滴答答落进两人脚下的积水,空气中血腥味浓重,黎焕被撩拨得口干舌燥,身体仿佛要被血瘾带起的燥热烘干一般。 他拉扯着魇魔的脖子,将她的头掰向一边,然后急不可耐地对着颈动脉撕咬下去,贪婪地吸食起魔血。几分钟后,等到血瘾稍稍平复,黎焕把那虚弱不堪的魔扔到地上,提刀横在她颈侧,冷声道:“你收藏的那些人,魂都在哪里?” 魇魔捂住胸前冒血的伤口,脸色苍白地抿了抿唇,并不答话。 黎焕不急,冷笑着弯起嘴角,唐刀下移,然后用一种极为缓慢的力道一点一点切进皮肉,架在肩关节的软骨上。魇魔额头沁出一层冷汗,眼神怨毒地瞪着他。 “我们来玩个游戏,我问你答,不说或是说错我就随便挑一处关节切下去。你是魔,这种程度的伤害要不了你的命,但是多少还是有点疼的吧?”黎焕笑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直保持沉默,不过你要知道,那些人死都已经死了,而我们毕竟是妖,人魂下落如何对我来说不是必要的,但却决定了你的死活。” 魇魔刹那静了,黎焕道:“你将人魂交易给了什么人?是不是和重烨有关?!” “主人不干预我私下的交易,那件事与他无关。”魇魔虚弱地垂着眼皮,低声道,“那只需求人魂的妖从不直接与我交易,而是派手下过来提货,人魂这东西用处不大,对妖来说大概也就只能吃了吧。” “他的手下在什么地方与你交易?” “每四个月一次,零点以后,在潘家园那边一家名叫紫砂雅苑的茶庄,下次正好五月半,答应交易给他们二百人魂。” 黎焕沉吟片刻,追问道:“那茶庄的老板是人是妖?” “是人,不过他一定知道经常往来的是什么东西,也可能认识与我交易的那只妖。”魇魔说,“那地界经常有与玩物有关的地下拍卖或是黑市交易,经营这行当的人,说不定比妖更脏。” 黎焕:“那重烨呢?你都为他做什么?” 魇魔嘴唇抿紧,缓慢摇了摇头:“与主人有关的事我不能说,否则就算你放过我,他也会要了我的命,你砍吧。” 这下反倒是黎焕犹豫了,这魔要是强硬一些还好,大不了一簇业火直接要了她的命,可只虐不杀这种事,他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忽然,一手从身后伸过来握住了他持刀的手,男人胸膛贴上他的脊背,黎焕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直接被对方捂住了眼睛,然后那人牵引着他手中的刀,干脆利索地卸掉了魇魔一条胳膊。 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响起,沿刀身传来的抖颤异常明显。 黎焕浑身僵死,感觉有什么东西溅在了自己脸上,接着他听见刑羿用冷淡的口吻说:“青龙找你要的是人?” 黎焕双眼依然被蒙住,他看不见魇魔的反应,却明显察觉到刑羿问完这话以后,那女人的喘息声顿住几秒。 “看来我说对了,”刑羿道,“他需要的是什么人?是不是被用于进行妖化实验?这些人又被送去了哪里?快说!” 魇魔沉默半响,忽而低低一笑,那笑声中有种极为讽刺的意味在里面,她说:“我记得你,你是降妖师——想知道主人需要的是什么人?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说来也真是讽刺,与妖魂融合最完美人类,竟然是你们这种适合以猎妖为生的降妖师……哈哈哈哈!我对你真是印象深刻啊!” “你知道么?你的父母都是降妖师,所以才能诞下你这种灵力优越的后代,从你未出世的时候就已经被主人选中,要成为融合朱雀一魂的容器,我还记得将你抢夺出来的那一夜,你父母为了护你,死得有多惨……”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同时惊住。 戚景瑜最先反应过来,急道:“刑羿,先留这魔一命!” 黎焕彻底惊住,他下意识回握住刑羿手腕,将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拉下,又怕刑羿冲动之下失手杀了魇魔,忙接过他手里的唐刀,却怎么也不敢看刑羿的眼睛。 到最后,反倒是刑羿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 黎焕心脏狠狠一颤,眼眶泛红,终于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他:“我……” “什么都不用说。”刑羿嗓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安抚,“我对他们没有印象,也没有过感情,一个人活到现在早就习惯了。” “我分辨得出这魔知道自己注定没有活路,与其落到重烨手里受尽折磨,倒不如激怒我想来个痛快,只可惜,用我不熟悉的人是不可能激怒我的。” 黎焕无言以对,他震惊于刑羿的冷静,更为那份冷静而感到心疼不已。 ——To Be Continued 第46章 Chap.46 【回归现实】 现实世界,石英沙漏内的最后一粒沙落下。 倚在八仙桌旁托腮看书的阎漠若有所感地停下翻页动作,眼睫抬起,男人略带讶异的赤红眼珠轻轻一转,扫过伏在桌面依然没有丝毫清醒迹象的黎焕、刑羿和老鼠妖——三小时已尽,这些人还未醒,戚景瑜都亲自去了,难不成还拿不下那玩弄梦境的疯婆娘不行? 阎漠心里有疑,随手拿过一片先前用剩下草药叶子夹进两页之间当做标记,然后合书倒扣放在一边。他起身走到药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小撮研磨好的紫红色粉末,用杆秤称量过计量,这才重新返回八仙桌。 阿狸缩在药房角落,一副受惊过度、十分不信任阎漠的样子,但又担心梦境里自家主人和小少爷的安危,犹豫半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怎么还不醒?我与主人交换的时候魇魔才刚现身,不会……出什么事吧?” 魔罗大人看见这狐狸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也不看他,兀自伸出两指试了试黎焕的鼻息,头也不抬道:“有气儿,没死,大概那边临时有异,他们打算留那女神经一条狗命吧。”说罢,他一打响指燃起一簇幽绿的业火,然后一手托火苗,一手捻着药粉一点一点凌空洒下,让它被业火均匀燃烧。 顷刻,仿佛有风吹进药房,撩的那层层叠叠的帷幔无风自动。烟雾蒸腾,一股浓烈的药香弥漫开来。 黎焕搭在桌面上的五指略微动了动,阎漠见这小鬼转醒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方才虽然试探过鼻息证实呼吸稳定,但这梦境内外的联系原本就是玄之又玄,不死也不醒的前车之鉴并非没有。 景瑜偏爱这小徒弟,要是出了乱子,恐怕又是一个三千年的老死不相往来啊。 想到这儿魔罗大人不禁无声一哂,手掌一翻灭去业火。 恰在此时,身后凭空出现的某种气息轻轻一颤。阎漠察觉到异样瞬间转身,一脸狐疑地望着从梦境归来的戚景瑜,以及他手里提着的——魔罗大人皱了皱眉,连不久前被某妖狐在床上放鸽子的事都顾不上提,脱口问道:“你把这女人带回来干嘛?” 戚景瑜将被封死三魂七魄、意识丧失的魇魔扔在地上,淡淡道:“这女人知道的内容比我们预计要多,不细审过了再处理着实有些可惜,你准备间适合她的囚室先把人关进去,等小焕他们走了我亲自过审。” 阎漠闻言勾起嘴角,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九尾大人这是要用刑呀?” 戚景瑜冷冰冰地斜睨了他一眼,道:“是啊,要我说你们魔都长了张吐不出象牙的嘴,这话说出来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中听。我在二重梦境是想让小焕练练手,才没跟她计较太多,现在既然出来,当然要算算平白无故就被这女人说‘不行’的账了。” “好,那我去把人关起来,你赶紧把你那宝贝徒弟和狐灵打发走,咱们的‘正事’可还没完呢。” 阎漠神色幽怨地着重强调了其中某两个字,盯着戚景瑜笑得皮笑肉不笑,然后朝魇魔一打响指,那昏迷不醒的女人兀自漂浮至半空,跟在阎漠身后,两人穿过重重帷幔,消失在这布局诡异的当铺的更深处。 待他走后,戚景瑜千年不变的冷淡面孔难得浮起一丝笑意,他走到八仙桌旁招来阿狸,吩咐它去倒三杯冷水过来,这才拉来椅子落座,伸手顺了顺小徒弟被压得有些凌乱的额发。 黎焕刚醒,浑身都得特别厉害,阎漠说的果然不错,那凝魂茶隔绝了所有负面感官,梦境中的打斗感觉不到疼痛,这一醒立马都找上来了。 这时阿狸用嘴叼着托盘送来清水,戚景瑜亲自把茶杯取过来分别交给黎焕和刑羿,又示意最后一杯给还晕晕乎乎的老鼠妖送过去,然后重新看向两人,温声叮嘱道:“回去以后好好休息,这两天没别的事,就当放个假,魇魔也不需要你们操心,老师会处理。” “你把她交给阎漠了?”刑羿说。 戚景瑜“嗯”了一声,抬头看他,解释道:“那女人终归是魔,与妖还是有所差别,阎漠更了解自己的同类,关在这里不容易出现意外。” 黎焕一口气喝完那杯水,感觉嗓子还是干的厉害,放下茶杯,对戚景瑜道:“老师,徒儿有个请求,希望您务必同意。” 戚景瑜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莞尔一笑,说:“你希望我将审问魇魔的结果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对不对?” 黎焕点了点头,感觉这事还是说开了更好,索性直言道:“您从前隐瞒我的事太多了,老师,徒儿没别的意思,不管知道什么还会一样敬您、爱您、忠于您,这件事事关我与刑羿两人,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您能别再把徒儿当外人,也别再将徒儿当个万事都需要依赖您的孩子了,有些事终归是要自己面对的。” 戚景瑜闻言一怔,脸上的笑容又那么一瞬间凝固,黎焕这话说的句句在理,但他还是不得不去在意那句“别再将他当孩子了”,就像所有的父母都会面对儿女长大成人的事实,那种感觉既欣慰又难免有些失落。 这念头一出,他忽然觉得可笑,自己已经活了这么久,又为什么还会为这种小事患得患失? 难道说一世只为自己、将妖冷漠自私的本质活得淋漓尽致的九尾妖狐,真的被一个人类变成了被感情奴役的凡人? 戚景瑜定了定神,将思维从那矛盾的怪圈里强行抽出,依次看向刑羿和黎焕,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会在这里多停留两天,等回了茶舍再详谈有关魇魔的事。小焕,这次老师向你保证,一定知无不言,你看,可以么?” 说不上来为什么,黎焕被那话里的客套刺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失神。戚景瑜见他一直没做反应,正要询问,这时一直保持沉默刑羿倏然开口,插话进来道:“就按您的意思来,我们回去等消息,这件事您多费心。” 说完,他拉着黎焕起身,又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戚景瑜也站起来,说:“我让阿狸跟你们一起回去,记得先把拉格先生送上车。” 刑羿没再说话,只略一颔首,示意知道了,然后揽着黎焕的肩带着他往外走。阿狸叼起老鼠妖甩在背上,朝戚景瑜欠了欠身,也跟着走出去。 戚景瑜没送,一直站在八仙桌旁,等彻底听不见脚步声以后,男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一声不响地重新坐下。 在他身后,帷幔飘起,阎漠依靠着门框,笑意吟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静了半响,开口道:“九尾大人有心事啊?” 戚景瑜端起刑羿那杯没碰过的水浅浅抿了一口,淡淡回应:“你听墙角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这里可是我家,在自己家里怎么能说是听墙角呢?”阎漠走到戚景瑜身后,双手按上他的肩膀,拿捏着力道给他按摩,继续似笑非笑道,“小徒弟翅膀硬了,想自己飞了,景瑜,又不是第一个徒弟,有那么难适应么?” 施加在肩膀上的力道恰到好处,戚景瑜放松下来,向后靠在阎漠怀里,垂敛着眼睫,用仿若自语的声音低声说:“我九尾一生无子,活到现在,冷不丁体会了一次为人父母的感受,魔罗,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人了?” 阎漠闻言忍不住朗声一笑,从后面将戚景瑜搂进怀里,他挑开他衬衣前襟的纽扣,伸手进去暧昧而又色情地揉捏起男人胸前略微硬起的部位,调笑道:“你这狐狸,不管什么时候都冷得像一尊佛,就算是被我压在身下的时候也不例外啊,要我说变得像人也没什么不好。” 话说到这儿,他探进衬衣的两指稍稍用力,感觉到怀里那人极其隐忍地轻轻一颤,阎漠坏笑着勾起嘴角,低头咬上戚景瑜颈侧,在那里留下一个鲜艳而明显的齿印。 戚景瑜疼得眉心微蹙,却也没说什么。 几秒钟后,阎漠松口,垂眸注视着自己刻下的痕迹,似是十分满意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口吻继续说:“我虽然是魔,可以满足顾客的任何需求,可你说你一生无子这还真是难住我了,要不我多做几次当补偿你?” 戚景瑜简直要被这家伙的无耻逗笑了,他没着急开口,而是随手翻起桌上倒扣的那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线装书。男人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抚摸过封面上书名,他偏头轻飘飘地看向阎漠,戏谑道:“魔罗大人好兴致啊,欺负完本尊的灵宠还不够,没想到还要看这《金瓶梅》泻火,未免也太饥渴了吧?” 莫名其妙被贴上恋兽癖好的魔罗大人:“……” 魔罗道:“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的灵宠?戚景瑜,老子这辈子只睡过你一个人,其他的就算是分魂也没兴趣。” 阎漠接过那本书扔到桌上,大手一挥把上面的东西清理干净,他扯下领带,一颗一颗松开衬衣纽扣,面无表情看着依然背对自己,坐姿泰然的九尾妖狐,说:“你是想自己躺下,还是想刺激一点,让本尊强迫你躺下?” 闻言,戚景瑜起身将那碍事的椅子踹到一边,自己解开狐裘大氅扔在桌上,然后转身倚坐在桌子边缘,心平气和地抬眼看向阎漠,也不说话。 男人的坐姿端正优雅,两条修长的腿略微曲起,衬衣领口敞开,露出胸前白皙细腻的肌肤,以及肌肤之上不久前揉捏留下的红色印记。 他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摸索到纽扣,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一颗一颗继续解开,露出衣料包裹之下,那削薄精炼、轮廓诱人的漂亮腹肌。 魔罗大人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视线不由自有随之下移,他还是第一次见那只向来冰冷禁欲的九尾妖狐做出这种暗示意味十足的主动勾引…… 果然,这世界上的狐狸精就没有不妖孽的。 魔罗大人十分认命地想。 戚景瑜勾起嘴角,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缓慢浮上笑意,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挑衅。 “老规矩,先满足我,”他解开皮带,拉下西裤的拉链,“等完事了,本尊自然会满足您。” 阎漠深深缓了口气,上前将戚景瑜推倒在八仙桌上,他单手撑在男人脸侧,居高临下凝视那双微带讶异的眼睛:“九尾,你当真是太骄傲了,若不是本尊舍不得你,还真是忍不住想让你吃点苦头,至少让你明白明白,你我之间还有个妖魔悬殊之分呢。” 戚景瑜冷笑,伸手勾住阎漠后脑,淡淡道:“我九尾一向狂妄而不自知,这妖魔悬殊之分就有劳魔罗大人指教了。” 阎漠颇为无奈地一哂,不禁失笑叹息:“说到底,你这脾气还是我给惯出来的,也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恬不知耻。”九尾大人口不对心地地瞪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 那一夜霜重露寒,南锣鼓巷没有一只过往的妖怪,长夜之下偶尔响起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却始终不见踪影。 万庆当铺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火光湮灭,象征着今夜闭门谢客,那院子里春意盎然,桃花开得异常热烈,暖风一吹,柔嫩的花瓣入雪花般纷扬洒下。 那是人间严冬不曾有过的灿烂春景,却意外长存于这阴阳两界之间,囚禁那万魔之首的隐晦牢笼之中。 万籁俱寂,黑夜将近,而从那大敞的房门内隐隐传来的“吱呀”声却半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To Be Continued 卷三·灵魂贩卖   第47章 Chap.47 【你就没想过后果?】 凌晨四点,几人从南锣鼓巷出来,来到马路边的路灯下站定。 刑羿站在几步以外,点了根烟,但看样子吸得有些心不在焉。黎焕很想和他聊聊,但身边还有阿狸和拉格朗日,太私人的话题恐怕刑羿本身也不想当着别人谈,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儿,只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打算等回去以后关起门来再说。 眼下时间太早,地铁还没有运行。黎焕举着手机等了半个多小时,又加了几十块钱调度费才给拉格朗日叫上回家的出租车。这老鼠妖虽说全程躲在门缝里观战,但碍于鼠胆太小还是受到了不少惊吓,勉强变回人形后依然抖个不停。 黎焕见这货隐隐有些生活不能自理的意思,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阿狸说:“等下车来了,你陪他一起,送到地方确定没什么事了再自己回来。” 阿狸舔舔鼻子,抬头看向小少爷:“回来也可以打车喵?” 拉格朗日按捺住变回耗子的冲动,牙齿嘎啦嘎啦打颤,道:“你要是能陪我睡两天,我直接给你买辆车。” 阿狸闻言顿时眼冒绿光,但还是强装高冷道:“你想得还挺美,一辆车就想睡九尾狐灵?我告诉你人家可是很贵的,睡两天的话……呃,怎么也得布加迪吧?” 拉格朗日:“???” 拉格朗日脸上一个大写的“受到伤害”,十分委屈一边哆嗦一边说:“我就是害怕一个人睡不着,想找个人陪着聊聊天、打打游戏什么的,你想哪儿去了?你们狐狸精真是太没真爱了,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想睡我?” “什么?!”阿狸瞬间震惊,“我想睡你……”它转着眼珠子把人高马大、身材健硕的某老鼠上下打量了一遍,嘴角抽搐道,“你该不会是……下面那个吧?” 黎焕:“……” 刑羿:“……” 拉格朗日娇羞地点点头,扭捏道:“人家做MB的时候口碑很好呢~” 阿狸强忍一副快要笑到尿崩的扭曲表情,学着他的口吻同样娇羞地点点头:“听你这么说人家忽然很有兴趣呢~” “你俩够了!”赶在对话出现年龄限制以前,某实在受不了脑补画面的小少爷怒而打断二人,揉了揉额角,道:“车快来了,阿狸不许再说话,送到以后不许停留,陪聊陪睡什么的就更别想了,赶紧给我滚回来!否则——”黎焕凉凉地瞥了某狐灵一眼,“我一定亲自告诉老师,让他把你这缕魂收回去,五百年以内都别再想出来。” 阿狸:“!!!!”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理由,打算为了布加迪据理力争一下的阿狸顿时萎了,弱弱变成狐狸狗,卧在拉格朗日脚边要死不活地摇了摇尾巴。 拉格朗日弯腰摸摸它的头,安慰道:“布加迪太贵啦,你化不了人形也不能开,有点浪费啊……要不送你辆MINI COOPER?你不开还能摆在九尾大人的院子里当狗窝用。” 阿狸委屈地吸吸鼻子:“一言为定嗷,那我等下把订好的狗窝撤单了。” 黎焕:“……” 天哪!MINI COOPER只住不开,虽然确实比北京房价便宜不少吧,可那是当狗!窝!用!啊! 这些妖怪真是太任性得天理难容! 黎焕捧着一把碎成渣的三观,忍无可忍地给司机师傅去了个电话,让他快点过来好尽早把这俩瘟神带走。 又等了几分钟,马路尽头远远亮起两道远光灯,等出租车开近,黎焕将两妖送上车,因为事先没说明会携带宠物,他看出那司机有点不乐意,于是拉开副驾驶的门又塞了张现钞给他做小费。 拉格朗日把车窗降下来,对黎焕道:“有空来玩啊,我家还挺大的。” 黎焕心说您买车都当狗窝用,家里能不大么?然后朝他摆摆手,道:“常联系吧。” 阿狸伸出两只狗爪扒着后玻璃,看黎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黎焕知道这货想在那边玩两天,笑眯眯地摇了摇头,用口型叮嘱道:“早去早回。” 稍后,出租车给油起步,黎焕站在路边等他们拐过路口,这才缓步走到刑羿身边,他没着急开口,而是取过那根快要抽完的烟,含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两人之间缓慢飘散,刑羿略微眯起眼睛,垂眸凝视片刻某人两指夹眼的娴熟动作,静了几秒,道:“还以为按照九尾那种性格,是不会允许你学这个的。” 黎焕无所谓地笑了笑,解释道:“老师不知道,我偷偷学的,会抽,但是没瘾。你知道妖怪的嗅觉都很好,抽烟又很容易留下气味,我小时候其实有些怕他,自然不敢抽得太过分。” “现在不怕了?”刑羿说完,很自然地牵起黎焕的手,两人并肩,朝茶舍方向走去。 “怕,怎么不怕?”黎焕随手将烟蒂按灭在途径的一只垃圾桶顶上,呼出烟雾,低声道:“我刚才见老师对我说话那么客气,心里真是怕得要命,生怕是哪句话没说好,伤了他的心。” “他其实是那种外边看上去冷冰冰的,遇事总是一副波澜不惊、运筹帷幄的高冷样子,但其实这种人啊往往是很敏感的,很需要别人去在意和关心。他本体又是狐狸,那种动物又骚包又好面子,你摸摸它,它会假装不理你,但如果真不摸了,它又肯定会生气,看阿狸就能看出来啦~” 刑羿脸上难得露出笑意,侧头看向黎焕,英气的眉略微一挑,道:“我听你这么了解他,真是有点……” 这话故意断在了一个将完未完的地方,黎焕知道这家伙吃醋了,不说完是因为觉得那种行为很掉价,但一点不提显然有事怕他看不出来——唔……没想到自家老婆也是个口是心非闷骚嘛~自动带入“老公”角色的黎小少爷不免为自己的细致入微小小得意了一下。 默默等在一边的降妖师先生有点着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是应该赶紧表明态度,说句“以后我心里保证只有你一个人”、“妖狐什么的都去死”之类的么?这货傻笑什么…… 果然,老婆只能是被哄的那个。 得出结论的降妖师先生决定不再被某只不招人喜欢的狐狸影响心情。 他执起黎焕的手查看手背上的一处淤青,吹了吹,说:“身上疼么?” 细细的凉气扫过肌肤,黎焕恍然回过神,下意识停下脚步。 路灯温暖的光倾泻而下,将男人那一低头的动作映衬得特别温柔。 那一刹那,黎焕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不由得心跳加快,讷讷道:“有点,不过都是软组织挫伤,缓个一两个小时也就好了。” “想走么?”刑羿问。 黎焕心说当然不想了,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笑眯眯地也不说话。 刑羿会意转过身,将人背在背上。黎焕趴在他肩头,歪着脑袋去看那张令他心动不已的侧脸。 “刚才……吃醋了?” “算不上。” “哦,那就不用安慰你了。” “可我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安慰我。” “可以啊,先承认你吃醋了。” “……” 黎焕等了半天,见刑羿还是不说话,他忍不住搂紧对方脖子,凑到他耳侧,像一只温顺的猫科动物那样舔了舔男人耳下的敏感肌肤。感受到紧贴胸口的背肌不受控制地一收紧,黎焕笑得眼睛弯起来,维持着此时无比暧昧的姿势轻声说:“我与老师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所以对他的脾气秉性自然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等再过十几年、几十年,如果我们能成为真正的妖,那就有成百上千年的时间,我会慢慢去了解你,陪伴你,在妖怪的感情耗尽以前,我会一直一直好好爱你。” “感情耗尽以后呢?”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就像我刚才知道你一定吃醋了一样~” “快说。” “到那时候,我早就习惯了和你在一起,你若不离,我必定不弃。” 刑羿弯起嘴角,疏冷的眸底缓慢浮上一抹柔软的笑意。 黎焕直接被这个笑容惊艳了,觉得这家伙平时不苟言笑冷得像一块冰,忽然笑起来简直太帅啦! 两人就这么一背一搂,将原本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生生走了半个多小时。 回到彼岸茶舍,两人在偏房卧室前分开,黎焕回房间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盥洗室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热气氤氲,温度随即升高,黎焕站在蒙上水汽的镜子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愈发模糊的镜像看。 他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些烦躁的关上花洒。 安静下的一瞬间,没有了干扰,属于妖的灵敏听觉发散开来,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隔壁那间卧室里传来的水声。 刑羿也在洗澡。 某人胡乱抹开镜子上的水雾,不开心地想:这货怎么就能洗得下去? 也太能忍了吧!!! 黎焕深深缓了口气,把那些犹豫不决的念头赶出大脑。他拧开盥洗室的门,好让这里面湿热的空气流通出去,又将卧室的门也打开了一点。 做完这些,黎焕重新返回盥洗室,拿起洗手台上的一枚刮胡刀片,就着此时衣冠楚楚的模样站进蓄满热水浴缸,他解开衬衣右手腕内侧的纽扣,将袖子挽起来,用刀片对准蜿蜒过小臂的动脉血管毫不犹豫的割下去—— 这一下割的很深,刀片抽起,殷红的血液旋即涌出,沿白皙的小臂淌下,滴滴答答落进热水。 腥甜的气味扩散开来,随潮湿的水汽飘出,融入门缝之外,冬季夜晚寒冷的空气之中。 那一刹那,站在隔壁房间用冷水冲澡的刑羿蓦地怔住,第一反应便是黎焕出事了!他取过搭在旁边的睡袍披上,冲出盥洗室又拿上重明鸟的傀儡卷轴,然后径直离开卧房,一把拉开相邻房间的门。 失去阻隔,那股极具诱惑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响起的滴水声。 没有妖气? 刑羿皱了皱眉,喉结滚动,他难以忍耐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走进黎焕卧室关门落锁。 越靠近盥洗室血腥味就越是浓郁,和潮湿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无线撩拨起深埋在灵魂深处的瘾症,以及另外一种更加难以把控的欲望。刑羿想象着那里面可能存在的画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燥热得异常难受,他随手将傀儡卷轴仍在桌上,然后毫不迟疑地走进大门敞开的盥洗室。 若是放做常人,一定会被那里面堪比凶案现场的景象惊住。 而降妖师先生此刻唯一的想法却是——这小子实在太不老实,故意割破动脉引诱他来,就不能诚实一点从一开始就别放他走么? 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凤血。 黎焕依然穿着衬衣长裤,柔黑的发丝被水汽打湿,十分凌乱地粘在额头和两侧,他整条右臂鲜血淋漓,那暗红的色泽流淌过白皙滑腻的肌肤,再配合上略显狼狈的湿身状态…… 像是一件精细的雪白瓷器被朱砂打红,平白无故竟生出一副遭人蹂躏过后的凌虐美感来。 当然,如果施以凌虐的那个人是自己就更好了。 刑羿舔了舔干燥的唇缝,一双幽深的眼像最危险的兽类那样缓慢眯起,只觉得这家伙当真是妖孽到了极点,让人想忍也忍不住啊! 黎焕略微偏过头,桃花眼妩媚至极的眼尾微微撩起,似笑非笑道:“来了?” “来了。”刑羿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冷漠,却莫名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味道,他说,“我还以为是什么让我察觉不到妖气的东西混进了这间茶舍,然后不怕死的袭击了你。” 黎焕把刀片扔进盥洗池,那粘在刃上的血珠随即溅开,溅射上白瓷湿滑的表面。 刑羿呼吸一滞,血瘾上涌,忍不住盯着那处血点多看了两眼。 “可惜没有。” 黎焕笑的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一边解衬衣纽扣,一边跨出积满血水的浴缸,他来到刑羿近前,故意当着他的面,低头,舔了舔手臂上残留的血迹。 下一刻,男人铁钳般的五指猝然扣紧手腕,黎焕毫不意外地抬起眼睫,用一种狡黠而玩味地眼神迎上对方的目光,笑道:“羿哥,你好像忘记用引线了呀,怎么亲自上手了?” 刑羿闻言顿时笑了,他伸手环住黎焕后腰,把人狠狠搂紧怀里,垂眸凝视他略略漫上惊慌的眼,低声道:“怎么,这才几天没捆你,就这么想了?” 因为这个动作,两人胸腹以下紧贴得毫无罅隙,刑羿就穿了一件浴袍,黎焕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涨红,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个滚烫的硬物抵在自己小腹上,因为充血,整一下一下兴奋地搏动着。 “怎么,这就怕了?”刑羿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好奇心又重,又不怕死,你挑逗我以前,就没想想后果是什么?” 黎焕怔住几秒,忽然也笑了,他主动伸手搂住刑羿脖颈,让彼此贴合得更加紧密,然后曲起膝盖探进男人两腿之间,有意无意压迫着那个位置。 刑羿身体一僵,肌肉蓄力绷劲,他眉心微蹙,颤抖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两人鼻尖轻触,他能清晰看到黎焕漆黑温润的眸底缓慢浮动的一抹无限柔情,那是一种天真而又充满信赖与期待的眼神,是只有那个年纪初次动情的人注视倾心之人时才可能出现眼神。 直到那一刻刑羿才真正相信,怀里的妖是真的爱上了他命中注定的宿敌。 “我想过,而且我确定我是认真的。”黎焕说,“你呢?” 那种语气太过郑重,降妖师先生不禁哑然失笑,这次是真的被这妖孽打败了。他没有说话,伸手一揽黎焕双腿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快步走出盥洗室后往床上一撂。 黎焕被摔的晕头转向,整个人都有点蒙圈,下意识道:“我还没洗澡……” “你挺干净的,不用洗。”刑羿兀自在桌面上看了一圈,头也不回地说:“上次买的东西呢?” 黎焕一愣:“什么?!” 刑羿转身靠坐在桌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床上的某人,含笑道:“当然是套了,不然真用口香糖么?” 黎焕:“……” 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个梗还在提啊!真特么想玩一年么?! 黎焕尴尬得想死,弱弱爬到另一边,从床头柜里把那盒杜蕾斯拿出来。 “给你。” “你来。” 黎焕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干嘛?” 刑羿抽开浴巾的腰带,掀开下摆,就那么毫无遮拦地将身体暴露在黎焕面前,然后他从烟盒里抽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用一种一本正经的声音淡淡道:“我要你给我戴上。” 黎焕:“……” 真是……太!流!氓!了! 男人胯间的性器兴奋勃起,形状硬挺而饱满,龟头涨得紫红,因为充血,那茎身分布的血管与经络看上去尤为清晰。黎焕不由自主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根本无法将注意力从那尺寸骇人的部位上移开。 好棒啊!某人心想,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上次貌似只是洗澡过后由于抚摸刺激引起的微勃,和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就是有点太大了,进去可能会疼。 黎焕舔舔嘴唇,感觉又喜欢又有点心疼自己。 刑羿知道这家伙肯定又在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内容,却不点破,他伸手握住腹下的硬的发疼的部位,一双眼死死盯住黎焕色泽浅淡又略微抿紧的唇,然后借助某种色情的意淫缓慢抚摸起来。 他不敢太过用力,因为仅仅是想都会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泄出来。 “你在等什么?”刑羿问 男人呼吸声很重,低哑磁性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欲望,听起来特别性感。 黎焕简直爱死他这种明目张胆耍流氓的样子了,就像在暗室的那段时日,他们分明是宿敌,而这个男人的固执和霸道却像最致命的毒药,诱惑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沉沦进那种被束缚的操控中,不能自拔。 或许,天敌之间才注定了会相互吸引。 黎焕无声哂笑,深深缓了口气,强行按捺下体内那股肆意流窜的冲动。他打开杜蕾斯的包装盒取出一片套套拿在手里,翻身下床,来到刑羿近前,以双膝落地的姿势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跪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轻抬起眼睫,用一种极为顺从的目光,自下而上仰视着对方,笑却不语。 刑羿瞬间怔住。 那是一个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无法拒绝的姿态,你最爱的人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与矜持,心甘情愿跪在你脚下,为你臣服,为你变得温顺而收敛。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人,那一抬头的仰视,是比任何语言都更深情的告白。 更何况,那是从小被九尾捧在手心里,悉心呵护长大的妖。 就像是征服了一只漂亮而高傲的兽类,属于雄性的占有欲最大程度的得到满足,刑羿垂眸注视着黎焕的眼睛,伸手轻轻抚摸过对方还沾着水汽的脸颊,低声道:“对你,我真是一点抗拒能力都没有。” “看出来了。”男人昂扬的性器近在咫尺,随呼吸小幅上下搏动着,某人轻飘飘扫了眼那物湿润的前端,笑得眼睛弯起来,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套套,问,“直接戴上,还是先做点什么再戴?” 刑羿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以两指夹住阴茎根部,轻晃着一下一下拍打在黎焕脸侧,难耐道:“给我舔舔。” 黎焕了然一笑,手掌覆盖住刑羿大腿内侧,一边抚摸一边极有技巧地缓慢上移,感受到男人腿部肌肉蓄力绷紧,他凑过去吻上刑羿线条性感的腹股沟,舌尖舔舐过肌肤一路向下,最后故意在阳根处磨蹭了好久。 从始至终,这家伙都没碰他该碰的地方一下,刑羿喘息越来越重,浑身燥热难受,感觉自己快被那种若有似无的挑逗折磨疯了。 就在这时,某人忽然松嘴,转而一脸天真好奇地盯着充血翘起的阴茎,然后戳了戳最前面涨得硕大的龟头,用指腹捻了些分泌出的前列腺液,逗弄般拖出条银亮的细线,然后扯断,然后再拖,如此乐此不疲的重复多次…… “亲爱的,你湿的好厉害啊。” 刑羿:“……” 嗯……乖顺不过三秒,本质立马暴露出来,果然是不能指望妖孽这种东西安安分分做好一件事的。 险些被玩坏的降妖师先生表示做个前戏好累,但直接上有心疼某人太紧张放松不下来,于是只好强忍被戳叽叽而不能射的尴尬,十分好脾气地扣紧黎焕后脑的发丝,另一只手稳住性器,直接送到某人嘴边。 “舔。” 黎焕顺从地张嘴抿住龟头,并没有着急深入,而是用舌尖细细勾勒过与褶皱相连的血管和阳筋,然后握住根部,模拟交尾的感觉尽可能多的推进嘴里。 这一下尺度没控制好,黎焕被顶的有些恶心,难受得眼角带泪,控制不住的想要干呕,可无奈口腔被塞满,到最后仅十分含糊地“唔”了一声。 潮湿的口腔温度极高,性器极度敏感的顶端蹭过舌苔,直接插进咽喉最深处,冲撞之下诱发的呕吐感促使咽部收缩,在那种湿热包覆感的刺激下,插在里面的人简直爽翻了! 刑羿压抑地低吼一声,身体轻颤,形如欲望满溢却又无处发泄的危险兽类,他本身没想太欺负黎焕,可被这声软绵绵的“唔”一撩,登时就有些把持不住的架势。他按着黎焕后脑狠狠顶了几下,等那阵儿想射的冲动发泄过去,才稍稍放缓下频率。 黎焕被撞得头晕缺氧,嘴唇也破了,他越是想吐,咽喉收缩反而对龟头刺激越大,这刺激大了任何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如此一来简直陷入了恶性循环。 混合着血沫的津液沿嘴角溢出,在曲线优美的下颚留下一道闪闪发亮的水光。 刑羿嗅到血腥味不禁一怔,血瘾上来,动作愈发收拢不住,心里对自家嘴上技术明显不到位的老婆又是心疼又是觉得想笑。 他感觉第一次差不多了,又用力狠插了两下,然后抽出阴茎持续撸了撸,将几股精液尽数颜射在某人脸上。 黎焕:“……” 黎焕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直接被射蒙圈了,心说这也太过分了,等下你对着劳资一脸这玩意儿的脸,还特么能亲的下去么?! 事实证明,欲火中烧的降妖师先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刑羿把某人抱起来亲了亲,觉得这家伙越郁闷他心里就越喜欢,这一亲又有点收不住,一边含着嘴唇去舔残留的血迹,一边十分欠抽的狎昵道:“你得多练练,这也太不舒服了。” 黎焕被挑衅的完全没脾气,再加上跪时间长了双腿用不上劲儿,索性像没骨头的软体动物那样挂在男人身上,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精液,郁闷道:“我以为你不会射的。” “射一次是为了等下每次都能多做会儿。”刑羿边说边扯掉浴袍随手一扔,然后又帮黎焕把衣服也脱下来。 黎焕手探下去摸了摸对方半软的阴茎,指腹绕着冠状沟滑来滑去,说:“现在要戴么?我怎么感觉套套买小了?” 刑羿原来打算歇一会儿再继续,结果生生又被摸硬了,不过心里还挺享受被这明明单纯却非要强行猥琐的小家伙挑逗,说:“那就不戴了吧,反正妖也不容易生病,尤其是你这种——” 黎焕一脸呵呵地看着他,故意加大力道按了按,不开心地说:“其实你本来也没打算戴吧?那盒杜蕾斯就是在超市里调戏我用的?” 刑羿被摸得招架不住,不得不凝出一根引线缠紧他手腕,将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提起来,又将引线另一头固定在看似还算结实的窗帘杆上。 做完这些,倏而意识到自己是降妖师的降妖师先生不禁愣了愣,他低头一扫试图挣脱引线的某人,脑中忽然起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那一刹那,属于浑厚的灵力震散开来,顶灯熄灭,卧室暗下来的瞬间又被上百道引线散发出来的淡蓝色荧光照亮,犹如划破夜空的漫天星轨,在黑暗中缓慢摇曳。 正专注解决腕上引线的黎焕若有所感的猝然抬头,心里惊呼一声“卧槽不会吧”,然后毫不意外地被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的罪恶引线捆了个结实。 黎焕:“……” 双手举过头顶,左脚脚踝被缠紧、拉扯,以一种非常羞耻的姿势悬空在身侧,最私密的部分大敞开来,黎焕极度震惊地迎上对方的眼睛,紧接着被那人眼底浮起的狡黠笑意刺了一下。 “你这是要?” “干你。” 黎焕:“……” 这么简单粗暴的回答真是……太!羞!耻!了! 不过听多了也有点喜欢啊!已经放弃治疗的小少爷兴奋地咽了口唾沫,似笑非笑道:“捆绑貌似也算SM的一种啊,口味一定要这么重么?” 刑羿上下打量一方觉得某人站得太稳了,于是稍稍收紧引线,让他勉强只能以脚尖接触地面。 黎焕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重心不稳、身子又被吊起来,稍微一晃就会随着那根细细的引线打转儿,他努力了半天都没让自己稳定下来,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刑羿走过来揽着后腰把人搂进怀里,一手握住两人勃起的部位漫不经心地揉捏起来,另一只手沿后腰滑下,拨开股瓣,轻轻按了按那个未经开拓过的部位。 黎焕压抑地倒抽了口气,呼吸急促,他抬头望向刑羿的眼,这个姿势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他忽然很渴望亲吻对方的唇。 少年乌黑的眼眸水光闪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与蛊惑,刑羿看得呼吸一滞,下面硬得滚烫胀痛。 他再也按捺不住那漫长的等待过程,只想尽快占有那具觊觎已久的身体,刑羿扶稳阴茎根部,在黎焕后穴草草摩擦过一番,不给他任何适应的时间,就径直将龟头推入,然后一边缓慢抽插,一边一点一点整个深入进去。 “嗯……慢、慢点……” 黎焕眉心拧紧,额头冷汗涔涔,忍不住呻吟出声。 男人的性器硕大坚硬,带着将人融化的灼热温度,探入后庭的瞬间便毫不迟疑地长驱直入,将里面无比细腻的褶皱尽数撑开。 那未经使用过的领域异常紧致,夹得刑羿险些直接射出来。 他低头吻了吻黎焕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柔声安抚道:“放松点,你太紧张了。” 体重坠得引线嵌入手腕,勒破表皮层,殷红的血液成股躺下,在白皙的手臂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最开始的疼痛逐渐缓解,快感上涌,黎焕舒服得身体发颤,碎发落下,遮掩住那双漫上浓浓性欲的桃花眼,他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刑羿,戏谑道:“亲爱的,你这么磨叽,是等着我上你呢么?” 刑羿:“……” 原本感到心疼打算回床上用正常方式的降妖师先生默默叹了口气。 既然这妖孽那么喜欢受虐,那就让他更疼一点好了。    第48章 Chap.48 【妖阶碾压的奇怪之处】 窗外依然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零星几声爆竹响,封闭的卧室内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因为不通风,那股暧昧的腥膻气味久久未能散去,像是在有意无意的暗示着这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 黎焕醒过来的时候疼得轻轻“嘶”了一声,全身上下的感觉都不太对劲。 手腕上被引线勒出来的伤倒是愈合了,但腰腹以下除了酸软完全没有其它知觉,身后某个多度使用的部位还有些发胀,稍微收缩就会有已经液化的东西流出来。 第一次做,时间又长,次数也没限制,虽然过程很爽,但这后遗症实在是…… 黎焕茫然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静了好久,侧卧时交叠的大腿动了动,觉得胯间粘腻的感觉特别不舒服,但一想到那是什么心里又有种诡异的幸福感。 男人修长的手背环在腰侧,健硕的胸膛贴紧脊背,黎焕能感觉到对方平缓的心跳,以及呼吸吞吐的气流拂过后脑发丝的细微感觉。 一切都很真实,又像是做了一场缠绵悱恻梦,棉被下两人赤身裸体的相拥入眠,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让他欲仙欲死的部位软软垂下,贴合在股瓣的暧昧触感。 黎焕忍不住弯起嘴角,犹豫半响,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从正面拥抱住刑羿。 他们都是感官非常灵敏的猎手,睡眠浅是自幼训练出的习惯,他这么一动,刑羿闭合的眼睫轻轻一颤,继而清醒过来。 “还疼么?”他边问边将手探到黎焕身后,细心按摩起那个位置。 男人的嗓音带着转醒时特有的低哑和睡意,听上去特别性感,黎焕努力不把那种单纯的按揉往奇怪的方向想,但不久前的经历实在太香艳了,他就算现在累个半死,也忍不住想再回味回味。 黎焕仰头吻了吻刑羿的唇,像一只狡猾的猫在温柔无比地讨好主人,略带歉意地说:“抱歉,吵醒你了?” “也不是,睡得差不多了。”刑羿说完,指腹揉着揉着下意识往里插了一下。 黎焕:“……” “这里疼么?”正直的降妖师先生时重时轻地按着入口处的一圈,边说边又往里推了推,“这里呢?” “喂!”某人忍无可忍,一把将那爪子打下去,“你够了!” 调戏结束,刑羿重新把人搂进怀里,在他额头印上一吻,说:“我觉得我有点太喜欢你了,这样不好。” 黎焕手指绕着刑羿胸前的那点绕圈,直到把那个小东西揉捏的坚硬挺起,才心不在焉地说:“怎么不好?” 刑羿道:“我们这类人终归是不适合有太深的牵挂,被感情束缚住手脚很容易出事。” 黎焕笑笑,指腹惩罚性的一捏,说:“刑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您才睡了我没多久哎,说这种话真的好么?” 刑羿被捏得很爽,舒服地倒吸口气,手臂收拢将人搂得更紧一些,省得继续挑逗下去会忍不住再要一次。他下巴抵在黎焕额头十分宠溺地蹭了蹭,低声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睡了你转头就会不要你似的。” 两人贴得太紧,在玩乳头不方便,黎焕手掌很灵活地游到下面,一摸,不禁失笑:“还真硬了。” 明明之前做了很多次,现在随便一撩拨就又有反应了,刑羿被摸得哭笑不得,坦言道:“我喜欢你,所以完全受不了你的挑逗,本来在这方面我的忍耐力是很——”他皱了皱眉,感觉腹下那只手动作实在太大了些,完全就是在照射了撸,静了半响,终于忍不住说,“怎么,还想要?” “一般,”黎焕说,“现在哪里肿着,做也不舒服。” 刑羿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随便玩玩。”这话说的理所当然,黎焕脸上一个大写“我是流氓”,仰头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忽然用一种非常认真地口吻道,“还记得二重梦境里,魇魔提到的人魂去向么?” 刑羿呼吸轻颤,说:“潘家园,紫砂雅苑茶庄,这条信息九尾也听见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具体安排。” 黎焕“嗯”了一声,指腹蘸了些湿润的分泌液做润滑,肆意按过那些凸起的血管和阳筋,若有所思道:“不过眼下师姐也在北京城里,论辈分,老师会优先考虑她出去调查。” “说到你这个师姐,她什么来历?”刑羿道,“那天见面,我注意到她身边跟了只渡鸦,这种东西你应该明白,地狱里来的,寓意不好,它不进门明显是忌惮里面的九尾妖狐,向来也不是戚景瑜喜欢的东西。” 黎焕说:“师姐本体白泽,原是昆仑山上的灵兽,老师收徒都讲究个机缘巧合,我隐约听师姐提过,大概是她被凶兽袭击受了伤,被老师所救,等伤养好就留下开始为老师做事了。” “至于那渡鸦,”黎焕想了想,“貌似是在师姐还在昆仑山的时候就跟着她了,不祥是不祥,但也没有拜入师门就弃之丢之的道理,百善孝为先,可是也不能无义啊。师姐也知道老师不喜欢,所以每次回来都不许渡鸦进门,我能看出来,她其实是真的很爱老师的。” 刑羿:“她能力怎么样?” “没见过,不过白泽毕竟不是寻常小妖,一定不会弱。”黎焕说完略略一顿,恍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随口道,“话说我们睡了多久,怎么天还没亮?” 刑羿眉心拧紧,呼吸一口比一口更急,颤声道:“下午睡下的,到现在怎么也有七八个小时了。” 黎焕下意识“哦”了声,然后旋即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说不是天还没亮,而是又特么黑了?!” 刑羿被他说得非常无语,哭笑不得道:“我们开始做的时候就快六点了,结果连做带睡醒来以后发现天还没亮?黎焕,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喜欢你,所以就不忍心往死里折腾你啊?” 貌似无意挑衅到降妖师先生自尊心的小少爷:“……” 这么说好像是有点过分啊! 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以后,黎焕一个没绷住,哈哈哈哈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 这下要是再能忍那还算是个男人么?! 刑羿也不跟他废话,掀开被子起身直接将人压在身下,十指齐动娴熟凝出数道引线,就着此时某人趴在床上的经典姿势利索一捆。 双手反折在身后,连大小腿都被折叠缠紧,而臀部却不得不抬起来的黎焕不由自主的愣了愣。 这体位……也太凶残了些…… 到底还能不能好啊?! 于是,拖到当天深夜还没来得及起床的两人再次交叠在一起,和着一声高过一声床垫震动,很不开心的降妖师先生一手托着黎焕小腹,另一只手绕前捂住某人的嘴防止他呻吟出声,下身狠狠抽动。 看不到表情,也听不到声音,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心疼。 既然是惩罚,那就必须得干到这恃宠而骄的小少爷好好记住为止了。 降妖师先生面无表情地想。 与此同时,高墙之外的胡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跟老鼠妖那边浪了一天,刚刚才去而复返的九尾狐灵从对门房顶一跃而下,它战战兢兢地瞄了眼大门紧闭的彼岸茶舍,心里还是十分害怕自家小少爷去主人那里告状的。 五百年不得化形啊,主人那么宠小少爷,只要他敢提,主人一定半点不会犹豫。 阿狸跟门口来回转了几圈,感觉命中注定该有此劫自己不太可能躲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将房门拱开条缝,灰溜溜地钻进去后径直去了黎焕门口,蔫头耷脑地乖乖蹲好。 阿狸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正要敲门—— 只听里面隐约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啊~~~~~~~” 阿狸一愣,第一反应是卧槽小少爷有危险!后腿一蹬紧跟着就要撞门,然后仔细一想这不对啊,受到攻击不应该是“啊!!!!”么,那里边怎么是“啊~~~~”? 想到这儿,机智的狐灵凑到门边竖着耳朵听了听,那声音又没了,于是用爪子敲敲门,弱弱地说:“小少爷,我回来了嗷,有点晚,您……没生气吧?” 卧室里,黎焕嘴里含着男人的两根手指,不可抑制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心说这货怎么赶这时候回来,这要是让阿狸知道还不得被嘲笑道下个世纪去? 他费力回头看向刑羿,示弱地“唔”了一声。 刑羿会意,也没多说什么,顺势把两指抽出来。 黎焕缓了口气,简单调整过呼吸频率,故作镇定道:“没生气,你也累了,赶紧回去休——” 刑羿用力一顶。 黎焕双腿直接软了,颤抖地倒抽口气,险些被那还没出口的“息”字给噎死。 “你他妈!”他扭头怒视刑羿,又不敢真骂出来,怕被门外边的阿狸听见。 刑羿好整以暇地笑笑,拍拍他屁股示意继续。 “你先回去休息,”黎焕咬牙道,“快去!” 妈呀!说得这么咬牙切齿,小少爷果然还是生气了啊啊啊啊! 阿狸耳朵紧贴门板,一颗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哀嚎道:“小少爷,人家知道错了嗷嗷嗷!不要告诉主人啊!” 黎焕郁悴得想吐血,简直被这货蠢哭了,耐着性子安抚道:“我保证不跟老师说,时间不早了,你——嗯……” 刑羿伸手绕到他腹下,状似无意地捏捏。 黎焕气得脸颊涨红,嘴唇抿紧,迫于无奈小声哀求:“别碰哪儿……啊!” 阿狸:“???” “小少爷,你不舒服喵?”阿狸一脸焦急地用毛爪子挠挠门,“用不用让主人回来帮你看看?” 黎焕心说卧槽还要老师回来?这真是货真价实的24K猪队友啊! “不用,我没事!”黎焕绝望地合上眼睛,“你快回去吧。” 他刚一说完,身后频率加快,在彼此安静的空当,那种啪啪作响的湿腻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阿狸舔舔鼻子,感觉这声音听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太和谐,静了片刻,它恍然意识到怎么回事,当即万分惊悚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小少爷你、你床上另外一个该不会是那降妖师吧?!” 黎焕怒道:“劳资床上没人!” 刑羿淡淡接话:“正是。” 黎焕:“……” 尼玛啊!自己男人胳膊肘往外拐的即视感!这混蛋是专业拆自己台的么?! 阿狸:“!!!!” “作孽啊!”阿狸捧着一颗玻璃心,悲壮咆哮,“我家小少爷竟然被降妖师这种不得好死的玩意儿睡啦!天理何在啊!更过分的是——”它委屈地吸吸鼻子,“妈蛋你们俩竟然大半夜虐狗!你们考虑过劳资单身三千年的感受么?!” “三千年啊!铁杵都撸成绣花针了!人家身为灵宠完全没有恋爱自由,主人不允许我娶萨摩耶回来啊嗷嗷嗷嗷!” “……” 黎焕听不下去了,把脸埋进枕头,合上眼睛默默酝酿了一下,然后非常销魂地喘息道:“啊~~~~继续!别、别停下!” 刑羿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猝不及防被这货吓了一跳。 门外的阿狸直接遭受到了成吨的伤害,嗷的一声泪奔出去。 黎焕筋疲力尽地缓了口气,感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这么下去,就算他有一分凤魂自愈速度极快,后面那地方也迟早会被玩坏的好么?!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一样的摩擦,一样的消耗体力,刑羿这混蛋就不疼也不累呢? 经过一番严谨的猜想,一天之内,接连被用两种姿势捆住欺负的某人不禁恍然大悟——两人虽然同为半妖、同样是一分妖魂、而这妖魂又同样来自凤族血亲,可朱雀身为上古四大灵兽之一,其各方面能力确实是要高过身为凶兽的青鸾火凤啊! 没想到妖阶碾压竟然还能体现在这么羞耻的地方? 这设定,简直太过分了好么?! 小少爷不开心地磨了磨牙,莫名感受到一股来自大世界的恶意。 ——To Be Continued 第49章 Chap.49 【布局之深】 大年初七一早,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 黎焕累得眼睛都睁不开,非常虚弱地伸手过去摸手机。 靠在床头刷早间新闻的刑羿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盯着某人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的手第三次从手机旁边摸过去,心情甚好的降妖师先生无声无息地弯起嘴角,探身取过手机,然后拎起黎焕拇指按在Home键上解锁屏幕。 看推送显示的讯息是有一条未读短信。 黎焕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顺手搂住男人腰侧,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刑羿胸膛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含糊问道:“是谁?” 刑羿扫了眼短信内容,淡淡道:“九尾。” “老师?”黎焕睁开眼睛,睡意顿时消下去了大半,“他要回来了么?” 刑羿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道:“上面说是吃过午饭回来,让我们下午别安排别的事,他想把审讯结果转述一下。” “老师现在对我的态度小心翼翼的,感觉太生分了,我反倒更喜欢以前冲撞他就会挨顿打的日子。”黎焕不开心地叹了口气,垂眸瞥见对方近在咫尺的乳头,脑袋一热,又不怕死地凑过去舔了舔。 刑羿:“……” “起床吧,”黎焕说,“我都两天没看见太阳了。” 莫名其妙就被猥亵了的降妖师先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睁睁地看着某人堂而皇之地翻身下床,也不穿衣服,就那么气定神闲地进了盥洗室。 不一会儿,哗哗的水声响起,热气从大敞的门口溢出,刑羿盯着手机屏幕又徒劳无功地看了几分钟新闻,结果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个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黎焕白皙精炼裸体…… 最近实在是太不节制了。 默默反思的降妖师先生十分头疼的揉了揉额角,静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顺从身体本能,下床以后也进了盥洗室。 时近正午,这个澡才勉强洗完,两人洗漱完分别换了套干净衣服,又将一直乱到现在的床彻底收拾干净。黎焕看着那条沾满血迹和X液的床单出了无语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到最后只能庆幸自己不是个纯人类,好不真有可能被干死在床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床单装进密封袋,打算跟垃圾一起处理到。 外面天阴着,气温又降了些,据说这两天会有雨夹雪,看来今年又是个晚春。 离开卧室两人暂时分开,刑羿去厨房准备午餐,黎焕则绕着四合院转了一圈,把被阿狸欺负得不敢露面的犼妖找出来。从万庆当铺回来到现在过去了近两天时间,两人过得太不和谐了,连门都没出更别说喂这小家伙,黎焕把犼妖抱在怀里掂了掂分量,感觉确实瘦了点。 犼妖可怜巴巴地嗷嗷叫了两声,探着脑袋舔了舔黎焕下巴。 “好了,不要撒娇,”黎焕摸摸头,“一会儿喂你。” 不远处,正在试图制造偶遇的阿狸见状:“……” “过分!”阿狸悲愤道,“还说有了新欢也不会忘记人家!你这左拥右抱两天了都不知道来安慰我!骗子!”说完,跐溜一声冲进桃花林,躲在狗窝里生气去了。 黎焕:“……” 黎焕抱着犼妖也不方便往里钻,只好掏出手机包了个200的红包给阿狸发过去,对方秒收,回过来一个【╭(╯^╰)╮】的表情。黎焕盯着屏幕不禁失笑,继续用红包哄它,几分钟后,扔过去小三千块钱,那边某醋坛子狐灵终于消气了,回道:【中午吃什么?】黎焕一根拇指按屏幕按得飞快,说:【不知道啊,羿哥做饭~\(≧▽≦)/~】阿狸:【哟,叫的还挺亲……你家那位竟然还会做饭,看不出来→_→】黎焕:【那必须的,你不知道现在厨艺是好男人的标配么╮(╯▽╰)╭】阿狸:【知道呢,你不会,所以你是个渣男!!!】黎焕:【渣男叫你一起吃,来不来??▼_▼】阿狸:【购物车结算还差800……T^T】黎焕嫌发红包麻烦,直接转了一千过去。 阿狸:【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嗷嗷嗷!】 黎焕:【再不滚出来劳资就渣给你看:)】 阿狸:【商量一下,把那犼妖扔外面嘛,我给它准备了猫粮→_→】黎焕:【3……:)】 阿狸:【进屋也可以,不能抱着→_→】 黎焕:【2……:)】 阿狸:【我来啦!!!】 黎焕收起手机,抱着小犼妖溜溜达达进了茶舍正房。 因为没什么时间准备,所以刑羿只下了锅挂面,主食简单,但配料特别丰富。 年前各地妖怪进贡了不少当地特产,刑羿在库房选了些干贝辽参搭配新鲜松茸煲汤底,炖了近一个小时才把干挂面下进去,按理说这时候不到味道肯定是要差些的,可对于不会做饭、天天靠外卖生存的黎焕跟阿狸来说,一口汤下肚,整个人幸福的快要上天了。 黎焕忍着口水把碗里的面条理顺,又将食材摆成好看的形状,然后拿着手机咔嚓一拍,用美图秀秀调了个文艺些的滤镜,没配字和花纹,做完这些开始发朋友圈秀恩爱。 结果照片一发,那群渣了几百年的妖怪根本不在意面是谁煮的,纷纷跳出来怒刷存在感—— 黑熊祝九尾大人洪福齐天回复:【我们大连的辽参营养丰富,欢迎过随时过来度假!】蛇妖美貌如花回复:【西双版纳明年的松茸也给九尾大人和小少爷准备好了嗷~】一条英俊的带鱼回复:【辣鸡熊妖竟然改了个拍马屁的名字!20头海参算个鸟!海南一年四季海鲜不断,小少爷想吃,小的明天包机给您送货上门!!!】忧伤的圆滚滚回复:【为神马不用腊肠煮面!也很好吃啊啊啊!!!】黎焕:“……” 小少爷今天脱单了回复:【妈蛋你们这群妖孽,没看到劳资在秀男朋友么?!!!】评论区瞬间安静,三秒钟后,戚老板点赞、阎掌柜点赞。 妖怪们纷纷顿悟,各种点赞后开始祝小少爷情人节快乐,顺便询问要不要寄点什么东西的补补。 又过了几分钟,朋友圈被顺丰快递单照片刷屏,目测有一大批鹿茸虎鞭准备上路。 黎焕觉得心累,把手机扔在一边专心吃饭去了。 …… 下午两点,戚景瑜抱着只布偶猫进门,照例来到茶舍最里面的卡座。 刑羿早就等在那里,见他来了便兀自站起身,两人对视,都十分客气地略一颔首。打过招呼,刑羿又看向他怀里的猫,淡淡道:“阎先生也来了?” 布偶猫仰着张精致漂亮的脸,眼神却一如既往的不怀好意,它用阎漠的声音道:“是啊,顺道过来看看。” 黎焕上前接过大氅挂在衣架上,又将温度刚好的碧螺春恭恭敬敬地奉过去。 戚景瑜落座接茶盏,捏住杯盖轻轻拨开浮叶,抿了口茶,抬头笑意温和地看向黎焕,意味深长地调侃道:“本来能更早的,结果你一条朋友圈发出去,正好给了那群妖怪联系我的理由,手机都差点让他们打爆了。” 黎焕小声骂了句“这群妖孽”,然后弱弱地认错说:“是徒儿莽撞了。” “不碍事,攀附之心人皆有之,它们也是为了今后有难时能有个保障。”戚景瑜放下茶杯,下意识就要拍身边的空位,结果刚一抬手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而又指了指对面那组沙发,说,“坐吧。” 黎焕松了口气,依言挨着刑羿落座。 布偶猫从戚景瑜怀里跳下,占据了那处空位,非常优雅的蹲坐着,毛茸茸的长尾绕过身侧,卷住两只前爪。 此时此刻整间茶舍只有他们四人,戚景瑜没着急开口,而是徒手捏出几道妖术结界释放出去,在这间被保护的密不透风的四合院内,又单单将茶室隔离出来。 黎焕微微一惊,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老师您这是?” “你师姐这次回来带了个消息给我,说是上海那边负责转接傲因案子的妖在你遇袭当夜就被人不声不响地处理掉了。”戚景瑜说,“那傲因明显是重烨的杰作,北上就是为了寻找你的下落,而案件描述信息却遭人修改,那人算的很准,知道若是案件简单我十有八九都会派你出马,这件事目标明确,老师不得不小心一些。”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极大,黎焕表面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心念电转。 他原以为师姐是被自己手头的案子耽搁了,现在看来明显是老师又临时调遣她去上海走了一趟。 “话说回来,”布偶猫睁着一对湛蓝的眼,直勾勾看向刑羿,“黎焕追踪傲因的同时你们降妖师也有行动,而且既然会在铁轨察觉到对方存在,说明这个时间差并不大,你们是如何确定目标动向的?” 刑羿:“这个任务的描述说上海几个区域都出现了脑浆被吸干的人尸,让我尽快追猎到作案的妖怪,我带着个新人行动不方便,却意外在落脚的酒店附近发现了一具刚刚遇袭的尸体,根据线索盯上了那对准备上车的情侣。” 阎漠道:“这运气,也真是巧了。” 戚景瑜闻言冷笑一声,说:“你体内有重烨的一缕分魂,想来这任务落到你头上也不是什么意外。” 刑羿皱了皱眉,觉得这俩人话里有话,索性直言道:“你们什么意思?” 黎焕也听出端倪,觉得自家老师跟魔罗一唱一和,几个问题全都在针对刑羿,却绝口不提审讯魇魔的结果,不禁眉心微蹙,笃定开口:“老师、阎先生,你们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用再兜圈子了。” 戚景瑜看了黎焕一眼,笑得颇为无奈,道:“二重梦境里魇魔说过的话么?” 那晚魇魔透露的内容不少,但既然老师这么问就必定意有所指,黎焕不傻,当然知道这所指是与刑羿有关,于是说:“您是说,与羿哥父母相关的那部分?” 戚景瑜缓慢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黎焕不解,戚景瑜知道他心里有疑,继而又道:“那晚,魇魔亲口承认当年是她替重烨劫持了尚处幼年的刑羿,可在这句话之前她还提到了有关妖魂与人类融合的问题。” 黎焕登时恍然,下意识接话下去:“具备灵力的人类更适合与妖魂融合。” 戚景瑜:“没错,刑羿只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她已经搜寻这种人类很多年了,如果事实是这样,那么就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 他话没说完,刑羿蓦地插话道:“我被魇魔劫持,又被融合妖魂成为半妖,却一直在为协会做事,您想说的是这个,对吧?” “嗯,”戚景瑜说,“我跟阎漠商量过这事,都认为你一定不是个例,降妖师协会内部恐怕混了不少人造半妖进去,这些人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为重烨做事。” 阎漠道:“不过若是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就可以回归我们最早询问刑羿得出的那个结论——他接手傲因的案子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个人在协会内部位置一定不低,不管他是人、是妖,或者也是半妖,他一定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是在为谁做事。” “这样一来,整件事都变得有趣了。”戚景瑜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眸底却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重烨这盘棋野心当真不小,如今我身边有鬼,就连千百年来与妖完全对立的降妖师中也有他的人,呵……难怪要蛰伏这么多年啊。” 景瑜说完,黎焕偏头与刑羿对视,询问道:“凭你对那些人的了解,有没有可疑的人?” 刑羿沉吟片刻,说:“协会内部派系纷争严重,表面看上去一团和气,实则明争暗斗,都在觊觎会长之位。” “现在忽然能跟一位上古妖兽扯上瓜葛,你不得不承认,有了这种妖物的协助,里应外合、借助妖怪之首铲除异己,这样一来真是确保了神鬼不知,仔细一想每个派系推崇的候选人都非常可疑啊。” 刑羿说完,其余三人不禁陷入沉默。 黎焕静了很久,忽然想起件事来:“我记得杜秋曾经提过,你能力出众,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会长,你是半妖,那推举你的派系若是知道这点,想必就不会不知道重烨的存才。羿哥,支持你人是谁?” 闻言,刑羿欲言又止地微微一愣。 与他正对的戚景瑜瞬间察觉到这处迟疑,追问道:“有问题?” 刑羿眉心拧紧,似是有些不确定地说:“如果那人与重烨有联系,那么我们之前有关派系纷争、觊觎会长之位的猜测就都可以被推翻了。” 黎焕心里隐约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卡座的布偶猫跃上茶几,踱步到刑羿面前,蹲坐下来,一转不转地与刑羿对视。 猫科动物特有的竖瞳略微收紧,眸底闪烁起一抹轻薄而狡黠的光,它说:“支持你的人是现任会长?” 刑羿点头,直言道:“他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而且坐的很稳,应该不需要在为争权花那份心思了。” ——To Be Continued 第50章 Chap.50 【我不是人】 支持刑羿继任的人是现任会长,他已然掌握了整个降妖师协会,确实没必要再为争权夺势与妖合作,而且如此一来,众人的推测直接陷入了一条死胡同,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布偶猫注视刑羿的湛蓝猫眼微微眯紧,似是在考量对方话语的可信程度,过了半响才回头看向戚景瑜,犹疑不决道:“难道是我们的怀疑有误?协会内鬼与重烨合作并不是为了拿到会长之位,又或者那群降妖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重烨花费心思慢慢设下的局?” 戚景瑜眉心微蹙,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按理说协会本身也在四处寻找灵力优越的适龄少年,这种人类非常稀有,他们与魇魔的目标重合度如此之高,说没遇上过这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 阎漠沉吟片刻,道:“看来只有找机会去协会里面看看了。” 戚景瑜“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又仔细想了想,慎重开口:“不过毕竟是要去人家的地方,还是得从长计议,小心为妙,以及——”他略略一顿,继而抬头看向对面的刑羿,说,“需要你帮忙。” 话题进行到此,刑羿心里还是有些矛盾的。 此番离开协会不足两月,他却迫于体内的一缕妖魂改变阵营和立场,虽说自己失踪老东家那边到现在没漏出一点搜寻的风声,这本身已经是疑点重重,可突然要帮敌对了十几年的妖怪潜入协会内部,这种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微妙啊。 刑羿不置可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暂且点了点头,权当给戚景瑜的回应。 戚景瑜了然一笑,不想逼得太紧——说到底,就算有那缕朱雀魂存在,他骨子里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降妖师,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如今能跟一屋子非妖即魔的东西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谈事情,对方这态度摆在这儿,其实也算是给了不少面子了。 “这事先搁置不谈,我们得说说那晚魇魔透露的另一件事。” 听老师转变话锋,黎焕心里堪堪松了口气,刚才刑羿态度里的抗拒还是很明显的,压下阵营毫无疑问是最为敏感话题,起初老师与魔罗一人一句那种锋芒毕露的提问就听得他提心吊胆,生怕这三一个不对付直接在茶舍打起来。 当然,真正让他纠结的还是万一动手到底该帮谁的问题…… 毕竟一边是欺师灭祖,一边又疑似拔x无情,黎焕活生生被夹在中间,感觉到最后极有可能演变成自己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局面。 脑补过度的小少爷再次感觉心好累,晃晃脑袋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赶出大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老师接下来要说的话上面,这事之前跟刑羿讨论过,所以老师究竟会作何安排他心里还是非常好奇。 果不其然,戚景瑜说:“魇魔交代了,下次跟人魂买主的交易时间为五月半,数量二百,地点在一家名叫紫砂雅苑的茶庄,这线索不一定有用,但是却是眼下唯一可以从魇魔这里顺下去调查的方向,阎漠和我都认为有必要跟进一下。” “那……您的安排是?”黎焕试探着开口。 戚景瑜像是看穿了小徒弟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怎么,小焕有兴趣?” 黎焕如实点头,心里就盼着老师直接说个“好”,但还是十分乖巧地讨好道:“想是想,不过一切都听老师安排。” 布偶猫蹲在一旁假意舔猫爪洗脸,实则睁着一双眼睛偷偷打量黎焕,闻言,身后那条毛尾巴摇了摇,不怀好意道:“小鬼,你可是半妖,比人类强是不假,可你会的那点东西,要如何与一只能消耗掉二百人魂的妖周旋啊?你可想过这世上以人魂为食的妖都有哪些?而自己又是不是它们的对手呢?” 黎焕被问得语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覆盖上他手背,又安抚性地握了握。 黎焕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就安下心来。 “阎先生多虑了,小焕又不是一个人。”刑羿抬眼看向茶几上的猫,语气中却隐隐含着那么一抹不易察觉的讽刺意味,从容不迫道,“再说,降妖师身为凡人,以肉体凡胎尚能狩猎妖魔,更何况他是远胜于凡人的半妖呢?” 布偶猫歪头看他:“这么说你也会去?” “那是自然,”刑羿说,“小焕去,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 布偶猫略一沉思,觉得这降妖师帮忙的买卖简直是稳赚不赔,于是看向戚景瑜,问:“景瑜,你看呢?” 戚景瑜皱了皱眉,表面看上去一副郑重思考的样子,实际上思维已经断档了。 从某个称呼一出来他就有点走神,根本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这降妖师抢了他小徒弟不说,连他叫了十几年的称呼都抢走了,如此胆大妄为不将他放在眼里,简直不可饶恕! 果然,妖跟降妖师是不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谈正经事的。 九尾大人不淡定地想。 “景瑜?”察觉到对方心不在焉,阎漠又试探着唤了声名字。 “罢了,让他们去吧。”戚景瑜按住额角,似是非常疲惫地揉了揉,“我有点乏,今天到这儿。”说完他起身准备回房休息,却忽然想起件事,又回身叮嘱二人,“距五月半还有两个多月,用于交易的人魂在阎漠那儿收着,我最初的打算是继续履行这场交易,你们之中得有谁伪装成魇魔的模样前去赴约。” 黎焕:“……” 黎焕嘴角抽了抽:“老师……那魇魔不是女人么?这怎么……” “对妖来说用妖法改变容貌本身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你们的话,恐怕要用更传统的方法了。”戚景瑜淡淡一笑,倏而觉得让小徒弟来做这个伪装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不禁也有些期待,复又补充道,“你也算出师了,就替为师好好走这趟。” 黎焕:“……” 这什么情况? 为什么感觉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东西反倒更像是被那一魔一妖算计了呢?! 而且,传统方法是什么老师你也没说啊?还有那一副道貌岸然看好戏的态度到底是什么鬼啊?! 狐狸这种妖,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某人大逆不道地在心里吐了个槽,深深感觉最近心累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些! 会意结束,等老师和附身于布偶猫的阎漠先行离开,黎焕盯着几天之内关系似乎突飞猛进了不少的两人的背影,脑子里乱哄哄的,但闪回次数最多的还是魇魔那张美艳得颠倒众生的脸和包裹黑纱的窈窕身材。 尤其是后者,跟刑羿的身高体型都差太多了,而且他也不舍得自己老婆做这么丢人的打扮。 黎焕长叹口气,收拾完茶具也跟刑羿一起离开茶室。 两人穿过院子返回偏房卧室,黎焕进屋后心事重重地往沙发上一坐,一边思考怎么将自己易容成魇魔的模样,一边翻开落了层灰的ipad。自从杜秋走后,他跟阿狸两人忙着准备过节,没时间玩游戏自然也没什么机会碰这玩意儿。 黎焕随手开了局路人,毫不意外匹配到那个叫“淘宝睡衣被我承包了”的神经病,然后因为之前加过好友,游戏开局以后那货私聊直接过来—— 对方说:【hi~好久不见,之前跟我玩游戏的小朋友还好么?】黎焕回:【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睡衣君说:【如果非要给个能说服你的理由的话,大概就是我让我朋友黑了你那台设备的前置摄像头,帅哥你长得不错哎,有男朋友了么?好啦,不管有没有,先答应我,别拉黑好么~0.0】黎焕扫了眼ipad上方那个小圆点,果断从抽屉里翻了卷胶布出来,撕下一块粘上去。 睡衣君:【好凶残啊~心情不好么?】 黎焕对这类自来熟的人没好感,不禁微微拧眉。那边刑羿泡了两杯花茶,加好冰糖端过来,见他脸色不好看,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遇见个脑残。”黎焕也不在意那点积分,退出游戏后打算查查关于老师提到的传统易容方法,他打开百度键入关键词,一按搜索,页面跳转同时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黎焕取出手机,锁定状态的屏幕推送来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划开屏幕查看具体内容。 那个申请添加微信好友的家伙id是shaw。 黎焕没印象,心说大概是通过乱七八糟渠道碰巧看到自己打算撩骚的,本来没打算理会,可余光不经意一瞥,他注意到对方又补充了一条添加理由——那个shaw说:【不打游戏去查易容方法?你就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难道是同行?】黎焕瞬间愣住,点下同意添加后,直接在会话窗口问道:【你是游戏里那人?怎么找来的?】shaw:【我们能黑摄像头,当然也能通过无线网摸到终端嘛~你在ipad的微信端登录过账号,有残留数据,我知道了手机号就可以加好友啦~】小少爷今天脱单了:【……】 shaw:【话说,我看到了你在浏览器里的检索内容,你是同行么?】小少爷今天脱单了:【不是。】 shaw:【怎么那么肯定~难道没在银家身上闻到似曾相识的人渣味?】黎焕心说哪有那么巧合,玩个游戏都能碰到妖怪,妖的比例要是那么大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活得畏首畏尾了。