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情斋 作者:青丘 文案 原本此文名叫《十梦观情》,但是我觉得十个故事无法写完呢,所以现在叫它为《观情斋》。这是我第一次写古风的灵异小说,它的风格也许会比较奇特,我像更加接近那些怪胎志异,像是梦一样的故事。但是谁又没做过梦呢?(笑) 故事围绕着两个酒鬼之间的纠葛。之间他们的感情,他们的秘密也会随着这些或许古老或许离奇的故事慢慢的展开。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悦、楚珏 ┃ 配角:虹翘、玄冥子、左一棋等 第1章 人面猫(上) 人面猫,猫之诡者,三灾附体,却不以此为孽,恩仇相报,视为神也。 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还没过冬至,就听到路上传来了卖炭人的叫卖声。酒肆中咿呀的小曲儿已经被寒风吹得听不清晰,柿子树上的果实落入地上,被野狗啃食。夜里,路人低头而行,互不相谈。 一位大半张脸被兜帽遮掩的女子悄然而行,虽然不得见她的全貌,但看那双眼眸也能看出她是一个清丽的女子。只是不穿裙反而穿着一条绿色的袄裤却也告知了别人她是一个风尘女子,偶尔撞见人,便遭人一脸轻薄鄙视,但女子却浑然不觉,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冷眼。 她走得很慢,提着一个灯笼,灯笼在夜风中不停,女子沉默而行,直到她转过了吵闹的街市,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青瓦房前,才停下了步子。房屋的边上有一颗歪脖子柳树,树不高,但是这屋子的大门很特别,别人挂的是红灯笼,而它只挂了两个巨大的葫芦,葫芦分别写了对联:留一瓢清酒在葫,写一时悲欢于世。屋上有一个匾额,上面写着 “观情斋”。 女子撩起帽檐,看了这一对联一眼,轻声道:“是这里了……”,她裹了裹手腕上的包裹,低头跨入了院子。 “有人说我写的小曲儿唱遍烟花柳巷,就连那些深闺不知春寒时节的闺秀也会哼两段。”院中传来一个清爽的声音,从语调中也传来几分得意。 “你看样子是非常得意这些?亏你饱读诗书,不去搏一个功名,倒是学那柳永一般流连这烟花之地。方是蹉跎岁月,埋没才学啊。”另一个声音非常的淡然,声音有些低沉,却透着一丝温润之色。 “人各有志,志不在朝廷庙堂,而在这十丈红尘之中也可以求得个道,看尽春秋岁月才是我的志向。” “哎,没出息,没出息啊你!来,那我就敬你这个没志气的一杯。” “哈,你可别忘了,临走前把外头那两个葫芦给我灌满酒再走。否则下次来可别怪我不开门。” 女子站在门口,只见两个男子不畏风寒,任凭寒风呼啸,枯叶纷飞,仍稳坐于院子的石凳之上,在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其余什么都没有。而那两男子都很年轻,其中那个拿着杯子的男子看了一眼女子,女子在风尘中滚打多年,本不会因为那一眼而有所心动,但此时女子就觉得忍不住低头羞涩,整张脸也绯如桃花。 他笑着朝女子拱手道:“原来是华嫣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说完深深地弯着腰。 华嫣连忙欠身回礼,她道:“胡公子,奴家还礼了。” 另一个男人放下酒杯,他看着女子也是作了一个揖,华嫣看去,同样也是一个风流男子。只是比起姓胡的那位公子,这位就要显得清冷些许。 华嫣同是回礼,男子瞄了一眼女子的包裹道:“姑娘带了什么东西来?” 华嫣道:“奴家给公子准备了几件过冬的寒衣,不知合不合身,所以特别带来先给公子试穿一下……” 胡悦笑了笑,他拿起酒壶道:“院子风大,我们进屋说吧。” 楚珏愣了下,他放下酒杯也跟着站了起来。女子随着二人进入屋子,这屋子很简单,也就是一般落魄书生的居所,除了文房四宝和书卷字画以外就是简单的生活用具,清苦寒酸得很。胡悦点了一盏烛灯,然后从暖壶中倒了一杯茶于华嫣。 楚珏坐于一旁,他依然手里拿着那只精致的酒杯,看样子是一个世家子弟。他看着女子的包裹,挑眉对胡悦说:“难得有如此佳人肯为贤弟缝制寒衣啊,可是羡煞愚兄了。” 胡悦浅笑一道:“楚兄是也想要讨一件去过冬呢?” 楚珏看了一眼华嫣,华嫣本就不想普通闺秀一般娇羞,她羞笑道:“如果楚公子不嫌弃,我来年也可以为公子缝制一件。我老家原本就是以种植棉花为业,可惜我小的时候收成不好,又是闹旱又是闹涝,日子没法过了这才流落江湖,辛亏有得胡公子赏识,对奴家照顾有加,每回新曲必定先让奴家来唱,也让我这样姿色平平的人可以有了过活的本钱。” 胡悦笑说:“华嫣姑娘的声音那是天上之音,人间难得闻一曲,我的曲子当然是要给仙音所赋,否则那可委屈了我的才情了。” 楚珏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听胡悦颜色一转,说:“华嫣姑娘想必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华嫣微紧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下,她轻叹一声道:“公子好眼力啊,奴家的确为一事所忧心。” “可是姑娘之事?” “不是……是一位恩客的事……他,奴家不能透露他的姓名,抱歉,他和我说他家里发生了怪事,正为此而恼。” 胡悦看了一眼楚珏,楚珏眼神一定,胡悦便了然得微微一笑,他说:“姑娘请说说看,我们这位楚公子可是有一些解决‘怪事’的办法呢!” 楚珏瞪了胡悦一眼,后者假装尴尬得咳嗽一声,但是却全然不觉有何唐突。华嫣犹豫片刻,但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华嫣一直以来都在资助一位秀才博取功名,那位秀才也视华嫣为红颜知己,所以有什么心事便会与华嫣说说,这件事就是这位秀才在前不久接到了一个关于报丧的信。上面说这个穷酸秀才的祖家唯一的老人亡故了,希望他能够回乡下一次,处理老人的后世和田产的事宜。 秀才年幼便没了父母,全靠这祖家的姑姥一手带大,老人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子嗣亲人,所以便视秀才如自家孙儿,疼爱有加。所以秀才才能通过院试,这祖孙两人便是如此深厚的感情。所以秀才一听是自家姑姥归西了,便连忙收拾行李赶回老家奔丧。 华嫣与秀才之间其实存有真心的儿女之情,所以便和老鸨商量之后,也让她同行而去。好有一个照料。 秀才的老家在河北,那里正在闹瘟疫,死了很多人。一路上华嫣又要照顾秀才,又要防止他们两个染上瘟疫。非常艰难才走到了秀才的故里,而这里更加闹得严重,到处都有死人。 “那么老人家没有熬过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华嫣那么想着,和秀才一起进了村子。 村子里的人已经所剩不多,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问话的熟人,此人名唤赖五,赖五见秀才回来,倒是有些吃惊:“啊呀,你怎么回来了?” 秀才叹道:“姑姥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我必定要回来的。” 赖五一边点头说好,一边摸了摸怀里的钥匙说:“哎,祖屋那边儿,因为老夫人还没有过百日,所以我们也等着过了百日再下葬,你看着天儿也不好,到处都是瘟疫,你得小心仔细啦。我看实在不行你先在这儿住着,那里瘟疫闹得太厉害,万一有一个闪失,你们祖家可就绝后啦。” 秀才略微皱眉,华嫣其实也觉得与其住在已经成了荒宅的老屋,还不如在这里有人气的地方好。 秀才便把华嫣留在这里,他自己则非要赶往祖屋,亲自为老人守灵。 华嫣不忍他一人凄苦,便也执意陪同,赖五没法留住他们,便给了几贴薰药防止瘟疫。 华嫣觉得这赖五看人的眼神有些怪异,但是又不好言说,他仿佛并不希望秀才去祖屋…… 华嫣没有多想,而是一路低头不语,与秀才往祖屋处赶去,越是往里走,孤坟就越多,有些棺材还很新,但是来不及下葬便弃于郊野,到最后华嫣二人甚至可以看到随处都有尸体,有些腐败不堪,流脓露肠,有些还没有腐烂,但是却死相狰狞,看的华嫣咬着牙拉着秀才不敢抬头看路。 秀才也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也是一脸煞白。他故作镇静的拍了拍华嫣的手说:“嫣儿莫怕,有我在。” 华嫣点了点头,拉着秀才的手死死不肯松开。但是却依然不后悔陪他来此。 终于他们走到了祖屋,这里门扉破败,一片死寂,秀才哀叹一声,一进屋子便看到大堂内停放着一口棺材,这棺材是老人自己所置办的寿棺。猩红的颜色特别扎眼,华嫣不知为何,见这样的棺材内心居然会万分害怕。 而秀才则失声痛哭起来,他跑到棺材前一下子就跪倒而拜,华嫣也十分伤心,她不住的擦着眼泪,就在她低头擦泪的时候,她发现这里好像还有其他动物来过的痕迹。此外还有些许动物的皮毛。 华嫣环视四周,屋子破败不堪,不像是有人在此居住。而且这里是瘟疫蔓延肆虐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在此定居了。 秀才哭了好一阵。这才擦干眼泪,他环视四周的破败,擦了擦供台上的灰尘说:“嫣儿,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委屈一夜,我看这里死尸太多,瘟毒肯定很厉害,不能连累你……” 华嫣擦干眼泪摇头道:“相公莫要如此,奴家既然要跟来,那就不会怕这些,死尸而已,又不会成僵尸。待我整理出一个房间,我们二人就先去休息吧。” 秀才万分感动,他说:“嫣儿待我情深似海!小生他日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娶嫣儿为妻!哎!现在让我最后看看姑姥的遗体吧。” 秀才撩起袖子,推开猩红的大棺材,但是就在他开棺的那一刻,他便骇声大叫:“姑姥!姑姥的尸体没了!” 华嫣心中极其害怕,难道真的会有僵尸?她赶忙过去看了一眼棺材,里面除了寿被外空无一物。里面的尸体早就不见了。 华嫣害怕的看着秀才,而秀才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他看着华嫣说:“难道……难道他们把姑姥的尸体搬走了?” 华嫣摇头,但是她知道村民不会如此做的,也没有必要那么做。 那么尸体去哪里了? 此时外头传来一声野豺的叫声,华嫣只觉得浑身犹如浇了一桶冰水,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秀才只能安慰道:“先……先进屋吧!过了今晚再说!” 华嫣咬着牙点头,二人关上房门,点上蜡烛。老屋早就破败不堪,窗户都没办法全部关实。 冷风也就这样嗖嗖得往屋子里灌,这样的天气实在难熬,华嫣擦了擦桌子和椅子,秀才看着这样的场景只能叹气,他说:“其实我也没有多少田地了,这里闹灾,已经都是荒地了。哎,我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考中功名啊!如何是好啊!” 华嫣回头看了他一眼,华嫣觉得此时不能再谈伤心事了,他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秀才摸了摸肚子,他说:“这外头黑灯瞎火,又冷又不安全,你还是别去了。” 华嫣说:“不碍事的,走了好几天的路,至少给你烧点热水。” 秀才被华嫣的真情感动的几乎无法言语,华嫣低头微微一笑便走出屋子。她手里只拿着一盏油灯,而此时的老屋则昏暗无比。 华嫣凭着记忆想要摸到厨房,一路上她只能看到一尺以内的东西,而且还非常的昏暗模糊。就在她摸索之间,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她吓得几乎要摔掉手上的油灯,再定眼一看发现其实这只是灶神像而已。 她抚了抚胸口,低声自语道:“原来是灶神老爷,那么厨房就在这里了。” 她缓缓推开厨门,把油灯放在桌子上,点燃桌子上的蜡烛,米缸里已经没有一点点的米了。她心想:毕竟已经没有人住在这里了。 但是她好歹要烧一壶热水给秀才洗个脚。但是就在她蹲下想要捡灶头内的东西时,她却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秀才闻声跑了出来,她指着灶头内说:“好多……好多死老鼠!” 秀才也是一阵恶心,这灶头内密密麻麻都是老鼠的尸体,有些已经爬出了蛆来。华嫣伏在秀才胸口哭泣,秀才赶紧扶着她离开厨房。而就在他们离开厨房之后,忽然秀才听到在东屋的房子里传来了咳嗽声。 秀才一听,那是姑姥姥的声音! 秀才拿起油灯,连忙扶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华嫣跑去,到了门口,咳嗽声便停止了。 秀才不敢推开门,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惊恐地喊了一句:“可是姑姥?” 秀才的声音已经变调了,华嫣吓得缩成一团,花容失色。她抬头看着秀才,秀才的脸也是吓得苍白,犹如纸人一般。 华嫣握着秀才的手,她感觉秀才的手也是颤抖的厉害。 而那寂静的犹如墓穴一般的屋子内,真的幽幽的传来了一个老妪的声音。 “是……子茗啊……” 秀才一听,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说:“姑姥,您不是已经归西了吗?” 第2章 人面猫(下) 老妪咳嗽道:“没有,幸哉我被一个神仙给救了,咳咳,但是我也的确染上了瘟疫,神仙见我可怜,知道我还有一个孩子在外,所以特别让我续命呢。” 秀才一听,双膝下跪泣不成声。姑姥姥说:“孩子啊,神仙说了,我这病只有你考上状元,见过皇上之后,问他讨得一杯水酒,与我喝下才能有救,我这条老命残体就靠你啦……” 秀才抬头看着门,他想要推门进去,此时门却打开了,从门里探出了姑姥姥的脸,华嫣抬头看去,的确是一个老妇人,她的眼神没有生气,但是却非常平静。 秀才见到老人,更加激动,老人摇了摇头说:“孩子,你别过来,我染了瘟疫,不能近人。你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啊!” 秀才哭着磕头答应,说:“既然,姑姥幸得神仙相助,那孙儿必定博取功名,为姑姥讨得那杯御酒。” 说完又是三个磕头,华嫣见状也是磕头。 老人看着华嫣,说:“这位是……?” 秀才说:“她是我的知己。我……” 华嫣接着说道:“见过姑姥。” 老人笑了笑说:“好,好,姑娘你有情有义,在子茗困苦之时也如此不离不弃,子茗可不能忘记人家呀。” 秀才感激地握着华嫣的手说:“金榜题名时,我必定不忘姑姥的养育之恩和华嫣的真情相待。” 华嫣也是激动万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老人说:“好好好,我身体欠佳,不能招待你们,你们就先随便住一晚,明早就走吧,这里不适合你们常住。” 秀才还想要留下,但是老人却坚持要他们赶路,免得他们染上瘟疫。 华嫣和秀才回到房内,熬了一夜,心里各自有各自的决定,最后和姑姥姥告别,老人站在昏暗的门口。看着二人跪下磕头,她微微的点了点头向他们道别,随后回到了屋子。 华嫣和秀才返回村子,把钥匙还给了赖五,把所见所谓都对他说了一遍,没想到赖五神情大变,整张脸就像是突然被抽干血似地白。问他如何了,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把两人送走之后就回去了。 华嫣二人平安回到了京城,他们又觉得这事太过蹊跷,但是华嫣为了鼓励秀才博取功名,便咬定姑姥在神仙的帮助下得而还阳。秀才便也借着这个希望,心无旁骛拼命读书,但是在华嫣的心里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 于是这才借着送寒衣的机会,来问问胡悦这个书生。 胡悦摇头晃脑的听完,楚珏却若有所思,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刚想要开口,胡悦却说:“既然神仙打包票了,那么姑娘你何必再琢磨呢?你应该等着那位秀才金榜题名啊。我在这里先给姑娘道喜了。”说完他笑呵呵的拱手道喜,华嫣也低首还礼,在此期间,胡悦朝着楚珏摇了摇头。 楚珏眉头一紧,他摇头笑着把酒喝尽了。 华嫣笑道:“若真能如此,那我一定再来拜谢公子,时辰也不早了,奴家先回去了。” 胡悦起送送走华嫣,回来发现楚珏还没有离开,楚珏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夜深了,我就在你这里小住一晚吧。” 胡悦皱眉道:“又住这里?哎,你说你高床暖被不要,温柔乡不去,却偏偏留恋我这寒酸草庐做什么?” 楚珏一番平时的严肃,他挑眉调侃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斯是陋室有悦则灵啊。” 胡悦笑着摇头道:“我看你是不是把我当做你那些莺莺燕燕了?” 楚珏哈哈一笑:“若你愿委身和我回去,你则是正宫。” 胡悦愣了一下,他哈哈大笑道:“那你可得倒霉了,有我这样的人坐正宫,后宫可无安宁之日矣!你那些莺莺燕燕全都会围着我转的。” 楚珏给胡悦倒上一杯酒,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其实她已经得了瘟疫,命不长久了。” 胡悦捏着就被照着月光说:“我是个和这尘世没什么关联之人,所以能笑眼看尽这世间有情之人。有些事,就算我说了也不能阻止,就看她自己怎么决定了。” 楚珏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你真能无爱无恨吗,难道我……” 胡悦喝干一杯抢先说道:“然幸得我无爱无恨,便更加想要看看这世间悲欢离合,人情冷暖,也是一种悟嘛。贤兄因该为我高兴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而且,她身上的病却并非普通瘟疫,不会传人,只是……会引来一些东西。” 楚珏还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为胡悦满上一杯,而自己则并没有喝,他看着月亮道:“这件事一定还有后续。” 胡悦一杯饮干,他把杯子高举于月,道:“而且不会太久……” 冬日难熬,但是春却总不会迟,就在冬季最后的一个时节,华嫣再一次来到了“观情斋” 此时她的神情却万分憔悴,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清丽,她几乎迈不开步子,还不住的咳嗽叹息。 远远看去已经像是一个朵谢落的梅花一般,令人心疼。 胡悦和楚珏依然在院内喝酒作画,见华嫣一来现实一愣,随后胡悦那多情却有丝毫没有波澜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色彩,他看着华嫣,依然是深深的拱手,但是华嫣却没有力气回礼,她只是低了低头,胡悦马上扶她坐了下来。 华嫣看着院子,她说:“绿柳才黄半未匀,春天要来了……” 说着她就咳嗽起来,胡悦伸手朝着她的背后轻轻拍了三下,楚珏靠上前来,却被胡悦伸手阻拦。 华嫣不再咳嗽,苍白的脸也开始有了些许红晕,她深吸一口气说:“哎,舒服多了……还是在公子这里能让奴家安心啊。” 胡悦不语,他坐在华嫣的前面,为她斟了一杯酒。华嫣说:“奴家是来告诉公子,之后我们遇到的事情,此外也请公子给奴家一个答案。” 她说的很淡然,但是眉头却一直都是皱着的,看上去她虽然在笑,但是手却一直捏着杯子。 胡悦轻柔得说道:“姑娘……请说吧。” 华嫣说道:“之后,相公他日夜苦读,我拿出所有的存蓄,为他打点,他也真的不负我所盼考中了状元,当今圣上亲自接见了他,赐他御酒。但是……” 之后秀才,也就是当今状元郎,带着华嫣再一次的回到老屋,这里更加破败了,虽然他们可以住在官府安置的驿站,还有当地官吏为他们接风洗尘,但是这里依然让人心凉悲叹。 秀才惦记着自己的姑姥,没有做作停留就直奔主屋,官府里的人也跟着一起前去,秀才手里捧着圣上御赐的状元红,他推开大门,别人都被那口棺材所惊吓,只有他和华嫣急着冲入里屋,他敲着门说:“姑姥,孙儿金榜题名了!” 说完就捧着御酒跪了下来,所有人见状元郎跪了,也跟着跪了。但是门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秀才看着门,他站了起来推开大门,房间内空无一人。而且一点也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到处是蛛网灰尘。 秀才心中焦急,他踏入房间,再喊了一声姑姥,但是却依然无人响应。 众人不敢和秀才进入屋子,只有华嫣随后跟上,她陪着秀才翻遍屋子,却没有想到屋子内找到零散的骨骸,华嫣一惊,惨叫一声,众人则全部涌了进来。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大堆的骨骸,在骨骸的边上是一只死猫。死猫的脸出奇的大,仿佛有真人一般的大小,秀才和华嫣一看那张猫脸,便吓的不能言语,那张脸就是姑姥的脸,那五官和皱纹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此时这张脸看上去如此的诡异。华嫣捂着嘴不停的颤抖,秀才更加震惊,倒退好几步,被县官给扶住。 其中有一个官吏连忙喊了仵作前来,仵作查了一下,他说:“报,小人所察。这白骨乃是一老妇人。而这尸骨上的痕迹看样子是被兽类啃咬。但是,此妇人的死因却并非是由动物所致。像是……” 县官看了一眼秀才,催促道:“到底是死于什么?” 仵作回答道:“看着骨头上有多处损伤,致命伤却是在头部,以小人所见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秀才往后一退,一壶御酒也洒在地上,他无声哭泣,再也忍不住泪水。 而县官一眼就看到人群中不停往后退去的男子,他厉声命人将其拿下。那男人便是赖五,他抖作一团看着骸骨,又看着已是状元的秀才,更加是不安之极。他嘴里不停地喃喃道:“报应,报应来了……人脸猫啊!” 县官当机立断,将其扣押,而后才得知,原来老妇一直独守故居,心里只有自己那个还在苦读的孩子,一直以来只养了一只猫,过着青灯礼佛,不问世事的生活,而自己吃什么,猫儿就吃什么。直到这里开始闹了灾,越来越多人死了,庄家也荒了。其中一个叫做赖五的泼皮却打上了这老妇的主意,只要她一死,到时候再把那个来奔丧的书生给杀掉。那么这里的田地和祖屋便无人领取了,到时候他可以冒认。 他把老妇乱棍打死,佯装瘟疫而亡,放入馆内便锁门离开,在村里散布消息。直到秀才来此之后,却说自己的姑奶奶并没有死,还与他相谈。赖五本就是一泼皮,不学无术,见状心里没了底气又不敢来查看,所以就迟迟没有动手,直到今日,混在迎状元的队伍里,来此一看他这才露出了马脚。但是他口中却一直嚷嚷着人脸猫这三字。 后来据当地老人说,这人脸猫乃是吃了魂魄没有离体的尸体之后,原本死尸的魂魄便附在了猫的身上,这只猫就是那个人,它有那个人所有的意志,但是这样的意志却只能做一件事,不是报恩,就是报仇。恩仇相报,被当地人称为神。有的地方甚至有它的香火之地。 而秀才的金榜题名却促成了人脸猫最后心愿的了解,于是魂魄离体,归于太虚之中。猫却也因此而毙命,也是一种罪过。 华嫣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胡悦看着她说:“后来之事呢?” 华嫣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闪着一次绿色的光泽,她道:“其实奴家认为那只猫没有罪过,它是在报恩呐,公子有所不知,老人把这只猫当唯一的伴儿,她吃什么,猫儿就吃什么。不亏待它,但是没想到姑奶奶死于非命,猫儿没了吃食,却又不愿意离开老人家。守着老人家的尸体,直到头七,老人魂魄归来,她让猫儿吃自己的肉,这样她就能够续命到子茗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让他安心考取功名。而猫儿也因此牺牲了所有的寿命,为得只是老人家最后的那份情和心愿……” 华嫣说完,变流了一滴泪,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胡悦伸手擦去了华嫣手中的泪水,他说:“所以,你们看到的老人其实就是那只猫,老人的尸体早就被猫儿吞噬了。对么?” 华嫣点了点头,她看着胡悦,她握住胡悦的手,楚珏此时也站了起来,胡悦摆了摆头。 华嫣的手有点颤抖,她说:“公子,真的……有人脸猫的存在吗?” 胡悦看着她,他却没有说话。华嫣有些激动,她又喊了一声:“公子!” 胡悦点了点头,他把手覆盖在华嫣的手上,华嫣显得很高兴。她仿佛得到了答案一般,她缓缓的站了起来说:“有就好,有就好啊……” 胡悦把她送出了门,他斜眼看了一眼门口,边上停着一只猫儿,这只猫浑身雪白,只是在两眼之间有一簇红色的毛,就像是是朱砂一般染成的。它躲在柳树之后,像是窥视着他们一样,见到华嫣出来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胡悦看见此猫,便停住了脚步。而华嫣却毫无知觉,她欠身回礼,便渐渐的没入了黑暗之中,随后那只猫也消失不见。 楚珏走了出来,他道:“人面猫,又被叫做三灾神。看来华嫣姑娘真的命不久矣。” 楚珏想了一下,叹气道:“其实我知道那个状元郎即将要和当朝太师的女儿成亲了。我也收到了请帖,哎,可怜华嫣姑娘一番真情啊……” 胡悦说:“到头来,还是负了她,三灾附体,恩怨相报……这华嫣用最后的一口气来和我说了这件事,想必她……” 楚珏拍着胡悦的肩膀说:“她会怎么样呢?” 胡悦看着远处的黑影,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她自己才知道。” 之后的开春,黄道吉日,新郎官儿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新娘子乃是当朝太师之女。这般郎才女貌,珠连璧合的因缘,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连圣上也赐贺礼,更加让这对新人倍受龙宠。人们都说这个新郎官儿可以凭借这份亲事平步青云。 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大婚之夜,新郎官却突然暴毙身亡,据丫头喜婆们的说法,她们看到在房梁上突然窜出了一只长得像是女人脸的大猫,那只猫一口咬断了新郎的喉咙。新娘当场吓晕过去,之后便一直失魂落魄,嘴里只喊着:人脸猫。大家都说这是猫妖作祟,也有人说是这新郎负了一个女子,女子死后化为猫妖把负心人给带走了。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没有人能猜到这个故事的源头在那里。 而在后来出殡之时,人们在棺材内发现一只脸长得极其像是名妓华嫣的白猫尸首。猫的嘴角划着一丝冷笑,笑是在嘲笑自己,也像是在嘲笑世人。 第3章 战魂(上)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屈原《国丧》天,一直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雪,雪中的世界一片模糊,仿佛什么都看不清,有好像什么都在里面。观情斋内也是一片狂雪乱舞之景,在屋内,只点了一个炉子,上面温着一壶酒,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楚珏给炉子又添了一块炭,他道:“这烧热后的绍兴酒喝多了就容易犯困,过几天我给你带一些西域弄来的葡萄酒。那酒得冷着喝,最好能在这样的雪子底下埋个半天一日的,再喝那味道就更加甘醇清冽了。” “蒲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酒因为和沙场相连,多了几分杀伐之气,我不喜欢。”说完他放下酒杯打开门扉,狂学乱飞,一股脑都涌进了屋子,把案桌上的纸也吹得纷乱。 胡悦一改往日那闲情淡然的神态,他的眼神透着一种犹如墨一样化不开的情绪,他看着墙上的那把枪说:“这个世上,代价最大的就是战,一将成名万骨枯。而苍生黎明要的却只是丰衣足食,能够活下去而已,不需要什么粉饰太平,也不管你何人称王称帝,这江山坐的的是何人何姓?然而有些人却并明白。” 楚珏走大他身边,他问道:“你今日怎么了?我和你相处至今,也未曾见你有如此感慨。和这柄抢有什么关系?” 胡悦看着墙上的那柄抢说:“没什么,只是一个酒后书生的狂言罢了。” 他坐回坐位,酒已经烫好,但是他并没有再举尊之意,他对楚珏道:“你一来就看着那银枪,可是觉得有什么?” 楚珏举杯,他说;“这柄枪内的东西血气极端之重,我进屋就发现你居然点了这龙檀香,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绝非凡物。” 胡悦道:“这大雪催动银枪内的血意,没有龙檀香,也许现在我就得当场暴毙了。你说我敢大意么?” 楚珏冷哼一声:“你把我给你的保命之物用来镇这东西?算了,下次我再送你就是了。好了,你该告诉我这是何物?” 胡悦开口便道:“别人硬送的。” 楚珏擦点被一口烫酒噎住,他白了胡悦一眼道:“你再戏虐我,我就继续住你这儿,不回去了。” 胡悦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要吃好的,喝好的,自己一个穷秀才,供不起这尊大佛。他连忙道:“楚兄可别不信,这真的就是如此。但是我也知道此物在我手里,他就该完成宿命了。” 楚珏看着胡悦:“你只对这世上一事认真,那就是信诺。看来你是答应了什么了。” 胡悦嘿嘿一笑:“楚兄如此抬举,那就一起走一遭吧。” 楚珏不回答,只顾自己喝酒,胡悦挑眉一笑,给楚珏斟酒。楚珏看着他的眉眼,叹气道:“明知我根本就从来不会懂得如何拒绝你,你又何必问呢?” 胡悦低笑不语,只是把自己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盏饮罢,便再无其他,胡悦的眼神更是深邃,他低语道:“楚兄,你可知人是怕死的,无人不怕,但是有的时候人也会顾不上生死。但是终有一些事情会放不下。所以才会如此这般。所谓的魂只是那股执念罢了。” 楚珏看着这柄银枪,上面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是依然锋利,烛光下这柄枪像是闪着寒光一般,楚珏放下酒杯:“但你仍然放不下,你最是多情,所以也最是无情。” 胡悦给他斟满,他说:“你真的要知道这柄银枪的来历?” 楚珏看着银枪,他点了点头,胡悦闭上了眼睛,他说:“这柄枪的主人已经阵亡了……白骨埋于青山黄土之间,无人收殓也无人知晓。” 楚珏道:“那你是如何得来的?” 胡悦说:“一个机缘之下,我无意间得到这柄银枪。这是我的缘分,也是它之宿命。我想要完成它,得到一个答案。” 胡悦拿起笔,他在纸上写上“駃騠”二字。他把纸张抛出窗外,那纸很快就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他说:“今夜大雪,正好可以了了此事,楚兄如果想要知道这柄银枪的含义,那么就得熬得住寒,和我走一遭了。” 楚珏看着外头的天,他哈哈大笑:“何方?有酒就行,有酒有你,去哪都无妨!” 胡悦说:“酒是一定要带上的,要带足,因为有些人也很喜欢喝酒!” 二人连夜出发,他们并没有雇马车,而是两匹马,一柄枪,各自背上了一壶好酒。酒都是冷的,但是却是最烈的。 风太大了,所以马根本跑不快,他们各自喝了一壶腰间的烈酒,勒紧马缰就继续赶路。 楚珏大喊道:“痛快,真是痛快,这样的雪下的让人痛快啊。” 胡悦抬起头,冷冽的雪落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痴语道:“此时的天地间唯有狂雪乱舞,我自认狂傲,但见这雪,我就真的不算什么了。你说的没错,的确痛快。” 他们一路顶着风雪,也不知跑了多久的路,忽然二人的两匹马不再往前,无论他们如何赶它们,它们就是不走半步,而是不停地踢着前蹄,胡悦停了下来,他说:“你看,在那里。” 在这昏天暗地之中,远处缓缓有一个黑影靠近,楚珏眯着眼看,道:“好像是一匹马……” 胡悦朝着那个方向吹了一个口哨,那匹马好似有了灵性,长啸一声便往他们这里跑,那一长啸仿佛惊起了更大的雪、更狂的风。而楚珏和胡悦的两匹马则像是臣子见了君王一般低首。 胡悦指着马说:“楚兄可识得?” 楚珏剑眉微拧,只见此马浑身雪白,踏雪无痕。他道:“这是踏雪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你……” 胡悦拿出葫芦,他狂饮一口,递给楚珏说:“因为今晚,它为它的主人而来此祭奠。” 胡悦抚摸着背后的枪。那批白马见此银枪显得非常激动,四周的风雪也变大了不少。 楚珏大喜,道:“果真是神骏啊,此马可有名字?”他想到了胡悦的那两字,便道:“它就叫駃騠?” 駃騠走到胡悦身边,胡悦摸着马背,他纵身一跃,向楚珏伸手到:“走吧,之后由它带我们。” 楚珏一手拉住,翻身上马,没有马鞍马缰,但是駃騠依然一声长啸,便在这雪地上飞驰,四周风雪如狂如舞,但雪花却丝毫无法近身。 但楚珏却觉得这匹马没有温度,他摸了一下马脖子发现居然没了脉搏。这匹马应该是一匹死马! 楚珏却没有声张,他知道胡悦一定知道,但是他既然肯带他来,那么就一定有道理。 风雪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漆黑一片,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狂舞的乱雪。他们忽而听到有厮杀的声音,忽而则是苍劲有力的琴音,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匆匆一晃,便消散在风雪之间无影无踪。 很快在雪中他们看到了一点亮光,駃騠一个冲刺,仿佛是要把四周的风都割破了一般。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火石。 他们发现那个亮光是一团篝火,在那里坐着一群人,这些人围着炉火,他们手里也有酒,但是只是静静的喝,没有一点的声音。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庞,这些人都很年轻。但是他们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眼神都分外的亮,透着一股坚毅。 駃騠马跟着二人身后并未走开,楚珏说:“这里……不是京畿。” 胡悦点了点头,他说:“此乃是阴山之外了。” 楚珏定睛一看,他道:“难道你……” 胡悦苦笑道:“嘿嘿,没错,所以你就把今夜的事情当作是一个梦吧。” 楚珏不明其中之理,只是跟着胡悦,胡悦进入这群人中,他拍了拍其中一个少年的肩膀,道:“怎么,还是喝不惯?” 那人一个起身,他道:“还行,再喝两口就顺了。” 胡悦接下腰带上的酒说:“喝这个,喝喝看!” 楚珏睁大着眼睛,这个平时连用过的酒杯都不给别人用的胡悦,居然就那么大方的把自己的酒壶递给这个少年,少年擦了擦脏兮兮的鼻子,他道:“好香,好酒啊。”说完仰头就大喝一口。喝完便抹了抹嘴巴,把酒壶递回给胡悦,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便不再发声音。 胡悦朝着少年嘿嘿一笑,仰头也喝了一大口,少年咧嘴一笑,胡悦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笑道:“我无父无母,是统领把我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他给我起名叫李征。” 胡悦道:“好名字!” 楚珏他跟着胡悦往前走,胡悦一边走,一边说:“我们现在就去见这柄神兵的主人。” 楚珏说:“你用这个术法对自身伤害极大,而且这駃騠马也是非凡之物,即使死了那也是英灵。” 胡悦呵呵笑了起来,他道:“能来此也是一种造化,你觉得如果不是駃騠马,我们会有这样的机会?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英灵。他们虽然早已死于荒野,化骨化灰,他们的家人也早就没了。但是这份英魂随着这暴雪狂舞于天地之间,与天地同殇,为他们来此奉酒,可比为那些高高在上的无能老儿敬酒更加好。看他们喝酒我才觉得这酒的滋味更纯更香。” 胡悦停下脚步,他问道:“你们的将军呢?他现在在哪里?” 其中一个哨兵立正喝道:“来者何人,通报姓名后,我自会传达。” 胡悦并无玩笑的神色,他严肃地说:“散人胡悦,协同楚珏公子前来拜见曹将军。” 哨兵马上跑开,撒腿就朝着黑暗之中奔去。 胡悦他悄悄地问楚珏道:“你的酒还有么?” 楚珏笑道:“我终于知道你带我来的用意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不再言语。 从黑暗中隐隐的传出了铠甲敲击的声音,脚步非常的实,不缓不慢。但是却让人觉得来人是一个非常沉着之人。 当此人出现在楚珏和胡悦面前之时,楚珏却为之一愣。 如何是一个女子? 胡悦抱拳道:“曹将军,幸会!” 女子皱眉道:“你是何人?来此有何用意?” 胡悦笑道:“送酒,送枪。” 胡悦从背后抽出长枪递给女子。女子一见此物,便神情大变,她伸手拿住这柄枪道:“是它……” 她握紧银枪,随后如这夜雪一般,舞动这柄长枪。雪仿佛向她涌来,像是旋风一般,如狂如潮,每一招每一式都并非花拳绣腿,而是犹如千斤之力。此女的武艺,放在如今也绝没有几个人可以相比。 她最后一刺,万籁俱静,雪也仿佛停止了一般。 女子豪气大笑,她说:“好酒分给我众兄弟,这柄枪留我。” 胡悦低头道:“是,这把枪自然属于将军的。” 她看着胡悦,眼眸犹如晨星一般,她没有笑,但是这样的容颜却让人无不为之惊艳。她道:“有酒么?” 胡悦推了推楚珏,楚珏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女子,女子结果酒壶一看,她略微有些诧异道:“你是……” 楚珏摇了摇头道:“姑娘不必惊讶,我就是我。”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颜色上有了一丝的恭敬之意。 第4章 战魂(下) 她揭开壶盖,仰头就灌了下去,她哈哈大笑道:“好酒,果然是好酒。这酒就像当年大将军带我们大获全胜,咱们军营众人皆分得了这庆功酒,我曹麟唯独那一次喝醉了。而后发现我居然已经喝了三十大坛,哈哈哈哈。好酒啊!”说完她又是猛灌。这样的酒量让楚珏心中暗暗敬佩。 她毫无做作之姿,把枪一竖,便坐在地上道:“那么你可知我们的事情?” 胡悦道:“略知一二。” 女子看着篝火边的将士道:“我们被困于阴山之北已有数日,但如此之境,我那些兄弟依然毫无退意,这一点作为他们的头儿,我为他们自豪。” 胡悦道:“将军也是女中豪杰。” 女子摆手道:“不是什么豪杰,只是尽这忠义二字,我就用我的命去尽。”说完又是仰头而饮。她虽是女子,但是浑身上下透着更胜丈夫的豪气。她看着身边的银枪,抚摸着低语:“好!有你在,我再无遗憾。你就随我一起战这一场!” 她把酒递给楚珏道:“把它给我兄弟们吧,我已经决定,今夜突围。生死在此一举。” 胡悦和楚珏对视一眼,他道:“那……” 曹麟道:“你们没必要和我们一起送死,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如若我无命,请你回去给李大将军带话,就说我们这里没有懦夫,虽不能完成使命,但也决不投降。必定以死守节。” 胡悦把酒壶递给哨兵,曹麟点了点头,他便迅速来到篝火旁,众人一人一口,这酒仿佛喝不完似的。待众将喝完酒后,众人的脸上都是那决然之色,丝毫没有犹豫后悔的神色。 曹麟欣慰地点了点头,她手持银枪,指着远方,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却异常的坚定:“大将军命我为先锋,但如今遭贼人所害,困于此处,但我们怎是坐以待毙之流。兄弟们,喝了酒,有了胆,就随我冲出敌围。生死胜败就此一夜。” 所有人也没有丝毫的话语,只是非常干净利落的拿起了武器,受伤的扎紧绷带,有些人中手里拿着两个人的兵器,想必另一个人已经阵亡,他们继承着这份战意,没有人有丝毫的动摇。 楚珏看着这些人,他想到了胡悦的那句话:你可知人是怕死的,无人不怕,但是有的时候人也会顾不上生死。但是终有一些事情会放不下。 楚珏除了胡悦,他从未敬酒于他人,但这一次他拿着众人喝过的酒,仰头便饮,痛饮后便道:“好酒!” 曹麟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各自上马,曹麟一个口哨,只见远处奔来一抹白影,楚珏定睛一看,那匹马就是踏雪駃騠。 曹麟一个翻身便跃入马背,她最后扫了一眼自己的这些兄弟,不再言语,她的眼神坚定,她的枪锋利,她长枪拍马,只见那雪白的马入白星一般飞纵。 胡悦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说:“她此去,便无生路了。” 楚珏看着手里的酒壶,他又是一口猛饮,他喝完,衣袖一摆,便划出一道水镜,道:“我们无能为力……但必须见证到底。” 胡悦捏着手,他看着曹麟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于黑暗中,随后便是整天的杀伐之声。 曹麟在雪夜中狂奔,奈何敌军早就包围。他们无法突围,只有拼死一战。曹麟长枪所向,皆是飞沙走石。她眼神却没有一丝动摇,她见将士又被包围,她下马大喝冲入敌军便是刺,挑,划,一招一式只为护得将士生机。 但,奈何敌人太多,还有暗箭伤人。她身上已是多处伤口,但她仿佛已经忘记了伤痛,忘记了生死,心中只有一念:破敌! 血染红了她乌黑的青丝,她那犹如桃花般的容颜,也被血污所染,她的枪饮满敌血。将士见自己的将军神勇,他们也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生死,有的时候真的会忘。 众将士大喊,大雪狂飞,战意从未消退。 曹麟身上已是血染征衣,她大笑,一个冲刺,敌军便朝后退去,她的战冠已经不见,一头青丝飘洒于风雪之间。她的眼神尽是战意。 敌人又一波来袭,比之前的更多数倍,曹麟心知他们没有突围的可能,她的兄弟已经死伤过半,白雪掩埋着兄弟的尸骨。她闭上眼睛,但当她再睁眼的时候,战,不需多言。 敌人见此将彪悍,便派出弓箭手,箭雨向着他们撒来,那个报信的哨兵一把推开曹麟,万箭穿心,但他不愿跪,他死都不愿跪下。他长矛插地,支撑身体,死也要傲骨。 曹麟见状,她撕下衣摆,用布裹紧手上的枪。她大喝一声,踏雪駃騠犹如感知,长啸一声,震动天地。 曹麟飞奔,一个翻身骑上战马,无视身已经中了数箭。她掏出腰刀,砍断箭柄,直接冲入敌军最多处。便是无畏的砍杀,她的手上已满是鲜血,她不顾一切朝着众将士喊道:“众将随我杀啊!” 余下的将士没有一个退缩,一个一个用衣布裹住兵器于手,誓死一战。 曹麟大笑:“好,好啊,你们都是好儿郎,黄泉路上我曹麟还和你们做兄弟!” 众人毫无退役,无奈箭如雨,敌如麻。曹麟擦着嘴边的血,她依然在大笑,笑声传于天地之间。 敌军围着曹麟,曹麟力战而竭,她咬着牙,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駃騠:“好孩子,我们走了多少风风雨雨,如今这最后一战,你就陪我到最后吧。” 駃騠感知,嘶鸣一声,用铁蹄替主人踢开敌人。 敌军的将领喝道:“好!我敬你,女子中有你这样的丈夫,难得。今日你必定一死,但我保你全尸,敬你豪气。” 曹麟长枪一指,她的眼神犹如星辰,容颜犹如皓月。她大笑道:“我是军人,当马革裹尸,痛快!不过在我尸体下,就是你们尸横遍野。我杀也要杀的你们片甲不留!” 曹麟拍马而来,那敌军将领出面迎战,曹麟武艺天下难有敌手,十招之内,那敌将便命丧枪下。 曹麟怒目而视线。她一马当先,冲入敌海,余数不多的将士也冲入。 终于曹麟就在即将突破之时,突然身后一箭穿心,她的血飘洒在雪中,银枪落地。她挣扎地爬起来,她看着前面的李征。 她咬着牙,手上的裹布已经松开,她看着手里的枪,对李征道:“拿着!告诉大将军,麟儿回不去了!” 李征接过银枪,随后跟来的敌人便是围砍。 李征不顾要害的伤口,护者银枪一路狂奔。曹麟抽出腰刀,她大喊冲入敌军,敌军被她的无畏怔住,竟然无法再追,但曹麟再也挥不动刀,她抬头看着漫天的白雪。敌军一拥而上,曹麟数剑穿心,终于还是倒地。她即使死,也睁着眼睛。就在敌军要取她首级之时。 胡悦朝着水镜洒去一壶酒,瞬时化为雪暴,只听駃騠长啸一声,踢开众人,它竟然张开嘴,咬着曹麟的尸体,一路狂奔。任凭牙出血,血滴在曹麟的身上…… 水镜内的景象便也淡化了。 楚珏摇头,胡悦看着漫天的飞雪,他道:“交予我银枪的也是一个孤魂,他早已死于沙场,但是至死他都把这柄长枪掩于身下。故而他作土作灰,那柄银枪也埋入黄土。 但忠魂未泯,他虽首身离兮,但银枪被他护得严实,而他的战马也像是感应主人的遗志,所以至死至终未曾离开过那里,最后路过的人在死马的骨骸和那人的骨骸下找到了这把银枪。 那人却不知道这柄银枪的来历,便把银枪卖给了当地的地主豪绅。豪绅不知此物,就把它给予仆人收藏于房内,但……” 楚珏道:“这样忠勇之器,那上面的战魂怎么是那等俗人所能持有的。” 胡悦道:“没错,最后这把枪的意志,映出了精魅,自然那豪绅认为那是闹鬼,便几番转折把这把枪卖于市上。我当日路过,本不在意,却不经意之间看到那枪上映出一个人影,看不清摸样,但是那眼神却分外的坚毅。 卖家见我看着,就说这把银枪一直都没有买主买下,就算买下也会退回来。他就把枪硬是送我。” 楚珏道:“所以你才想要知道这把枪的主人是谁?” 胡悦摇头道:“那守枪之魂附于枪上,他求我找到他的统领,并且让我去救她。他其实是最后那个突围的李征……” 楚珏看着前方的红光和厮杀,他道:“但这早已成定数,你要的答案,根本不存在。” 胡悦看着空荡荡的酒壶,他没有说话。 楚珏叹了一口气,他衣袖一挥,四周的景色便改变了,他们只是站在荒野之上,狂风暴雪下只有他们两人和两匹马。 楚珏说:“回去吧。” 胡悦看着银枪,他挥舞银枪,随即便在这风雪中舞起。 楚珏为之一惊,他多年未见过胡悦展示武艺,他总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摸样,这样的英气已经很久不曾见了,他看的迷了,随即也以酒撒天,以此祭奠这天地之间的战魂。 胡悦身若惊鸿,一袭白衣,雪飘散之间却无法近身。此时的胡悦,并不是那个流连于烟花之地的胡悦,不是那个无情无爱无恨无悲的胡悦。 在天地间,他仿佛是一阵风,像是召唤者天地间的战魂,又像是告慰他们的英灵,楚珏的酒洒向空中,便化作更大的雪。仿佛要把这天地填满一样。 他舞罢银枪,雪在他的四周围城了一个圆圈,他在圆圈的中心,随后他长枪一挥,雪再一次漫天飞舞。 他看着漫天的雪,挥手一扔,那银枪便没入土下,大雪马上就把它给掩埋了。他道:“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第5章 乌鸦之谜(上) 此乌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可谓慈孝矣。——《本草纲目禽慈鸟》“闲庭见早梅,花影为谁栽。碧烟随刃落,蝉鬓觉春来……” “温庭筠的诗,的确适合胡兄的。” “哈哈,楚兄何以见得?” “一生才学风流,一世癫狂潦倒。” 胡悦问后哈哈大笑,楚珏也笑着给胡悦斟满了酒,酒就在即将要溢出来的那一刹那,楚珏停住了手。 胡悦前倾着身体,他没有端起酒杯,而是拿起边上的石桌上的扇子,笑看着楚珏。 楚珏笑道:“不过贤弟的容貌胜似潘安呐,这副容貌却这般潦倒……” 他刚要说下去,门扉又被推开了。 “请问,胡悦胡公子在府上吗?” 胡悦看着来人,是一个竖着双髻的童子,身上穿着嫩黄色水田样的短衫,脖子上还带着一串鸟型吊坠,上面有许多梅花形状的铃铛,而他摸样也十分清秀,双眼秀美而激灵。走起路来脖子上的吊坠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他站在门口先是深深的作了一个揖,然后抬头说:“胡公子,我家主人说雪化了,按照约定,特命小人前来请公子前去府上。” 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恭恭敬敬得递给胡悦。 胡悦接过帖子,童子指着上面画了一朵梅花道:“梅花就是谜题。” 他看着孩子脖子上的吊坠说:“呵,这坠儿可是你家主人送你的?” 小斯依然微笑不语,众人目光又一次回到信笺,笺上用笔勾勒出一支清孤冷绝的梅,但是一支残梅。好似和这三月春色并不相符。 胡悦笑着把帖子递给楚珏道:“这一次又是一个谜面儿,你们主人可真有耐心的。” 楚珏看着请帖道:“残枝老梅,这是何意?” 胡悦笑道:“这便是他家主人的一个谜面,猜对了,才能喝到他家的酒啊!我已经好多年都没喝到那酒咯。” 楚珏看着一脸兴奋的胡悦,莫名地问:“为什么?以你的能力猜对一个区区谜语还用等很多年?难道是这个谜真的那么难猜?” 胡悦打开扇子说:“咳咳,楚兄有所不知,这残梅主人非凡人也,他每年开春都会召集一群人去他那儿。但是在那里不是吟诗作画,而是各种玄妙之术,有些术法堪称极妙,如果猜不出这个谜那去了那里也不会有好兴致的。“楚珏瞥眼一看,说:“你猜不出?我不相信。” 胡悦耸着肩表示如果你不信那我也没法子。 两人一来一往得对话,被忽略在旁的童子此时才道:“我家主人说了,公子可以请别人帮忙,但是猜出此题的人,胡公子也要带他前往赴约。” 楚珏看着孩子,问道:“你家主人的府上在何处?” 童子看着胡悦公子眨了眨眼道:“等解开迷题,拆封此信,公子自然会明白。” 胡悦笑着点着头,楚珏皱眉看着贴子,他凑近闻了闻。想要打开这信笺,但是却被胡悦拦住道:“没答题就拆封,那可算输了,做人要懂规矩哦。” 胡悦饶有兴趣地看着楚珏费思解密,他转着空酒杯道:“你可以回去了。就告诉你家主人,在下和这位楚公子定会如期赴约。” 童子会心一笑,再一次作揖后便退了回去。楚珏发现在这孩子脖子处有一块暗黑色的瘢痕。他看了看胡悦,发现胡悦也在看着那孩子的背影。 楚珏放下信封,道:“你猜到了?” 胡悦再斟满酒道:“谜嘛,倒是的确猜到了。” 胡悦放下酒杯,握着扇子指着那封信说:“这个谜面是一朵老梅,但是却也不是一朵完整的梅花。” 楚珏道:“花瓣多了,它一共有6片花瓣,五片都被画着上了色,但惟独正上方的那片只有一个轮廓,有一片是残片。它的位置在花朵的北面,而6却乃阴数,北面乃是地和水,也是阴意。色与无色,阴色乃为黑,便是此意。” 胡悦说:“你注意到那个小家伙了么?” 楚珏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胡悦倒了一杯酒说:“那孩子脖子上戴着的一个挂饰。这个挂饰上面的铃铛也是梅花。童子说了梅花就是谜面,一个隐喻,一个暗喻。” 楚珏补充道:“他的挂饰是一只三足鸟。” 胡悦打开扇子道:“黑色的三足鸟。” 楚珏笑着说:“谜底就是乌鸦。” 胡悦大笑,兴高采烈得说:“好呀好呀,居然被你猜到了,那么你和我一起去吧。” 楚珏端起酒杯说:“这是你猜到的,那么你几次都不肯参加的原因是什么?” 胡悦大喝一口,吐出二字:“没钱。” 楚珏差点把酒给洒了出来,胡悦瞥了他一眼道:“可不是就是没钱没盘缠么?你可知那主人的地方离此处甚远,我如果要去一来一回那也得一吊钱吧。而且每次登门造访,主人都要收取一件礼物,这件礼物必须是能够暗示谜底的东西,几次前去我变了法子送诗,送字,送画,但是不能次次都如此吧。于是我也不好意思再去了。” 楚珏看着他发愣,他道:“我可想不出你居然会因为这个理由不去……” 胡悦略微有些不悦,他道:“那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美酒呢?” 楚珏这才勉强点了点头,但是觉得他依然没说真话。 由残梅和吊坠为谜题,谜底却是乌鸦,这个谜底总觉得有些怪异。 虽然楚珏觉得胡悦根本就没说实话,但是他依然包揽了盘缠,对这个穷的一清二白的损友,他也真的没指望他会出份子。此外在胡悦的教唆下,楚珏送得是一只刻有乌鸦的玉环。 这让穷秀才胡悦顿时底气十足。催促着他快些上路,这让楚珏觉得或许这厮真的就是因为没钱,才装傻拒绝的。 春虽未至,但这郊外的景色已经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鹅黄嫩绿,也算是让人精神一爽,两人一人一匹马,便出了城,沿着郊外的护城河往南方走。因为信中只有一句话:城郊南,青笼山下梅花林。 一路上的景色宜人,楚珏问道:“那个主人到底什么来历?” 胡悦喝着酒壶里的酒说:“不知道啊,我没见过他。” 楚珏皱到道:“你不是去过很多次了吗?” 胡悦懒洋洋得看着四周说:“没见到人,庄子里的一切我们都可以随便使用。“楚珏纳闷:“好阔气的东家,主人不出现?” 胡悦灌了一大口酒后说:“不知道有没有来,因为没有主人站出来自我介绍的话,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谁是主人。” 楚珏说:“但是肯定有一个组织者,这样古怪的聚会就必定有它的目的。” 胡悦也顺着他的想法想下去,他说:“目的就是解密,各种谜。” 楚珏摸了摸鼻子,胡悦挑了挑眉,这动作说明楚珏已经开始对此时有了兴趣,一般楚珏有兴趣的事情,最后都会被他给弄清楚。 楚珏说:“既然他的目的是解密,但是却留下自己那么大的一个谜团,难道那些高人会不在意?没有人去探究么?” 胡悦耸了耸肩,他说:“我是去喝酒的,我对这些没有兴趣。他们真应该来找你,而不是找我这样的酒鬼。” 楚珏哈哈一笑,也没接话,胡悦牵着马继续说到:“不过其实的确很古怪,每次聚会的请柬就是谜底的线索,也就是说如果回答不出,他就算来了,可能连谜面都不会知道,而那些来的人又有些本事,自恃奇才,心高气傲的很,所以也不会互相透露。” 楚珏牵着马道:“环环相扣。” 胡悦把酒壶递给楚珏,他说:“这固然是一个道理,此外如果在时间结束前没有猜到谜底,那么也就算失败了,下一次不会收到邀请。呵呵,那可是很掉面子的呀。” 楚珏含笑着喝了一口酒说:“那么说来你答对了很多次,然后既是拒绝多次,依然被那个神秘的残梅主人邀请。” 胡悦神情自若,倒是也没有什么得意,反而说到:“还有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样的聚会却一直都很神秘、很低调,几乎没有外人知道。” 楚珏一边听一边还想要喝酒,但是却发现胡悦只留给自己最后一口。他抬眼看着胡悦说:“没酒了。” 胡悦点了点头说;“所以才给你啊。” …… 一路春色,二人并驾齐驱,不知不觉已然走了一天,天色渐深。 两人投宿于一处废弃的农舍。围着篝火,二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因为没有酒,两人都没什么劲道。 楚珏掏出一支玉笛,他说:“想听么?” 胡悦道:“如此雅兴,甚至有幸,楚兄,请。” 楚珏微微一笑,一曲春江花月夜便在此般早春寒夜之间奏出,胡悦微微闭目,听到此曲睫毛微动,他侧躺着身靠近火堆,手点着地面打着节拍,随口便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突然胡悦开始皱着鼻子道:“好香啊!是花雕!” 楚珏也闻到了香味,停下了吹奏,但是这样的荒郊野林,哪里来的的美酒?但是的确有酒味,而这个酒味里却隐约有一股血腥之气,他看了一眼胡悦,胡悦虽然一脸沉迷于酒香,但是眼神却也往他身上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胡悦笑着说:“有酒香就一定有酒,屋外的朋友何不进屋呢?” 楚珏平淡得拨弄着篝火,柴火劈啪作响,火星四溅。但那火光却已经变了颜色,红烈的火光中忽然窜出蓝色的火苗。 但楚珏不为所动,依旧拨弄着柴火。 门口忽然刮起了大风,两人静坐在破屋之内,却纹丝不动。 没有人进屋,但是地上却出现了一滩血,而这摊血却形成了一个鸟面人身的图形。 胡悦纸扇一开,而楚珏也习惯性的摸着鼻子,他们两人互看一眼,楚珏说:“以前你也收到这样的欢迎方式?“胡悦哈哈一笑道:“楚兄开玩笑了,我像是会惹麻烦的人吗?” 楚珏冷笑一声,用手里的柴枝一挑,火一扫前面的血字,瞬间血便被火焰所吞噬,不留一点痕迹,他叹气道:“胡兄要听真话吗?” 忽然门外再一次传来动静,就听到有人哈哈大笑,两人抬眼一看,来者乃是一个云游道士。 道士看着二人,嘿嘿一笑说:“看来你们是闻到了“酒味”,难得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也能遇到同好啊。” 说完道士解开腰间的酒壶,咕咚咕咚得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擦擦嘴巴就把酒葫芦扔给胡悦,说:“喝吧,上好的花雕!” 胡悦收起扇子,对着来人说:“你也被请来了?玄冥兄挺不容易的。” 道士的年龄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相貌非常爽朗,剑眉星目,但嘴角总是挂着一丝邪笑,背着一把乌黑的宝剑,但是却没有剑鞘。虽然穿着道袍但是却没有一点道士的样子,坐下来的动作和一个普通的脚夫似地,翘着脚看着胡悦。显然他是认识胡悦的。 胡悦把酒给了楚珏,道:“楚兄你先请。” 道士一脸不屑,开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话:“我只给你一个人喝,你倒给这公子哥,怎么终于开始用自己皮相做买卖了?” 楚珏没有接过酒,他说:“敢问道长名号?” 道士看着楚珏,道:“玄冥子。” 胡悦撇着嘴接过酒葫芦说:“一个江湖骗子罢了,和我差不多,底层的平头百姓而已。楚兄不用特别在意他。不过就一个小人物。” 玄冥子勾着嘴角道:“你个老怪物,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平头百姓?” 胡悦喝了一口酒,递给楚珏道:“这个臭道士也是残梅主人请来的客人。什么都不会,就会一点点遁甲之术。” 玄冥子一脸不满道:“谁说我只会遁甲之术,对了你三年没有参加,我还以为你输了,怎么这一次还带了个……小白脸来参加?” 楚珏到是丝毫不动怒,他只是淡淡的喝了一口酒道:“好酒,10年的老酒了。” 玄冥子听他此话,倒是为之一愣。他说:“哈哈!看来朋友也是酒中之人,难怪和这老家伙混在一起。” 楚珏递过酒道:“他不老,比我年轻。” 玄冥子接酒的手抖了一下,抬头看着楚珏,后者继续拨弄着柴火,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眼光。 胡悦哈哈大笑,玄冥子尴尬的咳嗽几声说:“哦……原来如此,对了老家伙前面在门口我感觉到了一丝……” 胡悦开口道:“丧气。” 玄冥子说:“也是一个谜?” 胡悦没有接话,玄冥子自言自语道:“这一次总觉得有些古怪,这次的谜底怪,你都来了那么就更怪了。” 楚珏看了一眼玄冥子,说道:“难道解密在半路上就开始了吗?” 玄冥子道:“不会,只有进入山庄我们才算是真的开始解密。而且进门之前就会刷掉一批人。不过那些人基本都没解开信封上的谜题。” 三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清晨三人便结伴而行,玄冥子没有骑马,楚珏便把马让给了他,自己乐和得和胡悦一匹马,一路东行,来到青笼山下,很快就发现了一大片的梅海。远远地就闻到了梅花的暗香。但是这样的香味让人却感到一股浓烈的死气,味道也变的极为腐朽。 三人下马,门口就有子前来接引,他急忙恭敬地行了礼,道:“恭候三位多时,这是这一次的谜题。” 第6章 乌鸦之谜(中) 但是这孩子的脸却白的吓人,声音也很虚弱。三人看着着他,孩子的眼神却非常机械地看着远处。他和活死人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气。 三人各自收到一个锦囊,童子再拜但是却并没有引他们进入。 玄冥子看着锦囊说:“我们三个人三个袋子,呵呵。” 玄冥子长袖一挥,手里拿出一个盒子说:“这个贫道给你们主人的礼物,笑纳。” 童子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只乌鸦的石雕。童子微微点头,便让开了路,玄冥子一抬腿,头一个进去,胡悦收起扇子,指着楚珏道:“我把这次解密的人带来了,而我算是他的陪同者吧。” 楚珏递上礼盒,欠了欠身跟着胡悦一起进入山庄。 楚珏凑近胡悦悄声道:“这个孩子都已经是死了。” 胡悦摆了摆扇子表示无需多言,静观其变。 进入山庄后胡悦就略略皱眉,他看了一眼其他两人,这院子的梅花居然都是红梅,红艳似血。 玄冥子悄悄走向二人,他凑近道:“不对劲……此处死过人…而且丧气之重是我平生罕见。那个童子也皆是尸体所驱使的傀儡,这地方……” 胡悦打断他的话,三人看着四周,大门内便是一大片的梅林,红梅已经盛开,风姿绰约极其妖娆。微风一吹梅树便发出飒飒声,而后随着风声便是那淡然的幽香。除了这些梅花之外就再无一物了。 胡悦道:“这地方并没有活物。” 楚珏问道:“前几次也是在此?” 胡悦摇头,他看向一直参加的玄冥子,玄冥子眯着眼睛说:“不是……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童子已经不知道何时关上了大门,透门缝看这个童子的脸惨白如纸,他露出一丝邪笑,在最后说道:“梅花就是谜面。” 又是梅花?但是谜面不是在锦囊内么?到底哪个才是谜题? 玄冥子道:“梅花……又是乌鸦?” 胡悦看着四周说:“不会,这个谜题只一个引子,主谜依然在锦囊内。不过怎么就我们三个?其他人呢?” 他话语刚落,就听到梅林中传来了非常癫狂的笑声。声音刺耳让人分不清男女。 玄冥子想要追,但是却被楚珏拦住,说:“树林的布局你们熟悉么?” 玄冥子定睛一看道:“遁甲之术,八门九星。” 胡悦纸扇一合道:“头一个谜便是有梅林合成的遁甲之术之术,也算是开局。” 楚珏道:“一共有多少个谜?” 胡悦说:“没有具体的数字,谜到处都是,只要遇到便要解开,否则寸步难行。当然每揭开一个,那么就会有奖励,好酒有的是啊。除了好酒还有很多秘本珍宝,呵,否则臭道士才不会那么热衷呢。” 楚珏嘴角一勾,他笑道:“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所以才不能大张旗鼓,否则这些东西就不值钱了。” 玄冥子望着两人,嘴里咕咕喃喃得说:“老小子你不也藏着掖着么?装什么清高呢?”胡悦咳嗽一声,补充着说:“但是这些谜中有一个主谜,我们其实就是要解开这个谜。” 楚珏皱眉道:“解不开呢?” 玄冥子说:“时间不长,只有三日,三日之后如果解不开那么就会被送出去,而后连邀请函都收不到。可谓是颜面尽失。” 楚珏继续问:“如果一日内揭开呢?” 玄冥子和胡悦对视一眼,玄冥子对楚珏有着三分敬意,但是听到这样的口气依然有些不满,他道:“至今无人能做到,最快的也就是胡悦这个老家伙了,他花了一天半吧。” 胡悦摇着扇子,之时看着四周的梅花,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说话,楚珏道:“那么我们先试试看吧。” 胡悦微微挑着秀丽的眉毛,道:“楚兄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如何?” 楚珏哦了一声:“如何赌?” 胡悦说:“你看既然我们来了,那么我们就试试看,看谁先猜对主谜,便是赢家,彩头么……” 楚珏一脸起劲得说:“独拥佳人一夜?” 胡悦尴尬得咳嗽了一声,瞟了一眼玄冥子,而后者的表情也甚是丰富,胡悦道:“还是老规矩,一坛酒吧。” 楚珏立即没了兴趣,胡悦倒是无所谓,很快就把目光移回了梅林,他道:“现在还没有过清明,乃是阳遁之时,甲子时照上格内,蓬星在一宫,休门亦在一宫,则将下圆图内,轮子移蓬星,休门俱对一坎宫,则生门丙,奇下有丙在艮,奇门全具,乙奇在离,无门,丁奇在兑,无门。如乙丑时,看上格子内蓬星在九,休门在二宫,则移下圆图内,轮子上蓬星对九宫,休门对二坤宫,则见休门丙;奇在二坤宫,奇门全,乙奇在坎无门,丁奇在震无门。如丙寅时,上格子内,蓬星在八宫,休门在三宫,则移下,轮子上蓬星对八宫,休门对三宫,则休门丙,奇在震宫,奇门全,乙奇在二官,丁奇在六宫,俱无门。下至癸酉时,俱以甲子旬头为直符,休门为直使,依前法移宫。又如甲戌时,至癸未时,十时芮星直符,死门为直使,若甲申时至癸巳时,俱以冲星为直符,伤门为直使,看来这一次还不算太难。” 玄冥子却道:“不,没那么容易,今日正是雨水转惊蛰之日,看时间再过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转了,我们以此时进入,那么生门和休门必定有所变动,半柱香后,冬至惊蛰一七四,顺甲申庚三小寒二八五相随。” 胡悦笑道:“果然是阴符奇人。进入第一个便是八门九星。开局倒是很明白,这算是非常入门的一种,但是却又在节气交替之时,时辰便是关键。” 楚珏继而补充道:“是变化的时辰,而变化的时辰与梅花相合,那便就是……” 三人同时开口道:“花期!” 随后便听到一阵笑声,林内传来一位女子温软似水的声音:“三位可真是姗姗来迟啊。” 胡悦大喜,楚珏捂着头,说:“胡悦人生三大嗜好,酒,美女,麻烦事,看来都到齐了。” 三人朝着声音走去,运用遁甲之术,穿越了梅林,在梅林的尽头是一个亭子,但是亭内没有人。 说话的女人又是谁呢? 亭内虽然没有人,但是在石桌上却放着一幅画,画中却有人,还是一个美人,美人站在梅花之间,神情非常的萧瑟,而最突兀的却是在梅花下方那些骇人的白骨。但是画中美人却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却只有淡淡的轮廓。 胡悦叹息道:“可惜啊,这般凄哀的眸子。” 在画的边上放着一壶酒,以及一本书册,玄冥子兴奋地叫道:“好家伙,青囊残卷注本!这就归我了吧”说完毫不客气就往直接的怀里揣。 胡悦只对美人感兴趣,楚珏端起酒道:“梅花酿啊。” 但等三人再回头,哪里还有还有什么妖艳的红梅?只是一片乱葬岗而已。 在孤坟野冢之间却依稀能够闻到梅花的香味,只是那香味嗅入鼻中却也成了那浓厚的血腥之气。 楚珏眉间微皱,他说:“幻术?” 玄冥子说:“连我们都没有识破的幻术?” 胡悦摸了摸锦囊袋,他凑近闻了闻说:“梅花香味。” 说完他拆开锦囊,里面有一张纸,还有一粒赤红的珠子。 胡悦说:“这……应该是花魂珠。” 楚珏和玄冥子也打开手里的袋子,分别也是一张纸和一粒珠子。他道:“三颗花魂珠,那等于就是葬送了三个五百年修行的花精精魄才能拿到的。这手法未免有些残忍过头了。” 胡悦把珠子收入袖中,他说:“过去残梅主人的邀请虽然也有玄怪之处,但是却从来没有像这次有那么重死气。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玄冥子道:“怪哉,怪哉!这次连其他人都没有看见,只有我们三人?莫非这次只有我们三人答对了谜?” 楚珏看着石桌上的画儿道:“也许,就请了我们三人。” 三人展纸一看,三个人上的内容都不相同。 楚珏的纸中写的是一句诗:高台竖镜人相对。 胡悦的纸张上又是一幅画,上面画者一个鸟面人身的恐怖怪物,怪物在一条河的边上,而在河的另一端是一扇门,门里有人,似是在刺绣。 而玄冥子则是一个字:倒。 三人的谜题互不相同,那么谜底不是有三个了吗? 三人拿着各自的谜题,但很快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石桌上的美人图上。 楚珏道:“我的谜底是一个坐字。”说罢,他便坐在了石凳之上。” 另外两人却并没有动作,胡悦拿着扇子站立不动,玄冥子也是一动不动。楚珏伸手拿起画边的笔,下笔给画中的女子的眼中点上了一笔。 众人只听到一声哀叹,画中美人留下一滴泪。 届时众人看着画,画中人留下眼泪之后,画面却因为眼泪而化开。 还没有轮到胡悦为之叹惜之时,石桌地下居然射出了一支暗箭,楚珏几乎在箭发出的同时,侧身一闪,箭直接射出了亭子,楚珏心中也为之一寒。 玄冥子的神色也开始冷峻,他冷笑道:“这是要人命呢?” 胡悦低下头查看凳子说:“看来在破屋中出现的血字不象是开玩笑。” 玄冥子摸了摸背后的剑,他说:“就我们三个人来?我现在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残梅主人的邀约了。” 胡悦站起身,展扇掩面道:“你的意思是移花接木?” 楚珏他站起来说:“如果这不是残梅主人的邀请,那么也一定是参与者。否则怎会知情残梅主人的邀请?而那个血字的用意就让人费解了。是提示还是陷阱,他一定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悦再道:“而且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残梅山庄。” 众人依然在一片孤坟之中,但是这里是哪里? 玄冥子抱着手臂,说:“这事有些玄了,你们还准备继续吗?” 胡悦微微一笑:“我想还是有可玩之处。现在也就楚珏手头的谜是解开,是一个坐字。我和你还没有解开呢?” 玄冥子冷笑道:“我可没你这个老疯子那么玩命,这里根本就是用尸体聚集而成的聚引地。门口那娃子也都是僵尸。” 胡悦依然浅笑道:“怕了?” 玄冥子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楚珏指着山坡说:“提示是一个座字,但谜底却并非如此,坐下之后便是让我为画中人点睛,画中人便落泪,而后射出的暗箭也颇有寓意,箭也是往那里射的,射入乱葬岗之中的冷箭……如果我猜的没错,下一个谜题就在那里等着我们,而这一局是我所答,一人一谜,其实我们三人手里的谜题都是下面那些谜所拥有的提示。” 胡悦道:“坐下?美人落泪?暗箭?乱葬岗?” 楚珏道:“胡兄莫要忽视场景的变化,落泪的美人之后便是暗箭,随后丧气再也没有掩饰,所以我这里的谜底应该突变。由生到死的突变,其实就是死亡。” 玄冥子的表情也为之有些动摇,他摸着下巴说;“有意思,的确如此……我还不知我手头这个字到底何意。” 楚珏继续说:“现在我倒是根本不在意这是不是残梅主人的设局,就此局来说的确已经引起我的兴趣了。” 胡悦收起纸扇道:“那么二位请,还是那赌约,谁先猜到谜底谁便获胜。” 玄冥子哈哈大笑道:“果然是酒鬼,好,道爷我奉陪。” 三人朝着山坡上赶,必定要穿越乱葬坟,第三个谜题便是在这乱葬岗之内,到处都是破败的坟冢,现在此处的梅花香味已经荡然无存,腐败恶臭难以忍受,有些尸骨暴露荒野,惨不忍睹。 胡悦忍不住感叹:“真是反差呀。原先的梅林成了现在这般景象。” 三人无语向前,从这里走过总能感觉到那生死转变的残忍和无情。 楚珏皱眉道:“这局让人想到白骨枯相,略有生死的寓意。” 第7章 乌鸦之谜(下) 虽然是乱葬岗,却可以看到一些小路,这些路也不知道是如何在这杂草丛生的乱岗上出现的。它们非常的狭窄,纵横交错。 玄冥子问道:“这可有名堂?” 胡悦摇头,他道;“尚且不知,这些路看样子是被人踏出来的。” 楚珏道:“这应该就是谜题了,但是何用意就不知道到了。” 玄冥子抬头看着天空:“快下雨了。我们实在不行还是回到前面的亭子里,想明白了再来?” 三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头绪,而这雨云已经聚集,看样子将是一场倾盆大雨。他们只能先退回去。 他们回到亭子,刚好天空就开始下雨。空气也逐渐阴冷下来。水雾之中,山岗也仿佛被虚化了一样影影绰绰。 三人围坐在石桌便,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没有话说。玄冥子道:“现在我们手上揭开了的谜也就花期和死亡。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联系。” 胡悦道:“你还说漏了一个,乌鸦。” 楚珏看着雨中景色,忽然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指着远处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两人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雨雾之中那山岗上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在雨中出现了一队人马,行走得非常缓慢。他们中间抬着一口棺材。 但是更加古怪得是,他们居然是倒着走的。 玄冥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倒!但是就一个字……怎么解呢?” 三人面面相觑,这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何含义了。这里的谜就像是散乱的棋局一样毫无头绪。 玄冥子放弃地摇着头道:“哎,没戏了,没戏了。越走越没路。我们干脆就等时间到了就走吧。” 胡悦眯着眼看着队伍说:“倒着走的队伍,楚兄你可有头绪?” 他也答不上来。胡悦的眉头也有些发紧,的确线索到了这里根本没办法找到其中的联系,从一开始的乌鸦,到后来的花期,随后便是死亡,现在的提示只剩下了玄冥子和胡悦手上的两个,而玄冥子的那个倒字又能提示多少分呢? 玄冥子连连叹息道:“看来明年我们是来不成了。真是山穷水尽了。” 此时楚珏却突然说道:“那就该柳暗花明了。” 胡悦和玄冥子同时看着他,楚珏站了起来说:“我们就得往柳暗深处寻花明啊。” 他说:“道兄你手头得那张纸上写着一个倒字,不是么?你们想过为何到现在才出现?” 玄冥子掏出纸来道:“是一个倒字啊。你此言何解?” 胡悦突然恍然大悟,拍桌道:“好你个楚兄,果然有你的!” 楚珏道:“目前我们所有得线索都没了,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一局残棋,残棋没办法下完,那是因为落子无悔。但道兄手里得那个字却叫我们”收子“” 楚珏说:“我们都认为必须要走出乱葬岗才能知道下一个谜题。实际上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要解开最后一个迷的时候了。现在我们解的便是最后第二题,把所有的线索都倒着连起来便是谜底。” 楚珏伸手拿起石桌上的笔墨,在石桌上他写道:“首先是乌鸦,其次是花期,而后是生死变故,这一个谜则是倒字,那么我们就得把这前面三个谜题倒过来看。” 楚珏看了一眼胡悦,胡悦笑着说:“楚兄得意思是不是就是,其实先有生死变故,随后是花期,最后是乌鸦。但是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呢?” 胡悦话音刚落,就看到四周的景色再一次转变,那乱葬岗依然不见,又恢复成了之前红梅妖娆之景。 但是在这景色之中却多了一口鲜红的棺材。梅花洒落在棺椁之上。 胡悦看着棺材,他走近一看,在棺材之中躺着一个孩童,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给他送请柬的童子,童子此时脸色已呈青黑色,身上也开始浮肿,看样子再过不久就要腐烂了。 而再孩子的脖子上挂着那一串三足乌银铃。 楚珏道:“这孩子……就是最后一个谜面了。” 胡悦看着孩子死状摇头道:“此子已经死了多时,但是用术法将他的灵魂封在体内,逆行天道,而今已经拖不久了。这就是最后一个谜题,而我手上的就是最后一个谜的提示。” 他打开纸,上面的怪物,那条河以及那扇门,胡悦合上纸他看着二人道:“乌鸦是慈鸟,以孝道为本。这谜底相比二位也猜到大概了吧。” 其余二人没有跟话,因为这个谜却让人觉得非常的无奈。 楚珏道:“这……” 玄冥子和楚珏也无法继续说下去,最后一个谜底并不是他们猜不到,而是他们也无能力为。他们看着孩子的尸体,又看着那张纸。 胡悦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他的脸非常粗糙,就在胡悦摸完孩子的眼睛之后,那个孩子突然睁开双眼,瞪着眼前的三人。 他开口道:“你们果真来了,先生说最后能看到我的人就是能帮我的人。” 胡悦微微笑道:“你想要我们帮你什么?” 孩子的身体并不能动弹,他继续说:“能替我把铃铛送还给我的母亲吗?” 胡悦看着他胸口的铃铛,他开口道:“你的魂魄之所以不散完全就是有此物,如果取走你必定化为虚无。” 孩子道:“我知道,先生告诉过我,他说如果铃铛离开我,我便不复存在。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等了。我没有办法象过去一样侍奉母亲,但我不忍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就请诸位带着铃铛送于家母。就当是我还伴在她身边。” 楚珏道:“你的意思是你已死之身在你母亲身边侍奉了很久?” 孩子:“是的,已有60日。先生说乌鸦反哺60日,是谓慈孝。” 楚珏默默地点了点头。 孩子继续恳求道:“三位是先生请来的客人,先生说只要能猜出题目,就会明白我的苦衷,我年纪尚幼,但突遭横祸,先生怜我,答应让我以来60日为期限,待在母亲身边侍奉,但如今时间已经到了。” 胡悦道:“花期已至,花开花落不由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孩子无法移动的身体,他艰难地移动着脑袋说:“请您一定要帮我,但请别告诉我母亲我已死的事实,他如若问起,麻烦公子就说我和主人云游修道去了。” 玄冥子道:“你母亲不一样不能见到你么?” 胡悦道:“生离好过死别啊。” 孩子的眼角流着泪。胡悦继续说:“难道你没有遗憾?” 孩子不停的流泪,他道:“怎么能没有?我虽然有这60日的时间,但是却不能更加长久,而现在时间到了,作为本已经死去的人,自然就要永远离开母亲,是我不孝啊!” 胡悦道:“如果我帮你以另一种形势留在你母亲身边,但是代价是无法轮回转世,你可愿意?” 孩子激动的说;“当然愿意。” 玄冥子阻止道:“老怪物你可想好了,这孩子就没办法再世为人了?” 胡悦看着孩子,他道:“这就是让他来决定,而残梅主人约我三人来,其实也为此意。” 玄冥子还要再言,却被楚珏抢先一步:“最后的谜底应该是回家。要我们送这孩子的魂魄回家。但是胡悦,你这样做会不会……“胡悦道:“孩子,这是你的决定。当然再你母亲阳寿已尽之后,你也可入轮回。” 孩子的声音有些颤抖:“谢谢公子,我愿意啊。” 胡悦看着孩子说:“那么你闭上眼睛,之后便随着心思回家去吧。” 孩子含笑闭上眼,最后只说了一声谢谢。 孩童的身体越来越虚幻,最后只剩下了那一串银铃挂在梅花枝上,胡悦拿起银铃,他看着铃铛说:“真是个好孩子呢。”说罢便朝着空中抛去,只见银铃飞入空着化作了一只乌鸦,盘旋于上空三圈之后朝着远方飞去。 胡悦道:“乌鸦果真是慈鸟啊。此心不变,他便不会消失。” 楚珏看着天际消失的乌鸦,又看着胡悦道:“我们这次到底算谁赢了呢?作为主人,道兄还是应该表明一下吧。” 玄冥子为之一愣,他尴尬道:“楚兄何意思?” 楚珏道:“作为残梅主人,道兄怎么能不给我们彩头呢?而且我们还帮了你那么个大忙,对不对胡兄。” 胡悦点头道:“真是的,没想到你个臭道士那么有钱,既然这次我们都猜到你的谜底,你总要给打赏吧。” 玄冥子咳嗽道:“你怎么确定是我?” 楚珏道:“第一次怀疑,是在破庙之中,你进来之后马上就猜到我是胡悦带来的,而不是我受到单独邀请的,而此时只有当初那个童子知道,那么也就是说只有残梅主人知道我二人的关系,第二次便是当我们刚刚看到那本残卷的时候,你马上就能猜到这本书是什么?这可不容易啊。” 玄冥子嘿嘿一笑,他说:“的确不容易呢,既然如从那就算是在下输了。的确这次我本来就想请胡悦一人,因为他可是出了名的善通鬼神,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来给孩子送最后一程吧,但是我由担心童儿的肉身已经无法保存了,所以便答应他再带一个人当做帮手,哎,楚兄你不知道啊,我每年雪化之时便来请他,他都不理睬我,我可是伤心的很呐。” 说的好像真的要摸一把泪似的,胡悦皱着眉看着他,心想怎么能那么做作。玄冥子一改前面的失落之态,说:“既然二位替我的童子解决了问题,又猜对了谜题,那么这一次我作东,二位请吧。” 再看一眼,眼前已是梅满枝头,春色刚好,而那个为报母恩的乌鸦,是否已经飞回故里了呢? 第8章 核桃记(上) 情之所困,今之惘然,阴差阳错之间,尝贻余核桃一。 清明刚过,郊外的荒冢阡陌之上还有些许的纸灰,偶尔间还能看到一些已经发黑了的供品吃食。虽是春景已盛,但是只要望见这些事物,无论再美的春色都无法掩饰最终的落寞。说到底一场繁华总是一场空而已。 “田间酒一壶,不知祭何人。阡陌枯纸灰,雨后一场空。” 胡悦手里拿着随身携带的酒壶,骑着一头租来的驴子沿着绿柳小道慢悠悠地往城外走。他的脸喝得绯红,眼神就更加的轻佻迷离,他随后从边儿上的柳树扯了一根柳条,捏在手里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喝着小酒。 连路过的人都觉得这个书生模样异常俊俏的男子未免太不修边幅了,白白浪费了那样好的相貌,不过他本人却一丝都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眼神,反而是越喝越醉,越醉越混儿,差点儿就从驴背上摔了下来,惹得边上踏青回来的小娘子一阵的讥笑。 胡悦打了个酒嗝,把最后一滴酒都吞入肚内:“空了,都空了,唯独酒壶不能空啊……”他痴痴得嘀咕几句,放好酒壶这才肯好好的赶路。 就在路过景阳门的山郦书院,那里一反往年的冷清,聚集了许多读书人。胡悦的眼神也被那拥挤嘈杂的人群所吸引过去。 他牵着驴往人群里挪,他问了一个就近的书生道:“请问这儿发生何事?为何那么多人聚在此处?” 一个仰着脖子踮着脚的小个子书生回头看了看他,就觉得此人一身的酒气,便皱眉道:“见你也是一个读书人,居然不知此处的夫子,那人有一个本事,那就是只要你写一篇文章给他看,他就能测出你是否能考中科举,已经有好多人被猜中了,分数那是一丝不差,简直比拜魁星还要准呢,有人说他是当今主考官的老师。” 胡悦打了个酒嗝,那小个子书生露骨地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胡悦,胡悦倒是摸了摸脖子,也学着小个子的样儿往里打听,忽然他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人群较远的树林边上,手里和他一样拿着一个酒壶,一脸平静地喝着酒看着人群,但是俊朗的眉宇之间却像是在思索什么。 此人正是楚珏。 胡悦眼睛一亮,撩起袖子朝着楚珏那边儿挤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他的身边,正当胡悦要喊住楚珏之时,就听楚珏边上有人喊道:“大家快排好了!老规矩只测前头的五人,其余的就请下次再来吧!” 这一喊,人群更是骚动异常,硬生生的又把胡悦给挤得东倒西歪,胡悦只觉得脚上不知道被踩了几下,头上扎好的方巾也被挤的散了开来,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胡悦身边的一个书生见到胡悦这般相貌,一下子竟然看呆了,忘记了来此的目的。胡悦哪管的了那么多,拼了老命得往边上挤,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之时,一双手稳稳当当的拦住了他的腰,胡悦抬头楚珏已经站在身边。 楚珏挑着眉毛道:“贤弟怎么会在此?” 胡悦拉住他,随后两个人齐力挤出人群,胡悦这才吐了一口气道:“当今世上最是可怕的便是科举考试了,你瞧瞧这些人,哪个不是恶鬼罗刹,你再晚一步拉我,我就被他们踩成肉泥了。” 楚珏含笑地替胡悦整理着头发,而胡悦一脸不知所以地问道:“这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珏道:“因此处的的山长(山长是历代对书院讲学者的称谓,清代有所改称)而来。” 就在楚珏要再细说下去,突然就听见人群中传出一声:“不好了!夫子不见了!快和我进去找找!” 楚珏一个箭步,直接把胡悦拉开人群,所有的人都像发疯一样的往书院的门里钻,有些学生不幸地被门槛绊倒,后边的人一脚踩了上去,一片哀嚎。胡悦见着那个嫌弃他酒气的小个子书生便被踩了好几脚,人已经不会动了。 他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拎住小个子的衣领,一把把他给拽出了混乱的人群。只见那小子已经咬紧了牙齿,脸色铁青,看样子被踩的不轻,胡悦朝着楚珏伸出手道:“楚兄借你的酒一用。” 楚珏递上酒壶,但是小个子没法直接灌酒,胡悦喝了一口就要对嘴,楚珏一把拉住他说:“你干嘛?” 胡悦嘴里有酒,鼓着腮帮瞪着眼表示他要救人。楚珏眼角不停的抽搐,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硬是塞进了小个子的嘴里。很快那小子的脸就由惨败转为有了血色,开始大口的呼吸,直嚷着疼。 胡悦一口咽下酒,楚珏白了他一眼,小个子睁开眼看着两人,又看了看胡悦拉着他的手说:“感谢公子搭救!” 胡悦笑了笑说:“救你的不是我,是这位公子。” 那个小个子看到楚珏立马端正衣冠,深深拜道:“在下有礼了!” 胡悦问道:“你来此处到底有什么事情?” 楚珏说:“我和这里的山长颇有交情,前段日子他派人捎信给我,说要给我看一件东西。我守在门口却不见有人来迎我,干脆就在门口等了一会。” 小个子书生名叫万年,这个名字好,但是问题是他的等级只是秀才,于是连起来就是万年秀才。从此一路科考名落孙山,仿佛只有过了万年之后他才有可能中举。说着说着眼角居然就挤出眼泪,说哭就哭的本事不知道从哪儿练出来的。 胡悦一脸无所谓地说:“这有什么的,考不中就考不中,回家种田一样过日子呗。” 万年白了胡悦一眼,也因看在楚珏的面子上,但是依然酸溜溜地说:“在下不才,虽然屡次孙山之后,但这不代表着我会就此放弃,圣贤之言在下不敢半刻忘怀。天降当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却不知阁下看似一个读书人,却毫无读书人的风骨节气,孔子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再看看阁下未免太辱没斯文了。” 就在胡悦笑嘻嘻地要继续损这个万年秀才的时候。 就在此时,在书院边上的梧桐树丛中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其他地方没有一丝动静,但是树林内的树枝却抖得厉害,从深处传来了非常微弱的声音。 三人一直盯着树林深处看,忽然一个转头,发现在树林的入口处站着一个儿童,他看着书院的眼神非常怪异,他机械的转过头,看着三人,万年秀才才看了第一眼,便吓得差一点又晕过去。 他怪叫道:“鬼啊!” 那个孩子看着胡悦,机械的眼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神色。一下子便蹿入了树林。 胡悦要赶去追,却被万年一把拉住说:“你不要命了么?他是鬼啊。” 胡悦歪头咧嘴笑道:“万公子,孔圣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也。” 万年见他这幅嘴脸,但又一时找不到说辞,脸拉得更长,紧张地说:“阁下有所不知,这孩子的画像我在书院西堂里看到过,据传言来头可不小,但却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传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这画像挂在墙上怎么都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你说我看到一个长得和一百多年前的人一模一样的孩子,我能认为他还是人吗?还有这孩子的脸白得和石灰似地,能是人吗?怪哉怪哉,难道这世道……真的出妖孽了?” 胡悦抽出腰间的扇子,他敲着手臂说:“一百多年前的孩子出现在了这儿,这和那位能预测功名的夫子有关系吗?” 万年道:“我记得前段时间的上巳宴中,书院的管事的确也说过书院近来夜里有闲杂人士闯入的事情,管事儿的说是可能有人来偷书,但是却抓不到人。” 胡悦两眼一亮,哦了一声,他敲着脑袋,突然问万年:“对了,你说的那个能够预测科举考试的夫子又是谁?” 万年说:“此人来历也甚是神秘,只知道他从北而来,操着北方口音,平日从不多话,貌似也就和山长有所接触,但是自从他开始点评学生的文章之后,他就能推测出这个学生的前途,非常厉害。但是深居简出,一个月只给五名学生看文章,但每一个被他指点过的学生都学业大进,但他平日根本见不到人。” 胡悦继续问:“他从不在此授课也不在此著书?” 万年点头道:“四书五经他一个都没教,但是山长都对他很是尊敬。”万年忽然想起什么,他拍着手说:“对了,有人说他曾经善于策论。而且据说有一个得意学生很是了得,但是此人是谁却没人知晓。” 楚珏喃喃道:“策论……当今圣上的确推崇盛唐时期经邦论道、极而言之的招才政策。” 万年两眼放光,胡悦敲了敲他的脑袋说:“想什么呢,策论乃是谈天论地,一言兴邦之技,八股同样也是可以兴邦,殊途同归,只看你如何运用,圣人之说也是为现人所用,圣人之德也是为黎民苍生所留,如若不是为了黎民,再深的学问也只是空谈,学以致用,不枉费自己十年寒窗,无论哪一点你抱着什么心态去求,便就踏上了那条不同的道路。只是一味的追求功名,那也只是十年寒窗掉书袋,如为苍生而谋,即使你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介书生,依然是学圣学之道的子弟。这不在于你念多少书,而在于你为了什么而念那么多书。” 万年听到胡悦这番论述,大吃一惊,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撒乱,眼露媚色的男子,看着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但是却说出了那么一段读了十年书都未必能看破的事。 万年郑重地拜了胡悦,他一脸严肃道:“学生受教。” 楚珏拿出酒喝了一口,眼中竟是一片暖意,但是四周的气氛却让他十分在意,这里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却有一丝诡异。他没有说,而是斜眼看了一眼那片树林,发现胡悦也看着自己。楚珏递过酒说:“为何山长还未出现?” 万年抓了抓头发说:“原来你不知道啊,据说山长回老家守孝去了,所以你们也别等了。我还得回去读书呢。” 楚珏微微笑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万公子就此别过了。” 万年连忙作揖道别,依依不舍地朝着书院中门(宋代称书院大门为中门,又称黉门)里瞅了两眼,叹了口气也离去了。 胡悦看着万年走远后眯起眼,拿扇子敲了敲楚珏的胸前道:“楚兄该说实话了吧。” 楚珏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贤弟也。” 胡悦冷笑一声道:“不是我了解你,而是如果你真的是为了等人,自然会站在门口,但是你却站在那么边上,而是靠近树林这处,如果你要找书院内的人,或者那人来找你,这个位置都不合适,以你的个性绝对要入堂饮茶等人,吹风干等不符合你的个性。所以我猜想你等的不是院内的人,而是树林中的人,加上出现的那个孩童,他的表情应该是惊讶,也许他本来只想要见到你,但是多出来了个我和万年。还有如果你和山长乃是旧识,为何会不知道他返乡守孝此等大事?前后矛盾可不是你的作风,你也就是为了懵懵那个傻秀才而已。” 楚珏挑眉道:“贤弟来此也出乎我意料啊。” 胡悦摸着脖子说:“从雇主家拿到一壶好酒,喝着喝着就走出城了,本来想去五岳观后边的观桥赏梨花呢。” 他悄悄的靠近胡悦,凑近胡悦的耳旁说:“你看到那个童子有什么想法?” 胡悦摸着下巴,思索道:“怨气颇重啊。” 楚珏道:“没别的了?”说罢他从袖子内拿出了半个核桃壳,说:“事情都要从这半个核桃壳开始说起。” 第9章 核桃记(中) 楚珏捏着核桃,然后看了一眼树林说:“今日是没结果了,不过接下去贤弟得小心点。这事儿没表面那么平淡呐。毕竟那怪童还瞪了你一眼。” 被楚珏如此一说,胡悦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跳。他甩了甩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他一边走一边故作轻松地笑说:“楚兄你可别吓我,我没见过世面,怎么着……我的毛驴呢!” 楚珏看着胡悦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周围的人都看着两人,楚珏幸灾乐祸地指着胡悦说:“看看,这不就马上应验了嘛。” 胡悦一脸悻然,他摸着口袋的碎银子说:“这头驴子是我租来的,这赔金还得算在楚兄的头上,这事是你引起的。别说什么事情的源头是我,我连这事是什么都没搞明白,何谈对此事负责呢?莫要诓骗我啊。” 楚珏笑着点头说好,随后指着书院说:“一头驴子的钱而已,这不算什么,不过作为报酬,贤弟可否陪愚兄在此过一夜?也许此夜过后你会对此事有所‘兴趣’呢?” 胡悦看着楚珏真诚地看着自己,他摇头扔下缰绳,甩了甩袖子便往书院里走,楚珏笑着看着他,但是眼角却撇到了边上的树林,此时树林的地上流出了一摊鲜血,忽然落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驴子头,随后从斑驳的树枝之间闪出了一张脸,那张脸阴狠无比,眼中透出的是一种弑杀和挣扎。 胡悦进了书院,此时还有一些不死心的书生寻找着那个神秘的夫子,但是却毫无所获,他们从焦急到失望,最后变为心死,茫然失措的垂着手,一个一个叹着气离开了书院,那堂中的孔夫子画像要是真的有灵,看着这些学子如此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胡悦被楚珏领到了最角落的一处厢房内,门没有上锁,两人点上一支烛火,静静地看着一个一个学子离开,直到日薄西山,那些疯狂寻找所谓神秘夫子的学子全部都无功而返,这里就变得非常的安静和肃穆,但同样也是非常的阴寒。书院的门柱都是黑色的,这符合儒家礼教,只是光线一暗,却显得有些斑驳和晦暗。试想这书院内所藏的书籍经典有多多少少已经被那些学子翻遍翻破了呢?读书破万卷,那些学子呕心沥血,但又有多少学子真的青云直上呢?十年寒窗未必能够金榜题名,但是为何年复一年又有如此之多的学子为此趋之如骛呢? 这样的情绪熏染得此处溢出了那一丝怨仇的气息,让昏暗阴森的环境变得更加的寂静。 黑色笼罩在这间书院之中,仿佛连空气都成了墨色,呼吸间能够闻到书页腐朽枯败的气息,而阴森的还不只是环境,偶尔间能够听到在阶台上快速走动的脚步,但是却没有见到人影,胡悦虽然表面上轻松,但是眼睛却一直都在观察着四周。他感觉这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没走。或者说是被那些喧杂的学生所吵醒后雌伏在暗处。 楚珏对此处有些熟悉,否则也不会找到那么一间闲置的厢房,此处应该是过去山长或者著书的学者所住,除了文房四宝、书卷古琴之外,也就是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想到此事像楚珏这样的人也会如此上心,胡悦心中也被勾起了一丝好奇,他笑问:“楚兄这里不会闹鬼吧?” 楚珏伸手剪了下烛火,回答道:“也许真的是闹鬼。” 他话音刚落,只听到在门口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只知道那些嘈杂的声音音调古怪,像是在叫骂又像是在争辩,但是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声音像是突然出现,随后又戛然而止。让人觉得怪诞异常。 胡悦干笑几声,楚珏前倾着身子,剪了下烛火说:“此事的由来其实是这样的,这间书院的山长在老家守孝时过世了,他们家人在尸体的边上找到了这半颗核桃,这事原本与你我无关,但是他手里还捏着一首词,这词不是别人的,正是好友你的。” 胡悦点了点头说:“我的词一般性只在三教九流,歌姬舞姬之间流传。而山长应该也是仕途之人,但死时候手里还有一首这样不入流的词曲,瓜田李下,为保住山长的晚节自然不会对外公开,但是为何你会知道此事?” 楚珏笑着说:“因为你不在观情斋的时候,是我像往常一样替你补满门口那酒葫芦里的酒,书院小厮见我便以为我就是你。” 胡悦冷笑道:“故而你也没否认?反倒是爽快地答应替人家调查老山长的死因?呵,你会那么好心?” 楚珏微微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这是我第二次来此处了。第一次来时……” 楚珏还没来得及说完,之间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人影非常的消瘦,这样的消瘦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倒的。他不知何时来此的,好像来了有些时间,但是却一点声息都没有。 楚珏微微翘着嘴角,他开口道:“慕冉兄果然守信。楚某等候多时了。” 胡悦看着那个人缓慢地走了进来,胡悦借着烛光才看清此人是一个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虽然不算年轻,但是面容清俊,眼神透着一股苍然之感。楚珏伸手到:“此人就是胡悦。那个写出山长死时手里捏着词的人。” 那个叫慕冉的男人朝着胡悦看了一眼,开口道:“荼蘼花开,一处繁华戏,到头来却是春落秋来。” 胡悦微微淡笑,接着说:“又是一年雪霁时,忘了初心,守错时辰,哪知春秋不饶人……” 男子微微笑了笑,笑的有些凄然,但是却多了一丝欣慰,他说:“难得有人写出这样的词,哪知春秋不待人,公子乃是知天命之人呐……” 胡悦朝着男子摆了摆,男子回礼后坐入座位,胡悦问道:“阁下应该就是那位能猜测功名的夫子吧。” 那人微微一笑说:“公子这首词,不适合仕途,也不适合出世。说到底就是一个看惯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但却无法看透,看不透那便是红尘未了。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看惯了呢?” 胡悦愣了愣,那淡漠的眼神下,流过了一丝迟疑,但是极短的时间便又被淡漠所湮灭。他微笑着站了起来,朝着那人拜道:“在下胡悦,字慕之,难得夫子如此抬举,甚是愧不敢当啊。” 那人虽然寡淡,但却也是注重礼数之人,胡悦如此郑重,那人便起身复拜道:“鄙人徐进,字慕冉。只是一介黔首而已(百姓的别称)。没什么功名在身,对胡公子做如此判语本就是唐突,还请莫要见怪。我这个人如果遇到想评之事,若不说就不自在。还望胡公子千万不要在意。” 胡悦并不在意,他伸手请徐进入座,随后便问出了三个问题:“那么徐先生为何关系到山长之死呢?山长为何死时手里是我的词句,而那半个核桃又有什么含义?” 徐进表情凝重,他开口道:“此事三者的联系,便是我为何想要找阁下前来的原因。因为我怀疑山长的死可能是被人杀害的,而且是被错杀的。事情的缘由就在于那半颗核桃。” 说完他从袖内掏出了半个核桃,随后说:“原本这个核桃是一个的。” 胡悦问道:“你和山长一人一半?” 徐进摇头道:“不,我是和另外一人……而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却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山长手里。” 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楚珏,此刻发话道:“的确,我查出来山长在守孝期间,曾经表示有陌生人进入老宅之中,但是护院和随从却都没有发现有人进出,门扉也是完好无损的。直到老山长死去之后,他们就发现在案上多了半个核桃,至于你那段词,这还得你来回答。” 胡悦说:“这段词本来是写女子待字闺中,守不得岁月的,但是却的确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徐进神色微变,他倾身问道:“什么含义?” 胡悦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故事的内容,一个关于失信之人的无奈之情,一个有情之人的阴差阳错。” 徐进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痛苦表情,他伸手捂着自己的脸,低头说:“是怪我……失信了吗?那么他又何尝不是负了我呢……” 楚珏打断两人的话,他问道:“慕冉兄可有认识一个大约只有十岁左右的孩童吗?” 徐进摇了摇头说:“书院还没有那么小的生员,但是……在书院西厢的墙壁中确有一张儿童的画像。这是我叫二位前来的第二个理由。” 胡悦和楚珏对望一眼,徐进道:“山长或许是死于那个少年之手。” 胡悦看着徐进的眼睛,他眼神闪烁,但却不似隐瞒。胡悦笑道:“难道说这个和你核桃之约也有关系?” 徐进微微一愣,他说:“你为何说核桃是约定?” 胡悦浅笑道:“这是我的一个粗略地猜测,因为你说你和另外一个人各执一半核桃,但是那个人死了,而你约定之人显然不是山长,但是山长手里有你的核桃以及……” 他看了一眼楚珏,楚珏动了动嘴,但是却依然勾出了一丝笑意,示意胡悦继续说完:“以及我的那首失信之词。” 徐进苦笑道:“没错,的确是我和另外一个人的约定,但是我们各自辜负了对方,所以现在他已经死了,而山长却是意料之外的人,他为何会死,而核桃为何会在他手里。还有……他为什么会杀他?” 楚珏道:“他是何人?” 徐进摆手道:“这个书院过去也曾经开堂教学,出了不少取得功名的学生,而他就是第一个考入进士之人,而且也是至今最少年者,成绩之高、成名之早都是书院创建之今之最。所以他的画像才会被被一直留在书院之中,距今已有一百余年了。” 胡悦说:“能带我们去看看那幅画像吗?” 徐进犹豫片刻,但是还是起身道:“那随我去吧。” 此时夜已深了,屋外起了风,这样的春风吹着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几分。楚珏手中烛火摇曳似妖火一般,今夜无月,除了烛光照射到的景色能大致的辨别清楚,其余则都像是染了墨色一般,连个轮廓都看不清。 楚珏引着烛火往前为后面二人照明,徐进好像对此地非常熟悉,几乎并不需要凭借眼睛来便被方向,烛火照耀之下,他的脸却显得非常的冷清,在那一丝冷清之中还多了一丝阴沉之气,双眼之下呈现出了一种青黑色。他别过头看看跟在他身后的胡悦,点点头礼貌地做着引导。 胡悦一直都跟着二人的脚步,他发现这个书院有一个点很奇怪,这里的格局的确是正规的书院格局,还设有讲堂、书斋、藏书阁、甚至还设有文庙以祭拜孔圣之用。 但是胡悦偶尔见发现在林园的空地处会有一些香烛纸钱烧过的痕迹,这里不是孔庙,并没有祭祀孔子的祭台,却可以看到随处都有类似这类东西的存在。 但是胡悦发现,此处已经不再是书院的摸样,依然有许多的黑色柱子,但是这些柱子和之前却有所不同。这些柱子通体漆黑,有粗有细,而柱子的下方都会有许多黑色的液体。这些东西肯定已经不是书院内的陈设了,胡悦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天空也是犹如墨色一般,但是却依然能够看得到四周的摸样,仿佛这些东西自身就会撒发出青灰色的光芒。 胡悦走在楚珏的身边,他扯着嘴角笑道:“楚兄,你不觉得我们已经不在原来的书院了吗?” 楚珏看着四周的柱子,他呵呵笑了起来说:“我也不清楚我们现在在哪里,但是上一次我没有来过此处,也许我们可以看到意料之外的事物呢。” 胡悦的思绪被这些奇怪的柱子所吸引,渐渐地和前面两人拉开了距离,他发现这些柱子密密麻麻地竖立在这片空地之上,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之前的树木庭院都已经仿佛不见踪影一般,他回过头去,发现已经没有了回去的路,身后也是这些诡异高耸的柱子。他警惕地看着四周,他觉得这些柱子之间好像有这莫名的牵引,而且在这些柱子的后面好像还有什么在窥视着他一样。 胡悦停着脚步,他屏气而待,突然间从柱子后窜出了一只动物,看上去像是狸猫,他呼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就在他准备继续往前走的一刹那,他发现有一只小手拉着他的衣摆,他转身一看,那个脸色惨白,面容枯槁的孩子不知何时居然拉住了他的衣服,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胡悦也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那个孩童瞪着眼睛看着他,眼神空洞,但是表情却非常的狰狞。 孩童咽喉中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他和胡悦目光相触那一刻,便从喉中发出‘咕噜’地怪声音。 胡悦连忙甩开他,就在胡悦即将触碰到孩童的手之时,孩子忽然缩回了手。从黑暗中窜出了一只狸猫朝着胡悦冲来。胡悦的目光被狸猫所吸引的一瞬间,那个孩子便消失无踪了。 胡悦发现在他的衣角多了一处血迹,他捏着衣角发现除了那浓重腥臭的血气外,还有一丝古怪的香气。 就那一瞬间,他觉得柱子的位置好像不一样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柱子之间应约地出现了一条道路,而在尽头好像有一栋房屋。 胡悦一脚踏入了那个通道,只感觉那些看不见的场景内感觉好像有人在跑动的声音,胡悦不能往回走,此时从前处传来了楚珏喊声,胡悦摸了摸额头,应了一声便赶紧往前走。 直到了最西处,的确有一栋类似祠堂的建筑静静地在哪里,而且看似已经年代久远,徐进推门而入,大门传出了刺耳的声音,堂内同样漆黑,只是胡悦明显感觉到从这最偏僻的堂内好似有风传出。在祠堂的另一端也许也有门户之类的通道。 三人进入堂内,这里挂着许多的画像,还有一些牌匾。但是漆黑的环境中,只有那一点烛光之下,这些东西显得更加诡变和恐怖。画像非常之多,除了大门和窗户外,所有的墙面都挂着画像,横梁上则是一些牌匾,上面无非也就是‘学达性通’、‘事君尽礼’这样的关于学习和为官之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腐败的气息,这里应该很久没有人来了。 徐进来到一处,他指着画像道:“这就是那个孩子的画像,也是这里第一位被留作纪念的学士。” 烛光之下的画像又黄又旧,但是却依然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显眼的位置,再画像之上,挂着一块匾额‘天纵英才’。仿佛这个祠堂就是为他一人而建一般,可见这位儿童是有多么高的地位。 徐进看着画像的眼神迷离,他手拿主灯,让光线照在了儿童的脸上,儿童已经有了些少年的英气,眉宇之间透着钟灵毓秀。 楚珏嗯了一声,他示意徐进把灯光往下移,他们发现在这画像下面有一摊血迹,血迹已经凝固。徐进皱眉道:“这是何时出现的?” 楚珏蹲下身,伸手摸了一下地面,他让徐进往边上照照,他也伸手摸了一把说:“照理说就算看画,也会离开一定的距离,但是你们看这里,此处贴着墙壁的地面只有这个少年画像之下是没有灰尘的,而其他地方都积着灰。 胡悦皱眉:“的确如果说是站的位置,那么贴着墙壁是在干什么?还有这摊血迹和前面我看到的那个少年手里的血迹会不会是同一处的?” 楚珏抬头看着胡悦,他微微翘着嘴角说:“看来贤弟前面耽搁也是发现什么?” 胡悦苦笑道:“这里四周已经根本不是什么学院,这里的四周都是一些黑色的柱子,而且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在里面。” 徐进的眼神有些闪烁,他别过头不再看着两个人,但是楚珏和胡悦却并不介意此时。 楚珏把话题转回到画像上,说:“也就是说,慕冉兄认为此事是这幅画所为?但是他为何要杀死山长呢?见它悬挂于此处,也算是收的书院众人之仰慕,可见对其之重视。” 徐进看着那幅画,他凄凄地笑了几声,开口道:“如果说这幅画里面的人并非是正常死亡呢?” 第10章 核桃记(下) 胡悦双手负于身后,看着徐进说:“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徐兄如何得知?” 徐进扶着额头,他苍然地抬头看着画中的少年,少年眉眼依旧,仿佛随时都会从画中出来,那份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气,却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斑驳不堪。 徐进说:“如果非要说的话,我的先祖应该也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或者说当时所有的人都是促成他死的凶手。” 徐进抬头看着画像,凄然地笑道:“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当年他的才华惊艳四方,欣其才者大有人在,妒其才者大有人在。只要有他在书院内其他的学生便再无出头之日,他成了那个时候压在所有读书人头顶上的一块巨石,搬不开,也移不动,既然移不动搬不开,那自然就希望他能够粉碎,碎成沫,碎成尘。” 胡悦看着少年的画像,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他侧目看了一眼楚珏,楚珏的脸上也出现了和他同样的神色,胡悦要开口,却被楚珏摆手制止。 徐进隔空像是抓住少年似地,他回头看着二人说:“所以在一次巡游之际,加上这个少年一共有三人去浮山游玩,但是当少年不慎……跌入山脚摔断腿的时候,那两人却狠心离去,随后少年便没有再回到过书院,但是其他一人乃是达官显贵之后,此事也被压制下去……我的祖父便是两人之一,而核桃的另一半在祖父至交后人的手中,也就是另外那位官宦之后。” 胡悦问道:“那为何会有核桃之约?” 徐进抬眼看着胡悦说:“因为祖父最后还是回去想要救少年,祖父担心被人误会,便叫上了那个人,二人关系最为深厚,也与少年关系最为亲近。但是当二人下到谷底,少年已被野兽啃噬得只剩下白骨一堆……边上还有几枚核桃,因为祖父说过自己读书偶尔会觉得脑力不足,少年身上带的几枚核桃应当是想借此机会赠与他们。两人内心又惧又悔,但是木已成舟,无奈只有草草掩埋、匆匆祭拜,二人知道此事若传出去,必然会影响到彼此的仕途,甚至可能被押送官府抵命,于是祖父的好友便提议以核桃为约,此事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但是却又因为良心不安,便以核桃为凭据,只让直系后人一人知晓。从此二人在没有见过面,直至老死,核桃传入了我和另一个人的手中,我们知道了这件事情。而恰巧那人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胡悦皱眉道:“但是为何核桃会落入山长之手,而你又说那个人失约了?何意?” 徐进摇头道:“这就是我不明白之处,也是我想要请二位公子出面的原因。” 胡悦敲了敲已经在边上看其他匾文的楚珏,楚珏笑了笑说:“这个好办,为何不让那个孩子来说明呢?” 胡悦侧目看着门口,依然安静如常,徐进低头笑道:“怎么可能,如果那个孩子知道我是当年那见死不救的同窗后人,必定不会见我……” 三人无言,却依然没有出现所谓的怪童,只是门口的风变得越来越大,乍听上去像是鬼哭似地。 楚珏敲着扇子,他开口道:“慕冉有没有想过,当年的那个孩子没有死?” 徐进猛然抬头,楚珏拿出半个核桃说:“核桃的确是你和另外一个人的信物,但是你未必如此简单。” 胡悦听到他这句话,微微一愣,他抬起眼看着楚珏,楚珏微微一笑:“能把你另一半的核桃拿出来么?” 徐进狐疑地从腰间的锦囊内掏出半颗核桃,楚珏接过核桃,把捏在他手中的那颗相合,但是却发现这两个半核桃并不是同一个。 徐进大惊,胡悦却也微微张嘴,他歪头看着楚珏,楚珏却依然浅淡地笑着,他把核桃还给徐进,随后说:“也就是说核桃本来就是两个,还有人同样用了核桃做信。” 徐进摇头:“怎么可能……那个时候……” 胡悦开口道:“楚兄的意思是,除了徐先生的先人与其好友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去了那里,以核桃为约?” 楚珏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他凑近胡悦说:“不,去的只有一个人。” 徐进睁着眼,他抿着嘴看着楚珏,楚珏指着徐进说:“那个人你该猜到了。” 徐进摇头说:“莫非……是他?” 楚珏说:“应该是如此,那个人先一步折回去救了跌入谷中的少年,而少年却不知处于何种原因与他约定,他一个人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并没有再回书院,也没有再登仕途。当然,细节如何,此时以不得而知,但这是那个孩子与他的约定,而他又把你祖父带去,看到那原本事先准备好的尸骨。之后再与你祖父做了约定。于是便有了两个核桃之约。” 徐进睁眼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楚珏看着胡悦,胡悦替他说下去:“也许是因为这样一来可以一下子消除掉两个竞争对手。就像你说的,压在头顶的大石头总是要移开的好,而挡住去路的绊脚石自然最好也被剔除。一石二鸟之技,此人善攻心机啊。” 徐进皱着眉,他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差一点把烛火给扑面了,火光摇曳之下,是一张困惑又悲戚的脸。 他摇着头说:“不对,不对……如果说那少年还活着为什么山长会死?而且你们不是说已经看到了那个怪童了吗?” 楚珏扶手站在门口他说:“贤弟如果能猜出此种关联,我府上的那壶醉阴花就是你的了。” 胡悦瞬间睁大眼睛,像是个贪吃的猫闻到鱼腥似地看着楚珏,他摸着头发,然后看了一眼徐进,徐进看着他在面前兴奋不停地走来走去,都不知道如何插话了。 胡悦忽然停住脚步,他警惕地道:“猜中有彩头,猜错也无妨吧。” 楚珏侧头勾着嘴角说:“贤弟你说笑了,老规矩,独拥佳人一夜。” 胡悦皱眉道:“可否再给我个提示?” 楚珏伸出手指着画像上的牌匾说:“这就是提示。” 胡悦抬头看着牌匾,他拿起手中的油灯,而就在他查看牌匾的时候,楚珏的眼神却在门外。过了不知许久,他点了点脑袋再转身,却发现楚珏和徐进都不见了。 又成了他一个人在此处,他戒备地看着四周,他感觉到在暗处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但是却有说不出来。忽然从角落里滚过一样东西,再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孔夫子的泥塑头颅。 头颅滚到了胡悦的脚下,夫子依然眉目慈祥,但是这样的笑容却觉得有一份邪气。 此时从祠堂的四周又传来了刺耳的喧闹声,有谩骂,有哭泣,但是却听不清到底是什么。 胡悦谨慎地倒退几步,他没有鲁莽地叫唤楚珏,他屏住呼吸,连一丝声音都不发出,只是不停的往门口的位置移动,而注意力则全部留在了感受四周的动静。 胡悦多少猜到了这其中的原因,但是他却暂时无法破解,就像是一个被困在水缸内的鱼一样,无法摆脱现在的处境,但是却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 他再抬头,那少年的画像不知何时开始渗透浓黑的墨汁,墨汁从它的五官溢出,胡悦丝毫不敢放松,但是四处的怪异却让胡悦在一瞬间分散了注意力,就在那一刻,忽然胡悦从身后被一只手拽住,一个孩童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张嘴就要咬。胡悦连忙一个侧滚,把孩子压在了地上,但是当他倒在地上那一刻,他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但是油灯也熄灭了。四周化为一片黑暗,此时角落中又传出了急促的呼吸声,和喧闹的吵闹声。 胡悦定神之际,终于从哪些含糊不清的吵闹声中听到了一句类似论语的对话。他发现那些声音居然是在读书。但是那些声音和圣人之言实在差的太远,听着就像是魍魉鬼咒一般。 胡悦一个纵身跳出了祠堂,外头依然是无数的黑柱,但是每一个柱子上居然都趴着一个前面胡悦所看到的鬼童,那些鬼童像是壁虎一样地盘在黑柱之上。 数量之多,胡悦也不得不头皮一紧,这样如果冲出去,那些鬼童一起蹿过来,估计没多久就可以把胡悦给分拆殆尽。 鬼童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只要胡悦移动一步,那些柱子便也马上会移动位置。无论胡悦怎么躲闪,他依然被这些黑柱包围。胡悦咬着牙,他现在只能先退回那个祠堂。但是祠堂内的鬼童已经对他发动了攻击,而且在黑暗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一个人能够应付得了多少? 就在他僵持之下,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楚珏的那句话:牌匾是提示。他回想着楚珏那时的话,眼神却是看着画像。 胡悦果断冲入了祠堂,他猛然抬头一看,那天纵英才和地上的孔子泥塑头颅形居然连成一线,再细听那些变调的读书声,回想到来祠堂路上那些古怪的黑柱以及那些鬼童。 最后是徐进那闪烁躲避的目光。 他缓缓地站起身,随后迅速的纵身一跳,直接把房梁处的牌匾整个摘了下来,牌匾落到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随后那些古怪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 而在牌坊之后却刻着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字,就在那一刹那胡悦看到了一个类似云朵形状的图案,他神色大变,加快几步想要靠近细看,但是就在此时那个孩子又一次出现,但是却没有再袭击之意,他赤脚站在牌匾的上,看着那些字,胡悦转身发现他的身后站了许许多多的鬼童,那些鬼童身上渐渐开始流出浓墨,墨水像是受到指引一般朝着牌匾汇集。当墨汁把整个牌匾和那多古怪的云彩标记所淹没之后,胡悦发现四周传来了各种呜咽以及叹息的声音,最后那些鬼童一个一个都化为了墨水,直到最后一个鬼童。 胡悦看着他,鬼童地脸上划过一丝冷笑,他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胡悦直接的好像他在告诉他一个名字,但是那个鬼童却无法发声,最后他的五官也开始溢出浓墨,顷刻间化为了一摊墨汁。 当胡悦再抬头,他发现灯火从边上亮了起来,楚珏拿着油灯站在他的边上,但是徐进却不见了。这里还是原来他们最先开始待着的屋子。胡悦趴在桌子上,他艰难地直起身子说:“这……只是一个梦?” 楚珏微微笑道:“可不是简单的萌,梦里的谜题可是解出来了?” 胡悦说:“看来核桃记是你给我设下的呀。” 楚珏摇头说:“不是我,而是徐进。” 胡悦道:“他到底是何人?” 楚珏说:“他就是徐进,三人之一,并非是那人的后人,而是他本人,他一直都在这个书院,他死后也是埋葬在这里。” 胡悦微微张嘴,他说:“楚兄可以给解释一下吗?” 楚珏探手,手里是两颗核桃:“事情的缘由就是这两枚核桃。” 胡悦说:“两个核桃,三人之约,其中一个是已经死去的山长的先人,还有徐进和花香中的孩子,如若无错,这里设有一咒。困住的不只是三人,而是整个书院。” 楚珏走到胡悦身边,替他披上了一件外衣,他道:“是,有人设了咒,困住了徐进,而徐进却只执念于那三人之间纠结的约定。少年早已寿终正寝,而三人中只有最一开始的那个山长出人头地了,可以说这计谋的确非常的成功。只要徐进和少年没有相遇,那么这个秘密可以保持到他老死。但是他却没想到老天用了另一种报应方式降临到他子孙的身上。最后他的子孙不得善终,以此来回应了他的抱怨。” 胡悦看着墙壁后面的字说:“他们使用缚魂术了吧。我看过牌匾之后的东西,上面写满了咒术以及为下咒者的名字,数量之多触目惊心。” 楚珏点头道:“没错。但是也错了。” 楚珏看着牌匾说:“缚魂术只是把那些死去的贡生魂魄困于此地,作用无非就是增加此处的戾气而已。这可以转化为风水穴脉,增加此处的灵气。但是山长却没想到那些生员对金榜题名的渴望以及对自己无法考中的焦虑和厌恶,慢慢把这个术法给扭曲了,形成了一个禁忌之术,经年累月使得此处成了极其聚阴之地,最后反噬到了他后人身上,百年聚阴,执念之深,让徐进也收到了影响,况且他一直都困于核桃谜中无法自拔,愧疚和怨恨的心情也助涨此处。层层覆盖之下,全都都聚集在了那个少年画像之上,徐进怨自己愧对他,而其他的学生却恨他少年奇才,流芳百年,于是那些无法考中的阴恶之气便有了形体,成了那个少年。少年变成了那个咒术的实体,随后反噬到了现任山长身上,山长暴毙,但是却得知先人百年之前的龌龊之举,心中有愧。临死前捏着你写的那首词,以示后人那约定的错误。所以才有了后面我来此一会,遇到了被困在此处的徐进。” 胡悦白了他一眼说:“你早就知道?所以只是为了故意拉我入局?” 楚珏含笑作揖道:“也只是刚才而已。当贤弟进入缚魂术中,我便知道此处的意义。按照约定醉阴花必定送至府上,此局贤弟你是赢了,这你放心吧。” 胡悦又问:“你……” 楚珏问道:“何事?” 胡悦摇了摇头说:“没事,此事既然告一段落,那么来日希望能够喝到楚兄的好酒。也不枉我……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胡悦回想起在幻境中所见的少年画像,少年虽然年轻气傲,仿佛不可一世,但是却在那双眼眸之中透着倦意,而那画的落款乃是慕冉。 若真的无情,有怎会执着百年而放不下?若真无眷恋,那笔下之幽幽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核桃中的约定,又有多少真心实意呢?这也许只有徐进自己知道,这幅画还会继续挂着某处,也许这幅画已经消失不见,只是除了胡悦和楚珏之外没有人会知道这核桃之中的秘密。 翌日清晨,二人离开书院,在门口又遇到了那个万年秀才,秀才背着褡裢,摇头晃脑地在背书,他说看到胡悦二人,便急忙迎了上去,作揖而拜道:“二位公子,居然在此处住了一晚?” 胡悦笑着说:“怎么?还想要来找那位夫子?” 万年撅了撅嘴,侃侃而谈道:“自然不是,我已经想明白了,读书乃是自己之事,百尺竿头放步行。若只是急于功名,如何成就学业?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胡悦和楚珏对视一眼,双双哈哈大笑,万年却摇头道:“其实,我只是想起我太爷爷曾经说过,读书就是要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说到底学的只是道,这学问再深那也只是学做一个人,既然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哪怕那个约定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但是既然答应下来那就该言必行,行必果,方乃君子之德。” 胡悦收回笑意,他问道:“你太爷爷可是这里的学生?” 万年点头道:“好像听他老人家说过,可惜我记忆中他虽博学,但是却志不在功名,而且不只因为何事他还摔断了腿。可惜啊,否则必定金榜题名!” 胡悦打开扇子,再看看楚珏,楚珏笑意更深。二人不再多说,仿佛心中也明白了那个少年最后的选择。 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嘛,这才属于七月半的新篇吧,总之学霸什么的……真是仰望就好了,接下去的故事依然会围绕着两个酒鬼展开。但是如何处理他们的感情问题,以及如何解开隐藏在他们之间的谜团。就看接下去故事的发展咯。好了,小丘还是那么多年来的老规矩,慢慢写,大家慢慢看。鞠躬~~~~~~~~~~ 第11章 阴阳鱼(上) 黄泉有鱼,名为阴阳。双生双死,负阴抱阳。一生一死,生灵还阳。 那夜晚上,有很浓的雾气,月亮仿佛像是长了细毛一样,忽然一声巨响从湖面传来,随后便是再也没有声音,过了不知道多久,从湖边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一开始哭的声嘶力竭,随后只有心碎似地呜咽。 “孩子,我的孩子……” “你想要你的孩子?” “你是谁……” “能帮你的人。只是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对话越来越轻微,只有湖水拍岸的声音,一片乌云把那本就微弱的月光也遮掩了。那是女人感觉仿佛置身在黄泉一般。她木然地点了点头,在他面前有一盏绿色的灯笼亮了起来,照着女人的脸分外阴寒,而在女人身边的孩童尸体,原本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 同样是水波声,四月的夜里,华灯初上,莺燕乱啼。即使到了夜里,沿着护城河的画舫上也是人来客往。推杯问盏之际,月已上柳梢,人,却依然半醉半梦。水声像是温柔的细语一般柔糯。 “我说胡公子啊,你到底是画还是不画呢?”一位穿着艳红锦衣的女子斜卧在榻上。 女子面容姣好,眉目传情,她微微蹙眉,这个侧卧拈花的姿势她已经保持了一炷香的时间。 胡悦捏着酒杯,浅酌一口道:“虹翘莫急啊,这画需要醉意,没有醉意就没有这神韵。” 虹翘笑了笑,她没有理胡悦的醉话,而是起身说:“画没醉,公子快醉了呢。” 胡悦微微一挑了一下眉毛,俊秀的面庞因为这半斤的女儿红的酒劲,早已一片绯色。他道:“虹翘姑娘的女儿红那可是人间极品,虹翘姑娘的人也是世间绝色啊。即使酒不醉人,人醉人呐。” 虹翘微微翘了嘴角,挂着一丝胡悦看着不舒适的笑容说:“公子的嘴太会说话了,不过你来此居然只要酒不要银两……你到底是什么的人呢?” 胡悦捉住了虹翘如玉尖似得的下巴,笑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 “你是什么人,她当然不清楚。” 声音从胡悦身后传来,只见楚珏依然是一脸淡然的走到这个醉鬼朋友的身边,端坐下来看着两人道:“有好酒怎么不叫上我?” 胡悦放下手,哈哈一笑,不知为何居然会有一种心虚之感,他殷勤地提手就给楚珏斟满道:“来给虹翘姑娘画画来了。” 胡悦心想:上次你来,一掷千金,所有姑娘都围着你转,哪还有我这穷书生的份呐?现在只要我一来,问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位楚公子怎么没有来? 虹翘姑娘看着那张画的只有一个轮的人影说:“根本没进展。你怎么那么长时间就画了一个影子?” 楚珏看着人影却是勾嘴一笑道:“呵呵,果然好画,人美画美酒美,难怪胡兄会撇下我来此啊。” 胡悦没有理睬楚珏酸溜溜的调侃,只是笑看着纸上的人影说:“那是因为她还没有饮酒啊。”说完就把杯中的就倒在了纸上,之间酒水滴在纸上之后,那原先的干硬线条则遇酒而化。 随后在纸上显然呈现出一幅醉戏牡丹。 虹翘看的睁大了眼睛。她不禁喊出了声:“呀,真的……成画了。” 胡悦收起酒杯,递给楚珏,楚珏摇了摇头知道他的意思,便给他倒上酒水。胡悦道:“可惜再怎么样也只是画,她没有虹翘姑娘这样的玉体,画再美也没有真人来的妙啊。” 虹翘放下手上的牡丹花,坐在胡悦的边上讶异得说不上话,她抚了抚鬓边,感叹道:“胡公子果然是一个鬼才。” 胡悦故意露出有些不悦的神色,撇着嘴道:“鬼字何来之意?” 虹翘说到此处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更挨近胡悦一边给他斟了一杯酒一边说:“这都是画舫里的丫头们那么说的……公子莫要不开心,她们那是夸奖你的出人意料啊,对了,胡公子可知最近出了一个公案。” 这画坊上原本有两位花魁,其中虹翘被誉为牡丹花魁,而另一位霖涟姑娘则被奉为芙蓉花魁,两位花魁争奇斗艳,虹翘的舞技和琵琶及其精妙,而这位霖涟姑娘却善于字画诗文,乃是一位才女。 虹翘的脸上露出了悲怨:“但,霖涟妹子去年年底却已经死了……” 这位霖涟被当今黄门侍郎赵彦纳为妾,但是去年年底,刚脱籍不久的霖涟居然就淹死在了赵彦后院的池塘内。尸体已经被鱼所啃噬,只剩下一些残破的衣服碎片。原本清冷佳人最后落得个恐怖悲戚的下场。” 但是,几日前赵彦的下人在画舫内发现了已经死去的霖涟,此时的霖涟不叫霖涟,她叫小砮,只是一个以卖花粉为生的小贩之女。 可赵府的人一口咬定小砮就是霖涟,而且还要抓她回去。小砮的父亲死活不肯,说自己的女儿乃是黄花闺女,不是什么花魁也不是什么赵妾。 胡悦说:“然后就闹上了衙门?” 虹翘点了点头,继续说:“其实也是很好查验,既然小砮的父亲说自己的女儿乃是未破之身,那么找个稳婆就能查验。没想到……还真的是个黄花闺女。” 胡悦说:“也就是说这个卖花女并不是霖涟?” 虹翘略微靠近胡悦说:“其实…我便是为此才请公子而来的。” 胡悦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虹翘勾了下嘴角,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这幅画奴家先收下了。” 说完,她把画卷起收入后屋,又从房间内取出了一个匣子。她说:“这是霖涟在死之前留在我这里的东西,她说她无父无母,没有落根的地方,哪日如果有什么不测,没了尸首,就把匣子给埋了算是为她落冢,如果她尚有一丝清魂,便也有了归处。” 说完她便把匣子放在桌子上,三人看着匣子,胡悦先开口:“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虹翘说:“是一套衣服。” 楚珏道:“衣服,莫非是要你为她设衣冠冢、虹翘继续说:“我一开始也没觉得奇怪,霖涟妹子会放一套衣服在我这里,然后待她死后也可设为衣冠冢。但是……这是一套男装。” 胡悦拿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难道会是她歆慕之人的衣服?” 虹翘说:不是,因为这套衣服很小,感觉像是给娃娃穿的。而且我觉得霖涟在出嫁前好像预见到自己要死了一样。” 胡悦问道:“那么虹翘姑娘这次要我来帮什么忙呢?” 虹翘说:“胡公子能不能帮我查出霖涟的死因?还有这匣子内童衣的用意。” 一直喝酒并没有插话的楚珏,此时却说道:“恐怕有难度,因为霖涟姑娘的尸体已经没了。至于童衣的用意实在太难确定,人都已经死了,根本没法得知真相。” 胡悦说:“如果可以招魂呢?” 楚珏苦笑道:“这也是一个法子。” 虹翘摆手说:“不用试了,我曾请过道士作法招魂,但是那个道士说霖涟的魂招不到。” 胡悦不以为然说:“江湖术士,多为没有真本事的骗徒而已。你给了他多少银子?” 虹翘歪着头说:“胡公子此言甚是,那道士也不太像样,来了就喝酒,还要姑娘给他跳舞看,眼神一点都不想出家人,简直就是一个披着道士皮囊的等徒浪子。银子也收了不少呢!” 胡悦和楚珏对看一眼,胡悦继续说:“道士可是叫玄冥子?” 虹翘一愣,她道:“就是叫这个名号的,一副色鬼的摸样。” 楚珏微微一笑:“是他,残梅主人。” 胡悦问道:“他还说什么?” 虹翘道:“这好色贪财的赖皮道人还说霖涟的魂魄其实早就散了。这样的情况他只能做到一个猜测,就是在十多年以前霖涟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魂飞魄散。” 胡悦此时微微蹙眉,他说:“但是霖涟是在去年年底才死去的?” 虹翘点了点头。胡悦捏了一下眉头,他看着楚珏说:“可否让我们去看看霖涟死得那个池子?” 虹翘道:“那你们明日可以随我一起入赵府。那个姓赵的又要纳妾了。” 楚珏说:“难道这次他要娶虹翘姑娘你?” 虹翘一脸嫌弃得回答:“哼,他看的上姑奶奶,姑奶奶还觉得他不配呢。这一次他娶了乐坊的桦烟。”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不过最近这个姓赵的,好像一直死老婆啊,还真是撞到丧门星了。” 一直死老婆的赵侍郎却从来不娶正室,偏房一个接一个没停过。而且赵侍郎长又是官宦门第,所以还真的不愁娶不到小老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当日夜里一直死老婆的赵彦居然也死了。 原本的喜事成了丧事,虹翘问边上的胡悦说:“这……我们还要不要进去?” 胡悦说:“当然要进去,而且还要见见赵彦的尸体。事情变得有趣了。” 虹翘有点害怕,她说:“还要看死人啊……我可不想要看。” 胡悦说:“没有关系,我和楚兄去看就可以了。” 虹翘乖巧的点了点头,便退出去为他们二人望风。 大厅内被设成灵堂,到处都是白布白帆,道士和尚两边吹奏念诵经文,灵堂很大,棺材停在后厅之内。胡悦和楚珏没办法看到尸体。 但是在人群中,胡悦却一眼认出了玄冥子,他混在了道僧之中,别人在念经,他在打瞌睡,瞌睡醒了就摇几下铃铛。 胡悦走到玄冥子的边上撞了他一下,玄冥子侧目看着胡悦,然后又闭上眼睛但是嘴里却说道:“你果然来了。” 胡悦微微一笑:“不是你告诉虹翘姑娘要我来么?” 玄冥子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他笑道:“老狐狸,这事你怎么看?” 胡悦此时说:“你能带我去看尸体么?” 玄冥子抖了抖衣襟,然后看着四周说:“跟我来。” 玄冥子手里拿着铃铛,往后厅走,胡悦和楚珏跟了上去,后厅非常的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只有两个婢子跪在棺材的边上不停的烧纸。 婢子见有外人进入马上就要喊人,但是玄冥子道:“千万别喊人,这两位是我的道友,他说你家主人死得蹊跷,宅院之中必有煞气,所以想要看看你主人的尸身。” 两个婢子相互对视,其中一个年龄略大一点的说:“那请两位快些看,否则老夫人知道了,那我们吃罪不起。” 胡悦走进棺材,棺材内躺着的赵彦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他的皮肤居然还有血色,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死人,但是摸着他的手臂却明显感到僵硬,已经没了热气,的确是一具死尸。 两个婢子交头接耳了好一番,最后年龄较大的那个走前说:“三位来此是不是因为霖姨娘之死而来?” 玄冥子要开口,却被胡悦用扇子挡住,胡悦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稍大的婢子咬着嘴唇,跪下便说:“有一件事希望三位能够替我们做主,我们……” 年龄较小的那个拉住她道:“柳儿姐姐,老夫人会责罚我们的。” 柳儿却推开她:“我们命都要没了,横竖都是个死!”她看着三人说:“如果能够查出到底是什么事情,也许……我们还有救。” 年龄较小的女孩含着泪点了点头,那个较大点儿的孩子叫柳儿,她看了三人一边,最后把目光留在了胡悦身上,她说:“其实,老爷早在去年年底就已经不行了……” 胡悦皱眉:“去年年底?那不是霖涟姑娘死得时候吗?” 两个女孩听到霖涟的名字都浑身一颤,原本就苍白的脸庞更加铁青了。 在胡悦和两个婢子谈话期间,楚珏却一直都在看着尸体,对婢子的话并没多大的上心。玄冥子靠在边上斜眼看道:“这明显是僵尸啊。” 楚珏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脖子,他说:“不,已经死透了。” 柳儿转身作答道:“老爷其实在去年年底,霖涟姨娘死后没多久也不行了,但是一直都没有断气。身体还是暖着的,但只能躺着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不久之后老爷其他的偏方姨娘也一个一个死去了。只是虽然姨娘都死了,怪哉我们家老爷的气色却好了起来,还能吃下一些补品。所以老夫人一直都在给老爷娶姨娘,每娶回来一个,老爷就稍微好一些,但是没过多久那个姨娘就会死掉。然后老夫人再给老爷张罗一个,连着已经第三个了。但是没想到昨天老爷突然就断气了,还来不及娶新的。” 楚珏说:“看样子这件事胡悦又有兴趣了。你要是对功名也有那么大的兴趣,现在的宰相就该姓胡了。” 胡悦笑了笑,但是却没有接话,玄冥子却说:“这个赵彦看上去很年轻啊。” 胡悦说:“也许当官儿的吃的比较精细吧,保养的好?” 玄冥子耸了耸肩,他回头看了一眼柳儿说:“你们老爷多大岁数?” 柳儿擦着眼泪说:“已过了不惑之年了。” 玄冥子说:“但尸体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来岁,怎么会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呢?” 燕儿继续说:“在老爷生病的时候,他变得越来越年轻。而且……” 他看了一眼尸体,尸体的面容虽然非常苍白,但面容却异常俊秀,那表情还有一丝邪魅之气。 柳儿忍着眼泪,最后说:“老夫人害怕老爷死后作祟,所以让我们陪葬。” 楚珏摇头道:“人殉之事,本朝大律是明文禁止的,此事甚为荒唐。” 柳儿和燕儿对视一眼下跪哭着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呐,三位请救救我们吧,我们的阿爹阿娘都被老夫人扣着了,如果我们逃走,我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会被连累的。” 胡悦敲了敲棺材,然后对楚珏说:“尸体并没有被动过手脚。” 楚珏说:“先去看那个池子。” 柳儿把霖涟尸体的位置的大概方向告知三人,并且让他们从人少的假山群中穿过。 在回大厅的路上他们找到了一直在梢的虹翘,虹翘不敢看尸体,但是却并不避讳去那死过人的池子。 但是那个池子胡悦却没让虹翘跟去。虹翘并不强求,只是让三人查看完毕之后回画舫与她会合。 胡悦说:“这赵大人现在的皮相死了可真是可惜啊。” 玄冥子冷笑道:“别人死后的摸样要多可怕有多可怕,但是这小子可好,居然死了后变俊了。” 胡悦看着只管走路的楚珏道:“楚兄自从看到那具尸体之后便一直默默无语。难道有什么发现?” 楚珏微微一愣,随后看了一眼胡悦,摇头说:“我一直在想赵彦的死和霖涟的死有什么关联。” 胡悦笑着打开了扇子,但是楚珏却说:“但他们要真有关联却还差了些东西。” 胡悦为之一愣,他笑着说:“此言何意?” 第12章 阴阳鱼(中) 楚珏没有说话,而是摇着头看着前面的小路。 玄冥子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他插话道:“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叫霖涟的女子死因不简单,而且我也见过那个叫做小砮的丫头。她并没有说谎,而且街坊邻里都可以给她作证,而且那丫头的确还是一个处子,和沦落风尘嫁为人妾的霖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胡悦问道:“但是我们也都没有见过霖涟姑娘,她的尸体也早就已经没了。” 楚珏顿了一下,他说:“胡兄说的没错!的确如此啊!” 胡悦道:“楚兄……” 楚珏加快了脚步,他催促胡悦说:“先去看池子吧。” 玄冥子看着胡悦,他摸着下巴道:“这楚珏大公子虽然嘴里说着不喜欢麻烦事,但是见他这样还真的不想是不喜欢的样子啊。” 胡悦苦笑道:“他是不喜欢麻烦事,但是他却极其喜欢追根刨底。而且还非常擅长。” 玄冥子哦了一声:“所以你的秘密他才知道了。” 胡悦说:“那又怎么样?他不是说过么,他比我老多了。我和一个比我更加老的老头计较被他知道我的年岁这点就有些太斤斤计较了。” 玄冥子不怀好意得打量着他说:“那他居然还那么跟着你?还真是个怪人。” 胡悦那从不起波澜的眼神,却好像被这句话给激起了一丝涟漪,他重复道:“是,他就是一个怪人。所以我才觉得他很有趣。” 玄冥子不自在的抖了抖:“被你觉得有趣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胡悦的眼神又恢复成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摸样,但是他却没有再搭玄冥子的话。 从假山石洞钻出来之后,便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园林,树影婆娑,当中有一个非常巨大的池塘,对于这个别致小巧的院子来说,这个池塘有些太大了。 楚珏蹲下身子用手试了试水说:“有水流,应该是活水。水的温度却很低。这样的温度不该是普通水池的温度。在这水里并没有鱼,那么当初霖涟姑娘的尸身怎么会说是被鱼给啃噬的呢?” 楚珏用手盛了些许的水,凑近鼻子闻了闻,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抬头看着胡悦说:“如果能够下到水底,就知道到底是什么了。” 玄冥子马上拦住楚珏,他说:“你要跳下去?现在?” 楚珏摇头道:“我们晚上再来一次,如果运气好也许就能见到了,如果真是此物,那么我大概也就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了。” 胡悦看着四周说:“何物?” 楚珏站起身凑近胡悦说:“你想不到的东西,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 此时站在边上的玄冥子一脸受不了的说:“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楚珏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着说:“晚上也许就知道了,晚上不是还要轮班念诵经文么?” 说完两人同时看向玄冥子。玄冥子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得说:“行,但你们的工钱算我的。” 胡悦说:“你很缺钱?” 玄冥子满不在乎道:“我有的是钱。” 楚珏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还那么要钱?” 玄冥子挑着眉毛,理所当然地说:“但我不嫌多啊。” 楚珏说:“现在还得去见见小砮姑娘,她能告诉我们更多的线索” 玄冥子说:“我问过她,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楚珏笑着摇了摇头:“她是不知道,因为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知道了什么而已。” 胡悦看着水面的涟漪,忽然眼神一亮,他说:“哦,原来如此,的确需要找那位姑娘。” 三人回到画舫,便拜托虹翘找来了小砮姑娘,没想到小砮的父亲因为害怕自己的孩子被赵府的人抓走,便也跟来了。 虹翘平时很照顾小砮,小砮便也少了一丝紧张。只是当胡悦给她倒茶的时候,她的手触碰到胡悦的手指时,慌忙避开,霎时脸上也是一片绯红。她小声朝着胡悦说着谢谢。 玄冥子凑近楚珏道:“这老怪物对小丫头片子那么殷勤,你不吃醋?” 楚珏看着玄冥子两眼,回道:“如果这样就吃醋,我现在就该被醋给腌成酸菜了。而且他根本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情欲,他对美人的兴趣就像是对风花雪月一样,没有什么欲念。” 玄冥子嘿嘿笑了两声,侧过头去低声说道:“说的他像太监似的……” 楚珏的脸上却呈现着一种落寞的表情,他看着胡悦轻声说:“但我知道他只是一个人待太久了而已。” 胡悦递上果子说:“小砮姑娘莫要紧张,此次来是因为上次你被误认成了霖涟姑娘的事情。” 小砮点头接过了果子。小砮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模样,长得非常美。不过即使如此她的眼神也如同一般的女孩一般害羞和天真。这不是一个风尘女子会有的眼神。这让这个姑娘的美少了一份妩媚,多了一份淳朴。 胡悦道:“小砮姑娘可有孪生姐妹么?” 小砮摇了摇头,又看向自己的老父亲,父亲开口道:“我就小砮一个闺女。” 胡悦说:“虹翘姑娘觉得小砮和霖涟长得像吗?” 虹翘说:“像……但是……” 虹翘纳闷说:“虽然很想,但是过去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楚珏露出了一个笑容,虹翘说:“因为我并不是经常和霖涟妹子见面,倒是经常在小砮那里买花。过去看到两人也都没有觉得有多么相似,但是霖涟死后却觉得小砮越来越像霖涟的。但是小砮却还是小砮啊,她不曾改变呀,这实在太奇怪了。” 胡悦继续问:“那么小砮姑娘可曾见过霖涟姑娘?” 小砮依然摇头说:“没有见过,只是送过几次花,但是都没有见到人。” 胡悦哦了一声,小砮捏着手里的杯子说:“每次我送花,霖涟姑娘都不在,我都把花留在她的屋子里,到第二天自然会有人送花钱到我家。但是我却没有看见霖涟姑娘。” 小砮父亲看天色不早便催促着自己的女儿快点回去。虹翘把二人送出画舫,又派了人护送他们回去。 回到房内,三人依然坐在椅子上喝茶,虹翘问道:“你们可有眉目了?” 胡悦捏了捏盘中的果子,他说:“小砮姑娘没有说谎。” 楚珏接着说:“但他的父亲在说谎。” 虹翘问道:“怎么回事?” 楚珏说:“每次说到霖涟,他就很紧张,那份紧张并不是单纯的担心自己的女儿,乃是一种害怕的紧张感。” 虹翘坐在凳子上看着三人一副想心事的摸样,她说:“这件事可有了眉目?” 胡悦摇头道:“不,只是推测,夜里我们还要再去一次赵府,去看看那个池子。” 虹翘问道:“这些怪事和池子有关系?” 胡悦说:“池子本身并没有怪事。” “那……” 胡悦继续说:“所以今晚必须要再去一次赵府。” 楚珏突然开口:“对了,虹翘姑娘知道那个桦烟姑娘的生辰八字吗?” 虹翘摇了摇头,楚珏陷入了沉思,他继续问:“那么那位姑娘是不是在夏天出生的?” 虹翘点了点头说:“没错,哦,对了!她是夏至出生的。去年我还吃过她送来的寿面呢。我送了她水晶皂儿和黄冷团子。” 楚珏没有再问而是点了点头说:“晚上再探赵府吧。” 夜里,起了大雾,弦月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看似第二天也许会下雨。 胡悦三人换上道袍跟着玄冥子一起来到了赵府,此时赵府没了白天那人来人往的喧嚣,白色的灯笼因为夜风的吹动,左右摇摆,像极了两团鬼火。 玄冥子拿出自己的牌签,然后门口的小厮便放三人入内,大厅除了念经声意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胡悦眯着眼睛看着灵台边上的女人,说:“她就是赵彦的母亲吧。” 玄冥子说:“是啊,这个李氏可是大有来头,乃是当今宰相的侄女。她的祖父曾经是当今圣上的太师,所以着赵彦也算是世家子弟咯。” 胡悦敲着扇子说:“原来当今宰相姓李啊……” 楚珏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他说:“我们怎么才能走到后院?现在过去会不会被发现。” 玄冥子说:“当然,我们得等到轮班之后才能开溜。” 于是三人开始装模作样得坐在蒲团之上,念念有词,反正也分不清念得是什么经,只是滥竽充数而已,在此期间胡悦一直都在观察那个李氏的表情,老夫人不愧是名门之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依然非常镇定,只是眼神中那空落落的悲愁和绝望却怎么都掩饰不住,而胡悦却在这双眼中还有一丝恐慌,她捏着手里的佛珠,没有念动珠子,而是紧紧的拽着。她好像再害怕着什么,又似再等着什么。 等到了子夜之前,果然开始换班了,原先念经的道士和尚都退了下去,这个时候在旁厅内供应他们饮茶和糕点。而另一批人又开始不停的念着。 趁着这会功夫,三人退去身上的道袍,他们一溜烟的窜入了后厅,那两个女婢还跪在棺材边上。 之前三人和她们已经通过消息,那个叫做柳儿的女孩站了起来,她对着燕儿说:“我带三位先去后院,你且在这里盯着,如若夫人来,你就说我去如厕了。白天那段时日我就对小厮他们说我肚子疼,所以老夫人不会起疑心。” 燕儿点了点头,然后柳儿点着灯笼带着三人穿入了后院内,他们依然从假山石洞内穿过,如果不是有一直在此当差的柳儿做引导,还真的要走一番时间。 柳儿准确的带三人来到湖边,此时的院内除了柳儿手中的一只白灯笼外就再也没有亮光,此时天空已经看不见月亮,整个后花园都是一片漆黑。 楚珏此时拦住柳儿说:“柳儿姑娘你到此就可以了,前面就算你不去,也知道那是什么吧。” 柳儿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笑着点头,她想要把灯笼交给楚珏,楚珏说道:“灯笼你可带走。我们并不需要。” 柳儿没有再说什么,刚想要走,却被胡悦拦住,他看着柳儿说:“柳儿姑娘,在下想要问一个问题,可否?” 柳儿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她说:“请说。” 胡悦没有放手,他手上又用了一份力道问道:“你们留在此处的理由是什么?” 柳儿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脸很白,像是透明的一样,但是眼睛却非常的亮,她笑道:“当然是为了收取十年前就该收取的东西啊,胡公子,天道轮回呐。” 柳儿低头退了出去,马上转身离开了此地。 第13章 阴阳鱼(下) 待柳儿走后,院内已经没有了光线,胡悦说:“好了,现在我们得把这事给搞清楚了。” 但楚珏却阻拦道:“先确定最后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在湖底吧。” 胡悦笑道:“你还真是谨慎呐。” 玄冥子插话道:“等等!你们别出声,有动静!” 胡悦眯起眼睛,他动了动嘴唇,仿佛说了一句:来了。 此时原本夜晚的大风突然停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连原本隐约间可以听到的经文声也没有了。 这时,水面却传来了水花拍打的声音。三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已经习惯了黑夜的视线。 他们看着水面,但水面却平静的毫无波澜。 但是很快从水的中央开始出现了一个圆,随后四周的水都开始围着这个圆而转动,形成了漩涡。池水不停的拍打着池边的,声音非常有规则。 楚珏想要上前,却被胡悦一把拉住,胡悦盯着湖面的表情依然毫无波澜,但是楚珏感觉到他的手抓的很紧。这样的情况楚珏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反抓住那只手,胡悦被他的动作一惊,楚珏却一扯把胡悦扯到了自己身边,用半个身体护着胡悦。胡悦刚想要开口解释,楚珏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玄冥子从自己的背后默默抽出了一把古剑,剑身通体墨绿,仿佛是墨玉一般。他的表情也不再那般痞气,眼神像是鹰一样盯着池中央。 很快水里甩出了一条巨大的鱼尾,鱼尾是黑色的,但是却发着亮光,就像是黑色的宝石一样光滑,然后突然一个庞然大物从池子一跃而起,在半空翻了一个身后落入湖中,三人只来得及看清鱼头顶端两边有两颗巨大的珠子,珠子泛着绿光,随后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一丝月光洒落到湖面,但是此时的湖面像是一面墨镜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从远处传来了念经的声音,前面的一切仿佛像是假象一般。 但是三个人却没有动,直到玄冥子紧张地说:“它看到我们了?” 楚珏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 胡悦不动声色从楚珏的身边挪了挪,拉开了些许距离,他看着湖中心说:“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阴阳鱼。” 玄冥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收回了宝剑说:“阴阳鱼……这好像是属于黄泉弱水中的的生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珏说:“这条阴阳鱼其实就是霖涟姑娘的母亲了。” 玄冥子动了动嘴唇,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胡悦。 胡悦说:“现在离开这里,然后该做我们该为之事了。” 三人回到了画舫,虹翘姑娘已经等在了画厅之内。 三人喝了一些热茶,方才说起之前遇到的情景,但是虹翘却并没有明白这和霖涟、赵彦以及小砮之间有什么关联。 胡悦笑着吹了吹茶汤,说:“因为霖涟姑娘知道自己原本就是一个死人,而且她应该是一个男孩。” 虹翘睁大着眼,她捂着嘴说:“但……霖涟肯定是女儿身啊!” 胡悦笑了笑,他说:“是,原本的霖涟死后便魂归九泉,之后再一次复生才成了现在的名妓霖涟。” 虹翘摇着头,她靠在桌子上,撑着额头说:“我可搞糊涂了……这霖涟早就是一个死人?” 楚珏接着说:“没错,因为一开始就不会有霖涟的存在,霖涟原本是一个男孩,她留给你的匣子中的那套衣服就是她所穿的。但是他死后下入九泉,却没有投胎轮回,他的魂魄被阴阳鱼所吸引了。” 玄冥子这个时候插话道:“所谓的阴阳鱼就生活在在黄泉弱水底,说它是神物那也没有那么上位,说他是妖,又不是单单的妖物,它的定义就像是黄泉本身一样难以捉摸,但是它却有一个本事,被它吞噬的魂魄之后,它可以孕育出新的生命,而原本的魂魄有还阳的可能,但是还阳之后并不是本体。魂魄分为阴阳二体,阳体只要与阴阳鱼所分化的阴体相遇,那么还是会死去,属于黄泉的东西依然会回到黄泉,这终究是轮回之道啊。” 虹翘问道:“那么这和小砮还有赵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悦说:“因为霖涟阴阳鱼所运化出来的阴体。那个十岁儿童的衣服便是赵彦十岁时所穿的大殓之服。所以霖涟其实就是赵彦十岁之时魂魄中的一部分。” 虹翘差一点都要坐不稳了,她啊了一声。已经找不到什么话去接了。 胡悦说:“赵彦在十岁之时便已经夭折。但我想他的魂魄也不会是偶尔间被阴阳鱼所吞噬的。” 他说完此话,看了看楚珏,楚珏朝他看了一眼,仿佛想要开口,但是最后却只是抿了一口茶道:“阴阳鱼是可以被召唤的,因为阴阳鱼无法吸收极阴或者纯阳的魂魄,如果这两种魂魄被吸收,马上就会被释放。他们是阴阳鱼在人间唯一的联系。” 胡悦继续说:“阴阳鱼所吞噬的魂魄会化为一阴,一阳。阳体继续成为赵彦活下去,长大成人。而阴体则化为了人形,也就是现在的霖涟,而她是由小砮的爹所带大的。” 虹翘皱眉道:“但是小砮说了,她并没有姐妹。小砮不像是说谎话的样子。” 楚珏笑了笑,他说:“因为她看不见霖涟,原本的阴体本就没有什么模样可言,但是我们却能够看见她,那是因为阴阳鱼的作用。而霖涟的摸样其实就是描摹小砮姑娘的样子。其实就是她的样子一般,所以所谓本体的小砮是看不见这个虚幻的生命的,此外霖涟的成长比小砮要快许多,所以她先长成了小砮长大后的样子。而小砮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大家并没有把二人当做同一个人。直到小砮慢慢长大,她成了越来越像霖涟的美人,其实根本霖涟就是以小砮的容貌为模子的,只是比她更早长成而已。” 胡悦继续说:“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的,赵彦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随后因为魂魄被阴阳鱼所吞噬,阴阳鱼分化为一阴一阳的两个意识回到人间。然后阴体只保留了那件下葬时候的衣衫,随后被小砮的父亲所收养,但是阴阳体的生长速度都非常的快,尤其是阳体,实际上赵彦只有二十来岁。但是他活着的时候却已经成了四十岁的摸样,而小砮的父亲一直收养着阴体,也许出于养不起,或者他发现自己的亲生女儿小砮看不见这个姐姐。又或觉得害怕那快速的生长速度,所以就把她给卖走了,阴体成了后来的名妓霖涟。我想小砮的父亲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于是当阴阳二体再相见的时候,阴阳鱼就会再把他们带入九泉,首先死的就是霖涟,而霖涟死后,李氏不愿儿子再一次死去,所以又使用了借阳的手法,不停让赵彦娶生成属阳性的妾室代替自己的儿子去死。但最终还是来不及了……” 虹翘追问道:“但是霖涟死的那么凄惨,尸骨无存。为什么赵彦的尸身却完好无损呢?听你们说他还越来越年轻了” 胡悦说:“因为原本赵彦就是有实体的,但是霖涟没有,她本身就是由阴阳鱼所化成的。自然最后还是要回归母体。不要忘记了,赵彦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所以尸体会越来越小。” 虹翘皱着眉,思索着胡悦几人为她带来的解答。但是却依然一时无法接受,她问道:“那……霖涟妹妹给我的那套衣服,我该如何处置呢?” 楚珏看着衣服说:“霖涟姑娘可能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将会死,但是却依然和阳体相遇,还嫁给了他,也许真的是因为出于爱意,或者是阴阳同源的吸引。但不管如何见面之后便代表着死亡,所以她想要以十年前那个真实的身份下葬。虹翘姑娘可为她立冢,而名字就叫赵彦吧,这是他们共同的名字。” 虹翘看着桌子上的那个匣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她说:“真不知道霖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的?” 胡悦看着虹翘,眼中有了一丝意义不明的神色,他低声的说:“也许这只有霖涟自己知道。” 几日后,赵府就发生了怪事,赵彦的尸体开始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一个童子的尸身,当李氏看到自己儿子的尸体之后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嚎啕大哭,她的心情无人能够理解,就像没有人知道她为自己的儿子续命十年所付出的代价。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她就像是那个在湖边不停哭泣呼喊着自己孩儿名字的母亲一样不停的叫喊着。 很快李氏也死了,赵、李族从此没落,偌大的赵府很快就人去楼空,只是据说有人在废弃的赵府中看到有两个女孩,她们二人手里分别拿着两盏灯笼,一盏是绿色的,一盏则是红色的。两个女孩站在湖的边上,在湖里隐约可以看到一条巨大的鱼影,但是看到的人不出三日便会死去。从此赵府成了一个鬼宅。 “姐姐,是他吗?” “必定不会错的。”