他估计对方嘴里的那个朋友大概是个黑客,这家伙见他搜索易容方法立马提到了“同行”一词,看来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焕想了想,觉得反正闲来无事,不如深挖一下这个主动贴上来的家伙,于是回道:【其实有,你是做什么的?】shaw:【想套我话么?那就先说说你是什么人好啦~】小少爷今天脱单了:【我不是人。】 shaw:【喂喂!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_→】小少爷今天脱单了:【现在轮到你了。】 shaw:【我是贼,那人钱财替人取物那种,你信么?】一般来说,对话中涉及反问并含有挑衅意味的句式,都是发言人希望对方挑衅回来说一句“老子不信”。 黎焕听那些千年精怪们相互兜圈子长大,自然不会中这么低端的语言陷阱,回道:【信,说起来你我还有些相似,只不过我们不收费,是纯义务的,因为我的老师不缺钱。】shaw:【啊啊啊啊土豪,我知道你在国内,你要是有什么看上的东西一定记得联系我,熟人有折扣的!】小少爷今天脱单了:【然而我家老师的藏品比故宫里的年头都长呢,恐怕大盗先生帮不上我的忙了~】shaw:【也不一定,你不是需要易容喵╮(╯▽╰)╭】黎焕一愣:【你会?!】 这两字发出去,微信聊天窗口上方一直显示有“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始终没有具体信息过来。 黎焕感觉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竟然会信社交软件上一个中二病的话,虽然这么想,可等不到又有些不死心,他一边用ipad继续浏览先前检索出来的内容,一边时不时扫手机屏幕两眼。 大概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就在黎焕认为那人已经删好友跑路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那人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一片阳光灿烂的庭院泳池,泳池边站着一位金发碧眼、胸部性感火辣,只可惜双腿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的比基尼美女。 黎焕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眼熟,赶紧用ipad百度斯嘉丽·约翰逊,然后很无语的发现那货给他发的就是寡姐本人的泳池照。 小少爷今天脱单了:【哦,搜张照片花了你半个小时?】shaw:【我就知道你不信,然而斯嘉丽并没有受伤。这是我家的泳池,画的像吧?只用了半个小时哦~我现在出去肯定能遇见傻傻分不清的粉丝~】shaw:【顺便说,本人男性~】 小少爷今天脱单了:【怎么证明照片里的女人是你?】这行字刚发出去,对方像是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几乎同一时间发了另一张照片过来。 看到照片,黎焕不禁微微坐正身子,因为在那张新的照片里,斯嘉丽·约翰逊的脸皮被掀开了一半,而露出的那小半张脸正十分轻佻地朝镜头做飞吻动作。 黎焕盯着照片陷入沉默,过了很久,他才键入一行新的文字点击发送——他说:【这技术我想学,你开个价吧。】那人也痛快,直接发过来了钱数和银行账号,还附加留言说可以等学会了再付款,并索要易容对象的全身照,如果连声音也需要模仿那就还需要发各种声调的语音。 黎焕觉得可以,于是承诺会尽快把照片和声纹发给他。 做完这些,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shaw:【去年夏天我受了点伤,差点挂了,这半年一直养病。我朋友觉得我太消沉了,让我交点新朋友省得成天在家晒太阳,然后那天我一上游戏就匹配到你,就懒得找别人了~】黎焕皱了皱眉,感觉这人不是活得太随意就是伤在了脑子,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扯淡,但他又完全察觉不到那句是谎言。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inued 第51章 Chap.51 【调查】 敲定完那笔古怪的交易,黎焕保存了对方的银行卡号,略作思考后决定先不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告诉刑羿,他又简单浏览过论坛上那些所谓揭秘人像易容的帖子,感觉内容太虚,完全没有参考的可行性。 可若真将这事交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黎焕心事重重地合上ipad,静了半响,倏而叹出口气,心想老师或许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毕竟这段时日没有新的任务,师姐师兄都在身边,万一他搞不定了也随时能有人顶替。 这么一想,没了包袱,黎焕登时感觉放松不少。 眼下魇魔之事算是告一段落,距五月中旬还有不少时间。黎焕对着手机日历非常无聊把日子数过一遍,以前天天宅在家里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房间里忽然多了个人,他反而觉得不做点事就浑身不自在。 刑羿坐在沙发一侧,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在,大腿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他单只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时不时翻动书页。男人垂眸阅读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就连平日里五官深刻的轮廓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黎焕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后就着对方英俊好看的侧脸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大口水。 刑羿给他泡的是纯菊花茶,只加了少许枸杞和冰糖调味,放到现在温度刚好,一口下肚清甜解渴,非常润嗓子。 按理说黎焕这年纪的人都不喜欢饮茶,他本身也不例外,平时也不过是顺从戚景瑜的习惯,只是这么多年喝下来,也完全没品出那些各地妖怪们进贡来的珍惜茶叶究竟是什么滋味,只当是有点苦涩清香的水,喝了也就喝了。 放下茶杯,黎焕挪到刑羿旁边,探头去看书页上的内容。 刑羿头也不抬,直接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淡淡道:“聊完了?”说着,他又顺手翻过一页,像是并不在意问题的答案那样继续专心看书。 黎焕微微一怔,腹诽说这家伙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吧,连聊个天都要吃醋?他一边悉心揣摩对方的意思,一边小心翼翼“嗯”了一声,说:“是正事,就是不一定有结果,等那人来信了我再告诉你。” 刑羿缓慢点头,落在黎焕腰侧的手掌摸索上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所以果然还是有点在意的呀~原来有男朋友管着是这种感觉! 黎焕越脑补就越想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点一点弯起来,只觉得刚才那杯菊花茶里的冰糖全都喝到心里去了。 “书哪儿来的?”他随口问道。 “九尾那里拿的。”刑羿说,“我这人没什么爱好,以前闲下来也就是看看书,碰巧戚景瑜也是,我们上次下棋的时候简单聊了聊,他说后屋的书可以随便看,我就随便挑了一本回来。” 黎焕想了想,试探开口:“好看么?” 刑羿合书放在茶几上,侧过身子,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道:“在我面前就别兜圈子了,你也不嫌累。”他伸手刮了下黎焕鼻梁,“想做什么只说。” “我们出去吧?”黎焕说。 这个“出去”当然不会指简单的出去逛逛,刑羿眉梢微挑,直接看穿了这家伙的心思:“你想去魇魔提到的茶庄看看?” 黎焕点头,他的神色非常认真,语气也是慎重的,说:“至少要搞清楚地方在哪儿,现在离五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该做什么准备,越想这事就越总觉得夜长梦多,巴不得是明天交易才好。” 刑羿闻言不禁笑了:“你还真是个新手。” 黎焕眉心拧起来。眼神颇有几分凌厉不服的味道,斜睨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那天我沿铁轨追踪傲因的痕迹,虽然感受不要妖气,却明显能知道到前面有人。”刑羿边说边把毛都要炸起来的某人压在沙发上,低头吻过他的耳垂和颈侧,最后深深呼吸着那股隐隐散发而出的血肉香气,用恍若自语的声音轻声道,“你知道那天我有多想抓到你么?” 黎焕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那晚上要是被你抓住,你确定自己不会谋杀亲夫?” 刑羿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老婆。” 黎焕假装没听见,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说:“就这样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先用重明鸟踩折了劳资好几条肋骨,还用匕首捅了我一下。” “我记不清了,”刑羿说,“在哪里?” 黎焕依言歪着头,拉开衬衣领口,指了指连条疤都没留下的脖颈:“就在这边。” “哪里?” “不好意思,你装失忆次数太多我免疫了。” “那好吧,我看看——” 刑羿说完,拿下黎焕的手,然后照着他所指的位置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人体脖颈处的皮肤本身就敏感,这一口又咬的特别狠,黎焕疼得浑身一抽,眼泪差点下来,正要发火,却感觉对方咬合力度开始缓和,一种濡湿地感觉一下一下舔舐过那处咬痕,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某种不怀好意的挑逗,然后他听见男人无比深情的嗓音在耳侧响起—— 他说:“原来我第一次亲吻你的地方是这里?” 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彻底败下阵下来的小少爷非常无语。 这种外表冷酷,内心流氓,还喜欢在欺负人的时候说情话的混蛋,到底要怎么跟他生气啊啊啊?! 简直太犯规了! 半小时后,腻歪结束的两人终于舍得出门。 最近天气预报很准,外面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 黎焕去老师那里将他们打算去探探茶庄位置的想法说了一下,戚景瑜没说什么,只叮嘱了要小心一些别打草惊蛇,再出来时黎焕手上多了根长柄雨伞和一串车钥匙。 刑羿接过雨伞撑开,遮过头顶稍稍偏向黎焕那边的位置,两人身高都不低,共用一把雨伞会显得伞下空间非常局促,他单臂揽着黎焕肩膀,将人完完整整护在怀里,确保不会淋到一点雨。 从后门离开彼岸茶舍,保养回来的路虎照例停在胡同边上,黎焕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问:“咱俩谁开?” “我来。”刑羿把伞交给他,示意去副驾驶坐好,自己则冒雨走过去拉开驾驶位的门。 两人上车关门,刑羿探身过去替黎焕系上安全带,黎焕低头笑眯眯地凝视对方英俊的眉眼,忍不住道:“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以后我什么都不用做了,你都会替我做好,羿哥,你是想惯坏我么?” 插好安全带,刑羿略微直起身子,伸手抚开挡在黎焕眼前的一缕发,他并没有笑,面色非常认真,而深邃的眸底却又满满都是柔软温存的笑意:“你是被九尾宠大的,我只是想比他更宠你而已。” 那一刹那,黎焕呼吸蓦地停滞,感觉整颗心都要被这个男人暖化了一般。 刑羿坐回驾驶位发动引擎,然后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他一手控制方向盘驾驶路虎离开胡同,另一只手则伸过来握住黎焕的手:“查查路线。”刑羿说。 黎焕恍然回过神,用那只空闲的手取出手机,将目的地输进百度地图:“用开导航么?” 刑羿说:“开吧,北京我不太熟。” 黎焕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一点按钮,电子女声提示:“导航开始。”然后引导路虎驶上地安门东大街,沿二环路一路向南。 大年初七,返京春运开始,路上车流明显比往日多了不少,两人在环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将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愣是开了小一个小时才到。 北京的潘家园是著名的古玩交易地区,有不少装修气派古玩城,也有沿街边摆摊的个体摊贩和那种在各个盗墓小说里都必会提及的交易市场,当然这里面的东西必然是假多真少,那些倒腾玩物的老板一个一个比妖怪还要精明,懂行的要骗,不懂行的冤大头更是要往死里骗。 黎焕在大众点评查了详细地址和评价,那家名唤“紫砂雅苑”的茶庄就挨着历史悠久的潘家园旧货交易市场,是家写字楼的底商,一共三层,除一层出售名贵茶叶和高档茶具外,其余两层用作茶楼对外迎客,看app下面的评价生意似乎还很好的样子。 两人一路上没想好怎么接近打探,索性就现将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便道上,打算先远远观察一番进出客人的情况,然后再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家店开在底商的中间位置,左边挨着家老北京刷肉,右边是则是家独立门脸的玉石店,这一排店铺都是古色古香的装修,一眼看上去只觉得特别和谐,根本不会单独注意到其中的某一家。 路虎熄火,刑羿将自己那边的窗户降下条缝,然后抽出香烟含进嘴里,黎焕默契取下点烟器给他点火。不一会儿,烟雾散开,一切彻底安静下来。 雨越下越急,落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雨点模糊了车外的视野。 黎焕一面留意手机,一面用手抹开玻璃内侧的雾气观察马路对面的茶庄,两人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了很久,直到某一个时刻结束,他忽然收起手机,道:“半小时,五对客人,其中有三对只买了茶叶,剩下两对去了搂上,生意确实是好。”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说:“这频率确实还算正常。” 黎焕道:“这家茶庄就堂而皇之的开在马路边上,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白天安稳做生意,晚上如果有人光顾,为了不引人注意一定不会走前面的正门,看来后面应该还有个入口之类的,魇魔应该就是从那儿上去。” “那样会离得太近,我们不方便接近调查。”刑羿道,“再想办法吧。” 黎焕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目光看看落在了旁边的火锅店上。 此时夜色降临,时间接近饭点,火锅店开始上人。因为接近古玩交易市场,那家店的食客也算是鱼龙混杂,生意人居多而且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位置又紧邻目标茶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类写字楼底商通常不会提供独立卫生间,而公用卫生间一定在写字楼内,这样一来作为食客便有充足的理由进去逛逛了。 刑羿偏头看向黎焕,只见他眼神专注,顺着他目光往马路对面一看,旋即便明白了这家伙的意思。 “要吃饭么?”刑羿道。 “行啊,正好我饿了。”黎焕一转不转地盯着火锅店,静了几秒,复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了句,“不过咱们这么直接过去还是会显得有点突兀,毕竟不是经常在这地方出现的人。” 他刚一说完,副驾驶车门猝然打开,黎焕闻声回头看去,只见刑羿冒雨下车,快步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黎焕皱了皱眉,这货去花店做什么? 他心里有疑,但还是跟着撑伞下车,只不过没有进去,在外面等他出来。 花店温度高,玻璃窗上结着厚厚一层水汽,黎焕勉强能辨认出刑羿再跟店员交流什么,然后那店员开始着手准备东西,他站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惦记着对面的茶庄,于是便转过身,一边假意等人,一边悄悄观察起茶庄的动静。 天黑以后,那里面灯光亮起,他能观察到店员的情况和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不过过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响动,黎焕心不在焉地一转身,正看见刑羿捧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玫瑰花开门出来,他身上带着花房特有的温度和花香,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来到伞下。 刑羿把花交给黎焕,换过他手里的长柄雨伞,说:“这样就正常多了,今天,会有很多我们这种人。” 隔着花束,黎焕微微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以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情人节在火锅店约会也挺奇怪的啊!” 闻言,刑羿刹那静了,垂眸注视着黎焕的眼睛沉默不语。黎焕脸上的笑容僵住,脑中快速反思是不是不小心说错了哪句话惹得他不高兴。 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忍不住要开口询问。 倏然之间,男人蓦地伸手搂在腰后,另一只手插进后脑发丝,刑羿的眸光很深,在极近距离下,兴致盎然地欣赏着那双幽深的眸底刹那闪现过错愕而茫然的神色,他觉得那种反应真是有趣极了。 对外高傲优雅的漂亮妖,独独在他一人面前表现的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兽。 “专属”对男人来说终归是一个可以满足雄性占有欲的美好词汇。 降妖师先生心满意足地想,然后低头吻了吻黎焕地唇。 “我以为你根本不记得,今天是情人节而我们碰巧可以过节这件事了?” 黎焕怔住。 见他这反映,刑羿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十分受伤地继续道:“这一天我都在等你想起来,尤其是在你提出想要出门的时候,小焕,你……该不会真这么迟钝吧?” 黎焕:“……” 这要怎么解释? 黎焕觉得头疼,总不能说脱单没几天,他还没从单身狗的模式里切换出来,压根没细想今儿是什么日子吧? ——inued 第52章 Chap.52 【亦真亦假】 下雨导致天色暗下来的比往日更早一些,北京城华灯初上,朦胧的水汽将路灯昏黄的光氤氲成一只只模糊的光球。 入夜后鸟叫声不时响起,像附近的某棵树上藏了只呱噪的乌鸦。 马路上车来车往,黎焕抱着那束沉甸甸的玫瑰花跟刑羿站在人行道这边,一面等信号灯,一面状似亲昵地低声交谈。 黑伞下,刑羿单臂揽着黎焕肩膀,像个标准的完美男友那样,听他说话时会略微低垂下头,用最专注温润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却是与那种亲昵态度截然相反的严肃认真,他说:“等下进去以后不要轻举妄动,把自己想象成普通顾客,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些,我们只有两个人,不可能同时离席——” 话说到这儿,黎焕张了张嘴正要插话,刑羿完全没给他发声的机会,原本落在肩头的手掌移至脑后,插进发丝,然后非常霸道的吻了上去——两人鼻翼轻触,舌尖顷刻挑开唇瓣长驱直入,刑羿深深看进那双微带讶异的眼,最后齿缝轻轻一碾,他用牙尖惩罚性的硌了下那片柔软的下唇。 黎焕疼得低低“唔”了一声,脸颊涨红,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个举动落在路人眼里不过是情人节随处可见的情侣虐狗,他们身后同样撑伞等待过马路的人类女孩了然一笑,自觉朝旁边站了站,但还是忍不住悄悄打量这对十分养眼的同性情侣。 一吻结束,刑羿维持着唇瓣相抵的暧昧姿势,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可能让你自己去调查那间茶庄,等下你给我好好坐在位置上吃饭,剩下的交给我。” 某人不开心地皱了皱眉:“可是……” “还记得我们出门时你说过的话么?”没等他说完,刑羿直接将话打断,反问道。 黎焕有些茫然。 刑羿见他这反应,原本疏冷的眸底忽而染上笑意,他顺手将他落在脸侧的一缕发别再耳后,静了几秒,复述道:“跟我在一起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就是要宠坏你,要比九尾更宠你,不能让你涉及哪怕一点点危险。” 闻言,黎焕豁然睁大眼睛。 恰在此时,绿灯亮起,过往的车辆尽数停下。 刑羿转而牵起他的手,两人并肩走过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的沥青路。 “知道迄今为止,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黎焕偏头看向男人冷峻的侧脸,那一瞬间,他脑中不禁闪回过无数两人相遇至今的画面——难道是之前提到的用匕首伤了自己的事?黎焕想了想,感觉以那时候的立场来了,刑羿没杀了他在吸血其实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还好吧,其实也不算严重,毕竟他后来也撕烂了他的脖颈把血吸回来了。 “不知道,”他如实回答,“我觉得你对我一直都挺好的,即使是失去人格记忆的时候也是,那种情况下你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在哪里,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将你关起来,然而我每一次去找你帮忙,你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 “不!”刑羿十分郑重地摇了摇头,“那次我被青龙分魂夺去了肉身的控制权,让你在他的诱导下陷入险境——” “小焕,你或许不知道,当时我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我能通过同样的视角,眼睁睁地看着他用我的身体接近你,触摸你,诱惑你,那种明明身临却又无可奈何的感受,我今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黎焕闻言刹那静了,沉默半响,他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单纯扣紧两人交握的手,“其实没关系,”少年特有的温雅嗓音像是在安抚,隐隐还透着一种笑意在里面,“虽然那时候我们之间并没有现在这层关系,我也一直在怀疑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可我确信的是,当他占据了这具肉身的一瞬间,我就知道那不是你。” 说到这儿,黎焕忍不住笑笑,在氤氲的水汽中,他的眼睛显得非常亮,像有一束光从灵魂深处照射出来。 “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时候知道,自己对你感觉不太一样了吧?” 刑羿一怔,那张向来从容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讶异的失神。 “感动么?”黎焕笑着看向他。 刑羿说:“嗯。” “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啊,”某人煞有介事的清清嗓子,鬓发下雪白的耳垂却可疑的红了,然后十分不甘地小声说:“你还没对我说过‘我爱你’,这事比我忘了今天是情人节还重要。现在想想当初你只说了句‘看上了’,连句喜欢都没提,我竟然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好亏啊!” 说到最后,黎焕煞有介事地叮嘱道:“有空记得补啊!” 刑羿:“……”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走到火锅店门前,这家老北京涮肉因为想体现当地特色,所以门口迎宾的伙计穿了身马褂长袍,肩上搭了块白布,见客人上门立马吆喝着主动迎了上去。 刑羿不方便再说什么,可心里却觉得没有表示按某人那天马行空的联想能力容易出事,于是收起雨伞后便又顺便在他脸颊亲了亲。 那热情洋溢的伙计刚迈出两步,腔都没开,直接被眼前这一幕看哑火了。 黎焕旁若无人地挽上刑羿胳膊,笑得眼睛弯起来,心里特别喜欢这家伙简单粗暴、不管有什么分歧都用亲昵举动作为安抚的行为。他偏头迎上刑羿的眼睛,眸底的一抹轻佻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刑羿默契与他对视,无声无息地笑了笑。 “表现的自然点,这两家就在隔壁,谁都说不准会不会真有什么联系。” “明白。” 然后两个明目张胆大秀恩爱的家伙手挽着手走进火锅店,只留下伙计一人在风雨中受到成吨的伤害。 此时火锅店的晚高峰才刚开始不久,店里上座率不足五成,可羊肉的那股腥膻味儿却特别浓重,再加上古色古香的铜锅汤底一沸腾,让整间店看上去都有种雾气缭绕的迷蒙感。 黎焕五感灵敏,在这种环境里眼睛和鼻子都不太舒服,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柜台后一位穿大红旗袍的女服务员走上前,朝两人恭恭敬敬地一欠身,礼貌道:“先生两位么?” 刑羿说:“只有两位,但要个僻静点的位置,我们不想被人打扰。” 女服务员依次打量过刑羿和黎焕,最后看向黎焕手里的花,心里猜出关系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手做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这家火锅店的内设非常雅致,并没有类似店铺的混乱感,除大堂的十几张大桌外,再往里便是一间一间由帷幔和木制屏风隔离开的卡座,虽不隔声,但至少也算是有一定隐私空间了。 黎焕注意到店里有通往楼上的楼梯,便随口询问道:“上面是包间么。” 服务员回答:“是的,不过包间最少八人起用,所以您二位……”她歉意地笑了笑。 “没关系。”黎焕说。 三人沿一条通道径直走到最深处,附近的卡座都空着,服务员撩开纱帘向他们展示里面可供四人使用的卡座,询问道:“这里可以么?” “辛苦了。”黎焕边说,边就近坐进靠近自己一侧的卡座,取下背包和花束一齐放在靠墙的位置。 刑羿表现得更加自然,直接挨着他坐下,然后随手取过餐桌里侧的ipad,一手搂着黎焕,一手划ipad的屏幕让他看菜单。 女服务员十分羡慕地看着两人,说:“先生点完餐直接下单就好,我们负责这个区域的同事看到提示会过来跟您下单。”说完,她放下纱帘返回前台引导新的客人。 等脚步声走远,不需要任何交流,两个心不在焉翻看电子菜谱的家伙各自起身脱下冬季相对厚重的风衣外套,并借助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观察起附近的监控设施。 作为妖怪,出任务的时候最怕遇上的不是同类,甚至不是最为天敌的降妖师,反倒是妖法无法蒙蔽的电子设施。索性餐厅这类公共场所的监控会提示图像采集区,且类似卡座这种本身就注重客人隐私的位置绝对不会设置正对的监控。 一圈检查下来,两人只在纱帘外那条通道的右上角发现了一只探头,从角度来说这处卡座正好卡着监控范围的死角,运气倒算是不错。 “有什么发现?”刑羿落座后继续翻看ipad点餐。 黎焕从花束里抽出一朵玫瑰,放在鼻下深深嗅了嗅,说:“没有妖气,这一路走过来的遇上的服务员和食客都是普通人类。”他又往墙边坐了坐,一边拿着手机对刑羿按了两下,一边竖着耳朵听隔壁动静,然后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隔音做得真好,这墙里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有也很正常,那边是供人饮茶洽谈的茶室,环境清幽雅致很重要,就冲这点自然也会安置不少隔音板之类的东西。”刑羿泰然自若地低头看菜单,淡淡道,“行了小焕,你先过来看看要点什么,等你吃上我好出去看看。” 黎焕还在研究那面墙,随口“哦”了声,应完也不动换。 刑羿等了半天也不见某人过来让他搂,只好耐着性子有叫了一遍:“焕焕?” 黎焕瞬间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万分无语地回头看他:“幸好旁边没人,你敢再肉麻点么?” 降妖师先生淡定一笑,好整以暇道:“老婆,你再不过来点菜,信不信我在这儿把你吃了?” 黎焕:“……” 黎焕仔细考虑了一下,根据他对这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家伙的了解,感觉这事被他做出来完全没压力啊! 虽然说火锅店卡座play确实听起来莫名带感…… 等等!小少爷愣了愣,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节操了?竟然会期待被人压在涮肉的桌子上干…… 黎焕定定神,将那种画风奇怪的脑补场景赶出大脑,然后乖乖蹭过去,在菜单上随便按了锅底和几样菜品。 “什么时候回来?”黎焕说,“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啊。” 刑羿点击下单,说:“出去太久也不正常,我就去写字楼里转一圈,看看那个后门在什么位置。” 他话音没落,两人察觉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就自觉静音了。 负责接单的是个身材微胖的男服务生,先上了壶茶水,然后结果刑羿手中的ipad,对照内容向两人核对过菜品,末了看了看表,说:“半小时内上齐,二位有没有什么忌口?” “调料里的葱花不要上。”黎焕说。 刑羿十分宠溺地刮刮他鼻梁,叮嘱道:“一会儿菜上来了你先吃,不用等我。”然后他看向服务员。“请问卫生间在哪儿?” 这世界上的雄性生物显然更难接受跟自己性别一样的人搞基,那男服务员一副被雷焦了的惊悚表情,但碍于两位是客人又不得不快速收敛起来,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店里没有,您得从后门出去到写字楼里上。” “后门在哪儿?” “二层走廊尽头,那写字楼里的公司现在还在放假,没什么灯,您去完以后记得原路回来,别走错了,也别去别的层,可黑了,当心别碰着。” 刑羿礼貌道谢,起身后又回头看了黎焕一眼,意思是“别乱跑”。 黎焕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放心不下。等刑羿和那服务生走后,他重新靠回卡座背上,取出手机心不在焉地刷微信朋友圈,试图分散开心里那种久久不能平息的怪诞感。 倏然之间,脚步声响起,那种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稳且清晰,正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那东西身上没有妖气,是碰巧路过的人,还是……善于隐藏气息高阶妖兽? 黎焕脊背一僵,衬衫下的肌肉一寸一寸蓄力绷紧,他意识到这种步伐的频率一定不是餐厅服务生,搁在座位上的左手不动声色地稍稍翻转,缓慢移向不远处的nike包。 纱帘外,一枚蓝黑色的鸟羽凭空落下,堪堪遮挡监控探头,下一刻,纱帘被一只涂抹着大红色指甲油的雪白手掌从外面掀开—— “警戒意识强是好事,不过听不出来是我就是焕弟你的不对。”来人轻声道。 听见那个声音,黎焕瞬间放松下来,料想先前在花店门口听见的鸟叫大抵也就是渡鸦了,他抬头看向对方:“这也不能怪我,师姐一点妖气都没露,小焕已经大半年没听过您走路了,难免一时疏忽……” 纪淸慈依然是黑衣皮靴、浓妆艳抹的干练装扮,她一拢风衣下摆在黎焕对面坐下,美艳的脸上露出一抹矜持清浅的笑意,调侃道:“按焕弟这意思,还是师姐的不是了?” “不敢,小焕是太想师姐了。”黎焕忙端起茶壶给她倒水,说,“只是师姐怎么突然会来这儿?” 纪淸慈端起茶杯却不喝,单纯捧在手心里捂手,笑着打趣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老师记挂你这小东西的安全,担心那降妖师护不住你。本来是想叫师兄来的,结果这两天春运返京的客流量大,他们特案组那边要戒备机场和火车站,实在抽不开身,这才让我这回来以后连口气都没喘匀的闲人过来瞧瞧。” 黎焕端起自己那杯茶不开心地抿了口,小声嘟哝道:“老师真是多虑了。” “正常的,那人毕竟是降妖师,想要老师彻底信任并不容易。”纪淸慈说,“怎么样,你俩没惹什么乱子吧?”她轻轻瞥了眼黎焕身边的空位,“他人呢?” 黎焕道:“我们认为魇魔过来交易应该是走隔壁茶庄的后门,羿哥去探探路,很快回来。” 纪淸慈说:“算他识相,知道让你留下。” 这时服务员端着铜锅菜品过来,一撩纱帘见多了个女人,不禁微微一愣。 纪淸慈反应很快,抬眼一瞥黎焕整个人气场都变了,那语气又是责备又是心疼,骂道:“让姐姐怎么说你?为了个男人大半年不回家!不知道爹妈年纪都大了么?!”说完,她转头看向服务员,冷冷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投诉你?!” 胖服务员不敢吱声,赶忙把锅底放好,菜品码在旁边的架子上,临走还在听见那母老虎一样的漂亮女人在数落自己弟弟,并扬言要收拾诱拐他离家出走的“狗男人”,不由得擦擦额头的汗,心里开始同情那些被各方面打压的gay了。 同一时间,写字楼二层男盥洗室。 天花板孤零零的白炽灯泡一闪一闪,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涌出龙头,在万籁俱寂的环境下显得尤为清晰。 刑羿站在盥洗池前不紧不慢地洗净双手,然后直起身子,从旁边抽了张纸巾将水迹擦干,他并没有关闭水龙头,反倒是将另外两个也开到最大。 一时间,水流声灌满整个空荡荡的房间,听起来非常刺耳。 做完这些,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盥洗池前,而后抬起头,透过镜子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身后那扇门关紧的隔间门。 “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在水声作响下几乎很难被察觉。 但仿佛是对那句话的回应,那扇关紧的门轻轻一颤,继而向里打开。紧接着高跟鞋声响起,从那光线无法抵达的隐晦隔间里缓步走出来一个黑衣皮靴的高挑女人。 “你是……”刑羿皱了皱眉:“小焕的师姐?” 他迅速回忆起黎焕曾经提到过的名字:“纪淸慈?” 那浓妆艳抹的女人表情阴冷,并不答话,而是提起黑伞,握紧手柄,从伞身里缓慢抽出了一把刀。 ——inued 第53章 Chap.53 【来自未知的挑拨】 那藏在伞身内的刀片极窄极薄,抽出过程没发出一点声响,在惨白的白炽灯光下晃出一道精亮的反光。 纪淸慈睁着一双情绪寡淡的黑眼睛,略显僵直的眸光一转不转落在刑羿身上,她上下眼睑都画着厚重的烟熏妆,将整个眼部轮廓提大了不少,也正因如此才显得那双眼异常幽深空洞,衬得肌肤宛如失血般苍白。 像具尸体,而不是个活物。 刑羿盯着镜子里的女人,脑中平白无故闪过这么个有些荒诞的念头,他跟纪淸慈不过一面之缘,但这女人的气质很特殊,明明画着娇媚的浓妆却偏生给人一种清雅婉约的感觉,就像戴着副装点精美的假面,让你看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这类善于伪装的家伙非常适合长期在外执行需要身份保密的任务,也难怪是九尾身边最不常回来的徒弟。 总而言之,彼岸茶舍门前的那一面可谓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在短暂的讶异过后,刑羿快速判断出此人绝非黎焕的那位师姐,可究竟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她身上没有半点妖气,甚至是属于活物的生气。 当然这极有可能是有意为之—— 这写字楼所处的位置对他们来说非常敏感,目标茶庄就在隔壁,火锅店正值晚间用餐高峰聚集了不少食客,对方看这架势显然是只打算使用手上把柄细刃,而没有动用妖力法术的意思,这或许意味着她同样也不想打草惊蛇。 若真如此那便是更加奇怪了…… 刑羿脑中思绪飞散,他缓慢转过身,垂在身侧的右手无声无息移向口袋——眼前这家伙出场的时机不管怎么想都是别有用心,从不同角度去假设完全可以推测出截然不同的结果,最可怕的是这些结果意指的目标只能说明九尾身边的每个人都值得怀疑,甚至包括他自己。 想到这儿,他忽然就犹豫了,旋即放弃给黎焕去个电话警示的想法。 楼下没动静,看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至少让他先弄清楚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女人纤细的身影刹那消失。 刑羿只觉得有一道风横扫过来,究竟锤炼的危机意识此时灵敏到了极点,他条件反射地闪身避过,惊鸿一瞥中,只见那薄如蝉翼的利刃凌空斩下,随着咻一声从盥洗池光亮的大理石表面毫无阻隔地切了下去。 刑羿向来沉静的眸底难得漫上一抹惊色! 同样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无法使用傀儡,甚至不能调动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这卫生间空间狭小,非常不利于脱身和躲避,更别说直面那削铁如泥的伞中刀了!思及此,他不敢有半点迟疑,趁对方利刃卡住的空当拧身侧踢,那蓄力绷紧的右腿仿佛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狠狠击中女人略略前倾的脊背。 刹那间,她胸腔爆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继而低头做干呕状,沙哑的咳嗽声响起,像砂纸打磨过金属表面那样干涩难听,她佝偻着伏在洗手池前,身体剧颤,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刑羿脸色一变,怔住半秒,当即回身扭开卫生间的门冲了出去。此时的卫生间内,纪淸慈弯曲的脊背蓦然又是一阵骨骼挫动的声音,她像是没有任何痛觉一般,顶着断裂的脊椎和肋骨,硬生生直起了身子。 写字楼二层走廊漆黑一片,只有从男女卫生间泄露而出的一捧白光,刑羿快速穿过整条走量快速朝尽头跑去,他暂时无法返回火锅店,必须要找个足够宽敞的地方与那东西周旋,而像这样年头老旧的建筑通常会在墙体外会留有一条通向顶层的楼梯。 果不其然,刑羿跑到以后发现了尽头是一扇关紧的门,那门把手被一条锁链穿过,上边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身后的黑暗中,那种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控制着灵力少量溢出,凝结出一根淡蓝色的引线,然后咔的一声割断铁链推门出去。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雨越下越大,那道靠墙固定楼梯已经被侵蚀的不成样子,仅是承受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都颤颤巍巍地晃个不停,像是随时会坍塌下去一样。 刑羿随手抄起立在墙边的一根钢筋握在手里,然后片刻不停的一口气爬上顶层,在一处堆放起来的就桌椅后掩去身形。 就在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兀自震动起来,刑羿心里清楚是这趟出来时间长了,黎焕本来就不放心,见等不来他自然是要打电话问问——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最后还是插上耳机,接通了对方的电话。 火锅店内,黎焕站在离卡座不远的僻静拐角,见电话接通不禁松了口气,笑道:“怎么来不回来?你知道谁来了么?” 那边刑羿愣了一下,将还没出口的话咽回去,疑道:“有人来了?” 黎焕察觉到背景音里有雨声,而且他说话声音明显被压低了不少,脸上笑意僵住,说:“是师姐,你那边有什么问题?” “纪淸慈?”刑羿顿了顿,“你确定她是纪淸慈么?” 经他这么一问,黎焕下意识贴在墙边,透过薄薄一层纱帘看向卡座内正往通过里下羊肉片的师姐,慎重回答:“确定,怎么了?” 刑羿道:“我也遇见了一个‘纪淸慈’,但我知道她既不是妖也不是人,我与她有过交手,她脊背肌肉僵死,已经失去了活物的活性,而且看上去无魄无魂,应该是具行尸。” 黎焕闻言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追问道:“你在哪里?” “写字楼顶,”刑羿说,“她来了……” 他话音没落,听筒内嘟声响起,黎焕举着手机静了几秒,果断折身返回卡座,提起搁在座位上的nike包:“师姐,我——” “出事了?”纪淸慈也不抬头,起手攥住纱帘拦住小师弟去路,边说边镇定自若地从锅里捞起一筷子羊肉,蘸少许麻酱,就着白瓷小碟吹了吹,然后十分优雅的送进嘴里,“焕弟,你不够冷静,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过去。” 黎焕确实是要急炸了,他伸手扼紧师姐手腕,声音倒还算镇定,简言道:“羿哥说遇见了一个跟你容貌一模一样的行尸,现在正在屋顶,他顾全大局一定不会使用傀儡打草惊蛇,我得去帮他!” 纪淸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这才抬眼看他:“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黎焕瞬间想起老师提到过的内鬼,看向她的眼神不禁戒备了不少。 纪淸慈笑得颇为受伤,无可奈何道:“焕弟怀疑师姐?” 黎焕避而不答,直言问道:“师姐如何知道那行尸来了的?” “渡鸦在外面,它就是师姐的眼线,它能看见的,师姐全能看见~”纪淸慈淡定取过那块点餐用的ipad,按下买单按钮,提醒道,“别忘了自己这是在哪儿,就算你男人有危险,你也得表现得自然些,别让那些凡人看出端倪。” 说罢,她起手按上黎焕肩膀,将人原封不动地按了回去坐下,从钱包里抽了张信用卡出来,复又提醒:“记得拿花。” 黎焕长长出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弱弱地说:“是……” 纪淸慈见自家打小就人小鬼大的小师弟难得这么心神不宁,顿时忍不住笑了:“焕弟有了喜欢的人以后确实是不一样了呀。” “师姐,”黎焕板着连说,“别开玩笑。” 纪淸慈手上把玩着那张信用卡,让它在修长的五指间翻来转去,静了半响,安抚道:“不过是一具行尸而已,那降妖师就算不用灵力也能应付,况且——”女人纤长的眼睫轻轻抬起,眸光流转,轻飘飘地落在了黎焕脸上,“师姐知道你在意他,早就安排渡鸦在附近候着了,所以不用担心。” 黎焕表面点头“嗯”了一声,心里还是非常坐立难安的。 不一会儿,那胖服务生拿着机打小票过来给二人买单,见桌上的菜没怎么吃,男顾客脸色明显不好,揣摩着多半是这对姐弟谈崩了,等下出去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不由得更加同情这同性情侣。 纪淸慈努力扮演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女人角色,将那张小票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与服务生一一核对过菜品,这才将信用卡交给他,还追问了好几次有没有折扣或者反卷。黎焕坐在对面欲哭无泪,简直想给自家影后附体的师姐跪下。 等到终于刷卡付款,纪淸慈又拿着没开发票的小票找到火锅店前台,经过一番有理有据的唇枪舌战后顺利从那里换了瓶可乐回来,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踩着高跟鞋从二层后门离开火锅店。黎焕心如死灰地跟在她身后,蛋疼发现经师姐这么一折腾,自己被磨得一点脾气也没有,还真是没之前那么紧张了。 只不过—— 背香奈儿、穿burberry,就连面巾纸都用lv的客人却为了一瓶大可乐跟前台掰扯半天,这大概能被商家拖进黑名单了吧? 真是……太丢人了! 房门在身后关紧,晦涩的光线下,纪淸慈眸底妖光流转,黑暗中模糊的景象落进她眸底,倏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有风,是从那边吹过来的。”她转身面向走廊左侧,妖瞳微微眯起来,“门开着,你家那位就是从那边上去的。”说完,她走到男卫生间门口,以单膝落地的姿势蹲下神,借助那里面溢出的光线伸手轻轻抚摸过瓷砖上一道极不明显的刮痕,“那行尸也跟上去了。” 这一切黎焕也注意到了,他没有草率接话,因为总觉的师姐这话里还隐隐透出了别的意思。 “为什么是我?”纪淸慈站起身,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为什么要挑拨我与老师之间的关系?”她想了想,忽而改口,“不对!那人要挑拨我们所有人之间的关系!” 黎焕站在她身后,低声提醒:“不管怎么说,先上去看看吧。” 纪淸慈点了点头,伸手探进挎包取出张绘制好符文的符纸,以妖力催动引燃。 刹那间,数道隔绝音像气息的结界尽数撑开,将写字楼底商以外的部分层层包裹。 待符纸燃尽,纪淸慈摇身一变,直接于走廊内化身通体雪白的瑞兽白泽。 那白泽生有四蹄和翼,头部两侧各有一根向后弯曲的角,它回头看向黎焕,用纪淸慈的声音道:“师弟,上来。” 黎焕单手一撑翻身跨上白泽脊背。 白泽后肢一蹬,双翼震动,载着他腾身而起,从尽头那扇敞开的门冲出,在半空拧身一转,继而拔高之冲上房顶。 黎焕拉开nike包拉链抽出唐刀单手握紧,另一只手扶着白泽犄角,找稳重心小心起身。 与此同时,写字楼顶。 刑羿手中只剩下半截钢筋,另外一半直插进行尸右侧眼眶,乌黑粘稠的血液从眼眶溢出,拖拖拉拉地浸湿正片风衣前襟。 因为没有三魂,那行尸半点感觉不到疼痛,被踢断的上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她迟钝的调转身形,手中细刃翻转。下一秒,她足下一点,用与先前截然相反的恐怖行动力悍然攻向刑羿。 刑羿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行尸攻击已至,他全然不顾那柄削铁如泥的细刃,而是徒手扼死女人纤细的脖颈。 咽喉受到压迫,行尸眼球突出,张口喉间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声响,而手上刀锋则全然不受影响又是一转,朝刑羿颈侧横扫过来。 电光火石间,灌满妖力的气浪震散开来,白泽庞大的兽影自楼顶边缘冲出,黎焕纵身跃下,落地后顺势一滚消去冲力,紧接着握紧唐刀凌空斩落。 行尸手臂猝然顿住,那细刃堪堪停在距离刑羿不足寸长的位置,然后连同握刀的整条手臂一齐掉在地上。 黎焕站直身体,挥刀甩净刀刃上的污血,侧头凉凉地看了刑羿一眼,半是责怪道:“就算知道我们来了也不能这么任性啊,万一我晚了一步,你这脑袋可就跟身子分家了。” “你不会,你知道我有危险一定会拼命赶来,就绝不可能晚那一步。”刑羿说完将疯狂扭动的行尸随手一扔,用钢筋直接钉死在水泥地板上。 另一边,纪淸慈重新化回人形,撑起雨伞,朝天吹响一记口哨。 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响起,渡鸦穿过雨幕,钻进伞下,乖巧地停在女人肩上。 “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纪淸慈询问道。 “没有,”渡鸦如实回答,“这东西是自己上来的。” 纪淸慈闻言点了点头,举步走到行尸面前,起脚踩上它脖颈,然后咔嚓一声碾断颈椎,她垂眸注视片刻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嘴角一弯,冷笑道:“做出它的人也真是有心了。” “是啊,”刑羿附和道,“这件事若说给九尾听,你会被怀疑,我这个扬言受到‘你’攻击的降妖师也会被怀疑——” “不止。”纪淸慈打断他,“大师兄也知道这事,虽然没来,但若是从栽赃嫁祸的角度一想,反倒是比你我二人更值得怀疑。” 黎焕眉心拧紧,到此终于明白了先前师姐那句自语的含义,但还是觉得不能理解:“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要离间我们。”纪淸慈轻声道,“或者说,他要动摇所有被老师信任的人,让他们全部都变得值得怀疑。” ——inued 第54章 Chap.54 【降妖师与妖】 纪淸慈说完,在场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一时间整个写字楼顶只剩下愈发密集的雨声,以及不死行尸扭动时关节挫响的声音。 从天而降的冬雨淋湿外套,黎焕只有用力握紧唐刀才能抑制住想要颤抖的生理反应,他的脑子非常乱,他们先前所作出的推论其实是最理想化的一种——那就是将所有自己人都假想成受害者,默认制造这场意外的另有其人。 这其实有些片面,甚至是非常天真的。 师姐这么说或许只是为了顾及同门之情,心里怕是会有另外一番想法。 同样的念头黎焕不是没有,可要真去怀疑身边的某个人,扪心自问,他也确实会被私人感情牵扯住。 最终,他深深缓了口气,抬头看向黑伞下的纪淸慈,轻声说:“今晚的事,暂时就不要告诉老师了吧。” “我也有这想法,只是心里略略觉得有些不妥,这行尸是小,可对方此举的意图实在不容小觑,况且又事关眼下老师最在意的问题,对他隐瞒不过是个暂时的法子,还得尽快把查出些东西才是真的。”纪淸慈声音冷静的可怕,听起来隐隐有股薄情严苛的味道,她上前两步伸手拍上黎焕肩膀,似是安抚性地握了握,“回去以后表现得自然些,尤其是在你大师兄面前。” 说到这儿,她自有深意地朝刑羿看了一眼,淡淡道:“我师弟年纪尚轻,还麻烦刑先生多提醒着点儿。” 刑羿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沉声道:“您放心。” 纪淸慈“嗯”了一声,复又看向黎焕,说:“你们先走吧,回去太晚老师会不放心,这里我来处理。” 黎焕点了点头,叮嘱道:“师姐自己小心。” 说完,他返回刑羿身边,后者撑开雨伞揽住他肩膀,两人沿那道晃晃悠悠的楼梯离开写字楼顶层。 待他们走后,纪淸慈眸底最后一丝笑意消失,停在她肩上的渡鸦似是若有所感地歪头看过来,乌溜溜的眼珠不怀好意地转了转:“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一趟大师兄哪儿,看看他在忙什么。”纪淸慈道,“小心点,那边妖怪多,别让人发现了。” 渡鸦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试探着开口:“您怀疑大少爷?” 闻言,女人殷红的唇瓣缓慢抿紧,轻轻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纪淸慈没着急开口,而从包里取了业火符纸出来,以妖力催动燃起一簇幽绿的火焰,“这行尸是我的模样,就算焕弟没想法,那降妖师也肯定在怀疑是我上演了一出苦肉计——”话音没落,那符纸脱手飘落,在接触行尸的刹那迅速燃烧起来。 诡异的碧色业火熊熊燃烧,将女人美艳的脸衬得愈发惨白。 “同门情深的道理我也明白,但是在讲情以前,还是得先弄清楚此事究竟是否与大师兄有关。”纪淸慈说。 渡鸦拍打着翅膀朝她略一欠身:“属下明白。” 同一时间,马路对面。 路虎解锁,黎焕刑羿分别上车,随着车门“嘭”的一声关紧,雨声被隔绝在外,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我有些不信任你师姐,她来的实在太巧合了。”刑羿说得开门见山,照例探过身来给黎焕系安全带。 黎焕按着手机给戚景瑜发微信,大意是“他们正准备回去,一切正常,不用担心”。发完,他没等对方回复直接把手机收回口袋,然后抬头迎上刑羿的眼睛,视线接触的刹那,刑羿被那双眼里的冷厉和清明刺了一下。 “我没那么天真,这件事肯定是熟悉我们的人做的。”黎焕道,“他能清晰掌握你我的动态,了解老师的安排,甚至能将一具行尸惟妙惟肖的易容成师姐的模样,如果不是太过了解,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刑羿沉默半响,道:“你怀疑谁?” 黎焕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除了你,谁都很可疑,甚至包括老师。” 他说完,刑羿不禁微微一愣,他只想到了挑拨离间关系这一层,若是戚景瑜的话,那便是—— “你的意思是,那行尸还有可能是九尾故意在试探身边的人?” 黎焕十分谨慎地“嗯”了一声,说:“我刚才建议师姐瞒着老师,一方面是想借此试试师姐的反应,另外就是等回去以后留心观察一下老师的态度,这事是个测试还好,如果不是那确实是印证了老师的猜想,我们身边有个图谋不轨的家伙,而且他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会是谁呢? 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刑羿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也不再说话,随手调高空调后,便驾驶路虎倒出停车位,按原路开回什刹海。 一路无话,北京城的夜景流光溢彩,又适逢情人节,马路两侧随处可见兜售鲜花和氢气球的小贩,黎焕想烦了索性用手掌擦出副驾驶一侧的玻璃,心不在焉地看那车窗外的人间烟火。 “幸好我不是一个彻底的凡人,幸好三千年前的那缕凤魂选中了我的祖先做为容器。” 刑羿专心开车,随口道:“如果你是个凡人,就不会经历现在的事,能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安安静静过个没人打扰的节,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如果我不是你的猎物,就永远没机会遇见你,那这节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黎焕边说边解开安全带,探身过来在刑羿脸侧轻轻印上一吻,笑道,“我会好好珍惜你这个赋予今天特殊意义的家伙~” 像是被那话语中的某一丝轻颤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刑羿略侧偏头与他对视,车内无灯,他却能清晰看见对方乌黑的眼,以及那瞳孔深处缓慢流转的一抹妖光。仿佛夹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蛊惑力量,他感觉胸腔里那颗器官的跳动猝然漏了一拍——原以为是个薄情寡性的妖,没想要接触过后竟是这样的难得情深。 这让人如何忍心辜负了他。 降妖师先生在心里笑笑,手上方向盘一打,就近驶入一条连路灯都没有一根的漆黑胡同。 正在心里酝酿怎么来个正经表白的小少爷是在一脚刹车后才反应过来不对的,看着车窗外明显陌生的环境,黎焕愣住几秒,转而递给刑羿一个询问的目光:“不是要回家么,来这儿干嘛?” 路虎停车熄火,刑羿也不说话,将钥匙拔下来扔进储物格,然后直截了当地放倒副驾驶位,长腿一横跨在黎焕身侧,将人死死困在身体与座位之间的狭窄空隙——如同高高在上的猎食者,睥睨着身下束手就擒的猎物。 这下黎焕要是再看不出来对方的意图那才真是有鬼了! 只不过,作为从小在饮茶下棋、修身养性的千年妖怪身边长大的人,某人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保守。 “一定要在这里么?”黎焕脸上一个大写的“三观震碎”,心情复杂地朝车窗外边看了一眼,“我跟你说,一般住这种老房子的人大多数年纪都不小了,而且心肺功能跟不上,不太适合看太激烈的画面……” 刑羿脱掉风衣随手扔在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说:“你这脑袋里就不能想点正常的?” 黎焕:“……” 黎焕心说你特么要在人家门口玩车震啊!我怎么想正常的?!这明明是百分百会被撞见的事好么?! 虽然他心里也奇怪的有点期待来着…… 可是!!! ……就不能替大爷大妈们想想,这大晚上的,门口有一辆黑着灯的车在震,怎么想都是见鬼了好么?! 或许是某人内心os的声音太大了,刑羿想了想,妥协道:“就一次,你别乱动,别出声,最好也别故意挑逗我,咱们做完回去再继续。” “喂!”黎焕嘴角抽了抽,压低声音怒道,“听起来,你想让我假装自己是个充气娃娃?!” 刑羿:“……”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错啊…… “那还是算了,”刑羿改口道,“你自己发挥吧。” 黎焕:“……” 于是,情人节当晚,什刹海地区某黑灯瞎火的小胡同里,受不明运动印象,路虎彪悍的车身兀自震了一整夜。 破晓时分,当初天真幻想昨晚睡前可以去找老师汇报情况的黎焕趴在副驾驶位上,身体被冲撞得一颤一颤,粘滑的液体顺交合部位溢出,在大腿内侧留下令人莫名兴奋的暧昧痕迹。 大概能去请个早安,小少爷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没被操昏了的话。 而这时,留在外套里的手机早就被等了一晚也没见小徒弟进门的九尾大人打到自动关机了。 …… 黎焕醒来的时候正好被窗帘缝隙透出来的一缕阳光晃到眼睛。 雨过天晴,外边天气似乎特别好,阳光灿烂耀眼。他翻了个身省得继续被晃,身体已经被清洗过来,股间没有一点粘腻的不适感,第二次再做身体的承受程度明显更好,除了射多了有点虚弱以外,后面几乎没什么红肿的症状。 睡到现在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黎焕伸手摸索着去拿手机,刚一探出只觉得触手是个毛乎乎的东西,他疲惫不堪地睁开只眼睛,不出意外地看见阿狸立在旁边,两只前爪搭在床铺边缘,正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早,”黎焕转而按住额角揉了揉,等清醒了一些,便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羿哥呢?” 阿狸舔舔鼻子,十分高冷地拿鼻孔对着他,说:“跟主人下棋呢。” “什么时候?” “从你们回来到现在,有五六个小时了吧?”阿狸窜上床,像小山一样卧在黎焕旁边,说,“人家好心提醒嗷,老师等了你一个晚上,连眼睛都没合过,现在很生气,所以才拉着那纵容你夜不归宿的降妖师在外边喝茶下棋,你一会儿出去记得说话小心点。” 黎焕看着它那副萨摩耶样儿忍不住笑了,扑过去搂着这毛多肉也多的狐狸在床上滚了滚。 “不要碰我!!!”阿狸一脸嫌弃地用爪子撑在他胸口,悲壮道,“你已经不是我的小少爷啦!!!” “阎先生走了么?”黎焕说。 阿狸不明所以:“谁?” “那只布偶猫,”黎焕道,“是个魔罗,就是咱们在万庆当铺遇见的男人,他的本体不能随意走动,所以必须附身在各种各样的动物身上,其实你以前争宠的对象都是他~” 阿狸“哦”了一声,磨着牙说:“它呀,陪主人他们一起下棋呢。” 黎焕:“他们昨晚都没出去过?” 阿狸摇摇头,突然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干嘛?” 黎焕道:“出了点事,我还没告诉老师,但怕他对我也有防备不说实话。” 随后,他将前一晚有人以行尸假冒纪淸慈攻击刑羿的事复述了一遍,又把自己关于老师试探手下这几个走的最近的徒弟的怀疑告诉阿狸。 阿狸一听脸色就变了,正色道:“这事你们竟然想瞒着主人?孽徒!你跟二小姐都是!” “别急嘛,我那也是为了试试师姐。”黎焕顺顺狐灵身后炸起的毛,安抚道,“你的意思是,这确定不是老师在试探我们了?” “不太可能。”阿狸这话没说满,但态度确实笃定的,“老师隐居人间这么久,遇事已经很少亲力亲为了,有什么任务都是交给手下人去做,而且你别看他平时冷冷淡淡的,其实心里很在乎你们这些徒弟,当年三少爷遭遇不幸,老师真的是伤心了很久呢。” “他就算是真有心怀疑,也决计不会用这种影响彼此感情的手段去试探你们。” 黎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静了半响,忽然问道:“阿狸,你知道我拜师晚,跟师兄师姐们年纪差的有很远,三师兄的事只是略有耳闻,但老师不提我也不方便过问,现在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问出口,黎焕注意到阿狸脸上的表情怔了一下,就连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太自然。 “怎么了?”面对这样的反应,他莫名觉得有几分心虚,不禁声音都低了不少。 阿狸静了好久,然后用一种少有的平淡口吻说:“其实也挺正常的,千百年来,降妖师与妖原本就是鹿死谁手的关系,双方各有伤亡,可我们毕竟是妖,在这一点是做不到交换立场去思考问题的——” “小少爷,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道理你都懂,现在应该明白老师为什么不喜欢你选择一个降妖师了吧?” 黎焕刹那静了。 “你知道的,除你以外老师的学生都不是寻常小妖,他们那个级别的瑞兽或是凶兽不可能被轻易浪费,三少爷他……他大概也被协会里某个位高权重的人制成了傀儡,以那种形态做着不得已残害同类的事。” ——inued 第55章 Chap.55 【博弈】 事已至此,黎焕听完心里很不舒服,难免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他开始理解阿狸的迟疑和躲闪,就像它说的一样,原本确实是无可厚非的由敌对冲突而造成的人员伤亡,可是因为自己和刑羿那层关系,这一切就变得难以描摹了。 见黎焕失神,阿狸一脸无可奈何地拉拢着耳朵,身后九条尾巴摇了摇,它抬起毛爪子扒了扒他的脸颊,安抚道:“你也别多想,主人是明白人,不会因为别人的罪孽就把这笔账记在刑羿身上,不过心里终归是有点不好接受就对了,你也体谅一下。” 黎焕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虽然这件事本身不会有什么实质影响,顶多让老师对刑羿态度冷淡些,可未来若是发生观念上的冲突,甚或是双方交手,一旦再有人伤亡,刑羿之前的身份极有可能成为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到那时这后果怕就是难以估量了…… 看来是真的要尽快离开这间茶舍,黎焕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抬头看向阿狸,说:“你等在这儿,是老师要见我么?” 阿狸弱弱地“嗯”了一声,忍不住提醒道:“过去以后说话一定要当心嗷,主人昨儿晚上给你打电话,打到最后你那边好像是关机了,他一气之下把手机都砸了,还差点让大少爷派人找你去,幸亏被那猫拦下来。” “那不是关机,是没电了。”黎焕小声申辩了一下,爬起来一边磨磨蹭蹭地穿衣服,一边在脑袋里构思待会儿怎么跟老师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小少爷郁闷地想,总不能真说是因为车那什么震吧? “其实他就是担心你!”阿狸站起来,摇着尾巴跟在他后边跑来跑去,“你想啊,茶庄那事本来是不想交给你的,主要就是怕有危险,结果你第一次去调查就彻夜未归,还是在发过微信说马上要回来以后……说实话嗷,主人没直接把你拖起来打就已经是真爱啦!” 黎焕:“……” “不要说了!”黎焕愤而系上衬衣最后一颗扣子,“老师那根打我用的藤条呢?给我叼过来!” 阿狸一愣,想了想,道:“撅了吧,主人不是说过以后不会再罚你了么?” 黎焕:“……” 啊……真是越想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算了,去跟老师说我马上就来。”说完,黎焕推门出屋,由于步速太快险些踩着跟门口蹦来蹦去的小犼妖。 阿狸欢快地跟着跑出去,见那犼妖碍事,直接后腿一蹬踢进草丛,追问道:“小少爷,您去哪儿?” “给他老人家泡茶!” “那我先过去了哈~” “去!!!” …… 连烧水带洗茶烹茶总共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黎焕整个人被热气蒸得有点发飘,单独用托盘端着樽青花瓷的茶盏,上边又配了两小碟冰糖话梅之类的辅料,便匆匆朝前院走去。 昨天下了整夜的雨,此时天气大好,是难得的蓝天白云。 黎焕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计是正午刚过,两点来钟的样子,再一想刑羿到现在没合过眼,心里实在是有点心疼。 此时,茶舍庭院。 戚景瑜与刑羿分坐在石桌两端,桌上摆一盘局势过半的黑白棋。 戚景瑜执白子,一边悉心观察落子之处,一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猫肚子。被魔罗附身的布偶猫懒洋洋地侧卧在男人怀里,眯一双湛蓝的猫眼窥视棋局,阿狸蹲坐在旁边,十分费劲地盯着那小婊砸摇晃的尾巴,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 转过拐角以后,黎焕有意放慢了步幅,小心翼翼来到石桌旁,在戚景瑜近前单膝跪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老师,您喝茶。” 思忖已久的白棋终于落定,戚景瑜气定神闲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黎焕身上,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眸隐隐带着笑意,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柔优雅。他接过托盘上的茶盏放在桌上,正欲扶小徒弟起来,就听那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棋盘上再次传来落子之声。 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声“哒”。 九尾大人已经抬到一半的手臂倏然落下,脸色随即冷了下去。 布偶猫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奸猾表情,慢悠悠地站起来,改蹲卧在戚景瑜腿上。 黎焕:“……” 棋局之上,有一小片白子恰巧被黑棋围死,刑羿神色自若,正一枚一枚捡起被吃掉的白棋,尽数扔进翻扣在旁边的盒盖里。 黎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不要啊!劳资是来认错了,你俩跟棋盘上掐掐就好了,要是再斗起嘴来劳资到底该护着谁啊啊啊啊! 紧接着,拾完最后一粒棋子,刑羿好整以暇地注视着眼前的局势,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焕焕,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别随随便便就给旁人跪下,起来吧。” “刑先生这就管得有些宽了。”戚景瑜又从棋盒里捻起颗白子,却迟迟没有落定的意思,而是道,“小焕认我这个老师,跪便是孝敬,于情于理都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要免礼,也得是我本人开口吧?” 刑羿闻言缓缓弯起嘴角,眸底却全无笑意,正要开口,只觉得搁在桌上的左腕徒然被人扣紧,暗示般握了握。 那落在腕上的五指干净漂亮,因为用力,雪白的手背隐隐泛起血管与青筋,刑羿盯着那只手静了几秒,继而看向手的主人,心平气和地说:“焕焕,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九尾大人有意为难,我能在这儿陪他下棋下到这时候,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黎焕低头不语,过了很久,他忽然扶着刑羿手腕站起来,坐在两人之间的石墩椅上,安安静静地盯着棋盘,假装自己是个人形背景。 戚景瑜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怔,小徒弟此举偏袒得很明显,意识到这点,他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的。 刑羿转而握住黎焕的手,对戚景瑜客气提醒道:“九尾大人,该您了。” 戚景瑜缓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棋局上。 ——也罢,师徒之情比起枕边人毕竟还是要生分些的,九尾大人自我开导着想,况且他一来也知道跪下认错,礼数尽了,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没必要太过苛责。 “昨夜有什么发现?”想通以后,戚景瑜自觉岔开话题,避免小徒弟被夹在中间,太难做人。 黎焕略去行尸部分简单说了下经过,戚景瑜听得认真,末了不禁眉心浅蹙,道:“也没什么大事,怎么就不知道回来?” “咳——”黎焕清清嗓子,“我们……” “过节去了,九尾大人应该不会想知道细节。”刑羿插话道,“先把子落了,这一局一局的,下得太慢。” 布偶猫不怀好意地摇了摇尾巴,说:“我挺有兴趣的,什么细节说说看?” 黎焕二话不说把这猫从老师腿上抱过来,翻过身,照着那对毛茸茸的猫蛋蛋用力一捏,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春天来了,这猫得绝育。” 布偶猫疼得一抽,后劲儿又觉得有点爽,扭头看向戚景瑜:“你徒弟猥亵我……不管管?” 戚景瑜懒得理他,随口道:“你也知道那是我徒弟,忍着。” 魔罗大人:“……” 黎焕听这意思知道老师这口气算是顺过来,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那颗白子,替他落在了棋盘上,说:“老师,走这儿吧。” 戚景瑜心说自己这小徒弟对围棋不是一窍不通么?再一看棋盘,发现那位置果然是非常要命,本来就是劣势,这子一落便是又要损失一块重要区域了。 戚景瑜不禁失笑,玩味道:“小焕,你这也太偏心了,想让老师输得快些么?” “怎么说?”黎焕看不懂棋局,茫然看他。 “你走这里,”戚景瑜伸出两指示意他刚才落子之处,又在四周轻轻一划,“那为师这些子便都送给刑先生了。” 黎焕了然地“哦”了一声,笑道:“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刑羿问,“这么显而易见的胜局,我会置之不理?” 说罢,他举棋便要落定。 黎焕轻飘飘地斜睨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你会。” 刑羿:“……” 青天白日,阳光正好,降妖师先生举棋的手蓦地停住,在那双笑意嫣然的桃花眼地注视下,莫名觉得脊背冷飕飕的。 这作弊也太明显了些……可落还是不落,他还真就犹豫了。 戚景瑜见状,不禁轻笑出声,起手揉了揉小徒弟的额发,松口道:“行了,你老师我还是输得起的,用不着这么放水,刑先生棋力不错,放在这个年纪也真是少见了,以后常切磋。” 黎焕心虚得厉害,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刑羿手背。 “不敢当。”刑羿嘴上回着戚景瑜,目光却独独落在某人脸上,他表面没做什么表示,心里却被这个乖巧的小动作讨好了。跟戚景瑜下到现在心里早就烦了,几盘下来两人杀了个你死我活,他根本不在乎这把输赢,只想赶紧结束回屋休息。 戚景瑜兀自收拾完白子,将盖子一合,起身理了理衬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道:“老师等下要出去一趟,晚上不会回来,你们昨夜辛苦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布偶猫眼珠一转,从黎焕腿上跃下,十分猥琐地蹭到戚景瑜脚边,问:“去哪儿?” 戚景瑜垂眸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布偶猫闻言整只猫都精神了,毛尾巴竖起来摇了摇:“那我先回去啦~” 戚景瑜非常冷淡地“嗯”了一声,没多说话,推门进了茶舍正房。 黎焕看这一妖一魔的背影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刑羿拦腰扛在了肩上,很没脾气地强行带回房间,然后针对为什么不会落子展开了一番发人深省地深入探讨。 一周后,元宵佳节。 错过了年三十,直到了今天彼岸茶舍才真正算得上一家团圆。 入夜后满院的红灯笼亮起,阿狸施了个妖法,让灯笼们起起伏伏地悬在半空中,下面用细绳拴着戚景瑜亲笔写好的灯迷。 吃过晚饭,刑羿又被戚景瑜拉去下棋,师兄弟三人再加上一只阿狸按照惯例在院子里聊天猜谜,等到午夜就可以用手上猜对的纸条去找老师换红包。 这一项传统延续了数百年,时至今日,除了黎焕阿狸还保有点新鲜劲儿,沈池修和纪淸慈更多的是沿院子散步,顺道聊聊这一年里与任务相关的事。 那两人走的很慢,黎焕怀疑师姐是在趁机套师兄嘴里的话,便慢慢有意拉开距离,阿狸倒是一直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跳起来咬下一张纸条,看看能不能猜出上面的谜语。 见对方二人转过拐角,阿狸有意压低声音,凑在黎焕身边说:“小少爷,那晚你们遇袭的事真不打算告诉主人?” “按师姐的性格,这事她不会坐以待毙,要么是她,要么是还没查出结果,既然如此我只要静观其变就好。”黎焕把又一张灯迷装进裤兜,伸手去取下一个,“再说了,大过节的,何必再给老师添个烦心事。” 阿狸想了想,嘟哝道:“也是哦。” 黎焕扯下纸条,借着灯笼的光去看上面写的谜面。 戚景瑜笔下出来的小楷端正漂亮,一笔一划都像极了他那个人。黎焕读了两遍将内容记在心里,还没来得及往细里思考,只听院门处传来“咚咚”两声轻响。 与此同时,搁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最近没有妖怪登门拜访的消息,况且现在时间晚了,凡人更不可能。 黎焕心下狐疑,与阿狸对视一眼,他没着急去开门,而是取出手机,解锁查看。 屏幕显示自动跳转,微信界面,那个名叫“shaw”的家伙头像旁边有新消息提示的小红点,黎焕点进去,待看清楚内容不禁微微睁大眼睛—— 那人说:【亲爱的委托人,您的新面孔到货啦,请注意查收~】再往下,则是一大长串有关变声改变和易容假面使用的文字介绍。 黎焕举着手机愣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向大门。 茶舍正门前的台阶上静静放置着一个包装严实的瓦楞纸箱,上面没有快递贴纸,黎焕隐约记得对方不在国内,那么这东西就显然并不是走正规渠道过来的。 黎焕把箱子拿起来掂了掂,感觉分量不沉,阿狸探过头用湿乎乎的鼻子嗅了嗅,奇怪道:“这什么东西,快递已经上班了么?” “可能是……”黎焕犹疑地抿了抿唇,非常没底气地说,“魇魔的脸。” 阿狸:“……” 黎焕说:“我进去看看,你继续玩吧。” 黎焕说完重新锁死大门,然后抱着箱子匆匆返回卧室,他从未告诉过对方自己的住址,而东西却在一周后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茶舍门口。 对方应该是人吧?他忽然有些不太确定。 妖怪虽然无所不能,可以轻易蛊惑凡人的心智,操控他们的行为,可面对现代科技那些妖法无法深入的电子产品还是有些束手无策的。 黎焕把箱子搁在写字台上,抽出匕首划开封口用的防水胶带—— 那里面装着一瓶没有标签的片装西药,一盒普通的针灸用针,一对特质的加厚胸贴,以及一张被保鲜膜封装好的、看不出材质,却明显留出人类五官空缺的脸皮。 他托着那张脸皮在顶灯下借助光线仔细查看,这越看就越觉得心惊。 那脸皮质地细腻,用肉眼看上去完全与女人肌肤无异! 那家伙真是个鬼才,黎焕不自觉地又看向微信界面属于shaw的头像,也幸好他只是个凡人,要不然这做人都能成精的家伙,若是个妖还得了啊! ——inued 第56章 Chap.56 【赴约】 两个半月后,五月十五。 北京城到了这个月份已经可以感受到夏季的温度,即便是时至深夜这种感觉也不会消减太多。 零点已过,整座城市悄然安静了不少,被路灯打得昏黄的柏油路面偶尔驶过一辆车,昼伏夜出的野猫陆续钻出草丛,喵喵叫着在饭店门外堆积起的垃圾袋内翻找食物残渣果腹。 整排写字楼底商只有那家火锅店还在营业,吃到现在,酒过三巡,里面仅剩的几桌客人显然已经变得不再清醒,而值夜班的服务员脸上也挂着显而易见的倦意。 一天到了尾声,当所有人类的意识开始涣散,那便是妖出没的时间了。 一辆黑色路虎从马路东边缓慢驶来,停在与上次一模一样的位置。引擎熄火,一切安静下来,刑羿灭去车内全部光源,然后靠在驾驶位上兀自点了根烟。 青烟飘起,尼古丁特有的气味扩散开来,他整个人形如隐匿在黑暗中的凶猛兽类,气息收敛,一双冷暗的眸一转不转地注视着马路对面那间早已闭门的茶庄。 若是以人类的肉眼看去,只会觉得这茶庄二三层的窗口很黑,也就是寻常关门之后的样子,但妖却可以看清那遮蔽住窗口的厚重帘布,以及偶尔晃过的一道黑影。 果然有问题。 注意到这点,刑羿将燃烧的半截香烟含进嘴里,腾出手去拿储物格里的手机,打开定位,追踪到那个属于黎焕的的位置,倏而抬头看向后座那人的脸,轻描淡写道:“您听说过这里么?” 坐在后排的戚景瑜长腿交叠,透过后视镜迎上对方的眼睛,说:“没有,不过我并不意外会有这种地方存在。” 刑羿没说话,而是回以询问的眼神。 戚景瑜莞尔一笑,轻描淡写道:“妖与妖合作是为了生存,与人类合作自然也是,都是双方互利的交易,只要有利可图,一旦被利欲迷住了双眼,就算是人类也会变得无惧神鬼妖魔,这便是贪。” 刑羿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评价道:“您看的还真是透彻。” “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见过。”戚景瑜说完倏地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男人清亮的琥珀色瞳孔略略一沉,眸光徒然变得认真了不少,“刑先生,我心里有个疑问,说出来冒昧,可还是希望您能考虑清楚以后将答案告诉我。” 或许是受到对方语气中那种诚恳态度的影响,刑羿取下香烟,白雾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您问。” 戚景瑜直言道:“你体内的那一缕朱雀魂价值极高,若是能寻得另外两缕,你便能继承朱雀血脉,成为凤族至高无上的领袖,位列四灵之三,这是多少妖努力一世都得不来深厚修为——如果真的可以,你愿不愿意变成一只彻彻底底的妖,永生永世陪在我那徒儿身边呢?” 闻言,刑羿不禁微微弯起嘴角,并没答话。见他这反应,戚景瑜眉心微蹙,似是有些不悦道:“不知道本尊有哪句话说的不恰当了,竟然能惹你发笑?” “我笑的是你们师徒二人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刑羿说,“九尾,黎焕是人,年纪又情,原本就应该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他舍不下你是人之常情。可你身为不老不死的上古妖兽,身上的人性这么重,真是着实令我意外。” 戚景瑜笑而不语,静了半响,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九尾大人还真是乐意打探别人的隐私。”说完,刑羿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燃至滤嘴的烟蒂按灭在车载烟缸里。 这连续几月的围棋下下来,由于不能动手,所以戚景瑜早就习惯了与这降妖师明争暗斗的逞口舌之快,如此一句挑衅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继续心平气和道:“看来是同意了,那还望刑先生信守承诺。” 刑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不呢?”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自是不能强求,只不过……”戚景瑜嗓音温雅,边说边取出一对鹿皮手套戴上,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整理过左边那只手套的边缘,捏紧后状似无意地轻轻一拉,他这才迎上刑羿的视线,将那具未完的威胁补充完整—— “朱雀在青龙手上灭过一次形,你若是敢负了我九尾的徒儿,那恐怕就免不了一场形神俱灭了。” 刑羿略一挑眉,客气道:“多谢提醒。” 戚景瑜笑笑不再说话。 又一轮舌战结束,自己小胜,九尾大人莫名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恰在这时,马路对面有了动静,自杨树投下的阴影内无声无息地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挑,容貌艳丽的年轻女人,她的皮肤很白,像一张细腻柔软的纸,却又因为看不出血色而显得阴测测的,有一种病态而阴郁的美感。 女人穿着与季节严重不符的拖地黑纱裙和丝绸手套,提了只样式老气的动物皮手袋,她脊背挺得笔直,除了脸,全身上下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只有行走时才会露出一对光亮的皮鞋尖。 忽然,女人左侧丰满的胸部动了动,一只猥琐的银狐仓鼠从黑纱间探出颗脑袋,懒洋洋地说:“放松点,你的心跳快把我震出心梗了。” 顶着魇魔面孔的黎焕低头看了眼自己蠕动的左胸,嘴角抽了抽,压低声音怒道:“别乱出来,劳资的胸塌了!” 那口吻是他一贯的口吻,但声音却是娇媚性感的女声,即使不是绝对的完美复刻,但也还原了魇魔音色的七八分。 仓鼠扭着屁股又钻回去,躲在衣服里闷声说:“那疯女人告诉你的都记住了?” 黎焕将这段时间以来反复练习过很多次的内容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甚至包括魇魔对茶庄内可能遇见的老板伙计的描述,他心里难免紧张,过了半响,才硬着头皮说:“应该差不多吧。” 仓鼠道:“虽然我跟你一起,可真到了那儿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开口说话,尽量多套些有用的信息,别暴露了自己,有问题我会提醒你的。” 黎焕被这身行头闷得呼吸困难,易容面具下的脸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没再说话,而是抿着唇轻轻“嗯”了声当作回应。 不远处的火锅店陆续有喝得东倒西歪的客人走出来,黎焕加快脚步,赶在照面以前率先拐进写字楼一侧的背光处,然后贴着墙根快速绕到那扇锁芯损坏的员工通道旁,推门钻了进去。 一切都是按照预先计划好的步骤进行,他们将上次踩点获取的信息与魇魔进行过核实,确定无误才假想出整套行动过程。 写字楼内漆黑一片,唯有保安室散发出的惨淡白光,电风扇呼呼作响,伴随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黎焕路过窗外的时候朝里面瞥了眼,只见那胖保安光着膀子躺在几个椅子搭成的简易床铺上睡得异常深沉。 黎焕意识到这人状态不对,用仿若自语的声音轻声开口:“他这是……” “妖术,”仓鼠道,“他一定受了妖的蛊惑,一到时间便会自动睡过去,第二天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甚至包括自己睡过这事。” 黎焕眸色一凉,冷冷道:“这倒是方便了与那茶庄往来的家伙。” “互惠互利嘛,”仓鼠狡猾地转转眼珠,从颊囊里翻出一颗花生用两只前爪抱着嗑嗑嗑,含糊道,“否则怎么会有妖平白无故地帮个凡人?” 黎焕:“……” 在仓鼠这种动物脸上出现如此猥琐的表情还真是不好适应,它们不是都应该在主人手上趴成一张软软的鼠饼卖萌才对么? 然后,小少爷又默默脑补了一下阎漠趴成鼠饼的样子…… 黎焕:“……” 呃,还是算了!这玩意儿真是附身什么毁什么。 黎焕定定神,将那些里乱七八糟的画面赶出大脑。 就在这一妖一魔相对沉默的空当,先前进来的员工通道再次传来大门打开的响动,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看这不着急的架势多半也是个熟客了? 眼下避肯定是避不开了,一不小心还容易引起怀疑,黎焕心念电转地同时朝保安室侧的阴影里退去,暂且隐去身形。下一刻,那进门的东西转过拐角,借助透过窗口的稀薄灯光,他隐隐可以分辨出是个很瘦的家伙。 缩在纱裙前襟的银狐仓鼠动动鼻子,嗅到气息后,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低声提醒道:“是只猴子。” 黎焕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自行朝前迈了一步。 高跟鞋细挑的跟和防水台都包有金属,叩击在大理石瓷砖的声音非常响亮,在此时空寂的过道里显得尤为清晰。那猴妖没料到附近还有活物,登时就吓了一跳,厉声道:“是谁?” 他话音没落,黎焕拿捏着魇魔的感觉走出墙角,他没着急开口说话,而掀起长长的眼睫,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妖穿了身很复古的长袍马褂,一看就是修为不高,人形中还带着三分本体模样,生的又黑又瘦,尖嘴猴腮。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他注意到那猴妖眼中闪过一抹惊惧的神色,显然是认识魇魔的。 此前在对魇魔的拷问中确实有这么一号猴子,是买主众多接头人中的一个,在人间的化名侯万三,茶庄里的老板伙计只知他是妖,不知其实就是个跑腿的,所以不论辈分都尊称一声侯三爷。而魇魔身为魔尊,自然是不可能与凡人一同称猴妖为爷,来交易时若是见了他也就唤个侯三的称呼而已。 想到这儿,黎焕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冷冰冰地说:“怎么,一段时日不见,连本尊都不记得了?” 闻言,猴妖干瘪的面颊抖了抖,赶紧“哎哟”一声小跑过来,当着黎焕地面拱手深深弯了个腰,赔笑道:“是小的眼拙没看清楚,梦婆大人可不要见怪,像您这等魔尊驾临若是不透出一分二分的魔气,我等小妖又如何能察觉得到呢?” 黎焕挑眉,戏谑看他:“如此一来,还是本尊的不是了?” 猴妖:“……” 猴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眼珠子滴溜一转,二话不说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您看我这臭嘴,也忒不会说话了,梦婆大人,还请您务必见谅哈!” 黎焕笑而不语,跟那猴子一起从楼梯直上了写字楼三层。 这一层同样没有照明,可远远看过去却是有扇门前点了根通红的蜡烛,在幽暗冷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渗人。两人行至门前,猴妖快走两步上前叩门,不消片刻,那门内侧传来开锁声,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探头一看,喜道:“猴三爷,梦婆婆,你们怎么一起来啦?” 猴妖说:“楼下碰上的,还不赶快请梦婆大人进去!” 小丫头听话让到一边,猴妖做请的手势,黎焕提起裙角,错身而过的时候轻飘飘地看了那小姑娘一眼。这处细节被猴妖看在眼里,待进门后,他又凑过来小声说:“梦婆大人可能不记得了,那丫头片子是茶庄莲老板的重孙女,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冲撞了您可别往心里去。” 黎焕脸上不动声色,心说这猴子到不算坏,还知道为个小姑娘说情,看来魇魔跟这些小妖面前一定是摆足了架子,要不是惧怕也犯不着这么谨小慎微的接待着。 猴妖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自觉走在前边把人往深处引。 他们是从三层进的紫砂雅苑,地方如其名,这茶庄内饰装点的古朴淡雅,空气中飘着一股清幽的茶香。整个三层没有大厅,走廊错综复杂,两侧尽是一扇扇关紧的门,旁边墙壁挂着的木牌子上刻着相应的雅号,想来里面都是饮茶聊天的地方。 这时间还能在茶庄里饮茶的客人必定不是凡人,黎焕悉心留意了一下那些雅间里的动静,虽然门墙都是做过隔音处理的,但凭借妖过人的听力还是能察觉到细微交谈声。 看来这茶庄在京城妖怪圈的生意不错,可他却从来没听见有人在微信群里提过,想来也是有意瞒着老师才对。 走在前面猴妖一路上走的熟门熟路,显然是有固定地方跟魇魔谈生意。 黎焕不由得感慨自己运气不错,要不就算是听那女人描述过一次,真进来找地方也难免有些晕头转向。 “梦婆大人近来可好?”或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闷,猴妖开始没话找话的套近乎。 黎焕正盘算该如何打开对方的话匣子,当然乐得接话,但依然还得保持一副高冷的模样,轻描淡写道:“过年那会儿中关村的事你可听说了?” “当然听说了!这事在妖怪圈里都传疯了,据说那晚上九尾妖狐戚景瑜也在,只是不知道跟他动手的妖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猴妖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眸底略略浮上一丝惊色,回头看向黎焕,“难不成和梦婆大人有关?” 黎焕听这小妖直呼老师名讳心里非常不爽,它一个跑腿的有什么本事,想必是跟家里的主人依葫芦画瓢不将九尾妖狐放在眼里,看来那向魇魔购买人魂的妖注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差不多吧,”黎焕说,“所以本尊这年没过好。” 猴妖瞬间震惊:“还真是您啊,怎么惹上九尾那狐狸了?!” “这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黎焕故意吊着它胃口,静了半响,改口道,“你家主子对上一批人魂还满意么?” 猴妖心里还惦念着九尾那事,原想再问,但一听魇魔提这个,当即露出几分不知如何开口的纠结神色。黎焕眼尖,瞬间意识到这猴子今天肯定要说重要的事,不禁微微拧眉,做疑惑状,道:“不满意?” 猴妖说:“也不是,梦婆大人的货源自然是没话说,只是我家主人近日胃口变了,收了今天这批,再往后可能要多麻烦大人费心了!” “他想让本尊费心什么?”黎焕笑得高深莫测,略带讥诮地打趣道,“难不成吃腻了人魂,想要妖的不行?” 此话一出,猴妖回头竖起食指挡在最前示意噤声,一双贼眼煞有介事地瞟来瞟去:“妖多眼杂,咱们进去再细说。” 这下轮到黎焕震惊了:“还真是?你家主子胃口不小啊!” “可不是么!”猴妖愁眉苦脸道,“他老人家尝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之后对带有灵力的人魂都不那么感兴趣了。” 闻言,黎焕提着手袋的五指不由得一僵,心里越来越好奇这猴妖身后那只胆敢觊觎同类的妖究竟是什么来头了。 ——inued 第57章 Chap.57 【拍卖会邀请】 那猴妖此话一出,不光黎焕好奇,就连躲在黑裙纱巾下的阎漠也觉得挺有意思。 ——北京城里的妖谁不知道有九尾妖狐只手遮天,敢在戚景瑜眼皮子底下打同类的主意,还能做得如此无声无息,这只能说明对方从来不亲自猎食,在黑暗中自是有一条安排妥当的供应链。潘家园向来以古玩交易闻名于世,明里暗里大大小小的拍卖会比比皆是,不得不说,这有钱人参与的买卖不声张、保密性也强,确实是道很好的天然屏障啊! 想到这儿,银狐小仓鼠转转眼珠,趁猴妖不注意立即倒腾着小短腿顺衣襟直接钻进了浓密的假发里。 黎焕被这家伙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赶紧理理头发把仓鼠毛茸茸的糯米糍屁股遮盖好。仓鼠一对小爪子扒在他耳廓上,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问问那妖怪所食用的妖魂从何而来?” 黎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其实也有盘算。 按照猴妖的意思,恐怕还想以后从魇魔这里购买妖魂,这说明他们现在手头的供应非常有限,并不能满足一只妖怪的日常需求。不过这问题涉及的内容比较敏感,那猴子既然在意了妖多眼杂,为了让他能一次性多吐出来点有用的东西,黎焕没着急开口询问,而是默不作声地跟着对方往里走。 这越往深处雅间的密度越大,装修也越奢华。 黎焕注意到木制门牌上的名号变了,不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词牌名,而是改用单独的一个字。这一点魇魔也提到过,说是常与茶庄往来,或是身份尊贵的客人在这里会拥有一个不对外开放私人雅间,名号会以与主人相关的单字来命名。 眼看着走廊即将行至尽头,猴妖从长袍口袋里取出一张门卡,然后在倒数第二扇门前站定,插进门卡。 黎焕快速扫看过过四周,发现与这间雅间斜对的那扇门卡槽里也插着卡,因为那是走廊最里面的一间,光线晦涩,他看不清木牌子上写的内容,而自己要进的这间则以篆体写了个“鬼”字。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待指示灯变绿,猴妖旋开门把手将门推开,朝旁边退了一步,弯腰对黎焕做请的手势,示意先进。 那雅间已经提前开好了灯,窗帘紧闭,茶几上摆着几样水果和点心,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清幽的香气,可房内却不见任何熏香,想来是茶庄知道今夜有人要来,所以提前命人熏过了香。 一妖一魔前后进入这鬼字号的雅间,猴妖走在后边带上房门,又顺手按下墙壁上的一个呼叫器,然后走到黎焕相邻的一组单人沙发上落座,赔笑道:“梦婆大人稍等片刻,茶这就来。” “不急,”黎焕道,“之前话说了一半,你说以后还有事要麻烦本尊,可是想替你家主子多寻些妖魂?” 猴妖一提这事就面露难色,重重叹了口气:“是啊,我也知道在北京城里找妖魂不容易,那戚景瑜不是个善茬,要是被他发现有人敢在这片地上对妖不利,恐怕我们这些小妖的命也就到头了。” “只有你们小妖?”黎焕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你家主子来头不小,还是认识的东西比九尾妖阶更高呢?” 猴妖嘿嘿一笑,赶紧恭维道:“来头再不小也比不上入了魔道的您呀!” 黎焕道:“话说回来,你家主子现在用的妖魂从哪儿来的?” “不瞒您说,是拍来的。”猴妖捡起颗橘子,三两下剥干净外皮,掰下一瓣扔进嘴里,边嚼边说,“这两年黑市的花样儿多了,有些东西恐怕就连您都想不到,这潘家园擅长捣腾物件的家伙就是不一般,明明是个凡人,可门路极多,只要你想要就没有他们弄不来的东西。” 黎焕眉梢微挑,装出一副高冷却又略略心动的模样:“比如?” 猴妖把剩下的橘子都塞进嘴里,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您听说过半妖么?” 黎焕瞬间震惊:“你是说承载上古妖兽分魂的容器?!” “那种太稀有了,至少现在还没出现过,”猴妖摆摆手,打了个饱嗝,继续道,“我说的是人为融合的那种,比如在小猫小狗身上加一缕温和无害的妖魂,让模样变得奇怪点儿,这种东西现在特别受欢迎,有钱人都当宠物养。” 黎焕抿了抿唇,正要开口细问,就听仓鼠在耳边提醒道:“有人来了,一会儿再说。” 它话音没落,敲门声响,那先前照过面的小姑娘说:“侯三爷,梦婆婆,我祖奶奶来给二位请安啦~” 猴妖道:“快请莲姑进来。” 说罢,那房门被从外面打开,除了小丫头以外还进来了一个穿旗袍端茶盘的女侍者,和一位拄龙头拐杖、裹貂皮披肩的年轻女人。 侍者将一套茶具摆在桌上,将倒好水的茶盏依次递给黎焕和猴妖,又在另一组沙发前的茶几上搁了一盏,然后点燃酒精灯温着茶壶,朝众人鞠躬行礼,又请示过那个拄拐杖的女人,便牵着小丫头离开了雅间。 待房门重新关闭,二人走远,那被猴妖成为莲姑的女人朝黎焕猴妖道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恭敬道:“我这曾孙女不懂事,冲撞了二位大人,还希望不要跟那小孩子一般见识。” 眼下上位坐着魇魔,猴妖也不敢说有事没事,只转着一颗贼溜溜的眼珠子往黎焕身上瞟。 黎焕虽然自小跟着戚景瑜,但也没加过这么古旧的礼数,忽然被人行这种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知道这俩人都在等自己的反应,脑子里回忆着每次老师见客时候的那种倨傲清雅的气场,黎焕边想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捏住盖子拨开浮叶,吹起过后低头抿了以后滚烫的茶水,最后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罢了,莲老板请坐。” 躲在假发里的仓鼠叹息似的摇摇头,嘟哝道:“这逼装得跟景瑜简直一模子里出来的。” 黎焕作势别头发,顺手在仓鼠蛋蛋上用力一按,耳根登时就清净了。 莲姑又朝她欠了欠身,然后慢悠悠地挪到沙发前落座。 黎焕不动神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番,心里总算是明白人在妖身上能图谋到的最大利益是什么了。 ——这女人的重孙子已经长到了十一二岁,这意味她的年纪至少过百,可莲姑那张脸依然生得细皮嫩肉,一头青丝乌黑浓密,若不是行动现出几分笨拙,对外声称自己刚满三十恐怕也有人信。 果然,人类最贪的不过是个不老不死这四个字,只要能长生自然不会少了荣华富贵。 黎焕在心里笑了笑,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莲姑坐下后瞄了眼对面的猴妖,猴妖朝她挤眉弄眼,示意得哄着上座的魔罗。莲姑略一沉思,继而起身端起茶壶向黎焕杯子里蓄水,眉开眼笑道:“老身来请安是不是打扰到两位大人聊天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不碍事,”黎焕看向猴妖,“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这台阶一给出来,猴妖当即接过话头,说:“哦,说到黑市交易的货品,您要是感兴趣这事可以多问问莲姑,她有资源。”说完,他朝对坐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又道,“之前你给我打电话,不是说最近有一场拍卖会要开了么?” “是啊,就三天后的晚上,在老地方举行,听说这次的货比往常都要好!”莲姑说得高深莫测,待看向黎焕的时候不由得笑得谦虚了些,“当然,和梦婆大人那里的比不了,只不过是寻常人见的新鲜玩意儿。” 黎焕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妖也会参加?” 莲姑道:“有人也有妖,其实就是图个一掷千金的爽快,顺带着拍点稀罕物件儿回去摆着。” “能有多稀罕?”黎焕说。 猴妖说:“梦婆大人对妖魂怎么看?” 黎焕道:“那得看本体妖兽的妖阶了,像你这种本尊自然是看不上,若是换了九尾那就不一样了。” 猴妖:“如果是比九尾更高的呢?” 黎焕眸色一暗,唇边笑意隐去,冷冷道:“有话直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还是主人几年前从拍卖会上花重金砸下来的,本来就是想当寻常妖魂吞噬了增加点修为,结果以他老人家的妖阶竟然吞噬不了!梦婆大人,您说怪不怪?”猴妖说到这儿想卖个关子,但见魇魔脸色阴冷,不觉吞了口唾沫,乖乖地继续说下去。 “后来主人闭关跟屋里边对着那两缕妖魂看了得有半个多月,出来以后直接命人把东西放到阁楼保存好,日日用高香供着,说这玩意儿来历不详容易招来麻烦,也想趁着三天后那场拍卖会脱手呢。” 黎焕先前就听出了这猴子故意在把话头往拍卖会上引,只是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总算是琢磨出了端倪,于是了然一笑,道:“你家主子该不会是担心拍卖会结束这玩意儿也没人敢接,想让我找买主把这烫手的山芋处理掉吧?” 猴妖不好意思地抓抓脑后:“您的门路肯定比我们多,若是能找到高阶妖兽接管那两缕妖魂,价钱咱们好商量嘛。” 黎焕表面不动声色,脑子里转得飞快,心说若是答应下来应该有可能见到猴子背后的那只妖。况且这人类的拍卖会上都能流通半妖了,而半妖的来源不出意外应该只有降妖师协会,想不到这事还能把他们也牵扯进来,敢再乱点么?! “这样吧,事儿我可以帮忙牵一下线,看看有没有哪位大人对那东西有兴趣,但是不保证一定能成。”黎焕道,“只是你们说的拍卖会应该只针对熟客,我若是带人过去了被拒之门外是不是不太好?” 此话一出,正好印证了另外二人是提早做足了准备这事。 莲姑从貂皮外套里取了两个黑色信封,起身分别送到黎焕和猴妖手上,然后解释道:“一封请柬对应最多四人,贵宾席位不多,梦婆大人若是想再要恐怕就只有一层的普通位置了。” 黎焕看看手里的信封,又看看猴妖那个,疑道:“看这意思,请柬才刚开始往外送?” “大人说的不错,”莲姑笑道,“我这茶庄就是潘家园一带地下拍卖会的中转站,熟悉的老板听到消息都会提前来订位置,这几天夜里的客人多,多半也是来拿请帖的。” 黎焕心下了然,捏着那信封静了片刻,然后收进手袋,又从里面取出一只盛满液体的磨砂玻璃瓶立在茶几上。猴妖见状也赶紧摸兜,取事先准备好的支票递了过来。 “妖魂那事我会想办法,但是数量不能保证。”黎焕收起支票,起身整理好拖地的裙摆,依次看过二人,“三日后我恐怕不会去拍卖会,如果有买主,他们便会拿你们给的那张请帖入场,到时候记得好好接待,毕竟能接那妖魂的买主,其本身的妖阶注定是不低的。” 闻言,猴妖和莲姑迅速对视一眼,猴妖道:“梦婆大人请放心,绝对不会怠慢了的,只是还望梦婆大人提点一二,可能会来的买主大概是个什么身份?” 黎焕没着急开口,举步走到房门前,曲起手指轻轻扣了扣墙壁,说:“你家主子本体妖兽的名讳里有个鬼字,又好食人魂,按理说也是上古有名的一位凶兽了。它都无法吞噬的妖魂,若真有妖敢接手,你觉得会是谁?” 猴妖愣了愣。 黎焕没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直接推门走了出去,他对来时的路线印象清晰,不需要旁人带路。仓鼠从假发里探出颗脑袋,歪头看他,说:“会是谁?” 黎焕翻了个白眼,小声道:“我怎么知道,回去等老师定吧。” 仓鼠狡猾地低低一笑,玩味道:“幸亏被你碰上个傻猴子,这要是景瑜那个级别的妖怪,哪里会那么好糊弄?” 黎焕斜睨了他一眼:“这世上要遍地都是老师那级别的妖怪还得了?” 阎漠听闻正要开口,两人身后,走廊尽头那扇闭合的房门把手咔哒一转,已经走到拐角的黎焕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只见从雅间里鱼贯走出四五个着装统一的黑衣男女。 那些人一看就经过专业训练,出门后恭恭敬敬地站在过道两侧。 紧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从门走出了一个身披狐裘大氅,整张脸隐没在兜帽下的消瘦男人。 应该是个男人,虽然瘦,但是身形高挑,看得出骨架也比女人要大得多。 黎焕眉头浅蹙,说不上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丝慌乱的感觉。 “快走。”仓鼠正色提醒,“那家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黎焕不敢多想,当即依言加快脚步:“他是谁?”他低声问。 阎漠道:“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说感觉不好?”黎焕追问。 “我是魔,不管对方妖阶如何都不可能在我面前隐匿身份,这一点不管是青龙还是九尾都一样。”阎漠认真道,“可刚才那人,他身上没有妖气、没有灵力,甚至没有活物的血肉气味,除了人站在那儿,其他的都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这种家伙,单单是看上一眼就会觉得有问题。” “嗯,我也感觉到了。” 黎焕伸手推开茶庄后门,快速穿过黑漆漆过道,从一层的员工通道来到室外。温暖的夜风吹散那股莫名腾起的冷意,他不敢在楼下停留,继续沿来时的方向回到大路上,直到穿过马路才稍稍缓了口气。 “他和我的感觉有点像,难道也是个半妖?” ——inued 第58章 Chap.58 【只能活一个】 与此同时,紫轩雅苑三层。 走廊尽头那个身披大氅的男人略略顿住,似是迟疑地又朝拐角处望了一眼,兜帽的阴影下,男人漆黑的眸底妖光逸散,如猛禽般锐利的瞳孔缓慢收紧,他仔细回忆着那惊鸿一瞥中女人的背影,直到一个声音在近前响起—— “凤大人,我们要的东西莲老板已经准备好,你看是否需要亲自过目?” 说话的是个着一身城市猎装、扮相干练的年轻女人,她站定的位置恰到好处,距自家主子既不疏离又不会显得过分亲近,说话时略微垂着头,语气极为尊敬,佩戴有露指手套的双手拿着只黑色信封,恭恭敬敬地奉到对方面前。 凤啻闻言转过身,厚重的大氅轻轻一抖,他伸手接过下属手上的信封,手指缓慢抚摸过黑色纸面上烫金的“邀请函”三字——那只手遍布细细的淡金色鳞片,指甲锋锐,似乎只是在指骨上绷了一层粗糙而硬冷的皮,比起人手到更像是一只发育畸形的鸟爪。 兜帽之下,他的脸同样是半人半妖,一边生的清雅俊逸,另一边则覆盖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小鳞片。 凤啻眼睫垂拢,眸光却微微逸散,心思明显不在那信封上。 垂首站在一旁的女人察觉到异样,犹疑半响,才轻声询问道:“凤大人,这邀请函……有问题?” “不是,”凤啻说,“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 女人略微一怔,眼珠转了转,作为下属自然不能贸然开口去问主人看见谁了,但这时候不说话又显然不合适,她脑子转的飞快,想了想,道:“如果是熟人,用不用婉柔将人请回来?凤大人不常出门,与旧识叙叙旧正好解闷儿。” 凤啻很欣赏这人类下属聪明的性格,那对渗人的瞳孔深处缓慢浮起一丝笑意,说:“那熟人是魇魔。” “魇魔?”王婉柔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难道是来替重烨大人办事的?” 凤啻闻言弯起嘴角,他的笑容很浅,在那半张属于人类的俊美面孔上甚至有几分惊艳的味道,可放到妖怪那侧只会让人觉得扭曲和恐怖。他将邀请函收进大氅内,余光轻飘飘地瞥了眼身后不远那间鬼字号的雅间,然后好整以暇地扬了扬下巴,说:“去问问自然就知道了。” 他话音没落,身旁一众下属利落戒备在雅间俩侧,王婉柔上前长臂一挥,淡蓝色引线凌空割裂空气,咻咻射向那扇关紧的紫檀木门。随着轰的一声闷响,木门从外破开,雅间内不知所措的两人惊呼出声,王婉柔起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半扇门板,收回引线转而抽出插在大腿外侧的军用匕首,在簌簌落下的木屑中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 那股特殊的灵力极为短暂的震荡开来,又在下一刻消隐的无影无踪,刚刚拉开路虎副驾驶车门的黎焕动作一顿,继而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写字楼三层,仿佛是受到了某种震动,那些层层遮掩住窗口的帘布被掀开条缝隙,透出室内明亮的一线光亮。 黎焕不禁眯起眼睛,气息轻颤,用一种难以置信地口吻自语道:“那难道是——!” “是降妖师,”刑羿面色冰冷,探身过来扣紧黎焕手腕把人拉上车,又顺手替他掩上车门,道:“现在发动引擎动静太明显了,我们等晚一些再走。”说完,他抚开黎焕脸侧的碎发,指腹摸索到易容假面与皮肤贴合的位置,轻轻揭下那张属于魇魔的脸。 面具之下,黎焕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刑羿垂眸注视着那双微微有些涣散的眼睛,没着急开口,而是不容拒绝地把他按进怀里,这才温声道:“什么都不要想,慢慢放松放松下来,我就在这儿。”他温柔吻了吻黎焕汗湿的额角,然后挑出躲在假发里的仓鼠,顺手扔到路虎后座。 黎焕点了点头,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他深深缓了口气,努力将那种莫名的不安驱逐出去。静下来后,他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从走廊尽头雅间里出来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个没有气息的男人。 戚景瑜眉心微蹙,弯腰提起脚边被摔得晕头转向的银狐小仓鼠,抖了抖帮助他清醒过来,淡淡道:“你们遇见了什么?” 魔罗大人在心里长叹一声,平生第二次感慨仓鼠这种动物除了卖萌果然是个废物,然后强忍住晕车的恶心感觉正色道:“我们可能遇见了一个半妖,值得注意的是这只半妖和降妖师在一起,而且很明显那些降妖师听命于他。” 此话一出,戚景瑜和刑羿脸色同时变了。 黎焕拍拍刑羿手臂示意自己没问题了,然后坐正身子回头看向戚景瑜,说:“对方是个披狐裘大氅的男人,那时候我正要走,而他刚刚从房间出来,时间很短,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他顿了顿,像是在梳理语言,迟疑片刻又继续道,“这方面阎先生比我更敏感,他说那男人身上没有灵力和妖气,很有可能是个半妖。” “他确实是个半妖。”戚景瑜说。 刑羿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不禁眉心拧紧,一阵见血道:“听您的意思是以前见过?” 戚景瑜平平“嗯”了一声,说:“你们还记得我在木兰围场遇袭的那件事么?” 黎焕瞬间怔住:“就是他伤了您?” “是,”戚景瑜说,“而且我怀疑他是被重烨利用凤啻二魂制造出来的怪物,这一点我并不肯定,但那次他伤我所用的确实是凤啻惯用的凤凰血刃——这血刃极具灵性,一生只认青鸾一个主人,可三魂不齐,那东西并不能算作完整的青鸾……” “景瑜,你太固执了。”阎漠道,“大概也就只有你坚持不肯承认那半妖不是凤啻了吧?” 戚景瑜凉凉地看了它一眼,没作回应。 黎焕没想到此番出来好巧不巧竟然遇上了青鸾凤啻,幸好当时不过是短短一面,要是不慎被他看出端倪这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但仔细再往深琢磨,他心里又没那么轻松了——这凤啻由重烨复活,而魇魔碰巧也为重烨做事,刚才虽只有一个背影,可还是非常有可能被认出魇魔的身份…… 犹豫半响,他忍不住将心里的担忧说出来,戚景瑜听完没着急下定论,而是先问了他们进去以后的种种细节。黎焕将遇到猴妖到拿到拍卖会请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刑羿和戚景瑜听得认真,待他说完,戚景瑜依然沉思不语,反倒是刑羿先开口了:“按那叫莲姑的老板所言,近日深夜光顾这家茶庄的妖都是为了拍卖会邀请函而来,也就是说即便凤啻没认出魇魔,我们要是想继续跟进,也势必会在拍卖会当天跟他碰面。” “不错,”戚景瑜道,“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 阎漠给了他一个狐疑的眼神:“你想做什么?” 戚景瑜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那可是青鸾的二魂,我苦苦寻找了上千年,可遇不可求,眼下它与重烨在暗,错过了这次机会若是想再寻到踪迹,就不一定是何年何月了。” 刑羿眸色一暗,瞬间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重点:“你想夺魂?” “正是。”戚景瑜面色如常,像是在随口定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黎焕豁然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件事一下牵连过大,对方是青鸾凤啻,就算是只有二魂的凤啻,那也是与九尾妖狐不相上下的上古妖兽,况且没有人能预料拍卖会当晚重烨会不会到场—— 似乎察觉到了他这份不安,戚景瑜看向小徒弟,安抚性地笑了笑。 “老师知道这件事非常冒险,但是不得不放手一搏。你体内的凤魂蛰伏至今已经有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以我一缕分魂镇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半妖阳寿有限,你早晚会因为人魂衰弱而被那一缕凤魂反噬,真到那时,就算是老师也保不住你——青鸾的魂不能同时存在于两具肉身内,你和他只能活一个!” 黎焕缓慢点了点头,慎重道:“那……我们要以什么身份参加拍卖会?” 戚景瑜眉心略微拧紧,心里也有些举棋不定:“不能以九尾的名号,那样会引起混乱,而你师兄和师姐不仅身份敏感,其本身恐怕也达不到接收猴妖主子手上那批货的资格……”他说到这儿,忽而看了手上的小仓鼠一眼。 黎焕顺着老师的目光看过去,不禁脱口而出:“老师想用阎先生的身份去?” 戚景瑜拎着仓鼠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轻描淡写道:“想来这人世凡尘的人、妖、魔都算上,也没有哪位比魔罗大人的来头更大了。” 难得被众人重视魔罗大人嘴角抽了抽,心说为什么来头如此之大的本尊到头来还是得被人拎着后颈毛提来提去? 你们这群妖怪真的有把我当魔么?! 黎焕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仓鼠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带一只仓鼠去好奇怪啊!当然别的动物也没好到哪儿去,不禁问道:“阎先生肉身不得离开万庆当铺,那要以什么形态出场才不至于太过古怪?” 阎漠:“……” “分魂离体可以附身在任何活物身上,当然也包括人,我只是出于一些个人原因不愿意占用人形肉身罢了。”备受歧视的伪·银狐小仓鼠·真·魔罗大人不开心地蹬蹬小爪子,见戚景瑜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郁悴地瞪了黎焕一眼,继续做受人欺负的仓鼠。 戚景瑜见某人一脸郁闷的样子莫名觉得放松下来,把仓鼠放在手心里托着,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它的脊背。魔罗大人舒服地眯起眼睛,整只鼠软绵绵地摊在景瑜手掌,慢慢变成了一张鼠饼。 为了以防万一,直到最后一只妖离开紫砂雅苑茶庄,对面写字楼再也没了动静,东方晨曦初露,刑羿这才发动路虎驾车返回彼岸茶舍。 ——inued 第59章 Chap.59 【人妖殊途】 黎焕刑羿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时间却还早。茶舍前院,阿狸正把犼妖扑在地上欺负,听见响动,这恃强凌弱的狐灵耳朵一抖,当即用爪子把那小东西拨进草丛,然后十分狗腿地摇晃着尾巴蹦跶过来。 “我从凌晨等到现在,怎么比预计的晚这么多?”阿狸探着脑袋往两人身后看,发现没人九条尾巴同时拉拢下来,“主人在哪里?” “有事,所以提前下车去万庆当铺了。”黎焕在车上换了身正常衣服,之前精神紧绷了一夜,现在终于放松下来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阿狸皱了皱眉,嘟哝道:“又去……主人这是把那儿当家了!” 黎焕胡乱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把,没再说什么,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往屋走。 刑羿给院门落锁,然后快步走过来,抄起胳膊把某人往肩上一扛。 正琢磨戚景瑜那事的阿狸猝不及防地就被糊了一脸狗粮,眼巴巴地瞅着两人进屋,随着“嘭”的一声房门关紧,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的寂寞狐灵登时又变回孤家寡人一只。 这时,被踹晕了的犼妖晃晃悠悠地从草丛里钻出来,晕头转向地往食盆方向移动。 阿狸捧着一颗碎成渣的玻璃心泪流满面,后肢一蹬纵身跃起,再次把人家扑倒,无聊地又揍了一顿。 房间内,刑羿把黎焕放在床边让他坐好,伸手抚开额发,淡淡道:“直接休息,还是先洗个澡?” 黎焕睡意朦胧地搂住刑羿,脸颊贴在对方轮廓精悍的腹肌上撒娇似的蹭了蹭,说:“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刑羿幽暗的眸底倏然浮起笑意,他知道这家伙什么意思,原本抚在黎焕脑后转移至肩窝,在那处柔软的地方极有技巧的用力一按。 一股又麻又痒的感觉瞬间扩散,黎焕难受得眼角带泪,上半身直接软了。刑羿顺势将人推倒,欺身压上,他双膝分胯在黎焕身侧,单手撑住床垫,另一只手轻佻抬起黎焕下巴,居高临下注视着那双微微晃动着水光的漂亮眼睛。 “累了就不能老实一点,把我撩拨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男人的眸光很深,温柔中带着显而易见侵略性,黎焕被禁锢在胯下与床垫之间的狭小空间内,呼吸不由得加快,心里莫名腾起一种被凌虐强迫后独有的微妙快感。 真的好想……做点什么啊。 黎焕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唇缝,稍稍平复下那股躁动不安的欲望,灵活得不像话的手指沿男人腿部性感的线条游弋而上,隔着长裤不怀好意地摸来摸去。 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仿若甜美的慢性毒药,诱导着血液朝某处汇聚,刑羿轻颤地呼出口气,下腹传来的灼热痒意一点一点吞噬掉仅存的意志力——而就在降妖师先生准备顺从本能,放弃优先让某人休息的打算时,那只罪恶的爪子却自己缩了回去。 黎焕打了个哈欠,一本正经道:“那我们说点正事吧。” 刑羿:“……” 这家伙犯欠撩人,然后娴熟拔x无情的性格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想到这儿,刑羿危险地眯起眼睛,短暂犹豫一秒后,他依言起身,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 黎焕一骨碌翻身下床,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黑色信封,边拆边挨着刑羿落座。刑羿端起茶壶倒了杯热水,搂着黎焕喂给他喝。 “唔——”水有些烫,黎焕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两腮鼓着暂时没往下咽。 刑羿垂眸盯着对方被润湿的唇瓣,静了几秒,凑过去轻轻舔去了挂在嘴角的一滴水。 黎焕怔住,咕嘟一声把水咽下去,那双促狭的桃花眼微微撩起,似笑非笑地感觉像极了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声音却伪装的异常正经,调侃道:“干嘛猥亵我?” “你自己浪,就不能怪我不想做点什么了。”刑羿说。 黎焕狡猾地笑了笑,没再跟他斗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头的东西上。 那是一封普通的信封,感觉不到任何妖气,所以应该没有经过法术加密或是保护。黎焕沿封口撕开,从里面取出一张三折页、用细绸带包装整齐的邀请函。拉开绸带,黎焕注意到折页结合的地方落着红泥印章,里面端端正正的四个楷书写着“梅家大院”的字样。 “这是……主办方?还是地址?”黎焕怀疑道,“没听说过啊。” 刑羿说:“里面可能有详细地址。” 黎焕点了点头,将邀请函的三折页彻底展开——这制作邀请函的纸质地厚实,有细微突出的纹理和金属光泽,暗紫的底色上烫稍浅一些的梅花暗纹,写有——【丙申年五月十八,梅家大院,零时小聚。】这十五个手写毛笔字,然后在更靠下的位置写了梅家大院的地址。 黎焕把这地址用地图定位了一下,发现是在香山附近的一处私人宅院,从卫星地图反馈的画面来看这座梅家大院占了个半山腰的位置,面积还挺大,主人不祥,确实很符合举办地下拍卖会的各种硬件条件和逼格。 “不知道出席这类活动应该注意些什么。”黎焕道。 刑羿:“无非是钱和权势,不过我们不需要考虑太多,反正在对方眼里我们就是特定物品的买家。”话音没落,他倏然顿住,沉思片刻,又道,“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那购买人魂的妖是什么?” “有,而且大概有想法了。”黎焕说,“那茶庄的贵宾雅间都是专用的,门牌子上有字,猴妖带我进的那间名号是‘鬼’,有没有想到什么?” 刑羿冷笑着勾起嘴角:“果然是鬼车。” 黎焕平平“嗯”了一声,说:“九头鸟凶兽,取人性命前滴血标记,按妖阶它比老师逊色的不多,我现在有些担心,我们既要取那两缕凤魂,又要应对这么一只棘手的鸟怪,会不会有些太轻敌了?” “九尾也说了机会难得,大概是不想错过。”刑羿道。 黎焕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感觉脑子里乱乱的,他心里确实担心鬼车误事,可最让他不安的还是凤魂。 ——失败了不过是维持现状,一旦得手,自己借此成为完整的妖,那刑羿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念头不动还好,可只要是想了他就无法控制的感到恐惧! 人妖殊途,这四个字单单是读起来都会让人觉得心疼…… 注意到黎焕走神,刑羿抬起手,修长的五指穿过发丝,引导他看向自己:“你在想什么?” 闻言,黎焕离散的注意力刹那聚拢,他怔怔注视着男人深邃的眼,掩饰性的莞尔一笑,扯谎道:“我在想用不用现在就把邀请函的内容拍下来给老师发一份过去,还不知道他和阎先生会什么时候回来。” “不用,他们心里有数,不会耽搁太久。”刑羿从他手上取过邀请函,淡淡道,“我收拾,你先去洗澡,然后抓紧时间休息吧。” “我在里面等你。”说完,黎焕起身径直走进浴室。 不消片刻,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刑羿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简单折起邀请函收回信封,拉开茶几抽屉把东西扔了进去,他并没有着急去洗澡,而是站在窗前点了根烟。 五月中旬的清晨,热气还没有上来,一道轻薄的晨光穿透窗帘缝隙,无声无息地将昏暗的卧房分割成两个部分。 刑羿察觉到浴室门开了却没有转身,头也不回道:“焕焕,你在害怕什么?” 黎焕走到他身后,伸出湿漉漉的胳膊环过刑羿的腰,十分固执地搂得很紧,他侧脸贴上男人宽阔健硕的脊背,隔着薄薄一层衬衣去感受肉体鲜活的气息,他说:“我怕有一天,我还年轻你就已经老了,等到了最后,我活着,你却没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刑羿无声无气地弯起嘴角,撵灭烟蒂,他转身把某人搂进怀里。黎焕什么也没穿,身体被水淋湿后滑得像条诱人的鱼,他微微抬起头,用脸颊蹭了蹭对方温暖干燥的颈侧。刑羿非常喜欢这类温顺而暧昧的小动作,眸底浮起的笑意加深,他手掌沿着黎焕脊背的肌理抚摸下去,无比珍惜地摩挲起来。 “回答我一个问题。”他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 黎焕道:“你说。” “你是更害怕我变老,还是更怕我死去?” “变老。” 此话一出,刑羿不禁愣了愣,继而不解道:“为什么?这世上最痛苦的难道不是生离死别?” 黎焕沉默半响,认真地说:“那几分钟确实很痛苦,我可能会有很多想对你说的话,而你可能会疼、会感到窒息。可只要等到那几分钟结束,对你来说就是解脱,我也会慢慢冷静下来,接受现实,适应没有你的生活,最终总会习惯的。” “真是薄情。”刑羿笑着评价道。 “只是习惯而已,又不会忘记你。”黎焕反驳。 刑羿说:“会找别的妖么?” 黎焕故意拖长时间想了想,说:“遇到好的就会啊!” 刑羿:“……” 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啊,降妖师先生不淡定地想,一般来说这时候不都应该承诺永生永世都只爱他一个人才对么?哪有直言说会找新欢的?真是让人死都死不安宁…… “不行,”刑羿改口道,“我忽然后悔了,想拉着你一起死怎么办?” “你这才叫薄情!不对,简直是手刃亲夫!”黎焕忍不住笑了,然后用一种极为严肃的口吻正色道,“反正现在不知道朱雀魂的下落,你借此机会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弄死青鸾,实在不行就把我做成傀儡,不过要在你开始衰老以前。” 刑羿哭笑不得:“你就那么在意我变老变丑?” “怎么可能?”黎焕在他腰上惩罚似的捏了一把,声音却是闷闷的,他说,“我更害怕变老,是因为不想数着日子越过越绝望,一点一点看生命从你的身体里流逝,看你痛苦,看你舍不得我的眼神。那种疼太长久了,要很多很多年,我承受不了,还不如变成你收集品里的一只小青鸟,你要是闷了还可以把我放出来遛遛。” 刑羿笑笑:“你我虽然都是半妖,可在知道这件事以前我一直只当自己是人,即便答应过你如果机会成熟愿意陪你成妖,我对成为妖怪这事本身也并不热衷——” 黎焕心想果然是这样,不免有点失望,像是看穿了这份的心思,刑羿吻了吻他的额角,复又补充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黎焕抬头迎上对方的眼睛,然后猝不及防地被里面某种情绪震慑了一下。 “你会心疼,不管是长是短我都不允许。将你变成傀儡,打散三魂我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青鸾火凤固然珍贵无比,可对我刑羿来说永远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你——说到底是,其实是我怕死了,我生而为人却畏惧了生老病死,你说想要长长久久做一对永不分离的妖,这种诱惑我是真的抗拒不了。” 黎焕心脏骤然收紧,一股酸涩的感觉用眼眶深处渗透出,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起来。 “是重烨刺杀了朱雀,他一定掌握有其余两缕分魂的下落。”刑羿道,“三日后就算只有凤啻只身前往拍卖会,以他和重烨的关系也定然知道他藏身的地方。” “——所以不用为我担心,你只不过是先一步完成化妖罢了。” ——inued 第60章 Chap.60 【梅家大院】 未来几日,戚景瑜和阎漠并没有回来,直到拍卖会召开的当日傍晚黎焕才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说是直接在会场见面,让他把地址和确切入场时间发送过去。黎焕心里好奇那俩人究竟在准备什么,但又碍于自己只是个晚辈不方便细问。 照做以后,他收起手机,继续帮变成萨摩耶的阿狸穿一件据说是镶满施华洛奇世水晶的蓬蓬裙。过去半年没什么任务,这狐灵三天两头往拉格朗日那边跑,整只狗肥了一圈,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得它一边努力吸着再加上黎焕使劲套才能勉强把那件小裙子穿上。 “小心一点,别把钻扯掉了,”阿狸心疼地回头望了望,提醒道,“我托外国妖怪买回来的呢,搭了不少人情债的。” “人造水晶而已,掉就掉了,你就不能买大点号?这裙子穿上跟比基尼似的,而且你是公狗好不好,闲的没事穿什么裙子?”黎焕抹了把额头沁出来的汗,好不容易把这胖狐狸塞进去,结果它这一扭头毛和肥肉又都从袖口撑出来了,蓬蓬裙滑上去缩得小小的,看起来像把女士抹胸套在了狗身上。 黎焕:“……” 黎焕简直无语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少爷,那些有钱人不光要自己穿得体面,就算养只蛤蟆也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阿狸得意地摇摇尾巴,骄傲地说,“更何况人家是独一无二的九尾狐灵~不能给主人丢人。” 黎焕呵呵一笑,说:“老师又不以九尾身份出席,这一次只报阎先生一人的名号,我们都是跟班。” “什么?!”阿狸瞬间炸毛,“让主人给那恋兽癖做跟班?!” 黎焕心说恋兽癖是什么鬼啊?!从后面按着它屁股把裙身往下撸。 就在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门框上悬着的黑铃叮铃一响,纪淸慈穿了身宝蓝色绣银线的修身旗袍,高高的开叉内两条雪白的长腿若隐若现,她踩着12厘米高跟鞋走进茶舍,在目光与黎焕相遇后不禁微微一愣。 她看见了什么? 自己那被老师教养得优雅漂亮的小师弟跪在地毯上,身下压着变成萨摩耶的九尾狐灵,俩人这微妙的体位外加那条被掀起来的宠物裙子——万万没想到进门就能看见这么劲爆画面的纪二小姐大吃一惊,脱口道:“你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被脑补成x狗狂魔的黎小少爷从地上爬起来,说:“阿狸长胖了,还非要穿这裙子出任务,师姐有什么办法么?” 见小师弟睡裤完成,纪淸慈默默松了口气,笑道:“我来吧,时间不早了,你去换衣服。” 黎焕点点头,朝她身后看了眼,随口问道:“师兄已经去了?” 纪淸慈单膝跪下提着蓬蓬裙一角刺啦一扯,整整几排的水钻崩得到处都是,又在一道妖光后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黎焕看得目瞪口呆,仿佛听见了某狐灵那颗玻璃心碎成渣的声音。 “他是老师和阎漠的司机,现在估计在万庆当铺了。”纪淸慈皱了皱眉,动作利索的把那条强行开叉的宠物裙给阿狸穿戴好,掸掸手掌,说,“好啦,狗链戴哪条?” 阿狸心在滴血,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虚弱地说:“谢谢二小姐,您挑个顺眼的就行,都不便宜,记得轻点戴……” 黎焕机智的没有说话,默默从后门溜出来,返回卧室。 进屋以后,黎焕回手掩门直接脱掉居家服,只穿一条内裤站在衣柜前拿衣服穿:“几点了?”他头也不回道。 刑羿整理好傀儡卷轴,将它们尽数藏进西装外套的暗袋里,不经意间抬头一扫,目光接触到某人光裸的脊背时微微一滞,然后别有深意地向下滑去,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和冷淡,刑羿说:“十五分钟后必须出门,我们要先在山脚下跟九尾回合,之后再一起上山。” 黎焕快速套上衬衫西裤,对着镜子打领带。刑羿走到他身后,双手环过身侧接管过领带,替他完成最后收紧的步骤。 “你不适合戴这玩意儿,”他伏在他侧耳,低沉的嗓音莫名染上一股难以描摹的性感味道,“我更想让它捆在你手腕上。” 黎焕闻言回过头,两人顺势接吻。唇分后,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玩味道:“羿哥,你顶到我了。” 刑羿没有接话,手掌沿对方紧实的腰胯一路抚摸下来,最后绕到身后在某人屁股上“啪”的一拍,淡淡道:“穿衣服,走了。”他顺手取过衣柜里配套的银灰色光面西装外套扔给黎焕,然后先一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黎焕下意识揉揉屁股,那一下打得不轻,现在还有微微发热的涨疼感,但是莫名又觉得很爽,或许下次做得时候可以试试打屁股叫爸爸之类的角色扮演玩法…… 等等——!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黎焕猛然怔住,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自己是个隐性抖m么?! 黎焕晃晃脑袋,决定不再去思考这种奇怪的问题,穿上外套后提起沙发上的nike包离开房间,跟等在院子里抽烟的一起从后门离开茶舍。 同一时间,彼岸茶舍后门的胡同里,三辆兰博基尼一字排开。 纪淸慈牵着阿狸,见两人出来抬腕看了眼时间,说:“现在九点,开车过去一小时左右。我只留在山脚,你们跟老师还有师兄上去,送到以后师兄会把车开到另一个方向戒备,我们两人化妖方便,一旦开打会第一时间赶到那座梅家大院。” 刑羿没说话,黎焕听闻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这是好事,而且也不光是为了焕弟你一人。若此举能取得青鸾二魂,老师那一缕留在你体内的分魂也就得以归位了,如此一来我和你师兄都能安心不少。”纪淸慈脸上带笑,声音却非常认真,她把狗链交给小师弟,叮嘱道:“阿狸跟着你,进去以后千万小心,那种地方不管是人是妖都不能信。” “九尾对可能发生的伤害程度的态度呢?”刑羿道。 “老师向来不主张杀戮,不过这事倒是事先交代过大师兄和我,现在转告你们也不算晚。”纪淸慈莞尔一笑,温凉的目光依次看过两人,轻描淡写道,“老师的意思,挡路者死。” 黎焕瞬间怔住,还没来得及开口,刑羿先一步按上他肩膀,轻轻握了握,然后道:“明白了。” “很好,”纪淸慈说,“我们走吧。” 说完,她径直走向打头那辆超跑。黎焕抬头看了刑羿一眼,方才他失态倒不是因为老师那句“挡路者死”的话,而是担心刑羿再听见那个无差别对待的安排后会有什么异议,想不到这家伙反而比他还要淡定。 刑羿安抚性地在他额头印上一吻,说:“别想太多了。” 随后,两人各自开门上车。 引擎发动,三部跑车齐开的声音震耳欲聋。头车尾灯一闪示意准备起步,下一秒,车轮卷起尘土向后扬起,三部车鱼贯驶离胡同,在北京城愈发深沉的夜色下一路朝西面开去。 梅家大院在香山以南一座野山的半山腰,这个季节山上植被已经生长得非常茂盛,为了增加隐蔽性,宅院四周尽是数十余年树龄的高大树种,远远看去,就算是以妖的夜间视力也只能窥见星星点点的朱红亮光。 抵达山脚后,纪淸慈熄火停车,直接以妖法织出结界掩去自己那部跑车。 夜十一点半,拍卖会入场最后半小时,进山公路传来动静,一辆黑色林肯无声无息地穿过夜色,途径兰博基尼时“啪”的一亮大灯。 终于等到来人,不需要任何交流,黎焕刑羿各自发动引擎,一前一后将林肯夹在中间,三辆车组成的车队沿那条私人修葺出来的蜿蜒山路缓慢朝那座隐蔽在山间的院落驶去。 黎焕做为头车刚一开上半山腰就被路障拦下,不一会儿一个门卫打扮的中年男人上前朝他礼貌欠身,恭敬道:“前面是私人会所,请问先生带邀请函了么?” 黎焕取出邀请函递给他,男人检查过后,又是毕恭毕敬地一鞠躬,说:“一张邀请函对应的随行人员不能超过四人,请问您?” “我们正好四人再加条狗,主车司机不进门,等离开时他回来接。”黎焕说完指了指旁边的萨摩耶。 阿狸配合的一吐舌头,说:“汪!” 男人会意点头,把邀请函还回来,朝旁边做请的手势,解释道:“梅家大院不允许外部车辆进入,贵客得把车留在这边的停车场,然后步行上去。您放心,这里距会所已经很近了,五分钟就能走到。” 黎焕表示理解,鸣笛示意跟上,然后方向盘一打拐进那门卫所指的区域。 车停稳后,一行人终于会合,沈池修没下车露面,而是直接沿原路下山。 戚景瑜穿了身黑色西服套装,淡粉色衬衫和深色无花纹领带,再配合上那种斯文典雅的禁欲气质,不需要任何夸张的装备,他像一个真正前来赴约的绅士,将优雅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而更加引人注意的是站在他旁边那个身披大氅,整张脸隐没在兜帽下的高挑男人。 “阎先生?”黎焕道。 “是我,”阎漠闻言撩起兜帽边缘,似笑非笑地看向黎焕,笑问:“意外么?” 黎焕当然意外,那张脸与在万庆当铺里看见的一模一样,但眼珠却是正常颜色:“这是?” “一个小把戏,不然我是真不愿意附身在别人身上。”阎漠放下兜帽,重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时又有几部豪车开进来,几人不便多说,便十分默契地往会所方向走。 梅家大院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建筑,院墙修得极高,上边挂着一排大红灯笼。院子大门向内侧打开,门口站着个长袍马褂,笑容和气的富态男人,除此以外两侧还分列四名保镖,那些人的西装前襟有不规律凸起,一看就知道里面背着枪袋。 “想不到还挺严格。”黎焕讶异道。 刑羿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这种场合一晚上的成交额不可估量,还是很有可能发生意外的。” 黎焕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行人走至门前,那负责迎宾的富态男人咧嘴一笑,一边作揖,一边迎了上来朗声道:“贵客上门,梅家大院蓬荜生辉!”说完,他侧过身,胳膊非常夸张地一划,又道,“各位爷里边请,会有迎宾小姐将诸位领到对应雅间,十五分钟后拍卖会正式开始,望各位不虚此行,满载而归。” 戚景瑜极有涵养地回礼称谢,朝阎漠做请的手势让他先走,然后十分低调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这样一来主仆分明。那胖男人眼珠子转转,赶紧回头向另一个下属使眼色,对方会意一溜小跑进了院子。 说不上为什么,黎焕觉得这人说话的腔调听着很假,让人特别不舒服,但是但凭感觉也没有妖气,应该就是个寻常人罢了。 这院子里人妖参半,因为货好,不少妖兽都会亲自前来,他不知不觉地绷紧了神经,对任何一个接触到的东西都下意识去区分他究竟是什么。 因为先有人进去通了口风,他们一进门就遇见个穿改良版大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孩,那女孩子见到阎漠就直接一个大礼,起身后朝另外三人礼貌点头,介绍道:“我是今晚为各位爷服务小翠,劳驾出示请柬一看,拍卖会要开始了,咱好赶紧进去。” “多谢。”戚景瑜说完,朝黎焕看了一眼,“小焕,把请柬给这位姑娘。” 黎焕取出请柬上前递过去,小翠朝他甜甜一笑,结果请柬熟练拉开绸带直接展开查看,然后所有人都注意到她在看到内容的时候愣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么?”戚景瑜道。 “原来是鬼爷的客人,真是失敬了!”小翠笑得眉开眼笑,合上请柬,说,“各位快跟我来,鬼爷八点多就到了,一直在等着你们呢!” 刑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拍卖会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你们那位鬼爷是爷,我们这儿的就不是了?” 此话一出,那小翠姑娘不禁脊背僵住,略显尴尬地犹豫了一会儿,赔笑解释说:“不是这意思,我也是听吩咐办事,只是几位爷来以前鬼爷那边已经谴人来询问过好几次了,小翠也是一时心急,怠慢了各位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罢了,”戚景瑜道,“我们爷舟车劳顿,进了你家院子连坐都没落下,这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吧?” 刑羿道:“还不快带路,到地方倒好茶水,好好伺候着。实话告诉你这事是你嘴里那位鬼爷有事相求,你只需要转告他我们来了,剩下的不用你多管闲事。” 小翠:“是……” 跟在几人后面牵着阿狸的黎焕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俩人三天没见面,根本没时间演练,这短短几分钟一来一回,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愣是把人家小姑娘欺负得一愣一愣的……这尼玛到底是哪儿来的默契?!你俩不是只会跟棋盘上掐架来着么?!!! ——inued 第61章 Chap.61 【拍卖会开始】 小翠提了盏宫灯走在前边,一路将众人往梅家大院深处引。 用于举办拍卖会的主建筑是一座青砖琉璃瓦的二层小楼,建的古香古色颇有韵味,看外表有点像复古客栈或是梨园茶馆。 小楼沿外墙跟栽了一圈郁郁葱葱竹子,密得连窗口透出的光亮都瞧不太清晰,想来也是为了增加隐私的设计。入口的拱门照样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只是这院子太静了,又没有充足照明,幽暗的环境中,这些灯笼点起来非但没有喜庆的气氛,反倒是显得阴测测的,有几分渗人。 穿过拱门,几人来到主场地外侧的一条走廊,从敞开的门缝里可以看见一个非常宽敞的台子,正中央摆着呈现展品用的檀木几案,上面暂时是空的,估计等到正式开始了会有礼仪小姐将拍卖品一件一件端上来。 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闷,也可能是为了弥补先前的怠慢失职,小翠回过头,单边脸上笑出了个十分可爱的梨涡,说:“几位爷面生,这是第一次来吧?” 戚景瑜道:“是第一次,以前也没参加过类似的活动。” 小翠睁着双大眼睛,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她对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很有好感,虽然气场也有点冷,但是并不会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和戒备,跟另一个完全不同:“莲老板介绍来的么?你们也是朋友?” “也是也不是,”黎焕抬开眼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单凭一个茶庄掌柜,是不可能认识我们主子的。” 小翠笑道:“这么说几位爷比鬼爷的来头更大啦?难怪看着就器宇不凡!” 这句话里恭维的成分更重,任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黎焕不动声色地跟戚景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极不明显地略一颔首,得到回应,他快速在脑子组织完措辞,开口问道:“听你的意思,那位莲老板和鬼车关系不错了?” 此话一出,小翠提宫灯的手掌不觉僵住,惹得那晦涩的光线紧跟着晃了晃,黎焕了然一笑,没等她回答便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看来,小翠姑娘是知道鬼车的身份了?还是说这种东西在梅家大院里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 小翠脸色惨白,被宫灯光线一打更是有点血色尽失的感觉,小声回答:“也不是,只不过为了不引起什么误会,上边的人会提前透漏给我们宾客的身份,只有内部的人知道,人类客人是不知情的,各位爷可以放心。” 刑羿道:“那你听到消息里,我们几个是什么东西。” “这个……”小翠抿了抿唇,眼睫轻颤着瞄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阎漠,道,“没有太具体的消息,只说了来头不小,让我好好伺候着。” “别怕。”戚景瑜声音平淡,却有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爷口味清奇,不会随随便便就吃了你的。” 他这话一说完,小翠姑娘更紧张了。 莫名躺枪的魔罗大人:“……” “咳……”阎漠清清嗓子,说,“是啊,本尊只对九条尾巴的东西感兴趣。” 黎焕:“……”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来了不久前阿狸那句恋兽癖的评价,该不会……他低头看向阿狸,只见后者一脸悲愤地点了点头。那一刹那,黎焕的三观是崩坏了!他印证了什么?难道在老师不知道的时候阎漠那混蛋对阿狸做过什么…… 这脑补出来的画面感太强,黎焕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赶紧定定神把那种奇怪的东西赶出大脑。 一行人沿楼梯上到二层,这里的格局和紫砂雅苑类似,没有大厅,整层过道呈回字形,其中三条条走廊上各有四个雅间,其实就是类似戏园子二层观看台的设计,只不过这地方做得更雅致也更奢华,每一处看台对应一个雅间,更好的保证了客人的私密性。 小翠领着众人在第六号雅间前停下,旋开把手将门推开,然后朝侧面让开一步,说:“几位爷请进。” 由阎漠打头,四人鱼贯进入。 果不其然,房间另一端的阳台开着一扇视野极好的飘窗,被串珠链子遮着,但并不影响买主看一层台子上的展品,飘窗前摆了一副太师椅和茶桌,桌上已经提前备好了水果点心,除此以外还有一枚掉在金属台架上的铜铃和配套的小锤。 眼下小翠吩咐下人上茶去了,暂时不在房间,几人不需要任何交流,各自安静而快速地搜查起雅间内可能安置监控设备的角落,然后毫不客气的逐一破坏掉。虽然这样会立刻引起主办方的注意,但优势就在于对方知道他们是妖,惹不起,对于这种事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 做完这些,戚景瑜和阎漠在两把太师椅上落座,刑羿留在门口留意外面的动静,黎焕则站在窗前朝一层望去。 不得不说莲姑为魇魔提供的这张邀请函对应的位置非常好,是唯二正对场地的两个雅间的其中一间,看来是非常重视对方能请来的客人,可如果连位置都按身份安排,那么隔壁同样位置极佳的雅间里坐的很有可能也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会不会是凤啻? 如果他的身份茶庄老板知道,那么隔壁就多半是他,如果不知道那么他又会在哪里? 第七间房就在左手边,不过一墙之隔的距离,黎焕下意识忘了眼那面空荡荡的白墙,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不少。 不消片刻,负责送茶的小厮敲门进来,分别给主座上的两人奉茶,又在屋里的圆桌上给黎焕刑羿留下两杯。待他做完,小翠把人遣走,然后走在阎漠身边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说:“几位爷第一次参加拍卖,小翠简单给你们介绍一下规矩。” 戚景瑜客气道:“麻烦你了。” 小翠微微一笑,那笑容还是有点不太自然,不过状态明显已经调整过来了不少,不再怕面前的几只妖怪,可戒备之心也没完全放下。 “今晚一共有一十三件拍卖品,包括玉器、青铜器、字画和活体宠物这几类,平均每件的拍卖时间是半小时,在拍卖师铜锤落定前所有买家可以自由出价,只不过梅家大院的规矩是一响一个整数,工具就是这桌上的铜铃铛。”小翠素手朝桌上指了指,然后又道,“各位爷感兴趣的出场会比较靠后,大概得等到凌晨四五点以后了。” 戚景瑜点了点头,说:“今晚一共来了多少宾客?” 小翠笑道:“二楼贵宾一十二桌,一楼普客二十八桌,共计四十桌,二百人。” 戚景瑜端起茶盏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没着急喝,而是头也不抬道:“妖的数量方便透露么?” 小翠秀美微蹙,说:“爷,您可别为难我,这事需要保密。” 戚景瑜抿了口茶水不再说话,刑羿道:“你出去这趟,鬼车手下的人没让你给我们带句话什么的?” “带了带了,小翠这不还没来得及转告嘛!”小翠忙说:“鬼爷说了,不管交易能不能成,都想请各位爷在今晚上小聚一下,说大家都地处北京城这地界,在梅家大院见面就是机缘,认识一下做个朋友,以后也好相互照应着。” 戚景瑜眉梢微挑,眸底带笑地看向阎漠,戏谑道:“那凶兽都还不知道您是谁,这就巴结上了。” “他这是相信魇魔的门路,料定了今天的买家一定是来头不小。”阎漠说。 戚景瑜:“那您的意思是?” 阎漠没做回答,而是问:“他们在几号房?” 小翠说:“贵宾五号,就在这间的右手边。” “原来是把好位置让给本尊了呀,”阎漠无声一哂,道,“替我谢谢那只妖,就说这事应下了。” “是,谢谢爷。”小翠说,“拍卖会开始以后我就候在门外边,各位爷有事直接叫我就行,现在如果没别的事,小翠这就去给鬼爷那边回话儿去了。” 阎漠摆摆手,示意走吧,小翠又是毕恭毕敬的一行礼,然后快步出了贵宾六号的雅间。 几人或坐或站谁都没有说话,只听隔壁房门一开一关,再往后也就没有声音了,这正好也说明了这建筑的雅间做过特殊的隔音处理,要让妖都听不见那一墙之后的声音着实不易,不过也省得他们费心会被同类听见了。 这时,一楼大厅传来动静,先前在大门口迎宾的胖男人扇这把折扇摇摇晃晃来到站台中央,他身后跟着两个穿大红旗袍的礼仪小姐,两人共同端一个蒙着金黄色绸布的托盘,到位后将第一件拍卖品往几案上一放,随后一左一右退到了胖男人身侧。 折扇刷的一拢,那男人笑得一脸和气,挽起两道宽袖,依次向左中右三个方向作揖,朗声道:“零时已过,吉时到,恭迎诸位贵宾乘夜色驾临梅家大院,我们的拍卖会马上开始,一切都按老规矩来,这次依然由阿贵给各位爷叫价,下面我们的第一件展品是……” 黎焕站在飘窗前,清冷的眸光落在那名唤阿贵的胖男人身上,用似是自语的声音道:“没想到这人既是迎宾又是拍卖师?” 刑羿说:“应该是故意安排的,这男人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至少听这意思他不是第一次主持这类活动,想必对每一位客人都非常熟悉。据说这种人看面相就能看出买家的财气,而且听觉极为敏锐。他站在门口,即是在迎宾,也是在观察每一位来客的音容相貌,换句话说,我们与他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们每个人的特点都深深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黎焕抬眸看他,犹疑道:“凡人的记忆力能有这么夸张?” “不错,所以这梅家大院里既有得道的妖,又有混成精了的人。”戚景瑜一边气定神闲地饮茶,一边继续道,“小焕,你觉得方才送咱们进来的那个小翠怎么样?” 黎焕静静回忆了几秒,笑道:“浑身是戏啊。” 戚景瑜平平“嗯”了一声,说:“这小姑娘心跳平和如常,却能把对妖的又敬又畏表现得那么真,而她才只是这院子里领宾的小角色,这说明这里的人类已经高度适应了妖的存在,而这竟然是在京城脚下,我九尾的眼皮子底下,真是让人不得不惊叹一番。” “你的手段太被动了,”阎漠道,“景瑜,这么多年来你终日活在你的彼岸茶舍里,只有等到麻烦上门才会出面解决,当然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变化成了什么样子。” 戚景瑜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看看我都什么岁数了,难道还有精力跟那些小妖一样到处闹腾?” 阎漠眼尾一抬,哂笑道:“不管你什么岁数,在我眼里都是一只小狐狸。” 这时,第一件拍卖品的介绍已经结束,阿贵宣布竞拍开始,整座建筑楼上楼下传来各种敲铃的响动。 刑羿转身看向戚景瑜,淡淡道:“按照那女人的说法,距鬼车的货上台还有四五个小时,我们就这么等着,也没有其他安排?” 戚景瑜说:“有是有,不过我们四人不适合全都离场,刚才小翠姑娘把阎漠的回话转告给了鬼车,我猜一会儿他多半会派人过来打点一下,所以我和阎漠得留在这里。” “现在我们还不确定凤啻的位置,甚至不知道他今夜究竟有没有亲自到场,你和小焕一起出去转转,不用太过刻意,也不要打草惊蛇,总之能确定房间号最好,不能就再另想办法。” 说到这儿,戚景瑜翻开袖口看了眼腕表,补充道:“暂定三点前回来吧。”他抬头看向黎焕,“老师不在,你多加小心。” 阿狸道:“主人,要不我跟小少爷一起?” “你得留下来,”戚景瑜摸了摸它的头,道,“对面毕竟是凤啻和鬼车啊,这俩不认识还好,万一有交情一起来其实还是很棘手的,或许可能还需要你暂时回归本体呢。” 刑羿:“那我们先走了。” 说完,刑羿拉起黎焕快步走到门口,他没着急开门,等而站在门后安安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整条走廊没有一丁点声响,那个先前说自己就在门外的小翠似乎也并不在外面。 “可能去找鬼车了。”黎焕说。 刑羿点点头,手掌按上门把轻轻旋开。 那外面果然没人,不仅如此,就连其他雅间门口也没看见有女侍者候着。 整个二层的走廊空荡荡的,使得那些铜铃撞击声听起来愈发明显,他和黎焕出来以后顺手掩上房门,两人短暂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看向七号雅间。 “会有这么明显么?”黎焕问。 刑羿道:“不好说,不过若是鬼车知道自己在茶庄的固定房间就在凤啻对面,而凤啻必定与重烨有联系,青龙作为万妖之首其地位之高无人能及,这样一来,鬼车想要处理掉两缕烫手的妖魂还用得着魇魔联系买家么?” “有道理,”黎焕沉吟片刻,说,“不过还是得先验证一下。” ——inued 第62章 Chap.62 【夜色已深】 话音没落,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叩击木质地板的嗒嗒声,刑羿黎焕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自觉噤声了。 下一刻,小翠转过拐角,见两人站在雅间外不觉怔住,赶紧快走几步来到近前,十分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耽搁了,请问是有什么事需要找我么?” “不是,”刑羿态度冷淡,从西裤口袋里取出烟盒,磕出根香烟含进嘴里,打火点燃,吸了一口淡淡道,“烟瘾犯了,上面那位闻不了这味儿,只能出来抽。” 小翠了然点头,说:“这样啊,不过在走廊吸烟也太怠慢了,这层还有几个空房间,要不两位爷去那儿?” “方便么?”黎焕佯装歉意地笑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不过是给我们服务人员休息用的,而且还挨着准备餐饮的茶水间,条件差了点,您别嫌弃才是。”小翠态度极为客气,见两人迟迟没做反应,眼珠转了转,又道,“不过两位爷既然是来参加拍卖会的,看不见大厅的景儿也不太合适,要不我安排人临时给一层加张桌子,二位去那儿小坐会儿?” 如此一来,他们离七号贵宾房的距离反倒是更远了,那还怎么确定凤啻在不在里面? 黎焕心里拿不定注意,抬头给了刑羿一个询问的眼神。刑羿取下香烟夹在两指之间,静了半响,道:“去一层,辛苦了。” “那两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人安排位置。”小翠说完便匆匆下楼找人去了。 黎焕摸不透刑羿的打算,索性没有开口,等那女人走远,确定不会再听见他们这边的声音后才道:“我们去一层做什么?” “她走的很急,就连语速都比之前要快。”刑羿依然注视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沉声道,“这只能说明鬼车那边有消息了,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派人登门拜访魇魔介绍的买主,甚至有可能是鬼车亲自过来,我们还不确定那扇门里的人是谁,这时候试探实在太冒险了。” 黎焕登时恍然,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刑羿果然是善于追踪的降妖师,能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得细致入微。 不消片刻,小翠又从那道楼梯一路小跑着上来,雪白的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气喘吁吁道:“两位跟我来吧,下面准备好了,就是临时加的桌子,位置有点偏。” “没关系。”黎焕看她喘得胸部轻颤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小翠姑娘很赶时间呀?”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小翠脸颊微微泛红,道:“不瞒您说,一会儿鬼爷要来,所以就让我先来跟您家那位爷通报一声,要不然突然拜访实在是太冒犯了。” “看不出这鬼车还挺会做人。”黎焕皮笑肉不笑,故意做出一副轻视对方的姿态来给小翠看,他略微顿了顿,忽而开口问道,“话说回来,你先前说会在门口候着,怎么我们出来一看别的房间门口都没有等着伺候的侍女?” 小翠脸上笑容极不明显地一僵,还没来得及回答,刑羿便兀自替她说道:“想来也是那会做人的鬼车货不出手心里就不踏实,想安插个人看着我们?” “嗯……”小翠轻轻缓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过面前的两个容貌年轻的妖,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 黎焕勾起嘴角,促狭的眼尾微微撩起,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他走到小翠身侧,起手拍上她肩膀,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戏谑道:“别装了,你根本就不怕我们,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不是这梅家大院里的人吧?” 小翠身体轻颤,眸底的惊讶显而易见。 “让我想想,”黎焕状似无意地摸了摸鼻尖,笑道,“妖怪很少启用人类,你应该是莲老板的人?” 笑容隐去,小翠神色冷然地迎上黎焕的眼睛:“你们猜的不错,我确实是莲姑的人,不过来梅家大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听那两位老板的意思来好好招待你们。”说到这儿她十分戒备地四处看了看,朝两人一偏头,然后兀自往楼梯走去。 楼下第二轮拍卖进行的异常火爆,铜铃声此起彼伏,一行人走进楼梯间并没有着急下楼,而是在暗处停了下来。 小翠面色凝重,轻声道:“实不相瞒,那日梦婆大人走后,莲姑和候三爷被人打伤了。” 闻言,黎焕和刑羿同时怔住,先前在房间里他们四人其实考虑的还算全面,但是任谁都没往这方面想。 黎焕心里震惊更甚,这说法正好印证了那日他走后从紫砂雅苑传来的灵力波动,只不过上门是客,他万万没想到凤啻手下的人会对茶庄老板动手,难道说那雅间还是别人的不行? “你详细说说。”刑羿道。 “当时我不在场,所以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小翠说,“只是听莲老板的意思,貌似伤她的人是认识梦婆大人的。” 凤啻认识魇魔是意料之内的事,黎焕心念电转,快速构思怎么才能不声不响地从这女人嘴里套出话来,沉默许久,才道:“魇魔跟我们说她临走前看见从最后一间雅间里出来了几个人,只不过没看清面貌,随后感觉到茶庄里有转瞬即逝的灵力,难不成那伙人是降妖师?” “——还有,既然他们能坐进茶庄的雅间,难道不是莲老板的客人?既然是客,又怎么会攻击你们老板?” 小翠抿了抿唇,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刑羿不动声色地看了黎焕一眼,原本疏冷的口吻放缓下来,说:“既然对方攻击了魇魔的合作对象,说明十有八九都是是敌非友,你家老板不过一介凡人,鬼车撑死是位妖阶略高的凶兽,不管怎么想都是势单力薄了些,若是心存顾虑,倒不如考虑跟我们合作。” 小翠犹疑半响,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实话实话,也好让我们心里也有个底细。”黎焕道。 小翠想了想,说:“那批人来过几次,貌似是雅间主人的朋友,太具体的身份不清楚,但做生意讲究笑脸迎客,朋友的朋友老板自然是不会怠慢——”她顿了顿,继续道,“拍卖会前夕,我们照例将消息通知给茶庄的熟客,那批人和你们一样没参加过这种活动,说是感兴趣,再加上那个雅间的主人已经有大半年没出现过了,老板深信妖的朋友必定不俗,所以也有点拉拢的意思,就约了他们那晚过来取邀请函。” “结果没想到的是……那些人与老板之前好歹还见过几面,下手竟然也那么狠。” 黎焕闻言睁大眼睛,急道:“这么说他们现在也在这儿。” “还没有,不知道是不来了,还是还没到。”提到这个,小翠眼神猝然变得慌乱起来,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神经质,“说实话,要不是急于出手那东西,鬼爷可能都不会来这场拍卖会,赶在一开始就来见你们主子,其实也是为了尽快把事定下来,然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老板猜测他是有点怕那伙人。” 刑羿说:“那些人被安排在哪儿了?我们隔壁?” “嗯……”小翠吞了口唾沫,依次看向两个人,犹疑道,“二位出来该不会就是授命查他们位置的吧?” 事已至此,虽然为了套话让这女人误会了双方的关系,不过也正好可以顺舟推舟地将这场戏彻底演圆满了。开诚布公,至少比多一个需要防备的对象来得轻松些。 沉默中的两人同时意识到这点,黎焕非常默契的没有说话,而是将主动权交给了刑羿。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说:“因为魇魔提醒了我们茶庄可能遭遇了降妖师,所以我们今天过来以后一直在留意身边的人,这其中也包括你,也包括尚未谋面的鬼车。主人让我们出来就是想确定这宅子是否安全,希望别在拿到货前出什么乱子。” 小翠是非理解地点了点头,道:“那现在还用下去么?” 黎焕说:“去,既然对方还未现身,那我们就替主人守住入口,以免被堵个措手不及。” “那跟我来吧。”小翠说完,转身走下楼梯。 黎焕和刑羿跟着她来到一层,先前走的匆忙看得并不真切,现在下来才发现这里的普客条件也不差。每一张桌子都被安置在了由木质镂空隔断围成的卡座区域内,薄纱一拉其隐秘程度并不会比楼上雅间差多少。 一行人绕过展台,走到最角落的一处卡座区,这里的角度非常差,就连拍卖师和两个礼仪的正脸都看不见,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只要他们一抬头就能正对上六号贵宾房的露台,视线穿过摇摇晃晃的串珠链子可以隐约看见里边坐着的人。 小翠撩开纱帘,回头依次看过两人:“位置有点偏,可能会看不清拍卖品,不过你们的心思估计也不在上边,这里视野不好同时也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倒是挺适合观察其他客人的。” 黎焕刑羿从她身旁穿过,各自在铺着软垫的圈椅上坐下,小翠也委身进去撂下纱帘,恭恭敬敬地给两人倒茶。 这小翠看样貌也就二十来岁,只身过来虽然怕得脸色苍白,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镇定的。黎焕觉得奇怪,随口说:“看不出你一个小姑娘胆子倒不小,对你们那莲老板也是忠心耿耿,这么危险的地方,她让你来你还就真来了。” “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放稳茶壶,小翠将茶盏分别搁在两人面前的桌面上,坦言道,“这事毕竟要紧,莲老板也不好委托给不信任的人,算起来我也是她的一个远亲表妹,满打满算今年该过九十大寿了。” 刑羿抬眸,疏冷的眸光在她年轻光洁的脸上一扫而过,面无表情道:“就是鬼车教了你们延年益寿的方法?” “是。”小翠说。 黎焕冷笑:“那九头鸟贪食人类魂魄,现在更是将目标放在了同类身上,想必能交给你们的方法多半也是跟这个有关?” 小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微微打颤的唇略微泄露了一丝情绪,语气却是平淡的:“我们也是互惠互利,没有人类的帮助,妖注定无法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到哪里都免不了畏首畏尾。”她朝两人欠了欠身,站直后复又开口,“鬼爷差不多该过去了,我得上去伺候着,一旦交易敲定,大家就此后会无期。” 说完,她撩开纱帘,头也不回地离开卡座。 夜色已深,外面似乎是起风了,吹得一扇没关紧的门喀拉喀拉的响。 小翠快速从普客区域后面穿过,拐进一墙之隔的过道,正要上楼。 另一边,端着托盘正要去给客人上点心的伙计回头看过来,说道:“那位姐姐麻烦把门关好了,这动静太大,别影响了阿贵先生的耳朵,到时候一个音没听准把钱算错了,上头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小翠不动声色地咬紧下唇,已经踏上台阶的一脚又重新收回来,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笑意吟吟地转过身,朝那伙计笑道:“好嘞,你忙去吧。” “辛苦!” “没事。” 话音没落,伙计端着茶盘一溜烟拐进大厅。 小翠走到那扇虚掩的门前,伸手拉了一下,发觉那先前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门板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 她狐疑的弯腰检查,两道秀气的眉一点一点拧紧。 只见两扇门板寸长的缝隙间,斜斜横着条淡蓝色的线,那根线细弱发丝,在暗淡夜色下散发出轻薄的荧光。 小翠没见过这东西,心想难不成还是一根线把门卡住了不行?边想,她边起手去解那条缠绕在门框上的蓝色细线—— 就在女人葱白的手指接触在线身的一刹那,两扇门板无声无息地向外划开,上百条淡蓝色引线仿若自黑暗中悄然现出轨迹,下一秒如嗅到血腥味的跗骨之蛆般,瞬间勒紧小翠的身子,轰然拖进被红灯笼映照得万分诡异的幽暗庭院。 巨鸟盘旋而过的黑影投映在薄薄的窗户纸上,像乌云忽然遮掩住了皎白的月光。那些引线追随着巨鸟拔地而起,将女人迎头高高抛起。 小翠脸上血色尽失,纤细的脖颈被被引线穿成筛子,她绝望地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被一对坚硬的喙钳断腰身,整个吞入腹去。 同一时间,拍卖会场二层走廊。 一行六人来到六号贵宾间前,为首的男人样貌猥琐,整张脸生的异常的瘦,脸颊病态的凹陷下去,他穿了身做工考究的细条纹英伦西装,可身体却瘦得形如骨架,根本撑不起那身行头。 侯万三佝偻着身子站在男人旁边,待对方微微一颔首,他赶紧上前两步来到门前,起手直接敲下,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或者说在他做出敲击动作的同时,面前的门兀自向里大敞开来,那门后并没有迎接的人,侯万三愣了愣,目光穿过客厅,直直落向露台的太师椅上,背对房门优雅静坐的两个男人。 “鬼车么,”一个温雅的声音询问道,“欢迎。” ——inued 第63章 Chap.63 【与鬼车的会面】 那两人背对门口,看不见面容,只能从身形隐约判断出是男性。在场几位无一例外不是化作人形的妖怪,尽管妖阶高低不同,但五感的敏锐程度绝对是寻常人类的数倍有余,所以能轻易分辨出说话的人是谁。 鬼车精亮的眼珠子略微眯紧,鼻翼翕动,目光小心翼翼在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背上逡巡了一圈——这房间里的气味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属于妖的阴郁气息,他嗅不出对方的本体妖兽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既然是魇魔介绍的客人,那来头想必是不会小。 这世上有资格修炼成妖的生灵千千万万,但若非要说等级比他九头妖禽鬼车更高的,那一个一个将名字数出来,就算不是如雷贯耳,也绝对不会陌生的呀! 再看这两位的装扮,很明显右边是主,左边是仆,而主仆同坐恰恰说明那打招呼的家伙极受重用,必定是个能说上话的重要角色!但凡在生意场上混得精明的人都清楚一点,那就是八面玲珑的狗往往比狗主人更容易、也更值得结交。 只是……他人都进来了,这俩不迎客也就算了,连头正眼都不看一下,这架子端的实在太大了些。 想到这儿,鬼车冷笑着弯了弯嘴角,脑子里大体给对方确定了关系,他没着急有进一步的表示,而是不动声色地看了旁边的猴妖一眼。 猴妖立马会意,转身安排其他四人在外边候着,然后手脚麻利地关门上门,他知道这种场合自己说不上话,所以只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两只眼睛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家主子,生怕漏掉什么指示。 鬼车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两手一推一拉紧好领带,这才举步朝露台走去。 ——而整个过程中,那两人像是根本也不在意般,照例喝茶看拍卖,遇见看上眼的也跟着敲两下铜铃,但是非常有度,也可能是没那么上心,总之不会跟那群没眼力见的土豪恶意飚价格。 会是什么身份? 鬼车心里打鼓,隐隐还有那么点犯虚。 ——跟妖打交道毕竟与跟人不同,这一句话说不对付可是要命的事啊! 这么一琢磨鬼车不禁加快脚步,在露台前略一犹豫,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绕到太师椅左侧,恭恭敬敬在个不碍着人家看底下台子的位置站定,两手一扣,作揖赔笑道:“两位大人,怎么称呼?” 说完这话,他才小心翼翼地一抬眼,好巧不巧正迎上左边那人侧头扫过来的温凉眸光。 那一刹那,两人视线相遇,鬼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不经意的一交错间射进了自己灵魂深处,带动着身子都不觉僵了僵,心道这妖的人形还真是俊啊!难怪能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家主子身边,想来也知道不是一般下属,怎么也得是个暖床的宠儿啊! 然后他又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旁边那位身披大氅、整张脸隐没在兜帽之下,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字的正主。 戚景瑜端着茶盏静静瞧着这家伙半响,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搁,没回答问题,而是说:“自古以来,妖一直有妖的规矩,咱们讲究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从来就没有平起平坐这一说,你既然来了,就先给我们倒茶吧。” 此话一出,鬼车脸上的笑容瞬时僵住。 不远处的猴妖惊住几秒,反应过来后赶紧小跑过来,赔笑道:“倒茶这事自然应该小妖的来,是小妖眼拙,怠慢二位大人了。” 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拿茶壶添水。 下一刻,浑厚的威压震散开来,串珠链子摇晃得哗哗作响,猴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只觉得一股大力冲撞上胸口,重压之下肋骨咔嚓一声挫断,将他整个掀飞出去,狠狠撞上雅间另一面的墙,最后万分狼狈地扑倒在地毯上。 猴妖疼得浑身剧颤,脸颊憋得涨红,却像是被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按死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弹。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妖血腥甜的气味。 鬼车面露惧色,一转不转地注视着面前两个完全不曾动过的东西,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戴兜帽的男人端起自己那杯茶,抿了一口,道:“这就是提醒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旁人不要插嘴,下不为例。” 戚景瑜依然笑得温文尔雅,搁在桌上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对鬼车道:“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是怀疑本尊的妖阶不如你?” 这什么情况,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这穿西装的妖才是主子?鬼车完全被两人搞糊涂了,又深知这种状况下自己占不着半点便宜,只好走过来恭恭敬敬地两位大人添水。 “你的货在第几个?”戚景瑜说。 续好水,鬼车放下茶壶规矩地退到一边,答道:“压轴。” “压轴啊……”将鬼车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戚景瑜捏着一对修长的手指,心不在焉地用杯盖推滚烫的水,似笑非笑地说,“你是想让我们白白在这无聊的地方耗到天亮了?” 鬼车:“……” 鬼车心说我靠这是遇见大爷了啊?怎么从头到尾都是在找茬?!但这想法他也就只敢在肚子里藏着,说出来是万万不敢,趁着对方脸色还好,赶忙解释道:“不!绝对不是!大人不参加这种活动不知道,默认都是越往后的东西越金贵、越稀有……这真不是小妖能决定的啊!” 戚景瑜:“听魇魔说是两缕妖魂?” “是,妖阶应该不低,至少和小妖是平级。”鬼车道。 戚景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垂眸一瞥身边的阎漠,说:“你怎么看?” 阎漠说:“这东西怎么到你手上的?” 鬼车道:“不满二位大人,也是在这种地方拍来的,时间大概是去年夏天那会儿。” 闻言,戚景瑜不禁冷哼一声,淡淡道:“说来也真是奇怪,高阶妖兽如此稀有,没想到其魂竟然能流落到人类的拍卖会上进行交易——”说到这儿他似是沉吟般顿了片刻,继而对鬼车道,“来源好查么?” “说不好,毕竟时间长了,这种黑市交易的记录保存时间短,那些人精得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销毁一批账本,宁可留下烂账也绝不留下把柄。”鬼车不敢耍小聪明,索性把知道的都抖搂出来,顺带着把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连带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末了眼珠提溜一转,又补充道,“我知道那妖魂不是寻常小妖身上的东西,怕被别人当成仇家追杀上门,两位大人到时候尽管出高价,我已经跟主办方商量好了,到时候只象征性收个本钱,只要二位能把魂收下就行。” 戚景瑜笑笑没有说话,取出震动的手机查看微信消息。 阎漠见景瑜没空,替他说道:“按照你的意思,不到时间我们就没机会先看看货了?” “这个……” 鬼车面露难色,他着急要走,本意就是过来确定一下买主的身份,顺便照个熟脸,为的就是以后攀关系能方便不少,但是没想到魇魔找到的买主能把架子端这么大,从进门开始就是一连串的下马威,眼下带他们先去看货倒是不难,可势必会耽误自己下山的时间啊! “看你这意思是不乐意了?”阎漠又道。 鬼车赶紧摇头,解释说:“没有没有,只是我家里有些事,得着急赶回去。” “家里有事还得先过来一趟,看来你是很在意这笔生意了?”戚景瑜从手机屏幕上抽离目光,抬眼看向鬼车,承诺道,“这样吧,你带我们去看一眼,只耽误几分钟的时间,若是满意这交易当场就能达成,我们会继续等到拍卖会结束按流程拍下这货,而你可以直接带着钱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开。” 鬼车想了想,觉得确实也不差这一两分钟,点头应道:“那好,两位大人跟我来吧,这次的拍卖品都在一楼后边的库房。”说完,他瞅了眼还被压在地上的猴妖,面色犹豫地说,“我那下属不懂事,还希望两位大人别跟他一般计较。” 阎漠没有开口,依言收去魔力。 猴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捂住断了好几根肋骨的胸口狼狈起身,鬼车朝他扬了扬下巴,命令道:“去跟大院管事的知会一声,就说我等下要带贵宾进去库房看货,让他们把门开好了,别不长眼的挡道!” 猴妖点点头,赶紧一路小跑的出了房间。 对下属交代完,鬼车又一脸讨好地凑到太师椅旁,主动又给茶杯里加了回水,说:“两位大人,这北京城脚下相逢就是有缘分,小妖眼力不济,实在看不出二位的真身,还望指点一二,省得因为无知怠慢了……” 闻言,戚景瑜起身走到飘窗前,手指拨开串珠帘子,与楼下雅座里的黎焕和刑羿对视了一眼,头也不回道:“有些关系不是你能攀附得起的,既然都在这块地界上混,你没听说过的人和事,最后就保持着这种无知才比较好。” 鬼车问不到身份有些不甘心,还想开口在争取一下,碰巧此时那猴妖去而复返,敲响房门说:“主人,库房那边安排妥当了,可以随时带两位大人过去看货。” 鬼车暗骂一声来的真不是时候,话到嘴边只好生生又咽回去,转身朝另外两人说:“既然这样,那咱们看了货再说吧。” 阎漠一拢大氅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见戚景瑜依然站在窗前,便走过去起手揽住他肩膀,温声道:“那边安排好了,咱们现在过去看看?” 鬼车见状自觉转过身,弱弱先出了雅间,省得碍着那两位惹不起的家伙亲热。 戚景瑜没有说话,握住手机的手指按亮屏幕解锁,然后不动声色地给阎漠看屏幕上的消息——沈池修:【老师,有东西上去了,你们小心。】阎漠皱了皱眉,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疑道:“才来?” 戚景瑜点头,退出当前界面,给他看更早一些的消息。 第一条——黎焕:【刚从小翠那里问出了话,凤啻的人还没到,房间就在咱们隔壁,鬼车怕他所以想先撤,一会儿会去找你们谈妖魂的事。不管怎么说,要先想办法从雅间出来,免得跟凤啻正面遇上。】第二条——黎焕:【老师!小翠的气息消失了!!!】两条信息间隔不长,看时间也就是二十来分钟以前。 戚景瑜收起手机,转身靠在飘窗的木质围栏上,抬头迎上阎漠的眼睛,淡淡道:“看来那天小焕从茶庄离开以后,那股灵力波动多半是凤啻手下的降妖师对里边的人动手了,他看见了魇魔,所以好奇她去那儿的目的。” “你觉得他问出了什么?”阎漠站在他近前,用身体封死身后可能观察他们的各种角度,静了几秒,又道,“他都没跟你那宝贝徒弟正面碰上,不太可能猜出魇魔是被人假扮的。” 戚景瑜哂笑道:“或许只是想替重烨查查魇魔,凤啻这人心思太密,除了自己他谁都不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阎漠道。 “不急,”戚景瑜说:“对凤啻来说,没被他料到会来的我们才是真正处在暗中的未知数,我猜他多半是来针对鬼车的,大概是觉得那贪心的妖竟然敢跟魇魔一起背着重烨交易,这件事在他看来一定不可原谅。” “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拖住鬼车,让他乖乖成为凤啻的猎物,然后再静观其变,寻找一个合适的下手时机就够了。” ——inued 第64章 Chap.64 【妖魂】 保存拍卖品的库房位于一楼主台背邻的那面墙壁后,是一间完全嵌入在墙体内、没有窗的封闭单间,为了避免有无关人员误入,通向库房的通道与其他走廊完全区别开来,而且并不和任何房间联通。 戚景瑜、阎漠和鬼车一起被几名下属围拢在中间,一行人匆匆穿过跟大厅一墙之隔的走廊,在尽头一扇防弹密码门前停了下来。 负责本次拍卖品安全的保安队长等在那里,一看见鬼车便快走几步迎上来,朝他象征性地鞠了一躬,眼珠子朝后边的戚景瑜和阎漠扫了眼,低声道:“鬼爷,这两位就是您的朋友吧,我跟您说这里边有点——” 话没说完,鬼车一记眼风飞过去,保安队长虽然不清楚这戏唱的是哪一出,但立马会意噤声了。 鬼车清清嗓子,转身凑到戚景瑜身边,赔笑道:“两位大人,里边可能出了事,我先过去听听,您二位稍等片刻。” 戚景瑜眉眼轻抬,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笑。 一墙之后的大厅里拍卖进行的热火朝天,可那铜铃声越是热闹就衬得这边越发是静得诡异,鬼车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这清冷的美人在考虑什么,可对方不说他也不敢吱声,只乖乖站在边上等下文。 戚景瑜静了足有一分多钟,然后兀自走到窗户边上,从那敞开的缝隙间看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夜色,阎漠跟着过去站在他身边,两人都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鬼车额上没来由地冒了层汗,心说这俩一举一动就不能直白点,真是平白无故干叫人紧张半天。他堪堪松了口气,把那位队长拉到一边,仔细叮嘱道:“你可别乱说话,那两位我都惹不起,一会儿进去了他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愿意耗到什么时候就耗到什么时候,只好能顺顺当当把我那件货拿下来就好,记住了?” “您放心,”保安队长说,“不过得在等两分钟才能进去。” 鬼车一听这话脸色登时阴沉下去,不乐意道:“刚跟你说了不能惹他们,这人都带下来,难道就在这门口等着?!” 保安队长也是委屈,赶紧跟他解释:“鬼爷,那里边您不是没进去过啊,过道还不到两米,等现在台上那件拍卖品有主了,下一件紧跟着就得上,这一进一出往外运东西也不能让您的两位贵客侧身给那些玩物让位置不是?” 鬼车想了想觉得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松口道:“那好吧,还多久?” 保安队长说:“五六分钟的事,你听,阿贵先生已经快落锤了。” 果不其然,墙那边传来咚的一声,台上拍卖师开始朗声宣布最近一轮的拍卖结果。鬼车翻开袖子瞅了眼时间,现在比计划的离开时间晚了不少,幸好依然没那伙人来的消息,他肚子里那颗心一直高高悬着,可悬久了倒也有几分踏实下来的意思。 大概是麻木了。 “那我去跟他们说一下,你也去催催,让运拍卖品的人麻利点。” 说完,两人分开,那保安队长亲自去大厅叫下人过来搬东西。鬼车深深缓了口气,脑中快速构思措辞,然后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蹭到戚景瑜和阎漠身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戚景瑜道:“有结果了?” 鬼车嗯了一声,把刚才保安队长跟他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戚景瑜还没来得及开口,走廊另一边传来脚步声,那保安队长动作也算利索,这边鬼车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把人叫了过来。 三人自觉靠边让路,阎漠粗略打量过赶来搬拍卖品的人的身高体型,玩味道:“需要四个人,看来这一轮的东西块头不小啊。” 密码门被打开,几人鱼贯而入,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见门后还有一段笔直的走廊,光线明亮,再往里才是库房正门。 又过了几分钟,密码门另一侧响起一阵轱辘轱辘,像是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那声音发闷,昭示着所载的物件非常沉重。戚景瑜眉心浅蹙,下意识看向阎漠,后者同样面色有疑,两人短短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朝声源处看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矩形物件,目测高度超过两米,自上而下蒙了块很上档次的藏蓝色天鹅绒,被先前进去的四人用推车推着,很费力的往外走。因为那东西露出来的形状太周正了,所以其容易猜测出它本身并不是拍卖品,而更像是一个容器。 戚景瑜脸色沉静地盯着它越来越近,目光不经意地向下一瞟,恍然发现地面有一道稀稀拉拉的水迹,跟着推车一路蔓延过来,而且那块天鹅绒布的下摆也被什么东西浸湿了。 “知道里面是什么?”他随口问道。 鬼车也是一脸好奇地目送一行人走远,说:“太具体的不清楚,不过应该是个水箱,里面十有八九装着活物。” “什么活物能上得了这里的台面?”阎漠皱了皱眉,凉凉的目光落在鬼车身上,“难不成是妖?” 鬼车被男人眼底的冷厉刺得心惊,忙摇头道:“那不可能,这群凡人再大胆也不敢交易妖怪供人赏玩,实不相瞒,一般黑市里流传出去的都是半妖,也就是用动物改造的妖。” 闻言,戚景瑜心里徒然一沉,这事早在小徒弟从茶庄回来那晚就听他提过,但没想到第一次来就能碰见——不对!他迅速否定了这种说法,或许并不是他们运气太好,而是人造半妖的流通比之前预想的更普及,以至于每场地下拍卖上都会有那么一两只…… “这些半妖的来源你们知道么?” “本来这部分内容是应该保密的,但二位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好了。”鬼车上前两步,以免接下来的内容被旁人听见,小声道,“是那个协会里流出来的,据说起初是因为狩猎到的妖怪数量不足,无法满足新人使用的需求,所以就自行谋求了动物与妖魂融合制造人造半妖的法子,有人想借这营生发一笔横财,久而久之就会有个别几只进入黑市。” 戚景瑜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心里考虑的是小徒弟和刑羿眼下都在外面,到时候具体细节、甚至是去向都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取,此刻最要紧的还是把眼前这位诱拐凤啻的饵给留下。 鬼车翻开袖口又看了眼表,不想再等保安队长回来,试探道:“二位大人,一件拍卖品只有半个小时,咱们抓紧时间进去,省得再过来搬东西扰了两位大人的清净。” 戚景瑜点点头,说:“带路吧。” 库房重地,一干下属不得入内,鬼车只好亲自在前边引路,领着戚景瑜和阎漠进了库房。 因为上了年头的文物必须小心保存,所以真正进了库房以后光线反而要比外面那条走廊暗许多。这房间不大,墙壁是由合金焊接而成,目测非常坚固,主办方根据当夜拍卖品的个数划定出了十二个专属区域,每个区域又由玻璃墙隔断开来,自成独立的控温控湿系统,而此时靠近入口的四处玻璃格子已经空了。 鬼车随手掩上房门,快步跟上正往深处走的两人,说:“货在最里面。” 说罢,三人一同来到最深处的玻璃隔间——那里面摆了张黄花梨的几案,上面放着口圆形青花瓷鱼缸,缸内盛的液体漆黑如墨,其间游曳着两尾形似水母、通体半透的妖魂。 戚景瑜脚下蓦地顿住,瞳孔瞬时收紧,他一转不转地看向瓷缸里的二魂,整个人仿佛是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阎漠察觉到异样,偏头给了戚景瑜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没来记得开口,一只冰冷的手掌徒然扣紧他手腕,阎漠垂眸凝视着男人青筋毕现的手臂,因过分用力,那只手关节绷得惨白,正小幅颤抖着。 “景瑜……” 阎漠眉心锁紧,上千年过去了,他已经太久没见过那个向来清冷孤傲的男人脸上露出如此失态的神情。 走在两人之前的鬼车浑然不觉,自顾自推开玻璃隔间的门,然后一弹磁缸边缘,讨好道:“这对妖魂被我保存了大半年,一直小心翼翼用人血供养着,状态非常好,二位若是拿回去吞噬养修为,那必定——” 他话没说完,寂静的库房内爆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鬼车后脑狠撞上玻璃隔断,整个人疼得眼前一黑,那人铁钳似的五指扣紧他咽部,随着收拢还不断继续施加压力,细细密密的裂纹从与后脑贴合的位置扩散开来,一点一点爬满正片玻璃隔断。 “这两缕妖魂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只问这最后一遍,你若再含糊其辞,我就直接敲碎你这颗脑袋!” 男人阴冷的声音仿佛结了一层冰,一字一句灌进耳膜,似乎连骨血都要一齐封冻住。 鬼车脑后尽是湿淋淋的一片妖血,脸颊憋得涨红,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向近前面无表情的男人——四目相对,对方琥珀色的眸底碧光逸散,身后珍珠色半透明的兽尾舞开,他凝视着那人的眼睛,却更像是在仰望一位居高临下的上古妖兽。 “你……你究竟是谁?!” “我么?”戚景瑜冷冷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你勾结魇魔大肆收购人魂不说,还敢在我的地盘上打妖的主意?呵呵——鬼车,算你有种,真当我九尾是隐居避世的废物了么?!” 鬼车闻言豁然睁大眼睛:“你……你是……” “回答本尊的问题!”戚景瑜骤然抬高音量,五指收拢,妖化后锋锐的指甲剜进皮肉,深深插进鬼车脖颈。 鬼车颈侧鲜血长流,库房内血腥味浓重,在九尾威压的压迫下,他甚至无法做到继续与他对视。 “那个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就是去年夏天在拍卖会上收来妖魂,没想到会犯了九尾大人的太岁……” “我甚至连那妖魂是什么都不知道……发现无法吞噬以后就一直小心照顾着,只等有人接手——九尾大人!小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真的没对同类下过手啊!” 戚景瑜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手腕用力,强迫那妖向后将脖子仰到极限,说:“你是不对同类下手,竟然妄想从魇魔那里收购妖魂,鬼车你告诉本尊,这究竟跟你亲自动手有何区别?!” 鬼车痛苦地张大嘴巴,嗓子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一直沉默旁观的阎漠上前两步来到戚景瑜身侧,垂眸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毫无还手之力的鬼车,淡淡道:“景瑜,那魂难道是……” “对!”戚景瑜声音发颤,猝然打断对方,一字一顿道,“我有个落于降妖师之手的三徒弟,迄今为止下落不明,他是我几个徒弟中唯一与我一样的上古凶兽,本体朱厌,这个回答魔罗大人还算满意么?” 阎漠默默叹息,知道这小狐狸心里火气不小,自己这是陪那好死不死的鬼车躺了一枪,哭笑不得道:“景瑜,你先冷静点,别忘记了我们为什么要把他留下……” “我没忘!”戚景瑜道,“可是我等不到凤啻上门,更不能让凤啻轻易要了他的命,我不相信他一点也不知道兜售朱厌二魂的那个家伙的下落,我必须留着他,为我那枉死的徒儿报仇雪恨!” 戚景瑜深深缓了口气,眼睫轻轻垂下,恐怖的沉默蔓延开来,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睛,清冷的眸底静得令人心生惧意。 “是降妖师,那些道貌岸然的混蛋竟然胆敢抽我徒儿的三魂,还拿来参与这人世龌龊不堪的交易,这实在是不将我九尾放在眼里,他们……欺人太甚!” ——inued 第65章 Chap.65 【第六号拍卖品】 同一时间,拍卖会大厅。 两轮买卖之间留有五到十分钟的休息期,这段空当不少买主都乐意出来走动走动,跟自己感兴趣的目标攀攀关系。那些本地的土豪们有钱归有钱,可毛病也不少,聊起天来京味极重,而且音量还拔高了不少,一时间整个一层的氛围变得热络起来。 不过幸好这场子里的位置是按身份排的,角落里的卡座自然是鲜少有人光顾。 黎焕神色如常,握着手机的手掌关节却扣得失血泛白——有关小翠气息消失的讯息早在第一时间共享到了微信群,不久后师兄那边也传来了有人上山的提醒,虽然不能确定就是凤啻本尊,可老师那边迟迟没做安排,这种等待的时间越长他心里就越是不安。 刑羿坐在相邻一把圈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正气定神闲地用手机刷新闻看。 或许是察觉到身边的某人太紧张了,他忽而抬起手摸了摸黎焕的头,询问道:“要不要喝点水?”他边说边在那杯温了的茶盏里续了些热水,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试温度。 黎焕长长缓了口气,眼睛又不自觉地朝二楼飘窗扫了一眼,担忧道:“我一直在想刚才老师站在窗前看我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时候鬼车一定在房间里,他有时间看手机却不一定有时间回复,我能感觉到那里面已经空了,你说他们——” 话没说完,他声音戛然而止。 刑羿五指插进发丝按在某人脑后,强迫他扭头面向自己,然后探身过去直接吻上黎焕。紧接着,濡湿的舌尖挑开唇缝,长驱直入,将温润的茶水度给他喝。黎焕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全程震惊地睁大眼睛,脸颊一点一点红透了。 所以说……问要不要喝水就是……这样? 大庭广众,就隔着层薄纱,外边偶尔还有端茶递水的伙计路过啊!!! 这家伙也忒不要脸了点! 意识到这点,黎焕小幅挣扎了一下试图把人推开。察觉到这种意图,刑羿索性栖身过去将他压在椅背上,专注进行这个吻。 那口茶水早就喝完了,两人口腔里都带着点微微的苦涩,原本简单的唇瓣接触由浅到深,男人肆意闯入的舌简直灵活的不像话,无比霸道地扫荡过整个口腔内壁和牙床,同黎焕的搅在一起,十分色情地吮吸起来。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黎焕痛苦地“唔”了一声,完全招架不住这种毫无顾忌的深吻,可身体却又被撩拨得失控发颤,最后他忍无可忍地探下去只手,在刑羿那个地方用力一捏。 这一下力道不大,但架不住位置敏感,降妖师先生吃痛地皱了皱眉,顺势松开某人,唇分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对方嘴角溢出的津液,然后才重新坐回自己那把椅子。 “真狠心,”刑羿淡淡评价道,“你就不能对它温柔点。” 黎焕:“……” 黎焕脸颊涨红,胸口喘息的幅度非常明显,压低声音怒道:“你就不能不挑这种时候耍流氓?!” “你这么一说我就挺怀念自己人格记忆混淆的时候,至少那段时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被迫接受。”刑羿边说边收起手机,然后侧头看向里面,嘴角不甚明显地微微弯起,安抚道,“你太紧张了,放松点,他们俩一个九尾一个阎魔罗,不会出任何乱子的。” 黎焕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两人就那么一言不发的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刑羿轻笑着摇了摇头,倒了杯水放进他手里。 黎焕捧着茶盏,又静了半响,才轻声开口,说:“羿哥,有时候你的冷静会让我觉得你这人没感情。” “为什么这么说?”刑羿语气很淡,似乎对问题答案没有多大兴趣。 黎焕想了想,道:“师兄和师姐守在外面,他们很有可能是第一个与凤啻接触的人,所以我会担心。老师需要与鬼车周旋,尽管对方妖阶不及老师,可我还是会担心。这种担心并不会因为某些对我们而言的有利因素就有所削减,大概算是感情生物的一种本能吧?” “你说的没错,可我并不在乎他们。”刑羿蓦然道,“对我来说只要你平安无事地坐在我身边,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刑羿凝视着那双微带讶异的漂亮眼睛,以一种温柔而又无比郑重的口吻认真道:“曾经有人告诉我,一个降妖师最无所不能的阶段恰恰是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我们从幼年时代被送进协会,会被迫接受各种各样的专业训练,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遗忘感情。” 黎焕闻言瞬间怔住。 刑羿继续说:“斩妖除魔,其实是为杀戮按插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无法改变这个职业血腥和残酷的本质。多一分感情就可能多一分心慈手软,要知道得道的妖怪多为人形,对它们下手其实在视觉上与杀人无异,所以为了将降妖师培养得冷血寡情,我们身边从来没有同伴,唯一的搭档就是单方面受到操控的傀儡。” 这还是黎焕第一次听刑羿讲述与降妖师相关的内容,因为立场问题,他从未站在降妖师的角度去幻想过手起刀落的那一刹那,他们眼中可能会看见的景象,那一句与杀人无异的评价着实是震慑到了他。 “黎焕,我选择了喜欢你,就不可能再浪费多余的担心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我要保持着降妖师的冷血寡情,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能够好好保护你。” 那一瞬间,黎焕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他是在老师的呵护下长大,在彼岸茶舍那间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从没体会过人世的冷暖离散,所以即便身边尽是妖却也依然懂得怎么去爱。而刑羿分明为人,却被强制训练成遗忘感情的杀戮机器……人与妖仿佛在这一刻调转了位置,他忽然觉得降妖师协会最可怕的一点或许并不是对妖的屠戮,而是生生将人变成了比妖更残忍的怪物。 刑羿垂眸看着这家伙万分纠结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所以你刚才弄疼我了,有什么表示?” 黎焕眉心拧紧,总觉得这家伙在深情表白之后没几秒又迅速被打回了公然耍流氓的状态。 于是,默默幻想某人会用一吻来讨好自己的降妖师先生并没有等来那种言情小说里才有的玩意儿,毕竟同为雄性生物,黎小少爷的思维还是十分简单粗暴的。 又于是,在偷偷打量过一番,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在附近后,怀有小小负罪感的某人低垂着眼睫,伸手过去抚摸上不久前被欺负过的部位,敷衍地揉了揉,“还疼么?”黎焕弱弱地说,“有点硬,该不会肿了吧?” 刑羿:“……” 某人狡猾地转了转眼珠,脸上依然保持了纯良无害的表情,说:“咦!怎么越来越——?!”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的降妖师先生一把拉开某人的爪子,非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卡座落地的纱帘轻轻一荡,一只穿蓬蓬裙的萨摩耶从外面钻进来,阿狸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道:“总算找到你们了。” 黎焕一喜,赶紧抽回手把阿狸抱上椅子,一边假装狗奴给他顺毛,一边道:“老师呢?你怎么没跟着一起?” “在库房跟鬼车去看货了,让我过来告诉你们一声。”阿狸说。 “看货?”刑羿皱了皱眉,“这是临时起意么?” 阿狸吐着舌头舔了舔鼻子,道:“差不多吧,你们走了以后主人命我暂时藏起来别让鬼车看见,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觉得凤啻此来是为了处理鬼车,所以想留他做饵,吸引凤啻的注意力?” 黎焕道:“库房在哪儿?老师他们还在里面?” 阿狸提起只毛爪子朝台子后面的墙壁指了指:“应该还在,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对了!”它抬头看向黎焕,“群里的消息我看见了,你们在一层,发现有人进门了么?” 黎焕:“不好说,我本来有心跟着那个小翠,结果刚跟到走廊外就察觉到她的气息忽然消失了!没有老师的命令,我和羿哥不能擅自行动,眼下凤啻多半还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进来了不要紧,别打草惊蛇了才是最要紧的。” 阿狸赞同地嗯了一声,黎焕又道:“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去找老师?” “去主人那儿吧,我怕他需要分魂,先来确定你们没事也是为了让他安心。”阿狸边说边朝库房方向望了望,担忧道,“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我似乎感觉到主人情绪波动有些大,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听它这么一说,黎焕脸色也沉了下来,叮嘱道:“你是灵宠在这里面好活动,赶快过去看看,有问题随时联系。” 阿狸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跳下椅子后狐身一转,直接消失了。 恰在此时,间歇休息结束,买主各归各位,一层大厅重新安静下来。 阿贵先生摇晃着折扇走上拍卖台中央,朝三个方向笑眯眯地恭敬作揖,然后一拢折扇,两臂高举,他以扇身拍打手掌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收到指示,候在旁边的几个伙计立刻行动起来,随着一阵轱辘轱辘的滚轮声响起,那座天鹅绒覆盖住的巨大立方体被小心翼翼地推了上来。 待无关人等下台,阿贵先生双手负在身后,双眼依次打量过视野内的每一桌买主——这是拍卖开始前用于制造噱头的开场白,一来可以增加货品的神秘感,二来以说书似的口吻去描述也更容易激起土豪们的兴趣。 铺垫做足,阿贵刷的一声展开折扇,肥胖的脸颊笑出褶子,几乎看不见眼睛,他慢悠悠地开口,口音是地道的京腔儿,说:“习惯我们梅家大院特色的老顾客都知道,拍卖会即将过半,我们都会上一两件儿稀罕东西给各位爷提提神,相信这第六个玩意儿一出来,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阿贵迈开台步,单手负在身后,一边摇扇子,一边绕那东西转了一圈。 “如果阿贵没记错,古籍《搜神记》卷十二有记载,说那南海之外有鲛人,鲛人居于水,不废织绩,其泪泣,则能出珠……” 此话一出,在座的各位买主已经能听的出来这第六件拍卖品究竟为何物了,议论声悄然四起,更有那急不可耐的人早早敲响铜铃,要求阿贵赶紧竟绒布先开,好看看玩物的品相。 黎焕搁在扶手上的五指不觉扣紧,一个念头瞬间浮出脑海——那里面必定不是真正的鲛人,十有八九是利用妖魂与某种动物融合而成的半妖! 想到这儿,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刑羿,但见这家伙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冷淡表情,只不过似乎是终于来了些兴趣,不再用手机刷新闻看,而是淡淡注视着拍卖台上的高大展箱。 黎焕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不管如何催眠,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思考究竟什么动物能与鲛魂融合出可供交易的半妖? 毕竟那南海的鲛人是人身鱼尾的呀…… 拍卖台上,阿贵举起折扇朝展柜一指,两位礼仪小姐立刻听令上前,一左一右捏住天鹅绒罩布一角,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阿贵摇摇晃晃走到几案前站定,执起铜锤在铃铛上轻轻一磕,朗声宣布:“第六号拍卖品——幼年南海鲛人,其泣泪成珠,价值连城,现100万起拍,以最后一声铃儿响为准!各位对这类活体玩物感兴趣的买主,可以准备飚价啦!” 他话音没落,两位礼仪小姐一齐扯下绒布。 有不少买主纷纷起身,只为看清楚那里面关着的东西。 被伙计推上来的立方体其实是一座注满海水的巨大玻璃缸,而就在绒布扯下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注意到里面有一条亮银色的鱼尾惊慌一摆,却又无处可逃地只能蜷缩在缸地将身体缩成一团。 那是一个同人类十二三岁孩子一般大小的幼年鲛人,黑色碎发飘曳散开,因为长期被水浸泡,他光裸的脊背看上去有种过分白皙的滑腻质感,抱紧胳膊的五指间生着薄薄一层蹼膜。 那只小鲛人似乎非常恐惧水缸之外的世界,阿贵每拿折扇敲击玻璃缸璧,他都会受惊一般逃到另外一角躲起来。为了让三面买主都看清货物的模样,阿贵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转圈,不停施以刺激。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那鲛人躲进正对向角落里这张卡座时,没有任何阻挡,黎焕怔怔盯着那张猝然闯进视线内的稚嫩面孔,整个人先是一惊,然后被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感觉彻底淹没。 握紧圈椅扶手的五指用力到血色尽失,手背青筋暴起,他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下意识就要起身,却被另一只手强行按了回去。 “冷静。” 刑羿沉稳的声音在耳后想起,旋即被密集的铜铃响动淹没殆尽。 犬齿咬紧下唇,黎焕眼睁睁看着那只鲛人因为惊吓又躲进下一个角落,他感觉有一只粗糙的手直插进胸腔,狠狠扼紧了鲜血淋漓的心脏。 “为什么会这样——?” “那天明明是师兄亲自将他接走……交还给了降妖师的啊!” ——inued 第66章 Chap.66 【最后一声铃响】 难道是……师兄? 黎焕眉心拧紧,一双眼死死盯紧水箱里被拍卖师不断惊吓的鲛人。 这个凭空闯入大脑的念头有些渗人,可确确实实是最容易被人联想到的一种……他忽然感到万分后悔,如果那日老师提出将杜秋送还的建议被他否决,或者自己再任性的一些,干脆要求老师收留了那个小降妖师,或许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黎焕还记得他的善,可现实终究是在他们脸上狠狠落下一掌。 ——善始,却不得善终。 杜秋所成为的鲛人明显与先前接触到的半妖都不同,他本身就是个孩子,即使成为了半妖也几乎没有任何战力,甚至在人类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而下手的人明显不是想利用他半妖的身份,否则也不会把他被贩卖来这种地方,通过交易成为供人观赏饲养的玩物…… 黎焕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彻底冷静下来,大脑转的飞快,眼下掌握有妖化技术的只有重烨,以及成分复杂的降妖师协会,假定师兄并没有背叛师门,而是如约将他交给了协会的人,那么杜秋就一定是在回去之后才遭遇的妖化改造!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挑衅么? 如果是挑衅,那么对象是负责带他的刑羿,还是放他一命的九尾妖狐,或者仅是单单一种无意义的惩罚? 一种阴冷的感觉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逐渐封冻了五脏六腑,黎焕觉得心惊,无论是以上哪一种可能,将降妖师异化成他们最痛恨的妖,将猎手强制降级为猎物,或许这一切都是重烨最恶意的惩罚!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要与人类合作,接近是为了利用,而一旦达到了目的,降妖师失去利用价值,他就用曾经交予技术一点一点从内部毁灭掉他们。 果不其然,妖与降妖师是决计不可能共存的,更别提合作。 想到这儿,黎焕深深缓了口气,让信息庞杂的大脑恢复清明。他取出手机对着玻璃水槽拍照,然后直接将照片共享到微信群组,做完这些他靠回椅背不再去看令人揪心的杜秋,双手拇指快速敲打键盘,把这件事详细描述了一遍,发送出去。 “这事虽然发生的意外,但影响很大,必须让老师知道。”黎焕说。 见他开口,刑羿知道这家伙算是自己调整过来了,于是安抚性地摸了摸他脑后的发丝,说:“你怀疑你师兄?” “之前冲动的时候确实觉得师兄可疑,不过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不是。”黎焕道,“杜秋毕竟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对我们不会有实质影响,师兄受老师命令将他按幸存者身份送还协会,这里面只要出了岔子,师兄必定会第一个受到怀疑。老师确实疼爱我们这几个徒弟,可是九尾妖狐毕竟生性多疑,一旦成为了怀疑对象就很难再重新取得信任,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刑羿道:“也有可能是个苦肉计。” 黎焕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些只能交给老师判断,说实话师兄所处的位置至关重要,倘若他是内鬼,真是比任何人都要麻烦。” 内容发上去不久,黎焕手机连震了好几次,那边阿狸直接炸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彻底安静下去。这之后才是戚景瑜的消息,他也没多说别的,只让二人务必把杜秋给拍下来,别落进人类手里。 黎焕浏览完微信内容给戚景瑜回了个“好”,然后收了手机,执起桌面上的铜锤铜铃。 按照拍卖会的规则,现在还处在飚价阶段,价格变化会非常快,而真正想要下手的人往往不会参与这个时间段的竞拍。此时整座大厅铃声密集,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狂热而忘我的状态,不惜为那罕见的优美生物一掷千金。 黎焕神色蓦然,温凉的眸光朝不远处的几张卡座扫了一眼,冷冷道:“真是讽刺,妖与人原本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可这些人非但不惧怕妖,反倒是想把妖怪当做赏玩的宠物。感觉我们的隐忍和退让并没有换取到相对安宁的生存空间,这人世的贪当真是比妖更令人心寒。” “你也不用想的这么极端,”刑羿道,“他们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黎焕:“我知道这种说法很片面,可是——”他蓦地顿住,轻颤地唇微微抿紧,静了几秒,声音极其压抑地减弱下去,“当初毕竟是我们的判断失误,才导致杜秋变成了现在这种不人不妖的东西……” “你不知道,他亲口对我说过,说希望九尾妖狐可以帮他抹除与降妖师相关的一切记忆,想要脱离协会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把傀儡和保存下来的一缕妖魂托付给了我,而我……我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到……” 刑羿说:“小焕,你不需要内疚,这其实跟你——” “不是内疚。”黎焕打断他,胡乱摇了摇头,“我是可怜他还是个孩子,本来可以好好活在的这人世凡尘里,现在却不得不过上隐姓埋名、被过去同伴追猎的生活,而且你看他的样子——”刑羿依然看过去,黎焕没有回头,只是道,“他明显还处在被妖魂奴役的混乱阶段,没有和人格和记忆,一切行为都出自本能,就跟你那时候一样。” 刑羿收回目光不再说话,两人之间陷入了一股古怪的相对沉默。 第六轮拍卖进行过半,短短十几分钟内价格就飚上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不少买家不得不放弃竞争,毕竟今晚还有一半拍卖品尚未登台亮相,着实没必要在一个宠儿上面耗费太多钱财。铜铃响声变得稀疏起来,即便是凡人也能轻松听出还剩下两三家在竞争购买权。能留到现在都是真正有钱又想要的买主,当然也不刨除有那种等待最后以一响收尾的低调豪客。 黎焕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疏冷的眸光朝那几声铃响发出的方向横掠过去,不出意外果然都来自二楼的贵宾雅间。拍卖台上的阿贵也不再逗弄鲛人,而是气定神闲地摇晃着折扇,每一声铃响,那胖男人的眼珠子都会跟着转向对应雅间的飘窗口。 又过了几分钟,半小时时限接近尾声,因为价格过高,三人中的两人收铃退出竞拍。 阿贵踱回几案前,啪的一声拢起折扇,那双精明的眼睛依次环视过左前右三面,继而朗声宣布道:“目前价格1350万,现在还有最后三分钟的时间,再往后每锤价格上升至100万整,如果这段时间内再没有那位老板竞价,那么这条南海幼体鲛人将归属……” 叮铃——! 整座大厅仅有阿贵一人讲话,尽管声音洪亮,可是那一声铃响还是显得尤为清晰。 不少卡座里都传来动静,甚至是二层几个飘窗的串珠帘子都被人拨开了些许,在座众人无一不是这类地下拍卖会的常客,自然明白赶在这时候出手的才是真正不计较价钱的行家里手。 只可惜那铃响太短,以常人的耳朵很难判断出声源在哪儿。 但有一个人例外。 被打断的拍卖师阿贵转过肥胖的身子,一脸犹疑地看向最偏僻的那张普客卡座,他这种需要在拍卖会当晚主持全场的人早就对每一桌、甚至是每一位客人的位置和身份烂熟于胸,而那张桌子显然是不在计划里的。 “这是……”阿贵皱了皱眉,但又不能公开质疑什么。 这时候从台下跑了个伙计上来,伏在他耳边,把先前安排临时位置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阿贵精明的很,当即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挥手退去伙计,朝黎焕和刑羿缩在的卡座十分讨好地作揖,赔笑道:“原来是六号贵宾间的客人来下面透气了,对不住对不住,是阿贵怠慢了。” “不碍事,”纱帘后一个声音说,“劳烦阿贵先生继续。” 阿贵爽快地说了一声“好勒”,然后转身回去重新面向正前方:“拍卖继续,请继续诸位买主继续加价!” 先前竞价的那位买家还是不死心,又断断续续跟黎焕飚了一分多钟,这时候每敲铃一下就意味着总价累加一百万,先前报出的价格被迅速拔高,待突破七千万后,那人终于败退下来。 大概是阿贵也没想到这位后来居上的买主会如此不计成本,不禁又朝角落里的卡座多看了几眼。 大厅再次安静下来,时间还剩下最后几十秒。 黎焕放下铜锤铜铃堪堪松了口气,心想虽然让老师破费了不少钱,可只要杜秋回来这钱花得倒也不亏。 经过先前一次反转,阿贵这次不再提前宣布,而是掏出怀表盯着秒针一格一格朝整点划去。 水缸里的小鲛人怯生生地撑住缸璧,一枚气泡从他口中冒出,摇摇晃晃地向上飘去。 下一刻,秒针指向数字12,阿贵拇指咔哒一按结束计时。 与此同时,二楼贵宾间的某排串珠帘子后,最后一声铃响悄然响起。 那声音一出,拍卖会大厅举座皆惊,给位买主纷纷起身离座,只想瞧瞧那压轴的一响究竟是何方神圣敲出来的。 阿贵也没料到竟然有人压最后一秒响铃,注意力离散,一时间竟无法判断那声音究竟是从何而起。 角落那张卡座内,黎焕脸色阴冷,单手摸进nike包轻轻握紧了唐刀手柄。刑羿则直接起身,撩开纱帘信步走出卡座,就那么毫不避讳地朝七号贵宾间抬头看去。 串珠帘子后,那间空了一晚的房间终于迎来了今夜的主人。 ——inued 第67章 Chap.67 【黑暗中的会面】 大厅在一阵杂乱的骚动后逐渐安静下来,因为能听出铃声来源的人太少了,所以眼下所有人终于注意到了压时间线抢拍卖品之后的另一件事,那就阿贵先生迟迟没宣布拍卖品归属,一时间上百道视线汇集在拍卖台上。 阿贵宽大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握紧折扇的手指不觉紧了又紧,当场询问买主是谁这种做法显然有失水准,可不问自己又确实没听出来最后响铃的人坐在二层的那扇飘窗后…… ——要不然干脆就别算他了?反正拍卖场压线抢货本身也是为人所不齿的行为,在座其他买主之所以反应很大,一方面是因为这鲛人价格确实飚上去了,另一方面也是着急想看看那不地道的王八羔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不算,正好可以立行规正道,也顺便把这尴尬的节骨眼儿搪塞过去,更何况鬼车的贵宾必须优待着点。 这么一想,阿贵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 就按规矩办,不能因为他个人失误让整座梅家大院都跌了这面儿。 “咳——!”阿贵清清嗓子,脸上重新展开一贯的和气笑容,他抬起两条短粗的胳膊朝下压了压,说,“诸位爷稍安勿躁,暂请上座,听阿贵把这事说道说道。” 闻言,大部分买主纷纷撩帘归席,个别几个位置不好的索性就站在过道里抽烟等后话。 阿贵见场子清净多了,便重新摇开折扇,缓缓开口:“混古玩圈儿的都知道,抢货这行为向来有失身份,尤其是压时间线的。在座的都是大部分是我们梅家大院的老主顾了,咱们向来奉行上门是友规矩,不会折了任何一位的面子。” “阿贵在这里这不想点名,这南海幼鲛的买主已定,就归六号贵宾房的客人所有。往后还有六件货品没有上台,大家都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希望都能按规矩竞拍,不要再出现抢货的行为。”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关键是提及了与身份地位相关的问题,有钱人很少有不在意这玩意儿的,更何况是在众多同等财力的人面前。而且阿贵先生这是明里给足了面子,暗里还有点小小威胁警示的意味,梅家大院敢在北京城这地界经营黑市拍卖场,其本身必定不简单啊! 阿贵笑眯眯地逡巡了一圈,对现场反应特别满意,然后好整以暇地拍拍手,示意伙计上来收拾玻璃水槽。 角落卡座,黎焕听得出这乱子有平复的迹象,但考虑到来人身份,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人间的规矩又与妖何干? 他快速脱掉碍事的西装外套扔在一边,松开衬衣袖口,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出唐刀,竖直藏在身侧,撩帘出去在刑羿身边站定,低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刑羿注视着台上的拍卖师,面无表情道:“他想避事。” 黎焕听出这话里有话,眉心不禁微微拧紧,刑羿无声无息地勾起嘴角,侧过脸与他对视,又道:“只可惜事不避他。” 仿佛是在对他那句判断的回应,话音没落,二层第七扇窗口的串珠帘子轰然荡开,紧接着一道人影跃窗而出,凌空时劈手抽出插在腿包内的匕首,下一刻稳稳落在了拍卖台上。 听见动静,阿贵正要回身,只听见耳侧传来噗嗤一声,有温热的液体从另一侧溅射出来,那柄散发着寒气的军匕就那么径直穿透了男人肥胖的脖颈。 这一刀捅得很有技巧,并没有伤害人体的发声部位,锋利的刃紧贴着颈动脉,像是完完全全从肥肉间穿插而过,而且匕首本身没开血槽,即使伤了动脉,只要拔出,也不会造成血浆喷溅的惊悚效果。那人身手干脆利索,速度之快,让疼痛爆发都显得那么的缓慢。 阿贵疼得失声惨叫,脸上淌满冷汗,可身体却站得稳如泰山。 顶灯明亮的光线倾泻而下,完全隐匿了此时密密麻麻缠绕在他身体各处的淡蓝色引线。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礼仪小姐和伙计全部当场惊住,台下的安保人员反应倒是很快,纷纷拔枪指向拍卖台上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身着墨绿色猎装的女人,束一条及腰马尾,从样貌判断应该还不到三十。女人身材高挑,比她面前的拍卖师还高出了半个头,被皮裤包括的两腿又直又长,隐约能分辨出肌肉起伏的轮廓,一看就是经久锻炼才能培养出的强悍体魄,绝对不会输给在场的大多数男性。 刑羿眼睛眯起来,静静注视的拍卖台上的女降妖师。 黎焕手指盲打键盘在微信里发了一个“来”,然后用口型询问道:“认识?” 刑羿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 往后两人不再交流,站在角落里静观其变。 “都别动,否则我就要了所有人的命。”那女人声音不大,音色极冷,在此时一片静谧的拍卖大厅静静回荡开来。 阿贵全身剧颤,两腿发软,无奈整个人被引线控制根本无法倒下。那女人操控引线引导他转过身子,握紧军匕的手掌略微一拧,强迫他迎头看向二层飘窗——七号窗口的串珠帘子还在微微打着晃儿,阿贵终于知道那最后一声铃响是来自哪里了! 女人道:“我来替我们主子问问,为什么那鲛不能算在我们身上?” 阿贵脸色煞白,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肥肉一抖刀口处又淌下来两滴血,颤声道:“小姐息怒,这拍、拍卖场确实是有这么条不成文的规矩,要不然全都等最后一下才出手,那些珍品的价格会低很多,这行也就乱套了。” “为了钱?”女人低眉沉吟片刻,又道,“那鲛我们非要不可,你开个价吧。” 阿贵说:“我就是个拍卖师,您这要求我说了不算熟,得……得跟另外一位买主商量。” 女人扬了扬眉,冷冷道:“我们从不与‘人’商量。”她着重强调了那个“人”字,继而抬头,吩咐说,“来人,取货。” 她刚一说完,串珠链子再次荡起,又有两个做同样打扮的男人跃窗而出来到拍卖台,其中一人上前在对女人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道:“如姐,主人有令,那鲛人直接解决了就行,不带回去。” 王婉如点了点头,朝两人一扬下巴:“你俩动手。” “还有,”男人又道,“他要见魇魔请来的妖。” “知道了。”说完,那两人径自走向玻璃水槽,王婉如则重新看向被钳制住的阿贵,道,“你刚才说拍下鲛人的买主是六号房里的人?可是我们已经检查过了,那里面没人,他们在哪儿?我家主子想见上一面。” 阿贵说:“哪儿——”他抬起条胳膊,指向角落里临时增加的卡座。 王婉如顺势偏头看去,一双杏眼微微眯起来,她的视力比常人更好,可以轻易看到纱帘后面的卡座。 “没人。”她顺势一拧腕子,让匕首又横向割开些许,阿贵疼得尖叫出声,王婉如听烦了,另一只手绕前直接捏死对方脸颊,一字一顿的威胁道,“是不是我们的态度太温和了,导致您没意识到信口胡说会有什么后果?” 说话同时,另外两人已经来到玻璃缸前,小鲛人感觉到危险十分害怕地缩瑟另外一边的角落里,这座水槽只有最顶上一个开口,不借助扶梯常人很难爬上去,不过既然命令是处死,那么也就不需要讲究取出来的方式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默契后退让开距离,另外一人伸手探进猎装外套的内袋,握住傀儡卷轴正要去取出,弯曲的手臂微微一动,整个人瞬间僵住。 “怎么了?”同伴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 那人维持着低头取物的古怪动作,声音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味道:“我……不能动了。” 他话音没落,咻咻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哗啦几声玻璃爆裂,顶部的照明全部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引线摧毁,大厅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人们终于看清了此时此刻悬浮在半空中的、那成千上万条焕发出淡蓝色荧光的细线。 如星轨般壮丽的景象落进瞳孔深处,短暂的惊愕过后人们不可抑制的感觉到恐惧,尖叫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受惊的人群慌乱离席向外跑去,整座大厅顿时乱作一团。 意识到不妙,王婉如抽出匕首,将阿贵推倒在一边,转身厉声道:“是谁?!” 黑暗中,唐刀雪亮的刃悄然架上女人颈侧,略微割开皮肤,血线淌下,充满灵力的腥甜气息逸散开来,王婉如根本没察觉到有人接近,整个人登时惊住——即便是这样被人近距离挟持,她也依然没察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 能将气息收敛到如此程度,不愧是魇魔请来的妖,当真是妖阶不低啊。 女人迅速冷静下来,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一动,她正要凝结引线,就听见耳侧有一个温雅的声音轻笑道:“这位小姐,我劝你还是不要试图偷袭我比较好,因为我对你手上那玩意儿实在是太了解了。” 王婉如愣了愣,既没收手也没有冒险继续,而是保持了那个戒备的姿势,冷眼朝身后的暗处斜睨了一眼,说:“你就是魇魔请来的妖?” “不是,我还够不到那种身份。”黎焕道,“话说回来,你家主子为什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 王婉如哼了一声,冷冷道:“魇魔那臭婊子敢背着我们主人私下与其他妖怪,甚至是跟人类有来往,这是家事,不能不管,作为同类你们应该能理解才对。” 黎焕说:“理解是理解,可抢货这事又怎么说?” “区区一个鲛人,南海还不是多得是?”王婉如不屑道,“我们主人想针对的是鬼车,与你们无关,如果你知道他在哪儿不妨说出来,然后大家各走各的,今晚我们要在这梅家大院解决解决自己人的事。” 黎焕笑笑:“可是我们主人就看上了水槽里的那条,而你们似乎是想处理了他?” 王婉如道:“你们来买鬼车的货,不清楚这凡人间拍卖会的黑幕,这里绝对不可能有真正的妖作为拍卖品,那里面的鲛绝对是人为融合的半妖,既不会以音色惑人,也无法泣泪成珠,是个十足的观赏品,买下也没用。” “我说了,”黎焕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我们主任就看上了水槽里那条,今晚你们处理家事与我们无关,但是要动他这事就不能不管了。” 在王婉如听来那人的口吻依旧温雅含笑,可隐约还是能品出透出那么一股不怀好意的狡黠味道。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不远处那簇灵力引线登时收紧,那意图召唤傀儡打碎水缸的男人被甩飞到大厅最后面的角落里,轰的的一声撞上墙壁,整个人昏死过去。 王婉如当即大惊,厉声喝道:“叫那人住手!我们主人没想跟你们打交道,别那么不识好歹!” “那真是不巧。”黎焕声音玩味,手中唐刀又往下压了压,“今晚我们碰巧想跟你们主人打打这个交道。” “不自量力!”王婉如怒道,“你可知我们主人是谁?就敢在这儿口出狂言?!” 闻言,身后那人干脆笑出了声。王婉如心里怒意更盛,正要开口,就听见那家伙用一种万分轻佻地口吻说:“你家主人啊,不就是上古五凶之一的青鸾凤啻么?” 王婉如豁然睁大眼睛:“你究竟是谁?!” “哦——不对!他不能被称为凤啻,那又该怎么说呢?”黎焕想了想,“应该就和那水槽里的鲛人一样,不过是用青鸾的两缕魂制造出来的半人半妖的东西,本质还不是你们瞧不上的凡人?” “住口!”王婉如怒道,“不许你这样轻薄他!” 黎焕冷笑着勾起嘴角,道:“你这女人一口一个凡人,自己说白了也不过是个有灵力的人而已,体内连妖魂都没有就想跟人类划清界限?这才是真的口出狂言!”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响起一阵串珠帘子晃动的细碎声响。 黎焕微微一怔,灵敏的五感瞬时发散,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人轻轻落在了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种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响起,像是斗篷大氅一类东西的下摆扫过地面的声音。 那人并没有动手,只是不疾不徐地朝这边缓步过来,然后径直从黎焕身边走了过去,大概停在了囚禁有小鲛人的水槽前。 “我想起来了,这小家伙似乎是从降妖师协会那里流出去的。” 那是一个温和细腻的男声,听不出年龄,但黎焕能清晰感觉到那声音响起的同时,被他钳制的女人身体颤了颤。 “你还记得么,宛如?” 王婉如道:“主人说的可是年前被带回协会的那个幸存的孩子?” “正是。”那人说,“我还在想,这北京城里能有那位没名没号的妖,既知道我凤啻之名,又敢公然嘲讽的,现在一想也就是我那位贤弟有这等资格了。” “您是说九尾?!”王婉如惊住,下意识侧头看向身后。 “他不是,”凤啻说,“那小家伙身上没有任何气味,想来也知道不是玄螭和白泽,那就只剩下本尊的第三魂了呀,想不到今晚倒是能有意外收获,还真是不虚此行呢。” ——inued 第68章 Chap.68 【三千年后的对话】 “今夜三魂齐聚,想来是上天待我不薄!” “三千年了,本尊终于有机会化为完整的妖兽,终于不用再顶着这不人不鬼的皮囊苟活世间……” 仿若一声来自黑暗中的叹息,淡蓝色引线的荧光模糊了那个身披大氅的背影。凤啻若有所思地抬起右手,衣袖滑落,露出那条密布细麟的半妖化手臂,枯枝似的指骨略微弯了弯,那东西似手非手,又似爪非爪,凤啻眉心浅蹙,瞳底的厌恶显而易见,只觉得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 隔着水槽的玻璃壁,小鲛人盯着对方兜帽下那张半人半妖的脸不由得惊恐地睁大眼睛,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拼命贴紧另外一面的角落,他徒劳地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气泡随那种颤抖的呼吸被吐出,摇摇晃晃地向上飘去。 眼睫垂下,凤啻睥睨地眸光冷冷落在他身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侵犯,他愤而捏紧五指,一瞬间浑厚的妖力震荡开来—— 拍卖台摆放的桌椅被直接掀飞出去,水槽坚硬的玻璃壁轰然炸得粉碎,腥咸的海水奔涌而出,却被高阶妖兽的威压完全阻断,在凤啻面前自动分开朝两边流淌而去。小鲛人被水流冲出玻璃缸滚出数米远,银亮的鱼尾拍打着地板,他死死抱着肩膀,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一种带着哭音的呻吟。 “还在等什么?”凤啻嗓音温润,手臂一甩收回大氅,眼尾轻抬,斜睨向不远处的下属,“区区一个半妖,也需要本尊教你如何下手?” 惊闻此言男人恍然回过神来,忙抽出匕首朝鲛人走去。 凤啻转身看向黎焕和被他挟持的女下属,轻描淡写道:“宛如,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别再陪那个孩子玩了。” 隐藏在暗处的刑羿心里突然一沉,鹰隼般冷厉的眸瞬间看向黎焕怀里的女人。 他话音没落,大厅后方的阴影下忽而传来个与王婉如一模一样的恭敬声音,她说:“是,凤大人。” 黎焕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杜秋身上,闻言才反应过来这事其中有诈,索性把挟持的“女人”往旁边一推,也顾不上更多,直接朝那意图对杜秋下手的男人揉身跟上,握紧刀柄的手腕一翻,唐刀削薄的刃裹夹劲风,毫不迟疑的凌空斩下。 那男人察觉到异动,果断拧身同时匕首横抹,随着锵的一声,两片锋利的刃登时撕咬在一起! 两人身后,被抛下的“女人”绵软的身体晃了晃,两条手臂垂向地面,一点一点褪去人形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人面猿猴,而下一刻缠绕在白猿傀儡身上的灵力引线才逐渐显现出来。藏在暗处的王婉柔十指灵动,引线猝然收紧,白猿耳朵一动,像是瞬间恢复了灵性,健壮的前肢一撑地面,正要朝黎焕出手。 倏然之间,震耳欲聋的兽吼洞穿黑暗,被引线操控的苍狼纵身跃上拍卖台一爪砍翻白猿。与此同时,庞大的黑影轰然降世,重明鸟斑斓的尾羽将大厅映照得无比通透,灰尘簌簌落下,清亮的鸟啼声响彻黑夜,将整座建筑撼动得几欲坍塌。 胶着中的二人齐齐怔住,就连凤啻都忍不住抬眼看向引线射来的方向。 “降妖师?重明鸟?”凤啻低低一笑,了然道,“我说是谁,原来是朱雀魂融合出来的半妖啊,上一次因你操控九尾妖狐上了重烨分魂,今晚倒是能将新账旧账一起算算了!” “来人,给本尊拿下!” 凤啻说完,串珠链子碰撞的动静第三次响起,又有四五个降妖师从七号贵宾间跃出,引线抖开,各种傀儡妖兽尽数释放。 场面一下乱到了极点,电光火石间,妖兽乘黄从角落中蹿出,直接顶上与黎焕交手的那位降妖师胸口,将两人猝然分开。 黎焕被贯力带得一个踉跄,堪堪站稳,只听刑羿大吼:“带他走!” 凤啻惊觉有变,旋即命令:“拦住他!” 黎焕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挥刀砍翻扑上来的一只妖兽,就地持刀一滚避开第二个攻击,然后单手一撑瞬间起身来到鲛人身边。 小家伙被眼前的状况吓得浑身发抖,见有人接近更是怕得鱼尾乱摆,张着嘴发出不成调的啊啊声。 黎焕见他这样感觉心疼得要碎了,一把扣紧对方瘦得离谱的胳膊大力一拉直接把人搂进怀里。小鲛人惊恐万分不断挣扎,黎焕眼眶酸的不行,只能用力勒紧手臂强行禁锢住那个滑腻的身体,低声安抚道:“杜秋别怕,哥带你回家。” 那一刹那,少年温润的嗓音滑进耳膜,小鲛人愣了愣,漆黑的眸底水光闪动,他怯生生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表情既痛苦又有些紧张,像是在努力辨认,辨认那人究竟是不是记忆力早已模糊的模样。 “啊……啊啊!” 小鲛人伸出生着蹼膜的手掌,颤抖着靠近黎焕脸颊,却又不敢真的摸下去。泪水溢出眼尾,在他被浸泡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缓缓滚落,落于地面发出嗒嗒跳动的声音。 ——鲛人泣泪成珠,此珠价值连城,可价值连城又有何用?! 黎焕呼吸近乎停滞,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情景,尽管他与刑羿都是半妖,可到头来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好端端的孩子被生生摧毁成这副模样。 真是……作孽啊! 黎焕不忍心再多想,把杜秋抱紧,快速离开拍卖大厅。 待二人前脚出门,下一刻,重明鸟振翅拔地而起,直接冲破这座二层建筑的屋顶,将降妖师与妖兽尽数淹没。 坍塌声震天彻底,瓦砾横飞,带动整座西山都在颤抖。 梅家大院的院落中,化形本体的玄螭与白泽早早等候在那里,戚景瑜长身而立在两位妖兽前,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着面前化作废墟的建筑。阎漠悠然自得地站在他旁边,见黎焕出来便顺手解下身上的大氅,黎焕接过大氅把鲛人裹在里面,这才心有余悸地看向戚景瑜。 “老师……” 黎焕嗓子发干,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许就是想单单唤出那两个字,那两个他从小到大不管是喜也好、悲也好、无助也好,总之只要是他唤了就会给他回应,好好庇护着他的称谓。 戚景瑜看向黎焕,神色柔和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以手掌抚摸上小徒弟的发顶,安抚性地揉了揉。 黎焕心下稍安,像是在高密度的节奏中终于觅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于夜幕之下盘旋的重明鸟凄厉啼叫,身后刚刚才恢复平静的废墟骤然爆发出一声巨响,碎石崩裂开来,妖光冲破天机。先前被掩埋的傀儡兽们纷纷爬出瓦砾,一只巨大的青鸟缓慢起身,翼展伸开抖落羽毛间的碎石和灰尘,然后回身看向尚维持在人形的戚景瑜。 青鸾铁喙张开,修长的颈项高高扬起,用凤啻的声音道:“贤弟,那日木兰围场一别我等了你整整半年,如今这就是你对兄长的回应?” 戚景瑜抬头心平气和地与之对视,淡淡道:“凤啻,三千年前你被成魔的欲望的迷了心智,如今体内复活的两缕凤魂中没有一丝善念,又被重烨的野心拐入歧途——妖兽肆虐的蛮荒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不能让你在这种情况下浴火重生,不能纵容凶兽青鸾重临世间!” 闻言,青鸾不禁朗声大笑,待笑声止住,它妖瞳危险地眯起来,以一种睥睨而又讥诮的目光看向戚景瑜,讽刺道:“若是换做旁人,或许只当是你九尾对一个抚养了十几年的容器动了恻隐之心,可我知道你不过是割舍不下那种秉性的青鸾凤啻而已。” “贤弟,你还真是一条自私的妖狐,单为一己私欲就想扭转本尊的命数,既然如此那大可不必将扣留凤魂的理由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你我二妖同为凶兽,凶兽天性使然生来就注定了将为祸一方!贤弟,你身为九尾妖狐,是万兽之王、五凶之首,你不觉得自己整日将庇佑、大义、与人共存这等说辞挂在嘴边,很可笑么?” “我们妖,究竟是何时起需要顾及人类的感受了?” “真是荒唐!” 