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回到主人身旁,主人已经有些不开心了。我们可不能再出差错。” 第14章 鬼子母(上) 《佛说鬼子母经》,收录於《大正藏》第二十一册。全一卷。鬼子母神,梵名诃利帝。为青色、青衣之意。意译为爱子母、天母、功德天等。以其为众鬼子之母,故称鬼子母。 *************************************** 小馆内,歌女唱着京城最脍炙人口的新词,宛转悠扬,歌曲的内容听上去有些怪异,但是用词却非常的优雅,恍惚间听者被歌中那些光怪陆离的内容所吸引。在那看似荒唐可笑的故事中,却有着让人沉思回忆的东西。不过这里毕竟只是市井小馆,各种喧闹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这样或多或少让那种悠扬的歌调,变得有一丝迷离。 胡悦给自己温上了一壶酒,宛然一笑道:“莲儿的曲越唱越好了,下一次给她写关于芍药鬼的曲子吧。呵,她爹爹酿的老白干也真的非常好喝呐。” 本来专心听歌的楚珏放下了手中的空杯,他问道:“难道京城所有的歌女唱得都是你写的曲子?” 胡悦摇着杯子笑着开口道“怎有可能,那城郊的柳生才是真才俊,我的词有些女子嫌它太鬼气了。在那些文人墨客眼中我的曲子可是不入流中的不入流呢,连附庸风雅都够不上。挣不到几个钱啊。” 楚珏愣了一下,但是随即便失声笑了出来,此时酒也暖了,他倒了一杯给身边的胡悦说:“鬼气吗?你这个人本来就一身的鬼气吧。况且你根本不在乎吧。” 胡悦歪了歪头,不以为然道:“鬼气就鬼气吧,反正也只是小曲,荒唐人写荒唐词,这世上本来就是由荒唐事堆砌而成的。” 楚珏哦了一声,胡悦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打开了扇子,他侧倾着身体,对楚珏说:“楚兄有没有听过近日来那寺东门街巷之事。” 楚珏微微蹙眉,他说:“莫非是传言出现吃孩子的恶鬼?” 胡悦挺直身子,显然对楚珏的回答有些失望,没能卖成关子,只能给自己再斟上一杯酒,他说:“是那件事,这件事我可能知道些事。” 楚珏道:“何事?” 胡悦抽出一一块带有血污的帕子,帕子原本的摸样已经不得见了,干涸的血渍让这手帕变得特别的僵硬。亏得胡悦满不在乎的直接揣在自己的衣襟内。 楚珏说:“这是什么?” 胡悦说:“这是寺东门街巷卖豆腐的绣珠给我的,她说着手绢是他在金水桥附近捡到的,而前天的确就有一个孩子在那边遇害了,这块带血的手绢正好出现在了那里。” 楚珏拿起那快帕子说:“仔细看,还绣着花?是女子用的东西。” 胡悦点了点头,收回手帕说:“没错,而且绣珠认出了那块手帕,是寺东门街巷内木匠的妻子林二嫂所绣制的。而且绣珠告知,那杀孩子的凶手可能非是人类。” 楚珏似笑非笑说:“在京城内能够看到这样非人类的凶物也很不容易啦。” 胡悦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着点头。他为楚珏斟酒道:“的确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与贤兄听。” 楚珏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认为这和手绢有关系?” 胡悦晃着酒杯没急着回答。此时歌女唱完了一曲清平调,便低头下来收赏钱。走到两人的边上,给二人行了一个礼,胡悦撅了撅嘴,歪着头瞟了一眼楚珏,楚珏眼角一抽,不过依然心领神会得给了歌女打赏,忽然楚珏嗯了一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歌女,说:“姑娘,你手上的帕子是打哪儿来的?” 歌女红着脸低下头说:“是东寺巷子里的林二嫂子给送的。” 楚珏说:“她经常送人手帕吗?” 歌女欠身答道:“林二嫂子是个好人,总是会去接济一些日子过的不如意的人。虽然他们家也没多少家底。林二嫂子特别喜欢在手绢上绣莲花,是个手很巧的女子。” 楚珏微笑点头,歌女朝着胡悦羞答答地笑了笑欠了欠身作了一个礼,胡悦眯着眼拿酒杯晃了两下,动了动嘴唇,虽然没出声明确依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样风流的眼眉让女子的脸颊红得更透了,她点了点头匆匆的离开,一边走一边不忘记回望,胡悦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水,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楚珏说:“看来这样的善女人的确不会像是吃孩子的母夜叉呢。” 楚珏却喝了一口酒说:“但是,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胡悦眯着眼说:“哦?” 楚珏打开胡悦手边的扇子,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说:“难得看你会那么上心。那么这件事你是准备插手了?” 胡悦笑了一声,他说:“我做的买卖就是听各方的轶事,你说我会错过吗?而且我发现绣珠在交予我帕子的时候,神色好像非常的害怕。所以她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楚珏挑着眉,有些吃味似地说:“看来你对那位绣珠姑娘倒是颇为上心啊。” 胡悦抬眼看了看他,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桌子说:“但有一个地方需要楚兄出马相助。” 楚珏歪了歪嘴,说:“贤弟请我来此无外乎找我帮忙,否则逢年过节也不会见你请我喝酒的……” 胡悦咳嗽了一声,不过一点都没有尴尬的神色,倒是很坦然地回答道:“我们之间的交情难道真要用那些来算么?” 楚珏叹气道:“是啊,不过,你一次也没回应我的真心啊。” 胡悦细长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自然,但是也只有一瞬的失神,很快便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可是拿楚兄当知己啊。来,喝吧,有缘成朋友,惜缘方是知己。” 楚珏苦笑,举起酒杯两人对着弦月,喝了一杯各有心思的酒。 夜已深,楚珏起身道:“今日就到此吧。来日再叙。” 胡悦已经喝的有些半醉了,他点了点头,走路有些蹒跚,楚珏每次与胡悦相约都是单独一人,所以现在也只有一个人搀扶着这个醉鬼知己了。 两人走过了护城河的金水桥,湖畔已经搭起了为几日后浴佛斋会所制的彩台。零零碎碎得还点着一些烛火。河水传来了有规律的拍打声,偶尔然可以听到一些东西掉落到河内的声音。但是渐渐地,河水的颜色改变了,天色昏暗,看不起到底是什么,只是从不远处飘来了一股新鲜血液的腥味。在河边的左侧边传来了非常奇怪的喘息声,不似人类所发出的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某种野兽。声音中隐约像是木鱼的敲击声,楚珏扶着打着饱嗝的胡悦前去查看,当他们走到桥墩边上,那古怪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在暗夜的桥墩处两人只能透过微弱的月光看清四周,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或者兽存在。 忽然楚珏看到在边上有一个缩成一团的人影。 楚珏低语:“莫非是乞丐?” 就在二人走到岸边,一直靠在楚珏怀中的胡悦咦了一声,他揉了揉眼睛说:“你看,那是一尊佛像么?” 两人走到河边,是一尊雕刻到一半的佛像,但是却没有雕完,就被舍弃在了桥边。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因为刻佛相是一向功德,木匠都是虔诚沐斋之后才会开工,更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那在他们眼里是甚至是折寿的事情,会有报应的。 两人对看一眼,便开始观察手中的佛像,他们发现这尊未完的佛像后面有着黑褐色的血迹以及一些类似啃咬的痕迹。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传了过来,声音像是孩子发出来的。 二人的酒也瞬时给醒了,两个人动作迅速的朝着那声音的地方跑去,但映入眼帘的,却是血腥的一幕,一个年龄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半边脸上的肉已经被撕去了一般,浑身都是血,脖子上有一个大口子。孩子浑身抽搐,看样子还没彻底咽气,楚珏连忙跑了过去,但是依然没有什么作用,孩子只来得及喊出一个“木”字就咽气了,这样的痛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他睁大着眼睛,保持着死之前痛苦的模样,血不停的从他身上流入河中,把河水染得一片深色。那令人颤栗得死亡血腥充斥着四周。 楚珏皱着眉,闭上了孩子的眼睛,他说:“没得救了,看样子刚刚咽气,早来一步说不定就不会死。” 胡悦面无表情的蹲下身子,看着孩子的遗体说:“你仔细看,这些伤口,不是牙齿类所造成的。” 楚珏看着尸体,尸体脸上的伤口非常的狰狞,而且伤口表面也参差不齐。胡悦指着脖子的皮肉说:“咬下来的话,不会那么利落,这像是一种带齿刀具割的。” 胡悦看着孩子的尸体自言自语道:“带刀的野兽?” 此时巡视的侍者往这里走了,楚珏摇着头,只能跑过去喊住了那两个侍者。其中一个走的快些的侍者见到尸体吓的喊了出来,他指着尸体说:“这……这,你们得与我去见府尹!” 胡悦摇了摇头说:“去衙门呐,哎,您看老兄,我们也不像是凶残之人,只是发现了这具孩童的尸体……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家老爷来?否则尸体会被人给动掉,那可如何是好?” 后赶上来的那个马上喝道:“岂容你在此撒野,既然这里有具尸体,而你们又在边上,去衙门问话自然是合情合理的,容得你这样的一介草民在此胡言?” 胡悦像是很麻烦的皱了皱眉,暗自说道:“衙门罡气太重……哎,没办法,走一趟吧!” 胡悦拿着扇子抓了抓头发,刚要开口,却被楚珏拦阻道:“他就在这里待着,我去见你们的府尹。” 两个侍者对视一眼,再见这楚珏的穿戴不似平民,却一时也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倒是口气缓和了许多道:“这……” 胡悦见状开口道:“楚兄不必麻烦,我和你们走一趟便是了。” 楚珏却拦住道:“你不适合去那里。” 胡悦挑眉道:“那么你适合?” 楚珏理所当然的嗯了一声。胡悦居然还没办法反驳,只能叹了口气,最后楚珏和一位侍者去了官府,而另一个侍者则负责看守尸体和监视胡悦。 那个侍者明显非常害怕,他喃喃道:“哎,好几个了…再过七日便是浴佛斋会,圣上会御驾金明池,万一出了事情…可怎么办呐?” 胡悦问道:“老哥儿,之前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了?” 胡悦朝着侍者微微点头,侍者倒是觉得这个穷书生平易近人,也不似穷凶极恶之徒。便开口道:“能不是么!几个娃子死的太惨了。” 胡悦说:“能不能说说前几个死者孩童的大致情况?” 侍者警惕的问:“你问这个做啥?” 胡悦又笑道:“在下只是好奇而已。” 侍者说:“好奇?你也太狠心了,那些孩子真的都太可怜呐,都是四岁儿小娃子,还都是小子呐。被咬的面目全非,活着受尽折磨,然后一刀毙命!” 胡悦外头看了一眼尸体,自语道:“一刀毙命……” 第15章 鬼子母(中) 侍者点头道:“是啊,太残忍了,先是活活折磨孩子,然后再一刀了结。其中有几个还是几代单传,这让家里人都哭的死去活来啊。” 胡悦一边听侍者说着关于前几次的案子,一边检查着尸体。 尸体身上的伤口其实不多,但都极其骇人,特别是脸上的伤口,感觉像是活生生撕下来的,而脖子上的伤口却非常的深,这也是致命伤,的确是又狠又准的一刀。 胡悦回想起了那孩子最后说的木字,这会和之前那尊雕刻到一半就被舍弃的木佛有关系吗?还有他们和那块手绢又有什么关系,手绢是无意间掉落的,还是故意为了嫁祸给林二嫂留下的? 胡悦一边思量着一边和侍者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不久,远处就传来了人马声。灯火逐近,果然是府尹大人亲自前来,跟来的还有仵作和大批衙役。倒是楚珏走在府尹的身边,显得很自在,府尹有些拘束,走路的时候也会为他引路。 府尹摇头道:“第五个了……再这样下去那就得惊动圣上了。” 楚珏走到胡悦身边道:“我已经听李大人说过了大概的情况。” 胡悦朝着府尹拜了拜:“草民胡悦见过府尹李大人。” 但是他没有下跪,府尹的脸上显然有些许不悦之色,但是奈何楚珏已然站在了胡悦的身旁,府尹也没有多言,只是对师爷道:“先生有何看法?” 师爷从一旁站了出来,他道:“禀大人,这显然是同一个人所为,而且凶手极其残忍,杀人毁尸,而每次都是半夜作案,作案的地点又都是在恩国寺以东,金水桥以西的范围之内。学生愚见,这流匪作案的可能性很小,很可能就是住在这里的丁户所为。” 府尹吐了一口气,他摇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七日后的浴佛盛会圣上可是要去金明池的呀,此时有如此狂徒。此事若不早查明,恐怕圣上必定下旨查办。我等皆有失职之罪啊。” 胡悦和楚珏对视一眼,楚珏拱手对府尹道:“李大人,既然我们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禀告大人,那么我们也不便在此停留,以免妨碍大人办案,如若还有需要问话之处,也可去鄙人府上,楚某一定尽力协助。” 府尹连忙拱手还礼,寒暄几句,此时胡悦开口道:“大人要留意那些在夜晚视力特别好的人。” 府尹愣了一下,倒是在侧的那个师爷明白了胡悦的言下之意,他道:“大人,此人说的没有错,在这黑夜之中能够引出儿童,并将其杀死,却不点灯的。说明他在夜晚看不清的情况下,依然能够行动自如。” 府尹点了点头,随后胡悦和楚珏又向府尹道别,便离开了金水桥。 二人回到观情斋,难得胡悦没有倒酒,而是给楚珏沏了一杯茶,他端着茶碗吹了几口道:“你为什么不把那手绢之事告知府尹?” 楚珏看着烛火说:“呵呵,胡兄明知故问呐,府尹现在急于结案,如若我们把此事说出,府尹可能会因为找不到凶手,直接找林二嫂定罪,所以我想这件事还是先查一下,探其底细。如若真的是有关联,那么再交予官府也未完矣。” 胡悦说:“楚兄明日之事还请务必上心,我先去探探情况,如果有了线索再回来与楚兄商讨。” 楚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抿着嘴盯着胡悦看,胡悦不自然的朝后退了退说:“楚兄为何这样看着我?” 楚珏伸手摸了摸胡悦的脸,摩擦着他的耳垂道说:“你可知你要我办的事情,我可甚是为难呐” 胡悦撇开视线笑出了声说:“现在也只有找你帮忙了,你看我难得开口求你……” 楚珏眼神更深几分,他说:“那你怎么回报我的“为难”呢?” 胡悦干笑了几声,尴尬得咧着嘴,只是楚珏凑近便吻住了胡悦的嘴,楚珏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盯着胡悦的双眼,他期盼能从着双眼中看到感情和情欲,当初第一次吻上这双唇之时,他除了冰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一丝的波澜,哪怕最是动情之处,哪怕红烛滴泪的一夜春宵之时都不会有一丝的情欲,但楚珏依然没有介怀,他并不想要打动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个人从来不给别人亲近自己的机会,他无所谓别人的取舍,就像是一个空架子一般。但是楚珏却从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探出了一丝倦意和寂寥。为了那一丝的闪烁楚珏便一直守在此人身边,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但是他知道自己这应该是动情了。 楚珏自言自语地说:“是啊……也许只是时间太长罢了。” 胡悦愣了一下,楚珏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说:“今日不赶我走?” 胡悦嘲讽地指了指窗外说:“都快天明了,你还会走吗?” 楚珏低笑一声,拦过了还在看天的胡悦,又是一阵分不清是有情还是无情,有欲还是无欲的吻,楚珏把胡悦推到了边上的床上,散开帘勾后,薄席遮掩,朦胧之间两个人的纠缠,慢慢地便传出了旖旎地喘息之声,虽然极其细微,但是却也是春色一片。 胡悦看着楚珏,他因为被吻得太久,呼吸变得非常急促,他伸手看着楚珏,明明比自己更加的深沉,为什么他就还能这样用情呢?为什么他可以一直留恋这人世间的感情呢?好像他无论过多久感情都不会消失一样。他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人?如果哪天胡悦不在了,楚珏还会这样为另外一个人动情吗? 胡悦仰头接受着身上之人的热情,但是眼神却变得更为迷茫,此人看上去深情,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却是无情的寒意呢。胡悦有些退却之意,他一直都和楚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是如此肌肤相亲,但是却依然有意无意地不让楚珏进入自己的心中。一是提防,而确实有一种害怕,胡悦害怕有一个人可以这样看清自己,而自己却又不得不去面对这样的人。如此一来胡悦就会方寸大乱,他虽身在红尘,但却不愿意缴入其中,他知道只要用情就会留下念,而这世间纷扰,那里容得有情呢? 楚珏看着胡悦的眼睛有些涣散,不悦他心不在焉,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吻上了他的眼角,他喝出的气息也是温柔似水般的温暖,胡悦干脆闭上眼睛,不去思考他不懂或者已经忘了的东西。 清晨鸟鸣,一夜春情便这般了无踪迹地过去了,只是二人都没有料到,翌日一清早观情斋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胡悦大大不满地看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被楚珏所留的痕迹,赶紧匆匆地穿上袍子,红润的唇色和青黑的眼圈都宣告了他的确一宿没睡,这请人帮忙的代价,也算是连本带利的给讨取了。 胡悦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床上没动的楚珏,穿戴整齐之后便拉开门闩,就见一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直接撞开了胡悦,胡悦被撞得转了一个身,昨晚腰部和后穴的疼痛让他不免动作有些僵硬,但也最快速度地伸手拦住了大汉,大汉见他只是一介书生,便不放在眼里,随手就想要推开胡悦,却见胡悦非但纹丝不动,而且抓着的大汉手臂的手像是铁爪一样,大汉根本无法挣脱,那来时的气焰也消了三分,只是对着屋内嚷嚷道:“叫那个姓胡的出来。” 楚珏此时终于也穿戴整齐,自然一副找人何事的表情向迎,大汉却没有那么淡定。看到楚珏出来就要冲过去抓人,却被胡悦死死的扣住无法脱身,大汉只能吼道:“阴险小人,亏得我们这般信你。你居然把我们害成如此!” 楚珏看了看胡悦,胡悦指着自己说:“兄弟,您搞错了,在下才是胡悦,他是我的朋友……” 大汉见胡悦眼角带红,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摸样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妩媚之色,他呆了呆神色,随后马上说:“怎么可能,绣珠说了,胡悦是一个长的潇洒儒雅的公子,以绣珠所言必定是一个极其英武之人,哼,没想到张得那么人模狗样,做事却那么小人。而你这般摸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女人。” 胡悦不自然的啊了一声,手里的力道也不自觉的重了几分,就听到大汉一声惨叫,楚珏捂着额头摇了摇头。大汉说:“难道你想要替胡悦这个伪君子杀人灭口吗?” 胡悦不怒反笑,不过笑得让大汉背脊发凉道:“你想干嘛?” 胡悦笑得更欢了:“你可以把话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一下子失控卸了你一条胳膊。到时候也许为了不去坐牢,真的把你给灭口了。” 大汉安静了下来,他说:“你先放手!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讨个道理!当然会说清楚。” 胡悦放开了大汉,然后指着屋内说:“多有得罪,那么这位兄弟里屋请吧。” 胡悦没有和楚珏打招呼,而是径直的往屋子里走,楚珏颇为得意的咳嗽了一声,也跟着进屋。胡悦回头问道:“楚兄别忘了要事啊。” 楚珏说:“不打紧,我先听一会,时间还早。” 胡悦也没说什么,来者是客,胡悦还是给大汉沏茶倒水。然后入座道:“兄弟有什么事,为什么说我害了你们呢?绣珠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汉说:“绣珠是我婆娘,她现在被官府的人带走了,说是和那金水桥附近杀孩童的凶手有关系。绣珠的为人我很清楚,她连杀个鸡都不敢,怎么可能去杀人呢?但是前些日子绣珠和我说,把那日捡到的血手帕交给了你,说这件事你很有兴趣,也许能查明,但是没想到你居然去报官,诬陷我的婆娘!” 大汉越说越激动,胡悦听明白了,他说:“为什么官府的人会找到绣珠?有何理由呢?” 大汉回道:“他们说有人看到绣珠夜里在死过孩子的地方逗留了很久。因为绣珠有个本事,在夜晚也能看的真切,的确从不喜欢打灯。所以官府说绣珠是杀人犯。” 胡悦说:“首别着急,我们可以去一次官府问一下。如果有何误会我会替绣珠作证说明。” 一直不出声的楚珏开口道:“兄台如何称呼?” 大汉道:“就是买豆腐的王二。” 楚珏开口道:“王二兄弟,你知道绣珠为何要去那边逗留?” 王二想要开口,但是却又欲言又止,犹豫不决得直抓着头发。 楚珏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问道:“能说说那手绢的来历?” 王二道:“其实那日捡到帕子的时候,而且绣珠说看到了那杀孩子的怪物。” 楚珏和胡悦同时哦了一声,王二说:“她说杀孩子的不是人!” 王二说到这里,显然非常的害怕,他哆嗦得喝了一口茶,继续说:“绣珠说那怪物像是一个猴儿,但是却比猴要大一些,非常的黑,看不清样子,但是有点像是那山魈的摸样。” 胡悦眼神一闪,他平淡地开口道:“天子脚下,京城之中,怎么会出现只有在人烟罕至的山里才出现的山魈呢?这里的人气都不可能会有此等怪物。” 王二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但是绣珠说那个怪物的身手特别灵活。” 胡悦插话道:“没有其他的东西跟着?” 王二摇了摇头,他说:“绣珠只是一介女流,看见这般景色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是遇到鬼了,然后我们就逃走了,在走的时候绣珠捡到了那块手绢。后来几天绣珠就变得非常的古怪,好像一直都在自言自语。我实在害怕啊……” 胡悦说:“自言自语?” 王二点头道:“问她话他就直摇头,只说不能乱说,会闹出人命的。” 胡悦看着楚珏说:“看来,楚兄一定得帮这个忙了,如果真的如我所料的那般……” 王二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抬头看着两人,楚珏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时间不早,我先离开。”说完他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交予胡悦说:“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把此物交给管事儿的人。他们不会为难你。” 胡悦起身相送,却被楚珏婉言谢绝,二人道别之后,胡悦坐回位置对王二说:“现在我得先去问问林二嫂子。” 王二站了起来,连忙拉着胡悦的胳膊说:“我也去!” 胡悦看了一眼王二:“王兄既然那么说了,那么我们就走一遭,但是至于情况到底如何,这还得看接下去的发展。我只希望王兄切勿冲动用事,否则不但害了你我,也害了牢狱之中的绣珠。” 王二点头如捣蒜,胡悦也只能收拾随身行装,带着王二一起往林二嫂的住处赶去,在去的路上,胡悦问王二:“你可见过那位林二嫂?” 王二回答道:“自然见过,她是我婆娘的好姐妹,经常一起做女工,林二嫂的手艺比绣珠好,绣珠一直都跟着她在学,近几年学的也非常不错了,偶尔能帮着大户人家打打下手,赚些碎钱。” 王二见他沉思,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但是,胡公子,那杀人如果真的是鬼怪,那我们怎么是它的对手?而官府又怎么会相信我们的说辞呢?” 胡悦摇了摇扇子,他说:“如果真的是鬼怪作祟,那也许我能找到比官府更加可靠的帮手,这还得要看楚珏的能耐。不过……你们如果还是不肯把全部的事情说给我听,那……可能就会误事了。” 王二皱眉道:“这……哎,绣珠真的只告诉我这些。” 第16章 鬼子母(下) 胡悦摇了摇扇子,忽然他停下道:“对了林二嫂的丈夫……是不是一个木匠?” 王二点头道:“是啊,他是一个木匠。但是酗酒又赌博,手艺还很一般,否则家里也不会那么艰难。都靠二嫂子一个人带着孩子苦撑这个家啊。” 胡悦说:“一个孩子……” 王二点了点头说:“是有一个小子,也就四五岁左右吧。林二嫂子极其疼爱,乳名唤叫爱儿。” 胡悦翘着嘴角说:“爱儿…那就对了……王二兄,先不用去林二嫂的家,晚上我们去一次金水桥,今日是新月,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看到你所说的那个怪物。所以王二兄弟你先回去,如果可以也先去看看绣珠,问她一些关于林二嫂的事情,特别是他孩子的事情。” 王二一脸难以置信得说:“你……居然谈到那样的杀人怪物还能笑得那么轻松?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恐怖嘛?” 胡悦被他如此一说,也为之一愣,他摸着脸说:“我……” 王二发现自己失言,便马上起身,朝着胡悦摆了摆手:“胡公子多有失言,那我先告辞了。” 胡悦站起来回了礼,只是当王二离开之后,胡悦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自语道:“也许我也是一个怪物呢……” 到了夜晚,胡悦推门而出,只是没有想到楚珏正站在门口,像是要推门。 胡悦看着他笑道:“看来东西已经到手了。” 楚珏的表情却并没有多么的轻松。他摇头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呢。”但是转而一笑,一丝邪魅之气露在嘴角道:“不过的确也值得。” 胡悦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打趣,在月光下,两个人对视着。最后胡悦开口道:“走吧。既然知道真相,那么就只能去解决这件事了。否则绣珠就只能被冤死了。” 楚珏说:“只希望我们都猜错了。” 来到金水桥边上,四周的彩灯比昨天更加多了,看来在不久圣上必定为驾临此地。远处高高的山棚(用木头、松枝搭建,并且用鲜花和彩布装饰的彩山,多见于北宋)但是依然没有多少灯火,远处看去只是一座巨大的黑影而已。 在桥中央,王二打着灯笼已经在等着两人的到来。胡悦前去,看了看四周说:“时候还早,王二兄先把灯火熄灭吧。” 王二担心道:“万一那怪物出来了,黑灯瞎火的我们怎么应对呢?” 胡悦笑这说:“如果你现在打着灯,怪物一定不会出现。” 王二只得照做,在黑暗中,三人只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宁静的夜里,偶尔有些风吹过,就这样等了不知多少时候。但是却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就在三人都以为今夜肯定不会有收获之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了类似木鱼敲击的声音,很缓慢,但是渐渐的清晰了起来,越清晰敲击声越来越快。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在那声音中传来了这样像是野兽一样的喃呢声。 王二吓的要跑,胡悦一把抓住他,低声说:“别动!” 但奈何王二实在太紧张,胡悦来不及阻止,忽然就感觉那木鱼声顿时一停,随即便是四周传来那犹如野兽一般的喘息声。 王二是一点都无法移动了,早就被吓的抖如筛糠。 楚珏果断得抢过王二手中的灯笼,胡悦也是心领神会,随即一念烛光便点燃了。 烛光一线,只听到一声怪叫,只见一瞬之间,在烛火中映出了一张犹如鬼魅般的脸,那脸庞非常小,但是牙齿外露,面目狰狞之极。脸上都是青毛,鼻子都往下塌陷。只有一个黑窟窿。 王二看到这样的一张面孔,吓得乱叫一声,便管不住自己的腿,往桥另外一端跑去。 胡悦来不及阻止,王二已经冲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胡悦却没有马上移动,他看着四周说:“楚兄切莫着急,现在还不到时候。” 楚珏只是嗯了一声,他们二人就像是石化一般一动不动。随后木鱼声又响起了。 “我要吃……我要吃啊……好饿……” 依然是这样野兽般的声音,楚珏手里的灯笼也不知何时熄灭了。四周又事一片昏暗。 只是不知何时,原本厚重的云彩所遮掩的月,此时居然露出了一角。 微弱月光投射下青灰色的光线,胡悦和楚珏之间在桥柱边上蹲着一个像是野兽一样的怪物,一个小娃子昏死在怪物的脚边,那怪物一只手抓着孩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抱着一块木头。不停的用牙齿敲击着木头,那诡异的木鱼声音,便是这样来的。而那昏死过去的孩子就像是一个泥娃一般被怪物拖拽着,而那个怪物力大无比,就像是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布娃娃一般没有什么分量。 那个怪物爪子一使劲,孩子的胳膊就不停的留下血液。孩子只能虚弱的低哼一声。 胡悦此时大声喊道:“就是此时,楚兄!” 楚珏几乎在胡悦出声的同时,便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瞬间的功夫,他就已经冲到了怪物面前,怪物抬起头看着楚珏,却没有丝毫的退却,他拽着孩子向楚珏冲去。 楚珏一个侧身,手里出现了一把通体碧绿的尺,而怪物一见到这把尺,张大着嘴巴。就不停的往后退,他把奄奄一息的孩子像是破布一般扔到了边上,手里抱着那个木头不停的往角落里缩。 就在楚珏和胡悦慢慢靠近怪物的时候,但是二人都没有想到原先那个昏死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獠牙就朝着楚珏的手咬去。 在电光火石之间,胡悦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那孩子直接扑到了胡悦的身上,胡悦只能一只手扼住他的下巴,让他无法咬下去。但是那个孩子的力气比一个普通成年人还要大好几倍,几乎让胡悦没办法挣脱开来。 一大一小两人滚到了边上,楚珏当机立断,直接拿尺朝着那个怪物身上抽去,一抽那个怪物没有任何的动作,但是和胡悦厮打的小孩却惨叫一声。 楚珏凝神,那个孩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甩开胡悦,直接向楚珏冲去。只见胡悦一把抓住那个孩子,对着楚珏喊道:“快点,把那个怪物给收拾了!我这里还能撑住!” 楚珏自然是举手就打,那个怪物非常的灵活,但是却怎么都无法从楚珏的身边闪开。看上去就像是简单的抽打那个怪物一般,但是胡悦明白,楚珏只要一个不留神,那个怪物就会消失。到时就在也没办法逮住了,所以他利用的是魁星踢斗步,此步法其实十分古老,但流传至今却只有几个简单的动作,供那些巫师作傩使用。而此时楚珏的步伐却是最完整的的,所以那个怪物无法离开楚珏周身三尺之外。 渐渐地怪物的动作越来越缓慢,而那个孩子也越来越虚弱,胡悦此时只需要抓着孩子的胳膊就可以制住他了。 直到最后那个怪物变得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木雕一般。 楚珏呼了一口气说:“好了……终于制住了。” 胡悦扣住那个孩子的穴位不让他挣脱,拉着他一起来到了怪物的边上,那个怪物像是没有生命一样。 反观那个孩子如果没有露出獠牙的话,也可谓是唇红齿白,就像是年画中出来的无锡泥娃娃似地可爱。但是只要一露出獠牙,却让人害怕的全身哆嗦。 楚珏看着孩子,那这那把奇特的尺往他面前一横,那个孩子哆嗦的就想要往后退。 胡悦冷眼看着他,说:“妖孽还想要放肆么?” 小孩看着两人,眼中充满着惊吓和戾气,但那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反而像是被困的野兽的神色,此时,一直躲在桥另一端的王二见这里已经安静了,而且楚珏又点了那盏灯笼,便朝他们跑了过来,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怪物,又看了看被胡悦压制不能动弹的孩子。他不禁大吃一惊,骇然喊道:“怎么会是爱儿!” 胡悦说:“没错,就是他一直都在袭击孩子,而原因就是爱儿早就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被这只魃鬼所附身。” 王二睁大眼睛,他完全被搞糊涂了:“魃鬼?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东西?魃鬼是这孩子,还是那个怪物?” 楚珏手里的尺依然横着深怕又什么意外,他制止王二靠近那个怪物,他说:“魃鬼原本的实体的确就是这个怪物,但是它的魂魄进入了爱儿的身体内,所以爱儿就成了魃鬼的寄体,而这个怪物的身躯则可以供它差使。不过……” 王二问道:“不过什么?” 楚珏说:“魃鬼的确以吸食人血和精气为主,但是……” 楚珏话音还未说完,只见从黑暗中窜出了一个人影,胡悦第一时间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王二,只感觉白光一闪,手上就多了一个极深的伤口。 楚珏快速地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只感觉孩子另一个手臂被扯住了。两人较力,居然楚珏还处于下风,王二见状大吼一声也帮忙拉住了孩子。 胡悦见状大喊:“小心!” 忽见又是一刀破风而过,楚珏手里只有那把怪异的玉尺,他毫不犹豫得用此一挡,玉尺居然没有断裂,而那把怪异的刀却被震飞。 胡悦冲了上去,把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一把揪住。众人发现在黑暗中躲着的是一个蓬头乱发的女人。 在月光下这个不算年轻的女人喘着粗气,像是恶鬼一般的盯着三人。三人也为之错愕,前面那居然的力量居然是从这个看上去如此单薄的女人发出的。 王二此时已经连话都没办法说完整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爱儿的娘亲,林二嫂子。 林二嫂子还想要再使力,乱吼乱叫的像是发疯一样,胡悦身上有伤,本就使不上多大的力气,被她这样冲撞之下,伤口裂开,他咬着牙拉着女人。眼看林二嫂子就要挣脱开来的时候,大批的官府衙役已经冲了过来。 林二嫂看着桥两端已经被封死,此时几个精壮衙役冲了上来,代替受伤的胡悦一把制住林二嫂,直接把她按倒在地,林二嫂整个人趴在地上只能不停的喊叫,而爱儿则像是痴呆一般看着自己的母亲拼死挣扎。 林二嫂一边挣扎一边喊骂:“放开爱儿!放了我的爱儿!” 胡悦看着像是母虎一般被人压制的林二嫂,继续开口道:“魃鬼不会杀人,但是会把那些吸走精血的孩童当做傀儡,就像爱儿一样……” 王二睁大着眼睛看着林二嫂,他说:“那……那她……” 楚珏走到胡悦身边,他扶着胡悦关切地问道:“伤势如何?” 胡悦朝他笑了笑,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还是拍了拍楚珏的手希望他放心,他继续对王二说:“杀孩子的不是爱儿,而是林二嫂。我们昨夜听到那诡异的啃噬声音其实就是魃鬼在吸食孩子的精血。但是直到那个诡异的声音消失之后,我们才听到孩子的惨叫,说明在那怪物离开之后,孩子才被杀害。” 胡悦补充道:“所以尸体上才会出现那一刀毙命的伤口,是林二嫂尾随爱儿,等爱儿吸食完精血之后,在杀害那些被吸食精血的孩童。而绣珠极有可能就是看到了林二嫂或者是爱儿才夜间徘徊在金水桥希望能够确实,却没想到被抓了。” 王二大脑一片混乱,他问出了官府也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众人看着林二嫂像是母兽一般的挣扎,最后气空力竭的倒在地上,她开始笑,笑得像是低吼一般,接着开始哭,她看着爱儿朝他伸出手,但是却马上被官府压住。 她抬头环视着众人,仿佛要用眼神来诅咒在场的所有人一样。 她的声音因为嘶吼变得非常的沙哑,她低语道:“当然要杀……如果不杀爱儿就没了!我带爱儿去老家,但是在途中闹了旱灾,当地人说在闹旱魃,要我特别小心男童,但没想到爱儿还是被那个怪物给吸食精血的,怪物上了爱儿的身,那原本的躯体就被怪物给舍弃了,我亲眼所见那个孩子半个时辰内就腐烂化为白骨,爱儿虽然现在不能算活着……但至少还在我面前,如果那个怪物舍弃了爱儿的身体,那么爱儿也会死啊!” 王二睁着眼睛,他说:“那你可以阻止爱儿去吸食其他孩子的血啊!” 她抬头看着王二,哈哈大笑说:“当然是因为爱儿肚子饿啊……他没有血会饿死啊……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挨饿吧?” 在场所有人看着这个女人,又看着那个像是傀儡一般的孩子。在昏暗的桥上,只有女人痛苦的吼声,众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胡悦冷漠地开口说:“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为了一个已经成为傀儡的孩子?” 她发疯似地喊道:“爱儿没有死啊!没有死我怎么能不为他着想!杀人!杀人算什么?算什么?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胡悦平淡的眼神中又划过了一丝神色,但很快那神色便化为死灰般的冷淡,他抬起手捏住林二嫂的下巴,强行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胡悦面无表情得说:“原本是有第二个选择的,如果你采取其他的办法,你的儿子能在没有吸食人血的情况下清醒过来,但是只要一吸血,你的儿子就已经是死了。明白么?他是被你给害死的。” 一句一句说的极其平淡,像是陈述事实一般,但却像是箭一样刺向林二嫂,林二嫂眼神变得无光,她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浑身颤抖的匍匐在地上,胡悦放开她,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孩子。 他走到孩子面前,伸出了手,就在即将要触碰到孩子额头的时候,楚珏伸手拉住了他,他说:“可以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胡悦依然丝毫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悲哀。平淡的点了点头,说完便往回走。楚珏却看着那个被定住的怪物,他手里依然抱着一个刻刀一般的佛像,而眼内居然留下了泪水。 楚珏开口对林二嫂说:“爱儿是不是非常喜欢他爹亲雕刻的佛像?” 女人已经没了神,她木然的抬起了头,机械地回答道:“是啊……爱儿说如果长大了就做最好的木匠,不会再让娘亲受苦……” 女人的泪水像是决堤一般落了下来,但是却再也哭不出一声。只能这样无声的落泪。 胡悦一直往前走,他没有再回头看,楚珏快步跟上后说:“你也发现了?” 胡悦走了很久,只回答了一句:“但可惜太晚了……” 与此同时,在这个无月的夜晚,忍受着丧子之痛的女人,木讷得坐在灵柩边,烧着纸钱,但是他们的心也想黄纸一般被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女人时不时得抽泣着,但是却再也没有办法想刚开始那样嚎啕大哭,哭对她来说已经太累太难。她只是看着孩子生前的衣物、玩具。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但具体内容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就在黄纸燃烧完最后一张的时候,忽然一阵风灌入屋内,原本紧闭的门被推开了。灵台上的蜡烛像是感应到什么似得,不停的扭动。 女人想要起身护住香烛,但此时身后却传来了女童的声音“你想要让你儿子复活吗?” 女人猛然回头,之间两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女孩年龄不大。但是眼神却非常的苍老,像是看透了一切似得。 其中一个女孩开口道:“我们可以帮你的儿子还阳哟……只是想要你答应一些东西。” 第17章 偷生庙(上) 偷生存世,非轮回相,不在五行,不在三界,永存世间,如在无间,不生不死。 时间过了很久,观情斋内却依然烛火未灭,时不时能够听到棋子敲击桌案的声音。楚珏看着棋局笑而不语,时不时为面前两人倒茶。 一子落定,胡悦的眉头为之一舒,他语调有些兴奋地说:“看来还是我棋高一着啊,老道。” 一直保持着端正坐姿的楚珏轻笑一声,仿佛对这场对弈的结局早就有所预料。他从衣襟内掏出了一盒小匣子,放在了胡悦的面前。匣子内隐约传来一阵阵清冷的香气。他语中含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玄冥子皱着眉,叹气道:“哎,可惜啊…一子之差,看来我和它是没有缘分呐。” 胡悦开怀一笑,他说:“急什么?待我用完此物,再借于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算欠我一个人情,自然是一物换一物。” 玄冥子不乐意得理了理袖子,他挑眼看着胡悦说:“老狐狸算盘打得真精啊。你还指望我像楚珏这样包养你?” 胡悦瞟了一眼玄冥子说:“你这是恼羞成怒,我有手有脚何须他人包养?倒是你这个假道士到底要当到何时?” 玄冥子伸出手指晃了两下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所以现在老狐狸你可别管我叫残梅,该称呼我玄冥道长。” 胡悦哈哈哈大笑起来,楚珏也打趣地说:“那么玄冥道长现在在那个仙山道府修行呢?” 玄冥子伸手抓了一个棋子,眨了眨眼说:“我云游道士一个,哪个道观都可以住。别看我这样,修道以来我名山古刹可是去了不少呢。当然,嘿嘿好东西也没少順。” 胡悦的眼神为之一亮,楚珏此时喝茶的手微颤一下,他轻声嘀咕道:“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秉性真是一模一样,真是一对损友啊……” 胡悦说:“难道还有这等好处?” 玄冥子敲了敲桌子,像是传授经验一般的开口道:“那是自然,首先你得搞到官府认证的度牒,随后参加几次中元节的布道大会,混个脸熟。接下来一般的小道观那是不在话下,而我走的都是传说中有奇珍异宝的地方。” 楚珏越听越觉得不妙,他插嘴道:“难道你去偷……” 胡悦故意的往后扬了扬身子,玄冥子马上解释道:“当然不可能,我是什么身份,需要用偷么?我是和他们换!用一句自古没有出现的词儿,那就叫‘双赢’!” 胡悦嘴角微微一抽,他说:“莫非你把那本……给换了?” 玄冥子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忽然说:“你说到那本书我倒是换到了了一个好东西,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你可认识一个叫灵石长老的道者,俗名叫作蒋泸的人?” 胡悦见他提起此人,他开口说:“认识,他入道修行年数也达一甲子矣。” 玄冥子凑近胡悦,但是眼睛却瞟向楚珏,他压低声音说:“此人怀有六甲了!” 楚珏说:“他是个女子?” 胡悦摇头道:“不,他肯定是男子。” 玄冥子嘿嘿一笑道:“怪哉怪哉,的确如此,他是实打实的男人,但是却怀有身孕,因为此事他没办法在原先的道观内继续住下,只能以修道辟谷之名,跑到了青云山内躲避。但是修道之人不可杀生,他……” 胡悦难得语气有了变化,他道:“莫非他准备把孩子生下来?” 玄冥子说:“你个老狐狸还真是……够直接的。难道你们一点都不诧异么?男子生子啊?” 楚珏没接话,反而继续问道:“他准备如何生产?” 玄冥子眼角跳了几下,心想:只有我一个人纠结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怀上的吗? 他看着楚珏,憋了半天说:“阁下也不遑多让啊……” 玄冥子调整了情绪,他把棋子推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这个就不好说了,因为我手里的这半颗凝神珠就是从他手里换来的,这人说来也奇怪,浑身冰冷,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会出一滴汗。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看不出年岁,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摸样,这人本就是一个怪人,现在这怪人居然要产子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奇闻异事呢?” 楚珏说:“莫不是邪物作祟?” 玄冥子摇头道:“也不像……” 玄冥子想了一下:“如果是凶煞之物,那么肯定不会那么安静,但是本人现在一点都没有戾气。所以也不像是什么凶物作祟。连他自己也安静的太过分了。而且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接人待物的自觉,虽然言语谈吐之间也算是饱学之士,但是感觉没有什么感情,是一个和老狐狸倒是很相像的人。” 胡悦说:“那虽然是奇事,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玄冥子不解道:“为什么?” 楚珏一边沏茶,一边幽幽道:“因为没有美女啊。一个大男人生孩子我有什么好看的?” 玄冥子一时语噎,他看着屋外说:“好了,既然你们都没兴趣,那么这事也就听听作罢吧,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棋盘,在那空盘之上落下一子,开口道:“这世上可是真的有偷生庙啊。” 两人为之一愣,但是玄冥子并未作解释,他拍了拍衣服,不打灯,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大摇大摆地在走向了黑夜,随后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待玄冥子走后,楚珏收着棋子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那半颗凝神珠我本来就是想要给你的。这种珠子对于普通人是没有作用的。而于你来说,只要有我在,也没有要用这个东西的必要。” 胡悦勾着嘴唇笑道:“莫急莫急,因为我要让残梅欠我一份情。别看他这模样,手里的宝贝可不少。” 楚珏拦住胡悦的腰说:“那你欠了我那么多情,怎么不见得还呢?” 胡悦依然是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笑显得有些苦涩,他说:“因为还不起啊,所以现在这样是我们最好的状况。缘起缘灭,没有过多的干涉和牵扯,那一天你不见了,我不会去找你,那一日如果我不在了……” 楚珏凑近胡悦,吻了吻他的脖子说:“我必定会找到你,你觉得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胡悦眯起眼看着手里的珠子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楚珏微微一愣,他用手抓着胡悦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说:“生死在我眼里也不是问题。”说完便吻上了胡悦的唇,胡悦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任由楚珏吻着,眼神却闪烁不定。楚珏放开他说:“你在想玄冥子最后说的话?” 胡悦微微笑着,他没有回答楚珏的问题。楚珏见他只笑不语,闭着眼吐了一口气,他坐回了位置,为胡悦倒了一杯茶,换了一个话题说:“你们口中的蒋泸是何许人也?” 胡悦看了一眼桌上的匣子,喝着茶,仿佛陷入了回忆,他说:“那是在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悦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一个穷书生,以卖字写曲为生,只是那时候更加穷,连观情斋也没有,只能借住在一间道观之内,借宿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秀才,那便是蒋泸。 蒋泸,字留逸。是金陵人士,来京便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和胡悦一样,出身寒门,只得借宿于寺庙道观之中。 平日里除了读书便就只能和胡悦一起闲聊,幸好胡悦虽然整日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但却也精通诗书论语,所以二人时常会有所讨论,说起来也算半个同窗之谊。一来二往之间交情也比别人深了许多。 蒋泸有一妻,在金陵老家待着。二人感情甚笃,蒋泸时常留信回家。而他的妻子也时常为他寄送寒衣吃食,胡悦时而也能分到一些。 十年前的端阳,蒋泸邀请胡悦一同小酌,胡悦欣然赴约。但是没想到蒋泸并不只是邀请了胡悦一人前来,还有一个和尚一起来到了饯亭内相聚。 这个和尚张着一张看不出性别的脸,按照胡悦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分不清他是男还是女,说他是男子,但是却没有一点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但是说他是女子,却也没有女子的婉约之美。总之他只能说是一个人。五官凑合在一起便是一张脸。只是这一张脸却瞧不出一丝的生气。 胡悦有些诧异,向来只知道读书的蒋泸是如何认识那么一个怪人的。那人开口道:“贫僧法号池静。胡公子有礼了。” 胡悦作揖还礼,但是眼睛依然在打量这个怪和尚。按理说和尚不可饮酒食肉,但这和尚却一点也不避讳,大口喝酒大口吃着肉馅的角黍。二蒋泸对他却十分的恭敬,胡悦不知那怪和尚什么来头,也看不出他的年岁。仿佛他整个人都只是一个空囊而已。 胡悦也是见惯怪事之人,虽然内心很怪异,但是却也没有表露出来。三人在这践亭之内一直喝酒喝到夜深,池静才起身道别,他临走时低声和蒋泸说了一句话,随后蒋泸的表情就一直都非常的痛苦,他皱着眉头拱手道别。 胡悦和蒋泸一同回去,蒋泸一路非常沉默,能到了住处,蒋泸才拱手谢道:“今日小酌,幸有兄相陪啊。” 胡悦笑着说:“留逸心中是否有什么事情?” 蒋泸皱着眉,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过去一直都说胡兄不求功名,不图仕途本不是一件好事,而如今想想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这功名利禄又能维持多少年岁呢?哎,只是我娘子一心待我,我如何能辜负她的一番情谊啊。” 胡悦听他此番言论,又想起一起喝酒的那个池静和尚。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蒋泸继续说:“我明日就准备回去了。” 胡悦问道:“哦?难道蒋兄放弃仕途之路了?你家娘子不会失望么?” 蒋泸看着手中的灯笼,他道:“寒窗十年苦读,但是却屡考不中,我若继续考下去也未必有结果。而且……” 蒋泸抬头看着胡悦说:“吾命不久矣……” 胡悦看着蒋泸,蒋泸身体并没有衰败之状,蒋泸凄然苦笑说:“所以我时日不多,还是会去陪陪娘子吧。” 胡悦说:“但你看上去并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怎么就药石罔治了呢?” 蒋泸说:“你听说过偷生庙的事情么?” 胡悦愣了一下,蒋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啊,那位池静和尚便是偷生庙的方丈。” 蒋泸说:“前些日子我路过鸡龛山下,在那里发现不知道何时有了一间小庙。庙里面在做法事。而最怪异的是,在山门之外的牛车上,停着一口棺材。棺材明显不是新棺,朱漆已是斑驳不堪。” 胡悦发现蒋泸越说这话的时候,手在不停的颤抖,白色的灯笼被他晃得险些要熄灭了。 蒋泸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进去,也许我就不用如此了。” 胡悦说:“那场法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8章 偷生庙(中) 蒋泸抿着嘴,他艰难的咽着口水,随后看着胡悦说:“胡兄…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冤鬼索命么?” 胡悦接过蒋泸手中的灯笼说:“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欲念,便不会少了冤魂。” 蒋泸说:“我可能就是遇到冤鬼了,那时我站在山门外,只是一时好奇便往里探了探头。发现这座庙里面只有一间佛堂,而念经的声音是从两旁的偏殿内传来的。我此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得往里面走,香炉内明明没有香火,却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在右边的香堂内没有佛像,只有一排一排的纸扎人,那些纸扎人都是被吊在房梁之上,纸扎人的头被白布遮掩,看不清面目,我看到这般怪异恐怖的样子吓得直往后退,但是不知道怎么脚不听使唤,就往左边的厢房内倒退着,我就是那样倒退着进到了那间偏方,就在我进入房门的一刹那,我感觉好像有一个人和我交错而过。屋内只有一个和尚,就是今日你见到的池静,他见到我时脸色大变,我以为他是厌恶我打扰了他超度,但后来我发现原来他是惧怕……” 胡悦说:“为何惧怕?” 蒋泸道:“因为我破坏了他的超度……这座庙并不是普通的庙宇,而是偷生庙,厉鬼无法投胎转世,于是他们必须要找人代替,偷生庙顾名思义就是偷生。他们找到那些刚死去的人的尸体,然后借尸还魂。” 胡悦说:“那与你又有何干?” 蒋泸捂着脸说:“池静和尚说因为在庙里面还有其他的冤魂无法投胎,他们在等我死后占据我的身体,一般性这样的情况不会等太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就回天乏术了。” 胡悦沉默了很久,他说:“偷生?嗯……你能带我去一次偷生庙么?” 蒋泸说:“这怎么可以?难道你不怕……” 胡悦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你今天把我请来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喝一壶水酒吧。” 蒋泸一时语塞,胡悦平淡地说:“那个叫池静的和尚一定还和你说了其他什么。” 蒋泸急着想要开口,但是胡悦却摇了摇手说:“但是看你现在的情况我也知道情况如何了。” 蒋泸垂下双手,他说:“是的,我的确无颜再说什么了,但是胡兄你可以放心,我不会……” 胡悦摆着手,一脸兴趣地说:“怎么会呢,蒋兄你还是和我说说吧,至于接下去我如果遇到什么事情,那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不定我还能替你相处保命的法子呢。” 蒋泸看着一脸像是有好玩游戏的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胡悦,他表情复杂的看着胡悦,拉着胡悦的手一句话都没说,很久之后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楚珏打断了胡悦的叙述,他说:“你让他拉你的手?” 胡悦纠正道:“是他拉着我。”他看着楚珏那种像是捉奸的表情,又补充道;“以表感激之情。” 胡悦想要继续说下去,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楚珏捏在手里,他抽着眼角,看着楚珏,楚珏则是一脸你继续,我听着的表情。 胡悦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叙述下去。 那时胡悦和蒋泸相约第二日便赶往城郊鸡龛山下的那座古怪庙。那座山原本不存在,但是据说在东北角需要有一座山压着,才能够让整座皇城的风水起到作用。否则龙脉会被离此处最近的一条洺河所冲。 所以这座山是从南边的丘庸山移过来的。但是历经百年,这座原本被皇家极为重视的鸡龛山却不知道何时开始便不再生草木,此后三里之内的牲畜庄家也都相继衰败枯死。而后这里便被皇家所放弃,那原本所谓的风水镇山之说也被皇家否认。这里就成了一座荒山,近几十年来成了乱葬岗。 虽然是正午时分,但是那里却一丝暖意也没有,阴沉之极,偶尔间听到乌鸦啼鸣。枯死的树枝纵横交错,这一番模样一点都没有初夏的景色。仿佛所有的生命迹象都被抽走了一般。 蒋泸带着胡悦凭着记忆一直在乱葬小道之中穿梭,终于在山脚的一处乱石堆后找到了那座小庙,说是小庙如果不是内院的一个香炉,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座庙,而四周围的枯木乱石把那座不像庙的庙掩盖的更加隐蔽。 胡悦抬头看着大门,大门上没有牌匾。他刚要抬脚踏入。蒋泸则挡住了了他,蒋泸一脸下定决心的样子说:“胡兄,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回去吧!” 胡悦打断了他的话,他从腰间抽出了扇子,指了指门内说:“哎。老实说吧,这庙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 胡悦推开了蒋泸的手臂,就在他想要进入的时候,大门像是有所感知一般,在没有人的情况下居然关了起来。蒋泸楞在原地,胡悦发现事情不对,一把拉住蒋泸,忽然从门内伸出了一只手,但是胡悦的速度更快一些,直接把蒋泸拽到了身边,而于此一瞬之间,那只怪手一下子缩进了门内,大门随后便关上。 大门一关,里面便传出了类似哭喊的声音,声音凄厉非常,随即就传来恐怖的敲门声,蒋泸浑身抖如筛糠,他恐惧的看着胡悦,连一句询问的话都问不出来。 胡悦的表情也不再玩笑,他定神凝视着大门,他拽着蒋泸,凑近他说:“蒋兄,现在你必须要听我的话,时间紧迫我没时间和你细说,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现在你一直往东面跑,无论如何都不要停下,直到看到有树木为止,你才能停下。不用挂怀与我,千万不要回来。” 蒋泸拉着胡悦的袖子,胡悦甩开他,直接推了他一把喊道:“跑!快跑!” 蒋泸撒腿就跑,他听到身后的大门发出一声巨响,随后一阵怪风窜出,风阴冷无比,蒋泸只能最后看一眼胡悦,此时胡悦已经冲入了寺庙之内,他只记得胡悦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于是朝着东面狂奔。 而身后的那股怪风却一点都没有停止,好几次蒋泸觉得就要被倒吸回去。但是他觉得胡悦最后拍他拿下的地方,非常的暖和,几次都被蒋泸逃脱,冥冥之中如有神助一般。 一直跑到视线逐渐模糊不清,蒋泸却还是咬着牙齿,又恐又惊的狂奔了很久,忽然他被一棵树枝给绊住了腿倒在草丛之中。脸上和手上都被野草割破,他抬头看着天,才发现之前那股怪风已然消失,而此处却呈现出和偷生庙附近相反的生态。这里杂草丛生,虽然非常的荒芜,但却恢复了初夏时的温度,还能听到鸟鸣声。只是杂草之旺盛和其他地区的野郊差别很大。 他喘着气爬了起来,开始呼喊胡悦的名字,但是这里哪里有胡悦的影子,他心中万分害怕不安,但是却又不能就这样抛下同伴逃跑。他挣扎许久,心想自己本就是将死之人,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贪生怕死害得朋友下落不明。本就时日不多的时间却要在内疚不安中度过,想着想着心里就升起了一股豁出去的血气。 他靠在大树底下喘了一会气,稳定下心神之后便开始往回跑。 蒋泸本就是一个细心之人,他发现这一路上草木是越来越稀少,但是他们却有着一个非常古怪的相同之处,那就是无论树木多么稀少,但是它们却都朝着一个方向生长,那就是偷生庙所在的方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但走了没多久树木是一点都不生长了。而在那之后便是乱石嶙峋,寸草不生,石头越来越多,但是这些石头都很古怪,因为所有的颜色都是灰白色的,像是石灰一样。而且非常的脆。稍微用些力气石头就碎成了小块。 蒋泸直到跑到偷生庙门口,依然没有见到胡悦的身影。他干脆一个人壮着胆进了庙,但是没想到庙内的情景和它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三间香堂,庙内的香炉很久都没有什么香火了。在这样的一个庙内,那个古怪的和尚歪歪扭扭的坐在蒲团上,他抬头看着蒋泸,扯出一个笑容说:“没想到蒋公子居然还会回来。天意啊……” 蒋泸的眼中闪过慌张,但是却依然说:“大师您说我要找到一个代替我的人,您说胡悦不合适,回去之后我本还想再找人,但是我实在不忍把此等灾祸再转嫁给他人。如果真的是天要亡我,那也是我的命,我无能为力,但是我只求大师放过胡悦,他与此事无关。” 池静一直都在笑,笑得非常的古怪,他开口道:“他是没有关系,如果我知道你找来的是他,我绝对不会让你找人的,哎,贪心,贪心呐。” 蒋泸说:“那么如此,就请大师放了胡悦吧。” 池静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放了他?放了他让他出来抢我的宝贝?既然他知道了此事自然也就没活命的机会了。否则死得就是我。” 蒋泸一听胡悦没了性命,霎时怒气和悔恨直冲脑门,他不再害怕,一步冲了上去抓住池静的脖子。但是他没有想到池静居然非常的轻,轻轻一提就被他提了起来。 蒋泸睁大着眼睛,他发现其实这个和尚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子,和那些纸片人一样,他也是其中的一个纸片人而已。但是前几日他还是肉身,蒋泸又疑又怕,但是想到胡悦便没有放手,举手就要打。 池静冷哼一声,他把手搭在了蒋泸的手上,随后蒋泸就觉得手上的皮肤开始干裂,甚至流出了血,但是血马上就被池静的手吸走,干裂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很快就移到了胳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蒋泸放下了力道。但是池静却没有放过他,蒋泸咬牙推开了池静,捂着手臂不停往后倒退,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他捂着手臂看着池静,池静缓缓靠近蒋泸,他伸出一只手靠近蒋泸的头部,蒋泸只感觉一阵阴寒,而脑袋确实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从他的额头这里皮肤开始干裂流血。就在池静的手即将要靠近蒋泸之时,一把扇子打开了池静的手臂,蒋泸抬头一看,发现胡悦挡在了两人之间,而此时的胡悦的摸样已经有了变化,他的左半边脸上浮现着古怪的纹理,像是血痕,但是那妖娆的纹理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妖艳,他微微一笑说:“大师看来是等不及了。不过我这朋友还不到时候。” 池静盯着胡悦看了很久。他开始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我小看你了。我还有一个提议,这东西可以一分为二,你我一人一半。何必贪心呢?” 蒋泸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胡悦,他觉得这个人太陌生了,相处了那么多时候却一点也不了解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口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胡悦朝他露出了平时的那种笑容,他说:“别害怕呀,蒋兄。我可不准备和一个死灵平分。不过现在你要做出一个选择。” 蒋泸沿着口水,胡悦非常平静地说:“你是要现在死,还是选择十年之后再死?” 蒋泸看着他,他说:“什么意思?” 胡悦指着那个和尚说:“他骗了你,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以吸附地气为生,根本没有什么恶鬼偷生之说,他能有此能耐,完全是因为有石灵子在,所以他可以附在人或者人形物品的身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偷生庙,他只是把你当做了一个容器而已,待你阳气耗尽,他就是你了,而你也许只是那偏厅中许多纸扎人中的一个而已。大师,你靠这样的骗术不生不死的等了很久了吧。” 胡悦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庙宇内的情况,三人一直就维持着这样微妙的沉默,最后还是池静先开口道:“那么难道你不是也想要石灵子么?有此物你也可以吸收天地灵气。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和我一样。” 胡悦冷笑一声,他说:“如果我说我有更好使用石灵子的办法你相信吗?” 池静扯着自己僵硬的笑容说:“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第19章 偷生庙(下) 胡悦说:“其实你现在的状态也是极限了,因为你根本没办法激化石灵子的能力,所以即使吸收了此处的地气,但是却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所以你还是以纸人之态现身,因为那些尸体还是尸体,没有足够的阴气尸体就会腐烂,最后你还是只能回到那些纸扎人的身上。也就是说,你无法全部利用这里龙脉镇山的灵气供养着那个东西吧,让你即使以纸人的身体也能够活动一些时日,不过过不长罢了。” 池静没有说话,他沉默的盯着胡悦说:“既然如此你我平分,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这个傻书生,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他的生死你根本不在乎。” 胡悦轻声一下,他说:“也许吧,但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怎么样,蒋兄,你是想要现在就死,还是活十年的阳寿呢?” 池静马上说:“别听他的,你真的那么干就蠢了。他根本不管你死活,听我的!再找一个普通人来,我只需要一个肉身而已。” 胡悦说:“当然,如果他不那么干,现在就死。对你来说比较实惠一些而已。你怎么可能放过知道事情的他呢?回头取他性命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蒋泸看着胡悦,又看着池静,他转头对着胡悦说:“胡兄请告之详情。” 胡悦看着他说:“我前面已经把你能明白的都告诉你了,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其实你的生气早就被他吸附了。就算你逃回家乡依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会害了你的妻子。因为下一个就是你的妻子。因为他只能依附在尸体身上,而活人身上的三昧真火则是他最忌讳的,会伤了他的元神。” 蒋泸闭上眼睛说:“胡兄我信你。请让我活下去,不管时间多久,我都想要活着。” 胡悦听到蒋泸说出此话,他的神情一阵迷离,好像这样的话他曾经也说过,只是那时间过得太长已经变得模糊的很了。蒋泸又叫了一声,胡悦瞬时眼神为之一变,随即侧转身体,借势便朝着池静的胸口掏了过去,池静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他瞬间护住胸口,但是没想到胡悦并没有对准他的胸口而去,而是直接伸出手指,点向他的眉心,在他的眉间画了一个图案,一瞬间池静就像是失去意识一般,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差别,很快池静就意识到什么,他马上护住自己的左肋处,胡悦微微一笑,随后迅速地从池静的体内拉出了一块石头,随后他递给蒋泸说:“吃了它。” 蒋泸略有迟疑地看着胡悦,但是最后还是接过那块石头,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蒋泸只觉得身体内什么东西被撤裂的一般,疼痛难耐,他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而池静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堆纸人。胡悦点燃了火,火舌像是有灵性一边四处蔓延,没多久整座庙便也烧了起来。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蒋泸,蒋泸痛苦的在地上缩成一团,他直喊着冷,胡悦却没有一丝的怜悯,他一把把他背到了背上,看着这座古怪的破庙燃烧殆尽后才离开。 他回头看了看他背后的蒋泸,说;:“那东西只能在普通人的体内安定十年,但是十年之内你也只能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红尘之间的儿女情长已经和你没关系了。至于十年之后你的选择是如何,那就看你的了。毕竟石灵子这样有灵性的神物不是人人都能承载的。它与你有缘呐。” 蒋泸硬生生的熬住了体内撕心裂肺得疼痛,他抓住胡悦的肩膀说:“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得到那个东西?” 胡悦依然笑着,他看着已成废墟的破庙…… 烛火的跳动让胡悦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他不再回忆和叙说,也没有告诉楚珏他是如何回答蒋泸的。他只是看着棋盘中那唯一的一颗棋子说:“故事到这里其实也就结束了,楚兄只需当做一个故事听罢了,我也只是当做一个故事再说罢了。” 楚珏说:“所以蒋泸在知晓他体内的东西之后,便出家修行了。不过一个普通人能够让石灵子依附十年的时间,也真是让人吃惊。而蒋泸已经远远超出这个时限了,这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现在石灵子应该就是他肚内之物。但是如果他贸然取出体内的石灵子,那就等于是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胡悦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是让他做了选择。虽然也许对他来说当时就死去也许比现在更加轻松。” 楚珏看着胡悦面无表情的叙述着,他说:“但是他的确说过不想死。” 胡悦微微一笑,他说:“我只是想要顺利的拿取那个东西而已。再说……” 楚珏说:“何事?” 胡悦看着楚珏说:“没事,这事你又有兴趣了?” 楚珏说:“有些兴趣。” 胡悦撇了撇嘴说:“那明日可一同前往鸡龛山。” 楚珏凑近胡悦,微微一笑说:“那老规矩,我继续住下了。” …… 第二天早晨,楚珏摸了床边,发现枕边人早已不在,起身见到胡悦已开始收拾行李,胡悦看着楚珏慢悠悠地穿衣服便眉头一皱,他说:“得快些,此去路程也许半日之久啊。” 花了半晌的时间才到了鸡龛山,只是这里的景色又和十年前大不一样,有了草木,却是杂草丛生,瘴气四溢。四周浓雾弥漫,终日不见日照。 楚珏看了看四周,他说:“这下真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不过要再找到原先那个庙的废墟已经不可能了。” 胡悦说:“那也未必,毕竟这里过去也是皇家的风水镇山,所以如果真的要说找,还是能找得到的。” 楚珏笑着说:“这就是你带我来的原因吧。” 胡悦打开折扇,伸手道:“楚公子,请。” 楚珏看着四周说:“草木山石都按照一定规律生长,但是如果说有石灵子的存在。应该就是生长在聚水的地方。” 楚珏看着地面的杂草说:“水源在北面。朝北走吧。” 胡悦撅着嘴看着楚珏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有水珠这样的事情何必藏着掖着呢?” 楚珏一个趔趄,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衣襟,看着胡悦说:“不藏着点我怕早晚被你榨干了。”随后露出一脸邪笑道:“各方面的榨干。” 胡悦嘴角一抽,原本的嘲讽也化为了一记白眼,值得催促道:“那就别装别装模作样了,早些找到早些回去喝酒。” 两人一言一语,来到了一处地势稍微低一些的地方,的确发现了一滩池水。池水墨绿色的,看不见底。但是却又不似浑浊污染的水,而是一种非常冷清的样子,楚珏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好冷。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这里就是当初你一把火烧了的偷生庙。此处的地气被人彻底抽掉了。” 胡悦也蹲下身,他看着湖面说;:“但为何会出现这潭水呢?” 楚珏说:“你十年前干掉的那个不是普通的死灵,普通的死灵怎么可能接触到石灵子。他生前应该是一个人,也就是说,他本来想要吸收石灵子,最后却反被吸收了的死灵,怎么着也是一个修行多年的术士,这里的地势被他改动过了。” 胡悦眯着眼说:“你的意思是他就是偷生庙,偷生庙并非是一座庙,而是指那些因为吸收不了神物,导致无法死去,却又无法活着的灵体?” 楚珏点了点头说:“没错,如果我猜的没错,偷生庙需要养料,这个养料可以使得四周的地气化为能量,帮助偷生庙聚阴,那些不正常的阴气足以供养那些死灵维持活动。但是毕竟那不是真正的适用地脉之气,所以与其说他拥有石灵子,不如说石灵子控制了这个死灵,他并非不死,而是死后被控制了。” 胡悦没有继续问话,楚珏也一概之前的云淡风轻,他朝着胡悦走了几步,看着他的眼睛说:“其实你一直都在帮着蒋泸,否则蒋泸不可能持续十年之长的时间,他也会被石灵子同化,最后成为一个‘偷生庙’。和被你所灭的那个和尚一样。这里的地气是被你抽走的。” 胡悦漠然地说;:“但是他并没有变化……” “当然有变化!” 此时从草丛中钻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那个邋遢的假道士玄冥子。 他摸了摸帽子,看着胡悦说:“老狐狸,就知道你不会放手,还没兴趣呢,骗鬼!” 胡悦说:“看来此事你也知道一二。” 玄冥子道:“我就一个局外人。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蒋泸十年之后本不会死,因为石灵子在他体内已经同化。石灵子就是蒋泸,蒋泸就是石灵子,他也许不再是一个人了。就像公子爷说的,他是一个偷生庙儿了。不过现在石灵子要从他体内而出,那这就是变数了。由此变数老狐狸你怎么可能不来看看?” 楚珏平淡地说:“这就要看他是想要以一个普通人的情况入轮回,还是永世不再为人的活着。” 胡悦听到楚珏此话,肩膀为之一颤,但是只有那一丝的变化后,便像是凝固的冰块一样再没有其他的表情。 玄冥子看了一眼胡悦,说:“老狐狸其实最后就是用此处的地气帮助蒋泸同化石灵子,不过……” 胡悦低声看着湖面说:“我没想到他真的准备把石灵子给我……” 玄冥子同样蹲下身体,他朝着潭水扔了一块石子说:“对于那种神物来说,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肉身。所以他们在不断的给死灵偷生的同时,其实就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偷生方式。五百年一个天劫,不外乎如此啊。而蒋泸的命格非常合适,再加上老狐狸告诉他必须远离红尘这一点,其实就是帮助他同化体内的石灵子的。如果不是他放弃石灵子的话,也许他可以靠此飞升为仙,但那笨蛋居然说要言而有信,还说要不失信于人?还说什么欠别人的一定要还。你说他脑袋是不是也被石头同化了?还是说他忘不了你救他的那份情,死都要想着你?” 楚珏故意得咳了一声,朝着玄冥子投去了警告的眼神,玄冥子马上闭嘴。 胡悦并没有理会玄冥子的话,继而问道:“这些事是蒋泸告诉你的?” 玄冥子看着这潭湖水说:“是,而且当初他并不知道这里的地气出现这样的极端变化是因为你帮他同化石灵子的缘故,但当我告知。出现极端地貌变化的可能性就是地气流失的缘故。加上这十年来他修行也有些成就,所以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玄冥子摇着头继续说:“地气是被你给引入石灵子呢。所以蒋泸才能活到现在,而至于十年之命也是你唬他的,如果他知道不会死的话,我相信他应该不会看破红尘,如果破戒,这石灵子马上就会反噬。届时他性情大变,就会成为那个死灵一样的存在。他知道真相后越想越觉得亏欠你太多,就准备把珠子还给你。” 胡悦轻声的笑了一下。他说:“大概是这样的吧,总之现在石灵子即将要出来了。你关注的也是这个吧。” 玄冥子耸肩道:“那是自然,不过因为我和蒋泸,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他灵石长老才对,我和他也算是道友。自然要助他一助,所以你这凝神珠可是借给他用来保命的,这还需要我还情于你么?” 楚珏动了动嘴唇,但是忽然想到什么便不再多说,静静的看着胡悦。而胡悦也一时语塞,不过随后他便笑道:“当然不用了,毕竟我手里可是多了石灵子这样的神物。也算是一物换一物吧。” 玄冥子一脸鄙视,他拍了拍衣襟说:“精得和狐狸似地,亏人家死都惦记着你,算了差不多就这些时间了,那么我就自己去取珠了。” 楚珏看着玄冥子的背影说:“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间更加有趣的事。” 胡悦问道:“何事?” 楚珏看着胡悦的眼睛说:“你没你自己想象中那么淡漠。” 胡悦轻声笑了一声,那潭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涟漪。 第20章 弈谏(上) “叩棋子,落灯花,何人破?何人守,一盘弈局天下知。” 一个老者蹲坐在街边的屋檐下,身上残破不堪,蓬头垢面,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棋盘,但是却没有棋子,老人单一地用棋子敲打着地面,毫不理会天色已晚,再过不久就要起风下雨了。 路人问道:“老人家那么晚了?你还在摆摊吗?” 老人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不停的重复着:“待何人,待何人……” 旁人劝道:“算了,看样子是个疯子,别管了。” “哎,老人家,这包饼你收着,饿的时候拿去充饥。还有这把伞,你也带着,这天在不过一刻就要下雨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老人依然敲着地面,忽然那个赠伞和饼的年轻人起身时不小心踏入了他的空棋盘,老人忽然停下了敲击,他抬头看着那个年轻人,眼神阴郁得可怕,两个路人不禁往后倒退,老人沙哑地开口道:“小子……你入局啦!” 两个年轻路人看到他这般麽样,吓得魂不守舍,三步并作两步得往前赶路。 老人抬起头看着天,天乌黑一片,他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眼前的这局棋盘。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伴着磅礴大雨落下,渐渐地笑声变得细微,最后被这大雨所掩盖…… ********* 船舫内一片歌舞升平,添酒燃灯一片繁华。 “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听客等着那当心一划之音,但却久久没有落下,胡悦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眸问道:“虹翘姑娘怎么停下来了?” 虹翘收起琵琶,她微微蹙眉道:“因为胡公子没有认真听奴家弹琴呐。” 胡悦说:“怎么会呢……” 虹翘撅着嘴,但是美目一转,便笑道:“楚公子好久没来了吧?胡公子可是寂寞了?” 胡悦干笑了一声,他重新拿起酒杯指着虹翘道:“虹翘啊虹翘,你可把我想的太没事做了,我前些日子……” 虹翘打断胡悦的话,笑道:“公子听曲习惯敲着手指,特别是奴家唱到动情之处更是如此,但今日公子却只顾着喝酒,虽是听曲,但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事情吧?” 胡悦被她那么一说,只有尴尬得往船窗外瞟,虹翘顺着他的目光也看着窗外,虹翘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的多情便化为无奈的神色,她转开话题道:“明明都已是六月了,可是为什么这天却一点都不热呢?” 胡悦看着天说:“现在按理说,已经进入小暑了。的确怎么样都该温风起了。” 虹翘说:“但是别说温风了,现在这儿的风一吹就让人骨头冷,这不我年冬置下的褂子,现在还不敢收起呢。今年好像天气一直都是那么阴沉沉的,真让人不舒服。” 胡悦敲了敲边上已经睡着的同伴道:“这得问问玄冥道长了,这天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玄冥子被胡悦那么一推,顿时醒了过来,他摸了一把脸问道:“走了?好,继续去那儿喝?” 胡悦说:“看来你还真的不要听曲子啊。” 虹翘白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连忙说道:“这是什么胡话,我怎么会不爱听,就是因为喜欢听,所以才沉入其中,乐而出神,游历与瀛台仙境而不知所归。此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一会闻呐。” 虹翘被玄冥子这一番说辞说的只能眨眼,过了好一会才难得露出羞涩之情,拿着扇子遮住半边脸道:“呵呵,道长赞谬了。” 胡悦敲了敲桌案道:“好了,那么你还是帮我们继续解释一下,这天气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之怪吧。” 玄冥子拍着腿看着外头的天说:“节气,天道也,非人力所能为之,天道无为,自有定论。你问我一个凡人这天道之事,那不是瞎扯淡嘛。” 胡悦说:“天道自有天道行,四时节气自有其道,但如今已入小暑,本是暖风吹,蟋蟀鸣。现在你看,我估计你棉衣还没脱呢。” 玄冥子眼神一转,他说:“笑话,我一个修道之人,早就寒暑不侵了,不过……你的意思是这天时来迟,非是天数,而是人为?” 胡悦朝后靠了靠,神神叨叨地说:“这也许也不是人为吧。但是最近怪事的确越来越多了。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玄冥子在杯中到了一壶酒,虹翘摇动手中团扇,悄然坐到了二人边上,玄冥子压低声音说:“老狐狸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胡悦说:“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却听到过一件和此事有点联系的听闻。” 虹翘听到有秘文可听,便急着催促道:“公子快给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传闻?” 胡悦半眯着眼说道:“我听说先帝有一位梅妃,虽没有子嗣,却长期住在宫中的,而且地位非同一般嫔妃。先皇称她为天下第一弈师。” 玄冥愣了一下,他说:“能被先皇如此赞誉,那可是了不得的奇女子啊。” 胡悦说:“正是如此,而这位梅妃做的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就是‘弈谏’,那时先帝在位期间。北狄来犯,先帝却因为南疆的战事刚平息,靖国公三军回转不及,但若先帝御驾亲征,那京城空守,而且当时天时也像如今一样变得非常古怪,在先帝犹豫之际,这位梅妃以一盘棋,结了先帝之难处。利用空隙,调整三成兵力,故布疑阵,使得北狄不知虚实,入冬之后,敌寇便无法攻击,而此时我军有一冬一春之时,再战之时,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乃是胜券在握,而这位能够洞悉天时之奇女子便被先帝称为三百年内,天下第一女智。” 玄冥子说:“那你说她和这天气又有什么关系?” 胡悦说:“我记得先帝驾崩,好似天也出现过类似的状况,又有人上表进谏,说一定要注意水患。并且提出了开凿运河之事。圣上登基首要三事中就有一件是开凿漕运,而后三年,只要雨季就会发大水,但有了漕运,粮食得以南北互通,而大水也因为漕运的开通有所缓解,虽天灾而不至人祸,而最奇怪的事,进谏的方式依然是通过棋局,两次棋局都解开了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那盘棋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人的功劳还是棋局本身的功劳现在都已经无人得知了。” 玄冥子说:“莫非你觉得两次进谏的棋局是同一个?” 胡悦说:“这就不知道咯,不过据说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见过这个梅妃。甚至有人传言她已经薨逝多年了。” 玄冥子说:“但是如果她真的薨了,那至少也要有谥号,而今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嘛。” 胡悦说:“对,怪就怪在现在这位知天时天命的梅妃,却像是再没有此人一般,不知生死。而宫中传言并没有此人,也就是说她并不是真的存在。‘梅妃弈谏’的典故也像是那传奇小说一般,变得摸不到棱角。” 玄冥子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此事?难不成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胡悦撇了撇嘴说:“你以为每个人都想你一样么?” 胡悦说:“我是听那些老宫女说见过她,是个极其美丽的人儿。” 玄冥子说:“这才是重点,胡悦关心的永远是美女。” 胡悦咳嗽了一声,他说:“我好奇的不是她,而是那盘棋局。” 虹翘笑道:“要知道细节我也有办法。” 两人看着笑得异常得意的虹翘,胡悦哦了一声,虹翘说:“我认识一位乐师,他曾经是教坊中人,而今为皇宫演奏,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是当今太后身边的红人,所以……” 胡悦说:“你想要引荐我们去见他?” 虹翘得意得摇头道:“呵呵,何止如此,我能让你们见到当今太后!” 胡悦和玄冥子相对一看,异口同声得说:“那就不必了。” 虹翘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两个布衣黔首,有机会见到当今太后,居然像是要他们去见鬼似的。她问道:“为何?” 胡悦看了一眼玄冥子说:“我们一介草民,没有这个福德而已。” 玄冥子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看了折寿不如不看。” 虹翘说:“难得有机会呢,不过也罢了。那么这次尚春会之后,如果我遇到了李大人便问问他。” 两人点头称是,随后各自嘿嘿一笑。便不再提此事了。 等离开了船舫,两人走在路上,玄冥子先开口道:“你不愿意见皇家之人是不是因为不能被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胡悦背着手看着玄冥子说:“你不见皇家之人是不是因为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过去的身份?” 两人又是相视而笑,胡悦说:“不过这事的确和天时扯上些许的关系。” 玄冥子挑着眉毛说:“所以‘他’才没出现?果然还是为了他呀。” 胡悦没有回答,玄冥子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搭把手帮忙?” 胡悦莫名地看着玄冥子说:“你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搭把手吗?他的能为我至今也没办法看透,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玄冥子难得沉默不语,他开口道:“老狐狸,你是怎么认识那么一号人物的?” 胡悦摇着扇子,他说:“观情斋的地契是他的,严格来说他属于我的房东。” 玄冥子嗯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胡悦说:“就这样了,他是房东,我是房客,同样好酒,他见我酿过‘染香’酒,然后我们便熟络起来。” 玄冥子听得直抓头发,他说:“难道你没问他打听过他的来历?没事就能借到青龙戒尺,还能那凝魂珠用来做赌注?看到石灵子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物可以连个眉头都不皱的人,你不觉得这样就算来一句他是皇亲国戚也糊弄不过去吧?你平日不是最是机敏吗?怎么对上楚大爷就整个没心没肺呢?” 胡悦瞥了一眼说:“他也没问我的来历,而且至今没有害过我。我为什么非要挖空心思地去刨人家老底呢?还有就是……” 玄冥子冷冷地盯着胡悦看着,胡悦看着他的眼神没法继续说下去,他问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玄冥子淡淡地扔下一句:“你对人家动情了。” 胡悦表情一滞,但是马上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你说什么?” 玄冥子依然看着他,他说:“你对楚珏动情了。” 胡悦苦笑着说:“我要是能对人动情,我就不是胡悦了……” 玄冥子冷笑道:“动不动情那是你的事情,而且单说此事,如果你没有插手的话也不会说起它,你在那教坊之中也算是个名人,你会不知道虹翘她认识那个靠拍太后马屁上位了的李大人?嘿,老狐狸不就是想要借着别人的手来打探么?而且关键一点还是,你是不是怀疑这件事和我有关,所以才拖我来,试探我?” 胡悦微微一笑并不否认,他说:“残梅兄只猜到其一,却不知其二。” 玄冥子拉着脸问道:“还有什么缘由?” 胡悦勾着嘴角笑道:“这个理由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想要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棋局。” 玄冥子拍了拍衣服,瞥了他一眼说:“哼,葫芦里不知卖什么药,难得你也肯为别人卖力,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吧,据说最近在夜晚经常看到有人设棋局。” 胡悦打开扇子,看着玄冥子,玄冥子抱着双臂继续说道:“设棋局的人只有在夜晚才会出现,但是一到白天就没有了。只是地面上都会有用石子摆出的棋局。” 胡悦笑道;:“还真风雅……” 玄冥子歪嘴道:“风雅吗?邪门才对吧,据说所有试图去破棋局的人都莫名的死掉了,最可怕的是,只要有人踏入这个棋圈子,也会死掉。人家现在看到有人下棋或者地上有一个圈就躲得远远的,甚至看到地上有模糊的影子都不敢走过去。生怕就那么莫名其妙的送命了。” 胡悦敲着扇子,若有所思道:“残梅,你说咱们现在到处逛逛能遇到这事吗?” 玄冥子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和你不同,只对咒符之术感兴趣,对这种会死的人的事情谨谢不敏,你还是找你另一个酒友吧,他比我能耐大多了,而且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吧。” 说完他摆了摆手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胡悦走在石板路上,想起前面的事情便不住地发笑,随后便哈哈大笑,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凄凉,胡悦扶着墙,他轻声地说道:“我这样的人也会动情?” 就在胡悦赶回观情斋的同时,在旧城景龙门的通道内走出了一个人影,天色太暗看不清来者的样貌,而在通道的尽头还站着一个人,站着的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是却没有回头。 来人点亮了一盏油灯,在微弱的灯火之下,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眸子,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城门之外,仿佛在等什么人一般。 不知两人站了多久,其中一人动了动身,开始往回走了。 在黑暗的通道内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时辰快到了吧?此事必须速办,还望阁下大力相助啊……” 另一个人没有回答,女子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两个字:也罢,这是天意。 女子最后说了一句:“当初你为何助我?” 那个人停下了脚步,发出了一声轻笑,随后便离开了。 女子熄灭了油灯,太过匆匆,所以看不清她的眼眸中的神色。 第21章 弈谏(中) 胡悦踏着月光,手里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得往回赶,来到门口,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略微有些吃惊道:“楚兄好些日子没来了,怎么三根半夜才来?” 楚珏不以为然地笑道:“白天你人不在,我白来一次。心想你晚上总该在了。怎么回事?怎么喝得那么醉了?”说完便伸手摸了摸胡悦的脸颊,胡悦转头避开了楚珏的触碰,他赶紧推门,略微有些歉意道:“那楚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楚珏看着准备烧茶弄水的胡悦,开口道:“给你带了一些景龙门那边的红果子,顺便问问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胡悦手里捏着茶叶罐,他回头看着楚珏说:“看来楚兄是等不及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再接机稍微抬高一下报酬?” 楚珏还沉浸在自己的打算之中,听到胡悦的这句话,那原本冷峻的脸变得有些滑稽,他说:“急不急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他伸手送上了一块红果子,在红果上面有一朵梅花的红印子。 胡悦认真的思考一番后回答:“暂时我只能做到这一点,而抛出去的砖是否能引出真玉,那就得看运气了。不过我这几天的走访,发现查这事儿的不止咱们一家。” 楚珏低声笑了一下,他顺手拿过了胡悦手里的茶叶罐,熟门熟路的给自己泡上了茶水。 他把另一杯推给胡悦说:“你放心,此时你介入比我介入来得好。而且你不是也想要知道真相吗?” 楚珏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那块玉的色泽温润,乃是一块上好的白玉。楚珏说:“这块玉是你另一个砝码。” 胡悦说:“和那位‘梅妃’有关系?” 楚珏呵呵笑了起来,说:“看来你还是对美女这事感兴趣啊。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头,至于故事的结局我也不知道。关键是必须要在其他人找到他前先找到他。” 胡悦撇了撇嘴说:“那么些线索,太少了,我知道的也就是当初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一个知天命的人所犯的错误,但是如今,你说天时将至,你说再不找到他事情就麻烦了。但是这件事情对你到底是何关系你都没告诉我。” 楚珏指着胡悦的鼻子,低声说:“知道的越多会让你越是麻烦,如果只是让你找人,你反而不会受到牵连。那是一个死局,只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胡悦满不在乎得甩了甩手道:“你的事情我不过问,就如同你不过问我的事情一般,虽然此事是你托付与我,但是我也不得不说,你到底打什么算盘,这让我有些不得不提防啊。” 楚珏想了一下,最后开口道:“此事关系的不单单是王族,如果只是如此我自然不会劳烦你,但此时却因为我的一个失误所造成的祸事,我不能放任不管,如果现在不管,到时候我再介入,那么事情就得更加复杂。你要找的那个人更加不会出现。” 胡悦说:“那你也必须细说,我才能知道啊。或者楚兄还有所顾忌?” 楚珏说:“有,如果让那些不该知道我在这里的人知道了我的行踪,那么到时候麻烦的不单单只有我,自然还有你,不过你可放心,我不会连累到你,所以我现在能给你的另外一个线索就是这块玉的主人就是那个知天命者,但他犯了太大的错误,错上加错导致他成了一个被一局棋所困的鬼。鬼不是神,它比较好对付。” 胡悦喝了一口茶,他说:“世上还有你楚珏找不到的人?” 楚珏悠闲地剪了一下烛泪说:“自然没有,但是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在找。” 胡悦啧啧说:“哎,有身份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所以你想到了我这个酒友?” 楚珏眼神变得有些锐利,他说:“我可没把你当做酒友,也没把你当做可利用的对象。这点你应该清楚,如果只是当做普通朋友我为何与你肌肤之亲?” 胡悦避开了他的目光,爽快地点了点头他说:“如果要我替你办事,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这件事必须用我的方式来,因为我也听到了一些让人不舒服的传言。” 楚珏看着胡悦说:“何事?” 胡悦说:“会让人莫名死亡的棋局怪圈。” 楚珏微微蹙眉,他的目光变得更加严峻,最后他说:“哦,看来此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胡悦说:“你也把这样的传闻联系到你要找的人身上?” 楚珏微微摇手,他把玉佩递给胡悦,随后说:“记住,如果事情超出你的范围,便罢手。届时我会处理,任何你无法处理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解决。” 胡悦愣了几秒,眼神露出不解的困惑,随后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后开始从边上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把算盘,他抬头看着楚珏说:“那么咱来谈谈佣金问题吧?” 楚珏看着他的表情,眼神透着一丝的心疼,他说:“我替你做了不少事情吧?” 胡悦说:“有钱人替穷人做事那是积德,穷人替地主做事,那叫做工作。类似您是工头,我是伙计。当然得问你要报酬。” 楚珏捂着额头说:“我不是已经把观情斋的地契给你了吗?现在你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我只是一个客人而已。” 胡悦当做没听见,还在拨弄着算盘,最后指着上面的数字说:“爷您看,咱们那么算,虽然观情斋的房租您是免了,不过我也没白拿是吧……” 楚珏打断了他的报价,直接说:“没问题,你要的水魂玦我可以给你,并且助你炼化石灵子,这总行了吧?” 胡悦放下算盘,捧起茶碗递给楚珏道:“大爷,喝茶。” 楚珏无语的看着他,最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事就靠你了。如果你有危险你就把那块玉拿出来,他应该不会马上置你于死地,到时候我自有办法救你。“胡悦有些踌躇,他问道:“要是严刑逼供呢?” 楚珏露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表情,他说:“这个,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吧……” 胡悦抽着眼睛,看着楚珏喝下他递上去的那杯茶。 楚珏偷偷瞄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喝了一口茶。 第二天,胡悦便早早起来,开始为楚珏地主卖命跑腿,他的第一站便是虹翘的船舫。虹翘此时还没梳妆完毕,胡悦因为是熟客,所以妈妈并没有阻拦,虹翘看着镜子,发现身后站着胡悦,笑着说:“公子能替奴家插这只钗么?” 胡悦接过钗子,他看了看虹翘的妆容和发型说:“虹翘姑娘今日适合钗花,可惜现在的节气不对啊,否则佩戴凤仙花就好看了。” 虹翘叹着气道:“可不是么,我也等着花期开呀,但是你看这天气,别说开花了,连叶子都殃了。本来可以开始制香的,现在我只能继续用前段日子的檀香。” 胡悦眼神一转,说道:“说到此事,不知道虹翘姑娘对于昨日托付之事可还记得?” 虹翘抿了抿唇上的胭脂,笑着说:“呵呵,公子还是那么心急。不过此时我已经有了些消息。” 胡悦哦了一声,期待她的下文。虹翘说:“这件事不单单只有你一家在问呢?不过你们说的事情原由并不是同一件事。” 胡悦继而套话说:“还有其他人也在关心?” 虹翘转过身说:“公子呀,也许你听的传言有误啊。此事说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但是他却是一个瞎子。年事已高,他进谏的方式是弈局,只要能看透棋局的人,那么就可以知道对弈的目的和内容。” 胡悦歪着脑袋,重复道:“对弈?” 虹翘说:“没错,所以梅妃弈谏的典故源自于一个瞎子对天下英才所设的珍珑棋局。不单单只是针对皇家,而是所有人!” 胡悦感兴趣得喝了一口茶,眼神亮了起来。虹翘也说上了劲道,她继续说:“还有就是,这个棋局是个死局” 胡悦说:“何解?” 虹翘对胡悦招了招手,她从首饰匣子内拿出了一个折子,她说:“这件事的确说来很玄怪,昨日晚上你们走了之后,李大人居然就来了,他说有一首曲子希望我来唱唱,但是这首曲子说来很怪,唱的是一个死人的事情。我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一个关于对弈的故事。但是更加古怪的是里面所说的是一个会让人送命的棋局,并没有什么挽救社稷的壮举。而这个棋局之所以是死局是因为一来解不开的人最后都莫名的死去了,所以世界上没有人敢去解棋局。其中少数敢于解局的人,也是在于有所提示的前提下,如果没有提示便贸然入局,最后的结果都是一个死字,二来据说这个棋局本身就是死棋,是一盘下到已经不能再下的棋局,所以没有人能够解开。” 说完她把折子递给了胡悦,胡悦打开一看,微微一笑道:“虹翘姑娘,能否安排我见一下李大人?” 虹翘眨着眼说:“呀,你终于肯见他啦?李大人可是会高兴死了呢。” 胡悦一脸不想回忆过去的说:“那就……有劳姑娘了。” 就在胡悦准备起身离开之时,就听到船舱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何须有劳翘儿,贤弟要见我,只要一声知会便可啊。” 之间来人身姿挺拔,仪表堂堂,眉目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狂傲。但是与胡悦相比却又有所区别。胡悦狂傲多为傲气,而此人那份狂却多少有一丝市侩之气。和胡悦相比少了一份狂士所有的狂狷之色。 他穿着一身便服,整了整衣衫对胡悦说:“胡贤弟怎么对此事感兴趣了?” 胡悦看着他,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对他推手作揖道:“草民胡悦,见过李大人。” 这李大人,姓李名芥,字言鹤,本来是一个文人,但却醉心于政。有着一套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胡悦说:“只是好奇而已,大人知道草民一向‘多管闲事’啊。” 李芥说:“但是此事不是你能查收的,胡兄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管此事,否则可能会有危险。这件事因为当今宰相的一个门生夜晚夜读之时遇到了一个摆起摊的老乞丐,本想要施舍一下,但是没想到在那之后宰相的门生突然就死了……而且这还牵连到了宰相的公子,那一夜他也在旁。此时都惊动了圣上了。” 胡悦说:“那个门生死了,但是宰相的公子呢?” 李芥说:“没死,但是挚友就莫名其妙的亡命了,公子他整日惶惶不安,觉得下一个就是他了。” 胡悦说:“那么那个门生和公子的区别在哪里?” 李芥说:“不知道,只知道一个是碰到了老头子,而宰相公子却站在边上并没有上前。” 胡悦歪着脑袋说:“一个站得远所以没事,一个碰到了老头所以出事了,所以他们遇到的应该就是最近民间传说中的那个夜晚的棋局了……” 李芥点头道:“我也略有耳闻,所以想出了一个法子,通过这个方式引出那个人,虹翘乃是京城第一花魁,乃是天下闻名的艺妓,所以她如果能替我把这个歌词唱遍大江南北,那么自然就会引出那个提示,但是我再三思考发现此时不是很妥当,便想要来取回折子。” 胡悦问道:“那么你知道有关那个棋局的事情吗?” 李芥说:“棋局…我只知道这个棋局不是现在人所布下的,而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据说棋局在起点之时就已经存在矣,但是却直到先皇之时才被使用过一次,之后便是圣上登基之初,有一个瞎子解开过一次。两次都有非常独特的天象,所以这局被皇室秘称为‘时弈之局’。一直都被宫里人供奉在祈乾宫内,日夜有金吾卫看守,而今的天象又变了,那么当然也就是说天时将至。棋局很可能又可以被解开一次,但是如今棋局至今无人解局,而这京城却一直死人,都直接死到了宰相的人这儿来了,万一那个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夜晚路过也遇到了……那就兹事体大了。” 胡悦的颜色更加深邃了,李芥看的有些入迷,胡悦眯着眼道:“所以说大人也想要破这棋局?” 李芥看着胡悦,胡悦说:“也不一定,但是如果找到了,自然是要向蔡丞相禀报此事,如果可以贤弟若愿意搭手,那么愚兄也可以替你引荐蔡丞相。” 胡悦耸耸肩膀说:“吾志不在政,怎么样李大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夜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你就可以真正的得到蔡丞相的赏识。” 李芥有些退缩之意,他扶着桌案道:“这……有些太过仓促了吧?” 胡悦笑道:“那么这样吧,我先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事情再回禀大人?” 李芥的眼角抽搐着,他看看胡悦,又看了看暗自偷笑的虹翘,他一拍桌子说:“既然如此,贤弟都如此说了,那么今夜我们就动身!” 胡悦笑着点头,李芥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需要多带人手嘛?” 胡悦笑着摇了摇头说:“一壶酒,一盏灯即可。” 虹翘激动的双颊绯红,道:“我可否同行?” 胡悦展开扇子微笑,但是笑着的眼眸却一直都在闪烁。他低声道:“那就有劳姑娘盏灯了。” 李芥回返之后,胡悦则一天都泡在船舫内听歌喝酒,但是他遇到一些人便会打听关于那个死亡棋圈的事情,随后便用笔墨把它下来,这时光过得倒也快,很快天就暗了下去,但是李芥却始终没来。 虹翘准备好了出行的便装,带上了放风的琉璃灯笼。但是左等右等却依然没有见到李芥来,直到夜深,依然没有李芥的身影,虹翘有些坐不住了,她开口道:“胡公子,这下怎么办?” 胡悦皱眉道:“算了,我们先去吧。”虹翘套上红段子的兜帽,拿着灯笼说:“走吧。” 胡悦从口袋内掏出了楚珏所给的玉佩说:“如果有危险就拿出来,还有不要随便摸东西,更不要随便乱走。搞不好就红颜薄命咯。” 虹翘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又紧张又兴奋地点了点头。 胡悦带着虹翘来到了街上,但是二人都不知道那个摆棋局的人会不会出现,在哪里出现,但是胡悦却一点都不在乎,带着虹桥满街的乱窜,虹桥本就是教坊女子,所以也并不避讳。走在路上因为天气的缘故,依然感觉到一丝寒意,就在虹桥走的腿都哆嗦的时候,胡悦说:“嗯……这儿倒是有可能……” 说着便带着已经走不动路的虹桥继续往朱雀门出走。 第22章 弈谏(下) 这儿的夜晚极其冷清,除了些寺庙道观,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居民,所以除了偶尔能听到木鱼的敲击声,便再无其他。时而一阵风吹过,吹动了梧桐树的叶子,才会有些其他的声音。 虹翘裹了裹披风兜帽,她说:“看来今日是无果了。咱们这样瞎逛肯定遇不到啊。” 胡悦伸出手指,在幽暗的通道内,传来了和木鱼敲击声所不同节奏的声音,滴答,滴答。 胡悦的眼睛很亮,他眯着眼看着巷子深处,他说:“这里。” 虹翘激动地说:“找到了!一定是那个摆棋局的人!” 胡悦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死死地盯着前方,跟随着声音往巷子的深处走去。虹翘躲在他的身后,也慢慢往前走。 当他们转入一个狭窄的巷子内,却愕然发现,李芥竟然被人给掉在了树上,那敲击的声音居然就是他被风吹的不停摇摆,身上的玉佩所发出的响声。而李芥的表情非常狰狞,死死地盯着脚下。 虹翘尖声大叫,胡悦马上捂住了她的嘴,她吓的瘫倒在地,胡悦则朝着尸体走去。但就在他快要碰到尸体的时候,他发现在尸体的身下有一个棋局,一些散落的棋子落在四周。而他的脚已经踩在了棋局之内。 虹翘还不知情,大喊着:“李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呐,这下事情可大了。” 胡悦阻拦了虹翘的靠近,但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被那具尸体所吸引,而是被他脚下的那个棋局所吸引。胡悦想要捡起地上的棋子,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喝阻。 “胡兄!” 胡悦回头,从黑暗中慢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珏,楚珏依然一身银白衣裳,在黑暗中仿佛微微透着光亮似地。 楚珏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胡悦脚下的棋局说:“迟了一步。” 胡悦以眼神试问,楚珏摇了摇头道:“他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件事情,不插手就不会死。只能怪他太多事了。” 胡悦冷冷地问道:“此事到底如何?如果不说清楚,贤弟我可能也你泥菩萨过河了。” 楚珏听出他的不悦,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蹲下。 胡悦低首,虹翘马上把琉璃灯笼照在地面,楚珏皱眉说:“这个棋局其实并不是皇室中所保留的,但是却是按照此演变的。原先的棋局最多就是无解,不会置人于死地,而这盘死棋,却因为下棋人已经是个疯子了,彻底成了一个无解之句,而踏入棋局的人也会因为这个没有结局的棋局发狂而死。” 虹翘拉了拉胡悦的手臂,她说:“公子,那你岂不是……” 胡悦拍了拍她的手,他看了一眼楚珏,楚珏说:“看来你也是按照这个猜想走的。” 胡悦站起身,他从衣襟内掏出一刀纸说:“这就是摆棋局曾经所出现的几个地点,如果把整个京城作为一个棋局,他所出现的几个点就是他落子的地方,那么作为对弈的对手,我们就需要找到正确的步骤,这样便可以遇到那个摆棋局的人了。” 楚珏叹了一口气说:“你太聪明了,但是也太聪明所以才会估算的太快,其实我们应该等一下,而这个李芥应该是倒霉,急功近利的心态导致死期提前来了。” 胡悦哦了一声,他说:“也就是说如果接下去我们走错地方,不久以后我就得下去陪李大人上路了?” 楚珏眼神因为他那句话为之一变,他冷冷地说:“要陪自然也是陪我,这步棋我替你走。” 三人继续在街道中走,除了虹翘打着灯笼之外,其他两人根本就没有看四周的情景,仿佛在他们眼里这里已经不再是京城,而是一个巨大的棋盘,他们在其中准备着下一步的落子。 红翘手里捏着灯笼,她越走越觉得心里发寒,好像这不是夏日,而是冬天一样。而再空荡荡的街道之中,仿佛能够听到有棋子敲击的声音,上前一看发现却根本没有人,但是走过之后,眼角所划过的景象却可以看到似乎有那么一个人趴在地上,不停的敲打着地面。 红翘不敢再看四周,只是拉着胡悦不停往前走。而胡悦却低声说:“看样子,那些死掉的人都被设计成了棋子了。” 忽然在一个转角处,红翘看到那刚刚死去的李芥直勾勾的站在了一棵树下,他的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地面,嘴里只喃喃道:“只差一步……为什么解不开……” 红翘捂着嘴,拉着胡悦的闭着眼走了过去。但是走到后面,那原先虚幻的死尸越来越清晰,那些尸体只是呆呆的看着地上,或者机械的敲着地面。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 红翘声音有些颤抖,她问胡悦说:“公子……他们都已经死了吗?” 胡悦点了点头,但是没有作答。红翘想到胡悦也踏入了那个怪圈,她紧紧地抓着胡悦的衣角。但是在胡悦的严重,还远远不止这样的情景,在胡悦的眼里,那些路边的死人一个一个都是死死的盯着他,甚至有些直接冲到他的面漆,狠狠地吼着:“解开啊!不解开!就一起吧!” 楚珏说:“不要回答他们,他们只是被棋局所困的死灵,只要棋局能破,他们自然能超生。回答他们,他们的戾气会更加的重,胡兄此时你不宜开口说话。” 一路上,胡悦遭罪非常,有的甚至冲过来拖住他的腿,他一路走来已经有些狼狈,他埋怨地瞪着楚珏,楚珏也微微有些歉意。只是现在他是下棋的人,所以必须全神贯注。 忽然楚珏在一个转弯处停了下来,他淡然地说了一句:“终于落子了。” 胡悦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他跟在楚珏的身后,红翘紧跟着二人,此时映入三人眼中的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棋盘就地划分而成,但是棋盘中并没有棋子。 在这个巨大的棋盘之中蹲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老人不停的用手里的棋子敲击着地面。他抬头看着三人,只是哈哈痴笑,看样子应该是一个疯子。 “敲棋子,待天命,一局能知天下事……” 胡悦抽出手里的扇子,他说:“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楚珏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道:“破棋之人已经来了。” 但是老人还是继续敲击着地面,没有丝毫反应,恍然不知三人的到来。 虹翘说:“啊!是他啊,他……他是朱雀门外街巷羿馆的馆主。但是……开春儿那会就传闻他已经失踪了,传闻他已经死了。” 胡悦说:“看样子他也是那些死魂之一。” 老头不停地敲击,但是三人又不敢贸然踏入这个棋局之内。胡悦说:“那个李芥脚下的棋盘是有棋子的,但是你看这老者,除了手里的棋子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棋子。” 楚珏看着那个老头,他说:“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胡悦呼呼的吐了口气说:“那么大费周章,还不是你要找的人?要不今日就到此,我们先把李大人给放下来吧,他挂在那里很久了。我再找下去,估计就要拖着一群人游街示众了。” 楚珏皱眉看着他说:“我不想要今日收了那个人的尸体,明日就准备替好友你奔丧。此事今日一定要完结。” 虹翘看了看四周道:“这里应该应天门。” 在应天门前,老人坐在巨大的棋局之内,他没有看任何人,楚珏对胡悦说:“玉你还带这么?” 胡悦指了指红翘,红翘迅速把玉拿出来交给楚珏,楚珏拿着玉便踏入了圈内,虹翘紧张的看着他,但是楚珏仿佛心中有数一般他走到了老头的侧后方,然后把玉放了下去。 当玉石落地,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犹如一字落定一般。随后老头忽然抬起了头,他站了起来看着楚珏,楚珏依然保持着蹲着的姿势,老头看着楚珏居然开始哭泣,嚎啕大哭,最后直接倒在地上卷曲着身体。 他喊道:“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了!终于解开了!终于解开了!” 楚珏说:“既然解开了,那么就走吧。” 他哭着哭着,忽然从老者的身体边上隐隐的透出了另外一个人影,那个人影非常淡薄,但是同样也是老人。慢慢的,地上便出现了两个老人同时哭泣的情况。 但是其中一个的身影非常淡,透过他能够看到对面景物的样子,也就是说他并不是这世上之人。 那个蜷缩在地上的透明之人显得更加的痛苦,随后他哭得发不出声音,他不停的拍打着地面,开始疯狂似地大笑起来。 “解开了!解得好!解得好啊!总算是完了……终于完了……” 楚珏站起身,他看着那个人,那个人却是像看不见他一样,他不停的摸着地面,最后终于摸到了那块玉石,他摸着四周的地面,他抬起头,他的双眼中没有眼珠,但是却依然让人感觉他在盯着人看一样,他朝着四周喊道:“解开了!这一子要那么下呀!一子之差啊!一子之差想了我那么多年啊!” 楚珏走出了棋局,里面的双目失明的老人依然疯狂似地手舞足蹈,忽然他停了下来,他蹲下身继续看着那块玉,他开始摇晃着脑袋,最后准确的朝着胡悦和楚珏他们说:“小子如何解?” 楚珏开口道:“设者,解之,此局谓之天时,合天时者承天命也。” 老人不在狂喜,他垂下双手,喃喃道:“合天时……承天命,原来如此,到头来还是我痴了呀。这一步其实就是顺势而为啊,知天命方安天命。你……果然就是他啊。” 老人的身边出现了很多的人,这些人和老人一样目光呆滞,但是那些人面色铁青,都保持着死时的样子,他们垂着手,眼神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凶神恶煞,但是却更加的空洞无神。他们跟着老人慢慢地朝着城门走去,而老者走得很慢,但是却一点都不迟疑,仿佛身后的棋局再也和他没有关系,在城门的边上,隐约地站着一个人,随看不清容貌,但是那一丝月光投下,胡悦发现她的眼眸美轮美奂,却也是沧海桑田。老人走到女子身边,女子朝着楚珏欠了欠身,楚珏点了点头。随后人群便消失在了城门前,而胡悦却隐约间透过那微风闻到空气中飘散的一丝梅花香气。 胡悦合起扇子,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人,楚珏依然沉默不语,而红翘则是惊讶的目瞪口呆,他咳嗽一声说:“看来,二位只能到我斋房喝两杯热茶压压惊了,顺便还劳烦楚兄为我们解释一下这事的缘由?” 楚珏捡起地上的白玉,递给胡悦说:“此物就送你了。至于故事的缘由,的确需要慢慢说起。” 胡悦毫不客气的接过白玉,但是当他接过白玉之时,他为之一愣,但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虹翘指着老者说:“虽然我也很想跟你们去,但是总得有人把李大人的尸首送回去吧。这样吧,明日我请二位喝酒,顺便和我说说此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悦和楚珏对视一眼,胡悦笑道:“有酒喝,自然要去啊,先送尸体回去吧。” 楚珏叹着气说:“那么明日相见。” 第二日的晌午,暖风来至,原本没有来得及开的凤仙花也露出了花蕊,楚珏登船之后,发现胡悦已经早早来到了船舫,看样子早就喝了好几盅,这会的脸色已经露出绯姿,楚珏微微笑道:“谁说凤仙没开呢……” 酒过三巡,楚珏放下酒盅,虹翘也放下了手中的琵琶坐在了二人的边上。 楚珏开始叙述着这个故事的缘由: 先帝的后宫中并没有一位叫做梅妃的妃子,但是先帝酷爱梅花,特别是他小时候就种下的一颗白梅,更加是喜爱有加,甚至逢人就说:“此梅乃是朕的爱妃啊!” 而之后天时之变,正逢兵燹战祸,先帝想要解开存放在祈乾宫内的“天时之局”,历代先皇都说这部棋局可以解开世间一切之困惑,于是先帝便把自己所在暗香轩中,在那梅树之下不停的思考着棋局和如何解开兵燹之祸的方式。日复一日,不吃不喝。最后他发现那原本不应该开花的梅树,却因为天时的变化,开花了,而落下的花瓣的位置正巧就是棋局中破解的方式,先帝因为如此巧合,便成功解开了战祸。 此棋局再次被封入深宫,而梅妃弈谏的典故便是由先帝在自己最心爱的梅树之下解开棋局所得来。 但是,棋局却在那个时候被一个太监所窥见,而这个太监一直以来都是照顾这颗梅树的人,那时太监还是个年轻人,却也是极爱下棋,他想要再一次解开棋局。随后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研习此局,甚至到了最后因为心血过度消耗,眼睛也瞎了,无奈被赶出了宫里,最后他在梅树下埋下一块白玉,那块白玉是先帝赏赐他照看梅树的功劳所得,但是却因为他在梅树下窥视的棋局,也导致了这个瞎眼的棋痴成了一个疯子,他不停的研究,自己研究不出就请教别人,别人都看不起他,甚至最后只能沦落到乞讨街头的地步,而就在第二次天时之变之时,这个棋痴却忽然想通了一局,并且推算出了三年内必有水祸之事。他耗尽一生的心血,甚至不惜给那些当值的宦官磕头求情,而圣上在此时忽然在梦中梦到一位女子,她说有一个知天命者要见他,并且能替他躲过一祸事,拯救黎明于水火。圣上下诏找那个人,于是这个瞎眼的老人再一次进宫,为皇上接了一次棋局。 但是再那之后,老者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入局,也无法再破局,这盘棋在他看来变成了一个死棋,而此时他的命也到了尽头,最后没有人知道他死在哪里,最后到底有没有解开,只是在如今天时又变的时候,那原本的梅树再一次开花,仿佛感应着那个老者痴心不死,还在不停的找人破局,甚至至死不休。所以梅妃的嘱托便是阻止这个棋痴的怨念不停的伤害无辜,放了别人也放下自己。 三人默默地听着楚珏说着这个事情,在旁人听来这只是一个奇幻的故事,但是他们三人亲眼看见了老人匍匐在地的哀哭,以及那些因为老者执念和怨气所害死的人。因为痴妄,最后的结果却是如此无意义。 胡悦喝了一口酒,他看着虹翘说:“虹翘姑娘,也许你很快就有一首新曲了。” 虹翘的眼眶中满是泪水,她擦着泪说:“我真不知道该说这老者是恶还是悲,只能说这盘棋下的太过了,真不知道设这棋局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没有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情况吗……” 楚珏听到此言,微微一怔,手中的酒也洒出了些许,而此时天开始下起了雨。空气中仿佛还能闻到那似有若无的香气。 楚珏默默地饮下这杯酒,重复道:“是的,太过了……” 第23章 黄泉灯(上) 奈何桥畔叹奈何,三生石上定三生。黄泉此去无归路,青灯一盏待何人。 夏雨一落,荷叶就像是抹上了一层绿蜡一般,远处能够隐约地看到小舟在荷叶之间穿行,适夏得小曲也在夏雨中隐约传来。 这场雨下了很多时日,一直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蓄水的水缸已经盛满了水,滴滴答答得被雨水打着涟漪,因为雨大,路上行人很少。 此时从柳林的深处走出一个穿着蓑衣斗笠,手里提着个酒壶的人,他嘴里不时地念叨着什么,仔细听尽是些酒语醉言。微微翘起的嘴角,虽未笑,却风流。此人不是胡悦又是何人? 只见胡悦微微抬起斗笠,细长地眼角看着雨唰唰地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树林边上还有卖夏季特有的果实和种生(把豆类放在水的器皿中浸泡发芽,宋代称呼为种生,多见于农历7月期间的习俗)。在这样的梅雨天里生意不好,到了这个时间居然还没有收摊。摊主抬头看了看来人,觉得来者不会买他货物,便又低头打瞌睡了。 摊主闭着眼开口道:“少年人可是要去坐船?” 胡悦欠了欠身道:“正是如此。” “那么大雨没有船的,这儿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翻船灾事了。” 胡悦整了整斗笠,轻笑道:“我坐的船,今日一定会来。” 摊主歪着头,看似是真的睡着了。 胡悦抹了一把脸脸上的雨水,夏雨虽然非常的急,但是却没有阴寒的感觉,反而那种无法蒸发的水汽让四周变得分成的沉闷。让四周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隔离感。 胡悦一个人朝着护城河处走去,大雨中的护城河弥漫着水雾,看不清远处的景色,胡悦站在河畔,打了个酒嗝。他微微挑起斗笠的帽,眯眼看着护城河,大雨磅礴,也听不清远处是否有划船的声音,只能慢慢地等。只是的确,这样的大雨天怎么还会有船只呢? 胡悦朝着边上看去,有一对母女靠在一棵柳树下,胡悦朝她们点点头,母亲也微微欠了欠身。 这位夫人的表情有些哀伤和焦急,微微蹙着眉头,整张脸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又消瘦,在他身边是一个同样瘦弱的女孩,女孩虽然并没有那么悲伤的表情,但是却同样的清瘦。她们同样看着灰蒙蒙的湖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天色也越来越暗,雨终于停了,但是灰黑的云层依然厚重,胡悦看着天空,他喃喃自语说:“果然雨停了。” 此时从模糊的水雾中,缓缓的映出了些许灯光。摇摇晃晃之间隐约有一艘乌篷船的轮廓。 母女二人起身朝着河岸走来,胡悦捏了捏怀中的酒壶,也跟着上去,就在三人准备登船之时。从远处传来叫声“等等!船家!等等我!” 一个背着褡裢,包着头巾的年轻人朝着乌篷船挥手。年轻人那么大雨居然没有打伞也没有带蓑衣,浑身上下已经被淋了透。 他抹了一把脸,喘着气地站在了胡悦的身边,抬头看着船只缓慢地靠近岸头。胡悦问道:“如此大雨,兄台竟不打一把伞?” 年轻人一边擦着脸,一边整理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头巾说:“出来匆忙,见笑,见笑了。” 此时一直拽着母亲一角的小姑娘,指着年轻人的头说:“越拉帽子越歪。” 年轻人动作一停,更加不好意思只能干笑朝着河边看去。乌篷船终于靠岸。船夫浑身上下都穿着厚实的蓑衣,看不清他的样貌,他朝着岸上吼了一声,四个人便上了船。 但是胡悦发现在乌篷内还有三个人,他们缩在一个角落里,看样子是为了给来人空出地方。只是乌篷内非常的昏暗,一点灯光也没有。但是位置正好够他们四个人。 忽然胡悦顿了顿,猛然回首:“前面船上不是有灯光的吗?为什么现在一盏灯都看不到呢?难道船灯被这雨水给冲灭了?” 就在胡悦迟疑之时,船已经驶离了岸边,胡悦坐在靠着船头处的位置,船夫在船尾,所以他看不到船夫的模样。他朝着另外三个人看去,那三个人正好也在打量着他们。胡悦和他们其中一个最瘦的人的视线相交,那个人的眼神却非常涣散,只是这样涣散的眼神中却也有一丝诡异,胡悦只是宛然一笑,随后便转过头,看着窗外昏暗的湖面。 在坐的七个人除了互相打量其他人的样子之外,也就没有任何的交谈。也许是少儿无法忍受沉默和无聊,她拽着母亲的衣角晃了晃,轻声说:“娘,我渴了。” 妇人为难地看着女儿,显然她没有水,胡悦看了看自己的酒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有酒,孩童喝是否不太妥当?” 那个年轻人连忙放了放布袋,他说:“我这儿有水,给小姑娘喝吧。” 小女孩不敢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妇人,妇人低头谢过年轻人后接过了茶壶。给女孩喝了些水。她的脸色也稍微有了些好转,看似是赶了很久的路,实在是有些乏了,喝完水就趴在母亲的膝盖上睡去了。 年轻人朝着船夫说:“船家真不容易啊,那么大雨还作营生。本来以为下雨就没有船会来了。” 船夫没有回答,年轻人觉得有些不自在。胡悦却皱了皱眉,原本就在船上的三人中的一个开口发话道:“几位都是要去哪里?” 年轻人先回答道:“由蔡河入淮,去泗州。嘿嘿,在下只是个学徒。” 妇人因为年轻人赠水之情,也不似之前那么生疏,便开口道:“奴家所去不远,就到洙桥岸头就可以了,我爹爹因为重病,想要最后看一眼外孙女,这才连日赶路。只要过了河就到了。”说完便安慰似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胡悦微微一笑,道:“我去……” 他话还没说完,船只就开始剧烈的摇晃。船夫朝着舱里喊道:“有风浪了,你们抓紧些,如果不行,我就把船停到最近的河岸,歇歇再上路。” 女孩也被惊醒,害怕的抓着妇人的手臂,所有人都牢牢地抓着栏杆,但是即使如此,船舱外依然一片灰霾,看不清哪儿是河,哪儿是天。风非常的大,所有人除了拉住栏杆就没办法做其他的动作。夫人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拼命的搂着女儿,嘴里不停地祷告。 还没等七个乘客有所反应,船家就掉了一个头,众人提心吊胆得不敢发一言,只觉得好像小船像是一片叶子掉落在巨大的海涛之中,船一会往右倾斜,一会往右,就这样不知剧烈摇晃了多久,终于船身重重地装上了什么东西,差一点就把小女儿给撞了出去,幸好胡悦一把揽住,女孩才被胡悦拉回怀里。但是那一撞击之后,便稳当了许多。 七个人在船上等了一会,但是依然没有动静,胡悦探出了头,这才发现船家居然不见了。 此时外面已经风平浪静了,但是却停在了一个陌生的树林之中,胡悦看了看外头说:“奇怪,船家人呢?” 这是其他人都朝着船外看,但是依然没有找到人,忽然间那妇人大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在远处,漂浮着一个类似像是人形一样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船家的摸样。 胡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但是随后那个年轻人则吓得浑身颤抖,他说:“如果……如果那是船家,那么……这船是谁拴上岸头的?有人杀了他?这里能报官吗?” 他指着绳子所绑住的那颗树,这些女孩儿发出了呜呜地哭声,显然是被吓坏了。 而在林子的深处好像有灯火,而且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三个一直非常沉默的船客开口道:“看这天又要下大雨了,我们在这船上不安全,如果一不小心绳子断了,船被吹到河里,我们就麻烦了,先上岸吧。” 但是此时胡悦却说道:“如果是有人把船夫杀了,抛尸在河里,对面的那些声音岂不是对我们非常危险?万一是河上的匪类,我们去就是自投罗网。” 胡悦话刚说完,天空就像是和他开玩笑似地,打了一个响雷,随后便开始刮起大风,随时都会下暴雨的样子。而且船又开始摇晃的厉害,那绳子发出非常脆弱的嘎吱声。 胡悦叹了口气说:“看来只能下船了。” 七人刚刚下船,那绳子就像是纸做的一般,吧嗒一下便断了。那艘船被风缓缓地吹离了河岸,朝着湖中心飘去。 这下七个人见此状况,心有余悸,他们想要离开此处只有再等到有船的时候了。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周。 林子看上去不是很大,而且也不像是无人的荒林,反而有一种被修建过的痕迹,还有一条小径供人行走。 他们七个人沿着这条小径笔直往林子里面穿,这里有许多的花草,开得非常茂盛,甚至有些花草非常名贵,四周的草木景色怡人,处处透着一股雅致。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类似庭院装饰的摆设,总之这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一般。 七个人走着走着便不像之前那么害怕,毕竟这样优雅的林间小道的尽头应该也不会是什么盗匪山寨窟吧。 小女孩指着一朵栀子花说:“娘,好香。” 妇人拉过女孩的手,摇了摇头道:“不可以,也许是这儿的主人种的。” 年轻人和胡悦并排而行,小道幽静,非常的长。胡悦脱下斗笠和蓑衣,拍了拍衣裳。年轻人看着他说:“公子居然如此年轻?” 胡悦挑眉笑道:“长得年轻而已,实际上我的岁数可不小了。” 年轻人红了红脸,他弯腰而拜道:“啊,在下唐突了,希望公子莫见怪。” 胡悦哈哈大笑,却没有接他的话。年轻人自知有些唐突,他赶紧跟了上去说:“公子猜测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胡悦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兄台没有发现吗?” 年轻人说:“什么事情?” 胡悦指着最前面的三个人说:“他们仿佛来过此地,虽然这里有小道,但如果第一次来此的人,应当如你我,或者是那对母女,对此处多加观察,小心谨慎。但是这三个人却一点都没看四周的景色,已经走在很前头了,仿佛知道前头有什么。” 年轻人压低声说:“莫不是他们三人搞的鬼?把船家给杀了?” 胡悦这次没有回答,他拍了拍前边儿女孩的头说:“得快点咯,你看这天又要下雨似地。”女孩乖巧地点着头。拉着母亲的手往前赶,胡悦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周围,这里的景色苏日安怡人,但是去让人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空气好像非常的稀薄。 胡悦抹了抹脖子,小女孩忽然间拉住自己的母亲悄悄说:“娘,这里好像有人。” 妇人停下脚步看着四周,这里安静的连鸟虫之音都没有,更不要说是人的气息了。 妇人拉了拉自己的女儿,表示不要胡说。但是胡悦却同样也有人窥视的感觉,只是就连他都没有看到人影,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说:“小妹妹看到了什么样的人?” 小女孩半个身体缩在母亲的身后,她说:“一个大哥哥,手里拿着一盏灯。” 胡悦眼神一亮,妇人又向着四周看去,她说:“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连这里的天都是灰蒙蒙的,哪里来的人和灯呢?” 年轻人打圆场道:“些许只是因为小姑娘太害怕了,把树枝看做是人,把芭蕉叶看作是灯笼了吧。” 妇人微微点头,小女孩咬着嘴唇也不敢再说。再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胡悦他们看到那三人站在一处青瓦白墙的屋外,房子看上去非常老旧,但是所有的材料都是上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的别院。 三人站在屋外,却并没有进去。待到胡悦几人赶上他们才抬头说:“这里有个屋子可以供我们歇脚,等明天我们再赶路吧。” 年轻人朝着屋内看去,房内只有七个位置,上面放置着吃食和碗筷,数量正好是七份。 年轻人睁大眼睛,他沿着唾沫看着胡悦说:“这?” 胡悦说:“看来我们来此处并非偶尔,我们先进屋看看,是否还有人在此处。” 说完进了屋子,房屋内已经点燃了灯,染了熏香。桌子上的山珍海味看着都让人嘴馋。除了没有人之外,这里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但是却依然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此外,这里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是石头做的。 小女孩睁大着眼睛说:“娘,那些菜我都没吃过呢!那个小包子好像小兔子啊。” 妇人抱着女儿,也是饿了一天了。但是看到这场景,也不敢先入座。 胡悦敲敲石头做的凳子,又敲敲石头做的花瓶和香炉。他开口说:“这些东西都是用上好的汉白玉石所制作。这些菜,啧啧,别说小丫头了,连我都没吃过。” 胡悦心想,如果楚珏在此,说不定就能给他道出个名堂,可惜啊可惜,在此者乃一届穷酸书生胡悦是也。 小女孩实在饿得有些受不了,拉着母亲的手就摇着说:“娘,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妇人为难道:“可是这屋子的主人还没找到,万一不是给我们准备的呢?” 年轻人说:“但是明明有七份碗筷呢,我们正好七个人。哪有如此之巧合呢?况且一路走来,这四周的布置也非常有高雅,相比这里的主人绝对是一个风雅之人,不会对我们几个落难的人有所苛责的吧。” 胡悦坐在凳子上,拿着筷子敲着碗碟说:“就是如此,才更加古怪。这饭菜虽然可口诱人,我们中有多少人有福吃呢?为什么他能猜到我们会来到此处,别忘了还有那疑似船夫的浮尸呢。” 妇人抱紧女孩,生怕孩子忍不住跑去吃饭。年轻人看着胡悦神气自若,他抱拳道:“公子是何人?看公子这样的神情气色应该不是一般人吧。” 胡悦还礼道:“在下区区一个混迹江湖的写词文人而已,姓胡名悦,字慕之。” 年轻人整冠而拜道:“在下姓方,名鄢,我……哎,我怎么记不得我是什么人了?” 年轻人愣了愣,妇人也愣在原地,她看着胡悦说:“不对,我也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夫家姓何,我娘家姓陈,她是我的女儿,小名唤悠儿。” 悠儿抬起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又看着众人说:“你们都不记得了?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呢,我叫何悠儿,家住西大街,李家巷。娘亲你忘了么?我们家是卖茶的。” 何家娘子捂着头说:“对,对,是的。我怎么就记不得了,悠儿你怎么都记得呢?” 胡悦在看着其他三人,三人脸色灰白,没有丝毫表情。他们没有参与到四人的对话中,胡悦朝他们看去摆手道:“三位又是哪里人?可否记得过去的事情?” 三人对视,之后其中一人说:“我们三人乃是外地人,原本是要进京城行商的。” 胡悦哦了一声道:“那么就是说,你们三人记得过去的事情,而唯独方公子和何家娘子记不得了?” 何家娘子和方鄢相互对看,但是却也找不到头绪。三人中年龄略大的一个对四人说:“这个屋子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但是三人中最矮的一个人却说:“饭菜应该是为我们准备的。” 胡悦却说:“但是这里有庭院,那么就一定有主人,既然有主人那么我们干脆等到主人来了,再作打算吧。” 第24章 黄泉灯(中) 小女孩睁大着眼睛说:“娘,那些菜我都没吃过呢!那个小包子好像小兔子啊。” 妇人抱着女儿,也是饿了一天了。但是看到这场景,也不敢先入座。 胡悦敲敲石头做的凳子,又敲敲石头做的花瓶和香炉。他开口说:“这些东西都是用上好的汉白玉石所制作。这些菜,啧啧,别说小丫头了,连我都没吃过。” 胡悦心想,如果楚珏在此,说不定就能给他道出个名堂,可惜啊可惜,在此者乃一届穷酸书生胡悦是也。 小女孩实在饿得有些受不了,拉着母亲的手就摇着说:“娘,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妇人为难道:“可是这屋子的主人还没找到,万一不是给我们准备的呢?” 年轻人说:“但是明明有七份碗筷呢,我们正好七个人。哪有如此之巧合呢?况且一路走来,这四周的布置也非常有高雅,相比这里的主人绝对是一个风雅之人,不会对我们几个落难的人有所苛责的吧。” 胡悦坐在凳子上,拿着筷子敲着碗碟说:“就是如此,才更加古怪。这饭菜虽然可口诱人,我们中有多少人有福吃呢?为什么他能猜到我们会来到此处,别忘了还有那疑似船夫的浮尸呢。” 妇人抱紧女孩,生怕孩子忍不住跑去吃饭。年轻人看着胡悦神气自若,他抱拳道:“公子是何人?看公子这样的神情气色应该不是一般人吧。” 胡悦还礼道:“在下区区一个混迹江湖的写词文人而已,姓胡名悦,字慕之。” 年轻人整冠而拜道:“在下姓方,名鄢,我……哎,我怎么记不得我是什么人了?” 年轻人愣了愣,妇人也愣在原地,她看着胡悦说:“不对,我也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夫家姓何,我娘家姓陈,她是我的女儿,小名唤悠儿。” 悠儿抬起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又看着众人说:“你们都不记得了?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呢,我叫何悠儿,家住西大街,李家巷。娘亲你忘了么?我们家是卖茶的。” 何家娘子捂着头说:“对,对,是的。我怎么就记不得了,悠儿你怎么都记得呢?” 胡悦在看着其他三人,三人脸色灰白,没有丝毫表情。他们没有参与到四人的对话中,胡悦朝他们看去摆手道:“三位又是哪里人?可否记得过去的事情?” 三人对视,之后其中一人说:“我们三人乃是外地人,原本是要进京城行商的。” 胡悦哦了一声道:“那么就是说,你们三人记得过去的事情,而唯独方公子和何家娘子记不得了?” 何家娘子和方鄢相互对看,但是却也找不到头绪。三人中年龄略大的一个对四人说:“这个屋子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但是三人中最矮的一个人却说:“饭菜应该是为我们准备的。” 胡悦却说:“但是这里有庭院,那么就一定有主人,既然有主人那么我们干脆等到主人来了,再作打算吧。” 悠儿拉了拉胡悦的手说:“但是这里真的没有人呐。” 胡悦拍了拍她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了半块饼子说:“实在饿了就吃这个,千万不要动桌子上的东西,知道么?” 悠儿悄悄收好饼子,夫人感激地点头,但是却被胡悦拦阻下来。他悦朝着悠儿眨了眨眼睛,悠儿歪着脑袋把饼收好。 胡悦对着三人说:“既然来此,主人还未到,我们不如聊聊天?也好打磨时间,免得对着这些饭菜,实在越看越饿。” 那三个人听到胡悦说的话,并没有理睬他,而是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凳子上。自顾自的开始吃饭,大口吃肉,还不客气的开了一坛酒。 瞬间酒香就飘了出来,这下胡悦有些坐不住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拿起自己的酒壶,摇了摇之后发现已经没有酒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另外三个人也一脸实在忍不下去的样子。 有的没的聊了一会时间,那三人也不顾胡悦他们,胡吃海喝,根本就看都不看他们三人。也不劝他们来吃。 何家娘子蹙眉说:“既然这三位大哥已经吃了,我们吃不吃也都一样了。要不还是先吃点饭吧。” 方鄢连忙符合点头,压低声音说:“而且如果有毒,他们也该……在下的意思是,我看饭菜没有问题的。” 胡悦看着那坛酒,皱着眉说:“吃下去……可就难办了。” 方鄢哎了一声,看着饭菜说:“再不吃,照那三位的速度,我们连残羹冷炙都分不到,到时候饿肚子还得连着被这里的主人责备,还不如先吃了,到时候也不冤枉啊。” 胡悦动摇地朝着饭桌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所有人都是一脸,你再不吃你一个人守这里,我们可就不管你了的表情。 胡悦抹了一把嘴,站了起来说:“所以我才说,姓楚提出来的打赌都不是什么便宜事,吃吃吃,吃完了再想办法!” 四人犹如饿死鬼投胎一般冲到了饭桌,也加入了三个人扫荡的,胡悦发狠似地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去,就觉得肚子像是灌下了一碗冰水一般,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另外几个不停吃喝的人。也值得摇头,当他看到小女孩也在吃的时候,却故意碰落了她手里的饭碗,悠儿委屈地看着他,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老是不让我们吃东西啊,你自己都喝了酒了。太讨厌了!娘,这个大哥哥太坏了!” 何家娘子看着胡悦,她感觉这个书生没有恶意,但是为什么非不让自己的孩子吃饭呢? 胡悦咧着嘴,他靠近悠儿说:“哎,大哥哥我不是给了你饼了么?这个可是我从一个很有钱的大哥哥那里要来的,据说是皇宫里的东西,宫里的娘娘们才能吃得到的,里面有松仁,有甜枣,芝麻,核桃,还有紫苏的香料,据说娘娘们也不是平时都能吃得到的,得宠的娘娘才有吃的。你答应大哥哥就吃饼的话,大哥哥下次还会带樱桃煎儿给你吃。怎么样?如果你偷偷吃了这里的东西,以后大哥哥就不带你去吃好东西了。” 悠儿嘟着嘴拿着手里的饼,再看看胡悦,胡悦一脸哄骗的笑着。但是眼睛却瞟着其他人,那三个人看着胡悦的举动也没有多大反应,依然自顾自地吃。只是那份警惕的眼神却从眼角流露了出来。 悠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跑到角落里单独地啃着饼子。不过那饼子的确味道非常香酥,所以倒也不是非常凄凉可怜…… 等吃完喝完之后,桌子上已经所有的盆子都空了,胡悦也舒了一口气,屋外已经一片漆黑,看不出之前精致庭院的摸样。 胡悦给屋子里的烛台点燃之后,烛台的灯火一开始冒出了一串诡异的绿光,随后才开始慢慢变成了温暖的黄红色。但是即使这样的灯光依然没有一丝热度。胡悦伸手去摸火苗,手指居然没有灼烧感。 吃饱喝足之后,胡悦几人便觉得非常的疲倦,那些熏香也是有着催眠的作用。首先睡着的是悠儿,她舒舒服服地趴在了何家娘子的膝盖上,方鄢打了个哈气,看着外头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实在乏了,我们就先讲究打打地铺,明天再看看有没有船只。我们得先回去报官,那船夫可是死的不明不白啊。” 胡悦只喝了些酒水,也不如平日和楚珏一起喝的那么多,他觉得那就酒味非常的香醇,闻一下就知道是世间珍酿,但是到了嘴里却像是喝冰水儿似地没味道。喝到肚子里也没有回暖,反而身体却冷的要命。 方鄢看着胡悦,他说:“胡公子,你怎么看上去脸色那差?” 他拉了拉衣襟说道:“没事,就是夜深了有些冷。”此时坐在对面的三个人此时也已经倒头睡去,他闭目凝神默念火德经对抗者体内的寒冷。但是当他认真对抗腹腔内那股寒冷之时,那阴寒则更为剧烈,很快胡悦就觉得自己的手脚开始发麻。手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隐约地寒气。 他看了看别人,并没有什么异状,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只有他靠着口诀一直保持着清醒。但是体内寒冷的感觉让他仿佛置身在冰水之下。 他呼出了一口气,干脆也伏在桌子上,歪着头假装入睡,慢慢地他觉得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细碎,不止一个人。但是却只听到有人的声音,但是却没有人进这栋房。门是打开的,但外面漆黑一片。 胡悦微微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何时悠儿已经蹲在他的边上。只是眼神非常的迷茫。她忽然开口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胡悦撑起身子,他淡淡地说:“被发现了呀。” 悠儿木讷地脸上,发出了与她原本声音不相符合的语气,语调非常的冰冷。 胡悦坐起身说:“我是受人之托而来。” 悠儿继续问:“目的。” 胡悦摇了摇手指说:“还不能说,你也没有正面和我相间呐。” 悠儿说:“这里的人都回不去,也包括你。但是你为何不让这个小女孩吃东西?” 胡悦摸了摸鼻子,勾着嘴角说:“当然有我的理由。” 悠儿晃了晃身体,随后倒在了胡悦的怀里。胡悦推了推她,但是所有人都睡得像死了一样。胡悦走到那三个人的身边,他俯下身,发现这三个人都已经断气了。而且死了很久。身上都是一股难闻的尸臭味。 他赶紧去看何家娘子和方鄢二人。她们却没有死,和悠儿一样睡得非常的沉。 忽然胡悦朝着门外看去,窗口出出现了一个人头,它朝着胡悦死死地盯着。 胡悦不敢贸然行事,那个人头晃了几下,随后滚到了门口。那个人头胡悦发现和三人中的那个矮个子的非常相似。他转过头去,发现那矮个子的尸体居然头没有了。 之前胡悦还检查过了每一个人,但是就在他一分神之间,这具尸体的头居然就出现在了门外。 胡悦不敢大意,他把还活着的三个人拖到了一起,然后让他们分别依靠着彼此,随后咬破手指用血液花了一个圈,把三个人团团围住,忽然悠儿又抬起头,她朝着胡悦看去开口说:“你想要救这三个人?没有用的。浪费时间而已,很快你们也会和那三人一样。” 胡悦咧嘴一下,朝着悠儿的额头点了一个符咒,悠儿便歪头睡了下去。 等到胡悦安顿完三人,再转身,那三个人已经都不见了。桌子上的饭菜也全部都消失了。这里变成了只有冰冷的石头家具,让人联想到那些墓室内的陈设。 胡悦哈了口气,他觉得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快要结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越累就觉得越冷,他伸出手发现手指已经发紫了。可以想象他现在的摸样,如果在这样下去很快他自己就会冻死。想到死,他愣了一下,苦笑着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朝着三个人看了一眼,叹气道:“抱歉了,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去各自看造化吧。” 他拉着边上的桌子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走去,还没走几步,他就明显感觉门口传来了一阵寒风,把他往房内推。 胡悦只能咬着牙,顶风而行。 就在他冲出房门之时,风一瞬间停止,随后便是磅礴大雨,雨水顺着胡悦的脸颊淌下,他回头望去,发现这那是一栋屋子,而是一个坟墓而已。而坟墓上的字有些模糊,看不清晰,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 而胡悦想要保护的那三个人已经都不见了,胡悦皱着蹲下身子,想要仔细查看坟墓,忽然他感觉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他连忙转身,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 胡悦在这样大雨的冲刷之下,本就阴寒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即使默念金光神咒也已经没有办法抵御这样的感觉了。 他缓缓倒在坟墓边上,自嘲地低语道:“没想到最后居然毁在一杯酒上,哎,报应么?” 他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侧倒在了地上,此时从远处走来了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盏灯。这样的大雨既然并没有淋湿那盏灯笼。 随后便是一阵哀叹,在灯光照射下,是一双深邃的双眸。 就在那人凝视着胡悦很久,缓缓地他伸手摸了摸胡悦的脸颊,顺着他的脸颊,抚摸到了他的嘴唇,忽然他手一顿,刚想要缩回双手,就被胡悦一把抓住。 雨水已经把胡悦的发束已经冲散了,披发的胡悦在微弱地灯光之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他朝着那人笑着说:“终于逮到你了。” 终于那个人的在灯光下看清了摸样,是一个清瘦的男人,他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清白发紫的嘴唇表明他也许并非是一个活人。 就在胡悦想要去拿那盏灯的时候,那个人忽然挣脱开了他的手。他剧烈的摇着头说:“你不是那个人,你到底是谁!” 说完胡悦体内的寒气又涌了上来,他说:“我是谁不重要,不过你倒可以说说看这个你是怎么拿到的?” 那个人的容貌非常俊秀,可惜却透着死气。他冷眼看着胡悦说:“这和你无关,你怎么进来的?” 胡悦勉强地靠着墓碑指着那人手里的灯说:“我如何来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手里的那盏灯。” 那个人的表情有些疑惑,他说:“这盏灯?有什么特别之处?” 胡悦被他那么一问,反而一愣,他看着那个人,但那个人突然捂着头,他踉跄地靠在墓碑上。那个男人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容貌发生了变化,原本清秀的摸样,慢慢地扭曲,身形越来越佝偻。 最后出现在胡悦面前的是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他的眼珠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一张脸像是蜡像一样,他沙哑着说:“但你已经吃了那里面的东西,也不可能或者离开。就留在这里吧?你可以陪着他……” 胡悦靠着墓碑,他说:“你觉得你这里留得住我?还是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胡悦撑着墓碑想要站直身子,但是老人在那一瞬间已经不见了。胡悦捂着肚子,他看着坟墓,喃喃道:“糟糕,时间不多了……” 但是他现在能够保持清醒就已经使出了全力,他擦了擦额头,明知道不会出汗却也那么给自己打了打精神。终于保持意识的他开始往小道的深处走,小道越往深处,越是泥泞,原本高雅的庭院也成了荒郊野岭的样子。胡悦一个人走走停停,借着已经习惯了些许黑暗的眼睛,他大概能感觉这里应该是一个野林子。胡悦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往前走了,他无力地倒在地上,雨水冲刷在他的身上,他微微睁开眼睛。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脚。 胡悦捂着肚子,想要奋力爬起来,他艰难地坐了起来,看见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清瘦的白衣男子,这个男人的手里并没有拿灯笼,胡悦警惕地往后挪了挪,男人开口道:“我没想到你居然能撑到现在。不过现在你的确也已经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胡悦笑着说:“没想到居然是个男的,我还以为是个清冷秀美的女子呢。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放我来到这里,如果你在半路拦阻我,我说不定也就不行了。” 男人说:“你来过这里?” 胡悦摇头说:“没有来过。” 男人说:“这里不是活人能够来的地方,你虽然不是死人,但是也不是普通的活人。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你是为了救那个女孩?” 胡悦勉强地笑了笑:“与其说是为了救她,不如说是为了找到你。” 