戚景瑜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凝固,但又很快调整过来,说:“您睡了三千年,不了解这三千年的人事变化,贤弟只有那一句话——妖兽横行的时代已过,我们必须谋求新的方式活下来,否则就只有毁灭。” 青鸾闻言震怒不已,双翅一震拔地而起,怒道:“本尊倒是要看看,今日谁敢灭我?!” “那就没办法了。”戚景瑜道,“您既然选择了执迷不悟,选择灭世成魔,那贤弟能做的也就只有推选新任青鸾上位,让三千年前受我敬重的兄长,永世安息。” 说完,他摇身一变化作九尾妖狐,兽首扬起,临危不惧迎上那居高临下的青鸾火凤,沉声道:“池修、清慈,为师命令今晚务必拿下两缕凤魂,一干挡路者,无论是人、是妖、还是魔,统统不许留下活口。” “今日就算血洗西山,本尊也要让那妖凤堕入轮回!” “是,老师。”玄螭白泽齐声应下,然后各自掉头冲向废墟间蠢蠢欲动的傀儡妖兽。 与此同时,重明鸟俯冲直下贴近地面,九尾妖狐后肢一蹬跃上鸟背,一鸟一狐配合起来简直默契到了极点,短暂滑行过后直接拔地而起,直奔向半空中振翅的青鸾火凤。 一天一地同时开战,各种妖力威压尽数震散开来,栖息于西山的飞禽走兽四散逃窜,兽吼震天彻地,阳炎与业火将夜幕映得亮如白昼,大地则被玄螭的寒气封冻成一片雪白。 黎焕将小鲛人交给阎漠,双眼盯紧缠绕在重明鸟身上的引线寻找源头,然后毫不迟疑的冲向废墟,打算尽快去与刑羿回合。就在这时,纷落的青色羽毛在他身后汇聚成形,下一刻凤凰血刃出鞘,朝他直刺过来! 察觉到身后空气轻颤,黎焕拧身一转直接提刀格挡,精钢铸造的刀身与血刃铮然撕咬在一起,紧接着气浪轰然震散。 那股仿若千斤的力道沿唐刀传递过来,震得虎口登时爆裂,殷红的血珠溢出滴滴答答落在冰面上,凤血独有的气味飘荡而出。 黎焕吃痛得眉心拧紧,抬头看向持刀那人,惊道:“怎么会是你?” 大氅飞扬,兜帽被褪下,凤啻仰着一样半人半妖的诡异面孔定定与黎焕对视,莞尔道:“本尊与你最大的不同便是多了一缕凤魂,所以本尊比你更强,更接近妖,可以化形本体,使用妖法,更可以分魂化形,亲自来取你性命。” “真是非常抱歉,三千年前那缕凤魂找上了你,你就注定会遭此劫难,而没有人能互得了你!” ——inued 第69章 Chap.69 【血刃认主】 说话同时凤啻微微勾起嘴角,属于人类的那半张面孔笑容惊艳,而属于妖的那部分更像是五官抽搐着扭曲了一下,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怪诞。他握住刀柄的枯爪逐一收拢,施加在凤凰血刃之上的力道瞬时加大。 黎焕只觉得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一沉,唐刀震颤,紧接着响起一声极其隐晦的破裂声。他万分惊惧地低头看去,登时发现唐刀刀身与对方那柄暗红色薄刃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裂痕,而且那裂痕随受力增加还在不受控制地扩散开去! 如果刀身折断,自己手无寸铁面注定毫无胜率可言。 想到这儿,黎焕改双手握死刀柄向侧面狠狠一格,拧身瞬间起脚横扫向对方面门,受体内妖魂影响,他的速度与力量都是普通人类的数倍有余,可面对同样具备一缕凤魂的半妖凤啻,这些优势不仅全部化为泡影,甚至还要在实战经验上逊色不少。 凤啻从容侧头避开这击侧踢,身形顺势后倾。黎焕压根没有一击得手的天真想法,只等这短短一秒的时间差抽身后撤,瞬间拉开距离。 凤啻道:“你不过是一个凡人,就算拥有了本尊的一缕魂,却还是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那又如何?”黎焕漠然回敬,“你不过也是借助肉身重生的半妖,本质还不是一个凡人?!” 闻言,凤啻脸色阴枭,唇边泛起的笑容隐去,他长袖一拢,状似无意地掸了掸大氅沾上的一块秽迹,低笑道:“呵呵……看来还真是本尊那位贤弟,将你这不识好歹的容器宠坏了呢!”说罢,凤凰血刃斜斜指向地面,随一个翻腕的动作摆正刀身。 那血刃削薄的刃薄如蝉翼,于黑暗中焕发出淬血般的殷红色泽。 黎焕不禁睁大眼睛,眸底有一抹明亮的光斑随之微微颤动。那暗红色颜色仿若一柄利刃直射进灵魂深处,在其间不断地下降与沉淀,勾起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诡异悸动。他感到心脏狠狠撞上胸膛,继而不舒服地收紧,黎焕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极其克制地咬紧下唇,扣紧刀柄的手指握了又握。 指缝间粘腻的血液早已经浸湿缠绕在刀柄的绸带,更多的沿白刃淌下,一滴一滴落进脚下的碎石间。 凤血特有的甜腻气味浓郁诱人,被也风一吹如入骨的毒药般扩散开来。 嗅到血腥气,夜幕之下与青鸾缠斗的九尾妖狐登时怔住,庞大的兽身调转过来,俯视看向地面:“小焕!” 在它身后,青鸾火凤瞅准时机,翼展铺张,回身就是一道幽碧的业火。 电光火石间,漫天引线收拢,如星轨般变幻莫测,重明鸟身形一闪,瞬时侧身俯冲堪堪避开对方的攻击。灼热的业火迎头炸开,燎焦一片翎毛,戚景瑜心神为之一震,不敢再掉以轻心,勉强抽离目光朝青鸾咬牙怒吼道:“凤啻,你竟敢伤我徒儿!” 青鸾道:“贤弟,本尊就是要他死,你又能如何?” 废墟之上,冰蓝色巨兽四肢踏开,喉间妖力凝聚拧身朝人面白猿喷出寒霜。人面白猿左躲右闪身手灵敏异常,不远处操控它的王婉柔见玄螭有速战速决的意思,当即摸出第二只傀儡卷轴,释放通臂灵猴,一猿一猴合力死死将玄螭卷住,三只妖怪缠斗得难解难分,惊天动地的翻滚出去。 相邻一栋建筑轰然坍塌,树木被齐腰撞断,玄螭一爪掀翻人面白猿还没来得及起身,通臂灵猴直接从另一个方向猛扑上来。沈池修心里焦急万分,可腹背受敌根本抽不开身去解师弟之危,他下意识去看师妹清慈的情况,只见不远处白泽正被五六只小型傀儡兽夹击,本身也是分身乏术。 这些降妖师明显是采取以佯攻干扰为主的拉锯战,其目的就是将他们分散开来,逐一限定住行动,好给凤啻取魂留出足够时间。 刑羿站在拍卖楼二层的一处断墙边缘,一面操控重眀鸟辅助九尾妖狐对青鸾展开攻击,另一面又控制苍狼乘黄二妖与地面的傀儡兽颤抖。男人面色沉静,以十根手指同时控制三只妖兽,将每一次攻击都施展得从容不迫。 从远处传来的妖血愈发浓郁,刑羿眉心浅蹙,终于按捺不住朝黎焕那边扫了一眼。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在乎那小家伙会受伤呢。”在他身后,阎漠单手拎着小鲛人长身而立,微仰着头,目光一转不转地追随着与青鸾厮杀的九尾妖狐。 刑羿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傀儡操控上,淡淡道:“还不到时候。” “哦?”阎漠扬了扬眉,“刑先生似乎很清楚嘛?” 说完,他眼珠转了转,复又意味深长地询问道:“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说:“是第一次察觉到黎焕存在时的那种感觉——”他眼睛瞬时眯紧,余光斜睨过去,“凤啻所用的兵器是什么?” “那是一件具备凤族灵气的秘宝,以妖血渭制而成,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旦嗅到了血腥味就会变得特别凶残。”阎漠偏头看向刑羿,眸光里隐隐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不过凤凰血刃也是这世上最忠诚的兵刃,一生只认用血液喂养它的主人。” “果然。”刑羿说。 阎漠笑笑:“你确实很聪明,即使不清楚这点也能凭感觉猜测出来。” 刑羿:“不,也不完全是猜测。” 听闻此言,阎漠似是不解地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刑羿沉吟片刻,淡淡道:“据我所知,凤族虽为高阶妖兽,却拥有一项与其他妖族都不同的特点,那就是它们并不是真的不会死——每一千年,必经历一次被业火烧成灰烬的劫,所谓凤凰浴火,死而复生。” “我想他们真正的较量应该是从死亡之后开始。” 阎漠莞尔一笑,可这丝笑意却没能传至眸底,玩味道:“真是冷血,刑先生见黎焕‘死’与凤啻之手也不会有丝毫动容么?” “我的动容并不能减缓他所需要承受的痛苦,”刑羿说,“凤凰涅槃不可避免,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阎漠道:“说得好。” 刑羿抬眼看他:“阎先生,这事九尾跟你早就知道了?” 阎漠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刑羿又道:“那我还有一个疑问。” 阎漠:“请讲。” “若小焕被那血刃刺死,之后会发生什么?”刑羿道。 阎漠说:“如你所见,不管是凤啻还是黎焕,他们都是以人身为容器,凤魂为灵体的半妖,其血液兼具凤血的与容器本身的特性,所以他们既相同又存在细微的差别。时至今日,凤凰血刃已经有三千年没品尝过主人味道,他需要在位种同时继承了青鸾血脉的半妖身上决定新任主人是谁。” “换句话说,得凤凰血刃者才是正统的新任青鸾火凤。” 闻言,刑羿一改先前的镇定神色大变,阎漠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样,坏心地弯起嘴角,笑道:“就是你所料想的那样,只有被血刃选中黎焕才能够死而复生,否则本尊的万庆当铺今晚便能迎来一缕新的亡灵了。” 刑羿闻言刹那静了,过了几秒,才道:“九尾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阎漠顿时笑了,啧啧摇头道:“刑先生,你的镇定还真是一点也不招人喜欢呢~” “阎先生,您的幽默感也真是非常挑战我的忍耐下限。”刑羿说,“所以你们的把握是什么?” 阎漠:“高阶妖兽死后肉身泯灭,其三魂却不会消失,而是选择合适的宿主,以寄生的方式保存下去,这是容器的成因——而黎焕是被凤魂选择的容器,而凤啻的肉身则是青龙所选的载体,我与景瑜搏的便是这差之毫厘的微弱差异。” 刑羿眉心锁紧,道:“您又如何能确定不会出现差池?” 阎漠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就凭本尊是无所不知的魔罗。” 得到答案,刑羿不再说话,双手一扯引线,操控好三只傀儡后纵身跃下断墙。 与此同时,梅家大院一角。 随着锵的一声厉响,唐刀终究是不堪重击断成两节,被斩落的刀刃横飞出去插进地面,黎焕握着余下的半截刀柄,整张脸被鲜血糊住,他堪堪睁眼看向持刀缓步逼近的半妖凤啻,血液流进眼窝,最终将世界涂抹成浴血过后的颓废色泽。 凤啻在他近前停住脚步,居高临下睥睨着几乎被自己伤成血人的黎焕,说:“现在你明白了么?你不过是比寻常凡人略胜一筹,与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比性,你的软弱是与生俱来的,就像人类生来就注定会成为妖的猎物。” 说罢,他伸手扼紧黎焕咽喉,将他提起来按在墙上。 黎焕脸颊憋得涨红,下意识会扣住对方手腕,指腹轻颤着抚摸过那些粗糙的硬鳞,讥讽道:“我看到你的样子就觉得很可悲,凤啻……你原与老师同阶位列上古五大凶兽,怎么就甘愿苟活成这不人不妖的模样。” “重烨让你以这种姿态复活,你确定他不是要害你么?” 凤啻脸色阴沉,被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公然挑衅的态度彻底激怒,失态怒吼:“你找死!” 说罢,他右手握正凤凰血刃提刀要刺—— 下一刻,身后传来咻咻两声轻响,灵力引线穿破长空径直缠绕上凤啻手腕。十余米外,刑羿该单手操控操控傀儡,另一只手收紧引线止住对方动作。 “你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凤啻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根本没有回头迎战的意思,一双妖瞳凝神注视着黎焕的眼睛,然后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声音道,“待我吃了他的妖心,三魂重聚,今夜叫你们谁都不能踏出这西山半步!” 半妖冰冷的气息近在咫尺,黎焕的目光却越过他脸侧,独独落在刑羿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包覆着心脏,四下战局明朗,他清楚知道没人能赶来帮他,可就在自己逃无可逃、垂死挣扎的时候,为什么那个人还能表现得那么镇定? “羿哥……” 黎焕动动嘴唇,在喉咙里发出一个浑浊的音节,紧接着那双涣散的幽暗瞳孔倏然收紧,他眼睁睁看着刑羿五指齐动,原本阻挡住凤啻引线登时改变方向,操控着他的手臂将凤凰血刃齐根插进他心口! 那一刹那,天地震颤,被心头妖血喂养的凤凰血刃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凤啻惊呼一声猝然松手,只见那干枯的妖爪掌心被生生灼焦了一大片骨肉。 待到这时,数以万计的引线缠绕上来,将凤啻束紧径直甩飞出去。 黎焕疼得眼前泛黑,徒手握上留在胸腔之外的刀柄,整个人向前迈了一步继而栽倒下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感觉被人拖进怀里,男人向来沉稳的嗓音难得染上一丝颤抖,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既然你非死不可,那就只能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说完,刑羿蓦然抬起头,长臂一挥招来苍狼和乘黄两只妖兽,直奔被捆死的凤啻而去。苍狼一爪趴在那半妖身上,锋利的趾钩直刺入背心,挑出妖心。乘黄一口叼起那鲜血淋漓的器官,然后快速返回主人身边。 刑羿接过妖心一口撕扯下心尖的嫩肉,用牙齿碾碎,然后低头吻上黎焕,将东西渡给他喝。 直到整颗妖心被尽数喂完,刑羿维持着唇瓣轻触的姿势,将脸颊轻轻贴上黎焕沾满污血的脸。 他是被隔绝了感情的降妖师,今生今世,终于体会了一次心疼的滋味。 “欢迎回来……我的……小焕……” ——inued 第70章 Chap.70 【青鸾火凤重临】 腥甜的液体流进口腔,沿食道直抵胃袋,像某种阴冷而又作用迅速的毒。 那一瞬间,原本停止运作的各个脏器逐步复苏,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感从肉体的最深处渗透而出,灼热的高温下,血液开始沸腾,被利刃贯穿的心脏猛然震颤,继而一下一下缓慢跳动起来。 黎焕双目闭紧,冰白的脸颊浮起一丝生气,凤凰血刃焕发的光芒亮至极限,然后又猝然消匿下去,连同体外的刀柄一齐没入胸膛。 残存的意识在黑暗中不断坠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双脚落于地面,那坚实的触感让飘忽不定的感官瞬时归位,似曾相识的烈焰与气浪席卷而来,黎焕在一片温度骇人的火海中睁开了眼睛。 ——那是与第一重梦境一模一样的地方。 二层民居在业火中熊熊燃烧,幽碧的火光冲破天际,肆意破坏的青鸾火凤双翼铺张向后扬起脖颈,朝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啼鸣。与此同时,夜幕一道惊雷炸响,将遮天闭幕的云层割裂成四分五裂的模样,云层从中破开,又一只青鸾火凤从天而降投身火海! 顷刻间,哀啼震天彻地。 业火不沾身的两只青鸾痛苦翻滚,身上覆盖的每一片凤羽尽数化作青色火焰,像失控般自燃起来。 黎焕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怔住,眼睁睁看着两只青鸟被业火灼烧成灰烬,庞大的身影轰然坍塌,彻底被火焰吞噬殆尽。 惨烈的鸟啼声止住,周遭一片寂静,天地之间仅剩下无穷无尽的雨和连雨水也无法浇灭的地狱业火。 黎焕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犹疑地抬起手臂,翻转着手掌在面前摊开。 在这个时间凝固的空间中,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古怪状态,像是笼着层珍珠色光晕。黎焕皱了皱眉,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恰在此时,身后传来野兽穿过草丛的细碎声响,他知道对方早晚会来,所以并没有转身,而是说:“这里是……三魂栖居的地方?” 九尾狐灵在他身边蹲坐下来,温顺地低下头,用兽类特有的湿润鼻尖碰了碰黎焕手背。 “正是。”九尾狐灵道,“我能感受到主人另外两缕魂传来的灵魂波动,他很心疼,既是因为你的生,也是因为凤啻即将迎来的死亡,这一次大概就是永生永世再也没机会相见了。” 黎焕低头看它,伸手抚摸上狐灵的脑袋,一下一下梳理着那里柔软的毛发,说:“你坦白告诉我,遇见半妖凤啻后,老师究竟有没有犹豫过将我交给他的事?” 九尾狐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您觉得呢,小少爷?” “倘若我是他就一定会有那种想法,那毕竟是青鸾凤啻,是老师敬爱的兄长,况且这三千年来他也一直在寻找余下两缕凤魂意图让凤啻重生,如今难得有了机会,当然免不了动那个念头。”黎焕莞尔一笑,那双桃花眼顺势完成一个好看的形状。 九尾狐灵动动耳朵,凝神望着黎焕的眼睛,缓慢摇了摇头。 见状,黎焕不解地拧紧眉心:“难道不对?” 九尾狐灵说:“您还不够了解凤魂与容器之间的关系,恕我冒昧提到了容器这个词。” “没关系。”黎焕道,“你继续。” 狐灵道:“在您的意识里是将凤魂与自身人魂严格分割开的,您认为凤啻应该像那位被青龙复活的半妖一样,冷漠、倨傲、看轻人类、蔑视法则,而且拥有成魔的野望。没错,这些确实属于凤啻,但是却只是他本身的一部分,准确来说是那两缕凤魂所携带的人格,而被您划分出来‘黎焕’则属于第三缕凤魂,也正是主人最为珍惜和难以割舍的。”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凤啻?”黎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您的总结也对,也不对。”狐灵道,“您本身确实是一个凡人,但因为有了凤魂,所以不得不受其影响。这种影响从您尚未出世的时候就早早出现了,时至今日,单单用‘影响’二字其实根本无法描述凤魂对于您本身的深远意义,它不是您的魂,却又和另外三魂一起主导了您的一切——所以您既是黎焕,也是那一缕魂对应的青鸾凤啻。” 或许是担心小少爷没听明白,狐灵想了想,又道:“我想您早就注意到了,阿狸是主人分魂化形而出的灵宠,但性格却与主人天差地别,现在我们有幸面对面的交谈,您也一定感觉到了我与他们的不同之处。” “三魂各自独立,每一缕都可以被当做是本体,只不过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洗礼,无论是人是妖其性格都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然后有选择沉淀的收敛,最终以一种最为成熟的状态定型。” “您所了解的主人是看透这人世三千年冷暖变迁的九尾妖狐,而阿狸和我正是被他藏匿起来的天真和善。”说到这儿,狐灵仰头舔了舔黎焕的掌心,坦言道:“他很爱你,他用他的善守护住你不被凤魂吞噬,又用天真长伴在你左右,让你一世不受这凡尘的利欲侵犯。” “小少爷,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您不用去太过在意主人究竟有没有动过将您交给凤啻的念头,因为他比您能想象到的更加珍惜您、疼爱您,九尾妖狐再冷,也是有血有肉的生灵,而但凡生灵就免不了拥有一颗凡心。” 黎焕笑得眉眼柔和,在九尾狐灵面前单膝跪下,整个人拥抱上去,把头埋在狐灵的颈毛间轻轻蹭了蹭:“你一定是老师的三魂之中最温柔的那一缕。” “小少爷过誉了,”狐灵道,“今夜过后,你我大概不再会有机会见面,但是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很多年。” 说完,它轻轻离开黎焕的怀抱,朝后退开几步,朝黎焕弯曲下前肢,身体低伏,行兽类最为虔诚的大礼。 倏然之间,不远处原本安静下去业火再度拔高,黎焕若有所感地回头看去,只见一抹小小的青绿色身影破焰而出,摇摇晃晃地朝这边飞来。离近之后,他下意识伸手接住那小家伙,定睛一瞧,这才发现竟是一只翼展不过巴掌大小的雏鸟。 小家伙生的头小眼睛大,额心缀着可泪珠儿是的殷虹宝石,它浑身绒毛还未褪尽,新生羽翼微微炸起,看起来有点肥,两只细细的鸟爪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歪着脑袋朝黎焕啾啾啾叫个不停。 “这是……青鸾幼雏?”黎焕看向旁边的九尾狐灵,询问道。 “凤凰浴火涅槃,每一千年都会以这种脆弱的模样得以重生,就算他本身身为高阶妖兽,也摆脱不了凤族的劫。”狐灵道,“主人猜测,这大概就是凤啻想要成魔的主要原因吧……” 黎焕道:“他为什么会失败?” “魔都是由天地造化而来的至阴至邪之物,妖兽若想成魔,唯有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在罪孽最为深重的时候死去,那样一来灵魂不得上天入地,唯一的去处便就只剩下堕落为魔了。”狐灵说,“我想或许是由于凤啻当年三魂俱在,心中尚存善念,下手还不够狠吧。” 黎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随时可以。” 随九尾狐灵最后一声尾音落下,小青鸾煽动翅膀腾身飞起,于半空化作一团青色火焰,拧身一转直冲进黎焕胸口。 像是被一道炙烤得滚烫的利刃再度贯穿,意识凝滞的瞬间,夜幕、暴雨和业火组成的灵魂世界崩裂开来,无数道天光从缝隙间射入,黎焕被刺得闭紧双眼,伸手挡在眉前——周遭的一切轰然退场,黑暗中他感觉有某种熟悉的濡湿触感一下一下摩挲过掌心,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舍意味。 他下意识反手去摸,五指扣紧,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现实世界,刑羿注意到黎焕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呼吸和心跳都逐渐趋于平稳,他正在开口唤他的名字,只觉得怀里那人的身体有些不自然地绷紧。 妖兽乘黄似是有几分畏惧地伏下身子做威胁状,龇着獠牙,脊背兽毛尽数炸开,发出一阵阵示警一般的低呜。 刑羿眉心微蹙,垂眸注视着黎焕心口,只见一点微弱的青色火种缓缓飘起,浮至半空,在黑暗中无限放大,焕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刑羿眸底一暗,向来镇定的神色难得动容。 夜幕之下胶着难分的戚景瑜与凤啻不由得怔住,继而不约而同地朝下看去。 下一刻,炽热的业火喷涌而出,碧光冲破天际,火焰熊熊燃烧似是有凶兽蛰伏其间。 凤啻极度不安地眯紧妖瞳,喃喃道:“这不可能!本尊的凤凰血刃竟然……竟然选一个凡人认作主人?!” 话音没落,凤啻双翼齐振,拧身一转绕过九尾妖狐,妖力凝聚朝地面喷出一道业火。 一天一地两簇业火猝然相遇,热浪轰然爆开,玄螭凝出的冰霜被瞬间烘干,半壁西山在碧绿的火焰中化作焦土。一时间乌云遮蔽天幕,暴雨滂沱而下,一切的一切仿佛重演,像是有一位无所不能的神祇将封存在梦魇之中的记忆复现于世。 庞大的黑影现出身形,巨鸟修长地颈项高高扬起,额心一枚宝石殷红得几欲滴出血来,燃烧着青色火焰的两片羽翼向侧展开,堪称恐怖的高阶威压登时横扫出去,撼得天地齐震,日月失色。 时隔三千年之久,青鸾火凤终于重临世间! ——inued 第71章 Chap.71 【早已注定的死局】 见此情形,凤啻不禁心下骇然,妖力凝聚意欲再次攻击重生而来的另一只青鸾! 九尾妖狐后肢蓄力蹬起纵身跃下重明鸟背,血口张开,死咬上凤啻脖颈。凤啻吃痛惨叫,利爪横扫,锋利的趾钩直插进妖狐肋部,顷刻撕扯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浓郁的妖血倾盆而下,方圆百里之内泛起一股腥甜的铁锈气味,两妖肉搏厮打得难解难分,从天幕坠落,轰的一声砸向西山,然后惊天动地的翻滚出去。 同一时间,二魂归位,肉身化形青鸾,而与之相对的是意识的苏醒则姗姗来迟了一些。 青鸾狭长的凤瞳微微张启,视线缓慢凝聚,下一秒,澄黄的眼仁瞬间怔住,似是难以置信地看过燃尽遍野的幽绿业火。 ——梅家大院早已经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在暴雨中冒着滚滚白气,黎焕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目之所及的景物都比熟悉的模样要小了不少,他第一次以这等视角居高临下地俯视大地。 青鸾复生,业火随之被那具浴火重生的妖身吸收殆尽。 一股温暖的感觉灌满四肢百骸,带来与人类时期完全不同其妙感官,他能清晰感受到属于自身的妖力在血液中流淌,可以听见雨声掩盖之下的一切细微响动,视觉完全不受雨幕和雾气的影响,他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的脸,可随之带动的却是一片散发出青绿色光晕的华丽羽翼! 这具身体一如从前一样能够被随心所欲的支配,但支配起来的感觉则是完全不同的。 黎焕抖抖羽毛,抬起两只纤细的鸟爪在地面跳了跳,登时引得整座西山为之一颤,山石被震塌,轰隆隆滚落下去。 黎焕:“……” 黎焕不敢再随便动弹,小心翼翼地低伏下身体,伸着青鸾修长的颈项凑到刑羿近前,然后很惊奇的发现这家伙还没有自己一根羽毛大!他歪了歪头,十分在意地说:“我看起来怎么样?” “比凤啻那只好看。”降妖师先生将偏心表达的很明显。 “那真是太好了~”黎焕得意的非常想笑,结果那笑声被鸟类的发声结构发出变成了一串奇怪的咕咕声。 刑羿:“……” 尽管天上还有凤啻一魂没被解决,地面也有不少降妖师和傀儡,但是跟这么一只违和感爆棚的小青鸟对视,刑羿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呃……”还不能顺利控制身体的某人感觉有些尴尬,咕了一声,道:“刚才没伤着你吧?” 刑羿伸手摸了摸青鸾锋利的喙,说:“幸好松手快,要不然非得被你压死。” 闻言,青鸾咕咕叫着试图脑袋去蹭刑羿,一不留神扇了下翅膀,羽翼顿时掀起堪称恐怖的气流,将断木和瓦砾一齐轰飞出去,直接拍扁了数十米外意图偷袭白泽的傀儡兽。 黎焕:“……” 黎焕简直被自己这破坏力惊呆了,下意识想要收回翅膀,刑羿怕着家伙控制不好力道又把什么东西震出去,连忙一动五指凝出引线。淡蓝色的细线破空而去,细细粘附住某鸟羽翼,引导他安安稳稳地收拢起来。 “习惯就好了,”刑羿说,“你应该还可以把自己变得小一点。” 黎焕仔细感受了一番体内的妖力,发现改变外形确实不难,不过眼下倒是不需要,毕竟还有个麻烦没被解决。 想到这儿,他扭头去看战局胶着的凤啻与戚景瑜。 ——自他陷入昏迷后,刑羿无法专心支援,失去重明鸟辅助,走兽与飞禽的优劣差距登时毕现,就算先前戚景瑜一击得手将凤啻咬翻在地,可两妖一旦分开,凤啻重回天上,一缕分魂只差并不会造成多么显而易见的损失。 刑羿眉眼轻抬顺青鸾火凤视线看去,淡淡道:“现在还差最后一魂,要亲自去试试这妖形好不好用么?” “当然,”那青鸾用黎焕的声音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完,它垂下左翼直铺向地面,刑羿当即会意收起引线,身手敏捷地沿翅膀直攀上青鸾脊背。 待他站稳,青鸾再也无需顾及误伤的可能性肆意震开双翼,猛烈的气流将一切横扫出去,青鸾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啼声响彻长夜,它于半空中拧身一转,继而又拔高数丈,悬空停在与凤啻相当的高度。 刑羿拂手收起苍狼乘黄二妖,改专心操控重明鸟。重明鸟俯冲下去掠过地表,九尾妖狐再度跃上鸟背。 一时间,三大妖兽聚首,没有片刻耽误直接开战! 那一刹那,成千上万道引线割裂夜幕,交织出天罗地网将三只妖兽网络其间。九尾妖狐兽尾舞开,喉间妖力聚拢,至阳至热的阳炎喷射而出,顷刻将漫天暴雨烘干成雾气。滚烫的热浪席卷而来,凤啻临危不惧,于削铁如泥的引线缝隙间拧身避开,紧接着快速拔高,翼展打开掀起狂风,张开铁喙正要以业火还击。 电光火石间,黎焕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两只锋利的鸟爪凌空砍下,径直穿透皮肉,将凤啻脊背撕裂开来。 凤啻失声惨叫,强忍疼痛,转身改攻向黎焕。 那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震撼景象,两只青鸾火凤于狂风暴雨中同类相残,浓烈的凤血气息挑拨着所有妖兽最为敏感的嗅觉神经,就连那些三魂尽失的傀儡都变得躁动不安。 “快看!”地面上一个降妖师大吼,“凤大人有危险!” 王婉如操控两妖被玄螭步步紧逼,牵动引线的双手被寒气所伤冻得青紫,惊闻此言,她万分焦急地抬头看向战局——凤啻应战九尾妖狐并不算困难,可如今不仅失了一魂,还要以一敌二就不可能不落于下风! 怎么办?! 这短短的分神瞬息,玄螭兽爪高抬,将反应慢了片刻人面白猿踏于爪下,紧接着撕扯下猿首咬碎吞进肚里。 王婉如神色徒然大惊,果断释放出最后一只傀儡,然后朝身旁一名下属厉声吩咐道:“联系重烨大人!就说主人身陷险境,速来增员!” “是!”那人回复同时直接挂蓝牙耳机,拨通号码。 与此同时,上千公里外,搁在紫檀几案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下一刻兀自震动起来。 潮湿的海风吹进窗口,将薄薄一层窗纱轻轻扬起。长身立在几案旁的男人垂眸看了一眼来电讯息,他什么也没有做,而是继续保持着那种标准的站姿,目光重新落回黑暗中的某一点。 房间内没有开灯,除了手机持续不断的震动外,还有一种细微而暧昧的吮吸声从沙发那边传来。 重烨单手撑着沙发靠背,一腿曲起膝盖抵在柔软的坐垫内,被他压在身下的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全身赤裸的男孩子。 那男孩长得非常漂亮,脸色却呈现出一种重度贫血的苍白,纤长的眼睫略略垂拢,眼仁空洞,桃花眼特有的妩媚轮廓失去了神采,除去一丝游离的微弱气息,他与死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血珠从唇瓣与肌肤贴合的缝隙滑落下来,在少年过分白皙的肌肤上缓缓滚落,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印记。 重烨贪婪地吮吸着对方体内剩余不多的血浆,游离在窄细腰胯间的手掌将肌肤抚摸得发红,不远处震动声还在继续,他终于不耐地皱了皱眉,犬齿抽出,继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那处红肿的齿印。这才直起身子,然后从茶几上取过餐巾,十分优雅地拭去嘴角沾上的血迹。 “不像。”他冷眼注视着断气的人类少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评价道。 站在几案旁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接话道:“凤大人的容貌又怎么可能是凡人能比得上的?像个一两分就很不容易了。” “也对,凤啻的脸确实好看。”重烨也笑了,伸手取过衬衣披上。 他下身的长裤完好,并没有要那个孩子,仅是吸血满足嗜血的瘾症,但活口还是不能留的。 嗡嗡震动的手机停下,屏幕熄灭下去,等待接通的时常耗尽,看来主人是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男人不禁又看了手机一眼,默默在心里得出这番结论,然而这念头还没消失,震动声继续,还是同样的号码。 重烨不紧不慢地在另外一组干净的沙发上落座,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道:“是谁?” “回主人,是凤啻大人的手下。”那男人如实回答。 “本尊记得今晚他去参加北京城的一处地下拍卖了,还是鬼车的渠道?”重烨回忆道。 “正是。”男人说,“凤啻大人在京城那家紫砂雅苑茶庄偶遇了魇魔,担心她对您不忠,所以想看看替鬼车联系的妖究竟是谁,所以才决定过去处理一下。” 重烨闻言静了几秒,抬眼看向他:“有结果了?” 男人朝他欠了欠身:“跟您猜测的一样,那晚去茶庄赴约的并不是魇魔。” “九尾的人吧?”重烨冷笑道。 “是他那位小徒弟。”说完,男人眼珠转了转,再看向自家主人时,眸底倏然漫上一抹深意在里面,“您知道有诈,还放任凤啻大人去,这究竟是——?” 重烨向后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两片唇轻含着茶盏边缘却没有喝。黑暗中,男人幽深的瞳底妖光逸散,隐隐带着丝玩味而又古怪的温柔在里面。 “你应该知道,九尾那家伙固执得很,定会将那个小家伙死死圈养在身边,我若想拿到凤魂恐怕少不了将整座北京城折腾个天翻地覆,反倒是不如退他一步,将手上的两缕魂送还回去,至少先让凤啻三魂重聚,彻底化妖啊!” 男人了然一笑:“您看上那个小家伙了?” 重烨皱了皱眉:“你说黎焕?” 男人平平“嗯”了一声,重烨顿时失笑,摇头道:“太嫩了,要是放在当年还差不多,现在实在是没多大兴趣,本尊总不能重新跟凤啻认识一次吧?” 男人想了想,直言不讳道:“您还真是口不对心呢。” “为什么这么说?”重烨眉尾一挑,以一种审视的眸光与他对视。 男人说:“今夜过后,损失两缕凤魂的人是您,而受益最大的只有黎焕,这笔买卖要想回本,恐怕只有将他占为己有这一条路可走,不是么?” 重烨笑而不语,并不答话。就在男人以为他不会做出回应的时候,重烨忽而将茶盏内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轻声道:“那孩子确实继承了凤啻太多的优点,本尊第一次通过降妖师的肉身与他接触时也险些没分清楚。” “——黎为拂晓,焕为火。倘若凤凰血刃真选择他成为下一任青鸾,那么他迟早会成长为三千年前凤啻,从容貌到脾气秉性,再到那颗成魔的野心。” “既然这样,那本尊可以等他长大。” 男人愣了一下:“那这电话?” “不用管它,人之将死,就让凤啻走得绝望一些好了。”重烨朝对方做了个退下的手势,说,“你也早些回去吧。” 男人朝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是……” 说完,男人化形白首赤足的猿猴,直接从窗口翻出一跃而下,乘着夜色一路向北离去。 而同一片夜幕之下,北京城,西山山脚。 轰的一声,天地震动,凤啻被生生撕扯掉半边翅膀,羽翼沾满血迹,重重摔进泥泞的积水里。另一只青鸾从天而降,一爪如铁钳般扣紧他脖颈,另一只鸟爪从背后透入直插胸腔,牢牢握住某个器官后再次振翅腾空。 被血管筋肉连接的妖心被拔出体外,凤啻绝望抽搐,再彻底拉断后猝然一僵,紧接着在一阵耀眼的青色光芒后退回人形。 黎焕化身的青鸾凌空直上,将那个妖心抛弃,拧身一转以鸟喙衔住,直接吞入腹去。 九尾妖狐落于地面化形为人,戚景瑜走到凤啻身边单膝跪下,伸手拂去挡在他眼前的一缕发。凤啻胸前开了个血洞,血浆与积水混合在一起蔓延开去,他死死盯住戚景瑜,那张半人半妖的脸不住抽搐,最终定格成一个异常狰狞的表情,便再也没了动静。 戚景瑜深深缓了口气,冰凉的掌心拂过凤啻眼睫,轻轻合上了那双到死都满含怨毒的眼睛。 身后脚步声响起,戚景瑜没有回头,阎漠停在他身后半米的位置,淡淡道:“你还好么?” “只是没有第一次那么难以接受。”戚景瑜的声音很平静,“其实在我心里,只有死在三千年前的那位才是真正的青鸾火凤,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inued 第72章 Chap.72 【黑暗前的黎明】 听他说完,阎漠眸底浮起笑意,颇为无奈道:“倘若你真这么认为,去年冬天木兰围场的那次见面,你就不会心甘情愿的受那一刀了。景瑜,就算你是擅长欺诈人心的九尾妖狐,也不可能蒙蔽过我的眼睛。” “因为你是魔。”戚景瑜的声音冷漠而固执。 阎漠闻言顿时笑了,玩味道:“景瑜,承认我了解你真的那么难么?” 戚景瑜不置可否,没有说话,起身后脱下西装外套盖住凤啻尸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来到阎漠近前,淡淡道:“那原本不是他的肉身,只是受凤魂影响异化出了五分容貌,我不想他落进旁人手里,也不想再带去别处,就让这事在西山了结吧。” 这话并没有说得太过直白,可阎漠心里清楚他的意思,目光越过戚景瑜落在凤啻身上,他抬起空闲的左手轻轻打响一记响指,下一秒幽绿的业火凭空蹿出,迅速覆盖住尸体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 戚景瑜站在背逆向火光的地方,眼睫垂拢,静默不语,像是在完成一个无比沉重的仪式。 远处交战继续,凤啻已死,降妖师人心涣散,渐有溃不成军的迹象。 暴雨骤停,云开雾散,一轮初生的朝阳从东边探出地平线,刹那间喷薄的金红色光芒射穿黑暗,拂晓已至,而三千年后的青鸾火凤也完成了至关重要的涅槃重生。 青鸾落于地面化作人形,吞噬完最后一缕凤凰,黎焕觉得头有些晕,恶心感非常严重。彻底成妖后身体各方面机能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尤其是的五感和力量,他尝试着朝前迈出一步,想尽快适应过来,只听见“嗒”的一声轻响,有什么掉了下去,滚进脚边的草丛里。 黎焕正要弯腰去捡,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搭上他肩膀,轻轻握了握。 “我来。”刑羿说完径直从他身侧绕过去,在草丛里找到了那个小东西。 “是什么?”黎焕问道。 刑羿转身摊开手掌给他看,黎焕定了定神,只见他掌心躺着一枚泪珠形的半透明晶石。那晶石殷虹似血,其内一抹暗红的妖光缓慢流转,黎焕能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妖力十分熟悉,犹疑道:“这难道是?” “凤凰血刃。”刑羿替他说出来,“既然唐刀断了,就接受它吧。” 黎焕表面点头应下,心里对这柄有灵性的刀多少有些介怀。 今夜其实是它间接决定了自己和凤啻的生死,虽然那一刺是刑羿动手,可毕竟由于凤凰血刃的选择,他在短暂死亡的间隙得意返回三魂栖居的地方,见证凤魂融合,并且一举吞噬掉新生的雏鸟。 想到这儿,黎焕并没有去碰血刃幻化而成的晶石,只是说:“你先替我收着好了。” 刑羿随手把晶石装进口袋,然后伸手摸了摸黎焕的头。黎焕放松下来以后觉得很累,索性上前两步软绵绵地钻进刑羿怀里,像一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搂着他撒娇似的不动换。刑羿知道这货是什么意思,只好打消帮忙善后的打算,转身把某人背起来,带他往戚景瑜和阎漠的方向过去会合。 黎焕下巴枕着男人的肩膀,歪头去看刑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英俊的五官轮廓分明,深邃的眸底有一种冰冷却温柔的光在里面。察觉到某人的视线,刑羿偏过头与他对视,淡淡道:“在看什么?” “我在想你操控凤啻捅我的那一下……”黎焕边说边伸手过去搂住刑羿脖颈,脸颊贴上他的侧脸轻轻蹭了蹭,“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被背叛了,而且是被最重要的那个。羿哥你知道么,其实凤啻来找上我的时候我心里很怕,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知道拖下去必死无疑……当时脑子里太乱了,有很多个念头,不过最清晰的就是我知道自己放不下你。” 黎焕的声音软绵绵的,略微显得有些沙哑,听上去特别委屈。 刑羿眸底染上笑意,觉得这家伙真是傻得可爱,正要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两人想贴的部位融进了某种温热的液体,而背后那人的呼吸也乱了。 原来是真委屈了……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心疼,无可奈何道:“我怎么可能背叛你?” “我不知道,那时候实在没法想太多。”黎焕晃晃脑袋,故作镇定地压抑住嗓音的颤抖,他以为刑羿没发现,悄悄用袖口把眼泪擦干净,继续道,“上次茶庄的事还没有结果,每一个人都很可疑,自然也……包括你。”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声音不自觉的弱下去。 刑羿无声一哂,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我要怎么办?” 黎焕十分平静地“嗯”了一声,侧过脸细细亲吻过对方耳后敏感的肌肤,用一种似是非常不舍口吻说:“我就当自己睡错了人。” 刑羿:“……” 刑羿简直要被这家伙逗笑了,哭笑不得道:“听这意思,我对你来说也就只有那方面的用处了?” 黎焕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索性顺着这种愈发猥琐的思路继续下去,道:“不要说得自己好像被利用了一样,明明每次爽到停不下来的都是你吧,降妖师先生?” “我倒是想停,某些妖怪也得让呀?” “喂,讲道理的话我只是前半夜不让好么?!” “所以后半夜舒服了就不管我了?你们妖怪还真是薄情。” “……”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心说这特么是什么流氓思维?做到那时候早就感觉不到爽了只有痛好么?!如果这都算薄情,那世界上最长情的一定是飞机杯喽,毕竟不会要求停下来!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飞机杯那儿去? 这特么不是自黑么?! 黎焕:“……” 黎焕被自己的脑补搞无语了,赶紧晃晃脑袋把那些奇怪的念头赶去出。 不远处,见二人过来,戚景瑜和阎漠停止交谈,分别转身看向他们。走进以后刑羿松手把黎焕放在地上,黎焕注意到那簇燃烧的业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脑中不禁回想起九尾狐灵的那句——他很心疼,即使因为你的生,也是因为凤啻的死。 黎焕猜不出老师对凤啻究竟存在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若仅是兄弟二字,无论如何都太单薄了些,可若是还有别的有显得非常不合理。在他的印象里老师确实是个感情寡淡的妖,从来都没有大喜大悲,也从来没出现过能让他为之动容的事,如此想来,刑羿所说的妖怪薄情也并不是不无道理的。 然而此时面对戚景瑜,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不同。 ——所以说,妖怪薄情,只是因为没遇到动情之人吧。 四人碰面的一瞬间气氛有些尴尬,戚景瑜沉默,黎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师徒二人不语,刑羿和阎漠更不方便贸然开口,倒是有几分默契地对视一眼,刑羿垂眸,意有所指地朝下一瞟,阎漠微微愣住,继而会意,提起被大氅裹住的小鲛人怒刷存在感的清了清嗓子。 黎焕猛然回过神,这才想起杜秋这档子事,赶紧把东西接过来搂在怀里,扒开大氅查看情况。 先前受过惊吓,那小家伙现在非常敏感,外加离开水的时间有些长了,他抱住身体缩成一团,刚一接触空气当即害怕地“啊”了一声,死死埋着头,身体抖得很厉害。 从前自来熟的小鬼变成这副模样,黎焕心里很不是滋味,手掌探过去想稍微安抚一下,又担心吓到他,最后只轻轻摸了摸杜秋湿漉漉的头发,然后重新把他包裹好。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变回人类?”黎焕眉心微蹙,抬起头给了阎漠一个询问的眼神。 阎漠笑了笑,说:“如果有,你觉得景瑜会让你以半妖的身份活到现在么?” 黎焕闻言瞬间怔住。 阎漠又道:“不伤害原主而分离去妖魂的方法根本不存在,妖化是不可逆的,三魂的玄妙远超过了我们的认知,否则重烨也不会花费那么多年去研究融合半妖的方法。至于这个孩子,只能等人格恢复以后,慢慢接受自身的事实了。” 这话明里是在说明有关杜秋的问题,实则是在给关系愈发微妙的师徒二人制造话题。 戚景瑜当然听出了某只魔的意思,很自然的接话道:“小焕,你不用自责,也不用太过悲观。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孩子运气确实不好,成为了别人挑衅我们的牺牲品,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到也不算很差,至少他能回到妖的世界,你是老师最心善的徒儿,今后好好待他便是。” 他伸手仔细梳理好黎焕额前的碎发,又擦干净他脸侧的一处血污,叮嘱道:“继承凤魂后,你的血液会比从前更加特别,别嫌老师烦,今后一定当心不要受伤。凤族涅槃千年一次,过程很痛苦,每一次重生后都会经历几年的雏鸟期,那段时间会很虚弱,容易被同类觊觎,可只要熬过去你就会明显感觉到妖力增。” 说到这儿他略略一顿,继而抬眼看向刑羿,说:“我相信你会照顾好他,刑羿,我很欣赏你的果断,也很欣赏你的狠,你今天代替凤啻刺的那一刀——说实话,真是太令我意外了。” 刑羿道:“您也认为是我背叛了你们?” “不,”戚景瑜莞尔一笑,“我只是确定了你的能力,扪心自问我无法对小焕下手。比妖更狠的人不多,你恰恰是这种很特别的人,很适合在妖的世界活下去。” “九尾大人过誉了。”刑羿说。 就在这时,玄螭白泽解决完最后的降妖师和傀儡兽,纪淸慈变回人形率先赶过来朝戚景瑜恭敬欠身,道:“老师,处理干净了。” “有活口么?”戚景瑜问。 “有,”纪淸慈道,“师兄留下了凤啻很器重的那个女人,老师要审?” “当然,等下回去了直接把她送进万庆当铺。”戚景瑜略微一扬嘴角,眸底寒意乍起,冷得仿佛结了层冰,吩咐道,“用不了多久西山大火的消息就会传出去,这件事敏感,很容易被人类联想到是妖所为。” “这里不安全,池修白天多半还得奉命过来调查,我们也尽快离开,回去以后你们抓紧时间休息,等我和魔罗审完那个女人,过两天一起在茶舍碰个面,商量一下接下来的问题。”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然后心照不宣的没有多说。 ——inued 卷四·提线人偶  第73章 Chap.73 【返回茶舍】 离开西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沈池修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而是只身回到住处等上面的出警通知下来。纪淸慈负责驾车送戚景瑜、阎漠,以及留下活口的降妖师返回万庆当铺,有关审讯如何进行的安排戚景瑜不说,其他人作为晚辈自然是不方便多问。 黎焕抱着躲在大氅里的鲛人坐在后车副驾驶,大脑一片空白,怀里的小家伙抖得很厉害,似乎非常害怕,他不敢随便乱动,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要拿这孩子怎么办——妖力薄弱,无法自保,甚至无法长时间离开水……在妖怪的世界几乎遍地都是他的天敌! 想到这儿,黎焕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对杜秋的遭遇过意不去。 阿狸蹲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翻着一双狐狸眼很费劲地瞄某坨占了它位置的鼓包看,尽管知道那家伙是杜秋,但是这并不影响小心眼狐狸吃醋,只不过碍于小少爷心情不好某狐灵这醋不敢吃得太过明显罢了。 刑羿单手稳住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取了根香烟含进嘴里。 黎焕若有所感地回过神,自觉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火。 白烟吹散,在封闭的车厢内缓慢浮动,刑羿偏头看了某人一眼,知道他心里有事却没有点破,只是道:“九尾的意思,你听出来了么?”他随便挑起了一个话题,为的就是稍微分散下这家伙的注意力,省得越想越纠结到最后挤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黎焕点了点头,声音透着几分不确定,说:“老师似乎是想对协会动手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凤啻手下的人都是降妖师,这目标所指的东西太过明显,不过我实在是想不明白,降妖师协会究竟为什么要跟重烨合作?”他抬头看向刑羿,“难道就为了那人造傀儡的技术?” “我不知道,”刑羿坦言道,“我在协会的时候很少过问管理层的事,对他们的很多决策都并不了解,而且我真的不相信会长会同意协会跟妖合作,所以你的疑问也正是我的疑问。” 黎焕听出对方话里有话,索性直言道:“你有什么打算?” 刑羿略一沉吟,说:“我想亲自审一下那个女人。” “可以,”黎焕说,“不过老师他们也累了,估计今天不会开始,我们先回去等休息好了再去也不迟。” 刑羿“嗯”了一声,伸出夹着烟的手轻轻拨开黎焕脸侧的碎发,静了几秒,还是安慰道:“你不用想太多,杜秋的事与你无关,硬要说起来恐怕应该是在挑衅戚景瑜和我之中的一个,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错。” 男人的指腹温热干燥,因为需要精准操控引线,所以被保养的很好,没有一片影响触感的死皮或是硬茧。黎焕非常喜欢被刑羿抚摸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对方身上的冷漠会被无比奇妙的弱化下去,只留下一种让人沉沦的细腻温柔。 他顺势靠进刑羿怀里,阖眼不再说话,刑羿揽住他的肩膀,低头在额头处印下一吻。 被全程无视的阿狸简直被眼前堪称温馨的一幕造成了暴击伤害,默默捧着碎成渣的玻璃心滚进角落吃狗粮去了。 半小时后,辆车分开,刑羿驾车提前拐进什刹海胡同,在彼岸茶舍后门停稳。 黎焕动作利索地开门下车,快步穿过庭院,走进与卧室相邻的那间偏房,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温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大氅,将小鲛人放了进去。杜秋失了人格记忆之后变得特别胆小,刚一入水就害怕地贴紧靠墙的一侧不肯过来。 阿狸扒着浴缸边朝里看,两只耳朵拉拢下来,叹气道:“上次走的时候,我们还约好了有空一起玩游戏来着。” 黎焕被溅了一身水,也顾不上换衣服,直接单膝跪在盥洗室的地板上,试探性地朝杜秋伸出手,结果还没碰到对方,杜秋就吓得鱼尾一甩,躲到浴缸另外一边,沉到水里不动换了。 黎焕:“……” 阿狸怕他太受打击,用毛爪子扒了扒黎焕胳膊,道:“小少爷,你也别太着急了,他还是需要适应的。” “我明白,”黎焕缓了口气,吩咐道,“你去把犼妖带过来,那毕竟是杜秋的傀儡,相处时间比我们都长,他又疼那只犼妖,连三魂都没忍心散去,或许还能有点印象。” 阿狸点点头,依言跑出去捉犼妖去了。 过了一会儿,开门响,刑羿和阿狸一起进来,阿狸叼着那兔子似的犼妖的后颈毛,交给黎焕后自觉退了出去。 因为小鲛人一害怕就习惯性甩尾巴,所以把浴缸里的水溅的满地都是,折腾了一晚上黎焕早就累了,蹲了一会儿感觉头晕得厉害,索性在湿淋淋的地板上坐下来,抱着犼妖吸引杜秋的注意。 杜秋原本怕人不敢抬头,但似乎确实对自己的傀儡有印象,发现犼妖以后偷偷朝这边瞄了几眼,漆黑的眼珠倏地一亮。黎焕注意到这处细节顿时觉得有戏,执起犼妖前爪朝杜秋晃了晃。杜秋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朝这边游过来,两只手掌趴着浴缸边缘,脑袋凑到犼妖旁边,友好有有些兴奋地“啊”了一声。 但那犼妖对此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因为陌生人靠近而十分防备地往黎焕怀里缩了缩。 “奇怪,”黎焕眉心浅蹙,把快钻进他衬衣里的犼妖拎出来,往杜秋那边送过去,“这小家伙好像把主人给忘了。” 刑羿说:“有可能,合成这种半妖的原主是兔子,智商确实不高,记不得主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黎焕按着不让它乱动,好让杜秋可以趁机摸摸它。 “羿哥,说实话我有点犹豫,杜秋被异化成了鲛人,离不开水,难道以后要一直养在浴缸里么?” “鲛人是群居的妖,在南海有特定的生存水域,”刑羿道,“我认为等他人格恢复以后可以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愿,看看是愿意留下,还是愿意和同类生活在一起。” 黎焕闻言回头过去看他,讶异道:“那怎么能是同类?杜秋是个人啊!” 刑羿没着急开口,在黎焕身边单膝跪下,他凝视对方的眸光十分认真,然后才心平气和地说:“时至今日,你已经不能再将人造半妖和妖区别开来了,它们是完全一样的,继承了妖魂的特性,就像你当初追捕的傲因,它们都不再是人了。” 黎焕感觉心脏狠狠颤了一下,静了半响,说:“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他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羿哥,我生来就是半妖,老师又一直把我当做妖来抚养,从小到大我接触过的妖远多于人,正因为这样我形成了另外一种三观,认为妖是同类,降妖师是敌人,斩妖除魔是世上罪大恶极的事。” “至于你,你毕竟是个成年人,有能力去面对这个世界可能对半妖造成的伤害,而且你还有我,所以不管变成什么你都不是单独的一个。”黎焕垂眸看了正在逗犼妖的杜秋一眼,唇线扬起,笑得一脸无可奈何,“可他不是——你也看到了,他不记得你,也不记得我和阿狸,唯一有印象的只是被当做同伴的傀儡兽,他还很小,却活得很孤独。” “就算鲛人群居,他去了也注定会成为异类,你了解妖有多残忍,就知道异类的下场会有多可怕,你让一个从文明社会走出来的孩子,怎么去适应胜者为王的妖的世界?” 刑羿不置可否,说:“你决定吧,我听你的。” 其实黎焕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强行将鲛人留在陆地上,就相当于把鱼困在浴缸里,他不能确定这种做法是对是错,但是有了前车之鉴,在一切结束以前,他不敢再放任没有自保能力的杜秋离开彼岸茶舍。 随后两人不再说话,一起返回隔壁房间洗澡休息。 这一觉黎焕睡得很不踏实,彻底化妖后五感变得比以前更加灵敏,隔壁稍微有一点水声他就会醒过来,然后忍不住过去看看杜秋是不是出事了。几次之后,明显感觉备受冷落落的降妖师先生不太开心了,直接用引线把某人捆了个结实,拎过来抱着睡。 黎焕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太紧张杜秋了,还是不适应现在的身体,总之整只妖都非常神经质,然后非常纠结地发现一被捆绑各种症状都有所缓解,于是又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是个抖m…… 到最后黎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状态下睡着的。 同一时间,彼岸茶舍外。 白首赤足的猿猴纵身跃下屋顶,稳稳落在茶舍正门的石阶前,他抬头看了眼匾额上阴刻的四个大字,又伏在门板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注意到有人回来了,那妖神色如常,趁着胡同没人经过,它从容推开门板,庞大的身躯顺势缩小,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 层层包裹在茶舍之外的结界一道也没有触发,那只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穿过前院,在两间偏房前驻足片刻,然后委身钻进了其中一间。 听见动静,杜秋吓得缩回浴缸角落,一脸惊惧地注视着门缝外的一片黑暗。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杜秋犹疑不定地又等了一会儿,一切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小犼妖一蹦一跳发出的细微动静。 他一点一点游回浴缸边缘,双手一撑探出半个身子,小犼妖跳过来微微抬起脑袋,毛茸茸的鼻翼动了动,十分亲昵地嗅着少年还带着水汽的下巴。 杜秋豁然一喜,睁大眼睛盯着那只乖巧的兔子,他张张嘴唇,发出一个非常模糊的声音。犼妖歪着脑袋,像是听懂了一般,后腿蓄力一蹬跃上浴缸边缘,趴下不动了。 那个发音是:“……白” ——是他忘记了一切,却独独留在脑海里的,属于傀儡的名字。 ——inued 第74章 Chap.74 【勾结】 傍晚时分,夕阳沉落,映得什刹海碧透的湖水鎏金万顷。 沿湖一圈打着八十年代怀旧气息的酒吧夜店开始上人,工作人员在门口摆开露天大排场,烧烤的青烟袅袅飘散,当夜色降临,这片古老的城区非但不会陷入沉睡,反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一缕金红色的光从窗帘缝隙间穿过,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描摹出一道渐弱的光带。 黎焕似是受到了惊扰一般皱了皱眉,棉被之下搭在男人腰侧的胳膊顺势收紧。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有些低,他不舒服地缩瑟着肩膀,朝那具温暖身体紧贴过去。男性刚睡醒时本来就敏感,黎焕下面起了反应,这一贴正好蹭上对方肌肉紧实的大腿,半梦半醒间舒服得低低“唔”了一声,不禁腰胯轻晃,断断续续地摩擦起来。 正靠在床头划手机屏幕浏览新闻的降妖师先生动作停下,眼睫垂拢,意味深长看了某人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伸手拉住棉被边缘,把黎焕露出来的肩膀盖好。 黎焕本来就睡得不熟,那股微妙的感觉一上来,整个人登时清醒。他长腿横过刑羿身体顺势撑身起来,以一个骑跨的姿势趴坐在男人身上,双腿夹紧,两人微勃的部位触碰在一起,过电般畅快的感觉撩拨着还未完全苏醒的末梢神经。 “啊……” 黎焕颤抖地小声呻吟。困得依然睁不开眼睛,像一只懒洋洋的树懒那样慢慢磨蹭过去。刑羿抬起握手机的胳膊给某人腾开地方,黎焕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两人很自然地亲了个早安吻。 那个吻一触即分,彼此都没有深入的意思。 黎焕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亲完朝旁边“咕咚”一滚。刑羿手臂一揽把人抱进怀里,然后继续看新闻。 “什么时候醒的?”黎焕毛茸茸的脑袋在男人臂弯里蹭了蹭,睁开一只眼睛去看手机屏幕。 “两小时前吧。”刑羿说,“你要是觉得累可以再睡会儿。” 黎焕胡乱摇摇头,注意力全被新闻内容吸引过去—— 报道称,昨夜北京南部遭遇罕见雷暴,引发了山体滑坡和特大火灾,一家高档会馆在火灾中化为废墟,更有数十名人员伤亡。警方正在针对这一事件进行深入调查,目前已基本排除人为迫害的可能性…… 这套说辞官方且老套,但是对于舆论安抚非常奏效,将一切推给天灾,无疑会省去很多麻烦的解释和圆谎。 黎焕看清楚套路以后就不在感兴趣,打着哈欠道:“你不是说想去亲自审问那个女人么?现在时间差不过了,我们走吧。” “我自己去,你留在这儿好好休息。”说完,刑羿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翻身下床去盥洗室冲澡。 黎焕不明所以地看着盥洗室敞开的门,道:“不用我陪你?” 刑羿说:“你那么放心不下杜秋,就陪他两天吧。” 接下来“哗哗”的水声响起,两人自觉不再交谈。 黎焕沉思片刻确实也是这么回事——老师和阎漠都在万庆当铺,如今刑羿也要过去,这三人拷问和审讯的经验都非常丰富,自己确实没什么必要过去凑热闹,况且也不能留杜秋一个人在茶舍。 想到这儿,他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两人等下要穿的衣服,然后走进盥洗室和刑羿一起洗澡。 夜七点,天色依然没有完全暗下去,漂浮在西面天幕的火烧云红得耀眼,金色霞光从云层边缘透出,而西面则呈现如入夜后的深蓝,几颗高亮度的星宿显露出轨迹。 这是一天之内天空层次感最为丰富的时刻,像细腻的厚涂油画般美得令人窒息。 洗过澡,刑羿黎焕穿戴整齐后离开卧室。 盛夏将至,彼岸茶舍的庭院植被生长茂盛,阿狸闲得无聊在锦鲤池子旁边扑蝴蝶玩,见两人过来赶忙摇着尾巴迎上去,吐着舌头道:“要出门喵?我都快无聊死了。” 黎焕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说:“羿哥去找老师和阎先生,打算看看那女人的审问结果,你要一起?” “你不去么?”阿狸说。 “杜秋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黎焕解释道,“况且我不懂刑讯计较,去了也帮不上忙,等他们回来转述给我听就可以了。” “这样啊……”阿狸小声嘟哝了一句,显得有些失望,它跟刑羿说不上熟,再加上心里还是介怀对方降妖师的身份,一起出门总觉得怪怪的,于是说,“我还是留下来陪你照顾那个小鬼好啦~” 黎焕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而对刑羿道:“那你早去早回,有事电话联系。”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低头在黎焕额心印下一吻。黎焕心跳猝然漏了一拍,心里很喜欢这类无需语言而是单纯用行动去表达的感情,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他一如既往的冰冷寡情,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温柔。 这世上有的人很暖,会对每一个与他相熟的人都好,而刑羿恰恰处在另外一个极端——正因为被磨灭了绝大多数的感情,所以他的柔情只此一份,独一无二,再也没有多余的可以分享给旁人。 一吻结束,刑羿抚开黎焕眼前的碎发,低声道:“那我走了。” 那一瞬间,黎焕脑中莫名浮现出一种平淡过日子的错觉,或许就在一早一晚的“那我走了”和“欢迎回来”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对话中,过完属于凡人寥寥数十载的生命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生老病死固然痛苦,可是若能白头到老,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刑羿见某人只顾傻笑也不知道回话,手指下移惩罚性地刮了刮黎焕鼻梁。男人的眼眸很深,目光专注而沉静,那动作颇有几分宠溺暧昧的意味在里面,黎焕简直被这个小细节电得通体舒畅,顿时少女心泛滥,整个人都快化了。 默默受虐的九尾狐灵不开心地趴在鱼池边,用爪子欺负里面的锦鲤打发秀恩爱的垃圾时间。 不一会儿,某两人终于腻歪完,刑羿穿过前院推门离开彼岸茶舍。黎焕脸颊泛红,长长舒了口气,重新看向某狐灵,笑道:“这锦鲤是日本妖怪特意给老师送过来赏玩的,你要是给弄死了几条,就不怕老师把你扔水池里养?” 闻言,狐灵毛茸茸的胖爪子登时僵住,静了几秒后默默抽出来抖了抖水,然后用一种“虐狗者死”的幽怨眼神看向黎焕,说:“小少爷,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变了?” 黎焕皱了皱眉,疑惑道:“有么?” “有啊~”阿狸说,“主人把你从小宠到大,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别想碰你一根汗毛,导致你这家伙打小就目中无人,看上去衣冠楚楚纯良无害似乎很有教养的样子,其实一肚子坏水,小小年纪就比妖怪还要奸诈呢!” “怎么听起来一点都不招人喜欢……”黎焕哑然失笑,一对好看的桃花眼笑得弯起来,顺着那傲娇狐灵的话往下说,“那我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阿狸朝天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地磨牙道:“一股恋爱的酸臭味!你们在一块好几个月了好么?到底有完没完?!” 黎焕笑而不语,掀开某只厚厚的九条尾巴去看下面的狐狸蛋蛋。 阿狸:“!!!!” “臭流氓!”阿狸夹着尾巴怒道。 黎焕笑眯眯地看着它,一脸玩味地说:“这春天都过了,你醋劲儿怎么还这么大呢?” “春天过了劳资也没有女朋友啊!” “又想那边胡同里的萨摩耶啦?” 阿狸听见“萨摩耶”仨字嗷嗷嗷嗷扑过去抱黎焕大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拎着后颈毛拽下来。 黎焕瞧它眼泪汪汪的模样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道:“你死心吧,老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一缕分魂跟狗谈恋爱?你要是单纯找它玩玩还好,万一一冲动了做出点什么,虽然是顺从生理本能,但三魂毕竟同体,老师贵为九尾妖狐,在那个不能落下个日了狗的奇怪风评吧?” 阿狸:“……” “好啦,别难过了,在一起有什么好?萨摩耶的寿命撑死了二十年,到时候你得多心疼啊!”黎焕把狐灵放到地上,有些介意地朝隔壁卧室瞟了一眼,随口道,“杜秋怎么样?” 阿狸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有气无力地说:“应该挺好的,我在外面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可能是跟犼妖玩累了暂时睡着了,小少爷要不要进去看看?” 黎焕翻出手机看了眼表,说:“不早了,杜秋得吃点东西,话说回来鲛人吃什么?” “鱼?”阿狸想了想,“或者喂点血浆应该也可以~” 黎焕“哦”了一声,原本打算进房间去看杜秋的,现在索性先去厨房的保鲜柜里找找还有没有可以喂给那小家伙吃的血袋。 同时时间,南锣鼓巷。 凌晨未至,万庆当铺正门在寻常人看在保持了被青砖封死的模样,这个时间游客基本都在酒吧街那边吃烧烤和小龙虾,巷子里的小店陆陆续续准备关门歇业。 刑羿站在胡同口的一颗槐树下等了几分钟,直到当铺对面那间创意商店的店主锁门离开后,他才从阴影下现身,不疾不徐地朝当铺走去。 ——此时此刻,在妖的眼中万庆当铺大门紧闭,一左一右的两盏灯笼暗着,代表今夜不会开门迎客。 见两边没有路人,刑羿加快脚步推门走进万庆当铺。 那院子里春意盎然,淡粉色的桃花落了满地,懒惰的三花狸猫正卧在石桌上打盹,它头顶的树枝上挂着只鸟笼,见人来了,笼子里的麻雀好奇地跳来跳去,发出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叫声。 这边刑羿前脚踏进院子,那边当铺正房的门便从里边被人打开。 阎漠懒洋洋地依靠在门框上,一对诡谲莫测地赤红色妖瞳抬起,似笑非笑地朝刑羿看过来,说:“今早回来景瑜就猜测你多半回来,没想到还真来了。” 刑羿脸上看不出表情,走近以后才道:“九尾怎么说的?” 阎漠挑了挑眉,道:“他说降妖师终归是降妖师,就算成为半妖,心里也会记挂这协会的事。此番梅家大院一行,就算不审问那个女人,也早已经坐实了协会有鬼的这事,如此一来,刑先生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刑羿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阎漠全当他是默认了,装作不经意地朝后面瞟了一眼,意味深长道:“没让黎焕一起来,刑先生这是有别的打算呀?” “是。”刑羿也不隐瞒,坦然承认,“我需要见九尾。” “跟我来。”阎漠边说边让开门框,朝他做“请”的手势。 刑羿也不客气率先走进那间摆满多宝架的当铺正房,阎漠紧随其后,两人一路往那间看似没有尽头的大厅深处走去。 一道道从房顶垂落下来的帷幔无风自动,这一次刑羿没再看见那个摆了八仙桌和药柜的单间,似乎这当铺的格局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求自行转变一般——不消片刻,阎漠撩起最后一道帷幔,刑羿只觉得浓烈的血腥味迎面直冲过来。 那帷幔后是一扇精铁铸造的大门,一丝颤抖的喘息声从门缝间泄露而出。 刑羿伸手将门推开,正看见戚景瑜长腿交叠,姿态十分优雅地坐在背对向入口的一把太师椅上,他手边的矮桌上摆着一套茶具,那男人低垂着眉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托起茶壶,将第一遍过水的茶叶悉心洗过,然后游刃有余地再次倒入沸水。 “进来吧。”戚景瑜专心烹茶,头也不抬的淡淡道。 他穿了身雪白的衬衣西裤,皮鞋干净得纤尘不染,可囚室的地板却淌着新鲜的血浆,就在那从容不迫泡茶的男人脚下,他却恍若未觉地只顾专心于手头的工作。 囚室另一端的墙壁上,被带回来的女降妖师四肢打开,每一处关节都被一根抑制灵力的蛇形铆钉钉死,血液从伤口溢出,沿钉身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那女人脸色苍白,看上去极度虚弱,被限定住的四肢不住颤抖,但最引人注意的却是她那双疑似失了神志的眼睛。 刑羿见状短短犹疑了一秒,然后目不斜视地举步走到戚景瑜近前。 “坐。”戚景瑜说完,倒好一杯茶放到矮桌另一边。 刑羿并没有动,而是问:“她都交代了什么?” “她不肯开口,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亲自解读了一下这女人的记忆。”戚景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好整以暇道,“他们确实是隶属于协会的降妖师,但同时也受重烨的命令,负责保护半妖凤啻的安全。” 刑羿闻言眉心锁紧,追问道:“有没有解读出来是谁授意与妖合作的?” “这个人你很熟悉——”戚景瑜抬头迎上刑羿的眼睛,莞尔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 那意识涣散的女人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被血液糊住的眼睛眸光阴枭,静静扫视过在场的另外三人,最终定格在刑羿身上。 她说:“如果没有真正上位者的授意,又有谁敢公然顶着降妖师的名号替妖做事?那边的同行,你会真的不知道么?” ——inued 第75章 Chap.75 【无形的潜入者】 闻言,刑羿抬头看向被钉在墙壁上的女人,他脸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和疏冷,眉心浅蹙,幽暗的眸略微眯起,似是并不相信对方的话,淡淡回应道:“你想说的人是……会长?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王婉如脸上挂着一种神经质的笑意,朝另外三人讥诮地扬了扬嘴角,说,“降妖师协会是依靠要怪肆虐才发展起来的组织,若是没了妖,国家就不可能再大力扶持和依赖协会,那么降妖师的地位必然会大幅下降。我们原本就是不被世人所熟知的职业,为了稳定民心而不引起恐慌,妖和降妖师的存在被上面的人要求绝对保密,你有试想过失去官方重视的后果么?” “我们与妖既是阵营对立上的天敌,又存在稳定地位的微妙联系——妖越猖獗,犯下的杀戮越沉重,那些真正能影响协会未来命运的人类才会意识到降妖师的重要性。” “而长久以来的猎妖行为限制了妖怪数量的增长,再加上近些年妖怪猎食平民的行为异常收敛,往往一两个月都难得有一起袭击案件。安逸和稳定并不利于降妖师这类古老职业的发展,会长和协会高层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衰败的趋势,才决定接受重烨大人合作的提议。” 刑羿闻言略略怔住,同旁边的戚景瑜对视一眼,后者无声一哂继续淡定喝茶,完全没有插手他们降妖师之间对话的意思。 不过那一哂里的轻蔑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现任降妖师协会的高层为了保住虚假的繁荣竟然选择跟妖合作?这种事被妖听到确实可以贻笑大方了! 刑羿感到不可思议,虽说这套逻辑确实没有问题,但为了这个就背弃职业信仰,这种事真的是一会之长能做出来的? “青龙承诺协会的条件是什么?”刑羿道。 “太具体的我这类人就不知道了,”王婉如说,“不过显而易见的就是半妖融合技术,他们制造了可供新人使用的傀儡兽,也制造了足够让上面感到威胁的妖兽傲因,甚至包括你自己——” 女人眼神凌厉,意味深长地迎上刑羿的眼睛,“半妖化的降妖师,既保留了精准的傀儡术,又能享有体内妖魂带来的身体机能加成,可以说你是具备妖力的降妖师,更能说你是拥有人性的妖!将妖为己所用,会让协会拥有的战力成百倍提升,这对协会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她话音没落,戚景瑜忍不住轻笑出声,王婉如脸色瞬间一沉,冷冷道:“九尾,你不过是只小小的妖狐,就连万妖之王青龙都委身谋求与协会合作,你又有什么可不屑一顾的?” 戚景瑜放下茶盏,心平气和道:“我是笑你们太天真了。” 王婉如皱眉:“何出此言?!” “本尊试问,重烨为你们提供融合妖魂之法,有利用半妖作祟保住了所谓的‘降妖师的地位’,那么这些事对他来说好处又是什么?”戚景瑜唇边泛起的笑意加深,眸色却一片冰冷,一字一顿道,“难道就是为凤啻招揽几个随叫随到的狗伺候这么?” “你!”王婉如气得脸色铁青,肌肉稍一蓄力,被长钉贯穿的伤口登时洇出血来,“合作的具体事宜由重烨大人与会长密谈达成一致,自然轮不到我们下面的人知晓。九尾你太狂妄了,完全不把降妖师放在眼里,我们跟妖合作,彼此互惠互利究竟有何不可?!”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戚景瑜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冷声道:“真正不将降妖师放在眼里的又岂止我九尾妖狐一个?这不过是你们单方面认为的合作,其实早就在一开始沦为了重烨的棋子,可怜的是到了现在竟然还不知情。” 王婉如眸光阴枭,死死盯住戚景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从房顶垂下的一道帷幔兀自飘起,那女人维持着口唇张开的动作一点一点向后仰起头,喉咙里发出某种低哑破碎的声音,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紧咽喉,痛苦得浑身抽搐,眼球凸出,一脸惊惧地四下逡巡,想找出动手的混蛋。 阎漠站在囚室入口的铁门旁,笑意吟吟地说:“在这儿呢。” 王婉如脸颊涨得紫红,强撑着与他对视, 阎漠笑道:“你也不看看眼下身处的地方,就这么对景瑜出言不敬,当本尊是死人么?” 闻言,九尾大人眸底重新浮起笑意,端起茶盏吹开浮叶,十分悠闲地抿了一口,说:“现在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有什么打算可以说出来听听。”说完,戚景瑜继续品茶,而眼尾的余光则轻飘飘地朝刑羿这边斜睨过来。 那一瞬间,刑羿蓦地产生了一种被人看穿的怪诞感觉,静了几秒,才道:“早在知道我体内有朱雀分魂的时候就对协会产生过怀疑,只不过到现在才确定了问题来自会长,这件事对我来说事关重大,我需要亲自回去一趟向他老人家问清缘由。” 这完全是意料之内的答案,戚景瑜神色平静如常,好整以暇道:“先不说重烨利用降妖师的野心和动机,单从协会角度来说,他们与妖勾结至深,早已偏离了斩妖除魔的正道,就算你曾经是备受重用的下任会长人选,贸然回去也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我没有选择,”刑羿说,“以我对会长的了解,他不可能因为‘稳定地位’这类可笑的理由就同意跟妖合作,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变故,况且青龙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我不能白白看着协会在他手里毁于一旦——所以,这一趟非走不可。” 戚景瑜没着急发表看法,而是以一种审视的眸光看向刑羿,半晌,退一步道:“你若是非去不可我自然不会拦着,只不过你去了我小徒儿必定也会跟去。说句实话,我觉得梅家大院的两缕凤魂拿得太轻松了些,重烨获悉凤啻身亡不可能没有动静,我不能让小焕陪你犯险,他必须留下!” “您放心,我也是考虑到这点,今天才会单独过来。”刑羿说。 戚景瑜眉梢一挑,道:“这么说你今天出来就没打算回去?” 刑羿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戚景瑜微微怔住,继而失笑:“刑羿,这事你敢瞒着小焕,就不怕他没看见你回去,再把我那间茶舍拆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刑羿淡淡道,“否则就像您说的,他不可能不跟我去。” 戚景瑜:“话说回来,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掌握你们降妖师总部的位置,看来也是被有意隐藏起来了?”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股陌生的妖力波动震荡开来,算不上有多么浑厚或是高等,甚至传递至此后连震感都非常模糊……但这里是什刹海,整个北京城的妖都清楚那四合院里究竟隐居者什么东西,那么既然敢在九尾妖狐的眼皮子底下展露威压,对方必定是来者不善啊! 意识到这点后,在场三人同时怔住。 紧接着,刑羿霍然起身快步朝当铺大门走去。戚景瑜震惊万分,快速跟阎漠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也没搞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妖力是怎么回事,颇为不解地摇了摇头。 戚景瑜眸色冷暗,眉心不禁拧紧,用一种近乎自语的声音喃喃道:“难道是我想错了?” “你是指什么?”阎漠追问。 戚景瑜说:“那个内鬼,不是池修,也不是清慈,但它就在彼岸茶舍……” 阎漠不解:“这怎么可能?彼岸茶舍被你保护得密不透风,就算是我也不能轻易闯入,更何况是一只妖?!” “它不是闯进来的,而是被人带进来的。”搁在扶手椅上的五指瞬时扣紧,手背经络暴起,戚景瑜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咔嚓”一声将金丝楠木的太师椅扶手捏得粉碎,“是我大意了!” 说罢,他起身同时身形刹那消失,阎漠怔愣一秒,紧跟着追了出去。 夜七点,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南锣鼓巷路灯亮起,刑羿冲出当铺后径直朝彼岸茶舍方向跑去。 倏然之间,九尾妖狐雪白的兽影凭空现身,横在刑羿身前,用戚景瑜的声音道:“来。” 刑羿单手一撑翻身跨上狐背,紧随其后的三花狸猫四肢蓄力蹬起,也跟着跳了上来。 “景瑜,我没明白你的意思。”