第25章 黄泉灯(下) 男人露出了森白的牙齿,他冷笑着说:“找到我?居然有人会为了找我来此?你可知我是谁?” 男人苍白的肌肤仿佛是透明的一般,他上前一步,捏着胡悦的下巴,低头看着他说:“不过你也走不了了,还不如乖乖得闭上眼睛。和他们一样。不,你不一样,你可以陪着我更久更久的时间。” 他把脸凑近胡悦,伸手摸着胡悦的眉毛和发鬓,像是非常爱惜的模样。他继续喃喃说:“也许你能代替他一直陪着我。” 胡悦被他压在身下,只觉得浑身更加冰冷,他的眼角划过周围,边上居然全部都是尸体,胡悦不想要想想他身下靠着的是什么,这些尸体有些已经破烂不堪,有些还能分辨出个摸样,只是无论再怎么破败,却没有腐烂。尸体就像是枯木一样横竖交叠在一起。 这些尸体散发着无法形容的恶臭,胡悦屏住呼吸,但是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却一把把他抱住,胡悦身上已经没有什么热量了,但是那个人依然像是能够感受到胡悦身上的温度似的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身体。胡悦发现他身上白色的衣服缠绕在了胡悦的身上,只要被那个人触碰到的地方就非常寒冷,他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出现了溃烂。那个人想要把自己给吞噬掉。 他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彻骨得寒意。被他抱得越紧,他就觉得越冷。 就在那个人抬起胡悦的下巴,想要吻上他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一把拉住了胡悦的手,用力把他拽了出来。 胡悦倒在那个人的怀里,那人的身上有着体温,这让胡悦靠在他的身上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 胡悦指着那个人说:“找到了……”还未说完,便晕厥了过去。 楚珏抱着胡悦,他看着那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是冰寒的怒意。 那个人显然非常害怕楚珏,楚珏并没有移动,但是那些脚下的尸体开始蠕动起来,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朝着那人靠去。 他死死地盯着楚珏,冷笑道:“他已经吃了这里的东西,只要吃了就只有一个下场。真难得能让您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我也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滋味啊。” 楚珏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那人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移动或者借魂了。他就像是被冰冻的水一样。他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浑身开始颤抖,仿佛身上有一座山一样的沉。 楚珏低头看着倒在自己胸前的胡悦,轻轻地摇了摇说:“不是让你别吃吗?太贪心了。” 那个人被楚珏的态度激怒了,为了做最后一搏,那些蠕动的尸体像是感受到他的愤怒以及露骨地恐惧,像是有生命一样扭在一起,挡在了他和楚珏他们之间。 胡悦费力地睁开眼睛,楚珏依然撑着他的腰,胡悦拉着他的胳膊说:“看来这局我输了。” 楚珏温柔地凑近他耳边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那些像是墙壁一样的尸体,朝着楚珏他们伸出了许多的手,那些手像是钩子一样,向着他们挥去。 楚珏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因为尸体的阻隔,他们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脸。 胡悦微微抬头,他只能这样看着楚珏,这样的冰冷地表情,他非常的陌生。那样的楚珏他并不认识。 楚珏一点都没有理会那人的话,他冷冷地开口道:“其罪之一,擅离职守。” 他朝着尸墙壁走了一步,就听到尸体像是发出了野鸡一般的叫声,随后开始一点点坍塌。 那些尸体开始渐渐的腐烂,血肉像是浆水一般往下融化,透过这样层层叠叠的尸墙,胡悦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在那双落寞凄苦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神色,害怕,他非常害怕楚珏。但是却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楚珏再开口:“其罪二,擅扣死灵。” 融化的尸体像是泥水一样,掉落在地上,但是却依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的蠕动着,朝着那人靠去,那人的下半身已经被这些尸块所覆盖。无法动弹半步。 那人捂着脸,他颤抖着想要开口求饶,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开口。 楚珏看着他,冰冷地说:“其罪三……” 就在那一瞬间,忽然从那堆尸骸中窜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拼命地拨拉着那人腿上的尸块,那些尸块则更加疯狂的蠕动和缠绕。 胡悦认出了那个打着灯笼的人,他的身体已经不完整了,只剩下一半个身体,但是却依然用一只手拼命的拨拉着。 那个人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却没有一句话,但是那双眼眸却没有半分的恐惧。 尸体很快就被覆盖住了他们,他只帮助他争取了非常短暂的时间。那人回望这楚珏,她的眼中居然流露出了一丝恳求。 楚珏却依然开口道:“其罪三,幻化人形,为祸人间。” 话语刚落,男人也已经被尸体全部覆盖,随后在尸体中窜出了一束火焰,火焰是蓝紫色地,在尸骸之中依稀可以看到白色的灯笼纸糊和竹架。火焰越烧越大,那些尸骸全部燃烧了起来。 直到燃烧殆尽,那团火焰依然没有熄灭,楚珏拿出了一个白玉瓶子,随后火焰便吸入了玉瓶之中。 但是就在进入之际,胡悦分明听到了一声哀叹。不知那声哀叹倒是是源自于谁的。 胡悦冷得直哆嗦,却依然开玩笑道:“楚兄这次算我输了……” 楚珏抿着嘴,胡悦见他依然没有行动,想要往回走。楚珏一把拉回他,他皱着眉说:“给你的东西是让你保命的,不是让你给别人保命的。如果我来的再晚一些,明年的今日我只能去你坟头给你祭酒上香了。你就那么想死吗?” 胡悦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他说:“我如果真的能死,那也是造化,能喝酒喝死那也是一种福气了。” 楚珏无言地摇着头,胡悦说:“那个女孩你准备如何?” 楚珏说:“一切只看天意。” 胡悦说:“我喝了酒,你又如何救我?” 楚珏叹着气一把把他横抱起来,楚珏说:“闭上眼睛睡吧,只要有我在,你就死不掉。” 胡悦苦笑一声,只觉得楚珏身上的暖气传递到自己的身上,一丝一毫地抵御着那严寒,便沉沉地陷入了沉睡,在睡梦中,他听到了雨水的冲刷声音。 在河岸边,亮着一盏昏暗地灯,这盏灯是这里所有的光源,昏暗但是却唯一。大雨冲刷,但是灯火却不灭,河水拍打这岸头,这样的夜又冷又黑。 在灯火之下却有着一个人,他蹲坐在岸边的树下,只有一盏灯火照着他,斑驳得树影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摸样,他仿佛和这个河岸融为了一体,但却又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胡悦看着他,他却看不见胡悦,他一直守在河边,不知道在等什么。胡悦想要问他,但是却无从问起。 灯光恍惚之间,胡悦隐约发现这盏灯照出了一个人的影子,他身着白衣,浑身有着幽幽的冷光,如月一般。但是却冷的要命,他站在那人的身后,一样看着河岸。两人一动不动,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胡悦,他的目光落寞而哀伤,他指着河岸,随后又指着那个人,胡悦只能隐约间听到他的话语:“他等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人,如果他要等的人来了,他亦会离开此处。这里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胡悦问道:“那么你想要留住他吗?” 那人歪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喃喃道:“要留住他吗?如果那个人不来,他是不是就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呢?” 胡悦觉得自己越来越远离那个河岸,白衣男子超他看了一眼,便有转头看着河面,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胡悦感觉自己正坐在一艘船上,船身摇晃,他闭上眼,想要继续睡。 “公子?公子你醒了?” 胡悦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虹翘靠在床边,而他整个人则靠在楚珏的身上。楚珏也刚刚从梦中醒来。 他看着虹翘说:“我醒了?” 虹翘认真地点头说:“公子可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若不是楚公子一直陪着你,我都要以为你睡死过去了呢。” 胡悦捂着头,他朝着身后的楚珏说:“看来这个赌,我输了。” 楚珏依然板着脸,颇有怨气说:“如若不是我看时间不对,否则你就回不来了。” 胡悦哈哈一笑,他撑起身子说:“你用了什么法子帮我逼出体内的寒气?” 楚珏含笑着看了看边上的白玉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是用黄泉灯虽然极度阴寒,但是它的灯芯却是级阳之物,乃是三昧真火所燃。” 胡悦捂着头,他看着自己的手说:“看来这次又死不成了……” 虹翘连忙捂着胡悦的嘴说:“公子莫要无言乱语,什么死不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晕过去,然后……额,楚公子就这样抱着你……躺了很久……”说着说着虹翘脸也红了起来。 楚珏却丝毫不介意,他说:“如若不是这样,贤弟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说不定就这样睡一辈子。”然后他凑近胡悦的耳旁,极轻地冷笑说:“贤弟你也死不掉,就这样睡一辈子也好,那就由我为所欲为也是甚好。” 胡悦只觉得浑身又似喝了那黄泉酒一般浑冷彻心骨,他打了个哆嗦。看着楚珏的眼神,吓得脸色发白地干笑道:“楚兄……说笑了……” 楚珏这才放开他,从床上先来,走到桌边给胡悦沏了被茶说:“为什么你会选择那个孩子?明明如果你进入那个方鄢的梦里会更加容易。” 胡悦看着楚珏说:“自然是以因为,那个孩子的梦中,是最原本的形式,成年人的梦境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有所变化,但是小孩子的梦中却是最能够反映原先的摸样,而黄泉灯只会出现在将死之人的梦境之中,此三人中只有这个孩子接触的人世间最少。也是最容易找到黄泉灯的缘故。否则我可要找很久才能遇到,还未必能够认得出来。而且,那个孩子是唯一没有迷失的人。她一直被她的母亲带着,所以并非是依靠自己的意志在行走。” 楚珏一边听着胡悦的解释,一边喝着茶。虹翘却不明白问道:“什么黄泉灯?这个和公子你晕倒有什么关系?还有楚珏公子为什么要抱着你睡?” 胡悦摸了摸脖子,发现虹翘只是非常在意,为何楚珏一直抱着他而已,他喝干水,虹翘便连忙给他填满,胡悦只能继续解释说:“翘儿可还记得最近总是有船只翻船的事情?这样的死亡很不正常,太过频繁了。所以我们的楚大公子便猜测是有人勾魂,而逃过一劫的人都说能够莫名地看到有一个盏灯人。他一直都徘徊在一个河边,所以我们便猜测可能是黄泉灯的缘故,那是可以引人进入黄泉道的灯引,但是却只会出现在将死之人的梦中,而如果活人看到,便可能有生死之忧。但是如果黄泉灯没有把死灵引入黄泉,反而扣留亡魂,那些死者就再也无法入轮回,只能一直留在黄泉岸边,陪着那盏灯了。这是违反天道常理的。 此外如果这盏灯幻化成其他的形态,如果没有找到本体的话,依然无法解决这件事情。于是我和楚兄约定,黄昏入夜之前必定找到那盏灯。可惜我输了。” 虹翘问道:“那为什么是三个被水溺亡的人…那三人已经死了啊。” 胡悦摇了摇手手指说:“还没有死透,在三日内魂魄都是在尸体身上的,所以只要能够进入那死者的梦中,我便可以找到黄泉灯。只是……” 楚珏哼了一声,接着说:“只是某人贪酒,忍不住喝了黄泉的东西,差一点就真的回不来了。我给他的画了一个饼,只要梦里吃这个便不会感到饿,可惜他看到那孩子尚有一丝气息,便想要救她还阳。哼,知道的人以为你烂好心,不过……” 楚珏目光一冷,他难得恼怒恶言相向道:“对一个一有机会就想要去死的人而言,也许只是想要抢一个名额吧。别人是抢着投胎去好人家,他倒好,抢着和别人争死的机会。” 胡悦摸了摸鼻子,他磕磕碰碰地说:“楚兄误解了,我只是因为贪杯,至于救人……” 虹翘打断胡悦的说辞,她连忙插嘴道:“那么那个孩子会复活?” 楚珏说:“不见得,如果阳寿尽了,即使她没有吃黄泉之物,依然会踏上黄泉路,但是如果阳寿未尽,那么说不定她会自己醒来。这都要看天数。”楚珏看了一眼胡悦,眼神闪过一丝冷意,补充道:“天命不可违。” 胡悦看着那个白玉瓶说:“这盏灯只是为了陪伴一个人等着某人的到来,最后等着等着,却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陪伴者,想要留住那个人,这样的想法让她把所有的亡魂都扣留在了黄泉岸边。” 楚珏吹着茶叶说:“死灵是无法回应感情的。” 胡悦没有回答,但是最后那个已经腐化的尸骸为何如此拼命地想要保护那盏灯灵呢? 虹翘蹙眉坐在凳子上,她叹气说:“那么看来这盏灯也挺可怜的。” 胡悦哈哈一笑说:“还是一个美人呢……” 楚珏依然怒气未消,只是看着胡悦满不在乎的脸便也毫无办法发火,他开口道:“不管怎么说,灯还是灭了。” 几日之后,有人传言原本溺水而亡的何家小女悠儿,居然在死后三天又活了过来。别人问起,她只记得,和母亲以及几个船客来到了一处密林,在那里有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哥哥就是不让她吃那里的东西,之后她便睡着了,睡醒之后便已在自家之中。 众人听闻,皆为之而奇乎。 第26章 栖凤(上) 《闻见录》:“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 中秋,夜如昼。十里灯龙,上京的酒肆已经挂上了大堆花卉的锦旗,各家都卖出了最好最新的酒。除了秋桂香气之外,还有那飘散的香醇佳酿。金水桥两畔的柳树上挂满了锦布彩灯,道路两边停满了香车宝马。贵妇小姐不再如往日般难得一见真容,虽也是半遮容貌,但那双双眼眸依然看着那些杂耍,叫卖。五侯七贵,三教九流同在一片天地内,共享着如梦似幻般的夜晚,四周的气氛热闹欢快,即使凉风送爽,也依然让人感受到热烈的气氛。 楼阁,画廊之间无不是一派推杯问盏的佳景。此时,那些所有寻欢作乐的场子已经是一片纸醉金迷,女子的绿纱裙被酒泼得湿透,隐约露出了姣好的玉腿,那些酒客嫖客也是一片欢腾。歌女不再唱那些悲戚之调,那靡靡之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 但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却让人格外留意这灯火阑珊之处,那些灯火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像是隔开的空间一般,那里的景色好似能看见,又似无法看清,仿佛有人在低语嬉闹,但细听似乎又不是人的声音。 这便是京城的月夜,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看到那些如雾如烟般的妖娆。 虹翘依然唱着不走俗套的曲子,表情有些落寞,微蹙的眉头和这样的月夜并不搭配,但是月色照在她的脸颊上却透着一层薄光。虽是头牌花魁,但是她今日却没有接客,厢房内只有胡悦一人相伴。歌曲依然是胡悦写的新词,引来了周围一些酒客的驻足。 胡悦看着虹翘的侧颜道:“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虹翘微微一愣,她纤笑说:“公子今日为何一人前来,我以为这样的佳节楚公子定也会来。为你们二人准备了上好的丹桂酿。” 胡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看着船窗外,湖面上的月亮倒影,开口说:“他是一个大忙人,和我这样的闲人不一样。” 虹翘看着胡悦有些赌气地表情呆愣,她摇了摇脑袋说:“不知道为什么,奴家觉得你和楚公子好像吵架了?” 胡悦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哈哈大笑,他说:“我怎么可能和别人吵架呢,我都一把岁数的人了,哈哈。” 虹翘苦笑着拨弄琵琶说:“公子你的确从来不会和别人赌气,也不会把谁真的放在心里。难得我和你闹个别扭,你也总是迁就着我。你虽然一直都在笑,但是我却不知道你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看不透你的情绪,但是我觉得楚公子能看得到,所以我还真有点……羡慕楚公子呢。” 胡悦转身看着船窗外,月亮的湖中倒影,被船桨划得支离破碎,但是只要湖面一平静,这月亮依然和天上的一模一样。 他抿了口酒,说:“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虹翘没有继续话题,拨弄着琴弦继续未完的曲子,只是在望着胡悦的侧脸时,那词唱的分外的愁思。 胡悦忽然指着湖面说:“他们在做什么?” 虹翘望着窗外,她看着河边说:“哦,在玩杂耍呢。是药发傀儡和水傀儡。船上的姑娘也都去看了。据说这两人的技艺非常了得,从七夕开始,就有许多的大户人家也都请他们去表演。” 胡悦哦了一声,他拍了拍衣服,指着对面说:“难得佳节,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虹翘披上了披风,手里拿了一个琉璃灯笼说:“那么就走吧。” 胡悦接过灯笼,引着虹翘上了岸,边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岸边用竹夹子打起了一个戏台,上面表演着用火药组成个各种花火图案,而在水下的部分是艺人在水里表演傀儡戏。期间有一只鸟儿在水面和舞台中飞舞,嘴里衔着彩带。所以整个画面就像是飞天散花一般。 在水中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根很特殊的杆子,看似有些年头,那飞鸟像是受到她的召唤一般,恰到好处地停留在杆子上,而她在水中摆动着各种姿势,引来了一群看客的叫好。 但是胡悦却发现这个女子只有一条腿。水中的女子仿佛注意到了胡悦的眼神,两人目光相交,女子马上一个鲤鱼跃龙门,溅出水花和空中的烟花相融,又引来一阵欢呼。 虹翘看着也直拍手,胡悦抓了抓脖子说:“这不容易啊,如此轻盈,犹如飞仙。” 虹翘微微斜着脑袋,靠近胡悦回答道:“可不是,他们再此处已经演出了好几场子了。本来是想要请你来看,可惜你刚来心情不佳,便想着弹些曲子开解开解。” 胡悦微微笑着,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都停留在那个那个点火的人身上。那个人躲舞台的暗处,看不清楚样子,整个绚丽的舞台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人的存在。但是他可以准确的掌控烟火点燃。这个人的时间精确掌握达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他不单单可以观察着观众的反应,予以恰到好处的烟火,也能根据女子在水中的位置。让天上的烟火倒印在水中,仿佛舞台所在的区域犹如繁星夜空,火树银花。女子则是空中嫦娥,轻盈如风一般。 不知不觉过了子时,女子最后表演了一个嫦娥奔月的技艺,便落幕散场,看客们纷纷朝着舞台中央投洒赏钱。胡悦眯着眼看着舞台的那个人,他依然躲在黑暗中没有露脸,烟火散去,河岸又恢复了往常普通的模样,女子也已经爬上了岸边,她披上衣裳,拄着那根杆子一瘸一拐地向着已经没有看客的舞台走去。 胡悦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递给女子,女子愣了愣,但是并没有接收,她微微侧身避过了胡悦和虹翘二人。 胡悦微微笑着说:“姑娘身上有很特殊的气温呢?”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往前走去。 虹翘偷笑道:“公子你又惹女子生气了,真不知道你是招女孩子喜欢呢?还是招女孩子讨厌。” 胡悦撇着嘴把手绢塞回去,他看着那个黑暗中的人走了出来。居然是一个身材只有四尺,相貌奇丑的老头,他麻利地收拾着行李,把那些赏银全都放入一个瓮内。 现在这两人的情景绝对无法联想到之前犹如仙境般的表演。 二人收拾的极其迅速,虽然没有对话,但是却非常的默契。那只在表演时穿插的飞鸟此时已经停留在女子的杆杖上,一老一少没有什么交谈,相互搀扶着,缓缓地朝着没人的市井走去。 虹翘和胡悦一直看着二人,直到人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虹翘拉了拉胡悦的袖子说:“公子为何如此在意这二人?” 胡悦摇了摇头说:“我在意的并非是他们两个人。” 虹翘皱眉道:“那是什么?” 胡悦说:“那个姑娘手中的杆子。” 虹翘说:“那有什么?不就是一根木棍子吗?” 胡悦哈哈一笑,他说:“未必然呢,不过他们与我本不相识,那么我也不好插手。我先送你回去吧。” 虹翘好奇道:“公子接下去还有约?” 胡悦看着湖面,拉长着脸说:“我那个不请自来的贤兄呗。” 虹翘听到胡悦的回答也是笑了出来。心中已经知道那个客人是谁,胡悦送了虹翘回到船舫,之后便顺着金水桥岸一路往观情斋走。 他一直都在回想着那两人艺人的表演,二人都身有残疾,但是他们手里的那根棍子却让他有些困惑。另外为何二人身上的妖邪之气会那么重呢?胡悦摸了摸腰间的酒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看来又有什么东西让贤弟感兴趣了。” 楚珏手里拿着一个食盒,手里提着一坛子酒。朝着胡悦缓缓走来。 胡悦摇了摇腰间的酒壶说:“如我所想,你一定会来我这里。” 楚珏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胡悦微微欠身,二人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巷之中。走了很长一段路,两人都沉默不语,最后楚珏开口道:“有何心事?” 胡悦说:“只是有些在意,自从取回黄泉灯之后,我一直都有一个念头。我隐约觉得好像我还去过那里。” 楚珏看着手中的灯笼,他说:“每个人都去过,只是都不记得了而已。” 胡悦眼神微微一闪,他皱眉道:“对了,楚兄可知道关于凤凰的事情?” 楚珏侧目看着胡悦,他说:“凤凰?火之禽,阳之精也。” 胡悦指着自己说:“我也许有机会看到凤凰。何其幸哉。” 楚珏愣住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回答,胡悦看到他这表情乐呵呵地打开了扇子,他说:“因为我看到了梧桐栖凤木。” 楚珏却摇头道:“贤弟想必是看错了吧,在现今之世,出现凤凰并非是吉兆。” 两人一言一语已经到了门口,楚珏熟络地推开了门扉,他说:“进屋细说吧。” 就在二人刚要进屋,忽然从屋内窜出一个影子,速度非常快,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消失无踪了。 胡悦说:“真是奇了,连我这样的地方也有梁上君子来光顾?” 楚珏推门进屋,之后他抬着头看着屋子说:“看来贤弟说的是真有其事了。” 胡悦问道:“何出此言?” 楚珏指着房梁说:“你看。” 胡悦发现房梁上有一根羽毛,但是并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灰黑色,显得很不起眼。 胡悦想要碰触那个羽毛,却被楚珏制止了,他说:“你这里还有多余的石灰粉么?” 胡悦从灶台边的罐子取出了一些交给楚珏,楚珏拿着石灰粉洒在了羽毛上,随后他拿出了清水浇在了石灰和羽毛上。 胡悦看着羽毛,他说:“这是何物?” 楚珏看着石灰遇水自燃道:“能要人命的东西,不过你的屋子里找到这个也许与你所说的凤凰有关系。” 他回头说:“之前听贤弟所说的是一老一少的艺人?” 胡悦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打开了酒坛子,他说:“的确如此,而且貌似是最近刚刚出现额艺人,过去并没有见过那两人。” 他看着楚珏说:“现在能说说关于你前面所说的事情?” 楚珏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羽毛,他说:“前些日子有些人看到羽毛会像看到鬼怪一样丧胆。” 他把羽毛放在桌子上,随后说:“好些朱门望族多出现了要人命的羽毛,只要羽毛出现,必定家中有人亡故。赵员外,葛户部右侍郎,陈太医府上都出现了过那些羽毛,无一例外家中接有白事。” 胡悦抽着眼角说:“楚兄把这羽毛带到我家来干什么呢?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楚珏笑着说:“这个不是那羽毛,是我送你的东西。” 胡悦拿起羽毛,发现这羽毛的光泽在月光下泛着非常奇异的颜色,仿佛有五种颜色不停流转一般,在月光下,羽毛所散出的光泽,投射在室内,整个屋子也变得五光十色。 胡悦眼睛一亮,他说:“这是鸾鸟的羽毛呢。” 楚珏说:“没错,没想到京城同时出现了凤和鸾。但是这个凤凰却不是你所想象的凤凰。凤凰的出现应该是吉兆,但是现在却连番死人,导致很多人都觉得是否惹怒了神明,此事大内也有耳闻了。” 胡悦把羽毛揣进衣襟,他说:“那么要不要去看看?虽然从没见过两人,但是打听一下也能找到他们落脚的地方。” 楚珏苦笑道:“既然贤弟如此有兴趣,那么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吧。不过为何你一定觉得他们二人和此事有关系?” 胡悦捏了捏额头说:“说不上来,但是这两人的确无法不让人在意。” 楚珏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阵沉默,最终胡悦开口道:“那么楚兄是不是也该赶早回去了?” 楚珏看了看窗户外,再看了看胡悦,说:“贤弟觉得现在这时辰算早吗?” 胡悦也朝着窗户外看着说:“离鸡鸣破晓估计还有一个多时辰呢,楚兄教程快还能再回去睡个回笼觉,高床暖枕总比我这寒舍好上几百倍。” 胡悦歪头,楚珏已经熟门熟路地躺在床上了。胡悦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内心非常明白,破晓前想要睡个觉那基本已是奢望了… 胡悦不知为何回想起了虹翘说的话,楚珏能够懂得他心里的想法,这一刻的失神却被楚珏抓在眼内,他伸手揽住胡悦,胡悦看着楚珏,他开口问道:“为何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楚珏勾起嘴角,他说:“这个问题已经好久没听你问起了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因为我很在意你。” 楚珏抬起了胡悦的下巴,胡悦并没有表示怒意也没有其他的表情,他只是微微蹙眉道:“但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这样的一个人,一无所有,记不得过去,搞不清来路。只知道那么浑浑噩噩得在这个世上停着。” 楚珏吻上了那张薄唇,胡悦的嘴唇非常凉,但是却总是透着酒香,楚珏贪婪地吮吸着胡悦的嘴唇,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吻得更深,更是纠缠。胡悦依然睁着眼睛看着楚珏,两人之间虽是旖旎春色,但是却一丝情欲都未透出。楚珏的举动温柔,胡悦也并不排斥,胡悦却一直都在迷惑,他想要去猜但是却又觉得这样的猜测让他很无趣,没错,他和楚珏太像,只是想要追逐着有趣的事物,而当事物不再吸引自己,便会翩然而去。不会有所眷恋,无情得几乎不带一丝温暖。那是因为时间太长了么? 胡悦伸手抱住了楚珏,嘴中吐出了一丝声息,楚珏先是微微一愣,但是之后便是忘情的掠夺,而胡悦仿佛觉得这之间有一种依赖,即使没有温度但是却依然让人留恋。 他其实留恋着楚珏这样的接触,却从未主动索取。 楚珏凑近胡悦的耳边,他舔舐着胡悦的耳廓,轻声说:“也许你不知道,但是你并非你想象中那么没有感情。” 胡悦冷笑着歪过了头,没有回答他。楚珏并不在意,二人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结果也都一样。他继续亲吻着胡悦,胡悦仰头迎合。此时天已既白,阳光投入室内,照射在屋内,但依存的两人依旧纠缠。不知道是谁不放开谁,谁对谁更加执念在意。 胡悦看着窗口的阳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楚兄你之前问我,为何觉得这些事情和那两个艺人有关系,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楚珏有些倦意,声音比平日来的慵懒,他问道:“什么奇怪的地方?” 胡悦说:“那个女子的身上有一股焦的味道。” 胡悦微微撑起身子,头发洒落在胸前,他看着楚珏补充道:“那股气味是从她的身体内散发出来的,而她则刚刚从水中出来。这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第27章 栖凤(中) 楚珏蹙眉道:“但是你也说过,有一个药师傀儡。火药也会有焦味。” 胡悦坐起来看着窗外说:“但是距离有差别,火药的燃烧和烟火都是在很高的半空。而女子的表演主要是在水中以及她能够跃起的高度。而且如果火药被沾染身上,她大多时间在水中依然会被水冲走,怎么会一上岸就闻到一股那么浓的焦糊味道?” 楚珏给他披了一件衣服,自己也穿衣起身,他说:“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子有问题?” 胡悦摇头说:“不,她应该没有问题,但是那个侏儒老者却有些古怪。因为他一直都盯着女子手中的杖子。” 楚珏问道:“监视?” 胡悦摇了摇头,问道:“理由为何?他为何要监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手中的杖子从何而来,那只鸟看似不像凤凰。但是我也看不出它是什么鸟。而他们之间又和你所说的催命羽毛有什么关系?这是不是很有意思呢?楚兄?” 楚珏摸着下巴,他听着胡悦连珠炮似的提出的问题,忽然笑了出来说:“鸟儿的问题,自然要问鸟儿。百鸟朝凤,你手中的青鸾羽毛或许会给你帮助呢?” 胡悦眯眼看着楚珏,他说:“你给我此物,想必早就算好了要让我插手此事吧?” 楚珏回头按住了胡悦的额头,他说:“贤弟只知说对了其一,却说错了一点。我并不知道那两个艺人。” 胡悦打开他的手,然后起身穿衣洗漱,说:“有什么好处吗?” 楚珏习惯性地喝着茶,看着胡悦说:“好处就是你可以知道你前面疑问的所有答案。” 胡悦洗了一半脸转头看着楚珏,楚珏微微一笑,朝着他举了举茶杯说:“我不信贤弟在知道了这些之后,会‘按兵不动’。” 胡悦冷笑一声,继续胡乱地洗脸。不过眼角却朝着昨夜那个不知名的羽毛,羽毛已经彻底看不清了。说:“我们先去你所说的那几个已经收到羽毛的人家,” 楚珏说:“当然可以,还未入殓,你还能看到尸体。“胡悦摇了摇头说;“此事问死人已经没用了,活人倒是可以问问。那么接下来还请楚兄带路了。” 两人整装待发,就在刚要出门之际,红翘却匆匆而来,她喘得上起步接下去地说:“公子,你快随我去,昨夜咱们看傀儡戏的那一老一少,其中的老的死在了岸头,那个瘸脚女子说要见你。你快来吧,否则官府来人,就越说越混了。” 胡悦看了一眼楚珏,楚珏也是摇摇头,三人不在多言,立刻朝着画舫岸边赶去。此事在尸体边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官府的人也已经来了。 尸体被白布盖着,女子坐在树底下。没有哭,只是脸色惨白。直到胡悦他们几人来了,她才转过头看着胡悦,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公子救我……”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胡悦,胡悦扶住额头,他摇头轻声对着身边的楚珏说:“幸好她没说是我杀了那老头,否则我现在就被压入天牢了。” 女子瘸着脚,她艰难地撑着杖子站了起来,此时她已经没有穿着表演的服饰,浑身上下都是补丁,已经是仲秋了,但是依然穿的极少。站在人群中显得又瘦又弱,她跌跌撞撞地朝着胡悦走去,胡悦连忙伸手扶住她说:“姑娘请慢些说,有什么事情,这位老者是怎么死的?” 她站稳身子说:“我名唤清音,他是我义父,而我是被他捡来的。昨夜夜里我们收摊回住处,想着过些日子去南方讨生活,这儿等元宵再回来。但是爹爹不何故突然离去,不过在他走之前他曾对我说昨夜递上手绢的男子乃是非常人,如若遇险,此人必能求助。” 众人听到她这话,看胡悦的眼神更加怪异,边上的官差和仵作已经走上前,仵作说:“这个老头是跌入水中淹死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不知为何尸体却在岸上被发现。 官差问清音道:“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为何你要对这个公子求救?你们二人是否认识?” 清音低着头回答道:“爹爹从来都没有结过仇家,不知为何他出去的如此匆忙,只是我觉得有些害怕……最近我一直都觉得自家茅屋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而这位公子我是昨日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其余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官差对视一眼,又朝着胡悦问话:“她说的可都是真的?你也过去不曾见过此二人?” 胡悦点头道:“回二位官差,的确如此,这位姑娘我只昨日见过一次而已。” 官差又追问道:“那么,她的义父为何又要提起你?你究竟是何人?” 另一个官差凑近他说了几句话,那个人从头到底打量了胡悦一番,最后忍不住朝着楚珏看了一眼,之后便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都先不要离开住处,此事未查明之前你们都有嫌疑。尸体抬回衙门,你们几个来帮忙。” 待人全部走后,看客很快也散去了,那瘸腿的姑娘一直都皱着眉头,咬着嘴唇。脸色极其惨白,眼神中似乎还有什么没有说透的事情。但无论旁人如何打听,她也直摇头翻来覆去只是前面的那几句话。 胡悦走上前去想要搀扶女子,女子却抽回了手,她看着胡悦说:“公子你能救救我吗?爹爹死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果……如果我再收到那羽毛……” 胡悦和楚珏同时开口问道:“羽毛?” 清音点点头,她从袖中抽出一快帕子说:“就是这些。” 胡悦发现在手绢中居然有数十根羽毛,如果说每出现一根羽毛就会死人,那么这二人怎么会到现在才出危险?而这女子身上那股焦糊的气息也更加的浓重了。 清音看着胡悦她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最近我一直听到屋顶传来哭泣的声音,而我却特别的口渴难耐。” 胡悦说:“你手中的棍子是从何而来的,你可知晓?” 清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他说:“那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我是一个孤儿,也许因为我的腿……所以我很小就被遗弃了。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爹爹一直在照顾我。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只剩下我一人在这世上了。” 胡悦说:“对了,怎么未曾见到昨日的那只鸟?” 清音摇头道:“这只鸟不是我养的,我们表演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而且非常有灵性。如果我们有多余的口粮便会给它一些。” 楚珏说:“难道,在其他的时候这只鸟不会出现?” 清音点头,他说:“爹爹和我生活极其不易,二人相依为命,我们本来就吃不饱饭,怎么可能再去养一只鸟呢?” 楚珏没有在询问,清音见他们二人都沉默下来,心中也是坎坷,她问道:“恳请几位仗义相助,我现在一个人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我行动不便,本来还能和爹爹一起混口饭吃,而如今我已经举目无情了。” 胡悦看了看虹翘,说:“这样啊…可否麻烦翘儿暂时安置一下姑娘,但是请不要安置在船舫,找一个地方让她住便行了。” 虹翘连忙开口道:“不碍事,不碍事,清音姑娘一个人也没办法照料自己,我看实在不行就住我这儿吧。” 胡悦摆了摆手道:“翘儿听我的,安排一个干净方便的地方给清音姑娘,然后如果合适,麻烦你多照应一下,清音姑娘你一人住方便吗?” 清音点头说:“爹爹身体也不好,所以虽然不如常人这般利索,但是却也能够自己料理自己。” 胡悦微微颔首,他说:“那么再有劳虹翘准备一些生石灰,还有就是这个地方必须要有柳树。如若无差,我与这位公子将于今晚来见你。请一定要确认是我们两人,你才放人进来。如果是其他人敲门,你一定不要出声应声,也不要开门。” 清音连连点头,虹翘说:“没事没事,我在岸边有一处宅子,虽然久不居住,但收拾一下便可。那么姑娘就随我来吧。” 胡悦看了一眼清音,问道:“姑娘你是否不能吃荤腥?” 清音为之一愣,她说:“家中本就清苦,的确从未吃过肉食,粗茶淡饭足矣。” 胡悦点点头,朝着她拜了拜,红翘搀扶着清音便往岸边走。 待其余人都走了,胡悦看着杵在边上的楚珏道:“看来这事你多少知道些?楚兄你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楚珏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跟在胡悦的身后说:“那么就先请贤弟说说看这件事情你现今的猜测?” 胡悦白了他一眼,他抖了抖衣摆,说:“我依然不知道此事的详细脉络,但是我能够明白的一点就是,羽毛并非是是随意落下,羽毛和这位清音姑娘身上的棍子有着很深的联系,而楚兄应该知道此种的联系。所以你给了我这根青鸾羽毛。看来是想要暗示我什么?” 楚珏哈哈哈大笑,他说:“不愧是贤弟,我想要卖关子也没法做到。的确我知道那个棍子的由来,但是我却不知道为何会在这位姑娘的身上。但是由此棍子在身边,照道理那些羽毛是不会落到她头上的。但是现在这老者死去了,后续之事却不知会怎么想演变。而且就像贤弟说的,这女子身上还有非常浓重的妖邪之气。” 胡悦抓了抓头发,他说:“都是谜,连个谜面儿都找不到,看来现在只能从能知道的东西入手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些收到羽毛的那些大户人家吧。” 楚珏却拉住胡悦的手说:“不用急,我们应该先去看那个老者的尸体。” 胡悦压低声音说:“楚兄,那是衙门……我不方便去。” 楚珏挑着眉毛说:“有何不便,有我在你那里都能去。” 于是乎胡悦只得黑着脸,被楚珏像是小媳妇一般拖着,路上行人就看到一个世家公子拖着一个穷酸秀才往衙门赶,边上的小娘子拉着自己的孩子指指点点,不用细听也知道就是说以后千万别得罪显贵,否则念书也是白搭。 胡悦一路上被拉着走,他就觉得这事和楚珏是脱不了关系的,在中秋前夕突然说要离开一段时日,回来之后就给他一片青鸾羽毛,而之后就出现这非凤却有极似凤凰的羽毛。他过去不愿意探听楚珏是何人,那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过段时间他就准备卷铺盖走人了。但是如今他在观情斋一住就是好几年,而且越住越习惯。 越习惯越是不能久留,不知从何时起胡悦就思索着怎么开溜。也许是当楚珏一直都在说他看似无情却是多情的时候吧。 就那么想着如何不动神色的开溜的胡悦已经被楚珏拖到了衙门门口,这情景有点像是两个准备对簿公堂,此时边上的衙役站着看到此二人便扯着嗓子喊:“你们二人干吗的?衙门前不得无事逗留!” 楚珏拿出一块玉佩,衙卫不明,楚珏只道:“进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楚君来访。” 胡悦站在边上,一脸我只是个跟班的神色,楚珏看了他一眼道:“贤弟接下去就是要进去咯。” 胡悦叹了口气,他嗯了一声,打开扇子。但是捏扇子的手的关节十分突出,看似这里的气氛让他非常不适,他的脸也比平日更加苍白些许。 但是胡悦依然故作镇定,很快衙卫后跑来一个像是师爷的人出来迎接,这个师爷胡悦也认得,当初鬼子母一事中,能够一眼判断多次案件乃是一人所为,并且还能推测出非外地人所谓。所以对于这个人胡悦多少有些留意。此人姓左,明一棋,只知道此人非常有学士,善谋略,但是却也不肯为官,宁可再府衙中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师爷,他的来历也没人可知晓,看不出此人的年岁,莫测也只有而立之年,但是却非常老辣,很多事情都是他代替府尹下达命令,甚至和宫中一些达官贵人也暗下有交情。一直处于暗处,从不冒头露脸,各道中人称呼他为暗府尹,也是意思他虽无一官半职,却是一个不能小觑的官场老手。 师爷出来和善地拱手道:“二位前来,相比是为了查看那老者的尸体吧。” 胡悦微微笑道:“正是如此,左师爷如果不介意,可否通融一下?” 左师爷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楚珏,随后开口道:“大人现在不在府内,但在下也非一官半职,只能算是一个参谋,并不能做主。” 楚珏见左一棋如此说,便也攀着说下去:“自然不会让师爷难做人,这事我会负责,因为这个案内毕竟牵扯到了我这为朋友,所以我也想要看一下,如果不放心还请左师爷一道陪同,我二人也想要听听师爷的高见。如若有人问起你大可把我名讳说出,自然会有人来找我问话。我也不会为难左师爷的。” 左子易见道楚珏拦了责任,便也痛快地答应。胡悦跟着两个人,明显走路要慢了下来,楚珏在边上发现了他的异状,他不动神色扶着胡悦的后背,胡悦只觉得原本冰冷寒气好像稍微缓解了一些,脸色也变得好看点。 二人跟着左一棋出了衙门,胡悦此时才大大滴松了一口气,但此时已然浑身透着寒气,一副生人勿将的样子,只有楚珏站在他边上,也不知道他这样付样子有没有被人察觉。 他跟着众人来到了矮屋,门口只有一个老头在清扫,见到由左一棋也恭恭敬敬地拜道:“是师爷前来,不知今日有何要事?” 左一棋微笑道:“今日送来的那个老者尸体可有妥善安置?” 老人听到那具尸体,面露惧色,他压低声音说:“左师爷,不知此事是否当讲,但是这具尸体实在有些古怪。老朽不敢把这具尸体放在屋内,只能在边上搭了一个篷子。” 左一棋问道:“如何古怪?” 老头皱着眉头靠近他们,像是生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一样,说:“那老头身上有好多的羽毛!弄掉了还会再有,弄都弄不干净。” 胡悦问道:“那么我们能看看那具尸体吗” 老头点了点头,他领着几人走道屋子的后边,那里有一个用破草席搭出的篷子。尸体就平放在一个担架上。上面盖着布,胡悦上前,他拉开了盖在上面的布料,老者的除了脸以外,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覆盖了灰黑色的羽毛。 边上两个衙役怪叫着吓得连退好几步,左一棋也是倒吸一口气,他在衙门那么久古怪的尸体看多了,没见过那么诡异的。 尸体身上铺满了羽毛,而且尸体非常的矮小,所以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人类的尸身,倒有几分像是秃鹫的尸体。虽然是白天,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依然觉得阴森恐怖。而尸体的面部也是说不出的诡异,五官几乎像是瘪下去一样,他的头发也是稀疏,花白的头发草草地扎着一个发髻,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样。 那师爷和衙役都站得很远,只有胡悦和楚珏站在尸体的边上,楚珏咦了一声,他伸手掸开了羽毛,那尸体的手上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胡悦也看着,楚珏用力搬开了他的手,尸体的手里握着一个一块木头,木头上有一个像是鸟一样的浮雕。 但是只有鸟头,楚珏拿起那个木制鸟头说:“为何只有鸟头?” 第28章 栖凤(下) 楚珏把鸟头木雕扔给了胡悦,胡悦拿起来打量着,边上的左一棋看着鸟头说:“奇怪,这个饰物之前验尸并未出现,为何现在窝在了此人手中?” 胡悦转头问道:“左师爷可知道此人的死因?” 左一棋皱着眉,他看了一眼尸体,开口说:“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中毒现象。死因的确只是溺水,不过……” 左一棋眼神一闪,他说:“二位可知道最近有些世家朱门一直有人离奇死去。” 胡悦点头道:“略有耳闻。” 左一棋接着说:“而且据我所知,这老者和那位姑娘曾经都去过那些府上献过表演。” 胡悦和楚珏相互看了一眼,楚珏的嘴角微微翘起,显然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而且也不想再瞒着胡悦。 胡悦微微瞟了一眼楚珏,但是也不说什么,反而继续问道:“那么左师爷有何想法?” 左一棋说:“不满二位,我觉得之前那些大户人家的离奇死亡,可能和此二人有关系。而这老者之死,我觉得和那位独脚姑娘有关联。所以此时现在只剩下清音姑娘一人还有联系了。” 胡悦说:“你觉得是清音姑娘弄得鬼?” 左一棋说:“对,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我准备观望几日,如果这个女子没有出事,那么我边准备捉拿她,因为只剩下她了。” 胡悦打开扇子,他看了几眼尸体,最后摇头说:“左师爷不愧为暗府尹,你是想要让我们替你排除这个可能性,还是想要我们替你找出真凶?” 左一棋微微一笑,他说:“对在下来说…真凶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胡悦挑着眉毛,楚珏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他一直都在查看尸体,此时他起身说:“那么我们就先去探望一下清音姑娘吧。” 左一棋拱手道:“那我就先送二位出去,如果有事可来府衙找我,我会知会衙役一声。不会为难二位。” 胡悦二人离开衙门,并肩而走。胡悦冷笑着说:“真不愧是左一棋,此人城府的确了得。不好惹啊。” 楚珏接口道:“你不也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了么?” 胡悦冷哼一声:“别说的好像与你无关,此事分明就是你托我下水的。你和左一棋到底做了什么事先约定。” 楚珏故作无辜地说:“贤弟此言何意?” 胡悦说:“否则你不会明知道我进入官府就会陷入僵冷状态,却依然把我拖进去。而只是为了和左一棋见面,可想而知,之前你一定和他有说过什么?从左一棋的话语中我也看出了如果找不到真凶,无论清音姑娘是否无辜,她都会成为凶手了结此案。而他显然是想要见我一见,看样子是对上次鬼子母之事有所好奇,不单单是我对他在意,没想到他也没忘记我这个一介布衣啊。但是那些豪门望族的死其实也就零星几个,但是为什么你会在意?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羽毛让你在意了。你说过此时出现凤凰并非吉兆,却有不否认这可能会是凤凰,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你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楚珏哈哈笑道:“贤弟也乐在其中啊,这番分析得头头是道呢,不过清音姑娘是否有嫌疑,你可有腹案?” 胡悦摇头道:“虽然不知道真凶是谁,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清音姑娘。” 楚珏挑眉问:“哦,何以见得?” 胡悦一脸严肃地回答:“因为她实在是一位容貌清丽的可人。” 楚珏对他这个答案一点都没有吃惊,他说:“的确知道那个东西的本来面目,但是却还不能说。因为我还不确定。” 胡悦说:“那就看今夜了。看来又不能好好睡觉了。” 此时胡悦摸了摸袖子,咦了一下,他说:“那个鸟头不见了?” 楚珏黑着脸说:“那好歹算是证物吧……你居然偷偷带出来?” 胡悦面无表情地说:“我想没人在意此物,也没人提起。我就带出来啦,但是现在它不见了。” 楚珏说:“如果左一棋找你要,你如何是好?” 胡悦摊手道:“东西都不见了也怪不得我,不过的确我心中有一件事情想知道,此事也只有楚兄能够告知我。” 楚珏翘着嘴角,他问道:“你是不是想要知道最近是否有什么望族陵寝被毁?” 胡悦摇了摇手指,他看着楚珏说:“我要问的是最近是否有道观被盗?” 楚珏微微一愣,随后笑着说:“是。” 胡悦哈地笑了出来,他顺手解开手中的酒壶说:“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先去见见那个清音姑娘,有些事情还是她告诉我们比较妥当。” 楚珏也没有多少,他看了看胡悦手中的酒壶说:“看来上次给你的丹桂酿你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胡悦看着手中酒壶,他龇牙笑着说:“看来楚兄已经肯定我猜的没错了。所以才想到要赏我酒了。” 楚珏哈哈大笑,道:“但是结局,贤弟你未必能猜到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已经来到了清音所在的住处,这儿只是一出简单的瓦房,房内还有些人,待胡悦二人进入之后,发现是虹翘和她的两个姐妹。她们陪在这个独脚女子的身边,桌子上放着一个食盒,看样子几人刚刚用过午饭。 气氛不是非常的热闹,几人都是坐在椅子上,互相看着,却也不说话。清音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眉头紧锁,时不时擦着眼泪。也许是因为和女子相处谈心之后,原先那些强忍的苦楚心酸终于还是涌上了眼眶,她默默地擦着泪,虹翘只是在边上不停的叹息。 虹翘见胡悦二人来得早,她便起身说:“二位来的那么早?不会说要等到夜晚才来么?” 胡悦笑道:“不早了,我们要先问清音姑娘写事情,问完之后我们才能确定晚上该如何行事。” 清音闻声也站了起来,艰难地想要行礼,被胡悦止住又扶着她坐回了原位。胡悦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清音姑娘你与你父亲过去乃是盗人可有错误?” 清音愣在那里,她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回答,她低头说:“没错,我和爹爹是盗贼。” 虹翘边上的两个女子马上站了起来,低语看着清音,清音抬头说:“二位为何会知道?你……果真认得爹爹?” 胡悦依然笑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说:“事实上,我不认识你的爹爹,但是你的爹爹却认识我。姑娘再告知一事可否?” 清音看着胡悦,她苦笑道:“公子想要问什么就问吧,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胡悦说:“如无意外,能否告知你们最后盗的是什么东西?” 清音皱眉地低下头,她说:“那一次……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有盗出来。” 胡悦和楚珏对看一眼,楚珏也是微微皱眉,二人心中的那些设想都被女子这一句话给推翻了。 气氛一下子变为更加沉默,虹翘见他们都不再说话,而接下去的内容又不适合其他人在场,她看了看身边两个姐妹,便扯开话题,拉着二人离开。临走前她轻轻地拍了拍清音的肩膀,清音微微点头,对虹翘说了声谢谢。 此时,胡悦一只手敲着桌子,一只手支撑着下巴。他看着楚珏说:“楚兄此事看来与我们所想有所差异,他们并没有把东西给带出来。” 楚珏看着窗外,他说:“看来只有等夜里了。头夜回魂,他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清音见他们所说之事玄乎,也不知该如何插嘴,只能默默坐在位置上,三人几乎不再多话,期间除了胡悦偶尔扯出一些闲聊外,三人便各自坐在角落内,想着各自的心事。 时间过得却也奇快,仿佛那日的太阳下的特别的早。胡悦点燃了房内的油灯,屋外传来了更夫的声音,已经是酉时了。 胡悦说:“姑娘可饿了么?我让我朋友外出买些东西来?” 清音摇了摇头,她看着手里的茶杯说:“不饿,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楚珏斜瞄了一眼胡悦,胡悦他伸手指了指门外。楚珏心领神会道:“我先去买些食物来,不会很晚。二位先在此等我。” 楚珏起身离开了房间,屋内只剩下胡悦和清音,清音看了看胡悦,胡悦朝着她微笑,两人依然没有说话。 此时清音开口道:“也许公子很看不起我们这种人吧,鸡鸣狗盗之辈……” 胡悦哈地一笑,他说:“是不怎么看得起,这世上让我看得起的东西已经几乎没有了。” 清音苦笑着说:“不过我是一个孤儿,生来残疾,被爹爹收养,虽然行此营生,但仔细想想如若不是爹爹把我抱回来,我早就被亲生父母所遗弃,也早早就死了吧。” 胡悦抬头看着清音,瘦弱地侧颜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微光,她依然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但是还是不想死呢……说也奇怪,明明活得并不如意,这样的生活明明那么苦,但是却就是不想去死。” 胡悦转过头,他道:“那就活下去吧,不想死那就活下去。不是死就是活,不是活就是死,只有这两种选择。” 清音抬起头,她此时已经满面泪痕,她点了点头,轻微地说了一嗯。 胡悦说:“对了,还是说说姑娘的那根杖子吧。” 清音看着手里的杖子,她说:“这就是我的腿,我懂事的时候就靠着它支撑行走,跟着爹爹行走江湖,虽然苦,但是如果没有它我连走都无法走动。” 胡悦眼睛一亮,他说:“也就是说这根杖子你一直都带着?无论去哪里?” 清音点头,胡悦忽然站了起来,他说:“我好像知道此事缘由了,哎,这个时候楚珏居然不在!” 就在胡悦在屋内来回踱步的时候,门传来了敲门声,胡悦问道:“可是楚兄回来了?” 门外传来了楚珏的应声,胡悦打开门,楚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但是就在胡悦打开门的一瞬间,忽然一只鸟从门外窜了进来,准确无误地停在忽而清音的手杖上。 胡悦看着鸟说:“这就是当初中秋夜所出现的那只鸟。” 清音摸了摸鸟儿的翅膀,她说:“你是来见我的吗?” 鸟儿似有灵性,像是听明白了清音的话,歪头抖了抖翅膀,也不飞走。 楚珏说:“它一直都守在门外,现在时间还没到,等到了时辰,它一定会来。” 清音抬头问:“它是什么?” 楚珏说:“那个你们没有偷走的东西。” 那只鸟像是听懂了楚珏的话,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三人一鸟又坐在了桌子前,清音匆匆吃了几口饭,便再也吃不下东西。时间过得好似很快,天黑的像是墨一样,胡悦从箱内又找出了一些蜡烛,点燃之后房屋才显得通亮。 但是,这样通亮的房间有些怪异,亮的太过头了。清音看着四周,胡悦抓着清音的手说:“接下去的事情,姑娘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接下去有人敲门,你便问是谁,如果他不说话,那么你就不开门。直到它开口你才开门。开门之后无论你看到是谁,都要第一时间往会跑,万万不要犹豫。” 楚珏动了动嘴唇,似要开口,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胡悦从怀中掏出了那枚青鸾羽毛,他把羽毛插在了清音的手杖上,随后说:“这个手杖你可别放手了,无论出了何事,它你都不能放手,如果有人和你抢此物,你就算用尽力气,也要保住它。可懂了?” 清音也是点头,之后胡悦呼了一口气,他回头看着楚珏说:“接下去就是咱们两个的事情了。” 楚珏微微一笑,他说:“时辰已到了。” 果然此时外面开始刮起了风,在风中能够听到类似鸟鸣般的声音。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屋内的鸟儿也显得非常的躁动,不停的抖动着翅膀。 这个时候屋内的屋顶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开始飘落下许多的羽毛,而紧接着,门又被敲响了,清音听到敲门声大吃一惊,她说:“这声音!这声音是爹爹的。” 胡悦转头看着清音说:“你确定么?” 清音点头说:“是的,因为我们做的是暗门生意,所以敲门都有我们自己的规矩,那么多年下来我早就熟悉了。不会错的,这一定是爹爹……他来找我了。” 敲门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三个人盯着门看。胡悦最后提醒清音:“你千万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你手中的杖子。否则你就死定了。” 清音握紧手里的杖子,她颤抖地伸出左手,缓慢地掀开门闩。 楚珏和胡悦分别站在她左右两侧,二人都看着门口,清音忽然回头看着二人说:“门,门打不开!” 楚珏和胡悦连忙上前,就在三人站在一条直线的时候,忽然门闩自动来开。门口站着一个像是鸟,又像是人的怪物。 这个怪物有着鸟头,但是腿却是人类的。 清音见此怪物,吓得尖叫不止,而那个怪物的动作却出奇的快,它伸手就去抓清音手里的杖子。清音毕竟本身也是有些功夫在身,她马上就侧过了身子。那个怪物眼看就要扑空,但是却没想到从他的身上冒出了许多古怪的藤蔓,还是楚珏眼尖,他马上从边上的柳树扯出枝条。朝着那些藤蔓打去,藤蔓像是受到感应一样缩了回去,而那个怪物却没有离开的样子。他双腿一蹬,直接腾空而起。朝着清音铺了过去,清音习惯性地拿着杖子去抵挡。 这却完全在这个怪物的意料之中,他顺手便抓牢了杖子。 胡悦大喊不好:“他还保留一些老者的记忆,清音姑娘千万不要放手。” 那个怪物的手像是钢爪一样牢牢的抓着杖子,而清音没了杖子的支撑,她连站稳都做不到。几乎被那个怪物拽倒在地上,但是即使如此她依然死命抓着它不放手。 胡悦朝着楚珏喊道:“楚珏!快些帮忙!她撑不了多久。” 楚珏从柳树上又摘下几片柳叶,这些柳叶在他手中像是注了铁一般,他朝着那怪人的脸上扔去,直接插入了怪鸟的脸中。 怪鸟发出了像是野鸡一样的鸣叫声。怪鸟不停往后退去,清音则被在地上拖行。她喊道:“爹爹,是我啊,我是音儿啊!是我啊!” 怪鸟像是受到了清音的叫唤,他微微一愣,但是随后又陷入了疯狂之中。眼看着清音就要抓不住那根杖子了。 但是怪鸟却在这个时候抛下了杖子,他像是触电一样扔了出去,之后胡悦喊道:“就是此时!”一直没有出手的胡悦此时有了动作,他迅速地移动到了怪鸟的身后。一只手直接插入了怪鸟的体内,随后从它的身体内挖出了那个消失不见的鸟头。 鸟头一到手,胡悦马上把它扔给了楚珏,楚珏腾空接住。随后他咬破自己的中指,在鸟头上写着鬼字。朝着南方的天空扔去,就在此时那只原本一直徘徊在房内的鸟低鸣一声,衔着那个鸟头便往空中飞去。 那只鸟在月光之下,变化了摸样,原先不起眼的羽毛突然为之舒展,金红色的羽毛展翅而翔,一瞬间化为巨大的朱雀赤凤,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度,只感觉它像是浑身在燃烧一般,飞向了远处。 胡悦呼了一口气,而那个怪鸟也渐渐地变了摸样,他恢复成了原先老者的尸体。 清音爬着过去,抱着老者的尸体大哭起来。胡悦说:“看来我果然猜得没错。” 此时门口外已经站了一些衙役,最前面的是那个一直在笑的左一棋,他说:“看来此事已经有了着落。”说完他朝着楚珏微微点头,楚珏抬起手示意不必多礼。 胡悦瞥了一眼门外众人,他说:“此时就是如此,这两人本来想要盗走寺庙内供奉的朱雀神像,但是朱雀身形无法移动,但是他们无意间却惊动了朱雀神像,而在二十八星宿中,朱雀的头部乃是鬼宿鬼金羊。所以便起到了引魂之作用,故而也有朱雀引魂之说,他们进入那些人家表演,老者吸收了鬼宿的星魂,导致他成了鬼金羊,引走了一些魂魄,但是最后却因为魂魄互相排斥,导致最后的死亡。” 楚珏说:“清音姑娘手中的杖子乃是梧桐木所制,所以这样的机缘之下,真的引起了朱雀的反应,而之前出现的那只鸟则是朱雀的幻化。” 清音跪倒在地上,他抱着已经变回老者摸样的尸体恸哭不已,胡悦上前道:“我也终于明白为何老者会让你来找我,因为最初星魂附体的是你,所以你的身上才会有一股那么浓重的非人气息,但是最后老者却选择了自己承受。而那夜我家所出现的身影便是老者,他在最后都希望我能够介入此事。” 清音已经无力回答,她抱着那不是亲生父亲的老者遗体,不停地哭泣。而胡悦则面无表情的往外头走,路过左一棋的身边朝他看了一眼,左一棋微微侧身,像是致意也像是放行。 胡悦没有回头,也没有过问,他抬头看着天上依然一轮明月,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摇,是否因为那女子在这尘世中所挣扎,却又不愿死去的执念? 身后之人已经赶上,递给了胡悦一个酒壶,他说:“你不怪我?” 胡悦说:“怪你什么?撒谎还是隐瞒?” 楚珏说:“的确那老者前来找过我,然后他利用了自身的命数把星魂引入自己的体内,但是我也告知了他之后他将变成不生不死的怪物,只有取出星魂才能安息。” 胡悦喝了一口酒,他擦了擦嘴说:“不过该做的我都做到了,所以明日你回去前,把酒都给我加满了。居然敢骗我做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楚珏微微一愣,他看着胡悦的背影说:“这是邀请我的意思吗?” 胡悦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走,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酒又香又辣,但是他早已经习惯了有酒的岁月。 第29章 白沙客栈(一) 甲已之日占在门,乙庚碓磨休移动。丙辛厨灶莫相干,丁壬仓库忌修弄…… 一行人在夜中行走,其间无人说一句话,但却又仿佛在低语,这些人行走的时候,一种古怪的调子从他们之中传来,像是古老的戏剧,也像是低声的呜咽。月下这群人的影子拖得极长,所有人都极其疲惫,行动缓慢。好似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一样。 忽然带头的人停下了脚步,带头的人眼神出现恐怖的神色,极为害怕眼前的事物,一声嘶吼后,这行人已然不见。而地上却出现了那些人所穿戴的衣物。而在衣服堆中都有一个小匣子,匣子是空的。 此时又出现了一个老者,看上去是很老很老,但却有说不上年岁几何,他捡起了那些匣子,随后步履蹒跚地朝着远处走去。天上的月亮依然皎洁,老者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他扯出一个冷冷地笑容,仿佛是在嘲笑着月亮永远挂在天上一样,时间长得让人觉得可怜。 忽然在他的面前突然有两个女子的声影,手里提着两个灯笼。 老者并不吃惊,缓慢地走向她们二人,二者发出了咯咯地笑声,灯笼忽明忽暗。仿佛是在黑夜中盯着猎物的双眼一样。 少女看着眼前的老者道:“姥姥久见了。” 老者抿着嘴,不搭理这两个女子,她径直地走过了此二人,两个女子互视一笑,开口道:“姥姥,我俩有事相求。” 老者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两个少女,眼中闪烁着不明的锐利,她开口道:“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说完依然无视两个女子朝着前方走去,而两者也未阻拦。 少女欠了欠身还礼让路,手中的灯笼一灭,二人皆不见踪影。 老人低头继续行走,嘴里念叨着:“情深不寿,永寿无情呐……” 月下酒肆,添酒回灯,琵琶声急,笑语醉卧秋海棠。深秋之下,京城的酒肆依然开得热闹,走卒贩夫花几个铜板便能喝上一盅。虽没有奢华的纸醉金迷,却是最原本的市井之貌。 “你说的可是真的?” “嘿,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只是说给你听而已。” “我可是拿这事儿当真的了,你可不能诓骗我呀。”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阁下是……一个道士……” 胡悦喝干了手中的酒补充道:“倘若你驾鹤了,我也是找道门中人替你做法事的。” 玄冥子摆了摆手说:“呸呸呸,晦气。如果你不相信,那么你就别去。反正此事我也只和你一人说了,你就当没听,我也当没说,当然这份大礼可就我一人独享了,唯施诚意可得天赐也。” 胡悦见玄冥子起身就要走,连忙拽着他的袖子说:“哎,好友啊……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呢?来来,再喝两盅。” 说完急忙给他杯中添酒,酒随时浊酒,但是晃几下却也酒香四溢,玄冥子摸了摸肚子又坐了回去,他擦了一把胡渣的下巴开口道:“这事儿如果是真的,那么咱老哥俩可就发大了,我求的乃是世间奇珍异宝,但是你求的东西……却已经不是奇珍异宝能够达到的。我只能说有这可能,却不一定真的成。因为在那里总能找到自己心想之物。” 胡悦看着玄冥子说的圆滑,他还在犹豫,玄冥子则看着他说:“看你如此犹豫,这件事你准备一个人单干?老狐狸你什么事儿都拿那个人当天兵天将使,怎么如今反而最在意的事情却瞒着他呢?” 胡悦摇了摇手说:“我只有这事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玄冥子喝着酒摇着头说:“这事儿如果你告诉你那相好,说不定他可能帮上你大忙呢,为何你就单单此事不愿说出来?到现在你还是不肯透露一丝一毫给我们这些老友知道,真不知你到底探求的是什么?” 胡悦啧着牙说:“也有不能麻烦别人的时候,此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你死了之后此事又只有我一人知晓,甚幸啊。” 玄冥子老大不开心地说:“又假惺惺了,为何此言听着像是盼着我早点死的感觉,我说老狐狸,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件事其实楚珏已经有所察觉?” 胡悦微微一笑说:“那又如何?只要不介入,他便与此无缘。我和他的关系并没有到了那么深的地步” 玄冥子冷笑道:“不深?我倒觉得你对他有几份牵挂了,不谈其他,这观情斋你是住了多久?按照往常你早就换个地方了,而现在依然连走的打算都没有。而且……我已经知道了楚大爷的身份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啊,当今的卫武侯,世代传承,而且专管祭祀,难怪手里有那把戒尺。也就不难明白为何当官儿的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不过卫武侯这个世家爵位还有些怪异,好似……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胡悦挑眉看着玄冥子说:“难怪这些时日不见阁下身影,原来是去摸人家的底线去了。” 玄冥子说:“和你一样,我也是好奇之人。此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查明白的,至于这客栈的事情,反正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不知道的说不定你也已经知道了。” 玄冥子喝干杯中最后的一些酒,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说:“地点时间都写在此处,想通了就来吧。” 说完他看着胡悦说:“老狐狸,我是你为数不多的老友吧,我可不希望突然之间你就消失于着天地之中。就像我和你的交情就像是一个梦一样结束了。到时候酒瘾上来了也找不到一个酒友,可惜可叹。” 他见胡悦不言语,擦了擦手臂说:“罢了,越喝越凉,不知道是否这天气冷起来了,我觉得手臂开始有些寒,今日就到此吧。” 此言说罢,玄冥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肆,依然没有打灯笼,独自一人走在夜中,消失在夜中。 胡悦笑着干了手中的酒,打开手中的纸张,里面包着一枚柳叶,而纸上只写着一行字:随波无限月,曲水流觞时。 胡悦咧嘴一笑:“好一个残梅主人。” 又是一谜。 胡悦折纸揣入怀中,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窗外独饮一杯。 而这谜底,胡悦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只是他心中却又泛起了之前和玄冥子的对话“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件事其实楚珏已经有所察觉?” 胡悦自嘲一笑,这自然是想过,但是无论如何此事都只有,也只能他一人涉及,玄冥子至今只知胡悦在找一物,而不知实情的缘由。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他一样那么了解那件事的始末。而他就是因为知道这整件事情,才成了现在的胡悦。像一场梦一样虚无缥缈地留在了人世间。 胡悦闭上眼睛,他难得地皱了皱眉头,心境犹如这镜湖被风给吹皱了一样。 但是当他再睁眼,亦无风雨也无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在他的心中情绪像是无法聚集的水一样。胡悦没有再喝,他缓缓撑起手往回走去。 今夜也是无风无云,月儿亮得有些过分,使得原本的繁星也看不见踪影。 胡悦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赶,一路上哼着自己为那些歌女所谱写的曲子。 他抬头一眼发现此时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老妪,老妪出现的突然,之前胡悦并没发现前面有人,他愣了一下,站着的老妪却喊住他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胡悦停下脚步,微微一拜说:“这位老夫人,可是有事找我?” 老妪看着胡悦,说:“老生特来告知阁下即将大难临头了。” 胡悦站直了身体,他依然笑着说:“哦,我有难当头了?” 老妪盯着胡悦的眼睛,她的眼非常的细长,几乎看不太清楚眼珠,但是却依然非常锐利,她说:“有些事情就不要去探究了,这与你没有益处。” 胡悦依然在笑,他点了点头说:“谢谢老妇人的提点,悦自当小心。” 老妪见他不在意,冷笑一声,又加了一句:“忘了那朵云吧。” 胡悦愕然抬头,老妪却已然不见踪影,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胡悦重复了一句:“云……” 他捂着额头,仿佛脑子有什么东西流走,但是他却完全无法想起来。 胡悦看着双手说:“云……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悦捂着额头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要走到哪里去,他脑子中好像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在翻滚,然而他却一点都无法感知,他只是觉得头疼欲裂,他匆忙掏出腰间的酒壶,猛然就灌了下去,他大口大口喝着酒,连是否呛着也不管。 终于,脑中的疼痛被这酒力给掩盖了,他颓然地坐在了街边看着天上的皓月笑道:“啊呀,真是丑态啊……” 胡悦浑噩之间已经到了观情斋,屋内没有灯火,说明楚珏并不在内,他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关门进入房屋,点燃灯火之后便坐在凳子上,这样一个人守着灯火独坐夜间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他早就记不清了。 他双手伸入袖子内,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考。缓慢间他发现有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他笑着回头道:“云……” 对方微微歪头,胡悦在一看发现是楚珏,楚珏说:“虽未至冬,也已结霜,贤弟也要学着如何照料自己啊。” 胡悦愣着看着楚珏,他裹了裹衣服说:“没什么,醒醒酒而已,喝得多了些,酒劲之下不会着凉的。” 胡悦抬头看着楚珏,楚珏脸上有些倦意,似是刚刚忙完之后赶来的。他说:“没什么事儿,楚兄不必往这赶那么勤,我又不会偷溜走……” 楚珏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他已经把一杯热茶推了过去,他哦了一声说:“看来,贤弟是想要不告而别了?” 胡悦摇了摇头说:“那儿的话,在京城能有一处免费的出处,还有时不时的好酒佳酿喝,这可比寄居在破庙里好过多了。” 楚珏没有搭他的话,只是笑了笑。胡悦见楚珏不表态,没有明确的留他,也没有明确的不留,这份随意也是让胡悦安生留在此处如此之久的缘故之一。 胡悦见他不语,他反而无法说下去,为了缓解尴尬,他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茶叶,茶叶香气扑面而来。楚珏此时却开口道:“慕之虽然一直都说自己犹如无根浮萍,也说自己没法对人用情,所以此处也取名为观情斋,只是身在红尘,真能不染尘吗?” 胡悦缩了缩肩膀,像是没听到他说这番话一样,但是楚珏极少这样正经地唤他的字。胡悦轻笑一声,楚珏继续说:“无论你是否想要常住与此,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在你身边也从未期待你能回应什么,对像你这样的人来说,那儿都能落脚,那儿都不会扎根。” 胡悦咧嘴笑道:“楚兄为何突然说起这事儿来?” 楚珏闭着眼开口道:“随波无限月,曲水流觞时,这前半句是杜牧,宿白沙驿的一句,而后一句乃是时间的意思,曲水流觞时,便是每年的三月初三。但是三月初三早就过了,所以此时非彼时,东桥里那里的白沙客栈,便是地点。而三月三并非是指日期,而是时间。三三合而为六,二阳合而为阴,这是一个阴阳之术,那么按照天干地支之数来对应,那就是丙日,寅时。” 胡悦睁大眼说:“你为何……” 楚珏两指之间夹着一张纸回答道:“因为玄冥子也同样把这个给了我。他说这里有一件你想要找的东西。” 胡悦抓着头发,他耸了耸肩说:“楚兄啊楚兄,这事你不插手对你没坏处。” 楚珏依然看着胡悦,眼神没有动摇,他开口道:“那么如果我插手呢?” 胡悦说:“我不知道结果,毫无把握,也许你这高高在上的侯爷,就得和我这样的寒酸布衣一块儿倒霉了。” 楚珏哈一笑,他挑着眉毛看着胡悦说:“贤弟这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吗?” 胡悦也是一笑,但是没有回答,楚珏说:“白沙驿站,现在应该叫做白沙客栈,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失火不存了。但是为何玄冥子还会指出这个地点。那个驿站因为那把大火,却也牵扯出了一件了不得的案子,在原本的废墟灰烬之下,居然埋了许多的人骨,而且官衙中人说,那些骸骨全部都是未满周岁的孩童。此事一度惊动朝野,但之后却一下子风平浪静,毫无线索可查。” 胡悦缩着双手抱胸,低着头说:“最近的确有一个传言,有人看到了那原本应该早就不存在的白沙客栈出现了,而且还看到了原本早就在火灾之中身亡的掌柜。而且还有一个说法,去过那里的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而且分文不要就能捡回来,不可不谓之奇谈也。” 楚珏把手中的纸条放在胡悦的面前,笑说:“早就身亡之人何故还会出现,而且……玄冥子这种不见鱼不撒网之人,为何会让你去那里?其中必有缘由。” 胡悦说:“此点我自然想到了,不过我也在找一样东西。也是条即将上钩的鱼儿。” 楚珏哦了一声,胡悦皱眉道:“你不问我是什么东西?” 楚珏说:“你想说自会说,现在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胡悦看着楚珏,他正色问道:“何事?” 楚珏认真地问道:“今夜应该不会赶我走吧。” 胡悦看着楚珏眼中的流光,他的脸靠的极近,楚珏微微一笑,见到胡悦难得有些窘迫的神色,像是逗弄,也似讨好般的吻上了他的唇,两人这般亲密之姿在这月色之下显得格外的迷离暧昧。楚珏原先逗弄似的浅吻,也随着两人纠缠的舌而变得更为缠绵深意。楚珏引导着胡悦,他两只手指抵着胡悦的下巴,让他仰头朝着自己。胡悦本不习惯如此,但是因为一时间也无法抵抗,几乎被楚珏牵着鼻子走。原先的思虑被这般的吻干扰的无法继续。 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发髻也已经被楚珏解开,一头黑发披在肩上。他忙着侧了侧身子,推开对方说:“会,而且我也得走。” 楚珏黑着脸问道:“为何?去哪里?” 胡悦点了点那张纸,笑道:“既然要做一条准备上钩的鱼,还得看清这鱼饵是否是真的。”楚珏了然一笑道:“正是如此,不愧是贤弟,真的做到人尽其用。” 胡悦整理着头发和衣衫,撇了撇嘴道:“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楚兄艺高人胆大,那么自然不能浪费了您这个大好资源啊。我只能说我追查的那件事儿我自己也只有零星的印象,但是至今还知道此事的却也只剩下我一人了。” 楚珏也有些不乐意,他喃喃道:“嘿,就多说一句情深意重都不肯吗?” 胡悦站起来说:“那么还是老规矩?” 楚珏说:“老规矩。” 两人趁着夜色又双双离开了观情斋,关上门扉。但是观情斋内却依然还有动静,原本暗着的屋内,突然亮起了烛火。在窗户上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烛火闪过之后,又恢复成了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写到这里算是进入了主题了。故事慢慢开始进入了一个很重要滴阶段,咱们可爱而穷酸的胡书生基本要到了很关键的时刻。至于楚大爷能否顶用,就得看下去咯~不多说,大家慢慢看 第30章 白沙客栈(二) 但是此事却在第二日出了岔子,玄冥子突然间不见了。 玄冥子为何会突然不见,这要从胡悦去他落脚的道观找他说起,清晨扫地的小道说玄冥已经多日未回。因为他是个云游道士,所以即便多日未曾回来也不会有人太过在意,只是他屋子内的东西却没人动过,占着房子别的道士也不好再住。 胡悦只能往回走,再寻其他的线索,一边走一边双手抱着胸思考着。眼下已经找不到玄冥子的踪迹,也就是说自从玄冥子进入白沙客栈之后便在没有回到住处,那么玄冥子昨日约胡悦喝酒,并且特意把此事告知胡悦也另有一番深意,而至于之后连楚珏都拿到了那张纸条,说明玄冥子的确没有说真话,至少没有把话说全了。那么关于白沙客栈的事情就再也找不到人打听了。 可是既然有人已经拿到过至宝,为何却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也是一大疑点。而玄冥子却特地告知,之后便了无踪影,到底去了哪里这和消息不走漏是否有关联也不得而知。 胡悦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太阳,想着时间不多只能先去和楚珏会面了,就在他决定之后,路上不知何时突然多出来一队赶路的行人,他们穿着得非常的体面,但是胡悦走过他们身边就觉得好像一车冰块从身边拖过一样。他们来的突兀,完全没有脚步声。 胡悦停下了脚步,而那些人像是没有看到胡悦一样,径直往前赶,那些人走路全部都没有看着眼前,而是看着自己的脚下。哪怕是那个领路的都是如此。 胡悦想要开口拦住他们,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胡悦只感觉背后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多日唯有回去的玄冥子。 玄冥子说:“别出声,让他们走。” 胡悦说:“可找到你了,这些时日你去哪里了?” 玄冥子的脸看上去很憔悴,眼眶下都泛着黑气,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他说:“我不能回去,回去了就和他们一样了。” 胡悦扬了扬身子,他说:“你招惹了什么东西?” 玄冥子说:“哎,多说无益,我现在只能指望你们了,所以你们千万别出事,否则到时候三个人一起上路,倒也不寂寞。” 胡悦挑着眉毛说:“所以你承认你又把此事告诉了楚珏?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你有什么隐瞒,我也实在不想再牵扯下去了,还带着楚珏一起被你拖下水。” 玄冥子沉默了片刻,他说:“是你家相好来找我的。而他开出的条件就是把此事缘由告知他,随后他保我一命。我觉得此条件非常优厚,无法拒绝。” 胡悦哈地一笑,他低头摸着下巴说:“那楚珏应该是知道此事的。明日就是丙日了,你只要躲过今夜,你就有机会了?” 玄冥子心虚地笑着:“就是如此,但是话虽简单,至今无人能躲过啊。”说着他撩开了袖子,胡悦愕然看到在他的手臂上有一个类似人脸一样的疙瘩,那张脸好似好在笑,玄冥子在手臂上画了符咒,但是那个人脸依然像是活物一般扭动着。 胡悦退了一步,警惕地说:“人面降……你怎么会招惹到这种邪术。” 玄冥子说:“你也觉得是人面降对吧,事实上这不是人面降,这个东西就是我从白沙客栈带回来的。只要拿了那里的东西,出来的人都会身上附有这样的人面邪术,之后便会被这人面控制,最后就像是失心疯一样跟着那队伍走,任你道行高深,也无人例外。” 胡悦说:“但是白沙客站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烧毁了,那么再造的还是原本的客栈吗?再说进出之人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如果真的闹出什么邪物,自然满城风雨。但此时却并没有惊动其他人,也就你一个人中招而已,试问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起疑心?” 玄冥子说:“你以为我给你的那张纸是为了考验和你那位侯爷的猜谜能力?当初乌鸦之谜,我已经知晓你们的能耐,自然不会多此一举。此题,不是我考的,而是这个客栈的带出来的。凡是出了客栈的人都会随手带走这样的一张纸条。一开始并不多心,现在回想看来这是催命符。其中的事情太过复杂,导致我现在一时也说不清,但时间紧迫,已容不得我再多思量,只能覆手一搏,只是那个地方不管是老店重开也好,还是原址新建也罢。我的确在哪里捡到了宝贝,而且同去的人之中也有人透露在那里捡到了好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不会落到现在地步。” 胡悦依然低头不语,玄冥子焦急地捂着手臂,他难受地,开口说:“一夜,就这一夜,就看在往日的交情下,让我和你们一起吧。” 胡悦说:“哦?理由?” 玄冥子拉长着脸说:“老狐狸莫要趁火打劫,别忘了我是现在唯一去过白沙客站的人,虽然我也中招,好歹人还在。你不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胡悦打开扇子,他笑着说:“我可以不插手,现在抽手我觉得也不晚呐。” 玄冥子黑着脸道:“胡悦你可别太过分。” 胡悦露牙笑道:“既然玄兄要保命,那么之前在白沙客站拿到的东西是否应该作为谢礼呢?” 玄冥子抽着眼角,他看胡悦笑得亲切和睦,咬着牙说:“拿东西我是拿命换来的。” 胡悦歪了歪头摊手道:“所以才用来保命啊。” 玄冥子说:“你不帮我,我去找楚珏。” 胡悦哈哈一笑,摇着头说:“玄冥兄啊玄冥兄,你觉得我是狐狸,那楚珏可是成精的老虎,与虎谋皮?你觉得是和我打交道安心,还是和他打交道自在?” 玄冥子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古玉,此乃一块璜,通体洁白,犹如皓雪,只是在中心有一点微微的泛着青蓝之色,色泽之美不亚于世间任何的美玉古璧,整块玉犹如天成,浑然一体,内聚灵气。 胡悦看着玄冥子手中的璜,他说:“伏阳璜,呵呵,好东西。这宝贝可以大量的储蓄阳气。关键的时候可以助人回魂还阳。” 玄冥子说:“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可得把此物还我,这是我的保命符呐。” 胡悦看了一眼,极其不舍的此物的玄冥子,他笑着把玉藏在怀里说:“客气了客气了,谁不知您玄冥子有着通天法力。自然如果我和楚珏在你之前出了什么事,这东西自然就轮不到你消受咯。” 玄冥子冷哼一声,跟着胡悦往回走。他说:“这这些时日我就靠你了,我们何时与楚珏汇合?” 胡悦合上扇子道:“丙日,寅时。” 玄冥子纠结继续问下去:“之前的时间呢?” 胡悦指了指回路说:“回观情斋。” 玄冥子说:“可有保护?” 胡悦又指了指自己说:“我亲自护你周全。” 玄冥子抽着嘴角说:“那就有劳了好友了,希望你千万年不要有死道友免死贫道的念头来。” 胡悦又是一笑,笑如春风道:“怎么会呢?我像那种人吗?” 玄冥子像是没了脾气,塌着肩膀,跟在胡悦的身后,他捂着胳膊说:“不过,老狐狸啊…难道你就不想要打听我是从哪里听说那个白沙客栈的?” 胡悦说:“不妨一说。” 玄冥子低头细想道:“我知道这个客栈完全是因为一个偶然,但是偶然的缘由却在你的身上。” 胡悦停下脚步说:“又是我?” 玄冥子被他那么一问,反而也为之一愣,他问道:“还有其他事情?” 胡悦摇了摇头说:“也不是,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算了。你继续说为何与我有关?” 玄冥子说:“因为那个人说,想请观情斋之主前来小酌。我想着……你也许比较忙,那我就先代你去看看,哎,本以为借了你的光,没想到是被你给带衰了。” 胡悦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好友啊,只能说你起了贪念,就不能怪因果了。” 玄冥子塌肩说:“那么你把我用命换来的伏阳璜还给我啊。” 胡悦果断地无视了他这句话,转而说:“反正他们会来找你。那么正好我们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上门。自然线索也就来了。” 玄冥子铁青着脸色,他看着胡悦说:“你拿我当诱饵?” 胡悦说:“拿不拿来用,他们都会来找你,还不如坦然面对嘛。” 玄冥子皱着一张脸,说:“如果我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胡悦缩了缩脖子,好像真的有些怕了。他摸着脖子说:“你这手上的疼痛什么时候最剧烈?” 玄冥子捂着手臂说:“据我推算。每到子夜,我这手臂就会开始剧烈疼痛。这个时候非常难捱。” 胡悦说:“子时……但是在纸条中所出现的时辰乃是寅时,也就是说约定之时在道友你病发之后。” 玄冥子说:“这代表着什么?” 胡悦一边走一遍说:“你前面不是说了么,没有人能够熬到最后,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最后都会被附在身上的人面所控制,那么前一批的人也就清理干净了。之后的寅时便是新的一批。所以才没有人透露秘密,任何人对于白沙客栈来说都是头一批客人。” 玄冥子也是聪明之人,他马上接上去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每一次只能接受一批人的到来。而我乃是重复之人?” 胡悦啧啧摇头道:“如果道兄你运气好,也许就能成为重复之人。不过……” 胡悦说:“他们是以何种方式挑选人的呢?” 玄冥子道:“这我也未有头绪。 ” 胡悦摇了摇头,他说:“依然模糊暧昧,现在我们也只能等,等到约定的时间,成为下一批进入白沙客栈的人。而至于道兄,你就加把劲吧!” 玄冥子捂着手臂,他咬着牙看着胡悦,但是也没办法,现在的确只能相信眼前之人。 但是胡悦却没那么轻松,他不单单感受到了从玄冥子身上散发的寒气,玄冥子自己丝毫没有发现,从他的身上不断的有一种气息流动而出。就连周围的树木都因为他身上的这股气息而卷曲了起来。 胡悦虽然和玄冥子说话之时非常坦然,但是那样的气息对所有的生物好像有一种麻痹的作用。这种麻痹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身边有一滩又潮湿又冰冷的水。而他手臂的怪面却在两人说完话之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而胡悦二人却都不知晓。 胡悦把玄冥子带入观情斋之后,便锁上门,他让玄冥子安坐在床上,玄冥子随后便盘腿而坐,调整呼吸,闭目凝神。虽然玄冥子也是有本事之人,但奈何手臂上中招,身上寒气集聚,他也开始受不住,嘴唇也开始发紫。全靠着一身的修为压制着。 胡悦叹着气说:“可别说我小气了。”说完他从木箱内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随后取出一直香炉。点燃之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安神的香气。 胡悦坐着窗边,点着手指想着此事中的怪异之处。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便已到了夜间,期间二人居然都没有吃一点东西,而且也没有觉得有任何饥饿之感。全靠这盘香维持着,而最让人压抑的就是,黑漆漆的一篇之中,胡悦依然能感觉到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只是碍于屋内的熏香,不敢闯入。 不久后,屋外传来了更夫的打更声,胡悦看着已经进入冥定的玄冥子,他这才起身轻缓地走了出屋子。 屋子的外面居然不知何时站着一排人,这些人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下,那些人的身上都有着类似于玄冥子手臂上的人面肉瘤,而最可怕的是,那些人的眼神都非常的怪异,他们都露出着一种满足的笑容,这种笑容在这些人的身上显得妖诡万分。 一排人围在屋外,仿佛并没有看见胡悦,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感知外界。但是却能够保持着一致的行动。 胡悦隐约发现这里远远不止这些人,还有其他人的气息隐藏在了黑暗之中。而最诡异的是此时刮起了大风,天气顿时寒冷得像是隆冬腊月一般。 胡悦弹了弹肩上的枯叶,他翘着嘴角,就像往日去船舫教坊一般。他从那些表情诡异的人身边插身而过,直接往门口走去。 而那些诡异的人就像是木偶一样,并没有阻拦。胡悦并无停留,他走出门,屋外吹过一张纸,胡悦随手一拦,纸上写到:贤弟停步,此事不同以往,不可再探。 胡悦哼了一声,抬步就要走,忽然又是一阵风,吹来另一张纸:贤弟不信愚兄? 胡悦依然往外走,随后又是一张纸:为一个道士值得冒如此之险? 胡悦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对着四周说:“楚兄既然那么挂念我,何不出手相助?” 有一张纸飞过:我出面一定会被贤弟你牵着鼻子走。这等蠢事我干了不少了。 胡悦啧啧摇了摇头说:“那楚兄是想要看着我涉嫌而不顾咯?楚兄舍得?” 远处传来一声叹息,随后走出了一个人,一身月白华衣,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透着一层光晕,他缓慢地走向了胡悦,那人开口道:“舍得乎?舍不得?舍不得自然只能来。贤弟把我吃的死死得啊。” 胡悦开怀一笑,两眼笑成弯月,他说:“好说了好说了。”说完就要走。 但是楚珏手中玉尺一转,伸手拦住道:“但是这事,我却有不得不拦你的理由。” 胡悦斜眼看着楚珏,楚珏说:“此事贤弟插手恐有灾祸。” 胡悦说:“为何人人都说我有灾祸,这到底是好意提醒,还是有心咒我。” 楚珏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他皱眉道:“听我一劝。” 胡悦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和里边儿的说好了,此事完成,好处全归我。楚兄富贵险中求呐。” 楚珏见他如此,闭眼道:“那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胡悦抬头看着楚珏,他终不再笑语,开口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第31章 白沙客栈(三) 就在楚珏即将开口时候,观情斋内突然传来了嘶吼声,两人对视,随机便回转。只见那些人已经往外走了,而房屋内的大门大开。大雪就这样吹进了房内,胡悦还想要进去看个究竟,却被楚珏一把拦住,他指着那队人,而最后的就是玄冥子,玄冥子此时也像他们一样,面露这诡异的笑容,他垂着双手,失魂落魄地走在最后。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胡悦要拦住,却被楚珏制止,楚珏一把拉住胡悦的胳膊,两个人就这样看着一群人走出了观情斋。 胡悦说:“为何点了赤璧凝魂香还是中招?” 楚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提问道:“玄冥子道行在此世间也可算是难得了,依然不敌,而且贤弟还用了凝魂香,依然无法阻止,所以贤弟可知道玄冥子遇到的是何邪术?” 胡悦叹着气说:“这的确有些出乎我所料啊。” 楚珏说:“因而如若你去了那个所谓的客栈,拿了你以为你要的东西,之后就轮到我目送你走了。”楚珏皱着眉低声道:“届时我一定会很伤心。” 胡悦怔了怔,他说:“莫非是幻术?” 楚珏摇头:“比幻术在厉害些,它用的是一种咒术,其中略有疑点,我也暂时不解。” 胡悦说:“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虚幻的?” 楚珏看着胡悦有些失望的眼神说:“是的,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拿回去的东西其实就是咒术的本体,有很多种东西可以制成此物,但是如此凶恶难降之咒也算是少有。这种东西基本在子夜之时开始发作,一般逃过一次,第二次便增加咒力,最后的下场就是彻底失魂,而他们所去之处也是最后的一段路,之后就再也没有此人了。” 胡悦掏出怀中的古玉,他说:“但是玄冥子却是把这块玉给了我,这个东西可不是假的。” 楚珏低头细思,他说:“所以其中必定有某个环节是我们遗漏的。” 两人不再多言,双双陷入沉思。此时行人早就不知踪影,胡悦连声叹息道:“道兄啊道兄,看来我是没本事保你周全,你一路走好,我一定……” 楚珏站在他的边上,看着胡悦不带眼泪的丝毫没啥感情的捶胸顿足之姿,也没任何的鄙视,反而搭腔道:“玄冥道长由此一难也是劫数,贤弟切莫悲伤。” 胡悦本想要装腔作势,然后借着楚珏的力把此事顺道给查仔细了,之间楚珏一脸此事到此为止。他也无法装模作样,他回头看着一脸准备回头了事的楚珏,开口道:“楚兄,此事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楚珏终于等到胡悦肯低头了,他也一反往日的爽快,他道:“可以,但是愚兄有一个要求。” 胡悦心想:看来接机讹诈,不是他一个人的拿手好戏呐,他说:“楚兄但说无妨。” 楚珏说:“不可涉嫌,之后的事情全权由我来抉择。” 胡悦略微有些过意不去,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窘态,沉默片刻后点头道:“那一切有劳楚兄了。” 楚珏叹了一口气,他凝视着远方说:“现在出发,时间正好,看来冥冥中早被算计,我们也该去白沙客栈了。” 胡悦手里捏了捏玄冥子留给他的那块玉,他说:“楚兄,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楚珏道:“如何?” 胡悦说:“玄冥子给我这块玉的用意,我也许……猜到了。” 楚珏微微一笑说:“看来贤弟已经恢复常态了,是的,现在我们就要去白沙客栈了。走吧。” 胡悦从观情斋的门口取下一盏灯笼,灯笼随即便无火自亮,白晃晃地灯光照在漆黑的夜下,只能看清脚下的景色。 楚珏走在胡悦左边,他说:“白沙客栈的具体位置其实还是在那首诗中。” 胡悦一边走一边说:“随波无限月,曲水流觞时。三三之数。那么便是第三个字,无流,加上玄冥子给我的纸内还有一枚柳叶,这乃是吴柳巷的谐音。” 楚珏说:“所以白天我就去过了那里。” 胡悦侧目:“有何发现?” 楚珏说:“一点发现都没有,只有一个古怪的地方。” 楚珏说:“那只是一个小巷子,我很快就走到头了,于是没有发现我出来了。但是就在我出来之时,从路口走过一个抱着孩童的货郎,那孩子路过路口便哭了起来,嚷着说这里面有人朝他招手,看似想要把他抓进去。货郎只以为孩子哭闹,便训了几句,带着孩子走了。但是我发现那孩童的手臂上明显的出现了一个红手印,像是真的有人用力气去拽他一般,但是货郎却一点儿都没有任何反应。” 胡悦斜眼看着楚珏说:“这说明什么?” 楚珏微微一笑说:“这说明那里有东西,成人无法看见,但是婴儿却能看着。” 就在他两话语刚落,忽然就刮起了一整寒风,风势之大让两人都以手遮面,但风来得突然,去的也是突然,一瞬间四周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胡悦两人放下手臂,但是却愕然发现在他们的前面有一条用柳条铺成的小道。 胡悦喃喃道:“莫非真的……就是来找我的?” 楚珏说:“既然如此,那么就上路吧。” 两人并肩而行,地上的柳叶虽然不多,但是如此长的距离居然是那一阵风所谓,胡悦拿着手里的灯笼朝着钱放照了一下,他说:“奇怪,前面好似没有柳叶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去,柳叶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楚珏说:“这不是一般的柳叶。” 胡悦问道:“这是什么?” 楚珏蹲下身,他用手触碰到了地上,但是却无法捡起地上的叶子,他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柳叶,一切都是我们的幻觉而已。” 胡悦说:“这个方向却也正好是吴柳巷,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楚珏道:“其用意之后必定会知晓。” 胡悦微微侧目道:“怕就怕为时已晚矣!” 楚珏哈哈笑了笑,但是也没说什么,两人踩着虚幻的柳叶,朝着吴柳巷走去。一路上却再也看不到有其他的路人,而四周的景色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楚珏说:“看来我们这次进入的,乃是二十年前还未发生火灾的白沙客栈。” 两人驻步,在巷子的里面赫然是一家经营得有声有色的客栈,来往人客也十分喧闹。如果不是因为之前所发生的种种,胡悦二人必定会以为这只是一家开得非常顺当的客栈而已。 门口还站着拦客的小儿,他送完了一批客人之后,马上就发现了胡悦二人,连忙带笑而迎。 胡悦说:“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楚珏依然先胡悦一步,他朝着小儿走起,胡悦急忙跟上,但是两人就发现小儿并没有来迎接他们二人,而是从他们身边走去朝着他们身后的两人殷勤作揖。 楚珏和胡悦二人两人对视,但是他们却不能确定这个小儿是真的看不见他们,还是假装没看见,因为实在太真实了,擦身而过之时,他们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小儿的呼吸声。 楚珏道:“先进去吧。” 胡悦点点头,万分警惕地进入了这家似真似假的客栈。客栈里面的布置很是讲究,普通的店家一般只是在门口悬吊一些彩旗彩布,上面写着一些招揽生意的词。但是这家店却气派非常,进入之后便是一条极长的走廊,走廊两端便都有暗房包厢,么一个门口外面都有一盏精致的水晶宫灯,和琉璃屏风。一路上仿佛犹如进入了龙宫一般。 唯一奇怪之处就是这里所有的装饰字画,全部都是以孩童为主题。连屏风也是‘九子嬉戏图’。 穿过这条奢华的走廊,扑面而来的便是各种诱人的香气,让人只觉得饥肠辘辘。在大厅处设有许多的桌椅,这些桌椅都是名贵的木材所制。坐西向东处有一个账台,上面挂着用精美漆器所制成的吊牌,吊牌上端端正正地写着菜名,一些名菜如“玲珑牡丹酢”“翡翠鱼脍” “三脆羹”“莲花牙签”等等,甚至一些极具西北游牧民族风味的“不乃羹”“浑羊殁忽”(文中出现的菜名都是唐、宋时期的名菜,浑羊,其实就是全羊的意思)都有出售,而酒类就更加名目繁多,各种花样的酒都有。 胡悦呼了一口气说:“好气派的客栈,这简直把京城的‘丰乐楼’ 都比下去了。” 而在账台处站着一个穿戴考究的掌柜,他拨弄着算盘,准确地算出客人的饭钱酒钱,分文不差,一桌都没有错过。 楚珏指了指其中一个空桌位说:“先坐下?” 两人入座,但是迟迟没有小儿上来迎客,掌柜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四周的情况。 楚珏敲了敲台子,然后指着桌子下,桌子下面有一个小匣子。胡悦想要低头去捡,却被楚珏一把拦住,他说:“贤弟莫要忘了玄冥子的下场。” 胡悦抬头看着楚珏,楚珏一脸莫要贪念的告诫神色,他缩了缩手,又坐回了位置。 胡悦一只手撑着下巴说:“这样看来咱们是拿不得东西,吃不了佳肴,喝不得好酒。来这里打坐禅定么?” 楚珏笑着说:“你要喝酒下次我请你便可,但是现在你喝了我可就没机会请你了。”两人都盯着四周注视着,发现每个桌子底下都有一个漆器的匣子,匣子做工考究,如果不是就那么躺在地上,别人还以为是宫中所有的御用物件。 胡悦说:“但是那些食客都没有注意到匣子啊?” 楚珏说:“这种捡落物的习惯,难道不就是趁人不备而下手的吗?因为别人没有发现,所以才会想要尽快的占为己有。” 就在楚珏胡悦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盒子之时,有些座位上的客人却注意到了盒子,他们快速地把盒子捡起来,便收入囊中。 但是只要那些人一捡起地上的盒子,在客栈的暗处便会浮现出一张儿童的脸,那张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极其扭曲,随后走廊中的包间内便传来了孩童惨哭声,可是除了胡悦和楚珏两人听到之外,却没有人注意到包房内的动静。 坐了好一会,那些凳子下的盒子好似变少了。而胡悦楚珏桌子下的匣子却依然放着。此时有一个人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掌柜。 他眯着眼笑得十分和气,他说:“二位爷来此是投店儿,还是吃酒呢?” 楚珏说:“我们来这儿是应约而来。” 掌柜说:“我见二位已经坐了许久,不见叫叫酒菜,反而盯着四周打量。不知二位等的贵客是否已经来了?” 楚珏笑说:“来不来我们也不知道呐。” 掌柜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说:“这位爷可真乐和,这么会不知道呢?不是约在这里的吗?要不先来点小盆儿干果子什么的边吃边等?也不占胃,等贵客来了再一起开宴。” 胡悦说:“掌柜子你有没有看到店里的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 掌柜朝着桌子底下看了看,他摇着头说:“没有东西啊?莫非是怕我们这儿脏?这位客官尽可放心,我们这里扫地都是泼水扫的,扫完之后还会撒一些香粉沫子,踩在地上既不滑溜又香。 胡悦点头道:“掌柜用心了,既然如此就来些时令果子,来盘旋炒银杏吧。” 掌柜皱着眉,缩了缩肩膀说:“这可不是时令果子啊,现在这天,怎么都是吃召白藕的时候啊。” 胡悦为之一愣,随后他笑道:“哦,既然如此那么就来点白藕吧。” 掌柜笑着点头,便离开了桌位,回去吩咐小儿准备。 胡悦说:“这时间段有点不对啊。” 楚珏凑近胡悦道:“你仔细看着掌柜身后的孩子。” 这个掌柜极其肥胖,所以那孩子整个都躲在了掌柜的身后,而此时掌柜转身,他才稍露身影,但是这个孩子的脸上却挂着一块白布,完全看不清白布下的真容。 第32章 白沙客栈(四) 那孩子紧紧地跟着掌柜,一只手直接搭在了掌柜的腿上。而掌柜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那个孩子的存在。 胡悦说:“我们要等的就是这个孩童?” 楚珏摇了摇头,说:“不像如此,还是再看看吧。” 很快掌柜就亲自送上了一碟子果子,还沏了一壶茶。但是胡悦和楚珏都没用动。两人继续等,但是不知等了多久,依然丝毫没有异常,桌子底下的盒子依然莫名其妙的少了,而那些包房中依然传出了孩童的啼哭声。 胡悦说:“看来如果我们不去拿这个匣子,正主就不会出现。” 胡悦刚要伸手,却有一次被楚珏阻扰。他凑近的胡悦耳边说:“别急,已经来了,别动。” 忽然不知为何,店内的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酒客也好,小儿也罢。胡悦想要看个究竟,却被楚珏死死地摁住了手臂,两个人都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胡悦的眼角偷偷瞄了一下楚珏,楚珏不动神色地露出了一个坏笑。好似原先低语的动作只为了等到此刻而已。 胡悦也不能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过道。那里的确传来了脚步声。 原先的包间内开始不停的骚动,传来各种哀嚎哭泣,从珍珠帘幕后面伸出了许多的孩童的小手,那些手扭曲狰狞,像是要抓什么东西。 此时有些食客忽然像是一摊水一般的塌陷下去,一个一个仿佛是爆裂的水袋一般。 而那些捡起盒子的食客却并没有消失,他们依然定格在原先的动作,而那些小盒子也都揣在他们的兜里,此时他们的身体开始膨胀,从他们的衣服里开始有东西凸了起来,扭动着,像是要从那些人的衣服里钻出来一样。 胡悦也被眼前的诡异一幕所震慑,楚珏的眼神却并没有看着那些食客,而是死死地盯着门口的那个通道,的确从那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不紧不慢,却让人觉得窒息。 两人见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夜间给予胡悦警告的老者。老者缓步而来,不急不慢。但是她每走一步便身后多出一个人。她看了看两人,走到掌柜身边说:“今日有多少人?” 掌柜子一脸恭敬,他正色回道:“姥姥吩咐怎敢怠慢,今日人数也已经满了。只是……” 掌柜朝着胡悦两人瞅去,忽然胡悦和楚珏发现原本拉着掌柜衣角的小孩忽然不知何时就已经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速度之快连他二人都未曾发觉。 而那个小孩诡怪而又敏捷的速度也让两人顿时为此而料到。而这个孩子的脸上的布已经不见,露出了一张怪异的脸来,脸上写满了字,几乎看不清五官。也不知道到底是生是死。 老者看着二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胡悦身上说:“胡公子又见面了。” 胡悦依然笑得轻快,他欠了欠身子道:“老婆婆,的确又见面了。” 老者说:“我说过你有一灾。” 胡悦看着身后那诡异的孩童说:“看来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老者说:“老者说的并非是此事。” 胡悦哦了一声,老者继续开口道:“莫要再探听关于‘云’的消息。” 胡悦脸色顿变,边上的楚珏察觉到他的异样,开口道:“老婆婆此局所设有何用意?只为了警告而已?” 老者冷笑着说:“是,也不是,胡公子和楚公子二人来此其实也非巧合,老者想要你们两人留下一人在此。” 胡悦说:“哦,为何?” 老者说:“这家客栈已然不是阳世之地。能够进入此地的人实际上都是受到了招引,而招引之物无他,便是那些孩童的灵魄。灵魄为媒介,拿了东西便收了这些孩子的魂魄,所以这个地方的孩童灵魄之多也是因为此事。我不能保证你们二人都能守口如瓶,如果有一人在此老生我也可稍微安心一些。” 楚珏说:“扣下我们只为了保密?如果我们不肯呢?” 老者依然淡然而答:“这儿是没有回头路的,无论你们拿没有拿这里的东西都一样,就算你们两人逃走,我依然有办法在七日之内索魂夺魄,最后你们依然得留在这里。” 一直在边上的掌柜低头插话道:“姥姥,为何要留他们?只要……” 掌柜一个眼神,那个满脸是字的孩童便瞬间跳了起来。 老者怒目道:“放肆,此事既然老生负责,那里容得你说话的份。” 掌柜缩着肩膀,退回原位,而那个小子像是被定格了一样,一下子没了动作。胡悦发现他脸上的字会自动转移。 他看了看楚珏,楚珏说:“别看了,那个孩子早就亡命,这具尸体是用咒符控制,此时老者手上伸出了一个肉团,这个肉团扭曲而动,但是依稀可辨认出那是一个人面。 胡悦警惕地看着老者,老者说:“如果你们答应,我不会对你们不利,如果不答应。” 那个扭曲的脸扭动的更加的厉害,从老者的手上滴落下粘稠的乳白色的液体,但是落到地上便消失无踪。 老者朝着二人走去。他说:“你们谁愿意留下来?可想好了?” 胡悦看了看楚珏,楚珏说:“我们谁都不愿,另外还想要从你这儿取走一物。” 老者警惕着楚珏,她能感受到楚珏身上所散发的寒气,楚珏朝着老者伸出手说:“希望姥姥能把那人的魂魄还给我们。” 老者阴测测地笑着说:“既然拿了我的匣子,自然就被我的孩子盯上了。无论他再有通天之能,依然都会被抽魂离魄。如今已成定局,你问我要人,我也交不出了。” 话语刚落,原先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他摸着脖子,好像脖子上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他痛苦地嘶喊道:“老狐狸,侯爷,快救我。” 胡悦哈哈一笑,楚珏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老者为之一愣,从他身后玄冥子朝着胡悦所在的桌子艰难地迈出了步子。 胡悦微微笑着说:“啊呀呀,好友你这可真是狼狈啊。” 玄冥子连哎了好几声,他说:“这次全亏了楚珏楚侯爷了。” 楚珏微微欠身,他说:“客气。” 老者睁大着眼睛,他说:“这是为何?” 楚珏笑道:“这多亏了玄冥子的弃车保帅之举。” 胡悦掏出手中的伏阳璜,伏阳璜中的哪一点忽然之间形成了一团火焰,急速飞入了玄冥子的体内,玄冥子突然像是有了力气一样,连忙扯着自己的脖子,他那么一扯就听到包房内传来儿童惨烈的叫声,最后他像是扯断了绳子一样,而包房内突然之间像是什么东西爆裂一样,屏风中溅出了一摊血迹。 老者愤怒地看着玄冥子,后者也是畏惧,连忙倒退,生怕又被施咒。 胡悦说:“子夜之咒,必定索魂夺魄,如果这人原本就缺少一魂,过了子夜,原本的一魂回归本体。那咒术自然不解自破了。” 老者抿着嘴,不言不语,只是阴狠地盯着三人。 楚珏开口道:“老婆婆既然开着这家客栈自然由您的用意,但是我们三人无心长留此地,不过也请放心,这里的事情我们三人不会对外透露。” 玄冥子想要插话,却被胡悦一手揽住,胡悦依然笑嘻嘻地说:“的确,我也向您保证。” 玄冥子见二人如此,也立马立誓说:“我也保证拒不外露此事,还请姥姥高抬贵手。” 老人双手一捏,原本的手里的东西瞬间消失,她站在原地说:“既然如此,那么就放你们一马,不过老生有言在先,如若从你们口中把这里的秘密透露出一丝一毫,那么下一次,你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掌柜依然低头站在老者的身后,只是原本威胁这胡悦二人的孩童,此时突然间已经蹲在了老者的腿边,老者低首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孩子点了点头。 此时三人便起身告辞,走出客栈,再回首却不见客栈踪迹。只是那巷子的深处有一颗柳树,柳树上头挂着一块破布,破布的字迹应约见可以看到几个字,那是一块客栈的旗子。 出来之后玄冥子大呼一口气,他拱着手说:“大恩不言谢了。” 胡悦叹着气说:“运气啊。” 楚珏依然看着那棵柳树,他说:“或者另有深意。” 胡悦朝着他看的地方看去,楚珏微微笑道:“贤弟你不信?” 胡悦摇了摇头说:“非我不信,只是真的很难想象。” 楚珏说:“的确很难想象,遇到了胎神呢。” 楚珏见两人疑惑地看着他,他解释道:“那老婆婆可是大名鼎鼎的胎神,既可以保胎,也可是胎死腹中。这一生一死全凭她的心意。” 胡悦眨着眼睛说:“那为何要如此?” 楚珏说:“这就要去问她老人家了。不过看来她收留了不少无主童魂,如果没有这儿,它们都无处依凭,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玄冥子说:“的确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刚刚提一个刚出世的死婴做了法师……” 胡悦抬眼看着玄冥子说:“是不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玄冥子眼神飘到了远处,三人心中已然明了。只是…… 胡悦不再纠结玄冥子此事,他却蹙眉问道:“但是为何她会要找我。” 楚珏继续道:“那个云字代表何意?” 三人对视,却无人接下此问。谁都低头想着心事。 玄冥子说:“先回去再说,我可不想再站在此处。既然二位鼎力相救,我自当请二位喝个小酒,以示感谢。至于胡……胡悦,那伏阳璜该还我了吧。” 胡悦转头看着楚珏道:“既然玄冥道长那么客气,我们也就叨扰了,楚兄请。” 楚珏哈哈一笑,朝前走去,胡悦随后跟上,玄冥子依然不依不饶地催着胡悦‘完璧归赵’。可惜胡悦装聋作哑的本事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 三人走后,柳树之下忽然出现了光亮,在柳下站着两个人,依然是那两侍女。她们呵呵一笑,随后又消失在了巷子的深处。 只余下一片柳叶,落地。 第33章 无头案(一)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唐- 冯延巳-长命女“奏乐!” 缓缓地响起了丝竹之音,靡靡之音犹如从遥远的地方飘散而来。让人听得飘渺。音乐之中似有哀愁,似有怨诉,但是却不见演奏之人。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而四周亦无听众,这是一个灵堂,铜质得仙鹤明灯孤零零地点着烛火,在供桌之上隐约可见一个灵位,但是看不清上面的名字。空气中弥漫着冷香。 孤零零地灵位之后,便是一口朱漆大棺,棺材还未盖棺,盖子靠在边上。四周除了音乐,再也无其他,也没有瞧见有演奏的人。 四周气氛生气全无,却有着仿佛周围有许多人的感觉,此时棺材内忽然出现了动静,一眨眼,棺材里突然坐起了一个人。那个人长发如瀑,看不清容貌,也不知是男是女。他坐直着身子,而他的手里居然还捧着一个人的首级。脖子以下被刀子非常干净利落地切开。甚至切口处也用蜡封了起来,没有血流出来,他把首级抱在怀里,仿佛是珍宝一般。嘴中喃喃低语,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牌位,直起了身子,朝着灵堂外走去。 就在此时,乌云下的月光终于抓住了一丝空隙,透出了了一道清冷的光线,在光线之下,只能看清牌位的最后一个字“云”。 月光稍纵即逝,就在同一时间,那怀抱首级之人也已经消失不见,清冷的灯火一瞬熄灭,再无光亮,一切又浸没于黑暗之中。 慢慢地从灵堂的后堂爬出了一个人,他连滚带爬地往外冲,随后惊慌大叫一声,跌跌冲冲地跑了出去。一路狂奔,仿佛一停下来他就会没命似地。 他跑到实在跑不动了,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他惊恐地抬头看着四周,他大口大口吸着气,随后仰面躺在地上。睁大着眼睛,仿佛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一般,面无人色。 此时在他的边上出现了一双穿着绣鞋的人,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人,严重的恐惧再一次笼罩全身。 虹翘低下身子推了推那人说:“喂,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躺在此处?” 那个人看着虹翘的脸,直呼:“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虹翘只见那个人扑到她的身上,她吓得连忙倒退。那个人扑了个一空,直接摔倒在地上,虹翘说:“你不要扑过来呀,到底何事,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那个人露出惨白地脸说:“无……无头鬼……无头鬼索命啊!” 那人话音刚落,突然间从他脖子处开始出现一道红色的痕迹,就那一瞬间。他的头就掉落在了地上,滚到了虹翘的脚边。 虹翘惨叫一声,便晕倒在地,同样倒在了那无头尸体的边上。 “胡公子在府上吗?” 胡悦在收拾自家院子内的菜,抬头看去,来者是虹翘的侍女小英。 胡悦站起身迎了上去:“小英姑娘,来此可是翘儿有事?” 小英探了探头说:“咦,怪哉,小姐不是来此找公子了吗?” 胡悦疑惑问道:“她来我这儿?” 小英点头道:“没错,小姐昨个收到了一封信,匆匆就出来了,说是找你商量。” 胡悦为之一愣道:“什么信?” 小英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落款最后一个字是‘云’字。” 胡悦的脸沉了下来,他有些着急说:“你家小姐是何时出来的?” 小英道:“昨日戌时,她用过饭就走了。” 胡悦心中隐隐感觉此事不妙,小英见胡悦沉默不语,心中也焦急起来,她捏着手里的帕子盯着胡悦等着胡悦拿主意。 胡悦说:“我先和你往回走,沿路打听一下有没有昨日见过翘儿的人。” 小英点着头,就在胡悦要出门的时候,此时却又有人找上了他。 衙门的左一棋不知何事居然也踏入了观情斋。 左一棋不愧是衙门师爷,抬头看了两个人便开口道:“公子有急事,便先请自便。学生来日再访。” 胡悦眼珠子一转,他连忙拉住想要往回走的左一棋道:“先生留步,我这儿真好有一事想要麻烦师爷。” 手里领着一盒子糕点本来是登门找胡悦时期的左一棋却被胡悦喊住了帮忙,他微微笑着说:“有何用得到学生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 胡悦拜谢后便开口:“这位姑娘的小姐乃是京城著名的花魁娘子红翘姑娘,昨日红翘姑娘来我这儿的路上就不见踪影,至今未归。” 左一棋手里提着糕点,他发现胡悦已经双手伸出了替他接物了,为之一愣,随后马上大方递了过去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胡公子笑纳。” 胡悦爽快地结果了手,放回了屋子内,他说:“在下先找人,先生……” 左一棋摆手道:“此事我同公子一起去看看,也许能略尽绵薄之力。” 三人不再多言,便由小英带路,沿着红翘习惯的路线往回走。一路打听出了离船舫最近的香料儿铺子知道红翘昨日的行踪外,来回走了两遍依然了无音讯。 小英已急的哭了出来,胡悦不再继续无用功,他对小英说:“你先回去,告诉船舫的妈妈莫要担心,此事衙门的左师爷已经知晓了。些许红翘已经回了。” 小英抹着泪点头,拜别二人便回去了。 街边只余下胡悦和左一棋,胡悦开口道:“先生的看法?” 左一棋依然恭恭敬敬地,他笑着说:“公子的看法?” 胡悦说:“翘儿应该是出了门之后沿着金水河岸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左一棋笑着说:“公子高见,半柱香内之后红翘姑娘便不再有踪迹,这样的话只剩下两个可能性。” 胡悦道:“其一乃是红翘忽然折回,但是却没有回到船舫。” 左一棋道:“其二乃是红翘姑娘被人带走了。” 左一棋进一步说:“可是……带走她的人却是凭空消失的。” 胡悦认同地点着头,他眯着眼说:“我们一路走来,只有黄家香料铺子的掌柜子说见过翘儿,还在他那里买了两包子苏叶和一些丹桂香粉子。而我们在离开金水桥不远的地方,在地上发现了些许丹桂香粉末儿。沾有粉末的脚印只有一处,你我查过,并无其他了。” 左一棋说:“说明红翘姑娘在那里,非自愿地被别人给弄走的,所以地上才会有香粉,而紫苏掉在地上不会散,估计是被路人给捡走了。这样说明虹翘被掳走有些时候了。” 胡悦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粉墨,他说:“丹桂的香味外还有些许其他的东西。” 左一棋也低下身子,果然在地上还有些红色的花瓣儿,这花他没见过,只是凑近闻了闻摇头道:“学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胡悦捏了捏手指,擦掉粉墨说:“这是石蒜,可以入药,但……” 左一棋拍了拍衣摆继续等着胡悦说下去,胡悦龇牙说:“但他还有一个说法,叫做彼岸花,城外人都管他叫死人花。” 左一棋连忙拍了拍手,像是沾染晦气似地。胡悦也只是摇着头,他低语道:“这上头的含义,我还弄不清,师爷现在可以说说来府上有何要事?” 左一棋拱手道:“是这样的,最近衙门发现了几具尸体。但是尸体都没有头颅。” 胡悦微微一愣,左一棋说:“但是排查之下,发现那些尸体并没有被人行凶寻仇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单单只是匪徒,为何尸体都要摘掉脑袋?莫不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但是其中有一个死者因为身上有胎记,所以便已经确定了身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一个少有些田产的员外郎。东市郊外有一处房产。” 胡悦说:“断头?尸身在何处?” 左一棋道:“这就是我要来找公子的原因。” 左一棋一摊手说:“现在连尸体都没了。” 胡悦嗯了一声,左一棋说:“我们的人找到的时候尸体都还在,但是过了一夜,尸体就消失了。无尸首也无法断案。” 左一棋看了一眼胡悦,便摆正姿势,拜谢道:“我想此事公子一定有所兴趣,所以前来求教。” 胡悦说:“现在我还不能确定虹翘和此事有关系,如果真的有所牵连,那就棘手了。” 胡悦说:“先生既然和楚公子有交情,为何还要绕远来找我呢?” 左一棋笑道:“公子说笑了,那位大人怎是我一介书生能够攀得了交情的呢?” 胡悦说:“哦,既然左先生如此说了,那悦自是会尽力帮忙。只是这件事情我要多说一句,可能非人世间所能明了。” 左一棋低头深思,他说:“胡公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就难办了。” 胡悦眯着眼说:“但是却是人为的。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此事你要从早些案子着手。那些死者的身份都得搞清楚。” 左一棋一边听着一边默默点头。 胡悦又说:“我这边耽误之急还是要找到翘儿,如果她与你的无头公案有牵连,那么可真的是凶险万分了。” 左一棋愣了愣,他说:“莫非公子已经有了打算?” 胡悦说:“打算有,还得细处琢磨,就担心出岔子。” 左一棋笑道:“美人有劫难,看来传说中无情书生也非无情呐。” 胡悦微微一笑也不反驳,也不在乎他的玩笑,拱手道:“那先生就先回去,我自会查访,有了消息便会和先生汇合。” 左一棋抬步要走之际,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愣愣地看着胡悦,胡悦不明所以,开口问道:“先生还有何事?” 左一棋鬓边流汗,他说:“公子说此事非阳世间所能理解?” 胡悦说:“只是一个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 左一棋白着脸说:“那……请公子回头……” 胡悦转身,发现一个穿着白麻布衣,长发遮着面目,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刚死不久之人的头颅。头颅表情狰狞,死时应是惊恐万分。 胡悦也是被此吓了一跳,但是他定眼再一看,那穿着白麻布衣的不是别人,正式虹翘。 胡悦撩开虹翘的头发,虹翘目光恐惧,看似神情已经陷入了疯狂之态,她睁大着眼睛,不停地抖着嘴唇,暂不知身上是否还有伤,但是这样的摸样已经不再是平时的虹翘了。 胡悦连忙道:“翘儿?翘儿发生何事?” 虹翘像是看不见胡悦似地,她不停地低语,之后便失控地喊道:“无头鬼……无头鬼索命……杀人了……” 胡悦见她状况,当机立断,拍了她的后脖子,她手上的人头随后滚到了地上。左一棋想要探查,却被胡悦厉声制止,他喊道:“别动,这人头绝对不能碰。” 胡悦把昏迷在他怀中的虹翘转交给左一棋,随后说:“先生先替我把虹翘姑娘送回船舫,然后去一次楚府,就说我说的,胡悦有请,速来。” 左一棋不再细问,点头便抱起了虹翘,转身便走。 而胡悦蹲下身子看着那头颅,头颅并没有腐烂,看样子也是刚刚切下来。脖子处拿蜡给封了起来,所以不会流血。他伸手微微敲开了头颅的嘴巴,在头颅的嘴里衔着一个蜡丸,胡悦捏碎蜡丸,丸内有一张纸。 上面只写了一个字:云。 胡悦捏纸得手为之一抖,他再在看着人头,人头像是有知觉一般,滚了几下,便滚到了湖中。 而胡悦手中也只剩下了这两个字。但是此时胡悦却脸色煞白,他自言自语道:“为何在此出现?” 胡悦捏着手里的纸条,胡悦看了看四周便往回赶,在他心中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兆,虹翘遇到的事情绝非偶然,而是冲着他来的。只要有人还知道云的事情,那么当年的悲剧就会在一次发生。而这一次胡悦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胡悦一边走一边思索,原本他以为知道此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但是如今居然有人把这份字条变着花样地送到了自己的手上,那意味着秘密已经保不住了。但是即使透风的窗户,也比没有窗牖来的好。 而且现在虹翘的状态似乎也并非完全脱离了危险,原本不想要牵扯无关之人,却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 胡悦一开始走的飞快,但是越沉思,心就越静,走得也越来越慢,他知道现在首先要帮左一棋找到这个无头公案的元凶,此人即使不是直接知道此事的人,也一定会是知晓相关的人。做了决断,他停下脚步,转身朝着虹翘所在的画舫走去,现在他唯一能够得到线索的人,只有已经发疯了的虹翘了。 虹翘的画舫的红栀子灯上没挂有箬赣(宋代妓院的标记),说明她不会见客,船舫的妈妈和小英唉声叹气,看到胡悦来了,老远处便迎了过来。 老鸨哭道:“胡公子可来了,我家翘儿平日多受你的照顾,如今很早劫难,三魂七魄都被鬼勾了去似地。如何是好啊?” 胡悦稍作安慰,也不与他们多说闲话,直接进了画舫,厢房内没有电灯,虹翘抱着被子所在床上,披头散发,早没了往日的光鲜靓丽。 胡悦轻声道:“翘儿?可还认得我么?” 第34章 无头案(二) 虹翘根本不看胡悦,她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仿佛头很重似地。胡悦观察了她片刻,随后微微撩起了她后脖子的头发,在她的脖子被人系了一根绳子。绳子是黑色的,但是却累得很紧,掐到了肉里面。 此时小英已经进了房间,她端着药坐在虹翘的床边说道:“这绳子我们之前就见过了,但是无论我们怎么解都解不开,越弄越紧,姑娘难受的要命,之后我们就不敢动了。” 胡悦说:“用剪子呢?” 小英说:“别说剪子了,只要碰到那绳子,她就大吼大叫,痛苦万分。我们怕拿着剪子伤了她。” 胡悦点了点头,小英红着眼眶,给已经痴呆了的虹翘喂药。这药也就是普通的安神正定的药,吃了等于没吃。 胡悦看着绳子说:“翘儿脖子上的绳子必须要在今夜子夜之前取走,否则只要绳子嵌入肉内,那她就没命了。” 小英吓得差点把药打饭,她急着拉住胡悦的袖子说:“公子,你要救救我家小姐啊。我家小姐平日最钟情于你,你一定……一定要救她啊。” 胡悦点着头,此时虹翘开始唱歌,她本就好嗓子,但是此时的音调让人听得背脊发寒,她像是看着看不到的人,对着他唱到:“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一边唱一边伸出手整理者头发,但是虹翘的头发辫子一般不往这边梳,她就这样腾空着梳理自己头发,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个疯子了。 胡悦想要起身,但是他发现虹翘的眼睛却一直都在眨眼,虹翘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的眼角划过泪水,一丝哀求随着泪水滑过面颊。她已经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胡悦试探地开口道:“姑娘……你能说说自己是谁吗?” 虹翘只是摇头,她反复地唱着,也不理胡悦的问题。 胡悦低声靠近虹翘的耳边,他轻柔地撩起虹翘的头发,虹翘抖动着眼皮,虽然在唱歌,但是胡悦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胡悦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随后对小英说:“小英姑娘,你现在可身负重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进这个屋子,而至于我……” 他低头想了一下,开口说:“至于我只有一个情况下允许进入厢房。” 他转身看着小英说:“那就是我手中必须要拿着首级,否则我如果空手或者其他状态下来,你务必不要开门,无论任何状况。” 小英不明所以,但是却从未见过胡悦如此严肃过。再回头看看自家小姐这副憔悴摸样,便连连点头说:“无论如何我都都会按照公子的吩咐行事!” 胡悦安慰地笑着点头,他说:“没事的,只要照做,翘儿就暂时不会有事。” 小英心中仍是不安。但是她随后说:“屋里的食物和水都足够撑过今日。公子放心。” 胡悦拱手道:“小英姑娘好细心,那我也放心了,先走一步。” 胡悦离开船舫,船的四周便开始聚气了水雾。雾蒙蒙之间,既然看不出船的模样。胡悦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下到岸头,便移开了船板,这样船只就只剩下纤绳拉着。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一看,楚珏和左一棋都已经朝着这边走来,楚珏开口也不废话,直接问道:“现在贤弟准备如何着手?” 胡悦看着湖面说:“先……让我好好想想。” 楚珏看不清胡悦的表情,但是他以这样的语调说这种话的情况,越来越多,虽然胡悦不说,但是胡悦一直隐瞒的事情即将浮出水面,而此刻… 楚珏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双手,左一棋在一旁看着,低首道:“侯爷。” 楚珏瞬时放松了双手,他说:“这事为何不第一时间通报我?” 左一棋略有为难道:“侯爷近来所参与的事情太多,学生担心……” 楚珏虽依然说得很轻,但是左一棋却感受到了一份寒意和压迫,楚珏低声笑道:“我用得到谁来替我担心?” 左一棋低头道:“学生知错。” 楚珏斜眼看了一眼左一棋,左一棋的脑袋低得更低,额上冒出了冷汗,楚珏说:“等会把你所知道的经过都向我说一遍。” 左一棋道:“是。” 楚珏上前一步道:“贤弟可有腹案?” 胡悦还在沉思,楚珏这句话他没听进去,楚珏推了推他胳膊,胡悦转头看着他,楚珏发现他的眼中不再像过去那样虚无缥缈,而是一份哀恸,只是那份哀恸稍纵即逝,很快他又是过去的那样毫无感情的模样。 胡悦微微笑着说:“有是有,却没有把握……此事自然还得要楚兄帮忙,但是这件事情我却希望楚兄不要多问,只要……提供我一些帮助就行。” 楚珏说:“可以,贤弟当说无妨。” 胡悦说:“我要一具新鲜的尸体。” 左一棋在边上听着为之一愣。此言一出还未完,胡悦依然平淡地说:“然后我要锁魂清霜刀。” 楚珏眼角一挑,他说:“还有其他的吗?” 胡悦拱手道:“这段时日,我不在观情斋,求兄替我浇浇花,除除草。顺便添满葫芦里的酒。” 楚珏皱眉:“要去何方?” 胡悦咳嗽一声,说:“夜游街头。” 楚珏依然不放心,他说:“我助你从无二话,但只要贤弟答应我一事。” 胡悦笑说:“兄,请说。” 楚珏一只手伸向了胡悦的脸庞,他凑近胡悦的耳边说:“切勿涉险。” 胡悦低声笑着点头,他说:“楚兄放心,如果真的能死,我早就死了。现在还不死说明还没到时候,如果什么时候我真的顺利西去,希望贤兄一定要为我开坛子好酒庆祝一下。” 楚珏叹气道:“贤弟可有想过,如果你不在了,愚兄有多伤心啊。” 胡悦依然笑着点头,不过却不再看楚珏的眼睛,撇开了视线看着,朝着左一棋说:“还要再劳烦左师爷一件事情。” 左一棋说:“公子请说。” 胡悦说:“翘儿无法离开船舫,但是却不能让人接近,如果有哪些不好说话的客人非要登船,可否请左师爷请人守一守。” 左一棋欠身说:“此事包在学生身上。” 胡悦拱手道:“那,我先去准备一下,楚兄准备好之后便来观情斋与我汇合吧。” 楚珏点着头,说完胡悦先行离开,楚珏低着头似也有心事。左一棋道:“为何他要让楚侯准备尸体?” 楚珏眼里带笑说:“新鲜的尸体……他要的不是尸体。要尸体就管你要了,问我做什么?呵呵,每次提的要求都让我为难啊。” 左一棋看着楚珏一个人在那里笑着说话,话说完楚珏随即便收起笑容,也不多言,甩了甩袖子便也信步而去。 留下左一棋一个人思索,他自言自语道:“哎这侯爷也就在胡悦面前和颜悦色,哎,不同人不同命呐。” 就在三人都不在河岸之后,河水付出了一个人的头,他抬眼看着这一切,随即便有沉入了河中。 三人皆各自打道回府,但是却都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左一棋自是先找人安排了船舫四周的守卫。 楚珏一人独行,但是很快他身边就多出了好几个人,这些人都是突然出现的,楚珏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之开口说了两个字“速办”,随后他补充道:“尽量选好看的。”随后人影一晃而过,地上却出现了好些花瓣。 楚珏抬起手遮着太阳,他和胡悦不同,胡悦虽是无情,但是却眉眼风流。但是楚珏浑身只透着一股冷清,一双眼眸深的像是深潭一般,只要不是开口说笑之时,抿嘴不语的模样很难那他和那个会与胡悦赌酒笑谈的楚珏。这样的人即使面容俊美,也不会让人想要去亲近他,反而会有一种退缩感。 冷漠的人,却有着放不下的情。 楚珏从来没有带胡悦来过自己的住处,他只会独自一人带酒来到观情斋找胡悦,胡悦却一次也不会登门拜访。 楚珏抬头看了看府宅的牌匾,便往里走去。大门打开随机有关上,无人知晓那大门内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 而胡悦则是最没事干的一个,他晃晃悠悠地去酒肆听了个曲儿,弄了些酒一路喝一路往观情斋走。但是唯一的不停就是胡悦眉间总会时不时皱起,眼中虽然没有感情,但是脸色却不再云淡风轻。 越是如此他喝酒便越凶,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眼角划过一丝冷意,却马上闭上了眼睛。 回到出处,酒也喝完了,他抬起醉眼看了看观情斋的几个字,擦了擦眼睛,打了个酒嗝。确定自己没走错屋便推门而入。 推门之际便是花瓣飘落,随后推门,地上堆满了花瓣,胡悦蹲下身自言自语道:“好快啊……” 花瓣在那一瞬间化为了一个平躺地女子,女子面容清冷,却极其美丽,似是睡着了,犹如水仙般的容貌,但是脸却极其惨白。 胡悦摇着头说:“楚兄啊楚兄,你送也送一具普通点的,这样的美人你让我怎么下得去手剁头呢?” 楚珏坐在他惯常坐的位子上,喝着酒说:“贤弟要的时间匆忙,也就这一个了。将就用吧。” 胡悦没有回头,依然哎哎叹气说:“将就,这口气说的不像是一个美人,倒是像是西市买来的一条鱼额。哎,罪过罪过啊,要不……楚兄你来……” 楚珏喝了一口自己酒壶中的酒,斜眼笑道:“我切可以,但你接下去的事情的要带着我。” 说完楚珏左手一抖,一把锐利的刀插在了地上,刀光闪闪,一插入地中,三尺处便已然出现了一层白霜。 胡悦终于回过头,他黑着脸说:“你故意的吧……明知道我对美人下不了手。还特地给我选了一个花魂来。” 楚珏挑着眉说:“贤弟要的时间匆忙,‘尸体’只有这一具。我能那么快找到贤弟怎么不记我的好呢?” 胡悦哼了一声,他朝着宝刀走起,顺势抽出刀,顿时刀身闪着白光,寒气逼人。这样的刀也非凡物。 但是胡悦捏着手中的宝刀,像是一个杀猪的捏着一把屠刀,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楚珏,楚珏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胡悦啧着牙朝着躺在地上的美人走去,顺手想要砍下去,刀锋一起,吹来了扑面花香,胡悦嗅到花香,那手就是怎么也挥不下去。 他举刀又放下,来来回回好几次,看着那女子的容貌就直摇头,直念叨着:“砍不下去啊……下不了手啊……” 楚珏看着胡悦练举刀,喝着酒都笑出了声。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的笑意会如此的柔和。 楚珏清了清嗓子,收敛几分笑意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胡悦回头瞪了他一眼,楚珏丝毫没有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反而难得没有正座,敲着二郎腿一脸我看你砍得下手的笑意来。 胡悦放弃地把刀往楚珏那边甩去,不差分毫落在了他的脚边,他说:“楚兄啊楚兄,世人皆道我胡悦个性不好,谁知道您楚兄更是人外有人呐。” 楚珏哈哈一笑,把酒甩给了胡悦,胡悦拿着酒赌气地喝了一大口。楚珏却没有拿刀,只是拈过了一片叶子,轻轻吹了一下,叶子犹如微风相送,飘向了那个美人,叶子落在美人的脖子处,只那一下,美人的头便于身体分离。而身下马上便化作了一堆花瓣,随风一吹,吹散于半空之中,满院子都是清冷花香。 胡悦瞥了一眼,头颅切得利落,他说:“这个能使用多久?” 楚珏说:“一日,一日之后还是得还回去。这花魂乃是洛水河畔的水仙,早晚还是得还回去的。” 胡悦撅着嘴说:“随便弄个石头精,木头魄的不成吗?这水仙花魂可太可惜了。” 楚珏哈哈笑道:“能如此借魂魄的,也只有这些山精花魅。用完了还能换回去,我上哪儿给你去弄一个尸体让你剁头的呢?” 胡悦语塞,他原先就是希望楚珏能够那个木头或者石头给他。只要装装样子,没想到被楚珏摆了一道,直接给他花魂,明知道他爱美人,怎么都砍不下去手。整个把胡悦吃的死死的。 楚珏拍了拍袖子说:“接下去你是准备怎么样引蛇出洞呢?” 胡悦凝神看着楚珏,仿佛想要从楚珏的眼中看到些什么,但是楚珏的眸子深得像是墨一样,胡悦什么都没看出,他说:“楚兄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一件我从未对任何人说的事情。” 楚珏只是静静地等他开口,胡悦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楚兄我过去干过一些不光彩的事情,这些事情楚兄不知道有没有探查过?” 楚珏脸色没有变化,他说:“你的事情,我从不探查。” 胡悦淡淡笑着,他说:“反正你也查不到,这事以后有机会与兄细说,但是现在我只能说,之前原本摆脱的东西,可能死灰复燃了。所以我接下去可能会离开观情斋数日,这段日子我去的地方,楚兄真的不需要屈尊与我同去。” 楚珏依然淡然,他平淡地说:“与尔同行,何来屈尊?” 胡悦来回跺了几步,他回头看着依然坐在凳子上喝着酒的楚珏,他说:“那么这样如何?楚兄就在边上替我守着?也算给我做个看护?” 楚珏琢磨了一小会,也点了点头,两人默默不语,思索着不同的事情,胡悦心里还是想着不能让楚珏跟着,因为他依然不能把事情告诉这个人,他知道楚珏本身也是有来历的,这样就更加不能不防了。 胡悦突然抬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楚珏,楚珏被他的状态吓了一跳,刚要起身,便被胡悦拦住他说:“楚兄稍待片刻,我……我先去办一件事情。” 说完便匆匆出了门,楚珏没有跟上,他皱着眉,喃喃道:“到底还要瞒我多久呢?慕之……” 第35章 无头案(三) 胡悦离开,他一边走一边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呢?哎,这事……先冷静一下,如果真的忌讳他,为何我不一走了之?为什么不走?想都没想过走这件事?这……” 他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脚印说:“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想要走呢?” 他捂着头,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最近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不知为何会如此,但是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好像是在让他想起某件事。 他用拳头敲着自己的头,他低语道:“冷静,冷静,如果单单只出现了云,未必如我所想,接下去的事情到底如何为之呢?” 他在路上走了好几圈,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歌声,歌声凄美,但却听着让人有一种恐怖的寂冷。 声音一直都在响,整个空间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四周都变成了那种青灰色。声音却并不是从一个方向而来,胡悦静心倾听,那歌声无论是身后,身前,左右,甚至他觉得在他的头顶也都传出。而诡异的是歌声却只有一个声音。 他仿佛像是被这个歌声说包围一般,渐渐地他的四肢也开始变得麻木冰冷,他依然一动不动,现在如果采取动作他不知道是否能够看到那个人的出现,亦或是如果现在便贸然行动他要等的东西就未必会出现了。 胡悦毫无动作,但是胡悦却错算时机,他马上发现他的脚下已经开始变异,因为空间的扭曲,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拖入地下一样,随后他发现在远处出现了一栋陌生的小楼,小轩窗里有一个剪影,看摸样是个女子,在梳头。一边梳头一边念着诗句“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词念得悲戚,还未见人就觉得心口疼了起来。忽然诗歌停了下来,女子也停了动作,女子的头居然就咯噔一下,落在了地上,窗户里只有一个无头的女人。 胡悦往后退了几步,他的脚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首一瞧,在他身后的地面出现了一个人头。那个人头面色惨白。他扭曲地张着嘴,嘴里还有一块黑炭一样的东西。 而那个无头的女人已经由侧面变成了正面对着他,窗户也被打开。胡悦和她便面对这面,胡悦只觉得浑身好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束缚着一样。 就在胡悦已经无法动弹之际,忽然一把刀飞入其中,顿时风雪大作,而就在一瞬间。胡悦就感觉一个手由正面向他伸来,速度和力度都极其大,胡悦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被人给拖了走。 再一转眼他发现他已经在观情斋的门口,而一把拉住他的就是楚珏,楚珏一脸寒霜未退,也没开口也没说什么,只是牢牢地抓着胡悦。 胡悦沉了好几下心思,他开口笑道:“折了楚兄的宝刀,我可赔不起啊。” 楚珏脸色并没有因为胡悦的说笑而有所缓和,反而脸更黑了。他说:“刀没了,无关痛痒,人没了,就轮到愚兄心痛了。” 胡悦也是为之一愣,他没想到居然连他都被离魂了,他炸了眨眼,楚珏这才放手,他说:“你现在能说说你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胡悦舔了舔嘴唇,发现没有喝酒,楚珏倒是心有灵犀,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他。胡悦仰头喝了一口说:“哎,楚兄我只能说我过去可能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而这事情牵连很大。” 楚珏捏了捏鼻梁说:“为什么说是可能?” 胡悦一脸苦笑道:“我不记得了……楚兄你也该发现,我根本记不得过去的事情……我的记忆是有断层的。” 胡悦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情况如何,但是我记忆中却的确会有断层,所以有些事情记得,有些事情不记得。但是却有一件事情却一直挂怀于心,我只知道我可能犯过一个错误,这是一个弥天大错,我逃避了,所以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我的记忆错乱。我现在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一个‘云’字。” 说完这段话,胡悦便不再发一言一语,楚珏也不接话,两人之间尽是沉默,沉默之中有许多的思索。 楚珏缓缓开口道:“那个云字代表什么?” 胡悦摸着额头说:“我印象中应该是一个咒吧。但是到底是什么,我给忘了……” 楚珏说:“那为何这一次红翘姑娘以及无头公案的事情,让你会想到这个?” 胡悦回答道:“我收到写有一个‘云’字的字条。小英来我处也说虹翘收到了一封最后落款题字是云的信,而这一切诡异之感却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过去也遇到过这般事情一样。” 楚珏深思之下说:“所以贤弟便想到了用假人头来引出真鬼祟?” 胡悦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假人头的目的是为了救翘儿一命。至于能否引出那个真凶,我也不确定。” 楚珏挑着眉,胡悦也终于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他道:“移花接木而已。” 楚珏一脸果然如此,他笃定地开口说:“你想要在船舫内解决此事,那虹翘姑娘也算是注定活不到明日了。” 胡悦顿时无语,楚珏说:“红翘她的危险不是在于被人断头,而是想你之前一样,被人离魂。” 胡悦说:“所以?” 楚珏说:“所以你要解决的问题是移魂,而她脖子上的绳子是障眼法而已。只是为了控制她的身体而已。” 胡悦虽然没说,但是他的表情却并不相信。楚珏叹了一口气,按照其他的状况,楚珏不要说说那么多话去解释,让他点个头都是困难的事情,而今居然还有人不相信。 所以楚珏一时间也无法接着说,只能让胡悦自己去权衡笑话。 胡悦也缓过劲来,感觉到其中的蹊跷,他点头说:“楚兄所言有理,但现在时间不多了,我没有足够的把我能够引出那人。此事凶险呐!” 楚珏也沉默了下去,的确一开始的方式便错误了,那不能怪胡悦,因为胡悦太在意那个云字了。而这其中的确还有牵扯不明之处。 楚珏明显感觉到此事之中的算计,胡悦虽是精明谨慎,但的确也被人摆了一道。 胡悦虽然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但是楚珏从他细微的动作上知道,他还在想办法。楚珏叹气道:“这事我已经着手在办了。” 胡悦回头看着他,楚珏一脸你看我干吗,我还能害了你的样子。 胡悦说:“楚兄如何入手?” 楚珏说:“既然他能够做到离魂设法,那么我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胡悦哦了一声,继续等待楚珏的下文。 楚珏说:“左一棋把今早你们遇到的情况对我说了一边。我原本觉得你早就发现了,但是现在看来你是被那个云字给怔住了。” 胡悦点头说:“是的……的确我忽略了……” 楚珏摇了摇头,他说:“此事我看还是由我替你代劳吧。” 胡悦没有拒绝,他摸着额头道:“此事原本我已经有所安排了,原先希望找个代替物。现在没想到居然是离魂术,那背后肯定还有高人。” 楚珏继续说:“还是那句话,解开离魂才是关键。” 胡悦强忍着头疼,断断续续地说:“为何……会如此……” 楚珏一把玉尺把他的手从脑袋上移开,他伸手拉过胡悦,胡悦还没反应过来,楚珏的嘴已经封住了胡悦,胡悦睁着眼睛,但是却又无法给予反应,不过楚珏早就习惯了这样毫无反馈的亲吻,他只管自己索取,绕着胡悦的舌头,胡悦觉得有些难受,微微皱眉,但是楚珏却依然没有放手的迹象。 直到吻得胡悦有些无法站立了,他这才缓慢的放开对方,离开之时还微微咬了一下胡悦的嘴唇,他开口说:“想不通就别想,为何那么苦恼呢?这不像是平日的你。” 胡悦每次被亲吻之后的嘴唇会非常的红艳,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也毫不关心。他冷静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单单想不起来,这其中好像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注意到的。” 楚珏又叹了一口气,他说:“那就想吧,不过这一次就让我替你办了。贤弟也不想到最后看到你的红颜知己身首异处吧。” 胡悦捂着头,他只要一想起关于云的事情,他便开始混乱,他只得点了点头。楚珏见他松口,倒也松了口气,他转着手里的玉尺说:“哎,哎,没想到我楚某人居然有一天因为别人答应让我插手帮忙而感到开心,哎……多情却被无情恼啊。” 胡悦直到楚珏如此调侃是是为了逗他顺心,他哈哈一笑,但是也没有回嘴,他依然在想,仿佛想要抓住那个已经遥远了的影子。在记忆深处模糊的事,以及模糊的人。 跟着楚珏身后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楚珏停下脚步,他说:“左一棋告诉我,你说在地上的粉末还有彼岸花?”胡悦点头,他说:“没错。所以我才说此事可能是人为,有人再利用死尸做障眼法,死尸本身并无能为,但是驱动死尸的人却是一个高人故而我猜测这是有术法高人所为。” 楚珏攻受说:“贤弟就算有所迷惑,依然能抓住重点,此也是兄敬佩之处啊。” 胡悦欠身还礼:“但是,至今我也依然无法窥其一二。” 楚珏笑了笑说:“现在的问题就集中在去哪儿能找到她。” 胡悦看了四周,他说:“你带我来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找到那个人了?” 楚珏回头看着他,脸靠的很近,几乎胡悦的睫毛都要碰触到他的鼻梁,楚珏开口说:“没错。这儿就是那个地点。”说完他掏出手里的花魂头颅,交到胡悦的手中:“接下去就按照贤弟原先的做法去做便可,之后可要听我的话行事。” 胡悦手里拿着首级,他四周的环境产生了改变。原本这里是一个残破的花园,残垣断瓦,杂草丛生,但是慢慢地这儿开始变得整洁起来。原本破败的墙也完整了起来,随后便是树木。 楚珏半搂着胡悦,胡悦明了楚珏在保护着他,这个院子很冷清,没有鸟叫虫鸣。在院子的中央是一个小潭子,院儿里点着灯,但是灯却一丝暖意也没有,泛着青绿的光。 楚珏伸了伸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二人往前走,院子也算是别致,此时在院内终于有了声音,似乎是倒水的声音。 胡悦两人转过一座假山,山后是一对男女,男的有些年纪,但是看上去也是一个读书人,而女子则非常年轻貌美,看似两人是夫妻。 女子开口道:“老爷已经多日没有来看奴家了。” 男人连忙说:“近来事情多,又逢夫人那边儿……” 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女子眉头更是愁哀,她说:“老爷不必分忧于我,奴家都明白。” 男人伸手拍着女子的肩膀,叹气道:“委屈你了。” 女子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男人抱着女子,但是很快来了一群强盗,男子吓得瑟瑟发抖,女子紧紧抓着男人的手。 但是强盗一把拉扯过女子,男人却丝毫没有反抗。就这样女人被拖入凉亭之中,男人被一个强盗死死地架着。想要挣扎,一把刀子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强盗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大盒子的银子说:“果然没骗咱,这儿还真的有女人,有银子。哈哈哈。” 男人跪在地上说:“请……请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和我妻子。” 强盗中的一个哈哈哈得笑了起来,说:“妻?就是你妻子的兄弟告知我们此处的,这女的只不过是你金屋藏娇的小妾罢了。呸,一个歌姬还妻呢?” 凉亭内传来了女子惊呼和惨叫,男人转头想要去看,就听到衣服撕破的声音,心中已经知道凉亭内发生了什么。 强盗依然拿着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他说:“这事儿你看着办,想要活命的就把银子都交出来。还是你想要和这女的一起死?老子我也能送你们上路。” 男人闭着眼直摇头,过了许久。好几个强盗从凉亭内出来,最后一个男人把半裸的女子从里面拖了出来。女子珠钗散落,脸上都是泪痕,花容失色。女子被甩在了地上,只有捂着脸浑身发抖,不停地哭泣。 声音凄惨万分,胡悦发现四周的景象因为这个声音变得开始有些波动,楚珏凑近胡悦说:“别动,现在我们只要一动,虹翘那边儿就会有危险。这儿和那头是连着的。” 胡悦点了点头,继续看着那场悲剧的发展。 强盗拿出屋内的好酒好菜,吃喝了起来,女人抱着双手坐在地上,身上全是污垢,她没敢抬头,嘴里不停地念道着什么。 强盗冷冷地看了一眼说:“这女的已经被我们几个兄弟都给玩过了。你还要不要?”   第36章 无头案(四)   男人似有踌躇,他看着女子,女子似乎也能听到他们的话,抬起头看了一眼男子。男子马上撇开眼神对着强盗说:“我……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女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无法相信他的话。   男子似乎忍受不住她的目光,开口说:“哎,要怪就怪你都已经失了名节,女子失节只有一死。你怎么还能活在世上,还能……继续跟着我呢?”   说完便转过头去,强盗听到他这一番说辞哈哈大笑说:“这女人也算跟了你有些时日了,没想到就是被几个男人给玩了你就不要了?哈哈哈。女人今天你的死可不管我们兄弟什么事情,要怪就怪你男人。嫌你脏的是你男人,可不是我们哥几个。”   女子立马摇头,她开口道:“不,不要,我不要死,老爷,老爷求求你,我不想死啊。”   男人被她的哀求有所动摇,他想要开口那脖子上的刀就重了几分,男人狠下心说:“你都已经脏了,怎么还能活着?就去死吧。死了才能干净。死了才能干净啊!”   女人惊恐地摇着头,她想要靠上去,但是却马上被几个强盗死死地拽住,她伸出手喊道:“不要,我不想死,我为什么要死?我做错了什么,老爷我做错了什么啊!”   强盗头子有些看不下去,对着手下说:“去,弄点砒霜,把这娘们给弄死了的。我们也能从马老婆娘要钱去。这叽叽喳喳得都吵死人了。”   一碗砒霜送了过来,女人咬着牙就是不肯喝,强盗硬是敲开了她的嘴,她张嘴就是一咬,她喊道:“老爷,老爷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   她还没喊完,被她咬到手的强盗一把抽出腰上的大刀,一刀下去。女人的头就落在了地上,依然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   男人吓得瑟瑟发抖,他马上对着强盗磕头道:“她死了,她已经死了,脏成那样,我自然是不会再要她了。求求几位大爷,行行好,行行好……”   男人不停地再磕头,强盗一个一个都停住了动作,忽然凄婉地歌声又一次响起,在场所有的人的头颅都落在了地上。从哪些头颅的嘴里全都溢出了大量的砒霜。整个花园都开始模糊了起来,四周的景色一会变了一个模样。   凄婉地歌声再一次响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那个没了首级的女子身体开始都动起来,随后缓缓爬了身,她开始给自己的身上穿上了衣服,但是只要衣服一碰触道她的手,衣服的颜色马上就变成了白色,仿佛丧服一般。   随后她转着身子,像是在找什么。楚珏推了推胡悦的腰,胡悦点了点头。手里捧着花仙的头颅。   胡悦把头颅交到了女人的手里,女人双手接着。她把头颅抱在怀里,随后又是唱着歌朝着庭院深处走去。   胡悦低头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楚珏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低声说:“她虽是拿到了首级,我们必须要赶到虹翘那里。否则她还是会被离魂送到此处,只要没有人送上首级,那她就会把那人的头给摘下来。虹翘还是有危险。”   胡悦转头说:“但是我们只有一个花仙的头颅啊。”   楚珏不做解释:“先快赶回去。”   就在女子彻底淡出花园之际,楚珏和胡悦两人已经站在了河岸边上。再走一步,他们就掉到了河里去。难怪楚珏一直都搂着胡悦,便是不让他摔入河中。   这儿就是当初虹翘失踪的地方,楚珏拉着胡悦赶紧往虹翘的船舫跑去。   此时那个抱着头颅的无头女已经站在了岸头,她没有办法渡河,但是在河里却出现了很多的头颅,头颅一个一个浮出水面,无头女便踩着那些头颅朝着船走去。虽然动作非常的缓慢,但是上船只是时间问题,而在船舫内虹翘叫的更是凄苦,她能够感受到这个无头女的到来。   此时左一棋焦急地靠了上来说:“侯爷,胡公子,你们二人怎么来了?”   胡悦看了他一眼,左一棋说:“我有弄清楚了几个死者的身份,他们都是一些山匪流寇,四处作案。”   胡悦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一步而跃,空踏几步之后,一个旋身直接跳上了船舫,他急着敲门道:“是我,胡悦。”   在里面的小英透着窗户看了一眼,却说:“公子手里没有首级,我不能给你开门。”   胡悦顿了顿,心想失策,但是在屋内已经设了术法,无法从外围突破。他只得转头看着楚珏,楚珏赶了过来,他伸手用力地往里一推。门还是被打开了。   虹翘躲在床上不停地颤抖,她脖子上的身子已经扣得很紧很紧,已经滴出了血。   楚珏理解给虹翘嘴中塞入了一颗药丸,随后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无头女,对胡悦说:“贤弟,快,把门关上。”   胡悦连忙关上门,他说:“有用吗?”   楚珏转头看了一眼小英说:“姑娘,你也该想想办法了吧。还是说要等我来替你想办法?”   小英忽然默默不语,她抬头看着楚珏,嘴巴依然没有动,但是却传出了声音:“哎,您不应该出面呐。”   楚珏依然面无表情,他说:“是你想办法,还是我想办法?”   小英说:“你是怎么看出是我所为?”   楚珏说:“这是左一棋的发现,他说如果小英姑娘和你们一路探访的时候,路过了一家香料铺子,那个铺子卖的紫苏,只有白天才会有。为何到了你们问人的时候,那个人却会说卖了紫苏和香粉给虹翘呢?”   楚珏皱眉说:“说明你们三个人中有一个是让他不得不说谎的人,这人不是胡悦,不是左一棋,那只有是你小英姑娘了。此外还有,原先的小英姑娘并不识字,但是你却说你看到信笺上最后的落款乃是一个云字。”   小英咯咯笑了起来,他说:“不愧是……”   楚珏马上继续说道:“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就不必在为难我们了。”   小英回头看了看虹翘,她说:“那个女人只是不想死,她什么都没错,却死了。很多人错的离谱却死不掉。可笑可叹。”   胡悦只觉得胸口一疼,脸色也变得更苍白。   但是小英说:“我知道了,既然是您要求我自然会收手,但是胡公子,还是那句话,云这件事情,迟早是要还的。”   小英话语一说,大门便打开了。无头女子站在门外,四周阴风大作,但是无头女却并没有进入厢房。   小英看着女子手中的头颅,便侧目看着楚珏,她说:“哎,您为了他……”   楚珏打断小英的话,他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小英哼了一声,看着无头女,无头女手中的头颅依然死死地抱在手中,此时小英却走了过去,她拿起了那个头颅,把头颅按在了无头女的脖子上,随后脖子便于头颅相合。   虹翘却在那里疼得直叫,胡悦转身去看,发现虹翘脖子上的绳子开始往无头女身上移走。小英口气略有嘲讽说:“还要一个头颅,现在您还有什么代替的吗?”   楚珏说:“没有了。”   小英说:“如果我要胡悦的头颅呢?”   楚珏眼神一闪,语气透着让人受不住的寒意,说:“那么接下去就是姑娘你命殒之时。”   小英收起那份傲慢之色,她面露惧色,侧着头,从嘴里突出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色如琥珀,但是却血气极重,随后小英把石头放在了无头女的手中,无头女一接触到石头便叫了起来。无头女身上便有许多的线头,被吸收到了石头之中。   而虹翘在此时,却已经晕倒了。胡悦不敢轻举妄动,他观察这小英,小英发现胡悦在看他,倒是朝他笑了笑,这笑意着实让人不舒服,知道所有的线头都吸收到了石头里面,那无头女便也消失无踪了。   地上只有一朵没有枝叶的水仙花朵。   小英说:“公子坏了我的好事。如果再吸收一个人的精血,我便可大功告成。”   胡悦拱手道:“姑娘好生厉害,但是你应该不是小英吧,姑娘把小英姑娘藏到何处了?”   ‘小英’哈哈笑了起来,但随即便戒备地看了一眼楚珏,她说:“我自然是会把小英还给你们的。但是我还是那句话,胡公子别忘了云这件事。”   说完‘小英’便冲出了船舫,纵身跳入河中,当她跳入河中之时,她的身体便也开始分解,再无踪迹。   胡悦问道:“她是何人?”   楚珏说:“她不是人,那些强盗最后可能把女子随便抛尸在了荒野之外,首身分离,自然怨气冲天,这份怨气会引来精怪。”   胡悦却问道:“会离魂术法的精怪,彼岸花……莫非是……”   楚珏笑着说:“需要靠血气为生的花妖不多。彼岸花便是一种。”   胡悦皱眉道:“黄泉路道,彼岸之花?”   楚珏说:“总之她本想着替那女子复仇,再而修行自己的道行,这样倒也不有损天道。毕竟这女子的戾气也是死的太惨所致。对于这类精怪,这样惨死而造成的复仇不损自己的道行,反倒是能助涨他们的修行。”   胡悦在看河中,的确飘落了几许红色的花朵。   胡悦再回头,虹翘似乎已经有些醒了过来,她睁眼两人,她道:“咦,胡公子,楚公子你们怎么会在此,还有……哎哟,头好疼啊。脖子也好疼……”   胡悦扶起虹翘,虹翘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女子,她……”   胡悦摇手阻止她继续回想,说:“翘儿好好休息,梦里的东西那只是梦而已。”   虹翘点了点头,但是不知为何眼角却留下了泪水。她莫名其妙地擦着眼泪,只觉得头非常的疼痛。   胡悦安置好虹翘后转头看着楚珏,楚珏真好弯腰去捡那朵水仙花。   他把花儿藏在袖内,随后便也一起来照看虹翘,虹翘喝了些安魂凝神的药便也睡了。当天晚上,真正地小英便回来了,她说她只去买了一些糕点,只离开了一个时辰。但是却不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再往细处问她,她也只是摇头,摸样也非常的憔悴,看样子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胡悦经过这一次折腾,回到观情斋的时候便是浑身乏力,他倒在床头捂着眼睛,他听到房间的门被关上。   便开口道:“花魂还回去了?”   楚珏嗯了一声,关上门,给自己切了一壶茶,倒上一杯送到胡悦面前,胡悦接过茶杯看着杯中的茶叶沉浮,想得出神道:“引出此事的是花魂,解决此事的还是花魂。这也许是巧合,也许未必是巧合。”   楚珏低声道:“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胡悦转头看着他,他伸出手朝着楚珏伸过去,整张脸埋在了楚珏的胸口,楚珏身上的温度并不高,但是却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香气。胡悦略带疲倦说:“今夜你就留下吧。”   楚珏低头看着胡悦,点着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轻柔地覆上了自己的唇,他说:“我留下可就是这番意思。”   胡悦闭上眼睛,伸手把眼前之人抱紧,像是依恋一般。   楚珏会心一笑,把把胡悦压在了身下,一阵幽风而过,床帘随风落下,而红烛随风摇曳,依旧在滴蜡。帘账之内传出了叹息地声音,胡悦睁着眼,看着在他身上的楚珏,楚珏只是轻柔地吻着他的眼角,几番缠绵,胡悦却忍着不肯喊出声,只是发出零碎的呻吟,而楚珏凑着胡悦的耳垂舔咬,他低声道:“忘了那些烦心事吧,只要有我在你便可安心。”说罢便是深深地送了进去,胡悦牙关一松,但身子却为之一紧。   胡悦终于闭上眼,他双手抱紧这楚珏,两个清冷的人此时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暖意。无关有情无情,无无关有意无意。在寒夜中互相依偎温存。也只有在此时,胡悦可以不用去思考,也不用去害怕着什么。他只需要紧紧抱着眼前之人,就不会有失落的那份哀愁。   夜晚,河的岸头,摇曳着几朵红花,红花之下便是枯骨。   岸边站着一个人,他看着河水似有所思,他开口道:“他也该记起来了……” 第37章 风雪夜归人(一)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唐刘长卿   冬日之风,寒彻刮骨,这天却晴的像是滴出水来似的。风大,但是阳光却极其的好,路边依稀可以看到雪里红的盛开。冷风肃杀,也是傲骨。   即使如此清寒之日,依然街市上一片人来人往的景象,路边儿的摊子也卖着冬日一些特有的小食。叫卖声不绝于耳,路上行人熙熙嚷嚷,把这原本的清冷捣腾的分外热闹。   “卖字画啦~春兰秋菊,冬梅夏荷,岁寒三友,高山流水。卖字画啦~”   胡悦蹲在一个角落里,搓着双手,原地踏步,是不是地喊一句。虽有人来看,但是这大冷天的来买字画的主也是少之又少的。平白无故还会多了些许白眼。   胡悦见没人光顾,便自顾自地找了一个干净的地坐了下去,喝了一口酒。   他捶了捶自己的腿儿,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如所有穷酸书生一般,冬日收入和来源越来越少,卖点字画也好攒钱置办些棉衣好过年。所以到了此时,胡悦便照例把平日里所画的字画寻一些拿出来叫卖。不过一上午的光阴也无人问津,终于在胡悦差点睡过去的时候,有人光顾了他的小画儿摊子。   “这儿能请人上门做画吗?”   胡悦打着瞌睡的手抖了一下,整个人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眯着眼看去,是一个长相白净斯文的读书人,穿着青色的棉布袍子,头上带着方巾。看上去也不似有钱人的模样。眼神非常的回避,好似不喜欢与人目光接触,走路也有些弯腰驼背,看着像是特别恭顺之人。   胡悦心中断定:此人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胡悦站了起来朝着那书生一拜说:“自然可以,但是上门作画,还得另收润笔之费。”   那书生穿着普通,口气着实不小,他说:“只要先生能完工,这费用只管先生开口便是。”   胡悦略微有些讶异,反正也没生意上门,难得来了一个那么豪气的主顾,胡悦自然是不放过的。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了摊子,合上砚台便催促那人上路生怕他改变主意,动作可谓雷厉风行,一气呵成。可惜那书生没走动,他略微有些尴尬,说:“先生莫急,现在我还不能带你去,这样如何?今日晚上我能否登门拜访?”   胡悦一边放下自己的架子,一边端详着这个年轻人,他说:“既然如此,那么就约在卯时相见如何?在下就住在东巷里转角那李家绸缎铺后头的观情斋是也。”   书生做事颇为认真,逐一记下,礼貌地朝着胡悦再是拜了拜,随后便走了。   这一上午也就这一个预约主顾,再无其他声音迎门。到了晌午,大多数的人都已走了。只留下几个摊位还坚持着。胡悦打折哈气看着手里的一本残卷,连吆喝都懒得吆喝了,纯当晒太阳。   “贤弟这样可是卖不出去字画的呀。”   胡悦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说:“那就请兄给尽数都买了吧。只收现银,拒不赊账。”   楚珏略微加重语气,说:“大冬天的谁会闲的没事来买字画?”   胡悦挑了挑眉毛,显然对楚珏这样的挖苦有些介怀,但依然装模作样地看书,便开口道:“楚兄不知道么?这冬日才是卖字画的好时节,春秋夏这样的时日,风雅之客都外出去了,有景何须画?对景饮酒方才是真雅兴,但这冬日里面没有踏雪寻傲梅的劲头,身子骨老弱不堪的受不起这寒冬,自然买付画回去过把瘾也是能理解的。”   楚珏知道他必定会给自己找个借口,也没在意这些。他直截了当地说:“眼下没有生意,何不随为兄去喝酒?这冬日里的西凤是最好喝的。”   楚珏不愧是胡悦最好的酒友,只说一句话便勾动了他的酒瘾虫子。但,胡悦朝他冷瞟了一眼,挪了挪身子,后脑勺朝着他。不再搭理。   楚珏见这样,心中犹如逗猫儿,反被猫儿嫌的错觉。他干脆垮了进来,往胡悦边上的空位一坐。舒舒服服地整个身体便靠在了胡悦身上。   胡悦见他这般,依然无动于衷,翻着一页书,对着一口酒。意思就是不和你喝,我自个也能喝。   楚珏斜眼看了他的书,开口道;“哟,青囊卷的残本,看样子玄冥子的东西又被你给骗过来了。”   胡悦头上的青筋已经冒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继续不搭理。   于是这集市上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精细的世家公子靠在一个一身棉布袍子的穷书生背后,坐在地上摆摊卖字画。有的时候还会替胡悦吆喝几声,迎来路人驻足围看。   胡悦实在憋不下去,他合上书说:“我说……”   楚珏递过酒壶,嘴里还含着一口酒,声音有些模糊:“喝吗?”   胡悦闻了闻,那是上好的汾酒,他瞅了一眼,接过酒壶便喝了好几口,擦了擦嘴把酒壶递还回去。   楚珏继续说:“贤弟你还在赌气吗?”   胡悦继续看着书,不咸不淡地说:“怎敢呢,堂堂当今侯爷,世家子弟,吃着皇粮拿着俸禄。而悦一介布衣,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家产垫后。一穷二白,整日只知流连忘返于烟花酒肆。我拿什么脸面来生楚兄的气呢?”   楚珏听到此番言论,也不觉皱着眉头,他道:“就因为上次……”   胡悦马上打断楚珏的话:“哎,楚兄,你来此就是为了继续上次的话题?那我还是那句话,到了该说的时候我就说,现在时机未到。”   楚珏倒是无所谓,他一脸平淡地说:“就因为此事,让你把我半夜从观情斋赶了出去。我衣服都还没穿整齐哩!”   楚珏这话一出,围观人又多了些许,胡悦坐不住了,他压低声音说:“我说了,此事尚不到时机。兄如果再纠缠,信不信我立马收拾行李走人,观情斋我也不要住了。到时候天大地大我端看你怎么找我?”   楚珏皱眉说:“如果你不说,万一以后又遇到与此相干的事情,贤弟又一次方寸大乱。那该如何是好?为兄能帮你一次,可不一定次次都能帮你啊。”   胡悦依然充耳不闻,自从胡悦因为无头公案一事,的确多少乱了方寸,没思索清楚就向楚珏透露了关于云的一些事情,回头就后悔了,自那之后楚珏便经常旁推测桥的打听此事。胡悦心想楚珏何许人也,说不好真的会让他才到个十之八九,届时老底都透了,还能脱得了关系?   胡悦明显也就想要和楚珏拉开些距离,虽说现世男风盛行,他和楚珏那档子事儿虽未透露出去,但是无论是红翘还是玄冥子,都从中看出二人的关系。   胡悦本就是寡淡之人,但是对于楚珏,胡悦心中却有着一份连自己都无法名状的牵扯,放不下手,又不愿深陷。掉在半当中,不上不下的。倒是楚珏丝毫没有胡悦这层顾虑,一门心思得往他身上扑,也不见有任何的犹豫和退路。这一个踌躇,一个积极,如今胡悦开始有意无意得躲着楚珏,他知道自己没法用情,孑然一身,本是无所牵挂,但如果心里多了一个人,胡悦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是又忐忑又顾忌。   楚珏见胡悦虽然在看书,但是那一页一直都没翻过去,心知他肯定又在琢磨这事,他用肩膀推搡了胡悦,胡悦手一抖,书都掉地上。他斜眼看了他,最后叹气道:“走吧,反正也没生意,收摊,喝酒去呗。”   楚珏闷声笑了笑,一下子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伸手把胡悦给拉了起来。胡悦拍了拍袖子说:“楚兄你今天来找我喝酒,可以,不过有个条件,晚上你可自己回自己住处,别赖我那儿。我有会客相约。”   楚珏眼神锐利了一分,那一闪而过的锐利随后被温和地微笑所代替,他笑说:“这世上我请喝酒,还给我提条件的,除了你之外,绝无第二人。”   胡悦不知为何会有一丝心虚,他故作严肃地说:“我卯时有一人相约,主顾找我去上门做画。”   楚珏顿了顿,胡悦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说:“正经买卖,想什么呢。”   楚珏笑而不语,帮着胡悦收拾完字画之后,便催促他一起去了离这儿不远的酒肆。冬日的酒肆卖的酒都是热的,专门有烫酒的热锅,进了店里就暖和,合着酒香,闻着就让人昏昏欲睡。不知是酒醉人,还是这暖气醉人。   不过大伙的劲道好,隔着老远儿都在听说书。说道妙处,自是一阵的叫好声。   胡悦不喜欢听这些,他更喜欢听一些歌女唱的小曲,水磨软语,眉眼之间尽是风韵。不用太多的锣鼓喧闹,只需一笛一弦,全靠歌女的天生好嗓子。唱得是情,用情深处,音色如银丝玉珠,故而心情好就给她们写一些。有些歌女儿唱的好了,红了。就会给胡悦彩头,包个利市。这也是他营生的一个来源。京城内的风月场都知道有一个写词写的特别好的胡相公。   楚珏倒是听得井井有味,他听什么都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态度很好,但是胡悦知道这人什么看似都很上心,什么都仿佛无法入他之眼。   楚珏说:“白日里的酒肆和晚上还是有所不一样的。”   胡悦懒洋洋地说:“那是自然,现在来的都是一些不用干活的。忙于生计的此刻都不会在此处。”   楚珏略抽着嘴角说:“所以现在来喝酒的都是游手好闲之徒?”   胡悦立马想到了这不等于把自己都框进去了吗?连忙说道:“也不一定,不过现在的确听不到什么曲儿,倒是这类说书的特别多。”   楚珏嗯了一声,侧目看着说书的人,胡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凤目一扫,忽然蹭地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个说书的说:“是他?”   楚珏说:“什么是他?”   胡悦缓了缓,他坐下对楚珏说:“那个找我画画的主顾。就是台前说书的那个。”   楚珏微微变了一个眼神,冷淡地哦了一声,那个书生在台上说的是一则风雪夜的故事。因为没听到头儿,也不知道尾,听得云里雾里的。   那书生声情并茂地说着:“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黑金塑甲,腰间挂重剑,头戴范阳笠(宋代武人所流行的毡帽),疾步走来,一路风霜未平息,一身戎装满尘埃。踏瑞雪而疾行,冒西风而跨步。夜虽静,风似刀……”   那书生也发现了胡悦,微微一滞,但随后便又开始说道:“手里的灯烛几番都要被这狂风烂雪吹灭,但如何都不曾灭了。这一路走来,人未有半点乏意。正是个铁铮铮的伟汉子。”   胡悦对着楚珏说:“他说的是哪一出?”   楚珏眯眼到;:“似是夜奔吧,但又不像,我也不是很清楚。”   胡悦唔了一声,两人都安安静静开始听。书生说得非常的好,可以说比起那些找本宣读的说书,他的说书反而有着自己的东西。让人听着觉得仿佛是在听一个新本子似的。   胡悦点着手指,闭着眼,像是往常听小曲一样的听着书生的说书,这表示他听得非常入迷。楚珏时不时给两人杯盏中添酒。   胡悦说:“无月风雪夜,独挑一灯行。这个好……”   楚珏听到此句,也是略有所思,他凑近胡悦说:“他既然请你作画,那不必等到卯时,结束了请他一起过来喝一杯,有事这里说了便是。”   胡悦摇手说:“人家是主顾,说定了就是说定了。如果要改也是人家说了算。”   楚珏点了点头,又眼神深了几许思虑。两人烫了两壶酒,喝道天色暗了下去,这书生才举起惊堂木,断到了今天所说的地方,他不像其他的说书艺人,会走的时候一路扎客收打赏,端朝着众人一拱手,地便下了台。赢来了一阵喝彩。   果不其然,他下了台便朝着两人走来。   胡悦站了起来,拱手道:“公子说得好啊。”   那书生现实看到了楚珏,他停了一下,随后便马上摆了摆手,回礼道:“过奖过奖,谁在先生大才之前,在下献丑了。”   那人说话比白日时更加的谦虚,对胡悦也是褒奖有加,胡悦听着很受用,哈哈笑笑,便招呼那人入座,亲手为之斟了酒。但眼中书生的那个停顿已经看在眼里,随后朝着楚珏那里瞟了一眼,楚珏依然微笑站在,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那人扭捏地摇手道:“啊呀,真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胡悦动作略微一顿,随后马上唤来小儿说:“劳驾给这位公子沏壶茶来。”   没想到那小二早已经恭恭敬敬地给那人擦着桌子,颇为殷勤地问:“公子还是老规矩?”   那人抽出娟帕擦了擦手,点了点头说:“再来两碗子粉羹。”他微笑看着两人说:“这儿的粉羹着实不错,二位可以尝尝。”   胡悦心想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明明只是一个说书的,但是却有感觉不像,看他人对他的态度和他自己的言行举止,倒像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这人接人待物的动作神态总让胡悦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很快茶就送了上来,同时上的还有两碗粉羹,他恭恭敬敬地伸手示意二位,端着茶碗,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一脸诚恳地说:“本想着晚上来观情斋见先生,没想到居然在此巧遇,也是一种缘分。”   胡悦注意到他说几句话,便会朝着楚珏看去,楚珏只管喝酒,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在意,倒是那人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胡悦眼珠一转,开口道:“和朋友一起过来小酌,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想了一下,他开口道:“鄙姓封,单名一个琦子,字子异。乃是京城人士。”   胡悦微微点头,单刀直入,说:“封公子想要找我画的是什么?”   封琦说:“画一个人。”    第38章 风雪夜归人(二)   “何人?”   封琦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但声音依然干涩,说:“画一个……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人。”   封琦看了一眼两人,胡悦换了一个姿势,他前倾着身体问道:“如何画之?”   封琦说:“我可以把那个人的相貌告诉你,你能凭借我的描述把此人画出来么?但作画的地点必须是在我说的地方。不可再其他地方作画,作画时……希望公子能够净身沐浴,也希望期间不可行合欢之事……”   楚珏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人肩膀一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胡悦笑出了声,在桌下用脚踢了踢胡悦的腿。当然这一切封琦是不知道的。   胡悦眼中还有笑意,他朝后仰道:“这都好说,只是画得质量这就要看阁下描述的有多详细了,越详细那自然越是接近那个人,而越模糊,那自然就不会像了。”   封琦放下茶碗,他眯着眼睛,像是进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他说:“这事……我得回去好好琢磨回思,只是此事先生也不能知道太多,否则恐是要惹祸端的。但如若画好了,这赏钱那就根本不用先生操心,说不定从此之后锦衣玉食,再也不用卖画为生了。”   胡悦和楚珏都没有答话,封琦笑了笑,随后拿起茶碗道:“这也要看看能不能画得出,如果不行还希望先生守口如瓶,如果今后有人问起,先生全当不知。”封琦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封琦放下茶碗,卷了卷袖子,胡悦发现他套着的褂子里边的衬衣却非常昂贵的丝绸。   顿时为之一怔,一个念头绕上了心头。   楚珏自然也看见了,他开口道:“封公子难道就为了这一个玄乎离奇之事而找了画师?”   封琦微微皱眉,他说:“原本的确没想着能遇到,但是能遇到先生……也是个机遇。”   封琦此时已经额头都出汗了,他打开扇子,没扇几下便合了起来,他不放心地说:“当然我希望先生完完全全按照我说的去话,切莫自行想象。此事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兹事体大。”   胡悦朝着楚珏投了一个眼神,楚珏依然笑得一脸清爽,胡悦只能清清嗓子道:“见公子如此谨慎,莫不是封公子想要我画神明?”   封琦要开口,此时却有一个看似家丁的人匆匆来到封琦的边上,凑近耳边对他说了几句,封琦皱眉,封琦摆着手说:“回去细说。”说完便朝着两人笑着行礼道:“实在抱歉,家中有事,明日我当登门拜访,之后再细说画像之事。劳先生耐心待侯。”   封琦起身而走,留下胡悦和楚珏两人对视,胡悦说:“楚兄认识此人?”   楚珏淡笑说:“不认识。”   胡悦也笑了,他追问道:“但是他认识你啊。”   楚珏拿起酒壶给胡悦斟满酒说:“难道认识我的,我都要认识过来?那我可没那记性。”   胡悦不和他打趣,点着手指说:“我观此人言谈,应该是个富家子弟,但是却在这里说书卖艺,也许他图的不是营生,爱好使然?就像那种吃得饱饱,无所事事就想着有些旁门爱好?”   楚珏被他的这番形容给逗乐了,他说:“那么你准备投其所好?看样子也许他将是你冬日里第二个大主顾呢。”   胡悦听着他说辞,抬头问道:“第一个是谁?还有人雇我?”   楚珏摇着头说:“自然不是雇用贤弟,而是……”说着朝着自己指了指,再点了点头,认真地眨了眨眼。胡悦抿着嘴,歪着头不理睬他的调戏。   楚珏自顾自地喝着酒,也不再捉弄胡悦,却开口道:“但是,贤弟是不是对他所说的托词有了些许的兴趣?”   胡悦这才回过头搭话道:“虽然说的是含糊不清,顾虑颇深,但是我能看得出此人真的是急于找到能替他画画像的人。”   楚珏笑着说:“所以怪就怪在,他从未见过那人却急于要画他。一般人会如此吗?”   胡悦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粉羹,不住地点着头朝着楚珏笑道:“的确味道很好。”   楚珏也尝了一口,点了点头看着胡悦说:“很好吃?”   胡悦说:“是不错。”   楚珏若有所思,他放下筷子说:“我觉得贤弟此事莫要插手为妙。”   胡悦依然在吃,他说:“何以见得?”   楚珏又拿起了酒,他说:“直觉。”   胡悦说:“我入局也得有个彩头,无论是美女,怪事,还是珍宝,没这彩头我自然就没了劲道。虽是请君入瓮之计,但是那个瓮也要看看是不是个奇货。”   楚珏还在看着他,胡悦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抬头反问说:“难道不是吗?”   楚珏倒是微微一笑说:“当然,无利不起早。”   胡悦捏着酒杯等下文,楚珏却摇头道:“但首先要确定这个利贤弟能够图之方才稳当。”   这等于是断了接下去的问题,胡悦另开话题说:“即使知道他有所图,那他来找我画画像,我可以猜测为是慕名而来?但是慕得是哪方面的名,那未可知也。”说完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楚珏。   楚珏苦笑说:“我宁可他只是想随便找一个画师而已。”   胡悦已经不想再和他纠缠这样的话题了,他吃完抹了抹嘴,朝着楚珏拜道:“这个局我尚未落子,感谢楚兄盛情招待,今日就到此了,先走一步。”   说完抬腿就朝着外头赶,楚珏没有追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他挑起一口粉羹道:“麻烦呐……”   胡悦回到观情斋,关上大门,此时楚珏没跟着回来到略微有些松了一口气,胡悦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又和那个云字有关系,但是现在他多少有些杯弓蛇影,所以对于此事倒是没有过去那么无所顾忌,多了几分踌躇。胡悦烧水的手也停了下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只要牵扯到这层面的事情,自己变会变得不像是自己。可知:美女,酒,麻烦事是他胡悦平生所好。   胡悦一直都觉得很多事情他都忘记了,但是只要有些相似的情况,便会让他产生熟悉的感觉,随后他便会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对应之法。这样的反应给胡悦带了便捷,但是同样也带了困惑。越是似曾相识,越是觉得困惑不解,越是困惑不解越是能迎刃而解。   胡悦坐在桌边,随手抄了一本书,虽在看书,但是脑子里总会时不时蹦出一句楚珏所说的话。他越是不去想,那讨人厌的声音就越是会出现。   胡悦看着桌边的棋盘,自言自语道:“此局到底是落子好?还是不落呢?”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风吹得更急了,看似再过不久,京城便会下雪。胡悦给自己的炉子夹了一块炭,他搓了搓手看着屋外的吹得呼呼作响的西风有些出神。   他又想起了白天那个雇主所说的那段故事,一个人在风雪之夜,没有月亮,没有同伴,风似刀,雪似矢,只有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看尽这江山尽是墨色一片。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他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想起了那把银枪的女将军,好似雪总与战联系起来。所以胡悦觉得雪不吉,有杀气。   等他从这样奇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门外不知何时传来了敲门声。敲得很急,而且声音也很大。   胡悦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便裹紧棉衣去开门。柴门外站着一个人,看似已经站了很久。天上尚未下雪,但是此人肩上和头上都是雪。   胡悦此时披发,没有梳髻,忽然狂风大作,吹乱了他一头青丝,他单衣外头只批了一件棉衣,手里拿着油灯,一只手挡住了夜风,那个人的手上也拿着一盏灯笼,灯笼忽明忽暗,那人的模样也晦暗难辨。   那人开口道:“这儿可是观情斋?先生可是胡先生?”   胡悦点了点头,那人抬起笠檐,烛光一照,胡悦发现是一个非常俊朗的脸,剑眉入鬓,眼眸如星。容貌刚毅。胡悦心中也在打量此人,如此容貌应非一般人。只是胡悦觉得这个人的容貌好似再哪里见过,但是一时却怎么都说不上来,只觉得太阳穴处又隐隐作疼。   来人俊朗地笑道:“不知是否能让在下进屋一说。”   胡悦有所犹豫,但最后还是放他进来。而胡悦放他进来的关键问题是这个人的身上带着一把剑,这把剑上面还占有血迹,血迹已经干了,虽呈现黑色,却没有逃过胡悦的眼睛。胡悦不知为何把这个人和白日中所说的那个风雪夜行者联系在了一起。只是胡悦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把他放了进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此人来的古怪,但却有无法抗拒。   胡悦把他迎入室内,裹紧身上的衣服,只感觉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屋内已经和室外一样的寒冷了,他便忙着给来人烧水沏茶。   那人坐得像是一棵松似地端正,他摆手道:“先生不必客气,我不饮茶。”   胡悦微微一笑,一头黑发遮了半边脸庞,他挑眉道:“哦,那酒呢?”   那人愣了愣,随后马上眼睛笑成弯说:“有酒自然好啦。”   胡悦拿出了两壶酒,也不讲究直接递给了那人一壶,那人仰头就饮,他擦了擦嘴说:“好酒,好久没喝道那么好的酒了。”   胡悦坐在他的对面,也喝了起来,那人看着胡悦,说:“先生喝了酒还能做画吗?”   胡悦喝过酒之后,眯着眼笑道:“怎么不能画,不喝酒才画不好哩!”   来人哈哈大笑,看似非常中意胡悦的回答。他朝着胡悦的酒壶碰了碰,随后又仰头大喝一口,喝完就说:“爽快,我好久没有这般喝酒了。来我敬你!”   胡悦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人也望着胡悦,他的眼神虽然非常的直接霸道,透着锐气,这份气息胡悦曾经在楚珏眼中看到类似的气息,聛睨一切,掌握一切的自信。但是胡悦却觉得他看向自己之时,那眼神之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但他却又不明白,胡悦觉得他看不透此人,而此人仿佛却有看透了他。   那人端着酒瓶晃了晃,看着四周说:“先生知道为何我想要让你来给我画像?”   胡悦坦言道:“我并不知道。心中也很是疑惑。”   那人盯着胡悦看,眼中出现了复杂的情绪,随后置之一笑说:“因为能替我画画的人不多,也许你是其中之一。”   胡悦被他的回答说的一愣一愣,干笑几声说:“赞謬,赞謬了!”   那人摇了摇头,说:“那先生准备何时作画?”   胡悦摆手道:“不着急,不着急,我还有些问题……”   他摆了摆手断了胡悦的话,只是说:“先生,只管作画便是。”   胡悦却依然没有动,他说:“呵,原先我对此事还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如今阁下前来,我忽然非常感兴趣了。如果阁下不说,我自然不会动笔作画。”   他哦了一声,四周的气氛更加寒冷,口气冷了几分说:“那先生想要知道什么?”   胡悦露出非常真诚地笑容道:“阁下的身份?”   那人眼中光泽一闪,他重复了一遍:“身份?”随后便哈哈大笑,狂笑地灌了好几口酒,他依然笑着重复了几次,他才说:“你猜我是什么身份?”   胡悦被他一问倒是愣住,他回答道:“悦不才,不可测度之。”   那人沉默了下去,他略微无赖地笑说:“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我就是什么身份。”   胡悦见他不肯说,心中又泛起了莫名的心慌和不安,胡悦连忙再道:“那我换一个,想要知道则‘无月风雪夜,独挑一灯行’的故事。”   那人眼中一亮,他说:“你想要知道?”   胡悦点头,那人盯着胡悦的眼睛,却没有急于说明。胡悦感知从他进屋之后,屋内虽然烧有炭火,但是却依然冷如寒夜,丝毫没有暖起来。   胡悦冷的值得暗自握紧拳头,提气抵御寒冷,即使如此他的嘴上也变得有些青紫了。胡悦低头发现,桌子上已经结了一层霜。他的手上也开始变得青白发紫,他默念火德经,硬生生地把寒气压制下去。   那人见他这般终于点了点头说:“可惜时间不够多了……明日夜里我依然会来。”   说完便起身,胡悦想要站起来送他,但是却被那人拦住,那人把手搭在了胡悦的肩膀上,胡悦只感觉他的力气非常大,但是手却冷得吓人。那人匆忙把手移开,眼中划过一丝抱歉,随后拱手而拜道:“先生留步,我明夜再来。”   说完便自顾自地朝着外头走去,外头大风之下,那人只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在黑夜之中,过不久便消失在漆黑的风夜。   胡悦赶紧把门关上,随后又往炉火中加了许多的炭,但还是觉得浑身都透着寒气,像是浑身都浸在冰水之中一般,特别是被他碰过的肩膀,更是冷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胡悦之后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又睡了一会,但是第二天睁眼便发现自己居然害了风寒。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他只感觉脑袋比身体还中,浑身发了,但是额头却非常的烫。口干舌燥,四肢乏力。   胡悦干脆直接躺在床上,像是挺尸一般的闭上眼睛。他已经忘记了他上一次生病卧床是什么时候了,好似他从未生过病,就像他已经忘记了他存在了多久。算算自己的岁数也许是这京城最老的了,他想到当年楚珏说的那句“我比慕之岁数要大,如不嫌弃,你我二人兄弟相称。”自此之后,胡悦从此只管楚珏唤作楚兄,而楚珏也唤自己贤弟。即使在一夜风流温存之后,两人依然这样互相称呼,以礼相待,仿佛那夜间的纠缠从未在他们身上有过似的。当第一次胡悦在楚珏的怀中醒来,他一脸得平淡,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是嗓子略为沙哑地喊了一声楚兄,随后便冷淡地推开了他,而后者的眼中出现了一次波动,胡悦知道他心痛了,但是之后楚珏依然故我,他没有为难或者强是要胡悦对他特别,对他有情。那份怨淡的几乎不在二人之间一般。   胡悦艰难地翻了一个身,身上的被子落在了地上,他想要伸手去捡,但是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乏力。整个人滚到了地上,他躺在地上居然笑了起来,可惜没什么力气,也笑不了多久。随后便闭上了眼睛,直到一双有力地手把他给抱起,放在床上,重新给盖上被子。胡悦这才稍许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随后一块凉布盖在自己的头上,他睁开眼,看不清来认识谁,只知道有一个人给他喂了一颗药丸给他。他迷糊间听到了那人一声叹息,心头不知为何居然为之一紧。   随后他又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屋内已经是阳光充足,但是却没有开门,炉子上煨着药汤。楚珏坐在边上,看着胡悦昨夜没看完的残卷。发现胡悦醒了过来,便起身走来道:“怎么样?感觉可好些?”   胡悦的嗓子还是有些哑,他点了点头,楚珏给他披上棉衣,略有责怪地说:“虽说贤弟身子骨好,但是这天寒地冻之日,还得多注意些才是。”   胡悦摇头道:“也就昨晚受寒了而已……”   楚珏注意到胡悦左肩貌似无法抬起之状,他皱了皱眉毛说:“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伤寒,如此重的寒毒,如果是别人也许早就暴亡了。昨晚可是有什么人来过?那个说书的人?”    第39章 风雪夜归人(三)   胡悦瞥了一眼,死心地说:“不是他,是那雪夜的行者来访。”   楚珏微微抬头,他说:“哦?那人是何容貌?来此作甚?”   胡悦说:“没问出个所以然,人就跑了。我再歇息一会,便要去酒肆。”   楚珏口气少有的严厉起来,他低声道:“不准去。”   胡悦被他一喝愣了一下,随后勉强干笑道:“楚兄明知道我又死不掉……”   楚珏一番往常,声音分外的低沉说:“如能死掉是不是就如了你的意?称了你的心?”   胡悦被他说得无法接下去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又没法接下去。   此时药已经好了,楚珏叹了一口气,赶紧去给胡悦盛药。胡悦看着忙前忙后得楚珏,略有些过意不去,便低了些姿态说:“那……此事楚兄有什么看法?还有劳兄指点一二。”   楚珏背对着胡悦,听到此话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但是在一转身,楚珏却一脸平淡地说:“我的看法就是贤弟先好好养病。此事不急。”说完给他压了压被子。随后一只手附在他的额头说:“烧退了,让我给你把把脉。”   胡悦乖乖地伸出手,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下,不死心地说:“此事我倒是有几分的腹案,不知楚兄是否愿意一听?”   楚珏诚恳地点了点头,但却还是说;“先把药给喝了,然后再细说无妨。”   楚珏吹了吹药汤,胡悦想要伸手去接碗,但是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左肩似乎用不上力气,解开单衣,低头侧目一看,自己的肩膀出现了一层黑褐色的淤青,用手压下去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看着楚珏,楚珏看着脸色有些复杂,随后边说:“不必在意。寒毒清了就好了。”   胡悦被他说的有些心中没底,他缩了缩脖子,刚想要开口,观情斋的门有被敲响了,楚珏看了看胡悦,把茶碗塞到胡悦的手中,随后便往外走,在走到门口之时回头看了一眼胡悦,道:“别起来,歇着。”   楚珏走到院子,单手一挥,只见院中的叶子摇了一摇,好似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是即使风吹的再大,那树叶依然一动不动,仿佛被静止了一般。楚珏开柴门便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封琦站在门口为之一愣,没想到开门的居然是楚珏,他眼中划过一丝警惕,道:“没想到居然是侯爷在此,我也是大吃一惊啊?”   楚珏冷着脸说:“回答。”   封琦朝着里面看了看,露出为难表情道:“这……恕小人无法回答……”   楚珏抿着嘴,封琦苦笑道:“但此次实在是不得已,侯爷不在宫内不知……”   楚珏说:“不准动他。”   封琦一摊手,说:“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楚珏虽然没有再说一字,但是他四周的风忽然变得剧烈,地面瞬间结冰。封琦连忙摆手道:“‘那位’已经见过了他。这事已经非我能力所能叫停了。侯爷明鉴……”   楚珏冷哼一声,他侧着身子,让那人进入,封琦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拜,抬腿便进了屋子,两人错身之时,楚珏道:“转告他,我能给的,亦能收回。”   封琦只觉得背后一麻,一头冷汗,硬着头皮提着衣摆往前走去。进了屋子便行礼道:“啊呀,先生怎么病了?”   胡悦连忙朝着他走去说:“封公子,这边儿请坐。”   封琦朝着他走了过去,胡悦道:“有恙在身,恐不能招待,还请见谅。”   封琦忙道:“先生无需如此客气。琦甚是惶恐!”   楚珏负手站在了胡悦的床边,封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胡悦,搓手道:“先生高才,为何如此安于清苦之日呢?”   胡悦笑道:“悦向来不喜案牍之劳,只喜风月之乐,此身天地一籧庐,也算不得是个上进之人吧。”   封琦笑着说:“先生自是有竹林七贤之志向。非我等闲俗之人能测度之!”   胡悦看着封琦,封琦的神态依然恭谦,但却不似昨日,显然的紧张的很,而开口便是这般奉承,胡悦试探地问道:“不知……先生昨日所说的故事,今日是否能说下去给我听听?”   封琦一进屋就坐立不安,见胡悦说道,连忙接口说:“我来也是为了此事。”   楚珏没有出声,封琦却特意往他这里瞟了一眼,胡悦当做没看到,他朝楚珏道:“楚兄劳烦你替我沏壶茶来吗?”   楚珏点了点头便要去倒茶,封琦张了张嘴,神色难掩惶恐之色,说:“惶恐……不敢劳驾,我自己来吧。”说完从暖壶中倒了一杯茶给自己,也没有喝。   封琦捏着手关节都发白了,他抬头瞄了一眼还站着的楚珏,清了清嗓子说:“先生是想要知道这故事的全部?”   “正是。”   “但是我没办法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因为有一部分的事情,只有那人才知道缘由。”   “哪个?”   “昨夜出现在观情斋的那人,他才知道故事的全部。”   “他是何人?”   “他不是人,他,他是神……”   胡悦不自觉地笑出了声音,他看着楚珏说:“那我昨夜是遇到神明了,可见我是有所冲撞,否则怎么会今早病得起不了身呢?”   那封琦认真地点着头,说:“也许真的是先生昨夜是冲撞了。”   胡悦挑了挑眉毛,因为风寒随后便忍不住咳嗽起来,楚珏在边上连忙给他加了一层棉衣,眼神如寒冰般看着封琦,封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得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了冷汗。他低头用袖子擦了擦汗。   胡悦用余光扫了一眼站着的楚珏,随后喝了一口茶,淡然笑说:“那封公子就捡你知道的说吧。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人一来便问了姓名,可知不是随随便便找上门来的。”   封琦实在熬不住,只得实话实说:“不瞒先生,昨日在酒肆之中,我突然离身就是为了此事。我的身份本不变透露,但是如今的确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我要说的是昨夜您所看见之人,他是本朝开国皇帝,太祖陛下……”   楚珏微微蹙眉,封琦马上朝着楚珏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楚珏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双手扶在身后,站立在床边,胡悦笑着看了看两人,他说:“也就是说,昨夜我没有对太祖陛下行三拜九叩之大礼,所以冲撞了陛下。才得了病?”   封琦摇头道:“那倒应该不是,先生实乃不世出之高人,所以也就只是个病了,其余的……那就是个死字呐!”   胡悦本半躺在的身子,直了直,他探身一问:“此话何讲?”   封琦摸了一把脸,他认命地交代道:“先生不是我找的第一个人画师,前面好几个,也是夜间遇到了太祖陛下,第二日就暴毙身亡了,死的时候身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吓煞人也!”   胡悦眼珠一转,随后哈哈笑道:“那我现在没有死的原因是因为陛下今晚还要再来?”   封琦擦了擦冷汗说:“这……”说完又看了一眼楚珏。   胡悦笑出了声,他道:“封公子为何每说一句话,都要看一眼我朋友,难道他长得特别好看?”   封琦连忙摇手说:“不是……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咳咳,此事是这样的,原先挂在太庙中太祖陛下的画像前些日子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这突然消失也让我们所有人都……”   胡悦挑了挑眉毛,因为寒病再身,双眼显得更加的柔魅,他哦了一声,随后说:“请继续说下去。”   封琦见自己说漏了嘴,身份已然泄露,一口喝干了放在手旁的水,随后像是豁出去似的开口说:“没错儿,就是这样,那太祖画像不知为何居然消失不见,当今圣上和太后都为之震动,把整个皇宫都翻了个底朝天儿,也真是个怪了,就是没找到。随后巡夜的就说皇宫夜晚明明没雪,但是忽然间就会下去毫毛大雪。一开窗户那雪又没了,怪事一直都在发生,于是圣上便去太庙查问此事,同时也重新招人画儿,但是无论怎么画都无法画出太祖的摸样来,不但如此,御画师们一个一个都莫名死了,导致宫内的画师各个揣揣,有些干脆装病装疯。还有砍了手的……随后圣上便去问了国师,他老人家说,是太祖陛下还灵了。可能是有大事要发生,但是却又说不清是什么事,需要占卜问天。就这段时间也有人说在夜里看到有个长相极其像是太祖陛下的画像中的人在皇宫里游荡,那时他的模样并不是称帝之后的样子,反倒是揭竿而起,群雄逐鹿的时候模样。”   胡悦闷着咳嗽,楚珏已经坐到了床边,看样子封琦已经说了实话。所以楚珏也就不盯着了。封琦像是打开话匣子一般,翘着兰花指,继续说下去:“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但是谁都没这个胆子去说,私底下也不敢传,说不好那就是个杀头的罪名。但是奇怪的是,不知何时在太和殿中找到了原先太祖陛下的画像和一本册子,只是这画像中已经没有了人,只有一个轮廓,这本书就是我白日里在酒肆说的那折子。之后据说圣上就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了太祖陛下穿着一身的战衣,站在雪地里,说要再画一幅,然后说了一句话:,万世千秋一场雪,百年基业局中求。原本我们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国师测卦一算,说这是让咱们去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才能替太祖陛下画画像,而宫中御用的画师挨个画了一个遍儿,也没有一个人能画得出。所以值得到民间去找了。”   胡悦疑问道:“那为何会找到我?”封琦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原本职业状态,他摆了摆衣摆,拍了拍袖子缩着肩膀,叹气道:“这不也是一个巧字嘛,为了找到能画像的人,万岁爷把那折子戏来回的看,还找来国师一起看。最后决定由我带着几个人一起到酒肆去说书。说不定能找到相关的线索,反正这里面也没有指名道姓是直本国太祖,而那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事了。谁还能知道是谁呀?只要我们暗地里行事便可了。说白了也就是碰运气,前几日我一直都在酒肆,遇到一个不太像道士的道士……”   说到此处,胡悦的眼角就抽搐了一下。这事算是串起来了。   胡悦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楚珏倾身为他拍了拍背脊,楚珏冷言道:“继续说下去。”   封琦说:“那人听完我说书,便就把我留住了。我原先以为他就是我要找的人,谁知他说他不会画画,但认识一个会画画的人,这个人还专管怪事……”说完眼神就往胡悦身上瞟。   胡悦本来停止的咳嗽,又咳了起来。   封琦继续说下去:“他说让我来你这儿碰碰运气。运气是碰到了,但是怪事又发生了。就在我们详谈之时,突然宫里就传出了那莫名出现的太祖画像也又消失了……”   楚珏问道:“皇上可曾知道?”   封琦说:“知道此事,但是出来找画室的不止我一个,轮到排查到先生,估计还得有些时日。”   楚珏冷言道:“这事不要告诉他,如果此事办成,你就告诉皇上,这事是我揽下来。”   封琦要开口,但有闭上了嘴,他缩着脖子无奈地点了点头。胡悦敲着额头,他开口道:“那么我就替他画了就成。”   楚珏说:“可以,但是今夜我也要在。”   封琦想了一下,他拍着桌子说:“舍命陪君子!我也陪着先生!先生别看我这样,那相国寺的主持也给我几分薄面,我马上就去问他要来镇寺之宝吐蕃降魔杵来!”   楚珏和胡悦面无表情地看着封琦,他随后气势便低了许多。胡悦开口说:“那可是太祖陛下……你拿降魔杵来准备降服他?”   封琦脸色瞬时一白,吓的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不是……”   胡悦笑道:“放心,封公子的确要留下,因为后续还要你来善后。”   封琦尴尬地笑着,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再下去吓都可以把他吓疯了。   胡悦转头看着楚珏,楚珏依然在低头深思,胡悦看着他,如果是过去楚珏马上便能发现,但是此时楚珏一直都在琢磨,所以没注意到胡悦在观察他。他眉头微蹙,脸上没了过去的恬然笑意,多了一份不曾多见的冷肃。   胡悦转过头,他继续对封琦说:“那公子就请回吧。待我养足精神,今夜再会来人。”   封琦如释重负,起身作了揖抬腿就走。出门还不忘给二人带上门。   楚珏从床上站起,他走到房内,打开柜子,翻开可一截木头,那木头红如漆器,上面斑斑点点得,拿出来就能闻到一股辛辣的异香。随后说:“昨晚为何不用?”   第40章 风雪夜归人(四)   胡悦撇了撇嘴,赌气似的转过头去。不与他言语,楚珏今日的心情不佳,说话也没了往日的淡然,他哼哼一声,道:“从我这里挖过去的东西不少,没见你怎么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美人有难你就用的勤快,丝毫不心疼不吝啬。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胡悦依然歪着头,楚珏最不喜欢得就是他这样闷不吭声,还不如和他拌嘴,呛声来的痛快。眉头一皱,继续说:“你就没什么想要说的?”   胡悦撅着嘴,他声音像是含在嘴里似的说:“一时没想起……就想着找酒喝了。”   楚珏眯着眼:“让为兄替你说说实情吧,你昨日放人进来,便知道此时其实是冲着你来的,随后你便直接问了缘由,想必没那么容易应付,随后寒气入体,但是你却又不能找这离火木。所以只能靠自己强撑着,虽然是熬了过去,但是却被那人触碰到了身体。这才使得寒气直接入体内。倒在地上一病不起,早上我过来就瞧见你趴地上要死不活的模样,给你喂了赤火丹,烧了离火木,否则现在你还能坐着和那宦官扯皮?”   胡悦白了他一眼,道:“楚兄都猜到了,干嘛还要问我。”   楚珏气不打一处来,本来还想着保持者风度,眸中火气一腾,他几步走到胡悦身边,捏起胡悦的下巴硬是把他脸朝向自己,他说:“虽然知道你无情寡欲,我可以由着你,但是我也有底线,我的底线是你所为之事我要能够掌握,在我眼皮底下随便你折腾。因为有我在,但是你要是跳出了这个圈子。你觉得我还能护你多久?”   胡悦终于收回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眼神一静,惨白的脸上再无表情,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看到一切,不在乎一切。没人能映入他的眼,进入他的心。   他开口,冷冷地说了四个字:“那又如何?”   楚珏伸手一用力,胡悦只觉得下巴吃疼。眉头微蹙,楚珏深深叹了口气,他放开了胡悦,转过身去,他自嘲道:“终是舍不得……”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也没有任何表情的人说:“日落之前我会回来,你别想着出去,好好养身体。”说完便甩袖而出。   胡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门说:“反正我又死不掉,干嘛那么紧张……”   胡悦盘腿而坐,闭眼凝神,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当他再睁眼的时候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他下床穿上衣裳,看了看门口的树叶有些皱眉道:“还真的生气了,都把我当囚犯了。”   随后又坐回了床边,翘着腿,手指点着床边,似有思索。   日薄西山,这云层更是厚了几分,看似今夜必有大雪。胡悦烫着一壶酒,对着一盘棋,一个人下起了珍龙棋局。   门被推开,寒风顿时灌入,胡悦头都不抬地说:“饭带来了吗?我一天没吃了。”   楚珏提着一个饭盒,把几碗精致小菜,一碗红豆红枣粥。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胡悦的对面。胡悦依然眼睛看着棋盘,顺着手端起铜酒壶就给楚珏添上了酒。   楚珏抿着嘴端起酒一饮而尽,胡悦微微蹙眉,下子的手顿了顿,楚珏在边上看着,开口说:“此局当冲,虎口之处已然被围了。”   胡悦投子说:“冲也没用,势必被封,就算杀出血路,我也无力回天。这局我还是输了。”说完端起筷子就准备吃饭。   楚珏还在看棋局,手里抓了一把黑子,准备继续下这盘棋。胡悦也不关心,只管着自己扒饭吃菜。楚珏下得倒是入神,胡悦吃完收拾干净,他还在下。此时封琦也回来了。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说:“我已经和管事儿的打过招呼了,今夜就在此过了。先生用过膳否?”   胡悦笑着说:“因为某人发脾气,把我关在屋子里一天,刚才吃过。可把我饿的……”   楚珏下棋的手为之一滞,眉毛一挑,也不搭话。   封琦何等眼力劲,早就瞧出两人的端倪,只笑不语,倒是楚珏下了最后一子说:“棋局已破,接下去该是下一件事了。”   胡悦嘴角微抽,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封琦来回看了两人,赶紧扯开话题说:“随后不知二位当如何处理?而……先皇陛下什么时候……”   胡悦站起身,他说:“今夜必下雪,下雪了他一定会来。”   三人端坐一方,气氛静默,都无言语,楚珏还是闷闷不乐,胡悦翘着腿琢磨着楚珏的棋局,封琦忐忑不安,又怕又急。   即将子时,天果真开始无声无息地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落无声,但是风却出得紧,呼啸之间,竟是一番狂雪夜景。   胡悦看了看两人,起身把门打开。顿时狂风席卷,胡悦一袭白衣,一脸冷毅。他朝着天空看了几眼,随后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楚珏站在他的身后,叹息了一声,也跟着出门,而封琦也想要踏出去,但是无论怎么样都被狂风烂雪逼退,愣是半步也无法踏出屋子。   此时胡悦和楚珏已经站在了柴门边上。胡悦微微一笑,他道:“古有程门立雪,如今我们雪夜迎门,礼数算是周全了。”   楚珏扶手而立,但是在他两人半尺之内,风雪无法侵入分毫,两人的身上竟然都没有雪沫。连衣摆都没吹动一下,倒是身后的封琦,即使在屋子里都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最后只能拉着门框。   过了子时,风骤停,天地寂灭,再无一丝一毫的声息。二人依然站着,雪依然无法侵身,忽然远处恍惚间出现了一盏微弱的灯光,光亮细微,摇曳之间,朝着观情斋出飘来。   二人凝神,胡悦想要开门,但是却被楚珏按住了手,他摇了摇头示意时机未到。   片刻后,果真从柴门之外传来了昨日一模一样的敲门声,楚珏亲自开门,顿时本已经平息的风雪再次大作。胡悦和楚珏的衣袂也微微有了颤动。   门外站着得还是昨日那人,那人抬头一看看门得不是胡悦,而是楚珏,面露微微不悦之色。有些责怪之意瞟向站在一旁的胡悦,胡悦欠了欠身说:“陛下有请了。”   那人道:“你知道了?”   胡悦点了点头,他皱眉想了想:“那你还想要知道那个故事吗?”   胡悦还是点了点头,那人宽慰一笑,也不计较。再把目光放在了楚珏身上,他口气不似和胡悦说话,反而多了几分敬重之意,他道:“久见了。”   胡悦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楚珏竟然认识他。楚珏也是欠了身,拱手道:“久见了,既然来了,入内一谈吧。”   三人入内,封琦已经跪在了门口,不敢抬头。那人也不在意他。从他身边走过,随后端坐下来,胡悦还是给了那人一壶冷酒,那人也是想昨日那样大口大口的饮酒。   他说:“胡先生能替我画,但我并不想你画帝王之相,我想你替我画现在的模样。”   胡悦微微一笑,说:“可以。”   那人朝着跪趴在地上的封琦道:“来人,笔墨伺候。”   那人迅速从旁边捧出砚台笔墨,胡悦却摆手道:“陛下是想要画中有雪,还是画中没雪?”   那人一顿,随即便哈哈大笑说:“好,好,能画我的,非君莫属。要有雪,大雪!”   说完便大步往屋外走,胡悦手里拿着画笔,朝着楚珏看了一眼说:“楚兄可要看好了,弟我这样的画技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说完也走出了房门,门外风雪大作,早是看不得其他的景色,一切混沌无常,胡悦一身白衣,手持画笔,扶手而站,对面站着的人也是丝毫不畏风雪。胡悦朝着空中龙飞凤舞,点抹勾挑,一笔一画,之间,风虽身影,雪如墨笔,没有纸张,没有砚墨。只有一支笔在满是风雪的夜间挥舞。胡悦的神色也像是染上了这风雪的壮丽一般,眼神亮如晨曦。   那人站在一动不动,念道:“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胡悦续念道:“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词毕画成,一曲放翁夜游宫,胡悦和那人之间多了一层雪影,雪似是凝固一般,横在两人之间是一个人的摸样,那人看着胡悦,胡悦看着那人,中间画中人,惟妙惟肖。他开口道:“画完成了,陛下夙愿已了。”   那人看着他边上的楚珏说:“好一个心未死,楚珏这就是你看上的人,果真非凡。”   楚珏走向前来,他站在胡悦的身边,苦笑道:“的确不凡,所以不舍,也不死心。心不死自然便是未了情。”   那人眼中有所闪动,开口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胡悦朝着楚珏看去,楚珏微微皱眉,他说:“一言九鼎。”   那人点着胡悦所画的雪,瞬时雪如飞花,飘散于天地。顷刻间,那副画便消失在了乱雪之间。但是胡悦没有任何的惋惜或者异议,只是说道:“现在陛下可以说那则故事了吗?”   那人陷入沉思,他缓缓开口道:“因为我曾经在这夜雪之间找过一个人,这个人答应过我一件事。虽然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是我依然记得他。他……与我有恩。我和他约定,赠他一副我的画像,哪怕以后我不再是我,但只要画像在,此情此义永世不移。”   他自笑道:“但帝王无情,无情才能做帝王。我赠他的画像不能是皇帝,而只能是我。所以我才请先生为我做画。赠予我那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的故人。先生奇才,以雪寄画。聊我夙愿。”   楚珏微微一震,但随即表情又有些许不削,胡悦看着两人,他连忙问道:“那陛下为何现在才来找人做画?”   那人歪头答道:“现在……是何时?”   胡悦道:“这……”   那人继续说:“自我醒来,恍如一梦,我只知道四处寻人作画,苦寻不得,今劳先生妙笔,完成夙愿。”   忽然那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猛然抬头看了一眼楚珏,倒退好几步,随后摇头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   他缓缓往后退去,最后朝着胡悦看了一眼,胡悦忽然想到什么,上前一步道:“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陛下你可知道关于云……”   但胡悦尚未问完,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风雪之间。只余下这飘散的雪花。胡悦捏着笔的手重了几分,似是懊恼未来得及问清缘由,而楚珏冷眼看着雪花飘散,两人就一前一后杵在风雪中。直到封琦跑了出来,他问道:“事情……解决了陛下他走了?”   楚珏最先缓过神,他说:“走了。此事也算了了。”   胡悦口气不爽地说:“他了了,我却没了,到底为何他会回魂,明明都死了几百年的人,如果没有人引魂我就不信他自己三尺黄土之下能够苏醒。但没想到最后居然他自个了然,知道自己是黄泉之人。”   封琦眨着眼睛,胡悦哎了一声道:“凡是回魂之人,只要知道自己乃是已死黄泉客,那自然会消失人间。除非……”   楚珏说道:“除非有人刻意留下他,或者让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之中便有人在设计,目的在你,还是在我呢?”   胡悦拍了拍袖子,搓着手说:“回屋里,我倒希望他是针对我,这样的话,我也好领教领教,这人到底有多厉害,到底想要在我身上探出个什么花样来。”   说完甩袖,进屋。楚珏心思比胡悦更加得沉,他摇了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说完瞥了封琦一眼,封琦心虚地点了点头。熬了一夜,即将天白。   封琦急于回去复命,胡悦累了一宿,加上寒气侵体,脸色比昨日还要惨白,咳了一宿。楚珏守其左右,寸步不离。屋内燃着离火木,暖和得和屋外形成鲜明对比。   “咳咳,楚兄还在生气?”   “我不该气吗?”   “咳咳,不该,因为接下去的事情……你我二人可能得共同面对了。”   “你指的是那个云字?”   “不……是指那个操纵云字的人。”   再说封琦一路狂奔,跑至宣德楼南处,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背朝着他。   封琦挑着衣角快速上前,他低着头说:“国师,已经办妥了。那人画了开国皇帝的画像。那句话也说给他听了。那太庙内的画像我也给放回去了,此事绝对神不知鬼不觉,皇帝更是不会知道。而有关系的人我也全数都灭口了。”   那个人嗯了一声,封琦却还没放松,更是焦急地追问道:“那……国师答应我的事儿?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小的可是要诛九族的呀。”   那人哼笑一声,他说:“放心,不会诛九族。只会死你一人。”   说罢便抬步而走,封琦惊恐万分,他想要说什么,忽然从他的脸上出现了云朵的痕迹,云朵越来越多,最后互相连接,那些纹理开始龟裂,他疼痛地缩在地上,居然发不出一句惊叫声。只能在雪地里不停地滚。他的皮肤开始全部裂了开来,鲜血直流,整个人像是血人一样,渐渐地封琦不再动了。他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姿势,大雪覆盖了他的全身,看不清容貌。远远低就是一个人形的雪团子。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野狗跑了过来,它拱了一下封琦,封琦的身体就像是碎裂的木炭一样,散落在地上。野狗一声吠叫,撒腿就跑开了,尸块碎得像是小石块一样,远处看去仿佛是一个被踢翻了的雪人。   没有人会知道这么一个摊东西,在昨夜之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41章 回魂记(一)   三生石上住风流,何用冰人开口?——醒世恒言   “公子你多吃点……”   “咳咳……吃的够多了……”   “公子你看你咳嗽得如此厉害,怎么能不多吃呢?我问了潘楼东街巷的生药铺子的展柜子,他说《食治门》中专门说到了猪肾搭配蜀菽,以湿纸裹煨,对咳嗽有奇效。”   “红翘……里面是有那么些说明,但……你一下子端了那么多,我也吃不下啊。”   “哎,你瞧你这胃口,比个大姑娘还细着呢。你就不能少喝些酒嘛。这七日内不准你再喝酒了。我告诉英儿不准给你送烧酒了。”   “那,那你还是干脆拿猪腰子把我吃撑死算了……”   红翘挑着眉毛,半个身体扑在了胡悦的身上,胡悦的头扭到不能再扭,但无奈虹翘一手稳稳地端着一碗子羹汤,另一只玉葱白似的的手捏着一根勺子。但是动作却犹如塞肥鸭饲料似的,爽利且快准,一口一勺,绝不拖泥带水。   胡悦只能侧头喊道;“楚兄救我!楚兄!”   楚珏端着茶碗,吹皱了茶汤,抬眼看着胡悦一脸你快来救人的苦瓜脸。倒是笑了笑,他能不知道如若真的要推开对方,十个虹翘都没法近他的身。他细品一口茶,诚恳地对红翘说:“红翘姑娘说的极是,我也觉得贤弟喝得太多了,是该调理些许,身子还得好好养着。我以虹翘姑娘为样,这七日里也不给你送酒了。”   胡悦嘴里的肉还没下咽,听到楚珏那么一说,差点喷了出来,还没喷出来,被虹翘又是一勺子,直接噎在了喉咙里,吐又吐不出来,吞也吞不下去。红翘以为喂了急了,连忙用帕子给他擦嘴。皱着眉心疼道:“噎着了么?慢些吃。”   红翘放下灌了第四碗的药膳,看着胡悦翻着白眼,猛往自己胸口捶。楚珏瞧着不对劲,这才走了过来,往胡悦背脊处的敲了几下,胡悦这才把东西给囫囵吞下。胡悦被噎得一双凤眼通红,被呛得噎得眼中含泪,又不能真的哭出来,只得埋怨地往楚珏这儿瞟,这一瞟倒是勾去了楚珏冷淡双眸中的火,胡悦心里叫苦,却又不敢再瞧他。   胡悦不住地咳嗽了起来,这一折腾的确够他受的。不敢在要求虹翘喂食,赶紧自己拿起碗,连忙自己给乖乖地吃了。红翘见他吃完了第四碗,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给你去收拾收拾,厨房里还有一些煤炭,你留着。我给你带了一个手炉,大冬天的写字别冷着了自己。”说完便点着脚,提着裙子跑到了院子里烧水。   楚珏捏过了胡悦的手腕,他静静地等了片刻说:“寒气都差不多出来了。开了春自然会好。这些日子离火木还是不能省下。”   胡悦说:“是你告诉翘儿我病了?”   楚珏微微笑道:“红翘姑娘对你有心,见你多日不来便找人打听,知道你病了便马上来此看你,用心良苦,如若得这样得女子为妻,也是一份福分……不过……”   他抬起了胡悦的下巴,随后凑近他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能给予别人什么,就别去让人有期盼。贤弟这份道理可是懂得呀。”   胡悦说:“你在说你自己吗?楚兄?”   楚珏微微翘起了嘴角,他说:“是,也不是。”   楚珏含笑着双唇贴上了胡悦的嘴唇,胡悦因为寒气未散,嘴唇也是冷冷地,吃了那么多的羹汤,嘴上滑腻腻得,有些蜀菽得味道。楚珏笑了一声,用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便撬开了双唇,长驱直入。胡悦被吻得有些紧张,深怕屋外的虹翘回头进屋。也不敢太过于抵抗,只由得让楚珏得趣,楚珏怎能不知胡悦的心思,吻得更是肆无忌惮,挑的二人都要磨出火儿来了,才放开了胡悦,胡悦不敢再拿眼神瞪他,低着头喘着气又咳了几声,楚珏见他红了耳根子,轻柔地吻着他的耳朵,悄声说:“我对你用情和你是否有情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让你从我的身边逃开。我有这个自信,所以我能不在乎,这世上还有人能如此与你作陪吗?”   胡悦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神,但是楚珏自然知道,那眼里没有感情。但是他却不知道,胡悦心中却有动摇。   此时红翘推开棉帘子进屋。她手里拿着一个盆和一块帕子,看到胡悦和楚珏而人靠的很近,烟眉微微一蹙,很快又欢畅地笑道:“公子我不能久留,有个诗会去赶。替你收拾干净了你也早点休息。那暖壶中的水给你舔了。灶头处还有半坛子的猪肾羹和一些川贝枇杷膏子。哦,对了,我还给你留了些许人参雪蛤。你也留着夜里咳得时候吃。别喝酒了,小心仔细些好,落下病根可不是耍的。”   胡悦要起身送行,被楚珏压住了肩膀,随后他起身道:“贤弟身体抱恙,红翘姑娘就由我送你吧。”   虹翘愣了一愣,伸手要推辞,但楚珏已经站了起来,替虹翘拿起了斗篷。虹翘作了礼,便套上。再回头看一眼胡悦,胡悦站起身作揖而拜,虹翘还了万福礼。   街上肃寒,虹翘扯了扯斗篷,余光打量着楚珏,虹翘一直都觉得论颜色,胡悦自是风流,整个京城都难找几个和他如是的模样。但是这位楚珏公子却又另一番容貌得好。楚珏微微笑道:“姑娘在看我?”   虹翘马上低下头,红着脸说:“楚公子和胡公子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奴家认识胡公子那么久,也没见他又像你这样的好友知己。他这人总是浑浑噩噩的,有你那么个可靠人帮衬着也是运气。”   楚珏微微一笑道:“与人交友,图的是一个情投意合,志趣相投。不在乎对方是否世家子弟,还是屠狗走卒。如若有情便能相交。也许因为一言一物,便能生情。我与慕之的交往非是这世俗所能明了或者框定的。”   虹翘愣了一愣,她不再接话。送出了东巷。虹翘侧身道:“公子停步,奴家有脚夫可使唤,不敢劳烦了。”   楚珏点了点头,行礼拜别。虹翘咬了咬嘴唇,她开口道:“奴家也知虹翘乃是烟花残柳之身,盼不得好人家,做不得诰命夫人,等到颜色衰退,五陵公子散去之时。我也就只能嫁作商贾之妇了。若……若有可能,奴家不想破坏楚公子与胡公子的情义,只求……”   楚珏依然淡然地开口道:“虹翘姑娘忒悲谦了,姑娘才貌双全,如青山妩媚,碧湖清丽。自有良城美景赏心悦事,这因缘不能强求,也不可委屈了。”   虹翘拿出帕子,遮盖尴尬似地摇了摇头,随后笑道:“奴家说了些胡言。公子切莫见怪,奴家还赶时间,就此告辞了。”   楚珏伸手相送道:“姑娘慢请。”   虹翘欠了欠身还了一个礼便朝着轿子走去。   楚珏看着虹翘,轻言道:“只可惜了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但如若不是这样,最后伤得也只是你而已。”   送了虹翘,楚珏折回观情斋,而胡悦自然不会安分,已经套着棉衣准备出门。可惜被楚珏逮个正着,穿衣服的手伸到一半,愣是没法穿。楚珏挑眉道:“贤弟想去哪里?”   胡悦侧头叹了口气说:“我当然有事出门。”   楚珏没让开道,说:“病还没好,不准去。”   胡悦赌气似地穿上了棉袍,他扣上扣子说:“我真的有事,上个月一直顾我画屏风的包子酒店陈掌柜子托我给他儿子大喜写个帖子。如今人家都已经嫁娶了,我过意不去,准备送一副字画过去。”   楚珏合上扇子,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胡悦瞥了他一眼,说:“楚兄莫非是在监视我?”   楚珏挑眉道:“人家本来就是求你字画的,如今你错过了,再送字画是否有些缺礼数了?”   胡悦一时语塞,没想到楚珏在这头将了他一军。楚珏说:“我这儿正好有两块上好的团茶,是不是现在让愚兄同行了?”   胡悦拍着旧袍子,缩了缩肩膀点了点头。在这方面胡悦一直以来都没办法硬气起来。   楚珏也吃准了这一点,但他这招也不轻易使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舍不得胡悦……   想到这点,楚珏自己微微叹了口气,他说:“你在此少坐片刻,我回去拿东西。”   胡悦甩了甩袖子,意思好走不送,坐在房间内生闷气。楚珏微微笑了笑,转头边走,楚珏那儿会放心就那么折回去。走出一条巷子,在茶铺那选了两块好饼子。包上锦缎木盒,便回去了。胡悦此时已经把画给包装完善,刚要出门又遇到了楚珏,他扯着嘴角说:“楚兄你好快的脚程啊。”   楚珏看着他准备落下自己走人的样子,白了他一眼,把茶盒子递给他说:“不快点不行啊。我猜贤弟也等不及,万一慢了怕误了贤弟的事。”   胡悦怎么会猜不到他这番举动,干笑了几声。只得和他同行。其实那陈家也不远。转了两个弯就到了,陈家的陈老爷过去乃是御厨,后来一只脚瘸了,只能出宫开了馆子,做起了买卖。家里有些钱财。房子也置办的比较气派,胡悦敲了敲门,迎门的小斯认得胡悦,赶紧笑说:“哟,是胡相公。老爷都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人了,快请进,我去通报。”   小斯把胡悦二人带入客厅,请着二人坐下,等着陈老爷迎客。楚珏微微蹙眉道:“陈老爷是何时替儿子娶老婆的?”   胡悦说:“唔,应该是十月九日,正好是个吉时。”   楚珏说:“那日子不是很长,为何这屋内没有喜庆之感呢?反而丧气如此之重?”   胡悦没有接话,但是也发觉了。就在二人低头碎言细语的时候。陈老爷自屋内进来,作揖行礼道:“啊呀,是胡老弟啊,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现在才来见我这老头子啊。”   陈老爷,年纪约莫知天命,过去是个厨子,做菜十分了得。微微有些矮胖,拄着一根拐杖。脸上一笑,眼边就皱起了折子。看上去也是一个和气之人。   胡悦和楚珏起身,还礼。胡悦抱拳说:“弟实在不好意思,入冬生了一场病,本答应老哥儿的邀,写的帖子也没能赶上,如今身体少许见好,也就来送些贺礼。弥补亏欠老哥的事。”   陈老爷提到帖子二字,眼神微微一黯,但是却也没表现出其他过多的情绪,反而听完胡悦说辞,连忙笑道:“客气了,客气了。不知老弟身边这位官人是……?”   楚珏抱拳道:“我是胡悦的朋友,姓楚,单名一个王玉珏字。”   陈老爷连忙还礼,此时丫鬟奉上了茶,陈老爷抬手示意二人入座。陈老爷看了看胡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胡悦笑道:“如今陈少爷也成家立户了,您老哥儿也算是放了心了。”   没想到说到此处,陈老爷竟然丝毫没有喜意,话再喉咙里打了好几个弯,最后只是苦笑道:“哎……还好,还好……”   胡悦看了看楚珏,胡悦倾身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陈老板说:“这……哎,家务事而已,老弟你还是不要问了。”   胡悦见他那么说,便也不再多言,喝了些茶,说了些话,礼送完就走了。那陈老爷一心的事情,自然也没有留他们的意思。两人吃喝了一盏茶,就走了。   胡悦说:“你觉得这陈老爷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楚珏说:“不可知也,但是我知道他们家中必有丧事,而在丧气中还有些……其他的气息,非常鬼祟。”   胡悦微微一愣,他说:“喜事之后便是丧事?但是也没见他们挂白,也没消息传出。”   楚珏说:“那你有没有见过他家儿子?”   胡悦点头道:“见过,精精神神的一个年轻人,长得也是非常英气。看着都不像是陈老爷亲生的……”   楚珏抽嘴道:“贤弟还真的是以貌取人,完完全全靠脸分类。却不知贤弟把我摆在何种位置?”   胡悦斜着眼打量着楚珏,楚珏依然嘴角带笑,眼神温和。但是胡悦可没忘记春宵帐内,这个一脸温文尔雅的楚相公,没完没了的索取。他想到这里眼角抽了抽,他说:“衣冠禽兽?”   楚珏扇子一合,瞪着眼嗯了一声。胡悦连忙改口道:“至交,良师益友!”   楚珏满意地再打开扇子,笑着点头。胡悦趁着楚珏朝着边上嘴一歪,吐了吐舌头,拿出酒壶,刚想要喝酒,被楚珏一把拿了过去。胡悦委屈地看着他,楚珏仰头把酒都喝完了,喝完再把酒壶还回去。胡悦叹了口气说:“我又不会因为这区区寒症就撒手人寰了,楚兄何必呢?”   楚珏说:“因为我不想贤弟因为寒症未愈又把我关在斋门外啊。”   胡悦叹了口气,楚珏见他没招,也不为难。便话题一转,问:“那陈公子的新婚娘子呢?可有见过?”   第42章 回魂记(二)   胡悦说:“这……倒真没见过,虽然陈家是行商的,还开有其他行当的铺子,也算是朱门大户。据说联姻的那家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个小门小户的,但是这小娘子生得是国色天香,女红手艺做得也是极其精巧,又念过书,是个好人家的闺女。可是让媒人说了好些,下了重金聘礼才说成的亲事。”   楚珏听着听着,胡悦却止步道:“怪哉,楚兄为何会对此一再提问?这其中有什么名堂?”   楚珏微微迟疑,但马上便恢复往常的模样说:“只是好奇,这家子明明喜事,为何会又让人觉得好似丧事般的凝重之感。而且陈老爷子的脸上也是一脸丧重之前,而且我管他面相乃是……绝后之相。”   就在此时胡悦和楚珏发现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在围墙之外探望,那人见胡悦和楚珏看着自己,连忙慌慌张张地跑了。而胡悦说:“怪哉,怪哉……”   胡悦侧头微微一笑道:“那……要不要晚上去走一遭?”   楚珏笑着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别再赶我走了。”   话说两头,那胡悦和楚珏闲闲散散地回到了住处,而虹翘这里的诗会还在继续,这诗会乃是京城文人雅士每逢一个花季开放最盛的时候,必定会举办的,今朝举办的乃是茶花诗会。   虹翘捏着一直大红色的茶花,想了一下道:“不曾苦争春,甘为雪下魂。”   “好,好个甘为雪下魂,虹翘姑娘果真是女中真雅士。”   “高侍郎赞謬了,奴家亏受。”   “哈哈哈,谁不知金水湖畔花魁娘子虹翘小姐?那画舫香阁可不是普通人能登上去的。”   虹翘美目一转,此人乃是户部尚书令的公子,肚子内的学问没多少,但是最喜欢附庸风雅,老子是一个才子,早早就走上了仕途,算得上是平步青云。但是落到他儿子身上那可真的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纨绔子弟尔尔。   虹翘甚是瞧不起他,但是碍于面子,转身作了万福,开口道:“陆公子说笑了,虹翘无奈如瓢水浮萍,是那无根的莲,没线的鸢,只能藏身于江湖之中。虽识得一些鸿儒爱戴。但也做不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样的境界。”   那人见这虹翘说话客客气气,谦卑有礼,但往深处想那就是棉里带针。心中不悦,却又不能再次发作。讪讪然笑了笑,便转身去喝酒了。   虹翘也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赏雪看花。身上的荷包穗子被花枝给钩住了,刚想要低头去解,此时伸出一双手便给解了。虹翘笑了笑说:“谢谢胡公子。”   来人姓胡,单字一个笙。因为姓氏的缘故,爱屋及乌,此人虽非高门子弟,官宦之后,也受到了虹翘的青眼相待。   那人拱手还礼道:“小姐不必客气,该然。”   虹翘看他这般有礼,心中又想起早上喂着胡悦吃药膳的样子,倒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胡笙笑道:“小姐为何发笑?”   虹翘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事,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那个陆公子又开始高声谈话说:“怪哉怪哉,今日诗社的人都到齐了,为何单单少了诗郎?这不是太没兴致了么?”   虹翘和胡笙闻声看了看四周,的确少了一个人,这个人乃是上一次诗会摘得诗魁的施阆。也不是什么高门子弟,但却是一等一的才子。诗会之中经常会有佳作可成。所以大家都管他唤他一声诗郎。与他姓名倒是谐音。   虹翘也赶到花厅内,她说:“是有些蹊跷,诗郎已经好久没参加诗会了。”   陆生对诗郎总是又羡又嫉。又不能以自己的家世去压人家一筹,这在此等聚会中那是被人看不起的。所以总是能损他几句,绝对不会放过。他笑道:“听说咱们的诗郎的妹子嫁人了。这诗郎一直对他的姐姐颇为心疼,我看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想那巧娘,一等一的标致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陆生悻悻然道:“可惜啊可惜,本是书香门第的闺门小姐,没想到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到了个泼皮癞子的手上抚养,落得嫁作商人妇……”说完眼睛就朝着红翘瞥。   虹翘听得出他话中之意,笑了笑开口讥讽道:“是啊,可惜了如花美眷。但女人呢只求的个情投意合,知情识趣的。要我说宁可嫁一个好人品的,出身什么不必太讲究,总比一朝入侯门,从此深闺锁红颜的好。再落个没长情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从此这辈子和青灯礼佛也没区别了。”   那陆生听到虹翘又在暗地里讽他,心中更是不爽。此时举办诗会的东道主开口道:“哎,诗郎如果不来,我们这儿的确失了几分颜色,但有虹翘姑娘在,真是花有雪里红,人有俏虹翘。”   虹翘娇滴滴地笑了笑,欠了欠身子还礼。所有人都进了客厅,丫鬟们送上了茶点,众人品茶赏花,开始聊些琐碎的事情。   虹翘吹了吹茶汤,此时他听到有人在说:“你知不知道关于施家姐姐巧娘的桩婚事?”   虹翘微微侧身,听着他们的闲谈。   “据说嫁的乃是东市街最最大的包子酒店的陈瘸子的儿子,那人也算是个人才,虽然是商贾出身,但却是个模样俊雅,是个颇有文墨之人。哎,好像也来过一次咱们诗会。那次是桃花?还是梨花来着?”   “可不是嘛,这巧娘可是出了名的美娇娘,又漂亮,又娴雅……其实按我说还能找个更好地。”   “哎,谁让他们姐弟两摊上那么个叔叔呢?无赖泼皮,只看那聘礼的寡多,不看对方人人品。”   “是啊,是啊,那天仙儿配给庖厨儿,有钱是有钱,聘礼给的也足。但那施家好歹过去是书香门第,哎……真是香粉儿染上了油烟气。”   “所以也难怪这段日子,诗郎不来了,谁有这心思啊,据说诗郎还为此害病了,一病不起。”   虹翘听着也就是些琐碎之事,便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暗了下来,心想不知胡悦身子有没有好些,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茶,也作不出好诗句。便起身道:“诸位诗友,实在抱歉。这天寒地冻得奴家我受不住,先一步回去,怠慢了诸位,还请诸位诗友尽兴了才好。”   好几个公子哥起身想要送虹翘,但是虹翘摆着手,硬是不让人送。一个人裹紧了斗篷,手里拿着烧好炭的手炉,回身做了个礼便就走了。   她唤着轿夫道:“先去一次观情斋,在门口候着,之后再回船舫。”   当虹翘来到观情斋,正好碰到胡悦二人出门,三人在柴门口面对面,愣了半秒。虹翘道:“啊呀,胡公子你病还没好,这天寒地冻的你要上那儿去啊。”说完略有责怪地看了一眼楚珏。   楚珏被她那么一埋怨,倒也心虚,擦了擦鼻子,斜眼看着胡悦。胡悦见虹翘居然又回来了,只得说:“刚用过饭,想要和楚兄出去走走。散散步赏赏月!”   虹翘摇了摇头说:“莫要骗我了,现在的时辰出去散步?实在无法让我信服。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楚珏见胡悦找不到借口,转眼一想,便老实说:“我们想要去陈家。”   虹翘愣了一下:“可是……包子酒店陈掌柜子?”   楚珏说:“正事。”   虹翘歪头道:“巧了。今天我们诗社中的诗郎的姐姐就是那家人的媳妇。”   胡悦和楚珏对看一眼,胡悦笑道:“屋外冷了,还是先进屋喝杯暖的再细说吧。”   三人回到屋内,虹翘熟门熟路地沏茶,她把下午赏花诗会上听到的那些八卦儿都全数讲给了两人听。   胡悦敲着桌子,他说:“胡兄啊……我有一个想法……”   楚珏说:“贤弟不用说,我也是那个想法……”   虹翘问道:“什么想法?”   胡悦看了一眼楚珏,笑了笑,对虹翘说:“翘儿,可有兴趣?”   虹翘忙点着头,全忘了前面对两人多有职责阻拦之意,她说:“有呀,带上我好不好啊。”   胡悦苦笑道:“那么得快点儿了,在过了这个时辰。咱们就不能去了。”   三人穿戴整齐,虹翘回了轿夫,三人步行前往。到了陈府门口,楚珏从怀里掏出三张纸片儿衣服,对二人说:“穿上它,随后切勿不可弄出响声,慢慢走,不撞到人,别人看不出你来。”   虹翘惊奇,拿过纸衣套在斗篷外。再看看胡悦和楚珏,她说:“不对啊……我看得到你们呀。”   楚珏笑着解释:“自然我们三人能看到,还有就是非是人世间的也能看到我们。但活人看不到。”   胡悦笑着点头,此时陈府的门是开着的,楚珏笑着小声说:“不愧是贤弟,把人家门禁时间摸得一清二楚。”   胡悦瞥了他一眼说:“哪有那回事,我也是因为当初来此收润笔费看到了。问了问知道这时候陈家铺子地下的伙计回来算账。而且每次都是这个时间段。”   说完带头就走进了大门,虹翘紧张地跟在而二人伸手,跨入大门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果真那守门的小斯并没有看见三人。   然后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陈府,胡悦说:“这后面的厢房才是他们休息住处。我们从花园那里绕过去,那里人少些。”   三人压着脚步,往花园里走,花园里下人很少,三人放松了些。忽然他们发现从树丛这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三人都止步不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然后突然从那树丛内伸出了一只脚,再后是一个人的脑袋,他捧着帽子,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身上都是树叶。胡悦发现他就是白日里在陈府外张望的青年。   虹翘看了一眼说:“呀……!”   胡悦一把捂住虹翘的嘴,那人甚是明锐,马上转头看来,随后四周张望,这才站了起来,快速地往往前跑。   楚珏使了一个眼色,三人都跟着那人身后。   穿过花园,便是厢房,陈老爷住在住屋,儿子和儿媳照惯例住在东厢(古代一般讲究东厢西厢的区别,长子或者嫡子住东厢,女儿或者庶子住西厢,可参考西厢记),这一路直奔,却发现东厢没有一个下人打点。显得非常冷清寂静。   此时在窗户的灯光下,映出了两个人影。他们对面而坐,似是在交谈。   那个青年看上去非常的焦急,来回踱步,想要进去却有止住了步伐。忽然他看到两人像是极其亲密地靠在了一起,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发抖。这一不小心居然打碎了屋外的青花瓷花瓶。   声音响脆,屋内的人马上就出来了。第一个出来的是陈少爷,他看了花瓶,便开始四处找人。   突然他走过胡悦楚珏身边时微微一迟,此时屋内走出了一位清丽的女子,她看着男子,相貌和那偷偷溜进来的年轻人非常相似。但是那年轻人躲在树后浑身发抖,偷偷地看着她,却没有站出来。   两人找了一圈,随后陈少爷便扶着自家娘子回房去了。回去时还望胡悦那里瞟了一眼。   胡悦和楚珏对视而笑,他说:“你猜对了。”   楚珏也轻笑道:“贤弟也是。”   虹翘搓着手说:“到底怎么回事?”   胡悦指了指那个人低声说:“我们继续跟着他就知道了。”   说完三人看向那个躲在树后的书生,书生浑身颤抖,他过了一会才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一步比一步快,最后像是逃似地往外小跑。忽然和一个巡视的小斯撞了个满怀。小斯被撞的东倒西歪,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转身大喊道:“有贼啊!”   说完院子内的下人都跑出来了,那人急得来回转圈,恨不得自己能长个翅膀飞出去。此时,胡悦一把扒下自己的纸衣,套在了那人的身上。   就在下一刻,家丁把胡悦给团团围住,此时有人提着灯笼拿来照人。   来人一看居然是胡悦,也是傻了眼,陈老爷这才一路蹒跚地过来,看到胡悦也是一愣,他皱眉道:“老弟深夜做什么来我这儿?”   胡悦咳嗽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身边隐身的楚珏只往他那儿瞪眼。胡悦朝着陈老爷作揖,说:“嗯,小弟我与令公子的夫人的弟弟乃是至交。令儿媳的弟弟最近身体抱恙,不适合走动,他就托我带个口信给他胞姐。”   陈老爷听到是关于自己儿媳妇的事情,没有皱起来的眉头又更深三分。他问道:“那你为何不白天来呢?”   胡悦说:“您这不是白天都下了逐客令,我喝了一盏茶凳子还没坐热呢,只能识相的先走了,谁想我那至交,他居然在我观情斋等着,说一定要见到他姐姐。见他拖病来求,我也甚是不安,再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无奈想来此碰碰运气,没想到这儿的大门开着。看守……咳咳,不见了。我心想我与老哥什么关系,自然就自个进来,本来想找个通报的带路,但是来了之后发现陈家宅院深大,白日还好有小斯给我引着。这晚上,黑灯瞎火我我就刚想要找个人,没想到就遇到了小兄弟,还没开口他就喊着有贼了。”   说完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陈老爷虽然也有疑惑,但是胡悦穷归穷,名声还是很好的,手脚干净,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再说身上也没藏什么东西,也没有来偷东西的必要,被他那么一说倒是信了三分,还存七分疑虑。   他开口问道:“那……他那儿带什么话儿?”   胡悦眼珠子一转说:“他说姐姐已过归宁之日为何不回来,可是遇到了变故?”    第43章 回魂记(三)   陈老爷一听这话,握着拐杖的手一松,拐杖落到了地上,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脸色又白转青,又青转白。   他支支吾吾地说:“这……儿媳身体不适,故不能归宁……这是我的疏忽。等过段日子,我自然会带着儿子儿媳一起登门。”   胡悦似是料到他会那么说,他连忙说:“不打紧不打紧,谁不知老哥你人厚道,待人和气,对待自己儿媳妇那更是亲人己出。主要我也是来套这个话儿的,有了老哥这句话。我也好回复至交。”   陈老爷这番对话下来,已经完全不在乎胡悦的胡诌,脸色变了又变,心思也转了好接完,有些话刚刚到舌头又咽了回去。而胡悦说的那是万分的诚恳,再场除了隐身的那三人,大多数人都放下了戒心。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发话说:“爹爹不必烦恼,胡兄自然去说便是,我自会带着巧娘回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少爷,陈少爷面色不是特别的好,看似非常的消瘦,但身子骨架在,却也有让人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刚毅之感。这种消瘦刚毅两种不同的感觉掺和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不和谐的气息。胡悦再看陈老爷,他看到儿子的样子却非常的不安,几乎可以用近似害怕来形容。他低着头,捏着重新捡起来的拐杖,仿佛整个身体的中心都要依靠这个拐杖才能撑着。如若有一丝放松,他就会抖如筛糠似的。   胡悦微微一笑,再拜道:“好,那我就那么回话去了。”   说完胡悦大摇大摆被陈府的人送出了门,胡悦回身作揖道:“唐突叨扰,不必相送。”   等看着大门关了,走远了些他才对边上的人说:“好了,姑娘也现身吧。”   三人脱到纸衣,那书生咬着嘴唇低着头。虹翘凑着月光仔细地打量道:“你不是……男的?是个女的?”   胡悦微微一笑说:“见你第一面时,我便知道你是位女子。”   楚珏一脸难怪你肯那么牺牲去救人的表情。   女子微微蹙眉,她开口问道:“公子如何看出?”   胡悦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女子一摸自己的耳朵里面红了脸,她自言自语说:“耳环没带,但是耳洞遮不掉……”   楚珏看了看四周说:“我们先回去,这位姑娘也随我们同行吧。”   女子略有抽搐,胡悦道:“也许我们能帮你救出令弟。”   女子猛然抬头道:“先生都知晓了?”   胡悦看了一眼楚珏,笑着说:“不一定全猜对,但也猜到了端倪。”   四人回到观情斋,胡悦尽地主之谊,拿出了茶招待。又往炉子里加了些炭说:“姑娘应该就是施家巧娘吧。”   女子微微欠身道:“正是,我正是施巧娘。我与胞弟乃是双胞胎姐弟,弟为我不惜冒险男扮女装,替我出嫁。而我则乔装成他的模样。从家里逃了出来。”   红翘在一旁瞧着,她点头道:“的确是生的非常相似,但眉宇之间还是有男女之别。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诗郎要替姑娘乔装出嫁呢?”   巧娘此时已经不再装男人,她恢复了女性的坐姿,哀哀地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我与弟弟乃是书香门第,父母疼惜我是个女儿,小时候并未轻易许配他人,只道是日后找个好人家。没想到父母在我十岁之时相继亡故,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只能寄予小叔家中。小叔……为人市侩,喜好吃酒赌钱。为了不让弟弟分心读书,我自小就专女红。给人绣花织锦贴补小叔,免得被人说白吃白住。但是小叔越发的挥霍,欠了许多的债头。后来就打起了把我嫁人,收聘金的主意。我本是不答应,想一死了之,想到还有一个弟弟。父母领死前托付于我,长姐如母,不得已我也就只能答应了。千挑万挑,选聘金给的足的挑。最后选到了这家陈家,陈家多次提请,小叔假意不肯,其实就是为了抬高聘金。没想到在前段日子,陈家居然出了重金,于是我就被订下了……”   红翘本也是苦命人,听到这层心中不免也泛着苦涩,她拍了拍巧娘的手背。巧娘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但我心中疑惑,弟弟也觉得纳闷,这聘金出的忒重了,实在不寻常,而且婚期又赶得急得紧。弟弟心知不对,于是几次偷偷跑到陈家门口打探,发现有许多的郎中大夫出路,于是他认准了一个打听,才知道陈家的公子不知为何突然生病,病来的凶,药石罔治。正等着结婚能够给冲冲喜,再不济就想要留个种……续个后。”   红翘怒道:“这不是坑人家姑娘吗?姑娘平白无故就嫁了那么一个病死鬼!”   巧娘捏紧了拳头说:“我弟弟也是极其愤怒的,于是找小叔说,要退了这门婚事,但是小叔哪里肯退聘礼,哎,已然是媒妁之言,家长之命。我姐弟二人一点儿法子也没有,那段日子我弟弟每日唉声叹气,就在婚期将近的前三天他忽然对我说他想出一计。便是桃僵李代,以雄换雌,代替我嫁过去。反正这个陈少爷出气多,进气少。而我则扮作他的样子,我们商量了一下,到时候收拾一些细软,由我来接应他,我们逃到外省去,隐姓埋名,我原先不肯,弟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只希望不要误了误终生大事。我……我如果当时我没有答应该多好!”   说完便附在案头哭了起来,三人对视,的确看到那两人犹如新婚燕尔的夫妻一般亲密,胡悦不自然地咳嗽道:“巧娘姑娘先不要哭,这事其中还有文章,我敲那陈老爷似乎还有隐情未说。而至于令弟,现在看来还是安全的。不过所有的问题都处在了这个陈少爷的身上。”   楚珏开口道:“红翘姑娘可否留巧娘姑娘住一宿船舫?巧娘姑娘你可愿意跟红翘姑娘住一宿他那儿处。”   红翘有些不好意思,略尴尬地说:“我……我这儿住青白家的的女子似乎不太好吧。”   巧娘忙摆手道:“姐姐莫要如此说,这些日子来我都借住于观庙之中,那还敢嫌弃姐姐香闺。只怕我几日来的一身的风尘,姐姐莫要嫌弃才好。”   虹翘连连点头。两人本就互相怜惜,红翘把手炉塞在巧娘的怀里,披上大红斗篷,拦过巧娘,两人裹在一起,道别了胡悦和楚珏,顶着寒风便回去了。   胡悦送到门口,看着两个女子在风尘之中,缩作一团,顶风而进,这大红的斗篷在寒风冷月之中,显得格外的单薄。   楚珏拦住了胡悦的腰,把他揽入怀中说:“人已经走了,还看什么?”   胡悦在他怀里,缓缓地感觉到暖热,他说:“我想起了风雪之夜……”   楚珏抱住他的手的力度重了几分,他说:“莫要思考那么多,我说过有我在,一切可安好。”   胡悦摇了摇头,也没反驳,也没答应。胡悦说:“进屋吧。明日你再去街对面的茶铺买些茶饼来,我们再去一次陈府。”   楚珏哈哈一笑,两人进屋,把风雪全关在了屋外。   翌日,胡悦和楚珏在登门陈家,没想到陈家大门紧闭,任胡悦皱眉敲门就是没人开门。看样子是摆明了不想招待。   胡悦叹气道:“陈老爷是我一大主顾,我可算是为了美人儿把财神爷给得罪了。”   楚珏说:“那怎么办?人家摆明了不想见你,更不想继续听你瞎扯。”   胡悦眼珠子一转,他说:“墙不是很高……你那纸衣还有么?”   楚珏白了白眼说:“有也没用,那只有在夜月之夜,靠太阴之力才有效果的。你以为大白天的你套着一张纸头衣服就没人看到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都不肯提出当初巧娘钻的那个狗洞,一个是清高的才子,一个是金贵的世家。两个人都知道有那法子,但是打死他们也不会提那门子的方法。   两人互相扯皮,互相拆台,就是不想要钻狗洞,忽然身后传来了咳嗽声。   两人回头,矮矮胖胖的陈老爷站在两人身后,估计前面的话都听到了。   他看着两人,此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眼袋深黑,看似一夜没睡。他有些犹豫,但却又似下了决心似地,跺了跺手里的拐杖。开口说:“二位随我来吧。”   胡悦楚珏互相咳嗽一声,像是挽回一些颜面,也不再提其他。直接跟着就走了。陈老爷没把他们接回去,而是带到了自己的铺子里。   小儿一看是自己的头家来了,马上殷勤招待。   陈老板摸了一把胡子,抬了抬手,抖了抖袖子道:“上好茶。”   小儿立马喊来最好的分茶师傅,上完茶点,陈老板挥了挥手退下了小儿。放下了包房内的帘子,他这才深深地叹口气说:“老弟啊……你怎么会掺和这件事啊。”   胡悦挑着眉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滋味的确非凡。他说:“如果我说单单只是因为当初我见老哥你欲言又止,而家中充满了丧葬之气。你可有什么想法?”   陈老板一口气吸了上去,他站了起来,盯着胡悦看了很久,这才慢慢坐了下去,他端起茶喝了好几口,没品出任何滋味,他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哎了一声道:“哎,其实我自己都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个事儿,从头到底糊里糊涂得混到现在!”   陈老板眯着眼,开始说起了今年开春时的事。他说:“此事说来也古怪,我儿原本体质硬朗,身子骨好得很。但是那年开春他去参加了一个什么诗会……回来之后就体质一天比一天差,我已开始原以为是着了风寒,找郎中抓了些药,但是之后这孩子越来越不如意。身子骨瘦的和皮包骨头一样,我看的那是心惊肉跳啊。这个时候孩子想要成亲,我琢磨着这孩子估计是怕自己熬不住,想要留个后。也同意了他的看法,见他这样做父母的哪能不心疼呢,他看上哪家,我便找媒人去说。没想到他一眼就相中了施家闺女,咱们乃是商人,他们家好歹过去是个书香门第,走的乃是仕途,说了几次都不肯。但儿子就要这家,日子一天天的过,我儿……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不行了。我拿出棺材本去下聘礼啊。终于算是娶到了施家小姐。怕拖着时间长了就不行了,赶紧地就想着娶回来,好歹冲冲喜,说不定我儿子一占着喜气就好了。没想到……洞房花烛夜,就是亡命时啊!!”   说完不住地擦眼泪,胡悦说道:“可是不对啊,令郎不是好端端的昨夜还见着了呢。”   那陈老爷本来还在哭,听这话,马上抬眼说:“就是怪在这里啊!新娘子刚下轿子。我儿子就一命呜呼了,我就想着那婚也就没得结了,赶紧把人家小姐送回去吧。但是没想到施老三这王八乌龟,居然把聘礼的钱都赌了,他一看这男的居然在新娘子踏门就死了…也知道再找下家那可就难了。又不想要退聘礼,硬是说收了聘,媒妁之言,两家都换了帖子。那自然巧娘生是陈家的妇,死是陈家的鬼。几番折腾我也没办法只能先把这儿媳妇留下来,心想着先操办儿子的丧事再说吧。没想到就在儿子停尸一夜之后,我儿居然……活过来了。”   胡悦打断道:“活过来了?可是先前没看准了,以为晕厥看成了咽气,现在气缓过来了,所以就回阳了?”   陈老爷摆手道:“人的脸色都变了,死了都僵直了,还能是晕厥?哎,就是知道这点,又不想承认这点。我只能把他……还当儿子,没想到儿子‘醒’来之后就说要见妻子。我只能把还没退回去的施家姑娘带过去,两人就圆房了……”   胡悦本来喝着茶,听到最后两个字,一口茶喷到了陈老爷的脸上,胡悦连忙绑着擦脸。陈老爷很能理解地点了点头说:“是啊,那么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最后居然和我那么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儿子结一对了。都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东西啊。”   胡悦还没擦嘴,开口就问:“你怎么知道?”   陈老爷那么大把年龄,这话也不知怎么说,他咳嗽一声,明知道外人在此,还是压低声音说:“丫头收拾婚房的时候,被子上有血……”   陈老爷一脸你懂得,我就不细说了的表情默默地点头。   胡悦侧头擦了擦嘴,只在楚珏耳边嘀咕了句:“生得出才叫有鬼呢……”   第44章 回魂记(四)   楚珏咳嗽了一声,胡悦连忙安慰陈老爷说:“老哥莫要如此着急,那么……为何不让令儿媳归宁呢?”   陈老爷说:“后来两人也好好地,但是极少出东厢,也就在院子里活动,儿子虽然活过来了,但是那身形消瘦如槁,也没办法继续接管生意,本来我是要提着既然都成婚了,那么就按照规定回娘家吃个喜宴祭个族吧。没想到儿子不答应了,他说现在他的身子骨还弱,没法出门受累,要好好养着。自家孩儿都那么说了,我也就随他们的意,反正这施老三也没想着这些事。”   把这些事情都倒出来之后,陈老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似地,吹了吹茶水喝了几口,这才缓和了些情绪。   楚珏一直都静静地听着,也没发一句话,陈老爷一个生意人,阅人无数,打一见到楚珏就不敢小觑此人。此时胡悦也没答话,用了一盏茶之后,胡悦这才开口道:“老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当。”   陈老爷点了点头说:“老弟但说无妨。”   胡悦说:“你这公子……可能保不住了。”   陈老爷端茶的手一抖,茶碗落在了桌上,小二闻声,忙来善后。陈老爷抱拳拜道:“我就那么一个独子,老来无靠,全就指望着他了,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人还在,我……我……”   陈老爷说不下去,重重地摆着台子,低声哭了起来。   胡悦朝着楚珏摇了摇头,终于轮到楚珏开口了,他说:“这能不能保住,端看令郎的意向了。”   陈老爷猛然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朝着楚珏磕头道:“大官人!我就那么一个儿啊,那是我的心头肉啊。我求求你,让我老来也可有一个依靠。”   楚珏微微一笑说:“那就要和令郎谈谈了。”   胡悦此时已经扶起了陈老爷,随后说:“该来的躲不过,走吧老哥,去见见令郎。”   陈老爷摆手道:“我这儿自从还阳之后便十分古怪。他白日里几乎都在睡觉,很少会有动静,只有他媳妇在屋内伺候,也不要丫头搭手。”   胡悦说:“那么就晚上再来。”   胡悦再言:“届时,我还需在带个人来。麻烦陈老爷去金水桥河畔的花魁娘子虹翘那儿带句话,让她带姑娘晚上去陈府。”   陈老爷现在早就六神无主了,那里还有其他顾虑,连忙应道,随后从口子内掏出了一叠银票道:“这……小小心意……”   没想道,穷得没衣服穿的胡悦居然一口推辞,他摆手道:“这就不收了,老哥我还是那句话,这事不看我们,只看令郎。”   陈老爷知道无奈,只得认命地点着头。作揖拜道:“老哥我这身子骨也不好,就先不坐陪了。二位就在这里用了午膳再走也不迟。”   胡悦刚要开口,陈老爷就换道:“小二,这两位乃是我贵客,切勿怠慢了,这次来城里除了除了上供给宫里的五条鲈鱼,还有一条余下,给二位好好做一道金齑玉鲙。”   说完再拜道:“犬子……就又来二位了。”说完头都不敢再回就往外走,深怕再听到胡悦说没办法。   胡悦和楚珏被留在包厢,小儿已经收拾桌子,上了看盘,胡悦回头看了楚珏一眼,他说:“你干嘛答应他呢?”   楚珏说:“有所不忍而已。而且难道你就不想为了那美人做些事?”   胡悦挑着眉说:“这施家小弟显然已经被迷了心窍。这……咳咳,总之木已成舟,我们可以唤回那施阆的魂魄,但是陈少爷那就是没得办法了。”   楚珏说:“打他看见我们三个隐身状态,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活人了。”   胡悦却问道:“但是一般的死人会那么诡异的回魂吗?就算回魂了为什么他要抓着明明是男人的施阆不放呢?”   楚珏敲着台子问道:“你觉得这其中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胡悦眼皮微微一抬,楚珏却为之一笑,也不回答。他说:“心照不宣。”   胡悦笑着重复道:“心照不宣。”   两人对饮了几盏香茗,小儿便上来利落地收拾,殷勤招待得让胡悦有些不好意思,小儿伶俐人,马上冲着胡悦一个笑随后便退了出去,换了一位手巧人俏的丫头端上了一桌子得菜,当中便是一道由隋朝流传至今的名菜“金齑玉鲙”。胡悦睁着眼睛喃喃道:“这就是当年隋炀帝曾赞道‘所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   楚珏说:“是啦,哎。”   胡悦端起筷子,刚要下手听到楚珏叹息,他顿了顿道:“楚兄为何叹息?”   楚珏抬着眼说:“俗话说的好,吃人家的,口短,那人家的,手短。如今陈老爷那么殷勤招待,你就一点都不想想办法救救他那根独苗?”   胡悦白了他一眼,一筷子下去,夹起鱼肉塞嘴里,一脸享受地道:“莫将南海金虀脍,轻比东坡玉糁羹。好吃,果真好吃啊。”   胡悦见楚珏还在那杵着没有动箸,他叹气道:“你也知道,他儿子是回天乏术了。现在能救得只有巧娘他弟弟,如果再过不久巧娘他弟弟也没得救了。到时候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吃过拉到吧。”   楚珏这才拿起筷子,也不再问此事,只是他敲到了胡悦在一边井井有味地吃着这道名菜,一边眼珠子不停地转悠。   这样的算计,怎么会只是做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呢?   果不其然,酒足饭饱,二人又小儿亲自送到陈府,胡悦猜想很有可能是陈老爷怕他们吃完了一抹嘴就开溜了。所以特地叫人给押送过来。   到了陈府,陈老爷算是全副武装,家里的家丁一个没落下,全都站在了外边候着。随后他对着管家说:“去叫少爷来。”   管家还在那里踌躇,陈老爷踱着拐杖说:“还等什么,快去请啊。”   管家连忙跑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屋内张着灯,但是不知为何突然刮起了寒风。陈老爷没关门,这风直往厅里灌。   楚珏和胡悦依然坐在位子上,陈老爷坐不住了,他人站了起来。手按在桌子上。   胡悦低声对楚珏说:“你猜猜看,这陈少爷为何还阳?”   楚珏歪着头,低声笑道:“你在考我?”   胡悦挑着眉说:“每次都是楚兄给我出题,偶尔也换弟来考考你。”   楚珏打开扇子,他说:“可以,赢了老规矩。”   胡悦嘴角抽搐,他更加压低声音说:“可以,但如果我先猜对了,那么你得答应我虹翘不给我送酒,你得给我补上……”   楚珏歪着眼,他说:“好。定了。”   胡悦微微拍了拍扇子道:“爽快。”   两人下完赌注,这时候管家已经带着陈家少爷来到前堂。只是这少爷在黑暗中仿佛并不需要照灯,他完全不看脚底下,走得非常的稳当。   胡悦说:“陈少爷。”   陈少爷皱眉道:“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胡悦刚要开口,楚珏就站了起来,他走了几步,那陈少爷警惕地往后退去,与他保持距离。楚珏冷笑一声说:“你还想要占着陈少爷的尸体多久?”   ‘陈少爷’顿时脸色巨变,他说:“何出此言?”   胡悦说:“恐怕真正的陈少爷已经过了三途河,喝了孟婆茶,现在准备再投胎了。”   陈老爷站在边上,他拉着胡悦说:“他……他不是我儿子?”   胡悦说:“本来演的是一处回魂记,没想到成了掉包计。而且还是连环掉包计。”   胡悦话音刚落,外头家丁就领着两个人进来,正式虹翘和巧娘。   那‘陈少爷’一看到他们脸色微微一变,随后胡悦说:“我说……还需要我来说话么?”   楚珏说:“是不是应该把尊‘夫人’也请出来。”   ‘陈少爷’说:“不要伤害他,一切与他无关。”   楚珏微微笑道:“自然无关。”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唯独胡悦端起茶碗一副看戏的样子,陈老爷彻底懵了,他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胡悦拍了拍陈老爷的肩膀说:“老哥莫急,这事无论好无论还总都要各水落石出,你也能安心了。”   过着丫鬟又把走路有些怪异的‘少奶奶’给领了过来。‘陈少爷’一把拉住来人,拽到了自己怀里。他说:“我与你们并无过节,为何如此为难与我?”   楚珏说:“自然是为了解救你的心上人啊。”   ‘陈少爷’少爷拽着怀中人的手臂,力道又重了几分。   此时巧娘看到自己的弟弟,连忙喊道:“弟弟,是我啊!我是姐姐啊!”   陈老爷看到了巧娘,他大吃一惊说:“怎么回事,儿媳妇怎么……那她……”   说完看了一眼还在自家儿子怀里的人,顿了顿,突然心中冒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想法。   陈老爷抖着手,他结巴地说:“他……他……他是个男的?”   陈老爷吸了好几口气,直愣愣地坐回了椅子,手里的拐杖已经滚到了地上。胡悦给帮着捡了起来。陈老爷连忙拉着管家,歇斯底里地说:“快!不相干的人都给我出去!今天这事谁要是敢说漏了一个字,立即给我打死!”   下人家丁连忙纷纷退去。厅内只剩下了这几个人。没了人掌灯,这儿显得非常地昏暗,走远些都看不起其他的脸。而陈少爷和施家弟弟则在最暗处,几乎半个身子都已经融入了黑暗之中。   胡悦说:“现在你该说这事了。”   楚珏拦道:“贤弟还记得我们的赌吗?”   胡悦说:“这个赌还有继续的价值吗?”   楚珏说:“自然,因为还有贤弟你不知道的。”说完他身形一转,一眨眼就来到了陈少爷和施家弟弟的面前,他朝着他的弟弟道:“施公子,你还要装多久?”   此时就连陈少爷都愣在了那里,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说:“你……清醒了?”   施阆不再妆模作样,他站直了身子说:“阁下如何看出?”   楚珏说:“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正巧发现你的眼睛看着巧娘躲藏的那棵树,其实你早就发现了树后有人,但是却没有说出来。这我就已经猜到你也许早就从迷魂中清醒了。”   陈少爷缓缓放开了他的手,他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肯与我……?”   施阆吞吐道:“因为我……不想就这样扔下你一走了之……”   陈少爷向前一步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施阆说:“当你念出了那首《画堂春》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是谁了。但是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了他的样子。”   胡悦摇头说:“借尸还魂,啧……”   巧娘突然想到一事,她激动地上前问道;“那……那你和我弟弟,你就以这死……死人……”   陈少爷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苦笑道:“当然不可能……我一直都以为诗郎已然中了迷魂法术,所以我与他亲近自然是本体……”   巧娘哭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般害我弟弟?”   陈少爷的表情非常痛苦,他握着施阆的手也松了,施阆反而握住他的手对姐姐说:“姐,是我对不起你……我都是自愿的。”   陈少爷不敢相信地看着身边之人,眼中除了震惊还有欢喜。   楚珏看着众人莫名的眼神,随后微微笑道:“还是让我来猜猜事情的大概吧。施公子一直都参加一个诗会,虹翘姑娘也参加。这个诗会中施公子和这位‘陈少爷’应该是相识的,两人交谈甚好。但是这位‘陈少爷’却对施公子有了情愫和欲念。但是却又没办法直白下手。正巧偶尔来诗会的陈家大少爷,所以被他想出了那么一个回魂鸳鸯掉包计。”   陈老爷说:“我儿……我儿子是被人害死的?”说完转头看着那暗处的人   楚珏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他的确能看清一个人的生死气运。所以他就设计让陈少爷见到了巧娘姑娘,这一下便就成了一个痴心人,这痴心自是最要命的。所以随后施公子因为这门婚事,去找他商量对策,他提出了掉包计,施公子无奈之下便答应了。而此时陈家少爷没有这个福分,大家也知道他在大喜之日就殁了。随后便就有了还魂记,但是那人却不知道施公子不知为何没用受到迷魂的影响……这可请教施公子否?”   施阆说:“因为荷包,姐姐擅长女红,特别是绣制荷包。我姐姐一直以来都缝制辟邪的雄黄朱砂的香袋子,嫁娶那日是姐姐给我亲自佩戴在身上。”   巧娘对着施阆伸出手哭道:“弟弟……”   ‘陈少爷’看着身边之人,那人安静异常,他却五内翻腾,他说:“你都知道还肯……”   施阆苦笑道:“哈,还不是因为那首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真以为我是个书呆子么?落梅小径残雪积,香泥花红寥寥。青阳迟来冬未了,道春无情!”   ‘陈少爷’续念道:“孤夜重楼独上,剪烛浅酌薄酒。一尊只得酹新月,情深不寿。”   虹翘突然叫了起来,她指着两人说:“这……这不是……”   ‘陈少爷’朝着巧娘作揖道:“小姐不认得我了?”   ‘陈少爷’的声音变了一个样,原先有气无力,嘶哑呆板的声音,变得分外的圆润清雅。虹翘睁大了眼睛:“你是……胡公子?”   胡悦愣了愣,虹翘马上补充道:“你是胡笙公子?”   胡笙点着头说:“正是,我原本以为可以瞒下去。也许能够感受一番人世间的情意,但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如此。”   他转身朝着陈老爷走去,陈老爷吓得连退好几步,直接躲在了胡悦的身后,他探出头伸出手指着胡笙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儿?”   胡笙摇头道:“你儿子不是我害的,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心里该清楚,当时他阳寿已尽,你该感谢我代替这个短命鬼给你尽了那么多事日的孝道。”   陈老爷听到此言心中像是被刺了一刀子似地,一张脸都皱了起来,骂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这个妖孽害死我儿子,我……我要……”   胡笙轻笑一声,他说:“我无须撒谎,反正这个身体我也用不了多久了。早晚是要还给你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之人,眼中尽是不舍:“你……为什么愿意呢?你明看到了我的本体,知道我不是人。”   施阆说:“当你一个人在梅园中念这首词的时候,我也在,你的感受我能感知,你的心情我也能明白,世间只求知音,如果不是如此我又怎么肯……明知道家姐还在外面等着我,明知道这样不能长久,却依然守着你,只是不希望你再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而已。你可有真的懂过我?”   巧娘后退几步,摇头无言,虹翘马上扶住了他,心中也是无奈。   胡笙摇了摇头,他放开了施阆的手,随后退入真正的黑暗中,施阆不肯放,但是却怎么都抓不住,他皱眉对着那人喊道:“你若有心与我,我会在原来赏梅的地方等你,这次不来我便等下一个花季,再不来我就等再下一个。等到我死为止。”   黑暗中深深的一身叹息,随后便再无声音。胡悦掌灯而去,发现地上只躺着一具已经僵硬得尸体。   陈老爷见状赶紧扑了上去,便是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胡笙愧疚地看着他,他跪下说:“陈老爷,如若要追究,事情皆因我而起,如今令公子已经亡故,我愿代替令公子,侍奉您老人家一辈子。”说完便深深地磕头。   陈老爷老泪纵横,他回头看了一眼不听磕头的少年,他摇头道:“起来吧,我儿这病我心里有数,乃是他娘亲生前就得过的……只是,只是我不想承认罢了。孩子,你回去吧……如果不是我贪心想要借婚冲喜,到头来也就是一场空而已。”   巧娘和施阆一起跪在陈老爷的面前,陈老爷回头看了一眼胡悦说:“哎,老弟啊,你早知道会是如此吧?”   胡悦依然站着,他平淡地说道:“是。所以我才说请老哥你要有心理准备。”   陈老爷转头又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默默流泪,施家姐弟皆不起身,伴起左右。此时楚珏拉了拉胡悦说:“走吧,没有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了。”   胡悦点头,护着虹翘和楚珏一起离开了陈府。先送虹翘回船舫,再回观情斋,胡悦只问了一句:“我真的太无情了吗?”   楚珏道:“道春无情,情深不寿。贤弟你不是不懂啊。”   胡悦干笑了几声,听不出是悲还是喜。   待到胡悦睡去,楚珏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打开观情斋的门,走了出去,此时天已经泛白,街道冷清泛着青雾。青雾中站着一个人,看不起他的相貌,却只觉得十分的孤单。   他说:“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   楚珏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会做到。”说完他袖子内挥出了一颗珠子,他说:“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但是我要警告你,人妖殊徒。狐族本就不能与人相交,这颗珠子只能保你们一世的缘分,你求的到底不是永世的安好。”   那人凄清地苦笑道:“永世的安好太奢侈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胡悦他过去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胡悦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控制的。”   楚珏眼中依然没有波动,他眸子深如夜一般,开口道:“我从没想着要控制他。”   那人冷笑道:“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如果我是胡悦,必定会恨你。如果当他想起了云……”   楚珏打断道:“此时不劳费心,就像你认为施阆一定会恨你,却不知他对你用情之深,此世比只等你一人。到底是谁多情,谁无情呢?”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便走了。   青雾微散,晨光印出了一张极其俊俏得容貌,但是眉眼之间却透着化不开的寂寥。他微微捏了捏手中的珠子说:“胡悦……只能对不住了……”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回想到了那一日,小雪处霁,寒梅小径。他看着那朵梅花念出了那首词,却没想到以为只有他一人的花园中展出了一个人。附上了另一半的词。两人对视,此时却不知对方心中早就有情相结。 第45章 偶魇(一)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唐】李隆基傀儡吟   “不行,绝对不行……这事没有老丈你说的那么轻巧啊。”胡悦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脸决绝。   “六十钱,不能再多了。   胡悦叹着气说:“你闺女那事处理不好,那可是很麻烦的呀。”   老头皱着眉头,像是要从胡悦身上看出一个窟窿似地,一咬牙说:“一吊,一吊钱,不行拉倒。”   胡悦皱着眉毛,但是眼神已经在打飘儿了。他说:“这样吧,一吊钱,然后你再给我两摊子状元红,这事我就替你按下了。”   “今年状元红都让宫里的买去了,两摊子汾酒,你个刻薄鬼别再讲价了。你不成我也能找临水观的法官儿(对道士的称呼)办去。”   胡悦双手缩在袍子里,一把扇子插在后脖子,他靠在门扉上摇着头说:“不瞒您说,您这是去找那个道士法爷都没有用。那个道士愿意给你这般跑腿儿的?”   胡悦从后脖子抽出扇子,在手里转了一圈,眼珠转了两圈说:“行,冬日喝烧酒也不错……那就按下了。但是老丈你这事我得提个醒。”   来者和他扯了一上午的价钱,那说的是口干舌燥,还是站在门口。连坐都没地方去坐,早就站得两腿哆嗦了,拼着一股子气势在那儿扛着的。他捶着腰板子说:“还有什么事?”   胡悦说:“你说令嫒是遇到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如果事情发现却是人为,你准备怎么办?是报馆呢?还是暗地里自己解决了?搞不好令嫒就受到牵连了。到时候官家介入,一问原由,那我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那人道:“绝无可能,我家闺女自小就本分,而且都下了聘许了人家,到了年龄自然是要出阁的。怎么会……总之这件事你既然答应了,那我可得和你约法三章,一,你可不能给我到外头去嚼舌头。二,这事你得认真办了,这打赏我是时候给你结算的,我这人向来大方。三,这事我闺女长得花容月貌,天仙儿般,你个穷酸书生可别起色心。”   胡悦撅着嘴拍着扇子点着头,随后直起身,朝着来人作揖道:“放心吧,明日我再登门拜候。不过这钱你可以事后给,这两坛子酒你得当定金付了先。”   那人咬着牙,胡悦见他又得琢磨继续靠在门扉,等他慢慢想。那人道:“行行,知道你胡相公要酒不要命的,等下午我就让人给你送来。但你得立个字据。”   胡悦扇着扇子低声说:“我可是为了你好,你例字据是可以,但是你这字据上就肯定要写明原因,否则无功不受禄,这原因……就不好处理了……”   胡悦说得含蓄,意思就是你写,万一真的闹开了,拿到官府衙门去,府尹老爷必定严问缘由,到时候这事儿等同于是抖出来,立了字据也是白立的,你自己看着办。   老者一脸纠结,胡悦一脸诚恳,老丈实在经不起磨,点了点头又再三叮嘱了一番便走了。   来人乃是东仙酒铺的葛老汉,他是个酿酒的手艺人,酿得酒特别有滋味,但却不是掌柜,也就是一个长工老伙计,家有一女,名唤珠儿,年方二七,长得的确如花似玉,老者待之如珍宝。但是最近却发现女儿夜间不睡,夜外游荡,鞋上都是泥泞,老者就是不相信女儿外出幽会情人,非要说是邪魅作祟。   在葛老汉眼里,胡悦就是个不学无术空有一张俏脸的小白脸,扒着花魁娘子的裙角儿,专门勾搭好人家的闺女,这儿耍赖要嘴上胭脂吃,哪儿弄弄人家鬓边的珠钗。总之怎么不正经怎么来。但是他却也听说了这胡悦好几次帮了人,上次花魁娘子虹翘中邪也是拜他所赐才救回了命,再上一次的卖花女变诗郎妾的事儿也是他办妥的。所以这才一早就往观情斋赶。   所以在葛老汉的眼中胡悦是会些邪门歪道的风流小白脸。   其实那么形容也没多大的差错……胡悦看着来人走远儿了,才呼了一口气,这一上午他也没坐下过啊……   他回房倒腾了一些药材补品,又从腰间解下了酒壶深深喝了一口,他看着这些药材补品心中甚是郁闷,虹翘还真的说到做到,就是不再给他送酒,反而那些补身体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往他这里塞,好像他就是个药罐子似地。胡悦挥了挥自己的手臂,其实这身子早就好了,只是胡悦却心中落下一个结,还是关于云字的,只是他无法于楚珏明说讨论,他觉得楚珏有事瞒着他,而这件事情和云或多或少有关系。   胡悦本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松动,他微微蹙眉,如果真的楚珏知道了云的事情,而又不告诉自己,那说明什么问题?说明至少楚珏对云是有所了解的,最坏就是楚珏不让胡悦接触危险,但这是唯一的可能吗?胡悦自己不解,但是他居然有些想要袒护楚珏,而心中另一个更加冷静声音是:此事必定要自己亲手处理才好,假手他人的结果只能是节外生枝。   胡悦叹了一口气,挑了一些能泡酒的药材留下,其余的全部都拿到了药店铺子给换钱去了,有钱自然能买到酒……   那么一来一回居然还换了好些碎银子。胡悦找了一块结实的麻布包好了塞在枕头底下。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好似也不妥当……”   “老兄弟,快出来!”   胡悦闻声回头,玄冥子朝着这儿踏步而来,挥着袖子摆手道:“有事找你。”   胡悦赶紧把钱塞好,玄冥子已经登门入室,他看着桌子上的药材说:“哟,开药铺子了?”   胡悦笑道:“怎么道长想要拿点去?拿酒来换就成啊。”   玄冥子摇了摇手说:“不谈这些,只找你说一件事情。”   “何事?”   “关于一个死人的事情。”   “道兄,好走,不送。”   玄冥子见胡悦真的抬手送人,他连忙拉着他袖子说:“我说你怎么突然转性了,原本你不是最喜欢这些怪奇之事么?”   胡悦说:“那你也得看时辰啊,都入了腊月了,灶神一送,就准备过年了。你让我去折腾死人的事?哎,道兄啊……你一个道士不讲究,我一个俗人还是讲究的。”   玄冥子冷笑道:“胡扯,我看不是那么简单吧。最近经常见不到你,我看你又在琢磨什么事情了。而且这件事和你让我查的事情或许有所牵连……”   胡悦眼珠一转悠,说:“怎讲?”   玄冥子说:“这事和宫里流言有关系,而且还牵扯到了楚珏、楚大侯爷。”   胡悦顿了顿,他说:“牵扯到了楚珏?怎么回事?”   玄冥子撇了撇嘴说:“牵扯到了他你就有兴趣了?也只有在他这茬上你才会那么腻歪。”   胡悦默默地看着玄冥子,玄冥子皱眉说:“据说宫中有一个宦官莫名失踪了,而这个宦官和宫中盗窃有牵连,此事衙门已经在办了。但前些日子在相国寺那儿传出有人发现了那个宦官的腰牌落在了雪地里,而腰牌背面好像是用刀子临时刻着一个楚字,但是人家堂堂一个侯爷也不会找一个……”   玄冥子刚要说下去,没想到观情斋的门又被推开了,推门而进的不是别人,正是左一棋,左一棋看到了玄冥子愣了一下,随后连忙作揖道:“胡公子,学生唐突求见……”   胡悦说:“左师爷何事登门?”   左一棋笑着说:“学生来此还不是为了案子嘛,衙门最近一直出现了豆蔻少女失踪的事件,这些女子也全都是长相秀美俏丽者。”   胡悦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精神一震,他饶有兴趣地探身问道:“师爷可细说……”   左一棋看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此时已经不再继续之前的谈话,一脸你不必在意我的表情坐在了凳子上喝茶。左一棋眼中微微一滞,但是随后便也开口说:“此事略微有些古怪,消失的女子并不多,都是妙龄佳人。而且她们都极其善于女工。但是奇怪的是她们消失之前据说都说自己作女红的时候伤了手。随后便不能再做东西了。但是随后女儿就越来越懒惰,而且夜里也会出走,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回来。如果把他们锁在房里。她们就一个晚上站在房屋中间,一动不动,把家人都吓坏了。”   胡悦摸着下巴说:“又是类似的事情……看来此事葛老丈还真的就没猜错了。”   胡悦微微笑道:“那师爷现在调查到哪里了呢?”   左一棋说:“城外护龙河的李家庄,最后我能查到的地方就在此处。据说这儿原本有一个傀儡戏班子,据说当时还小有名气,但是现在早已经没了。为何没落也不得而知,也许是后继无人,也许是迁到他处。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连个具体的线索都查不到。还是跟踪了一个受害者的行踪,才知道她们是往那里去了。”   胡悦敲着台子说:“那既然师爷已经查到了此处,为何不深究?”   左一棋尴尬地说:“因为我派人去过几次都说并无异常。而且最关键的是哪儿属于皇陵外围,我们如若没有圣上旨意,是不得过于探究的。偷偷也派遣过几个人,但是犹如石牛入海,了无音讯……”   胡悦说:“那师爷近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去看看?”   左一棋拱手道:“学生并不是想要让公子前去探听,如若公子有个万一,学生无法向侯爷交代,但此次前来是想要请公子能不能替我们找出个关键线索?先生与京城许多女子有交往……咳咳,如果说此事与这神秘的那里有关系,但如何和这些女孩有所牵扯?这其中必有人穿针引线。”   胡悦看着玄冥子笑了笑,回答道:“这事如果要是师爷自己来做,又当如何?”   左一棋微微歪头:“如果是我……也许会守株待兔,等待下一个……”   胡悦微微皱眉说:“还真有那么一个……”   就在此时,楚珏也推门而入,见屋内热闹,愣了愣说:“今儿怎么了?贤弟下了帖子请人来么?那么多人?”   左一棋见状,刚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楚珏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朝着原来的位置一座说:“之前都谈什么?”   四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四种表情,胡悦喝茶,楚珏坦然,玄冥子抽着嘴角似笑非笑,左一棋一脸思索。   但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些看似表露出来的表情地下,又是什么样的思索。   就这样四个人互相打量。有的时候尴尬地笑几声,但都不开口说事。   楚珏看了看再做三人,他伸手递给胡悦一个酒坛子说:“来了一些宫内的状元红,特地留了一坛给贤弟。”   胡悦眯着眼笑道:“有心有心,楚兄先坐下。”   他看了一眼左一棋,左一棋马上站了起来,楚珏看了一眼座位,还是坐了下去。他端起胡悦递过来的茶盏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左一棋拜道:“学生来此是想要向胡公子请教问题。”   楚珏看了他一眼,左一棋心虚地把头低下。   忽而观情斋的门又被推开,胡悦心想今日观情斋成了开门营业的酒肆了。刚要拉门放人进来,那早上来求胡悦办事的老丈就冲了进来。   老头不客气,猛地撞开了门就大喊道:“了不得了,胡相公,你现在就得和我回去。”   老头没想到屋里有那么多人在,他也是刚要出口的话,硬是咬着舌头吞了回去。   老头拉着胡悦往外走说:“外面说,外头说。”   胡悦被老头拉扯着往外面走,此事屋内又只剩下那三人。楚珏自顾自地沏茶,左一棋一脸尴尬恨不得现在就能走人。玄冥子嘿嘿笑了两下道:“楚公子把胡悦看的还真是紧啊。”   楚珏微微一笑,表情和胡悦在的时候大不一样,他笑得很冷漠,道:“算惯着他了,真要紧,他连观情斋的门都出不去。”   左一棋听着微微一抖,随后开口道;“侯爷,学生尚有公务待办……先行告退?”   楚珏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碧玉尺,左一棋见到此物吓得人都开始微微颤抖,楚珏用尺一拦道:“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该管的事情去尽心,不该插手的不要多事。”   左一棋额头冒着冷汗,连忙道是,随后拜别就要走。玄冥子摸着下巴说:“左师爷,等等我,侯爷,这儿茶冷了,那我也走了。”   楚珏没有拦他们,拿起茶杯说:“对他的话,对道兄也是如此。”   玄冥子微微愣了愣,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但是手已经捏紧了。随后两人逃似地出了门。   胡悦正巧进来,见到两人,二人匆匆拜别他就出了门。胡悦眼神一瞟,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笑了笑没有阻拦,回头看着发现楚珏在倒腾他的药材,他连忙跑阻止说:“也没什么,就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发霉。”   楚珏翘眉笑道:“这分作两滩,其中那些能泡酒的放做一堆,那些不能泡酒的给你包了起来。贤弟何时做起了药材买卖。”   胡悦见没人了,略微懒散地坐在楚珏对面打开酒壶直言说:“兄台因为你见死不救,小弟我只能自谋出路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啊。”   楚珏哈哈一笑,也不言语,之扔给他一个酒壶说:“哎,你呀你呀。没酒喝就那么难受吗?”   胡悦接过酒壶,白眼反问道:“你不喝酒,你难受吗?”   楚珏被他一问,如被将了一军一样无法反驳,反而笑着说:“看来为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胡悦摇着手指说:“非也非也,乃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啊。” 第46章 偶魇(二) 楚珏也是大笑,两人也不客气打开酒壶微微一敬便喝了起来,胡悦擦了擦嘴,看似无意地问道:楚兄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   楚珏说:“贤弟认为我有何事?”   胡悦想了一下,还是把之前玄冥子告知的事情,折中摘要得说了一遍。楚珏眼中寒光一闪,他道:“贤弟在怀疑我?”   胡悦笑道:“如果是兄所为,那必然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可想而知乃是有心人为之。而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才是我现在思索的问题。”   胡悦看了楚珏一眼,楚珏不语,但是已然面露不悦之色。胡悦马上换了一个话题道:“还有一事,悦可否请楚兄帮我一个忙。”   楚珏莞尔笑道:“贤弟唤我帮忙,从来都是个请字,但我应了一个情字,所以没有一次是推脱的。”   胡悦咳嗽道:“那就请楚兄下午陪我去一次李家庄可好?”   楚珏一口应下道:“好。”   胡悦眼珠一转,似乎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但是决计不再提关于那云字的事情。   再说玄冥子与左一棋走出观情斋,两人低着头皱眉深思,互相琢磨,却谁都没开口说话,到了路岔口。两人作揖告别,左一棋笑道:“今日有缘,巧遇道长,胡公子自然是个妙人,结识得都是神通广大之人,若还有仙缘,必定沐浴斋戒登山拜访。还望道长不要嫌我一身红尘俗事,扰了道长的清修之道。”   玄冥子也笑道:“客气客气,谁不知道左师爷乃有暗尹之名,不知者京城的大尹是何人那还能说说,若不知左师爷,那才是孤陋寡闻呢。”   两人互褒,但是却各种语锋试探,两人再一对眼,各自盘算,只是玄冥子道:“不过贫道也在此给师爷提个醒,万事不可太过,否则必定现世有报应,无论你的主人是谁,毕竟谁都不会是谁永久的靠山。这命理术理皆是玄机,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还望暗尹好自为之。”   左一棋笑着点头,道:“学生只是一个读书人,不懂玄学之妙。但道长的提点学生自不会忘,学生就先告辞了。道长请。”   玄冥子先一步转头而走,左一棋依然笑着目送玄冥子,眼中七分笑意,三分寒意。   就在两人都走之时,躲在暗处的角落里,闪过两个人,乃是两个童女,手里各持一盏灯笼。灯笼只闪了一下,却泛着绿光。   其中一个女子发出了一声犹如银铃般的笑声,只是这娇嗔的笑声中尽是讥讽嘲笑。   声音还未消失,已然不见少女的踪影,仿佛那两人从没出现过似地。   楚珏留在观情斋,用过午饭便看着胡悦收拾,他小心翼翼地从枕头底下取出了一些细碎银子,用油纸包了三层,裹上粗布袋子这才贴身放在怀里。楚珏看着他小心仔细,思索着:“怎么过去没见贤弟如此爱财?”   胡悦一脸痛心地说:“楚兄啊楚兄,我这不是爱财,而是爱酒啊。可惜卖酒的商贾只认得这黄白之物。”   楚珏挑眉道:“虹翘不给你酒也是为你好,何必如此呢?”   胡悦鼓了鼓腮帮子,难得做出了一个俏皮地动作。楚珏无奈说:“我不还每次都乖乖给你送酒来?怎么就不够你喝了?”   胡悦摇着手说:“不够,不够……”   楚珏伸手抓住了胡悦的下巴,硬是把他拉向自己说:“可别告诉我,你思索着准备不告而别。”   胡悦心虚地嘿嘿笑了笑,他说:“楚兄多虑了……”   胡悦看着楚珏那双眼睛心中暗暗叫苦,楚珏见他这番心虚,也不再过深究,但却依然没放开他的打算,他挑眉道:“你又要我帮你什么?”   胡悦艰难地干笑说:“葛家酒庄的葛老汉来找我,说他的闺女每夜都出去夜游,回来身上都会有血迹。手里还拿着针线,似是被什么邪物摄了魂魄。而刚刚他又来说自己的闺女已经不见了。而这件事和左一棋所说的少女失踪案又有牵连。”   楚珏说:“你现在也开始接法师道爷的活计了?”   胡悦说:“虽然说这事诡异,但是我却知道葛老汉的女儿珠儿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远近闻名。”   楚珏眯着眼凑近他说:“那么简单?”   胡悦见他凑得进,不住想要往后退,但是后面就是床,越退越暧昧,不知为何已经成了被调戏的小娘子撑着床架子不让自己倒下去的样子。   胡悦心虚道:“楚兄大白天的……”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封住了,胡悦总是有些恼气,想要把对方得寸进尺得舌头给推出去,也无奈实在太熟悉对方的亲吻了,虽是霸道但也柔情,两人一来一往,胡悦实在无法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他只觉得腰身一软,整个人彻底被楚珏压倒在了床上。   胡悦连忙推开身上之人,喘着气说:“楚兄还有正事代办,我收了银子的。”   楚珏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匆匆说道:“退了就是了。”   说完又继续自己的动作,胡悦皱眉,心想他何时变得那么急了?楚珏凑近胡悦的耳边低声道:“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就死心吧。”   胡悦心中那趟死水像是被一块石头打出了涟漪,他放松了手上的抵抗,楚珏刚要褪去他身上的衣服,外头又传来叫门的声音。   两人一僵,胡悦一把推开楚珏,赶紧穿上衣服去开门,敲门的正是葛老汉遣来的小二,他抬着扁担,前后架着两坛子汾酒,只见胡悦头发微乱,白皙的脸上泛着绯色,唇却出奇的水润,眼角挑着红晕。脖子上还有些红痕,像是胭脂似地魅惑。看的小二张着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楚珏一把挡住来人视线说:“有何事?”   小二本就看惯了风月场的人,见二人衣衫不整一脸的春色,自然也知道两人在干什么。连忙作揖长拜道:“这是葛老爷要小的送到府上的两摊上好汾酒,请爷验货。”   胡悦打开酒盖子,凑着就闻了闻道:“是好酒,那就谢谢小哥了。”   楚珏伸手打点了些碎钱,小二喜滋滋地一溜烟就回了。胡悦抱着一坛子就往厨房走,楚珏说:“酒收了,贤弟准备如何着手?”   胡悦稍作停顿便把前面左一棋所说不多的信息全数告知了楚珏。楚珏冷笑道:“贤弟啊贤弟,你要是继续帮着左一棋办案,帮了他可是苦了你啊。”   胡悦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道:“当初把左一棋引荐给我的,难道不就是楚兄吗?”   楚珏摇着头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我算是尝到了,我还是再说一次,左一棋此人并不可疑,但是和他有所牵扯的三教九流实在太多,他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些事情处理一下无妨,全当消遣。和我赌个酒约,我也乐见其成,但最近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我劝贤弟莫要过分搭理他。”   胡悦哦了一声,他说:“什么事情不简单了?”   楚珏见他一脸想要探知的模样,叹气道:“宫里的事情。”   胡悦说:“嗯,然后呢?”   楚珏瞥了他一眼说:“所以不能告诉你。”   ……   这样的对话让之前的旖旎之色全然消失,胡悦呼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衣服说:“如何?有兴趣去看看吗?”   楚珏微微叹了口气,说:“酒都收了,只能去看看。”   胡悦说:“左一棋也是个明白人,之前也派人做了些暗查,但是查来查去都只查到一个村子上,但是不知为何,只要查到这上头,无论下多大的力气都如泥牛入海似地无消息,所以现在也只知道那个傀儡戏班源自李家庄。倒是和葛老汉来找我所查的事情有些类似。但是却也有不同之处……不知为何我觉得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楚珏敲着桌子,他一边听一边说:“所以现在只能直捣黄龙?”   胡悦微微笑道:“正是如此。”   楚珏苦笑着点头说:“那得抓紧了,不知道落日之前能赶到。”   这李家庄其实并不太远,但是却地理位置非常的偏僻,出了朱雀门,沿着城外的护龙河,到了关和桥处三十里外的民户小庄,这儿住的人都姓李,这儿过去曾经有一个王族的陵寝,李家庄过去是一个守陵村,但现在也只是普通的偏僻小村而已。如果不是专门造访,根本就不会有外来人记得那个地方。   胡悦和楚珏两人没有租脚力,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酒壶,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边赏着城外雪景,一边往李家庄赶。这一路的景色的确应了那句陶渊明的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这一路上胡悦心情倒是不坏,指着远山也能念出两首好诗好词,楚珏虽然没胡悦那么多话,但也点着头一搭一唱。两人虽然说得非常惬意,但是脚上却走得很快。   胡悦喝了一口酒说:“偶尔来此倒也爽快。”   楚珏虽然笑着点头,但是眼神却没有轻快,他说:“贤弟对于那个‘云’有什么看法?”   胡悦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我这儿出了些问题,我记不太得过去的事情,但是我记忆中依稀记得我进入了某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我不该去,我带出了一个东西。但是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之后如兄所见,我一直都像是个游魂一样飘荡在这世间。没记忆,过去模糊,对什么事情都无法真正的动情用心,除了喝酒也没别的挂念了。所以楚兄啊,酒是我唯一的寄托了。”   楚珏沉默地走了几步,他开口道:“如果我有办法让你恢复记忆呢?”   胡悦停住了灌酒的动作,他侧头看着楚珏,他说:“无所谓吧,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那记忆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楚珏看着胡悦的侧脸,他眯着眼说:“那贤弟怎么看待愚兄呢?”   胡悦没吭声,楚珏也没追问,两人并肩而行,夕阳西坠,一片余霞打在他们的身后。一片萧然落寞。楚珏自嘲地笑几声,打开腰间的酒壶也猛地挂了好几口酒,他放下酒壶地时候注意到胡悦已经伸手摇了摇自己的酒壶,楚珏微微一笑,重重地碰了一下,两人同时仰头而饮。   两人步行,即使脚程再快,到了李家庄也已是傍晚了,已经见不到太阳,只余下了最后的一抹霞色留于西边天际。风也开始起了,城外不似城内,这冷气一来就觉得四周仿佛清冷了许多。树木也变得有些隐晦,偶尔间听得到夜鸟的叫声,似乎太阳一下岗,这儿就换了个调子似地。远处灰灰蒙蒙地远山也显得非常的飘渺。   本是两人并肩,此时胡悦和楚珏都有了警觉,反而形成了楚珏在前,胡悦殿后的样子,这个李庄阒寂得几乎没有声音,连犬吠之音都没有。胡悦和楚珏对看一眼,这个小庄子炊烟都没有一丝飘出。整个村庄竟无半点灯火,好像整个村庄并没有人住。楚珏动了动嘴唇,示意要小心些。   此时不知何时从庄内走出来一个人,乃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她手里拄着一根竹竿子。似乎腿脚也不方便,身上的棉衣都已经破了洞,棉花都露了出来,看上去非常的可怜。   她抬头看着两人,因为眼睛看不清,呆滞地眯着眼,看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两位从哪儿来啊?”   胡悦刚要开口,楚珏却抢先一步答道:“从京城来的。”   她耳朵不好,其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只是默默地点头随后转身往回走。胡悦发现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是破旧的,但是手却生的极其好看,那双手雪白如玉,手指修长,这样的手生在一个老欧的身上总觉得十分突兀怪异。老者走路的时候似乎身上有什么玉佩之饰,敲出了清脆的声音。   楚珏和胡悦两人跟着老欧一起进了村子,村子前杵着一大块的碑文,只是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一些古怪的石兽堆放在外面。此时那个老人已经走了较远,胡悦和楚珏站在了村庄入口,四周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青灰色的浓雾,这些破旧的农舍像是虚影一样飘忽,好似这个村庄并不真实。   楚珏略微皱眉说:“你确定是这里吗?”   胡悦也是暗自叫苦,这儿根本没办法落脚,除了一个看似已经聋了的老妪之外,他们就再也没有看到第二个村民。   胡悦清了清嗓子,对楚珏说:“要不我们干脆打搅一下前面的老妇,问她借宿一宿再说?”   楚珏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绝对不含笑意,甚至还有些愠色。胡悦自顾自地往前走,忽然他顿了一下,拍着身边脸色不加的友人道:“楚兄,快看。”   楚珏转过头,此时在黑暗中出现了一点亮光,细一看是一个女子面色十分苍白,但是五官精细,手里拿着一盏蜡烛,却只那一瞬间,蜡烛便灭了,小巷之内昏暗无比。待胡悦楚珏跑去之时,那儿还有什么女子,空无一人。   胡悦略微有些可惜,他叹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楚兄你说这样的美人我们还有机会见到吗?”   楚珏心情不太好,声音也冷了几分道:“我以为贤弟有一个花魁娘子做红颜知己已经足矣,再来一个看不出是人是鬼的做红粉知己,我怕贤弟无福消受,为兄奉劝一句,莫要贪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第47章 偶魇(三) 胡悦摸了摸鼻子,嘿嘿两声,但是因为那么一来,连原本的老妪也已经不见了。整个村庄门扉紧闭,毫无灯火,两头儿都跟丢了,两人站在村庄的主干道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楚珏乃是世家子弟,虽然不似那些官宦人家,但是毕竟也爱好清洁干净。荒郊野外的破庙也就算了,但是如果真的让他以天为庐,以地为被,大寒夜的晚上在野外过一宿。那也真的是太强人所难。胡悦一脸讨好地拉着楚珏往村庄内走,但是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是房门紧闭,胡悦试着敲了几个门,但是却无人应声,而那个老妪则再也没出现过。整个村庄像是死了一般安静。   胡悦强调道:“这儿没有人住?但是左一棋却说他的人飞鸽传书说明这里是有人家的。”   一直被他拖着走的楚珏此时敲了敲胡悦的手臂,他说:“你看这屋子是不是没上锁。”   楚珏指着一户矮屋,胡悦皱着眉说:“没有上锁,但是这间屋子感觉让人真不舒服。”   楚珏明白胡悦的意思,这间屋子何止没上锁,它根本没有窗户和房门,只有两个窟窿似地洞。而且非常的宽,像是好几个房子连在一起似地。   楚珏叹气道:“贤弟难道想要在这寒冬腊月之下,在野外住一宿?我看着天很快就要下雪了。你考虑清楚了?”   胡悦唉声叹气说:“走吧,的确也没其他的选择了。”   房屋是有泥瓦堆砌而成,看似不高,几乎就像是一个洞一样。两人皆需猫着腰才能钻进去,但是进入之后便发现此处的空间非常大,说话都有回音。   楚珏掏出一张纸,甩了甩纸便烧了起来,火光映照他的脸,显得冷峻异常,眼中透着一丝往日深藏的锋利,他淡淡道:“这里……应该没有人。”   四周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器皿之外,一概没有任何的东西。胡悦此时也拿着一个火折子,他四周查看说:“这里过去应该有人居住,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进来了,这应该是一个家庭。有……一个女儿,但是这个女儿是一个残疾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楚珏,楚珏没有像他一样四周查看,他迅速在四周点燃火纸。他伸手对胡悦说:“过来。”   胡悦拉住了楚珏的手说:“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吧。”   楚珏用力一拽,直接把胡悦拽到自己的身边,他没有搭话,只是说:“今夜如果无事那便代表安全。”   胡悦盘腿而坐,他抬头看着楚珏,苦笑说:“如果无事,要我们两来有何用呢?”   楚珏挑着眉毛,他说:“所以?”   胡悦又站了起来,说:“楚兄把四周的护符收了吧。有什么能吓得到我的呢”   楚珏跟着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此时手里已经握着一杆通体碧绿的玉尺,他单手一挥,四周的火焰消失,火焰熄灭的那一瞬间,两人法相整个屋子内站了许多的人,这些人脸色惨白,清一色都是女子,她们没有眼珠,只有灰白色的眼白,她们都保持这张着嘴,吐着舌头的姿势朝着两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胡悦抿嘴,脸色一瞬间也没了先前的自在。的确被吓到了。   他对着身旁护住自己的楚珏尴尬地笑道:“楚兄好定力,看到这些居然还能和我有说有笑。悦自叹不如。”   楚珏一脸正经道:“贤弟最爱美女,见到此番情况势必引起你以后不好的回忆。愚兄于心不忍。”   胡悦侧头看了看他,胡悦脸色也白了一层,说:“都是死灵……”   楚珏说:“是,还有贤弟我劝你不要抬头。”   俗话说,劝什么别做必定去做什么,胡悦已经顺势抬起了头,此时他抿着的嘴巴也发出了一声低吟,在房梁上面吊着许许多多的女人,这些女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像是木偶一样被悬挂在木梁上。清一色的都是女子。不知道挂了多少具尸体在上面。   胡悦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一层。他说话干涩无比地说:“难道那些失踪的少女都在这儿?”   楚珏手执玉尺,把胡悦护在臂内,他说:“未必,有些尸体看上去已经挂了很长时间了。”   胡悦说:“那么做像是某种仪式。”   两人心中都出现了同一个字:云。   