阎漠道,“那妖是被谁带进来的?” 刑羿听出端倪,对戚景瑜道:“您知道了?” 戚景瑜说:“只是推测,还有待确定。” 妖力发散,异化出幻境掩去身形,九尾妖狐纵身冲进胡同,在一家家亮灯营业的小餐馆前快速掠过。 “我们都大意了,刑羿本身携带一缕朱雀魂是为了利用同血脉共鸣的特性定位凤魂所在,他的特殊决定了与他同行之人就不可能没有问题!” “那个被改造成鲛人的孩子?”阎漠怀疑道,“这不可能啊,从他进门开始就充满了变数,重烨不可能算计到你会把他送回协会,更不可能料到会在未来某一场拍卖会上偶然相遇……” “没错,这些都不可能。”戚景瑜说,“但是有一点例外——” “那只犼妖。”刑羿声音冰冷,兀自接话道,“重烨算准了按照杜秋的性格会伺机放走傀儡,而他身为降妖师有甚至幼妖独自成活的几率极低,所以十有八九会将它留在茶舍?” 戚景瑜道:“也可能更直接的将这段命令植入了那孩子的思维里,这种程度的蛊惑对高阶妖兽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这还是有解释不通的地方。”阎漠道,“彼岸茶舍四周的结界保护森严,那犼妖若是有鬼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进到茶舍而不触发结界警报?” “这也是我没想通的地方。”戚景瑜说。 刑羿沉思片刻,又道:“您还记不记得,您亲手布下的结界都可以放任哪些妖自由出入?” 戚景瑜:“彼岸茶舍从来都不是开门迎客的地方,就连前来拜访的妖都必须经获准后才能入内,所以不受结界影响的只有我和余下的三位——” 话未说完,他声音戛然而止。 刑羿注意到这处不自然的停顿,正欲追问,就听见身边的狸猫说:“景瑜,你可是有四位徒儿的呀。” ——inued 第76章 Chap.76 【那只沉默的妖】 沉默旁听的刑羿不由得在心底讶异了一下。 因为身份敏感,他从未主动了解过戚景瑜和他的几位徒弟,只是随时间推移逐渐接触到了纪淸慈,至于沈池修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如此一来再加上黎焕应该是三位才对,那第四只妖究竟是什么身份? 一个从未出现也不会被提起的徒弟…… 刑羿微微拧眉,隐约猜到的原因,可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样,一个死去的妖又怎么可能是藏在九尾妖狐身边的鬼? 想到这里,他心里疑惑更胜,但眼下戚景瑜和阎漠都没有继续方才的对话,也就是说他们或多或少也有没理清思路的地方,刑羿清楚此事是彼岸茶舍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不方便涉入过深,所以在戚景瑜主动开口前索性继续保持沉默。 从南锣鼓巷到什刹海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九尾妖狐速度更快,不消片刻便冲进了茶舍所在的胡同。夏季将至气温攀升的厉害,这个点附近的住户喜欢沿湖散步消暑,胡同里反而没什么人。 一个牵狗遛弯的中年女人正好走到茶舍门前,被狗链拴着的小泰迪正在一堆旧物处嗅来嗅去。恰在此时,胡同另一边吹过来一阵诡异的风,女人边别头发边若有所感的看向光线晦涩的胡同——戚景瑜施了幻术,那女人只能察觉到空气流动,却无法看见在自己面前堪堪停下的九尾妖狐。 “奇怪。” 女人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觉得这胡同也没个路灯,大晚上阴森森的,只想赶紧带着宠物狗去外边人多的地方继续遛,结果一拉狗链,这才发现那泰迪犬已经钻进旧物的犄角旮旯里,害怕得呜呜哼唧。 九尾大人:“……” 雪白的狐狸居高临下与那只泰迪对视,面无表情地一龇獠牙。 泰迪“嗷”的一声直接吓尿,冲出来撒丫子就跑,狗主人猝不及防没攥住狗链被宠物狗逃了,赶紧往胡同口追。 解决完碍事的一人一狗,九尾妖狐兽影一转纵身越过院墙,落地后刑羿和狸猫各自跳下狐背,九尾妖狐化作人形。 此时彼岸茶舍安静得悄无声息,戚景瑜眉心浅蹙,清冷的眸光犹如一片削薄而锋利的刃,将黑暗中的院落静静割裂开来,确定完没有异样后头也不回地对刑羿道:“那个鲛人在哪儿?” “黎焕隔壁那间客房里。”刑羿脸色阴冷,淡淡朝偏房方向瞟了一眼,“他们已经走了。” 戚景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然后两个向来不和的家伙不需要任何交流,一人分离九尾分魂,一人召唤妖兽乘黄,两兽现身瞬间各自蹿上院墙,鼻翼微微翕动,待确定方向后一齐循着气味追踪出去。 三花狸猫悠闲地蹲在地下用毛爪子洗脸,一双狡猾的猫眼却似笑非笑地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去看看。”戚景瑜说完,率先朝偏房走去。 院子里并没有血腥味儿,也不存在打斗痕迹,三人走进房门注意到地板拖着一行湿淋淋的水迹,想来应该是带走鲛人时留下的。 刑羿道:“那只妖用杜秋做人质,黎焕不会跟他动手的。” “动手也不一定能打过。”阎漠道,“黎焕虽然继承凤魂成为新任青鸾,可眼下凡人肉体还没有完全适应凤魂的存在,他能在西山胜过凤啻,完全是因为身具二魂,再加上有你和景瑜协助的碾压优势。” 刑羿闻言刹那静了——让他在意的不是阎漠给出的理由,而是对方明显知道什么这件事,而戚景瑜对此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两人越是沉默,反到就越是让人在意…… “听您的意思,似乎知道带走小焕的妖是什么身份?”刑羿道。 三花狸猫笑而不语,然后朝戚景瑜的方向意味深长地一扬下巴。 刑羿会意,顺着它示意看过去—— 偏房客厅的沙发翻倒在一边,旁边趴着一动不动的阿狸和小犼妖,看上去是那妖只用了一击便撂倒了九尾妖狐的一缕分魂。戚景瑜在阿狸身边单膝蹲下,伸手试过狐灵的脉象确定没有问题,然后把犼妖翻平。那小家伙已经断气了,尸体开始僵硬,毛发没沾血,说明身上没受外伤。 见此情景,戚景瑜脸色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狸猫绕到他身侧,试探道:“用不用我去看看那两缕妖魂还——” “不用了。”没等他说完,戚景瑜直接开口打断,然后道,“真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阎漠说:“现在看来,鬼车得到的两缕妖魂不是巧合,凤啻会出现在那场拍卖会上也不是巧合,就连……”他蓦地顿住,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就连魇魔落在我们手里都可能是重烨计划的一部分?” “嗯……”戚景瑜深深缓了口气,“他这局布得太深了,我真是完全没料到。” 阎漠不解:“他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想法,放弃半妖凤啻的?” 戚景瑜摇头:“不知道,不过终归是在跟小焕有过接触以后。” 刑羿注视着戚景瑜的背影,沉声道:“九尾,那只妖也是你的徒弟?” 闻言,戚景瑜没着急回答问题,而是站起来转身与刑羿对视,静了几秒,坦言道:“对,你应该听说过,上古有一位凶兽名唤朱厌,传闻只要此妖现身,天下必定发生战乱,朱厌就是我的第三位徒弟。” “为什么从没听你们提起过?”刑羿问。 “我以为他死在了降妖师手里,成为了某人的傀儡,”戚景瑜声音听不出情绪,平淡得犹如一道没有起伏的线,“现在看来,或许从一开始朱厌就是重烨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是我看错了人。” 说罢,戚景瑜抬手朝阿狸做了个虚握的手势,九尾狐灵身上光芒溢出,整个形体淡化消失。收回分魂,戚景瑜静默半晌感应了一下另外一缕分魂的位置,又道:“他们去了南站,看来协会这趟是想不去都不行了。” “也不见得,”刑羿说,“半路截下来你带黎焕回来,我照样可以自己去。” 戚景瑜凝神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无奈开口:“刑羿,小焕知道你要去,又怎么可能跟我走?就算我用些手段强行将他带回北京,也不可能一直困他到你回来。况且,若是你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没能回来,我想我和他的师徒情分也就算尽了吧……” 刑羿道:“如今你我都知道重烨与协会高层纠缠不清,就算他本人不在那边,协会的一举一动也必定会受其监视,知道这点还将带黎焕过去的话,那也太不明智了。” “那倒不一定。”阎漠插话说。 刑羿、戚景瑜同时低头看向一旁的狸猫,戚景瑜淡淡开口:“你有什么看法?” 阎漠说:“如果我们分析的没错,那么重烨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以各路半妖作为眼线搜寻第三缕凤魂的下落,其中他为傲因指明了九尾妖狐藏身的茶舍,又利用协会内部的关系,让身负朱雀魂的刑羿以追猎傲因之名制造机会确定凤魂属实,那么我们可以理解成那时他所有的准备依然是意在夺取凤魂。” “但现在的结果却是他重新布了个局,助三魂重聚,让黎焕成为了新任青鸾。其实对他本人来说,不管是半妖凤啻还是黎焕,他想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青鸾而已,所以既然青鸾已经重生,他就一定会进行下一阶段的计划,而不会伤害黎焕。” 刑羿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沉声道:“您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狸猫狡猾地摇了摇尾巴,“反正没有重烨的命令,没有人敢伤害黎焕,而黎焕又不可能不管那个被变成鲛人的孩子。无论如何,不了解重烨下一步的打算我们永远都会因为‘被算计’而显得非常被动,倒不如趁此机会跟过去看看情况,你们说呢?” …… 同一时间,北京南站。 夜七点四十五分,京沪线最后一趟动车停止检票。 第十车厢某软卧隔间内,黎焕坐在右手边那张下铺靠窗的位置,双手被一副抑制妖力的黑金镣铐锁死,又因为盖了件外套而不会引起旁人注意。杜秋蜷缩在他对面的位置,身上盖了件长款男式风衣,整张脸白得像纸,正在不住地发抖。 他旁边坐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对方比他们要早上车,提前等在软卧车厢接应,目测是下属身份,黎焕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段时间,粗略判断对方应该不是妖怪,多半是降妖师。前来接应的下属不可能只有一个,黎焕估摸着相邻的两个隔间恐怕也是他们的人,再加之杜秋这副样子一点忙都帮不上,不禁感觉这事十分难办。 就在这时,隔间门外传来动静,黎焕赶紧移开目光,歪头靠在车厢壁上,假装看外面的站台。 橘红色的灯光照射进来,映着浓重的夜色,明明气温不低,却莫名让人产生一股清冷的感觉。 隔间门滑动的声音响起,玻璃窗映出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然后那人走进来,也不说话,直接伸手拉上了窗帘。 黎焕被窗帘下摆直接糊脸,非常郁闷地扭头怒视,而对方似乎并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连正眼也没看某人一眼,将一塑料袋的矿泉水交给下属,简言吩咐道:“那鲛人体弱,不能离水太久,按时给它鱼尾上洒点水,保证不死就行了。” 说完,他解开西装纽扣,在黎焕旁边的空位落座,打开一份晚报开始浏览。 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男人,他皮肤很白,五官英俊耐看,垂眸阅读的样子显得很认真,有种斯文而禁欲的感觉,从接触这段之间来看应该是个非常沉默、甚至不愿意开口说话的家伙,就连在茶舍与阿狸交手时也未说一词。 有些像……老师? 黎焕心里沉了沉,觉得自己会有这种想法真是太奇怪了! 那男人穿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套装,衬得腰胯精练,两腿修长笔直,他的发色是时下很流行的银灰色,若是放在外人看来大概会觉得这人很时髦,但黎焕能看得出来那就是本来的颜色。 白毛?会是什么妖呢?黎焕转了转眼珠,不过从特意去给杜秋买矿泉水这一点来看,或许这妖怪还不算太坏吧…… 既然有恻隐之心,那么他就不用太过担心万一逃跑失败可能会带来的糟糕结果。 或许是注意到某人的视线,男人翻动报纸的动作停下,轻描淡写地看向黎焕,依然没说话,不过那眼神的意思倒是表达的很明显,他再问黎焕“什么事”。 眼下隔间只有他们四个,黎焕把盖住镣铐的衣服抖到一边,试探道:“可不可以……” 他还没说完,男人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看报,用行动表达了“不可以”这个意思。 黎焕:“……” 这妖有病吧…… 长了张性冷淡的脸却能忍受附身犼妖,被阿狸连打带咬欺负了半年多连吭都不吭一声,现在得手了又不爱说话…… 既然这样好好当动物不好么?何必修炼成妖呢?!!! 黎焕脸上一个大写的“妈的智障”,郁闷地靠在下铺堆叠的棉被上,静了三秒,说:“我饿了,你们都不吃晚饭么?” 男人安逸翻报纸,边看边朝对面的下属一扬下巴。那降妖师立马会意,从包里拿了颗苹果递给黎焕。 黎焕嘴角抽了抽:“我这种妖不食草……” 闻言,男人抬起头,心平气和地扫了黎焕一眼,然后二话不说接过苹果,十分优雅地咬下一口,边吃边继续看报。 黎焕:“……” 啊……这种混蛋油盐不进真是好烦人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列车扬声器传来“刺啦”一声轻响,紧接着女声响起,通知说由北京开往上海的列车即将离站,提醒乘车旅客注意自身行李安全,并祝大家旅途愉快。 广播结束后不久,列车起动,玻璃窗外昏黄的车站向后退去。 黎焕略带讶异地回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说:“重烨在上海?还是说降妖师协会在上海?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不搭理他,继续淡定吃那颗苹果。 “喂……” 黎焕用一种“==”地眼神看着他,心里暴躁得想打人,短短静默几秒后,他瞬间坐起来欺身压上,锁在腕上的镣铐哗哗作响,黎焕五指扣紧对方衣领,毫不客气地将人抵在车厢壁上。 四目相对,男人温润如玉的黑眼珠定定与他对视,然后手腕轻轻一甩,将苹果核扔进桌子下的垃圾桶里。 黎焕:“……” 黎焕简直被无视得没脾气了。 “大人?”人质动手了,自家主人还在扔苹果核,坐在对面的降妖师也很纠结,完全不知道该不该出手帮忙。 那男人抬手朝下压了压,示意别多管闲事,然后就着眼下处于劣势,却又因为彼此距离极近而显得有几分微妙的姿势重新迎上某位炸毛小师弟的眼睛。 朱厌清冷的眸底倏然染上笑意,淡淡道:“是不是我对你太客气,不见点血你就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了?” 黎焕不觉怔住,说不上来为什么,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按理说都应该透露出一股威胁意味,可是从这么个性冷淡的家伙嘴里说出来,他就是不觉得怕。 “哦,”黎焕无所谓地说,“我好得快,你要是想视觉效果好记得割深点。” 朱厌廖准了小师弟不怕死,好整以暇地回应道:“伤你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那个小家伙,你确定他也会好得很快?” 黎焕心里清楚对方带着杜秋就是为了多一个威胁他的筹码,听见这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顺势松了手,默默缩回角落假装服软。 朱厌理了理被小师弟抓皱的衣领,正要拿起报纸继续看,就听见某人消停不到一分钟的家伙说:“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麻烦。”朱厌简言道。 黎焕说:“你性格真不招人喜欢。” 朱厌“嗯”了一声,坦然接受。 黎焕眼珠提溜一转,不怀好意地凑过来,歪头看他:“被阿狸叼后颈毛的感觉怎么样?” 朱厌拿报纸的双手一僵:“……” “说起来,”某人佯装回忆地说,“我还喂你吃过胡萝卜呢~” 朱厌:“……” 那一瞬间,淡定如朱厌觉得自己这位小师弟是真讨厌,直逼得他想说脏话啊! 老师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inued 第77章 Chap.77 【凶兽朱厌】 夜十点,软卧车厢走廊熄灯。 门外不时响起路过旅客的脚步声,但相邻的两个隔间却一直很安静,黎焕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人们各自返回隔间,一切安静下来。 这趟动车是七点四十五从南站出发,夜车全程需要十二小时左右,也就是会在次日清晨抵达上海某个车站——想要脱身就只能抓紧这夜深人静、乘客和列车员都极少走动的几个小时时间! 算完这个时间点,黎焕又不禁在心里惊讶了一下,车是开往上海的,这说明重烨本人在那儿,当然还有可能的是降妖师协会的总部也在那里。 如此一来,那十有八九是那条龙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所以需要他过去展开下一步计划,或许这趟见面就能知道重烨的真正目的。毕竟眼下凤啻已死,而这附身于犼妖身上的男人却依然在有条不紊进行着重烨的安排,这说明凤啻来梅家大院赴死原本就是重烨计划的一部分! 若真是这样的话……黎焕不动声色地抿紧下唇,觉得重烨其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凤啻死活完全在他一念之间——他让他活,他就能活;他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就在这时,端坐在下铺另外一边的男人合上晚报,对面的下属自觉起身接过报纸搁在桌上,男人撩开袖口查看时间,然后从劫持到现在,他头一次主动看向黎焕并开口平淡吩咐道:“睡觉。”说完,男人十分优雅地一扬下巴示意下属关闭顶灯,自己则取出手机点开一款消消乐手游打发时间。 光线暗下来后,整个隔间只剩下手机屏幕发出的惨白光源,以及消消乐游戏幼稚的卡通背景音。 这沉默寡言、高冷感爆棚、能坐住看几个小时晚报的家伙竟然喜欢益智休闲类小游戏? 黎焕一副三观炸裂的表情,非常无语地看着对方那张眉眼低垂、神色异常认真的脸,似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开心消消乐,而是一份有待确认的最新工作部署。 或许是某人鄙夷的目光太过明显,男人按下暂停,略微偏头看过来。黑暗中,一抹幽蓝的妖光从瞳孔深处逸散出来,他的目光非常深沉,像一汪冰冷彻骨的潭水,那抹妖光缓慢流转,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诡秘力量。 只此一眼,黎焕感觉仿佛又某种柔软的东西缠绕上脖颈,以一种无比温柔的力道缓慢收紧,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窒息而死。 然后,他听见那人说:“有什么事么?” 黎焕闻声猝然回过神来——是幻术。 被镣铐束紧的手腕不自然地缓慢动了动,这东西限定死了他体内属于青鸾的力量,只有残存的少许妖力可以使用,如果对方妖阶不低的话,那么在他面前自己完全相当于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 这算是……警告? 黎焕拿捏不准对方的态度,只试探着开口:“我想和你谈谈。” 男人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其实你也能猜到,我俯身在那孩子的傀儡身上,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进入彼岸茶舍,潜伏在你们身边,伺机带走拥有凤魂的容器——”他顿了顿,继而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也就是你。” 黎焕点了点头,说:“不过这里有个我想不通的地方。” 男人平平“嗯”了一声,黎焕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又道:“彼岸茶舍的防御结界师老师……也就是九尾妖狐亲手布下的,如果杜秋的犼妖身上还附了其他妖怪的魂,那么它就不可能顺顺利利的进到茶舍内,我想不通的是你究竟是怎么让九尾的法术失效的?” 黎焕说完,男人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朝对面的降妖师使了个眼色。他的下属立马会意,用风衣外套包住杜秋,将小家伙抱起来快步出了隔间。黎焕见状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他确实想从这男人嘴里套出来点有用的东西,至少别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可如果代价是跟杜秋分开,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啊! 像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待隔间门关紧,那男人起身坐到另外一张下铺靠桌的地方,提起暖壶倒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只瓷杯推给黎焕,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按照重烨大人的意思对你寸步不离,所以你那点心计还是省省吧。” 直接被人戳破的黎小少爷倒不觉得受了什么打击,这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小妖,如果连些都看不出来那才真是有鬼了。他端起热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道:“先回答我的问题,老师的法术为什么对你无效?” 男人无声一哂,没做回答,反问道:“你觉得为什么无效?” 黎焕沉吟片刻,说:“彼岸茶舍在什刹海那条胡同里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了,老师的妖术从未出现过纰漏,据我所知不受结界限制可以自由进出的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大师兄池修,二师姐清慈和我这个小徒弟才对,至于以前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那男人便插话道:“九尾妖狐不易轻信旁人,就算是同类也不例外,所以茶舍的门永远只对被他看做心腹的徒弟开放,这一点从来都没有例外。” 黎焕听出了这话外之音,眼睫抬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透出几分戏谑的意味,玩味道:“那照这说法,小焕该怎么称呼您?”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我姓苏,名云河,本体是上古凶兽之一的朱厌,于千年以前拜入九尾妖狐门下,焕弟,论辈分你得尊称我一声三师兄才是。” 黎焕隐约猜到了这男人的身份,可真当对方亲口说出来,他心里依然觉得震惊不已。 “阿狸说你死于降妖师的追猎,为此老师还伤神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又是怎么回事?”黎焕道。 苏云河说:“当然是因为重烨大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让我以‘被猎杀’的名义返回协会,再找机会神鬼不知地回到你们身边。” 黎焕眉心拧紧,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从一开始就是重烨的人?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可能。”苏云河眉眼轻抬,状似无意地斜睨了自家小师弟一眼,耐心解释说,“从古至今,妖就是以祥兽、凶兽和普通妖兽来划分的,凶兽之间彼此熟识再寻常不过,你不是也知道,老师与青龙青鸾二妖原本就是交情极深的旧识么?” 黎焕不置可否,心里很难相信老师会那么轻易地看错了人。 苏云河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剥去包装纸,送到小师弟嘴边,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九尾妖狐确实心思缜密,在收徒方面更是尤为慎重,但你别忘记一点——我与他同为上古凶兽,比起师兄和师姐,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惺惺相惜最是让人放松警惕啊。” 黎焕早就饿了,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把奶糖含进嘴里,顺带着用犬齿在男人柔软的指腹用力一硌,咬破以后含着吸他的血喝。 濡湿的舌尖扫过伤口,滑腻的湿热感紧紧吸附住指节,苏云河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这勉强算是初次见面的小师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可又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就那么由着他吸了好一会儿。 一颗奶糖外加几毫升妖血,这些对于一整天没吃过东西的小少爷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黎焕意犹未尽地舔舐干净残留的妖血,眼珠略略一转,视线轻轻掠过被衬衣立领挡住的颈动脉,若不是有副碍事的手铐,他还是很想扑过去撕开这只妖的脖子。 ——毕竟是妖阶不低啊,血浆的味道比凡人要好很多~这么一想,某人更饿了。 苏云河收回手,眉心不由得略微蹙紧,心里还是十分介意手指沾上的东西的,忙取了张纸巾反复擦拭,说:“老师真是把你惯坏了,我本是青龙手下的妖,后又以九尾第三弟子的身份跟在他身边数百年,这两位的妖阶比青鸾只高不低,但也都没喝过朱厌的妖血。” 黎焕懒洋洋地靠回被子上,歪头看着他,笑道:“师兄,你得换个角度想,他们没喝过你的血,也没喂你吃过胡萝卜不是?” 苏云河:“……” “就算我有一缕魂附在了那只半妖身上,”屡次被某人揭露黑历史的三少爷声音轻颤,耐着性子纠正道,“你的胡萝卜也是喂到犼妖肚子里去了。” “哦,”黎焕说,“那你还记得我抱着你在院子里顺毛,还有阿狸吃醋把你踹草丛和鱼池里的事么?” 苏云河:“……” “话说回来,”黎焕倏然想起件事,道,“犼妖身上只有一缕妖魂,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是……‘完整’的啊?” 苏云河深深缓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位小师弟有毒,一搭腔他整个人就不太淡定,静了很久才回答说:“鬼车在拍卖会上准备出手的东西就是我另外的两缕妖魂。” 此话一出,黎焕瞬间惊住,但转念一想既然凤啻来梅家大院就是重烨故意让他赴死,那么拍卖会本身就是个局……不对!应该更早—— “那间茶庄!”黎焕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重点,犹疑看向自己那位三师兄,“那个叫小翠的女人说过,最后一间雅间的主人很久没出现了,凤啻是他的朋友,所以才会代替他出席拍卖会,难道说……” “不错,我就是那个很久没有出现的雅间主人。”苏云河坦言,“其实与茶庄莲姑的交集是无意为之,那里算是老师管辖的盲区,我涉入不过是想看看京城的妖都被这九尾妖狐做什么勾当,目的也是想利用他的疏漏之处制造机会。想不到那地方会借魇魔之口被你们发现,更没想到你会亲自假扮魇魔去跟鬼车进行交易。” “凤啻多疑,又因复生后容貌尽毁而非常自卑,他想利用魇魔和鬼车私下勾结的事讨好重烨,却不想反被重烨利用促使青鸾复生。说白了,重烨需要的不过是一只青鸾火凤,只要青鸾的三魂得以重聚,它所展现出来的人格是你或者凤啻都不重要。” 话说至此,苏云河蓦地一顿,脑中不禁回忆起那晚重烨说过的一番话,继而改口道:“也不一定,他亲口承认过你继承了三千年前青鸾火凤本尊的太多优点,所以相信你最终会成长为与它相似的成年妖兽——重烨说过,他愿意等你长大。” 黎焕闻言刹那静了,过了很久才万分不解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么?”苏云河笑道,“那一年青鸾火凤成魔失败,被业火活活灭去了肉身,三魂离体飞散,消失了数千年之久,重烨此生最大的夙愿就是弥补当年的遗憾欲救凤啻而不得的遗憾。”苏云河抬头迎上黎焕的眼睛,“他想要——助你成魔罢了。” ——inued 第78章 Chap.78 【追踪】 竟然是……成魔? 黎焕微微有些怔愣,但奇怪的是听见此番结论他心里却并不会觉得有多么惊讶——仔细想想也能知道,不管是青龙还是青鸾,此二妖均是寻常小妖无法比拟的高阶妖兽,这凡尘人世原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追寻或是贪图的物件,除去“成魔”一事。 但—— “凤啻已经死了,”黎焕道,“重烨难道还想强迫我成魔不成?!” 苏云河无声一哂,淡淡回应:“你依然没有搞清楚,自凤魂由你父辈传递给你,在你灵魂深处扎根的那一刻起,‘黎焕’就变成了一个名字,一个你对外的代号,就像历任的每一位容器那样,甚至追寻到千年以前,‘凤啻’也不过是那时青鸾的名字而已。” “你继承的不光是一缕魂,更是这缕魂所携带的、属于青鸾火凤的人格。你就是青鸾,只不过因为三魂不齐,所以你身上的妖性展现得并不完全,可如今三魂重聚,你成为了完完整整的青鸾火凤,和三千年前的凤啻没有任何差别。” 说到这儿,他略微顿了顿,按亮手机屏幕垂眸瞥了眼时间,然后继续道:“我知道这种说法你很难接受,在你看来你是‘黎焕’,青鸾火凤不过是你的本体妖兽,因为你不是生而为妖,而是后天才具备了妖完整的特性,所以你会将两者完全区分开来,这并没有错,你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现实而已。” “不过有一点,作为师兄我很想提醒你——” “等等,”黎焕蓦然开口,凉凉地看了苏云河一眼,插话道,“你是老师的三弟子不假,但既然你本质隶属重烨,当年利用诈死背弃师门,这一声师兄,你不配自居,你我之间更没有什么同门情分。苏先生,您还是自重一点比较好。” 苏云河一怔,继而哑然失笑,他当然知道这话是黎焕故意说出来讽刺他的,所以倒也不介意,顺手又剥了颗奶糖递过去。 似乎是凶兽朱厌有个温柔的小癖好,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颗奶糖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颗。 黎焕:“……” 感觉自己被当小孩儿哄的某人简直无语了,不过因为确实很饿,于是黎焕费劲地盯着那颗糖看了一会儿,迫于温饱问题,最后认命地把奶糖接过来含进嘴里。 苏云河十分满意地用纸巾擦拭手指,又道:“师兄想提醒你的是,凤族千年一次的浴火重生非常痛苦,你会活生生的被体内的业火烧成灰烬,然后于灰烬中结卵重生,还要经历近百年的雏鸟期,之后才会成长为成鸟青鸾——”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黎焕,温和补充,“而成魔,不仅会省略掉这些,你还会超越灵兽,成为凌驾于他们之上的魔。” “当年凤啻活得清心寡欲都会被成魔的好处引诱,更何况你的意识不过属于一介凡人呢?” 黎焕沉默,静了半响,说:“那……你知不知道成魔的方法?” 苏云河缓慢摇了摇头:“当年凤啻与阎魔罗交易才拿到的成魔之法,我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你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好好考虑清楚,然后选择配合重烨,或者被重烨强迫,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差别,但你的自由仅限于此。” 说完,他又看了眼时间,然后抬手敲了敲身后的墙壁,相邻隔间立刻传来动静,苏云河道:“不早了,你尽快休息,我们不会跟随列车抵达车站,而是在进入上海后直接下车。焕弟,师兄奉劝你今晚不要动任何逃跑的念头,不然可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罚了你。” 他刚一说完,敲门声响。 苏云河起身坐回黎焕旁边的空位,平淡道:“进来。” 隔间门向侧滑开,先前的那个降妖师抱着缩成一团的杜秋进门,黎焕在意杜秋的情况,脱口询问道:“他怎么样了?” 降妖师并不作答,而是看了苏云河一眼,苏云河已经取出手机开始玩消消乐游戏,头也不抬地扬了扬下巴,算是默许了。 得到回应,那降妖师眸光硬冷,口吻透着一股鄙夷,说:“没什么事,就是胆子小,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受到惊吓,听说这孩子还是协会出来了?呵,也太没用了点。” 话音没落,男人只觉得从车厢顶部投下来的白花花的灯光倏地晃了一下,锁链啷当之声在耳侧响起,下一秒那手指粗细的精钢镣铐缠绕上脖颈,随着某种冰冷的怒意瞬间收紧。 男人登时大惊,浑身肌肉绷紧,大脑一片空白,目光横扫出去这才发现原本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那个他们此次出来的任务目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自己竟然……完全没看见对方的动作! 他不是妖力被镣铐禁锢住了么?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个可以威胁对方的筹码,根本不需要狼狈到如此地步,然后他下意识想要去动被风衣裹紧的杜秋,而仅是刚刚表露出这种意图,缠绕在喉间的锁链又是一紧,那人年轻温雅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似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听起来莫名有股温柔却残忍的意味在里面。 他说:“这小鬼确实没什么本事,但也轮不着你这种为妖卖命的狗来说三道四,懂么?” 冷汗沿男人因为憋气而绷得青筋凸起的额头滚落下来,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如此僵持了片刻,他放弃利用鲛人威胁对方的打算,转而瞥了眼苏云河,唤了声:“朱厌大人?” 从始至终,苏云河维持着双腿交叠跷起的优雅坐姿,一手随意放在大腿面上,另一只手握住手机,拇指快速而精准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嘘……”苏云河说,“等我过了这关再说。” 黎焕:“……” 降妖师:“……” 那一瞬间,黎焕觉得自己被这个喜欢玩消消乐的神经病鄙视了…… 不一会儿,提示过关的bgm响起,苏云河一边气定神闲地开启下一关,一边抬眼看向黎焕,温声道:“焕弟,你应该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我的人的,玩儿够了就过来在师兄身边尽快休息。”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非常无语地看着那个继续玩消消乐的家伙,问:“你就坐在下边?” 苏云河耐心地“嗯”一声,没有说话。 黎焕皱了皱眉:“那我怎么休息?” “你可以选择坐着,也可以选择躺下,”苏云河一本正经地说,“当然,因为你是师弟,所以想枕在师兄腿上也不是不可以。” 黎焕:“……” 黎焕默默静了几秒,松开绞死在降妖师脖子上的锁链,毫不客气的在那家伙屁股上补了一脚,然后不再理会对方,转而看向那位忽然多出来的三师兄,嘟哝道:“我想去厕所。” 闻言,苏云河按下暂停键,颇有几分无语地看向黎焕,哭笑不得道:“焕弟,你这是又想起了哪出幺蛾子?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 “是真想去。”黎焕说。 苏云河笑了,道:“你在九尾妖狐身边长大,整天耳濡目染的,我能信你?” 黎焕:“师兄,你这么毫不避讳地说老师坏话有点大逆不道吧?” “九尾诡计多端,城府极深,又不易轻信旁人,这在妖怪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苏云河说,“而且大家也知道他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小徒弟,都说能把戚老板哄得服服帖帖的,这位小徒弟也一定是个妖孽啊!” “……”黎焕满头黑线地呵呵一笑,“所以废了这么多话,你到底让不让我上厕所?” 见状,那降妖师道:“大人,要不然让属下——?” 没等他说完,苏云河抬起一手打断他,收起手机,起身站起来,交代说:“你看好那个鲛人就行,青龙要的人还是得我亲自来。”他弯腰去过下铺的风衣直接搭在黎焕被镣铐锁紧的手上,道,“走吧。” 时间临近午夜,整节车厢的普通旅客早已进入梦乡,过道只有贴近地面的一排夜灯亮着,黑夜里模糊的景色从车窗外一晃而过,黎焕不动声色地朝窗户瞥了一眼,玻璃反射的镜像中,走在后面的苏云河正好也在看他。 目光相遇,对方莞尔一笑,黎焕像是被看穿了心思那样,有些郁闷地收回目光。 两节车厢之间,两人相继停下,苏云河施展妖法撑起结界隔离出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确保不会有起夜的旅客过来碍事,然后对黎焕道:“你去吧。” 黎焕站在卫生间门口,完全没想好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末了转身看向苏云河,说:“你不进来看着我?” 苏云河:“……” 黎焕:“你就不怕我一个人在里面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苏云河:“……” 或许是一句很正经的提示,但是从自己那位小师弟嘴里说出来听上去怎么就一点也不正经了? 朱厌大人有些头疼,静了几秒后,他默默转身面向盥洗池那边的镜子,伸手将水龙头拧到最大,头也不回道:“d车车厢封闭,你打不开那里面的窗户,至于其他的事,手长在你身上,师兄还能拦着你不行?” 说完,他抬起头,两人于镜像中对视一眼。 黎焕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列车卫生间的狭窄隔间,关上门的一刹那,一只黄色的兽影从天花板上蹿了下来。 进门以前黎焕根本没发觉这里面能有东西,当即被那突然出现的小家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生了张狐狸脸的傀儡妖兽乘黄! 衔接在傀儡兽身上的灵力引线非常少,再加上降妖师有意压制,所以这小隔间里的灵力几乎微不可察。乘黄歪头盯着黎焕看了一会儿,然后纵身跃上卫生间角落的简易盥洗池,引线微微收紧,牵动兽爪朝他做了个抓够的动作。 黎焕只觉得心跳猝然漏了一拍,一股酸胀的感觉从眼眶深处渗透出来,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乘黄毛茸茸的脑袋。那三魂尽失的妖兽若有所感地扬起头,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着黎焕的脸颊。 ——像是在完成一记温柔的亲吻。 与此同时,距京沪线铁轨不远的乡镇公路上,黑色路虎径直冲过十字路口的红灯,惊得路边几只野狗汪汪狂吠。 前排副驾驶位,刑羿搁在车门上的右手手指微微一动,道:“我等到他了。” 在他左手边,戚景瑜神色不变,心里却堪堪松了口气,他改单手稳住方向盘,另一只手取烟盒磕出两根香烟,将其中一根分给刑羿,自己边点火边道:“我的几位徒弟里要数云河跟我的脾气秉性最为接近,在他身边要想耍心机玩手段,确实是有些为难小焕了。” 刑羿接过香烟用两指夹住,闻言侧头斜睨了戚景瑜一眼,淡淡道:“听您这意思,朱厌多半是知道黎焕借口出来是想做些什么了?” “嗯。”戚景瑜说,“不过小焕的优点就在于他擅长察言观色、见招拆招,因为自小在茶舍长大,他见惯了太多精明的妖怪,深谙自己的那点阅历根本斗不过活了百年千年的妖,所以他从来不主动用徒劳无功的手段,而是以一种被动的方式耐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此番借口出来,他心里十有八九也是想碰碰运气,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们反倒是可以得到一个信息。” 刑羿也注意到了这点,直言接话道:“现在时间尚早,可黎焕就已经开始伺机寻找与我们取得联系的方式,这说明在他看来机会已经不多了,朱厌或许没打算等到火车到站,他们应该会提前下车。” 戚景瑜平平“嗯”了一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到站以后人多眼杂,云河不会让行踪暴露在那么多凡人的眼皮底下。” 刑羿道:“听您的意思,似乎很看好背叛了自己的三徒弟?” 戚景瑜闻言莞尔一笑,大方承认道:“这事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在收养小焕之前我的最后一位就是云河,大概是因为我和他同为广为世人诟病的凶兽,所以关系要更加亲近一些,再加之脾气秉性相似,平日里的喜好自然比起池修清慈要接近的多。” 说到这儿,他不禁又自嘲地叹了口气,复又开口:“不过现在想来,或许是那孩子利用了我身上的这处弱点也说不定。” 待他说完,蹲坐在后座的狸猫不爽地磨了磨爪子,眯着眼睛说:“景瑜,你跟你那三徒弟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戚景瑜轻飘飘地从后视镜看着某猫一眼,心平气和道:“那是我徒弟,魔罗大人就不能不往龌龊的地方想?” “志趣相投,喜好相似,这样的好徒弟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疼爱一番呢。” “我又不是你。” 静在一旁的刑羿凝神注视着之间微微颤动的引线,思绪飞散,一个念头莫名闯进大脑,他侧头重新看向戚景瑜,犹疑半响才缓缓开口,声音透着几分不确定,道:“九尾,您那位徒弟既了解妖,又熟悉降妖师,自然清楚你我二人的追踪手段,他会不知道我们就跟在列车后面这件事?” “当然知道。”戚景瑜道。 刑羿不解:“那又是为什么不派人拦截?” 戚景瑜想了想,解释说:“我猜测,可能是云河认为普通降妖师不是你我的对手,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索性直接返回让重烨亲自处理。又或者,他就是故意留下线索,想让我们一路跟到协会总部去。” “故意……”刑羿眉心不由得拧紧,“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推断?” 戚景瑜缓慢摇了摇头:“不知道,既然说了云河与我相似,我当然是看不穿他的心思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眼皮底下被他摆了一道。””那么……二位,”狸猫说,“朱厌再狡猾它也是朱厌,咱们总不能一直被它机关算尽,跟在后面跑吧?” “说的也是,”戚景瑜喃喃道,“可云河越是如此,我就越是想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刑羿眉尾轻抬,意味深长地看向戚景瑜:“离开茶舍前,我们定好将计就计跟着他们走一趟降妖师协会,但这事黎焕还不知情,得想办法跟他见上一面,把决定传递给他。” 戚景瑜“嗯”了一声,对阎漠道:“这趟列车下一次停站在哪儿?” 狸猫掏出手机用肉垫点开,小爪子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说:“济南,大概半小时后。” “太早了,”刑羿道,“黎焕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找借口出来一次。” “那就……”狸猫犹豫着盯着列车时刻表比对了半晌,道,“凌晨四点五十会在南京有五分钟停站,这个怎么样?” 戚景瑜:“可以。”然后看向刑羿,“你的傀儡能通知到他?” 刑羿点头,悬空的五指牵动引线。 数公里外,乘黄低头舔舐起黎焕掌心,黎焕起初只是觉得痒,后来恍然发现这小家伙似乎是在用舌头描绘着一个图案…… ——inued 第79章 Chap.79 【正直的会面】 一门之隔,苏云河翻开袖口看表,然后出了盥洗室,走到车厢之间的衔接处。 疾驰的列车外,两只羽翼朱红的小鸟儿相继扑打着玻璃,吱吱叫着想要进来。 苏云河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一点。 ——刹那间,那片玻璃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温热的夜风猛灌进车厢,两只小鸟被顺势刮进来,在墙壁上撞得晕头转向。待玻璃复原,小鸟儿们才晕晕乎乎地扑棱着翅膀,一左一右落在苏云河肩头,歪着脑袋,用一种极轻的咕咕声低声耳语。 苏云河低垂着眉眼,神色平和而认真,待那两只小家伙说完,他又故技重施地隐去玻璃窗,将眼线放飞出去。 又过了几分钟,盥洗室那边传来门响。 黎焕推门出来发现洗手池前没人,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听见苏云河的声音从右边响起,他说:“我还在,你就别想着找机会逃走了。” “……”黎焕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就算我要走,也得先干掉隔间里那个降妖师,把杜秋带出来好么?” 苏云河笑道:“你当着我的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真的好么?” “我又没打算真做。”黎焕边说边在那只一直开着的水龙头下洗手。 苏云河走到他身后,待他洗完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叮嘱道:“回去以后就该休息了,不要再问任何问题,也不要再给我找其他的事,师兄虽然有耐心,但是你也别一次性透支出去,记住了?” 黎焕低头擦手,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在心里默默将苏云河和消消乐游戏一起拖进了黑名单。 收起结界,两人一前一后沿原路返回软卧隔间。 隔间里面灯还亮着,苏云河没回来,那名降妖师不敢休息。杜秋白天受惊过度,倒是裹着风衣蜷成小小一团,正轻轻打着鼾。 这里面空调开得低,鲛人又是冷血妖兽,黎焕担心他着凉,把手头那间盖镣铐的衣服也展开给他盖上,然后自觉坐进靠窗的位置,斜倚在枕头上不说话了。 那降妖师请示过苏云河后起身关灯,一切安静下来,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没用多久,那降妖师的气息变得沉缓起来,进入了浅度睡眠。 苏云河没有再碰手机,而是静静坐在下铺的另外一端,眼睫垂下,却没有休息的意思,男人暗冷的眸底妖光流转,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那位小师弟所在的位置,眉峰浅蹙,将黑暗中那张与凤啻一模一样的脸看得真真切切。 黎焕阖着眼睛,意识却保持着清醒—— 乘黄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五”,这代表什么?  是凌晨五点,还是第五节车厢?  这是要走,还是说只是单纯见上一面有事交代? 想到这儿,他不动声色地睁眼看向对面的杜秋,那个降妖师不是问题,可苏云河就太麻烦了。从见面到现在,他唯一一次看见这家伙动手竟然是一招之内制服阿狸……这妖的实力不说深不可测,但也绝对不是戴着手腕上这玩意儿可以轻易解决的。 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黎焕非常茫然地盯着窗帘缝隙间的一线夜色看了很久,等到实在撑不住了才重新阖上眼睛匆匆睡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黎焕是在一阵脚步声中猝然清醒过来。 窗外长夜未尽,却有明亮的光穿透窗帘照射进来。 妖怪的瞳孔对光线非常敏感,黎焕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再加上睡眠不足,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他用指腹按紧额角用力揉了揉,待那种难受的感觉稍稍缓解,才随口问道:“到哪儿了?” “南京。”苏云河说完,探身拿起桌上一杯事先倒好的温水递给黎焕,说,“喝了。” 黎焕也不客气,接过杯子灌了一大口,缓了口气,道:“几点了?我们还有多久下车?” “四点五十二,还有几分钟开车。”苏云河道,“开到上海境内大概还需要两个多小时。” 黎焕刚睡醒思维有些跟不上,反应了几秒才猛然意识到这个时间点的微妙! ——原来他们是想利用近五点一次停站混上列车。 卡这个时间估计是为了给自己充足的时间找借口再出去一次,既然知道他借口出门根本没有机会带上杜秋,就不可能是要走,而是单纯有事要交代了? 理清这个思路,黎焕心里踏实了大半,眼下正值旅客上下车的时间,列车卫生间暂停使用。黎焕故作镇定地喝完水,将杯子搁回桌上,手掌一撑想要起身,因为这个动作,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顺势滑下,黎焕这才发现睡着以后苏云河竟然把自己的衣服给了他。 就算是有师兄弟那层关系,可是没有情分也是事实啊…… 黎焕摸不透这家伙怎么想的,忙收拾起外套还回去,有些生分地说了句:“谢谢师兄。” 这大概算是见面以来这小家伙头一次没含沙射影的损自己的一句“师兄”了吧?苏云河在心底笑了一下,接衣服的时候余光不经意朝下一瞥,继而愣住。黎焕见对方动作不自然地顿住,也下意识低头看去。 这世上的雄性生物在清晨将醒未醒之际都会比较敏感,尤其是睡眠中收到衣物有意无意的摩擦刺激后。 黎焕脸颊迅速涨红,简直尴尬得想死,他别扭地坐正身子,试图掩饰胯间的那处隆起。 苏云河笑笑没说话,兀自站起来套上一只袖子,然后感觉衣摆被人轻轻扯了扯,他回头一看,正看见某人一本正经地盯着桌面上那只喝空了的水杯,弱弱地说:“师兄我想……去一下……嗯……” 苏云河:“嗯?” 黎焕:“……” 嗯!你!麻!痹!啊! 当然做什么是其次,主要是离五点没多久了,这事虽然有点尴尬,但好歹是个现成的借口。 不过——自己在彼岸茶舍做了十多年小少爷,终于在今儿早晨变成了一个欲求不满的猥琐男,还要被反派带去打灰机,真是……想想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车身微微一颤,停站结束,列车起步提速,站台惨淡的白光向后退去。 黎焕心里着急,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继续佯装害羞地扯师兄衣角。 那种示弱的表现似乎很好地淡化作用,苏云河这次没有再说别的,而是朝隔间门略一偏头,然后伸手将门拉开。黎焕顿时松了口气,赶紧起身跟上。 此次停站有少数旅客上车,而车上的旅客也因为响动受到影响,这时间即使再睡也不可能睡得太熟,其实完全不适合随便走动。 再次来到同一处卫生间前,苏云河照例撑起结界,黎焕这次没心情开玩笑,心思完全放在了那里面会有谁上,苏云河却道:“怎么,这次不要请我进去看着你了?” 黎焕:“……” 黎焕杀意沸腾地转过身,心说这话要是让刑羿听见了劳资又要死定了你这混蛋知道么?!然后朝对方比了个中指,头也不回地进了小隔间,“砰”地一声撞上门。 随着关门声响,黎焕感觉身后的气息仿佛凭空出现,男人修长健硕的手臂从侧面环过肩膀将他死死锁进怀里。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黎焕身体轻颤,伸手会扣住对方手腕,他隐忍感受着那人抚开他颈侧的碎发,温柔而又急不可耐地吻了上去。 “我们多久没见了?”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道。 刑羿下颚枕着黎焕肩窝,两臂用力收紧,嗓音却很柔软:“我傍晚离开,到现在快八小时了。” “才八小时……”黎焕哑然失笑,“还不到一天,我就开始想你了。” 刑羿凝神盯着某人发丝间露出的耳朵尖,说:“没受委屈?” 黎焕摇摇头,转身回抱住刑羿,两人脸颊相贴,腹下轻蹭,像是在寻求某种失而复得的慰藉。 刑羿短暂怔愣后不禁了然一笑,这大概算是撒娇呢吧? ——将发情自动脑补成撒娇的降妖师先生一本满足,单手下移,配合地缓慢安抚起来。 黎焕颤抖地呼出口气,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们有什么决定?” “决定一直跟着朱厌,弄清楚青龙的打算。”刑羿说,“所以不能带你走。” 黎焕双腿发软,整个人挂在刑羿身上,强撑着愈发混乱的大脑,回应道:“我可能已经知道重烨的打算了。” 刑羿闻言动作登时顿住:“是什么?” 黎焕对这个停顿特别不满,催促似地动了动,说:“他想让青鸾成魔,你回去以后一定要问阎漠,问他成魔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当年青鸾成魔失败,被业火活活灭去了肉身,有这个前车之鉴,重烨不可能全无准备,他一定在筹谋什么,现在不仅是青鸾复活,更是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我、我怀疑这事恐怕跟降妖师协会有——” 声音戛然而止,黎焕表情严肃地抿了抿唇。 刑羿垂眸,目光缓慢掠过某人因兴奋而漫上血色的脸颊,玩味道:“怎么不说了?” “轻……轻点——啊!” 那一声“啊”没忍住叫出了声,带着绵软而又难以忍耐的诱人尾音,往后一发不可收拾,断断续续有呻吟和某种隐忍遐想的肉体撞击声从缝隙间溢出。 等候在门外的苏云河原本一动不动地站在洗手池前,到最后实在忍不了了,便暂时退出那个敏感的地方,在两节车厢的衔接处寻清净。 那一对红色的小鸟又飞回来扑打车窗,朱厌这次没把鸟儿放进来,只是在看懂以后挥手遣走两妖,然后取出手机,依照对方的意思将现在的情况汇报过去。 卫生间隔间,刑羿听见外边那家伙走了,索性直接解了那碍事的裤子,将人压在墙上从后边草草要了一次。 d车的卫生间到了行程后半段卫生条件不会太好,黎焕有点膈应面前这面墙,再加上车身晃荡,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减速,时不时还得转个弯儿,只觉得后边那东西进得深入浅出,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他后面的刑羿倒是淡定得多,除了气息微喘,还能神色如常地伏在黎焕耳侧,一边逗弄似的欺负耳垂,一边取出个东西塞进黎焕掌心,叮嘱道:“收好。” 黎焕下意识捏住,也顾不上考虑那玩意儿是什么,简直快被这混蛋折磨疯了,刑羿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到脑子里去,全程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自己那三师兄多半是听见了才躲出去避嫌的,一想到等下还得见面…… 想到这儿,某人绝望地阖上眼睛,觉得直接被弄死在里边貌似比出去四目相对,还要忍受那一脸性冷淡的师兄无声的嘲笑要好得多。 这一次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黎焕出门的时候心跳依然没慢下来,浑身都虚透了,他站在洗手池前把手冲了冲。待洗完之后一转身,他正看见苏云河长身而立在过道的阴影下,男人清冷的眸底含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左臂抬起,是个刚刚看完表的动作。 黎焕:“……” 黎焕总觉得这货是在故意给自己有关时间的暗示,但又没什么办法,只好故作掩饰地咳了一声,脚步加快,匆匆从他旁边绕过去。 尴尬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只有在他们走后,刑羿才能有机会脱身。 苏云河眉梢微挑,完全没想到小师弟浪成那样还能有“害羞”这种画风明显不符的属性,他慢悠悠地转过身,目光轻佻上移在某处游移片刻,继而落在对方略微蹭的有些凌乱的后脑上,淡淡道:“慢着。” 这话一出口,黎焕心里登时一凉,心想这家伙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然后迅速沉了口气,略显迟疑地转身迎上男人的眸光。 “怎么?” “焕弟,”苏云河走过来,起手按上黎焕肩膀,语重心长道:“妖生漫漫,要记得适度禁欲啊。” 黎焕:“?” 这特么都什么事…… 这孽障妖兽虽然生了副“我很正经”的皮囊,但似乎十分喜欢一本正经地调侃他啊?! 黎焕抬头怒视苏云河两秒,末了毫不客气地一把打掉肩上那只手,扭头径直拐进软卧隔间。 苏云河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到“砰”的一声门响传来,他撤去结界,又朝那被节能灯照亮的狭窄盥洗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举步跟了上去。 隔间内,黎焕缩进下铺角落生闷气,借着背对房门的姿势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方才刑羿交给他的东西,这才发现竟然是那夜梅家大院后,变幻成血精石形态的凤凰血刃! 已经闭合的隔间门再次传来动静,有人推门进来,黎焕赶紧合上手掌,将凤凰血刃塞进口袋。 接着,他感觉到近处的床铺下陷,一种细微的响动响起,黎焕正奇怪苏云河干嘛突然做这么近,就看见对方一只手从旁边探过来,两指间还捏了颗剥好的奶糖。 黎焕:“……” 嗯……这家伙一定是妖生缺爱,所以对奶糖这种幼稚的东西情有独钟。 一定是! 然后,默默腹诽完的小少爷,欣然接受了来自缺爱凶兽的讨好。 ——inued 第80章 Chap.80 【这不公平的世界】 半小时后,天色渐亮。 最近几日南方正值雨季,东面泛起的晨曦被云层掩住,只透出少许灰蒙蒙的光,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下起一场倾盆暴雨。 黎焕伸手捏住窗帘一角轻轻撩起,从缝隙间朝外看去—— 此时列车正驶过一片农田,浓雾中视野极差,隐约可见田地尽头有几栋自建的多层民房,并没看见国道之类的公路,从时间推算他们应该还没有离开江苏境内,但距苏沪交界也不会太远了。眼下时间接近六点,再过一会儿早起的旅客便会开始洗漱和整理行李,这伙人若是想提前下车,那么现在应该就是最后的时机才对。 想到这儿,黎焕稍显不安地抿了抿唇,犹疑半响,还是忍不住看向坐在下铺另一边的苏云河。而那家伙像是早就知道他心思一样,几乎是在黎焕侧头的同时,苏云河淡定放下手机,眼睫轻抬,四目交汇的瞬间,他轻描淡写却又意味深长地莞尔一笑。 黎焕:“……” 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算在股掌之间的感觉,还真是一点也不招人喜欢啊。 虽然心里非常嫌弃,但某人表面依然伪装出一副被人看穿的窘迫模样,佯作掩饰地咳了一声后,弱弱问道:“师兄,您说过我们不会在上海市内的车站下车,现在是不是……差不多了?” “你不是不想见重烨的么?”苏云河笑道,“怎么,这一趟回来,改变想法了?” 男人温润的嗓音透着几分轻佻,那句“这一趟回来”明显是意有所指,黎焕脑中刹那回忆起方才的情景,不由得脸颊发烫,怒视云河一眼后,又十分心虚地嘟哝了一句:“无耻!” 闻言,某道貌岸然的朱厌大人一脸郑重的“嗯”了一声,道:“焕弟这是哪儿的话,门外的无耻,那门内的又要作何评价呢?” 黎焕:“……” 嗯……祸害遗千年这话,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这货从来不主动开口,每次都等着他自己送上门,然后三言两句之内掌握主动权,再用丰富的经验的他,真是太阴险了! 领悟到此,黎焕默默缩回角落,坐正身子,决定闭嘴保智商。 临近天亮火车开始提速,车轮碾过铁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时间隔间里只剩下这唯一一种声响。 苏云河一副“为人兄长”的宽厚态度垂眸凝视小师弟,目光柔软而沉静,看得黎焕平白无故冒了一身冷汗。 又过了几分钟,沉闷的隔间内忽然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震动,坐在两人对面的降妖师取出手机查看内容,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对苏云河道:“大人,接应的人到了,可以下车。” 苏云河没着急回应,而是翻开袖口看了眼表,末了气定神闲地淡淡道:“迟了十分钟。” 那降妖师蓦地一怔,晦涩的光线下,男人精亮的瞳孔骤然缩紧,就连嘴唇都不自然地抿了抿,但还是识趣接话道:“兴许是路上遇见了什么意外,耽搁了,大人的意思是?” “自然是罚。”苏云河说完,朝下属摆摆手,“去通知其他人准备,五分钟后车门那儿见。” 降妖师恭恭敬敬地略一颔首当做回应,然后转身手脚利索地规整好床铺上的简单行李,弯腰抱起还没睡醒的小鲛人,拉开车门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黎焕的一双眼睛都紧盯着被外套包住的杜秋,却又碍于行动受限而不方便开口,待二人离开隔间门重新关紧,才面无表情道:“这方面你和老师还真是像呢。” “你要知道那些降妖师表面顺从为妖做事,但潜意识里终归是将你我当成猎物的。”苏云河边说边起身系上西装上的一粒纽扣,然会回头看向黎焕,微微一笑,提醒道,“该走了。” 黎焕眼珠转了转,跟着站起来,有些追问道:“话说回来,即便是表面顺从,降妖师又怎么会听命于你们?难道说协会内部真有人与妖勾结?” “这是老师的猜测?”苏云河反问。 黎焕皱眉:“这不重要,现在是我在向你提问。” 苏云河笑而不语,伸出食指在小师弟眉心惩罚性地一戳。 黎焕:“???” “看你这脾气,真是被老师惯坏了。”苏云河说,“好歹手腕上还挂着东西,就不能稍微有点自觉?怎么,还非要师兄对你粗暴些,才知道收敛收敛你那时不时就亮出来摇来晃去的小爪子?” 黎焕闻言朝车顶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哝:“不说就算了。” 苏云河简直要被这小家伙都笑了,道:“焕弟,你老实告诉师兄,从小打到老师真打过你么?” “当然打过,还没少打。”黎焕说。 “当真?”苏云河显然不信,“他真罚还能把你宠得这么无法无天?” 黎焕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也不算是“无法无天”才对,说:“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是怎么回事,只当是恢复速度快,打的时候是挺疼的,不过好得快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况且——”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略略一顿,复而又道,“况且每次受罚也是我自己不对在先,有时候是无意的,有时候是故意试探老师的底线。” “我从小就知道老师是受万妖敬仰的九尾妖狐,饮食起居都是由师兄师姐和阿狸小心照看着,从来都是等着别人伺候,可唯独是在打完我以后,老师才会亲自出门去隔壁换两瓶酸奶回来,用勺子喂给我喝,大概就是这么惯出来的吧?” 苏云河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温声道:“他心里记挂着凤啻,这份心思又在收你为徒后施加在了你身上,到最后就连九尾本身都难以分清楚自己究竟宠的是凤啻,还是小徒儿黎焕。” 待他说完,黎焕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继而脸色沉了下去,静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他说:“你们一个一个、张口闭口都是分不清我跟凤啻,或是直言我们不分彼此,本质都是青鸾火凤,可……” 黎焕纠结地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话。 苏云河起手拍上师弟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师兄明白,从你的角度来说这确实不公平。” “嗯……”黎焕说,“对凤啻也不公平,他被重烨复活,到最后却成了重烨盲目达成夙愿的牺牲品。” 苏云河垂眸注视着他的脸,目光沉静,可瞳底却有一抹似笑非笑的诡谲在里面:“这是来自文明世界的人类的想法,只可惜并不适用于妖。” 黎焕不解,抬头迎上对方的眼睛,苏云河又道:“妖活千年,其本身超脱于世俗之外,伦理道德又怎么可能对我们产生影响?妖的世界更适用自然法则,以能力划分阶级,高阶妖兽对于寻常小妖来说既是同类也是天敌,如此一来又有什么公平性可言?” “重烨身为四灵之首,其妖阶凌驾于凤啻之上,他判定的死刑,这世上还能有谁敢说一个‘不’字?呵——不过是被狩猎者吞噬的猎物而已,只是这猎物碰巧又跟你有些瓜葛罢了。” 黎焕不置可否,只能沉默。 苏云河不再说话,伸手推开隔间门。 过道里脚步声响起,一个往盥洗室方向去的男旅客碰巧经过隔间门口,听见动静正下意识地朝这边看过来。苏云河先一步出门挡住了那男人的去路,然后轻飘飘地看向还留在里面的小师弟,似笑非笑道:“来,焕弟,请这位先生回去,正好你再亲自感受一下什么叫‘不公平’。” 黎焕:“……” 黎焕迟疑几秒还是依言走到那人近前,苏云河站在他身后,略微低伏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道:“焕弟,师兄知道这不是你第一次用妖的幻术惑人,仔细看好你面前的那个人类,只要他看进了你的妖瞳,其意识便会随你掌控,你要他离开他自会听话离开,就这一点来说,除程度不同外,其本质与重烨定凤啻生死的性质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能力凌驾在另一个生灵之上,就决定了公平与否被单方面的掌握在了你的手里。” “你自幼被保护在与世隔绝的彼岸茶舍,老师让你见识了妖,却从没有真正意义上让你去了解过它们。” “妖的世界很残忍,焕弟,你准备好接受这种残忍了么?” 当最后一丝尾音被列车行进的噪音吞噬,苏云河优雅地站直身体,转身后步履从容地朝两节车厢的衔接处走去。在他身后,黎焕无声无息地垂敛下眼睫,放在身侧的五指缓慢握紧,那一刹那,关节捏合发出无比清晰的声响,骨节失血泛白,整只手背青筋暴起。 ——就像是真正的掠食者在教导幼崽生存法则。 这感觉真是……太诡异了? 黎焕深深缓了口气,竭力压下脑中浮起的古怪念头。 此时此刻,被拦下去路的男旅客清醒过来,定了定神,旋即神色不耐地看向面前不长眼的家伙。 倏然之间,两人目光凌空相遇。 男人蓦然怔住,原本恢复晴明的瞳仁缓慢失去焦点——周遭的一切声响仿佛顷刻被阻断在外,万籁俱寂,在那片愈发狭窄的视野中,对方蝉翼似的眼睫轻颤着抬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形如一对质地温润的黑玉,即使不笑也带着三分诡谲莫辨的笑意在里面。 一抹妖异的暗红自瞳孔深处渗出,像浓郁墨汁里混入了一滴无法相融、又散发着惑人光泽的血,似是勾引住了他的灵魂一般缓慢流转起来。 …… 黎焕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失去自主意识的男人,生平头一次体会到那种被他娴熟运用至今的幻术这次进行起来却是如此的困难。 ——苏云河做的太多了,他所转达的内容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替重烨做事的下属。 这家伙亦正亦邪,心思隐晦难猜,而且不仅是行为举止,就连一个小小的说话习惯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九尾妖狐,没想到老师竟然会有一个和自己这般相似的徒弟…… 思绪到此,黎焕长舒口气,兀自掐断那愈发混乱的念头,他朝男人挥手示意离开,待对方走后,他终于如释重负地转过身,朝苏云河消失的车厢尽头走去。 ——inued 第81章 Chap.81 【那个人是你?】 列车车门处被提前施加了结界,目的是为了防止被起床洗漱的旅客打扰。 苏云河此番出来携带的下属并不多,除去同隔间负责看护杜秋的降妖师外,相邻两隔间加起来也不过六人。虽然说凶兽朱厌外加七名降妖师这种配置算得上十分棘手,但考虑到是到九尾妖狐的宅院里上门抢人,那就不得不说这货还是相当有自信的了。 黎焕乖顺安静地站在三师兄身后将人数数了两遍,心里默默算计起假如腕子上没戴镣铐,那么伙同刑羿撂倒一众降妖师、限制住朱厌行动、且趁乱带杜秋脱身的概率有多大——当然,算计归算计,某人这念头在云河轻描淡写地回眸一笑后自然就落空了。 “你要是聪明些就别在这时候给我惹麻烦。”苏云河嗓音温润,目光却透着几分狡黠,“焕弟,眼下众目睽睽,你师兄我向来讲究赏罚分明,你要是真不听话,也就不能怪师兄不公事公办的不是?” 黎焕:“……” 为什么总能被猜到? 难道朱厌这混蛋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么? 黎焕脸上一个大写的嫌弃,但还是违心地“哦”了一声,垂头缩到一边不说话了。 苏云河看眼神就知道这小家伙十有八九又在腹诽自己,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评价,他伸手摸了摸小师弟的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列车门前。自始至终他都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而是直接扣上门把,轻轻一拉。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车门向侧划开,初夏清晨的空气裹夹着雨水猛灌进车厢。 按常理来说,动车启动后车厢完全封死,任何一处非常规开启都会出发警报,可此时非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扇被锁死的车门就那么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黎焕措手不及,再加之双手被缚难以保持平衡,登时被气流撩得向后退去。 卡在即将撞上墙壁的最后一秒,他忽然感觉领口骤然扼紧,那人动作娴熟地轻松往回一扯,紧接着手臂环住他肩上替他稳住身形。 “好歹是妖,怎么被风吹一下都受不住了?”那熟悉的嗓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在里面,苏云河眸底浮起笑意,说完顺势松开拦在师弟身侧的手,瞬间恢复回那种礼貌而不至于过分亲密的距离。 黎焕被吓了一跳心跳明显快了不少,闻言又不得不故作镇定地看向苏云河,心说现在d车速度这么快,你不知会一声就把车门拉开了,那一下气流拍进来跟直接扔了个成年人在他脸上有什么差别?怎么就不能站不稳了?! 矫情! 其实你就是吐槽劳资上瘾了对吧?! 或许是某人内心os的声音太过明显,云河忍不住又看了自家小师弟一眼,继而抬头对一众下属命令道,“你们先下,多注意些那只鲛人,他若是伤了,往后那一路这家伙怕是消停不了了。” 黎焕:“……” 那几名降妖师朝苏云河恭敬欠身,然后走到门前依次跳下列车。 待最后一人离开,苏云河这才回头看向黎焕,淡淡叮嘱道:“等下见了重烨,你还是得稍微注意下言辞,即便你现在继任了青鸾,惹怒他对你来说不会有半点好处的。” 这道理不用他说黎焕也能想到,那条龙性格狠戾,情绪阴晴不定,他与凤啻数千年的交情,到头来还不是说要他命就要了他的命?想到这儿黎焕心里难免有些犯虚,静了几秒,问道:“他人在哪里?” 苏云河朝黎焕伸出只手,没正面回答,而是道:“你应该能想到。” “降妖师协会?”黎焕皱了皱眉,还是不太确定,“他真在那儿?” 苏云河点了点头,见对方没动,索性上前两步扣紧黎焕胳膊将人拉过来。黎焕不太情愿跟这家伙近距离接触,但也知道如果依靠自己跳下去肯定会摔得很惨,所以没有选择的接受了这种十分别扭的设定。 列车在旷野间飞驰而过,雨势渐大,雾气缓慢腾起,氤氲了夏季绿意浓郁的稻田。 铁轨两侧尽是粗粝的石块,被雨水冲湿后变得非常的滑,黎焕从头至尾被苏云河保护得很好,完全没受到一点磕碰,凤血气息独特,稍有一点外露都能引起方圆数公里之内妖兽的注意,所以这种保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是为了尽量少的引起外界注意。 两人最后下车,跟先前的几个降妖师拉开了不少距离,苏云河一边用妖法撑起结界防止两人被雨水淋湿,一边用手机定位带黎焕穿过农田,朝接应车辆所在的小路走去。 同一道铁路,不同的方向,黎焕回头看向消失在茫茫雨幕中的列车,一瞬间心下动容。 苏云河若有所感地侧头看他,无声一哂,淡淡道:“在想什么?” “去年追捕傲因的那次任务。”这话刚出口,黎焕蓦地怔住,继而抬头迎上苏云河的眼睛,犹疑开口,“老师说华北反馈回来的任务转接报告被人做了修改,也是你们的人?” 苏云河说:“你觉得是就是。” 黎焕眉心浅蹙,沉吟片刻道:“不对啊,我记得在茶舍门前那只半妖傲因曾经说过,他们只是怀疑老师私藏了重烨要的东西,所以才派她背上寻找,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故意将那件任务安排给我……”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见苏云河沉默不语,又道,“不是你们?” 苏云河笑了:“你觉得不是就不是。” 黎焕:“……” “喂——!”黎焕嘴角抽搐,越看这混蛋就越费劲,“大家师兄弟一场,事到如今用不着还这么藏着掖着吧?”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苏云河道,“你我是师兄弟不假,可眼下我们也是敌人呀,焕弟,这从我嘴里说出去的话,你能信?还是说区区路上一夜,你就真的信了我这个‘如假包换’的三师兄了呢?” 黎焕闻言一怔,看向对方的眼睛不禁微带讶异地略略眯紧,心道当初说是的人是你,难不成还是扯淡的不行?再说彼岸茶舍的结界确实只对九尾妖狐的几位徒儿开放,你不是那就真的有鬼了好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传来动静,苏云河抬手示意噤声,不消片刻浓雾中现出两个撑伞的人影,正是先一步下车的降妖师。 来人见了苏云河,当即快走两步上到近前朝他欠了欠身,恭敬道:“朱厌大人。” 苏云河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简言命令道:“带路。” “是。”那人起手做“请”的手势,“大人,这边。” 一行人穿过农田,正看见三辆挂军牌的吉普车停在路边。 候在旁边的下属拉开中间那辆车的后门,苏云河回头朝黎焕一扬下巴示意先上,待他坐稳后自己也跟着坐进后座。随后引擎发动,三辆车鱼贯起步缓慢穿过苏南边境的乡间小道,在终于拐上大道后开始提速。 两只小红鸟拍打着翅膀,如影随形的紧跟其后。 初夏的一场雨浇灭了这个季节刚刚升起的温度,敲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静噪音,莫名透出一股阴凉的味道。 黎焕垂眸注视着窗外被水汽糊住暗淡天景,扣在腕子上的镣铐啷当一响,他忽而抬起手轻轻擦出一小片可以视物的空隙,垂拢的眼睫轻颤抬起,目光状似无意地朝天幕扫了一眼,道:“跟着我们的是什么?” 苏云河取出手机键入微信界面,头也不抬地说:“两缕亡魂,现在被我用作传递口信的信使了。” 黎焕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他,余光不经意间一瞥,碰巧看见那手机屏幕所显示的个人主页,整个人瞬间怔住,难以置信道:“那人是你?”他心里有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了弯,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苏云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什么是我?” “过年时在那个妖怪群发红包的土豪,”黎焕笑道,“那么晚都没人抢了还在发,你可真够无聊的。” 苏云河听完也笑了,说:“怎么没人抢了,你不是啊?” 黎焕一怔,眉心旋即拧起来:“你那时候就知道是我?”他顿了顿,复又改口,“不对——你知道是我才扔的红包?” 此话一出,苏云河那张一贯泰然自若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迟疑的神色,黎焕非常敏锐地捕捉到这处不自然,当即就要追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只感到对方手掌毫无预兆地捏上自己大腿,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黎焕:“???” 苏云河淡淡道:“焕弟多虑了,只不过是因为这人间过年吵闹得很,师兄被扰得不得清净,无法入睡便在上面打发时间而已。”说完,他又轻飘飘地看了黎焕一眼,似笑非笑地补了句,“我也没想到,那贪财的小家伙就是你。” ——inued 第82章 Chap.82 【被操纵的傀儡】 这季节南方多雨,雾气极重,三辆车越往南走雨势越大。 时间接近七点,上海市区的天色却阴郁得如同傍晚,天幕之上,厚重的积雨云沉沉压向地面,将滂沱暴雨倾泻而下。适逢周末再加之天气恶劣,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都非常稀少,难得才有一辆车同他们擦肩而过。 车窗外的视野差到了极点,黎焕擦开蒙在玻璃上的一层水汽,双眼眯紧,费力去辨认路牌上的道路名称。 从小到大,他很少离开彼岸茶舍,就连出北京城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对上海的熟悉程度更是仅限于上次授命追捕傲因的匆匆一夜,还多在城郊搜索,从未来过市中心的繁华地段。 ——那路牌上显示有【方浜中路】的字样,在它后面还有一块更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御园风景区】。 收回目光,黎焕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心里对这俩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既然是协会总部的所在地,那就必然会有什么独特之处!