胡悦说:“我觉得未必那么巧合……”   楚珏说:“我希望千万不要那么巧合。”   两人说完之后便一动不动,静观四周的变化,但是那些死灵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她们仿佛是被定格了一般。而在这般静默的气氛下,只要有一丝变动胡悦和楚珏都极其不利。而且在那些死灵之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窜动,两人都吃不准那些死灵是否有威胁,所以也不敢贸然而动。   胡悦凑近楚珏说:“我们就这样待一晚?”   楚珏失笑道:“那贤弟有什么好办法?”   胡悦摇头说:“楚兄……你开玩笑了,这地方带一个晚上,从此我对女子也许再也没兴趣了。”   楚珏眼睛微微一亮说:“这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胡悦冷笑道:“楚兄不必如此,我就算欣赏不得那些美娇女子,也不会转而欣赏五大三粗的男人的。”   楚珏被他那么一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说:“贤弟你不是要查葛老汉女儿的下落吗?你看这些死灵之中可有她?”   胡悦摇头说:“已经看了一遍,暂时还没找到”   楚珏说:“也许还有机会。”   胡悦点了点头,他说:“不过楚兄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胡悦伸手指了指头顶说:“上面的这些梁上佳人……好像越来越往下了。”   楚珏刚抬头,忽然一个女人的脸朝着他俯冲了下来,脸似石灰,皱巴巴得脸皮把应有的五官都扭曲了,她张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胡悦连忙推了一把楚珏,楚珏就地一滚,而那张脸很快便伸了上去,速度奇快无比。只是挂在屋顶上的那些尸体开始不安地抖动起来。整个屋顶上都传出了那种悲哀又痛苦的呜咽声。   楚珏和胡悦两人同时朝着屋外看去,只发现原本一闪而过的那个手持烛台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张了张嘴,看口型是在说:“留在这里吧。”   楚珏喊道:“不好,快出去。”   可是还是慢了一步,两人还没有迈开双脚,突然从上方落下一块巨大的石碑,门口就已经被封死了。   胡悦手中的火折子也随即熄灭,四周一片黄黑暗,胡悦心知不妙,空气会越来越稀薄。他低声说:“出不去了。”   楚珏想要把四张符再次点燃,但是这几张符已经没有办法燃烧,他啧啧摇头道:“如果之前你没让我收起护身符,说不定现在我们还不至于如此。”   胡悦刚想张口反驳,忽然这四张符自动地燃烧了起来,但是却翻出了诡异的绿色火焰。火焰飘忽不定,照着四周的死灵更加的阴森凄厉。胡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此时也已经根本来不及再言其他。胡悦看了看天花板,他刚想要跳上去先发制‘鬼’,忽然身边原本应该没有实体的死灵迅捷地动了起来,他一回头,原先一直一动不动的死灵抖动一下,一把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无论胡悦皱眉摔都无法把她的手甩掉。他只是感觉到被抓着的那只手臂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般,几乎要扣进了肉里。   胡悦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忽然身边的死灵都开始朝着他涌了过来。一双双芊芊钢爪就朝着胡悦抓来,胡悦的脸上马上就出现了手抓的血痕。楚珏见状连忙闪到了他的身边。手上的戒尺一下子便拍落了那死灵的手。   楚珏拉着胡悦,两人几乎陷入了绝境,楚珏捏着手里的戒尺,像是在犹豫什么。胡悦可没有这个时间分神,他拉着楚珏不停地往后倒退。但是身后也是许多死灵,而且那些看似没有实体的虚幻之物,却很有可能向前面那样伸手抓住他们,并且这样的力气硬生生可以把一头牛给撕裂了。   胡悦的眼中充满了警惕,他抓着楚珏的手,胡悦瞥了他一眼,鼓励说:“一定还有转机,不是放弃的时候。”   楚珏看着胡悦的眼神微微一些失神,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最后他还是抿紧了嘴,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反手抓紧了胡悦的手,胡悦愣了一下,楚珏说:“的确不必放弃。”   楚珏手中的戒尺一挥,那些死灵的动作都为之变得缓慢。楚珏说:“按照我的脚步走,千万不要走错。”   楚珏非常迅速地移动自己的脚步,身形灵动几乎犹如漂浮一般,速度非常之快,肉眼看去人形仿佛出现了重影。   胡悦睁着眼睛,楚珏见他不动,也焦急地催促:“快,定不了多久。”   胡悦皱眉,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是看来是找到了出去的法子。他迅速跟上,发现他所处的那个地方,死灵基本都是虚影,而且那些死灵的移动速度显然变得非常缓慢。而胡悦也发现,楚珏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有些苍白。而他手中的戒尺反而变得非常的绿,几乎透着光。   忽然楚珏停在了一个地方。胡悦马上便也跟了上来,他说:“之前我就觉得这里有古怪。”   胡悦低头一看,这里的地面明显凸除了一块。胡悦说:“你是如何发现的?”   楚珏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怀疑我,他说:“贤弟进来的时候不就说这里应该住着三口之家,其中那个孩子是个女孩。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女子梳妆的洗漱架子。接下去贤弟也该明白了吧。”   胡悦抿嘴不语,的确当楚珏马上就停在这里的时候,胡悦心中是起了疑心,但是这个的确是他忽略的细节,因为洗漱台的位置正好和梳妆台相错,原本应该放架子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放,架子反而已到了后面,也就是说这里平白的空出了一个空间。这样并不自然。   楚珏再言:“而且这块地方没有死灵,你在看房顶。”   胡悦发现这里连挂着的尸体也没有一具。胡悦发现只要是和女儿有关系的物品的地方,连一个鬼魅死灵都没有。   楚珏说:“这里的死灵对应着屋顶的死尸,那些尸体之间的互动就会导致这儿死灵的动作。”   胡悦也不再多言,不许楚珏解释他也明白,关键的不是这些死灵,而是挂在上面的那些尸体。他甩开衣摆,蹲下身子,随后敲了敲地面说:“下面是空的。”   楚珏早就料到,但是却皱眉道:“但这也的确是冒险,如果下面比这里更加凶险呢?”   胡悦摇头道:“虽然说我一直都想着自己能不能死掉,但是……我还真不想要和楚兄你死一块儿,别人会以为我们俩殉情而亡,那我走黄泉路都不安生。”   楚珏抖着眼角,听着胡悦无比真诚的说了以上感谢的话,胡悦点了点头说:“下去看看,楚兄来帮个忙。”   楚珏咬着牙,脸色难看地说:“贤弟啊,你真的那我当百宝囊了。你觉得我还有精力分神替你出苦力吗?”   胡悦撇了撇嘴,随后抹了一把地面,突然他伸出拳头,往地下狠狠地一击,看似结实的石砖便被他轻易地击碎了。地下的确是一个暗道。   胡悦说:“我先下去。”   楚珏点了点头,他说:“动作要快。”   胡悦单手一撑,便侧身跳了下去,楚珏刚也要跳下,他却发现她的手臂被一个人死死抓住,楚珏刚要挥手,但却停滞住了,他低声道:“是你?”   通道之下胡悦喊着楚珏的名字,随后他连忙摇头,哪还有什么抓着他手的人。他连忙跳了下去,而就在同时,那些原本吊在天花板上的尸体一具一具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只要一落地,那死灵便会消失,那些尸体看似恐怖,但是唯独那双手却都非常的好看,她们像是没有意识一样笔直地站在屋内。   楚珏跳入通道,发现通道下居然又青石板的台阶。而且还有备用的火把,胡悦说:“这儿有风,不必担心空气用尽,看似也能通到外面。”   楚珏的脸色进入这个通道之后就变得更加差了,胡悦也注意到他的虚弱,他拉着楚珏的胳膊说:“楚兄你怎么了?”   楚珏摇了摇头,他说:“往前走走吧。上头是回不去了。”   胡悦点了点头,这次轮到他走在前面大前阵,他不停地拿着烛火往前照着路,一边说:“这儿的古怪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这些女子应该是被活活吊死在那间屋子,而那间屋子原本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残废是腿,所以在墙壁边上才会有一副拐杖,拐杖的高度应该属于一个高度不是很高的少女。这儿原本的确是有人居住的迹象,但是是在很久之前,但是这个通道……楚兄你的脸色很难看啊。”   胡悦停止了分析,他看着脸色越来越惨败的楚珏,楚珏单手遮脸,他摇了摇头,但这次不再说话。胡悦发现他的手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楚珏依然只让胡悦搀扶着自己的手臂,但还是靠自己在行走。   胡悦说:“楚兄你为何对死灵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楚珏白了他一眼,只吐了一个字:“脏。”   胡悦不解其意,楚珏也没力气再做解释,这也许是他最大意的一刻,导致现在那么狼狈。楚珏心情不太好,胡悦也没精力多说话。只能继续扶着他继续往前走。突然楚珏却停住了。他艰难地问道;“你说这里原先住的是一个瘸腿的女孩?”   胡悦点了点头,楚珏说:“如果那个女孩没死呢?” 第48章 偶魇(四)   胡悦说:“那就和我一样……但是上面的屋子除了死灵却没有一丝生气。”   此时从通道的对面传来了脚步声,胡悦挡在前面,他凝神以待来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今日刚刚失踪的葛老汉的女儿珠儿。   珠儿认得胡悦,她连忙含泪朝着胡悦跑去,一把抱住胡悦便胡乱地哭了起来。撞得楚珏一个趔趄,踉跄了好几步,最后还是靠着自己给站稳了。   珠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抽泣。胡悦说:“珠儿怎么在这儿?”   珠儿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胡公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这里……太可怕了。”   胡悦说:“你从哪儿过来的?”   珠儿指了指身后,胡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说:“你的手怎么了?”   珠儿伸出手,惊恐万分地说:“我不知道,这……这好似不是我的手。”   珠儿原本帮着葛老丈酿酒,虽然不似那些干粗活的,但是却也没有这般精细,如果单看这双手仿佛就像是泥塑雕像似的。   胡悦和楚珏都忽然看了对方一眼,胡悦连忙问道:“珠儿,快把你前些日子觉得异常得地方统统都说出来,一个都别拉下,否则……就晚了。”   珠儿吓得看着自己的手,她浑身都在抖,那还有功夫整理思绪回答胡悦的问题。胡悦上前一把拉住她,说:“冷静些,慢慢地想,现在还有时间。”   珠儿咬着嘴唇,颤抖地说:“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有一次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随后无论我多仔细小心都会戳破手指头。然后我的手就越来越沉,人也越来越乏了。”   胡悦再问:“什么人?”   珠儿摇着头说:“不知道啊,我不认识他,随后我也回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经常会看到他。他也总是看着我,一开始我也不当一回事,心想就是巧合,但是次数多了,我心中也是惧怕……”   胡悦看了看楚珏,楚珏又问:“姑娘从对面而来,对面是什么地方?”   珠儿咬着嘴唇,她说:“我根本不知道。但那儿好臭,臭的让人受不了。都是箱子,好多好多的箱子……还有好多……娃娃?公子救救我!”   胡悦连忙咬下自己的中指,在珠儿的双手掌上画了两个符咒。他说:“切莫擦掉,否则就没得救了。”   但是胡悦花下符咒只是,珠儿忽然喊了一声,她说:“这手忽然疼得不行……”   胡悦皱眉道:“忍住。”   楚珏说:“小心,有动静!”   但是坏事情发生的总比预告还要来的快,胡悦还没看口催促,突然他就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楚珏一把抓住他。但是那个东西的力气实在太大。三个人都被往后脱去。楚珏护着胡悦,胡悦拽着珠儿,胡悦连忙蹬着自己的腿,胡悦连忙说:“不对,那是一个人的手吗?手有那么长?”   那巨大的一只手像是一条白蛇一般在地道里来回甩动,五指的指甲慢慢向外延伸,锋利地犹如五把利剑似地。眼看就要刺入胡悦的腿里。楚珏已经非常的虚弱,但此时楚珏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瞪开了那只手,凌空一个扭身,他手上的玉尺便划出了一道绿光,那手臂极其畏惧那道光线,胡悦发现此时的楚珏手上开始有了裂痕,血便沿着那些裂痕流了出来。   胡悦心中默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窜动,而那头传来了许多女人像是卡在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但是情况容不得他细思。几乎就在楚珏将要落地的那一刻,胡悦马上便一把推开了珠儿,上前一步直接把他给拽了过来,胡悦身形一闪,中指顺着沿着拿到绿光划出了一道符,他踉跄地往后倒了好几步。楚珏一把扶住他,胡悦转头看着楚珏,楚珏的眼神比以往都要冰冷。比胡悦这个没什么情感的人还要没有感情。胡悦忽然有了一种并不认识他的错觉。   那只手见无法穿过这倒光线,便迅速地退了回去。   楚珏叹了一口气,盘腿而坐便闭上了眼睛,手中的玉尺被他放在身边。   珠儿拉着胡悦说:“胡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公子的手?”   胡悦抿着嘴没有回答,胡悦蹲下问道:“楚兄感觉如何?”   楚珏再睁眼,他只是淡淡一笑道:“还行,离被贤弟害死还差一点点。”   胡悦扯了一个很难看的笑脸,的确此时他已经笑不出来。楚珏是被他拖到此处,但是他却没想到此处的每一步仿佛都是算好的一般。   楚珏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胡悦说:“在想什么?不要胡思乱想,我在,无事。”   胡悦看着楚珏,声音非常的轻,他说:“我……”   楚珏皱眉没听清楚他下面的话,胡悦捂着头,楚珏连忙扶住他,胡悦摇了摇头说:“这儿……我好像来过。”   胡悦眉头皱得更深,他说:“也不是来过,这里我没有来过,但我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胡悦说:“我们还得回去……回那个屋子。关键还是在那个屋子里,前面应该没有出路……”   珠儿说:“但……我是从前面来的。”   楚珏朝着珠儿打量着,现在他稍微恢复了些元气,他说:“贤弟,看来此时是有人引着你过来。”   胡悦苦笑道:“他的目的我不是不能猜到,但是缘由是什么?”   楚珏摇头:“每次都用那么极端的手段,此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珠儿目光忐忑的在两人之间游走。楚珏说:“往回走吧。至于珠儿姑娘,如果你还想要活着出去,那就不要再有其他心思,和我们一起走。或许还有机会,如果我们真的落了难,你就毫无用处了。明白了吗?   楚珏对女子向来彬彬有礼,但是此时虽然也是淡淡的语气,但却一半威胁一半警告,气势上完全镇住了珠儿,珠儿咬唇点头,胡悦咳嗽一声,说:“虽然知道另一头凶险,但是再回去也不是一件易事。而那只巨大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珏说:“所有的关键都在手上,最一开始老妪的双手,之后是珠儿的,现在那巨大的手臂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联系之前失踪少女皆善女工,而这里……”   楚珏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在身后传来了木棍敲击的声音,在这样的一个通道内声音显得非常的刺耳,胡悦听出来其中还有金属的声音。   胡悦说:“回去也不太可能了,如果继续往前那就中了对方的计策。”   楚珏看了一眼珠儿,随后说:“那就将计就计了。”   胡悦微微翘着嘴角道:“正合我意。”   三人乘着那声音还有些距离,疾步往通道的另一头赶。胡悦一边护着珠儿一边问道:“那里的具体状况如何?”   珠儿几乎扭曲着秀丽的容貌,她的声音卡在喉间,机械地说:“就是……地狱……”   胡悦和楚珏顿了顿,但是已然没有让他们再作打算的时间,身后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但是玉雕似地手上拿着一把锋利地钢刀,但是她走路的姿势非常缓慢以及不自然。胡悦咂舌:“我现在有些后悔把它给埋了……”   楚珏手里捏着玉尺,他对胡悦说:“走。”   楚珏话音刚落,出现的那个女子身后有许多这样的女子,有的是站着走,有的干脆爬了过来,手上捏着刀,吐着舌头,似乎在她们眼中只能看到眼前的猎物。   胡悦拉着已经被吓得呆滞的珠儿往前跑。楚珏殿后,楚珏苦笑低语:“还是不舍的啊……”   此时那只怪手又出现了,它像是一条巨蟒似地扭动着身体,身上挂着许多的女尸,有些女尸被巨手碾压碾压而过,只听到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样纠结成一团的东西,已经分不出哪些是女尸,哪块儿是巨手,它们混作一团朝着楚珏冲了过来。   胡悦拉着珠儿往前跑,就在即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胡悦只感觉一直缩在他怀里的珠儿忽然动了起来,就在一瞬间,珠儿的手里不知道何时居然掏出了一把小刀,胡悦已算是反应迅捷,但是胸口被猛扎了一刀。   胡悦马上捂着胸口,疼得他跪倒在地,单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就发现珠儿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生气,胡悦连忙退了好几步,一口血吐了出来,他连忙捂住伤口,但血还是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的痛苦交织。   没错他知道他死不掉,但是这样的痛苦却比死还难受。所以他不能死,死不掉,还痛苦的让人发疯。他整个人弓着背,几乎浑身的肌肉都在抽动,疼的他泛着胃酸,几乎要把所有胃内的东西都掏空。他抿着嘴,但是依然忍不住低声的呻吟。但是他知道此时的伤口已经在迅速的愈合,只是这样的痛苦换来了快速的愈合,而他的头脑却十分清楚,他感受着浑身像是被千刀万剐似地疼痛,而伤口却已经不再流血了。   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他睁大着眼睛,死命的捏着拳头,但是身体却依然不受控制地抽搐。   珠儿却没有继续动作,她只是呆呆地捏着小刀。嘴里的声音却不再是少女的话音,而是一个男人的。他说:“别忘了那个局,忘了它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胡悦忍着剧痛,撑起身子,他坐在地上抬着头捂着胸口喘着气,眼中透着迷茫:“什么局?你到底要我记起来什么?”   珠儿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她张开嘴只说了一个字:云。   胡悦听完疼痛更加深刻,此时赶上的楚珏见到这个状况,连忙揽住了胡悦的肩膀。   胡悦胸口的刀伤原本几乎应该是致命的,只需一会,这伤口将不复存在。只是这一会可以让他痛不欲生,所以他没有办法自杀,他也不能轻而易举的就去死,否则死不掉,活着却要忍受凌迟之痛。他痛苦地闭上眼,冷汗从秀气的眉间留下,抖动得睫毛让他看上去非常的虚弱。但是现在他不能虚弱。   楚珏一把摁住胡悦,胡悦抬头看了他一眼,楚珏此时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深蓝色。   胡悦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之间许多的女尸横躺在两侧。那只巨手已经不见了。楚珏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放倒了那么多的女尸和巨手?胡悦只觉得头皮微微的发麻。   胡悦连忙说:“她还活着,只是被控制了。”   楚珏低头看了他一眼,胡悦觉得楚珏的身体非常的冷,冷得几乎让他感觉不到他的心跳声。他心中泛起了一种畏惧,他从未和楚珏相处过程中感受过这样的距离和畏惧,冰冷地几乎让他觉得此时把他抱在怀里的根本就不是楚珏。而是……另一个人。他想要推开他,他习惯了楚珏的拥抱和体温,但是这个人……他想要远离。   楚珏微微蹙眉,他看到了映在胡悦眼中的自己,但是此时来不及。他一把揽住胡悦的腰间,一半牵制不让他离开自己,一半为了保护胡悦。现在只能往前了。   楚珏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气,眼中更是冷了三分。胡悦拉住楚珏又强调道:“她是被控制的。”   楚珏稍有停顿,随后冷哼一声,速度极快地掠过,之间楚珏伸手敲了一下珠儿手中的小刀,随后一把把她给打晕了。此时他放开了胡悦,胡悦身上的伤口居然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依然喘着粗气,踉跄了好几步,他连灌了自己好几口酒,直接把酒往脸上浇,他甩了甩头,直接一把揽住珠儿,珠儿的身上还透着热气,说明她还活着。楚珏皱着眉,胡悦发现此时的楚珏的脾气已经远没平时那么好了……   胡悦点住了珠儿的几个穴道,随后一把把她背在背上说:“楚兄,是前还是后?”   楚珏说:“前。”   两人不再多言,只得向前,他们终于走出了通道,通道的尽头居然是一个墓室。胡悦捂着鼻子说:“好浓的血臭味道。”   楚珏只吐出一字:“脏。”   胡悦侧头看了看楚珏,心想:“楚珏说话怎么变得如此古怪?”   但是比楚珏还要古怪的,乃是这个作坊,墓室里面有许多的箱子。箱子层层叠叠,有一半的空间都满了箱子。地上堆满了已经腐烂的木头。   胡悦道:“人偶……木人偶?”   楚珏说:“在这里。”   胡悦为之一愣,随后马上便道:“手,针线……人偶……”   楚珏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他回头看着胡悦,说:“聪明。”   胡悦看着楚珏的眼中终于有了往日的温和之意,他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说:“那三口之家之中残废了的女儿,而他们也是傀儡戏班的技艺人……”   这里有通风口,说明还有出处,胡悦和楚珏自然第一想到的就是找出口。但是从流动的风中透出了一丝古怪的冷香气息。随后便是清脆的玉佩敲击的声音。   缓缓地从出口处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身形婀娜,面容清冷秀眉,眉目间却透着冰冷,她手里拿着一盏烛光,照着她略大的杏眼空洞无神。她却准确地转过了头,看着胡悦说:“你果然不会死……”    第49章 偶魇(五)   胡悦欠了欠身道:“托福,就是有些小累了。”   女子警惕地看着楚珏,似乎对楚珏手中的戒尺非常畏惧。她后退了几步,只是微微张嘴,随后便抿嘴笑了笑。   她说:“真不愧是你。”   胡悦和楚珏两人愣了愣,难道说她认识胡悦?   女子宛然一笑,她转头看着胡悦说:“你也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把我也忘了……”   胡悦嗯了一声,他有礼地摆了摆说:“姑娘与我相识是有可能的,因为我的记忆不是很完全,如若唐突佳人,小生这厢先是陪个不是。”   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非常机械,她有些高兴胡悦的举动,她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怪你,公子猜猜这里到底发生了何时?”   胡悦开口道:“偶变。这里的死灵都被束缚在了那个古怪的屋子里,但是尸体却被放置在了这间墓室之内。这是一种束缚灵的方式。”   女子点头,胡悦继续说:“所以在那个房梁之上吊着的都是人偶,尸体都被你们堆放在了这里。理由?”   女子摇头道:“真没想到是你来问我,理由就是公子你啊,我想要见你……”   胡悦微微蹙眉,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脑中划过了一个画面。有一个女孩跟着一个人,这个女孩年纪很小,她手里只有一个做工粗糙的玩偶,男人发出了笑声,他在玩偶的双手上画了一个图案,随后玩偶就自己动了……   那个女孩睁大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来人。她说:“好棒呀,我会珍惜的。环儿最喜欢你了!”   胡悦捂着头,他几乎脱口而出:“环儿……”   女子猛然抬头,她睁大着眼睛,她声音沙哑地问:“你想起来了?你想起环儿了吗?”   胡悦抿着嘴,但是剧烈的头痛让他根本无法思考,他捂着额头摇着头,整个人身体往后倒去。楚珏一把抱住倒下的胡悦,他看着女子说:“你到底想要他想起来什么?”   女子咬着嘴,她说:“我要让他想起环儿,想起云!”   胡悦咬着牙,他艰难地说:“到底……什么是云。到底……唔……”   胡悦疼的实在无法思考,他脑子划过了些许画面,一个不能走动的孩子,身边有许多的玩偶,但是她只有玩偶。她身上有一对儿玉环儿,玉环互相敲击,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她回过头,似乎说了些什么,随后露出了月牙儿似地笑眼。   胡悦张嘴想要说什么,喊什么,楚珏一把把胡悦拦到胸口,捏着他的下巴,挡着那些人的面便吻了下去,女子发出了愤怒地惊呼声。箱子里的尸体开始流出了血来。沿着盒子留在了墓室里。身边的珠儿捂着嘴看着两人。   胡悦只觉得楚珏度了一口气给他,他歪过头,终于没法再挣扎了,失去了意识。   楚珏轻柔地摸着胡悦的脸,眼神怜惜,女子尖叫道:“你在做什么?你就是这样把他……把他占为己有的?你这个……”   楚珏再抬头,眼睛已经是蔚蓝一色,他四周仿佛冷成了冰窖。但抱着胡悦的手却十分的温柔,他开口道:“你们真是痴心妄想。”   女子睁大着眼,她说:“环儿……环儿要……”   楚珏说:“环儿?你是环儿?环儿早就死了,你只是那个人偶罢了。那里还有环儿?”   女子睁大着眼睛,她的眼珠似乎都要凸了出来,她尖叫道:“环儿……环儿……我是……我是环儿。我要让他想起来,想起我来。”   楚珏没有看着女子说:“然后呢?你觉得你能成一个人吗?做得到吗?”   女子咬着嘴唇,她伸出了手,十指缠绕了许多的银丝,她转着脑袋,脑袋是机械地转动,甚至可以完全反转过来。她的眼角裂了开来,眼眶内流出了鲜血,似是泪一般。   女子却只是轻轻地一抖,那层层叠叠地箱子就往下落,落处来的都是一块一块的尸块。有些尸体一具化为白骨,有些却看似刚死,泛着浓重的腐臭,珠儿此时却犹如中邪一般,立在中间一动不动,似乎没了知觉。而女子的头有机械地转向了楚珏。她说:“环儿要的,就是我要的。我就是环儿,环儿就是我。我要……我要哥哥……”   说完她双手一抖,整个墓室内都是银丝,她说:“只要我一动你们就变成了碎块儿,不过不要紧……环儿会替哥哥重新做一个身体,哥哥长的那么好,我会做一个最好看的身体给给哥哥。哥哥永远都会在环儿的身边……”   楚珏冷笑一声:“凭你?做梦。”只听到一声爆裂,女子的手便突然裂成了碎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楚珏,楚珏说:“你只不过是一个泥偶,附了些人类的精气,环儿?那个瘸腿的女子叫这个名字?”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他凑近胡悦的嘴唇喃喃道:“还是那么不省心,从一开始便是……何时你才能真正的把心给我呢?”   女子睁大着眼睛,她几乎声嘶力竭道:“放开他,放开他!你这个……”   楚珏冷笑道:“你根本没办法喊出我的名字,那么低贱……不过你连让我可怜的资格都没有。看在那个环儿的情分上,你就这样死吧。”   说完楚珏只是微微捏了一下拳头,女子犹如是断了绳子的木偶一样,落在了地上,她最后只张开了嘴:“你是,原来你是……”   但却只有一个字,她的身体便碎成了碎块。随后身边的银线也落在了地上。原本呆滞地站在楚珏身边的珠儿忽然也摔倒在了地上,她睁开眼之后,发现楚珏依然抱着胡悦,她无法看清眼前两人,但是她却看记得楚珏的眼神非常的复杂。楚珏的眼睛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了。   楚珏看了她一眼,珠儿只觉得整个人的血液被人抽离了一样,她又晕死了过去。   楚珏依然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他轻柔地吻上了那个人苍白的嘴唇,淡淡道:“到底什么才是情呢……你告诉我,好么?”   忽然通道内闪出了绿色的灯光,楚珏只回头看了一眼。灯光便熄灭了。   楚珏喃喃地说:“时间是不多了……你要我怎么办呢?舍得?还是舍不得?”   房屋开始抖动,破旧的房屋开始往下砖瓦,那些箱子也往当中倒去。那些偶那些尸全部都想往下落,已经彻底分不清它们之间的区别。楚珏依然一动不动,仿佛想要抱着胡悦和此处同归墟尽。   此时昏厥的珠儿终于被剧烈的摇动给震醒了,她撑起身子,看着四周捂着头,自言自语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站了起来在看着四周的景象,顿时惊叫了起来,叫声引来了胡悦皱着眉头动了一下,楚珏忽然为之一颤,他一把抱起胡悦,回头看了一眼珠儿。刚要开口,似是从屋外传来了拄杖的声音,楚珏回头问了一声珠儿道:“姑娘能走吗?”   珠儿深怕他把自己落下,连忙点头。也管不了礼数,一把抓住楚珏。楚珏看了一眼通道,但是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出路,这怀里一个,身边还跟着一个,但是却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就在三人逃生无路之时,环佩再响,不远处传来拄杖的声音,楚珏当机立断,抱着胡悦带着珠儿便往前冲,果不其然,那儿有一个门,推门而出便是村尾。在他们的眼前月如钩,夜似墨。   仿佛在屋内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境。   月色下,那个在村头见到的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不曾看他们一眼,在夜色下,老妪拖着长长的影子,风吹着她的白发,像是一缕一缕得青烟。   “岁月催人老,旧事不堪提,寥寥三两言,怎载脉脉情。”   楚珏微微张嘴,那声环儿卡在了喉间,未出声。老者已经不见了,楚珏低头瞧着怀中的胡悦,只见他淡漠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楚珏把怀中人报得更紧,深怕他会抓不住。   等胡悦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在观情斋内的床上。身边坐着脸色焦急侍候着的虹翘,虹翘见他睁开了眼,由忧转喜,由喜转怒。她连忙扶着胡悦说:“公子你也太不小心了,短短时间内病了两次。”   胡悦一脸无辜,他说:“楚……楚珏呢?珠儿?”   虹翘柳眉怒挑道:“楚公子送珠儿回去了!你看看你……”   胡悦一个翻身,他赶紧穿上鞋子,冲出了观情斋。虹翘在后面拦都拦不住,走到半路看到送完人才返回的楚珏。楚珏微微一笑,此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俊秀儒雅的样子。   胡悦开口道:“事情最后如何?”   楚珏说:“结束了。珠儿我已经送回来了。”说完他抛了一个袋子过来,胡悦抬手接住。他捏了捏知道那是一吊钱。   楚珏说:“贤弟应该多睡一会。我晚上给你送些安神的药去。”   胡悦抿着嘴看着楚珏,楚珏依然在笑,笑的温和,犹如往常喝酒聊天一般。胡悦心中却泛着不明所以的情绪,他只觉得喉间像是卡着一根刺一样,怎么都无法咽下去。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干涩地问道:“珠儿……最后怎么样了?”   楚珏朝着他走来,他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只穿着单薄衣服的胡悦披上,笑道:“她没事,最后她没有被那偶精控制,只需稍作调理便可恢复了。葛老丈听说你为了救回珠儿下不得床,还说改日要送好几坛子好酒给你。”   胡悦依然站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还能问什么,他几乎用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问道:“楚珏……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楚珏微微一滞,他说:“我瞒你,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啊……”   胡悦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楚珏从他身后把他抱住,胡悦感受到了来自楚珏的体温,他觉得在怪屋中的那种冰冷得让人窒息的气息,仿佛是一种幻觉。但这时的温柔和温暖却更加的脆弱,仿佛一击即碎……   是梦吗?也许不是吧。胡悦自己问着自己。但是他却捏着拳头。   而在远处,两盏灯笼透着阴森的光亮,照着两个俏丽的女子显得非常的突兀和怪异,仿佛这两个女子也是假的一般。   “姐姐……”   “我们不能插手,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机到了,我们就必须要按照主人的吩咐行事”   “姐姐我们做得到嘛?”   “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目的啊……” 第50章 柳情之音(一)   棠下柳丝乱飞絮,不似飞花胜飞花。还记他日折枝处,也是萦萦复萦萦。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让胡悦动心的东西,那除了好酒之外,那也只有是那些奇闻怪谈了。胡悦喜欢怪事,众所周知,但并不是因为猎奇,而是因为那些故事仿佛能在冥冥之中给予他一份触动。他对世间之物无法动情,却有正常人的悲欢喜怒;他似是了无牵挂,却对尘世有一份眷恋。这般矛盾在他的身上却是互为纠缠,牵引着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流连于世间。   虹翘素手一扬,手中的琴拨滑动琵琶的琴弦,如珠坠盘般响起了一首“飞花点翠”,在一旁点香的小英低首叹息道:“姑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似有心事,莫不是又在想胡悦公子?”   虹翘手并没有停下弹奏,只是微微蹙眉,也没有回答小英的问题,将自己的心思都附在了琴弦之上。   虹翘的思绪随着琴音流转到了她与胡悦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胡悦站在垂柳之下。身形单薄,仿佛像烟雾一样,只要一阵风他就消散于天地之间。虹翘想要去拉他的手,把他留下。胡悦的眼看着湖面,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没有让人觉得他有笑意,反而显得有些孤寂疲惫之感。虹翘无法忘记那双眼,那双眼中没有任何的情感,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没有想念,没有思索。仿佛什么都无法被这双眼记下。但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却让人有一种想要从中看到情感,想要被他记住的欲念。   “公子可是一人在此赏湖么?”   那是虹翘第一次和胡悦说话,胡悦依然在笑着,他把手指低着自己的唇边说:“嘘,姑娘莫要说话,我在听柳音。”   虹翘抬头看了看湖畔的柳树,她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外貌俊秀,但是好像脑袋有些问题的书生。虹翘就这样呆呆地站在这个人的边上,听着根本听不到的柳音。许久之后胡悦这才拍了拍肩膀,转身看着在就站得两腿发麻的虹翘说:“啊呀呀,唐突佳人,唐突佳人!罪过罪过。我一时听得入迷了,竟然忘了小姐也在,实是万罪。小生姓胡,单名悦,字慕之,这厢有礼了。”说完深深作揖而拜。   虹翘见他有趣,也笑着说:“不打紧,反正我也正好赏湖。全当是有缘作伴了,奴家名唤虹翘,乃是船舫的秋娘(唐代一来歌妓的别称),公子还礼了。”   柳叶飞絮,虹翘豆蔻年华,二人相逢之时。乃是一曲不存在的琴音而相逢。   虹翘低首淡淡道:“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他说的柳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琴音啊……”   小英见虹翘又在自言自语,摇头道:“对了,说道琴,姑娘你可知最近有个卖琴的货郎被船舫的姐妹传得可是热闹。”   虹翘收到胡悦的影响,对那些古怪离奇之事也甚是兴趣。她放下琵琶,拿起折扇说:“哦?怎个说法?”   小英指着脸画了一个圈儿,说:“俏啊!如果说胡悦公子长的俊秀不为过。但毕竟是个男子,但是这货郎的脸可是比女子都还要艳丽呢,甚至如果不是他说话都分不出他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有人猜测他是女扮男装,我没有见过,所以也不知是真是假。”   虹翘见小英特地拿他和胡悦比较,略有不悦冷笑道:“男子女相罢了,不足为奇。以色侍人,色衰而爱迟,男女皆此番道理。”   小英猜到自己小姐必定会为了胡悦说话,连忙接下去说:“那姑娘为何不借着换琴弦的机会,唤那货郎来船上,咱们看看到底是生得个怎么摸样?”   虹翘白了她一样,笑道:“只是你想要看看罢了,也罢,我正好想要换弦,你让他来,我倒要看看到底生得是什么样子。让你们一个一个都这般着魔。”   小英笑着放下香炉,欠了欠身便往外走去。虹翘摇着扇子喝了一盏薄茶的功夫,就听到船舫外传来了小英的声音。果不其然小英把一个年轻男子引入了船舫。   小英对那男子道:“这便是金水河畔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虹翘姑娘。姑娘今日想要换一下琴弦,特请你来算是给你做个利市。”   那人连忙摆手作揖,他刚开口道:“虹翘姑娘,这厢有礼了。”   虹翘就站了起来,她说:“你……”   小英也有些吓到,她凑近小姐说:“这声音怎么和胡公子一模一样呀。”   再见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脸略微有些消瘦,但却白洁如玉,一双眉眼清丽无双,单单看那五官犹如西施再世,飞燕还魂。却冷艳非凡,似空谷幽兰。只是这等容貌却生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货郎看着虹翘,眉目之间似是流光暗转,眉目之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之感,他开口道:“小姐过去见过在下?”   虹翘合起扇子,微微侧身颔首道:“不,并不相识,只是单听阁下之音,与我一位好友十分相似呢。”   货郎哦了一声,说:“那也是巧得很呢,小姐要换琴弦,不知是什么琴弦?”   小英递过虹翘的琵琶说:“麻烦你换一下这把琵琶的琴弦,可要换好的,小姐可是个行家。”   货郎郑重地接过琵琶,叹道:“好琴,果真是一把好琴。且让我看看这把琴吧。”   虹翘微微点头道:“过奖了。”   小英悄悄说:“声音居然如此相似,但是相貌却又不一样,如果让胡公子来此见他,不知会是如何情景。”   虹翘心中也有了一丝玩闹之意,主仆二人互看一眼,小英连忙道:“货郎你先在此看琴。小姐我这就去给你取上次的那匹红帛。”   虹翘眼中含笑,点了点头,小英一阵风似地溜了出去。船舫内只剩下认真看琴的货郎和好奇万分的虹翘。   虹翘开口道:“阁下姓什么,唤什么名?哪儿人士?”   货郎放下琵琶,恭敬地抱拳道:“在下姓柳,单名一个因。乃是长安人士。”   虹翘喃喃道:“柳因,柳音……居然那么巧合”   柳因愣了一下,他笑着说:“小姐说的巧合指得是什么?”   虹翘端起茶盏,笑里透着狡黠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件往事,不足道也。”   虹翘一边喝茶,一边想:“公子你可要快点来呀,我可要看看你看到此人的表情呢。”   虹翘本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她单单就从琴法上便和此人聊了起来,自然一时半刻货郎也不会起疑。只当是多了一个知音之人。   话说两头,小英疾步朝着观情斋走去,可惜天公弄人,正巧着胡悦出门在外,又是那个不用钱的灌酒工在门口灌酒。堂堂侯爷拿着酒壶一脸利索坦然地灌着门口的葫芦。   小英瞧着居然是楚珏,哀声叹气好不失望。   楚珏微微抽着嘴角,见丫头这般失落便也生起了好奇便询问道:“小英姑娘为何如此着急前来,虹翘姑娘又出了什么事吗?”   小英嘴快心直,便把那货郎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楚珏,楚珏哦了一声,灌完酒葫芦便朝着小英笑道:“那我可要去看看。”   小英顿时有些后悔意识嘴快,她心想虹翘小姐素来喜欢胡悦公子,这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的事情,连老鸨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得,只是这楚珏公子和胡悦公子之间的关系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且似乎比起虹翘,楚珏和速来薄情的胡悦更是熟络,这一来二回,牵丝连脉的,让原本就向着自己小姐的小英心中也泛着一股没来由的抵触之情。   楚珏却已然准备朝金水湖走去。小英还没想好托辞,只见楚珏已经走得老远了,只能匆匆更了上去。   楚珏不似胡悦这般天生的笑相,如果没有说笑的时候那张脸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所以小英隔着老远尾随而行。楚珏也不在意,他走得很快,但是却也能让小英跟着,两人很快就回到了船舫。   虹翘见居然是楚珏前来,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这些微妙的神态全都落在了楚珏眼中,楚珏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笑着拱手道:“虹翘姑娘这段时日可好啊。”   虹翘连忙起身作了一个万福,便道:“有劳公子惦念、托福,近日都还安好。”   寒暄数语,边上一直看琴的柳因开口道:“小姐既然有客,那可否让我把琴带回去,我身上所带的这几根弦都不适合这把琵琶,住处倒是有一根上好的‘相思弦’,可用于此琴。”   楚珏听他的声音,也是为之一愣,他转头看着那人,面容如温玉,清丽高雅,似是女子一般,站在虹翘边上居然丝毫不逊其艳丽。   楚珏点了点头并未作谈,柳因取走琵琶便往船外走。   楚珏等此人走后,道:“姑娘唤胡悦来此,也是为了见他一见吃惊的样子吧。”   虹翘芊芊而笑,说:“自然是了。公子也想看到吧?”   楚珏说:“我倒觉得,相见不如不见。”   虹翘抬眼看到:“哦?楚公子何出此言?”   楚珏说:“如果让他见了,说不定他就会追着‘美人’身后跑了。”   虹翘顿了顿,一下子也笑了出来,虹翘一边笑一边摇头道:“楚公子说笑和胡公子有不同,胡公子说笑一下子就能让人知道他在逗你开心,而楚公子不同,您说笑可真是不着痕迹。”   虹翘朝着小英道:“小英,快去给公子沏一盏好茶。”   小英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虹翘引着楚珏入座,楚珏轻拂衣摆,端坐道:“和他在一起久了,在木讷的人都会开玩笑。”   虹翘一双桃花眼笑成弯月儿,但眼中的笑意却有些苦涩,她说:“是啊,但是胡公子却总像是一阵雨一样,你能期待和雨相逢,但是却留不住……”   楚珏看了看虹翘,略微停顿下说:“也许对于胡悦来说,他也有想要留住的东西。”   虹翘看着楚珏的眼睛,从那漆黑如墨般的眼中却看不出一丝动情之色。但是虹翘却在那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出了之间割舍不去的情。   她苦笑道:“也许吧。那也只有公子他自己知道。不谈那个酒痴了,说说那个货郎吧,他的名字也很是巧合。他叫柳因……我记得当年我与公子第一次想见之时,就是他让我陪他听了好久的柳音,但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楚珏眼睛一亮,他说:“哦?”   虹翘点头,她说:“因为这个,曾经我打趣他是个‘闻风听柳自成音’的傻子。后来发现他是一个嗜酒如命的痴子。”   楚珏拍着扇子,点头道:“柳音柳因……   虹翘笑说:“也只是个相似而已,但要真的细听还是能辨别出其中的不一样,只是……此人的长却让我心里甚是不舒服。也不是说颜色相轻,只是……他让我觉得好像很悲伤。”   楚珏抬眼哦了一声:“怎么个熟悉法?又如何不舒服?”   虹翘深思后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就是觉得此人的长相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却有说不清,只是那一颦一笑却让我心底泛着不舒服的感觉。或者说他整个人给我的气息就非常的抑郁而且泛着空荡荡的感觉”   楚珏说:“空荡荡……似乎虹翘姑娘你说到了一个重点。且不说其他,此事还是不要向胡悦说得好。   虹翘也是认可,便颔首答应道:“好,我不提就是了。”   楚珏爽朗一笑,眼珠中却闪过了一丝虹翘没有发现的光泽。   楚珏稍作片刻,用了一盏茶之后便起身离去。小英收拾着茶碗,她说:“奇怪,为什么楚公子会关心此事?我印象中楚公子总是冷冷淡淡得。也不和船舫姐妹多说话。”   虹翘挑起一根簪子,她说:“小英,我问你一事。”   小英停下手中的活,回头看了一眼虹翘,虹翘说:“你觉得是胡悦和楚珏二人,如若让你选,你觉得那个人更神秘莫测?”   小英被她的话问住了,她深思后回答道:“这两个人都一身的谜团,谁都不比谁谜团少。怪哉?难道他们从不过问彼此?”   虹翘宛然一笑,说:“这就是他们的相处之道,我流落风尘已久,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有些人戴着面具过日子,有的人则装疯卖傻过日子,有的人则汲汲营营过日子。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有真实的一面,真实的过往,但是胡公子和楚公子二人却让我觉得像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个世上。所以他们二人才能那么亲密,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实在太相像了。”   小英被虹翘的话说的浑身发冷,她凑近虹翘说:“难道这两人都不是人?莫非……”   虹翘笑着说:“如若是精怪也有精怪的特征啊。你瞧瞧胡悦,虽然是邪但却从没有害过人,你再看看楚珏,虽是谜但却是正人君子。这正邪之间又如何那么简单就判断呢?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现在细想好多事情都是靠着他们一笑一饮之间解决的。说来这也是缘分呐。”   小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虹翘苦笑着把簪子插入了发髻上,她对着铜镜笑道:“也许我不该太贪心,哪怕有一天他们都不见了,我不求他们能记得我,只求我能记得他们,这就足够了。”   一阵风吹过,船舫内吹满了一厢春意,正道是: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第51章 柳情之音(二)   河畔边上柳丝如烟。楚珏一人独走河畔,他手里捏着两张纸,其中一张黑纸,一张白纸。上面都写有东西。   楚珏稳重的眉间划过了一丝犹豫,他捏纸的手又紧了几分。又是一阵风而过,从楚珏的手中飞过了一张纸,纸从楚珏的手中飞出便马上消散在了风中。   他微启双唇,勾出了一抹苦笑。便继续往前走。   此刻观情斋的主人已经回来,未入屋,便能听到倒酒的声音。楚珏走到这儿脚步也变得轻快些许。他推门而入,胡悦坐在老位置上看书,留着空位给楚珏。   胡悦眼不离书,但是手却已经给来人斟上了酒。他一只手撑在脑袋。   楚珏轻呷一口,说:“回来的可真早。”   胡悦抬头笑道:“只是送个信儿,一个来回也不需半天时间。”   楚珏点了点头,喝着酒,凑近棋盘开始看棋局。此时胡悦开口道:“你从翘儿这里过来,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珏微微一愣,随后嗅了嗅袖口说:“贤弟的鼻子真好。从这丁点儿淡香就猜到我从哪儿来。”   胡悦放下书说:“你没事不会独自去,而门口的酒壶灌满了,那我便猜测是小英来找我,没想到却遇到你。翘儿可有什么事?”   楚珏取走几颗棋子说:“她原本想要让你见一个卖琴的货郎。”   “货郎”   楚珏道:“你对柳因这个人可有印象?”   胡悦脸上出现片刻的动摇,随后摇头说:“这个名字倒是很有意思。”   楚珏说:“那你能和我说说为何你所听奏的柳因吗?”   胡悦宛然笑道:“是翘儿说给你听的吧。她一定到现在还在怪我让她白白站了那么多时候。”   胡悦放下手里的书,他朝着楚珏勾了勾手指,楚珏心领神会地凑近他。胡悦低声说:“这可是有缘故的,要听吗?”   楚珏眼角扫了一眼故作神秘的胡悦,说:“什么缘故?”   胡悦说:“柳音这样的声音自然不是这阳世间的声音,活人是听不到这个声音的。”   楚珏说:“所以你听的乃是亡者之音?”   胡悦笑着点头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楚珏继续追问:“这必定有所交易,否则活人不得而听,以何物作为交换?”   胡悦苦笑道:“以楚兄之能早就猜到了吧?”   楚珏看着胡悦,胡悦虽然还是笑着,但是笑的有些难看。楚珏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拿回你的声音?”   胡悦说:“有必要么?”   楚珏那茶碗的手抖了抖,差点把茶叶散了出来,他的声音有些恼怒,低声说:“我不想要看到一个陌生人出口都是你的声音,以及,此事我认为并不简单。”   胡悦哈哈干笑这转过头,楚珏喝了一口茶说:“我说贤弟既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胡悦这才转过头,凤目一转笑道:“兄也没有把打算说出来呀。”   两人相视片刻,皆而大笑。随后楚珏放下茶碗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么这次还是老规矩。”   胡悦点这桌子看着他说:“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输者三十年花雕红一坛。”   楚珏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于是又是片刻的暂停,两人各怀心思。前番平常的交谈到现在也没了轻松的感觉。两人之间游走着一丝不安。   楚珏破天荒地没有强留,而是稍坐片刻便起身离去了,胡悦把人送到门口,在房内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似是打定主意出了门。   似乎夜晚开始下起了小雨。胡悦手里拿着油纸伞,漫步走出了小巷。   这条路也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走走停停,有的时候会笑出声,有的时候却唉声叹息,但最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前这是一栋民宅,门口挂着两盏大灯笼。他叹了口气说:“哎,真不想来啊……”   但是踌躇片刻,却还是推开了那扇门,门后乃是一个院子。但是却没有人打理过,杂草丛生,一颗歪歪扭扭已然枯死的柳树上挂着许多的木头,木头上都或多或少有洞,有些还有暗褐色的血迹。每块似是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胡悦拨开那些杂草,朝着一栋矮屋走去,那个屋子也甚是破败。最诡异的是,在屋子大门口摆放着两个纸扎的纸人,一男一女,手中各持一把拂尘和一盏灯笼。怪诞的表情似是看着来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如果是普通人也许单单看到这两纸人便被吓得却步了,胡悦摇着头,推门而入,门内传来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这种气味让人闻着非常不舒服,硬生生地让人想到那些离愁之苦。情绪也大大为之沉重。   胡悦皱着鼻子,挥了挥手。屋内有一排蜡烛,胡悦随手抄起其中的一根,屋子虽然不大,但是却很空,正常人家该有的器具这儿一样都没有,只有一个供桌,一排蜡烛,一个蒲团。再无其他。   蒲团上都是灰尘,但是奇怪的是这样一栋似乎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房子,蜡烛却不曾熄灭,看着蜡烛厚厚的蜡油,烧了很长的时间。   这样怪诞的一个屋内忽然幽幽地传来了一个女子柔弱的声音:“这一股子的酒气,哎,可是胡生前来?”   胡悦微微欠身道:“正是小生,还请姑娘出面一见。”   “呵呵,当初你毁约在前,如今有何脸面来见我?”   说完此话,之间胡悦的身后伸出了一只纤瘦的手,指甲极长,掐入胡悦的肉里。胡悦闷哼一声,道:“是相见不如不见,但俗话说的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呐,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再掐下去我就没气儿和你说话了。”   “呵呵,果然是巧舌如簧,舌粲莲花的胡生啊。”声音消失,那只手也不再出现,胡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刀红痕。   胡悦说:“这次来我是想要问一件事情。”   “哎,胡生啊胡生,你可知来我这儿还活在阳世的人儿现在也就你一个了,我真有些不忍了,所以让你好过了那么些时日。你好好地活在太阳底下,风花雪月,为何不珍惜呢?”   胡悦道:“为了一坛三十年的花雕红,我也只能拼了。”   “还是老脾气,没了酒臭味儿你是不是就觉得没了人味儿了。”   胡悦撇了撇嘴,道:“老朋友了,何苦那么损呢?”   “哎,你也不是第一次见我了,损你还把你当朋友,否则以你当日对我的欺瞒,你进门之前就已经死了,又何谈现在?说吧,来此何事?”   胡悦说:“我想要知道最近是否有人最近来此交换过东西。”   “问此做啥?”   “搞清楚一些事情。”   “有,一直都有,要知详情,规矩你懂的。”   “姑娘,我们是老朋友了。”   “不要得寸进尺。”   “说说条件?”   “还是那句话,我要那个人。”   “难度太大,换一个。”   “你替我杀了他。”   “我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再换一个。”   “胡生!”   “姑娘……”   “二者选其一,然后告诉我答案。否则……你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姑娘……”   “再喊一句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胡悦闭上了嘴,随后手中的蜡烛瞬间熄灭,再也没有女人的说话声,他一个人手里拿一把伞,站在破屋的中央,为难地摇着头。再昏暗的屋子里,忽然跳出了一只巨大的猫,那只猫瞪着眼龇牙看着胡悦。   胡悦朝着它笑了笑说:“小友,久见了。”随后便退了出去。   胡悦无功而返,他走出了破屋时,屋外的雨势更大了,大雨唰唰落下,胡悦手里没有灯笼,只是打着一把油纸伞,朝观情斋而回。一路走一路思,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给淋湿了。他的脑中不停地回忆着一些古怪的片段,这些片段像是做梦一样零碎。仿佛是一首支离破碎的琴曲,无法完整地被奏出,未成曲调。   此事他不是有意不透露,只是如果说出来那是否会牵扯更多,会不会让事情往更坏的局面发展?可知世上情是最难解的,比情还要难解的那便是有情而生的恨。   胡悦脑中划出了一个奇异的画面,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人的头颅,他吻着头颅,随后从他的身体里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勒住了那人的脖子。如此怪诞的一幕在胡悦的脑子一瞬闪现,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张妖异的脸,随后那张脸气孔流出了血,只是依然在笑。   胡悦只觉得一阵心疼,他捂着胸口,身子稍微有些晃晃悠悠,他心中默念定神咒,再回神,却发现在他的面前已经站着两个女子,不是他人,正是阴阳鱼的那两个鬼女。   她们没有打伞,但是却没有被雨打湿。手里的灯笼在雨水的折射下泛出氤氲。   其中那位柳姑娘道:“公子久见了。”   胡悦还在那阵不适之感之中,身体浑身没有力气。但是依然强撑着抱拳笑道:“二位找我有事?”   二女笑如桃李,眼中却流过绿色的光泽,不似人间之人,两张脸在雨水中模糊不清,胡悦心中也泛起一丝古怪的不安。他虽然也笑容相对,但是抱拳的手却捏紧了。   柳说:“今日前来乃是麻烦公子归还一物与我二人。”   胡悦笑道:“我好像记得没有欠二位姑娘什么东西吧?”   边上燕笑道:“当然有,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柳儿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此次乃是我家主人特意差我二人前来相讨。希望公子莫要为难我二姐妹。”   胡悦哦了一声,但是中心已经移到后脚跟,他一边笑着说:“那还请贵主人前来提示一下,我年岁大了,这记忆的确不太好。”   柳儿咯咯笑道:“公子还是和过去一样爱开玩笑,但是主人特要我提醒一下,给公子的时日不多了。”   胡悦听到最后一那句,仿佛有一个回音,也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只觉得太阳穴仿佛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进去,一瞬间疼得他咬紧牙关,额头已经溢出了冷汗。原本拿在手中的伞也落在了地上,雨像是有千斤之重一样落在了胡悦的身上。他捂着头,虽然还勉强笑着,只是脸色惨白冷汗。二女却并没有离去的样子,胡悦暗自叫苦,但是却也没有把握马上逃离,只能这样僵持着。   他咬牙笑道:“怎么每个人都对我说这句话,真的是盼着胡某去投胎吗?可惜胡某死不掉啊。”   边上的燕斜眼看着还在硬撑的胡悦,她伸出了手,她手上拿着一块石头,胡悦没有看清是什么,只觉得他脑袋像是被这块石头吸走一般疼痛。就在燕儿即将碰触到胡悦之时。   忽然划过一阵阴风,燕的动作为之一滞。那一瞬的时间,胡悦只感觉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再回头楚珏站在自己的身后。   楚珏看着二女,二女神色也为之一变,随后雨势一瞬间增大,胡悦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随后便失去了知觉。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胡悦只觉得像是摔在了云层之中,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那样东西都不能交出去,但是什么东西他却已经不记得了。   胡悦在神智不清之际,喃喃道:“云……不可以……”   楚珏接住胡悦的同时,那两个鬼女则已经消失在大雨之中。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叹息道:“看来还是没办法阻止……”   楚珏喂了一粒药丸,胡悦终于从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中恢复过来。他看着楚珏皱着眉头说:“你跟着我?那个地方你也去了?”   楚珏说:“没有进入,因为你没有危险。”   胡悦说:“那你想要知道关于那个地方的故事吗?”   楚珏道:“你肯老实说了?”   胡悦说:“哎,没办法,她开出了一个我早该想到,却无法做到的条件。这一局我输了。”   楚珏说:“我也没有赢,我最后还是因为舍不得,所以做出了选择,我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   楚珏朝着胡悦露出了非常温和的笑容,就像是平日里他造访观情斋寻胡悦喝酒一般,他笑道:“我并不后悔如此。”   胡悦捏着楚珏的手臂力道加重,他眼中有迷茫也有不忍,但似乎却多了一份无法言语的情愫。这是之前所没有的,哪怕无数次的温存之后也是淡薄冰冷的胡悦却因为这一个笑容,忽然之间心口像是融入了什么一股暖流。在毫无起伏的心境里犹如惊蛰之雷。   但随后那样的感觉依然消融在了心中,也许藏匿在了某一个角落之中。   胡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站起了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纸伞,说:“走吧,看看还有酒肆营业吗?烫一壶酒,我来给你说说那个关于柳音的故事吧。”   楚珏摇了摇头说:“回去吧,浑身湿成这样,这么喝也不会舒畅的。”   胡悦哈哈一笑,楚珏低下头牵着他的手,胡悦为之一颤,他尴尬地看着楚珏,楚珏拉着他往回路走。虽然两人都湿透了,但是胡悦依然眷恋着楚珏身上传来的暖热。他低着头闭上了眼,一滴水从他的鼻尖滴下,但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两人回到了观情斋,换上干净的衣服。胡悦只穿着一件单衣,披散着发。他手里拿着一壶酒,楚珏也是单衣,简单地束着发。两人背靠背地坐在床上。楚珏看着拿着酒壶的胡悦不语,只等他自己愿意开口说。   胡悦灌了一口酒,他朝着楚珏看了一眼,随后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目光,但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是苦涩的。他说:“这次可能是有些麻烦了,因为我和一个人定了一个契约,但是我无法做到,而她可能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胡悦把酒递给了楚珏,一人一口酒。胡悦闭上眼睛,拿手遮住了额头说:“这事……要从那儿开始说起呢?让我想想,哦,柳音,对了……”   胡悦睁开眼继续说:“也是一年寒食……翠柳如烟,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那个猫妖小鬼。”      第52章 柳情之音(三)   那时的胡悦辗转各地,但是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待得长的。因为自己无法衰老,无法死去,所以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他只能这样不停的搬迁。孑然一身的胡悦慢慢地麻木了人的情感,看惯了生死,看惯了悲欢离合。他总是默默地一个人像是站在红尘的边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红浪中翻腾,被七情六欲所束缚。他离不开,只能看着,一直看着。   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孩子,他和胡悦一样犹如飘萍一般。那时胡悦路过一座寺庙,他在寺庙的墙角边儿发现了他,他不似其他的乞者。他的面前有许多用柳藤编制的小玩意,虽然做工粗糙,但是他却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有些善男信女便会买上一个,他也不千恩万谢,只当是一桩平常的买卖。眼神充满了淡然冷漠。   这份淡漠让胡悦仿佛看到了自己,他停驻不走,观察这那个小孩。小孩抬头看着胡悦,胡悦问道:“你卖这些能吃饱吗?”   小孩冷冷地白了他一眼,道:“至少现在还没饿死。”   胡悦哈哈大笑,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小孩瞪了他一眼。胡悦蹲下身说:“那你觉得你会饿死吗?”   小孩冷哼道:“我有手有脚,怎么会饿死,倒是你一看就知道穷书生一个。不买东西就快滚开。别当着小爷做买卖。”   胡悦说:“那,咱两合伙吧。你看你这些玩意儿太粗糙了。我给你把把关,做得精细点,赚的钱对半分?我也不欺负你,我就要每天两罐子酒。”   小孩挥了挥手说:“谁要和你合伙,快走快走。”   胡悦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而就在此刻。忽然寺庙边上传来了喧闹声。小孩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了抱瘫在地上的布,随后便朝着反方向跑。胡悦没跑成,被直冲过来的人逮个正着。来人是一个看似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他一把拎起胡悦的衣领说:“说,那个小鬼去哪儿了?”   胡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上道:“我不认识他。我想要看看他卖的东西而已。”   家丁凶神恶煞地打量着胡悦,一把推开他说:“那你说,他往哪里跑了?”   胡悦一瞬间直了一个方向朝着家丁点了点头,一脸你别牵扯我,我只是个路人的表情。家丁也没空搭理他,直接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胡悦整理了一下衣领,他朝着远处喊道:“人都走远啦,你还要躲多久?”   小孩子一下子跳了出来,他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悦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非也非也,不是帮你,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扯衣领。”   小孩儿笑了出来,他说:“怪人一个。算了,这个送你。算是报答你啦,可别再缠着我。”   小孩伸出手,一个柳藤编制的小篮子。上面还插着一些山花,胡悦伸手接着。小孩笑了笑便跑开了。   胡悦手里拿着柳藤做的篮子,他凑近闻了闻,随后又看了一眼已经走开了的孩子。   楚珏说:“柳藤有问题?”   胡悦灌了一口酒说:“是的,我当初被那些小玩意吸引也是因为这些滕不是单纯的柳藤。所以我便第二天又去了。”   第二天,胡悦还是在老地方找到了那个编织柳藤小玩意的小孩。那个小孩看到了胡悦,虽然一脸的嫌弃,但是却也没有太过的抵触,好似猜到他还会再来。   胡悦笑着说:“你那小篮子挺不错的。被一个唱小曲的女孩子拿去了,她很喜欢。”   小孩微微一怔,随后一脸鄙视道:“他人所赠之物,你转手就再赠?”   胡悦又蹲下说:“那你在送我一个。我那个篮子是被强要去的,我也没办法。”   小孩挪了挪身子说:“得寸进尺,没了。”   胡悦眼珠一转道:“那……你能和我说说,你的柳条都从哪里来的?”   小孩忽然警惕了起来,他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胡悦说:“我也做几个啊,到时候抢你生意,赚买酒钱。”   小孩嗤笑道:“你别想了,这些柳藤都是我在一个地方捡来的。”   胡悦凑近问道:“什么地方?”   小孩一脸决绝地说:“不能告诉你,那个地方不是杂七杂八的人能去的。”   胡悦笑嘻嘻地拍着小孩的肩膀,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中暗藏的一撮烟灰拍入了他的衣领。随后说:“不说就不说,你看我们都见过那么多次面了。也该朋友了,再送我一个吧。”   小孩子拿着手肘推开胡悦,但是还是扔给他一个藤蔓编制的小球说:“给你给你,别烦我了。”   胡悦接过小球儿,凑近鼻子闻了闻,随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古玉扔给小孩儿说:“来不往非礼也。拿去,送你的。”   小孩看着那块玉,再看看胡悦的穿着,他沿着口水说:“你偷……的?”   胡悦默默转过头,迅速地给了孩子一个爆栗,小孩捂着头喊疼,胡悦鼓着腮帮子说:“当然是我的东西,我乃圣人门生,读的是圣贤书,能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   小孩啧啧白了他几眼,但是还是把古玉往怀里揣。   胡悦见他安安稳稳地把古玉放在身上,随后朝着他挥了挥手说“哎,走了走了,寺庙要发斋饭了。再不去就又得被那几个和尚欺负不给斋了。”   小孩朝着胡悦的背影看去,在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属于儿童的笑容。但是随后便消失不见。   胡悦那天真的是饿着肚子去追踪那个孩子,他在他身上洒了香粉,而这种香粉的气息只有在酒精的气息下会显现。他手里拿着酒壶,偷偷跟着那个小孩,小孩似乎并不知道被人跟踪。   随后便进入了一个门。大门内又一栋矮屋,矮屋前有一个院子,屋子里有一棵柳树,还有许多的海棠花,一个帘子遮着,淡淡的熏香从帘子内透出。院子是被静心设计过的,处处可见主人的蕙质兰心。   在帘子中端坐着一个女子,胡悦偷偷跟着,那个小孩跑过去朝着女子重重地磕了头,从帘中传来了犹如银铃般的声音:“那门后的公子,可不用躲藏了。”   胡悦摸了摸鼻子,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胡悦笑着说:“小生……”   那孩子大叫道:“不是我带他来的,他一定偷偷跟着我,但是为什么我会……”   胡悦微微笑着,极为熟络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说:“我不是个你了你那块古玉吗?上面有很重的酒气,所以你对你身后的香粉自然不会发觉,所以我就能跟着香气找到你啦。是不是很佩服我呀?”   那个孩子气急败坏,伸手就把古玉甩在了地上,胡悦叹着气捡了起来。他笑着对女子说:“你让这个孩子卖的这些柳条应该非是阳间之物吧。谁买走了,你便可以从他的身上得到一样东西。”   女子没有回答,那个孩子忽然眼神一变,瞳孔瞬间收缩,随后忽然伸出手,他的指甲非常的尖锐,一下子朝着胡悦划去。   胡悦朝后一仰,踮着脚便远离了那小孩的攻击范围。小孩警惕地看着他。胡悦摇了摇头说:“好歹是朋友,虽然你非人类,但我也没害你啊。还替你打发了那些因为被你骗着买了柳条而失魂之人,对吗?”   此时帘内的女子开口道:“你来此有何用意?”   胡悦说:“我想要知道你用这些柳条换取了什么?”   女子轻叹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既然你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只有两个选择,一个让我取走你这段时日的记忆,二永远留在此处。”   女子虽然声音很轻淡,但是却有着不让人质疑的强硬。   胡悦说:“我还有一个选择。”   女子呵呵轻笑道:“公子还有什么选择?”   胡悦折了一根柳条说:“这个孩子送了我二次柳条,但是我本不愿与你缔约,所以便没有中招。但我此刻选择与你交换呢?”   女子哦了一声,帘幕吹起了一阵风,但是却依然没法看见她的容貌,她说:“缔约?”   胡悦说:“我现在有一份想不起来的记忆,如果你能替我找回来。那么我可以和你缔约,达成你想要的一件事。”   女子咯咯地笑道:“你的名字?”   胡悦微微欠身道:“胡悦。”   女子笑道:“你倒是肯爽快得说出自己的名字,就不怕我……”   女子忽然顿了一下,他没有说下去,陷入了沉默,随后疑惑地说:“你……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你早该阳寿已尽。”   胡悦满不在乎地说:“是啊,老不死,死不老,说的就是我吧。”   女子说:“也许……你能替我找到他……”   胡悦说:“你要找一个人?”   女子的语气变得冰冷,她说:“我要杀了他……”   当女子说出杀这一个字的时候,胡悦感觉到一股阴风吹来。居然也倒退了半步。   随后女子笑道:“这样吧,我现在依然无法帮你找回那段记忆……我……觉得这个记忆好似并非丢弃,而是被封锁了。但是这却非是法术所造成的。问题出在你自己的身上。这样吧,你有足够的时间替我找到那个人,如果找到了他,你就来找我。届时即使我无法替你恢复记忆,但却一定会给你提供所要的线索,甚至告诉你导致你记忆损害的缘由。”   胡悦哦了一声,他说:“我那么久都无法做到的事,姑娘你居然能够那么笃定?”   女子依然淡淡地笑说道:“是,只要你能替我找到他。”   胡悦细思一番,随后答应道:“好。”   女子却继续说:“别着急,胡生,如此口头缔约让你无法真正理解箇中道理。这样吧,你想一件事情,而我则问你要一个无关痛痒的信物。这样我们便也算是有交情了。如何?”   胡悦踌躇不决,女子话虽如此,但是缔约之下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而此人也非善类。他说:“哦,那我可要好好细思了,姑娘为何会以柳条为凭借呢?”   女子沉默了下去,随后略有哀怨地说:“折柳,不留……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你不用管它,只要替我找到那个人便罢了。”   胡悦此时却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声音,答应她……他鬼使神差地说:“那,我能否一听这柳音呢?”   女子惨惨地笑了几声,随后说:“你确定?”   胡悦笑道:“那我便留下我的声音为凭借。但是我也不能不说话……嗯,这样吧,我给姑娘你念一段诗。以这诗为凭可好?”   女子道:“甚好。”   胡悦独步而行,他走到柳树边上,见院中柳树依依绕绕,抬头看了片刻后,道:“棠下柳丝乱飞絮,不似飞花胜飞花。还记他日折枝处,也是萦萦复萦萦。此诗赠与姑娘。”   诗句念罢,微风自起,女子久久不说话,胡悦也不催促。   女子声音虽然依然清冷,但是却多了一丝情愁,她道:“胡生乃是有情之人,但却偏偏生了无情之心。心冷了,便是如此……可惜,可惜。好,那我便收下这个条件。而你要听的柳音不在此,而在金水湖畔。去吧,也许你就能明白了。”   胡悦拱手道:“谢姑娘。”   胡悦撞了撞身后的楚珏道:“睡着了吗?”   楚珏低着头听着,开口道:“听着呢。”   胡悦微微笑道:“之后就是翘儿相遇的事儿了,再之后便又遇到了你……好像事情都是在和这女子缔约之后发生的。孽缘呐……”   胡悦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给喝干了。倒头就躺下,楚珏心领神会地俯下身子。他撩起胡悦的发丝,凑近自己的唇边说:“孽缘也是缘,与我有缘不好吗?”   胡悦侧身哼了一声,楚珏笑了笑,继续问:“随后呢?你有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胡悦侧卧着,他看着前方说:“我毁约了”   楚珏缓缓解开了胡悦的腰带,说:“为什么呢?”   胡悦因为不适,微微蹙眉说:“因为如果我告诉她,只有两种结果,两人死其一。”   楚珏挑起胡悦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勾着嘴角说:“那么简单?”   胡悦斜眼道:“她也没有替我找回记忆,我没提他找到人,契约并不算成。”   楚珏说:“不,契约已然成了,那个柳因得到了你的声音,说明这已经是另一个交换的条件。这样她可以顺藤摸瓜抽离你的魂魄,所以你的声音必须要回来。我一定要把你的声音要回来。”   胡悦说:“有什么关系呢?”   楚珏摸着胡悦的脸颊,用大拇指摩擦着他的唇说:“有,虽然你没有办法死去,但是……摄魂……”   胡悦微微蹙眉,他没有说话,但是他心中也知道,如果被摄魂那就是个活死人。他死不了,永生永世都将是一个活死人,这将是比现在更惨的状况。他心里也泛起了害怕。   楚珏知道胡悦的担忧,他不再说此事,温柔地吻上了胡悦的鼻尖,他俯下身凑近胡悦的耳边说:“如果我能替你找到那份记忆呢?”   胡悦抬眼看着楚珏,他说:“你没有办法,否则你不会如此。”   楚珏苦笑着说:“对,我没有办法。”   胡悦的视线撇开了楚珏,楚珏的笑更苦涩了。胡悦道:“所以你不必在意……”   楚珏把手附上胡悦的眼,吻上胡悦的唇,他没有回答。但是纠缠的舌却告诉胡悦他不会离开,至死不离。   胡悦浅浅地吐了口气,也许就这样也好。他双手攀上了身上之人的肩膀。他已经习惯了让把身体交给楚珏,但心呢?他有心吗?   温柔的进入依然无法填满空荡荡的内心,他回想到所听的柳音,那声音太悲哀了。但是在这声音之中还掺杂这其他,那是一种他急切想要知道的讯息。   楚珏不满胡悦的不专注,胡悦吃疼地回过神来,他微微皱眉,上挑的眼角似乎有些嗔怨。   楚珏见他这般,动作更是放纵,胡悦也不再思考,咬紧的唇也不禁断断续续地漏出似是忍耐的呻吟。或是只有这样他不用去思考太多。这也是楚珏的温柔。   两人春宵销魂时,在观情斋的外围却不似往日的平静。一人扶手二立,边上乃是两个鬼女。她们低首道:“失败了……”   那人哼了一声说:“料到了。”   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那接下去怎么办?”   无月之夜,看不清此人的容貌,但是那双眼却极其的阴郁,他说:“你觉得现在脱出了我的算计中吗?”   柳低眉退后一步道:“婢子不敢……”   那人朝着观情斋露出了一丝冷笑说:“芙蓉暖帐,我就看看这二人最后的下场吧。”   燕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柳拦下,她微微摇了摇头。两人手持灯笼慢慢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第53章 柳情之音(四)   大雨过后的清晨,雨停,一地的花骸。胡悦睁开眼,一般此时楚珏已经不在床上。他坐起身,却发现身边那人还躺着。一只手臂打在他的身上,楚珏的睡相非常的清冷,像是一个玉雕似地。微微抿着的嘴唇看上去好像并不放松。   胡悦轻缓地拉开了他的手臂,枕边之人却开口道:“做好决定了?”   胡悦嗯了一声,他穿上衣服,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外的树枝说:“我决定还是另寻他法。”   楚珏说:“那人到底是谁?让你如此袒护?”   胡悦叹气道:“你也认识。”   楚珏道:“谁?”   胡悦回头看了一眼他,苦笑说:“咱们的老朋友,玄冥子……”   楚珏倒是没想到是他,随后起身说:“那你可是……”   胡悦说:“哈,我这不是还有你这靠山嘛,楚兄自然不会见我因为契约反噬而失魂。至于翘儿这儿的柳因,正好也可以会他一会。”   楚珏略有心思的说:“我倒有一法,可以拿回你的声音,但就看贤弟你敢不敢了。”   胡悦咧嘴一笑,又是没心没肺地说:“怎么会不敢?说吧。”   楚珏一把拽过胡悦,凑近他耳边说了起来,手上也没闲着,上下其手。   等把事说完,胡悦一把推开还意犹未尽的楚珏,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点头道:“知道了。就那么办。”   楚珏摇着头看着胡悦朝着外头走去,脸上还有未退的红晕,他哈地笑了出声。但是随后笑意便湮灭在那双的眸子中。他喃喃道:“该如何才能保住你呢?我的慕之?”   胡悦整装待发,但还没出门,就遇到了那个久违了的猫妖小孩。   他依然是一脸贼兮兮的样子,看到胡悦眼神也有些复杂。胡悦知道他不讨厌自己,但是却忌惮着自己。   他笑着对孩子说:“哟,好久不见了。”   他说:“你为什么不完成你的承诺?只要你完成承诺自有你的好处。”   胡悦说:“那你为何今日来此?”   猫妖的瞳孔在阳光下变化着色彩,他说:“我家主人要我来取你魂魄。”   胡悦耸肩道:“她还是准备下手了。”   猫妖想了一下,最后说:“当初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悦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头,猫妖抖掉他的手,胡悦说:“因为我从你身上感受到和我一样的寂寥。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算是朋友。”   猫妖皱着鼻子说:“我没有人的感情。不会对你留情。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   胡悦低声道:“我也许过去有感情,但现在也没了。”   猫妖却摇头说:“不,你有,否则你不会选择违反约定。所以你是有感情的人。”   胡悦微微一愣,他说:“那,你可否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猫妖犹豫片刻,胡悦从怀中抽出那个小藤球说:“哎,求情求情,那就以这一球之情呢?”   猫妖咬着嘴唇,喵地一声消失在了街道中。胡悦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说:“你不也有感情嘛。”   此时楚珏也穿戴整齐出来,他说:“按计划行事吧。”   胡悦叹气道:“走吧。”   胡悦和楚珏来到虹翘船舫,虹翘看到二人一同前来便笑迎上去。做了一个万福道:“二位一同前来,正巧妈妈进了新鲜的鲥鱼,二位可有口福了。”   胡悦拍着扇子,他说:“没口福没口福,我俩来乃是有事来问,问完了就要走。”   虹翘为之一愣,道:“何事?”   胡悦问:“此事要问小英,我们想要知道关于那位货郎的事情。”   虹翘疑惑地看着楚珏,意思是你怎么自己说出来了。胡悦笑着说:“翘儿先唤来小英吧。此事要紧。”   虹翘懂分寸,马上亲自去船尾找小英。小英前来,胡悦问了关于那货郎的一些传闻后便问道:“可知道他的住处?”   小英摇头说:“不知道,但是他每日都会在太学东门出摆摊儿,专门卖乐器,也修补乐器。”   胡悦点头,随后说:“楚兄可以了。”   说完二人又匆匆而走,虹翘和小英互看,小英说:“他们如此匆忙有什么事情吗?”   虹翘也是摇头,小英说:“对了,小姐,你的琴修好了,已经放回屋内。”   虹翘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两人走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厢房内。   但是没想到还没走到太学东门,便已经遇到了那个柳因,他站在当初胡悦听柳的地方。眯着眼抬头看着青柳随风起舞。   胡悦一时晃神,身后的楚珏微微捏了一把他的肩膀。胡悦走上前道:“阁下可是柳因?柳小官人?”   柳因转头看着胡悦,说话的声音却是胡悦的音调,他说:“哦,阁下认识我?”   胡悦笑道:“我乃是虹翘姑娘的朋友。”   柳因赶紧拱手道:“原来如此,可是也有要换的琴或是想要置办什么乐器?”   胡悦道:“是要谈一件买卖,和你交换一物。”   柳因妖艳的脸上划过一丝冷笑,但随后却依然是温良之色,淡淡道:“哦?何物?”   胡悦说:“声换灵,我们替你找回你的魂魄。”   刘因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眼中划过寒意,只觉得四周虽然没有起风,但是柳条却像是大风刮过似地乱舞。柳因说:“你就是那个毁约之后,她不舍得取你性命的人?”   胡悦撇着嘴摇头道:“你在开玩笑吗?她只是找不到我而已……否则早就掐死我了。”   楚珏却没有胡悦那么不正经,他说:“你可愿意?”   柳因眯着眼看着楚珏说:“阁下就是当日那位楚公子?”   楚珏说:“没错。”   柳因笑的邪魅,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魂魄?”   楚珏说:“你这形非自己,你的声非自己,但你却有骨,可是从你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的人气。所以我断定你原本并没有实体。我想要知道你用什么换取了胡悦的声和你现在的形。”   柳因看着胡悦,随后又有看了看楚珏,他说:“她有一件事说错了。”   胡悦皱眉问道:“什么说错了?”   柳因没有回答,他转身要走。没有回答他们,但是他却发现他无法移动,此时他看一眼两人说:“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胡悦摇了摇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走到他的面前,抬起下巴道:“没什么,就是阁下不合作也得合作。”   柳因朝着胡悦微微一笑,他倾吐二字:“可以。”   朝着胡悦慢慢靠近,胡悦只觉得他身上撒发着一种奇异的香气,让他一时失神。还未反应过来,柳因一手指已经点在了他的额心。楚珏见状要动作,却被柳因喝止道:“不准动,否则他就没命了。”   楚珏表情丝毫无所动摇,但是手上的速度却快如闪电,飘忽入鬼魅。一时间一把玉尺已经架在了柳因的脖子上。   柳因这才感觉到了一份压力,他压低声音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以你的身份……”   楚珏开口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你就该放了他。”   柳因却惨然笑了笑说:“放了他?不可能!”   说完手指凝气一点,胡悦闷哼一声,随后顺势朝后倒在了地上。但却在同时,胡悦的身上起了奇怪的反应,只觉得胡悦四周的气息顿时凝聚,胡悦忽然睁开眼睛。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蓝光,但只有那一瞬间,胡悦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杀气,这份气息肃杀得简直不像是胡悦,而是另一个人。楚珏微微动了动嘴唇,但随后属于胡悦的气息又回来了,他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波澜不兴。他缓缓爬起身说:“这种方式对我无效。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说点实际的事情吧。”   柳因被二人前后夹击,进退不得。柳因挣扎道:“你们想要回声音,但非我所能为之。只有她……”   胡悦摆了摆手说:“我可以助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柳因哦了一声,问:“我想要找什么?”   胡悦说:“就是你换取形貌和声音的东西,你的魂魄。”   柳因怔了怔,好似很久以来就等有人能和他说这句话。   他看着胡悦说:“不行,现在还不行……”说完头强行推开了楚珏的桎梏。便狂奔而去。   胡悦想要追,却被楚珏拦住说:“如非他自愿,我们无法强行缔约。”   此时一波三折,胡悦也微微皱眉,他一手托下巴说:“还楚兄说他没有魂魄,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想要找回自己的魂魄了,为什么他却似乎并不急于找到?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胡悦唉声叹气地说:“难道非要再去见她?可知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可能比没命还惨。没想到我胡悦居然还有怕见美女的一天……我能不能再躲一段时间?实在不行你让我躲你王府吧?”   楚珏凑近胡悦,眼中颜色更深,他一把抓住胡悦的手臂,第一次如此激动地说:“你想要一辈子在我王府吗?只要你甘愿,我会守你永远、护你永远。”   胡悦干笑几声,抽回了自己的手,说:“楚兄我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楚珏眼神一黯,他自嘲地笑道:“是啊,不能当真。”   胡悦这次不敢再开玩笑,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此时楚珏开口道:“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胡悦眯着眼说:“玄冥子?”   楚珏点头道:“正是。”   胡悦说:“我不想找他,此事本就会只要拿回声音便可,如果他们相遇,那事情会往最复杂的情况发展。”   楚珏眼中神色更深一份,说:“与你所听的柳音有关系?”   胡悦忽然低下头,微微点了点,说:“楚兄……我……”   楚珏见他这般,随手着了一下湖边的柳枝,说:“还有一法。”   楚珏看着还要开口的胡悦,打断了他,说道:“贤弟先回虹翘船舫,晚上我来找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胡悦看着楚珏的背影,似乎想要阻止,但却没有开口,他看着柳条:“棠下柳丝乱飞絮,不似飞花胜飞花。还记他日折枝处,也是萦萦复萦萦。”   楚珏一边走一边皱眉深思,附在身后的双手捏着拳头。他不禁失笑道:“哈,这就是人世间的情?”   再说胡悦回到虹翘船舫,虹翘正好在弹奏琵琶,虹翘见来人是胡悦,微微笑着抬头道:“公子来了?”   胡悦依然笑着,但是笑的不轻松。他说:“哎,翘儿给我弹奏一曲可好,我现在的心情可不太好啊。”   翘儿看着笑得和哭似地胡悦,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迎着胡悦进屋,但是胡悦却站在路上,他还在笑着的眼中却落下一滴眼泪,虹翘见状大吃一惊,她连忙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她不忍说出哭这一字。   胡悦愣了愣,他木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叹气道:“翘儿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虹翘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思索着怎么回答他。胡悦说:“也罢,就随一次心吧。”   胡悦进了屋,但是却不再说话,他只是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依然微微笑着,但是虹翘却觉得他好像什么地方空了。   再说楚珏,楚珏直接往那座老宅子走。到了门口就遇到守在门外猫妖,猫妖警惕地看着他,嘴里发出了呼呼的声音。楚珏却丝毫不在意,摔着衣摆便进了院子,但是似乎主人不远见他,突然狂风大作。楚珏站在门口纹丝不动,他开口道:“我为一人而来。”   风停之后,院内机极其安静,随后便是铮铮琴音,透着凌冽和急迫之感。   楚珏开口道:“他与你缔约,我来了结此事。”   琴音中传来了一个女子叹息的声音,她说:“那你是来告知我‘他’的下落?”   楚珏说:“我是来要回他的声音。仅此而已。”   女人大笑道:“你那么自信?公子你用情深了,用情深了的人总是比较吃亏。”   楚珏说:“你设的局也算深沉,无非就是要我入局。”   女人哦了一声,他说:“怎么个说法?”   楚珏走向矮物,他说:“你要让胡悦找的人是我。从一开始你的目标便是我。”   女子一声轻笑,随后一弦之音,似是回答。   楚珏说:“所以你一开始设计让胡悦入局,在房屋中所焚得乃是摄魂香,作用就在于让胡悦最后一刻放松警惕,答应你的契约。那个柳因就是此棵柳树,所以当我们说要替他找回魂魄之时,他才会如此推脱,因为他现在至少还有人身,但是如果一旦回魂,他只能做回一棵柳树,我想这也是你控制他的方法,不但是这棵柳树,还有那只猫妖亦然。你找到胡悦乃是因为胡悦的寿命不受时间的控制,所以你认为他能找到我。或者说他能吸引我。”   女子叹气道:“但是他却宁可毁约,也不肯让你来接我。他对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楚珏继续说:“所以胡悦不肯让玄冥子来,那是因为你要见的人并不是他,拉他出来反而会破局,这一点胡悦自然知道。”   女子轻笑道:“关心则乱,胡生不愿你涉险,也不愿牵连无关之人。这一局我有偏差。”   此时屋内走出了一个女子,她的容貌和柳因如出一辙,一身清淡道袍,但是却一头青丝成霜雪,未束冠,如雪瀑一般披在身后。她手持拂尘,轻轻一甩道:“久见了,兄长。”   楚珏没有出声,他说:“动他,是你的不智。”   女子清然一笑,说:“呵呵,高高在上的你,动情了。”   两人相间,但是女子却说:“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   楚珏冷笑道:“你要杀我?你做得到吗?”   女子摇头道:“我不需要如此,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在乎胡生,这样倒是给你增加了大大的弱点。一个当年我也存在的弱点。”   楚珏四周顿时一片寒霜,石头都冷冽成冰,他重复道:“动他,是你的不智。”   女子微微笑道:“呵呵,你现在这幅样子让我觉得好笑,又讽刺。不过无所谓,我只要那样东西。”   楚珏说:“没了。”   女子再笑,狂风骤起,她说:“你以为我那么好骗?”   楚珏说:“信不信由你,与我无关。”   女子转目一思,道:“只要杀了你,我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这样一来我也算为柳郎报仇了。”   楚珏的双眸冷如寒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说:“给你一个选择,快回去。”   女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还是过去的你吗?可笑。”   楚珏不再废话,他上前一步,女子拂尘重重一挥,忽然四周的柳条急速地缠绕住楚珏,越勒越紧。女子笑道:“放弃吧,这里专门为了克制你的术法,我已经等了太长时间了……太长了……”   就在楚珏被柳树拖到了半空,身上也被勒出了一道道伤口,几乎是要将他绞杀至死。   但是楚珏却一声未发,好似这番疼痛与他无关。只听到他的手骨咔嚓一声,他只是轻轻闷哼,但是毫无知觉一样。   女子见他这般,心中不免起疑,但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只看到一道白光窜入,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冲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再一看此人正是胡悦。   胡悦对准柳树一剑刺中,柳树自树干留下了血水,胡悦纵身一跃,犹如惊鸿一般飞树顶,怒剑一刺,那棵树便被此成两半,再定睛,柳条中缠绕的那里是楚珏,只是一块木头。而木头上贴着一张黑色的符咒。正是昨日楚珏飞出的那一张。   女子咬牙道:“好一招将错就错,桃僵李代之招。”   此时真正的楚珏这才慢慢走了进来,他手里玉尺也发出微绿的光芒,他单脚一踏,四周的阵法便破了。随后他缓缓走向胡悦,站在了他的身边。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道姑道:“在给你一次机会,回去。”   女子不可置信道:“你们!”   胡悦看着女子的容貌说:“果然啊,果然这般清丽之姿还是要生在姑娘的身上彩布辱没啊。生在男子身上,哎,糟蹋了啊。姑娘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小生有礼了。”说完手中宝剑消失,手里又拿着一把折扇,他深深地作揖鞠躬。   楚珏在边上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他说:“这位美人差一点就要了你我的命,我的好贤弟。”   胡悦唉声叹气,摇头道:“好吧,言归正传,其实姑娘你无法与人缔约,所以才需要猫妖帮助你作为媒介,所以缔约者皆是猫妖。当初姑娘引我去听柳音,就是与此树缔约吧。所以现在树毁,缔约已然解开了。我说的没错吧,但是我需要你把这棵树的魂魄召回,否则此树如果呈现枯败状况下,我这一剑也是枉然。”   女子阴冷说:“所以你将计就计,知道我暗中监视你,还特地演了这一出戏来?”   胡悦摇头道:“当然不是,其实我也是在最后才将此事告知楚珏,如若不是姑娘逼我至此,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对你,对他都不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楚珏站在一旁,默默不语,但此时说出了最为温和的一句话,他轻语道:“他死了,你不该活在过去。”   女子甩着拂尘,她大笑道:“是,他死了……所以我的心也死了,你也不会得到所谓的情爱,不是吗?你说我天真,你何尝不是呢?我的好兄长。”   忽而,从边上传出了一个男孩,他挡在女子与胡悦楚珏之间,说:“谁敢伤我主人!”   女子冷眼看着二人,胡悦摇头道:“小友,可是你家主人不放过我们呐。”忽然胡悦睁大眼睛,厉声喊道:“小心背后!”   瞬时,女子忽然有了动作,她拂尘一甩,直接缠住了猫妖的头,轻轻一提,猫妖便首身离兮。   猫妖来不及惊愕,只留给胡悦最后一个眼神,似是求情或也有言语未尽,但皆来不及了。   胡悦再提剑而上,但是却被楚珏拦住,猫妖死去那一刻,身体便化回了猫身,当它的头落在了地上,滚了几下,瞬间四周地气大动。女子冷笑一声道:“兄长。你记住,我会报仇的。还有胡生,你可千万不要动情了,否则,必定万劫不复。”   说完,女子回到屋内,地气大动,四周摇晃剧烈,很快那栋屋子便坍塌了。楚珏眉头一皱,拉着还想要上前的胡悦飞快的跑出了院子,前脚踏出,后脚身后就化为废墟,再无其他。   胡悦看着楚珏,楚珏抿着嘴说:“你还是来了。”   胡悦叹气道:“因为你来了。”   楚珏眉头一舒,他低声一笑,他说:“你一定想要知道我与她的事情?”   胡悦说:“啧啧,令妹如此佳人,告诉我这样的人合适吗?”   楚珏说:“我要的佳人只有你一个。”   胡悦被他那么直白的话说的毫无回嘴余地,他摆了摆手说:“我不管了,反正我也拿回了我的声音,此事已了。走,喝酒去吧……”   楚珏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胡悦回头看了一眼废墟,从怀中掏出了那颗藤球,他朝着身后一抛,默默道:“小友,此情来生再续了。”   就在两人走后,从另一头走来了一个人,他看着废墟,再看看那只藤球,一脚踏扁了藤球,冷笑一声。随后便朝着废墟走去……   此时废墟门口唯有那两个纸扎人文分不动,依然诡异的朝着来人,似笑非笑。    第54章 丹兰(一)   看一眼二花三生四季五行自行,言一口二言三语四句五谜成谜。——看花成迷   “这儿已经没有路了。”   “不对,我们走的就是这条路。”   “奇怪了……莫非遇到……”   “阿弥陀佛!这黑灯瞎火得可别瞎说,一定……你看哪儿是不是有下山路了?”   “真的,真的是下山路呢!”   “快走,快走……”   “不……这不对……”   “啊……”   “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   裂缺霹雳之下之间明晃晃的一道白光照亮了山路,在那一瞬间的亮光之下,只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影,随后一切又归入了黑暗,再无声息。   “ 兰佩蓉裳骨相寒,山中何日鼎成丹。 春深富贵花如此,一笑尊前醉眼看。”   “这是……”   “宋人谢枋得的七绝。我觉得此时此景,方念这首才舒爽。”   “胡公子果然好性情,那牡丹和兰花,到底哪个才是画中之冠呢?”   “周兄此言差矣,牡丹之所以被说为富贵,那也是人所附加的,如果脱俗可人,见牡丹也有非凡俗之感悟,而兰花素来与君子相衬,但如若只是个俗泥凡胎去看,也就是一株草尔耳,哪里来的那么多感悟?就算有也只是人云亦云,故算不得什么,所以花草之间无高下,有的只是人的差别之心而已。”   “胡公子所言甚是,说那杏花儿乃小人之花,实属冤枉呐。”   胡悦一边走一边说,丝毫没有吃力的样子,而跟在他身边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吃力,其中最累的是一个体型富态,穿着一身锦绣绫罗的乡绅。他早就走得气喘吁吁,一个劲儿地扇着折扇。此人姓李,单名一个诃字,乃是京城有名的字画行掌柜,甚是喜欢结交文人雅克,经常与文人墨客结伴游山玩水,踏访各处名胜古迹,自己也爱舞文弄墨,附庸风雅。   另外两个年岁稍微小些,也都是书生模样,年长些的名唤周南,乃是兄,一人名唤周柯,刚过弱冠之年,乃是弟。二人都是书院的学生,家中略有些薄田,故而只让他们尽心读书,其他皆不用操烦。   还有一人,不像其他人那般多话鼓噪,时而匆匆赶路,时而驻足凝思,和胡悦道有些相似的气质,但却显得过分阴郁,让人不好亲近,此人来头也最大,名叫郭寰,字子洪,乃是京城出了名的词人,与当时几个鸿胪名儒皆有往来,如果不是因为此人太过孤僻,另外三人必定是围绕着他的。   五人结伴而行,也是有一番缘故,胡悦在李诃的字画铺子里听李诃说起丹兰山的一些轶事,其余几人正巧听见了谣传,在丹兰山附近有一处空谷,乃仙山神府,自是一番好景致。在之中有一种兰花就只生于此处,其他地方绝无二者能与此兰相比。乃是兰中神品,叫丹兰,花朵呈现出一种像是仙人炼丹,倾倒丹炉所留下的朱砂一般颜色。据说这是一味非常珍贵的仙药,其花和根茎能能治沉疴恶疾,甚至传言有续命之妙效。就单单是兰花的枝叶,如果小心收集,配以朝露为引,合上上好的人参雪蛤,对于那些呕血之症也有奇效。   五人都为了这丹兰花而来。倒非是为了它的药效,而是想要一睹奇花之貌而已。   胡悦嘴角微翘,似笑非笑手里拿着折扇,一手附于身后,神态自然得根本看不出是走了半日的山路,反而越走越是轻快,似乎越到山中,这景色越是让他欢心。   胡悦转身对着李诃询问道:“李官儿上次和我说起的那折戏,好是好,但是却少了些许灵气。”   李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胡悦谈起了此事,连忙更近几步道:“那,胡兄可否愿为不才指点几句?”   胡悦一首指着山中一处转角,那儿有一颗半枯死的树,树木歪歪扭扭极其丑态。他说:“你看那树能想到何物何事?”   李诃歪着脑袋说:“一颗……快死的树,有道是……枯木逢春犹再发……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哎,请兄赐教?”   胡悦没有说话,边上的周家兄长说:“此树横于此处,像是天然的桥,乃是鬼斧神工。似阻似迎,似有天意?”   郭寰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却也不说。胡悦挑眉看了他一眼,他淡淡地欠了欠身。   其余人又是一番一轮,把这棵树说得仿佛是天神放置在此处,再说下去那就是牵扯到三皇五帝,上古遗迹了。   胡悦合上扇子,哈得一笑道:“那就是一株快死的树而已,但那树自有那树的因缘,如若说人有情所以多牵挂。但若无情就会毫无牵挂吗?也不尽然……你看这棵树,虽身之将死,但却依然护着那枝头上挂着的蜂巢。这一生一死,一守一护又何为无情呢?所以如果说单单只是树,对于你我并无任何意义,但却有自己的内心所感悟。悟者自有一番了解,不需要我们刻意地去附加,如果刻意为之,反而显得忒过了。词也是这番道理,点到为止,发人悟性。”   郭寰微微点头,似是对胡悦这番言论的认可,众人见郭寰都如此认可,便拍手称赞。   胡悦的眼角却划过了那么一丝不忍,随后微微扬手,那树木似有感应,也微微摇动枯枝,胡悦再定睛,那树后果真还有一颗小苗,似乎就是那棵树的再续一般。   胡悦会心一笑道:“李官儿说得也没错,枯木逢春犹再发呀……”   此时周南拉住胡悦说:“哎哎哎,贤兄啊,到现在你除了走路没有一丝一毫感悟之作吗?”   胡悦解开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说:“有呀。”   胡悦刚要开口就听到有人微弱地呼救声,两人同时一顿,超前跑了几步,低头一看,在山腰边上躺着一个人。   胡悦几步轻跳,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来到了那人身边。边上的周家兄长叹道:“原来胡兄有如此好的身手啊。”   胡悦露出了一丝失算的神色,但是很快便低头看着地上的人,那人是一个男子,此事头巾已经不见了,一头乱发遮住了脸,看不清长相。身上应该有许多的伤,胡悦不敢轻易挪动他。   胡悦随即点了他几个关键的穴位,随后慢慢把他抱起,拨开头发,发现是一个极其俊俏的少年,少年双眼紧闭,嘴唇裂开,脸色惨白,奄奄一息随时都会身亡。   其他没法跳到这里,只能遥望喊道:“胡兄啊,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人是死是活?还有得救吗?”   胡悦微微皱着眉头,一双凤眼划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他喃喃道:“这人为何有一种面熟的感觉?”   胡悦又低头观察了一下,确认此人并没有什么骨伤或者内伤,只是因为昏厥多时无人发现,所以特别的虚弱。   他一把横抱起少年,运气而行,很快又跳了回去。其他人马上就围了上去,就连最淡漠的郭寰也过来探看,胡悦摇头说:“不好说呢,看来赏兰之旅要被此事耽搁了。”   周柯连忙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快快送回去吧。”   李诃道:“他要不要紧?看样子还没死。”   胡悦道:“暂时还不好辨认,得先把他带回去。”   李诃探头又看了几眼,大喊道:“不得了啊不得了!他是当小侯爷,太后的亲侄儿啊!”   胡悦的手抖了抖,马上抱紧怀中之人说:“小侯爷?侯爷怎么会落在这种地方?”   李诃再细看几眼,他摇头道:“当初姚华池的浴佛大会之时,曾有过一面之缘,但隔得些距离,只是这少年的眉眼之间像极了当今葛太后的亲侄儿,葛小侯爷。”   胡悦叹气最后一句极其小声道:“原本是来赏花的,没想到却捡到了个贵胄,这……只能再问问家里另一个侯爷了……”   周南较为谨慎细致,他说:“如若真的是小侯爷,为何会在荒郊野外?我们贸然把此人送回侯府,会不会被官府治罪?”   周柯听了兄长的话,一脸皱眉道:“但是不送回去,送哪里?”   李诃凑近了又看了几眼,道:“像!还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一般。这应该不会错。就是侯爷。”   郭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不过大家也没心思再伺候他了。便也不搭理,只是围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一番言论,胡悦见他们再说下去,活人就被拖成死人了。便打断道:“先救回去再说,回城后兵分两路,李兄和郭兄去探听这小侯爷是否出府,周氏兄弟与我一同找郎中救人为先。总之被咋们看见了,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打定主意后,胡悦一把背起少年,周氏兄弟忙着帮忙扶拖,其他二人对看一眼,也跟着往回走。   胡悦回头看了一眼山路,却在山路的对面的草丛间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声音,是一双脚。脚很快就缩回了暗处,树枝微微晃动了几下。好像暗处一直有人看着他们的言行,胡悦斜眼瞟了一眼那个方向,却也不与他人言说,全当没有发现这番踪迹罢了。   几人匆匆折返之时,那少年原来昏迷的位置,原先本该存在的草木却全部枯萎,和边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胡悦背着那个少年,李诃在前开路,其余三人在后,但是山路遥远,几人原本就是步行而来,这折返的路程也是遥远。胡悦身上背着一个昏迷之人,也不敢走得太急,这时间一拖磨,眼看天色就要暗下去了。   胡悦道:“哎,看来只能先过了今夜再说?”   李诃一脸苦气道:“哪有那么容易啊,这荒郊野外的,万一来头狼如何是好?再说我们能熬得住,这小侯爷千金之躯可就不知道撑不撑的下去,万一我们把一个死了的小侯爷带回去?或者小侯爷送回去没多久就咽气了……那还有我们的好果子吗?”   周南道:“实在不行,我们先找找有没有遮掩之所,好歹不需餐风露宿。你我皆是读书之人,焉有见死不救,看着他死的道理?”   周珂点头符合道:“的确如此,愚弟之言的确在理,我看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一晚,在做观察。”   胡悦说:“如果还没出山里,或许能找个山洞也未可知,但如今出了山,这的确也不好找。难道还要再走回头路?”   郭寰开口道:“吾尚知这附近有一处破庙,如若放弃回返,而投奔那出,或许可以在日薄西山之刻赶到。”   几人连忙点头,有片瓦遮盖,总比餐风露宿的好。几人便由郭寰带路,去寻找那间破庙。   郭寰成了带头的,但是却依然走在胡悦身边,他的容貌并不出众,有些消瘦,高高瘦瘦得,让人想到竹子。胡悦侧目打量着他,他淡然地转过头看着胡悦,询问有什么要说的。   胡悦微微笑道:“郭先生为何想到来此赏兰?”   郭寰的眼睛依然盯着胡悦的眼睛,那种毫不避讳,却又放空淡然的眼神让胡悦一时间想到了某一个人,这个人他却想不起是谁。   郭寰开口道:“当时恰好在看字帖,也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一来有时间外游,二来想要写一段关于兰的词调。便也随着四人结伴而行。”   胡悦点了点头,笑道:“先生与我所来之目的也到相似。”   郭寰道:“吾看过你的词,介于好与不好之间。”   胡悦听他这般直白,倒是兴趣地问道:“哦?可请先生指点一二?”   郭寰摆了摆手说:“吾无以指教,但只说一事,你的词用情太尽了,故而物极必反,反倒有情显得无情。可惜。”   胡悦哈哈大笑,若不是背后有伤患,否则他可能仰天大笑,他细长的凤眼笑成了弯儿,开心地道:“我下笔写词多年,如今能听到先生此言,甚幸矣!若有酒,当浮一大白。”   后面三人见胡悦如此开心,也赶了上来道:“何事如此开心?”   胡悦还在笑,没有回答。郭寰见他不言,也只是微微一笑,转而继续走路。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岔开话题,说起了他事来。   此时周南对郭寰问道:“先生说的那破庙到底在何处?”   郭寰说:“走过前面的林子,看到一颗老杏,再往南走一炷香的时间应该能到。”   其余四人见他手指的放心,顿时有了一种当年曹操遥指梅林,望梅止渴之感。本不抱希望,没想到真的走过林子之后,便见到了一颗年岁久远的杏树。   大家这才提起信心,一股气便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果真见到了一间破庙,庙早就被人遗弃,香炉斜倒,幡布破烂,一副颓院残壁的之象。但是那两边的楹联倒是清晰。   看一眼二花三生四季五行自行,言一口二言三语四句五谜成谜。   这楹联不知何意,但是匾额上似乎此处过去供奉的乃是花朝之神,但如今花神不见,空余这处破庙残瓦。   说来也巧,当他们到达破庙的那一瞬,最后的一丝日照从西边落下。仿佛几人到达,这天地由阳便转为了阴,雌伏在暗处的那些鬼东西也都蠢蠢欲动了。   一阵阴风吹过,吹得所有人都打着哆嗦。远处传来了类似野兽的叫声,这番情景无不让人觉得阴森起来。原本墙上所绘制的十二花仙朝拜图,也因为斑驳破烂,所有原本的仙子变得非常诡异恐怖。让人看都不敢多看。   甚至在刚入寺庙之际,居然隐约间还能听到女子娇嗔得笑声,但进入之后却空无一人。却让人时不时听到像是淡淡的呼吸声,让人不寒而栗。   周柯有些心虚,他道:“还是快些进去,找一些能烧的东西燃一起火堆,否则野兽来了,我们也没防身的东西。那可如何是好啊。”   胡悦背后的青年微微抖了一下,似乎也感觉到了寒意。胡悦是第一个跨入破庙,庙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进去之后之间供奉着一座泥塑的神像,但是泥塑少了一半。另一半藏在了幕帘之后,露出了半张泥塑的容颜,那张巨大惨白的脸躲在破布之后,似有寓意地看着众人,说不出的诡异怪诞。   胡悦先找了一块略微干净的地方,放下少年,随后掏出一粒药丸塞入他的嘴里。顿时少年原本惨白的脸庞稍微有了那么些许气色,虽然很细微,但是却让他的呼吸平稳了不少。   李诃眼尖,连忙问道:“胡兄给他喂的是什么?”   胡悦略微有些心痛,他说:“好东西啊……此乃九缓续命丹。此丹可助他熬过今夜阴气,但是如果明日再不回城就医,那也是无用矣。”   李诃拱手连忙问道:“可还有否?我愿高价求售。”   胡悦被他一说,心更疼了,他指出一只手,李诃看了看他的手,说:“五十两?”   胡悦摇头,李诃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咬牙道:“五百两?”   胡悦还是摇头,李诃的脸色已经和那少年差不多了,他颤抖地问:“五……五千两?!”   胡悦怕他中风了,便开口道:“五百年的石灵芝啊!有钱?有钱没出买去……也只有那个人才有可能随手送人……”   周氏兄弟在边上听得也是为之大奇,问道:“那个人是谁?”   胡悦咳嗽一声说:“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一个普通的酒友罢了。”   与此同时,远在酒肆独酌的楚珏,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寒意,霎时一个喷嚏。拿酒的手为之一颤,一盏杏花春洒在了桌子上。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再为自己斟上一壶。动作依旧悠闲而雅致,云淡而风轻。    第55章 丹兰(二)   再话回破庙众人,此事过了些时辰,众人收拾了些许木柴,点了火镰,可那少年还是昏迷不醒,胡悦看了看少年的脸色,稍许搭脉探究状况,少年虽然有丹药所护,但是却一直喃喃痴语,只能零星听得出几个字:“口渴……水,要喝水……”   郭寰道:“得给他灌些热水,或许能有好转。此处来路却是有一条小溪,可以取水。”   李诃摇头严肃道:“不妥不妥,这黑灯瞎火,万一有个好歹,那可不是耍的。”   他最年长,他那么一发话,周氏兄弟也都附和,胡悦却道:“但如若不给他取水,也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夜。”   他那么一说,其他有也开始犹豫,胡悦见他们怕事,但是却有进退两难。这等厉害他们能不知不晓?但楚珏此时不再,胡悦他一介黔首,哪里担得起一个皇亲贵胄的命?   但胡悦却不能当着李诃的面儿使用土遁之术,如果再让这个出了名的口无遮拦之人知道自己出了武艺和身藏仙药之外外还会术法,说不定自己这小小的观情斋就被一群三教九流之人给踏破了门坎。   胡悦在踌躇之时,那背后之人似乎有了些苏醒的迹象,胡悦连忙放下他,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还在发烧,便转身对他人道:“这样吧,我去取水,你们看着他。”   郭寰看了看地上之人,对胡悦说:“吾同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胡悦没有推辞,粗粗做了一个火把,两人便出了破庙,此时四周一片阒寂,毫无生气可言,胡悦皱着眉,他低声道:“此处乃是聚阴之地,但为何会如此这般聚阴?”   郭寰看着他说:“也许因为过去这里是个村庄,但是染了疫情,最后所有的死人都埋在四周,活着的人到他乡讨生活,埋于此处的变成了孤魂野鬼,无人祭祀。”   胡悦说:“哦,先生为何如此明了?”   郭寰愣了愣,道:“吾认识一个故人,乃原本是此处居民。”   胡悦一边走路一边追问道:“那为何不回来祭祖?”   郭寰沉默了下去,胡悦也不再追问。两人不语,走了片刻便听到了水流声。   但是又走了好久,却依然只听到那水流声,却不见有溪水的痕迹。   胡悦停下了脚步,他说:“走了那么久,只闻声不见溪水,此处有奥妙。”   郭寰停下脚步,说:“什么奥妙?”   胡悦道:“怪哉…”说完他往后倒退三步,再往左边斜着走了几步。就在他停下之刻,他忽然感觉身边好像还站着一个人,他连忙用火把打光,发现根本没有人,只是竖着一个墓碑,墓碑歪歪斜斜得。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墓碑之上留的是什么样的铭文。   胡悦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一个符,他抬头看去天上并无星辰,随后嘴角挂出一丝笑意,嘀咕了一句:那就对了。   再等他起身,四周不是为何起了大雾。郭寰有些害怕,紧紧抓着手中的火把,胡悦说:“先生莫急,此处可能有迷魂阵。”   郭寰皱眉问道:“何谓迷魂阵?”   胡悦道:“此处多尸骨,阴气聚集,乃是那些山野妖灵最喜之地,此处有了些野妖的术法而已,迷惑路人,摄魂夺魄。故而称为迷魂阵。”   果然,胡悦站在所话的符阵中央,随后拿着火把依照,便看到了远处的溪水,他说:“在那儿。我们快走。”   说完衣袍一撩,疾步带着郭寰往原先看到的方位奔去,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处溪水的边上,溪水很湍急,因为天黑也看不清水从何处留来,只知道这段水源极其的清冷寒冽。胡悦解开水壶,灌满了水。   他转头说:“先生有储水器皿否?也装一下吧。大伙儿也渴了多时了。”   郭寰掏出了自己的水壶,但是怪事便在此时发生了,胡悦发现郭寰水壶中居然还有满满的水,他微微一愣,但是倒出来的居然是红色的血液。似是血水。   借着微弱的火光,似血之水便流入了溪水之中。溪水马上便泛起了腥臭的味道。胡悦发现理他最近的位置,那溪水下的鱼儿已经泛着白肚皮,死在了水里。   胡悦没有回头,而此时郭寰却站在他的身后,身形僵硬地,一动也不动,只是眼神冰冷似剑。   胡悦没有起身,依然背对对着郭寰,他笑着说:“先生你这水,可不能喝啊。”   郭寰说:“自然不能喝,三途河水岂是阳间之人所喝的?”   胡悦想要站起来,忽然郭寰从暗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他喝道:“别动。”   胡悦还真的就不动了,郭寰道:“你既然来此,坏了吾盘算,那吾自然不会放你活命。”   胡悦笑道:“你到底有何目的?”   郭寰笑的狰狞,他露出牙齿说:“杀人。”   胡悦一听,顿了顿,马上道:“不好!”   郭寰朝着胡悦的背猛然刺了过来。胡悦早他一步,侧身一闪,但是随后却感觉四肢乏力,又摔倒在了溪边。他皱眉凝神,郭寰冷笑说:“白日里见你轻功极好,自然不会不做些准备。如若你与其他三人一般,吾自好对付,甚至见你这般学识,可能会暗地里放你一条生路,但如今只能先解决了你。”   胡悦暗自咋舌,但是却也无奈,一个侧滚,滚到了边上的草地上。   郭寰哪里容得他逃走,赶紧跟上,抓住他的脖子,对准他的脖子便是一划,胡悦只觉得脖子一冷,眼前一片火红。   此时喝完一盅的楚珏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整个人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整个酒店内所有的烛火一瞬间熄灭。   一片黑暗中,只听到一声冷哼,酒肆小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发现一切如常,只是原先坐在窗边的客官儿已经不见了踪影,桌上放着一块碎银子。   小儿心想那人真大方,这些酒菜那需要一两银子?就在他伸手想要抓银子,手指刚刚捧道台面,整个台子都碎成了碎块,那酒杯直接成了粉末。壶中残余的酒也成了冰。   小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现在一两银子是不够赔了……   胡悦躺在地上,他已然无法呼叫,捂着脖子,睁大着眼睛。郭寰擦了擦道:“抬起了胡悦的头。”眼中露出些许的恍惚和可惜。他道:“如果你没来此,在京城吾也许会和你成为以词相交的好友,你这般人物,却只能死于荒野也甚是可惜。”   说罢又毫不留情地拿匕首猛然刺进胡悦的胸口,胡悦口中喷出鲜血,眼中的生气也逐渐消失。那人凑近胡悦的耳边,轻声道:“但是,你必须死。”   胡悦颓然倒在地上,郭寰转身捡起自己的水壶便往回走。眼中没有任何表情,之前如此凶残的杀人,在他眼中仿佛平淡的就像是轻用薄茶一般自然自如。   而胡悦却只觉得浑身有如刀割一般的疼痛,这番疼痛仿佛他死上了一千次一万次般,但是却依然有知觉,依然重复着这样的痛苦。他张开嘴但是却什么都喊不出。疼痛却让他无比清醒。他紧紧地闭着眼,牙关紧咬。在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些许过去没有出现的画面。山中的云气,一个人的背影。他淡淡地说道:“有情无情尽看天命所归,千算万算只待成局之刻。先生可做好了准备?”   那个人缓缓地回过身,但是胡悦怎么都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他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胡悦。胡悦依然极度地疼痛,他一动不动地忍受着这样的碾磨、凌迟。   紧闭的眼角终于也留下了泪,忽然他感觉有人一把把他抱了起来,他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没法反抗。   胡悦只听到那人低声道:“真难看。”   胡悦想要回他几句,夺回颜面,无奈实在没这力气。只能任由那人打横把他给抱起,往回走。   胡悦身上的剧痛差不多在半个时辰之后才慢慢消退,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洞内,边上生着火堆,他撑起身体,看着那人背后,开口便说:“我说道兄,你好歹也看看情况,如果是你现在就不是难看,而是死得难看了。”   玄冥子转过头,他随手抓了一个酒壶扔给胡悦,说:“你怎么会在此处?”   胡悦仰头就饮,喝得一滴都不剩这才把酒壶扔回去。他用袖子擦着嘴,反问道:“那你为何在此?”   玄冥子说:“干什么?自然是做道士该做的事情。降妖伏魔呗。”   胡悦盘腿而坐,吐纳几回之后才道:“那道长你还真的慢一步,还有三个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玄冥子朗眉微蹙说:“怎么回事?”   胡悦把来丹兰山的前因后果和之后被郭寰暗算的事情一一说给了玄冥子听。玄冥子听着听着便打断了胡悦,他说:“嗯,那三人应该都被替了。”   胡悦微微一愣,他说:“伥鬼?但此处没有山虎作恶。”   玄冥子点了点头说:“谁说伥了?只是像是,但又不全是……这是有些古怪名堂,最近京城看似安稳,但是却有些活人已经被恶鬼代替了,但是他们却隐秘非常,否则也不会劳动到道爷我,自然你现在还在原处挺尸哩。”   胡悦站起身体,他说:“那现在道兄当如何?”   玄冥子说:“那么接下去可能就不是逮一两只了。而且事情古怪在这批恶鬼未必会把所有的人杀了。而至于你……为何他们单单就是要杀了你?”   胡悦微微一怔,他道:“不是所有人都是鬼?”   玄冥子说:“是的,其中很大一批乃是人,只是被控制了而已。所以你都无法分辨何人是鬼,何人是人。”   玄冥子看着天色说:“好了,天明了,你还是早点回去找你那侯爷相好。这事和你无关。”   胡悦甩了甩胳膊说:“一开始是没有关系,但是现在有了。”   玄冥子一脸你凑什么热闹的表情看着胡悦,胡悦说:“自然是为了夺回颜面。现在灰溜溜得回去,还不被你拿此事说上个三五十年?如若你得道飞升,我岂不是被你说上个数甲子都不为过?”   玄冥子甩了甩手说:“你留下我无所谓,但是你那位侯爷可会放任你这般冒险?”   胡悦说:“我的事情自然我做主。那容得他来指手画脚。”   玄冥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但是也不与他在争辩,胡悦大致恢复了过来,但是脸色依然惨白,看上去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在晨光的照射下仿佛透明得肤色显得过分的脆弱,这让胡悦一别过往的气质,反而平添了一份缥缈之感。   玄冥子看着他的样子,叹气道:“有的时候想想看你也挺不容易的。”   胡悦被他说得有些不知如何接嘴,他问道:“道兄何意?”   玄冥子说:“你不觉得你这样活着挺没意思的吗?”   胡悦苦笑道:“怎么又说起这些混账话了?”   玄冥子摇着头说:“我不太懂,你明明就很厌倦这样的生活,但是却依然让自己看上去与他人无异。这样还不如找个深山老林,从此山中不知岁月,为何还非得翻扰这红尘呢?红尘之事与你这般的人物又有何干系呢?”   胡悦说:“也许就是看不破吧。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玄冥子冷笑数声,才道:“凡人都你这般,还需要我们这些道士干吗?这光怪陆离得是凡人,这正正经经的却是妖鬼,我也真看不透这世间了。”   胡悦说:“那就慢慢看透,反正看你一时半会也不会驾鹤西归呢。”   玄冥骂道:“乌鸦嘴,就是个喜欢逞口舌之能的穷酸书生。”   胡悦微微一笑,不予置否。   两人出了山洞,胡悦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又回到了丹兰山中,而且位置就是在发现那名濒死少年的附近,胡悦说:“此山中有一株丹兰,据说乃是兰中仙品。”   玄冥子冷笑道:“仙品?这东西如果能叫仙品,那老怪物你也可以刻个牌让人拜庙里顶礼供奉了。”   胡悦说:“难道你知道此物?”   玄冥子说:“我查此山也有些时日了,这里根本没有兰花。”   胡悦看着四周的绿树丛荫,再看着玄冥子铁青的脸,随后说:“那道兄原先是准备如何着手?”   玄冥子裹了裹道袍,随后说:“本是守株待兔,没想到待到了你这个老怪物。”   胡悦干笑几声,忽然他的脸拉了下来说:“道兄你前面说此处发生过替身?”   玄冥子说:“啊,是啊,这些应该是被控制的人。有人在这里捣鬼。”   胡悦摸着额头,低头自言自语说:“昨日郭寰的状况难道是被人控制了?我要先回去……”   玄冥子说:“很好,终于想明白了,走吧走吧,别挨着道爷我想要降妖除魔。”   胡悦拍着玄冥子的肩膀说:“道兄啊道兄,我刚从鬼门关折了一圈儿回来,你怎么着也该送我一程吧?就看着我一人从荒郊野外往回走?哎,一个头晕目眩,就落入了恶鬼之手,道兄于心何忍乎?”   玄冥子看着胡悦妆模作样地咳嗽了起来,一脸黑线道:“你又死不掉。”   胡悦忙接口说:“再被捅一下,我可能就真的没那么好运了。”说完露出胸口衣服上的破洞在玄冥子面前晃悠。   玄冥子垂着手望着天,他说:“如若有可能,我真的希望能退回到遇到你前的那一刻,然后抬脚往回走……”   胡悦哈哈大笑,玄冥子无奈也只能被胡悦半哄半骗的往回走。胡悦虽然一直在和玄冥子扯皮说笑,但是眼睛却盯着山林之中。他从袖中洒出了一些东西,随后拉着玄冥子往京城折回。   两人回到观情斋,甚是狼狈,一进屋就发现楚珏端坐在位子上。面露寒意,他看到胡悦身后跟着玄冥子,微微一顿,但随后又恢复了之前不善的面色。   胡悦踏入依然一脸笑意,而身后玄冥子感受到了那份压迫和怒意,连忙开口道:“天地良心,这次可非我的罪过,如若不是我,老…胡悦就交代在丹兰山内。”   楚珏依然抿嘴不语,胡悦瞥着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玄冥子说:“道兄你要追查丹兰山之事,有一、二点方向可寻也。”   玄冥子问道:“哪些方向?”   胡悦脱下外套,顺手拿过一声不发楚珏手边的酒杯,猛然灌了一口,道:“一,替身是一个方向,你可以查一下,但是注意一点,用的方式,替身摄魂之法何其之多,这之中却让我忧熟悉之感。”   玄冥子摸着下巴点头:“那第二点呢?”   胡悦眯着眼回想着之前的情景说:“自然便是告知你此事的那头了。别和我说你是自己掐指一算,得知丹兰山有异数,这才前往的。”   玄冥子若有所思,他低声道:“老怪物,你的意思是……引我去者别有用意?”   胡悦笑着点头。玄冥子猛然抬头,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身后的宝剑,随后看了一眼胡悦说:“老怪物,昨日救你的情,今日一言算你清了。请。”   胡悦朝着早已没人的空门挥了挥袖子,此时他感觉身后站着一个冰人,寒气彻骨。他终于有些没底气,稍稍心虚地问:“楚兄……等了多久了?”   身后之人还是一言不发,胡悦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楚珏只说了一句话:“他的事了了吗?”   第56章 丹兰(三)   胡悦咳嗽一声,乖乖点头。胡悦刚要开口解释,他便猛地扳过身,胡悦还未站稳,就被楚珏捏住下巴。随后便是毫无柔意得吻,这吻像是发泄,也像是无奈。   胡悦睁着眼睛,楚珏却是闭着眼,他眉头紧锁。胡悦见他这般,原本毫无波澜的心中却像是被一颗石子打落,他缓缓闭上眼。不在抵抗,任由他索取纠缠。   这般心情却最后因一句话而惊醒“千万不要动情了,否则,必定万劫不复!”   胡悦一把推开楚珏,楚珏看着胡悦,胡悦捂着头,他喘着气说:“楚兄忒过了。”   楚珏闭上眼,心中如被利剑一般,他自嘲道:“这就是所谓的心痛?”   胡悦说:“你怪我?”   楚珏苦笑道:“你到底还是选择瞒过我,自己去调查。说到底我无法留在你心中,或许我的位置还不如虹翘。你根本没有信任我。”   胡悦被他这一说,心中也升起一股怒气,他少有地压低声音,声音冰冷无情道:“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对谁都不会用情。我委身于你是一个交易,这楚兄莫要忘记。楚兄的能耐如何不用我多言,对你我不能不防。”   楚珏倒退一步,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是啊……你没有任何的情,所以不会和任何人结缘。任何事情在你眼中之事因果而已,但如若真是这样,为何你会在此?那个交易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你在此的留恋是什么?自欺欺人之辈!”   胡悦甩着袖子,他说:“你恼我是跳过你调查云之事,何必言其他。”   楚珏冷笑道:“这次你查到丹兰山,又能查到什么,居然落得个需要别人救的局面?还是说你就那么想要尝试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死得彻底,难道那番疼痛你就那么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   胡悦听到楚珏此言,脑门只觉得怒气一冲,他回眼瞪向楚珏,但是映入胡悦眼中的却是楚珏凄苦无奈的表情,虽然想要嘲笑,但心却先疼了。   楚珏继续言道:“如若知道现在这番心痛,当日我宁不与你相见。你依然是你,我……还是原本的我。你我便无瓜葛,也无这番孽缘了。”   胡悦笔挺得身子微微晃动,这句话让他的胸口又疼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捂了捂。楚珏见他这般,依然靠近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胡悦啧了一声,他侧头道:“也罢,这次是我不对。”   楚珏冷言道:“你没有什么不对的,自己的事情自己调查。何错之有?”   胡悦叹气道:“楚兄这样是还在气我吗?”   楚珏不言,检查完伤势无碍之后,胡悦便坐了回去,他低声道:“我不能爱你……也不敢爱你。这你知道,但我依然愿意留在观情斋,难道你会不明白?”   楚珏站直地身体微微一颤,胡悦自嘲说:“也许我真的爱上你之时就是我死的时候呢?那倒是解决了我两大难题。你说这样可好?”   楚珏沉默片刻,语气毫无反驳地说:“我不准你死,你就不会死。没有人可以让你死,而我对你用情……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说罢也坐回了座位。胡悦看着他的侧脸,俊朗的面容上透着倦意,也不知道他从何时便在观情斋内守候等待,原因只是感知到自己的危险。胡悦闭眼叹气说:“那我把这段时日的事情说给楚兄听可好?你可别再气了,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哄你了。”   楚珏哼了一声,端起酒壶给对面的酒杯斟了酒之后又给自己斟满,他仰头一饮,道:“说,如若再瞒我,我就让你几日里无法下床走路。”   胡悦只觉得背后一寒,缩着脖子吐出舌头道:“楚兄你可听过替身之事?”   楚珏微微歪头,胡悦见他已然认真在听,暂时不会动怒,他端起楚珏为他斟的酒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说:“这事儿要从李诃的墨渊轩说起……”   原来当日李诃和胡悦、周家兄弟、郭寰说起此事,忽然李诃说道:“据说那丹兰花极其美艳,但是丹兰花中最珍品的乃是一种被称云丹的品种,它的花朵之上居然有云一般的纹理,每朵纹理都似是云朵,又似是文字,让看着着迷。于是胡悦自然想到了‘云’字的出现,现在都是以一种类似字符纹理出现,而这与云丹兰这花却有着神奇的巧合。但是胡悦表面不动声色,胡悦心中知道了此事一定与他有牵连。所以便假意答应他们一行人等共同前去观赏丹兰,为的是一探究竟。之后的事情也同楚珏一五一十仔细说来。胡悦言罢,已然是深夜了。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桌上的酒也喝完了。胡悦点起蜡烛,用发簪挑了挑烛火,他说:“我的目的原本是想要先探一下,而有意回避楚兄之意,我也坦白并无全无。而之后玄冥子的出现我也明白他也是收到别人的特意指点,前往此处。而当我们都在丹兰山内,我却想通了一件事。”   楚珏替他把话说完:“是为了引走你的注意力,但是目的是什么?”   胡悦双手缩在袖袍内,低着头看着烛火说:“我原本也没想到,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   两人之间一盏烛火,两人俊朗的眸中映着火光,胡悦露出一丝得意得笑道:“目的就是想要引我去丹兰,见我昨日所见,于是我便会来思考此事,如何破之。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让我解开丹兰之谜。而解开丹兰之谜则是他的目的。”   楚珏微微启唇,他会心笑道:“所以你提点玄冥子这两处关键的线索,是想要借他之手,他在明,而你在暗。而此事等明日一定会有所发展。至于如何你的对策是以不变应万变。”   胡悦微摇着身子,点了点头道:“谢楚兄不点破之情。”   楚珏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他说:“这着棋,弟走对了。”   胡悦微微挑眉道:“所以楚兄忒小瞧我了。”   楚珏依然之前的语调道:“关心则乱,对你我丝毫不能大意。”   胡悦被他说为略显窘态,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说:“看来快下雨了,楚兄是不是该起身……”   楚珏真还站起,走到胡悦身边,伸手挑着对方的下巴,他微微低下身子凑近胡悦说:“我可没消气呢,虽然你之后对我坦白,但‘几日下不了床’换作‘明日下不了床’。你说这不为过吧,贤弟?”   胡悦被他问得哑然无声,半天憋出一句:“楚珏你……”   他话还没说完,楚珏已经伸手解着他的衣带,低声喃喃道:“你是想要在此解决,还是乖乖自己去床上?嗯?”   胡悦哑口无言,只得认命点头,伸手一挥,烛火瞬熄,昏暗地房内只闻衣袍脱落的声音,以及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谁皱了一池春湖,无外乎有情无情风与雨。   翌日,日赛三竿之时。观情斋的柴门被敲得都快要散了。玄冥子在门外,心中焦急,尽附手上的力道。   忽然门打开,楚珏还好眼明手快,一把挡住了玄冥子的手。他微微笑道:“道长可是有所眉目了?”   玄冥子一脸被你们阴了的表情说:“把那个恩将仇报,不仁不义的老狐狸给我叫出来。我好心救他一命,他居然拿我当枪使唤。”   楚珏一把挡住欲往前冲的玄冥子,他道:“道长且息怒,胡悦现在身体有恙,你有什么尽可与我说。”   玄冥子顿时听懂了他言下之意,他略微尴尬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老狐狸让我查的两个方向我都查了,最后指向一人。你猜猜是谁?”   楚珏星目一转道:“郭寰。”   玄冥子一脸佩服,他道:“这你都可以猜到?老狐狸没白夸你神。果真真神人也。”   楚珏依然没松手放人,稳稳当当地堵在门口,他道:“所以你来此,乃是告诉胡悦,这些人都活着。包括李诃、和周氏兄弟。但惟独不见了郭寰。是吗?”   玄冥子沉默了下来,他说:“你怎么知道?”   楚珏笑道:“呵呵,只是推测而已。如果真的是按照我猜测的那么走向,那么接下去的事情,我也能猜到一二。”   玄冥子一脸不信邪道:“愿闻其详。”   楚珏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很快就有人会来找你以及胡悦了。而这些人中,却有人是鬼。”   玄冥子道:“郭寰?”   楚珏摇头道:“另有其人。”   玄冥子被绕糊涂了,他说:“你说一切都是郭寰造成的,但是郭寰却是人,你又说有人会来找我和胡悦,其中有恶鬼。”   楚珏笑着说:“是的。”   玄冥子看着楚珏,他对楚珏不敢大意,也有些恭敬,所以不似和胡悦在一起般打诨笑骂。   玄冥子摸着下巴,看了看紧闭的内屋,说:“那先这样吧。”说完拱手道别。   玄冥子走后,门扉才被推开,胡悦披着一件单衣靠在门口,他头发都没梳整齐,随随便便的披散在身后。笑道:“看来楚兄已经落子了。”   楚珏也关上门扉,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拱手道:“谢贤弟不点破之情。”   胡悦靠着门,一脸的疲累,眼角还有些红晕,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是这样慵懒地靠在门上却让人不免为之动情。   胡悦一手撑腰一手扶着门板道:“我不是不点破,是不敢点破。既然是这样,那接下去楚兄是准备二探丹兰山?”   楚珏看了看身边人,虽然装得很好,但是两条颤抖的腿已经出卖了他估计站不了多久。楚珏扶着人道:“你且再等一日,这一日或许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而事实也正如楚珏预言那般,果真发生了一件让二人始料未及的事情。那便是郭寰死了。   通知他两此事的不是玄冥子,而是李诃。   下午,胡悦稍稍下床走动,楚珏也没回府,李诃来道此事,但怪在他已经忘记了去丹兰山的事情此事。   但是当胡悦问起为何要来此告知此事,李诃却半天答不上话。他顿时也显得有些无措,最后还是胡悦打了圆场,指引李诃可以找一个叫做玄冥子的人去,送走李诃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胡悦一边捶着腰一边喝着茶说:“这事的确有趣了。原先认定的始作俑者居然死了。”   胡悦斜眼看了一眼依然在看棋谱的楚珏说:“你觉得他是人是鬼?”   楚珏头没抬起,眼看书,手执子,淡淡道:“是人是鬼,只有最后才能知道。等吧。”说完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胡悦,略微皱眉道:“身体可好些了?”   胡悦被他一问,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瞬时一窘,红着脸撇看脸道:“不劳兄关怀。如果此事情况再脱离你我算计,那我们明日必定要去丹兰山。”   楚珏没有反对,也没有应声,又把目光回送道棋谱之上。   果不其然第二个人来造访的乃是周南,他进入观情斋后面无人色,他见到胡悦便抓着他的袖子道:“先生!先生救我!”   胡悦扶起他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周南道:“难道你忘记了,昨日我们在丹兰山所遇之事?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活着逃了出来。本以为……先生也遭大难,却不想发现李诃居然也出现了,但是他却忘记了昨日之事。他说他见过你,我这才匆忙赶来,先生忘记昨日之事了吗?”   周南踌躇片刻,还是说道:“我怀疑他们都非人了……所以特地来问问先生,也请先生拿个主意才好啊。”   胡悦看了看楚珏,随后笑道:“为何有此言?”   周南哎了一声道:“那我便全说了吧,当日你取水不归,没想到那郭寰独自回来,到了夜晚,我本有些想要小解,但奈何心中恐惧,所以愣是没着入睡。只看那郭寰忽然爬了起来,手里拿着刀,然后我就拼命的逃走……我心想李诃也难逃一死。”   胡悦问道:“那你哥又回来么?”   周南顿时一愣,他道:“我没有哥哥啊。只有我,先生,李诃,还有那个黑心肠的郭寰。如若有兄长,我断然不会一个人逃命的!”   一直不出声的楚珏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微微笑道:“那能否告诉我,那个山中所救之人,后来怎么样了?”   周南微微一愣,他说:“谁?山中救了谁?我们不是因为游赏太晚,这才在破庙留宿的吗?”   楚珏看了胡悦一眼,随后胡悦忙道:“楚兄对此不胜了解,那周贤弟先当如何?”   周南捶着双袖,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胡悦道:“既然贤弟觉得此事乃是鬼魂作祟,那我倒是认识一个道士,颇有法力,又古道热肠,弟若真的走投无路,可以去寻他一寻,此人道号玄冥子,长久都在寿元观内居住,你去哪儿打听一下,他应该还在。”   周南连忙道谢,寿元观离此还有些路程,周南不敢大意,便匆匆相别,也往寿元观找玄冥子去了。   楚珏起身,准备烧水煮茶,他道:“现在是两人。”   胡悦点着桌子道:“从此可见,每个人的版本皆不同。”   楚珏说:“关键是最后一人。”   胡悦嗯了一声,他道:“那楚兄想不要想赌一把。”   楚珏捏了捏太阳穴,问道:“贤弟又想要什么?”   胡悦习惯性地把扇子往后脖子一插,随后摊着手说:“呜呼哀哉,楚兄把我想成什么了,只是想要知道我二人想法是否一致。”   楚珏道:“如何赌?”   第57章 丹兰(四)   胡悦咳咳道:“好说,九缓续命丹还有吗?”   楚珏不屑多问,便也猜到了大概。道:“有,那贤弟先猜,这最后一人是谁。”   胡悦摇头道:“何不学古人,字写掌上,同时而显呢?”   楚珏笑道:“也可。”   胡,楚二人各执一笔,在手心中写了一字。随后两人相视而笑,探手现之。   胡悦手中写着一个“郭”字。   楚珏手中也写着一个“鬼”字。   两人看了,胡悦先是一愣,随后大笑。他说:“楚兄的思虑总是远超胡悦一步啊。甘拜下风。”说完站起身,整衣而拜。   楚珏倒是爽快道:“贤弟的字写得比我好。这回就算贤弟赢了。”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袋子。   胡悦见他这般,反倒有些尴尬,在收与不收之间犹豫,楚珏把袋子往他的箱内一塞,随后说:“下一个人也快到了。”   胡悦见他这般,也不拘泥,他沏茶道:“接下去来者,能让我们把事情大致的理出一个头绪。”   楚珏说:“是可以,但还得回到最初的点上才是。”   来人,正是周南的兄长周柯,他来之时,已经是傍晚,楚珏喊了饭菜食盒送来观情斋中(宋代就有外卖啦~)。   两人吃到一半,炉内烫着酒。酒过半巡,观情斋的门又被人敲响。胡悦微微抬头,放下手中的箸筷。捏着衣摆前去开门   夜晚起风了,胡悦手里捏着一盏油灯,开门之后。发现周柯一身的血迹,面色惨白,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他张开口,满嘴的血。   胡悦连忙上前扶住他,周柯抓住胡悦的衣服,只说了一句话:“丹……丹兰……”   随后便晕死了过去。   楚珏也出来,胡悦赶紧把人抱回屋内,细细查看了伤势,胡悦心疼地看着箱内的丹药,但还是取出来捏成碎末,混着热茶硬是撬开周柯的牙关,灌了下去。   楚珏也并没有阻拦,在胡悦给人灌茶的时候,已经给人妥当的包扎了,又过了半晌,灌了两碗热茶,人这才回了阳。   他缓缓张开眼睛,还有些迷糊,但是随后便发现了胡悦,不顾自身的伤势,抓住胡悦的手说:“胡兄……胡兄你快些……快些去丹兰山!”   胡悦握住他的手说:“不急,何事?”   周珂道:“丹兰山里有鬼……有一个鬼……他让所有人都疯了,都疯了!”   胡悦柔声道:“莫急莫急,此时此地非常安全,周兄慢说无妨。”   周柯却丝毫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像是着魔一般开始自言自语道:“有一个鬼……缠着我们,它不放过我们,他就一直跟着我,他……他是谁?”   周柯直勾勾地看着门口,胡悦连忙扶着他,忽然从周柯的袖子里不知道滚出了什么东西,再一看居然是人的一节手指,上面还有血迹,像是硬生生从一个活人手上扯下的。   胡悦说:“事情……变得麻烦了,看来只能再去一次丹兰山。”   楚珏看着手指说:“这人你先安置在此,而后一人乃是关键,如果他来,那还无妨,如若不来,那事情才急了。”   胡悦看着周柯,在看看门外,屋外漆黑一片,在一片漆黑之中等待的最后一人的到来,而他会说什么?两人各坐一端,默然无语,心中却不似表面这般平静。   胡悦照看着周柯,楚珏像是一个泥塑一般坐在门口的桌边,时间挪移,已然过了三更天。   胡悦起身说:“你等的是谁?”   楚珏说:“你心中的那个人。”   胡悦看着楚珏,楚珏朝着他苦笑道:“别太担心,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会走。”   胡悦从柜橱内翻出了一坛酒说:“好一个该来会来,该走会走。先喝上吧,莫让人觉得我们自乱阵脚,引人笑话。”   楚珏哈哈一笑,两人倒了些酒,还没来得及喝,只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两人对视,随即放下酒杯,楚珏示意胡悦可以开门。   大门一开,一阵冷风刮过,随后只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但是却并没有任何一人,屋外依然是一片漆黑,无风无月。   胡悦微微蹙眉,随后马上想到屋内的周柯,连忙转身,也没来得及关门,楚珏关上门,就在他关门的那一刻,他发现在门缝之中看到一个女人的笑容,她脸色惨白拿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就站在门前,朝着楚珏阴诡地笑着。   楚珏猛然推门,屋外依然和之前没有异状,哪里来的女人?   随后他便听到屋内传来了胡悦的唤声,随后插上门闩,往屋内赶去。胡悦看着屋内的周柯,周柯还和之前没有一转,但是胡悦却脸色惨白,两人喝酒的桌子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盒子,那个盒子里装着一个人的头颅,正是那郭寰的人头。   楚珏说:“此人便是郭寰?”   胡悦面色凝重,他说:“他便是最后一人……原本是人,现在却是一个死人,的确是鬼了,我马上找玄冥子那儿另外两人,否则他们危险了。不能再拖了。”   说完便朝着周柯看了一眼拱手道:“楚兄麻烦照料一下这位,我去去就回,如果没有回来。”   楚珏打断道:“我会去找你。把你带回来。”   胡悦看了一眼楚珏,楚珏表情无异状,胡悦也没有任何的情感外露,他只是拍了拍楚珏的肩膀,随后指了指床上之人说:“有劳费心了。”   说完也不打灯笼,直接甩着袖子融入了黑暗之中。   楚珏见他走了,那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动容之情。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的用情便随后回头看着床上的周柯,楚珏伸手为周柯搭脉,此时门外弹出一个人的脑袋,楚珏侧目看了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随手一甩,窗户自动落下,随后只听到一声犹如野豺似地叫声,四周再无动静。   楚珏看了一眼床上之人,双目紧闭,但呼吸已经平稳些许。不再话下。   而话说另一头,胡悦赶着夜路,行走如风,几乎不出半刻便已经来到了寿元观,而胡悦刚到哪里,便发现李诃和周南像是两尊石刻一般杵在门口,黑夜之中都无法分辨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观门打开,胡悦看了一眼两人,随后便进了道观。   一进去就被一把利剑架在了脖子上,胡悦道:“道兄这是做什么?”   玄冥子却一概往日的嬉笑,回道:“那要看你想要干什么。”   胡悦凤眼一斜视,哦了一声说:“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要引出一个鬼来,道兄可有什么说法?”   玄冥子缓缓放下手中的宝剑,他说:“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二人像是中了邪似地。而我现在能追查的线索郭寰,也找不到他。如今看来我也算是毫无头绪了。而且,老兄你也把麻烦引到了我这儿来,这是何用意?”   胡悦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了,郭寰已经死了。”   玄冥子为之愕然道:“他死了?”   胡悦说:“死了,首级在我那儿。还有一节疑似他的手指,看似死相凄惨。”   玄冥子露出了迷茫的眼神,他看着胡悦说:“这到底是谁干的?”   胡悦说:“云。”   玄冥子为之一愣,继续问道:“什么是云?”   胡悦耸肩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云应该和我有关系。”   玄冥子说:“那你干吗吧这两人引导我这儿?”   胡悦叹气道:“原本我是想要让道兄帮着照看一下,引导你这儿来表示这些人都没问题,但是却可能有危险,郭寰虽然死了,但是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玄冥子看了一眼胡悦,心领神会道:“你准备再去一次丹兰山。”   胡悦点头,玄冥子又问道:“为何不喊上那位?”   胡悦说:“他守在观情斋,得照顾一个人。”   玄冥子哦了一声,说:“你还是心疼他了。”   胡悦说:“即使有楚珏在,也没有什么转圜余地。此事是冲着我来的,已经害了多人了。我不能置之不理。”   玄冥子说:“此处前往丹霞山怎可能马上就到。”   胡悦笑着拱手说:“自然是靠道兄的法力。”   玄冥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当初就你乃是瞬移之术?”   胡悦说:“那条小溪离丹兰山有些距离,我算了一下我昏迷的时间,其实不长,但你却能马上回到丹兰山的山谷之中,这可不是考脚力能做到的。”   玄冥子微微拱手道:“没想到你在哪种情况下还那么留心这等事情。”   胡悦微微欠身。玄冥子说:“这一招的确能把我们两个送到丹兰山,但是我只送过我自己,再带你一个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胡悦说:“道兄不必担心,此时此刻刻不容缓,而你们前这二人的性命和观情斋内那个人的性命都压在这上头了。”   玄冥子表情一凛,他手上那把宝剑深深插入地上,随后他咬破中指,中指迅速点在两人的几个要紧穴位,随后拿出了一面镜子。胡悦看了一眼,玄冥子连忙道:“就知道你想着这茬!不过你想都别想,这是我祖传的。”   胡悦撇了撇嘴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瞬间镜子中照出了丹兰山的模样,两人透着镜子细看,镜子中的情景越来越大。胡悦只感觉四周的风起了,偶尔能听到山林中鸟兽的声音。随后只听到玄冥子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赦!”镜子忽然闪出白光,把两人的视线照的一片透白。胡悦只感觉身体像是失了重量一般,地上像是腾空,但是却也只是微微那么以下的工夫,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再回神,身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地面上,而人却已经身在山中。   玄冥子双手撑着剑,喘着粗气道:“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胡悦说:“找丹兰花。”   玄冥子挥着手说:“要找就找吧。这山里根本没这玩意。”   胡悦闭上眼,稳了稳神情,随后便踏入了山林之中。山中树枝交错,看不清路,在一片漆黑的山林之中找一朵花儿,那是天方夜谭之说。   玄冥子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见胡悦如此笃定,便跟着他进入林子。   胡悦说:“其实这儿过去发生过一件事情。”   玄冥子微微一愣,问道:“何事?”   胡悦开口道:“坠崖。”   玄冥子问道:“你如何得知?为何说起这事?和丹兰有关系?”   胡悦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地点道:“哦,这事儿我并不知道,乃是在一具尸体之中的怨气内所探知的。”   玄冥子越听越奇怪,胡悦说:“找到了,是此处无误也。”   