毕竟降妖师不同于凡人,身上偶会还会携带任务中捕获的妖兽,他们不可能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混迹于普通人中间,更何况这里还是人满为患的上海市中心。 难道是藏在那个景区里? 吉普车在暴雨中疾驰而过,将路面积水碾压得向两侧飞溅出去。 不消片刻,为首的吉普率先拐进一条相对狭窄的马路,路边一家卖生煎馒头的早餐店刚刚开始营业,店主披了件雨衣,正拿着扫把清理店门前的积水,对引擎声轰鸣的三辆吉普完全视而不见。 黎焕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去,只见一面红墙绿瓦的牌楼从滂沱雨幕中显现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消消乐象征过关的bgm响起,苏云河淡定收起手机,翻开袖口看了眼表。负责驾车的降妖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恭敬道:“朱厌大人,马上就到了,用不用再通知会长一下?” “不用了,”苏云河说,“我直接带青鸾上去便好。” 降妖师:“是,大人。” 车队在牌楼前依次停下,司机下车撑开把黑伞,绕到后面拉开苏云河那边的车门,道:“朱厌大人,请——” 苏云河平平“嗯”了一声当作回应,人却没动,他从储物格里取了把雨伞递给黎焕,淡淡道:“降妖师的地盘,使用妖法会触动安全防御结界,现在就算有合作也不能太过招摇,就辛苦你自己撑伞了。” 黎焕点点头,接过雨伞推门下车。 这场雨实在太大了,下到现在非但没有减小,反倒有了几分形成涝灾之势的意思。 小小一顶雨伞作用甚微,黎焕几乎是在站定的瞬间被冷雨浇透。近前这座牌楼样式古色古香,但朱漆却是新的,他微微扬起雨伞朝头顶的招牌望了一眼,隐约瞧见上面写了三个字—— “这里是……” “城隍庙,”苏云河接话道,“若不是这雨,按平时来说恐怕该上游客了。” 黎焕听出端倪,扭头迎上男人含着笑意的眼:“雨?”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手伸出伞外任由那冷得不像话的雨水击打在掌心,他垂眸盯着汇聚起来的一小捧积水,整个人倏而怔住,紧接着原本惑然不解地眸光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是海水?!” 苏云河莞尔,耐心解释道:“沪市位于东海之滨,重烨引来海水令凡人不便出户,焕弟,他这是在欢迎你呢。” 黎焕闻言脸色一暗,翻掌撒去掌心里的水,嘴角弯起,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费心了?” 苏云河笑笑不再说话,待后车降妖师抱着杜秋过来,一行人穿过牌楼,朝城隍庙深处走去。 眼下时间尚早,城隍庙内的商铺还没有营业,一只无家可归的猫缩在房檐下躲雨,听见有动静过来立刻退到湿淋淋的灌木后,只露出脑袋,戒备而又好奇地盯着来人——苏云河气定神闲地垂眸看向那只瑟瑟发抖的猫咪,四目相对时,那猫猛地一颤,然后断断续续地、发出一种颤抖的喵呜声。 黎焕:“……” 黎焕一脸鄙夷地看向苏云河:“你堂堂朱厌,竟然欺负一只猫?” “不过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而已。”苏云河眉尾微挑,道,“再说了,我不过是看了它一眼,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欺负了?” 黎焕忍不住嘴角抽搐,说:“都吓尿了还不算欺负?” 苏云河笑问:“你怎知不是那小家伙肾不好?”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万分讶异地盯着他看,“你怎么能无耻得这么泰然自若?” “大概是活太久了吧?” “这话说出来感觉更无耻了呢~!” “这样啊,那就多谢焕弟夸奖了。” “……” 黎焕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刚见面时,这家伙谁都不爱搭理的那副高冷模样似乎要更招人喜欢些。 大概又往里走了十来分钟,众人绕过南翔馒头店,沿纵横交错的小路来到城隍庙之中的人工湖——那是被经营上海本地特产的小商铺围绕的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周围建筑错落有致,雨水顺房檐哗啦啦地淌下来,流过湿滑的石板路,最终汇入幽碧的湖水里。 见另外几人停下,黎焕紧跟着驻足,心说莫非这就到了? 想到这儿,他赶紧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番,附近几间商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空气内甚至没有一丝属于降妖师的灵力波动,那……协会又在……倏然之间,这念头戛然而止,黎焕眸光掠过被暴雨惊扰得混乱一片的湖面,只见有数十道淡蓝色引线自水面下探出,像是被什么牵引般摇摇飘向半空。 因为雨势猛烈,再加之水汽浓郁,那些由灵力凝结的细线极难被肉眼观察到。 黎焕微微斜过伞面,顺细线延伸的方向看去,整个人蓦地一愣——水面之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隐约可见半空漂浮着大大小小数十只淡灰色的影子,黎焕凝神注视了片刻,终于分辨出那些影子竟是些形状各异风筝。 暴雨倾盆,而那些风筝却丝毫不受影响,就像是……飘浮在另一层空间之中? 这念头浮上脑海的刹那,黎焕不由得豁然睁大眼睛。 恰在此时,其中一名降妖师上前几步来到湖边,紧接着双臂抬起,十指展开——那一瞬间,浑厚的灵力荡漾开来,引线凝结顷刻穿透重重雨幕,像是遵循着某种规律般依次穿过那些飘摇纸鸢,将它们重新串联在一起。 随着最后一个步骤完成,风筝们首尾相接,降妖师健硕的手臂凌空一划,像是在拉扯开某种虚无而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黎焕能感觉到吸饱水分的空气被搅动,水面震荡,透绿的湖水向两侧倾倒,一段石阶、以及尽头的拱门从水中缓慢浮了上来。 “欢迎,”苏云河伸手拍上黎焕肩膀,不重不轻地握了握,“对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因为能活着到此又不必被制成傀儡的妖,从古至今,当真是屈指可数呢。” 闻言,黎焕弯起嘴角,冷笑道:“师兄此言,究竟是在讽刺你我,还是在讽刺降妖师呢?” 苏云河对黎焕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道:“你太敏感了。” 说完,他举步走上石阶,已经站在拱门前的降妖师拉开门环,随吱呀一声轻响,沉重的门板向内打开,仿佛是开启了虚拟与现实之间唯一衔接的媒介——黎焕站在拱门近前,身后是滂沱不止的暴雨,而面前却是一座古树参天,雅致而安静的深深庭院。 朝阳初升,庭院内鎏金万顷,不远处几栋飞檐灰瓦的高大建筑隐匿在茂密的绿植间。 黎焕快速逡巡了一圈,粗略感知附近并没有活物,不禁疑道:“人呢?” 苏云河说:“这个时间,降妖师要么在执行外勤任务,要么在上班的路上,他们是人,所以享有和普通人一样的作息,至少绝大部分时间是这样的。”他边说边朝跟来的三名降妖师一扬下巴,几人会意,朝他欠了欠身,然后自觉离场。 黎焕见他们要将杜秋带走,当即便要将人拦下,苏云河起手挡了一下,解释道:“那边那幢宅子是培育半妖的地方,地下设有供鲛人生存的水池,你那位朋友既然能从里面出来,自然就不怕再进去一次。” 黎焕一怔,将这番话反复回味了两遍,却越是琢磨便越觉得刺耳。 苏云河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静了半晌,复又解释道:“你别想太多,那只鲛人体弱,到现在已经离水十几个小时了,送他过去有益无害,鲛人属水,你应该明白那孩子怕是再也无法适应常人的生活了。” 闻言,黎焕心里五味陈杂,一颗心像是被人用砂纸打磨过,疼得很隐忍,却又持续不断地淌着血。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陈述的也是早已被他接受了的事实,可从苏云河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竟莫名染上一抹温柔而又残忍的味道。那个男人的冷漠、高傲、睿智,甚至是偶尔表现出来的坏心无一不令人印象深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黎焕才不禁觉得异样。 他的每一面都很真实,而千面汇集到同一副皮囊之上又不可抑制地让人感到违和。 朱厌虽为上古凶兽,可说到底其妖阶排序不过是中上而已,当真会有这么深不可测么? 从昨夜到现在,这种疑惑随接触深入而变得愈发凝重起来,黎焕心里清楚这时候就算直接问出来也不会有结果,不如等到跟老师会面以后再一问究竟,毕竟按照朱厌的说法和先前从阿狸那边听来的内容判断,这师徒二人的感情应该也是相当深厚才对的。 思忖至此,黎焕深深缓了口气,复又重新看向苏云河,问道:“听刚才开车那人的意思,这协会的会长也知道我来,那想见我的究竟是重烨,还是会长本人?” 苏云河笑着说:“这不重要。” 黎焕不解,蹙眉道:“为什么?”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说完,云河微微侧过身,单手负于身后,另一条手臂朝侧面打开,做了个温文尔雅地“请”的动作,又道,“焕弟这边请,会长室就在后院那幢宅子的顶楼,穿过假山还要走一会儿呢。” 不知道为什么,黎焕总觉得这家伙是话里有话,但此时显然多问无益,犹疑片刻,便举步率先朝苏云河所引的方向走了过去。 降妖师协会位于上海城隍庙的这处总部是一座典型的苏式园林,其假山、流水以及亭台楼阁的布局都极为雅致精妙,但也正是由于苏式园子的特点,越往深处走就越能察觉到这园林的结构复杂,每一处拐角后都别有洞天,不亲自过去不能窥见其究竟。 在这样的幽深环境下,黎焕难免产生了一种如芒在背、插翅难飞的压抑感。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段蜿蜒曲折的回廊,又走过中庭一片布置得像迷宫一般的石林,出来的瞬间视野豁然开朗——那是位于整座园子后方的人工湖,一道拱桥横跨水面,与湖中心的小岛相连接。此时此刻,湖水泛着初晨氤氲的雾气,隐约可以看见水雾之后,一座样式古朴的三层楼阁。 苏云河行至桥边便不再上前,转身对黎焕道:“会长室就在那栋建筑的三层,你自己按照门牌去找就好了。” 黎焕盯着湖心岛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迎上师兄的目光,说:“你不去?” 苏云河坦言道:“师兄还有事要处理,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就不陪你过去了。” 闻言,黎焕思维反应很快,几乎脱口问道:“协会内部的事物你也能插手了?” 苏云河轻描淡写地莞尔一笑,抬手在小师弟眉心惩罚性地点了一下:“你小子,就不用妄想从我这里套出话来了,赶紧过去,别让他等太久。” 被戳眉心的某人倏地怔住,心里有些反感这种把他当小孩子的举动,表面上却没什么反应,而是道:“至少让我知道‘他’是谁,好有个心理准备。” “会长和重烨。”苏云河说。 得到回答,黎焕下意识‘哦’了声,下一秒反应过来,不禁犹疑道:“可你说的是‘他’,为什么不是‘他们’?” “进了那扇门,你自然就会明白。”苏云河眸光柔和,说到这儿别有深意略微顿了顿,像是故意留下一个悬念,过了半晌复又补充道,“你会明白协会这边发生的所有事,记得小心处理,师兄先走了。” 说完,不等黎焕再扣,苏云河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黎焕没有选择,兀自穿过拱桥,朝湖心岛走去。 那栋建筑静悄悄的,完全没有活物走动或是呼吸的声响,黎焕觉得奇怪,虽说是非工作时间,可会长本人所在之处安保却这么薄弱,就算是要面见青鸾,这没有把下属都遣散的道理,难道说那个会长已经信任重烨到如此地步? 降妖师与妖本是不共戴天的天敌,他们究竟有什么理由可以相互博取信任? 黎焕眉心微蹙,沿楼梯上到顶层,在走廊尽头看见了那扇标有“会长室”字样的大门。 没有任何犹豫,站定同时他起手敲了敲门板,回应他的是吱呀一声轻响,那扇虚掩的门在敲击力道的作用下悠悠向内打开——那房间没有开灯,再加上窗帘紧闭,此时仅有从大门泄露进去的一小片自然光,内部光线非常昏暗。 黎焕浑身肌肉蓄力绷紧,万分戒备地站在门口,他眯紧双眼,幽暗的瞳底妖光逸散。 在妖的视野中,暗处的一切景象变得清晰起来,黎焕略微一怔,瞬间注意到房间内与大门相对的那张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了套烟青色的中式对开襟的长衫,两只手肘抵在桌面上,下颌微低,眼睫垂敛,是个发丝雪白可容貌却只有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像睡着了一般,就连门被打开的响动都没能惊扰他分毫。 那景象说不出的怪诞离奇,黎焕难以置信地上前几步,想将那熟睡的男人看得更清楚些。 可就在他走进房间的一刹那,身后房门关闭,当唯一的自然光被隔绝在外,一种熟悉的淡蓝色荧光亮起,顷刻间数十道引线自黑暗中显现出来,分别连接在那毫无声息的会长身上。随着引线波动,男人仿佛活过来一样,他抬头面向黎焕,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和蔼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黎焕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心里终于明白了苏云河那句话的意思。 恰在此时,顶灯亮起,有人收回了所有的引线。失去牵引,那微笑的会长面部表情霎时凝固,然后“咚”的一声栽倒在桌面上,再也没了动静。 垂在身侧的五指下意识捏紧,手背经络暴起,黎焕慢慢转过身,看向沙发上那个仿佛凭空出现般的陌生男人。 那人恰巧抬头,两人目光凌空相遇,他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低声说道:“这世界上最擅长操控傀儡的降妖师却最终落得被制成傀儡、受人操控的下场,这种惩罚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很大快人心?” 黎焕认出他的声音,说:“是你……” “嗯,你与我也算是初次见面,那就正式介绍一下——”声音戛然而止,男人从容起身,绕过茶几在黎焕面前站定,朝他客气地伸出右手,“本尊灵兽青龙,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重烨’。” ——inued 第83章 Chap.83 【一触即发】 就在对方靠近的瞬间,高阶妖兽的威压不可抑制地压迫过来。 几乎是源于天性使然,妖阶低于灵兽青龙的黎焕不自然地蹙了蹙眉,出于本能地朝后退开一步,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退”所表示的意义,身子紧跟着就是一僵。 象征顺从的退却早已是妖的世界中根深蒂固的生存法则,黎焕全身肌肉绷紧,面无表情地仰起头,定定迎上了重烨的眼睛。 那条龙的人形比想象中的要年轻不少,仿佛是特意留下了能与凡人区别开差异,重烨虽然五官俊逸,但人形幻化得却并不完全。他眼尾处生着淡青色的鳞片状纹路,长发银亮垂顺,头顶的发间甚至长有一小对雪白的龙角。 黎焕盯着那对龙角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妖一定是个既偏执又幼稚的家伙,静了半晌,说:“所以说,降妖师之所以会与你合作,完全是因为他们的会长早就变成了你手中的傀儡,而从这里传出去的消息全部是出于你手了?” “也可以这么理解。”收回手,重烨朝黎焕做“请”的手势,示意他到沙发上落座。 黎焕没动,重烨也不强求,而是继续道:“不过你说的也不完全都是对的。” “比如呢?”黎焕问。 重烨笑笑没着急回答,转身走到办公桌后,他单手悬空,五指微微收拢。顷刻间,淡蓝色的灵力凝结成线,受到牵引,伏趴在的桌面上的傀儡身子动了动,继而抬起头,将那张苍白且僵硬的脸朝向黎焕的方向。 “以人类的年龄计算,若是活到今天,这老家伙怕是要近二百岁了。”重烨讥讽地扬了扬嘴角,说完便手指一松,仍凭傀儡栽倒下去,然后道,“就算是受灵力影响,降妖师衰老速度相对缓慢,寿命较凡人来说更长,但在经年累月的过度消耗下,也不可能拥有太过夸张的生命周期,而他在成为傀儡以前就已经有一把七八十岁了吧。” 听闻此言,黎焕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看向办公桌后没有半点生气的男人,轻声道:“你给他续命了?” 重烨说:“也不算续命,你知道的,妖以人魂、人血和人肉为食,其目的就是汲取他们的活力,这其中有以人魂最为滋补,我只是将这浅显易懂的道理告知他了而已。” 黎焕瞬间怔住,重烨注意到他的反应,眸底笑意加深,道:“这世上的人多少都有一两分的贪欲,他身居高位自然是希望在位时间越长越好,所以一开始我们确实是合作关系。只不过人魂可以为他延续魂魄的寿命,却无法暂停肉体的衰老,我就只好选择合适的时机,将他彻底变为不老不死的傀儡,为我所用了。” “这样啊……”黎焕看向会长的眼神冷了下去,“那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重烨道:“他们是降妖师,死,本来就是罪有应得。” 黎焕不置可否,没有接话,转而询问道:“重烨,如今凤啻已死,我本人与你又没有半点瓜葛,那你我今日见面目的究竟是什么?” 闻言,重烨低低一笑,转身站在会长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以手指将拉紧的窗帘挑开条缝。 此时已经过了上午八点,这片由灵力创造出的异空间阳光正好,淡金色的光从缝隙间穿过,在阴晦的室内投映出一道减弱的光带,有不少细小的灰尘在其中缓慢浮动。 黎焕看得有些出神,恍惚间听见重烨轻笑着调侃道:“按照你的性格,这一路上能忍得住不向云河套话么?” 对方嗓音玩味,话语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熟稔味道,黎焕对这条自私又残忍的龙没有好感,心里更是十分排斥这种心照不宣的古怪感觉。 见对方没做反应,重烨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复又说道:“云河性情冷淡、心思缜密,再加之对我忠心耿耿,想从他嘴里将实情套出来确实是不可能的。” 黎焕一怔,心说这是什么情况?朱厌起初守口如瓶不假,但后来讲开了身份,他可没少说有关此次南下的缘由啊!难不成……那一刹那,黎焕脑中倏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念头,忙收敛好心神,佯作不开心的“嗯”了一声。 重烨说:“三千年前,凤啻欲以成魔之道突破青鸾修炼的瓶颈,只可惜由于因果不足导致成魔失败,自己也被业火灭去肉身,三魂离体飞散遗落至今,这些都是你知道的。” 黎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重烨又道:“当年我与青鸾交情匪浅,不能平白见他不甘而亡,这些年九尾跟我都在四处搜寻散落的凤魂,目的无外乎都是意欲助凤啻复活,只不过我比那狐狸多想了一步,我不仅要他活,还想让他成魔。” “可是——”黎焕眉心锁紧,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男人背影,“凤啻已经死了,你不能因为青鸾三魂归顺于我,就强行将他千年以前的夙愿施加在我身上。” “为何不行?”重烨转身看向黎焕,因为情绪波动,他眸底一缕妖光轻轻震颤起来,“如今你就是青鸾,是我转世重生、失而复得的青鸾凤啻。当然,你毕竟是被九尾当做徒儿培养长大的,体内凤魂受到妖狐分魂长期镇压,导致你至今还没能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待他说完,黎焕不由得陷入沉默。 此话确实不假,虽然他已经继承了凤啻所携带的另外两魂成为真正的青鸾火凤,可因为自幼在彼岸茶舍长大,即便见识过不少迎来送往的妖兽,但却没有真正体验过茶舍之外以妖阶划分尊卑的残酷世界,所以他对“身处上古五大凶兽之列”这样的身份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概念。 现在想来,在三魂重聚之后,他与戚景瑜虽为师徒关系不假,可在妖的世界里,也可视为平起平坐的高阶凶兽了。 思至此,黎焕不禁心下感慨,重烨见他神色有了丝松动,以为黎焕心有所动,继续旁敲侧击地蛊惑道:“而且还有一事你可能也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凤族除灵兽朱雀之外,其余同族自诞生之日起必经历千年一次的浴火重生,其后还必须度过近百年的雏鸟期,也正是因为这种千年必遭一次的劫难,凤族的修为才比其他妖兽更难积累。” “不过,你有九尾庇护,自然不用考虑雏鸟期会受到来自降妖师或是其他同类的威胁,但浴火重生时的痛苦却是在所难免的,而这一切都可以随成魔迎刃而解。黎焕,此事对你有益无害,而我也可以顺便完成那件千年未尽之事,你不妨好好考虑清楚。” 这套逻辑早在火车上就已经听苏云河复述过一遍,黎焕再听也不觉得惊讶,只不过那时得留心处处提防着那只阵营莫辨的妖,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彻,有些也拿不准该不该问,可现在却恰巧是个无需做太多顾虑的好时机。 黎焕沉吟半晌,才故作迟疑地抬起头,对重烨道:“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重烨:“你说。” 黎焕直言开口:“当年凤啻成为为何会失败?那从魔罗处获得的成魔之法又是什么?” 仿佛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疑惑,重烨缓慢勾起嘴角,妖瞳略略眯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地诡谲表情,轻声道:“是罪。” 黎焕蓦地怔住,万分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罪?” “嗯——”重烨说,“魔是这世上至阴至邪之物,不论是妖是人,若想成魔唯有让自己罪孽深重,这里面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杀戮。” “若只是杀戮,那凤啻当初有怎么可能失误?” “因为他会错了这杀戮的意思。” 黎焕闻言刹那静了,眉心锁紧,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说:“我不懂。” 重烨没着急做出解释,而是伸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一寸一寸拉开遮掩住落地窗的厚重帘布。那一瞬间,明亮的晨曦涌进室内,黎焕不舒服地别过头去,只觉得两只眼睛被强光刺激得异常难受。 重烨背对着光线充裕的窗口,整张脸隐没在逆光造成的阴影下,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倏然响起,像一尾阴郁而滑腻的蛇,漫不经心却又不怀好意地缠绕上猎物脆弱的脖颈,以一股温柔的力道缠绵着收紧。 他说:“千百年来,妖与从属人类的降妖师一直以天敌的关系存活至今,这种跨越种族的杀戮不过是因果轮回。换句话说,妖噬人命,降妖师猎妖,这些并不会逾越天道的法则,就算流再多的血也不会让原主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罪孽。” “——当年死于凤啻之手的凡人数以万计,可他原本就是为祸一方的凶兽,取人性命才是天性,所以自然没资格成魔。” 话音没落,黎焕豁然睁大眼睛,重烨知道他明白了这其中的矛盾所在,索性也不在卖弄悬念,淡淡道:“同类相残才能让你罪孽深重,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这里的降妖师都拥有一缕妖魂了吧?” 同一时间,城隍庙商业区。 受愈发滂沱暴雨影响,即便已经到了营业时间,整片景区也依然是游人寥寥,但却有不少身穿正装的商务人士陆陆续续从四面的入口进入城隍庙。 牌楼不远处,生煎馒头店的老板正坐在店铺门廊下听本地的早间新闻。 一位穿ol装、踩着细高跟的中年女人撑伞路过,她单手提着一只巨大的旅行包,看样子分量不轻,而更古怪的是那只旅行包里面似乎装了什么活物,正有一下没一下、十分虚弱地挣扎着。这个时间段类似的路人很多,可生煎店老板却像什么也没看见那样,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收音机的信号似乎受到了影响,用指节敲了敲,感觉电流正常后也就不再理会了。 马路对面,已经停靠多时的黑色路虎缓缓将驾驶位一侧的车窗降下条缝,青烟飘出,一点猩红的火光在深灰色玻璃后明明灭灭。 车厢内,刑羿手肘支在车门上,两指间夹了只燃了一半的香烟,他眉眼间看不出任何情绪,眸光穿过被雨水模糊的前挡风玻璃,轻描淡写地落在那牌楼深处的商业街。 早前被放出的傀儡乘黄已经被收进卷轴。到这里以后需要注意的就不单单是朱厌那一行人了,降妖师感官敏锐,对傀儡更是非常熟悉,此时再利用乘黄追踪显然不是聪明的做法。代替乘黄前往跟踪的九尾狐魂还没有回来,戚景瑜翻开袖口看了眼时间,狸猫卧在他腿上,眯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窗外,末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刑羿一眼。 阎漠笑道:“感觉怎么样?你也算是大半年没回来了呢。” “魔罗大人说笑了,我能有什么感觉?”说完,刑羿将抽剩的半支香烟按灭在车载烟缸里,继而对戚景瑜道,“你分魂那边有反馈了么?” 戚景瑜垂敛的眼睫轻轻一颤,似是恍然回过神来,平平“嗯”了一声,说:“原来协会藏在灵力异化出的另一空间内,难怪这么不容易追查到。” 刑羿偏头看他:“看来,妖也不是完全没对协会动过心思了?” “自然。”戚景瑜从后视镜里看向他,“对妖而言,降妖师这种东西实在是不该活。” 刑羿:“……” 作为同样“不该活”的东西里的一员,降妖师先生并没有说话。 确定了目的地,戚景瑜收回分魂,又道:“那扇连通幻境的拱门,你该有方法进去吧?” “自然。”刑羿眉眼轻抬,从镜面中迎上对方的眼睛,然后用一模一样的口吻回敬道,“只不过,怕是要委屈九尾大人一下了。” 戚景瑜皱了皱眉,起初并没有理解这句“委屈”的意思,可怀里那只坏心的猫却是聪明得很,抬起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朝外边指了指。景瑜若有所感顺着看去,正瞧见那提着旅行包的女降妖师转过拐角,消失在一间经营苏绣的店铺后。 那一瞬间,逞一时口舌之快却立马就遭到天敌报复的九尾大人还是很不开心的。 十来分钟后,路虎车门打开,刑羿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提着只类似的大旅行袋,从车上跨了下来。 ——inued 第84章 Chap.84 【黑暗降临世间】 协会总部藏身于沪市著名的商业景点内,为了不影响凡人的正常生活,高层要求每一位进入此处的降妖师自行隐去身形,这也是生煎店老板没有注意到那个奇怪女人从店门前路过的原因。 下车以后,刑羿取了张降妖师惯用的符纸以灵力催动,在周身撑起一张小型结界。 或许是察觉到了灵力波动,一位从便道经过的年轻男人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出于同行之间的礼貌十分友好地点了点头。 刑羿对待外人的态度向来冷淡,再加上此番重回故地心境却与离开时大不相同,他没理会对方,用遥控器锁上车门后便径自朝牌楼后面的城隍庙走去。被忽略的降妖师有些郁闷,但余光不经意间一瞟,正好看见刑羿手里提着一只旅行袋。 那是外出归来,并且成功捕获到猎物的降妖师才会携带的物件,里边必定装着此项任务的妖兽。 最近协会发布的任务不多,可这人是…… 男人冷峻的眉眼在脑中一晃而过,年轻的降妖师只觉得有几分眼熟,见对方走远再也来不及细想,忙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不远处脚步声如影随形,刑羿不动声色地四下逡巡了一圈眼下鲜有行人的街道,然后果断拐进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降妖师心下有疑,紧跟着进了巷子,两人前后不过十来秒的空当,可就是那么一个视野受阻的刹那,转过拐角的降妖师蓦地怔住,——那条店铺尚未营业的巷子里空空荡荡,竟完全不见早先进来的男人身影! ——一股如芒在背的阴冷感觉从心底渗透出来,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他竟然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种恐怖的压迫感,像是被猎食者围困进死角、逃无可逃的猎物。 察觉到不妙,降妖师额角沁出层冷汗,右手下意识想要去取怀里的傀儡卷轴,然而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腰包的时候,倏然之间,那个动作戛然而止!那种无比熟悉的束缚感仿佛顷刻浮出水面,年轻人大惊失色地低头看去,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这隐蔽的巷子里竟布满了天罗地网般的淡蓝色引线,而每一根引线的末端都死死缠在了他的重要关节上…… 是那个男人? 他忽然感到恐慌,对方竟敢明目张胆地在协会地盘上对同行下手,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想到这儿,年轻的降妖师不自在地吞了口唾沫,他心里疑惑不浅,可最为令人不安的还是对方可以将这巷子的网布置得无声无息,他甚至连一丝异样的灵力波动也没能察觉到…… 当今能拥有此等身手的人,在协会内部的地位定然不低,而这一出手又明显是来者不善。 难道……是个妄图反叛的异端?! 有了这层猜测,那年轻人立刻警戒起来。 在他身后,脚步声响。 觉察到异响的降妖师费力扭过头,沉声道:“你是谁?来协会做什么?” 刑羿站在巷口的阴影下,英俊的眉眼间依然是那副一如既往的疏冷表情,他似是漠不关心地朝那人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这副皮囊,阎先生还满意么?” 闻言,降妖师倏地怔住,旋即意识到不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正看见有只肥嘟嘟的狸猫从墙角边慢慢悠悠地踱了出来。那猫古怪的很,看模样不过是只寻常的家猫,可一张似笑非笑的猫脸却莫名给人一种精明而又不怀好意的感觉。 狸猫眯着双黄澄澄的眼,肥硕的身体轻轻一窜,用与之不协调地灵活身手快速穿过一道道引线,来到被捕获的猎物面前,低头嗅了嗅。 狸猫嘟哝道:“本尊一向讨厌附身在人形生物的肉身上。” 被嫌弃的降妖师:“……” 嫌弃魔罗的刑羿:“……” “抓紧时间,”刑羿冷冷道,“人身至少比您饲养的狸猫要有用得多。” 狸猫不为所动地晃了晃尾巴,却是在某旅行袋发出“咳”的一声后,才懒洋洋地朝猎物靠近过去。 几分钟后,巷子里的引线尽数撤去,一切重新安逸下来。 已经换了“芯”的降妖师简单活动了四肢,然后走到巷口和刑羿会合,两人撑伞离开巷子,继续朝协会方向走去。 阎漠伸手接住雨伞边缘滴下来的雨水,用指腹捻开,随口道:“进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去找黎焕。”刑羿说,“你们随意。” 阎漠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戏谑道:“别光想着你家黎焕,咱们这次来还有别的正事呢。” 刑羿神色不变,简言道:“他就是我的‘正事’。” 莫名被虐了一下的魔罗大人眉梢微挑,静了几秒,说:“他在的地方恐怕重烨也在,那条龙可是当世万妖之首,就连景瑜也要敬他三分——”话没说完,旅行袋不满地动了动,阎漠耐心地给它顺顺毛,并没有过多理会,复又开口,“刑羿,如今你妖魂未全,就算灵力出众,本质也不过是个凡人。” “那又如何?”刑羿道,“就算他是万妖之首,时机到了,也不过是狩猎名单上的一个猎物。” 说话间,两人出了商业街,来到悬于水面之上的石板路前。待同行的一位降妖师进了拱门,四下再无旁人后,阎漠又道:“上次精神域一战只是它的一缕分魂,你对上古灵兽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刑羿上前推开门板,头也不回道:“那正好借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说完,径自走了进去。魔罗大人微微一愣,没多言语,跟着他进了那由灵力异化而出的空间。 刑羿熟悉协会内部结构,直接找了个鲜少有人经过的僻静过道,将旅行袋打开放出蜷成一团的小号九尾妖狐。 九尾妖狐舒展开身子,摇身一变化回人形,然后反身扼紧阎漠领口,二话不说按上墙壁,戚景瑜冷冷扫了眼面前挂着熟悉笑意的陌生脸孔,一字一顿道:“若是再敢让本尊听见诸如‘不如那条龙’之类的言论,魔罗大人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阎漠:“……” 刑羿把包扔进角落,取出第一只卷轴释放妖兽乘黄,对另外两人道:“会长室在院子中央的湖心岛上,黎焕应该在那里,我去找他。” “可以。”戚景瑜松开阎漠,顺手理了理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说:“我去找我那死而复生的孝顺徒儿。” “还有杜秋,”刑羿提醒道,“黎焕在意那孩子,尽量别让他出了事。” 戚景瑜“嗯”了一声,说:“云河应该知道在哪儿,我会留心先问出下落,然后再考虑清理门户之事。” 站在一旁的阎漠听出戚景瑜此番话中有话,意味深长道:“你的意思是?” 戚景瑜说:“当年云河三魂寂灭之时,我作为他的老师还是有所感知的,所以时至今日一直对他命丧降妖师之手这事深信不疑。” “‘诈死’这类手段说来轻巧,可朱厌毕竟身份特殊,并不是这世上随便一只的寻常小妖,由此还能悄无声息地活动这么多年,魔罗——”他抬头迎上阎漠的眼睛,嘴角扬起,轻笑着说,“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了么?” 阎漠闻言怔住,刑羿反应很快,推测道:“您是说,他不是朱厌?” 戚景瑜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头,纠正道,“他可能是朱厌,还可能是借了朱厌肉身的某种精怪,这世间之物玄妙得很,你永远无法知道凌驾在自己之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同一时间,湖心岛建筑三层。 会长室内两人的交谈接近尾声,黎焕震惊于重烨这番近乎丧心病狂的部署。 身为妖兽,视降妖师为天敌这点毋庸置疑,可假意合作、操控会长、以巧言蛊惑让活人化妖只为成就这家伙一意孤行的“成魔”之约…… 黎焕不知该如何评判这种行为,他自幼跟在九尾妖狐身边,在结识刑羿之前甚至从未与人有过多少接触,其本身自然是与妖更为亲近,而且深刻了解降妖师一族对妖现世生存的威胁。 但即便这样,他依然不可抑制的对面前身为同类的妖感到恐惧! 仿佛是察觉到他心境的变化,重烨眸底的笑意加深,而就在这时,一片静寂的会长室内却倏然响起三下十分突兀的敲门声。 在场的两人同时愣了愣。 虽然说这次见面重烨多半会借会长之口对外宣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既然知道会长会客还会前来打扰……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说是老师他们到了?! 见对面的重烨也是神色有异,黎焕脑子转得飞快,知道这来人必定也是在他意料之外!于是到这点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重烨眉心浅蹙,并没有开口,似乎是想等门外那人禀报来由。可对方迟迟没有说话,只是见没人应答,等了一会儿便又敲了三下门板。 黎焕说:“你有客人?” “今日本尊只约见了你一人。”说这话时,重烨语气间带了抹极不明显迟疑之意,静了半晌,对黎焕吩咐道,“去开门。” 黎焕不动声色地依言转身走到大门近前,手指刚刚搭上门把,就听见男人意味不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你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妖,在本尊面前,听话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只要你听从我的安排,好好代替凤啻成为我身边的青鸾火凤,本尊能保证这凡尘世间,无论千年万年,无论是妖是魔,你永远只在我一人之下。” 黎焕背对着重烨的方向,并不答话,握住门把的五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收紧,绷得手筋暴起,关节用力到泛白。 此时时间接近上午九点,按照凌晨时分与刑羿的约定,他们多半应该已经抵达了这里,不知道这期间有没有出什么岔子,也不知道这扇门后究竟会出现谁的脸…… 就在这迟疑的数秒之内,那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黎焕恍然回神,下意识将门把按了下去。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房门打开,透过门缝黎焕第一时间注意到门前是空的,整个人瞬时愣了一下。紧接着一只黄色兽影蹿起,像是在昭示存在般,落地后又乖巧地摇了摇尾巴。 是乘黄! 黎焕心下大喜,却不敢有所表示,他依然维持着开门的动作,目光快速逡巡过视野之内每一个可能藏身的角落,然后看向蹲坐在地面的小兽,以口型无声问道:“你在哪里?” 乘黄歪了歪脑袋,同样以口型回道:“嗷呜~” 黎焕紧张得神经高度绷紧,见状却忍不住笑了。 “是谁?”重烨道。 卡着视野死角,乘黄缩起小前爪纵身跃进黎焕怀里。眼下只见傀儡却不见傀儡师,黎焕摸不准刑羿的打算,想了想,头也不回道:“这外面没人。” 他话音没落,长身立于落地窗前的重烨眸色霎时凛然。 在他身后,环绕小岛的水面似是被什么所惊扰,透绿的湖水掀起波浪,下一刻,阴影笼罩而下,尖利的鸟啼声响彻天际。 黎焕万万没料到刑羿的手段竟如此简单粗暴!匆忙拧身看向窗外—— 重明鸟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翼展扑张,在上百道引线的牵引下俯冲直下,最后稳稳悬停在会长室外,那对睁圆的妖瞳内,两道窄细的竖瞳危险眯紧,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注视着重烨的背影。 那一刹那,屋内与屋外仿佛同时陷入冰冷彻骨的深潭之中,一切静默。 黎焕心跳极快,不知道为什么,傀儡重眀现身非但没能让他放下心来,一种极为阴冷的不安感反倒是愈发强烈起来。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么,黎焕?” 重明鸟在后,重烨却静静望着房间彼端的黎焕,低沉的嗓音从容而温柔。 “你不该妄图违逆本尊的意愿。” “不!”黎焕断然抬高音量,眉心拧紧,抬头迎上对方的眼睛,“重烨,是你活得太狂妄了!你想要世间万物都沦为被你操控的傀儡,你说生则生,你令死则死,只可惜顺你心意的凤啻已经被你亲手断送了活路,事到如今,青鸾与你再无瓜葛!” “——是你,不该妄图控制我!” 黎焕说完,重明鸟曲起脖颈仰天长鸣。 那声音震天彻地,震得会长室一面的玻璃窗轰然爆裂。 见状,重烨化形青龙径直冲破房顶拔地而起,重明鸟扶摇直上紧跟过去,两只妖兽直接凌空开战。 顷刻间,劲风裹夹着玻璃与瓦砾横飞过来。黎焕猝不及防,旁边更是无处可避。 恰在此时,久违的气息骤然贴近,男人健硕的手臂环过身侧,继而牢牢按上他另一侧的肩膀。黎焕豁然睁大眼睛,施加在身上那股力道一如既往的强硬霸道,完全没给他分毫适应的时间,手指扣紧的瞬间直接将他按进了怀里。 抱住黎焕的刑羿果断背过身去,同一时间玻璃碴子呼啸而至。 待一切静止,血腥味飘荡开来,窝在降妖师先生怀里的某人叹了口气,毛茸茸的脑袋撒娇似的蹭了蹭,然后伸手摸索到对方脊背,毫不客气地取下碰到的第一块碎玻璃片。 刑羿疼得身体一颤,松开黎焕将人粗略打量了一遍:“没伤着吧?” 黎焕皱眉,当着刑羿的面掂了掂手里的玻璃片,说:“心疼。” 刑羿抽走碍事的玻璃片随手扔掉,淡淡道:“忍着。” 黎焕:“……” 经此一番后湖心岛建筑被摧毁了近三分之一,变得摇摇欲坠明显再也经不起二次折腾,刑羿一面操控重明鸟与重烨周旋拖延时间,一面跟黎焕一齐撤离这栋危楼。 由于青龙化形本体,龙威震散,受这股浑厚妖气的影响,防护在协会总部的结界尽数崩裂开来。当灵力异化而出的空间与现实世界连通,日光消散,冰冷的暴雨倾盆而下。 天色阴郁,乌云翻滚,一道雪亮的电光割裂天幕。 五爪青龙张开血口,拧身撕咬上傀儡重眀的整片羽翼,锋利的钩爪刺破鸟腹,继而大力撕扯开来。重明鸟惨叫一声,内脏碎末与妖血凌空泼下,失去一侧翅膀后登时再难保持平衡。 这场混战事发突然,刚到协会不久的降妖师们完全不明所以,纷纷紧急出来查看情况,但见会长室所在建筑已毁,且空中高级傀儡重明鸟与一龙形妖兽胶着撕打无不大惊失色! 眼下会长生死不明,协会高层当即调派人手准备协助操纵傀儡重眀的降妖师收服妖兽,几座主要建筑内人员进出匆忙,根本无人顾及此时逆流而行的两个外人。 科研楼地下四层,象征禁止入内的红色指示灯光充盈着幽暗的通道,地表的骚动传到这里变得微乎其微,警报拉响后,此地的科研人员早已按照应急遇难措施安全撤离。 戚景瑜在一扇被密码锁锁死的金属门前停下,那扇门旁的白墙上挂着铭牌,上面写着【傀儡培育基地】的字样。 阎漠站在他身后,垂眸扫了眼牌子上的字,了然道:“原来是培育半妖的地方。”他边说边看向戚景瑜,“你为什么认为朱厌会在这儿?” “如果我是重烨,那么整座降妖师协会只有两个地方必须掌握。”戚景瑜莞尔一笑,好整以暇道,“其一,是权利高度集中的现任会长,有了他就能间接控制这里面绝大多数的降妖师。其二,便是被他费心经营,好不容易借降妖师之手得以实现的人造半妖技术。” 阎漠接话道:“你认为阎漠亲自控制了现任会长,所以必定将这里交给了朱厌?” 戚景瑜:“嗯。” 黑暗中,那声尾音被诡异无限拉长。 过了一会儿,男人低低的笑声响起,苏云河站在指示灯光线无法触及的阴暗角落,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静静注视着亮处全无讶异之色,显然早就注意到他存在的两人。 他说:“真是想不到,即使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依然能清楚记得每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不愧是妖狐九尾啊。” 阎漠眸底带笑,目光轻飘飘地斜睨过来,语气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在里面:“景瑜,你这三徒弟这般不懂得尊师重道,难不成还真是被什么东西侵占了肉身么?” “看来是,”戚景瑜倒是很淡定,“而且还是对我和重烨都相当了解的一位。” ——inued 第85章 Chap.85 【与魔的交易】 戚景瑜话音没落,通道那边脚步声响起,苏云河自暗中现出身形,步履从容地来到两人近前。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浅淡而斯文的笑容,在指示灯猩红的光线下,莫名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狡黠味道,看上去有些渗人。 只可惜,对面的两位非妖即魔,眼界自然不同于凡人——这世间无神,戚景瑜和阎漠心里清楚附身于云河那具肉身上的东西无外乎是这二者之一,既然是这样,那也就没什么值得过多顾虑的了。 远处一声巨响撼动天地,受到影响,就连眼下深埋于地底的研究室都为之一颤。 细碎的灰尘簌簌抖落,在三人之间无规律地缓慢漂浮。 受到惊扰,苏云河若有所感地抬头朝震动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额发的阴影下,男人妖光暗涌的眸底倏而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轻佻笑意。 阎漠注视着那双眼睛,眉心不禁微微凝起,对戚景瑜道:“景瑜,那个对你和重烨都相当了解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闻此言,苏云河侧头看向阎漠,并没有接话。 戚景瑜道:“此事大概可以追溯到天地初开,妖兽鼎盛横行的时候了——若是按妖阶划分,那么自上而下先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位灵兽,在它们之后则是我九尾和青鸾所属的上古五大凶兽,然后还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其妖阶低于我们的祥兽和其他凶兽……而在妖的世界里,要数四灵和五凶修为最高,诞生的年代也最为久远,所以我们之间可以算是彼此熟识的了。” 到此,戚景瑜话音止住,他没着急继续,而是以一种高深莫测地目光看过身边的阎漠,继而落在苏云河身上。 阎漠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话,顺着对方的意思,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清楚,我还知道朱雀已经被重烨灭去了肉身,其一缕妖魂寄居那降妖师体内,其余两缕下落不明。至于白虎玄武和其余三位凶兽——” 说这话时,阎漠眉眼轻抬,也看向面前笑容自若的苏云河,笑道,“千年过境、世事无常,如今高阶妖兽们为求自保,早已是各自隐居,低调安稳地庇佑着一方小妖,要说下落我也是有所耳闻的,难不成你这徒弟就是被其中某位附身了?” 话音没落,他不免犹疑地摇了摇头。 “不对,这世上没有妖有能力逃过魔的眼睛,除非——”阎漠的眼睛眯起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云河的脸,似是要透过皮囊看清楚那藏在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除非你与我才是同类?” 苏云河笑了,坦荡称赞道:“阎魔大人好眼力。” 得到印证,阎漠微带讶异地看向戚景瑜,说:“你竟然私自结识除本尊之外的魔?!” 戚景瑜静了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总能搞错重点。” 阎漠:“……” 这世上难道有比小狐狸背着他勾搭其他魔更严重的事?魔罗大人仔细想了想,大概就是背着他勾搭其他妖了吧,毕竟那狐狸是不可能看上凡人的。 收回目光,戚景瑜重新看向苏云河,似笑非笑地说:“那位魔同样是以当铺收集者的身份现身,收集的却是这世上第一批修炼成妖的灵兽,所以我与凤啻重烨的相识并不是偶然,只是被同一位魔收入了门下。” 说罢,他朝苏云河略一欠身,嗓音平缓地一字一顿道:“久违了,老师。” 那是上千年来九尾妖狐首次朝旁人放低下姿态,却又丝毫没有半点谦卑恭敬之意,仿佛只是一种公式化的行为那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云河眸底荡起笑意,倒是泰然自若地受下了这份可以称之为“大礼”的一记躬身,说:“你之于我是久违,而我早已经看了你千年,不过还是可以说一句——”说到这里苏云河蓦地顿了顿,继而起手似是想要默默戚景瑜发顶,却最终只在他一侧肩膀轻轻拍了拍,复又开口道:“九尾,别来无恙啊。” 戚景瑜没有说话,身子微微一侧避开对方的掌心,然后很客气地朝旁边让开一步。苏云河倒也不介意,顺势收回手拨开袖口看了眼时间,也没再说什么。 见两人神色如常但行为明显有异,阎漠顿时心念电转,注视着苏云河的眼睛略略一转,道:“你接触最早一批上古妖兽的时间距今至少得有五六千年之久了,阁下当真是眼界高远,懂得欣赏那些有灵性的小东西啊。” “阎魔大人过誉了。”苏云河侧头看他,“那几位灵兽有幸得道化妖,其后又有幸被本尊收入座下,这一切可以说是天命安排的因果罢了。” “既然如此,”戚景瑜冷笑,“您又何必辅助青龙重烨,干预我等妖兽之间的因果轮回呢?老师,就算是妖魔殊途,可终归是师徒一场,不管当初您收留我们的用意如何,时至今日,凤啻两度遭难已然是再无复生的可能,您难道还要继续助重烨肆意妄为么?” 苏云河闻言缓慢摇了摇头,淡淡道:“九尾,你错了。” 戚景瑜:“徒儿不知错在何处,还望老师务必告知。” 苏云河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目光越过景瑜轻飘飘地看了阎漠一眼,提示道:“你忽略了魔的本性。” 戚景瑜倏然一怔,那种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此前疏漏的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苏云河又道:“魔是游走于阴阳两界之间的收集者,若是没有交易,魔又怎么肯轻易现身呢?呵呵,毕竟不是每一尊魔罗都像阎魔大人那般清闲不是?” “按照你的意思,是有人与你达成了交易,所以你才占据了景瑜徒儿的肉身。”阎漠说,“那与你交易的东西究竟是妖是魔?交易内容又是什么?” 仿佛是在故意卖弄玄虚,栖居在肉身内的魔没着急开口,而是低笑着弯起嘴角,他狡猾地舔了舔嘴唇,眸光依次看过面前的两人,最后定定迎上了景瑜的眼睛,说:“是凤啻。”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人不由得愕然,戚景瑜眉心拧紧,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凤啻怎么会在与魔的交易中将自己立于必死之地?!” 苏云河:“若当年他就是在必死之际与我达成的交易呢?” 戚景瑜闻言刹那静了,他凝神注视着苏云河的脸,更是穿透那副皮囊与魔对视。 那一刻,九尾妖狐沉寂千年的眸底仿佛掀起了一场海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景瑜握紧的五指轻颤着放松下来,像是在压抑某种濒临爆发的情绪,然后用那种一如既往的平静嗓音淡淡道:“三千年前,凤啻成魔失败被业火反噬灭去了肉身,您说那笔交易达成于他必死之际,难不成他是知道那法子有误,自己必死无疑么?” “九尾,你向来是个聪慧而敏感的孩子,”苏云河幽幽开口,“你所能推测到的绝不可能仅限于此。” 戚景瑜身子极不明显的微微一僵,眸色旋即冷了下去:“想要成魔的那个,并不是凤啻?” 苏云河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漫不经心道:“看上去确实是这样。” “是重烨……”那个名字被放在齿缝间狠狠碾碎,戚景瑜阖上眼睛极度克制的沉默半晌,然后仿若自语般地叹息道,“原来是这样。” 站在一旁的阎漠眉心浅蹙,这师徒二人的对话就像打哑谜似的,他原本就不太了解那些妖早期的情况,听对话只能隐约知道到当年青鸾寂灭存在某种隐情,那句“原来是这样”更是坐实了这种猜测。 可这隐情究竟是—— 阎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翻戚景瑜的脸色,只觉得他这场气动得着实不小,犹疑片刻,还是走过去伸手按上了他的肩。 “景瑜……” “我没事。” 没等他说完,戚景瑜猝然开口他断了阎漠的话,他嘴角浮着浅淡的笑意,眸底则是与之截然相反的至臻寒冷。 “成魔确实是高阶妖兽突破修为的最佳途径,若是可行也确实没有妖能抗拒成魔的诱惑,再加之凤啻修炼遭遇瓶颈,且恰逢凤族千年必遭一劫的涅槃将至……他原本就是清冷孤高的性子,对修炼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他想成魔一事即使在如今看来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 戚景瑜深深缓了口气:“所以我从没怀疑过,凤啻追寻成魔之道竟不是出于其自身的意愿,我太相信那时的重烨了!” 话说到这里一切明朗,阎漠之于此事虽是半个局外之人的身份,但了解到真相的瞬间还是免不了一番震惊。 “你的意思是,青龙重烨才是真正渴望成魔的那一个,三千年前是他蛊惑了凤啻的心神,操控他前来与我交换成魔之法?” 戚景瑜没做回答,而是抬眼看向苏云河,问道:“是这样么?” 苏云河坦言:“太多的细节我也无从得知,但依照青鸾会在神魂飞散之际与我交易这点来看,他恐怕真的是青龙验证成魔之道的牺牲品。” “如果是这样,那他与你交易的内容又是什么?”说罢,阎漠眉尾轻抬,没等对方回答,便有略带讥讽地补充道,“三千年来,你分明为魔,却心甘藏进这妖兽的肉身为那妖龙所用,想必当初跟青鸾达成的是笔不小的买卖吧?” 苏云河一哂,语气颇有几分云淡风轻的味道,如是说道:“他愿以七魄换青龙永世不得成魔,不得为妖,只得沦为阳寿有限、寿尽如灯灭的凡人——”阎漠听闻登时惊住,苏云河继续道,“阎魔大人,这以凤魄为酬金、拖妖皇堕入凡尘的买卖不仅不小,而且还相当的有意思,不是么?” 阎漠不置可否,看向苏云河的眼神却是变了。 从地表传来巨响接连不断,震得这条地底通道的墙壁似是岌岌可危地龟裂开来。 见时间差不多了,苏云河径自走到隔绝傀儡培育基地的大门前,单手一捏法诀破除限定结界,然后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要找的半妖应该就在里面,带上他便能了却那新任小青鸾的挂念了。” 说完,苏云河转身欲走。 顷刻间,一股万分熟悉浑厚威压犹如倾泻而出的洪流,无比霸道地横栏在他面前。黑暗中,九尾狐魂现出一抹庞大的虚影,兽尾舞开,它通体焕发出月白色的冷光,狭长的兽眼微微眯紧,居高临下睥睨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像是早就料到那人会出手阻拦一般,苏云河眸底笑意加深,十分顺从的停下脚步。 在他身后,戚景瑜眼睫轻颤着抬起,瞳仁深处一点幽碧妖光缓慢逸散开来。 “老师,还请留步,徒儿有一事尚未来得及向您确认。” “请问。”苏云河说。 戚景瑜道:“这朱厌的肉身,您是何时、又是通过何种手段占为己有的?” “你果然在意这个。”苏云河了然笑笑,说,“数百年前,朱厌遭降妖师追猎身负重伤,却侥幸未伤及性命。他的确是想借那次机会诈死后回到青龙身边,然而碰巧的是我也需要一个得以掩盖真身、接近青龙的机会,所以就顺便送他上路,且留了肉身作为己用。” “九尾,这答案你还满意么?” 戚景瑜不着痕迹地“嗯”了一声,对阎漠道:“劳烦魔罗大人代本尊将那孩子接出来。” 两人毕竟是相处久了,阎漠对他的脾气秉性早就摸了个一清二楚,这狐狸冷静起来是名副其实得了道的高阶妖兽,姿态高贵冷艳得不可侵犯,可一旦翻脸也随时能让你明白什么叫做为祸一方的九尾妖狐。 魔罗大人心里清得跟明镜儿似的,心说这节骨眼那占了朱厌皮囊的东西说什么不好,非得说那挑衅狐威的大实话,真是没事找事,忙里添乱的妖孽! 这么一想,阎漠不动声色地朝前挪了一步,那个“景”字还没来得及从牙缝里吐出来,只见那背对自己的男人不耐地一挥手,言简意赅道:“去!” 深刻理解到“多说无益,不如任由其肆意妄为”的魔罗大人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认命进门接孩子去了。 大不了就是倾覆东海,为那不孝徒儿报个仇嘛——魔罗大人自我安慰地想,这善后还是可以做到的~待脚步声较远,苏云河维持着仰头端详九尾狐魂的姿势,开口却是对身后的人道:“怎么,九尾这是想要犯上了?” “老师,您也不能这么说。”戚景瑜从容道,“那逆徒对我存有二心死不足惜,但胆敢取本尊徒儿性命者,我定叫他万劫不复,悔不当初!” …… 地面之上,天地间暴雨倾盆,雨水被漫天洒下的妖血染得猩红触目,悲鸣声戛然而止,傀儡重眀的胸腹被龙爪撕裂,再无反抗余地地坠向地面。 五爪青龙一摆龙尾化作人形,提一柄逆鳞银枪悍然攻向刑羿黎焕二人。 电光火石间,兽皮卷轴抖开,引线狂舞操纵化形而出的狼妖以肉身挡下一枪。与此同时,凤凰血刃出鞘,黎焕反手握紧刀柄纵身跃上狼背,脚下一踏借力再度腾空,挥手将血刃凌空斩下。 恰在此时,动荡响彻天地,楼宇坍塌,地面撕裂开来,人影与兽影相继飞出裂口。 受到惊扰,胶着中的三人同时抬头看去。 惊鸿一瞥中,黎焕认清对方,不禁脱口吼道:“老师!” 重烨只当是朱厌成功牵制住了九尾妖狐,登时朗声大笑,手上银枪一挑,血线飚出将混沌的世界一分为二,凤血独有的香气化进雨里,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黎焕!” 实战之中,降妖师无法亲自深入战局中心,刑羿面色阴沉得仿佛结了一层寒冰,十指操控的引线顺势绷紧。傀儡狼妖咆哮着跃起,血口张开,直奔重烨撕咬而去。 重烨摇身一变再度化身青龙拔地而起,龙威扫荡过近乎被夷为废墟的老城隍庙,它居高临下俯视着地面,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睥睨着凡间蝼蚁。 “降妖师听令!” 青龙浑厚的声音穿破云层与暴雨。 “本尊与现任会长有盟誓在先,如今九尾妖狐携你们之中的叛徒无故袭击总会,重伤会长,致凡人伤亡!本尊现代会长下令,命你们斩除凶兽,替天行道!” 那声音久久回响,一时间傀儡兽尽出。 黎焕仰头迎上青龙的妖瞳,只听见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他说:“现在,你不得不杀了吧?!” ——inued 第86章 Chap.86 【东海归元】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爬上脊背,犹如最阴冷的毒,在渗入肌肤的瞬间肆虐麻痹了五脏六腑。 那一刹那,遮天蔽日的暴雨仿佛轰然退散,整个世界似是仅剩下尾音在诡异回响,黎焕扣紧刀柄的五指微微发颤,经络与血管在被冷雨冻得惨白手臂表面勾画出令人心惊的纹路。 人妖殊途、饮血而生是自幼被刻入认知的生存法则,可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被胁迫着堕落为罪孽深重的魔。 这实在……太过疯狂了! 就在这时,嘶吼声骤响,裹夹着腐败气味的气浪直逼面门。 黎焕登时回过神,只见一只人面马身的四蹄妖兽震开双翼,在引线控制下朝他飞扑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提刀做出格挡动作——千钧一发之际,一束引线穿透重重雨幕,猝然从背后缠绕上黎焕腰侧,那施加在引线之上的力道沉稳果断,在束缚住目标的瞬间悍然收紧。 与此同时,狼妖纵身跃起从侧面插入,张开血口直接撕咬上傀儡兽脖颈。 顷刻间,妖血喷射而出,傀儡兽四蹄猛踏叫得撕心裂肺。 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之间,黎焕只觉得有什么粘腻的东西溅上脸颊,下一刻,缠在腰间的引线顺势大力一带,他整个猝不及防地向后飞出,径直撞进男人坚硬的怀抱里。 那一刹那,隐匿多时的暴雨声再度响起,他像是被人从幻境中重新回了现实。 刑羿垂眸看向黎焕,两人目光相遇,他没着急开口,而是单手控制狼妖解决掉意图不轨的傀儡兽,另一只手轻轻擦去了那滴沿黎焕脸侧淌下来的妖血,然后才淡淡说道:“有什么事能让你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分神,说来听听?” 这句话说得平静,可话锋却又像彻底看穿了他心思那般一阵见血。黎焕深深缓了口气,知道现在没时间详细说明缘由,于是只将重烨协助降妖师化妖的真正目的简略转述了一遍。还没等他说完,又有两只傀儡兽从楼宇坍塌的废墟上一跃而下,黎焕反应极快,当即舞开血刃,劈手横斩过去。 那凤凰血刃乃是凤族灵器,刀身双侧开刃被打磨得锋利无比,再加之黎焕出手狠戾,冲在最前的傀儡兽身子登时一顿,在引线的控制下,它四肢还在徒劳地奋力蹬踏,头却被齐颈斩落在地。 黎焕身后,刑羿收放引线重新将他护回身边,然后调动狼妖乘黄攻向余下的第二只傀儡。 眼下协会的降妖师们对重烨那套说辞深信不疑,而黎焕这边毕竟势单力孤,在仿若迷宫的商区内就犹如一个个等待被狙击的靶子,完全不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刑羿神色沉静,十指灵动将傀儡之术运用的娴熟精炼,但心却着实被方才黎焕所传达的内容震慑了一下。 既然重烨是打定了主意让协会做垫脚石,那此役分明就是不血流成河不罢休的节奏啊! 意识到这点,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附近的情况—— 自拱门前一别,九尾与魔罗的遭遇不得而知,可再次露面竟然是直接跟朱厌开打,且看形式还颇有几分棘手的味道。刑羿心里清楚得很,知道那有能力威胁到九尾妖狐的东西定然有异!否则单凭小小一只凶兽怎么可能与那妖狐打得难解难分?魔罗虽然不知去向,但以他的真实身份来说,就算借用了凡人肉身应该也是无需担心才对…… 心念电转间,局势瞬间明朗。 刑羿分出一分心神看向黎焕,终于开口:“这样下去对我们来说太不利了,青龙蛊惑降妖师送死自己却无需介入战斗分毫,不动则已,若是借机偷袭,以他的妖力不管对在场的任何一人来说都无疑是致命伤害,我们必须想办法与它交手,不能再在无关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黎焕手起刀落砍翻近前的傀儡兽,头也不回道:“这我明白,可傀儡重眀已毁,老师又分身乏术,我们根本没有能与之对抗的妖兽。况且这次他三魂具在,完全不是那天被你击退的——”话说至此,他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恍然大悟般怔怔回头迎上刑羿的眼睛。 “那天你手上同样没有傀儡,而是借老师的本体原形击退了重烨的那缕分魂,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不行!”没等他说完,刑羿断然拒绝,引线一收再次把跑远的某人拎回身边。 “为什么不行?”黎焕扭头看他,万分不解道,“我与老师平阶,本体妖兽的战力不输九尾妖狐,而且我本就是高阶妖兽中的猛禽,论空战能力远胜于妖兽重明鸟!我知道自己实战经验不足,化形青鸾也不可能与重烨一战,可我只需要将身体交给你,成为受你操控的傀儡,如此一来若是再能得老师协助,就算他是妖皇,也难以对抗当世的两大凶兽啊!” “我说了不行。”这一回刑羿的声音重新平静下来,但态度依旧没有半点让步。 黎焕皱了皱眉:“理由呢?” 刑羿凝望着他的眼睛,在那种沉重的对视中,黎焕不禁微微怔住。 在他的记忆中,刑羿目光从来都是沉冷而深邃的,鲜少有情绪外露,可这一次他分明看见在那双漆黑的眸底有一点光在轻轻打着晃儿。 ——那是在那个男人身上从未出现过的动摇与迟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黎焕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却听见刑羿用一种极为认真口吻正色道:“降妖师所使用的傀儡是丧失三魂,只留下七魄的行尸。因为没有了三魂,即使遭遇致命重伤傀儡也不会在战斗中退却,而是完全服从降妖师的控制。” “有痛觉意味着敏锐,不恐惧才能一往无前,傀儡不仅要制造伤害,更要替主人承担伤害,那才是一件合格的兵刃。” “而你——” “我可以!”黎焕道。 “可我不可以!”说这话时,刑羿的尾音莫名染上一丝极不明显的颤抖,“我做不到像操控傀儡那样……让你去面对战斗中可能出现的伤害……” “黎焕,我不能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包括我自己。” …… 上午十点,上海市上空暗如深夜,暴雨倾盆而下,整个城隍庙商区如同被血浆浸透的修罗地狱,废墟间尽是残缺不全的尸身碎块,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时间,高阶妖兽的威压震彻天地,惊得栖居附近的飞禽走兽四下逃窜。 不远处,冰蓝色巨兽纵身跃上大厦楼顶,寒气逸散开来,玄螭双眸眯紧,感应着九尾妖狐的威压抬头望去,头对紧随其后的白泽说道:“清慈师妹,联系过本地妖怪了么?” “联系好了,增员马上就到。”说完,纪淸慈顺势看向交战中的九尾妖狐,目光倏地一暗,“师兄,与老师交手那人……那人是不是有几分像三弟?” 沈池修也发现了这点,十分犹疑地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只知道以云河修为不可能与老师战成平手。”他这话说得明显留有余地,因为远观过去,苏云河并未化身本体妖兽,仅以人形与九尾交战,这其中的悬殊一看便知! 沈池修心里简直讶异到了极点,对三师弟死而复生一事充满疑惑,他不敢过多猜测,静了半晌,复又对师妹吩咐道:“焕弟应该跟那降妖师在一起,你去他们那儿帮忙,别让焕弟出了岔子,我去找老师。” “是,师兄。”纪淸慈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话闭,玄螭白泽均是四足一踏,各自腾空而起加入战局。 与此同时,城隍庙南面爆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待烟尘落定,九尾妖狐于废墟中起身,一双森冷的兽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男人。 苏云河单手撑一把黑伞长身而立,打斗至此,他眉宇间没有半点狼狈之态不说,身上甚至未沾染上一丝水汽。他满目含笑地看向九尾妖狐,温声道:“景瑜,你那小徒弟可是青龙重烨的目标,你耗费时间与我周旋,怕不是得不偿失呢。” 闻言,九尾妖狐并不答话,恰在这时玄螭赶到。 冰蓝色巨兽落地瞬间横身挡在九尾之前,它光瞥了眼对面的苏云河,几乎是在目光交汇的瞬间确定了那人决计不是已故的三师弟,然后玄螭调转身形,微微低伏下身子,对九尾恭敬道:“老师,我们来晚了。” “清慈呢?”九尾妖狐抬眼看向大徒弟,直言问道。 玄螭说:“我让师妹找焕弟去了,请您放心。” 九尾妖狐平平“嗯”了一声,命令道:“你也去。” “可是您……” “去!” 玄螭深谙老师的脾气秉性,见状不敢多言,低声叮嘱了一句“您多小心”后,便听命离去。 苏云河将一切看在眼里,等玄螭走远,不由得莞尔一笑,说:“你这几位徒儿可比当年的你们让人省心多了。” 九尾妖狐不语,举步朝对方走去。苏云河见它过来不避也不躲,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等它走近。 漆黑的伞面为男人俊逸的脸笼上一层阴影,待那只毛茸茸的雪白兽爪视野内停下,他略微抬起雨伞,笑意吟吟地仰头看向九尾妖狐。 “怎么,想通了?” “我只是奇怪,”九尾兽首低伏在男人身侧,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您浪费时间应付我的周旋,又是打算何时履行与凤啻的交易呢?” 苏云河闻言顿时笑了,感慨道:“不愧是景瑜。” “多谢老师夸奖。”九尾面无表情回敬道,“所以,何时?” “等待一个契机?”苏云河说。 九尾妖狐的眼神倏而变得危险起来,苏云河没着急开口,转身看向悬停在天幕的五爪青龙,心平气和道:“我在等待重烨种下的因结成果。” 苏云河说完,见九尾不语,略一沉吟后又道:“景瑜,你我今日若是能暂歇休战,来日方长,为师定然送你那小徒弟一份厚礼,你看怎样?” “厚礼?”九尾妖狐低声重复了一遍,怀疑道,“是什么?” 苏云河:“现在还不能说,但一定是他最想得到的。” …… 同一时间,商区北侧。 玄螭落地后化作人形,沈池修手提冰剑一记刺穿傀儡兽后脑,长臂一挥直接将妖尸甩飞出去,他快步走过去与另外三人会合,直言问道:“怎么样?” 纪淸慈也已经变回人形,闻言回头看向师兄,说:“应该快了。” 她话音没落,暴雨中忽然响起一声鸟啼,渡鸦怕打着翅膀俯冲而下,鸟爪抬起稳稳停在了纪淸慈一侧肩上,然后歪着小脑袋凑在她耳侧耳语。 纪淸慈听得认真,等它汇报完情况,对其他几人道:“来了。” “什么来了?”黎焕不解。 沈池修解释道:“老师料事如神,知道重烨选定降妖师协会作为见面地点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在离京当晚就通知了我和清慈,还命我们转告上海本地的妖,让他们做好准备。” 仿佛对这句话的回应,商区周围数十股陌生威压瞬时高涨,各种高阶妖兽纷纷现出原形加入战局。 盘旋于高空的五爪青龙见状终于露出一抹迟疑的神色,妖瞳之内金光流转,它居高临下对局势看得最为透彻。 那些被九尾调遣而来的妖兽各个不是凡物,虽然数量不多但战力极强。而协会这边至少有半数以上的降妖师被同化成半妖,这些降妖师在融合妖魂的时候被偷偷动了手脚,战时借用妖魂的力量其傀儡操控精准度会大为提升,但这种提升存在一个微妙的临界值,一旦时间到了超过临界,他们便会被体内妖魂反噬彻底化妖。 这种经由降妖师转变而成的妖才是为青鸾成魔准备的基石。 可眼下计划被打乱,重烨见情况有变当即腾身拔高,龙威一摆朝东南方向飞去。 “青龙要走!”纪淸慈高声提醒。 沈池修道:“不能让他离开,否则一旦失了踪迹,再想寻他怕是不容易了。” 纪淸慈秀美紧蹙,说:“师兄的意思是……追?” 沈池修:“嗯。” “不!”黎焕猝然开口,他依次看过两人,道:“师兄师姐,眼下这里情况混乱,你俩留下主持清场,青龙那边我和羿哥过去。” “焕弟等等——!” 沈池修话没说完,黎焕收起血刃摇身一变化形青鸾火凤。 青色巨鸟震开双翼仰天发出一声清丽的凤鸣,然后低伏下身子,扭头对刑羿道:“羿哥,我们走。” 刑羿没有选择,单手一撑飞身跃上鸟背。青鸾振翅拔地而起,朝重烨消失的方向紧追而去。 “他会去哪儿?”黎焕道。 “龙族属水,看方向应该是东海。”刑羿说完短暂静了半晌,复又开口,“黎焕,我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他顿了顿,“太危险了。” “我不觉得,”青鸾道,“羿哥,从认识你到现在,你的引线从来就没有让我受到过伤害,我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刑羿不置可否,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青鸟的翎羽。 …… 从上海市中心到东海之滨共计五十余公里,越靠近海边雨势就越发猛烈。 不过多时,天地尽头现出一望无际的幽黑水面,东海浪涛翻滚,似是有巨兽蛰伏其间。 青龙飞至东海后于空中悬停,紧接着血口张开将龙珠吐了出来,然后它调转过身形,遥遥望向紧随而至一妖一人,朗声道:“你果然还是跟来了。” 青鸾俯冲而下,将刑羿放在前湾的一处礁石上,继而重新腾空飞至与重烨等高之处,黎焕说:“妖怪不老不死,其修为还会随岁月增长,若轻易放你走了,谁知道再一个三千年后你又会谋划出什么?” 闻言,重烨低低一笑,道:“如此说来,本尊倒是有几分期待与你说上一句‘别来无恙’了呢。” “少废话!”黎焕怒吼,“我问你,朱雀剩余的两缕妖魂现在何处?!” 此时风大雨大,涛声震天,但刑羿还是听清了黎焕的这个问句,隐秘布置引线的手指不觉停住。 ——原来这才是他势必亲自追踪青龙的目的! 那一刻,男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如果说一直以来同意成妖只是出于对爱人长久陪伴的承诺,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想要背弃信仰,去变被降妖师是做猎物的妖兽。 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个深情又执着的小家伙了吧? 刑羿在心底笑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右手两指捏紧,指腹一撵,淡蓝色引线瞬时凝出,咻的一声飞射出去。 这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 重烨垂眸瞥了一眼礁石上的降妖师,了然道:“你询问朱雀二魂的下落,可是想成全他继任朱雀之位?” “你太功利了。”黎焕讥讽道,“现世太平,至高的修为地位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只有你才会在意那种东西!” 重烨道:“别把话说得那么满,你生来跟随九尾,被他好好护在那间茶舍内,自然是无需为生存担忧,可若他不是威名天下的九尾妖狐,你这一生必然会过得截然不同,这就是被你蔑视的修为与地位的作用。” “你还是,太天真了。” 黎焕无言以对,一时间竟有些哑然。 就在说话的功夫,高阶妖兽的威压席卷而至,有所感应的龙凤二妖同时一惊,旋即不约而同的朝下看去,只见一只雪白的庞大兽影于沙滩上现行,紧着后肢蓄力一蹬拔地而起。 “重烨!” 九尾妖狐咆哮震天,似是裹夹着滔天怒意,喉间蓄起阳炎,直接朝青龙喷射而出! 这一击太过突然,青龙避之不及被狐炎燎焦了龙尾处鳞片,而悬浮在一旁的龙珠护主心切,无需青龙调遣便径自释放出寒冰水柱。 一时间冰火相遇,雾气蒸腾而起。 重烨拧身俯视妖狐,低喝道:“九尾,又是你?” 戚景瑜闻言冷笑,道:“从前我只当你是思念凤啻心切,所以才意图控制黎焕,将当初未完成的执念施加在他身上。终是没想到,原来被成魔之欲侵入骨血的那一个竟然是你!” 重烨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三千年前,你利用凤啻尝试成魔之法失败,害他肉身尽毁,三魂飞散,如今又想在我徒儿身上故伎重演?” 因为愤怒,戚景瑜声音颤抖得厉害,释放而出的狐威一波高过一波。 “你尚未成魔就已然身负朱雀凤啻两条高阶妖兽的性命,我又怎么可能再度放任你为祸世间?重烨,今日一战,你我必有一人魂归东海!” 那声音朗朗,丝毫没有被狂风暴雨所掩盖。 说罢,九尾妖狐腾身而起,悍然攻向五爪青龙。 在他身后,两道人影仿佛凭空出现,阎漠手持一柄黑金镰刀纵身跃上狐背,脚下一踏借力二度跃起。 这一妖一魔彼此熟悉至极,配合起来如同行云流水般畅快淋漓,顷刻穿透数道水柱,逼至青龙近前。 黎焕心里大松口气,这才分出精力看向另外一人,在认出苏云河那张脸后登时震惊。 苏云河手握一柄通身雪白的镰刀,看外形竟同阎漠那把十分相似。 仿佛是感应到了黎焕的注视,他侧头朝青鸟方向无声一哂,继而开口,却是对地面的刑羿说道:“降妖师先生,既然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不如尽快调动傀儡,也好让本尊在这有处落脚的地方呀。” 黎焕:“……” 黎焕闻言大怒,脱口道:“谁他妈是你落脚的地方?!” 苏云河只是微笑:“你若是不接住本尊,单凭朱厌妖力,在这天上可维持不了多久,到时你三师兄的肉身可就要先一步魂归东海了。” 黎焕:“???” 黎焕听得莫名其妙,但心里存疑又不敢真放任那家伙掉海里去,只得一震双翼正欲飞身上前。 这时,隐匿于暴雨之中的上万条引线同时显形,刹那间,黎焕只觉得身体僵死,一种温柔却又无比霸道的力量被注入进来——在那股力道的操控下,青鸾的羽翼重新展开,在空中流畅的一个转身,色彩斑斓的长尾凌空一甩,干脆梨落的将苏云河打飞出去。 黎焕简直被尾巴抽人这件事惊呆了:“!!!” 然后听见刑羿冷冷道:“真是自作多情。” 被借刀杀人黎焕:“……” 栖身于朱厌肉身中的某只魔:“……” 刑羿神色如常,十指灵动同时控制起上万跟引线编织起一张巨大的网,拦住青龙退路。重烨见身后封死,登时拧身喷出一道寒流。 紧随其后的九尾妖狐完全没有避开的意思,以狐威护体直扑过去撕咬上青龙脖颈。 刹那间,锋利的獠牙刺穿龙鳞,妖血喷溅而出,青龙吃痛咆哮,利爪横扫过来直接割穿了妖狐毫无防备的腹部。一龙一狐相互钳制,惊天动地地翻滚出去。 “老师!” “景瑜!” 黎焕阎漠二人失声大叫。 阎漠见此情景双目浴血赤红,手腕一正悍然提起镰刀,可两大妖兽战况胶着,贸然攻击极有可能失手误伤九尾妖狐。 黎焕焦急之情不亚于他,可身体主导权不在自己,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法移动分毫。 “刑羿!”黎焕大吼,“你他妈到底在等什么?!” “等一个损失最低的时机。”刑羿嗓音平静,宛如无波无痕的幽暗潭水,“黎焕,别忘记了,你现在是受控于我的傀儡。” “可是——!” “你说过你相信我。” 黎焕闻言刹那静了—— 九尾妖狐伤势惨烈,原本雪白的皮毛早已经被血浆浸透,那种他从小到大都没闻过几次的妖血气味此时浓郁到了极点。一切的一切都在一次次挑战忍耐的底线,到最后,他只轻声说了句:“别让我失望……就行了。” 话音未落,那漫天如星轨飞散的引线再度发生变换,仿佛天罗地网收敛成束,朝九尾青龙缠缚上去,直接勒进骨肉。 黎焕简直要被这堪称血腥的一幕逼疯了! 就在这时,僵死身体忽然有了反应,青鸾双翼铺张开来奋力振起,一对锋利的爪张开,一左一右扣紧青龙脊背。 下一刻,钩爪嵌入龙鳞,黎焕能清晰感受到血肉吸附在肌肤表面的诡异触感。 青龙痛苦的扬起脖颈,身体却被引线缠紧根本动弹不得。它万分怨毒地看向远在礁石之上的降妖师,数千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迫于无奈、不得不正视它最为厌恶的东西。 “你要做什么?” 刑羿抬头与之对视,轻描淡写道:“废了你。”说话同时,引线骤然收紧,操控着利爪向两侧一扯,大力之下竟直接撕裂了龙背。 剧痛之下,青龙妖瞳瞪圆,几乎刹那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 那一声惨叫发出的瞬息被雨声吞噬。 距战局最近的阎漠眉心拧紧,眸底隐隐透出一抹惊色。 而这时,刑羿最后一次调动引线,操控青鸾低伏下脖颈。鸟类锋锐的喙刺入龙背裂口,黎焕感觉自己钳住了某种湿滑跳动的东西,紧接着仰头将那物直接挑了出来。 那一刹那,龙威震散,东海白浪滔天,漫天引线尽数抽离而去。 失去束缚,重伤的九尾青龙各自化回人形,数百米外的高空坠落下来。 阎漠收起镰刃,飞身下去抱住戚景瑜。 青鸾甩掉龙筋,拧身俯冲接住二人,然后用鸟爪扣住重烨,带他们返回海岸。刑羿跳下礁石赶过去与他会合。 落地后,黎焕变回人形后将戚景瑜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抽出血刃割开手腕。阎漠也不跟他客气,单手抱住戚景瑜,另一只手捏紧黎焕腕子,将溢出的凤血喂进景瑜口中。 等他气色有所恢复,伤口逐步开始复原,阎漠这才松手,又朝黎焕道了声:“多谢。” “他是我老师,应该的。”说完,黎焕按住手腕站起来,转身看向刑羿。 目光相遇,他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又有些想要把这家伙暴打一顿。 刑羿心里清楚,方才一战不顾九尾安危,某人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在降妖师精准操控算法里,任何得失只要最终有利于己,那就是合理的。但精于计算的降妖师先生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些犯难—— 这龙是废了,可……老婆怎么哄啊? …… 一个月后,上海市火车站。 时近六月,南方温度上来后彻底变得湿热难耐,即使站在冷气充足的后车大厅里,可只要朝室外看上一眼都会令人觉得难以忍受。 d322号动车候车区,黎焕穿着最普通的白t恤和五分裤,嘴里含着根冰淇淋勺,正捧着手机,一副孝顺晚辈的乖巧模样给戚景瑜发微信。 他们早在东海一战的次日就返回北京修养,而黎焕则和沈池修一起代替老师留下来善理后事。眼下问题处理的差不多了,池修决定让小师弟先行回京,也省得终日见不到小徒弟的老师太过挂念。 至于为什么非得坐夜班动车,而不肯坐省时省力的飞机,大师兄表示,那天小师弟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他实在不愿意为了这种小事和妖孽发生争执。 于是便有了此时在火车站等车的一幕。 在某人旁边,饱受冷战折磨的英俊降妖师先生默默端着一大桶被吃了一半的哈根达斯,默默等自家老婆和“分明远在千里之外却偏偏存在感极强”的雄性狐妖聊完一句微信,然后再像忽然发现他存才一般挖走一勺冰淇淋,含在嘴里继续聊微信。 刑羿:“……” 那一刻,逐步进入妖怪世界的降妖师先生有了深刻感悟,那就是当年在协会学到的,关于“绝对不要听信妖怪蛊惑”的守则简直堪称人生真理! 所以——有关“老婆到底怎么哄”? 那还是两人回京以后,在彼岸茶舍偏房的床上找到的答案。 ——d 2015.12.22-2016.5.02凌晨3:00 第87章 Chap.87 【番外·又是一年冬①】 二零一七年一月底,北京,什刹海。 早晨五点半,室外的天色依然漆黑如墨,环湖一圈的酒吧街静悄悄的,门上落了铁链和锁头,一旁的墙壁上贴着春节放假通告。因为最近几天湿气重,通告纸边角卷起,被冷风一吹就呼啦啦的响。 天气预报说春节期间会下雪,所以这种阴云密布的湿冷天气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胡同口的路灯光线昏暗,仅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区域,盈盈洒洒的橘红色光线下可隐约看见有水汽在缓慢浮动。 忽然,在那光线无法抵达的胡同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惊得一只藏在车轮上假寐的猫倏然睁大眼睛,探出脏兮兮的脑袋,警戒而又好奇地朝声源处望去。 ——彼岸茶舍的门,开了。 与此同时,另一颗脑袋探出来,两只兽类的目光瞬时相遇,狐狸狗不怀好意地呲了呲牙。 曾经被追过无数次野猫被吓得浑身炸毛,四脚乱蹬冲出轮胎,叫声凄厉地蹿上房檐跑没影儿了。 欺负完猫咪,阿狸昂首挺胸,脚下踩着猫步,扭着吃圆了的屁股跃出四合院门槛,然后一边犯贱寻找猫的影子,一边紧张兮兮地试探道:“那个……小少爷?” 在它身后,大门重新关紧。 黎焕紧了紧围巾,顶着一身阴郁的起床气转过身,十分费劲看了某打鸡血似的狐灵一眼,说:“干嘛?” 闻言,阿狸摇着尾巴凑过来,讨好地绕着自家小少爷转个圈:“我看上去怎么样?” 要说九尾妖狐本体绝对是在正常生物的审美标准之上的,但串种狐狸狗嘛……被冷空气一激,黎焕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垂眸盯着某只尖尖的狗脸,语重心长道:“还是很有特点的……” “那当然~”阿狸嘚瑟地抖抖耳朵,“昨儿个拉格带我去东城最好的宠物医院做的美容,光造型就花了小七千,还顺便清了耳朵、牙齿和肛门腺,把指甲剪好磨圆,本来还想染个玫瑰棕来着,后来一想狗都是黑白色盲,就把钱省下来了~” 黎焕:“……” 黎焕简直无语了,默默弯腰把狗链捡起来,心说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啊?万一被老师知道自己的狐灵被带到宠物医院挤菊花,那耗子精绝壁会被打到修为尽散、万劫不复的好么?! 真是作死…… 那边,阿狸对自家小少爷波涛汹涌的os丝毫没有察觉,从毛里翻出颗口香糖扔进嘴里,边嚼边说:“一会儿见了妞妞,能帮我把它主人支开一会儿喵?” 妞妞又是什么鬼啊?!黎焕皱眉,“它主人该不会叫马建国吧?” “少刷点微博好喵?!”阿狸不开心地哼了声,感觉心里的白月光被玷污了。 黎焕牵着它往外走,假装自己是个早起遛狗的狗奴,刷微博找到小马甲的主页,点开网红狗的照片给阿狸看。 “跟这只长得像么?” “唔——”天下萨摩耶都差不多,阿狸看了差点舔屏,吐着舌头说,“我妞鼻子没这么米分,也没这么胖,不过这只的双眼皮挺好看的,妞妞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带它去割一个~反正刷拉格的副卡。” 黎焕挑眉看它:“那老鼠连副卡都给你了?” “喵呜~”阿狸摇摇尾巴。 “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黎焕说,“我记得还打听过老师是不是单身来着。” 阿狸快跑两步扒着垃圾桶把口香糖吐掉,哈了口气嗅了嗅,觉得气味很满意后,用一种“关我鸟事”的口吻说:“放心,本狐并不会看上低等小妖,而且也不喜欢肌肉太发达的,抱着不舒服。” 黎焕:“……” 想不到你是这种心机妖! “讲道理,你看上的萨摩耶还没修炼成妖呢。”黎焕提醒道,“理论上不如拉格朗日。” “人妖殊途才是真爱啊!”阿狸怒而反驳,“你怎么能歧视一只平凡上进的狗?!” 这年头只会睡觉啃骨头和追球的狗都能称得上上进了?黎焕嘴角抽了抽,没好意思继续打击,主要还是怕那狐狸跳起来打人,万一被其他早起遛狗的大爷大妈看见了容易吓出人命。 眼下时间尚早,一人一狗出了胡同,沿湖边溜溜达达的朝后海方向走去。 时至年关,各地猎手工作开始收尾,除大师兄驻扎北京城外,师姐和刑羿都被老师安排出去执行任务。黎焕心不在焉地拎着狗链被阿狸拖着走,自己只顾低头发微信,询问刑羿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用去接站之类的。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没有起来。 此时此刻,偌大的什刹海湖畔鲜有一个人影,天光未熹,仅有一盏盏路灯发出的昏暗光芒,衬得这北京城里的深冬景色格外萧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湿冷的雾气中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阿狸停下来舔了舔鼻尖,说:“下雪了,妞妞的主人今天该不会不遛狗了吧?” 黎焕没想到这货会突然停下来,猝不及防地一脚踩在狗尾巴上。 阿狸疼得浑身一抽,但强行稳住了优雅的蹲姿,幽怨地回头看他:“万一被妞妞看到我惨叫的样子,那不是还没谈恋爱就失恋了?” 黎焕还在惦记刑羿为什么不回微信的事,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说:“失恋没事,被它主人发现你会叫才麻烦,我还得去定向抹除这一段时间的记忆。” 阿狸简直疼得要泪奔了,哆嗦道:“说这么多废话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松脚?不要聊骚了好喵小少爷?!” 此话一出,黎焕这才惊觉某只的尾巴还被鞋底撵着,忙朝后退了一步。 阿狸心痛地用两只前爪抱住尾巴,把被踩扁的毛一根一根梳理开:“七千块钱做的造型呢!被你踩脏了,一会儿怎么见妞妞?” “黑灯瞎火的,谁看你尾巴。”黎焕把手机收起来,“话说,你为什么平时不勾搭,非挑年三十这天?” 阿狸听见前边那句本来想炸毛,但听了后边毛又顺下来,一张狗脸笑得特别狡猾,从尾巴里掏出手机,用肉垫点开备忘录,神神秘秘地说:“我调查过了,它主人独居,平时都忙,妞妞经常被送到宠物医院寄养,时间还不固定,只有春节这几天会稳定在家遛狗。” 黎焕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它:“你尾随人家多久了?” “两年吧。”阿狸回忆了一下。 “两年前那只萨摩耶还没出满月吧?”黎焕说,“你在人家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惦记上了?” “现在流行年龄差大一些嘛~” “哦,你们貌似差了几千年……” “所以我说你不应该这么早就稳定下来,谁知道以后会遇见什么美貌的妖精呢?” “你说这话真的不怕被羿哥打死么?” “呃……”阿狸眼珠转了转,本能觉得降妖师还是很讨厌的,于是改口,“那你别告诉他嘛~” 黎焕认真地想了片刻,说:“感觉……我和他比较亲哎。” 阿狸:“……” 狐灵一颗脆弱而敏感的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 阿狸委屈地吸吸鼻子,扭头嘟哝道:“人家陪了你快二十年,为了一只降妖师,友情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黎焕弯腰摸了摸它的头,笑眯眯地说:“没办法,谁让我和羿哥已经上了爱情的小床呢。” 阿狸:“……” 天呐!以前他们家小少爷有那么猥琐么?上床这种话是他会说的么?重点是虐狗了好么?!你们上没上过爱情的小床用得着强调么?劳资每天晚上都听得到好么? 尼玛蛋! “臭流氓!”阿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黎焕欣然接受来自队友的恶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咔哒”一记锁芯扭转的声音。一瞬间,两只听觉敏锐的非人类同时噤声,然后一个从容装狗,一个掏出手机刷微博,纷纷伪装成碰巧路过的样子。 那开门的地方是什刹海胡同深处的一间四合院。 不同于这片区域的老房子,这座院子显然经过完善的现代修葺,配了车库和安保系统,是商业价值非常高的京城特色住宅。 能住得起这种房子的非富即贵,而且还得是钱多得烧得慌的那种人。 这么一想黎焕就有点蛋疼,当初说好七月份过了就像师兄师姐那样搬出去住,但是北京城这两年房价飚的可怕,四环以内稍大一点的二手房都要一千万起,他和刑羿两人为戚景瑜做事钱是不少拿,可要想凑够首付就还得在等几年。 幸好是妖怪,黎焕莫名感慨,要不一辈子都不够还房贷的。 就在他走神这几秒种里,或许是察觉到外边有同类,院门里的萨摩耶忍不住汪汪狂叫,待门刚开了条缝就迫不及待地挣脱主人跑了出来。 “哎!别跑!”一个男人大喊。 萨摩耶一路狂奔到两人近前,朝阿狸兴奋地摇着尾巴:“汪汪!” 阿狸两爪一抬,扑过去:“我妞!” 萨摩耶:“???” 黎焕起脚踹上它屁股:“你特么是狗!” “对哦——”阿狸说,“汪汪汪!” 黎焕:“……” 黎焕满头黑线,十分无语地看着两只狗在旁边一边转圈一边闻来闻去。 那只萨摩耶长得倒是不错,皮毛蓬松雪白,一看就知道平时吃的很好。然后像所有的犬科动物向同类表示友好时一样,萨摩耶闻了会儿阿狸,身子一歪,露出米分米分的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意思是,求舔。 阿狸看得眼睛都直了,赶紧摇晃着尾巴跑过去。 黎焕说:“你敢。” 阿狸身体一僵,原本已经冲着某个部位去的脑袋停了下来,然后调头改用鼻子蹭了蹭萨摩耶的耳朵。 黎焕松了口气,心说这混蛋胆子也忒大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狗,这要是真舔了,估计老师一怒之下能自毁一魂也说不定。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 黎焕扔掉狗链,酝酿了一下情绪,再一抬头脸上全是受惊过后的讶异神色,对来人道:“这是……您的狗?” 萨摩耶的主人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很潮的短款羽绒服、牛仔裤和雪地靴,脸上戴着口罩,看见黎焕愣了一下,然后忙摘下墨镜道歉说:“抱歉抱歉,妞妞以前都很听话的,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您没伤着吧?” 黎焕摇头表示没事,但心里觉得这大黑天戴墨镜的家伙有些神经病,但转念一想,能在这地方买下整套四合院的确实很少有普通人,没准是个怕被人认出来的明星之类的吧。 只可惜他几乎与人类圈子绝缘,就算见了面也认不出来。 男人弯腰捡起两条狗链,把阿狸那根交到黎焕手里,然后对看上去感情很好的两只非常无语。 “奇怪,”那人说,“妞妞很少出来的。” “是啊,第一次见。”黎焕道,“您住这条胡同里面么?” 男人“嗯”了一声:“你也住附近?” “银锭桥那边,胡同里有家茶舍,是我家开的。”黎焕说。 那男人显然不知道,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 “喂~~~~~”阿狸拱着萨摩耶凑到黎焕腿边上,低声道:“撵~~~走~~~”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隐约听见了什么,对黎焕道:“你的狗……” “先生,”黎焕打断他的话,“您还记得刚才说过什么吗?” 男人一怔,被这个问题弄得短暂迟疑了几秒,正欲开口,只见面前那个年轻人漂亮的黑眼睛笑得弯起来,一抹流转的暗红缓慢渗出。 那一刹那,什刹海的风声水声仿佛尽数被四周浓郁的黑暗所吸收,万籁俱寂,世界静止,他出神地望着那双血色微茫的眼,然后听见一个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 “你说以后打算把妞妞寄养在彼岸茶舍,从现在开始。” 男人眉心锁紧,静了几秒后顺从地点了点头。 “现在你已经把狗交给我了,等您回女朋友家过完春节假期,我会亲自把妞妞送还回来。” “那麻烦您了。”男人道。 “客气了。”黎焕拿过他手里的狗链,“初八再见。” 男人点点头:“再见。” 阿狸不满道:“初八太短啦!” 黎焕瞪了它一眼:“掳走人家的狗不道德好么?玩几天得了,哪儿那么多事?!” “掳狗?”男人莫名其妙重复了一遍。 黎焕揉揉额角,头疼地说:“你听错了,忘记这段。” 男人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道:“那麻烦您了,初八见。” 黎焕没说话,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然后自己牵着兴高采烈的萨摩耶和一脸不开心的狐狸狗,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天空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色,绵密的雪花从天而降,一点一点覆盖住垒叠在酒吧外的木头桌椅。 黎焕觉得有点凉,改用一只手牵狗链,另一只插进外套口袋里保暖,就在手指触碰到手机的瞬间,“嗡”地一声震动响起。 他取出手机,正看见屏幕推送的一条微信消息。 上面写着—— 刑羿:【其实我一直跟着你。】 身后一抹气息仿佛凭空出现,黎焕豁然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直接被对方搂进了怀里。 “你的反应变迟钝了,”刑羿低头吻了吻某人冻红的耳垂,手臂搂得更紧了一些,“该不会……在想刚才那个人吧?” “你真无聊。”黎焕嘴上这么说,眸底却带着笑意,“这次任务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按计划你应该一周前就回来的。” “九尾临时安排的别的事。”刑羿道,“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月初。”黎焕叹了口气,“老师每次交给我的任务都太简单了。” 刑羿笑道:“虽然我不喜欢那只狐狸,不过倒是很赞同这种做法。” 黎焕满脸鄙视地扭头看他:“你俩大概能把我养成史上最废的一只青鸾。” 刑羿笑而不语,顺势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黎焕一怔,整个人瞬间没脾气了,但又觉得表现得太好哄很丢人,于是死撑着板着张脸,冷冷道:“喂——!” 降妖师先生单纯觉得小别数月一口完全不够,于是伸手挑起某人下巴,低头直接吻了上去。 黎焕:“!!!” 这他妈一言不合就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还特么怎么冷战啊啊啊啊?! 第88章 Chap.88 【番外·又是一年冬②】 大雪漫天,深灰色的天幕之下,什刹海结冰的湖水银白一片。 深冬的严寒沁入骨髓,两人交融的鼻息间白气飘散,隐隐带着一种湿润而温暖的甜腻感觉。 黎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忍不住转身回搂住刑羿。得到回应,刑羿手掌上移按住黎焕后脑,舌尖挑开唇缝探入进去,无比温柔地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旁边,阿狸翻着双狗眼朝天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用后爪搔了搔耳朵,说:“那个,你俩亲热的时候考虑过我还被狗链拴在旁边呢么?” 黎焕脸颊一红,故作淡定地推开刑羿。 萨摩耶对新来的陌生人很好奇,摇着尾巴在刑羿脚边闻来闻去,刑羿垂眸看了这狗一眼,继而对黎焕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大概就是阿狸太寂寞了,求我帮它拐只狗回来。”黎焕摸摸冻红的鼻尖,顺便借助手掌的遮挡舔了舔还残留有男人津液的嘴唇。 刑羿注意到那个小细节,眸底不禁浮起笑意,却没点破,而是道:“听起来有点不道德,九尾要是知道你们合起来用妖法蛊惑一个普通人就是为了拐zhi——”话说到这儿,刑羿又看了围着他撒娇的萨摩耶一眼,静了半晌,然后才继续道,“大概会罚你吧。” 黎焕:“……” 刑羿想了想,又道:“他要是敢罚你,我这儿肯定不会允许。我要是因为这事跟他动手,你师兄师姐也不会答应。焕焕,你为了那狐狸狗,这是不想好好过年了?” 黎焕:“……” 他只是拐了只狗,可怎么有种要掀起又一次人妖大战的即视感啊尼玛?! “会还回去的,就带回家过个年。” 黎焕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但当初实在架不住某只天天晚上挠门,而且还叫得特别凄惨,于是才有了今儿早晨的事。 阿狸一听又不开心了,用爪子搂住萨摩耶,生怕自家小少爷立场一不坚定就又给送回去。萨摩耶一脸傻白甜地吐着舌头,只当狐狸狗要和自己玩,汪汪叫着把阿狸扑倒在地上,两只狗顿时滚了一身雪。 “妈呀好主动!”阿狸激动得快哭了,抱着萨摩耶滚来滚去。 黎焕看着觉得好丢人啊,刚要拉狗链把腻歪在一起的两只分开,却看见阿狸突然不动了。 “怎么了?”黎焕道。 “好像有东西顶着我。”阿狸一脸莫名其妙,推开萨摩耶挣扎着爬起来。 或许是玩累了,萨摩耶吐着舌头喘得有些厉害,起身后抖了抖粘在毛上的雪,然后就近绕到一棵树下,一边嗅一边把身子凑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条腿。 黎焕:“……” 刑羿:“……” 那一瞬间,黎焕只觉得轰隆一声天雷炸响,把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某狐灵劈得外焦里嫩。 “你!”阿狸惊呆了。 萨摩耶放完水,继续欢天喜地地朝阿狸凑过来。阿狸一脸懵逼,瞬间受到了暴击伤害,四爪并用连滚带爬地躲进了黎焕身后。 “不要过来!”阿狸抱紧黎焕大腿悲壮咆哮,“一只公狗叫你妹的妞妞啊!刚才那男的神经病么?!” 萨摩耶很开心得跟着跑过来:“汪汪!” 阿狸:“……” “所以——”黎焕把萨摩的狗链交给刑羿,示意他牵远些,然后对阿狸说,“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看出来它是公的啊?” “萨摩耶都长那样,毛又那么厚,我上哪儿看出来去?!” 被牵远了的萨摩耶一边呜呜哼唧一边往阿狸方向扑,阿狸简直要飙泪了,咻的一下缩成小号狐狸狗,三窜两跳上了黎焕肩膀,坐稳后心有余悸道:“它看起来有点想上我的样子?” “嗯,”黎焕说,“毕竟是你先撩人家的。” 阿狸:“……” “咳——”阿狸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说,“我毕竟是九尾狐灵,被狗上了成何体统?主人那边也说不过去嘛~” 黎焕眸色狡猾,幸灾乐祸地斜睨了它一眼,伸手一扒拉把小狐狸狗掸下去:“帮你拐出来可没说帮你送回去,羿哥回来了我得陪他,这狗你自己解决。” 阿狸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爬起来怒道:“见色忘义啊!” “咱俩算不上义吧?”黎焕走到刑羿身边,去过狗链朝阿狸方向一扔。 恢复自由,萨摩耶顿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过去。 汪汪汪——! 阿狸:“!!!!” 阿狸吓得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悲愤大吼:“上过床的就是不一样啊嗷嗷嗷!” 黎焕朝他挥挥手,笑眯眯地说:“记得回来吃饺子~” 待两只蠢狗跑远,黎焕搓搓冻红的双手,转身看向刑羿,说:“现在回去么?你累不累,用不用休息?” “不用。” 说完,刑羿取下一只皮手套执起黎焕右手给他戴上,然后又握住他左手,两人十指相扣,插进外套口袋。 “还冷么?”刑羿闻声问道。 右手是男人残留的体温,左手是肌肤紧贴的细腻触感,黎焕摇摇头,感觉心里都是暖的。 此刻天已经大亮,却因为降雪而显得阴沉沉的。路边仅有的一间本地人开的早餐铺子开始营业,几位早起的家庭主妇拎着购物袋。在店外排队买第一锅炸好的油条和热气腾腾的新鲜豆浆。 这座城市永远是这样,在越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反而显得越冷清。 “感觉很久没和你单独相处了,趁现在安静,我们随便走走吧。” 刑羿语调平淡,却因为稍稍压低了声音而染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味道。 就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情人? 这念头浮出脑海的一瞬间,黎焕忍不住笑弯了眼睛,然后很幸福望着落在刑羿眉梢的雪花融成一颗温柔水珠。 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水珠了吧? 某人幸福地想。 “看什么呢?”刑羿起手整理黎焕的围巾,把某人那两只冻红的耳朵围巾去。 黎焕说:“我觉得你特好看。” 刑羿皱了皱眉:“奇怪的评价。” 黎焕:“阿狸在知道妞妞是公狗以前也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萨摩耶~” “……”刑羿默了,静了半晌,道,“奇怪的类比。”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你知道我是喜欢你就好啦~”黎焕搂着刑羿的脖子,踮起脚,试图去吻那滴水珠,说,“最近老师都在当铺那边很少回来,我每天都和阿狸收妖怪们寄过来的年货,快无聊死了。” 刑羿笑笑没说话,低头满足了某人的吻。 黎焕又说:“不过这种无聊只持续到你回来,刚才就不见了~” “饿了么?”刑羿说。 黎焕点点头,其实完全没有饿的感觉。现在时间太早了,按往常都还在睡觉,没有早起习惯的人偶尔起早了反而会有厌食的感觉,但这时候必须说自己饿,不然谁知道会不会错过什么。 刑羿牵着他的手过马路,两人来到那间早餐铺子买了东西吃。 黎焕吃不下去,随便向老板点了杯豆浆暖手。刑羿觉得这玩意儿不叫早饭,又询问了他要不要再买些别的,结果某人舔着吸管一脸狡黠地说了句“你”,听得前面一位七八十岁的大爷各种惊悚。 买个早餐都能被猥亵的降妖师先生:“……” 刑羿简直无语了,匆匆给老板付了豆浆钱,然后揽着某人肩膀离开早餐铺子,继续沿飘雪的什刹海散步。 黎焕捧着纸杯慢吞吞地吸豆浆喝,随口问道:“老师临时给你安排的任务是什么?”这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不过涉及工作话题气氛都会变得比较严肃,两人刚见面必须先腻歪一下,谈这个太影响感情。 “关于那只占据了朱厌肉身的妖。”刑羿说,“大概一两个月前内蒙那边的妖怪说发现了外貌相近的人,所以就让我过去看看。” “有结果么?!”黎焕敏感地问。 那日东海一战,青龙被挑了龙筋失去妖力,落得与凡人无异的下场。之后待戚景瑜转醒,几人授命并没有取其性命,而是悄悄遣送入京,现在十有八九收押在了魔罗的万庆当铺之中。 留青龙一命这件事黎焕是没有异议的,虽然不清楚老师那边的原因,但就他本身来说,朱雀剩余的二魂不知所踪,刑羿无法彻底化妖,而青龙毫无疑问是最应该知道那妖魂下落的人。 可审问的结果却是他并不知情。 如此一来,下落不明的苏云河自然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这件事因为毫无头绪,所以一直没有被正式放到台面上来说,黎焕着急归着急却也清楚这不是急就能解决的事,现在突然听说那东西有消息了,心里长期压抑的迫切顿时就有点收不住。 可刑羿只是缓慢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 黎焕闻言刹那静了,然后快速调整好自己,安慰道:“没关系,我偶尔听老师提起过那东西的身份,它是一只魔,魔向来行踪诡秘,是不可能被轻易找到的。” 刑羿平平“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但黎焕能察觉到这件事对他有影响。 若是迟迟找不到余下二魂,他们之间便只能有凡人普普通通的一辈子,那句“我还活着,而你却没了”将是最无可奈何的结局。 黎焕不敢再想下去,感觉眼窝酸酸的,忙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另外一边,怕被刑羿看出来,然后把有些温了的豆浆递过去,故意岔开话题,说:“要不要喝?” “嗯。”刑羿扣住他手腕,抿住被某人咬扁的吸管,垂眸轻轻看了眼对方因不自然绷紧而微微泛白的指关节。 黎焕望着街角堆放的一处杂物,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男人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伸过来扣紧他下巴,稍一用力。黎焕原本就有些走神,此刻登时一愣,就那么怔怔被人转过脸来——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黎焕眼睫轻颤,眼尾稍稍湿润。刑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低头吻住黎焕的唇,将豆浆渡给他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唇分,黎焕心里五味陈杂,感觉既幸福又有几分失落。 刑羿抚摸上他脸侧,拇指指腹在眼尾处轻轻一抹。 “没什么好怕的,你我原本就是凡人,难道还会害怕阳寿有限、终有一别么?” 黎焕不置可否,没有说话,可心里却骗不了自己。 他岂止是怕,这事简直就像插在心尖上的一根刺,稍一触碰就疼得让人绝望。 第89章 Chap.89 【番外·又是一年冬③】 往后这话题及时止住,任谁也没在提过。 沉默像一张密闭透风的网,层层包裹住此刻大雪纷飞的北京城。 黎焕感到有些迷茫,脚下的路他走了二十年,周围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色,可那种冰冷的失落感却如同某种难以化解的慢性毒药,并不致命,却也毫无希望。 或许应该开心一点。 他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 毕竟又是一年新春团圆,大家手上的任务陆陆续续告一段落,暂时没有听说有谁可能会被耽搁。等到下午,大师兄会请假回来帮忙准备年夜饭,师姐多半也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按照这种思路梳理下去,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虽然能明显感觉到那人成分的复杂,但单从短短一夜的接触来看……黎焕不敢确定,甚至也觉得自己的判断难免有些片面和天真,可直觉告诉他,那个下落不明的家伙应该不算太坏才对。 毕竟妖魔非善类,亦正亦邪才最为真实。 天亮以后路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售卖烟花爆竹的临时代售点外围着不少兴奋的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一起,这世界仿佛又从寂静中活了过来。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绕着什刹海湖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从一开始的沉默,到后来慢慢开始闲聊起各自任务中的见闻,再从工作聊到生活。 刑羿从来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有在黎焕面前才愿意多说些话,声音也是难得的低且温柔。黎焕右手捧着喝空了的豆浆杯,左手维持着与刑羿相扣的动作,他脑中并没有过多考虑对话中的内容,仅单纯听对方的声音就已经很高兴了。 走到超市门前,刑羿停下来取过黎焕手里的空纸杯扔进垃圾箱,随口道:“晚餐的材料用不用买一些?” 黎焕笑眯眯地看着男人略微弯腰的背影,心想怎么能有人扔东西都这么好看,说:“你第一次在茶舍过年所以不知道,每年到了年底全国各地的妖怪们就会开始巴结老师,年货分量都备得特别厚,目测能吃到年中的时候。” “那也都是干货呀。”刑羿说。 “这倒是。”黎焕想了想,“而且包饺子的东西也没准备,不过往年都是等师兄师姐来了再说的,如果太忙就直接买速冻的。” 刑羿想起去年在暗室里被某人喂的一盘速冻饺子,眸底顿时浮起笑意,见四下无人便伸手捏住黎焕鼻尖晃了晃,玩味道:“看来,你这个被九尾宠大的小少爷只能负责吃了?” 黎焕配合地“唔”了一声,凑过去在刑羿唇上亲了亲,笑道:“还负责抢红包。” 刑羿揶揄地看了搂着自己脖子的某人一眼:“那还真是辛苦小少爷了。” “是啊,人家都在看春晚,我还得眼巴巴守着微信。”黎焕笑得一脸狡黠,说,“怎么,降妖师先生今儿晚上要不要考虑包养我?” 刑羿笑笑没说话,取出手机发了个二百块钱的红包到黎焕微信上。黎焕感觉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松开手,道:“行吧,今儿晚上就是你的了。” 刑羿道:“按这意思,你还卖过别人是怎么着?” 黎焕笑了:“我卖别人是卖艺不卖身的~” 刑羿一手揽住黎焕肩膀,另一只手撩开超市门口挡风的塑料帘,进去以后,问道:“那我呢?” 适逢春节假期,超市为了配合顾客需求在入口处的货架上摆满了干果和新年糖,黎焕拿起一包纸皮核桃看了看,觉得还不错就往购物车里一扔,头也不回道:“当然是卖身不卖艺了。” 刑羿:“……” 虽然这个结果让人很期待,但总觉得—— 降妖师先生皱了皱眉:“听起来咱俩好像特别低俗?” 黎焕闻言“噗嗤”一声笑喷了,又怕说得太露骨会教坏旁边挑酥糖的小孩子,于是故作斯文地清清嗓子,道:“都是千年的妖怪,就不要装衣冠禽兽了嘛~” 这话说得隐晦,但旁边的小朋友还是奇怪地歪头看向黎焕:“衣冠禽兽是什么?” 黎焕沉思片刻,语重心长道:“就是穿着人类衣服的大尾巴狼。” 刑羿:“……” 孩子他妈:“……” 小朋友自动脑补了灰太狼的形象,十分开心地咯咯笑起来。他身后的少妇一脸震惊,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瞪了黎焕一眼,然后抱起孩子匆匆走了。 黎焕有点受伤,对着一罐新年糖说:“我好像被人类歧视了?” “她没打你已经算很有教养了。”刑羿客观评价。 黎焕把糖放下,非常不满地看向刑羿:“你到底是谁家的?” 刑羿道:“那不如先说说谁是穿着人类衣服的大尾巴狼?” 黎焕不开心了,盯着刑羿不说话。刑羿推车走过去,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某人的头,说:“糖不要么?” “不要。”黎焕说,“吃了发胖。” 刑羿忍不住笑了,声音却是认真的:“你该胖点了,我都怕那个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你腰弄断了。” 黎焕:“……” 卧槽太流氓了!某人脸颊发烫,在心里怒而掀桌,但是掀完桌又很悲哀的发现自己拿这种一本正经耍流氓的方式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说的是阿狸。”努力屏蔽掉脑补出来的香艳画面,黎焕正色道,“你是没看见它本体,都快胖成球了,再吃甜食年后可能连房顶都蹦不上去,到时候还怎么出任务?我得帮它控制点。” 刑羿假装没看见某人羞红了的脸,附和着“嗯”了一声,然后两人离开年货区,到买海鲜的摊位那边挑饺子馅去了。 同一时间,距什刹海两条街区外的南锣鼓巷。 三十当天,巷子两边的店铺大多闭门停业。 阴郁的天色下,万庆当铺门前悬着的两盏大红灯笼发出幽幽的火光。一只九尾狐灵从商铺一角探出头,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以后,才十分谨慎地蹿出来,快速穿过巷子,用头拱开当铺虚掩的门,委身钻了进去。 那院子里春意依旧,桃花开得异常绚烂。 戚景瑜长腿交叠坐在树下的白玉石凳上,膝头趴着只懒洋洋的三花狸猫。搁在桌面的手机从零点过后一直震到现在,全是妖怪们发来的拜年信息,而九尾大人全然没有翻看的意思,从头到尾都在专心捏核桃,然后将饱满完整的核桃仁收集进一只珐琅彩的瓷碗里,渣渣喂给狸猫吃。 九尾狐灵穿过前院,在戚景瑜近前停下,乖巧地蹲坐下来,说:“主人。” 戚景瑜手上动作停下,抬眼看它:“怎么样了?” “刑先生早晨回来的,二小姐那边刚上飞机,几小时后以后到,大少爷安排的接机的小妖,带话儿说让您放心。”狐灵道。 戚景瑜淡淡“嗯”了一声,道:“刑羿回来,现在是跟小焕在一起?”说完,他又拿起一颗核桃,以两指咔嚓捏碎,然后细心地挑出桃仁。 狐灵温顺地仰着脑袋,恭敬道:“回主人,两人买东西去了。” 戚景瑜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一想到好不容易养成的小徒弟不到一年就送给别人了,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恰在此时,当铺正房的门被人从里边吱呀一声推开,狐灵动动耳朵寻声看过去,然后微微低伏下身子,道:“魔罗大人。” 阎漠穿着长裤长靴,赤裸着这上身,仅在肩上披了件衬衣,溜溜达达地来到戚景瑜身后,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小碗里顺了颗核桃仁,笑道:“景瑜,你这分魂可比本尊讲道理呢~” 戚景瑜斜睨了他一眼,收回狐灵,淡淡道:“不是给你剥的,放下。” 闻言,魔罗大人低低一笑,把核桃仁含进嘴里,十分无赖地在旁边一只石凳上坐下,戏谑道:“你这狐狸也太偏心了,不就是吃你那宝贝徒儿的一颗核桃么,也至于——”说罢,他手掌一挥,法力瞬时逸散,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再看那盘核桃,竟已经一颗一颗裂成两半。 戚景瑜默了。 “别客气,”阎漠手肘支在桌面上,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某只冷淡漂亮的小狐狸,“就说是师公送的~” 戚景瑜:“……” 戚景瑜懒得和他耍贫嘴,把装核桃的碟子推过去,说:“我徒儿只吃剥好的,光砸碎了可不行。” 给自己挖了个深坑的魔罗大人微微怔住,静了几秒,没多说什么,便开始毫不反抗地剥核桃皮。 戚景瑜闲下来后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狸猫抓痒痒,狸猫四脚朝天摊在男人腿上,舒服得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呼噜声。 阎漠头一次看自己养的猫那么费劲,勉强忍了一会儿,但迫于那小东西实在太嚣张了,终于开口:“从前我借这狸猫肉身去你那家茶舍的时候,也没见你喜欢过这猫呀。” “你也说了是你借它肉身啊。”戚景瑜把狸猫托起来,仔细端详那张半灰半白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调侃道,“还别说,少了你的三魂,这猫还真不止顺眼了一点半点。” 阎漠:“……” 被某狐狸调侃还要帮某狐狸剥核桃仁的魔罗大人觉得很憋屈,但碍于家庭地位低下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继续闷头剥核桃。 戚景瑜轻飘飘地扫了某魔一眼,把小狸猫放到地上赶走,随口道:“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吧?几位徒弟都会回来。” 阎漠一怔,继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似乎有点要介绍给晚辈们认识的意思,虽然大家都照过面,但家宴这种场合还是头一次呀! 该不会是要转正了吧? 想到这儿阎漠不禁有点小激动,语气也难得认真起来,旁敲侧击地问道:“景瑜,我们也认识三千多年了吧?” 戚景瑜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魔罗大人有话直说就好。” 阎漠:“……” 阎漠被这打着官腔的称呼刺了一下。 他方才那话的确是明知故问,俩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要说这狐狸身上有什么不能忍的毛病,那大概就是前一天晚上刚刚同榻有过一番云雨,这混蛋特么转头就能万分生分的叫一声“魔罗大人”。 魔罗大人…… 魔罗大人你妹啊!叫老公不行么?! 当然,这念头阎漠只敢想想,说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将画风诡异的画面赶出大脑,阎漠把剥好的一把核桃仁放进小碗,然后郑重其事地看向戚景瑜,说:“其实我想说的就是,你我活得都够久了,私下里纯粹满足彼此需求的关系也保持了很长时间,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还想把我们之间不纯洁的关系再进一步升华一下,那……要不要以后就在这间当铺长住下去?” 戚景瑜:“……” 此话一出,淡定如九尾也忍不住快要笑场了。 戚景瑜故作淡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里面的水,并不答话。阎漠看得着急,心说自己这番含蓄的表白应该还算可以吧,这狐狸怎么还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呢? 难道厮混了这么些年,还真是保持了纯洁的炮友关系,一点都没走心?! 你妹啊!!! 当然,这念头魔罗也只能想想,说出来就变成:“你要是不同意,那就当我没说。”说完又拿起一颗裂开的核桃,正要剥,末了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你可别因为我那几句话,以后都赌气不来了。” 戚景瑜把杯子放下,说:“还赌气不来,你当我是孩子么?” “是是是,你是早就变成了名镇一方的九尾妖狐,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才这么大——”阎漠两手一比,大概也就是只小奶猫的大小,然后魔罗大人的神色都柔软下来,“那时候我就这道,这小狐狸若是成精了,定是个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就看是哪个命不好的着了道了。” 戚景瑜微微弯起嘴角,继续不紧不慢地喝那杯子里的水。 阎漠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只可惜本尊窥尽天机,却也没料到那倒霉鬼就是自己。” 闻言,戚景瑜终于是笑了。 阎漠歪头打量着那张好看的脸,说:“哄你这只狐狸开心,当真是比登天还难,咱俩认识到现在,你笑得次数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魔罗大人真是有心了。”戚景瑜道。 “我是伤心了。”阎漠道,“因为我发现你对你那小徒弟笑的次数比对我的还多了那么几次,可认识的时间还不足你我的百分之一,真是偏心。”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件事来。”戚景瑜边说边放下茶盏,抬头迎上阎漠的眼睛。 阎漠道:“你说。” 戚景瑜说:“去年年初那会儿,我偶然听见了小焕和刑羿的对话,大意就是想等到七月份我的寿辰过了,就像池修和清慈那样搬出去独住。结果后来发生了青龙那事,从上海回京以后我又在养伤,他们的计划也多半因为我才耽搁下来。” 阎漠听到这儿也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心里还有点不高兴——去年的事到现在都还能记得清清楚楚,说明这狐狸确实是把小徒弟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有亲情没爱情,这种白月光真是太难办了。 戚景瑜单看脸色就知道那只魔又想多了,但这么多年下来看魔罗生闷气早就成了九尾大人的一项日常消遣,眼下自然是乐得不去解释,而是欣赏片刻才继续道:“我肯定是不希望小焕搬出去后回离这边太远,所以有心思把茶舍交给他和刑羿打理——九尾妖狐已老,也是时候该退下来休息了。” 这话说的平淡,但意义却非比寻常。 千百年来,彼岸茶舍早已经不是一间寻常意义上的店铺,华北地区的妖怪都知道那里居住着足以庇佑它们世代安稳的上古妖兽。戚景瑜将茶舍交给黎焕,实际上代表着九尾妖狐将责任交给了新任青鸾火凤。 阎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算黎焕已成青鸾,可毕竟本身年纪尚轻,还不足以担此重任,但转念一想戚景瑜到底是将人留在了身边,不管怎样都能有个照应,更何况还有他这位魔罗在后,到底是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只不过—— 阎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道:“你将茶舍过继给了黎焕,自己是要另寻住处了?” 这样一来就非常麻烦了,当初他将当铺定址南锣鼓巷,为的就是离那狐狸近一些,如今却要跟着换地儿,这种师徒白月光果然是很要命啊! 结果自己还得给那小妖孽剥核桃! 魔罗大人两指一用力,把一颗完整的核桃捏成了渣渣。 戚景瑜眼睫垂下,目光轻飘飘地扫眼了那颗无辜的核桃,继而好整以暇地淡淡道:“所以,鉴于本尊暂时还没有准备去处,不知魔罗大人那句‘长住’的邀请还作不作数了?” 阎漠:“……” 阎漠:“???” 阎漠:“!!!!” 嗷~幸福来得太突然,魔罗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掉了。 第90章 Chap.90 【番外·又是一年冬④】 过年的日子就是说忙不忙,但也确实闲不下来。 刑羿和黎焕从超市出来每人手里都多了两只被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冬天超市门口有卖糖葫芦的,黎焕只是在弯腰整理东西的时候多看了那串山楂一眼,等再抬头刑羿已经把糖葫芦送到了他面前。 时间过了正午,北京城的天依然没有转晴的意思,早晨飘起的小雪花下到现在已经大如鹅毛,便道上行人匆匆,同那些着急回家避雪的人一比,两人溜溜达达的步速顿时显得悠闲起来。 什刹海的冬季古香古色,湖水结冰,老城区融合了最潮的酒吧街,在最喧嚣的日子里反倒变得最为安静,是非常适合慢节奏感受生活的一处地方。 刑羿单手提着四只购物袋,另一只手牵着黎焕,而被牵手的某人连路都懒得看,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咬糖葫芦吃这一件事上。 等回到茶舍,两人站在大门口的房檐下清理干净身上的雪花。黎焕咽下最后一块山楂把竹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摸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还没来得及碰到院门,就听见另外一边一个东西崩溃大喊:“别过来!!!”然后是一阵汪汪汪汪的欢脱狗叫。 黎焕一听顿时乐了,把钥匙重新收回外衣口袋后伸手一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板向内打开,被萨摩耶追得无处可藏阿狸猛然转头,目光相遇,阿狸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嗷的一声眼泪鼻涕齐彪,嗖嗖狂奔过来直接蹿上了黎焕肩膀。 “你可是九尾狐灵,怎么还被萨摩耶欺负了?” 黎焕鄙视它,边说边躲开大门让刑羿进院子,顺手接过两只购物袋。阿狸蹲在他肩上抖成一团,鼻尖上挂着一颗已经结冰的鼻涕泡。 “这萨摩耶有病!”阿狸悲愤道,“大冬天发情也就算了,还逮什么骑什么!” 黎焕低头看了绕着自己转圈圈的萨摩耶一眼,说:“没有啊,我感觉它就对你有兴趣。” 阿狸:“……” “你走!”阿狸怒道。 黎焕笑得眼睛弯起来,腾出只手捏着阿狸后颈把它从肩上拎下来悬空提着,说:“我真走了?”萨摩耶跟着跑过去,摇晃着毛尾巴往上一蹿。 “妈呀!”阿狸四肢并用抱住黎焕手腕,“我被它上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黎焕想了想,认真回答:“大概是……这个梗我能笑一年?” 阿狸:“……” 话虽然这么说,可黎焕心里还是觉得老师的分魂被狗压了不太合适,玩笑开得差不多就被某只又放回肩上。 刑羿见他和狐灵逗起来也每个完,索性又把购物袋接回来,说:“我去厨房准备晚饭的材料,你要是饿了就先给你做点东西。” 黎焕刚吃完糖葫芦并不想吃午饭,于是摇了摇头,道:“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刑羿说:“海鲜要处理出来,不然死了会不新鲜。” 黎焕“哦”了一声,满脑子想的都是刑羿穿围裙做饭的模样,心不在焉道:“那我一会儿过去帮你,这只萨摩在院子里抽风也不是回事,我先找地方把它关起来。” 闻言,缩成一团的狐灵默默松了口气:“总算说了句人话。” 随后刑羿提着购物袋去了后院的厨房,黎焕从雪地里捡起萨摩耶身上那根狗链,把妞妞拉过来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头。妞妞到底是亲人的家犬,被人抚摸便会舒服得眯起眼睛,暂时也就顾不上狐灵了。 “我以为你会把它送回去的,”黎焕道,“怎么还带来茶舍了?” 一提这事阿狸就气儿不打一处来,怨念地瞪了黎焕一眼,磨牙道:“还记得您蛊惑它主人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黎焕心说这玩意儿还不是随便胡诌的,他上哪儿记得去?阿狸知道这货看见刑羿以后脑子里就装不下别的东西,鼻孔一扬,气哼哼地说:“那神经病按照您的意思回女朋友家过春节去了,年后才会回来,现在那间四合院大门落锁,我把这狗塞回去是没问题,不过饿到年后估计得成干尸了吧。” 黎焕微微扬起嘴角,侧头看了某狐灵一眼,调侃道:“还是念旧情的嘛,要不怎么会在意一只狗的死活?” 阿狸叹了口气,看模样颇有几分往事不堪回首的蛋疼感,唏嘘道:“在我心里,我还是愿意把妞妞脑补成一只美丽动人的母狗的。” 黎焕也叹了口气,熟练补刀:“其实美丽动人的公狗也不错啊~” 阿狸:“……” 阿狸不想再搭理他了,跳下来后小心翼翼地绕到离萨摩耶最远的一侧,说:“时候不早了,我去接主人回来,你在家的时候听着点门,大少爷和二小姐估计也快了。” 黎焕牵着萨摩耶,防止那家伙突然扑过去,叮嘱道:“记着带伞,别让老师受凉了。” 阿狸点点头,走到院墙边蓄力一跃,站在墙头上还不忘嫌弃地看了萨摩耶两眼,然后跳下去没影了。 待它走后,黎焕牵着萨摩耶来到后院。 冬季天冷,把狗放在室外太不人道,于是在存放年货的屋子里腾出块地方,铺好宠物垫子,又打开一袋肉干给妞妞当零食。目睹狐灵离开的萨摩耶整只狗都很消沉,勉强吃了两块肉干以后就站在窗户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外边。 安顿好妞妞,黎焕掩上房门先回屋换了套衣服,然后穿过院子来到被用作厨房的一间偏房。 厨房里正做着水,所以即使没有暖气也不会觉得冷,黎焕推门进去正看见刑羿站在料理台前把购物袋里的食材们一样一样拿出来。 刑羿听见动静知道是黎焕来了,便头也不回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回去休息。” 黎焕关好门,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刑羿的腰。两人身高差了十来公分,他正好能越过肩膀的高度去观察对方在做什么。 要说这拥抱的目的应该是很单纯的,但眼下毕竟没有第三人在场,而雄性生物地特点就是容易顺从本能。所以几乎是无意识的,黎焕一边看刑羿从包装袋里取出还在吐泡泡的龙虾,另一边手却习惯性地从衬衣下摆滑了进去。 那只手很凉,接触肌肤的瞬间,刑羿手上地动作不觉顿了几秒,继而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从橱柜里取了只大号不锈钢容器,把龙虾放进去。 或许只是想暖暖手。 明显感觉被吃了豆腐的降妖师先生自我安慰地想。 两人买这只澳龙回来是为了剁进饺子馅里提鲜的,黎焕活了二十年,吃虾的经验算是比较丰富,但剥虾的经验几乎没有,因为隔壁那只九尾大人除了喜欢捏核桃以外,给小徒弟剥虾也可以算的上是另外一个爱好了。 “这东西要怎么杀?”黎焕盯着龙虾问道,“直接把壳拆了么?” 刑羿说:“拆壳以前得先把水放了,不然肉会有腥味。”说完,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只筷子。 因为这个动作,某人按在腹肌上的手随之滑到腰侧,指甲尖轻轻扫过肌肉轮廓带起一股难以描摹的痒意。刑羿只觉得一种酥麻的灼热感从接触的位置扩散开来,像一道微弱却狡猾的电流,顷刻穿透下腹,撩拨了一下被衣物束缚的部位。 在他身后,黎焕毫无自觉地说:“拿筷子做什么?” 刑羿缓了口气,翻过龙虾,用筷子抵住虾尾末端用力刺穿那层薄薄的软壳,直接插了进去。 黎焕没心微蹙,似是感同身受地“嘶”了一声,说:“看起来好疼啊,羿哥,第一下你应该温柔一点。” 刑羿:“……” 这话听起来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降妖师先生没着急开口,而是抽出筷子,同时挤压龙虾腹部。虾壳里的积水很多,沿着尾部的破洞断断续续流出来小半盆。 黎焕简直被一只龙虾身体里的含水量惊呆了,心说这玩意儿寻常大小的一只也就三四斤,光水就占了将近一半,就这一斤还买小三百,超市也太黑了吧! 准备攒钱买房的小少爷有点心疼被水占去的分量,正走着神儿,就听见刑羿轻描淡写地淡淡道:“等水出来了就好了,焕焕,你还觉得疼么?” 黎焕:“……” 好吧,他承认之前那句是故意说出来调戏刑羿的,可没想到这特么还能调戏回来好么?! 总感觉在人生的路上遇见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心好累…… “咳——”黎焕脸颊微红,故作淡定地清清嗓子,说,“现在,可以拆壳了吧,我帮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降妖师先生无声一哂,将那根莫名就变得不纯洁的筷子扔进水池,又把排出的水倒掉,容器冲洗干净,最后连同半死不活的龙虾一起推到旁边。 “虾壳上有刺,小心别扎到手。” 黎焕点点头,取过挂在墙上的米分红豹围裙戴上。 正在洗手的刑羿不经意间一抬头,正看见他双手在身后系绑带——黎焕身材偏瘦,腰和胯都比较窄,那两根带子收紧后腰际的轮廓会变得非常明显。 没来由的,刑羿联想到了对方真空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围裙的奇妙画面,顿时有点不淡定。 那边,黎焕拆下了虾头和一对钳子,对着龙虾的身体思考这东西是不是应该像处理对虾那样把壳一圈一圈剥下来。就在这时,洗菜池的水声停了,黎焕戳戳龙虾坚硬的壳,下意识想问刑羿,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忽然被拦腰抱起,直接撂上料理台。 那一瞬间,心思全在龙虾身上的小少爷还是十分懵逼的。 “羿哥?” 周围都是买回来的晚餐材料,因为动作过大,有只龙虾钳子还滚到了地板上,黎焕被困在男人身体与料理台形成的狭窄空间里,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上刑羿。 刑羿也觉得自己冲动了,大概是因为任务周期有些久,长期禁欲受不得一点撩拨:“我有点——”那声音蓦地顿住,刑羿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舌尖舔过干燥的唇缝,像是在极力忍耐,然后也就没下文了。 他话没说完,可黎焕已经明显感觉到有东西抵在自己大腿内侧,这下要是再不明白那才真是有鬼了呢。 黎焕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表情,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狡猾狐狸,声音却是异常正经的,他说:“羿哥,不就是拿筷子插了一只龙虾么,你怎么——还对它有反应了?”说完,某人还意味深长地朝下瞄了一眼。 降妖师先生沉默不语。 若不是厨房环境太差,若不是随时都可能有人回来,真想就地办了这只不怕死的妖孽啊。 然后,自以为占据上风的黎小少爷并没有得意多久,就被凭空出现的引线们捆了个结实,从厨房门“请”了出去。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黎焕穿着米分红豹围裙站在后院的雪地里,身后是被加了上百道防妖(他)结界的厨房门,那一刻,小少爷确信自己是非常想骂街的。 第91章 Chap.91 【番外·又是一年冬⑤】 黎焕一动不动地站在后院淋雪,心里估摸着厨房里的某人肯定是知道他还在外边的,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乖乖把门打开再把他哄回去。 只可惜,还没等到刑羿心疼他挨冻,前院那扇门就被敲响了。 黎焕叹了口气,默默解下围裙往身后那扇厨房门上一砸,然后十分认命地开门去了。 算时间原本以为回来的是老师他们,结果待推门看见来人,黎焕倒是有些惊讶。 “师兄,你来啦?” 虽然是春节放假,但是部分特殊职业反倒会比平时更忙,按往年大师兄都是赶晚餐开始前一两个小时进门,吃过年夜饭再陪老师聊会儿天就要匆匆回去加班,像今年这么早上门的,在黎焕记忆里貌似还是头一次来着。 黎焕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愣了半晌后赶紧把门拉开,然后去接师兄手里大包小包的礼品。 沈池修自然不可能让黎焕提重物,忙摇头示意不用,自己却没着急进门,而是朝后看了一眼,说:“这是我小师弟,姓黎,单名一个焕字。你随我叫焕弟也行,或者直接叫名字也可以,但是不能叫小焕,那是老师的称呼。” 起初听师兄忽然来这么一句黎焕还有点莫名其妙,直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后面几步之外的位置站着个陌生人。 那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个子不算高,身材比黎焕还瘦,看起来有种柔弱无骨的纤细美感。他围了条和沈池修同款不同色的burberry格子围巾,衬得肌肤雪白,眼睫又黑又长,可睫毛下的眼珠却是难得一见的蓝绿异色瞳。 是只……妖? 黎焕不动声色地想,表面上十分友好地朝对方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但奇怪的是那男人似乎有些怕他,目光相遇的瞬间,黎焕明显感觉到对方身子僵了僵,然后才依照沈池修的意思,客客气气地唤了声:“焕弟。” “这位是——” 沈池修话没说完,就被黎焕笑着打断。 “我知道,”黎焕暧昧地扫了一圈两人的围巾,猜测道,“是嫂子吧?” 他话音没落,那男人的脸颊顿时红了,沈池修没想到自己那小师弟能说的这么直白,赶紧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低声叮嘱道:“你先别随便叫,这事老师还不知道呢。” 黎焕挑眉看他,说:“不是吧,现在都自由恋爱了,老师还会管你带谁回来?” “老师不管你是因为疼你,这么多年了,你哪次听说过我和清慈在外面有人?”说完,沈池修把礼物盒子并到一只手上拎着,然后转身去牵带来的男人。 待两人进了院子,黎焕重新关好大门,三人一起穿过前院。 他对师兄那位的身份很好奇,但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是什么品种有点不太礼貌,于是边走就忍不住偷偷多看两眼。而对方似乎还是特别紧张,与沈池修交握的手骨节泛白,全程低头不语,完全没有常人初次到访某地那种四下打量的好奇。 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黎焕觉得奇怪,行至台阶时自觉快走两步上前开门,然后道:“老师这几日都留在了万庆当铺那边,阿狸刚刚去接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回来。” 他率先进屋,引得门框上的黑铃叮铃铃铃一阵摇晃。 “我去泡茶,你们随便坐吧。” “不用忙了,”沈池修道,“又不是外人,我自己来。” 黎焕哪能听他的,说话间已经走到柜台后取了套茶具出来,头也不回道:“师兄你可以不喝,但是嫂子可是第一次来,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敬杯茶不是?” 沈池修笑笑没说话,将带来的东西往角落里一放,然后脱下外衣围巾,一转身见带来的某人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没动,于是道:“你去帮焕弟泡茶吧,他性子好,又没什么架子,你们应该很好接触,不用太害怕。” “可是……”那男人有些迟疑。 “没关系,”沈池修走过来轻轻拂去他额发上的雪花,安慰道,“去吧。” 那边,黎焕正在往洗茶的小漏斗里填装茶叶,听见身后有动静就笑眯眯地回过头去,说:“其实不用帮忙的,师兄就是不想让你太拘谨,才找点事给你做。” “不是拘谨。”那男人低着头,完全不敢和黎焕对视。 黎焕眉心微蹙,静了几秒,转身取了只电水壶递给他,笑道:“那还能是什么?” 男人接过水壶,来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接水,小声说:“是怕。” 黎焕完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凑过去歪头看着对方,不解道:“你怕我?” 男人点了点头:“我跟池修在一起其实已经有几年了,但是一直没敢跟着回来,他顾虑九尾大人,而我顾虑这里的所有妖。” 黎焕怔住,那男人又道:“但凡是北京城里的妖,就没有不知道这间茶社的。池修本身是凶兽玄螭,他的老师是九尾妖狐,师妹是祥兽白泽,而你我也听说过——”说到这儿,他终于侧头看向黎焕,那双独特的异色瞳深处有一抹光在轻轻颤动。 “青鸾大人,我只是一只寻常猫妖,刚才对您的称呼实在太失敬了,请不要介意。” 黎焕:“……” 黎焕简直哭笑不得。 他自小在茶舍长大,早就习惯了周围人的身份,对于高阶妖兽更是习以为常,但他们这一家子的构成在外人看来确实也是非常凶残的存在了。 妖阶碾压,这猫妖会怕倒也是情理之中。 接完水,猫妖把电水壶放在底座上插电加热,然后自觉接过黎焕手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说:“我来泡茶就好,您去池修那边休息吧。” 黎焕:“……” 这话黎焕听着别扭,但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妖怪之间的等级之分还是很重要的,就拿九尾座下的三位徒儿来说,在其他妖怪眼里都是名声在外的高阶妖兽,可只要进了这间茶舍任谁都没少挨戚景瑜的罚。就算是现在青鸾与九尾平阶,他也依然是敬他爱他的小徒弟,明白不管多么受宠也不能太过放肆的道理。 黎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却也没过去跟师兄坐着聊天,而是继续跟着猫妖帮忙,搞得对方倒个水都怕溅出来烫着他。 “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的,虽然大家都不是好妖,但是人形的时候都很好接触。”黎焕取了个小碗装冰糖,边盛边说,“等晚些时候你就能看见师姐了,她这人表面看着严肃,穿得像个变态女杀手,不过私下里很温柔。” 猫妖:“……” “至于老师嘛~”黎焕仔细想了想,“他确实得注意点,我觉得是因为被魔罗宠坏了,平时向来说一不二,不讲道理的时候是真不讲,对着外人冷冰冰的连看都不看一眼,不过熟了以后就会好很多。” 猫妖:“……” “青鸾大人您别说了!”猫妖额角流汗,眼睛直往沈池修那边瞟,“刚才那些我就当没听到,不然被几位大人听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黎焕看他快哭了,只好不再调戏,十分温柔地说:“你也挺不容易的。” 猫妖叹气:“您不知道,小妖很没人权的,尤其是建国以后成精的那种,因为修为不够,连只老鼠都能欺负我。” “那你跟师兄是怎么认识的?”黎焕问。 “夜店啊。”猫妖说,“认识他以前我在三里屯那边的一家夜店跳舞。” 黎焕一听就有点幻灭,但还得往好的方向想,随口道:“出任务认识的啊……” “什么出任务?”猫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池修是那里的常客,每次去都点我——”黎焕那一声“卧槽”差点出口,只听猫妖喘了口气又道,“陪酒。” 黎焕:“……” 黎焕悄悄擦掉额头的一滴冷汗,心说虽然不是陪别的,但是大师兄那种科班出身,机关工作,平时衣冠楚楚的正经妖,却背地里天天跑夜店里泡一只猫?!这想想还是非常幻灭的啊! 要是被老师知道了估计这俩也就玩完了。 “咳——”黎焕清清嗓子,好心提醒,“到时候万一老师问起来你可千万别说实话。” 猫妖闻言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受伤:“你们果然歧视小妖么?” “不是不是……”并不知道九尾已经和魔罗约了三千年炮的黎焕赶紧解释,“我们老师比较传统,我怕他接受不了你在夜店工作这事。” “这样啊。”猫妖松了口气,“我那也是走投无路嘛,本来在一个富二代家里天天有人铲屎活得挺好的,结果有一天忽然就成妖了,我怕吓着他们连夜跑出来,自己什么都不会,只能去夜店混口饭吃。” 黎焕理解地点点头,也觉得这刚能化人形的猫妖确实挺不容易,一觉醒来能变身了不说,进了夜店就被师兄这么个道貌岸然的大尾巴狼盯上。 两人端着装好的茶盘来到茶室最里面的卡座,沈池修手里拿着早上的晨报,心思却明显不在上边,听见动静就抬头朝两人看过来,见气氛还算不错心里也是缓了一缓。 毕竟在老师面前,小师弟一句话还是很有用的。 “刑羿呢?”沈池修没话找话,“我听说他先回来了。” “在厨房准备东西。”黎焕又想起自己被某人扔出来这事,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 猫妖给三人倒了茶,转头问沈池修:“刑羿是谁?” “和你提到过的降妖师。”沈池修道。 那猫妖明显非常震惊,讶异道:“他也住这里?!” “当然了,所以说老师的接受程度还是很高了,你不用担心。”说完,沈池修贴心地打开手臂,将自家柔弱敏感的小猫咪搂进怀里。 猫妖缓慢点头,碍于有第三人在场坐的还是十分端正的。 黎焕坐在对面默默被喂了一口猫粮,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俩在夜店勾搭来勾搭去的腻歪画面,心里琢磨大师兄平时看起来实在太正经了,做出追人追到夜店这种事,这货该不会是个大精分吧?! 不愧是九尾妖狐的大徒弟,藏得简直深! 就在这时,院门又响了。 三人知道这次多半是老师,赶紧各自起身,黎焕走过去开门。 随着绵密的雪花被吹进房间,黑铃摇响,身披狐裘大氅的戚景瑜步入房门,看见小徒弟先是莞尔一笑,紧接着注意到里面还站着另外两个人。 九尾大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黎焕陪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察颜观色的本事早就锻炼得如火纯情,见状连忙捞起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阿狸,赶在硝烟四起前抽身而去。 “这位是?”戚景瑜一脸漠然地看向大徒弟。 话音没落,一只猥琐的银狐仓鼠从九尾大人的兜帽里探出颗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茶舍另一边的妖,不怀好意地说:“景瑜,你这里什么时候多了只小猫咪呀?” 戚景瑜伸手一掸,把仓鼠打飞出去,淡淡道:“本尊这不是正问着呢么。” 猫妖:“!!!!” 妈呀!从来没见过这种一看就不是好仓鼠的仓鼠!重点是这种看了就知道很危险的东西竟然那么简单粗暴地被九尾打飞了! 原本就很怕的猫妖现在已经更怕了…… 第92章 Chap.92 【番外·又是一年冬⑥】 出了茶室,黎焕夹着四五十斤重的阿狸站在大雪纷飞的院子里,胳膊被压得生疼,冷风一吹整个人都被冻透了,但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那扇门里散发出的气息比这雪天还要阴沉不少。 也不知道这年还能不能好好过? “什么情况?”阿狸一脸不明所以地歪头看他,“屋里那小白脸是谁?” 黎焕怕被屋里那群千年妖怪们听见,带阿狸快步穿过,回到偏房关了门,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大师兄带回来的男朋友,估计是想给老师看看,趁着过年他老人家心情好把这事给定了。” “哦。”阿狸傻乎乎地应了声。 两秒以后,这粗神经狐灵醒过闷儿来。 “你说神马?!!!”阿狸瞬间炸毛,抓狂道,“大少爷疯了么?竟然敢随便带妖怪回来!” 黎焕揉揉被震疼的耳朵,不放心地又朝外边看了一眼,再看狐灵,低声警告道:“你小点声,没看见刚才老师脸色不好么?” 阿狸一听,两只耳朵顿时缩成了兔子样,凑到黎焕腿边,小心翼翼却又十分八卦地问:“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我觉得老师不该管。”黎焕说。 阿狸震惊:“你也疯了么?!” 黎焕搓搓冻红的手,走到玻璃柜前翻出一袋小鱼干,然后转身朝里屋走去,头也不回道:“你也不想想师兄今年都多大了,作为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咳,我是说雄性妖兽,在家里养只猫妖不过分吧?” 阿狸心说过分啊!简直太过分了好么?!劳资活了好几千年了还是个处妖!这么一想你们这群谈恋爱虐狗包养小妖精的根本就是天理难容! 边想,阿狸边跟在黎焕后边一起进了里屋。 这间偏房内室被改建过一次,里面被深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注满海水,终年恒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过滤,而且每月都会替换新鲜海水进去。 黎焕走到水池边单膝蹲下,一只手伸进水中轻轻一搅,不一会儿,幽深的水底现出一道黑影,晃动着朝池边游曳过来。 阿狸蹲坐在黎焕身边,忧郁地摇摇尾巴,说:“你和那小妖接触过啦?” 黎焕“嗯”了一声,目光一直追随着水里的黑影,如是道:“聊了两句,性格还不错,就是有点怕我。” “当然啦,”阿狸说,“小少爷您现在是青鸾火凤哎,那小妖没吓尿说明大少爷在来以前没少做他的思想工作。” 黎焕闻言静了几秒,继而又道:“我感觉这两年老师开明了很多,这事是有点突然,他生气顶多生大师兄没提前说一声就直接把人带来,这会儿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应该还是能说通的。” 阿狸点点头:“也对呢,他连降妖师都接受了,那喵好歹还是只妖。” 黎焕瞥了他一眼,凉凉地说:“羿哥就在厨房,我不介意他炖了你。” 阿狸:“……” 嘛……自从这货有了男朋友,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了了呢~阿狸想到这个就有些郁闷,然后莫名其妙就想到眼下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的萨摩耶了。 阿狸:“……” 阿狸直接被自己这潜意识的联想下了一跳! 难道真的要接受一只公萨摩喵?这档次也太低了!好歹修炼成人形嘛!!! 阿狸越想越郁闷,整只狐都十分萎靡。黎焕看它那样儿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于是讨好地摸了摸对方毛茸茸地大脑袋。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水声响起,银白的鱼尾在水面上一闪而逝。紧接着,距离池边不远地方露出颗脑袋,待看清来人,小鲛人脸上的戒备一扫而空,黑漆漆的眼睛笑得弯起来,摇晃着鱼尾朝一人一狐游了过来。 黎焕撕开包装拿了条鱼干,在预先准备好的水杯里涮去调料,然后朝杜秋递过去。杜秋用一对生着蹼的小手握住黎焕手腕,张嘴抿住鱼干轻轻撕下一块。 这小家伙被接回来也有大半年了,起初还是非常怕生,后来慢慢熟悉之后开始逐渐与经常接触黎焕和阿狸亲近起来,只是行为妖化的特别严重,至今还无法开口说话。 黎焕看到杜秋这样心情往往都不会太好,阿狸知道他不舒服所以也不在讲话,两人就这么一个喂食一个作陪,直到那一袋鱼干见底。 杜秋出于本能才浮出水面进食,吃完以后又扒在池边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东西了便重新潜入池底不再冒头。 阿狸见时间差不多了,用爪子轻轻戳了戳黎焕,小声道:“好啦小少爷,茶舍的灯笼和剪纸都还没挂呢,我们出去布置吧?” 闻言,黎焕猝然回神儿,半晌才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下午六点,北京城的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彼岸茶舍却漂浮起来上百盏大大小小的红灯笼。 当飘飞的雪花穿梭过暗红瑰丽的光影,烟火炸响,喧嚣降临,黎焕回头看向灯光温暖的茶舍——这人间四季更替,岁月匆匆如梭,妖魔恰恰是被放逐在时间之外最孤独的旅者,可回忆起这尚且短暂的一生,又不禁感慨自己是何其幸运。 阿狸摇晃着尾巴在一旁跳来跳去,用妖法将最后两盏灯笼挂在茶舍正门的飞檐下。 胡同尽头,脚步声响起。 纪淸慈撑着黑伞,肩头停着渡鸦,冒雪而来,远远唤了声:“焕弟。” 黎焕闻声回头,当即喜形于色,跑过去拥抱住纪淸慈,笑道:“师姐,你可回来了!” 纪淸慈把伞偏向黎焕这边,又掸了掸他肩头发梢落着的雪,最后忍不住数落道:“你也是,挂灯笼也不知道打个伞,万一着了凉老师又要着急了!” “他现在可顾不上我,正在里边跟师兄还有他们家那只猫谈话呢。”黎焕边说边揽着师姐肩膀进门。 渡鸦自觉拍打着翅膀飞上胡同对面的院墙,安安静静停在一处遮挡物下避雪。 阿狸瞧了它一眼,没多说话,小跑着跟在自家少爷小姐身后,也进院儿去了。 恰巧此时茶室的门开了,沈池修和猫妖出门,四人碰面。 黎焕快速扫了眼两人的脸色,感觉似乎还算正常,这才忍不住问道:“老师什么意思?” “问了问情况,到最后也没说什么。”沈池修道。 “你们在里面谈了三个多小时,结果就是没说什么?!”黎焕扶额,叹息道,“真是活得长不怕浪费时间。” 纪淸慈眉目含笑,在他额头戳了一下,佯作生气道:“有你这么说老师的么。”说完又看向沈池修,声音瞬间降了下来,“师兄你也是,也不知道提前在老师那儿打打预防针,平时那么稳重,临门一脚怎么就没想到呢?” 闻言,黎焕诡笑着扬起嘴角,意味深长道:“师兄,你下次要是再逛个夜店什么的,记着带我一起呀。” 沈池修:“……” “什么夜店?”纪淸慈狐疑地依次看过两人。 黎焕说:“就是认识小猫咪的地方啊~” 纪淸慈:“……” “师兄,”纪淸慈秀美紧蹙,神色略微纠结,“你跟我说你们是在星巴克认识的,这地方还提供晚间娱乐服务?” 沈池修:“……” “咳——”自觉已经形象全无的大师兄清清嗓子,努力岔开话题,说,“临出来前老师问了下年夜饭的事,让咱们去吃放帮忙,省得刑羿一个人忙。” “刑羿在做饭?”纪淸慈惊讶地看向黎焕,“看不出来呀,你家那位还挺贤惠。” 黎焕心塞塞的,郁卒地想劳资在朋友圈早就秀过恩爱了好么?结果每次都被趁机拍九尾马屁的妖怪们刷屏过去,简直蛋疼! “那要现在过去么?”黎焕问。 “你就别去了,”沈池修道,“老师和阎先生给你剥了核桃,让你进去吃呢。” 黎焕点点头,想了想,对猫妖说:“你也别去了,陪我回去吃核桃。一会儿记得多给老师敬两杯酒,它们狐族的妖都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刚才没说什么其实就是默认啦,只不过不好意思真说出来而已。” 猫妖还是很犹豫,询问性的看向沈池修。沈池修拍拍他的肩,意思是没关系。 随后四人分开,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 黎焕推开茶室的门让猫妖先进。 戚景瑜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小徒弟来了,但看见先进来的人不是又继续冷冷淡淡地喝茶。小仓鼠摊在他腿上,原本圆滚滚的身体均匀的扁下去,变成了一张软软的鼠饼。 黎焕回手关门,然后带着猫妖在老师对面那组沙发上落座,乖巧的叫了声:“老师。” 戚景瑜放下茶盏,再抬头的时候脸上也算有了笑意,他指了指茶几上的珐琅彩小碗,说:“来之前魔罗给你剥了些核桃,赶紧吃吧,免得受潮了。” 黎焕闻言顿时睁大眼睛,万分讶异地看了某只摊成鼠饼恶意卖萌的魔一眼:“想不到阎先生对我还挺好?” “不敢当。”阎漠道,“我就是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一颗景瑜给你剥的核桃,结果被他罚剥了一盘。” 黎焕“哦”了一声:“那我就不谢谢你了。”说完,他探身取过装核桃的小碗,转手就放在猫妖手里,又道,“吃吧~” 戚景瑜:“……” 阎漠:“……” 猫妖:“……” 小猫咪端着那只烫手的小碗,九条命瞬间被吓没了一半。 见他不动,黎焕只好亲自捏起一颗核桃仁送到他嘴边,笑眯眯地说:“这可是九尾妖狐和阎魔罗亲自剥的核桃,千金难买,这世上也就只有在这间茶舍里才能吃到,你吃完这个才算进门了~” 这下,小猫咪的另外一半命也吓没了。 黎焕侧头看向对面的戚景瑜,说:“老师,他有点怕您,可能得您应允了才敢吃,您看这事?” 戚景瑜垂眸不语,目光轻轻扫过茶几上喝空了的茶盏。黎焕见状,赶紧不动声色的用胳膊肘戳戳猫妖,小声提醒:“倒茶。” 猫妖愣了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忙放下盛核桃的碗,起身取过茶壶,恭恭敬敬地给戚景瑜的杯子里蓄满水。 戚景瑜也不看他,只是端起茶盏用盖子拨开浮叶,然后浅浅地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才不紧不慢地淡淡道:“小焕让你吃你就快吃吧。” 猫妖捏不准对方的意思,战战兢兢地坐回黎焕身边,接过核桃仁放进嘴里。 “至于你和池修的事——”戚景瑜又道,“我这几位徒儿都大了,池修和清慈也算是出去自立了门户,这种事我不太想管,你们看着办就行了。” 这话一出口,黎焕和猫妖算是都松了口气。 黎焕绕过茶几坐到戚景瑜身边,也捏了颗核桃喂给他吃。九尾大人正为了小徒弟进门以后没挨着自己坐这事不高兴,这下瞬间就被治愈了,索性端起小碗一颗一颗把核桃喂给黎焕吃。 又过了十来分钟,年夜饭上桌。 黎焕服侍老师坐上主位,戚景瑜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发给三位徒儿和刑羿,然后又包了个新的让沈池修交给猫妖。 众人领到红包后各自落座,黎焕开了瓶五粮液逐一给大家的酒杯倒满。 窗外鞭炮声震耳欲聋,而就在这一片喧嚣声中,院门第三次被人敲响。 在座几人均是一怔,此时茶室内正好人齐,而妖怪们也不会挑年三十儿当年造访茶舍,那门外的人又会是谁? 黎焕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理智告诉他那人不应该会如此胆大妄为,于是放下酒瓶,简言道:“你们先吃,我去开门。” 说完便快步出了房门。 刑羿起身与戚景瑜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也跟着走了出去。 密集的鞭炮声在室外听起来更加杂乱,隔着一道大门,黎焕能清晰感受到外面空荡荡的,就好像之前的敲门声是雪夜中诞生的一个错觉。 刑羿站在他身后,伸手搭上他的左肩,轻声道:“我来开门。” “可是……外面没人。” 手掌按上门板,黎焕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想当年老师与重烨都是当世少有的高阶妖兽,却也为了凑齐青鸾三魂苦苦寻觅了数千年。如今两缕朱雀魂不知所踪,可刑羿却没有那么久的时间可以被用来等待。 黎焕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却又在期待中轻轻做出了推的动作。 大门开启,院子内殷虹的火光逸散而出,静静铺洒在门廊前的雪地上。 方圆数米以内没有任何行走留下的痕迹,可门口却多了个用黑色防水布裹住的包裹,在包裹最上面别着根朱红的鸟羽,羽毛尖端刺穿防水布,将一张便签纸钉在了那里。 黎焕弯腰取下便签纸,只看见上面写道—— 【小师弟,请转告九尾,那日承诺的厚礼,云河已亲自奉上。】那便签纸沉甸甸的,黎焕看完内容把纸张翻转过来,这才发现背后竟然有一颗被胶带黏住的奶糖。 刑羿在包裹近蹲下身,准备检查这东西是否安全。或许是受到了惊扰,那里面的活物啾啾叫着,发出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是鸟?”刑羿不明所以,快速拆下那层防雨布,露出被保护在内的金丝楠木鸟笼和鸟笼里关着这一对火红色的小鸟。 “是鸟……” 黎焕声音轻颤,目光定定看着笼子里面的那对小东西,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真没想到,那个喜欢用奶糖哄骗他的家伙,竟然能在今夜亲自冒险上门,用这最后、也是最为珍贵的一颗奶糖,彻彻底底地哄他一次。 那声师兄叫出去,当真是不亏的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