玄冥子四周扫视,问道:“什么都没有啊?”   胡悦指着一边说:“有哦,道兄你看。”   说完胡悦所指的地方乃是一处断崖,而断崖那里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胡悦几人所救的少年。那个少年站在断崖处,看着两人,眼神木讷无知。而之前却根本没有一个人在这里,此处此景仿佛是突然出现一般。   胡悦笑说:“他就是丹兰了。”   玄冥子睁大眼睛看着山崖前少年说:“你开什么玩笑?”   他话音刚落,那个少年身形一晃,就倒在了崖下,玄冥子刚要喊话,却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胡悦一动也不动,眼神淡漠地看着自己。   他侧过头说:“老怪物,你没看到他掉下去了吗?”   胡悦开口道:“我看到了,因为是我让他掉下去的。”   玄冥子睁大眼睛,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地猛然倒退一步。胡悦却依然一动不动,冷漠地看着玄冥子,玄冥子盯着胡悦看,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到是我?”   胡悦说:“你答应来此。我便知道是你了。”   玄冥子沉默下来,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那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胡悦说:“你救我的时候。”   玄冥子说:“能告诉我更多的事情吗?”   胡悦双手负于背后,站在乱石之中,他平静地叙述道:“简单言说吧,丹兰山之局是我设计,原本的确没有什么丹兰花,四人中的确有一个是鬼,那个人是李诃。他便是当初那个坠崖的死尸。死尸死去不久,还有一魄未曾入地,曾听闻李诃来此之后便好几日未有回去。所以我超度了他最后一魄,并利用傀儡术控制了他的尸体,把他带回京城,让他做了几日‘活人’,你所说的替身出现在京城,应该就是李诃身上的死气。这都是为的要引出那个不断以云字咒来设计我的高人。而至于你看到的丹兰,就是这个少年,他是我下的套,自然李诃所说的话也是我事先安排的。为的就是等鱼上钩而已。”   玄冥子眼中闪出利光道:“我心急了?”   胡悦道:“你心急了。”    第58章 丹兰(五)   玄冥子笑意更深说:“是了,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丹兰山,没有来救你。你也许算不到我头上。当初我让郭寰以生死试你,没想到你宁可受他一剑忍受那番痛苦,所以当时我便不再怀疑是你设局,而是怀疑另有其人。但最后却中了你的苦肉连环计。”   胡悦说:“不必喊冤,其实我确定撒下去的鱼饵被大鱼咬住了,就因为在其中有一个人却非我所设计的人。”   玄冥子说:“这个人就是郭寰。”   胡悦说:“对,说鬼故事的时候,往往会引来真鬼。他的出现让我知道这出戏绝对不会白演。他也是一个死尸傀儡,你以为我一开始没有看出来吗?”   玄冥子龇牙说:“哎,自作聪明了!那的确是我安排的,但是你却反倒用他来引出我,当我再去找郭寰,发现他已经找不到了,但是我无法确定是你还是另有其人,所以当你来找我告诉我郭寰已经死了,而我身边这二人却陷入了僵直状态。所以我马上又心急了,心急则乱,没想到郭寰是你反过来设计我的一颗棋子。你在我救了你之后,还在这里做了手脚。最后郭寰应该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胡悦哈哈一笑,也不意外,随后说:“当郭寰的出现我就知道真的引导了大鱼,但是我也没猜到是你,于是我将计就计,装作被迷魂阵所困,以当时的地利,设了锁魂阵,直到你的出现,所以我便知道一直在暗处窥视和观察‘云’之事的是你,再联系到封琦一案。我便猜测其实你就是那个神秘的国师。”   胡悦微微上前一步,继续笑说:“所以你来此的目的乃是为了要知道是谁还知晓关于‘云’的事情。因为这应该是一个秘密吧。一个本来你以为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因为你觉得世上只有你会使用‘云’咒。”   玄冥子闷笑着点头,他说:“老狐狸果然滴水不漏,步步为营啊。”   胡悦拍了拍袖子,随口回道:“过奖了,那么年轻就坐上了国师的高坐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啊。”   玄冥子彻底笑出声音,他放生大笑,他放开身后的宝剑,放松地抖了抖衣袖道:“你是如何联想到我便是封琦背后之人。”   胡悦说:“当初你不肯见皇族之人我便猜到你一定来自皇家,至少是和皇家有所关联的人,而这个身份却非常的保密。不能让我知晓,所以我怀疑国师的身份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楚珏。”   玄冥子说:“所以这一次你干脆撇开了楚珏,用自己作为诱饵。把我给引了出来。”   胡悦皱眉说:“当出现了‘风雪夜归者’的时候,我便想到了这是关于皇家的事情。但是你却自作聪明,把刻有‘楚’字的腰牌特意流露出来,为的就是让我怀疑楚珏国师的双重身份,但楚珏应该也知道‘云’的一些内容。但是他却闭口不说。所以这个腰牌就显得多余了,而你的作用无非是想要暴露楚珏,让自己藏得更深,没想到反而适得其反。”   玄冥子说:“其实你还有更多的方式可以从楚珏那里翘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你没有那么做,老狐狸你动情了。”   这下轮到胡悦龇牙咧嘴,两只手缩进衣袍换了一个站姿说:“我对谁有感情和你有关系吗?”   玄冥子嗤之以鼻,冷笑说:“自然与我无关。我只对‘云’咒背后的事情有兴趣而已。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想起来?”   胡悦说:“我的记忆并非是失忆,而是一种奇异的封存,所以还不如你告诉我一些关于‘云’的事情,或许我就能想起来了呢?”   玄冥子摇了摇食指说:“我提醒你没有用,因为我所得到的一切内容都是猜测而且据我所知乃是错的,只有你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我的内容对你或许就是一个误导。所以我不能说。”   胡悦说:“何以见得?”   玄冥子说:“既然你还没想起来,那一切代表时机未到。因为只有你一个人想起来之后,我才能进行下一步。”   胡悦眯起眼看着玄冥子,他说:“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玄冥子说:“请问吧。”   胡悦想了一下,问道:“楚珏到底是什么人?”   玄冥子原先轻巧的动作微微一停,他说:“楚珏是一个你我都惹不起的人。”   胡悦皱眉不满道:“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玄冥子说:“楚珏的身份我不知道,宫内也无人知晓。但是他们楚氏一族世代都世袭爵位,却不用上朝参政,但是却享有这极高的地位。我只能说那是连我都不敢动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政派当道,他们都是特别的存在。因为对于皇家来说他们是皇权的象征一样。”   胡悦说:“他有一个妹妹。”   玄冥子说:“楚侯府内的人都很神秘的存在。对于他们我只知道,连圣上也要退避三舍。私底下我们都管他们叫做‘活玉玺’。所以没有人敢去得罪他们,但是也没有人敢去套近乎。”   胡悦沉默下去,玄冥子见他居然在此关键时刻,却为了楚珏而分神。略微不悦地说:“你该关心的不是他,因为他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而遭遇危险。就算遇到了危险,届时皇家必然会出面营救。但是你自己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胡悦挑眉道:“就凭你?我还是有点信心可以摆平你的。”   玄冥子说:“对于你感兴趣的不单单只有我。而且我可以这样负责的告诉你,我是在这些人中对你最没有危害的。因为我只是想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但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而已。”   胡悦冷笑道:“但你也杀过人,手里沾过血的人可不算什么善男信女了。”   玄冥子想到他指的乃是封琦,他失笑道:“那么说也有道理,反正我的确有我的目的。也许这个目的对你也是一个危害,但你既然把我找到此处,就表示只是摊牌,而非逼命。”   胡悦拱手说:“道兄对形势的判断还是那么准确。”   玄冥子说:“那你现在有的出了什么结论?”   胡悦不以为然地笑说:“你想要利用我,原本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想要利用我,现在你依然没有改变你的想法。”   玄冥子摇头说:“你把我想的太世俗了。算了,看在你今天算是放我一马的份上。我在告诉你一件事情。”   胡悦问道:“何事?”   玄冥子说:“千万不要动情,对任何人都不要动情,包括楚珏。”   胡悦笑道:“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玄冥子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如果你在乎你所在乎的人,就让他们远离你。即使是楚珏不怕你给他带来麻烦,即使他能够像是你的保护伞似地保护着你,但你不能保证你不会伤害他。难道不是么?因为之后会有更多人被你牵连进来,比如虹翘姑娘。”   胡悦没有回答,但是却微微捏紧了拳头。他说:“这事就不劳道兄费心了。”   玄冥子说:“还有一事。”   胡悦说:“郭寰么?”   玄冥子说:“你可以把‘他’还给我。”   胡悦说:“他只是一个鬼而已。”   玄冥子说:“过去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胡悦道:“可以,他会回去。但是你要保证那两人的安全。”   玄冥子说:“是一个人吧,因为我回去的时候李诃应该已经消失了,得了,我再送你回去吧。你把门口杵着的那个领回去。明日我道观还得迎香客呢。”   胡悦拱手作揖道:“那有劳国师了。”   玄冥子一脸得了便宜卖乖,玄冥子和胡悦再一次回到寿元观之后,胡悦便把周南带走,玄冥子没有跟去,等到胡悦走远,玄冥子的表情一改嬉皮笑脸,才变得严肃冷漠起来,他甩着拂尘,随后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低首道:“国师,就那么放他走?”   玄冥子扶手道:“无论他走到哪一步,他依然逃不出我的算计,楚珏啊楚珏,我倒要看看你能护他到什么时候?你又能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呢?”   那人低着头,躲在黑暗中不知相貌。但是目光却阴鸷非常。   再说观情斋内,楚珏终于把伤重的周柯救活,说他妙手回春都不为过,此刻周柯已经能够靠在床上喝着药粥了,胡悦带着周南回去之后,两兄弟相见,马上就认出了彼此,但是他们都已经没有了丹兰山的记忆,而是一份周柯外出遇到山贼,死里逃生,周南四处寻找不得,最后在观情斋内找到了被胡悦所救的兄长的记忆。   记忆的内容毫无破绽,两人丝毫没有任何的疑问。胡悦一脸被兄弟情深感动的表情站着,楚珏也不愿点破,只是把二人送出了门。   楚珏看着二人离去,回到屋内倒酒说:“人的记忆还真的是脆弱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呢?”   胡悦微微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笑说:“我都说了,谢楚兄不点破之情。”   楚珏说:“但你却猜漏了一点。”   胡悦停下要倒酒的动作,说:“哦?何事?”   楚珏手里拿着酒杯,但是却说出了一句让胡悦心中一怔的话:“我说过,一切都要回到原点,我所说的那最后一个鬼,是在你里开观情斋之后来的。”   他看了一眼胡悦说:“他正是那个害死李诃一行人等,让他们坠入悬崖并引你看到,暗助你设局套出玄冥子的人。”   胡悦猛然抬头看着楚珏,楚珏微微低着头,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声音却平淡如常,他说:“这是一个局,贤弟,你也成了他人的一颗棋子了。”   胡悦手中酒杯顺势碎裂,他说:“所以那个人你见到了。而你一开始就要见他。”   楚珏看着胡悦说:“没错。”   胡悦追问道:“你都猜到这一步,所以你才不点破我,让我前去引出玄冥子。为的就是引开我好和那人独自会面。”   楚珏声音非常的轻,说:“这个鬼,你现在还不能见他。不能……”   楚珏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胡悦一掌拍在桌子上,实木桌子便被胡悦拍穿了。胡悦冷声轻语道:“你到底把我置于何地?”   楚珏依然面不改色地说:“我说过,谁对你不利。只要有人动了这个念头,我便会出手。”   胡悦猛然与楚珏对视,他说:“哪怕把我当做一枚棋子?”   楚珏冰冷的容貌因为他这一句话,微微有了动摇,他轻启双唇,微微叹气道:“对。哪怕把你当做一枚棋子。”   胡悦捏紧了双手,手指掐入了手掌,指关节被他捏的嘎吱作响,他说:“你可以走了。”   楚珏微微摇动着身体,他看了一眼胡悦,随后离开了观情斋。胡悦却依然僵硬地撑着桌子,他抿着嘴唇,双眼盯着楚珏用过的杯子,直到楚珏关上了门扉,他再也没有控制住怒火,把拿给杯子扔在了地上,杯子顷刻碎裂。而胡悦只觉得他的心口某个部位也同这杯子一般碎裂了,随后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之上。胡悦扶着额头开始笑了起来,笑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寒。他仰头笑道:“棋子啊,哈哈哈哈……”   楚珏走出了观情斋,他却没有走远。忽然在远处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周南,他恭恭敬敬地朝着楚珏拜道:“楚侯莫要忘记了之前所说之事。”   楚珏看了他一眼,也就那一眼,周南无法再动一步,楚珏从他身边走过,一言未语。而周南则已经犹如脱线木偶一般滑倒在了地上,随后便再也没了知觉。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第59章 镜中塔(一)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金刚经》“哎,胡公子啊你不能老是赖在我们这儿啊。再喝下去,可是准备醉死斗酒中?酒钱可有结?” “啊呀,妈妈你真多言,胡公子想要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想要喝多少酒都不是问题,古有酒仙斗酒诗千篇,胡公子何不趁着酒兴为我写一首曲呢?” “胡公子不要理睬他们,那些娘们都不知风雅,俗不可耐,公子且随我进屋,我最近弹得一首好曲子,第一个就想要奏于公子听,此曲赠与公子才不算折辱了它。” 胡悦醉得深了,他手里摇着酒盏,眼神迷离但是却有些空洞,他任由着这些莺莺燕燕们把自己团团围住,香粉扑鼻,步摇玲珑。他微微抬眼,笑了笑仰头又是一尊。耳边的声音也就变得依稀模糊。 此事众女皆安静了下来,搭在胡悦肩膀的手也不露声色地放了下来。胡悦这才稍稍眯眼抬头看去,模糊迷离的视线中只看到一抹红色,鼻中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歪嘴笑了笑,便想要站起来。但是酒醉无力,人有跌坐下去。 虹翘连忙搀扶过去,她皱眉道:“喝那么多……小英,把公子扶回船舫,也结了这儿的酒钱。” 小英从怀中摸出一块细纹白银放置在桌角,瞥了众妓一眼,随后帮着虹翘一人一边,架着胡悦便往外走。虹翘踏出门外,回首朝着他人微微点头行礼,便不再言语。 小英说:“第一次见到公子醉成这样,过去也总是醉醺醺的,但是这次彻底成烂泥了。” 虹翘叹了气说:“他多久没回观情斋了?” 小英说:“好几日了,据说都在这儿留宿,睁开眼就是喝,闭上眼也是喝,都觉得他是想要把自己给灌死。” 虹翘心疼地伸手撩了撩胡悦的头发,她说:“喝成这样?这是为何呢?快些带回船舫,这几日也没怎么见他吃饭,回去煮上一些清粥小菜,给公子垫一下。” 小英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连楚公子也见不到他人影,不会是两人吵架了吧?” 胡悦听到楚字眉毛微微一皱,含糊地开口道:“吵架这种事太辱没斯文啦。” 虹翘冷哼一声说:“公子既然醒了,就自己好好走路呗,我和小英怪累的。” 胡悦稍稍直了直身体,但是却依然没松手,他说:“我可没醉。翘儿莫要胡猜哦。还能再喝几盅理。” 虹翘伸出两个手指说:“这是几?” 胡悦直着眼,随后摆手推开了虹翘的手说:“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个,你们两个也早点回船舫。我还有他事要忙。” 虹翘说:“什么要事?你走路都打飘了,还要忙什么?估计还没走远你就醉倒在路上了。” 胡悦朝着虹翘露牙笑道:“那也好呀,反正也是要睡觉的嘛。这锦被哪里比得了苍穹?” 虹翘摇头道:“胡言醉语,不和你瞎扯,快随我回去。再不听我的,我就找楚公子来治你。“胡悦再一次听到那个人,他微微皱眉,声音冷了几分道:“他能治我?哼,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能耐能压制我?” 虹翘微微一愣,她马上撇卡话题,问道:“那你说你要去做什么?都快四更天了。” 胡悦稍稍站直,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随后勾着嘴角坏笑道:“想知道?” 虹翘被他那么一瞧,脸有些红,拿着扇子遮着脸说:“先说说什么事情。” 胡悦抹了一把脸,顺手拿起腰间的酒壶,刚要喝就被虹翘一把夺过。胡悦无奈地摇着头,空着的手拍了拍肩膀说:“去一个只有自己才能去的地方。” 本来扶着他的小英,双手一摊,摇头问道:“又在说胡话了,小姐我看他是醉糊涂了。” 胡悦因失了支撑,一个趔趄,甩着袖子说:“怎么醉糊涂?那里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地方。这世上什么好地方都没办法和哪儿比。” 小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拉了拉虹翘的袖子说:“小姐我们还是快点把这个喝糊涂的书生拖回去吧,否则他就得说和周公下棋去了。” 虹翘则完全被胡悦勾起了兴趣,她拍了拍小英说:“你先回去,和妈妈说今夜的诗会我不去了,就说我有急事。” 小英皱眉劝阻说:“小姐你还真当真了?还是快把这个酒糊涂给送……” 虹翘又拍了拍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说:“在我屋内的食盒里有好几块儿没动过的糖糕。” 小英瞥了她一眼,鼓着腮气道:“小姐,你每次都这样!” 虹翘已经拉着胡悦往回走了,胡悦被吹了些风,稍微能靠自己走。被虹翘那么一拽,又东倒西歪,虹翘一边提着石榴裙,一边朝着小英喊道:“在隔板里还有一盒子茉莉粉,也是给你留着的,下次我给你篦发用。” 说着便不顾小英还想拦住,踩着小碎步拉着胡悦就往河边赶。一口气跑了好久,随后便只能停下拍着胸口说:“哎哎,跑不动了。”此时两人站在河边,夜即将结束,那些歌舞笙箫早就不见了踪迹,湖水冷静,明月幽寒。 胡悦微微笑道:“翘儿本就是娇贵的人,哪里能跑那么快呢?小心歪着脚。” 虹翘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汗水,说:“哪有那么娇贵,我小时候也是山里来的。可不是满山跑的,如果不是遇到拐子……” 虹翘笑着摇头说:“公子你说你要去一个镜花水月的地方?在哪里?” 胡悦此时酒醒得差不多,恢复了过去的温稳。他笑道:“在湖里。” 虹翘一听,朝着水面瞧了瞧,说:“水里?莫非公子指得是湖中有楼阁?” 胡悦歪了歪嘴说:“湖里有没有楼阁我怎么知道。” 虹翘瞪了胡悦一眼,想他一定又在胡说八道,故作神秘。刚要娇嗔几句,却发现胡悦看了看湖面倒影的月亮有些出神,抱着双手眯着眼看着湖中的月亮,头发因为前面的醉酒有些散乱,随着夜风飘散。胡悦好似在做一个决定,又想是在回忆过去。他有的时候微微叹息,但是整个人却十分的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丝毫没有情绪。 虹翘站在他的身边,胡悦看着水中月,而她却看着胡悦。过了很久,胡悦笑出声说:“翘儿就是喜欢这样站着,明明有很多的事情想要问,但是却总是这般乖巧安静。” 虹翘倒不生气,她说:“因为这样才能在你身边待的长久,公子你就像是一块冰,如果靠的太近,你就会消失不见了。所以我宁可远远地站在离你不算太近,又不算太远的地方陪着你就好了。” 虹翘想到自己这话,自己也笑了起来,说:“我就算有很多的问题,但是公子你会回答我吗?” 胡悦微微一怔,仿佛被她这话将了一军。他苦笑道:“那你想要问什么呢?” 虹翘低着头想了很久,这才开口道:“我想要知道你是什么人?” 胡悦搔首道:“一个穷书生,不知自己的故乡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还有亲人否。茫茫然世上孑然一身之人。酒是唯一的喜好和寄托吧。” 虹翘听他说完这些,眉头更深,她继续问道:“那公子为何要……要和楚公子在一起?我知道你们……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对你和我,和其他人都不同。” 胡悦听到他的名字,微颤着睫毛,原本放松的手也微微捏起了拳头。虹翘见他这般,叹息道:“算了,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是我唐突了……”说完微微欠身作了一个礼。 胡悦赶紧还礼道:“翘儿不必如此,我和那个人的事情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不过……” 胡悦话未说完,却见湖面不知怎么飞过一只飞鸟,这只鸟长得非常大,普通的鸥鹭要大上许多,它打碎了湖中的月影。胡悦马上盯着湖面说:“不说他了,还是说说今晚我要做的事情吧。翘儿你可知道这世上真有广寒宫哦。” 虹翘总会被胡悦这般的言论所吸引,稍稍忘却了之前的那番情绪,她睁大眼追问道:“这不都是只有戏文里才出现的地方?那可有姮娥?可有吴刚?可有玉兔……可有……” 胡悦捂着头说:“翘儿……打住。先不谈有没有这些人物,我只说的确有广寒宫,但我们去不了。” 虹翘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似地捶着肩膀,胡悦说:“但是能看到。” 胡悦甩了甩袖子,随后湖面之中那原本被湖鸟碰碎了的月影又恢复了原装,但是再回复之后那月亮却变了摸样,似乎在月亮中有那么一出类似宫阙的建筑。影影约约,似真似幻。 胡悦微微笑说:“就是这会儿了。别凑太近,否则你会被这画面所吸引,到时候卿本佳人,就成了落水鬼了。” 虹翘连忙凑近去看,与此同时胡悦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铜镜,铜镜照着湖面,只那一瞬,胡悦马上就拿袖子遮住了镜子。随后小心翼翼地赛回了怀中。 朝着虹翘说:“翘儿我们回去吧。此处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们逗留的了。” 这一系列莫名的动作,让虹翘只能眨着眼却摸不着头脑,她再看了看湖中月影,自然已然没了那之前犹如惊鸿一瞥的楼阙踪影,她还不死心,还想要再仔细看看,胡悦拉了拉虹翘的袖子说:“走啦,走啦,这里已经没得看了。” 两人离开之后,月亮却又无故皱碎,在那一刹那照过了一个人苍白的脸,一划而过便消失无踪。 胡悦和虹翘回到船帆,老鸨果然追问小英虹翘的去处,小英被问的面红耳赤,虹翘见状便疾步上去,微微施了个礼,笑道:“妈妈那么晚了还不歇息?” 妈妈见虹翘回来,往她身后看了看果然也看到了胡悦,歪了歪嘴道:“哎,我这不是担心心肝儿你被人给拐走嘛。” 胡悦刚要开口,虹翘连忙抢话道:“啊呀,我的好妈妈,谁能把我给拐了?谁不知道我像是扎根儿似地在这船舫,待妈妈就犹如亲母,妈妈你那么说孩儿心里可是又寒又冷。” 妈妈听虹翘捂胸皱眉这般言语,也不再言语,好言劝了几句,也回自己的住处。虹翘假装擦了擦眼泪,朝着她挥了挥手,见她一走马上转头对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胡悦说:“公子快随我进屋,小英备茶。” 小英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这番状况,倒是自然地退回船尾去煮茶,胡悦被虹翘拽进了屋子,随后虹翘问道:“公子你可是要准备做什么术法?我见过你做过术法,神乎其神,曾经据说你还设法引来神马,带你和楚公子去见了百年之前战死的女将军。哎……让我好不羡慕呐。这次换我作陪,好么?” 胡悦为难说:“这……只能由我去,翘儿你不能去。” 虹翘急着道:“不成,这番劳累,我也想要去看看你所说的镜花水月!” 胡悦说:“这并非完全没有危险,而且对于虹翘来说,应该更加危险吧” 虹翘睁着眼,但是心中还是有一丝怕意,她说:“这……会有什么危险呢?” 胡悦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那里会让你心中所想的事情成真,无论是你害怕的,还是你想要的,所谓南柯一梦,如果你留恋其中的世界,也许你自己便舍不得离开。也许你会在那里渡过一生。” 虹翘咬了咬牙还想要再争取一番,但胡悦微微笑道:“所以翘儿,还是我来吧。因为我不会留恋任何的事情……” 虹翘刚要开口,胡悦再补充说:“而你会留恋很多东西,这些东西会让你回不来。这样在现实中你就是‘死’了。” 虹翘看着胡悦的眼睛,胡悦充满笑意的双眸中却透着一丝的寒意,这让虹翘产生了一种恐惧,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上扇子说:“那……那如果你回不来呢?” 胡悦说:“那你就找人给我准备一副薄棺,把我给埋了就行了,事省省事。” 虹翘猛然抬起头说:“别胡说,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我……” 胡悦哈哈大笑,信心十足道:“所以我才说翘儿你不适合进入啊,而我则是去过还安然回来的人,否则我怎知道此事,而我此去也是有我的目的……上一次我能安然回来,这一次一样能够咯。” 虹翘还在踌躇,胡悦已经坐在桌子边说:“不过翘儿我还有几件事情要拜托你。” 虹翘连忙问道:“何事?公子但说无妨。” 胡悦认真地说:“第一,一定不要碰我,更加不可摇动我。无论无如何难受挣扎都不可触碰我;第二,千万不要让我照到阳光;第三……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去找楚珏,不要让他知道此事。” 虹翘为之一愣,但是还是点头答应,却细思一番后又问道:“如果……我说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我该如何是好呢?” 胡悦手指点了点桌子,最后说:“你就叫我的名字,但是千万不要动我,只是唤我便可。” 虹翘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胡悦安慰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便说:“那我借翘儿的美人榻一用,姑娘的香床可不是给我这种肮脏男人躺的。” 虹翘被他说得又红了红脸,不过也领着胡悦躺在自己平时午休的睡塌上,她刚要取来被子,胡悦摇了摇手说:“不可,千万不要给我盖任何东西。” 之后他取来了一盏烛火,在烛火的四周用烛蜡写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字,随后把蜡烛放在这个字的边上,胡悦朝着虹翘伸了伸手。虹翘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胡悦说:“把我的酒壶……还给我吧。” 虹翘一边把酒壶递给他,一边认真问道:“这酒壶也是法器?” 胡悦一口把所有的酒都灌到嘴里,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说:“这酒壶不是什么法器,这里面的酒可是最最重要的法器啊!无酒我哪儿都去不了。” 虹翘见他还是老样子倒也些许放松了担忧的心情,此时小英也进来,她把茶盏放在了案上,虹翘让她先去歇息,只自己一人照看胡悦。胡悦侧卧在踏上,手里拿着那面铜镜,他眼神安稳地看着镜子,但是这个角度虹翘无法得见,所以并不知道这镜子内到底是何玄机。 胡悦安静地似乎不像平时的他,微微上翘的眼角,本应是多情的眸却透着无法化解的冷淡。他这样不笑不语,默默地看着,虹翘觉得这人变得有些陌生,他到底是谁?虹翘心中居然产生了这种疑惑。 第60章 镜中塔 (二) 她不敢出声,也一动不动像个泥塑人儿似地守在胡悦身边。仿佛这人的容貌让她看一辈子都看不够。两个人一个侧卧在塌,一人端坐在椅,那一盏烛火照着两个人的影子影影绰绰。 渐渐地胡悦闭上了眼睛,一开始他的眼珠子还转动几下,之后便一动也不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是胸口的起伏让虹翘知道,他并没有死去。虹翘不敢去碰他,只是担忧地守着。 胡悦自闭眼之后,只觉得浑浑噩噩,他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又似醒着,他能够感知四周的一切,他知道虹翘小心翼翼地端茶,他能够感受到蜡烛所带来的温度和光亮,甚至他能够闻到虹翘房内熟悉的熏香。但是渐渐的这些感知中混入了一些其他的感觉,他感觉到了有些风,随后温度越来越冷,原先的温软甜香缓缓带入了一股土味。虽然未有睁眼,但是胡悦感觉到四周的空间逐渐在向外扩展。越来越大,虹翘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充斥耳边的只有风吹过大批树叶的声音,非常的辽阔。 此时胡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举目四周一片无垠荒原,他一个人站在荒野之间,野草艾艾,荒芜凄苦。胡悦形单影支,站在此处,满眼望去皆看不得有其他之物。他再也感受不到自己原先所在的船舫闺阁之内的气息。 他习惯性地摸着腰间的酒壶,却发现连酒壶都不在了。他咋舌道:“这就不好了,至少让我带上酒壶上路嘛。哎,哎。” 他一个人拨开那些野草,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朝着那个方向在前进,一切都只凭借着直觉和自己的内心。但是他却并不惊慌,仿佛这一切都很正常,胡悦平淡地拨开那些齐腰的野草,虽然很吃力,但是他却觉得四周空旷,空气也十分的冷冽。忽然天空飞过一只飞鸟,鸟身漆黑,尾巴极其长,鸟怪鸣一声,掠过胡悦的头顶。 胡悦抬头看了看,此时的天空看不出是白日还是晚上,又像是白昼,又似是黑夜。没有任何的云朵,也没有太阳或者星月,但是这儿却让人感觉并不黑暗,四周的景物都非常的清晰,这样恍恍惚惚地感觉却没有一丝的生气,处处透着哀愁。这份感觉就像是空气一样让胡悦吸入体内,他自嘲道:“也太萧条了吧,我还以为这一次至少是一片烟花柳绿之景呢。” 胡悦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少的时辰,也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终于当他拨开眼前早就看的麻木的野草时,发现了一条河。河边泊有一舟。 胡悦解开绳子,一脚把小舟蹬离河岸,随后纵身跳到舟上。此时也忽来一阵风,不需胡悦划桨,舟便摇摇晃晃地沿着河道自动行驶。他负手而立,河岸四周依然是一片荒芜,而河水亦是深不见底,即使没有触碰到这些水,也让胡悦感觉到透彻心骨的寒意。最离奇的是这河水居然无法照出任何的倒影。 胡悦不管这些不合常理之处,任由小舟自行行驶,随风漂流。四周景色丝毫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茫茫野草,毫无景致可言。总之胡悦有些失望,他百无聊赖地蹲坐在船上,拍拍肩膀,又朝着天空看了一会。坐着坐着几乎都要睡着了。 此时他忽闻远处传来了箫声。胡悦被此音所吸引,而风也正好把他往这声音的方向推进。他像是受到牵引一样往那处去。 “曲漫寒草秋水天,渺空烟雨似无晴。一舟渡尽旧时桥,已是蒹葭苍如雪。” 胡悦听着诗,似有寓意,可是舟自驶数刻,却依旧不见吹箫吟诗之人。 胡悦心中一动,便附和念道:“采莲还携同心槁,无端却别连理枝。枯荷不堪雨淋落。蝉鸣凄凄又数声。” 只听荒草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阁下也是知秋之人呐。” 此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了一片枯叶,落在了胡悦船头上。 胡悦笑道:“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这番愁思只是阁下的箫声所现的句子罢了。” 那人沉默道:“那你为何会来此呢?” 胡悦问:“有所求,故而来之,敢问阁下此处是何处?” 那人道:“愁荡湖。” 胡悦说:“那阁下乃是此处的主人?” 那人没有再回答,箫声再起,那种苦涩哀愁又弥漫在四周,胡悦听着听着,忽然只觉得身下一晃,他已然不知不觉地靠岸了。 胡悦撩起衣摆,登上了河岸。河岸上并没有人,胡悦刚回头看了一眼船,那船已经不知所踪,河面上也是平静如镜,但当胡悦在转身,面前已然站着一人,一袭白衣,手持萧管。他似乎在迎接胡悦。但是在胡悦登岸之前却没有见到有人,而那一抬首却发现此人已经在眼前了。 胡悦朝着他拱手拜道:“鄙人姓胡,名悦,字慕之。这厢有礼了。敢问阁下高姓?” 那人微微欠身,他说:“姓名本只是个称号,此情此境,你只管唤我秋愁客便可了。” 那人已经站在了胡悦的面前,胡悦定睛一看发现此人长得居然和楚珏有些相似,但是却少了楚珏那份贵重和高雅,多了一份萧条和情愁。 胡悦看着他的脸,心中却像是划过一丝涟漪。无端在心湖之中扩散着莫名的情绪。 此时胡悦身后连河水都消失了,而是出现了一个简陋的小道。 胡悦指了指小道说:“阁下可否告知我,这小道通向何处?” 秋愁客手中萧管一挥,他看着胡悦说:“你想要去哪里它就到哪里。” 胡悦苦笑摇头说:“那我可就难办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往何处。” 秋愁客倒是不在意,反倒安慰道:“那我带你四处走走,说不定你就想起来你要去哪里了。既然来到这里你一定有想要去的地方。” 秋愁客已经先行而走,他朝着胡悦伸出手。胡悦看着他,他脑中似乎划过一丝熟悉之感,总觉得好像过去也这样和楚珏并肩而走过。但是相处了那么久,他已经记不得他和楚珏到底去过哪些地方,好似过去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点滴之事。而这些点滴之事却让他此刻心情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怀念。 而今,为何会想起来这些? 胡悦伸手拉住了秋愁客的手。对方的手并没有温度,让胡悦像是握住了一块玉石般的感觉。就在双手接触的那一瞬间,胡悦忽然发现秋愁客已经不见。他伸手抓了一个空,面前一个人都没有。而他的环境也发生了改变,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座高塔。高塔两边听着不同的石碑和石兽,石碑上有许多的字迹,胡悦低头看去,上面刻满了人名和生猝时日。 胡悦一个一个看过去。忽然石碑上出现了胡悦的名字,但是却在死亡的时间上被人硬生生地划去。他并没有看到属于自己的死亡时间。 胡悦还在检查石碑,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他吊着眼睛,手里捏着一个藤球,胡悦朝后退了一步。那个孩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笑了好几声之后他说:“找不到,找不到,越想找,找不到,不想找,找得到。“说完这一些话之后,忽然他把手里的球往胡悦的身上砸了过去。胡悦本能地闪开。球滚落在了地上,那个孩子又是一阵笑声,随后猛然跳到了石碑上。他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胡悦。随后朝着石碑后面跳了下去。胡悦赶紧上去,孩子也已经消失不见。 而地上的藤球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烂成一半的石榴,石榴一半已经烂穿了。胡悦没有捡起它,只是看了几眼,随后去观察了另一边的石兽。石兽的样子就像是各式各样,但是全部都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原本应该起到的镇守作用却成了昏昏欲睡的怠慢状态。和此处的气氛相连显得极其的倦怠。终于他站在塔的下面,抬首而视,塔身高耸入云,到底有多少层他也数不清。人站在塔下显得渺小,而塔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不稳感。 胡悦想要推开塔门。忽然胡悦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喊道:“不可!” 胡悦回头一看,身后跟上来一人,这人的长相胡悦似乎很熟悉,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那人一把拽住胡悦的手臂,随后说:“那儿你不能去。” 胡悦说:“为何?还有兄台又是何人?” 那人愣了愣,他说:“你不认识我?” 胡悦摇头,那人的声音很大,他说:“你居然敢忘记我?” 胡悦微微朝后退了一步,那人指着自己说:“我是……” 那人刚要开口,霎时他便消失无踪,再也找不到。胡悦走了一圈,也看不到此人是谁。而那个塔门已经打开了,塔内似乎有灯火,但是却依然昏暗不清。 胡悦踌躇片刻还是想要登楼。 胡悦抬腿踏入了塔楼,里面有一个非常高的阶梯,四周有烛台。四个方向各有一个窗户,窗户可以看到外头的景致。分别是春夏秋冬,四种不同的景致同时出现在塔的外面。 胡悦抬头看了看楼梯,忽然从楼梯上探出了一个人的脸,他朝着胡悦咧嘴好似在说什么话,神色非常的慌张痛苦,但是随后便缩了回去。那人的长相胡悦依然觉得熟悉,但是也是那种无法名状的感觉。 胡悦开始攀爬楼梯,楼梯不是非常的高,但是却很窄,只能让一人通过。四周的烛火隔一段距离才会再有。所以有些地方会非常的昏暗。忽然从胡悦的身后探出了一只手,一个人伸手递过了一盏油灯。 胡悦回头,那和楚珏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秋愁客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微微一笑,说:“没有灯光,你肯定看不清路。” 胡悦点了点头,说:“阁下也要和我一起登塔” 秋愁客苦笑道:“我说过我要带你去四周转转。” 胡悦皱眉道:“但是你经常会消失,事实上这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会突然消失?” 秋愁客向前一步说:“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 胡悦看着那张和楚珏相似的脸,突出了这样一句露骨的话。顿时有些不适应,他撇了撇嘴说:“如果换一张脸说不定会更加轻松。如果是美人,那我更加是求之不得了。” 秋愁客没有搭理胡悦的挖苦,他忧愁地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从未真正的在意而已。” 胡悦不想再谈论这样的话,说下去又似过去那些打情骂俏之言。他问道:“这里又是哪里?” 秋愁客说:“你要问的是这里还是这座塔?” 胡悦说:“这有何区别?” 秋愁客说:“有,这里是这里,因为这座塔原本不在此处。” 胡悦一把接过秋愁客手中的油灯说:“那能否请秋兄好好说明一番?” 秋愁客说:“因为进入了这座塔之后,你便只是在塔内。外界和你无关。” 胡悦皱眉深思他所说的言下之意,他总觉得此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暗示,但是现在这些都无法串连给出完整的提示。胡悦只能继续试探道:“那我想要知道这座塔是什么?” 秋愁客把胡悦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他说:“这不是一座塔,而是一面镜子。” 胡悦喃喃道:“镜子……”忽然他明白了什么,甩着袖子说:“哈哈,有趣。那楼上又有什么?” 秋愁客说:“那你要上去之后才知道,我也不知道上一层你会看到什么。因为我不是你。” 忽然塔楼梯发出了嘎吱的声音,胡悦抬头往上,这楼梯似乎有些摇晃,并不牢靠。 胡悦还要再问,在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胡悦咋舌自言道:“只要和那人长得像的人怎么都这副话只说一半的德行,恼人呐。” 胡悦皱眉往楼上爬,但是这楼梯仿佛像是无尽头一般。他不知道爬了多久却都没有到上一层楼面,只是不停地旋转楼梯。但是却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平台。仿佛这旋转的楼梯犹如漩涡永无尽头。 他越走越是恼火,最后站住对着空中喊道:“秋兄到底是何用意?” 忽然从楼梯上滚下了一个东西,胡悦想要闪开,却无处可闪。一个金属的东西滚落到了他的脚边停了下来。这是一个青铜受头,而且有些被磕坏了,胡悦拿起那个兽头。突然原本闭上的嘴巴忽然睁开,它的眼中像是真的瞳孔一样,死死地盯着胡悦。胡悦却没有扔下这个古怪的兽头。兽头的嘴里吐出了舌头,舌根出沾着一块比铜板略大的圆环。 但是胡悦却不敢轻易取走这圆环,因为兽头的牙齿犹如利刃,如果胡悦轻易把手伸入,它如果突然把嘴合上。胡悦少说也要被切掉两个手指。 胡悦摇了摇头,还是把兽头放在了边上,继续往上爬。但是没过多久有碰到了一只兽头。取其一看,依然是突然张开嘴,嘴里衔着一个圆环。 胡悦心中想:如若不取出,是否永无止境都会被困在此处? 但是这如利刃一般的牙齿却让他困扰,就在胡悦心中摇摆之际,他只感觉自己的脚下一空。单单就他的这节楼梯,忽然塌陷了下去。胡悦整个人往后仰去,眼看就要倒下去。手里的兽头也因为重心不稳而甩出手去。 就在那一刹那,那圆环从兽头的嘴里掉落了出来。胡悦倒吸一口气,几乎扭动着腰身,侧身去接圆环。 就在胡悦拿到圆环的同时,他却没办法在此稳定自己的重心,就在胡悦要滚落下去时,一只有力得手拦住了侧身摔倒的胡悦。 胡悦回头一看,依然是秋愁客。秋愁客说:“你为什么要如此冒险?” 胡悦笑说:“因为我不想要永远被困在此处。” 秋愁客说:“其实只要你想要离开,随时都能离开。” 胡悦看了他一眼说:“时机未到而已。” 秋愁客轻笑一声,放开了胡悦。胡悦微微欠身,他说:“现在我可以继续走了。” 秋愁客笑着往楼下走去。但是只走了两层,他便犹如云雾一般地消失了。 胡悦捏着手中的圆环,果不其然他没有走多少路就发现了一扇门。而门上缺少了一个门环,胡悦把圆环挂了上去,随后门便打开了。 第61章 镜中塔 (三) 大门一开忽然喧闹声便响起,锣鼓声响,还有各种吆喝声,楼上居然是一个酒楼。 胡悦推门而进便发现酒楼中都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酒博士端着茶点,手里提着刚热过的酒壶。一脸憨厚,但是身手敏捷地穿梭在客人之间。 空地上熟悉的歌妓唱着小曲儿,眉眼风流婉转。边上的乐师是个老者,胡悦也是认识的。 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到胡悦,胡悦在这些人群中穿梭,有了一种恍惚的感觉。 胡悦想要找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他一直都坐在那个位置上和楚珏饮酒。但是如今这个地方原本却不见了,反而多出了一个屏风。 屏风和周围的酒店风格毫不相干,而画面却让人显得不寒而栗,有一条河贯穿整个屏风,而河水上只有一艘小舟。就和胡悦之前一模一样,于是乎在河的对岸就有一座高耸的塔楼,而塔楼高耸,立山而建。但是塔楼的的地下却是另一番摸样,地下有许多的冤魂恶鬼,想要往楼上爬去。但是却无法爬到,而是被这座塔给严严实实地压制住。 而原本应该悬挂这铃铛的塔铃却变成了一具一具悬挂的尸体。这一栋塔楼出处透着死气和摇摇欲坠的感觉。 胡悦有些迷惑,忽然身边有人高呵一声:“开筹令啦,来啊,谁能赢了赏好酒一斛!” 所有人都涌到了一张巨大的席子前,跪坐在席上的乃是三个人,一老一少和一位浓艳妖媚的歌妓。 三人面前放着一只玳瑁筒,里面插着用上好的檀木所制的酒令签子。一老一少掌管着各种酒具,还有好几摊子的未开封的酒坛。周围的人或蹲或站或坐或靠,一番热闹悠闲的场景。 众人盯着三人,等了一会,歌姬这才在千呼万唤之下,端起面前的酒杯风情万种地一饮而尽,随后朱唇微启,俏笑道:“筹令如军檄,如今我来开令,诸位视我如大司马!违令者罚酒。” 歌姬语毕,众人喝彩,随后她开口说:“每人可说一句古绝,但这诗中开头一句必要有一种花卉但不可有花草二字。而最后则必须是一个花字结尾。” 众人又是一番喧闹,有人叫好,有人倒彩,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了一句“春迟斜落李杏飞,奈何汀洲人未归,细雨寄柳青头岸,不送客下无情花。” 胡悦暗叹道:“好啊!好个不送客下无情花,这句也算的妙了。” 歌姬微微一笑,伸手抵上了签筒,随后从人群中走出一人,此人长相有些像是玄冥子,但是却一番王孙公子的紫衣打扮,气度非凡,自是贵气。他微微作揖,随后伸手拿过签筒,摇了摇,所抽签字中有一句诗句:“拣尽寒枝不肯栖,劝饮屠苏一盅。” 那人见此签,倒是暗暗一笑,便仰头饮尽,随后便退回席下。不再多言。 此时又有人念道:“一池菡萏映晚照,几声钟鼓听雨催。夏满芒夏暑相连,碧塘玉舟采莲花。” 那人不等歌姬递上签筒,自信满满地拿起了签筒,抽出一支,有诗一句:贪看年少信舟流,劝饮碧荷露一盏。 歌姬也不怪此人傲狂无礼,任然笑着递上一盏泛有绿色光泽的酒,酒盏是一只精巧的荷叶玉杯。 那人大笑着喝下了酒,也退了出去。 胡悦回头看了看,但过了数刻依然无人再出句,便开口道:“正到黄英落庭前,驻足赋情忆故年。他乡新雨淋旧笺,凭栏深剪烛中花。” 他念完这句诗,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歌姬微微笑出了声,她地上了签筒,胡悦刚想要抽签,一只木签就落了出来,胡悦笑着捡起来,发现木笺做工也甚是考究,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目前,上面錾刻着一朵黄菊,又有题诗一句,道:一场愁梦酒醒时,处黄粱一尊。 胡悦看着木签发呆,随后酒香就飘散开,歌姬端着一尊酒,闻了这酒就让人想要昏昏欲睡。胡悦来此便不曾喝酒,闻此香气更是不耐,毫不客气,一口而尽。但本是热酒下肚,却让胡悦泛起寒意,他浑身一颤,酒樽掉在了地上。人也往后倒退数步。 而此时身后之人念道:“月笼疏影寒梅坠,冷山彤云轻衣裘。昨夜弄笛随风散,似奏胡笳塞上花。” 胡悦微微侧头,那最后一首诗的人,却开不清长相,在人群中胡悦找寻着他,而他的声音却让胡悦分外的熟悉。当他出现胡悦却睁大了眼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只是这个人虽然和胡悦一模一样,但是却一脸的清冷孤傲,但却让人觉得此人心性开阔。可以说和胡悦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他拿过签筒,抽住一支。上面写道:天涯霜雪霁寒宵,自饮古梅酒一瓢。那人取酒一饮,便一拜而别。胡悦连忙跟着他往别处走去,转过那个古怪的屏风,而后面则出现了塔楼的楼梯。那人则站在楼梯口等着胡悦。 他回头看着胡悦,拱手道:“阁下那一句一场愁梦酒醒时。可是这酒令中最妙的一句。” 胡悦不习惯这人的长相,心中有着莫名的抵触,他说:“是啊,何事不是大梦一场万事休呢?” 他指了指屏风后说:“你再回头看看。” 胡悦顺势回头,发现那原先的酒肆早就变得破败不堪,那些熟人也成了白骨,白骨套着那些腐朽的衣服倒靠在桌椅上,桌上的精美食物也成了一滩滩发黑的腐物。 而原先在席上正跪的三人,分别是三尊石雕,雕刻的栩栩如生,而石雕的额头却都有用云字所写的咒符。 胡悦心中一紧,心想终于找到关于云的线索了。 胡悦再回头那人也变成了一座石雕,而再石雕的心口却少了一块。慢慢地石雕由内而外的碎裂,胡悦避闪不及。被石雕的爆裂所震开,一块巨大的石头敲中了他的心口。他顿时捂胸,口中一甜,顿时吐出了血,他踉跄地继续往塔楼上方爬去。而身后的石像碎片却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头颅又变成了胡悦的头,他睁着眼睛依然露出淡冷的表情道:“你还觉得这只是一个梦吗?” 而就在胡悦受伤艰难地往上爬的时候,守在塌边的虹翘发现原本安静入静睡一般的胡悦,突然口中流出了鲜血。她惊地站了起来,她不敢触碰胡悦,只能捏紧手中的帕子。死死盯着还未清醒的胡悦。 胡悦捂着胸口,继续往上攀登,那石头砸中了他的胸口,胡悦微微掀开自己的衣服,让他惊吓的是,他的胸口处居然有一个巨大的窟窿。但是他除了微微感觉空落落的却并没有什么疼痛感。此事秋愁客又一次出现,他说:“你喝了酒?” 胡悦说:“正是。” 秋愁客看着他的胸口,他说:“那你回不去了。” 胡悦脸色虽然非常的难看,但是却依然镇定,他反驳道:“那也未必。” 胡悦伸手举着手里的木签说:“关键在此。” 秋愁客脸色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他说:“你可以往上一层,去探知更深的秘密,但是如若再上去你回去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如果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胡悦把衣服遮住,他笑着说:“那我就更上一层楼吧。” 胡悦不理他,继续往上走。楼梯依然非常的狭窄,胡悦越走越觉得疲累,那份空落落,但是却有沉重无比的感觉压制着他。他全凭自己的意志往前走,他也有念一些稳定心性的周文,但皆没有任何的作用。 在此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非常无力却处在重重危险中的普通人。 就在他感觉举步维艰,已经很难再网上攀爬的时候,忽然胡悦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哭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胡悦转了一个弯之后就发现了第二道门。 这道门上有一把锁,胡悦看了看手中的木签,随后放入锁中,果然这木签便是这把锁的钥匙,瞬间门被他打开。 映入眼前的乃是一出灵堂,一位妇人哭的肝肠寸断,但是奇怪的是灵堂上居然没有棺材,四周拜访了各种纸扎的仙山和仙鹤,两个纸扎人偶被掉在了灵位的两边。妇人披麻带孝,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胡悦想要上前一步去看灵位的名字。 突然那个妇人看到了胡悦,她抬起了头。不再哭泣,眼神充满了淡漠,妇人的容貌清丽娟秀,十分秀美。特别是一双眼睛冷俏非凡。但她说:“你来此做什么?” 胡悦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妇人冷哼道:“果然为了他来的吗?” 胡悦说:“他?” 妇人站了起来,但是胡悦发现她站起来之后居然是脚尖向地,垂直而站,距离地面有两寸的距离。 妇人说:“亡者?难道不就是你吗?” 妇人抱起灵台上的牌位,胡悦定睛一看,上面写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胡悦往后退了一步,他警惕道:“夫人开玩笑了,我怎么是死的呢?” 妇人摇头道:“对,你死不掉。所以有很多人会因为你而丧命。” 不知为何胡悦在经历过之前那么多诡异的事件之后,居然对这个妇人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感,他额头都开始冒出了冷汗,妇人依然抱着灵位,她把侧脸蹭在灵位上,随后抬头看着胡悦说:“你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胡悦捏紧拳头,咬着牙问道:“夫人可知……云究竟是什么?” 妇人听到云,她猛然抬起头,手上的灵位落在地上。她说:“那是一个诅咒,一个会害死所有人的诅咒,而下咒之人就是你!” 胡悦往后退去。但是身后的路却被封死。妇人说:“云咒因你而起,你难道不愧疚吗?哈哈哈哈。你这个没有心的人。” 胡悦喃喃道;“云咒……那究竟是何物?我曾经下过这等诅咒?” 忽然胡悦只感觉额头一阵刺疼,他捂着头,忽然女人已经在他的身边,她手里拿着一根白绳,绳子套在了胡悦的脖子上,她说:“或许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就是解开咒的方法呢?” 说完女人用力一拉,胡悦整个人就被吊了起来。但是胡悦并没有感觉窒息,只是觉得头疼欲裂,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头居然流出了血。 胡悦说:“到底如何我自有判断,如果真的我是源头,也该由我自行解决,轮不到他人越俎代庖。” 女人飘到了半空,和他面对面,此时的女人已经七孔流血,她睁着眼靠靠近胡悦,慢慢张开了嘴,从口中突出了一股黑烟。胡悦闻到那股黑烟就觉得浑身一阵寒流,思考也变得像是冻结一样。 就在他变得僵硬无比的时候,女人这才放下了胡悦,胡悦身体无法动弹,女人趴在了胡悦的身上,她说:“你留在这里就好了。不需要回去,这样什么事情都解决了,而我则不用在孤苦无依了。你说好不好?” 胡悦回答不出话,但是他却看着女人,女人抬起了胡悦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胡悦只觉得自己像是枕在了冰上似地。 女人低头看着胡悦,脸上的血滴落在了胡悦的脸上,两人身上都是血液。女人说:“你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现在只是恢复了原状而已。” 说完她伸出手想要覆盖在胡悦的眼睛上,就在她的手即将要接触到胡悦的时候。原本已经消失的门又出现了,门口站着手拿箫管的秋愁客,秋愁客并没有上前搭救,他只是冷冰冰地开口说:“你就准备在此结束一切吗?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胡悦忽然双手一握,猛然推开了女人,胡悦撑起身体。看着女人说:“早就死掉的人是你,不是我,师妹你早就死了。难道你还要纠缠下去吗?” 女人脸上早就流满了血,已经看不清五官了。她说:“那又如何?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没有死,我活在你的恐惧中,活在你的生命里。这就足够了。” 胡悦站起来,踉跄的想要往外走。秋愁客站在门口,看着胡悦的眼神充满了悲伤和怜悯,但是却又充满了鄙视。 胡悦看了他一眼,朝着门外走去。秋愁客说:“这一关你可没有过啊。” 胡悦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也不再转头,笔直往前走。说是逃离也不为过。慢慢地他又看到了楼梯,但是此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之前那个女人满脸是血的样子,胡悦喘着粗气,滑落在楼梯上。 他抬头看着上头,这次并不是永无止境的楼梯,在上一层仿佛就是塔楼的顶部,只要他再走过这一段便能看到。 他撑起身体,拖着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的脚网上爬去。每走一步他就能听到楼下撕心裂肺的喊叫,他当做听不见,继续网上。终于爬到了最高一层。胡悦已经面无人色,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过往的冷静,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决绝。最后一扇门没有上锁,胡悦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了门。 大门打开之后,只听到呼啸的风声。而四周的温度也已经非常低了。 迎面便是狂风乱雪,胡悦连退三步,这才站稳。 而门的里面则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丝毫没有人烟生气。最上一层尽然是这番摸样。 从打开门的那一刻开始,胡悦就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他的身体像是灌了几十斤的铅铜一般沉重。但是他没有退路了,因为回头看去哪里还有楼梯,完全就是一个断层绝壁,而底下深不见底。 胡悦悲叹一声,点了身上几处要穴,用自己中指的血在自己的额头点了一个符,蹒跚地踏入了这白茫茫的一片之中。 而踏入之后胡悦发现这白雪并非是雪,而是白色的纸片,如此多的纸片从天上落下,胡悦想要伸手去抓一些,但是风速实在太快。到手马上就消失无踪。 那些纸片落在地上堆积成一堆一堆的只对山岗,胡悦艰难地蹲下身子,捡起一片,上面居然还有字。而这些字清一色都是云。 胡悦干脆坐下,慢慢检查着这些纸片,忽然他在一个纸堆中好像发现了有什么东西。胡悦刨开那些纸张,在这纸堆之下居然埋着一口漆黑棺材。而棺材的四周描绘了各种非常细致却有抽象难懂的图案。 第62章 镜中塔 (四) 棺材上并没有钉棺钉,而且在棺材的下面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胡悦拨开些纸,发现在底下还有一层巨大的幡,幡布只露出了一角,但是胡悦马上就认出了这个东西。这是一块招魂幡但是这样的招魂幡应该是放置在棺材的上方,但是现在却被压在了棺材的下方。棺材中到底是什么胡悦不知道,胡悦查看了一下棺材的图案,图案上面描绘了许多的细长鸟类,这些鸟像是凤凰又像是树枝,纵横交错。 胡悦站了起来,他并没有打开棺材,随后便想要继续往前走。不过胡悦忽然想起什么,他猛然往回走,连忙跑回去看着棺材上的图案,棺材上面的凤凰让他突然想起来曾经在在哪里看到过同样的画面。 他意识到其中一个图案就是在居然是一个地图,那些凤凰组成了一个隧道,就在此时。棺材内忽然发出了笑声,声音凄凉恐怖,因为隔着非常厚实的原木棺材板,所以听上去又闷又怪。 胡悦朝后倒去,刚想要站起来就被人用手按住了肩膀。而胡悦用余光看到那人的手犹如钢爪一般。几乎就在同时间,胡悦眼中寒光一闪,侧身便甩开了那人的压制,同时便侧身一转,身形犹如柳叶划空一边,往后退去。身后的人早就不见,而四周依然飘散着字片,静与动之间形成这一种脆弱的平衡。 胡悦原地站立,不动不移。但是胡悦自己知道那一番动作几乎用完了他所有的气力,如果再遭到攻击,他再无反手余力。忽然风中传来了一阵鼓声。 胡悦细听,这鼓声似乎像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在更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人影和火光。 鼓声越来越近,把地面都震动了,风向也为之改变。只听见鼓声越来越响,让人震得五内翻腾。胡悦只觉得自己的内脏仿佛也被这阵激烈的鼓声震得生疼,终于无法忍受,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之后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立起来。 而胡悦根本无法掌握着些鼓声的来源,他还想要再费劲全力稳住心性,但是这急催的鼓声仿佛像是魔音一般,让胡悦渐渐陷入了疯狂。他捂着脑袋,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胡悦脑中此时出现了许多的画面,这些画面有些他记得,有些似乎就是那些遗忘的景象。 “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你那么做就是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地步。” “蠢货,你觉得你能做到,但是世人愚钝贪婪,他们又会怎么样?” “你去吧……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师哥,师哥,你回来!回来啊!” “你到底有没有感情?你真的明白人世间的情感吗?” “你没有感情!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胡悦捂着头,渐渐无法站直,他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这些陌生熟悉的记忆涌入脑中,让胡悦心神混乱,而就在同时那彩漆棺材也开始有了异动。 棺材内开始不停地传出了笑声,笑声疯狂异常。忽然一只犹如利爪般的手从棺材内横穿而出。直勾勾地伸向空中,而手里捏着一个一卷竹简。 胡悦两面夹击,退无可退。就在情况及其危险的时候,忽然从空中传来了琵琶音,声音铮铮入耳,让胡悦为之一振。而这声音似乎又与鼓声相对抗,掀起了狂风。而就在两种乐音对持之刻。胡悦被人一把拽住,胡悦看去是一个女子。她眉眼如画,又有几分像虹翘。她没有说话,眼中却非常的焦急。胡悦回头看着那口棺材,他迅速地结果了那个卷轴,胡悦发现此时棺材不是为何居然已经打开。里面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头上戴着一个古怪的面具,他只是直挺挺地伸出手,而他的身上居然一丝不挂,除了面具再无其他。 胡悦还没细看,就被这名陌生的女子拉着往前狂奔,女子跑得有如疾风一般迅速,胡悦几乎用上所有的力气才跟上,速度一快,四周的景色就变得模糊,只觉得时空转换,瞬间只觉得斗转星移,场景已经变化。 此处亦非原来的白纸飘空,而是原先胡悦停靠的河边,女子停了下来,她依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双杏眼中脉脉含情。她伸出了手,胡悦不懂她的意思,她敞开怀抱,把胡悦抱在怀里,胡悦身体有些僵硬,女子似乎不愿离开,她把胡悦抱得很紧,就像是珍宝怕之失去。 胡悦被她这样抱着,但是却没有伸手。忽然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你还能拥有正常人的情感吗?” 胡悦再睁开眼,面前之人已然改变。秋愁客那双似是冷漠又是忧愁的眼睛盯着他看。 胡悦倒退几步,秋愁客说:“看来你并非不是全无情感,所以你依然会受到此处的迷惑。上一次来你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如今看来你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胡悦说:“我是人,人岂能无知无觉?你打我一拳我也是会疼的。” 秋愁客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那你看到我是何人的面目?” 胡悦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秋愁客说:“你曾经来过一次古镜幻境。那时候你还不是现在的你。” 胡悦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我记得。而且那面镜子我一直都保存着。” 秋愁客再问:“当初你是看不到我的,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并没有这番情绪,而今你看到的我是何人的容貌?” 胡悦皱眉,他问道:“何意?” 秋愁客道:“你看得到我是因为这个人对你很重要。或者说你对这人已经动情了。” 胡悦不满地皱眉,不过秋愁客却说:“但是我却不能一直出现,这样的情况代表着有一种力量控制着你的情感。你无法真正的发挥出你的情感,你的无情与此也是有关系的。明明对他用情如此之深,却无法真正的动情去爱。可悲啊。” 胡悦说:“但我也看到了其他人,他们对我……” 秋愁客眼神划过一丝冷意,让胡悦无法继续说下去。他说:“这儿有你要的答案,但是却是残缺的,而残缺的原因这儿也有,但是你能找到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可记得这儿的情况?” 胡悦苦笑着摇头:“哪里来的记忆,我唯一的回忆便是这面镜子以及那湖中倒影,还有……” 秋愁客凑近他的耳边低语道:“你还记得什么?” 胡悦捂着自己的头,他说:“我还记得……云……” 秋愁客划过冰冷的笑意,他就像是套着一张人皮面具一样,但是面具却有了裂痕,他的声音也有所改变,越来越尖锐,他问道:“云?什么云?你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何还不记起来?” 胡悦倒退几步,他看着秋愁客,秋愁客虽然依然有着楚珏一样的容貌,但却让胡悦感觉恐怖,他张着嘴喘着气,说:“云……云是很重要的,但并非是云咒……” 秋愁客脸上的裂痕越来越多,他继续问道:“为什么?他重要在那里?” 胡悦不支跪倒在地上,他说:“重要……因为它可以开启……” 秋愁客追问道:“开启什么?” 忽然从胡悦的额头出现了一个云字,他只觉得浑身像是气血逆流一样,那个云字透出了光亮,秋愁客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也就是在那个空隙,忽然画面出现了变化。 胡悦只觉得像是有一股力道把自己拽了出去。那股力道大的几乎把胡悦撕扯成两半。秋愁客见状连忙拉住了胡悦的手,他的脸上布满了裂痕,楚珏的摸样早就荡然无存,那种诡异怪诞的脸上流出了黑色的液体,他一把拉住胡悦,发出让人耳膜刺穿般的声音,他吼道:“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告诉我你的秘密,快告诉我!告诉我之后你便可以安然长眠了,你只是一个承载者而已。” 胡悦只觉得他几乎要把他的手臂给扯断了。忽然只听到一声厉喝:“放手!” 那人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整个人都分裂而碎。胡悦只觉得这头的力道一松,那头马上便拖走了胡悦,胡悦只感觉到一阵刺痛,再睁眼自己已经被人脱离了美人榻,一般的身体选在半空,一只手被人拉着。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镜子已经碎裂。 再抬头楚珏一脸怒色地等着他。胡悦转头看着虹翘,虹翘手里抱着琵琶连忙说:“不关我的事……是楚公子忽然冲了进来。” 胡悦抬头看着楚珏,开口道:“放手。我不想看到你。” 楚珏一时气结,但是却依然没有松手,这样的姿势胡悦自己也不舒服,他只能再说到:“你可否先让我站起来,我这样手和脚都酸。” 楚珏这才缓缓地放开了手。胡悦差一点落到了地上,楚珏连忙抱住他。胡悦站稳之后便推开了他。 他说:“你怎么来了?还有你怎么知道?” 楚珏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胡悦皱眉说:“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何时?” 楚珏倒是回答的毫不犹豫:“在我对你动情的时候。” 胡悦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说:“那可否请你取走?我觉得我和你已经没有瓜葛了。观情斋我也不会再住,你随时可以取回。” 楚珏说:“取不走了,它会一直在你的身上,因为那是我的一部分。和我的感情一样。至于观情斋,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胡悦垂下眼,他说:“你上次到底见到了什么?” 楚珏说:“我如果告诉你,你会有危险,因为这个会让你踏上不归路。” 胡悦不回答,他依然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在一旁的虹翘看了看两人,想了一下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依我看来,楚公子再有什么不是,依然是以胡公子你的安危为重,前面你一个人躺在榻上,嘴里都吐了鲜血,但是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只能用琵琶之音想要催你清醒。但是依然无效,如果不是楚公子……我真的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虹翘脸色还是一片惨白,楚珏却不说话,胡悦也不肯说。三人一片安静,虹翘刚要开口,胡悦摇了摇手说:“没事,我没事。他也没事。如果他像虹翘你这般触碰我,我可能会魂魄离散,但是他却先固定了我的魂魄,然后再拽,所以我没有任何的后遗症,此事已经解决了。” 楚珏深深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会被困在末那识镜中。” 胡悦微微皱眉道:“我过去进入过,并且安然出来了。” 楚珏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说:“你……那你……” 胡悦连忙否认说:“这次有其他的缘故,我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你是知道的。” 楚珏苦笑着点头,虹翘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她在边上微微举手道:“能插一句话吗?” 胡悦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倒是笑了出来,他说:“翘儿可是要知道这镜子?” 虹翘点了点头,胡悦拍了拍袖子,恢复了过往的那种神色指了指楚珏说;“让他说,我累了。”说完他靠回塌上,解开腰间的酒就喝了起来,胡悦依然还很虚弱。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的确就像他说的一样,已经没事了。 楚珏见他这般,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开始回答道:“其实这名词乃是五代之后的说法,此镜过去便有,世人称它为心魔镜,而后又有了末那识镜这说法,意思便是佛教中八种心识中的第七识思识,太过复杂的言论姑娘未必能明了,则面镜子便是利用阴魂之力,让人进入幻界,而其中所反映的所有的内容都是自己的思想,有些思想是自己知道的,而有些思想则是自己不知道,却存在于自己脑中的。” 楚珏说到此处看了依然喝着酒,似乎也在听他说这些的胡悦一眼,他继续说道:“如果是没有情感之人,那么他便不会被迷惑,因为对他来说心无挂碍,而没有了挂念和执念,便没有了颠倒梦想。而退一步而言,越是有情之人,越是容易进入迷障,作茧自缚。” 虹翘似乎听懂了些,她点头道:“所以公子当初才会坚持不让我看镜子,因为……怕我困在里面?” 胡悦想要继续解释,但是楚珏却显得有些高兴,也有其他的情绪在里面,他搁着虹翘看着胡悦,胡悦虽然没看他,但是余光也扫到楚珏,随后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说:“哎,心镜,心境,如若要知道一些不可知的事情,只有去问自己的本心。但是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我说的没错吧,楚兄?” 楚珏看着胡悦,他说:“是,但我不会蠢到让自己冒如此大的危险。” 胡悦回嘴道:“正是因为上一次安然回来才会想到此法。”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便闭口不提,干脆闭上眼,装睡。 楚珏看着胡悦这样,也是无言以对,但是眼中却流露出些许的欢喜,他朝着虹翘说:“有劳姑娘了,如若不是姑娘及时用弦音相助,这个糊涂蛋就叫不回来了。救他性命的是姑娘,而非我。” 虹翘微微欠身说:“当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过楚公子说得对,胡公子不该如此冒险,太鲁莽了。” 胡悦听到虹翘都在埋怨,艾艾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装睡。 楚珏看着他摇头,继续对虹翘说:“东方将白,我们就先行告退了。打扰虹翘姑娘实在是这个人太过任性。我在此给姑娘赔罪。” 说完便深深一拜,虹翘赶忙回礼,她要摇手道:“楚公子千万不要那么说,只要二位安然无事,我便放心了。” 说完此言,胡悦这才抬眼到:“要走你走,我留在翘儿这里便可。我累得根本挪不动。”说完又侧头闭目,这句话胡悦倒是没说错,他现在的确是气空力竭,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让楚珏埋怨,让虹翘担心,这一刻可能已经昏睡过去了。 楚珏朝着虹翘微微点头示意,说完走到胡悦的榻前,迅速地点了胡悦的穴道,随后利落地伸手就把人给横抱了起来。胡悦也是吓了一跳。虹翘更是叫了出来,不过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面脸绯红地看着两个人。 胡悦厉声道:“把我放下。” 楚珏当做没听到,朝着虹翘非常有礼地说:“那我们就告辞了,姑娘近日如果有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千万不要动。切勿忘却。” 虹翘睁大着眼睛看着胡悦僵直地想挣扎,但又使不上力道,整个人挂在楚珏的身上,本就气力双竭,脸色更加难看了。 虹翘赶忙点头,说自己晓得了。楚珏说完便抱着胡悦往船舱外走,走了几步,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岸上。 此时路上已经有些早起的鱼贩,看到此番情景都目瞪口呆。 胡悦脸色难看的像是死人似地,他压低声音道:“放我下来,你不觉得很丢人现眼吗?” 楚珏平淡地说:“你不是走不动了?我抱你回去就成,贤弟不必道谢。” 胡悦只觉得眼角不住得抽搐,在胡悦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楚珏依然是一脸正派,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丢脸的地方。朝着观情斋走去。 胡悦惨白的脸喃喃道:“羞煞人也,羞煞人也。我这段记忆也不要了,我自己走。我自己回去,楚珏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我回去!” 不过至于胡悦是自己走回去的,还是一路被楚珏抱回去的。据鱼贩只说当时只看到了从船上跳下来两人,一人横抱着一人,还没看清楚是谁和谁,随后湖边便升起了一阵白雾。再也看不清四周了。等白雾消散两人已经不知道去向,至于之后如何也不知晓了。 第63章 生死符(一) 我见所思非所思,我见故人非故人。人是我非非我相,故人非故故何人。 “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贤弟你说是这样的吗?” “呵呵,楚兄……说笑了,你是棋高一筹,我不过是计不如你。何错之有?” “贤弟此言差矣,你只是身在庐山,不知真貌而已。” “那得见庐山真貌的楚兄可否告之愚弟一二呢?” “不能。” “呵呵……” “因为天机还未到。” “天,天机何谓?” “天机不可泄露……” “呵呵……” “贤弟不要老是冷笑,这样太煞气氛了。” “呵呵,你可以回去了。” “外头在下大雨呢,贤弟。” “屋外有蓑衣,楚兄请自便。” “那我们干脆赌一把,一局定输赢,我赢了我就留下来避雨,如果我输了……” “楚兄不用回去,只要告诉我最后那人是谁便可。” “好,一言为定。” “落子无悔!” 一局入三更,无输赢,但却让楚珏又在观情斋内消磨了一夜。不得不说论心机,楚珏总让人有意想不到的一手,但有些问题却慢慢地在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但这让胡悦更加说不清道不明,因为如果是过去的他,这样的问题他必然甩袖而别,留一份书信便做全了礼数。甚至楚珏这如此关键时刻将他的军,几乎蛮横霸道地把他再‘抱’回观情斋。也许胡悦本应直接以他为棋子,去博那更深更重要的一弈。根本不会在乎对方的身家性命。 但,他没有走。原先得计策却也踌躇未定,留下的胡悦自己也尽量不去思考这些,因为心中空空如也,却似乎又有什么梗咽着。这样的情绪那么久以来,的确只有楚珏一人而已。 胡悦这几日也没时间思考太多关于这些事情,反倒是作词勤快了许多,送出去的字画也比往时多了不少,渐渐地攒了十来贯酒钱,全数还给了虹翘,用来支付前些日子虹翘垫付的银两。 虹翘也不推辞,她知道胡悦的脾气,虽然贪杯好酒,却自有一番傲骨。哪怕是和楚珏相交,除了住在观情斋,一切饮食起居,几乎都是靠自己。一贫如洗,穿着洗了又洗都褪了色的旧布袍子,也从未在黄白之物上对任何人有所强求,一切都靠自己能力去获得,有时候甚至还会接济一些日子凄苦的歌女。当然有些歌女娼妓自会送一些棉衣和日常用物,胡悦也是能还礼得尽量还礼。所以在众妓之间大家都知道,胡悦虽然如此穷困潦倒,却是一个清正的君子。所以虽然胡悦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也是穷困潦倒,但她们都娇滴滴地唤他一声“胡公子”。 虹翘想留胡悦用饭,胡悦说有事,不可久留。虹翘让小英准备了一些夏日所用的雄黄酒、菖蒲艾叶香囊等物作为端阳的礼物,又亲自递过一把折扇赠于胡悦。 胡悦笑着说:“端午到时暑气将胜,翘儿也要注意些身体。” 虹翘微微扇了扇香扇,她说:“住在船舫,就是夏日难熬了些,蚊虫难免,这不,都不敢开窗户,小英时不时就焚一些艾草,也熏一些药渣。但不见得好用。” 胡悦说:“这倒不难,等明日我再配一些新的香料与你,你拿去焚了,比烧那些药渣要有用处。” 说着饮完碗中的降暑乌梅茶,便起身拜别。虹翘赶忙起身,回了个万福。 胡悦背着褡裢,把虹翘给的东西塞了进去,手里提着一摊子雄黄酒,往另一处酒楼赶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人被轰了出来。和胡悦撞个满怀,差一点就把他的酒给撞落地了。 胡悦赶紧护着手里的酒坛,此时站在门口的小儿叉腰吆喝:“谁认识你啊。到别处胡说八道去。还自称什么铁断生死,我看啊,算命儿的就该多说好话,你再那么下去,这口饭也甭吃咯。” 胡悦面前是一个老者,老者衣服肮脏,满头白发,脸上头上都是污垢,胡悦伸手扶了一把他,老者抬头看了一眼胡悦,随后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他声音非常的沙哑低沉,他道:“你……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 胡悦哦了一声,刚要开口询问,马上被小儿拉住,他说:“别别别,胡相公你千万别搭理他!这老头就是个浑儿,就知道赊账讨酒喝,这不几个月的饭钱酒钱都没付,掌柜子想要叫他给自家的独生子测个字。谁想到这老浑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净说些不吉利的丧气话!呸!” 胡悦说:“哦?” 小二又推了一把老者,老者颤颤悠悠地往后退去。胡悦又伸手相持。 老者侧头看着胡悦,说出了第二句话:“你一点都没变……那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啊。” 胡悦的眼神一沉,但是老者已经拄着手中的白布卦,往外头走去。胡悦喊了一句,却被小二拉进了酒家。 老者一边往外走,一边念道:“我见所思非所思,我见故人非故人。人是我非非我相,故人非故故何人?” 胡悦停下脚步,老者已经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市集中。 小二说:“胡相公今日怎么一人前来?楚爷呢?” 胡悦说:“他有他事,我今日是来找来你们这儿唱曲的梦灵姑娘。给她送曲来的。” 小二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他说:“梦灵姑娘啊……” 胡悦坐直身体,小儿站在边上凑近胡悦的耳边悄悄说:“不见了。” 胡悦问道:“梦灵姑娘一直都在此唱曲,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小二说:“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人了,但是……” 胡悦看着小二,小二见四周没人,继续说道:“据说她失踪的前些日子都会去打水。” 胡悦打开扇子,点了点桌子。小二给他沏茶后继续说:“的确奇怪,这儿不需要她做这些,但是每到夜里她都会拿着一个木桶去盛水,而之后的确也把水给打回来。但是有什么作用谁都不知道,只是那么古怪别人去为她,她也不说。之后干脆人都不见了。” 胡悦摇着扇子说:“但如果真有此事,官府衙门自然会介入,如今却没有一丝动静,可见此言非实也。” 小儿早预见胡悦会如此说,马上给胡悦下了最后一个猛料会去,他说:“话是如此,但最近传出了她的鬼魂索命之说!所以才有此一说法,但死不见尸活不见人的,衙门也不愿意接手。” 果真这一下彻底引起了胡悦的兴趣。但是就在胡悦想要细问,掌柜子却唤小儿去做活了。 小儿甩了甩肩上的白棉巾,朝着胡悦挤眉弄眼,胡悦朝他点了点头。他原本是要把词交予梦灵,但是梦灵突然失踪,那自然也送不出去了。 胡悦自顾自得饮酒,并开始回忆到底何时何地见过这个老算命先生。 当然,胡悦歪了歪嘴,看着酒楼内,忽然酒楼内传来了歌声。 这歌声一出来,酒店的人虽然没有听出什么异状,只当是流窜的歌女,但是胡悦却马上听出了这是梦灵的声音,但是,歌词他从未听过。 胡悦想要在这一唱三叹神凄楚般的曲中听出完整的内容,但是胡悦却发现她的词,连他这个写了那么多年曲词之人也听不出到底在唱什么。 胡悦一边点着手里的扇子,一边以手撑头,似是入迷。当胡悦想要倒酒的时候,忽然桌子的对面伸出了一双芊芊玉手,手里拿着酒壶,往胡悦的杯中注酒。 胡悦抬头一看,梦灵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朝着他芊芊微笑。 胡悦说:“姑娘久见了。” 梦灵没有回答,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胡悦,随后用手指沾着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回字。 胡悦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人,但是这桌上的字却没有消息。 胡悦玩味地看了看那字,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轻言道:“有趣。” 胡悦整整喝了大半日,直到夜深人静这才起身离开,他手里提着一坛酒,还不停拿随身的酒壶往嘴里灌酒。 路人见状只当是一个喝醉了的好酒狂生。胡悦摇摇晃晃,他抬头看了看天,好似要下大雨的样子,天本就闷热。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而他其实也有些不想回去。 胡悦自嘲一笑,随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并不打算回去。 “你要去哪里?” “避雨。” 胡悦停下脚步,他转过头回答那人,但是身后却并没有人。 胡悦轻呵一声,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闷热的天气让人走不了几步,就汗流浃背。但是胡悦却丝毫没有任何闷热的感觉,反而有一阵一阵似有若无的微风从他背后吹来,吹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有一种怪异的寒意。 说冷,却并不冷,但是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充满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黏腻感觉。 胡悦笔直往前,忽然看到了一口石井,而在他的记忆中这条路上并无水井,因为边上就是金水河的支流河道。 胡悦说:“真有鬼?” “无鬼,也非人。” 依然是没有见到人,却只有听到声音。 胡悦驻足不前,他问:“那这口井又是什么目的?” 胡悦此言问出,却并没有之前那般的回答。胡悦继续说:“莫非梦灵姑娘是想要我自己下到井里看看?” 胡悦都道出此言,但是依然没有声音。 但是胡悦却知道已经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背后。但是他没有回头,因为从身后这人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浓重的血气。 胡悦不回头,那人也不动,面前的原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井却像是阻碍胡悦的去路似地。 胡悦觉得自己的脚上有些湿,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脚下,发现在他的脚边居然爬着一个人,这个人抓住了他的脚,他像是从水里刚刚上岸似地,湿透了的头发犹如水藻一般,看不清容貌,但是一双含恨的眼却死死地抬眼看着胡悦。 如果是普通人,也许这一吓也足矣吓得胆魄魂散,但胡悦虽是一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动静,但是却也微微地摇动了一下自己的脚。 趴在地上的人马上感受到了胡悦的动静,像是动物一般的往后缩去,与此同时身后笔直站立的那个人也有了动作,他朝着胡悦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他的脖子。 这一系列的动作非常的迅速,胡悦只有向边上闪躲的时机,而当他站稳之后一个移步,身后的人早就消失无踪了,但是胡悦明显感受到那一霎那,身后那人充满戾气和杀意。如果不是他的动作迅速,那一下没有躲过而是被抓住脖子,可能就再也没有逃开的机会了。 然而胡悦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迅捷身手而庆幸的机会,因为那口井里开始不停地冒出了水泡,翻涌的水不停地往外喷出。 这水却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臭,胡悦往后退了退,身后的危机消失,但是胡悦却没有转身就跑,他发现在沿着水流,一块东西冲到了他的脚下。 胡悦用脚一踹,那块东西就被他踹到了半空,胡悦也随即跳起,在空中拿住那个东西,随后一个侧转,他直接跳过了那口古怪的井,等他落地,再回头,在没有什么人,连石井也消失了。 胡悦借助昏暗的光线。手里是一个类似龟板的东西,但是却非常的软,又很湿润。和普通的龟板完全不一样。 胡悦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好像他一定会拿到这个东西似地。随后更是笑道:“世人皆说麻烦事自找的,我倒觉得麻烦有的时候也挺会挑人的。” 随后他把那古怪的龟板塞进了褡裢,往观情斋赶。 回去等到的不是楚珏,而是玄冥子,玄冥子翘着脚,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地地开坛取酒,丝毫没有把自己当作是客人。 胡悦看到他这般,赶紧冲过去,夺过酒坛说:“放下!这坛状元红是我藏着酒荒时候才舍得一用的。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礼?” 玄冥子抹了一把嘴,整了整坐姿说:“一坛酒而已,和我带给你的东西,那可比它值钱。” 胡悦哦了一声,说:“国师有何指教?” 玄冥子丝毫没有什么动摇,他微微拍了拍自己的衣摆说:“国师不国师不重要,说白了,我有所求,你有所思,但是现阶段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我愿意提供一点儿小帮忙给你这个穷兄弟,别太感激我,我这人好我自己知道。” 胡悦冷笑一声:“哦,那就看你的帮忙是真帮忙,还是帮倒忙了。” 玄冥子没理会他的嘲讽,他向胡悦探身说:“老狐狸,你还记得云吗?” 胡悦说:“你倒是直接,但是我不记得了。” 玄冥子看着胡悦的眼睛,似有怀疑。胡悦说:“你也是善计之人,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现在这样被动的处境吗?” 玄冥子沉默片刻,答道:“谋定而动。” 胡悦哈哈大笑起来:“那也要有谋,如今我最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来谋定之说。现在我可能是最被动的一个人,比你,和你联手的那个人还要被动。” 玄冥子眼神划过冷意,但是很快就回复原状,他翘着腿说:“那楚珏呢?他又如何?” 胡悦说:“他见过一个人,而此人他不愿告诉我。这个人只有他知道,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局因为有楚珏,所以难解呐。” 玄冥子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没有见过那个人呢?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胡悦说:“但我可以确定的确有这个人。” 玄冥子看着胡悦,胡悦说:“理由很简单,因为设局之人比我,比你还要早。而他的目的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我的记忆和自身无法自然死亡的原因他知道,或者说和这个云有关系。” 玄冥子摆手道:“这都是台面上的玩意了,我要的从来是台面下的线索。” 胡悦摊手耸肩道:“那只能有劳国师去调查了,我无能为力。” 玄冥子说:“我能调查的都调查到了,现在就看你这里了。” 胡悦微微动了动嘴唇,但是想要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他眼珠一转说:“如果你对他不利,我可不会袖手旁观。” 玄冥子说:“对他不利?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明白,那尊佛不是我能动的,我不像你,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会死的。但能对他不利的只有你,因为他寄情与你。就算你拿刀插胸口,他依然不会对你放手。” 胡悦沉默片刻,他说:“说出你的计划吧。” 第64章 生死符(二)   玄冥子知道,胡悦已经有所心动了,他给对方斟满酒,随后说:“生死符。”   胡悦心中一跳,想道那莫名出现的石井,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的表现,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玄冥子自然无法从那么细微的情绪中窥测到什么。   他继续说:“表面上这个东西的作用无非就是由死化生,由生化死。但,只是表面上而已。”   胡悦说:“这和云有关系?”   玄冥子笑道:“没错,我现在所知道的云,乃是一段咒语,每个咒语都可以和现在的符咒组成一个新的咒术,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因为有云字的图案,我称它为云咒。而生死符也是云咒的一种变相,而且是我收集的云咒中最接近最初形态的一种,这是百年前的东西了。”   胡悦嗯了一声,让玄冥子继续说下去,玄冥子说:“但是我发现知道这咒的人不止我一个。所以我才想要知道,所有的云咒组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   胡悦嘲笑着说:“连天彩云遮苍穹?”   玄冥子难得严肃地看着胡悦,他说:“不,我想很可能是一个地方。”   胡悦刚要说话,玄冥子伸手打断,他皱着眉极其投入地说:“也许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人?但是在其中有一段东西我已经解读出来了。”   胡悦看着玄冥子,玄冥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非常的小,最多只能装下一枚很小的印章。他推到胡悦的面前说:“这就是我能拿出的诚意。”   胡悦看了看盒子,他说:“这是?”   玄冥子说:“我解读出来的东西,我走之后,你再打开。”说完站了起来,喝干了杯中的酒,背起那把没有剑鞘的古剑,大步朝着观情斋外走去。走到门口他驻足而立,沉默良久之后开口说:“老狐狸,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你……相信吗?”   胡悦轻声一笑,没有回答。玄冥子抬腿便跨出了观情斋,不再回头。   胡悦看着木盒子,他说:“又是一个话只说一半的人。”   他打开盒子,盒子里面居然是一个人的一节手指。手指上面套着一枚戒指。而手指上面还有用墨写的三个字:生死符。   胡悦忽然想到自己拿回来的那个古怪龟板,他连忙从褡裢内掏出龟板,发现龟板居然会变小,那透如翠玉般的龟板,变成比之前的要小一些,只有半个手掌的大小了。   胡悦微微皱眉,随后把两样东西都放在面前,忽然他想到小二所说夜里梦灵打水的事情。他随后把龟板放置在了一个铜质的圆盘中,他往圆盘内注满了水,果然龟板渐渐地变大了。而水却变少了、龟板在吸收着水分。   第二日,那个龟板居然已经有圆盆一般大小了。胡悦一夜未眠,他不停地给龟板加水,并且思考为何玄冥子会给他一枚断肢,断肢上的戒指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记号,只是一块普通的料珠镶嵌的戒指。但是胡悦看了一宿,终于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断指只是噱头,但是为什么玄冥子会特地来观情斋送此物,关键可能就是他知道在胡悦的身上有这块龟板。而这枚戒指的的光泽照射在龟板上面,会出现一个古怪的图案,而图案一定要透过戒指才能看到,而图案却按照不同的时辰会有这明显的变化。   胡悦起身打开观情斋的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他从晚上到晌午一直都在观察这图案的变化,胡悦拿到这枚龟板的时间是子夜,而此时。已经是午时了。正好乃是子午对冲之象。到了此刻,乃含有七象,而子归于午象,其实是六中变化,之后又是周而复始。   胡悦心中一愣,这应和了十二地支的变化。六合七过的变化方式。   但是这样的变化有说明什么呢?这和梦灵又有何牵连。而为什么玄冥子会来此地?   胡悦深思的时候,脑中有闪过了那个昨日在酒楼门口匆匆相遇的老算命,他看着胡悦的眼神有一种悲哀和苦楚。这又是为什么?而他说的故人又是指什么?他认识胡悦,而且胡悦也认识他。   胡悦站了起来,他把龟板封入了圆盘之中,在那之上压着一块玉石,他看了一下扔不放心,又在石头上用中指血划了一道符,随后取走了那枚戒指,打开观情斋的门,刚要跨出门,却没有离开。他看着屋内的陈设说:“在这里……住了到底多久了呢?”   胡悦有一种感觉,他这一次踏出此门,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变化,果然门口等着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的是小英。   小英朝着胡悦微微欠身道:“胡公子。”   胡悦有些意外,他说:“你是他的人?”   小英说:“是。”   胡悦说:“我身边可真是天罗地网啊。”   小英说:“如公子所见,一切皆有所求。”   胡悦说:“那么既然你挑明自己的身份,可以告诉我,理由是什么吗?”   小英说:“国师的意思是,现在他已经完成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关键还是在公子身上,如果公子依然不动,那么我们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而国师不会为了你而放弃,届时就算牺牲公子国师也会行动。”   胡悦看了一眼小英,随后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了小英的身后,胡悦两指点在小英的命门,虽然依然是温文尔雅的语调,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威胁:“如果你们伤害虹翘,那么这个局你们就破定了。”   小英吃了一惊,她微微低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恭敬温顺的模样说:“公子这点请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对小姐不利的事情。小姐于此事并不相干,只是……”   小英转头看着胡悦,她说:“会对小姐不利的不是国师,而是另有其人。”   小英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她说:“公子我来此是因为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可以帮你。”   胡悦说:“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   小英爽快地回答:“不可以,但是以公子的能力只要我说出了只字片语,你依然会找到线索。不是吗?”   胡悦说:“理由?”   小英眼中有些犹豫,随后说:“我希望小姐可以平安。”   胡悦看着小英,小英说:“公子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身边的人他们其实都并非是偶然与你相遇,包括那位楚公子,然而楚公子实在太强,所以国师非常忌惮。忌惮他的不止国师一人,还有其他人,这导致原本的布局完全被他一人所打乱,有很多的人都想要在你的身上探听道关于‘云’的秘密。但是就连你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云。”   小英说:“至于小姐……国师没有动她,但是……国师身边还有其他人。”   胡悦问道:“何人?”   小英咬了咬嘴唇,说:“我也不知,但是公子现在处于三岔路口,面前的线索看似许许多多。但是如今的你犹如身在悬崖矣!”   胡悦看着小英的眼睛,他开口问:“你有什么问题?”   小英说:“如果公子要破局,需要牺牲别人,你会牺牲谁?虹翘还是楚珏?”   胡悦嗯了一声,没有作答。小英说:“是牺牲小姐吧……毕竟你爱的是……”   胡悦打断他说:“我不会牺牲任何人。”   小英看着胡悦的背后,她咬着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也变得决绝,她说:“你手上的生死符,是国师给你的王牌,是一把双刃剑。甚至你可以用国师的……”   胡悦摆手道:“我不会牺牲任何一个人,但是……”   他转过身看着小英,小英被他的目光吓的往后退了几步,胡悦开口说:“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以我为饵之人。先礼后兵,但不代表我不会反击。”   小英微微欠身,说:“那请公子务必小心,还有记住你说过的话。”   说完小英便往回走了。   胡悦眼神一闪,他说:“又是一个局。还是说依然在原先的局之中?”   胡悦摸了摸额头,他需要厘清一些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却又同时并行,所以他必须要有所取舍。生死符在他的手中的作用已经开始慢慢有了些眉目,但是还不够。因为还没有串连起来所有的意义。   胡悦起身准备才去一次昨日的酒楼,或许还有什么是他所遗漏的。   待胡悦到达酒楼却关门了,胡悦逮了一个路人询问,路人说:“酒楼?这家酒楼前不久刚刚关门,还没有接手的呢,据说酒楼老板的儿子忽然死了,随后便关门大吉了。估计有些日子这里不会有人做买卖咯。”   胡悦放开了路人,他看着贴着封条,封条的日期就是前几日而已,但是昨日他还在酒楼内饮酒。胡悦摸了摸门,身后又响起声音:你进不去。昨日你错算了。   只闻其音,却未见其人。胡悦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却被一个人拉住。胡悦一看,他知道:“是你。”   ‘小儿’站立不动说:“又见面了……胡公子。”   胡悦说:“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小二’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太慢了。”   胡悦说:“梦灵何在?”   ‘小二’说:“梦灵早就死了。”   胡悦为之一愣,‘小二’诡笑说:“你还有多少人事物是你能确定的存在?”   胡悦脸色渐渐有些难看,‘小二’说:“胡相公你还想要知道关于梦灵的事吗?”   胡悦盯着面前之人看,他说:“愿闻其详。”   ‘小二’说:“梦灵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没有离开过呢。”   他话刚说完,他便赶紧有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但随即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声阴测测得笑声。胡悦的手中有几个极长的头发,而头发还是湿的。   再抬头,哪里还有什么人人,一切又像是从没发生一样。   胡悦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源头在哪里,随后便往出现的那个石井走,在那里果然又看到了那个不存在的石井。   石井就那么出现在这条僻静的巷子内,似乎很久就存在了。偶有路人路过但是谁都没有发现这口井的突兀之处。   包括之前的胡悦也是如此,但是这一次胡悦来到石井的周围,他发现了石井的周围的石块其实并非是石头,这些石头都是龟板的一部分,只是紧紧贴在井边,昨日夜也昏暗,看上去和石头无误。   这些龟板靠近着石井吸取着少量的水分。胡悦只是拿走了当初因为喷水而脱落的其中一块龟板而已。   而一块龟板就是一个生死符,那么多的生死符,这已经不是一口井了,而是一堆有人的元神所堆砌的深坑。   胡悦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他不知道井下是什么?   他第一次觉得从脚底升起了寒意,因为那么多人的元神聚集在这里,就代表着有多少人无法投胎转世,他们真正只是在这里。从未离开。而梦灵则是被胡悦带走的那块生死符的怨灵。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线索,只是为了引出胡悦脑中所存在的‘云’。   胡悦稳了稳心神,他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石井走去,每一步胡悦仿佛都能听到有人在耳畔和他说话   “走过去,过去,你一定要过去。”   “只有你才能进去。”   “一切的秘密都在你的身上,你就是那把钥匙。”   胡悦每一步都觉得身边有人站着,那些人有些非常熟悉,仿佛过去都和他相处相交。   有些人陌生,但是却像是早就相识一样。他的记忆却在这一步一步之间仿佛被什么东西串连了起来。   他开始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他最重要的一部分却就像是被锁锁在地底一般。他必须要刨开这些土,这些记忆,这些人。他才能面对这最重要的一部分。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所记起来的内容却让他感到心寒,那些人的命难道都是因为自己而死的吗?   胡悦忽然停在了一个人的身边,她是那个在镜塔中出现的女子,一身素衣,眼眉温柔,但是却没有一丝的血色,惨白的犹如白纸一般的脸。   胡悦看着她,女子看着胡悦,默默不语,只是脸庞换过血泪,红色的血泪在她惨白的脸上诡异又凶煞。   但胡悦却没有觉得害怕,他只是觉得心中一个地方被揪起。   他走过女子的身旁,他不知道他还会看到谁,但每看到一个人他的心脏某一处就被强行镶嵌了一块东西。原本空荡荡的心中却变得壅塞。   胡悦越走越觉得沉重,这一切都是他所造成?白日还说要周全所有人,如果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所害,那么他还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去保护谁呢?   他跪倒在了地上,而只差一步他就到达了井边。   井在不停地翻腾,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跳出来,或者是想要抓住胡悦,把他拖入其中。   胡悦停下来,心中的疼痛让他额头冒着冷汗,但是即使如此,他却依然咬着牙站了起来,再走一步就到了井边。   再走一步,忽然他脑中出现了一个人,他跪倒在胡悦的面前,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那个人是楚珏,胡悦瞬间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此时他满头大汗,身后已经站了许多的人,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变成了生死符的一部分。   但是楚珏……难道他要让楚珏也变成这样的存在?   胡悦回过头,一张诡异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张似哭似笑,几乎所有的表情都可以在这张脸上看到的一张脸。   他说:“为什么停下?”   胡悦说:“我想要停下便停下。”   他说:“只差一步。”   胡悦说:“差一步就变如何?”   怪人说:“你就可以知道你是谁。”   胡悦问道:“然后呢?”   怪人的脸更加的扭曲,他的声音也变调了,他说:“那你就能真正做到没有一丝一毫情感了。”   胡悦捏着拳头,他闭上眼,心中默念,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指甲掐入了掌心,掐出了滴滴鲜血,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犹如一个石雕。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一切都是虚幻泡影,身后的这些人都犹如冰雕一般的融化了。面前的石井不再。   而身后那个古怪的人也消失了,一切都不再存在。只余下一声叹息:你还是看不破。    第65章 生死符(三)   胡悦浑身一软,单膝跪倒在了地上。手上都是血迹,额头满是冷汗。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说:“这就是你的算计?”   玄冥子抱着手摇头说:“你如果看破了,说不定就成了。”   胡悦抬头说:“我现在大概能猜到你的目的了。”   玄冥子说:“没错,我的目的从来不是秘密。我希望能拥有完整云的消息。”   胡悦想要站起来,但是之前的心神消耗极大,他几乎气空力竭,玄冥子叹了一口气一把把他拉了起来说:“其实我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逼你回想起来。”   胡悦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玄冥子看着他的侧脸说:“算了,还有时间。”   胡悦说:“我可没多少时间了,你说吧,你想要如何做?别把我逼急了,真的……不要把我逼急了。”   玄冥子语速极快地说:“我要楚珏的元神。”   胡悦马上回道:“想都别想。”   玄冥子扯着嘴角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所以我要等你恢复了所有的记忆,那个时候你会比我还要决绝,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性命。那才是你,真正的你。”   胡悦低着头,仍由玄冥子扛着,他问道:“你知道过去的我?”   玄冥子说:“您老多大了?过去的你也许我上辈子的上辈子见过。”   胡悦哈哈一笑,随后还是说:“我不会牺牲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一样。”   玄冥子说:“只要有楚珏的元神,你就能够开启生死符中的元神记忆,而且楚珏的元神如此之强,也许未必就会变成生死符呢?”   胡悦依然不说话,玄冥子无奈只能继续请拖着他往回走。玄冥子说:“而且就算咱们不动这个脑子,你觉得其他势力呢?别忘了还有其他人盯着云呢。而现在能够最接近云咒的只我这头是生死符,如此凶戾之物。但是其他人呢?也许会更加的凶恶。”   胡悦说:“那又如何?”   玄冥子说:“还有几个很强悍的角色,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只是设个法来套你。”   胡悦说:“你忒谦了,这哪里是套话,用那么多死灵做束缚,一不小心我就变成疯子了。”   玄冥子说:“这里的生死符都是假的,只有一处是真的,就是在观情斋内的那块。当初你不也是进入心魔镜之中吗?你难道没有回想起些什么吗?”   胡悦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玄冥子说:“你要回观情斋吗?”   胡悦说:“你把小英放在虹翘身边是作什么?”   玄冥子道:“我有我的用意,必要的时候她是我的杀手锏。”   胡悦说:“如果你对她不利,可别怪我翻脸。别忘了生死符现在在我手里。楚珏元神不能动,还有您这个大国师的。”   玄冥子瞥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说:“你以为我就那么简单的把生死符给你而不做手脚?六合七过,子入午时。”   胡悦低头不语,玄冥子冷哼一声,把人扛在肩上说:“我送你回观情斋,你现在也只有那里能回去了。   两个人回到观情斋,胡悦推门而入,随后对玄冥子说:“我就不送你了,你可以自便回去了。”   玄冥子哼了一声,拍了拍袖子,转身便走,也不多言。   胡悦终于不用在强撑,他滑落在地,捂着额头张着嘴,那种仿佛撕裂的疼痛在他的脑内翻腾,记忆在逐渐的相连,但是这种过程比死还难受。   “梦灵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梦灵……”   “根本就没有什么歌姬梦灵,没有……”   胡悦抬起眼。双眼通红,他的眼眶开始流下鲜血。他仰面躺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抵抗这种噬脑之疼。   胡悦喘着气,伸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他的眼眶还在流血,这些血像是从脑中流出来一样。   他的记忆再回复的同时,却有一些东西在消散。他张着嘴,想要喊什么,但是却怎么都喊不出声,他的脑中却快速地在思考。   一个一个画面从他的脑中划过,一个一个局在自己的脑内相连。   在他几乎已经要崩溃的那一刹那,他只喊出了一声:楚珏……随后便昏死了过去。   就在胡悦昏死之后,他的身上出现了诡异的变化。胡悦的额头出现了红色的云纹,而一直被胡悦封存的生死符,却开始不安的躁动。   原本压制在生死符上的血咒,因为胡悦额头上的云纹变得越来越淡。而生死符马上就要从圆盘中飞出。   胡悦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来。额头上的云纹慢慢的淡了下去,但是他的眼中却透着一丝诡异的神色。   他站了起,生死符也回复了之前的稳定。   胡悦走到生死符的边上,打开了铜盆,生死符的颜色已经变成了血红。而里面的水也像是血一般腥臭。   胡悦单手捞出了龟板,他看了一眼边上的石头。那是楚珏所赠的盘亘石。他捂着额头,又是一阵剧痛,他倒退了几步。额头上的云纹再次出现。胡悦再睁眼,流露出诡异的红光。他一手甩开盘亘石。龟板的颜色也变得更为深红。胡悦捏紧龟板,眼神出现了某种过去不会出现的神色和决绝。   就在胡悦拿着生死符深思的时候,楚珏终于进来了,他看到胡悦手里的生死符,脸色为之一变,他说:“这是哪里来的?”   胡悦抬头说:“往深处说,是一个局,往浅处说,捡来的。”   楚珏说:“这是生死符。”   胡悦眼中划过一丝古怪,说:“你也认识?”   楚珏叹息说:“你给我惹了一个大麻烦。”   胡悦哈哈一笑,说:“对你来说只是麻烦而已。”   楚珏说:“生死符的作用你可懂?”   胡悦说:“从活人的身上摄取元神。”   楚珏说:“你留此的目的是什么?”   胡悦躺回了床上,单手支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不回答楚珏的问题,楚珏知也不打扰,自顾自地坐着沏茶,但是捏着杯子的手却重了几分。   一盏茶过后,胡悦这才开口说:“楚兄你知道云咒吗?”   楚珏说:“知道,而且很熟悉。”   胡悦说:“在镜中,有人说……云咒是我所为。”   楚珏端茶的手微微一晃,但是随后依然吹了吹茶汤,开口说:“那又如何?”   胡悦睁开眼,他看着自饮自足的楚珏说:“如此邪妄之物,你觉得我还是一个好人吗?”   楚珏朝他看去,倒是笑的很爽朗,道:“我是因为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才与你相交的吗?”   胡悦被那么一说,倒是不知再开口,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楚兄啊楚兄,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以你为饵,去钓那深潭之中的鱼啊。”   楚珏喝了一口茶,道:“请君自便。”   胡悦瞪了他一眼,那种郁闷又无处发泄的情绪让他坐起了身,他捂着额头说:“你到底肯不肯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你见的人是谁……我就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我……”   楚珏依然淡然地说:“当你能知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胡悦不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他说:“那生死符在我手中,我现在至少要知道关于这一段云的内容。楚兄可愿帮忙?”   楚珏脸色一沉,说:“贤弟你在给我下局啊……”   胡悦没有往日的笑颜,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却非常的锐利,他道:“对,如果说在你刚进来之前我还在犹豫,但是如今我决定一睹,生死符的启动是需要元神。”   胡悦话毕,楚珏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迅捷地伸出左手直接抓住了胡悦的下巴,动作霸道蛮狠,但是眼中却依然平淡温和,他饮了一口的茶水,对着胡悦的唇边渡了过去,胡悦依然睁着眼睛,任由楚珏纠缠。但是眼神却变得复杂,又动摇,也有决绝。这种矛盾在他的眼中变化。但是他却没有推开身上之人。   楚珏干脆单膝跪在了床上,杯盏落地,他双手捧住身下之人的脸,吻得更深。胡悦心中知道楚珏是心寒了,因为胡悦做出了一个让他失望的抉择。   楚珏低头看着胡悦,胡悦有些气急,他抬着眼睛,喘气道:“你可以拒绝。”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希望……你能拒绝。”   楚珏凑近胡悦的耳边轻声道:“这个局也是一个赌约吗,如果我赢了,你的心你的人都要给我。你敢赌吗?”   胡悦要开口,却被楚珏抢先发话道:“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和我永远在一起。永远。你敢赌吗?”   胡悦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他笑了一声,伸手拉住了楚珏的手臂,硬是把人拉向自己说:“行,我赌。但是如果你输了,你不但会失去我,也可能连自己都无法保全。你是傻吗?”   楚珏看着胡悦的眼睛,他说:“你在替我担心。你舍不得我真的万劫不复?舍不得我受到伤害?或者你期望我现在就甩袖而归。从此与你形同陌路?从此与你绝缘?”   胡悦勉强笑道:“对,我希望你那么做。”   楚珏眼神微微一暗,说:“看来我们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胡悦继续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楚珏一把压住胡悦,他凑近胡悦说:“如果让你一辈子都下不了床或许也是一个解决的方法,我会让这儿不被任何人发现,只有你和我。怎么样?这是不是一个好方法呢,我的慕之。”   胡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冰块压住一样,胡悦看着楚珏,楚珏此时的样貌有些许的改变,虽然依然是他,但是胡悦却第一次看到楚珏的眼中透着像是冰一样的寒意,而他的身体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暖,胡悦觉得他变得陌生和恐惧。   胡悦睁着眼睛,楚珏的头发也已经由黑色,转化成了雪一样的银白。楚珏看着胡悦说:“生死符有生化死,由死化生。而这个世上的确只有两种人能够持有他,一种没有生死的存在,一种介于生死之间。慕之,你在试探我的底线啊。”    第66章 生死符(四)   胡悦被压着无法动弹,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的情绪。只是冷冷地看着身上之人,楚珏解开了胡悦身上的衣带,他习惯于抚摸身下之人的躯体,习惯于温存,习惯于让对方放松。   但是如今他的抚摸却让胡悦感觉冰冷和恐惧,丝毫没有任何的温柔可言。   楚珏俯下身,犹如啃噬身下之人一般,胡悦的肩膀被咬的吃疼,他从嘴唇的缝隙中露出了呻吟,原本还强硬装作平静的眉眼也因为这样的触感而皱了起来。   胡悦发现他根本推不开身上的人,身上的人还是人吗?   就在胡悦心中真的开始产生了一种恐惧,他的手微微发抖,但是却又无力推开。只能搭在身上之人的肩膀。而对方已经抬起了他的双腿。胡悦紧闭双眼。   而就在胡悦以为自己将会被撕裂一般的时候,身上的人停下了动作,胡悦没有睁开眼睛,浑身的肌肉都是绷紧的。过了一会,只听到身上之人微微叹息,随后一张熟悉的唇和温度轻柔地碰触了自己的额头,随后身上的重量消失,绵柔的衣物覆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楚珏打开了门,随后说:“你用我的元神作赌,设局。你就真的不怕我不在了吗?”   胡悦开口说话,但是说出来的声音却颤抖的让他自己都心寒,他道:“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会……守着你的躯体永生永世。”   楚珏开始发笑,最后开始大笑起来。门关上,人已走远。   胡悦睁开眼睛,他抬起手,木讷地看着自己的手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这算是一次机会的话。”   胡悦看了一眼身边的生死符,默默地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   楚珏走出观情斋,一只纸鹤停在了他的肩膀,随后一朵蓝色的火焰窜出,纸鹤被火焰焚烧。楚珏的眼中则满是怒火。   他低声道:“逼人太甚。”   话说胡悦一个人留在观情斋,实则他无法离开,楚珏设法让他无法出去,这不是楚珏第一次那么做,但是过去那些术法胡悦要破不难,但是如今,他一心要出去,却怎么也出不了。   楚珏没有答应用元神开启生死符,但是却也没有拒绝,这番暧昧不清的纠葛,让胡悦无计可施,但是却在冥冥中已然落子。   胡悦守着生死符,而此时他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记忆已经有许多形成了串连,他甚至可以推敲出些许的线索。以他能耐,其实很多的东西都已经串联起来,云咒的出现,众多的牺牲者,生死符,包括玄冥子的动向。   胡悦盘坐在床上,神色清宁,但是思绪却在不停的交织。   他额头的云纹也越来越明晰,原本俊俏轻浮的神色变得清冷冷峻。   他微微皱眉,缓缓睁开眼睛,眼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黑色,而是一种近乎深红的色,眼神也不再是往日那般波澜不兴,反而多了某种坚毅和阴郁。   他看着门口独言自语道:“楚珏……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对吗?”   而在另一处江边,江水涛涛,黄昏夕阳,彼岸一片猩红,仿佛把这江水也染得像是血一样,白骨在岸边边被江水冲刷地不停地浮动,就像是活着得似地。   红衣女子说:“你还是对他心软了。”   玄冥子走到溪边,蹲下身子,掬了一手江水,随后擦了擦脸说:“你何尝不是呢?”   红衣女子面容娇丽,他看了一眼身旁之人说:“他会记起过去的事情,但是生死符在他的手中毕竟还是一个变数。”   玄冥子说:“在老狐狸手里,比在咱们手里好,在咱们手里那个人随时都可以把我们给结果了。但是在胡悦的手里,他不会那么做。我这手棋下得可是刁钻难解了。”   红衣女子冷笑说:“好笑之极,那么一个无情冷心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人做到这一步。我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了。他善设局,我担心此事未必如此简单。”   玄冥子似乎有些不满,他说:“你的目的不就是要胡悦想起过去的一切,随后找他算账嘛。”   红衣女子风姿绰约,她缓缓地挪到了玄冥子的身边,蹲下身浅笑着趴在他的腿上,但声音却极其地冷静地说:“如果情况互换,他会做的更绝。他不会给我任何还手的机会,这正是他恢复记忆之后的可怕之处。”   玄冥子面露沉思,他说:“你是说,他会反击?包括我们?”   柳姬呵呵笑了起来,她说:“你不会现在才怕了吧?”   玄冥子甩掉手中的水,推开身边的女子,猛地站了起来说:“怕?只要胡悦拿到生死符,我们就有王牌。他一定会对云做出措施,我们担心的只是他不动,只要他有动作,局就会再开。如果我的全无准备得就贸然行事,那便是莽夫。如今之局早就在几年前便已经下套了。现在只是收网之刻罢了。”   红衣女子眯着眼,看着水里的白骨说:“没错,生死符是克制楚珏最好的方法,但是为何他会留下此物……”   玄冥子嘲讽似地说:“你可别告诉我,他还有法子扳回一局,到时候我们可就难看啦。”   红衣女子微微笑道:“你不是在虹翘身边还留有一手。局尚未到至关重要的时刻。不过,也不远了。”   玄冥子看着女子,说:“最毒妇人心啊……”   红衣女子微微挑起嘴角,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说:“变数,到底会在哪里?”   玄冥子说:“别忘了不单单只有我们盯着,还有其他人呢。”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但是没有再说什么,玄冥子干笑两声也不再搭话。自顾自地解开自己的酒壶喝酒,酒灌到嘴里却觉得不似过去那么甘醇。他心中也有一个声音:我始终把你当朋友啊。   同样是在等待着变数,胡悦虽然无法离开观情斋,但是他在等,等楚珏的决定。他知道楚珏一定会回来,而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谁都无法逃避。   胡悦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忽然他闻到了酒香,香气非常的熟悉。楚珏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坛酒,一个食盒。   抬眸看了一眼胡悦,看到胡悦额头的痕迹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想起来多少了?”   胡悦静静地回答道:“一部分。”   楚珏说:“如果我同意以自己的元神开启生死符,你能得到所有的记忆吗?”   胡悦皱眉,坦诚说:“不一定,但是我可以知道所有关于云的事情,因为生死符只是关于云的记忆,而非我所有的记忆。”   楚珏说:“可是我不希望你记起这些,因为你的眼神已经变了。”   胡悦微微一愣,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说:“也许这才是我过去的样子。”   楚珏沉默以对,他给胡悦倒酒,随后说:“我答应你。”   胡悦要开口,楚珏却又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楚珏说:“由我开启生死符,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触碰。就算我魂飞魄散,也与你无关。”   胡悦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他没有喝酒,只是说:“可以。三日之后开启生死符,生死符开启的方式就是子午相合,六合七出。”   楚珏也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喝酒,两人之间再无交谈。   胡悦举着酒杯看着窗外的月亮,暑气已胜,窗外是几根稀疏的黄菊竹影,寥寥数根,却在夜间沙沙作响。   应该是起了些夜风,胡悦打开窗户,过着有一阵风而来。风吹过他的头发,杯中的酒也被暑风吹皱。一番风雨欲来的样子。   胡悦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你还是能够拒绝的,而且我绝对不会怪你。”   楚珏端着酒杯,看着胡悦说:“那如果我拒绝,你又当如何?”   胡悦被他一问,低首思索,他说:“我会找上玄冥子……”   楚珏说:“下策矣。”   胡悦瞥了他一眼,郁闷地说:“上策就是拿兄台你开刀。”   楚珏苦笑着说:“我不是让你动手了吗?”   胡悦伸出三根手指,说:“还有三日,楚兄你还有三日可以考虑反悔,哪怕你最后一刻反悔我都不会怪你。你我……”   楚珏看着胡悦,胡悦额头上的云纹却隐隐作现。楚珏伸手覆盖在他的眼上,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三日,这三日乃是一个变数。胡悦知道,楚珏更是知道。而他要做的无外乎两件事,一件保全胡悦,胡悦的状况显然已经被生死符中的元神所影响,而所谓的记忆到底是否真实也未可知也。   其次揪出幕后者,而这在胡悦眼里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两件事,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胡悦势必会有所行动。而楚珏却不会放手不管。这个僵局需要有突破点。   楚珏安置完胡悦,便退出观情斋,他踏着月色,一边想一边往回走。   “您还是准备动了。”   楚珏站立,身后站着一个人,但是昏暗之下辨不清究竟是何人。   楚珏开口道:“办妥我吩咐的事情了吗?”   “办妥了。但是侯爷你可要想清楚,毕竟……”   楚珏朝暗处看了一眼,后者便噤声不语。楚珏说:“办好你该办的事情。”   暗处之人微微欠身,随后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楚珏手中又多出了两张纸,他捏在手中,越捏越紧,直到手中出现一簇银蓝色的火焰,纸张便被瞬间燃烧。火焰映照出楚珏的一双眸子,犹如冰冷的银一般,楚珏默念道:“逼我,将是你们最臭的一步棋。”   第67章 云咒(一) 《说文》鬼俗也。淮南传曰:吴人鬼,越人魕。 三日之期,胡悦足不出户,每日除了饮酒,便看着生死符入神,有时眼神空无一物,有时眼神似乎又千绪万思。但无论如何,即使楚珏在观情斋外围的术法已解,他也不再出门。仿佛外界的一切与他已无关系。 第一日,楚珏并未来访,胡悦坐在曾经与他对饮的位置上一日未动。犹如一座雕像。 这一日,白昼突然狂风暴雨,在风雨之中,默立两个人,手中拿灯笼,大雨磅礴,却丝毫打不到她们身上。 二人飘忽不定,此时却守在一个亭子两边分毫不动,就像是两个石人一般。亭子内空无一人,而这之中却有一个匣子,二女守得便是这个匣子,匣子已经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乌云密布之下,忽然一道霹雳照亮了天空,柳儿看着天空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像是几十岁的老妪一般:“局又动了,我们终于可以摆脱。” 就在此刻从雨雾之中走来一位女子,她穿着一套红衣,被雨水打湿,犹如鲜血一样。她打着一把黑色的纸伞,只看到了她的白玉般的下巴,她说:“二位还是和百年之前一样,愚蠢而忠诚。” 另一个叫燕的女子,声音像是刀子划过坚硬的石头一般,她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一朵开在三途的死人花而已。” 红衣女子说:“我来只是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的主他人能做的,我们也能做到。你主人做不到的,我们也能做到。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两个侍女举起手中的灯笼,顿时一只巨大的鱼形阴影从地面划过,红衣女子微微退后,她警惕地看着地面,随后说:“我们就看吧,局已开。百年之前的未完之局,这一次一定会结束。无论是以你们的方式,还是我的。” 说完只余下阴冷又腥甜的花香。再也找不到有什么红衣女子了。 侍女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她们手里拿着灯笼,继续守在这座亭子内。丝毫没有任何的其余动作。 但是在亭子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的目光注视着亭子,露出一丝冷笑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随后便甩手离开。 大雨磅礴,使得护城河水位上涨,虹翘也不能继续在船舫,她来到自己所置办的小楼之内避暑。小英伴其左右,手持宫扇,有一下没一下得扇着风,虹翘看着外头的大雨,拨弄着手里的琵琶。 虹翘抬头看了一眼小英,小英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捏着手中的宫扇,抿紧嘴线,勉强露出了一丝安慰和敷衍的笑容。眼中溢满了犹豫和恐惧,但是心中却又有着某一个坚定的信念。她一直都守在虹翘身边,期望能够护她。虽然她明白她的力量有多微不足道。 虹翘撩起了帘子,看着屋外的大雨,紧锁眉头,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心里老是乱糟糟的。” 小英刚要开口,忽然一个闪电,一声巨响。小英惊吓的回过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回过头对着虹翘,心不在焉地说:“天气不好而已,小姐等过了雨季我们回到船舫便可凉爽了。”说完,他关上窗户,退缩在一旁,仿佛想要让角落中的暗把自己影藏起来,这种无声的恐惧,只是因为她不知道在这段日子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此时门被敲响了,虹翘转头看着小英说:“为何不去开门?” 小英马上点头,随后赶紧去开门,大门一打开,风雨皆涌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老者,老者蓬头垢面,他手里捏着一个白帆,上面写着测字算卦四个字。他在门口边念叨:“我见所思非所思,我见故人非故人。人是我非非我相,故人非故故何人。” 虹翘朝着门外看去,说:“老人家有什么事吗?” 老者看着小英微微皱眉,随后又看着屋内已经站起来的虹翘,他眯着眼看了许久,最后开口道:“像……太像了……” 小英警惕此人,她手里暗暗捏着一张纸人,附于身后,老头看了她一眼,对着虹翘说:“外头雨大,想要在此避避雨,既然有缘,老朽为姑娘算一卦,全当姑娘好心收留老朽避一避这的失魂落魄之雨。” 虹翘摸了摸额头,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疼了起来,老头的话让他无法拒绝,她鬼使神差地说:“那……有劳老人家了。” 说完便亲自给他沏茶,老者甚是礼貌周全,作揖而拜,随后小英递过毛巾,他擦干之后方才踏入。进入屋子之后,他笑着说:“那,姑娘是想要测字,还是算卦呢?” 虹翘捂着额头,开口说:“测字吧。” 老者摸着胡子,他继续说:“姑娘想要测算何字?” 虹翘摇了摇头说:“我……我不知为何头突然好痛,那就随便测一个字吧。就测我虹翘的虹字。” 老者却没有在意虹翘的头疼,他照旧说:“虹字,左边乃是一个虫字,右边则是一个工字。虫,乃是阴暗之物,只能在暗处生存,死而不僵,生死之间皆可转化,所以姑娘要小心那些亮堂的东西啊。” 虹翘摇着头说:“这是何意?” 老者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小英,笑着说:“只要在暗处,不浮上台面便安然无虑了。但只要暴露在阳光之下,这飞蛾之力有如何自保呢?” 虹翘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英,小英勉强地笑了笑,虹翘依然没有明白。老者却继续说道:“而边上还有一个工字,工字,上一横为天,下一横为地,中间一横链接天地之意。” 虹翘探身皱眉问道:“这又是何意?” 老者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用手画出了一个工字,随后看着虹翘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老朽不可道破天机,但能给姑娘一个建议。” 他说:“如果需要姑娘你做选择的时候,姑娘记住老朽一句话,忘一情,忘一人,忘一世。此三忘可保姑娘平安。” 随后便站了起来,他俯视着虹翘,虹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安却又不敢再问其他,老者叹了一口气,随后拿起白帆,朝着门外走去,无视屋外还在下着大雨。小英目送着这个疯老头远走,稍稍松了一口气,说:“哪里来的疯老头子,真是莫名其妙。” 虹翘依然头还在疼,听完那三忘之言,她咬着嘴唇,重复道:“忘一情,忘一人,忘一世……”随后摇晃了两下,便晕了过去,小英吓得赶紧抱住虹翘,她手里的纸人罗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的她并没有注意到,纸人已经燃烧了起来。 就在虹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小英手里捏着一样东西,但是却怎么都无法松开自己的手,忽然虹桥睁开眼拉住边上已经吓的面如土色的小英呢喃道:“胡公子……公子……” 说完便又晕了过去。小英低头看着虹翘。但是却并没有离开,她木讷地说:“小姐……没用的,他不会帮我们,因为他没有选你,因为他没有选择你啊。” 一滴泪落在了虹翘的脸上,小英的空洞的眼中满是泪水,把怀中的虹翘抱得很紧很紧。仿佛只要她一放松,她的小姐就会消失不见。 小英扶着虹翘回到卧房,她把身上的符咒放在了虹翘的枕边,随后抚了抚虹翘的鬓发,开口说:“小姐为何突然晕倒,这老头来历不明,莫非是国师……他下手了?还是另有他人盯上小姐,现在胡悦记忆恢复与否尚不知晓,但是小姐却暴露在危险之中,不行,我得去求国师,至少让国师放过小姐,随后再骗小姐暂时离开京城。” 说完她擦干了眼泪,转身,她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待自己最好的姐姐,随后微微一笑,仿佛就是平日里调皮耍赖时候的笑容,只要她那么一笑,虹翘便会原谅她的过错。但是此时的一笑却让原本俏皮的脸颊再划过了一道泪痕,她笑说:“小姐你一直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我是最明白的人,明白你的苦,你的心思,但是胡悦实在非是你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忘了他吧,只要离开京城,你就能避开这里的所有风雨,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好好的活着,对吧?” 小英撑起一把伞,朝着远处走去。没有走多久,便遇到了一个人,她微微点头,恭敬地说:“国师。” 玄冥子看着她,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他说:“你没有下咒?” 小英猛然跪在雨中,手中的雨伞落在了身旁,她说:“国师,我们的计划依然在继续,虹翘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价值。只要……”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铁丝捆绑一样得剧痛,瞬间倒在了地上,她张着嘴,疼的无法喊叫,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玄冥子叹气地摇着头,他蹲下身体,拍了拍小英的肩膀说:“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守在她的身旁,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而现在我要下子的时候,你却告诉我这个棋子没用?是你在下棋,还是我呢?” 小英只能呼吸,她捏着拳头,随后靠着仅存的力气撑起身体,她抬头看着玄冥子,艰难地说:“国……国师……虹翘,虹翘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重……胡悦他心里根本没有虹翘的位置,而且现在生死符已经在胡悦身边,为何还要对虹翘下手呢……” 玄冥子站起身,他眼中含怒说:“他如果没有对楚珏用情,我自然不用对虹翘出手,但三日之期,真是多此一举!本来觉得把你送到她的身边,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了,不过……既然你没有下咒,还是可以人尽其用的。” 玄冥子看她一眼,摇头道:“她交给你处理了。” 小英最后的意识只剩下火红的衣服,那像是血一样的颜色,仿佛顺着雨水像是鲜血似地流淌下来。她闭上了眼睛,这个结局她早就知晓,但…… 小英最后只喊了一句:“小姐……快走。” 玄冥子看着身后之人说:“现在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红衣女一把拉起小英的手臂,仿佛小英只是一层皮一样。她说:“时间?胡悦还没离开观情斋?而楚珏也不知所踪,这两人都是最关键的人物,此事都没有动静。你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玄冥子低头,他伸出一只手说:“你能确定他恢复了所有记忆?” 红衣女说:“不能确定,但是那个人留下生死符……这是唯一的方式。和当初他的猜测一样,开局之际已经是时候了,虽然晚了整整十年,但是如果在十年前动手你的机会更是渺茫。这不得不说是你的机缘。” 玄冥子单手捏着拳头,他转过身,原本痞气的笑容不再,眼神冷如寒剑,他说:“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红衣女低眉浅笑说:“是啊……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生死符是我的王牌,如果再失败那我就再回到地狱,你见过地狱的景象吗?国师大人?” 玄冥子不理她的疯言疯语,他甩手,随后说:“这一次,万无一失。只要利用好虹翘,我们就不怕没退路。虽然胡悦不会对此女动情,但十年之间她是和胡悦所处最长的一个人。而楚珏……”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他是必须要铲除的人。否则只要有他在,胡悦就无法完全恢复记忆。你手里的云咒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手里的生死符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关键还是在胡悦的身上。别忘了只有他……” 玄冥子打断她的话,他朝着观情斋的方向看去:“很快还有我,老狐狸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他绝情,我何尝不是呢?” 红衣女看着虹翘的住处说:“你准备怎么利用你这个属下?” 玄冥子看了一眼小英,随后说:“下云咒,既然她不肯下,那么就让她来代替虹翘,然后……”他眼神划过一丝阴鸷。 虹翘昏睡到夜深,大雨已经停了,但是随之而后的闷热让她更加不适,她捂着头醒了过来,发现小英不在。单手撑起身子,唤了几声,依然无人回应,屋内则一片昏暗,也未见小英点灯,虹翘看不清周遭,她揉了揉眼睛,起身下了床,忽然门口吹来一阵风,这风不似夏风,冷得她打了一个激灵,随后她起床去摸桌边的蜡烛,渐渐地虹翘习惯了昏暗地视线,她小心地来到桌边,拿起蜡烛边上的打火石。但是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只感觉这屋内似乎有一种让她害怕的东西存在于暗处,所以她莫名地非常紧张,终于蜡烛被她点着,微弱的光线照在四周,她拿起烛台,护着手中的烛光,环视四周,依然不见小英的踪迹。 虹翘不敢再喊,她隐约听到在屏风后有奇怪的声音,虽然非常的细微,但是却让人觉得而不安,虹翘皱着眉,她又怕但却无法放下心,她忽然想到当初胡悦给她的护身玉佩,她马上回到床边,打开压在枕头下的匣子,忽然两张符落在了地上,落下的过程中便燃烧了起来,但是虹翘根本看不到这两张符,她取出了珍藏在匣子内的宝玉,随后捏在自己的手心。白玉温凉,捏在手心让她安心不少。 她看一眼屏风,那儿是她的琴房。她一手执蜡烛,一手捏着胡悦所赠与她的玉佩。一步一步朝着屏风走去,当她掀开屏风边上的帘子,发现琴房内空无一人,只是窗户没有关上,被风吹得作响罢了。 虹翘松了一口气,自嘲地摇头,她把烛台放在在桌子上,桌上按上的暖壶内还有茶水,她自语道:“小英这臭丫头跑哪儿去了,那么晚了还没回来,妈妈要是夜访她又要挨骂了。”说完想要把窗户给关上,但是她发现他无法拉动窗户,随后她又拿起了案上的蜡烛,低头一照,在窗户下吊着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真是小英,小英抬着头,看着窗户,脸上展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的眼角两边出现这类似云朵的纹理,顺着纹理血流了下来,已经干涸,苍白的脸,暗红的血,古怪的笑容。虹翘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尖叫着倒退一步,忽然她的手被抓住,小英从窗户拉住了虹翘的手臂,她张开嘴,但是已经说不出声音,虹翘只能看她口型明白她的意思,小英说的是“快跑……” 第68章 云咒(二) 虹翘使出全力把小英拽进屋子,两个人都跌到在了地上,她发现小英并没有死,只是身上被划了许多古怪的云型图案。强迫小英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她睁着眼,看着虹翘,眨了眨,意思还是要让她快跑,不要管自己。 虹翘吓的面如土色,一边哭一边抱着小英,她忽然想到胡悦,她低头用手擦着小英的血说:“小英莫怕,小英莫怕,我带你去找胡公子,他,他一定会帮你的,他一定有办法!” 一边如此说着,用尽全力把小英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手环绕在的她的腰上,但是无奈拖不了几步,便双双又摔倒在了地上,虹翘喘着气,她又急又怕,只能先把奄奄一息的小英拖到床上,随后把胡悦送给自己的玉杯握在小英的手里,她捏着小英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说:“小英莫怕,你要坚持住,我这就去观情斋,我这就去叫胡悦来救你。你要撑住,别怕。” 说完她颤抖地拿起门口的灯笼,一路奔向观情斋。 小英保持着诡异的笑容,但是眼眶内却都是眼泪,就在虹翘为了救小英一命,慌张地朝着观情斋一路疾奔,小英捏在手中的玉佩让原本在手臂上的云咒起了一些变化,慢慢地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随后便闭上眼睛,昏死了过去。 话说虹翘夜奔观情斋,她手里的灯笼早就因为跑得太快而熄灭了,但是她根本浑然不觉,心中只有这个亲如姐妹的侍女性命。 就在她跑过金水河畔时候,忽然她听到了有人叫唤的声音,声音像是过往熟悉的人“虹翘姑娘……” “虹翘姑娘不能去啊……” 她看着前方,河水拍打这河岸,但是深夜之下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虹翘像是没有意识似地往河水那边走,忽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小英面脸是血的诡异笑容,她猛然停住了脚步,摇着头:“不行,小英等不得,必须找到公子。”说完她转身继续狂奔。 此时从河水中露出两个人的头,下巴一下都在河水之中,其中一颗头颅说:“还是没赶上……” “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预料的。他们做的太过了,主人一定会怪罪下来。” “如果有必要,这个女人我们必须要除掉他。” “嗯,她会是一个变数……” “但是……” “先回去……” “回去……” 随后河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鱼形阴影掠过河面。而在远处似乎又有某家人刚刚死了人,断断续续地听到哀戚的哭声。混在河水拍岸的声音中显得虚无缥缈。 虹翘一路跑到观情斋,观情斋依然灯火未灭,她拼命地敲着门。在观情斋内的胡悦微微皱眉,眼中的红光不知道是因为烛火所映,还是生死符的影响,他微微晃了晃,随后看着门外虹翘急切的喊声,闭上眼,再睁开的同时,人已经站起身。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闩,虹翘见到胡悦,她连忙抓住胡悦的手臂道:“公子,公子你快随我来,小英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在身上划了许多的伤痕,现在非常危急。” 胡悦低头看着虹翘,他说:“小英身上的痕迹是不是类似云朵的样子?” 虹翘微微一愣,随后点头入捣蒜似地回答道:“是是是,就是那种样子的,公子你有办法救她吗?” 胡悦冷哼一声,说:“动作那么快,底气那么不足,还想着算计?臭道士也就这点儿能耐?” 虹翘微微退后一步,她觉得胡悦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却又说不上来,胡悦看着她,随后抬手说:“你先不要着急,把情况细细说来。” 虹翘早就六神无主,胡悦丝毫没有过去安慰、安抚的动作,虹翘只能自己深吸几口气,随后把所白日所遇到算命老者和小英的变故都说给了胡悦听。 胡悦看了看门口的酒葫芦,他说:“那个老者……你有什么印象吗?” 虹翘摇头说:“过去从未见过,只是一个避雨的路人。给我测了一个字,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让我做到‘忘一人,忘一情,忘一世’,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 胡悦微微提了提嘴角,算是在笑了,他不似过去那般爱笑,让人觉得气息好像变得有些尖锐和冰冷,他说:“避雨?云重生雨,还真是一场失魂落魄雨呢。” 胡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隐隐作显得纹理,他说:“他们是想要我离开观情斋?原因是生死符?但是生死符是他们拿出来的。现在还惦记的理由无非就是因为……” 虹翘急得咬着嘴唇干等着,胡悦却又回到了屋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你没有办法把小英送到此处?” 虹翘跟在他的后面,她仿佛感觉此人根本不是胡悦,只是和胡悦长得很像的一个陌生人,但是如今,她一心只想着小英的生死,连忙摇头说:“小英现在的摸样实在太危险,我担心中途生变。所以,公子你快随我去吧。” 胡悦看着虹翘,虹翘急得眼眶含泪,胡悦端酒盏的手停到了一半,说:“看来这步棋还能再下,你如果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替你去看看小英。” 虹翘点头,伸出手发誓说:“我一定答应公子,公子你也一定要救小英。” 胡悦眼中红光一闪,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待在观情斋内,寸步不离。而且是房间内,哪怕院子你也不能去。” 虹翘说:“这……” 胡悦不等虹翘犹豫,马上说:“无论任何人来,你都不能出声,不能答应他。直到……” 胡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声音却有了些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情绪,说:“直到楚珏前来。你告诉楚珏一句话:三日之期,如若后悔,便可作罢。” 虹翘看着胡悦,她欲言又止:“公子你……” 胡悦替虹翘打开了门,随后冷淡地说:“屋内一切物品都可以使用,有水也有食物。姑娘闲着没事,也有书也有棋,但没有琵琶照实可惜了。” 说完虹翘进了屋子,胡悦微微欠身,随后便往观情斋外面走,虹翘直到胡悦离开了视线,这才关上了门。 屋内维持着胡悦一贯的生活起居的模样,棋盘上放着未下完的残棋局,床铺整理干净,暖壶内沏着茶,还有些酒瓶搁置在桌上,桌子上放着几本书。虹翘翻了翻都是一些她不懂的奇门遁甲之术。但她心中又急又不安,只能干坐着等着胡悦的消息。 而此时的胡悦走出了观情斋,朝着虹翘所在的小楼走去。到了金水河畔,忽然起了大风,风中弥漫着腐臭和诡异的香气,两种极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突然河底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叫声,胡悦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刚消失,便看到两个鬼女便站在自己的身后,拿着灯笼,面无表情。惨绿的光线照在两人的脸上,显得怪诞阴森。 其中一个问道:“你想要去救她?” 胡悦没有回答,另一个则接着问:“你出了观情斋,生死符就靠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女人守着。你实在是太让人看不透了。” 胡悦冷淡地说:“我知道二位一直以来都想要拿走那样东西,不过毕竟这不是二位之物,为何不让他的主人来找我呢?” 二女对视一眼,她们说:“你回复了记忆?” 胡悦说:“你们觉得我恢复就当做恢复了,你们觉得没有,那就当做没有。” 二女说:“如果恢复了,那么你就更加应该明白,这不是属于你的东西。你应该把此物归还。” 胡悦说:“那也不是属于你们的,不是么?” 二女说:“没错,但是如果你无法保存此物。那么你对于我们来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胡悦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们是不是应该帮个忙呢?” 二女说:“你要我们去替你守着观情斋。保护那个女人?” 胡悦歪着头说:“有没有人曾经夸二位姑娘真的很贴心懂事呢?要是我有你们这的侍女,我也会足不出户,什么事都扔给你们去做。” 其中一人哼了一声说:“杀了她,我们也能替你守着生死符,不是吗?” 胡悦耸肩膀,摇着头说:“那二位姑娘想要的东西,胡某就算是被挫骨扬灰都不会给你们。而且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你们不是没有动过手,而是发现取不出吧。否则你们二位也不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此和我闲聊。” 二女对视一眼,她们皱眉道:“你想要和我们谈条件?” 胡悦冷笑说:“条件我不需要谈,只要此物还在我的手里。你们就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二女手中的灯笼闪出绿色的光芒,身后的河水翻腾得更加剧烈。胡悦抱着手臂点了点头,脸上丝毫没有笑容,丝毫没有情绪起伏地说:“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们,你们也不能现在把我怎么样。就是这样的局面。不要再虚张声势把那条臭鱼拿出来威胁我,没那样东西,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是诸位,我有何急哉?” 说完转身就走。二女捏着手里的灯笼,其中燕儿咬牙切齿说:“他果真恢复了记忆,那种让人讨厌的样子。” 柳儿说:“现在和他说的一样,我们只能先去守着,而且主人至今没有要动手的打算。现在生死符留在胡悦身边总比回到那些人的手里来得好。” 燕儿点了点头,两人便消失不见,河水便又恢复了平静。 胡悦到了楼下,便感受到了云咒的气息,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微微晃了晃身体,随后伸手就要推门。 而此时门自动打开了。屋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却窸窸窣窣又那种让人不安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胡悦抬头看了看,随后双手负于身后说:“我来了,出来吧。” 忽然在黑暗中闪出一张脸,那是一张满是血痕的脸,眼珠已经看不见,嘴角却勾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头发披散,现在的小英已经不能被称为是人了。她磨着牙,似乎已经没有本来的意识。 胡悦看了一眼她,说:“只蜕变了一半,看来……是那块玉的作用。” 小英忽然转过头去,在她的脑后还有一个脸,这张脸一张嘴。那张嘴道:“怎么样,老狐狸。想好了吗?” 胡悦看着那张嘴,皱着眉说:“你的品位原来那么低劣?真的没想到啊……” 嘴:“哈哈,那又如何?我现在不能让你找到,否则真不知道你会怎么算计我。” 胡悦说:“她……还在你身边?” 嘴:“她一直都在,没有她,我怎么能把生死符交给你呢?这你早该知晓。” 胡悦说:“既然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动虹翘?我原本以为这已经是你的弃子了。” 嘴:“因为你还没动作,怎么他把你睡了那么多年,你就对他动情了?” 胡悦没有动怒,反倒摇头说:“然后你就不安了,害怕了,因为你知道靠你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开此局。嗯,不止一辈子,保守估计以你的资质投胎十次,可能有一线机会。还得确定你次次都投胎做人才好。” 嘴:“我还是喜欢过去的你……现在你这张嘴太臭了。” 胡悦说:“我嘴臭不臭不劳国师费心,但是能麻烦你把这种丑得我都看不下去的嘴从这个女孩的身上移走吗?原先她还是挺乖巧可人的。” 嘴:“你在乎她的性命?你到底……恢复记忆了吗?” 胡悦微微不满地说:“我不知道她怎么形容我的,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我可能被形容成一个毫无情感,不在乎他人生死,差不多和禽兽一样。哎,人言可畏。” 嘴:“三日之期,只要我们能够看到楚珏的魂魄,虹翘就不会有事,否则小英就是虹翘的前车之鉴。” 胡悦沉默片刻,他说:“你知道云咒的本来作用吗?” 嘴:“我只要知道它很好用就足够了。” 胡悦说:“呵,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有停顿片刻说:“也许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嘴道:“我就是当初的你。” 胡悦微微一滞,他不削地说:“你不如当初的我,而我看不起当初的我。” 嘴动了动,但是却没有再和胡悦说任何话,而小英忽然低哼一声,倒在了地上。胡悦蹲下探了探她的鼻息,他微微皱眉,此时天空开始有些泛白,公鸡报晓,第一日就那么过去了。 胡悦把小英抱到床上,随后在地上发现了那块白玉。这块玉就是当初梅花弈策的时候,楚珏赠送给胡悦,又把此物交给虹翘,之后也并未取回。 胡悦捡起白玉,他转头看了看小英,犹豫片刻还是把玉赛回小英的手里。随后咬破了手指在她的额头画了一个符号,随后呼了一口气在她的额头,随后便往回走,关上了门。 这儿胡悦过去不常来,两边都是达官贵人的院落,高墙深宅,所以几乎看不到过去在观情斋那儿的市井之象。 他一路往回走,清晨没有酷热的迹象,反倒丝丝清风让人精神凉爽。胡悦嗅了嗅空气中的花香,拍了拍衣服,随后并没有回到观情斋,而是往他处走去。 走到一半便被人叫住,胡悦回头看去,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左一棋。 左一棋拱手道:“多日不见,胡公子可一切安好啊?” 胡悦撇着嘴说:“不好,非常不好。” 左一棋微微一愣,胡悦说:“好了,就不嘘寒问暖了,我来此也是为了找先生,想要请先生帮一个忙。” 第69章 云咒(三) 左一棋目光一转,但随后便爽快地答应道:“公子请说,若能效力,学生义不容辞。” 胡悦问:“我要你困住楚珏,他明日绝对不能来观情斋。” 左一棋沉默了很久,最后抬头看着胡悦说:“公子这……恐怕不是学生能够做到的。” 胡悦说:“先生误会了,我并不在意你是否能够真的拖出楚珏,而是要你去拖住他这个动作而已。” 左一棋微微歪头,他问道:“他是侯爷,学生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公子你是否太看得起学生了。” 胡悦说:“不,我只需要有人告诉他一句话。” 左一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胡悦摸了摸后脖子,解释道:“就对他说胡悦人不在观情斋就可以了。” 左一棋问道:“何意?” 胡悦说:“这你别管,你问了原因,他反而能从你的嘴里套出实情,连你都不知道实情。那他才有上当的可能性。” 左一棋尴尬地笑了笑,推辞道:“虽然学生很想要帮助公子,但是因为当初插手了一些事情,已经惹得侯爷十分不快,如果我这一次再稀里糊涂得插一脚。学生实在吃罪不起呐。” 胡悦说:“你放心,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你家侯爷的命,而不是为了我一介草民。” 左一棋不露声色地说:“在侯爷心中公子的性命比一个国家的命还要重。” 胡悦不语,左一棋不言,两人对视,似乎在试探,又似在思索。最后左一棋拱手深深一拜,道:“我会尽量一试,如果这真的是为了保全侯爷的话。” 胡悦微微点头,左一棋侧身往前走,胡悦依然站立不动,等左一棋走了之后,胡悦捂着嘴,开始发笑,他自言自语道:“我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一个人的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胡悦捂着自己的手臂,他回头看道:“你还在?” 红衣女子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纸伞,看不见她的眉眼,也不知道此时她的表情又是如何。但,她的声音冰冷无情,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事情。” 胡悦转过头,面对面朝着女子走去,女子却往后退去,始终与胡悦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说:“我的目的你清楚。” 胡悦说:“你知道为何会有云咒吗?” 她凄凄一笑,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这也是我手里的王牌,不是吗?” 胡悦说:“云咒会反噬。” 她微微一晃,但是却依然冰冷道:“那又如何?” 胡悦说:“你只是利用玄冥子。” 她说:“那又如何?他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呢?我们互相利用,但目的相同。” 胡悦说:“我能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手,然后离开。” 她说:“生死符对你的作用除了回复你所有的记忆,还有就是把原先停滞得时间再一次拨动。现在你又想要如何面对?我的好师兄。” 胡悦微微皱眉,他没有说话,转身便走,就在两人错身之刻,他停下说:“梦灵……你要知道,你的死不是我的责任,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而我丝毫不会因为你的原因而心生愧疚。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胡悦说完便离开了。女子依然握着伞,她转过头看着胡悦远走的背影:“这一次我看你又有什么办法能挽回。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还有,你真的会对他动情?还是这也是你的算计?胡悦啊胡悦,你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你知道吗?你比谁都冷血!” 胡悦停在了远处,他没有回头,只是如此道:“那又如何?谁人不是棋子呢?” 胡悦回到观情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手里提着两个酒壶,一个食盒。一路往回走,果然在观情斋的门口,两个鬼女犹如门神一边站立,胡悦哈哈一笑,朝着两人说:“二位辛苦了。” 燕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睬胡悦,柳儿依然冷着脸说:“这个女人一直都没有出门。” 胡悦问道:“有谁来过吗?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柳儿说:“没有,此处除了你回来,并没有任何人前来,包括楚珏。” 胡悦微微蹙眉,柳儿没放过他这一神色,说:“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如果他三日内不来,你当如何?他来,你又当如何?” 胡悦各看了两鬼女一眼,随后问道:“饭吃过了吗?” 两女都一愣,燕儿道:“我们不需要吃人间的食物。” 胡悦点点头,随后说:“那麻烦二位继续好鬼做到底,尽职尽责,守完这三日之期。” 燕儿厉声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胡悦说:“我现在还不能出事,否则你们也不好交代对吧。所以我要去吃饭了。二位辛苦了,再接再厉,我相信二位,一看你们就是靠得住的。” 胡悦不理两女身边的煞气凝重,阴寒如冰,直接提着食盒,跨门而入。打开门,对着屋内来回踱步得虹翘说:“虹翘姑娘,吃饭吧。” 虹翘见是胡悦回来,马上迎了上去问道:“公子,小英怎么样了?” 胡悦指了指位子说:“坐吧。” 虹翘不安地坐回了位置,胡悦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地打开一坛酒,就着坛子便喝了一口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姑娘要听哪个?” 虹翘咬着嘴唇说:“好……好消息。” 胡悦说:“好消息是小英还活着。” 虹翘看着胡悦,问道:“那坏消息呢?” 胡悦利索地说:“小英救不回来了。如果你为她好,就让她彻底的死去吧,别折腾。” 虹翘猛地站了起来,她拉住胡悦的手臂说:“不行,公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她,!我,实在不行让我代她受苦。公子你有办法的,对吗?公子!” 胡悦说:“你要救活她?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傀儡。死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趁现在还能让她彻底死去,再过一段时间……连这个都有难度了,只剩下让她魂飞魄散一条路了……” 虹翘摇着头,但是却没有办法接话,胡悦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说:“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救回她,但这个方式你还是放弃吧。” 虹翘睁大眼睛说:“公子,有办法我们就不能放弃啊,小英待我如亲姐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小英是为了保护我才……” 胡悦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任何的咒术都是有其反噬的可能性。但是要做到反噬咒术这样的情况,其实就是破釜沉舟,小英只是一个咒术的寄体,如果要反噬回去,还需要另一个咒术,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咒术强行压制了之前的,那么之前的咒术便会反噬回原来下咒之人,而如果未能压制,则会出现双重反噬的结果。” 胡悦喝干了杯中的酒,平淡冷静地指了指对面的饭菜,继续说:“也就是说,那第二个下咒的人不但要承受原先的咒力,还要连同自己的咒术一并承受,而就小英身上的咒,这份咒力是很难压制的。” 虹翘咬着牙,她断断续续地问道:“那,那如果……双重反噬会……会死吗?” 胡悦冷笑一声,他说:“这世间有太多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如果只是一死,也许还算是比较好的局面。毕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所以我才说你还是让小英就那么死了比较干净。” 虹翘丝毫没有食欲,她不停地、挣扎,犹豫。她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胡悦并不在意,他吃饭喝酒,最后给虹翘余留了一份,便起身收拾。 虹翘又急又怕,反复挣扎,一边哭一边摇头,胡悦留她一人在屋内。来到院子端着一壶酒看着月色,屋内哭泣的声音他不是没有听到,但是此时他明白,谁的命不是命呢?而且这一切也是玄冥子的算计。 胡悦仰头饮酒,此时门打开了,虹翘满面泪痕,脸色苍白,月光映照得像是一碰就会破碎的瓷器一般。 她走道胡悦面前,眼神空洞,她说:“公子……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胡悦摇了摇头,继续喝酒。虹翘说:“那好吧,公子请教我施法,我要救小英。” 胡悦捏酒瓶的手一紧,他看着虹翘,虹翘的眼中看不出是怕,还是坚定。仿佛此刻她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思考,这样才能下决定一样。 胡悦把酒坛放在桌上,他说:“你可想好了?” 虹翘点头,胡悦说:“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可以说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虹翘空洞的眼眶中滑出了一滴泪,她说:“十二年了……” 她说话的声音在颤抖,虹翘抬起头,朝着胡悦哀戚地笑道:“十二年了吧,公子。我们认识了十二年,当年河畔听柳,像是一场梦一样。” 虹翘坐在过去楚珏所坐的位置,她说:“我其实一直都在想,怎么样才能在公子的身边待的更久一些,更近一些。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有的时候想着想着,一夜就过去了。天明晨曦,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想不到任何办法,所以我一直都只是在我自认为离公子最近的距离看着你,哪怕你没有看着我,我也觉得这样就很好。那么样的心情我过了很多年。” 虹翘指了指胡悦的这瓶酒,胡悦微微欠身,递给了虹翘。虹翘喝了一口,被呛得咳嗽,她用手背擦了擦嘴,继续说:“而后我发现实际上公子你呀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真的,你总是给我带来有趣儿的事物,会关心我,能明白我心里的苦楚,不过,呵呵,后来楚公子来了,我发现其实你对我的好,全是因为我聪明、懂事、会察言观色,而非……因为有情。” 胡悦说:“姑娘你的情,我受不起。” 虹翘微微笑道:“对,但是楚公子的情为何公子却接受了呢?” 胡悦动了动嘴唇,但是却没有出声,他想了片刻说:“因为……”但是那句因为却依然无法接下去说完。 虹翘没有继续问,她说:“所以后来呀,我就死心了,我知道我不可能在公子的身边待太久,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早晚是要分道扬镳的。我也明白我这十几年来所托付的感情到头来就只是这般如风如雾而已。” 虹翘微微耸了耸肩,看着胡悦说:“所以公子,我不会对你说爱这个字,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也不愿意如此这般屈了自己,虹翘有虹翘的坚持,我俩是知己,知音,所以公子我此刻第一次以一个知音的身份,请求公子,如若术法失败,请你让我彻彻底底的死去,那时把我和小英埋在一起,黄泉路上有她陪着我,我就不孤单了。公子也请你不要忘了我,只要你还记得我,就足够了。” 胡悦看着虹翘,眼神中出现了迷惑,他捂着额头,额头上的云纹又更深了。他轻声说:“我会的。” 虹翘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瓶:“那何时开始?” 胡悦说:“明日午时。” 虹翘点了点头,胡悦说:“姑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想要见的人,可以去看看。但是千万不可回那栋小楼,也不能见小英。切记。” 虹翘起身施礼道:“那我不打扰公子休息,我先离开了。” 胡悦起身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虹翘笑着说:“自然去最后看看那些过往照顾过我的人了。过了此夜或许我就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说完便离开了,胡悦把虹翘送到门口,虹翘再拜,胡悦看着虹翘,眼中似乎有所思索,但还是回到了观情斋,观情斋内两闺女站在院中,柳儿说:“你准备做什么?” 胡悦说:“做我该做的事情,别怕呀,你们现在还在此处不就是为了监视我嘛。” 两个鬼女不说话,满慢慢消失在了院子中,但是胡悦却感觉得到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水气。 胡悦哈哈一笑:“那么热的天,幸好有二位啊。” 说完回屋,关门。他闭上眼,第二天,楚珏还没有来,胡悦微微捏着手,他有些担心,如果楚珏不来,这一切的布局都将付诸东流。但如果他来了,胡悦抿着嘴说:“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又会如何布局呢?” 水流过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不会让你等太久,因为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楚珏猛然睁开眼睛,手边的玉酒杯被他撞翻,他看着蜡烛忽明忽暗的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透着月光,楚珏站了起来,他端坐在椅子上,捂着头,似乎再思考什么很久远的事情,他不知不觉开口道:“时间不多了啊……” 他恍然回过神,之前梦中的声响是过往的记忆,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奇异的香气。在这婆娑世界之中,这样宁静的夜晚实在是太普通,但是却总让他看不够。他站起身,而四周不知何时烟雾缭绕,在烟雾之中传来了一声清冷的声音:“楚君。” 楚珏没有再向前,他说:“哦……你来了?” “您准备的如何了?” 楚珏说:“时间还没到。” “奴婢只是提醒您而已。” 楚珏低头沉思道:“下次留个纸条如何,你那么突然出现在下也有些惊恐。大半夜出现,还怎么能安睡呢?” “呵呵,楚君说笑了,请楚君赎罪,奴婢这就告退了……” 幽影晃动了几下,随后便消散了。 楚珏再一次点上蜡烛,此时他的眼睛却呈现出一丝银色。那抹诡异的光泽稍纵即逝,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念道:“接下去就看你的了……” 终于到了第三日,一直端坐闭目养神的胡悦睁开了眼睛,此时他的相貌与之前又有了变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紧抿的嘴唇,冷冽的眼神。这一切都不再是过去游走于烟花柳巷的胡悦,而对于胡悦来说,这一夜的思考仿佛已经让他做下了某个决定。 他站起身打开门窗,屋内被阳光照得通亮,胡悦回头看了看这屋子,随后便走了出去。 而出了观情斋,胡悦却迎来了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故人。 蒋泸一身白衣道袍,褪去了世俗红尘的容颜,一脸清冷平淡,犹如当空皓月,一头白发但相貌却和当初胡悦相识时的蒋泸一般,丝毫没有衰老,他微微一笑,这一笑,让他显得似乎并非那般避世出尘,他微微欠身道:“慕之久见了。” 胡悦也是一愣,他说:“你……” 蒋泸微微浅笑道:“老友,难道不请我进屋坐坐?” 第70章 云咒(四) 胡悦侧身伸手道:“请。” 蒋泸来到院子,院子内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气场,引起了一阵劲风,吹得草树都倾斜了。 蒋泸说:“慕之原来你一直都在京城,我过去以为你会离开此处,远避红尘。” 胡悦说:“我本来就是离不开红尘之人,倒是你,既然已经得到了石灵子,为何还要把它取出呢?你可知世人皆想飞升,这是机缘。” 蒋泸说:“如果真的看穿了这一切之后,机缘也非执念,一切都是自然而为。就像当年你帮我渡过此一劫,这一劫也是自然而为的。” 胡悦提手拿起暖壶,给对方切了一盏薄茶,他推至对方面前,笑着说:“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你对我说这些。世事弄人啊。但是取出石灵子之后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继续存在,你到底是你,还是石灵子,连我都看不清了。” 蒋泸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我,在好友面前,蒋泸依旧是那个蒋泸,何曾变过?” 胡悦看着蒋泸,随后开口说:“那好友为何不说说你来此的用意?” 蒋泸笑说:“慕之乃是上智之人,难道猜不到吗?” 胡悦说:“玄冥子?还是……” 蒋泸说:“和他无关,和云有关。” 胡悦哦了一声,他说:“看来,石灵长老也对此作了不少功课嘛。” 蒋泸坦然笑道:“山中无岁月,时间长了,总会琢磨琢磨,有些事便也能推敲一二了。但是我还是看不透好友,所以我也做了选择,如君所见的选择。” 胡悦说:“那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蒋泸道:“过去并无云咒这一说法,也就是说,云咒是后人为了谋事而改的一种新的咒法,但是此咒却和一种魕非常的相似,云咒应该是它的一种变形态。吴人鬼,越人魕之说。乃是一种巫术,也通阴阳之道,所以这番术法却似乎像是古楚之人,尚巫同鬼之术。而云咒在此上却又有了变化,这层变化就是使得云咒扑朔迷离,但是……云咒的运用最一开始应该不是为了置人于死地。而具体的原因,恕我愚钝,至今任未参悟。” 胡悦哦了一声,蒋泸说:“云咒一直都在变化,但是它最初的形态却不是杀人,而是为了救人。所以我曾经一直都在想,当初慕之为何会把石灵子放于我的体内,后来我才想通,其实你并非是想要石灵子,而是想要一个和石灵子同化的人。但是……” 胡悦接着说:“但是为什么我却那般的模棱两可,哈哈,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记忆是有缺陷的,当我看到石灵子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为何要如此做,但是却随着心思那么做了。那么看来这一切,又都是机缘。” 蒋泸说:“机缘也是一种缘,缘也是一种自然。自然而为便是机缘。所以我便因机缘而认识好友,因机缘而修道,因为机缘……罢了,慕之,我来此的用意你也该明白了。” 胡悦起身抱拳而拜道:“那……谢好友了。” 蒋泸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离开,他来到院中看着院子后微微皱眉,随后看着守在门口的胡悦欠身道别。 胡悦看着蒋泸远去的身影,苦笑道:“真是机缘呐。” 再说虹翘那头,她晃晃悠悠,犹如一丝游魂一般走在路上,并没有去见那些曾经认识的人,她又来到了当时胡悦听柳的河畔,她停了下来,看着茂盛的柳树,原本闷热潮湿的河边,因为佳人的驻足,忽而一阵清风自来,柳丝如舞,远处的叶舟在荷塘之中或隐或现,虹翘看到此景,便不再离去,她呆呆地看着河面,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一双眼看不出任何的心思,只是如痴如醉地看着河面,此时她的身影仿佛与十二年前的那个少女重叠,那时的少女,如今的虹翘,但是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站累了,她晃了晃身子,倒退几步,坐在一棵柳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家,太阳越来越烈,人则越来越多,越来越喧闹。 虹翘伸出手,像是拂过面前如帘幕般的柳叶,此时在她眼中这些柳叶犹如琴弦一般,拨动之下,会响起声音。她微微翘起嘴角,眼中已经没了泪水,她微微抬头看着为她遮挡烈阳的柳树,手中像是有一把琴似地,慢慢地拨动,歪着头,娇媚的桃花眼看向藕香深处,她念道:“棠下柳丝乱飞絮,不似飞花胜飞花。还记他日折枝处,也是萦萦复萦萦。” 她抬头看着天空,微微笑道:“公子,我终于……听到你所听的柳音了。” 虹翘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她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最后再奏一曲吧。”仿佛风能听懂她的话,柔音刚毕,风便吹起了柳枝,奏一曲听不见的柳音后,虹翘拍了拍身上的柳叶,站起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河岸,她摇头道:“没想到最后我竟是以这种方式离开江湖。世事难料啊。” 虹翘沿着原来往回走,不去见任何一个曾经认识的人,仿佛她最后想要做的事便是回到与胡悦相遇的地方,这便足够了。 虹翘一路朝着观情斋独步而去,就像过去很多找心中的胡公子一般。 虹翘来到观情斋的门口,此时胡悦已经守在门口,他朝着虹翘微微欠身道:“姑娘,来早了。” 虹翘浅笑道:“不早了,外头热,公子可否让我进屋?” 胡悦微微让开身体。随后迎着虹翘进屋,虹翘说:“公子能否告诉我,接下去我该怎么做?” 胡悦说:“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在姑娘身上下咒,然后我作为施法者,另一个办法,就是姑娘在我身上下咒,你作为施法者。” 胡悦补充道:“自然我两便是一体,如果咒术不成,我能做到的只有再反噬回来的一瞬间,把你给杀了,还有一点,那便是承受咒术的一方会非常的痛苦,这个过程常人无法忍受,我也无法形容。” 虹翘听到杀字,她猛然抬头看着胡悦,胡悦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丝毫没有任何的动摇和表情,只是陈述一件事而已。 虹翘皱眉道:“那……那公子你呢?” 胡悦平静地说:“不需要姑娘担心,我无论身中再怎么厉害的咒术,我都不会死。不过就是……比较难受点罢了。” 虹翘眨了眨眼睛,胡悦呼了口气说:“总之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死。姑娘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上,不必担忧我。” 虹翘皱着眉,生死面前,她不得不挣扎。胡悦看了看时辰说:“姑娘,午时一过,我们就没了机会。还有些时辰,你……再想一下。” 说完胡悦手里拿着酒壶坐在石凳上。虹翘没有回答他,不言不语坐在另一个位置上。 太阳慢慢地即将移到正午。天热得让人受不了,虹翘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随后看着胡悦说:“公子,请施法。由我来承受咒术。” 胡悦胡悦微微翘起眉毛,他意外虹翘的选择,因为一般的情况下,都是宁可自己施法,因为咒术的承载是一种极端的痛苦。此时虹翘连忙继续说:“公子请你答应我三个条件,之后的事情,虹翘是死是活,都无怨无悔。” 胡悦轻声说:“请说。” 虹翘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此时的颤抖,她正色道:“第一,公子请你救救小英,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和我一样可怜,我希望你能保她一条生路。” 胡悦动了动嘴唇,点头答应道:“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便会救她。” 虹翘的表情微微松弛了些许,她继续说:“第二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河畔吧,我喜欢那儿的风,那儿的水波,那儿的柳。” 胡悦点了点头,虹翘捏紧拳头说出了最后的一个愿望:“最后一个,就是公子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绝对不可以自寻短见。虹翘只求你能好好活着,于愿足矣。” 胡悦无波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涟漪,他看着虹翘,虹翘看着他微微笑道:“公子你就像是天上的云彩一样,不可捉摸,但是也像云彩一样随时都会消失一般。虹翘抓不住公子,楚公子也想要抓住公子,虹翘没有楚公子的本事。所以在公子心中,虹翘始终无法和楚公子相比。但公子一直把我当一个知己,那已经很好,很足够了。” 虹翘的眼眶又滑下一滴泪,她抬头看着胡悦,拉扯胡悦的袖子说:“最后一个请求,请公子务必,务必要保重自己才好啊。” 胡悦没法开口,他虽无表情,但看着虹翘的眼神却充满了沧桑,他最后闭上了眼点了点头。虹翘松开了胡悦的手,轻声说:“谢谢公子,现在可以开始了。” 胡悦没有再说什么,他咬破手指,急速地在虹翘的额头点了一点,虹翘只觉得额头像是被钻子钻入一般,疼得她脸色顿时煞白。 但是这只是一个开端,随后胡悦在虹翘的七窍四周都点了血,然后胡悦手里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龟板,龟板上面都是血字,而这些血字在不停地变化。仿佛就像是有许多的红色线虫在蠕动。 这些红色的线虫似乎像是受到了胡悦的指引,从虹翘的七窍中钻入了她的体内。虹翘此时则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万虫啃噬一般,疼已经不是唯一的感觉,那种奇痒和无法言语的酸麻让她忍不住呻吟出来。 胡悦却厉声阻止道:“不能出声,一个字都不能说。你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改变这些符咒。” 虹翘无法忍受,只能用牙齿要住自己的手指,手指被咬的血肉模糊,血顺手洁白的手臂滴落在了地上,只要虹翘血滴落的地方,血液满上就凝固成了一块一块得血石。 胡悦也满是汗水,汗水从他的英挺的链接滑落,但是他丝毫不在意,此时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云纹。当云纹布满了他的脸颊和额头的时候,他的头发也呈现一种像是血一样的红色,原本梳整齐的发髻,也散开,这让胡悦看似去既怪诞又邪魅。他画完最后一个符咒,微微露出一个邪笑说:“云咒最原始的状态,他们自然不会懂……” 此时胡悦抓起桌上的酒杯,猛然灌了一口,随后朝着虹翘喷了过去。 虹翘忽然睁开眼睛,此时她的双眼只呈现出血一样的红色,随后从眼眶中流出血泪。 虹翘一脸的血痕,她什么都看不见,此时胡悦凑近虹翘的耳边道:“无论你看到的是谁,看到什么,你要杀了所有人,无论是谁……” 虹翘睁大着眼睛拼命摇头,胡悦继续说:“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只能杀了你,而小英也会因为你的缘故而永劫不复,所以一定要杀了所有人。” 虹翘虽然依然在摇头,胡悦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通体红色的匕首,他把匕首塞到虹翘的手里。随后在她额头画了一个符号。虹翘整个人倒了下去,胡悦伸手抱住她。把她横抱到了床上,随后守在她的床边,闭上了眼睛。 虹翘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她手里只有一把匕首,她双手颤抖地握着,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依然谨记这胡悦说的绝对不能说话,她开始往前走,每走一步,她就觉得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像是从自己的体内被抽离了一样。 她想要再问问胡悦,至少让胡悦陪着自己,但是一转身,胡悦已经不见了,她疯狂地寻找胡悦,不停的喊他的名字,但是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人答应她,而她手中只有一把血红的匕首。 这一切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她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她觉得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小英站在她的身后,此时的小英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她看着虹翘眨眼说:“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虹翘往后退了几步,但是见小英与平日一样,反倒想起这段日子来所受的痛苦,五味翻杂。她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眼前之人,明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小英,但是……她只想要抱着一个熟悉的人大哭一场。 虹翘把头靠在眼前之人的肩上,拼命的嚎啕大哭,小英毫无表情,她把手扣住了虹翘,随后开口说:“小姐哭什么呢?” 虹翘被她这般冷淡的声音一激,她想要推开,但是发现小英就像是铁做的一样,虹翘无法挣脱,反而被越勒越紧。 第71章 云咒(五) 她抬头看着身边的人,小英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但是却从她的身上传来了不属于她的声音:“你有什么好哭的呢小姑娘,现在的你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可以陪着你的侍女一同留在无间黑暗之中。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虹翘咬着牙,小英的手臂就像是要把她的身体给截断一样。虹翘呻吟着想要退开,但是丝毫无法用力。她喊着小英的名字,但是对方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 虹翘手里捏着匕首,她皱着喊着小英的名字,但是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和骨骼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大喊一声:“小英啊!”说完猛然把匕首刺入了小英的背后。 随后虹翘像是发疯似地刺了好几下,小英的手终于慢慢地捶了下去,虹翘已经哭喊的声音都沙哑了,小英像是脱线的木偶一样落在了地上,虹翘也跪倒在了她的边上,她手里捏着匕首,浑身发抖,她不敢看身边的尸体,随后忽然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你杀了她?既然你有杀他的心,那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你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变成这样吗?” 虹翘再回头,那具尸体已经变成了高度腐烂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只能从头发的发饰辨认出她是小英,爬满蛆虫的眼眶却朝着虹翘,虹翘拼命地大叫,往后退去,一边退一边用手捂着嘴,她惊慌之下,便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跑了多少时间。 虹翘突然被绊倒,她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她低头一看那具尸体还在他的身边,无论她跑多远,那具小英的尸体都会出现。 虹翘捂着额头,先是哭泣,随后开始笑,狂癫地大笑,她伸出手拍了拍身下的尸体,她笑着看着尸体随后开口道:“小英……小英……” 忽然尸体猛然往下塌陷,最后化为了灰烬。虹翘不再发声,她茫然无知地站了起来。 随后她踏过了小英的衣服,笔直往前走,忽然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人,穿着破布烂衫,他们一把抓着虹翘的手臂,面目狰狞地说:“闺女,养不起你啊!把你卖了,我们还能多吃两个月的口粮。” “把你卖了吧。” 虹翘摇着头,喃喃道:“不是……爹娘没有卖我,我是被拐走的……我是被拐子拐走的……” 虹翘一把甩开了两个手,她冷眼看着两人说:“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她继续往前走,全然忘记了曾经每每中秋之夜的晚上,总能做梦,梦见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但是却有梗米粥喝,全家人围坐一起。她乖巧地等着自己的那份粥食,无论后来吃得有多精致,喝得有多甘甜,她一直都期盼着那份梗米粥的香味。 但现在……她忘记了那份味道,朝着两人挥手伸伸出刀子,随后眼前一片血红……再无其他。她喃喃道:“我不认识你们,公子说……要杀了所有出现的人,我不认识你们。我……没有爹娘……” 她漠然地往前走,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忽然又有一个女人站在她的面前,那个女人挑着三角眼,像是打量着商品一样盯着虹翘,虹翘也这样看着她,曾经她都是低着头,不敢正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但是现在,她面对面看着她。 女人冷哼一声:“入了娼门,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即使以后从良,你也是低人一等的。何必把自己看得那么精贵呢?” 虹翘平淡地回道:“谁都看不起我,那就随他们去吧,我看得起我自己,那是因为我还要活着,而你们,只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 女人啪地一声,一掌抽在了虹翘脸上,虹翘被打一边脸肿了起来,嘴角流出了血,她侧目看着女人,反手也是一巴掌。女人被她打得瞪着眼睛,虹翘继续说:“你们这帮吃人血,吸人骨髓的怪物,自以为能决定我一辈子的命,你们的命呢?我就看着你们这群畜生怎么死,怎么下地狱,怎么去还那些被你们坑害了的女人们的罪!” 虹翘一脚踢开了踹在了女人的肚子上,倒在地上的女人骂得极其难听,她冷笑举起了匕首,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这样的辱骂她早就听得习以为常,还会觉得被羞辱吗?还会觉得心疼吗?怎么不会呢?因为还是一个人啊。 虹翘看着地上的尸体,她握紧匕首,前方传来了呻吟的声音,这声音她很耳熟,她倒退了两步,双手捏着手里的匕首。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她开始害怕了,她的手和下巴都在颤抖。她知道前面是什么。 前面一个男人趴在一个女孩的身上,女孩还很年幼,她拼命的喊,拼命的叫,但是男人只是给了她两巴掌,随后就毫不留情的压下身,女孩儿惨叫。眼中某一个角落暗了下去,她长得和虹翘小时候一模一样。女孩的眼神开始慢慢得变灰暗,某一种东西在她的身体里死了,又有某种东西在她的心里发了芽,扎了根。 虹翘睁大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浑身都在颤抖,她愤怒,及其的愤怒,这种愤怒在十几年前的某个晚上她便产生了,她尖声喊了一声,冲了上去,那把匕首直接刺入了那人的背后,随后她一边失控地喊叫,一边下刀子,她手上都是血,身上也都是血,她停不下来,她只是脑中只有拼命的下刀子,一刀,一刀,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能够把这个男人切成碎块,碾成粉末。 她没了力气,往后倒去,但是依然挣扎着爬了过去,继续刺,她血溅洒在她的脸上,她的发上,她浑然不觉,她就像是被血染透了的娃娃,但是她开始笑了,笑得痛快,笑得悲戚。她疯癫般的大笑,一边笑,一边下刀,心中的那份痛却丝毫没有因为这份痛快有所减少,杀了他又能怎么样?会改变自己被双亲卖了的事实吗?能改变自己被人贩子毒打的事实吗?能改变自己被摧残侮辱的事实吗? 虹翘知道这些都没有用,但是她的怒她的怨恨呢?她机械性地倒在了尸体的边上,有一刀没一刀的刺入尸体,人早就死透了。那个小女孩笑嘻嘻地看着虹翘,女孩儿的眼睛变成了红色,随后她慢慢地爬向虹翘,她趴在虹翘的背上,抚摸着虹翘的侧脸,舔着她脸上的血说:“你恨吗?很恨吧。毕竟那么惨,为什么不恨呢?” 虹翘眼神已经空洞得再也看不出任何的起伏,女孩儿双手搂住瘫坐在地上的虹翘,她说:“你不是一直这样过了那么久吗?你都是花魁了呢。那些男人再看不起你,也都要喊你一声花魁娘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哦,对了,因为你的心上人看不上你吧?因为他……你一直都在等,等了那么多年等来的却是个笑话。” 虹翘动作一顿,她转过头看着搂着她的女孩,说:“那不是一个笑话,那是我活着的证明。” 女孩的脑后忽然裂了开来,露出了一张嘴,声音变掉了,传出了一声变了调的笑声:“活着的证明?他不能给你任何的证明,因为他连自己都无法证明自己是活着。” 虹翘伸出刀子,她面对着女孩,女孩水灵灵地大眼睛瞪着她,她说:“你要杀我?而我就是你啊。” 女孩眨着眼,她凑近虹翘说:“别杀我好么?我有办法帮你留住胡悦,让他永远的属于你一个人。” 虹翘颤抖着睫毛,女孩手指划过匕首,手指出现了血液,但是血液确实黑色的,她在虹翘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云纹,凑近虹翘的耳朵说:“胡悦可以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你可以从良,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结婚生子,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吗?” 虹翘抬头看着女孩,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随后却猛然举起了刀子,刺入了女孩的胸口,女孩一脸的震惊,她一口血吐了出来,只问道:“为什么?” 虹翘说:“我不是要公子留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他身边。我只是……”她用力地捅了下去,凑近女孩说:“我只是不想要忘记他……” 虹翘一把推开女孩,女孩颓然地倒落在地上,同样的他们的尸体开始坍塌。 虹翘苦笑道:“他不要忘记我而已……” 虹翘回头看了一眼,原先的尸体都像是没了肉体,只余下了破败的衣服,虹翘忽然感觉有些晕眩,她捂着额头,只觉得身体变得非常得沉重,她无法迈开步子,而脚底也开始摇晃,随后她开始往下掉落,她没有任何的惊恐,忽然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束光,随后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冰冻了一样,自己像是一块石头,往无底深渊落下,没了恐惧,没了知觉。一切都没有了,但是为什么她还会有心痛的感觉呢?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在船上,胡悦撑着脑袋,一只手拿着筷子,轻轻敲击着酒杯,口中念出了一些诗句。边上的楚珏为胡悦斟酒,也是一脸笑意。 微风,晓月,美酒,自然还有自己的琵琶声,还有什么……画面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清,但是她却感觉极其的幸福,她想要在那个地方永远的待着。丝毫没有离去之意。 随后她睁开了眼睛,她侧头看着胡悦还端坐在她的边上,虹翘撑起身子,她推了推胡悦,但是胡悦却依然闭目不动,她开口想要说话,声音沙哑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公子……公子成功了吗?” 胡悦依然没用动静,虹翘心中一惊,她推得用力,只见胡悦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而虹翘原本应该在手上的那把匕首却无端的插在了胡悦的胸口。 虹翘睁大着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胡悦,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叫喊了起来,她抓着头发拼命摇头,但是已经哭不出一滴眼泪,她只能绝望的叫喊,她扑向倒在地上的胡悦,把他抱在怀里,拼命的摇着怀里的人,但是怀中的人连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她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她抱着胡悦,叫不出声音了,她一点都喊不出声音,也哭不出眼泪。她只能摇着怀里的人。 她脑中一片空白,而怀中的人却一点儿都没有反应,死了吗?公子不是说他不会死?他是为了骗他?但是为什么她没有死?公子骗了他? 她身上开始出现了许多云纹,这些云纹覆盖在她的身上,此事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她们手里拿着灯笼,警惕地看着她。 过去的虹翘还会恐惧,但是现在,她只剩下混乱,她抬头问道:“怎么会这样?” 其中一位女子开口道:“咒术失败了。” 虹翘说:“我杀了所有人。” 女子说:“你没有杀了你自己。” 虹翘睁大眼睛,她说:“公子没有说……” 虹翘脑中回想起了胡悦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杀了所有人……” 虹翘摇着头,她说:“但是,如果失败,公子应该杀了我,死的应该是我?” 其中一个女子说:“你还是你吗?” 虹翘捂着自己的脸,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头发,一头的白发,她抬头看着两个女子,女子眼中却充满了畏惧,她们朝着身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灯笼闪出了诡异恶绿光。 虹翘问道:“我还是我吗?”但是她发现她的声音已经变了…… 她摸着自己的嘴角,嘴角在微笑,难怪她哭不出声音,没有眼泪,此时她只是在微笑,没有一丝的悲哀。而后她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而就在此时,两个鬼女缓缓地往后退去,而‘虹翘’放下胡悦,她露出了一丝冷笑道:“你们该去找你们的主人了,告诉他胡悦在我的手上。” 鬼女慢慢低头,慢慢地消失在了门口。 胡悦倒在地上,脸色惨白,一头如血的头发散在地上,‘虹翘’看着胡悦的脸说:“胡生啊胡生,我们又见面了。” 此事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虹翘’看了一眼胡悦,随后前去开门。 ‘虹翘’打开门,梦灵站在门口,她看了一眼虹翘,冷哼一声说:“哦?还真是意想不到呢。” 梦灵朝着房屋看去,她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虹翘’看着梦灵,她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第72章 楚之君(一) 子至午七数,甲逢庚为煞,甲至庚七数。数中六则合,七则过,故相冲击为煞也——子午相冲两位女子互相打量着对方,眼中自有算计,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数时,最后‘虹翘’轻一笑声,说:“没想到你们那么着急,因为云咒,是吗?” 梦灵盯着‘虹翘’,眼中满是戒备,她警惕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虹翘’捂着嘴呵呵轻笑道:“是,那么你可以回去了,法术并未成功。如果不是,那么你也可回去了,你斗不过胡生,他的布局远在你之上。而姑娘你太会出错了……” 梦灵说:“你!”梦灵美目一转,问道:“阁下是何人? ‘虹翘’整理了一下头发,原本的一头青丝,如今成了霜雪,如银瀑般垂于身后,此时‘虹翘’右手一甩,手中多出了一把拂尘,她慵懒地看着梦灵说:“我是谁不重要,但你在此时出现,就有资格和我做个交易,现在的胡悦已被我封死,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他就算无法真正死去,也永远不会再醒来。或者说……你想要我把他交给你?” 梦灵眼中闪出一丝凶恶,但是随后便笑问:“哦?那么说你已经掌握了胡悦的生死大权?这我倒是开始好奇,您的交易又是如何呢?” ‘虹翘’没有理睬她的试探,她坐在了石凳上说:“你对玄冥子没说全,只说了生死符,却没有过多地谈论那个局。这份心思虽是正确,却也显得拙劣了。” 梦灵说:“你既然说到了此处,说明……” ‘虹翘’打断了她的话,说:“无谓的试探就停止吧,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你思考这些废话了。” 梦灵嗤笑一声,说:“哈?你又……” 忽然梦灵只觉得胸口一疼,嘴角居然流下点点朱红,她捂着嘴,几乎站不稳,她踉跄几步,最后还是倒在了地上,她单手撑地,一只手捂着自己像是要碎裂的胸口,随后她快速地瞟了一眼手背,看着手中的纹理,说:“怎么可能?” ‘虹翘’说:“哎,失算的人开头都是这句话……好吧,我也俗套地回答你,你中了胡悦的咒。” 梦灵咬着牙,说:“怎么可能?这样的咒……” ‘虹翘’说:“云咒为他所创,他岂会不知?这是其一。其二,他在小英身上就留下了一个咒术,时间还是很早之前,说明他早就已经怀疑小英,做下了防范,至于这具身体上的咒术,同样也是可以引发小英身上的咒术,这样,他即使无法解开你的咒术,依然可以对你下咒。而他因为不会死去,所以中咒之后同样可以对你们采取行动,不但如此他料定了你必定会前来查探情况,所以只要你来,便就会中招。而你则一而再,再而三的踏入他之全套,谁为螳螂,谁为黄雀?” 梦灵皱着眉,捂着胸口,暗骂道:“卑鄙……” ‘虹翘’看着梦灵,随后说:“天真,还是太天真,你和这些人打交道,还说什么卑鄙呢?卑鄙难道不是必要的条件吗?你不想一下,为何来的人不是玄冥子,而是你?其实如果是玄冥子来了,那么中招的便是他,而非是你啊傻丫头。” ‘虹翘’微微一笑,继续说:“好了,你准备怎么样?和那么不要脸的人斗,你有多少本钱呢?” 梦灵说:“我可以和你做交易,但是我要楚珏的命……” ‘虹翘’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但却并没有笑话她,她说:“哦?居然不是胡悦的命?姑娘对楚珏的命还真是执着呢?莫非是因为他是胡悦心上之人?” 梦灵瞪着眼,‘虹翘’会心一笑道:“我理解,像胡生这样的妙人,虽然无耻赖皮不要脸了点,但是依然有他的好,自然是有几个人喜欢的,不过我劝你呀还是放弃吧。” 梦灵嘲笑道:“呵呵,莫非阁下想要说,你也留情于胡悦?” ‘虹翘’哈哈大笑,她说:“我是不会对任何人再有感情的,傻丫头,死过一次的你,难道你就不懂何谓情深不寿吗?” 梦灵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臂,她咬牙道:“到底你答不答应,只要能够除掉楚珏,就再也没人能阻碍……” ‘虹翘’蹲下身,她伸手轻轻抬起了梦灵的下巴,看似清风扶柳,但梦灵却无法挣脱这样的力道,‘虹翘’迫使对方看着自己,‘她的眼中充满了疑惑,这份疑惑并非伪装,她摇头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傻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到这个地步呢?你到底明了这其中的纠缠有多深?百年的局,设局百年,到头来胡悦这一辈子弄成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难道只是为了造出一个云咒来给你们耍得?你不去思考这些,却纠结一些完全不着调的东西,你错的太多了,错过了本该抓住的机会。” ‘虹翘’朝着空中一挥,两指之间便夹着一片柳叶,她把柳叶划过了梦灵的脸庞,随后说:“也罢,天命总是如此恼人,那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情。然后……” ‘虹翘’凑近梦灵的耳旁,低言数语,眼睛却没有看向她,而是看着院中的一棵柳树。 梦灵猛然抬头,她看着‘虹翘’,随后说:“你……” ‘虹翘’伸手挡住了梦灵的唇,她略微有些失望地摇头说:“你远没有胡生狡猾啊,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看都是被人利用的好材料啊。” 梦灵被她如此挖苦,心中愤恨,不过她自己也感受到体内的疼痛得到了缓解,但是手上的云却并没有消失。她看着‘虹翘’,即使知道自己的体内依然残留着云咒,但是却无可奈何,她忿怒地看着‘虹翘’,说:“我要的只是开局而已。”说完甩开‘虹翘’的手,便离开了观情斋,此事虹翘回头看了看房内,开口说:“怎么样,我那么做还算合适吗?胡生?” 胡悦捂着胸口,靠在门上吃力地点了点头说:“姑娘果然……了得啊。” ‘虹翘’瞥了他一眼说:“没想到居然在最后一刻躲开了要害,你怎么那么滑溜呢?老老实实得被我封死不是更好,一切由我来替你办妥,否则到时候楚珏一来,你到底是下手呢还是不下手?” 胡悦脸色惨白,他说:“你是什么时候寄魂在虹翘身上的?” ‘虹翘’失望地摇了摇头,走到胡悦身边一只手指点在胡悦的额头,道:“你个死没良心的,别忘了进入心魔镜中,如果不是我帮忙,你等不到那个人来救你。” 胡悦眼珠微动,他说:“是琴弦。” ‘虹翘’说:“怎么?当初你入心魔镜中,那个叫‘小英’的丫头在你的茶水里动了手脚,所以让此女侵入你的梦中,成了阻碍,坏了盘算,否则也许你还真的能顺利出来,探测出所有你想要探测的东西,毕竟你无法真正的对谁动情,哪怕是楚珏死命地拴住你,你也是会对他狠下心。所以这一点你知道,楚珏也知道,但是有人不知道,所以他们心急了,而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来做我要做的事情。这便是天意啊,天意难违啊。” 胡悦一阵咳嗽,嘴里吐出了血沫子,他艰难地问:“你和楚珏……到底是什么人?” ‘虹翘‘微微一笑说:“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就没有过问他吗?” 胡悦实在有些气空力尽,他抓着门框不让自己滑下去,现在如果‘虹翘’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他没有一点的反抗能力。 ‘虹翘’自嘲说:“他和我一样,但是却又不一样,我们的情况也不一样,不过你也不要太大意了,楚珏对你有情那也是有原因的,但不管如何,他的确动情了,对你这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也动心了,那么对你们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胡悦冷笑道:“姑娘虽然说话刻薄了点,做人阴险了点,但是话中却都是玄机呐。没错,我对谁都不会动心,而他的作用只是开启生死符。” ‘虹翘’同意地轻拍着手,说:“明智的选择,而且今日,楚珏一定会有动作。” 胡悦吃力地笑道:“哈哈,说不定他已经跑了呢?” ‘虹翘’看了一眼胡悦,她说:“你在,他就跑不掉。不过你们……都不是我的目的,但楚珏的手里有我要的东西,如果他不在了……” 胡悦实在无法长久支撑下去,他倒在了地上,抬头看着‘虹翘’。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准备对这个女人做什么?” ‘虹翘’微微笑道:“这世上再无虹翘,只存柳姬。” 柳姬蹲下身,低头看着胡悦说:“胡生啊胡生,你知道楚珏花了多少大的力气才保住你吗?” 胡悦说:“那么,姑娘又要如何继续保住小生呢?” 柳姬为之一愣,随后笑道:“不愧是被楚珏看上的人,果真机敏非凡,保住你,我自然有办法,但是你又为何确定我会这般做呢?” 胡悦捂着胸口说:“自然是为了对付楚珏,因为如果单单是你,楚珏不会犹豫,否则您也不会等到此刻,当初你让我找一个人,此人便是但是如果我在,他至少会有所顾忌,这样的理由还不够的话?就像姑娘所言,我当初早就知道了虹翘身边有人监视,那你附魂与她,我岂会没有后手?这其中的道理,姑娘也该有所料到。” 柳姬不做声,她看着胡悦,胡悦身上的纹理越来越明晰,他皱着眉,但是依然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绝对不能倒下,因为柳姬下一句话的态度,将关系到他所有的布局。这是致命的一子。 胡悦暗暗握紧拳头,柳姬冷眼看了看他,随后笑道:“他为何对你如此用情,的确也是值得。其实你要的东西,在你,不在楚珏,更不再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而至于那个局,那是命数,何曾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胡悦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放松了拳头,随后说:“那就有劳……姑娘了……”之后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柳姬看了看胡悦,皱着眉头,但还是费力把他扛了起来,嘴里嘀咕道:“胡生啊胡生,你怎么那么沉呢,是楚珏给你吃得太好了吗?明明只是喝酒的酒虫而已。” 一边抱怨,一边把人架到了床上,因为他的身后还插着那把红色的匕首,所以干脆让他脸朝下,直接扔上床,柳姬转了转手腕,随后看着四周说:“情深不寿,月盈则亏,楚君啊,楚君,你到底会走哪一步棋呢?小妹好奇万分呐。” 柳姬坐在了凳子上开始闭目养生,她手中拂尘一甩,忽然门口便多了两个诡异的纸扎人偶,一哭一笑守在两侧,渐渐地她头发的颜色也开始变化,白发渐渐地变回了青丝,又成了虹翘往日的模样。 鬼女二人守在门口,但却再也无法进入,里面的一举一动她们都不在知晓。 燕儿咬着牙说:“现在如何是好?” 柳儿依然盯着观情斋的大门,开口说:“告诉主人。这一切还在主人的计划之中。我继续留在此处。” 燕儿点了点头随后消失在了柳儿的身后,而柳儿依然犹如木偶一样站立着,看着门口。 话说两头,胡悦被制,柳姬坐等楚珏,而另一头,中了咒的梦灵一路疾奔,赶回了虹翘的小楼,门口站着玄冥子若有所思。 她微微踌躇,用衣袖遮盖掉了手上的痕迹,随后装作没有任何异常,调整呼吸后再往前走去。 “你怎么还在此处?” 玄冥子哦了一声,他说:“你回来啦,那么看来是我们赢了。我这会儿在想一个问题。” 梦灵朝他看了一眼说:“什么问题?” 玄冥子双手负于身后,他抬头看着远处说:“我这一生一直都在云咒之中徘徊,说到底我也是一个中咒之人,正因中咒,故而魔障,但是到了现在这一步,我却开始有了些其他的踌躇了。” 梦灵嘲笑道:“你莫非是想要知道为何当时的胡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玄冥子说:“老狐狸有老狐狸的想法,而他的云咒却让人觉得还有更深的一层意义。云咒到底所指何物?这层……我一直都没勘破。” 梦灵说:“胡悦当初是进入那个局后唯一一个回来的人,我并没有看到他真正入局,在局的外围我便死了,所以到底最后如何,只有他一个人知晓。而他现在这番摸样,必定是有其原因,云咒最一开始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断绝任何变数,云咒原本是为了稳定整个九元天局阵,并且留下了生死符于世上,这是开启局的唯一留存于世的方式。而这一切却被胡悦自己给割断了所有联系,只保留云咒和那块生死符,这简直就像是……” 玄冥子说:“简直就像是他为了断绝所有以后开局的可能性。但是你说他只要恢复记忆,必定会再开局,那他之前这一切的行为不都是矛盾的?开局之前的胡悦,和开局之后的胡悦为何会差别如斯之大?这和他失去记忆又有何关联?” 玄冥子皱眉,他抱着双手继续道:“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暗招未明啊,可惜我们时间不多了。而楚珏依然没有动静,此人深藏不露,而我朝能够真正问鼎中原,也是因为那最后一战的秘辛,那么和皇家关系如此暧昧的关系。他亦然也知晓云咒,接近胡悦也绝非偶然。但是他的动作,你我都不清楚,这楚侯与皇朝之间的关系,你我也知之甚少,你如何确定楚珏的魂魄能够开启生死符呢?” 第73章 楚之君(二) 梦灵心中闪过算计,但是之后她还是镇静地回答道:“因为他能够往返于黄泉两岸,胡悦在入局之前,把生死符之事告知与我,此时的胡悦可谓是比你现在还要痴迷入局,为了入局不惜一切代价,不仅以开国先帝最后一战为赌,这是拿天下苍生赌一个局啊。但是胡悦当初就是个喜欢留下后路之人,所以他在入局之前告知我生死符的开启,并且提到了一句如果有人能够往返黄泉,那此人的魂魄便能再开生死符,引人入局。” 玄冥子唔了一声,他摸着下巴说:“罢了,只能一赌了,现在胡悦怎样了?” 梦灵咬了咬嘴唇,但是依然没有把柳姬的事情告诉他,她回道:“如你所料一样,自然是他们的破除之术失效了,虹翘已经没了,胡悦也因此受了伤。胡悦元气大伤,这番动作,他除了开启生死符,再无其他的办法与你我周旋。对了,你把小英藏哪里了?” 玄冥子说:“不急,她还有用处,不过已经不能出现在这里了。至于虹翘……老狐狸如果不是恢复了记忆,他断不会让虹翘如此涉险,看来我们也不用在担心他的记忆是否恢复这件事,而且看他准备一心在生死符这件事情,与你所言也是相吻合的。只要恢复了记忆,他便会继续开局,但问题是……他恢复了记忆,那么势必也想起了入局之后的事情,但是我们并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入局之后的消息,这到底是为何呢?” 梦灵捂着手臂,她闭上眼,强忍疼痛,随后开口道:“这非我们所能了解,只要他利用楚珏开启生死符,能让我们入局,之后的一切就和他没有关系了。到时候再除掉他也不迟。” 玄冥子没有否认,也没有同意,他沉默片刻说:“不对,这当中必定有名堂,不行,我还是不能完全放手。” 梦灵暗暗捏了手臂,她默默点头,玄冥子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那边儿还有什么情况?” 梦灵说:“没有了,接下来就是等楚珏的出现,只要他答应以魂开启生死符,那么我们的计划就算完成了一半。” 玄冥子侧目说:“只有一半?” 梦灵说:“没错,只有一半。因为在那之后,我已经死了。所以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局面。正如你所言胡悦过去汲汲营营只为了先帝的基业而奔波,但是开启之后却有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而且不生不死地存活于世上,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变故。我……并不知道。” 玄冥子失笑道:“也就是说哪怕我们除掉所有的障碍,依然有一半的变数?” 梦灵冷笑道:“怎么?现在怕了?是不是迟了些呢国师大人?” 玄冥子甩了甩袖子说:“我岂是会不留后招之人?” 梦灵道:“至少现在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只要开启生死符,你便可观看到所有云咒的变化。但机会稍纵即逝,只有开启后的一个时辰内云咒会被全数激发。” 玄冥子眼中若有所思,他说:“一个时辰吗?哼!” 说完便离开了小楼,梦灵见他走远,她捂着手臂靠在门前冷哼道:“你以为只有你留后手吗?” 梦灵手里捏着那枚柳叶,随后看着玄冥子的背影冷笑数声,便离开了。 就在太阳偏西,但却还未至黄昏之刻,突然之间京城的护城河开始产生了大量地雾气,天气本就燥热难耐,原本的太阳忽然被乌云所遮盖,这却并没有降低温度,反而使得闷热更加严重,仿佛到处都被这股无法言喻的潮闷水气所包裹,这东西市井、御道之间都成了这一片雾蒙之象。 市街之上,即使面对面都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异变天象所吓得惊恐万分,纷纷早早地就回到了家中,紧缩家门,闭门不出。今年本就天时异乡多变,怪事也频繁发生,京城居民人心惶惶,但却不敢明着说出来,只怕那祸端染上家门。 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市集,却像是被灰色的纱棉所包裹一般,街上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而在这样的气氛下,皇城常年紧闭不开的陈德门,今日却在这番古怪的天时天象之下开启。 从浓雾之中只走出了一个人,随后大门又关了起来,大门关上之刻,身后传来了一声清冷的声音:“天意难违啊,这一切都将不会改变。” 那人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哈哈一笑,似轻藐,又似苦笑,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朝着浓雾之中慢慢走去。 胡悦终于又醒了过来,他动了动手指,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柳姬已不在屋内,但是大门和窗户都敞开着。他努力撑起身体,身后的匕首已经不见了,他身上自然不会留下什么伤口。他摸摸自己的脖子,脖子僵硬地几乎挖法自如转动。 他硬是提气,让自己坐起身子,此时门外响起了声音:“你终于醒来了。” 胡悦抬眼一看,进屋之人居然是。他微微一愣,但随后便问道:“怎么是你?” 老者从屋外进入,他说:“为何不能是我呢?” 胡悦眼神又沉了几分,说:“的确如此,那我们又见面了,故人。” 老者看着胡悦,浑浊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的神色,他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胡悦抬头看着老者,老者说:“我来见故人,乃因你天命将至,接下去的三件事,故人你务必要听仔细了,这关系到你过去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以及牵涉到数万乃至整个社稷的命脉,也可以说你一生之苦难,只为现在的选择。” 胡悦没有打岔,老者满意地点着头说:“审时度势,好啊!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绝对不能开启生死符,那个局是你花了一生的赌注所封存的,你可愿意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吗?” 胡悦眼中闪出一丝红光,老人摇头道:“如果你必须打开生死符,然则……你必定会那么做,那么你绝对不能让楚珏活下去,绝对不能让楚珏活到开局之时。他活着就绝对不能开局,而开局必须要他死。” 胡悦紧握拳头,那双无情的眼中却有了一丝犹豫,老者叹息道:“天意,果然还是被他算到了。你如果对楚珏用情,那最后一件事情,便是当开局之时,楚珏依然活着。你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 老人张来了嘴,但是忽然老人的面部开始脱落,随后传出了女子的声音:“胡生?你也该醒醒了。” 胡悦忽然睁开眼睛,那里还有什么老者,此时柳姬已经彻底成了‘虹翘’,黑色的头发重新梳妆盘起,云鬓珠钗,看似和平时的虹翘无任何的异状。她已经给自己切了一壶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桌子的精致茶点。 胡悦这次再从床上爬去,他摸了摸背后,果然那把匕首已经消失,他开口说:“姑娘可否告知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姬抿了一口茶说:“已经到了酉时三刻了。” 胡悦低吟道:“那……还有时间。” 胡悦下床,随后看着柳姬顿了顿说:“姑娘能否允许我离开观情斋,完成你们所算计的事情?” 柳姬伸手道:“这是你的住处,自然不必问我。” 胡悦嗯了一声,他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柳姬笑着放下茶盏,说:“你想要问我当初问楚珏要的是什么?” 胡悦点头,柳姬哈哈笑了起来:“这恕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岂不是也有将我军的本钱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楚珏会因为你而改变决定,这就是你最大的赌注。” 胡悦蹙眉,柳姬坐到他身边,凑近他的耳畔道:“最大的赌注就是你自己,你可要想好了怎么利用自己这颗子啊。” 胡悦侧头冷眼看着柳姬,柳姬朝他笑了笑,毫不介意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指着门外说:“外头有一个人在等你,探头探脑得有些时候了,你去见他吧。” 胡悦看了一眼柳姬,柳姬示意他想走便可走,绝不阻扰。 胡悦起身出门,柳姬眼中的笑意也消失,她说:“然后也该是我落子的时候了。” 胡悦一出门,背对着门站着的是左一棋边马上转头相迎,胡悦却不吃惊,他说:“先生替我传到话了吗?” 左一棋说:“学生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胡悦眼神示意他暂时别开口,随后带着他来到了离观情斋不远的天门寺,一路上他看着满城的雾气也不多问,到了之后,他停下脚步才问道:“好了,先生可以把楚珏的话带给我了。” 左一棋笑道:“果然是胡公子,没错。侯爷让我给公子带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胡悦看着左一棋,他摸着下巴说:“哦?这句老掉牙的提点能真的让胡某死而后生吗?还是他真的准备抽身走人了?如果这样……也好。” 左一棋拱手一拜,说:“这一阵雾就是侯爷的助力。” 胡悦看着四周的浓雾,他说:“楚珏是想要我……” 左一棋抬头笑道:“侯爷还要我问公子一句话。” 胡悦说:“何话?” 左一棋说:“公子是否还记得曾经的约定。” 胡悦只觉得脑中某一处像是被细针刺入一般,他捂着头看着左一棋,说:“记得……” 左一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说完他凑近胡悦耳畔低语道:“如果公子忘记了的话,我也可以提醒一下公子。” 说完他不动神色地把两样东西塞入了胡悦的手中,说完再拜,便离开了。 胡悦摊手一看,发现是蜡丸,里面还有东西。 胡悦捏着手中的蜡丸,他看着满城的雾气,雾气之中隐约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但是却怎么都看不清,但好似在这浓雾之中什么都有。 胡悦捏碎蜡丸,蜡丸之中是一只,蜡丸之中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段字:贤弟,勿回观情斋,切记。 胡悦看手中另一个蜡丸,随即捏开,发现,只是一直纸鹤。胡悦手中纸鹤忽然飞了起来,胡悦冷笑一声:“楚兄啊楚兄,你还有心情玩这名堂?”纸鹤像是感受到了胡悦的气息,它停留在了胡悦的肩膀,随后又飞到了胡悦的面前,尖尖得嘴角快速地啄了胡悦的嘴唇一下,随后便往前飞走。胡悦顿时脸红了红,但是明知道周围无人,也不自然地咳嗽数声,跟着纸鹤而行。 纸鹤灵性,一直保持着在胡悦之前,却又绝对不会淹没在雾气之中,胡悦往前走。 雾气之中四周的青瓦白墙都显得若影若现,而此时光线透不过这阵雾气,四周已经犹如黑夜一般,隐约间能够看到民户房屋内的烛火,但是却极其的黯淡。 安静也是让胡悦感受最深的一种气氛,没有声音,除了眼前的这一只纸鹤,仿佛是一根线,引着胡悦前行,再无其他。 一路至静,一路至昏。胡悦不知道现在确切的时辰,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在哪条街道之上,抬头见不到明月星辰,也不能感受到落日的气息,低头只有脚下的道路,却连四周的明瓦牖户也看不清晰,似有若无,却只知道这一路走来,他的心却一点点清明了起来。 这一盘棋不止一人在下,胡悦只是这盘棋中的一方,甚至只是一颗子而已,生死符必然会开启,那是因为生死符进入胡悦身体之后,胡悦就不再是那个醉生梦死的胡生,而是一个开启者。而他亦知生死符所开启的个局是胡悦绝对不能碰的禁区,这就成了一个矛盾,一方面胡悦必须要开生死符,另一方面生死符所引起的那个局则是他决不能开的。这两难之间却容不得他转圜。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注定好了似地。 玄冥子的入局绝非偶然,说到底他也只是一步棋,逼他的一步棋。现在云咒反噬之术失败,那等于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第二个虹翘,威胁胡悦的虹翘,所以要么想办法把玄冥子彻底消除,要么就只有开启生死符,而被生死符侵入的胡悦,已经没了第二条路。开启成了他的本能。 此时此刻楚珏为何会在此显得如此至关重要,乃至所有的矛头从胡悦,转嫁给了楚珏,把他给逼到了生死之间?如果这一切都是柳姬的局,不,不会是她的。 那只有一个人,楚珏口中闭口不提的那最后出现的人。 而他会是谁?又能是谁?这一切和云的关系是什么?云为何是云?它不单单只是云咒,云咒为胡悦所设,作用却是一把双刃剑,一面开启生死符,一面断绝所有可能接触到局的人事物。这才是所有事情的源头,云究竟是什么?它的作用的改变才是至关重要的。胡悦能够抓到关键的地方,但是却又无法看透全局。 终于纸鹤停在了一棵海棠树梢上便不再移动,胡悦发现四周依然浓雾弥漫,但是树下却有一石桌和一对石凳,雾气仿佛有意识地避开了此处,微弱地天光投在桌上,这个石凳石桌和观情斋内的石凳是一模一样,胡悦仔细观察一番,桌面上放着碗碟和酒杯,精致的下酒菜,醇香的美酒。一切就像是等着胡悦前来一样。四周幽暗异常,但是胡悦能感受到这里的空旷,似乎是在一处风景尚佳的地方,但是却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只有这个桌子点着蜡烛。偶尔又暗香送来,但却无鸟兽之鸣,虽在室外,却让人不觉清冷,也许是因为夏季,四周温和宜人,菜肴和美酒的香气亦使人舒心。 胡悦看了看菜色,也都是他过去偏好的那些下酒菜。这应该就是楚珏预备的了。但是,却不见楚珏的人影,胡悦手里拿着扇子,眼角打量着四周,但却依然没有任何线索,干脆甩开衣摆,坦然入座。 现在虽看不清时辰,但他这一日所遇之事太多,不及饮食休息,他不客气地自酌自饮,拿着手中的酒杯微微一转,酒盅光泽一照,照出了一个女人的脸,女人脸色惨白,她站在胡悦的身后,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但胡悦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女子也注意到了光线,一闪而过,酒杯内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影了。随后身后便是稀稀疏疏的衣摆声音,伴着声音地还有女子高昂的熏香胭脂的芬香气息。 第74章 楚之君(三) 胡悦斜目微探,随后仰头一饮,伸手持箸,丝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下酒菜都是冷肴,所以并不知这桌酒菜到底是何时而做的,但食材皆新鲜爽脆。此席的确适合备于不知何时而来的客人。 胡悦吃喝一通,吃完之后,他放下筷子,身后恰到好处地递过了一盏茶盘,茶盘上沏了一盏胡悦平时常喝的茶。茶盏内有一小块得茯苓,因是暑气过重,特地为他准备的。 胡悦没有回头,他也不说话,端起茶盏,茶还是热的,泡得刚刚好,但是胡悦的眼角也看到,那女人的手是白纸所糊,上面的红色指甲显得非常粗糙突兀,他吹了吹茶汤,一盏茶饮完,胡悦把茶盏放置在桌角,对着身后说道:“饭都用完了,你们的主人还不出现吗?我这般吃喝一通如若不亲自道谢,实属失礼啊。” 身后之传来了一声窸窣的声音,但是依然没有人,也没人答应他。他双手放在桌边,又等了数刻。随后便准备起身离开。他开口道:“胡某有要事在身,既然此处主人不愿意现身,那胡某也只有先走一步了。” “公子留步。” 依然不见人,却听到犹如银铃般的声音,仅凭其声,便能猜测声音的主人应当是位绝色佳丽。 胡悦停下,他说:“哦,姑娘还有何指教?” “公子再等片刻,楚君必定会来。楚君说公子是第二次来此做客,绝不可怠慢。请公子不要为难我等侍婢。” 胡悦心中思量,现在楚珏如果不来见他,那他会去见谁?还是在做何种布局? 胡悦开口问道:“那姑娘为何不现身?只剩下我一人在此暗处独酌独饮,岂不乏味。” “公子赎罪,因为婢子没无实体可显呐。如若不弃,婢子且奏一曲,以供公子解乏。也可赎怠慢公子之罪。” 胡悦拿着烛光一照,身便的女子居然是纸扎的,一张惨白的脸,诡异的五官。配上这样的声音,让人心中不免一颤,纸扎女人随后又退入了黑暗中。胡悦身边响起了窸窣的声音,看来这样的纸扎之人不止一人,胡悦回头一看,酒菜已经收好,桌面上放着书、棋盘、一盏重新沏好的清茶以及一壶饭后可用的花酿。 胡悦放下手中的蜡烛,随后又坐了回去。颔首致歉道:“冒犯姑娘了,失礼之处还请海涵,那就有劳姑娘。” 一声俏笑,而后箫声随花香而起,春江花月夜,一曲夜风追月来。 他看着棋盘若有所思,这局棋局似乎还有什么寓意,胡悦的心思便入了这棋局。忽而胡悦闻到一丝清香,似乎还有人特地还为他点了熏香,合着夏日特有的夜风清香。这一切无不周到用心。 棋下半局,萧瑟相合,添灯盏茶,花月相邀。虽然没有一个人来,但是胡悦却被伺候的极其舒坦,如果不是还记得子午生死符之约,这安乐雅致的确让人忘时忘忧,此时雾气之中吹来一阵风,风似乎伴着熟悉的气息,但是却又不那么熟悉。胡悦第一感觉只有冷。冷得仿佛隔绝了一切的情感。 这份冷冽,让胡悦暗暗攥紧了拳头。也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雾气被风微微吹开,边上那些纸扎的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灵气一般,箫声恰巧停在了最后一音,柔声道:“恭迎楚君。”话毕,也倒在了地上。随后化作了香灰,灰烬像是有感知一般,形成了一股烟雾,引像了月华。四周弥漫着一股似花香又胜似花香的气息,而来着却依然信步而行,似乎并不在意周围任何的变化。这样的的气氛让胡悦捏紧手中的棋子,紧紧地盯着浓雾之中的变化。浓雾之中缓缓走来一人,熟悉的脚步声却没有让胡悦放松警惕。 “哎,贤弟啊,你这步棋下得太险了。” 浓雾散离,空中的明月也终于破云而露,一丝清霜落入人间,只照在一人身上,远处,那熟悉的身影踱步而来,单手持尺,似乎犹如往常信步观情斋无异。虽无笑意,但看向胡悦的眼眸却是温润似水,哪怕到了如此生死时刻,他依然如此,何曾改变? 胡悦说:“楚兄不是告知我‘置之死地而后生’吗?这是一步死棋,却可开生局。难却不得不为之,只是这步需要牺牲楚兄你啊。”楚珏拱手说:“所以我送上门来了,贤弟的下一步棋,该落子了。” 胡悦说:“嗯,是该落子了。” 说完手上的棋子,落下踌躇已久的位置。随后似笑非笑,但却似乎还有什么未尽之言地神色抬头看着楚珏,楚珏也走进了他的身边。 胡悦与他对视,最后低下头看着棋盘说:“你没有去观情斋吧。” 楚珏微微欠身道:“这要多谢贤弟的神机妙算,回去了,也许就不能来赴约了呢。愚妹让你受苦了。” 胡悦咧了咧嘴,似乎想要回答,但还是没有开口。楚珏看着胡悦的眼睛,说:“贤弟这几日,清瘦许多,疲态尽显。为何不在此处好好休息一番,养精蓄锐呢?” 胡悦回头看了看香茗熏香棋盘,除了那些纸扎的‘佳人’有些惊悚外,其他的一切的确符合世外桃源的清雅之境。楚珏自顾自地坐到石凳之上,自己给自己倒茶,顺便又给胡悦的茶杯中添上新茗。 胡悦也跟着入座,说:“我要是在这里待久了,有很多人会坐不住。” 楚珏捏着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地说:“你猜到了多少?” 胡悦说:“不多,但现在猜到得再多,也无济于事。这个局晚了十年。” 楚珏手中茶盏的汤面微微一皱,随后一笑,说:“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胡悦捏了捏手,他没有回答,但是却没有看着楚珏。楚珏冷峻地眉眼之间有了些许忧思,他道:“现在有太多的变数。牵一发而动全身。贤弟,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这条命可是你最后的砝码,不是吗?” 胡悦被他这句话刺中心口,只觉得心中有一处在隐隐作疼,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地说:“没错,楚兄的介入让原本众矢之的的我,成了他们每个人都不敢轻易除去的存在,如果不是贤兄,我过不了这十年的太平日子。在此,楚兄受我一拜。”说完便要起身而拜,楚珏迅速玉尺上手,一尺抬住了胡悦的手臂,随后说:“我可不是为了让你拜我才助你,别忘了,我助你,护你,救你,只为一个情字。” 胡悦没有回答,只是站在楚珏身旁,低着头,楚珏把胡悦拉到自己的身边,他抬首看着胡悦,伸手摸了摸熟悉之人的脸,这个人一直都不属于他,为何会如此执着,他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但是却一直都不肯放手,他能解开世上任何的谜团,但是却解不开这道谜。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即使解开了谜团,他依然不会放手。自古痴情误尽人。 胡悦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楚珏的手,随后说:“还有一个关键,楚兄你却一直不肯告诉我。” 楚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接下去说:“生死符对你的影响太大了,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保命符。此番苦心,贤弟不可不明啊。” 胡悦有些失笑,问道:“所以你想要把矛头都指向自己,嗯,成了一半,现在他们的确是那你当祭品用了。现在细细想来从遇到玄冥子那刻开始,你便开始留意这其中的动态了。许多引我入局的‘怪事’也都是你有意的牵扯和安排。这一切你都只是想要试探我身边‘有心’之人。楚兄的心思实在太沉了吧。” 楚珏顿了顿,他喝了一口茶,说:“有茶无酒,实在不适合我俩啊。” 胡悦不理睬楚珏的岔话,直入主题地说:“开启生死符,便会开启‘九元天问局’。需要有能够往返黄泉之魂,所以当初你让我引梦进入黄泉河道,就是为了告诉在虹翘身边的小英,你就能够开启生死符对吧。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就聚集在了你的身上。” 楚珏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泽,他说:“贤弟如此想的?” 胡悦说:“我知道,你也知道,所以我也不想和你继续这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局,现在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也要开局,但是如果让他们开局,会有多大的几率开局?而失败之后的结果,也是……” 楚珏沉默片刻,他说:“如果失败,天下山河就尽覆了。苍生何辜啊……” 胡悦说:“但是我不得不开启。我曾经就那么干了。的确,成一半,输一半。无论事后有多后悔,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弥补我所做的一切。当初我没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现在我用一切方式断掉过去给自己设下的局,但……人算不如天算。” 楚珏抿了抿嘴,说:“贤弟岂是信天命之人?即使到了万劫不复之地,贤弟依然会尽力一搏,难道不是吗?” 胡悦突然一怔,他看着楚珏,叹气道:“用楚兄的魂识去开启,这是我现在想到最合适的方法。也是目前唯一的方式。楚兄你绝对无可能活到开局之时。” 楚珏放下茶盏看了看月亮说:“尚有一个时辰,才到子午交换之时。如果用我的魂识开生死符,我有几个问题,贤弟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不会影响到我允诺你的所有事情。” 胡悦点了点头,道:“楚兄请问。” 楚珏微微笑着捏起了边上的棋子说:“你其实根本没恢复记忆,对吗?” 胡悦一愣,他不言不语看着楚珏,许久后才开口道:“楚兄你怎么看出来的?” 楚珏说:“因为我太注意你了……”胡悦咳嗽一声,示意你可以问下一个问题了。 楚珏叹息道:“下一个问题,你现在这一子落下,便会把所有这个局相关的人都引来,好处自然是这些人浮出了台面,坏处你可能会重蹈覆辙,但是……你还有什么能输的呢?” 胡悦唔了一声,没有反驳,也的确无话可说,胡悦说:“那么楚兄你还愿意用自己的魂识来赌我这一次不会‘重蹈覆辙’吗?” 楚珏说:“这就关系到我下一个问题了。” 胡悦屏息听着楚珏的问题。楚珏凑近胡悦说:“你有没有对我用情?” 胡悦看着楚珏的眼睛,两人之间皆无对话。胡悦抿嘴不语,时间本就所剩无几,但是两人之间的沉默好似永无止境。 胡悦低下头,说:“可能要让……楚兄失望了。” 楚珏眼神黯了下去,他叹了气说:“猜到了…… 胡悦自嘲地笑了笑,随后说:“好了,时间快到了。” 楚珏说:“但,还没到。” 胡悦说:“不但时间没到,人……还差很多。” 楚珏说:“很好,既然达成共识,那这点时间足够贤弟就把所有该极其的人事物都集齐全吧。” 胡悦拉住楚珏,想了一下问道:“可有办法救虹翘和小英二人?” 楚珏说:“你想要救她们,她们自然没事。问题是如果让你做选择,二者只能选其一,你又当如何?” 胡悦惨然一笑,放开了楚珏的手,拱手做了一个请字,楚珏说:“至少在此处,你我二人都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而不该说的,你我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再出此处,我们就真的需要面对外面的风雨了。” 胡悦看着远处,苦笑道:“至少我不想让虹翘成为第二个梦灵,没想到到头来我也是只能看着她受苦沉沦,只能看着最在乎的人去作牺牲,一直都未曾改变啊。” 楚珏眼中一闪,他没想到胡悦在不经意间已经把自己作为最在乎的人……但随后也失笑道:“也不算牺牲。我说了如果你想,可以救虹翘和小英二人。只看你的选择。” 胡悦自知说漏了嘴,窘促地拿起石桌边上的酒壶,斟满两杯酒,拿起一杯递给楚珏说:“楚兄这一杯酒有三敬。” 楚珏接过,等着胡悦说何谓三敬。胡悦说:“第一,敬兄不离不弃。第二,敬兄护悦周全十载,第三,敬兄的‘选择’。”说完仰头一饮,水酒入喉温润,而到腹则辣热异常。但是原本甘醇得酒却让他觉得苦涩燥热。 楚珏不言,也是喝干了杯中之酒。他问:“你还想要知道最后那人究竟是谁吗?” 胡悦哈哈大笑,说:“此时此刻,这已经不重要了,等子午交汇之时。生死符再开,生或者死,这就是定数。对我对你,都是一样的。该来的人绝不会少任何一个。” 楚珏说:“这十年来……” 胡悦打断楚珏的话,他笑道:“十年的人世风雨,十年的杯酒红尘,楚兄可知足?” 楚珏把酒杯放回石桌,说:“不知足,贤弟呢?” 胡悦也把酒杯放回石桌,他双手习惯性地放在两只袖子内,缩了缩脖子说:“自然是不知足,但……也知足了。” 楚珏说:“那贤弟答应我一件事,可愿意?” 胡悦微微蹙眉,他说:“现在我任何事情都不能答应你,因为……我做不到。” 楚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中的玉尺再一次出现,他单手一挥,忽然一阵清风而至,雾气渐渐地消退了。四周变得清晰,今夜是满月,月下一切都看的清晰。 皓月之下,出现在胡悦面前的只是一处空地,什么东西都没有的空地,四周围着围墙,但是里面却空无一物。这般苍白,空旷的场地,不是别处,正是楚珏的府邸。 楚珏微微欠身,笑道:“招待不周,失礼了。” 胡悦看了看四周点头道:“我这下彻底能明白为何楚兄死皮赖脸地赖在我观情斋这样的破草庐不肯走。这儿……什么都没有。” 楚珏却说:“怎么会呢,这儿什么都有呢。” 胡悦若有所思地朝着四周的空地看了看,这儿的地面是用得是金转,四周的围墙也非常的豪华,但是里面的确任何陈设物件都没有。但他细看地面,这些金砖的布局却都不简单。 胡悦站在这样的地方,他忽然觉得从内心深处没来由的恐惧。这种恐惧非常复杂,许多无法名状的情绪在胸口翻涌,但是在心中却是空空如也。犹如此处的环境一般,胡悦的双手冰冷,之前的温润酒水和怡人熏香完全不复存在。这儿除了冷,只有空。胡悦看着身边的楚珏,楚珏依然犹如往常一般微笑着看着胡悦,但是在他的眼中已经有了那份属于这儿气息的冷意。犹如尖刺,刺入胡悦的心中。 胡悦微微移动自己的脚步,发现地面居然又浮现出许多的字,这些字类似云咒,但是却又不是,字时隐时显,忽而山川河岳,忽而日月星辰。千变万化之间,仿佛包罗万象。 这里就是楚珏的住处,而他居然是这样一个地方的主人。 他究竟是谁…… 第75章 楚之君(四) 楚珏看着胡悦的脸色并不好,但是他却不如往日那般察言观色,他淡淡地说:“这儿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你是第二次来此了。” 胡悦转过头,楚珏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说:“时间要到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说完他向胡悦伸出手,微微一笑,此刻的楚珏已经不再是一头黑发,一头银丝,一双又冷又无情的印眸,但是他却在笑,笑得还是胡悦熟悉的那个人,仿佛下一刻便是死死拖着胡悦前去酒肆喝酒听曲。 十年,这笑容温柔儒雅的人陪伴了胡悦十年,他对他,怎能无情呢? 胡悦苦笑一声,转过身,单手一转,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红色的匕首,匕首迅速地刺入了楚珏的胸膛,楚珏闷哼一声。 胡悦低着头,看不清此刻他的表情,胡悦刀锋一转,刀子更深地埋入了楚珏的身体。这致命一刀之后胡悦感觉到楚珏的力道迅速地减弱,他一把抱住楚珏,楚珏只剩下最后一句话的气力。身体也变得很沉,胡悦几乎无法抱住他。只能单膝跪倒在地。 楚珏抓住胡悦的手臂,胡悦低下头凑近他的耳边,楚珏非常虚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从现在开始……全靠你一个人了…记住,绝对不能出错…不要哭,否则我会心疼……” 此言一毕,楚珏手上的力道再无,胡悦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脸上居然不知何时布满了泪水。 但是胡悦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所有的情绪,他静静地看着已经死去的楚珏,匕首依然插在他的胸膛。而楚珏断气的那一刻,正值午夜。但是也就在此时此刻此地。原本应当照常第自然开始了变化。 生死符,开启。 此刻,熟悉的阴魂之气出现,地面浮现出了巨大的鱼形,鬼女再现,她们手持灯笼,面色清冷,脸上不存一丝血色,苍白的面孔,空洞地眼神,她们道:“此物还与汝手。” 胡悦看着柳儿手中的盒子,再看看二人说:“哦,没想到你们居然就是看管此物的人。” 柳儿看着胡悦怀中的楚珏,并不像死去的样子,双眼微合,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看着众人,但是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热阳气,这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柳儿把盒子交于胡悦之后并未回答,便退了回去。她说:“我二人还有最后一项事宜未尽,先行告退。” 柳儿最后看了一眼楚珏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胡悦。 胡悦突然喊住了二人,说:“看在二位曾助我的份上,我给二位一个提醒。” 两人站立,似乎此时此刻,她们对胡悦有一种畏惧,这份畏惧不知是因为楚珏已死,还是因为生死符的开启,还是当胡悦真正持有了那个匣子之后。 胡悦说:“告诉你们背后之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在等着他。” 二人微微一晃,只现一阵微弱的绿光,再无踪迹。而胡悦依然抱着怀中已无生气之人,毫无放手之意,此时从远处走来一人。 他道:“你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这一点我很欣赏你,那一刀果真是干净利落。” 胡悦说话的声音不响,但是却分外的冰冷,没有怒,没有怨,也没有恨,贪嗔痴三火具不见,他说:“人还未到期。你来早了呢。” 玄冥子一步一步走向他,他说:“生死符已开,这只是第一步。我需要得到所有的云咒,这样才能进入开启‘九元天问阵’之中的安全。” 胡悦点了点头,放下楚珏,站了起来说:“的确只是第一步,不过你只说错了一件事,这只是我的第一步而已。” 此事原本什么都没有,极其空旷的王府地面,那些时隐时现的字全部变成了云字。而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不停地变化一般。 这些云字全部是由躺在地上的楚珏所散发。而每一个云字所形成的咒术则是千变万化。 就像楚珏所言,此处什么都有。这里成了一个云咒所设的巨大法阵。这是楚珏给胡悦的最后护航。 玄冥子凝神以对,他说:“你想要困死我? 胡悦说:“困死你?何来此言呢?这里已经没有生死的区别了。你可知为何生死符要子午开启?” 玄冥子只觉得四周的云咒似曾相识,但是却完全和自己过去所掌握地不一样。当他能够看透一层云咒的时候,下一层云咒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是他现在不能移动分毫,说被困死一点也不为过。 胡悦却并不被地面上繁复的咒文所影响,他踏出一步,地上的咒文便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原本天空高悬的明月忽然渐渐消失,但和天狗食月不同的是,月亮消失的同时,太阳却一点点地出现了。形成了日月相争共存的局面。而此时胡悦身上也充满了云纹,原本梳起的发也披散开来,一头红发像是血也像是火一样。 他露出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笑容,说:“既然开了,焉有退路?云咒犹如云行,自然而展,自然而舒,你又如何能够完全掌控呢?你会想要去掌控天上的云气吗?” 玄冥子凝神以待,他明白现在的胡悦已经不是他所能制衡的,一不小心他就会被这些咒术所吞没。胡悦看了看天上日月相争的奇景,说:“人,都该来了。” 他话刚说完,直接王府大门打开,从暗处走来一团似火的身影,来人正是彼岸花魂梦灵,她并没有看向玄冥子,反而是看着身后说:“你要的条件我答应了。现在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玄冥子心中暗自一顿,顿时明白自己被梦灵给出卖了。但玄冥子依然沉着冷静,估计着各方的心思和能耐。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一阵银铃娇俏地笑声打破了这番窒息的气氛。 “啊呀,我来迟了……诸位可要见谅啊。” 胡悦看着来人,一身的素白装素,清丽不可方物。她手持拂尘,脚踏云咒,似乎并不受到这些咒术的影响。她笑道:“还有何人未到吗?胡生?” 胡悦说:“还有一人未到。” 柳姬笑道:“莫非是你想要让已经死去的楚珏还魂?” 胡悦说:“他若活着,在场所有人又岂能安生?特别是姑娘,如果楚珏还活着,你是绝不会在此处现踪的吧。” 胡悦环视三人,他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依然死去的楚珏身上,随后微微一笑说:“现在你们要的条件都到期了,子午相交,日月并行,这里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不再天干地支之内。这就是生死符开启的情况,但是你们要开局却还需要有最关键的一个因素。” 玄冥子冷冷问道:“什么因素?” 胡悦说:“九元天问阵,如果天没有发问,如何成局?” 原本笃定得柳姬眼中也划过了一丝狐疑。众人看着胡悦,胡悦则死死地盯着前方,丝毫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要等的是那最后一人。 而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为此而来。但其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回答天的问题呢?胡悦,玄冥子,梦灵,柳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目的,而这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却只能通过开启九元天问局来解开。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而胡悦口中那最后的一人,究竟会是什么人? 胡悦心中没有定数,他在赌一个环节,一个不是他自己所落的子。但是却是至关重要的一子。他暗自捏紧拳头,因为无论他猜的的哪几人中任何一人来此,这都是一个破局,只有…… 就在所有人屏息以待的时候,玄冥子却已经有了动作,他身如闪电,瞬间便在了梦灵的背后,他两指凝气,直指梦灵的后背。 梦灵只觉得一阵压迫感从背后袭来,磅礴之力,但却持而未发。仿佛泰山之崩却由一根丝弦所控。 梦灵心中一凛,这等本事却不曾见玄冥子过去所用,他果然是深藏不露。但是现在他身处此地,再有能力又能如何? 梦灵冷哼一声并没有回头,玄冥子却开口道:“阵前倒戈,可非良策啊。” 梦灵侧目看了一眼柳姬,似有求助之意,但是柳姬只朝她宛然一笑,便把注意力又集中在胡悦目光之处。胡悦余光扫到柳姬握着拂尘的手暗暗蓄力,她心中也并非如她表面那般轻松自在。 梦灵冷笑道:“倒戈?何来此意呢?国师大人要的讯息我都给你带到了,而且如果你错过机会,那可如何是好?” 玄冥子哈哈一笑,但手中的力道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再重三分。 此时,日月同天,六合七过,子归于午。这诡异的天象昭示着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受原来的时空限制,所以在此处所做任何的猜测也好,推算也罢,都是枉然,等,只有等。而胡悦则是现在所有人的焦点。 胡悦守在楚珏尸体边,寸步不离。此时,日月同在,却并没有多么光亮,四周延伸之处却显得格外的混沌,好像这些云咒才是维持着空间稳定的主力。地上的字慢慢地扩散,而在混沌之中人影幢幢。这几人的平衡全靠倒在地上的楚珏所护。 胡悦看了一眼玄冥子,开口道:“你现在最好省一些气力,之后有你发力的时候。气空力竭可是会丧命的。” 玄冥子看了一眼胡悦,胡悦却再也没朝着他们看去,梦灵却死死地盯着胡悦,犹如寒冰的眼底,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窜了出来。玄冥子自然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细微变化。他哈哈大笑,也缓慢地收手。他看着胡悦说:“老狐狸,你到底等得是何人?” 胡悦依然没有回答他,玄冥子讨了个没趣儿,但是却不在意,因为天局将开,那接下来就是他一生所求的时机,玄冥子的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锐意和狂热。 胡悦疑惑地看着玄冥子,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出声。他依然一动不动,等待着最后一人的到来。 终于,从远处又传来了人的脚步声。这个所有人都在等待的关键,来了。 第76章 天问(一)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屈原《天问》天若无问,何以成局? 天若有问,何人作答?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脚步声的方向投去,从昏暗之中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左一棋。 左一棋看了看胡悦,他笑道:“公子当初让我带话与楚君,那一句‘不要回观情斋’其实很有含义。一来,防止楚君涉险,二来,则是告诉他开局之地绝不能在观情斋。因为当所有人都来此,你却在观情斋留了最后一个线索。如果我有心,必定会去。会去必定会来此。这真是一妙招啊。” 梦灵问道:“他留给你什么线索?” 左一棋说:“哈哈,胡公子答对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抓住了我一个我非常要命的软肋,哎,说要挟都不为过啊。” 柳姬一听“性命攸关之物”心中不由得一紧,再看那左一棋无丝毫紧张局促之色。心中便知某个关键的环节已经被他所知晓,不禁暗自蓄劲于手,伺机消除这个变数。但,他心中依然有所疑惑,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左一棋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柳姬的杀气,只是朝她看了一眼,随后便继续对着胡悦道:“公子走到此步,你会没想到吗?” 胡悦坦然道:“猜到了,但是却不愿意去想。” 左一棋点了点头,目光随后越过胡悦,投向躺在地上的楚珏。眼神略微复杂,他叹息道:“十年之后的选择居然是这样……” 左一棋却突然向前一冲,他瞬间来到胡悦的面前,伸手便是一掌,胡悦只觉得胸口受到一击极其霸道得冲击,随即口中一甜,左一棋冷冷地开口道:“这一掌是为楚君。” 在场其他人都不明所以,但是却都不敢大意,现在胡悦还不能有事,所以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左一棋的身上,如若他还有接下去的举动,他们便会出手干预。 左一棋再抬头看了看胡悦,却恢复了之前的谦和有礼拱手道:“但,公子这一次的豪赌,可算押对宝了,怪只怪楚君对你用情太深。放不下,便不了情呐。” 胡悦见他变化之突然,也有些诧异,心中暗自小心,说:“我只问先生一个问题。” 左一棋微微欠身,示意作答。胡悦说:“你和楚珏是什么关系?” 左一棋若有所思,他说:“你为何不直接问我是何人呢?呵呵,有意思。我与楚君……我应该算是他的下属吧。” 胡悦说:“还有一个问题……” 左一棋微微一笑说:“最后一人,不是我。” 胡悦听闻他如此说,心中一顿。便也不再提问。胡悦看着众人说:“你们所有人 都各有所思,个所有求。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这其中包括楚珏,也包括我。这个局晚了十年。十年之间变数骤升,所以才会让如此多的人卷入此局,这并不是好事。” 左一棋笑着说:“是啊,这局本该在十年前就开启,楚君一人之力为你挡尽了十年的风雨。可是,胡公子何等人物,你所设下的局也让很多人头疼不已啊。” 说完便嘲笑地看着其他人,梦灵刚要开口,就被柳姬拦住,玄冥子也不为所动。 胡悦原本毫无动摇的身体却微微一晃,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楚珏,但随后便马上移开了目光,他看着左一棋,说:“而你也有你的所求,不是吗?” 左一棋不予置否,他说:“是,而楚君也知道。我也许是助力,也许是阻力,这一切端看公子你的手段,楚君走这一步除了对你一往情深之外,还有……” 胡悦打断道:“不必再用楚珏的事情来动摇我的心性,如果我能被动摇的话,便不会有此番情景。” 左一棋一时无语,但是眼中却多了一丝期待的神色。原本还要说的话却笑着闭上了嘴。 胡悦说:“现在天时虽至,却并未到一周天,还有人要退出,我可用云咒送其出去。但是想要再进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可有谁想要离开?” 所有人都并未动摇,胡悦冷笑一声随后看了一眼地上楚珏身上的匕首,他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胡悦轻试嘴角,他并未抬头,发话说:“没人要离开对么?” 胡悦踉踉跄跄,他回头看了一眼楚珏,眼中却再也不是毫无波澜,这一眼也许就是楚珏等了多年的答复,胡悦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说了什么,最后他空中一抓,红色的匕首顿时回到了胡悦的手中,随后胡悦朝着所有人一笑,一刀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在刺入的那一瞬间,血花四溅,所有人都为之错愕的同时,胡悦身上开始不停蔓延出由鲜血化成的云咒,最后一个云咒,正是他自己。 他最后看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的眼角跳动,极力地压制自己的情绪,胡悦已经无法开口说出声,但是他朝着玄冥子动着嘴唇,嘴型话道:“最后一个云字,你可看到了吗?” 匕首从胸口猛然拔出,落在了地上,胡悦浑身颤抖,双膝跪地,血依然顺着他的身体不停滴往地上流淌,他抬头看着天,朝着天伸手,所有的云咒顿时绵延,和原先的云字相融合,顿时四周日月星辰同时出现,山川河岳皆显具象。一切都犹如被血染红一般,呈现出一色的凄艳。此时胡悦的血像是有规则一般地把众人围在其中,血字不停地演化成云咒,在这其中伏羲八卦,河图洛书缓慢浮现,地面开始产生了变化,土地开始变得松软,原本只是光秃秃的地面,现在却冒出了一些花草,草木葳蕤,长势极速,渐渐地把胡悦和楚珏的身体掩盖了起来。草木迅速地变化,一枯一荣,只在弹指之间。 胡悦喘着粗气,血不停地从嘴里冒出,他歪头看了一眼,隐约能够从杂草之间看见躺在他身边的楚珏,他一边猛烈咳嗽一边展露出真正属于胡悦的笑容。第一个冲过去的是梦灵,她喊道:“胡悦!你……” 玄冥子动了动嘴唇,随后捏着手,一言不发,而柳姬依然死死地盯着左一棋,仿佛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但此人却是她最大的隐忧。 左一棋却是最冷静的一人,他看着四周,极度冷静压抑着情绪,说:“开阵了,九元天问阵马上就要开阵了。众人留神!” 此时胡悦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他捏着拳头,在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了许多声音,但是他的意识却被拉到了久远之前。 “你为什么要帮我?” “天命如此。” “天命?哈,我从不依靠这种虚无的东西……” “那你为何问我何为天命呢?” “因为……我要赢过他!” “又有何意义呢?天不与人争,人又怎么争得过天呢?” “为还苍生赢出一个太平世道。” “那有一个机会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 又有一个声音进入了胡悦的脑内。 “替我换取这万里河山。” “哦?” “如果你能替我赢得江山,那我就把那东西赠你。怎么样?先生难道不想要吗?” “ 你欠我一个机会。” 谁的江山?谁的机会?谁的?他是谁?他又是谁?胡悦的脑海糊涂了,但是他所有的问题却换来一个问题,“最后的机会是什么?”此时他最后一个意识便是看到了楚珏,楚珏一身冰冷,手里拿着那把尺,他摇了摇头,随后指了指身后说:“这是你我最后的机会了。贤弟要把握啊。” 当他在睁眼,他却安然地躺在床上,四周的情景十分陌生。恍惚之间仿佛有人推开了门。 “师哥,你醒了?” 胡悦看着来人,那是的梦灵一身鹅黄淡妆,那是最初的梦灵,从小无父无母,追随在胡悦身边的童女,胡悦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身影随着他的视线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他努力撑起身体,梦灵忙扶起他,她朝着胡悦看了看,甚是关切,她道:“师哥你这一次突然晕迷,已过几日,现在可无恙否?” 胡悦淡淡地嗯了一声,而梦灵仿佛非常习惯他的冷漠,随后进来的人胡悦只觉得陌生,似乎他并没有见过,那个人俊朗之姿,更显人中龙凤的气魄。 他神色也是关切,坐在床边看着胡悦问道:“先生身体可有不适?几番大战的确有劳先生了。” 胡悦说:“你是谁?” 那人微微一愣,他朝着梦灵笑道:“先生又开玄机之言了。我当然是我啦。” 胡悦顺势摸了摸肚子,发现并没有伤口,随后他又说:“你是谁?” 那人这才皱眉,他挑了挑眉眼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胡悦摸着额头,忽然脑子突然疼痛起来,一旁的梦灵说:“他是赵王啊,你忘了么?” 胡悦再看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赵……风雪夜归人……阁下是……” 对方双手抱胸,认真点头说:“的确的确,最初我们见面就是在风雪之夜,看来先生是饿傻了……哦,我说错了!我只是说暂时饿傻了。” 梦灵赶紧端来一碗汤水说:“师哥,赶紧喝了。” 胡悦借过汤碗,却并没有下口,反而问:“您在此做什么?” 那人这才严肃地看着胡悦说:“先生助我之恩,赵某没齿难忘,但是先生你要的……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胡悦捏着拳头,他说:“考虑什么?” 那人抿着嘴说:“还有最后一战,先生真的不出手?虽然先生不能错过天机,但如今……” 胡悦沉默许久,而后坚定道:“九元天问局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那人脸上再无笑意,他盯着胡悦的眼睛,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站在一旁的梦灵也是紧张,捏着拳头看着两人,最后赵王笑道:“哎,还是拗不过你,算我怕了先生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随后说:“我向来守诺。当初若不是先生出山助我北定四国,西退西戎,南下长江,怎有今日,也许是我太贪心了,也许是我太依赖先生了。” 胡悦接过盒子,心中还是有些不忍,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那人顿了顿,站起身道:“最后一战,问鼎中原,倘若胜了,这天下就是我的了,如果败了,那也就是一个死。大丈夫存活于世,顶天立地,生死皆当有所为也,而今天下大乱,名不聊生,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只求一战定江山!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胡悦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他起身拱手道:“您此去必定旗开得胜。” 那人眼神一紧,他抓着胡悦的手臂,胡悦感受到他手上的热量和力道,他牢牢抓着胡悦,无奈地摇头说:“哈哈,这全赖天意了。对了,一直都知道先生画计一流,本来还想让先生替在下画一幅画,这幅画让我留在身旁,日后看到画像也记得与先生这段时日生死与共的情分,因而此时此刻,我依然只是我本人而已。不是什么赵王,我只是我,先生当日风雪之夜所认识的那个落魄的逃亡之人,但过了此时,我如若不成王者,那便是败寇了。无论哪一类人,都不是先生愿意结交的吧。” 胡悦失笑,那人回头也笑着看着胡悦说:“也许我还是有些怕了,毕竟此番真的生死未卜,对方兵力远胜于我,我……先生助我至此,出生入死,赢了各次硬战,但最后这一场必须由我亲自了断。否则如何成为这天下共主呢!” 胡悦开口道:“您必会旗开得胜,自此君临天下。而画也会实现。这乃是命数。” 赵王回头看着胡悦说:“你会实现我的愿望?如果我活下来,赢了天下,我我能在见到先生吗?” 胡悦微微一愣,赵王自知有些失态,他又是笑了笑说:“那我就认为这是先生与我的约定,我向来守诺,先生也要守诺啊。” 胡悦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捏着拳头,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双手抱拳,郑重拜道:“悦在此恭祝主上凯旋而归,问鼎天下。” 赵王握拳而拜:“这最后一战,倘若我赢得天下,必定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我不会忘记先生……不会忘记你。自此一别,望各自珍重,请!” 胡悦抱拳而拜,但是脑海中还是非常地混乱,有好几种声音在脑内徘徊,他强忍着痛苦的晕眩感,脸色惨白。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身边的一切仿佛又非是幻术所变。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的意识介于溃散和凝聚之间。 他一口喝尽了梦灵端来汤药,只觉得似乎有一股热流从空中蔓延四肢百骸。渐渐他开始稳住了心神。他环顾四周,简单的房屋,除了必要的生活物品就只剩下桌子上的沙盘和罗盘最引人注目,角落里散落着堆积的书卷竹简。他能感受到此处的亲切和熟悉的气息。但是却分外的茫然。 现在的他,是还未进局的胡悦,那个冷漠,只关心术法天变的胡悦,同样也是帮助赵王获取天下的那个胡悦,而现在他的确心中只剩下那个局,这一步步走来,胡悦已经不能再错一步,如若错了,楚珏…… 胡悦又感觉到一阵晕眩,他捂着头,不自觉地唤道:“楚珏……” 边上的梦灵转头问道:“师哥说什么?” 胡悦摇头说:“没什么,你先出去吧。我之后可能有事要托付与你。” 梦灵点了点头,但是依然不放心,她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师哥,有一件事情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说……” 胡悦看着她,她见胡悦没有赶她出去,倒是有些意外,便说道:“师哥,你让赵大哥独自面对这场如斯悬殊的战役,这场战……如果没有师兄的运筹,赵王胜算实在渺茫,如果他这次败了,这天下可就……” 梦灵看了看胡悦的脸色,以为他有所犹豫,便继续说:“梦灵不知师哥心中的打算,但是梦灵看得出你对赵王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入世助他,但是为何在你为了此局连赵王的事情都放手不管了?这个局到底是什么局?” 胡悦捏着手里的盒子,他皱眉说:“赵王必然获胜,这你不用担心。” 梦灵微微一顿,心中尚有疑惑,但是胡悦的确看上去很疲惫,她哎了一声,还是退了出去。胡悦见梦灵退走,踉跄着倒在了床上,他马上看着盒子。皱眉道:“这是为何?是天局的原因吗?” 第77章 天问(二) 他颤抖地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居然是生死符,他摸着胸口,从衣襟内也落处了一块生死符,原本的血色消失不见,两块生死符皆放在了一处。一模一样,分不出真假、先后。 胡悦他捂着额头,自从醒来,那番剧烈的头疼就像是要把他撕碎一般。虽有药物缓和,但是时不时得顿疼依然让他无法细思。胡悦闭目养神,调整呼吸。 待胡悦努力再睁开眼,他稍稍能回想一些零碎的线索,这儿就是当初最后胡悦还未开启生死符,进入九元天问阵的情况,九元天问的秘密全天下可能只有胡悦明了最多,也是最靠近这个阵法核心的人,但只要开启阵法,之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会超出他的预估和测算,他只有见招拆招,步步为营。那么只要……他看着手中的盒子,只要把这个盒子给毁去。一切都会结束? 但是如果毁了盒子,天局未开,那么会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他想到赵王最后的那一声各自珍重,胡悦握着拳头。他不能再错一步了,楚珏已经无力再替他守关了。 这两个生死符的作用是什么?但是剧烈的疼痛使得胡悦实在无法正常思考。 此时他只能拼命的地呼吸,然后挣扎爬起来,原本紧紧捏在手中的生死符因为胡悦拼命忍耐疼痛,他手中的血液滴入了生死符之中。 其中一块生死符呈现出犹如鲜血般的颜色。而这一块正是胡悦从玄冥子和梦灵手中所得的那一块。胡悦明白,以血为凭,这是生死符的关键。胡悦收好两块生死符,现在一块已经确定是之后的生死符,而且的确依靠它可以开启九元天问局,但是另一块到底是什么用途他却不能确定。 胡悦凝神打坐,此刻他把心中所有的谜团都串联起来,哪怕暂时无解,也都联系在了一起,胡悦不知今夕是何夕,他到底是在过去,还是一个虚构的情景之中。 调整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的头疼并不那么剧烈了,虽然一身的冷汗,还在不停喘气。但是现在的他已经能够起身行走,他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一阵寒风拂面,窗户外是一个河岸,这里的一些景象和当初他进入心魔镜中那个芦苇荡有点像,但是却又不一样。仿佛心境之中有那么一块地方,这块地方便是这河岸。胡悦对此非常熟悉,一份混杂着惆怅的熟悉之感。 梦灵看着胡悦出了屋,心中便知胡悦已经做好了准备,便问:“师哥你要的东西已经到手,那何时入局?此外,当初你说赵王此战的成败关系到甚大,又是何解?” 胡悦捂着额头,问道:“赵王走了吗?” 梦灵并没有觉得胡悦有任何异样,所以倒是痛快回答说:“是,走了,你真的不帮赵王?这一仗可是硬仗,如果败了……” 胡悦沉默片刻,此事他可以确定赵王就是当日的风雪夜归人,也是开国帝王,九五之尊。那么这一仗他势必不会败,至少他不会死,否则如何称帝呢? 胡悦回答梦灵道:“他不会有事,也必定会取下这江山,但是这一仗我不能插手。” 梦灵继续说:“那师哥这生死符……” 这下胡悦捏紧拳头,他说:“你说……为何要开启生死符?” 梦灵为之一愣,她摇头道:“你为何如此问?难道不是你最想要开启这个天局吗?现在你已经拿到了所有的关键,为何要问这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最想要开启生死符的除了师哥,再无他人了。” 胡悦冷笑一声,他不再回答,他说:“所有的关键呐……” 胡悦没有理睬梦灵的叫唤,他心想至少现在的梦灵还是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再回想之后的梦灵,胡悦苦涩地摇了摇头说;:“乖巧难得,难得乖巧啊。” 胡悦离开了小屋,这儿一番世外桃源之象,但是身在乱世又何来桃源之地?胡悦沿着河畔独步而行,随处可见流离失所,沿着河岸一路望去尽是萧条,河面上漂浮着逃难百姓不及带上的物件,有女子的梳子妆奁,有儿童的泥偶锣鼓,偶尔零星可见一些逃难之人,互相搀扶,但却面色麻木,仿佛行尸走肉,眼中已经看不见恐惧,也不见希望。仿佛活着只是本能,而这一路上的百姓虽是饥寒交迫,但是却至少还没有饿到吞土食子。这也许是因为赵王刚刚收复此处,便开始了开放粮仓,以救济百姓。随时荒凉,但却有人,但别处呢?胡悦抬头看着阴暗的天,天下的苍生何辜呢? 胡悦逆流而上,这条河里还能看到类似漂浮的死尸。这些人胡悦不认识,却又觉得似曾相识,他所有的思虑都变得像是湖水一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的自己,问天,替苍生问天。他不是无情冷漠,他只是看得太多生死离别,苦难哀愁,知道太多的人情冷暖,世道无常。只是他的问题依然无法解答。他变得沉默,变得冷冰冰得,就像是寺庙中的泥塑,上天没有作答。他又能如何呢?赵王是一个机会,由他开创几百年的太平,虽然几百年的时间对于这漫长的天地洪荒而言只是沧海一粟,但有可为而不为,胡悦却无法无动于衷。 胡悦一路向着河水的源头而行,蜿蜒而上,如是溯源。这一切都是必须的,必然的,他必须按照原本的进展,并且不能有丝毫分差,此外……他还必须留下必要的准备。这一切似乎回到了起点。但却又似乎并非如此简单。这是一个圈,他在为以后开启生死符做下准备。比如……胡悦手中只有两块生死符,如何用着两块生死符做最后的布局? 所有的问题都聚集在了胡悦他为何会回到过去,在开启生死符之前。他不得不开,却有知道之后的众多悲剧。他微微蹙眉,但是随后却停下来脚步,此时从他身边走过了一位老者,老者没有看他,只是赶路。但是胡悦却感受到了此人身上的丧败之前,他回头再看,在他的身后不再是一片空旷,反而来来回回走了许多的人,而这些人则都已经没了人的生气。 胡悦不言不动,此时只听到一阵风声,风声之中传来了一声娇笑,风吹皱如碧湖面,一片柳叶落下,落在胡悦脚边的湖面。胡悦低首而视,湖中出现了一张面容清丽的女子倒映。 胡悦沉默不语地看着她,一阵清风而过,随后女子露出一个嘲笑,说:“胡生,不认得我了?” 胡悦说:“夫人居然也进来了?为何不真身相见呢?” 柳姬哈哈一笑,说:“我不现身自有我的原因,而现在的我可是要好好听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出现。” 胡悦说:“我需要一个保障,这个保障就是把所有与此有关的人都拉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柳姬笑道:“哈,你的意思就是要我们所有人都死在此处咯?” 胡悦不以为然道:“如果有人能破局,自然是他的造化。如若不能那也是这些人求仁得仁罢了,何必怨我呢?所以我给所有人共同的机会。” 湖面划过一丝涟漪,女子的脸变得扭曲,她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胡悦说:“我已经回答了。” 柳姬道:“你可知为何我被楚君捆缚至此般田地?” 胡悦说:“为何?” 柳姬说:“因为我魂魄中的一部分,被他所困。” 胡悦嗯了一声,他的脚跟挪了半寸,站稳后问道:“他为何要困你的魂魄?” 柳姬发出了笑声,笑的凄冷,她说:“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狠心的人呐。他只对一个人有感情,而这个人却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你说这是不是对他最好的报应?” 胡悦再一次陷入沉默,他跳过了这个问题,问道:“我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柳姬说:“自然是死了,那一刀捅下去还能活吗?” 胡悦说:“那为何过去的人能够看得到我?” 柳姬叹气道:“因为过去的你没有死啊。” 胡悦心思一转,道:“因为生死符?还是因为……‘他’?” 柳姬说:“哈,怎么?没想到么?你花了三天的时间,让楚珏做足了手脚,楚珏也是为了你,花费了如此之大的心血,如若你出差错,他可就为了你把身家性命都赔进去了。这我倒乐见其成,现在你只要你毁掉这手中的两块生死符,那一切都将要结束。包括你的生命以及赵王这最后一战的胜利。” 胡悦嗯了一声,这个最大的联系,原本他便也猜到八分,但现在由柳姬之口说出。却让他直接面对着选择。 胡悦说:“也就是说,如果我放弃开启天问局,那么赵王这场关键生死之战就会失败,而……” 柳姬甩着手中的拂尘道:“也许吧,这三百年的太平盛世,也许会烟消云散了。不过呢,没了赵王,也许还有什么李王,陈王出来平定天下,天下之事,本就分分合合,只是个时间问题和再死多少人的问题。胡生,怎么样?你是赌还是不赌呢?” 胡悦看着柳姬,柳姬却笑着往回走说:“别忘了,我也有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如果你猜不到,到最后我也将是你的阻碍之一。” 胡悦试探道:“为了拿回你的魂魄?” 柳姬又是一声浅笑,她说:“自然不是全部的目的。” 胡悦最后问道:“另外几人他们又在哪里?” 柳姬说:“那个小道士和那朵亡灵花?还是左一棋?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迷障。能不能破是他们的机缘,别忘了你不能犯错,犯错就会万劫不复。梦灵就是错太多,才落的如此下场的。而他亦然也。” 胡悦捏着手,随后便不再向前,而是回到了住处,梦灵没有消失,她依然等着胡悦,他推门而入,耳畔再传一阵风声“错的最多的人会死得越快。” 胡悦头脑又是一怔,他捂着头,用力推开了门。之后就对梦灵说:“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得出远门了。” 梦灵早已习惯了胡悦这样的个性,哦了一声,就进屋收拾,两人修道,本就清寒,除了梦灵有些女儿家的器物,胡悦几乎就一个包袱就全在里面了。胡悦叹气道:“哎,三百年前我也是那么贫寒啊……” 胡悦开口问道:“梦灵,你可有这次赵王决战的地形图?” 梦灵从包裹中抽出一张说:“有,这个地方还是师哥你极力促成的。其中到底有何玄机?” 胡悦拿着图纸细细看来,他手中不停换算,随后在院内来回踱步,最后停下放下手说:“原来是这样的……哎,果然天命啊!” 他捏着手中的纸转头对梦灵说:“梦灵我……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梦灵笑道:“师哥但说无妨。” 胡悦说:“接下去我说的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以及……”说完胡悦掏出了那枚染上他鲜血的生死符递给梦灵,说:“以及这生死符你留着,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要告知任何人,它将是日后再一次开启九元天问局的关键。也是最后的屏障。还记得我曾经交于你的云咒?这也是九元天局阵重要的依据,你务必要牢牢记住。” 梦灵接过生死符,胡悦发现她手上戴着的戒指就是当日玄冥子给他的那只手指上的戒指。胡悦心中一阵恍惚。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梦灵从没见胡悦眼中有如此之多的情绪,她不懂,却信任。 胡悦说:“梦灵你要记住云咒,你要……记住每一个你看见的事物。” 梦灵乖巧地点了点头,当梦灵接触到龟板的那一瞬间,龟板就变回了原先灰白的模样,没了血色。胡悦忽然拉住梦灵,他眼神极其不舍地说:“梦灵,你……”最后的话没有说出,他什么都不能做。的确到头来他还是再一次地放弃了这个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小师妹。 胡悦捏紧拳头,心中一阵冷笑,即使让他回到过去,他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真是让他活生生地再受一次罪,再痛苦一次罢了。 但是,胡悦皱眉看着梦灵,心中的犹豫却无法说出,最后他说:“梦灵,记住如果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什么人都不要去相信,只相信自己。一切以自己为重。”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胡悦的头疼再一次发作,他片刻的陷入了失神。再回过神,就发现梦灵认真点头,手中捏着生死符说:“师哥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嘱托。” 胡悦皱眉,想要再说下去,只见梦灵的额头忽然出现了一个裂缝,胡悦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梦灵原本素洁的脸庞开始出现了许多的裂痕。 梦灵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她的眼中留下了血泪,她苦笑道:“师哥,最后再叫你一声师哥,原来到头来你还是选择牺牲我。” 胡悦往后退去,梦灵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裂痕,裂痕越来越大,梦灵看着胡悦,眼中满是怨愤。胡悦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人拍住肩膀,胡悦回头,玄冥子居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露出嘲讽地笑容说:“怎么样?老狐狸你可算明白了吗?为何她会那么恨你?” 再回头,梦灵已经碎成了碎片。整个人瞬间崩塌,身上的衣服灰化如烟,梦灵和那块血色的龟板全部都碎成了碎片。寒风一起,再无踪迹。她们都被吹送到了过去,同样也是未来的那个时空。 玄冥子朝着空中摊了摊手,开口道:“你说她是真的梦灵,还是其他?我已经分不清了。” 第78章 天问(三) 胡悦说:“看来我们都进入了一个扭曲时空,此处虽然会有和过去有所交接交接,却又并非全部都是真实的,而我则即属于过去,又不属于过去。呵,是一个早就应该不存在的人。” 玄冥子说:“的确如此,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当初开国皇帝遗诏之中要找的高人,哎,叫你一声老狐狸,还不如叫你一声老不死来的贴切。” 胡悦啊哈一笑:“其实我已经死了,我和楚珏都死了,你们也看见了。” 玄冥子说:“嗯,我也是,在你拿刀子痛死自己之后,你那花魂师妹爽利地捅弄死了自己,而那个附在虹翘身上的老女人就直接把刀子递给我,叫我也照做,这样我才能进入天局,我人老实,就照办了。” 于是玄冥子便把在乎越倒地气绝之后的情景给他说了一番。 胡悦在倒地之后,玄冥子马上有了行动,但是却被左一棋拦了下来,左一棋的动作却受制于柳姬,三方形成对持,只有梦灵一步一步走向胡悦。她的浑身抖如筛糠,原本苍白的脸上现在显得像是薄冰般的脆弱,她跪倒在地上,满眼的悲戚却无法流下一滴泪。她跪倒在胡悦的身边,血迹浸染,使得本就血红的衣衫显得更艳更凄。她颤抖地握住地上的匕首,随后她转头犹如嘲讽一般地看着其他的人:“这……就是入局的方法,只有用生死符所化的刀刺死自己,才能入局,九元天局阵本来就不是给活人所设的阵法。怎么样?国师大人,还想要去吗?” 玄冥子的脸一下子铁青,他眼中有着踌躇,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没了人气的胡悦,再看看其他两人说:“难道说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柳姬悄然一笑说:“莫非你认为还有其他的方式?九元天局本就不是为人所设,如果是人,便无法回答天问,所以只有死后所凝聚的魂魄才有资格,而如果只是简单的魂魄,自然会马上消散天地,三魂上天,七魄入地,哪来的时间入局呢?所以生死符的作用就是在这一刻,让生死的时间都凝固,但就此还不够,因为生死符开启之后,这样能够凝固生死的引力可以吸引四周围所有的魑魅魍魉,云咒最一开始的作用就是屏蔽这些东西。云咒,或者说云字其实就是胡悦通过观天测云,从过去的咒法中吸取提炼之后,形成的一种屏障术法而已。” 玄冥子捂着嘴说:“不生不死?如果无法通过天问,那么……” 柳姬看了一眼梦灵,笑道:“在场有个失败的例子了。你可以问问她的感受。” 玄冥子分别朝梦灵和左一棋看去,最后把目光留在左一棋的身上。左一棋微微欠身道:“久仰国师大名,学生有礼了。” 玄冥子说:“哦?也就是说所有进入天局失败之后的人,无法反回轮回。不生不死得寻找依附的肉身?这倒是和偷生庙儿一样。” 梦灵说:“只有胡悦一个人拿回了自己的肉身,但是却也陷入了不生不死,记忆错乱的状态之下,这已经三百年了。” 梦灵把生死符所化的刀扔在了玄冥子的脚边说:“你的选择是什么?还是说你现在怕死了?” 玄冥子看了看其他人说:“那你们三人又如何入局呢?” 梦灵凄凉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胡悦,从口中取出一粒血红的珠子,看着玄冥子说:“只要用生死符击碎,我便入局了。” 玄冥子看了看其他人,柳姬看了一眼左一棋,左一棋同样也从身上拿出一块通透的白玉说:“我和这位姑娘情况相似。” 柳姬无奈地唉声叹气说:“我这肉身其实没有死,所以我要进入,依然需要挨上一刀。疼煞我也。” 柳姬目光一转,说:“不过我可以替你们守一程,最后入阵。” 玄冥子非常诚恳地说:“我也可以做最后那个,我不着急和诸位死了又活,活了又想死的前辈抢时间。” 柳姬摇了摇手指说:“小道士你不懂,胡悦已经进入,如果你赶不上,或者说在他进入真正的天局之前找不到他,那么你就失去了所有的线索,你可能会在九元天局这个庞大的阵术的周围永远‘活着’,你的投胎转世,你的沧海桑田也永远只是阵术所幻化出来的幻境而已。哎,不过人生一世,何尝不也是黄粱一梦呢?” 梦灵皱眉,柳姬说:“其实最后关头你的师哥真的是无力保全你,他之所以活着是机缘,而你的消失则是定数,只怪你错太多了。” 梦灵凄冷一笑,不再作答,她转头看着身旁的胡悦,眼神尽是凄凉。 左一棋说:“既然三位都如此踌躇,那就让学生先来吧。免得再耗下去,就错了时机了。”左一棋看了一眼身边的柳姬,柳姬的眼神尽是敌意,但最后只是轻笑一声道:“请了。” 随后左一棋捡起地上的匕首,把身上的玉佩往空中一抛,匕首随即便刺碎玉佩,左一棋闷哼一声,便也倒在地上,绝了气息。 玄冥子蹲下身体探视这左一棋的气息,确定了其生死后心中却依然有所疑问,此时梦灵也拿起匕首击碎了手中的红玉,倒在了胡悦的身边。 只剩下柳姬和玄冥子,玄冥子沉默一番,柳姬也不再多说。玄冥子捡起地上的匕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众人,随后朝着柳姬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在我死之前能告诉我吗?” 柳姬蹲下身,凑近玄冥子的耳边,轻柔地撩起了玄冥子的鬓发,悄声道:“小童子还记得我吗?” 玄冥子猛然抬头,前所未有的怒气让他一掌朝着柳姬袭去,柳姬纵身一跃,毫无困难地避开了犹如雷霆万钧之势的一掌。她说:“小童子,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还要有本事,给你一则云咒你便发挥如此,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说不定你能做的比那个人更好呢?” 柳姬的语言让玄冥子五内翻腾,他愤怒,恼怒,但是却从内心中透出了一份期待,的确,目前的局面是他一手促成的,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玄冥子五内翻腾,心中落定了决心,拿起匕首,刺入自己的体内。最后一眼看了柳姬,哪里还有什么柳姬,他最后一眼所见的,只是一张惨白人脸,这张人脸玄冥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张惨白的人脸让他原本的家人一夜之间成了石头。而他是唯一活着的人,唯一一个依靠云咒活下去的人。 惨白的人脸毫无表情盯看着他,随后他只觉得身体猛然的顿疼,那张惨白,毫无任何表情冰冷扭曲的脸慢慢化作了自己的长相,玄冥子朝着玄冥子笑了笑说:“有些时候,明白了太晚,不如不明白的好。” 玄冥子一脸凝重地说:“现在我们可是真的出不去了。” 胡悦嗯了一声,说:“但是我们却并没有进入主体,而是游走在局的外围。天,依然没有发问。我们就得静候。谁让老天是最大的呢?” 玄冥子非常夸张地拜了一拜说:“胡大山人!胡老仙,现在我一个头一回进入这个阵内,也只有仰仗您这来了又来的老熟人带路了。况且您是唯一拿回自己肉身的人,实在是另小弟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胡悦要开口,玄冥子瞬间凑近胡悦,眼神一沉说:“不过老神仙,你别忘了虹翘虽然被那老妖婆给占了,但是她身上的云咒我还是能够收回的,还有小英。你难道这得准备放弃她们吗?虽然我们生死未卜,但是别忘了她们还有一线生机。” 胡悦不语,玄冥子拍了拍胡悦的前胸,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襟,说:“好了,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干?” 胡悦看了看玄冥子的脸,随后说:“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入阵?” 玄冥子摸了摸脑袋说:“如果非要找理由的话,那就是我想要赢过你,赢过当年的你,而非现在的酒鬼穷酸书生。或者说因为我这一辈子因为你的云咒而彻底改变,所以我要做到的就是控制云咒,而非被云咒控制。我要赢过那个创造改变我一生咒术的那个人。也就是你。” 胡悦苦笑着摇头,他看了一眼远处已经模糊了的茅屋,过去的生活早就寻不得踪影了,在别人眼里如此神通广大的他,其实就是一个没有归所,无法用情的幽魂罢了。“玄冥子没有放过胡悦神情的变化,胡悦缩了缩袖子说:“现在虽然未入局,但是却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不想要步我师妹的后尘,最好就与我合作。这里虽然是与过去相合,但是却并非过去,我们只是存在在夹缝之中,而时间越长,我们越是找不到正确的法子,等过了时辰,我们就真的会彻底死去。而且永远无法轮回再世,只能像是孤魂野鬼一般依附与天地之间。梦灵就是最好的例子。” 胡悦朝着玄冥子扔去了一张图纸,双手附于身后,自顾自地往前走,但是目光却越来越深,玄冥子打开图纸,明白这就是当初先帝爷最后一战的地形图,而这里却同时也是真正进入天局的地方。 胡悦开口说:“他们打仗我们怎么入局?两军对冲,我们还没入局就被战马踩成烂泥了,不过我可以提醒你,如果开局,赵王就会获胜,原因也在于我选的这个地方!” 玄冥子斜眼看着他说:“嘚瑟!使劲嘚瑟!知道您老的丰功伟业,你不说我也看出了其中的名堂。我问的是我们怎么入局?” 胡悦负手而立,看着天说:“先去那个地方,然后等。这里什么都可能是虚构的,实际上真正的我们都躺在楚珏后院里挺尸而已,虽说楚珏堂堂一个侯爷家里居然除了围墙竟无一物,但是这不代表着他那里真的寒酸,事实上,楚珏的府邸是整个京城最铜墙铁壁的防御,守在里面的楚珏更加是……” 玄冥子打断胡悦的话说:“打住,打住,知道你心疼你相好给你开路,但人都已经凉了,估计我们的肉身也凉得差不多了。那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破阵呢?否则等人来替我们收尸,把我们直接往土里一埋,上面夯土一堆,丧吊子一挂,那我们诈尸还魂也为时已晚了。” 胡悦叹气道:“不知道为何,我觉得和道兄你一道作伴,就觉得特别的有辱斯文……” 玄冥子用肩膀撞了一下胡悦,胡悦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把双手放在袖口内,呶嘴道:“国师这边请,您走错方向了。” 玄冥子抖了一个圈,走到胡悦身边说:“我只是回头看看有什么状况没,你太心急了。”说完便往前走。 话说两头,此事胡悦与玄冥子进入了幻想之境,而真实的情况则是所有人都已经横竖倒在了地上,包括最后的柳姬,在楚侯府之内绝了气息。只有云咒依然时隐时现护着众人的安全,就在众人处于非生非死的状况之下,忽然云咒停止了所有的变化,四周阴风作气。 诡异的阴风之中传来了一阵一阵哭泣的声音和鬼魅飘忽的声音,但是慢慢浓重的雾气从四周弥漫,把原本的云字所遮掩,甚至把倒在地上的众人都掩盖住。而在这些静止的人中,有一个人默默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那如鬼魅般的童女再一次出现,两人低头道:“主人。” 在灰白的浓雾之中,那人坐起身,不言不语,两个童女中的一人说:“他也进入了。”“我知道。” “现在主人有何对策?” “哈……对策吗?入局不就是对策了吗?” 站起来的到底是谁?再惨绿色的灯光之下,鬼女露出了一丝笑意,在她们的瞳孔内,则出现了许多的女人,这些女人都是曾经她们帮助其孩子回魂的脸。惊恐、痛苦、悔恨、无奈、麻木,而身边的雾气全部都汇聚成了这些母亲的身形,她们站在鬼女的身后。痛苦地着挣扎着。鬼女二人盏灯一闪,那些雾气全部浸入了躺在地上的众人体内。原本的云咒开始被这些痛苦的灵魂所侵蚀,九元天问阵由此出现了一丝变异。这些痛苦的灵魂因为是又阵中来,所以外界的云咒不可能及时的控制。倒是原本的云咒一时间没了作用。 那人起身走到了云咒的边缘,却没有离开,他忽然回头看着胡悦的尸体,发出了笑声:“哈哈哈哈哈……胡悦啊胡悦,没想到你还有此招?妙哉,妙哉!” 局中的胡悦似乎亦有所感应,他回头看了一眼与前面走来的二人,这原本只是逃难的老欧扶着弱小的孙女,但随后这两人就变了模样,老欧忽然开始变得年轻了不少,与当初鬼子母中那疯狂杀人的母亲越来越相似。 第79章 天问(四) 胡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妇人身上,双方擦肩而过之时,她的身边搀扶着的儿童也变了模佯,成了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长相,手里抱着一座怪异的木雕的孩子,两个人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胡悦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那一刻正巧与同样转过头来的孩儿目光交接,那孩子朝着胡悦笑了笑,便转头随着母亲远去了。 玄冥子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些异状,但是胡悦却感知这些似真似假,互相交错的人事物,很可能是因为原本楚珏所设的屏障被人所侵袭了。到底是何人所为?胡悦心中也在盘算,玄冥子显然不是最后的黄雀。但是目前只有遇到了玄冥子,其他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包括……梦灵。 胡悦眼中也出现了不安和踌躇,他加快脚步,对还在琢磨情况的玄冥子道:“我们要快些,楚珏那里可能有了变数。” 玄冥子见胡悦脸上的寒意,便知事态紧迫。也不扯他事,提着气,和胡悦一起加快了速度。速度之快,让四周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起来。 胡悦说:“梦灵现在在何处?” 玄冥子说:“这我不瞒你,梦灵在进入此局之后,我便再无见过。只是……” 胡悦侧目看了一眼他,说:“此时已非有所保留的时候了,你想要破局,超越我,就必须毫无保留的合作,否则你心中有盘算,又想要与我打擂台。那可是拖累了我,也害了你自己。” 玄冥子说:“我倘若要骗你,为何还要和你说只是?老狐狸你心急了,都不肯把我的话听完全。” 胡悦微微一愣,随后玄冥子说:“只是你真的确定现在的梦灵真的是当年你那死在阵外的小师妹吗?” 胡悦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玄冥子,玄冥子知道在此事上胡悦心中有结,所以也不再故弄玄虚,而是直接说:“她来找我的时候,把我错认成一个人。” 胡悦问:“何人?” 玄冥子道:“她要找的是楚珏。” 胡悦闻言跌了一跤,说:“你哪里像楚珏了?” 玄冥子听到胡悦这般口气,顿时上了气头,他抬着脖子说:“没错,就是把我当你相好了,而且这个时候我本身就已经中了很深的云咒,她替我缓解,我给她提供机会和线索,于是我两就联手,并且重新编排,并且引你入局,这一切都发生在十几年前。” 胡悦说:“就你现在的年岁,十几年前你还只是弱冠少儿郎。这……” 胡悦低头沉思,但是却没有回答玄冥子的话。当他再抬头看着玄冥子之时道:“我们得尽快赶到,如果我猜的没错,那里应该会有人在等我们。” 玄冥子跟着胡越往前,问道:“谁在等我们?” 胡悦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到了便知。” 玄冥子伸手指着胡悦,但是也无奈只能跟着走,两人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期间谁都不出声,最后玄冥子忍不住道:“老狐狸,你有没有发现……” 胡悦点了点头,虽然期间总有零星的流民或者逃难者与他们擦身而过,但是同样的一批人已经出现了不下三次。 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全部都是过去曾经在胡悦面前或者胡悦所参与时间所死去的那些人。他们混杂在了路人之中,又得甚至出现在了路边的挺尸之间,他们犹如尸首一样躺在地上,破席半掩,那眼却死死地盯着胡悦二人。更着他们的身影而转动。他们与生前并无二样,只是并不会搭理或者上前拦住胡悦。当与胡悦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那些原本死去的人才呈现出了他们死时的痛苦面容。走过之后他们便没了表情。 胡悦警惕着四周,说:“果然没那么顺利啊,鬼魅是从内部侵蚀的,应……是那两鬼女做的手脚,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任何的情况,道兄你就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到达那个地方,无论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不可以停下脚步。” 玄冥子露出了一丝冷笑,他说:“还用你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的脚步了,就算你死在我脚前,我都会一脚把你给踹开。” 胡悦呼了一口气,说:“很好,那接下去就各凭本事了。道兄请。” 玄冥冷笑,想要继续说,却被胡悦一把拉住,因为此事迎面走来的不再是那些已死之人,而是一群从未见过的人,他们手里拿着铁链,眼神却非常的呆滞,笔直往前而行,似有目的。铁链互相敲击,似有规则,却又凌乱,声音让人失魂落魄。这些人迎面向着二人走来。 胡悦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这群人,玄冥子也明白来者和之前的差别。也做了一个侧让的动作,两人一左一右,让原本不宽敞的河岸小径当中空出了一个道。 那群人走得极其缓慢,很久才走到了胡悦的身边,但也没有回头,第一个人从胡悦的面前径直而去,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直到第四个人,突然有了变数,他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站在了胡悦和玄冥子的中间,身后的人也停止了动作,那之前同行的三个人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胡悦和玄冥子互换使了眼神,又各退了半步,那人忽然之间举起了手中的铁链,朝着玄冥子硬生生地甩了过去,动作僵硬,但力道却犹如雷霆之势,让玄冥子一时无法阻挡,手腕被铁链所缠绕,就在铁链缠绕住玄冥子的手臂那一刻,玄冥子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手瞬时脱节了,铁链却越勒越紧,勒破了他的衣袖,掐入肉中,血肉模糊。 玄冥子还想使力,胡悦却厉声制止,就在玄冥子霎时分神之际,那人突然动了起来,玄冥子一声惨叫,整个人都被拖行。而拖行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胡悦看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此时也顾不上脸面。直接哈着救命。 胡悦却并没有往前走,反而掉头就跑。玄冥子一时失声,几乎就像头牲口一般被拖着走。但是胡悦却也并非准备撇下他自己逃命,他来到最后一人的身后,一把拖住了最后那人的脚步,但是那人力如鬼神,几乎一瞬间胡悦也是被拖着走的。 胡悦运气,费了全身的力量才让这人稍缓了脚步,也给了命悬一线的玄冥子得以稍加喘息,胡悦看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自然也知道胡悦无力再帮他其他,他必须靠自己弄断手上的铁链,他立即抽出手中的宝剑,但是连砍数下,对方的手臂都丝毫不损,玄冥子心中一横,就像要砍断自己的手臂,却被胡悦喝止道:“别做傻事,砍他的影子,他的影子不稳定!” 玄冥子连忙运气与手中的宝剑,一剑下去,影子果然被他斩断,玄冥子只觉得身体一松,那影子居然冒出了鲜血,而怪人的手臂却突然断裂,落在地上化作了烂泥。玄冥子这头的危机刚解,胡悦却并不轻松,因为他的手陷入了最后那人的背后,仿佛要被他整个儿吸收一般。 胡悦只能被他拖着往前走,玄冥子手持宝剑,来到怪人身边,朝着怪人的影子猛然以砍,那人就突然断成了两半,胡悦就在玄冥子差一点要砍断他手的那一刻,迅速时抽回,他恶狠狠地盯着玄冥子说:“你想要连我的手都砍断吗?” 玄冥子握住宝剑,站在胡悦的身边,眼神死死盯着周围说:“有命就行,你在乎那么多干嘛?” 胡悦拍着自己的袖子,说:“这一路凶险莫测,现在任何一步都不稳定,别忘了此处全靠楚珏尸身所护,我们能够继续开启,也靠着……” 胡悦猛然想到一事,他掏出手中的生死符,那块生死符的中间出现了一条裂缝。胡悦看着龟板,再看着前路。他的脑中忽然想起了柳姬的那句话:“梦灵就是错太多,才落的如此下场的。”此事他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联系,一股寒意从头灌到脚底。 胡悦捏着龟板说:“错太多了,龟板碎裂……原来如此,梦灵最后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三百年前开启的那块龟板碎裂了……原先三百年前的龟板,因为我们错误太多,而导致崩溃碎裂,而之前出现的龟板,则是我这一次入局之中,由鬼女所赠的匣子中的龟板……” 玄冥子问道:“那个匣子内是什么?” 胡悦说:“那个匣子是空的,她们一直守着一个空的匣子,但是当我进入此局,这个空匣子里面却出现了一块生死符。这就是为何梦灵她的身上会有龟板,为何她能够引导所有人准备九元天问局。但是这一份记忆她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现在所利用的龟板是原本三百年前赵王给我的那一块早就碎裂的龟板,而是多出来的一块龟板则我又托付给了过去的梦灵,她……至死都保存着这块多出来的龟板。” 玄冥子说:“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三百年前你就被人陷害了?” 胡悦捂着额头摇头道:“不,不是被人陷害,入局是我个人的意志。没错最后靠此替赵王赢得了天下,但是就是因为入局之后让我……让我进入了一个完全无法解开的局,因为所有的时空都是交错的。现在的我依然是三百年前那个局的一部分而已!三百年就是一个局。我从未出局过。而你们也是局中的一部分。” 玄冥子拉住胡悦的手,蹲在路边,手指戳子地上笔画着说:“等等,咱们慢慢理,也就是说,我们所用的龟板就是原本应该已经碎裂的那块,因为回到过去,所以用的还是你从赵王那儿要来的那块龟板,而你交付给梦灵保管的血色龟板,则完全是由那俩鬼女的空匣子中生出来的?所以也可以解释,梦灵没有完全灰飞烟灭的原因,就是要回来把这个生死符给了三百年后的你?而我们三百年后之所以能入局回到原先,完全是这个局本身的安排? 所以……所以为何你入局之前的汲汲营营比我还疯狂入局,和之后给梦灵生死符之时的各种差别,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局所造成的。三百年的时间差!一个局居然困了你这种能人三百年,还能拉上我这样的高人!实在太……不寒而栗了!” 胡悦已经没有心思顾及到玄冥子最后的自卖自夸,他一身冷汗,点着头说:“道兄所言极是,就是说这一次机会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入局才有的。呵,说得好听点叫做机会,说得难听点我一直都在局之中三百年之久!” 玄冥子终于感受到了那份无法呼吸般的寒意,胡悦三百年前用尽一切,进入天问局,原来他根本就没有破局过。那他,玄冥子是天局所化的幻影,还是真实存在的?他有这份能耐和天命破局吗?这一次他真的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成了。 玄冥子踉跄两步,他看着胡悦说:“你开什么玩笑?” 胡悦捏着手中的龟板说:“不,如果这块板碎裂了。那么我们都可能会消失。再也没有机会了。” 胡悦的脸已经惨白如纸:“而且还有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明显感觉那头云咒已经停止了,楚珏那头看来也不太妙啊。” 玄冥子大骇:“那万一那里被破除!我们怎么办呢?” 胡悦眼中划过一丝算计,他说:“还有一个保障,这个保障就是为了有人没有入局而设的。” 玄冥子见他如此便说:“可靠吗?那我们不能再出错了!” 胡悦懂他的心思,冷笑道:“你放心现在我也不会把你扔下,突增变数,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迷失在这个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将来,不真,不假的时空之中。” 玄冥子也知此时胡悦万不能有失,但是却又急于摆脱这般不利的,他哼了一声。胡悦整理一下衣衫,看着远处,远处的风景有些模糊,犹如雾里看花,形与影之间仿佛在互相对抗和挣扎。 胡悦看着手中的龟板,他调整片刻神情,再说:“龟板如果碎裂,代表着破局。那么我们手中的龟板就是唯一引导我们进入天局核心的事物,倘若说当初梦灵手中的龟板会如此快的碎裂应该代表她的错误之多,那么我们必须要避免出错。” 玄冥子马上找到重点说:“我们之前错在哪里了?难道我们应该跟着前面那群阴魂鬼差走?” 胡悦摇头说:“不知道,现在天没有发问。而且现在遇到的困局和三百年前也完全不一样了。我现在能确定的就是必须千万地图中的那个地方。而且必须赶在战事结束之前!” 玄冥子急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地问道:“那么总有线索可以探究吧?否则怎么样?干脆找个山头你打坐,我炼丹,等哪天老天想到要给我们提问再来找我们?我估计一下我主注意点保养,活个三百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胡悦被他那么一说,也开始想象起来身边蹲着一个老头子,胡子一大把一脸怨妇地看着天对他说:“三百年了……” 胡悦一脸了无生趣地回答道:“别提了!” 他不禁一身恶寒,抖了抖分外严肃地说:“这就要怪你了老道!如果当初你没有设计害我,也许心魔镜中我就已经能够看到过去全部的细节。现在我只能知道这份地图和出现在心魔镜中最后那口古怪棺材上招魂幡的图案是一样的。还有就是如果要让赵王赢,他就一定要到此地!” 玄冥子陷入沉默,最后只得说:“不管怎么样,先去此处,我们可不能在还没到就让这脆皮龟板裂碎了。你前面从你那破茅屋里带了浆糊吗?干脆先裹一层?” 胡悦还真的顺势摸了摸怀里,最后迅速收回手白了他一眼,两人不再多余扯皮,运气疾行,但是龟板依然隐约地出现了一条浅痕,昭示着他们即将出现的错误。 第80章 残梅主人(一)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说卦》   胡悦与玄冥子一路奔驰,怪事也许因为极速而减少,两人竞速争分夺秒。胡悦不但要赶路,还必须注意四周细微的变化,四周的景色虽然一如常态,但却也暗含天干地支之间的变化,此外还未出现的几人,他也必须留心。他心中有一股无法言语的不安,一切合理皆不合理,一切不合理却似乎又暗藏玄机。   忽然迎面一阵劲风刮过,阻了两人的去路,风虽不大,却透着一丝血气。这让两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胡悦停下脚步,此事不再是河畔,比之前靠水之地更为的荒凉,乱石丛生,远处能看到山影。玄冥子也凝神以待。风正面而来,吹得突然,此处已无树木,所以一时间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   吹了好一会,霎时风停,胡悦和玄冥子这才看清四周,四周的石头全都移了位置。似有意安排成这番模样。   玄冥子瞟了一眼说:“呵,又是奇门遁甲?看这架势还有八卦之数。”   胡悦却并不轻松。他说:“不,这不是简单的阵法,不可大意。我方以东南入,但这四周之势,却并非如此简单。看似随意天成,却暗含妙理。一步一法啊”   玄冥子那还需要胡悦的提点,他蹲下身体,准备捡起脚边的石块,但是无论怎么都掰不开,胡悦拿出龟板,果真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痕,与原先的交叉。   玄冥子说:“这是何意?”   胡悦环视一周,一步都不动,他对玄冥子说:“这虽然不能直接要了我们的命,但是却阻碍了我们的去路,让我们寸步难进。”   玄冥子不信,想要抬步,但是正如胡悦所言,他的脚底就像是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就在两人无法移动寸步,有一阵劲风呼啸而来,与此同时,迎面吹来的不再只是风,还有许许多多的石块。   大大小小的石块朝着胡悦两人就猛然砸来,石头多有锋利的口子,胡悦与玄冥子虽然尽量闪避,依然被划得到处都是伤口,血流不止。   虽然两人皆避开致命之处,但是这般耗下去,早晚也会失血而亡,玄冥子看这里一眼身边的胡悦,心中闪出一丝恶念,胡悦岂能不知他想要牺牲自己,保全他玄冥子。   胡悦一边闪避飞石,一边对玄冥子说:“道兄你可以要想清楚,虽然你也看了地图,但是到了那里没我,你未必能看得出此中玄机。”   玄冥子悻然说:“哪里的话,怎可如此看待我,我只是在想老狐狸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脱身之法。”   胡悦唉声叹气说:“我也没办法,只能先把你的双腿截断,然后拿你当作挡石板。也许时间长了我就能想出办法了。”   玄冥子心中惊恐,那么阴狠的法子原来不止他一人想到……他连忙说:“你!别忘了……”   胡悦气定神闲地打断玄冥子的接下去的威胁:“耶,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我是开玩笑的,我在这儿当了那么久的靶子,不就是为了想办法嘛。”   玄冥子气的都说不出话来,胡悦不急不缓,随后用手弹开了几颗巨大的石头,而方向却是在地上那些无法动弹的石头,那些原本无法动弹的石头,却被这些因为胡悦改变方向的飞石所撞得移动了方向。   玄冥子此时这才明白了胡悦的用意,他赶紧配合胡悦,改变四周的石头的摆位。   胡悦说:“小心,不要忘记了,现在此时无时间,空间之恒理。”   玄冥子哼了一声,他说:“不变应万变。”   两人一人一边,一阴一阳,以八卦为基准,由天池双化。阴遁与阳遁互换,天干地支,九宫九星之位。   很快原本的石头全都被两人移形换位,当最后一块位于天心的石头移动之后,生门打开。风止,人动。   胡悦胡玄冥子二人互看一眼,以最快速度往前冲去。   玄冥子点指心算:“阴甲寅癸位在巽四,丁奇震三,丙奇在坤二,乙奇乃在坎一。”他咋舌看了一眼边上面无表情的胡悦说:“啧,风劫之后……”   胡悦叹息道:“哎,道兄啊,风为巽,乃入也。说明我们进入了奇门八卦之阵。就不用装高深了,入门而已,入门而已。口诀都是童子功,我三百年前就背溜了。”   玄冥子说:“现在不单单是这老掉牙的八卦阵,而是你手里的生死符在脱皮,咱两一世英名就要枉死在这入门之阵里面了。”   胡悦叹息,一路往前,玄冥子说:“入而后陷,就不知道它让我们怎么个陷法?”   胡悦怀中生死符发出一声闷响,又出现了一条裂痕。胡悦停下脚步:“来了。”   只听到隆隆巨响,似有毁天灭地之威能。由四面八方而来,无处可遁。   胡悦运气,足陷半尺。坎卦之相,为水,为陷,天干地支,乃为阳卦阴爻。胡悦掏出手中生死符,此时出现的裂痕却正好位于处于北位。原本所出现的裂痕也在东南位置,这一切正好对应了八卦的不同方位。   胡悦心中尚未算定,只觉得土地震动,从地面冒出许多的地下水,这些水却来得古怪,一出地面便化为冰柱,冰剑。此时地面无端出现无数的冰剑。   胡悦和玄冥子第一时间提气而跃,但是即使跃得再高,也有落地之时。只待他两落地,冰刃仿佛似有感应,便会提前而出。两人刚出风巽之困,再入水坎之难。   如若在正常的时空时间,两人自然能够快速的破解,但是此处不再天干地支之间。推算也只是猜测,赌运而已。   冰柱由地下喷水至最高点开始凝结成冰,几乎是一瞬间便化为利剑。   玄冥子见状抽出身后的宝剑,纵声而跃,胡悦明白他的用意,立刻配合,玄冥子以剑碎冰,碎裂的冰却马上又化为水,由水再一次凝结为冰。   然而玄冥子要的就是那瞬间划水的时刻,当水化为冰,却并未落地的那一瞬间。胡悦便腾空把似水又似冰的物体踢到原本的冰尖之上。两人一瞬而跃,踏着平坦的冰面,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和减速。   精准地剑法,急速的身影,胡悦、玄冥子二人配合无间,行云流水之间坎水之阵,破阵。   但是这只是八卦之中的两个阵法,还有余下六阵法,胡悦看了一眼手中的生死符,他说:“错了,还是错了。”   生死符并没有因为胡悦二人的过关而安然无事,裂痕依然出现。一时间两人皆心中不安,担忧之色也染上眉间。   胡悦说:“不知道这块撑不撑得下去,但是到底我们错在哪里呢?”   玄冥子眼中也尽是无奈。就在二人即要面对接下去的阵法,又要面对龟板碎裂的可能。进退不知所措之时,忽来一阵梅香飘来,似是牵引,似是阻碍。   梅花瓣如飞雪,朝着二人扑面而来。梅香暗送,带来的还有让人无法忍受的寒冷。飞花如雪,但是落在身上却怎么都无法拂去。   花瓣越来越密集,就像是一张暗香却透露着危险的网。   两人双手挡住面部,否则花瓣就会涌入自己的口鼻。谁都不知其中是否有毒。香味浓郁异常,已经不像是梅花的清冷之气。透着一股甜腻的死气。   两人不断往后推,身上的花瓣也越来越多。两人不需数刻,浑身已经沾满了花瓣,双手挡住了脸部,这才不至于窒息而亡。   两人无法动弹,但这因为时间空间的不稳定,所以这一局又跳出了原本的推衍。一时间两人都在寻找生门之路。但是花瓣实在太多了,而这香味似乎又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玄冥子终于算出了下一个卦局,大喊一声:“不好!是离宫阵!”   胡悦心中叫苦,离卦顾名思义,那必须会有……   果不其然,四周开始变得越来越热,嫌冷后热,让人根本无法忍受,玄冥子摸了一下鼻子。居然留下了血。   他连忙点住自己几大穴道,不让这冰火两重天让自己的血脉爆裂。   但是这导致让两人无法提气再行半步,只能原地不动,固守真元。然而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高的已经让人无法忍受了。之前的寒气还未及时从体内驱散,这让人难耐的热量又袭来。   前面的两关或许还算能勉强应付。但是这一关已经让他们无法招架。玄冥子也不再开口,努力抵抗着无法移动的痛苦。胡悦也是无法开口说话,一开口固守的气脉就有被崩溃的危险。   体力一点点消耗,而最可怕的是,高温之下,沾染在他们身上的花瓣开始冒烟,开始有燃烧的迹象。   胡悦心中也开始不安,焦急的情绪因为这戏外界的因素让他开始失魂了。他盘坐在地,双目而闭,在寂静的环境之下,他听到了一声轻笑:“哈,贤弟这一关不好过吧。”   胡悦只听这一声轻唤,顿时灵台清明,但是却无法开口回答。楚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关,乃是冰火两重天,但是为何以梅为媒介,贤弟首当思索。八卦挡关。如果没有第三人的帮忙,此关难过矣。”   胡悦心中有千万问题想要问,但是却无法开口,他不知为何楚珏的灵思会在此处。他不知道为何龟板会开裂。   一切的问题,难道就要断送在此?这一局,再输了,他还能输什么呢?胡悦心中凄冷,就在众多思绪涌入心头,让他一时间难以控制的时候,他的身上的花瓣首先开始燃烧了起来。   但是胡悦依然紧闭双眼,似乎并没有发现周围的情况。他的衣摆犹如多多盛开的梅花,诡异而凄美。玄冥子为之大骇,他不能让胡悦在此送命。但是他也不能豁命去救他,只能用极低的声音道:“胡悦,老狐狸,老怪物,快醒醒!”   外界的紧急状况,胡悦却浑然不知。但是玄冥子也无法动弹,就在二人无法再合力破阵的紧要关口,梅花再一次涌入,大量的雪与梅花相互碰撞,在胡悦和玄冥子周围化成了一个圈,而此时胡悦身上的火焰也有熄灭的迹象。   胡悦依然没有清醒,他对着脑海中的声音说:“倘若是楚兄在这样的绝境,又当如何?”   “当然是护你周全。”   胡悦说:“不要说废话……到底如何做?”   “这一次入局之人你都已经招来,自然他们不会让你那么早就出局,此关虽然险恶,但并不绝望。真正的生死之关,你还没有抵达。”   胡悦道:“我知道,所以我也设下防范,然而有法必有破,时不我待也。”   楚珏的声音不再出现,胡悦也渐渐集中思绪,等再睁眼,何来乱石,何来冰火,一片梅花开入盛景。片片风,朵朵花,暗香天来,娇花妩媚。   胡悦掸了掸身上的花瓣,花瓣马上就落在了地上,此事玄冥子也不见了,此处独他一人。他也不声张,也无移步。   此事远处似乎有人呼唤他的名字。胡悦细听,声音是玄冥子,他在踌躇之际,从花丛中就走来了一个人,入局之后的众人都恢复了原本的面貌。胡悦因为以血开局,所以他的头发依然红如火焰,来人说:“先生,学生来迟了。”   左一棋从梅花丛中走出,依然一脸的和善。胡悦拱手道:“客气客气,老朋友了,阁下才是真正的残梅主人吧。”   左一棋眯着眼哈哈一笑,说:“胡公子何来此意?”   胡悦折了一支梅花枝,把头发盘了起来,白梅红发,即使在如此狼狈至极,依然舒朗风流,他理了理衣领作揖而拜道:“这一拜是谢谢老友救在下一命呐。”   左一棋也略微有些差异,胡悦直起腰说:“那我现在是叫您左师爷呢?还是叫您残梅主人呢?还是称呼你为楚兄?还是叫你故弄玄虚的混账东西?”   左一棋更是一愣,最后哈哈哈大笑,笑累了这才停下说:“贤弟怎么发现的?”   胡悦却没有笑,他依然原地不动说:“啧啧,这张脸摆出这幅表情,我实在不太习惯。当初我就应该想到残梅之局时间之长,就算以玄冥子的能力也无法做到,而之后玄冥子对残梅之主的身份却颇为回避,也是因为如果多问他这个假冒者便会穿帮,所以见好就收的他自然不会多谈残梅之局的由来。所以我想最早的残梅之主应该另有其人。玄冥子只是桃僵李代,借着这个机会接近我而已。所以你问我为何之后不再参加,真正的理由就是我发现这个残梅之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81章 残梅主人(二)   楚珏说:“但你当初也不也是认为是玄冥子乃是真正的残梅主人?”   胡悦撇了撇嘴,这个小动作让楚珏分外亲近,刚才剑拔弩张之势有所缓和。胡悦说:“自然是怀疑玄冥子背后之人,原本我认为他背后的合作者乃是柳姬,但是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见过柳姬,柳姬设计他入局,由他再来设计我。所以柳姬也不是残梅之主,而现在所有的在场者都出现了。所以如果不是你就是左一棋,但是进入此地的是你。再加上当初为何你能如此迅速只通过两个蹊跷就指出玄冥子就是残梅的缘故,就是你顺理成章地让他桃僵李代。目的乃是彻底把玄冥子掌握其中,静观其变。”   楚珏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他的推测,胡悦继续说:“而设立残梅之局的你,则也并非无目的的找我寻开心,每年一次的设局其中总有一些内容会涉及到天问局,而奇门遁甲则是最常见的设局。天局所有的阵法几乎都是最为基础原始的阵术,却精粹之极。如果我对此有反应那么代表我的记忆可能恢复,至少最关键的一部分恢复了。只要你确保我继续失去记忆,你便不会有所动作,所以才有了为我掩尽十年风雨之说。”   楚珏哈哈一笑说:“那是自然,如果让你恢复了记忆,那么我就难办了。我既然舍不得你,所以这一切与其说监视你,不如说是保护你。你当明了。”   胡悦苦笑他说:“但是玄冥子的介入,应该说是由柳姬所设计的这一切,使得你原本稳当的法子破局,这也是为何自上次残梅之谜后,你总会带给我一些‘麻烦’事与我下赌。说到此处,呜呼哀哉,你们兄妹二人就把我当一盘棋在下。说到底我只是你们利用的棋子而已。”   楚珏的眼中划出不忍,但是却一声叹息,转过身去。   胡悦说:“但是最后你们依然要开局,不是么?”   楚珏说:“是的,这个局晚了十年。再下去你可能会魂飞魄散,我不能冒这个险。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继续拖延了。贤弟啊,你前面这些言语真的很伤我心啊。”   胡悦哈哈一笑,不作回应。   楚珏略微有些心虚,微微看了一眼胡悦的面色,咳嗽一声继续解释说:“所以我利用三日之期,使自己的魂魄在被杀的那一刻,进入左一棋的体内,因为他和梦灵同样非活人托身之故,这才能随你一同入局。虽然我也赌了一把。但是贤弟没有让我失望,无论是最后留在观情斋内的信息,还是去找左一棋,以及这三日之期,这些步骤都丝毫无错,为我争取了不少的时间呐。而最关键的还是你留在观情斋内的消息,是这一切的计划天衣无缝,当所有人都被开局所吸引,我才能就这一点利用左一棋被你逼着不得不现身入局的机会,接机而为。我虽然从未向你点破什么,但是贤弟的机谨,则让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胡悦说:“哈…所以现在的左一棋借着你的身体复苏了?那双鬼童子应该就是他的手下吧。也就是说,除了台面上玄冥子与柳姬,另外对我心心念念的人就是这位暗府尹左一棋了。而你也是有心人之一。哈哈哈哈,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   楚珏说:“对,但也不对,因为左一棋并非对你心心念念,而是对我。没了我他才能翻云弄雨。”   胡悦听到此言,心中微微泛起一丝连他都不知为何的不悦,但是现在他根本无法思考这些边枝末节。他问道:“还有一个问题,关于那个多出来的龟板,到底是和意义?”   楚珏摇了摇头:“贤弟现在看我的眼神真是冷若冰霜,这可不行啊。”说完手中玉尺出现,他又恢复了网线楚珏的模样,朝着胡悦笑了笑说:“现在可好了?”   胡悦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但是再看到楚珏的那一刻,的确他心中那份欢喜是印入眼眸的。楚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胡悦,但是此时梅花暗弄,昭示着他们的不安和危险处境,楚珏说:“玄冥子还在外头被困着。我们找到他之后,必须以最快的时间破除这外围的八卦阵,在那之后还有更多的难关等着我们,而你手中的龟板可能撑不了多久。它的意义难道你还没猜到吗?”   胡悦皱眉,泄气道:“生死符应该就是维持我们在这个不生不死,不在时间,不在空间,不属于过去,不属于现在的特殊环境中的凭借,没有生死符我们就会从此局消失,而这个生死符却会因为我们的错误而出现裂痕。”   楚珏叹息道:“这句话不能那么理解,错误太多所用会让你使用过多的气力去解决。所以不是错误导致龟板出现裂痕,龟板的组合乃是我们所有人的精元。而最多的就是你的。如果精元耗尽,龟板就会碎裂,那么所有人自然都没了活路。但是首当其冲的便是贤弟你。”   胡悦握紧拳头,他说:“把玄冥子找出来吧,接下去又是一个残梅之局,而且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残梅之局。”   楚珏伸手说:“哈,虽未至清明好时节,幸而你我同行,快哉!贤弟请。”   胡悦一直都紧绷的神经却以为楚珏这一句话,放松些许,他也做了一个礼让的姿势,随后二人朝着梅花的深处而行,果真在一处找到了盘腿打坐的玄冥子,他睁眼看着二人,看到楚珏的时候也显得万分愕然,但是随后变似乎也理出其中缘由,他说:“侯爷果真神人也。”   楚珏说:“闲话莫谈,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破局,否则胡悦就会出现危险。”   走出这片梅林,就感觉冰火双重的袭来,阻了三人的的前路。胡悦说:“这一阴一阳,如何破之?”   楚珏说:“阴阳相生,自然相克。贤弟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关键。”   胡悦唔了一声,随后,伸手拈花,花瓣入手便化为火焰,胡悦单手划开风雪,雪与火相遇,化作一股气,以此作为转化,此时奇景便出现了,运动着的花瓣一半化作了火焰,一半化作了雪花,两者相容,似有一股风旋转于胡悦手臂周围,胡悦单手似运力,似随风。花与火,花与冰,相生相克,胡悦单手便抵挡了之前困死胡、玄二人的冰雪离宫阵。   楚珏似笑非笑,对着两人说:“一相生,一相克。离宫当破,二位请了。”   三人闯出了离火之阵,随即便是——震宫之阵。   此处依然可以隐约间看到远处有三座形成品字形的山脉,高耸入云,峭壁嶙峋。但是此时阴鸷之云越来越厚,闷雷滚滚。似乎这天就要塌下一般。   在不远处,似乎也有硝烟将起,两军战鼓如雷。一片沉寂之下,隐藏着巨大的杀气。胡悦三人站在如此天险关口,清清楚楚地看着远处两军的情况。心中一时都没了话语,这一战是定下后三百年太平盛世的一战,是以少胜多,一战定山河的战役。   容不得胡悦二人再细看两军对垒。现在他们必须进入震卦之宫。而进入震宫也代表了他们已经接近了天局的中心,三百年前天问再次开启,而此次却又回到了三百年前,这天问是否会如期而至呢?   谁都没有这个笃定,毕竟谁有真正能掌握天命循环呢?   玄冥子道:“这就是九元天局阵的最中心?”   胡悦摇头道:“不,还在外围。但已经接近了……其实九元天局根本没有所谓的中心,哪里天问,哪里就是中心,而此处乃是三百年前天问之处。而三百年后我能做的无非依旧是再回到此处而已。说来也是可笑,一直以来我都在天问局之内。”   胡悦试图向前一步,但是只要他移动分毫,天雷便会落下。而这里的山石也显得非常的不稳定,似有一股暗力运走其中。   楚珏却抬头看着更远处的地方出神,楚珏说:“三座山,分别一次震、艮、兑。三山过关之后,会崩毁。”   胡悦顺势而望,三座山的确各有乾坤,它们分别代表着震,艮,兑。三宫。也就是说,三卦分别互相支持,要破必须要有所过程,这个过程依然暗含五行八卦,由此可见,先当破最前面的乌云压顶,暗雷作响的震宫之山。至于之后两山,在是艮、兑。最后还有乾坤二阵。   而这天险西临贯山河,东南皆为平原,这正是当年三百年前最重要的贯山之战。   楚珏看了看两人,他说:“二位先选,你们准备负责哪一宫?”   胡悦和玄冥子对视,玄冥子凝视着其中一座山峰,出奇没有讨价还价,他换换地抽出背后的宝剑,用袖管擦了擦说:“得了,你们走吧,震宫归我了。”   胡悦和楚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们原以为玄冥子必定会选择最后一卦,但是为何愿意先让他们进入呢?   此时从毫无柳树的地方,飘落一片柳叶,楚珏突然看着玄冥子,他喊道:“你终于也想起来了……”   玄冥子听闻楚珏这句话,微微一顿,并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往震宫山而行,但是他所走的部署却符合洛书之走向,仿佛曾经走过这段路似地,胡悦看着楚珏一时错愕,也为之警惕,问道:“这……有何深意?”   楚珏摇头道:“他来此也是定数啊。”   胡悦似乎明了什么,他说:“他负责震宫可有问题?”   楚珏说:“震卦乃是三山之中的挡门之阵,如果说其他的阵术是为了困与退,那么震宫却是为了杀与灭了。这番自然不可小觑,但是……”   楚珏眯起眼,银色的光泽闪过眼眸,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似地,说:“他的确该去,因为他这一去,可以让我最后的一个变数也变为定数。”   胡悦还未明白楚珏话中之意,但时间已经不容他再做细思,楚珏一把拽过胡悦的胳膊,便迅速进入了三山中央的位置。   胡悦回头看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丝毫没有疑惑,径直往乌云最密集的震宫而行。   玄冥子似乎感觉到胡悦回头看他,但是却依然没有回首,他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胡悦转过头说:“明知道不可能成为朋友,但,不得不说臭道士是为数不多能成为故人的人。是敌亦是友。”   楚珏握住胡悦的胳膊,他说:“他也许出不来了。”   胡悦为之一愣,楚珏说这句话的时候速度极其之快,他侧目看了一眼胡悦,此时他的眼睛已经是犹如纯银一般,他朝着胡悦苦笑道:“他过不了那一关,他还会再来。生生死死,都会再来。”   胡悦浑身的血液像是被一股寒流灌输一般,他看这楚珏说:“玄冥子难道过去……”   楚珏说:“还记得柳姬当初所说的那位问柳之人吗?”   胡悦说:“但是他的年岁……”忽然胡悦抬头看着楚珏说:“他和我一样?”   楚珏说:“从这个阵内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他并没有出阵,但是因为柳姬,所以他能再回来。他并非是柳姬心心念念之人,但,却是完成此人心愿之人。说到底柳姬还是选择放弃所爱的后人。”   胡悦捏紧拳头,说:“下一关,是你,还是我呢?”   楚珏说:“我会尽我所能把你送到最后一关。但最后一关谁都帮不了你,只有靠你自己。”   胡悦明白,最后能否破局,一切都只在自己。而楚珏已经尽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哪怕牺牲了自己的肉身也在所不惜。这番情义他虽不说,只是这心中却翻涌不止得思绪。   楚珏停顿一段,他说:“你的成功与否决定了这山下万人之战的最终结果,以及三百年太平盛世。所以这其中的份量,你也该明白。”   胡悦一时窒息,他看着楚珏的侧颜,但最终低下头点了点头。开口道:“悦一肩担起。”   再说玄冥子踏入震宫,利用以震位入门,五行互换,奇门遁甲之理。他微微朝山顶看去,自言道:“没想到我一生所学,就是为来此一遭,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会如此这番费劲心机吗?哈哈……”   玄冥子暗含震三之理,没三步变化一次方位,一次虽有惊雷霹雳落于身旁,却总是能安然地找到一个安全的通道而行。   但是越靠近震宫山,他越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他渐渐地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他的身高,他手臂都开始变化,这些缓慢地变化却让玄冥子万分惊恐,他曾经目睹自己亲族由人化作石头的情景,所以对他来说身体逐渐的变化,比突然的死亡还要让他无法忍受。   玄冥子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过去的种种经历在他脑中翻腾,他杀害的人,他为了权位所作出的种种恶事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面前划过,那些过去被他残害的人,和他家族所有被石化的族人交叉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些死状凄惨的人,那些麻木不仁的石头像。这些都是玄冥子心中被一层层掩盖住最不想去回想的事物。他并不喜欢杀人,但是如果不杀人他就走不到现在的权位。那他就会做到比谁都狠,比谁都绝。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从最一开始步步为营,精算而前,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再无章法可寻,只是本能地向前,天雷轰轰,只要一个霹雳落下,他就可能灰飞烟灭。 第82章 残梅主人(三)   但是怪事便在此处发生了,玄冥子从最一开始的严格按照奇门遁甲而行到后来完全恍惚靠着本能往前踱步,这雷点硬是没有劈落于他的身上。   往日玄冥子的眼神无论是伪装的插科打诨,还是原本的阴鸷锐利都在也不存,他现在的目光就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刚刚从家族浩劫之间逃脱而出时的恍惚无依。   玄冥子此刻已经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宽大的衣服让他举步维艰,玄冥子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忽然就在此刻,他却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停下!”   玄冥子果真停住了手,他僵硬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就在此刻,他面前落下一声巨雷。   同样也就差一步,玄冥子就走到了阵心   玄冥子回首,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不曾出现过的人,他站在玄冥子的身后,浑身都是血迹,在腰间还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活人。他面容枯槁,曾经多次出现在玄冥子的梦中,犹如一个梦中鬼魇,但是当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不是一种恐惧,而是一种心酸,一种想要吼出来的冲动。   就在玄冥子迟疑的时候,他只感觉一阵钝痛从他的身体涌出,他唔了一声,便颓然倒在了地上。他的腰间出现了和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一模一样的伤口。那人皱眉站在垂死的玄冥子边上。他叹了口气,尽是惋惜。   玄冥子只来得及低头看了一眼,他不知为何居然用那把剑在自己的腰间划出了一道口子,如果不是此人喊住,那一剑是要刺破他的腹腔。   玄冥子动了动手指,这已是他最大的挣扎。他睁着眼,但是却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他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味道在很久远之前是他经常闻到的气息。   “你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啊……”   玄冥子吐出一口血沫,歪着头,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那人很瘦,瘦得惊人。但是却让玄冥子心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安稳,极端的恐惧和极度的安心,这两种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的情绪居然同一时间停驻在了他的心头。   玄冥子费劲心里,只是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尽是苦涩,却让人闻之心酸。   他说:“这几十年你汲汲营营,走到此刻,却还是为自己过去所累。这一切是命,也是定局。你甘心否?”   玄冥子贫民地喘息,想要吸入更多的气能让自己开口说话。那人抚摸着玄冥子的背,他说:“不甘心吧,毕竟我也不甘心,你是我的后人,自然是不甘心的。所以你会来此,来此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一关。”   玄冥子眨着眼,他发现照理他现在应该已经断气,但是他却觉得他有一丝气脉像是拖住他的生命一般,不让他死去。   那人终于凑近了玄冥子,玄冥子之间这是一个极端枯瘦的人,瘦得已经扭曲了他原本的容貌,他的脸色也已经不同于常人,而是一种透着惨绿的白。这番模样却勾起了玄冥子心中更深的记忆,那是一份源自于他血液的记忆。   “你还记得你原本姓什么吗?”   过了这些时间,玄冥子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力道,他极其轻微地开口道:“我……姓柳……”   那人轻声一笑,说:“是啊,你是我的子孙,我的血脉。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我的意念。那怕你已经是最后的一丝血脉了。她最终还是对我绝情了……”   玄冥子只觉得口干舌燥,他极其的口渴,他看着那人说:“我会死在这里吗?”   那人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玄冥子只觉得他的手指掐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玄冥子心中那份求生以及不甘让他重复了一边:“我会死在这里吗?告诉我?”   那人指着前方说:“只要你能破除此阵,你也许就不会死。”   玄冥子抓住那人的手臂说:“给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人叹了口气,他放下玄冥子,玄冥子觉得自己躺倒在了冰冷的地上,就像是躺在一块巨大的冰块。阴冷地寒气从地底侵入他的体内,但是这般的阴寒却抵消了他那剧烈的疼。他面朝天空,乌云像是随时随地会坠落一般,他动不了,天空忽闪忽闪,似乎孕育着巨大的电能。他握紧拳头,玄冥子的眼中通红,他张开嘴,似是呼喊,但却又没有出声。他要继续往前走,走到那个地方。走到曾经自己的祖先所走到的终点,他要跨过去,然后创造属于他的印记。   他拼了命地爬了起来,天雷再次落下。而站立都已经花完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踉踉跄跄地往前挪。不止是寒冷,还是因为疼痛,他已经不再思考儿时和过去,他现在已经忘了他自己是谁,柳氏子孙的血从他的伤口中不停地淌出,但是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了。他的眼中通红,身上尽是血迹,他只有一个念头:破阵。   他一步一步往前,捡起地上的巨剑,他从未感觉这把剑有如此之重。其实阵眼并没有特殊之处,此处只有一股奇怪的旋风,这股风四周围都可能落下天雷,这些天雷即使没有落到身上,极强的电流让在四周的生灵受到了非常大得影响。   玄冥子越是靠近中心,那估计强的电流就越是强烈,他能感受到四周围吱吱作响,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无关生死了。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和信念能支持着他继续走下去。   他拖着巨剑,赖到旋风的中央,把剑猛然插入了旋风之中,当他接触到旋风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分裂,剑身出现了许多的裂痕。他手中的鲜血像是无数条血舌一样往下流。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幻影,一身青衣的道人,身后背着那把黑色古剑,手里拿着一根翠绿竹笛。他朝着处柳林走去,在柳帘后站着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她背对着那人。但是忽然间这个女子的脚下溢出许多鲜血,女子慢慢回头,玄冥子看到的还是噩梦中那毫无表情犹如石像的脸。石脸裂出了一个口子,从其中溢出更多的血浆。但是青衣道人依然往前走,伸出手抱住了那么一个石人,血污浸染却死死不肯放手。仿佛这一辈子就只剩下了这一刻。   但玄冥子已经没了感知,只是本能地依靠着剑。不只是死还是活,终于垂下了头。   而此时,胡悦也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的记忆到底停留在哪一个时间段,也无法分清他自己和三百年前那个汲汲营营进入天问阵的人到底谁才是现在的他。   轰隆的雷声让人魂飞魄散。现在胡悦跟着楚珏深入三山之间,他没来由地觉得恐慌,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颤栗,当初一刀刺入身体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有盘算和思索。但是到了此处他居然像是个孩童一般被楚珏牵着向前。从未放弃思索和谋算的他在这一刻居然满脑的空白。   此处山壁之间寸草不生,只有灰白色的岩石,岩石被千百万年来的风刃再一次塑形,一个一个呈现出各种似有寓意的形态。这一切似是巧合,却也是天成。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给人一种禁止,毫无生机的感觉,也是这一分几乎重如山岳般的沉淀之感。让胡悦一时间所有的思虑都化为空白。眼中没了往日的生机,就像是一尊偶人被楚珏牵着走。   楚珏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胡悦的异样,但是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他飞速往前开口说:“必须要速度快,这里就是艮宫之阵。如果停留时间一长。所有人都会成为静止不动的石头。我们不能停。”   胡悦似乎听进去了楚珏这句话,他闭上双眼,再一次睁眼之后的确也提速了不少。   楚珏微微一笑,安慰地说:“无事,快过去了。”   话语刚毕,只听到身后一阵轰鸣。两人猛然回头,只见身后的山脉似乎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声,这样的爆炸胡悦只觉得玄冥子难有生机可言。   但是楚珏却并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反而说:“看来,玄冥子成功了。柳氏后人果真还是有能人。”   胡悦听此语,心中不免也起了一丝疑惑,但是此时他并无法集中心里去思考。他摇了摇头,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在地,被楚珏一把托起,胡悦发现楚珏的手臂的颜色也变成了银色。他皱眉看着眼前的楚珏,他已经不再是原先温润公子的模样,银白色的头发,毫无血色的脸庞,如白银般的双眼,眼中没有瞳孔。但胡悦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这般陌生的模样,就是过去与自己青梅煮酒,谈笑红尘的楚珏?   楚珏叹息道:“我这样吓到你了吧。但我也没有能力再维持之前的模样了。”   胡悦浑噩之间,本就没有办法进行正常言语,他只能尽力摇了摇头。本想要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奈何抬不起手。整个人几乎倒在楚珏的怀里。   胡悦闭了闭眼,用尽全力想要支撑起身体。硬是要往前走。楚珏半抱着对方,对方身体的热度越来越少,这表示胡悦的状况非常不妙,楚珏心中也是担忧。但他能做得越来越少了。   胡悦最多只能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我知道我还能撑下去。”   楚珏看着胡悦如此,他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支撑此处。但我也无力再送你更远。后面的路必须要你自己走,你能行吗?”   胡悦握紧拳头,他咬碎了嘴唇,一丝血液流下,随后他颤抖用血液在额头画上云咒,这才有了些许的力气。楚珏点头道:“别忘了我和你说的所有话,接下去就看你自己的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胡悦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浑身有如银制得楚珏,他从楚珏身上感受不到往日的温润,那传入耳边的声音还是过去那个声音。胡悦豁力支撑起所有的力道,他闭上眼,他隐约可听见山下战声轰隆,他知道这一次所有的责任皆压在他一人身上。他必须要撑到最后。三百年那一战,赵王一定会赢!   他低下头,青丝垂下。他颤抖得手抬起了楚珏的脸,他说:“我好像还没有这样吻过你吧,再不吻,也许就没机会了。”   他没有多少力气,只能轻轻地把嘴唇碰触着楚珏苍白的嘴唇,楚珏伸手摸了摸面前之人的脸,一把抱住面前之人,胡悦本就没多少气力,随后直接被揽入怀中,吻得更深,吻得更久。他想要把此人融入自己,这样他就能保他永世,不舍,怎么样都不舍得面前之人。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要遇到这个人,但何其有幸能遇到此人,何其有幸能爱上此人?   哪怕这个人从未开口说过爱自己。   楚珏苍白的唇上染着胡悦的血,胡悦哈地一笑,放开了对方。踉跄退了半步,艰难地抱拳一拜,如往常两人小别于观情斋外。楚珏再不言其他,胡悦也不再回头。朝着山脉的深处走去。   山谷之内,灰白色成了唯一的色调。渐渐地,连胡悦的内心也开始被这般的气氛所沾染。灰暗,压抑。   胡悦只觉身如灌铁、举步维艰。每走一步,他就觉得自身更为沉重。而这番的沉重似漫长岁月所累积的那些无法感知和表达的情感。   胡悦浑身是汗,抬头看着山谷岩壁,他开始觉得听觉有些损失,他的视线被灰白所侵蚀。仿佛他慢慢地也开始与四周的岩壁同化。   无知无觉,这一切还来不及感到恐惧,就再潜移默化之间发生了。   胡悦不知道楚珏的状况如何,但是他连去担心楚珏的处境都变得麻木。这一切连恐惧都变得无法感知。   胡悦不知道他自己是在行走,还是已经停在了某处。他现在唯一的思考能力几乎只剩下最本能地反应。   一片的灰白,一片的停滞。这便是艮宫之阵。让所有一切都化为静止。无死无生,无念无动。   胡悦不知自己是躺,还是坐着,是行走,还是漂浮于空中。这一切他都无法感知。他现在渐渐只剩下了零星的回忆。   那些似乎影藏在记忆深处,已经被他所遗忘的回忆。那些真正存在于过去的回忆。   但是,现在如果沉浸在过去,那永远没有未来。   未来?胡悦睁开眼睛,那位神秘的老者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胡悦问道:“你是谁?”   老者说:“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第83章 残梅主人(四)   胡悦坐在老者面前,老者睁开眼说:“我就是你。”   胡悦又问:“那我又是谁?”   老者说:“你是未来的我,也是过去的我。”   胡悦念道:“我见所思非所思,我见故人非故人。人是我非非我相,故人非故故何人。”。   老者说:“你终于连起所有的一切了。”   胡悦说:“是。”   老者微微一顿,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胡悦说:“你就是这个阵,也就是我。”   老者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说:“我就是你,是你三百年前留在阵中的一切。我也不是你,因为你在此阵之后就不再是原来的你了。”   胡悦略微点头,他认同道:“是啊。我既不是三百年前的我,也不是三百年后的我。但是我依然是我。”   老者沉思片刻,说:“我花了三百年,等你回到此处。十年之前,你就应该来此,但是却并未启动生死符,十年之后我能够感知到生死符的动向,所以我随着生死符设法寄魂而出,我没有善恶,我只是你的一缕魂魄。一直被封在此处,只愿听到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胡悦问道:“请问。”   老者说:“有情无情,如果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你有何遗憾,有何牵挂?”   胡悦说:“无牵无挂。”   老者冷笑一声说:“如果没有牵挂,你来此作甚?”   胡悦被他一问,直觉浑身血流凝滞,他瞪着眼,睁着眼,心中居然无言以对。过去认识之人一个一个犹如走马观花,从他眼前掠过,有笑容,又哀叹。有哭泣,又愤怒。最后留下的却只有月下楚珏举杯邀请的模样,无喜无悲,云淡风轻。   老人低哑地笑了起来,先是极其压抑地笑,随后便是放声大笑。笑声如惊蛰惊雷,似要惊起梦中之人。   胡悦缓缓垂下手,他看着老人,老人看着他,两人的眼神如斯之相似,千言万语,三百年的岁月只留下无语对视。   胡悦哈一声,似是一石入镜湖,又似落雪无声。他说:“牵挂也不能说没有。但是……”他抬起头,眼中不再是那毫无不波澜,一片混沌。他的眼神透着一种执着以及沉静,似光亦似箭。他说:“但是来此不就是为了了却这三百年咱们的牵挂吗?你就是楚珏所见的最后一人,他见得最后一人是‘我’自己。三百年前自己的一丝魂魄。那么丹兰山的那场局是你设计的?”   老人说:“我只是见证者,我无从参与任何事情。我只是要确保你在最后面对九元之时,所能回答的答案,远超三百年之前。”   胡悦心中一冷,他叹气道:“楚珏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话只说一半,答案也只露一半。”   老者目光如炬,他盯着胡悦说:“别忘了,九元天问局,你最终是为了回答九元天问才来。”   胡悦说:“九元,应该就是楚地所说的九个神明吧。”   老者点头道:“是。你要回答最后的问题,并且必须答对。”   胡悦站了起来,他朝前走去,对着身后老者说:“我这一次来就是要完成这三百年前未完成之事,故人当可解脱。”   老人看着胡悦,随即便是一片寂静,随后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我见所思非所思,我见故人非故人。人是我非非我相,故人非故故何人。你悟了,我当了却。”   老人闭上双眼说:“你要记住现在的你是胡悦,不是三百年前的胡悦,不是三百年后的胡悦,你只是现在的胡悦,不属于过去,不期望与将来。立足于当下的胡悦。所以我给你最后的建议就是只做你自己,不为他人,如天有问,扪心自答便可。”   老人话语说完,他的身体就化为石头,随后石身裂出许多细缝,轰然一声,石像灰飞烟灭。就在此时,原本凝固得仿佛连空气都桎梏的空间,一阵劲风而过。但是也在此时胡悦只听到怀中的龟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愕然发现龟板已经裂出了七条裂痕。而最后一块似乎又马上要出现了。   此处形成了一条像是天然形成,又似人所踏出的小径。这条路的似山又非山,如烟如黛的轮廓之下,只觉得似乎那儿就是胡悦所等的重点。   这条小径四周开着一种莫名的小花,似是桔梗。但却费紫色,而是一种艳如鲜血的红色,点缀在灰白色的小径两旁,像是血迹,胡悦捏着拳头,他捂着怀中,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他不知道楚珏现在身处何处,他是否也能破阵成功?   老人的话中有意,也许是代替他受了这艮宫之难,替他破了这禁锢之局。但胡悦已经无处细思。他朝着莫名小径前进。这一次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忽然路边摇曳的花朵开始渐渐地出现了血迹。   三百年前,他是否也走过这样的小径,他记不清了。三百年后他是否真的走上了这条小径,他不确定。就在他什么都无法确定,什么都无法细思的情况下,他踏上了去回答上天提问的真正道路。而至此,九元天问阵马上就要露出所有的真面目。   此时,再说楚侯府之内,以楚珏之身所复活的左一棋则被困在府内,无法离开。身边两个鬼女显然已经感受到了左一棋的阴鹜愤怒。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笑意,眯着眼,使得原本楚珏俊朗的脸上出现了不适合他的笑意。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看着四周的尸体,地上还有白色的烟雾,这些烟雾时而幻化成那些阴魂之貌,痛苦扭曲,但是却冥冥中被楚府地面出现的云咒所制。   左一棋哈哈大笑,对着柳儿说:“胡悦不愧为三百年内唯一最接近天问之人。意外之局也能防范如斯。不枉楚君爱之深切呐。也不枉我当初丹兰山助他一局。”   鬼童低首,她们知道自己的主人越是如此,越是恼火,现在说错一句话,后果也是她们所无法想象的。   左一棋试着踏出一步,之间四周的生气就被抽取一分。他动的越多,他所能吸收的生气则越少。可谓是寸步难行。   左一棋负手而立,他指着燕儿说:“你去外面,看看到底是谁搞的鬼。”   燕儿顺从地点了点头,手中灯笼一晃,便消失在了。   左一棋虽看似坦然处之,但眉宇间也有忧虑之色。他知现在阵法还未结束,胡悦应该已经深入阵中。   左一棋缓缓摊开手,看着自己的双手说:“这具身体来之不易啊,胡悦啊胡悦,我绝对不会让你坏我好事。”   数刻之后,燕儿回来,她低首道:“回主人,外面并无一人。但……”   左一棋看着她,她头低得更低,她说:“但是外面的生气全无,却并未影响再远一些的生人住处。只是把楚府四周的所有生气全部都抽干了。此处因为有天问阵所护,又是楚府,所以并未受到影响,但主人以楚君之身是无法离开此处。”   左一棋嗯了一声,便陷入沉思。两鬼女皆无言无语,默默站立原地。似是两个石像。   左一棋看着地上冤魂之气,又笑了出来说:“原来你早就猜到了这一步。胡悦啊胡悦,你自认为是算无遗漏,却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百年前的这一局你未必能再有那么好的运气。”   左一棋看着鬼女抬手道:“你们两人不必再控制此处,用丧魂之气护我离开楚府。”   柳燕二鬼女手中又出现了绿色的灯笼,烟雾之间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叫声,白色雾气尽数被两鬼女手中灯笼所吸收,灯笼也发出了银绿色的光芒,当白雾尽消,这灯笼的光芒也达到了极点,鬼女二人开路,左一棋由二人护送,果真又能够行动自如。   云咒恢复正常,天问阵内也感受到了阴魂丧气的消失。但是胡悦此时已经感受不到这细微的差别,他稍稍缓过了些气力,那生死符的裂痕也微微有所缓和。   楚珏同时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丧气消失。他心知胡悦已经进入兑宫阵,而丧气的消失代表着左一棋用二鬼女所收集的丧魂之气破除胡悦所设的保障,他哼了一声,眼中银光一闪,就在他要往前行走只是,数片柳叶阻了他的去路。   随后便是一声轻叹:“兄长,你到现在还是不死心吗?”   楚珏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冰冷无情道:“这句话是该我问你。”   柳姬现身,她此时也恢复成了原先的摸样,冷厉清高,她说:“你这样做,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楚珏说:“哦?所以你想要怎么做?”   柳姬说:“这端看你的做法,楚君呐。”   楚珏冷笑一声说:“所以你想要为那柳家之人报仇呢?别忘了是你放弃了他们。”   柳姬笑着说:“玄冥子的身世你早就知晓,所以你自然也猜到了在他之后的幕后推手必然是我。你设计了那么多局,一来是护胡悦万无一失,二来则是在为他日后破局。残梅之局,只为胡悦一人所设,却延续整整百年之久。兄长啊……比起我,你的痴才是古今第一人啊。”   楚珏继续说:“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并未阻止此事。”   柳姬颔首道:“是,这也是兄长手段之妙,你从未真正对此干涉,一切都有别人替你做到。左一棋的身份,我不是不能猜到,只是想不到你既然会冒这个险。用此法进入天问局。你也知道,如果让他取得楚君之躯。他便代表了楚府之主,在此阶段这意味着他可以左右当朝时局,甚至改朝换代。三百年前他就由此能力,三百年后岂非难事?”   楚珏默默点头道:“为何不把话说完呢?”   柳姬侧身笑道:“哦,你以为我会留下那么明显的错误吗?”   楚珏眯眼,随后微微一怔道:“这就是你找上玄冥子的道理。”   柳姬说:“没错,只要他破除震宫,柳郎的魂魄便能回归。而他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死活也不是我所操心的事情了。我爱的是柳郎,和他的血脉无关。”   楚珏说:“嗯,的确顺利,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从我身上得到你全部的魂魄。主控全局。”   柳姬退后半步,稳住步子,声虽没有起伏,但是深陷半足,此时的她决定和楚珏正面一决。眼中再无笑意,两人眼中相似的冰冷,相似的决绝,四周由二人开始化为冰冻。但这薄冰一击便会全数破碎。   在薄冰之中倒影出的却不在是两个人影,而是两团蓝色的火焰。楚珏的眼中终于也不再是冷淡和尽在算计。因为这一步若是有失,他全盘的计划都会破碎,而胡悦也会万劫不复。楚珏手中的戒尺再一次出现,但是此时戒尺不再是原来的那把尺,而是一把剑,一把毫无装饰、返璞归真的剑。   柳姬自是退后半步,但是她回头看了一眼震宫所在的位置,隐隐的暗雷让她心中存疑,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为了让柳郎的后人能够有机会进入九元天问,她费尽心思,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差一步之遥。只要制止面前的这个人前往最后的一阵,兑阵。她便可以成功。兑阵的特性可以完成柳姬心中最后的目的。这样楚珏就算完了。   柳姬眼中冷寒,但是她知道,到了此处,外加左一棋的丧魂之气不再控制此处。他能够战胜面前之人的可能微乎其微。她握紧手中的拂尘,此时拂尘也改变了形态。在她的手中是一把古钺。这才是他们最初拥有的东西,渐渐地他们也将恢复成他们最初的模样。   战,也在此时真正的开始了,两军杀声震天,此战决定三白年的江山之战,赵王军力明显不敌敌军。但是却胜在地势和用兵的阵型,所以一开始也未见明显的败事。但时间一长,这兵力不济的弱点也显现出来。   楚珏与柳姬的对决,与此战却出奇的相似,柳姬虽稍逊触觉一筹,但却强在善于移形换位,而且此处的地形也十分适合她。这一切都让楚珏慢慢进入胶着之态。   柳姬虽看似占了优势,但是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眉头不禁紧缩。楚珏此时终于露出了那么一丝笑意,他说:“看来你终于也看出了。”   柳姬冷眼道:“你在拖延我?”   楚珏说:“只要胡悦进入最后天阵,你我都没有办法阻扰。”   柳姬声音更冷三分:“用这山下所有人的性命?”   楚珏说:“对。用所有人的命。”   柳姬沉默片刻,她大笑起来,笑得凄凉,她手举古钺,她说:“兄长啊!你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变啊!”说完奋不顾身纵身一跃,看似入春燕穿柳,但一击劈下,犹如万钧之力。   楚珏看出柳姬将要拼命。拖延至今也已经顺利地把胡悦送出了艮宫之阵,而下一关,兑阵则是最关键,也是胡悦最难过的一阵。   这一阵,如果胡悦过不了,那么他所做的所有牺牲都将付之一炬,而在阵外的左一棋,也就完成了所有的布局,天下之主非他莫属。   所以楚珏用了所有的一切,赌在最后一关之上。 第84章 贯山之战(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孙子兵法》   此时,贯山之下,通河以南,击鼓而进,两方列阵,静与动只在刹那之间,军队迅速互相冲杀,兵法之间,攻防瞬息万变。万马奔腾,杀声震天。赵王虽比对方更加善于用兵,但兵马却少于敌方。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死战。   渐渐地,赵军的兵阵被对方冲断,赵军之中虽有军法入神之人。但却也无法扭转如此悬殊的兵力。死伤者不计其数,血染山河,为百姓,为社稷,多少人犹如蝼蚁,没有姓名,没有记录。史书上也许志只记载了一场战役的最粗算数目。但是每一个数字都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所换得。无人记得,却有这些无名之人汇成历史。苍穹无言,这一刻众生仿佛用自己的生命冲撞出了一道撼天之雷。天地无情,此番征战刚开始,就血流漂杵,生死仿佛不再是值得珍重的事物,刀残戟断,而一战之后又是否能换来这天下太平盛世?   此时无人作答,战之人也没有心思去问。无问无答,但会去拼命。千万年来征战沙场皆如此。   赵军开始渐渐不支,但三军却无鸣金退兵的迹象。死伤惨重,却视死如归。敌军如洪,但包括赵王本人在内,也越战越勇,他扯下旌旗上的带饰,用带缠住手和手中的剑。一跃而起,手持火把,烧了原本的退兵之钲,他环视四周将士,目如星辰,脸上都是泥灰,却没有任何落魄失志之相,反倒更是神勇俊朗。他开始大笑,笑声震天,他持剑高举,对着众将吼道:“众将听着!此处名为贯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福地也!此若非我等问鼎立业之地,就是我等洒血埋骨之冢。此战没有退,只有进。还记得大家是为何而战吗?看看我们来路之上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刚来之时,十室九空,易子而食。军阀割据,官匪勾结。民不民,国不国,此番情境你们还想在看到吗?咱们退了!他们退到哪里去呢!没有退路!所以要么死,要么胜。打下去,才能赢!今日我烧钲金,立死誓。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三军听令,八门金锁阵!开!”   贯山死战,烧钲明志。这段战事被载入了史册,成了后世万颂的典故。后世纳入了戏文,铿锵吟唱,三百年内不曾衰退。   此阵一出,敌军的锥形阵犹如泥龙入海,顿时原本锐气不可挫的杀伐之气为之短暂一顿。   敌军亦非泛泛。见胜券在握,自然也不急进,所以仿佛像是猛兽玩弄猎物一般,没有急攻猛进。反而变阵为困。想要借着人多优势慢慢消耗赵军的气势和斗志,等到他们的绝望压垮他们所有人的意志之时。便犹如猛虎一般迅速吞灭对方。对方也是个会用兵的枭雄,赵王内心更是激起了好战之心,他如鹰凖般的眸子盯着战阵的阵眼,巧妙地化解和周旋在如此悬殊的战力之间。四两拨千斤,尽量避开对方的锋芒,保存实力。   手下士兵见主帅如此,自是勇猛异常,鏖战之下,将士无畏生死,甚有伤者亦无生还之能,却依然只要能动就必杀敌,哪怕倒下前最后一刻,也要死死抱住对方,朝着尖矛最密集的地方同归于尽。尸骨无存也在所不惜。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国殇)   战到此时此刻,山河同悲,但是能战到几时?真的如胡悦所言此处开展可获全胜吗?赵王手中的剑捏的更紧,眉头深锁。他在赌,赌那个雪夜不惧风霜,挑灯夜行,得以求出的不世之才;等着那个运筹帷幄,从未出现在三军之间的天下第一谋士;等那个从未失信与他的生死至交;等那个静如止水,却心怀天下苍生的无名仁者;他说这一场仗,他能胜!那这一场仗他必须胜!   就在赵王失神片刻之际,不知何处飞来一箭,他的肩胛被利剑刺穿,他已经顾不得箭上是否淬毒。他挥剑砍断箭雨。对着苍天喊道:“天呐!你真的要让苍生继续沉浮吗?你真的要我战死在此吗?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啊!”   赵王对天怒问,突然霹雳惊雷,似有昭告。天开始下起磅礴大雨。大雨冲淡了众人的沙喊声,血顺着雨水留在地上,所有人像是在血雨中厮杀,不知是血还是雨模糊了眼,眼前一片血红。杀是唯一的意念。而支撑这意念的就是胜者可以问鼎天下。   此时山中众人似乎也感到天象的异状,柳姬急迫甩开楚珏,楚珏心中也知最关键的一刻终于到了。   他终于要落下他最后一颗子了。他单手挥动古剑,划出了一刀剑影,横剑直立,不言不语,手中古剑不再保留,柳姬只觉寒气逼人,她被逼退数步,她明白楚珏这一次是豁尽全力了。她也不再保留,这一次是她必须过了楚珏这关,这是唯一拿回魂魄的机会。她不想要再继续受困,她可以掌握一切,楚珏能做到的,她也能。而今,她只差一步。胡悦就是她的突破口,她用了柳氏最后的血脉来设计这一系列的局。很快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柳姬再无试探,再无保留,孤注一掷。身如青燕,但力道万钧。一劈而下,如开天辟地之威。楚珏移形换位,抽剑断水,行云流水之间,化去了这番攻击。   柳姬自是明白,就这样还不足以解决楚珏,她必须要找到楚珏的弱点,攻其一点,速战速决。   楚珏冷笑一声,手中古剑挥洒自如,他现在还不能让柳姬出去,现在还不行。楚珏一剑划开了一道深深的沟痕,说道:“你过不了。”   柳姬怒视道:“你拦不住。”   楚珏叹息道:“再问你一句,如果你放弃夺回魂魄,我就放你一马。我还有其他的路可落子。”   柳姬大笑道:“兄长,三百年之局行至此处?你让我放弃?你是不是傻啊?”   楚珏点了点头说:“是啊,现在问你的确有点傻,你我毕竟同源,不问一下,他处我不好交代。我得到了答复,然后自不用留情了。留心!”随后极快的剑,刺,佻,弹,划,一套而行,从未见楚珏如此快速得用剑,柳姬根本没有突破的机会。但是柳姬发现楚珏虽狠,但依然没有现杀招。   楚珏说:“哦,还有一个问题。梦灵是不是你复活的?你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再引导她找上玄冥子。以此来扰乱胡悦心志。”   柳姬咬牙挡住剑式,道:“那又如何?你不也利用了左一棋?否则你这三百年“楚候”从何而来?赵王登基不久就因箭伤复发而亡,你利用左一棋在赵王身边担任谋臣,令他为你铺路,这样你才能桃僵李代。你想得到的,我岂会想不到。左一棋是你一颗棋子。你向来喜下险棋,这一步棋你可是生死之间了。”   楚珏苦笑一声,继续阻挡。却不下杀手。一为突围,一为拖延。因为楚珏迟迟不肯下手,柳姬更是无所顾忌,奋力冲出。双方犹如这山下之战一样,断了自己的退路,只求最后胜利能属于自己。而楚珏的目光朝着胡悦所往的方向望去,微微蹙眉,但随后他便不再多思,面对柳姬。他已然无暇分神。   胡悦所行的山路小径,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杀伐,幽静之际,胡悦能够清清楚楚听到自己脚踩枯叶的声音,此处古怪,四季并存。到处散落着古怪的石像,就像是一处已经被废弃的神道一般,葳蕤草木与死气的怪石并存,这些石像残缺不堪,但是所有的胸口都缺了一块,仿佛寓意着什么。渐渐地,他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但是山林之间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禽兽叫鸣。多方厮杀,只有此处,毫无波澜。   但是却并非毫无声息,胡悦拉开一棵树枝,就能感觉树林中人影憧憧,但是进入后,人影便消失无踪。看似只有他一人,但是却仿佛有许多的人在此。这些人或是高谈阔论,或是长歌击鼓,或是哀怨叹息,苦笑怒骂皆在树影斑驳之间。   胡悦发现这些人之中的言语,或多或少极其精妙,有些道理堪称鬼神之论,世间不可闻的。他越听越觉得自己过去很多的想法都有所响应。   “社稷天下,天下之事,为何数百千年来集于一家之姓?一家之兴衰何以代天下之兴衰。”   “分分合合,世间百态,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生死又当如何处之?国不再,民尚存,为亡国而殉,谓之大节,然为民而苟活,又当何为!”   “日月星辰,自有轨迹,四季轮流也不见有人力所阻,天道自然,为何庸人却执意替天行道?天自有道,何须替天?”   “谬哉!谬哉!岂不知万物之灵,以人为尊,但世间万物以人目所视,以人耳所闻,以人口所言,眼耳舌鼻身意皆为人也。何以为尊?然五蕴皆空,方知何为天地之灵!人何来尊贵?”   林中之言,句句叩入胡悦心中,他越走越觉得沉重,这些问题他曾经没有想过吗?不他都想过。但是这些问题有答案吗?胡悦心中自知,这些都没有答案。如果天问这些,那么他胡悦何以作答?这些恒古不变的问题流传于世,他作为一个人如何去答呢?又如何说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狷狂言语,似吼似叹,胡悦以自己的智慧一一作答。但却有觉得这些都非他所能作答。三百年前,风雪之夜,赵王一人单行求他出山,他从不肯入军,只在山野之中,布局等待。但敌寇之强,如果要靠屯兵修养,至少要五年时间才能壮大兵力,但五年之内变数何其之多。直到赵王拿出家传的的“生死符”。他这才动用曾经只流传于楚地之中的九元天问,而当他明白天问开局可以改变天象之时,他设计入局,只为让赵王在此贯山,与敌决一死战。这一战引出敌寇全部主力,这样一来看似飞蛾扑火,实着是一战定乾坤的豪赌。他的决绝就在于用赵王的命数去赌一场最快结束战争的机会。   三百年后,他依然要去豪赌一把,因为如果失败,三百年历史烟消云散,或许赵王还有生路可言,或许他可以卷土重来,或许他方还会再出一个王者,弥平战乱。但三百年间这些经历的人事物就再也不存了。   然而……他最后必须回答天问,胡悦记忆中的降神之地,那最后一问,最后的结果是成一半,败一半。所以他有了三百年再开一局的机会。一切都是天意。当他拿回所有的记忆之后,他便明白了,他来到此处是定数。楚珏以一己之力,替他延长了十年的太平岁月。这已经是极限了。   声音从清晰到疏远,小径也越来越宽阔。走了一段时间,胡悦奇怪发现虽然树木之中也有花朵,但是无不例外,都是艳如红血的花朵,其他颜色一概不见。只是这些花几乎在一瞬间花开花谢,刹那芳华。   小径通幽,但也有尽头。在小径的尽头是一座桥,岸头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古篆字:问桥。这字体胡悦发现和在他梦境中出现的签字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胡悦只觉得一阵眩晕,稳住心神,这才开始向前走去。来到桥头,停下了脚步。这座桥立的古怪,桥下两条较小的溪水汇聚成了一条交大的水流。而两条溪水其中一条里什么都没有,清澈如镜,另一条河水却非常的浑浊,但是在灰白色的河水中仿佛有鱼儿流动。本该清澈的水里才有鱼,但鱼却生在了浑浊的水里,即使最后混入一条河中,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水脉已然毫不相容,泾渭分明。   这就是八卦第六关,兑宫之阵。比起其他的阵势,这是最没有攻击性,最安静的一处。几乎看不出这是三山最后一山。胡悦自不敢大意,他仔细观察四周的一切,最后把目光留在这水面。   清澈的水面照出了他的模样,因为连翻奔波,现在的他蓬头颓然,原本簪发的树枝也不见了,但是他的眼神却变了,不再浑浑噩噩,不再毫无波澜,而是极静、极锐,这是原本属于胡悦的眼神,原本那个坐深山而心系天下的胡悦。   胡悦盯着桥的对面,那是一出倒着的景象,胡悦不会忘记这里曾经就是他在心魔镜中所梦到的那些石像。但没有那座塔,而现在胡悦要做的就是过桥。这儿虽然和心中的那座怪塔毫无关系,但是却又有了些许的重合,胡悦明白三百年前他过的乃是一座怪塔阵,而现在怪塔不见。面前的这座桥成了新的关口。   胡悦呼了一口气,他撩起衣摆,伸脚便要踏上去。但是当他一踩这座桥却化为了烟雾,他退了回去之后这桥才又出现。而且再一次出现之后,这座桥变得非常的不稳,随时都会倒塌一样。胡悦明白如果他盲目地尝试,可能会错失机会。所以便不再轻易踏上这座怪桥。而是把心思放在这两条泾渭分明的溪水。   但是如果不过这个桥,就要淌水过溪。胡悦再涉水,但是这两水就像是有感应,他一脚踏入,根本无法涉水,溪水依然在他的不远处。他反复试了数次,但皆不得法。这里的规格非常的小,一桥两水,看似都不是什么鬼斧神工的事物,但是却让看透风云的胡悦一时无所应对。   八卦的变化,让此阵又成了另一种方式体现了兑的概念。这一关放在最后却也了然,如是天问,自然要说,八卦之中,兑乃说也。   胡悦闭目:“话说此处的情节虽然符合兑卦。但细看之后,又有不符合之处,兑当合,交融乃为兑相,但是现在欲合未合,却又不算分离。这情况胡悦也无法了解此处深意。”   胡悦皱眉,他想到了在梅林破除离宫阵的情况,冰火两重天,用一卦克制一卦。但是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后一卦了,艮宫是禁止的作用,正好与兑所相斥。但……艮乃是山,兑乃是泽,山泽之对却又如何使力? 第85章 贯山之战(二) 胡悦端坐闭目,但是额上却布满薄汗,他感知到了一丝天时的变化,同样的他也感知到了石灵子正在被突破。胡悦紧紧握住拳头,三百年前,他设计入局,而在贯山之中。为的就是替赵王赢得最后一战。三百年后,这一战他依然为赵王而闯。难道他为了这三百年的太平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持续着这样的轮回?身边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人都会被卷入。无生无死,无情无爱,像是一块朽木漂浮在无垠之海,直到他再也不堪重负,自取灭亡?三百年的天问局才能完结?而在这之中只要他走错一步,这世间也随着他的错误而崩塌。 胡悦面上刮过一丝疲倦,那丝疲倦让清澈地水面莫名出现了一丝涟漪。他开始注视着那如镜的河水,他想到了风雪夜归人,赵王的一律魂魄,毫无记忆,但是却依然执念于胡悦所答应的画像,大丈夫一诺千金,生死无悔,哪怕三途河岸相间如陌路之人,这一阵他必须要破,所以他选择入局就没有资格退出。 他抓过一把泥土置入河中,河水依然往后倒退,任何东西都无法进入水中。胡悦摇头道:“居然是无垠水,真是把我当大罗神仙了。” 胡悦苦笑一声掏出怀中的生死符,生死符的裂痕已经非常多,只要胡悦用力一捏都可以碎裂。他朝着回路看了一眼,念道:“难关呐。” 其实都不必有生死符,他现在也可谓是气空力竭,无力、渺小、挣扎,这些情绪逐渐开始蔓延,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闭目凝神,即使走到此步,他依然觉得他能过关。也许就是这份毅力和决绝支撑着他就算到了最后一口气都会冷静面对。 忽然,当他静坐之后,原先宁静的树林上面挂满了尸骸,这些尸骸正是山下战死者的一部分,他们死状凄惨,有些身体只剩下了一半。血滴落在泥土上,马上就开出了那些诡异的红花。 但这一切恐怖的景象与面前清净犹如两极,尸体不断增加,有些无法挂于树上,就堆在了地上。地上堆满了,就堆砌成尸山,这些尸体分不清是赵军,还是敌寇的。他们此时没了声息,像是木偶一样,但是自身都充满着戾气。这些气息缠绕在树林四周,像是它们的魂魄无法散尽一般。 此时,全神贯注地胡悦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出现了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向他靠近。 再说左一棋由两鬼女侍左右引领,两盏灯笼散出凄冷的绿光,被光源所照之处那种窒息的感觉稍稍消退,但是三人走路非常缓慢。慢慢地也走到了楚府的边缘。二鬼女推开大门。 左一棋脸色一沉,此时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皓月之下,一袭白衣。他微微欠身道:“先生还是就此留步吧。” 左一棋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肯替胡悦办事之人,君不见楚侯的前车之鉴?” 来人微微一滞,但随后微微笑道:“与其说是替慕之办事,不如说是完成自己当初不敢为之事。” 来人言语表情皆温润如玉,但却隔绝生气,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生者的气息。不但如此,四周围的生气完全被他所抽离。这番能力,几乎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有了扭曲的迹象。 他伸出手,挡住左一棋的去路,说:“还请阁下留步,任何人都不可在此阵未破之前离开。阁下也不例外。” 左一棋微微一笑,单手负于身后道:“你可拦得住我?” 来人微微点头说:“虽不知阁下能为,但只有斗胆豁命一拦了!” 左一棋哦了一声,左一棋脸一沉,说:“那阁下可真的要尽全力了。” 两鬼女中的燕儿此时已经站在了对方的身后。原本还算清丽的容貌瞬间龟裂,眼睛突然翻着白眼,冲其控制中冒出了一股黑烟。黑雾之中众多鬼魅死灵呼啸而出,朝着来人袭去。死灵似乎并未受到过多这种吸收生气的影响,一时间那人也是艰难应付,但此人身上也有云咒,同样左一棋也无法瞬间突破,反而他本身因为分出了一半的冤魂之力,导致他在此处非常不利。左一棋负于身后的手也紧紧捏了起来。 而在左一棋一心突围的时候,原本的楚府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楚府的阵法一点点地消退。唯一对抗得只剩下胡悦所留下的云咒依然保持着这个空间。然而这个空间也逐渐变得不稳。再过不久生死符所开启的九元天问局就要消失,但是在场的众人却没有变化,时间快来不及了。 左一棋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他微微皱眉,喃喃道:“一周天将至,楚君,你还有什么算计?” 而在阵内,楚珏似乎也感受到了左一棋此处的异状,虽然他也明了胡悦能找到的助力是何人。但是……能拦得住吗? 楚珏心中的这一份担忧,自然胡悦也有,如果拥有石灵子的蒋泸都无法阻止得了楚珏肉身的左一棋,那么他实在不知道单单依靠云咒能困他几时。但是,一切却也自有天意。如果左一棋没有取得楚珏的肉身,他也许不会受到生气的困扰,正因如此,现在石灵子是他最好的对策,也是唯一的最后能够帮助自己的助力。 胡悦端坐在河边,凝神以待,专心破阵。八卦之阵,从最开始的巽宫,它带来的是风阵。随后乃是坎宫,它是水困之卦,带来的是由水而化的冰阵。水火之阵,自然之后便是离宫,花火之阵,离宫则伴随着坎,水火共进,但最后也是由水克火。破此离宫之阵。 而后则出现了以雷电为阵的杀阵震宫,玄冥子破阵之后便失了行踪,不知生死。而艮卦则又三百年前胡悦留在天问阵中的一丝魂魄以及楚珏断后所助,让他能够突破禁止的石土之阵。重新破除无情无念的禁锢,现在的他才是完整的胡悦。此时面对的乃是第六阵。兑宫,此阵之后只剩下了乾坤二阵。这些阵法和三百年前似有契合,但是细想之下却并不一样。 但是接下去胡悦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破除一阵,那两阵之间必须要有所取舍。但是如果未破全阵,他能开启天问吗?还是在八卦之后还有其他的阵法等着他?那他绝无破阵的机会。 胡悦额头开始溢汗,而生死符又裂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胡悦只觉得浑身力道犹如流水一般流逝,他神魂微微一滞。但是却马上继续凝神,他低语道:“还有三关……” 柳姬此时也明了了这其中的缘由,她反倒笑了起来,原本的拖延反倒对她开始有利了,左一棋没有入阵,所以他就算拿到了楚珏的肉身,他能做的也就是不会随着三百年历史烟消云散而消失罢了。但是阵内乃是决定三百年历史的状况。这九元天问局更是关键。这一切都还在她的控制之中。 她看着楚珏笑道:“兄长你可又想到现在的景象?现在可谓是腹背受敌,阵外那个手下不但占了你的肉身,如果让他逃脱,那么这天下就又要陷入混乱。这阵内胡悦看似依然无果,而神魂已经即将用尽。你现在可是进退维谷了。” 楚珏朝着兑山看去,开口问道:“我一直都在给你机会,但是你却一直都放弃机会。无论从你偷走生死符开始,还是利用柳氏族人一再破局。这些错误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但是你我同族,我至今未下狠手,原本我不想要走这步棋,但现在你却逼得我不得不行次杀招。” 柳姬冷笑道:“你会没有原因?别忘了你无法消灭我,就像我也无法消灭你一样。” 楚珏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没有原因。” 此话一出,柳姬只觉得倍感压力,她睁大眼睛说:“你……” 楚珏道:“你说胡悦犯错太多,岂不知你的错更多。” 柳姬心中一寒,似乎她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却还没来得及抓住关键,楚珏就继续说:“利用柳郎进入天问,带出生死符。第一错。设计后人挑战天问,第二错。” 楚珏停了下来,让人窒息的沉默,柳姬心中暗思这其中的不安到底来自何方缘由。自己到底有何漏洞?到底有什么错误她忽视了。 楚珏说:“算了,时间有限,其他大小错误我也就不一一例举了,最后一错,你可知为何我要把你硬是留在此处?” 柳姬握紧手中古钺,她说:“那又如何?现在一切尽在我的掌握。胡悦路过无法通过此山,他就没有办法真正进入九冈山,一周天过后,这一切都将封入阵内,而三百年的历史也将颠覆。” 楚珏伸出手指着柳姬说:“但,你却在我的掌握之中。当初我夺去你一丝魂魄,也在此山。目的你当明了,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全部的灵魂。” 柳姬忽然想到此处的位置。她一下子意识到为何楚珏的真正目的,她蹙眉道:“你居然想要利用我……” 楚珏没有说话,但是看着柳姬的眼神却分外的阴冷,这让柳姬不禁往后退了数步。站稳脚跟后。楚珏却依然看着他,但是眼中却多出了一丝不忍,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柳姬所显出的情绪:楚珏说:“别忘了这里全都是依靠精魂所凝聚。你我也是其中之一。而我的存在代表什么样的意义,你当明了。” 柳姬猛然抬头,她指着楚珏说:“你居然……”她也不再多言,再无保留,她明白楚珏之所以拖延至此,他唯一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而这一个目的则是要他柳姬所有精魂。同时她终于明白了楚珏所有的布局,也是为何明明还有能力却不为胡悦护航,护他通过兑阵,如果是楚珏,这一阵不难过。但是这一切都有楚珏的用意。现在的她除了奋力一搏,再无其他。她必须要迅速离开这里,哪怕放弃这一次带出柳郎魂魄的机会,她也要离开。否则她将万劫不复。 楚珏自然知道柳姬搏命的威力,古钺挥动,四周的气息都为之改变,如风刀一般,向着楚珏袭来。但楚珏只是横剑一档,柳姬手中的古钺突然像是砸在玄铁之上,被原本的力道弹了回来。那份重量连她都显得吃力,连着倒退三步。楚珏说:“既然给了你这份力量,我自然能收回这份力量。这句话我同样给过左一棋。” 柳姬咬牙:“好狠……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狠……” 楚珏手中握剑,他轻言道:“这一切都是天意,难道不是吗?” 天意,因为天意所以楚珏只能看着胡悦走此一遭,也因为天意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楚珏选择这步棋,凭借得完全就只有对胡悦的信息,他赌了一切压在胡悦一人身上。 而左一棋在阵外等了那么久这才能等到楚珏替胡悦开阵,而这也是他从楚珏的控制中唯一能够逃出的机会。只要他逃出,三百年前他便是呼风唤雨的一方豪强,他选择依附在原本不算强势的赵王手下,充当着一名军师,如果不是贯山战中身亡,他完全不用再依附在楚珏手下三百年之久!三百年后,当今皇帝与当初的赵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只要摆脱楚珏,十年之内必能改朝换代。他只愿楚珏、胡悦、玄冥子这类会阻碍他的人全部都死在阵内。而唯一依靠楚珏之力,依附于古玉之中而活下来的他。则是唯一的赢家,自然便是天下的共主。就算胡悦失败,三百年历史不存,这具唯一不受三百年历史影响的肉身也将是他好的砝码,以此他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天下。 这一次机会,他等了三百年。三百年依附于楚珏之下,让他畏手畏脚,如履薄冰。对楚珏的言听计从,换得了现在的机会。他的脸上浮现出怒气和一丝疑惑。 一周天即将到时,但现在楚珏却丝毫没有任何阻力,只有胡悦所涉下的云咒以及面前之人,楚珏一定还留有后手,他绝对不会放他自由。 楚珏的不作为反而让左一棋的内心更加的忌惮。这让原本可以一鼓作气冲破这些阻碍的他不敢豁出全力。他握紧双手,但表情却十分自信从容,他哈哈一笑,道:“难道阁下莫非就是石灵道长蒋泸?” 蒋泸全神对付鬼女,但却依然发声道:“正是。” 左一棋浑身放松,彬彬有礼拜道:“其实以阁下修为,我两联手,这天下也是唾手可得。九元天问局,如若失败,三百年历史灰飞烟灭,但阁下却拥有石灵之能,对你可谓毫无影响。听说阁下当初也是博求功名,一展宏图。现在你你可以成为人上之人,这全看阁下的选择。如果你愿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世不变。” 此言罢了,鬼女也突然停止了攻击,这让蒋泸有了喘息之机,他朝着左一棋也是一拜,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下没有我蒋泸并不会有何损失。但若因我一人私念,置天下于危难。那我蒋泸与私对不起挚友所托,与公对不起天下苍生。故而恕难从命。” 左一棋并未恼怒,他微微一笑,似是遗憾,似是嘲笑。鬼女再次对蒋泸开始攻击。在蒋泸的脚边出现了许多的黑色的坑,从黑坑中爬出了许多的女人,这些女人蓬头低首,只是重复地嚷道:“还我孩儿……”那些女人形态枯槁,手臂弯曲,她们手里每个人都抱着一团肉团,肉团还会挪动,肉团之中伸出许多的触须,这些不再是人的怨灵,朝着蒋泸逼进。 怨气突然猛增,蒋泸明显感受到了这份压力。他怒视左一棋说:“你太没人性了。” 左一棋微微耸肩道:“这些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复活,为此她们不惜代价,而我替她们实现了愿望,收取了他们的怨气和灵魂。这不是很公平吗?其实阁下来此是为了胡悦的安全吧。” 蒋泸凝视着这些魂魄,但是却没有轻率动作。左一棋自然料到对方的回应,他说:“其实拖延对胡悦来说才是真正的危险。九元天问局即将要结束了。” 果真,这样的话能够让蒋泸产生情绪的波动,而这样的波动则削弱了石灵子的作用。燕儿抓紧机会,不顾一切地朝着蒋泸扑了过去。 猛然他的肩膀就被燕儿咬出了一个很深的口子。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一只手臂无法抬起,而心中则侵入了一种怨恨,一直悲哀,让他无发宣泄,他倒退两步。稳住身形。 左一棋露出了一丝虚伪的笑容,继续说:“是个人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就必然会有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嗯…有存粮的日子就是不一样…明天去北京,于是赶紧的把文发一章。 第86章 贯山之战(三) 左一棋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助我,以后这天下你将是天下第二人。如何?” 蒋泸迅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迅速开始变成了黑色,而就在此刻,他的脸上开始产生一种血痕,随后满脸布满了血字云咒,而黑色的痕迹既然开始缓慢消退。 左一棋眼中露出凶狠之色,他对燕儿说:“马上杀了他。不要让他有恢复的机会。” 就在燕儿要冲过去的那一刹那,忽然之间从他身边的一丝魂魄则挡住了燕儿。 黑色烟雾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是一个女子的模样,蒋泸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她,低声呼唤道:“惠娘……” 女子身形单薄,她似是回头,却没有回头。原本固定的双手缓缓伸开,挡住了所有的冤魂之气。她时而幻化成雾气,时而凝成人形。蒋泸终于回过神,他喊道:“惠娘啊!是我啊!我是留逸啊。” 女子无法回答,但是却依然挡在蒋泸身前。蒋泸见自己的妻子居然也成了这冤魂之一,他原本已经凝固的情感突然之间崩塌,他顺势倒在了地上。艰难地朝着那团替他抵挡一切的烟雾伸出手。但是这只是一缕烟,并没有实体。 烟雾之中之缓缓飘来一缕幽音:“留逸,活下去……” 蒋泸闭上眼睛,他抬眼看了一眼左一棋,左一棋见状也是一惊,不过他马上就要趁机脱逃,蒋泸看着他,开口道:“阁下说的没错,人有了情感就会有破绽,所以胡悦三百年没有感情,这才能够继续三百年未完之事。但是没有情感那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死。如果没有感情,胡悦不会一肩挑起三百年的等待和苦难。你永远比不上此人。” 他一只手,拗住那只黑化的手,随后用力一扯,直接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臂给扯断了。但蒋泸却没有流血。他缓慢走到人形身边,他默默道:“惠娘,最后一程一起走吧……” 就在人形即将消失之刻,石灵子瞬间移位置人形之前,随后盘坐在地,那一刻,一直留在他体内的石灵子突然粉碎。四周的固化之气猛然暴增,蒋泸抬头看天,他依然表情温润,但却异常的坚定,他回想着过往的一切,生生死死虽由天定,但他来此一遭最后能与妻子同归也许这也是天意。 蒋泸低下头,他看着自己渐渐石化的身体低语道:“慕之,我就先行一步了。” 此时。燕儿一瞬间没了动作,犹如一具可怕的塑像。随后只听到一声像夜枭一般的叫声,燕儿碎成了石块,最后化为黑色的烟雾,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左一棋的双腿也开始石化。他瞪大双眼,而此时蒋泸盘坐在地,那人形从他的背后抱住他,最终人形开始凝固石化,成了一具妇人的石像。 左一棋怒吼道:“柳儿,快,帮我。” 柳儿顺从地点头道:“是,主人。”手中灯笼闪出,地脉出现了巨形鱼影。左一棋怨恨地看着成为一座石像的蒋泸。而大鱼似乎想要开始冲破石灵子全部释放的禁锢只能。两种剧烈的力道冲击。连楚府都开始动摇起来。 而在兑宫的胡悦也感受到了蒋泸出事了。他握紧拳头,已经不再没有情感的胡悦心中那份钝痛让他握紧拳头,手指嵌入掌肉,鲜血滴入溪中,却并没有虚化,反而让原本清澈的水化入了一丝血痕。犹如一朵花,但是就在这一刻,两条溪似乎开始有了些交融。那浑浊水中的鱼开始游入血痕之中。 胡悦皱眉,他念道:“兑,交融者……他物不可为之,只有用魂血才能让溪水交融。原来如此,此阵还真的是用命来过呀。” 胡悦咬开自己手腕,鲜血留了下来,胡悦同时也注意到了生死符开始迅速开裂。叹气地闭了上眼。 而清澈的水开始也开始变得浑浊,鱼似乎有所感应,立刻活跃了起来。桥开始慢慢地变地更加地清晰,但同时生死符碎裂的痕迹越来越深。 胡悦道:“成与不成就看天意吧,我这一生亏欠的太多。能做的太少……” “不,你已经做的很多了,但你什么都不说,鬼才能猜得到……” 胡悦睁眼,此时他的身边同样蹲着一人,一抹嫣红,似血如火。她朝着胡悦侧目看去,叹息说:“你做的已经很多了。但是你从不说,不说谁又能懂呢?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楚珏,你只能和聪明人在一起,但天下有多少是聪明人?真不知道是说你笨,还是该说你聪明。” 她伸出手,白洁的手臂上也有一道伤口,鲜血滴入水中,她说:“这一次我不怪你了,也不怪任何人。当初就是为了让赵王获胜,为了这三百年的太平。但是渐渐地时间长了,我忘了这些事儿,当我再一次醒来,我只记得你放弃了我,骗我,利用我。这让我恨你恨得入骨,你不解释,我就要你和我一样。到后来,三百年此局再开。我与你一起进来,看着你再一次把生死符交予我手中……没错我还是恨你,恨你的无情,恨你的不说,恨你的决绝。但是我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你从死人堆里抱出的那个孩子……再一次看到了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梦灵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变得透明,胡悦伸出手,他拉住梦灵的手,急忙道:“兵荒马乱,你父母双亡,自小跟在我的身旁,从未诉清苦,如若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没有遇到过我。一辈子安稳安康。” 梦灵点了点头说:“我也那么想过,如果没有被你所救,我是不是就不用面对你的无情呢?之后我发现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就不是我,而是战乱中的一具尸体。所以当赵王寻你,我执意随你一同下山,想要你帮助赵王还天下一个太平。我不想看到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不想要看到那些倒死在路旁的骸骨。我不想要再看到、再听到那已经毫无力气和希望的哭泣和呻吟。这是我的初心,如今我也寻得初心。这一路上,我化作一缕花魂跟着你,到现在我依然恨你,怨你,但,师哥,我也再求你一次。无论如何不要让天下再入战火了。你能答应吗?你答应了就会做到对吗?” 胡悦握紧梦灵的手,他手中的血还在流,但是梦灵因为本就是精魂再入,这些血其实都是他们自身的精魄所化,梦灵的身体根本沉受不住这般的抽魂夺魄,渐渐开始形魂消散。 她伸手指着桥,艰难地说:“快去,快过去。一周天将至,我虽然不知道左一棋是何人,但他同我一样,并非生人。我乃寄花而生,他则附玉而活。但他的情况更加不一样,他身边的两个鬼童一直吸取来自丧子之痛的妇人身上的丧气和怨念。这番怨念召出了黄泉之下的阴阳鱼,他的能为虽不如楚珏,但此时楚珏也奈何不了此人。我猜他现在肯定急于逃出楚府。” 胡悦捏着梦灵的手都是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胡悦紧紧捏着梦灵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他说:“好,我答应你,但,我不会让你就此魂飞魄散。当我过桥之后,你就迅速离开此山,逃得越快越好。不要让……师兄再心痛了好吗?” 说完他迅速地在梦灵的额头画上一个云咒,梦灵只感觉她的身形微微稳了些。而胡悦的身形却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他手臂上的血还在溢出,但是却没有滴落,而是化作了云咒,不停出现在梦灵的额头。 梦灵抬头看着胡悦。胡悦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呼了一口气说:“终于肯给师哥摸头了,只记得你稍大之后就不肯让师兄摸头了。” 梦灵含着泪,道:“摸多了,就秃了。我才不想要变秃子呢。” 胡悦笑了起来,踉跄两步,挥了挥手,蹒跚地踏上了桥,而他怀中的生死符马上就要碎裂了。他苦笑道:“傻丫头,摸摸头哪里会秃头。” 梦灵依然保持着滴血入水的姿势,但是却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开始啼声呜咽,她朝着胡悦喊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微微停步,他稳住身形道:“师哥把你养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说不认就不认的。” 他抱着自己滴血的手臂,蹒跚地踏上了桥,在之后还有两关。最后两关。 桥对面的景象也渐渐出现在了胡悦的面前。这里他来过,却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此处乃是兑山最高峰。当胡悦他此处,在他的面前,原本应该是悬崖峭壁。但是此处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座更高的山峰,这座山高耸入云,不知其顶。乾坤二宫就在这山峰之上会出现。 就在胡悦踏过问桥,梦灵含着泪笑看着河内自己的倒影,她看着额头出现的云纹,对着水中的自己说道:“这三百年……可不是只有师兄你才会破解云咒啊。”她伸手擦去头上云纹,水面中她的倒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留下了一朵彼岸花落于岸头。鲜艳欲滴,似那消失的生命。 胡悦只觉得原本不稳的心魂突然又回归自身,他手上的血也不再流淌。不但如此,胡悦还感到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血魂之力的输入。此时他却摸着自己的心口,心疼,他三百年后再一次感受到心疼欲裂。 他闭上眼,流下一滴泪:“傻丫头……不是说不让师兄伤心了吗?”风中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伴随着一声轻笑,与他作别: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捂住眼睛,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抬头望山,不再言语,一心往上攀,山路陡峭,四周皆为云雾,胡悦变得格外的平静,他拥有了所有的情感,他经历了三百年的浑噩和蹉跎。如今他踏上此处,乃是回答三百年前无法回答的问题。 此时,他再无其他的心念。他欠的债,他承的诺,他负的情,皆不重要了。山路难行,但他心无旁骛。胡悦一路走来,山路如人生一般。但是在最终等待他的就是迎神之处。再过两关,他终有资格与天一问。 胡悦爬得非常吃力,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稳住自己的神魂,凭着本能往上攀行。现在的他脆弱之极,却坚强之极。几次差一点就要跌落,但都最后抓住了山石。他喘气着看着山头,不皱眉,不叹息,继续往上,不做停留。 山下,楚珏心中明了,胡悦终于要走到了乾坤二阵。他回眼看着山下的战况,两方对杀,因为天降大雨,战事进入了白热化,赵王似乎也有了动作,他看着天空,他说:“这场雨太大了……贯山……难道这就是胡悦的用意?众将听我命令,撤入东北方的山林之间,借山石之势,周旋牵制对方大军,大军无法进入小路,必然分兵!” 他身边的一将领却面露忧色问:“赵王,但如果对方困死我方,我方后退无门,只能被活活困死在山林之中。这可是下下之策。” 赵王握拳,他说:“我本就想就此与敌寇决一死战,生不成王,死当鬼雄。传令下去,如若愿意与我生死与共者,共同退路山林之间,如果不愿者,现先行退走,我来断后!” 话语一出,众人下跪,齐声喊道:“我等追随赵王,至死不渝!生死与共!” 赵王扶起身边一位将士,他说:“好,那我们就赌这一次生死。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定要让天下太平。” 此时他扯开怀中一块白帛,以血为书。当即写下寥寥数语:贯山之战,凶险万分,敌多于我军十倍,我全军战士奋力搏杀,死伤不计其数。但只求在贯山之内,与军决一死战,以免徒生变数,陷苍生于万劫不复之境。 今日如若战胜,乃上天所幸。但有一人,不可忘却。此人不肯透露姓名,方知楚界人士,如若我能夺取天下,众人当尊他为楚君,如若我亡,吾子切勿忘怀,若有机缘,寻得此人,定能卷土重来,再造功业。凡我后人,不可忘其恩惠。” 他写完此诏,交于身边一位谋事,对他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此诏交于我的儿子。” 那人捏着白帛血诏,揣入怀中点头道:“一棋当不负所托!” 赵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他的信任。此时此刻,身边谋士,活着得只剩下此人,已无他认可托。赵王明了,此人虽不多言,但却深谋远虑之人。 他遵守着与胡悦的约定,不言他的名字,不记入青史。但就以地为名,尊其为君。赵王心中默念:“胡悦,这一战,我们会赢!” 作者有话要说: 嗯,爱拼才会赢。我人在北京,草稿箱内发文。这里解释一下梦灵,她进入呢主要就是一个花魂,早三百年前就死了。所以再一次进入他和胡悦啦,玄冥子啦都不一样。她可以以魂魄的状态进入。所以这就是为啥她一直都没出现,其实一直都在尾随…… 第87章 贯山之战(四) 众将再无疑虑,生死本就置之度外,赵军行军向来迅速,且战且退,放弃了从东南平原而撤,三军进入了东北山林之中,敌军无法发动大规模的冲刺,便随即围困赵军。山中无退路。一部分骑兵也去堵死其他的生路。 这一做法在外人看来除了作茧自缚,自断生路再无其他。但是楚珏微微一笑看着远方的山脉说:“他终于上了九冈山,我果然没看错人!” 柳姬喘着气说:“你疯了吗?如果你杀了我,你知道后果吗?” 楚珏歪着头,始终观察者四周的形式,说:“再三衡量,你是最适合这个角色。当初胡悦一魂,你一魂,方才守住半壁此山,但如今你全部心魂,定能保住全山。兄长看好你!” 柳姬喊了一声,冲向楚珏,柳姬几番厮杀,再无保留,这次不是为了突围,而是为了保命。楚珏看着兑宫山开始剧烈得摇动,楚珏说:“你已经不适合再以九元自居了。” 楚珏此时手中利剑一挥,一剑而出,快如闪电,柳姬只觉喉间一冷,她睁大着眼睛看着楚珏,她说:“你居然为了一个人而破坏了九元的平衡?你到底在干什么?” 楚珏说:“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柳姬捂住喉咙,她再也拿不动手中的古钺,她跪倒在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楚珏说:“意味着此问之后,再无天问。” 柳姬倒在地上,她的身上开始慢慢长出了许多的藤蔓,她说:“你疯了……其他人不会答应的!” 楚珏捡起地上的古钺,他蹲下身,此时他一头银发,他的眼睛之内只是一片银白色。他这幅样子再无人的模样,他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别忘了。我是谁。” 柳姬艰难地开口:“大……”但是却来不及喊出,此时柳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笛,朝着柳姬信步走来。柳姬睁大着眼睛,她想要叫唤对方的名字,但她只觉得眼前慢慢地暗了下去,那个人也不见了。柳姬流下一滴泪,便再无声息,身体也迅速化作了绿藤。就在这一刻,突然山脉开始摇动。 此时从柳姬的尸身上开始蔓延出许许多多的藤蔓,瞬间这座不毛之山开始呈现绿意,迅速整座山都变得分外生气,楚珏见状,迅速捡起古钺,古钺插入山石之内,只听到一声爆裂的响声,艮山为之一震。 而再观看对面的兑宫山,此时兑宫山开始渐渐崩塌,只听到从震宫山传来一声巨响,顿时两座巨峰同时崩毁。山崩石裂,大雨磅礴,通河暴涨。山石滚落,水势如恶龙一般。原本气势如虹的大军在这大水和山崩之间,犹如蝼蚁,一瞬间便吞噬殆尽,敌寇死伤无数。一切来得如此出人意料,连逃命都来不及。 赵王所在的这片区域恰巧是唯一一处高地,而又有艮山所挡,全军安然无恙。 三山之中,只有艮山毫无破绽,当初胡悦割舍自己一魂,使自己无情无爱,犹如活死人一般,才保下的东北处的艮山一半,如今由柳姬的神魂所缚,竟然可巍峨不动。这就是楚珏最后一子,破六局,断二山,保艮山,以水攻助赵王赢取贯山之战,抵定自此之后三百年帝王基业。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从土地中突然窜出了一根藤条,直接从背后贯穿了楚珏的身体,楚珏只觉口中一甜,心口一阵刺疼,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猛然吐出鲜血。再无力道支撑身体,楚珏剑插入地,银发披肩,身上的力道迅速流失,他闭上眼睛,自嘲道:“贤弟啊,这也是天意。”楚珏知道自己再无能力离开此处,他的神魂开始涣散,身形开始渐渐化作银色的光芒,消散于天地之间。 胡悦感应到楚珏的气息突然消失,他猛然回头。只觉浑身上下如坠冰窖,那个他从来不认为会死去的人,但现在居然消失了。 他口中一甜,一口血喷在了山石上,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痛,仿佛心早就碎了,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身后的酒壶,酒壶还在。但是里面却没有酒了。他摇了摇空空的酒壶,再看着山下,他没有时间长久的待着,但是双腿却无法迈开步伐,他抿着嘴,知道血从嘴角溢出,胡悦犹如痴痴低语,道:“楚兄,我又没有酒了,再无其他可祭,就拿此壶祭你。你可别嫌弃,你若有灵,在奈落定要等我,届时一定要把酒灌满我两再同游山水。一定……要等我。” 说完他手中的酒壶坠入山下,无影无踪。他缓缓回头看着连绵山路,这条路已经走得太艰辛了。他伸出手,最后却握住了拳头。他奋力往上爬去。他能够行至此处,这一切都是楚珏和其他人的牺牲所留下的机会。这一切的托付,难道他没有资格去回答天问吗? 九冈山之上,迎神之地。乾坤二阵,此时终于也开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简短,但是充满着凶残虐力的一章…… 第88章 乾坤一问(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九歌屈原胡悦感知楚珏生气全无,他身在迎神之山的九冈,云雾之间,已经看不清山下之境。这是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他不知道贯山战役最后如何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最后有哪些人活了下来,而历史是否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他只有全心全意地往前走去,他脑中回想起楚珏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嘱咐。点点滴滴,犹如斯人依旧还在自己的身旁,他仿佛觉得楚珏和他在一起,一起攀登这座神幻之中才出现的迎神山——九冈山。 此山,云雾妖娆,看不到任何树木,只有浅薄的云雾之处,隐约间可以看到一出阶梯,胡悦沿着这条似是特意,又似无意所形成的道理而行。 他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从未想过与任何人结缘,他生于乱世,在楚地山林之间习得一身的本领,但是越是明白这世间的种种,越是觉得自己的努力苍白无力,拼尽全力,只能护住三百年的太平盛世,他可甘愿? 三百年前的胡悦,他去做了。拼尽一切。三百年后的胡悦依然在做,无怨无悔,三百年的太平就三百年的太平吧。至少他去做了。智者愚者其实都一样,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一点信念而活着。 他一开始与楚珏的相遇就是一个赌约,他们互为知己,但却从没有把自己内心最深的秘密告诉于对方。月下对饮,酒满心却总是像缺了一块。两人对弈,只看谁能先对方一步,但楚珏的心意,胡悦过去无能表达,现在他来不及回答。只留下匆匆一吻,以此为誓。还是“知己”二字,但多了一重深刻的情感,这份情,胡悦还不起,但却一直背负着。 谁说多情最伤人,可知不能回应的爱,才是最伤人。他放下了人世的情感,无爱无恨,只为了心中那一份“值得”。他浑浑噩噩流连于红尘,负了所有人,最后回到此处。 三百年前,苍天有问:天可有情。 胡悦当时回答:“天无情,人有情。” 只对一半,却错一半。而今,胡悦将要再一次回答,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想好答案。他不知道代表天意的九元会如何问,还是这个问题吗?还是又成了其他无对无错的问题。这些都不重要了,胡悦此时的心却被填的慢慢的,他三百年的混沌到头来得到感情之后最先体会的却都是离别苦涩。他心疼,疼到最后就不再疼痛,而是一种静,他一步一步往上走。山路像是指引一般,引着他踏上顶端。 山中云气极深,胡悦几乎已经看不见脚下之路,他只觉得他自己犹如腾云驾雾,如上云天之上。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云雾缭绕,却让人感到一种寂寞。胡悦只觉得一种从心中透出的冷,这份冷让他打了一个哆嗦。胡悦苦笑道:“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在山的最高处,不是一览众山小,而是一片无垠的空白,空白得让人害怕。他再回头,看不得来时的路,上此山,再无回头之路。 胡悦伸出手,云雾之中,他的手满是血迹,无论云雾如何从他的指尖划过,手上的血却丝毫没有褪去。他抬起头,他只觉得他处于一片白雾之中,不知前后,不知上下。走至此景,已经无路可走。 胡悦站立不动,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最后依然崩溃地发生大笑,他从没有这样笑过,他笑得跌坐在地,他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一只手指着天上,狂笑道:“到头来,天地乾坤居然就是一片空白?走到此处,无路可走?啊哈哈!我三百年前来此,三百年后来此,最后居然是无路可走?可笑至极啊!” 胡悦笑得再无力气,他躺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眼睛。大笑之后,心中居然如此的空荡荡。这笑比哭更让人绝望。 走至无路可走,但乾坤依然没有任何的体现,胡悦心中除了绝望,再无其他。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死了,爱他的,他爱的,一个一个为了让他到达此处而消失。他就算活着,活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要生不得生,要死不得死。 这种可笑的绝望,让他倒在地上,毫无气力。 胡悦闭上眼睛,他想如果这样,能够让自己彻底死去,那也是好事。但…… 他的手却开始缓缓地握了起来,耳边仿佛还有谁在和他说话。但是他无法听清这些话语的内容。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爬了起来,他跌跌冲冲地往前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三百年前,也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仿佛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依然是三百年前的那个胡悦,只是在此处长长地睡着了,一梦三百年。 他梦中有许多的人,这些人与他结缘,缘起缘灭,犹如过客,大梦一醒,烟消云散。 他朝前走,突然一声巨响,胡悦神魂一荡。从白雾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割裂。他明显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此时云雾开始流失。 胡悦站立不动,只有四周的环境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瞬之间,沧海桑田。原本胡悦所在的九岗山突然下落,顺势而下,胡悦只觉得神魂都在极速往下沉,犹如坠入深渊。也许他现在已在地狱。 胡悦像是一片枯叶般不停往下落。但是就在此刻,忽然他只感觉瞬间停了下来。四周从原本的一片白茫茫,转瞬就化为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他感觉就像是上不着天,下不落地。他就在无边的黑暗中,浮在半空。 这份压迫比之前的白茫之地更让人绝望。胡悦即使睁开眼睛,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的感知变得越来越的麻木。 原本身体和神魂的损伤,让他苦不堪言,但现在他觉得任何的伤痕都像是不存在。他试着发出声音,但,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包括自己的。 看不见、听不见、感知不到、渐渐地思维也变得越来越稀薄。他连自己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不知道。几乎要融入这黑暗之中。 也许这就是死亡时刻的感受,胡悦心中没有过多的挣扎,他只有觉得一种解脱,没有疼痛,没有那种撕扯般的心疼。没有孤单,没有期望。什么都不剩下。 不知许久,有另一个声音,似乎从胡悦的心里钻了出来,那是唯一的一个声音:贤弟,“染香”可酿了? 这个声音虽然微弱,但就像是连绵不绝的流水,又像是惊蛰惊雷之下的春晓。又有些东西灌入自己的体内。 这些东西有的苦涩异常,冰冷,刺痛,有些却温暖异常,温润,安稳。这些东西都不断地涌入胡悦的体内,他的意识开始变得集中。他发现传入这些感觉的是那块即将要碎裂的生死符。生死符不停地把这些情绪源源不断地传入胡悦的体内。 胡悦回想起了三百年前的种种,三百年后的种种。自己的抱负,梦灵的期盼,赵王的相托,虹翘的情义,玄冥子的挣扎,最后出现的依然是月下的那一抹月白的背影,举杯邀月,等候着他再一同月下对酌。 胡悦只觉得身体又开始疼痛,又变得虚弱不堪,和之前宁静快乐的感受完全相反,但是却真实。还有一份更深的情绪在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他觉得原本冰冷漆黑的心开始有了温度。 胡悦重新开始思考,此处黑暗之中,不接天地,这里应该就是最后两关,乾与坤。原本胡悦以为乾坤乃是两个分开的关口,但是他却忘记,乾坤本为一体。所以乾坤是相通的。 当他想通这一关,生死符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随即便碎裂开来。胡悦惊讶,但是这份惊讶却被之后的疑惑所掩盖,为何他没有消失? 胡悦串连所有的生死符的线索,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缘由。 楚珏说的没有错,生死符乃是用所有人的精血所化,它的作用就是稳定这个原本不存在天干地支之间的世界,所以必须要在子午相交之刻开启。就是说,子午相交,非白日,非黑夜。子午对冲,六合七过。大凶之照,却能开启这样的一个阵法,就是让所有的人都成为不死不活的灵体。 故而当第一个生死符开启之后。它便化为了整个阵法的护持之阵,防止整个世界所有的有序时间把这个无序而不存在的空间排斥和吞噬。 这个生死符应该就是当年从赵王那儿得到的,据赵王言,此物乃是他的传世之宝,由一个柳氏道人所赠,说此物可助赵氏后人平定天下。但依然需要有人所持,这也就是为何赵王知道楚山有胡悦这一不出世之人,三百年前能够开启此阵者,非胡悦莫属。所有的一切都似有天意。 而第二个生死符,也就是二鬼女所持有的空盒,在没有开启整个空间的时候,它是不存在的东西。只有当开启之后,这个象征着他们所有人精血所化的生死符才会出现。所以这个生死符实际上并非是开启,而是有开启后的九元天问局所给予。 但如今,这块生死符碎裂,代表着胡悦和所有人的精魂血脉都已经耗尽。胡悦、楚珏、玄冥子、梦灵、柳姬全部进入此处的精魂都消耗代价。 但是胡悦现在还有自己的意识,这只有一个原因:他终于进入了九元天问局最中心的环节。所以即使精血耗尽,他依然不会消失。这里是降神之地。不存在生与死的差别。但是他是否还能再回去,这就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他并没有在精魂耗尽之前破局。 胡悦握着拳头,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输在了最后一关。 胡悦握紧拳头,咬着牙,他翻身而起,盘腿而坐。再一次闭目,却不再是彷徨无依,失败了吗?怎么会呢?只要他还尚有一丝意识,他就要继续下去。不死不休。 他忽然想楚珏所说的那句:“阴阳相生,自然相克。贤弟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关键。” 胡悦心中犹如被此言敲山震虎,他猛然睁开眼,此处就是乾坤二宫,只是混为一体,天地不分,阴阳相合。这是最初的状态,也是最混沌的状态。任何的事物回归最原本的样貌。也就是无的面目,但是胡悦却成了无之中的有。合乎阴阳两仪之道。无中产生有,有的尽头便是无。 天地相融,故而天地不存。这就是乾坤相合之宫,而他现在仅仅凭借最后一口元气,在此天地不存的地方,要真正进入问天的迎神地点。他必须要过的最后一关,便是此处。 胡悦抱朴守一,此时最简单的太一,成了胡悦唯一的依凭,守一便是守住原本,一划阴阳两仪,二分四象,四分八卦。由一而化,而这八卦之阵,最后便归为其一。一切都回到了最原本的状态,三百年前胡悦最后一关与此相同。再无时间,再无空间。他既是过去的胡悦,也是现在的胡悦。此时他们是合二为一的。 胡悦继续沉思,此处乾坤二阵,同时出现,乾坤,分别代表着阴阳,两种极端,乾是阳,生于天。乃是最大的动力。所以在之前的混沌白雾之中,云一直在走。行云之间,其实暗含乾之道。 坤则代表阴,极阴之道。那代表着是真正的凝固,他有气却无动力。生于地下。 二卦应该让阳气向下,阴气向上。阴阳交合,这样才能够使得乾坤不会成为凝固。而是流动的状况。 否极泰来,方能破局! 而现在他所在的暗处,正好就是坤所在的阴爻。那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一份混沌的阴气带上天去。这样就能够迫使天上的阳气下降。 但是现在的他如何做到? 胡悦抬头望去,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那份压迫丝毫没有减少。他试着伸出手,向前推去,忽然他像是推到了什么东西,但是那个东西他只能感受到一面,他试着用力,忽然那个东西有了一丝挪动。 胡悦想要继续推动,忽然他只觉得前方一空,整个人都超前了一步,之前的阻碍突然间消失了。 但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胡悦并不能确定之前的阻碍是什么,他只是觉得那时一样冷冰冰的东西。但是触摸之后胡悦觉得自己身体的疼痛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 又向着不同的方位试探,其中几次他感受不到阻力,但是有几次却依然明显地感受到之前有东西。闯关之间,虽然所有的事物像是偶然,但是在这偶然之中却总是有着惊人的顺序和含义。 这一切暗含的道理,在胡悦的几次尝试中变得明朗起来。这里暗含奇门遁甲。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胡悦凝神,干脆闭上眼睛,之后分别从八个不同的方位去触摸前方,每一次之后三个会出现阻挡,其他都是空无一物。 胡悦心中默念:三……莫非是,三奇之数? 既然现在应该确定是在坤宫,那么乙丙丁应该就是此处的关窍所在。就在胡悦把三个推到阻碍物的方位设为乙丙丁,之后,其他的方向他也就做了定位。 果然沿着所计算的顺序,胡悦每一次都能在自己的乙丙丁方位触碰到类似像是玉一样的东西。而乙丙丁则是坤宫的奇树,可定甲子。甲乃是天干第一数,也就是说,乙丙丁可以护桩一’者。 他不停变道,当他习惯了这样无边的黑暗,他的感觉就变得分外的敏锐。他明显感受到他在往上走。 就在他走的过程中,他终于明白所谓带阴气向上,其实就是沿着这条由寒冰玉所组成的古怪道路,一路向上,自然就能够破阵。 胡悦心中暗暗地疑惑:这一关看似不难,难再坚持啊。 胡悦越往上,他的那份古怪的心思就越浓,直到后来他发现,他的面前总是一片黑暗的时候,他突然止住了脚步,他颤抖地用手摸着自己的眼睛,他发现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胡悦倒退两步,现在他在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世界之中,而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就算过了这关,胡悦并不知道是否自己已经失明,还是在单单只是此处他看不到。但是他现在明白的是,九元天问局,应该已经彻底关闭,这代表外界可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是三百年之前,还是三百年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好,最后一章……第一小节…… 第89章 乾坤一问(二) 就在胡悦踌躇之际,左一棋因为被石灵子禁锢,在他一心想要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他却没有发现,原本的楚府之中,云咒彻底消失,除了胡悦,所有人的尸体都不见了。 但是胡悦的尸体也慢慢地开始于陷入地中。像是要沉入地里。 左一棋的肉身原本是楚珏的,所以这些变化并没有影响到他,他依然死盯着出口。石灵子终无力抗衡阴阳鱼,很快他就可以出去了。左一棋的眼中闪出急迫,这一刻终于还是被他等到了。 左一棋伸出手双手,用力搓了起来,这是他三百年前习惯的动作,他一直以来都在压抑着自己。直至如今,所有比他强的人都消失了。一个九元天问局,困死了所有阻碍,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在帮他。 他停止动作,随后双手负于身后,挺起腰,只要石灵子彻底摧毁,他就能看看这新的三百年之后的世界。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自己临死时,楚珏出现的那一幕。 那时候,洪水和山崩同时爆发,只有艮山半壁摇摇欲坠,保留了赵王主力部队,但是他却要死在了乱石之中。 赵王命人迅速离开此处,他就被遗弃在了战场之上,而这里只能叫做乱尸坑。他恨赵王居然就这样放弃了自己,心腹谋臣,可笑之极!哪个帝王不是只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们这些臣子和追随者只不过是一群供他驱使的工具。工具没了还能再找,自己亡了就算彻底完了。 左一棋突然觉得自己才应该去当这个王,他忠心耿耿得下场居然就是暴尸荒野,尸骨无存? 他想要爬起来,爬起来之后重新选择,但是在他的身边除了乱石,泥浆,就是死状凄惨的尸体。他也只是其中一具尸体而已。 他明显感受到秃鹫在他们的上空盘旋,那些蚊蝇已经先一步开始享用他们这些尸体。他感到害怕,为什么他还能有这些知觉,牛头马面呢?为什么还不快把他带走。还要让他继续感受自己是一具尸体的恐怖?难道要感受着自己逐渐腐烂,被秃鹫野兽啃噬殆尽吗? 既然没有可能活命,那么就让他死得彻底吧。他拼命的摈弃感知四周,但是那份恐惧更加侵蚀自己。他拼命得喊叫,痛骂,嘶吼。但是他只是一句无法移动的尸体。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直秃鹫叼啄,他开始压抑的呜咽,只剩下了最无力的哭泣。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你的身上拥有王血?哦,有趣,居然还有这份血诏……” 这是一个冰冷,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左一棋以为是死神迎他去地府,他也安心了,至少可以摆脱这样活着感受死亡的气息。 “这倒是个好东西,你也是,灵力不弱,至今魂魄不散。既然如此,如果你答应奉我为主,那我可以考虑让你用另一种方式活在世上。” 左一棋感觉好笑,他死了之后还要继续成为别人的棋子和手下?但是,他不想死!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既然不想死,那就活着吧。我需要这个血诏,而你则用另一种方式来替我效力。” 左一棋用尽最后的力气,答应了这个声音,随后他觉得他的身体开始漂移,他看到自己死相难看的尸体。随后他漂浮在半空中,他想要回头看着到底是谁救了他。但就在他回首那一刻,他就被封入了一块古玉中,再后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岁月,直到他变成了现在的左一棋。他依然在人之下,但是他心中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直暗暗地留着一个执念,那就是他一定不会在屈服于任何他人。他只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争,为自己而谋。 三百年后的左一棋再也不是那个为了赵王甘愿卖命的蠢臣。 左一棋捂着脸,他又一次呜咽,但这一次他却不是为了绝望,而是一种无法名状的执念:“我要为自己而谋得天下……” 他握紧拳头,就在此刻,百年只此一颗的石灵子所凝聚的力量,终于还是破了。 左一棋不再哭泣,他开始大笑,他朝着前方指着笑道:“赵氏天下,一棋回来了!” 但,就在左一棋踏出楚府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无法移动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柳儿,他无法相信这样的情况,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儿低下头说:“楚君的力量消失了,所以你的身体不可能再离开此处。” 左一棋急着问道:“不可能!楚珏的身体不适不受三百年历史影响吗?” 柳儿回答道:“是,如果楚君还在,自然不受影响,但是你只是拥有楚君的躯体,这具身体原本就是祭祀大地的黄麟琮珏所化。所以你并没有驱使它的能力。” 柳儿抬起头,此时她的眼眸变得异常明亮。她的容貌渐渐发生了改变,一朵梅花飘落,一缕青丝,再出现在左一棋面前的,乃是一位绝色佳人,她身着宫中华服,如梅花般冷傲,她的一双眸子,似乎像是能够摄魂夺魄,暗香之下让人忘我,但宁静而睿智的眼神却让人不敢轻视,这份雍容和绝尘,让人不可靠近。只听佳人道:“楚君助梅弈局,梅助楚君守此最后一棋。” 左一棋咬牙道:“你是梅妃……” 梅妃单手一划,数朵梅花落地之后瞬间化为棋子。她看着左一棋道:“先生,这一局,让梅奉陪吧。” 左一棋咬紧嘴唇,血顺着苍白的下巴留下,他说:“楚君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欺人太甚!” 梅妃并未任何动怒,她纤手向着空中一挥,随后一子便在手中,她言:“那先生可要留意了。” 只见梅妃指尖轻点,左一棋的左边就出现了一个枯槁的女子,左一棋说:“你是如何驱使阴阳鱼的,明明只有鬼女才能做到,你只是一个精魅而已。” 梅妃微微笑道:“鬼女如何驱使?阴阳鱼从不受驱使,它只是被楚君召唤而出……” 左一棋倒退一步。梅妃说:“此阵结束梅方能现身……”说完她眼神哀切地看了一眼蒋泸夫妻二人。 随后说:“如果你知道楚君的真实身份,你就不会下次错棋了。” 左一棋痛苦地看着梅妃道:“你是何时……” 梅妃道:“先生可尚记得,在柳儿让燕儿告知你柳姬出现的只是,柳儿单独一人守在观情斋外围?楚珏给予你的空匣开始,他就在布局。直至现在依然在楚君的布局之中。” 左一棋说:“就在这个时候……你就取而代之了?” 梅妃再落下一子道:“楚君让梅给先生留最后一言。” 左一棋眼角暴跳,他捂着嘴弯曲着身体说:“什么……他要说什么?” 梅妃道:“既然给了你这份力量,我自然能收回这份力量。” 左一棋发出一声如兽般的嘶吼。随后他抬头看着梅妃说:“哦,那么说……他想要收回这具身体,啊哈哈哈哈,那我可要让楚君失算一次了!” 梅妃见状,广袖一挥,锦帛带出许多的雪花与梅花,同时涌向左一棋,而同时阴阳鱼开始剧烈游动。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在改变,拼命得想要挣脱所有的束缚。 梅妃娥眉微蹙,道:“先生本是忠良,为何至此而毁节?” 左一棋苦笑道:“忠良,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铺路的石头。这世间成王败寇,可知只有称王才能做自己,才能不被人犹如破履一般遗弃。” 梅妃微微叹息,他说:“你也是一个痴人啊。” 同一时间,胡悦进入最后一段路程,他运用三七定数,配合奇门遁甲,把毕生所学的术法全部用在了破除乾坤二局之中。终于,他不断地往上走,此时安静的黑暗中开始有了其他的响声,声音清脆如玲珑玉,风中传来鸟鸣声,声如天籁。胡悦听着像是风中传来的声音,朝着上方而去。 他知道他终于突破了最后的乾坤两关,但是他的眼前依然一片漆黑,这片黑暗却再也困不住他的心神,他觉得从未如此开阔,仿佛心神已与天地想通。 他终于在这一刻,可以回答天的问题。 胡悦干脆闭上双眼,不再摸索身边的寒冰玉,他信步而前,再无阻碍。胡悦抱拳而拜,随后开口道:“胡某三百年前,来此一关。与天做答,得到的答案是只对一半,天愿意给我三百年的机会,再入红尘,悟得另一半的答案。胡某在此谢过天地,而今,胡某再作一答。” 此刻只闻玉玲珑再次作响,声如天乐,胡悦虽不得见,却闻到那绝世的花香,香气一扫尘世所有的悲哀。让人灵台清明。 只闻一声:“有缘人,上座。” 胡悦向前踏出一步,一步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站在了一块巨大的玉石之上。他长跪而坐。合双手而拜,答:“谢座。” 胡悦虔诚一拜,当他再拜之后,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他的身边端坐着两位绝美的仙子,仙子手持玉佩和玉剑。天衣飘然,似是飞舞。她们并没有看着胡悦,反而眼神看着前方,前方有一片金红色的光亮。这束光像是从这山中所生,并非由天上照下。降神之地就是此处。这里也是九元天问局的最中心,那只属于神话和巫女口耳相传的古老圣地。 他所坐的席子四周全部都镶满了精美地玉饰。他的面前又出现了那座天问桥,这座桥似是白玉砌成,天问桥的另一头乃是一处空地,而山上所有的那金红色的光芒就是有此处所发。 身边一位仙子此时启口曰:“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随即翩然尔舞,另一仙子念道:“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随即天乐响起,落英缤纷。恍惚间飘然而下一人,此人看不清容貌,只带着一只凤凰的面具。胡悦忽然想到在心魔镜中,那躺在凤凰纹棺内的面具,他暗暗捏紧手。他终于等来了九元天问局中,九元之首——东皇太一。 戴面具的尊者,一言不发端坐于金光之上,胡悦坐在桥的对面,再朝着此人深深一拜:“恭迎东皇。” 九冈山间,东皇再临,顿时天花乱坠,香气满溢。玉佩响应,天乐而奏。九元天问中最神秘的九元即将现身。 九元代表的乃是楚界古老传说中九位神明:东皇太一,创造;云中君,无穷;湘君、湘夫人,互通交流;大司命,守恒生死;少司命,延续生命;东君,光与生长;河伯,流传传承;山鬼,停留。 这些古老的神明,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寓意着世间万物的变化。他们之间互相融合,恒古地存在于天地,虽无形体,但他们代表着一种精神,一种古老的力量。可以改变山川河岳。这就是九元天问局之中,九元的意义。便是九位传说中恒古的神明代表天向来此的众生灵提问。 胡悦需要面对的,就是这些恒古不变的精神力,他们拥有最古老的智慧,乃是最接近永恒的存在。 他们代表着天道次序,所以胡悦需要回答的乃是这‘九元’合一,最为尊贵的东皇的提问。 东皇太一终于开口道:“天有一问,汝可作答?” 胡悦拜道:“可也。” 东皇太一道:“天可有情?” 此言一出,胡悦猛然抬起头,他睁大眼看着东皇太一,居然是三百年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胡悦想过由此可能性,但是当天真的如此问道,他握拳的手暗暗颤抖,居然还是这个问题,三百年他走到现在其实就是为了回答当初未回答完的一个问题。在这九元看来,这只是继续三百年前那一问之后的后续,人间百年,但他们却根本不在乎。对他们来说现在的胡悦和三百年前的胡悦是一样的。 东皇太一依然不为所动,仿佛并没有看着胡悦,他只是抬着头,看着远处。胡悦的脑中又回忆起三百年前的那一刻。同样他牺牲所有,终于来到这九冈山。 那一刻,他如现在一般,跪坐与玉席之上,东皇提出了一问:天可有情? 胡悦当时作答:“天无情,人有情。” 此言刚毕,九冈山上,突然卷起风云,胡悦一言而出,换来的却是神明的沉默,沉默之后,并不知是对,还是错。随后他便在无意识,唯一记得得只有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来到他的面前,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那样的凝视,是一种观察,是一种疑惑,是一种认同,也是一种否认。而在胡悦在观情斋中的数十年中,经常被这样的目光所凝视,只是这样的凝视慢慢地带上了一丝情感。情感犹如墨一般,蔓延开来。让这份凝视变得更加的灼热。只是被胡悦遗忘了,他遗忘了这一切。 面具之下的神明毫无情感,比当初的胡悦还要冰冷,他不在乎众生的生死,只遵循天道,但天道那不可捉摸的真理,真的能被人所得知?胡悦至此,他能又能如何回答这般无情的提问? 东皇再开口道:“汝可作答?” 胡悦抿着嘴,直起身体,他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他说:“没想到居然是同一个问题,不过想一下的确我唯一能回答的只有这个问题。其他,悦皆无法作答。也不可能给上皇满意的答案。” 东皇非常轻微地叹了一声气。但又仿佛并没有回应,他戴着面具,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一般端坐在胡悦的面前,不动如山,但是胡悦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份熟悉。这让他心中那份渴望又有了依存。 他回答道:“三百年前,我答曰天无情,人有情。然后我就成了这无情无爱的朽木,被你们扔回红尘之中。嗯,我开始领悟这世间的情感,用你们的方式。这就是你给我的机会,因为我回答对了一半。另一半你们并不满意。所以你们需要我摈弃自己的情感,只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尽世间之情。而我也如同你们的希望一样,如浮萍一般,无法真的与任何人结缘。” 东皇微微点头,似乎作答。但是依然毫无动静。 此时胡悦从新坐回去,他开始说:“我终于明白为何楚珏会在我身边,为何有了十年掩尽风雨之说。为何他的精血可以开启生死符之间的九元天问局。哈哈。三百年前,因为我并没有回答完全的答案,但是九元却认可了我的一半答案,所以便有了三百年之期。现在我必须要回答完整这个答案,否则,我将灰飞烟灭。赐予的三百年岁月也将不复存在。我还是真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小节,这里做一个小小的解释,就是九冈山是楚辞之中,迎神的地方。在九歌之中有出现过。在这里我把它设计为一个没有生死的地方,其实严格意义来说。这些进入九元天问局的人都死了。那一刀是真的把他们都捅死了。 第90章 乾坤一问(三) 胡悦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楚珏应该是九元中的一元,当初他应该是同意他的答案者,但却并不是全部。所以胡悦有了三百年的时间,而楚珏作为见证者,利用左一棋身上的血诏来到人世,成为赵氏王朝的‘楚君’,三百年里,他化为残梅主人,设胡悦入局。胡悦察觉到了其中的异相,便不再参加,自此楚珏真正地出现在胡悦的面前,引其住入观情斋。却因情而动,再护胡悦十年之期。直至今日,楚珏的魂魄无法再单独而行,最终回归九元,一切回归原始。 胡悦看着东皇太一,应该就是有其余的八个神明元魂所共同组成最原始的元灵,所以称为太一。当楚珏回归东皇太一之时,世上就再也没有楚珏此人。楚珏一直说天意,他隐瞒着一切,就是为了遵照天意,但是却用情,保住胡悦十年的岁月。胡悦不知楚珏在知晓所有一切的时候,依然那么做的心情是如何。但是现在他问不到,面前的尊者依然巍峨不动,如山岳一般。胡悦心中微微恍惚,难道说这十年也是天意?那楚珏的深情是否也是天数?他丝毫没有自己的意识在其中? 胡悦突然想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往事,楚珏扶手拿着酒勺,为自己门口两个葫芦里灌酒。表情怡然自得。胡悦心中不禁莞尔一笑。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胡悦闭上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他伸出手指着地面开口道:“悦可答!” 此时天乐不鸣,天鸟停止翱翔,四周瞬时化为寂静。胡悦睁开眼,答道:“天,无情。人,有情。然天可为人而有情,人可为天而无情。人之道,则皆有情,天之道,则无无情,然人道即天道之一。故而天可谓人道而有情。” 此时天乐不鸣,天鸟停止翱翔,四周瞬时化为寂静。天女站在天桥两侧,诸神静候胡悦最终的答案。胡悦睁开眼,答道:“天,无情。人,有情。然天可为人而有情,人可为天而无情。人之道,则皆有情,天之道,则无无情,然人道即天道之一。故而天亦有情!” 此言一出,面具尊者开始产生了变化,但是似乎又有什么阻止了这层变化。但就在此时,原本空着的席位,突然出现了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的。 胡悦站起身,他负手而立,又如当初在观情斋之中侃侃而谈的狂生,开口道:“三百年观情至今,难道上皇不也见证这一切?九元其一,与我入世,观尽这世间之情难道不能证明我此番言论吗?” 当胡悦再无疑惑,向天而答。此时的左一棋,也开始明了自己完全只是楚珏所利用的一个砝码,而这具肉身,他是根本带不出去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但如此,如果他继续留在这个身体中,最后他只能被困死在里面。 左一棋现在唯一的依凭就是用楚珏之力所召唤出的阴阳鱼。左一棋痛苦地想要挪动身体。但是他的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他再一次感受到当初死亡之刻的恐惧,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痛苦地看着梅妃。梅妃心中不忍,开口道“先生最后一段路,就走到此吧。三百年的历史已经改变,现在的你应该早已不存。而今先生何去何从?是愿意作为一个忠良魂归离恨天,还是被困在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之中,直到成为一个怪物?” 左一棋隐晦不定地看着梅妃,突然间,阴阳鱼失去了控制,楚府开始缓缓向地下塌陷。而从地下冒出了黑色的水,水开始越来越多。已经将要把胡悦的尸体所淹没了。 梅妃暗道:“啊呀,糟了……” 梅妃瞬间移位,她想要把胡悦拉出来,但是胡悦如何都无法被拖出。反而更深地埋入地底。左一棋疯狂地笑道:“他才是真正的楚君吧。当年赵王心心念念的不世高人,替咱们安定东南方各势力。我最终虽然没办法为自己谋得什么,可我比他强!他至今还在为所谓的赵王卖命至此,可笑至极啊,你可知我心里的恨从没有平息过!而一切都因他而起,如今见他这番摸样,天意,天意啊。这才是天意啊,哈哈哈哈哈!” 梅妃无暇顾及已经神智错乱的左一棋,她秀眉毛紧蹙,不安弟看着地面不停出现的人脸,随后又凝视着地底的阴阳鱼,阴阳鱼因为吸收了太多苦难和怨念,已然失控。当初楚珏虽然召唤出它,但是却并没有进行干预,这也就是为何左一棋认为是双鬼女控制着阴阳鱼,并且用它吞噬许许多多悲哀的灵魂。而如今,原本的灵魂不但被左一棋激发,而且随着石灵子与阴阳鱼不停的碰撞,阴阳鱼已经不再愿意受到召唤和控制,它不停地撞击着地面,只要它突破地面,所有它所接触的生灵都会被吞噬。这造成的灾难将不可估量。而这些痛苦的幽魂也将爆发,她们都是一些失去孩子的母亲,世上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怨念如果爆发…… 梅妃咬着牙,最后决定豁尽所有精元,与这些同归于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间楚府地面的云咒再一次出现,四周响起起胡悦的声音。 声音慷慨激昂,震耳发聩。两人都为之一振,而阴阳鱼似乎受到声音的影响而停止了突破地面。 这些声音真是胡悦在九冈山上,答天之问: 如君所见,人面猫者,患难之情,富贵之负。 如君所见,战之英魂,报国之情,无畏生死。 如君所见,乌鸦之谜,恩孝之情,母子天伦。 如君所见,核桃有记,同窗之情,一念相托。 如君所见,阴阳有鱼,镜缘之情,生死两面。 如君所见,鬼子母虐,护子之情,坠入阿鼻。 如君所见,偷生而活,不舍之情,生死定数。 如君所见,梅花弈谏,相守之情,一生所缚。 如君所见,黄泉岸灯,不得之情,终成幻灭。 如君所见,梧桐栖凤,养育之情,相依为命。 如君所见,白沙胎神,求生之情,等价而换。 如君所见,无头公案,卑祈之情,不得所惜。 如君所见,风雪归人,信诺之情,苍生所托。 如君所见,回魂因缘,花下之情,情定三生。 如君所见,偶魅恶魇,相伴之情,束缚而终。 如君所见,柳青之音,知音之情,生死相欠。 如君所见,丹兰山鬼,同族之情,自有天道。 如君所见,心境之塔,怨叹之情,死而不灭。 如君所见,天下众生,缘起缘灭,天地有情。 话音结束,楚府的地面又发生了变化,云咒再起,那些人面见见重新回归地面,而云咒不再是那些反复的咒文,而是出现了许多的画面,有歌女最后死前,凄苦潦倒,只唱得最后一首情歌;有阴山之间,女将手持缰绳,战马呼啸,身后站着她所珍惜的兄弟战友;有炊烟袅绕,老母缝针,一只乌鸦口衔萱草,落在窗前;有朗朗读书声中,那惊世才学得一番言论,以文治世,天下归仁;有古佛灯前,僧人刻着鬼子母神像,但怎么都雕不出妻儿的模样;有山中长坐的道人,怀中却一直留着那妻所绣得长命锦囊袋;有宫闱深处,白梅之下观棋出神的小儿,梅花落在他的头上他却浑然不觉;有黄泉三途河畔,永闪烁昏暗得灯下之人,河岸倒影出两个人,一人盏灯永远相伴;有手持梧桐木,青灯古佛之下的独足修行者,抬头看见青鸟落于梧桐之上,莞然而笑;有白沙客栈中,咿咿呀呀的婴儿等待着不会出现的父母亲人,老妇和胖掌柜收留着所有的儿童孤魂;有残垣破壁之中,那曾供人对饮的白瓷双喜杯,荼蘼花开满院子,春色已尽;有大雪乱舞之中才会出现的一副王者画像,终于不再是那金殿之上的王者,而是心怀天下的仁侠;有弃窑之内,老妇缝制的木偶如豆蔻少女一般,她抚摸着手中的人偶诉说着心中的心事;有丝丝柳树下,一萧一琴两两相对,知音的人却再也不想见;有丹兰山下,同族相聚,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有心境之内,魑魅魍魉,爱恨纠缠,无面的守塔人等待着下一个到访者。 当一幅一幅画面在楚府的地面出现之后,阴阳鱼慢慢地开始安静,它游荡再这些画面之中,似有回应,最后同这些画面一同消失。 三百年后,天问之答,便是如此。 梅妃跌坐在胡悦的身旁,她低头看着深陷土地之人,最后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泥痕,她看着左一棋道“先生说的没错,他就是那个三百年前赵王寻来的高人,为答天问,无情无爱无名无姓,不能拥有自己的幸福、自己的亲人,为了天下做到这个地步却心中仍不忘这世间种种牵挂之人。没错,他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和归属,但是他却看尽了天下所有的情感。终此他回答了天问。他才是真正的楚君。先生原本也如他一样,为苍生而豁尽全力,一心辅佐圣君。先生所言极是,一家天下,何来功劳,但为苍生而为,真的是为了功劳吗?如果为了功劳,先生又为何会追随赵王去参与那场胜算渺茫的贯山之战呢?” 左一棋看着眼前的一切,无言作答,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仿佛被抽离,他抬头看着天空,东方既白,马上就要天亮了,他又想起了赵王唯一一次与他独处时说的话,也是一个即将天明的时候:“我要还世间一个太平盛世,先生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为天下奋尽全力?也许我们最后只能落得一败涂地,但可为而不为,枉为丈夫!” 左一棋闭上眼,对着东方,叩首拜道:“臣,左一棋,愧对先皇……” 而后,左一棋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了一块玉琮。就在左一棋消失之后,胡悦的尸体也逐渐全部埋入了地下。偌大的楚府被阴阳鱼摧毁殆尽,在这废墟之内只余下梅妃一人,她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您最后的嘱托,梅绝不辜负……” 而在九冈山,胡悦用尽所有的力气,回答完这些,再无力气开口说话。他只觉得胸口的心脏要跳了出来,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答案,这也将觉得胡悦何去何从,他最后的结果将是如何。 此时,天女再舞,乱花飞起,随着天女的舞姿,东皇太一却渐渐地消失了,在之后,原本空白的山顶,出现了八张玉席,与胡悦相对。当东皇消失,随后身后的八张席子,陆续出现了人影,他们同样端坐。至此,只有一位空缺无人,胡悦看着那空缺的位置。胡悦已累得无法开口说话,他盘腿而坐,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将要决定胡悦何去何从。而三百年的历史却已经发生了变化。胡悦捏紧拳头,全看这最后一刻了。 七人中一人,开口道:“八元缺一,山鬼困艮山。” 胡悦心有所料,但是这七人之中不知哪一个才是楚珏,而且楚珏已经魂魄消散,他又是如何能够回到此处?这些胡悦都不知道,但是山鬼应该就是柳姬无误。 就在此刻,七人之中,最中间的一人缓缓站了起来,他走到中间道:“山鬼封于艮山,三百年人世因此而产生的变化,通过这一次的天问可做弥补,一切恢复平衡。世间再无九元天问局。” 胡悦看着站在中间之人,他头上带着一个兽纹面具。其他所有人接不作答,他又重复道:“一切都将回归原本。” 兽纹面具下一瞬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但是胡悦却没有看错任何一个细节。那个兽纹面具的手中握着楚珏过去所持的青龙戒尺。而这把尺代表的含义,胡悦终于明白了楚珏最终是九元之中那位神明的元灵。 而在明白了楚珏最终身份的那一刻,胡悦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块大石。那就是左一棋最后的结局。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最后即使消失的也就只有自己了。三百年的世道不会因为自己而毁灭。 他苦笑一声,但是心中却泛起了无限的苦涩。他抬头看着那手持戒尺的兽面人,握紧的双手缓缓地松开,眼中的沉重多了一丝相对无言的苦楚。 第91章 乾坤一问(四) 此时,胡悦终于有所气力,可以开口再言,他道:“这位尊者,该是大司命吧。” 兽面尊者闻声,有一次出现在桥头,但却没有过桥,这一座桥横断在二人之间。 胡悦没有力气站着说话,他保持盘坐着的姿势,开口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尊者。” 兽面尊者看着胡悦说:“请说。” 胡悦抬起头,虽然九元所有的声音都是一模一样,但是这样的语调,胡悦实在再熟悉不过。胡悦眨了眨眼睛,他问道:“尊者是否就是楚珏。” 兽面尊者又出现在桥之上,缓慢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他恢复成了楚珏最原先的摸样,但是他的发似银雪一般,眼睛也是这般。但是胡悦却能够感受到那种往日的温暖,他说:“也许,这将是汝最后一次以这种方式见吾,也许汝将灰飞烟灭,但这一切都是守恒。现在汝回归了原本,而吾也亦是。” 胡悦微微颔首,他说:“那就是了,我要问的是尊者可否对胡悦有情。” 大司命转头看了其余众人,随后对着胡悦问道:“有。”其余六人微微一动,就此一动却山摇地动,九冈山为之震动。 胡悦抬起头,三百年后,他再一次与这样的目光对视。而这一刻,胡悦终于明白为何楚珏会在他的身边,这一切的缘由。全部都是因为胡悦只回答对了一半的问题。但是他却有了三百年的时间,等他再一次来到这九冈山,回答着未完整的答案。 胡悦说:“大司命与我一同在人间三百年,最后十年的作用与其说是为我庇护,不如说这十年的时间也是天数,直到所有相关之人都出现,一切都将归于正规。阁下以楚珏的身份见证这一切,并对我有情。当证我的答案是真。然否如何证明尊者的情感?” 大司命站于桥上,一身银白,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胡悦这番话让即使不愿承认他的答案的其他人,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无人能够否认大司命的存在。他代表着永恒。 最后一局,胡悦赢了。 大司命的声音并没有起伏,他反问道:“有缘人可否答吾一问?” 胡悦心中似乎明白对方会问什么,但是却依然点头表示同意回答。 大司命踏前一步,就差一步就要越过天问桥,被身后众人唤住脚步,他停在了桥头,问道:“汝与我可有情乎?” 胡悦哈哈一笑,咬牙撑起身体,同他一般站直身体,他说:“好问题呐,我的答案是,对,我对你动情。” 一片沉默,仿佛这个答案让一切都陷入凝滞。胡悦定着大司命,而大司命却缓缓带上面具,往回走去。 当他回归自己的座位之后,但是胡悦却接着说道:“但我动请者,非大司命,而是楚珏,如果大司命承认自己就是楚珏,那么我自是对你动情,但如果大司命认为楚珏已死,那么你只是维持一切生死永恒的大司命。那么我不可能对这样的一位神明动情。” 七元皆无言,最后反倒是大司命低声一笑,这笑声胡悦再熟悉不过。但是他却依然没有回应胡悦的话。 此事,七人又消失在了座位之上,最前方,东皇太一再次现身,他终于站起身,他低头看着底下的胡悦说:“吾等认同。” 但东皇随即言:“但,九元缺一,无法给予最终的全部认同,三百年之后所有的命数都回归了原本……汝有两个选择,一个留在此处,代替山鬼的元魂。完成九元的合一,汝有这个资格。” 胡悦捏紧拳头,他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东皇太一缓缓站了起来,他一站,金光四射,四周的气氛为之一紧,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洪荒之力。但胡悦再一次重复回答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东皇太一说:“一切都有天命,三百年天时之变,现在的一切都回归了正轨,而汝却成了早该死去,却再也无有生死之人,无生无死,无所寄托,飘荡于世间。如过去一样,汝不能与任何人结缘。而汝在乾坤之间,为破此局,九识之中,眼识不存。从此不得再看世间一切色相。这就是汝来去的代价。” 胡悦抬头问道:“上皇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执意要回去,我将永生永世看不见任何世间之物?” 东皇太一道:“是,汝失去眼识。不得见人世间之物。此处无世间物,汝可见得。” 胡悦回头看了一眼,天花,天女,如仙境一般,没有世间的痛苦、黑暗、丑陋,只余下祥和安宁。 他敲了敲脑袋,站起来说:“啊呀,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经答应一个人,来年给他酿染香酒,虽然他可能回不来了,但胡某向来重信诺。所以……” 他抱拳最后一拜道:“我要回去。” 东皇太一再无多言,他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了山顶之上,天乐不再,天女不存,天光不见,依然保持着低头而拜的胡悦。同样也消失在了神幻的九冈山顶。 胡悦缓缓闭上眼睛,他只听到四周轰隆巨响,随后便是一片黑暗。他心中居然有了一丝后悔,因为从此他都再也无缘看到那记忆中月下相邀之人。 最终,还是动情了…… 胡悦心中的苦涩达到了极点,但是他却选择了回到尘世之间。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愿,哪怕最终此情不复。 忽然一阵锣鼓声响,胡悦猛然抬头,有人推搡着他道:“我说瞎子,戏都结束了,还不走?” 胡悦只能听到声音,眼前依然是犹如在九冈山最后一刻那般黑暗。 胡悦胡乱地摸了摸身边,有人递给他一根竹竿,他开口问道:“结束了?” “啊,结束啦,这最后一段乃是经典的贯山战,高人设法,求上苍所助,天降大水,山崩地裂,把所有敌寇都冲刷殆尽,而先帝乃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自然是毫发无伤,最后登基大宝,之后由贤相左一棋辅佐,迎娶梦灵姑娘为皇后,自此开创天元盛世。我说你这瞎子,高人晨风而去,羽化登仙。被封为‘楚君’。那么精彩的戏居然能听得睡过去。不识货啊!” 胡悦接过杆子说:“啊,原来如此啊……果真变了。谢谢了。” 胡悦起身,缓慢地向前踱步,他看不见一切,但是听到这段戏文,他的心上的千万重量为之一散。他大笑道:“哈,最后竟是如此啊!” 胡悦只身一人,手持竹棍,沿着小道往前走去,耳边的锣鼓声响似乎还未散尽,街边的叫卖声却响了起来。夜市又要开了,那贩夫走卒开始在街市上游荡。小儿互相追逐,演着那戏中所出现的王侯将相,酒香似乎从街得尽头飘来,这太平盛世依然还在。但故事中那些为了这平凡的一切而付出的人,他们如果能看见这一切,是否也如同胡悦一般笑着走过这一程呢? 戏,终是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戏,散了。文到此也结束了。那么长时间,算算也快三年了。三年一本书。三年一个故事,三年说了一段世间情。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像梦一样的故事,小丘还是不是很成熟,每次写到最后都觉得还未尽力,但是却也尽心了。故事到了这里,还有一个结尾叫做“归来去”。大家也明白这是啥意思了。嘿嘿。但是总体来说,真本书的灵感来自于我看楚辞。之后便向要写一个这样的神幻故事。但又像是传奇小说一般。总之,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鞠躬~~~~~~~~~~~~~~~~~ 第92章 归来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唐】杜甫 金水河畔又将要举办一年一度的琼林苑游,两岸青柳依依,树上满是金带勒帛,一番良辰美景,此时,行人一扫冬日的萎靡之色,皆入了春景,成了这番景色中的一笔艳色。 这儿平日都不对百姓开放,而今,三月初一,自是一派祥和之气。引来百姓游春上色,日暖当空,坐在河边也不感觉有冷意,人来人往之间,比起早春现如今那可热闹得多。燕儿穿柳,叽叽喳喳也融入这喧闹之中。 一位红衣丽人妩媚温柔,风情万种,她缓缓从船舫而出,边上是一个机灵秀丽的小丫头。两人融入这春色之中,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踏春美人图。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小丫鬟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搀着身边的女子道:“小姐,你看这春色多美啊,可惜你没带琵琶,否则在此一曲,好不风雅啊。” 女子手持折扇,微微笑道:“下次再带不迟。小英你可别乱跑,撞到人如何使得?” 小英满口答应,但却继续蹦蹦跳跳地丝毫不拿女子的话放心里,可不,这话就灵验了。与来人撞个满怀,还把对方给撞倒在地。女子扯着罗裙,赶紧上前搀扶,一边责怪边上的丫头道:“哎,叫你别乱跑,看!撞到人了吧,这位公子可有伤到?小英,快赔不是!” 女子低头一看,之间摔地上的乃是一位容貌俊朗如谪仙般的公子,清朗之级,俊秀非凡。却也透着风流。但应是一双风流的双眼却闭着。似乎看不见任何事物。 女子看着对方痴痴地发呆,对方自顾自地去摸边上的竹干儿,小英在一侧也帮着搀扶,她伸手在人面前挥了挥,对方全完直觉,嘴角却一直挂着笑意。他说:“不碍事,不碍事。我是一个瞎子,在这里听着柳音,入迷了,冲撞了两位姑娘。” 女子只是呆呆地看着来人,她痴痴地说:“公子……” 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唤:“翘儿,前面出什么事了?” 女子这才回过神,对着后面的男子道:“相公,小英冒失,撞倒了这位公子。” 就在虹翘答复的时候,胡悦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竹竿子,站了起来,他拍了怕身上的灰尘,抱拳一拜道:“啊呀,夫人忒客气了,是我失神在先,小英姑娘没事这才好啊。” 从身后走来一男子,也是俊朗之人,他扶着虹翘,虹翘则微微摇头说:“我没事,这位公子没事才好。” 男子朝着胡悦拜道:“这位公子无事乎?” 胡悦朝着声音所在处又是一拜道:“自然没事,请切勿挂怀。鄙人姓胡,名悦,字慕之。在此有礼了。” 男子回礼道:“在下姓高,单名一个顾字,字怀惜。” 胡悦低下的头,却微微一笑,随后道:“胡某无碍,我尚有他事,就此别过诸位,来日有缘自当相遇。请了。” 高顾和虹翘低头而拜,胡悦拄着竹竿继续沿着金水河而行。高顾扶着虹翘,小英在前开道,就在走远之后,虹翘默默回头,心中像是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落寞,她默默地低下头,落下一滴泪,高顾注意到,连忙问道:“翘儿怎么了?” 虹翘被一问,泪更多了,她道:“也许春景将胜,但妾身心中却有一丝春愁,见此景有些触景伤情了。就怕这春景走得太快,太快了……” 高顾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翘儿果真是多情之人呐。” 说着把虹翘的手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领着自己的爱妻,朝着春景更胜之处走去。 走远得胡悦却停下了脚步,他虽然看不见现在的虹翘,但是在柳树之下,默默地回望着三人,独独自语,却听不得他在说些什么。此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响声,原来是临水儿观的道长开始做法,熟悉的声音引起了胡悦的注意。 “黄老经曰:北斗第一天枢星……” 那声音不是别人,真是玄冥子,声音透着清亮,但隐约间还能感受到那属于他的痞气。 众人都围着听道长说那《北斗九皇隐违经》。地下有人道:“这位道长可不了得,如此年轻就有此能为。我们多拜拜……你不是想要你浑家生儿子吗?” 胡悦听到这段,不禁笑出了声,他低声道:“臭道士……又在装模作样。” 说完便挤出了人群,玄冥子原本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胡悦的背影,随后继续念他的经,当他的道士。 走出道观,便是集市,一位读书人搀扶着自己的妻子准备游春,书生对着妻子道:“娘子要小心身子。” 妻子显然怀有身孕,她微微轻笑道:“留逸,你呀太小心了。” 二人从与胡悦擦身而过,胡悦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引来了书生的注意,但就擦肩而过,缘起缘灭。胡悦并未打扰那些人的生活。一切都回归原本。 胡悦虽看不得一眼春景,但却就这样逛到了天晚,金水桥张灯结彩,但他却走向了灯火阑珊处,胡悦拄杖缓慢地从金水桥朝着原先观情斋的方向踱去,这些时日来他一直都不敢回去,就怕物是人非,他心中最痛的不是再也看不到世间红尘,而是当他承认自己的情时,他却不得回应。他也有那么一丝后悔,如果当时没有承认是不是就不用如此心痛呢?但到底,还是动情了。他胡悦只此一次,动情,但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独行得他,再无牵挂。 而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漫无目的胡悦,在一片黑暗中朝着观情斋走去。走到熟悉的门口,他却停住了脚步,屋内没有任何的动静,丝毫不像有人来过。 胡悦苦笑一声,却又舍不得离开,只是站在门口不推门,也不离开。 “贤弟,染香还没酿吗?” 身后传来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提问,胡悦却整个人震住,他手中的竹竿滚落在地,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 “哎,看样子是没酿了。为兄倒是自带了些好酒,准备给你那两葫芦装满酒哩。” 声音再次出现,胡悦确认这不是幻觉,他不敢回头,但是却开口答道:“这不是……准备酿了嘛……”胡悦的声音都变了音。 对方嗯了一声,蹲下身替胡悦捡起地上的竹竿说:“嗯,错怪贤弟了,那贤弟就不问,为何我还能再回来吗?” 胡悦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此时胡悦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这人一如往常。一身月白衣裳,温润尔雅。他道:“因为某人说过要酿酒以待我的归来,为兄我可是辛辛苦苦才能从那个冷得不成样儿的地回来的呀。没想到依然喝不到染香酒。” 胡悦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会出现?” 楚珏替胡悦推开门,开口说:“你不想见我吗?” 胡悦摇了摇头,皱眉又问道:“为何又出现?又是一局?” 楚珏叹气道:“哎,看来贤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那我就老实交代了吧。梅妃是我在楚府设下最后的防备,我料到你最后必定会用石灵子,而就在两山崩破的时候,左一棋被石灵子所困,所以我所依附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丝魂息也被保住,并未回归。我知道我随你入局,我就只能是回复原本的面目,这都是天意。而梅妃却能通过留在人间的黄麟琮珏而召我回来。这也是天道。一切唯天命尔,不是吗?” 胡悦摸着眼睛说:“为什么我能看到你?我不是再也看不到世间一切了么。” 楚珏伸手摸着胡悦的眼角,他轻声说:“我不属于世间,但楚珏只属于胡悦。” 胡悦在一片黑暗中,只看得到楚珏,他痴痴地盯着眼前唯一能见之人。他伸出手覆在楚珏的手上,道:“那就请楚兄,替我看尽这世间之情吧。”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发酵的差不多了。再不补上来。。我就要被人找上门了。啊哈~你们应该理解青小丘不是一个残酷滴人~我是一个真诚的人,(皮卡皮卡)闪眼睛。现在补上最后的一个尾声。嘛,合掌,这一次是结束了。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楚珏这样的老狐狸不留后手呢!!!太不了解他了呀!!! 好了,这一次正式滴~~~鞠躬~~~~~~~~   第93章 一个瞎子的日常生活      (一小撮糖,和说明一些后续人物关系问题)   读书人之中,如若没有个功名利禄,那读书还不如种田或者经商的。这是胡悦经常挂碍嘴上的抱怨。   但是胡悦一个瞎子,你让他种田还是经商都不合适。于是胡悦还得干起读书人干的行当。   胡悦开始替人写字也有些时日了,一开始别人不相信他是个瞎子,认为这个相貌风流俊俏的白面儿书生定是个江湖骗子,能想会猜的都觉得他可能是某个隐藏身份的江洋大盗,或者采花大盗。所以一开始总有人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挥来挥去。胡悦就感觉时不时有一阵古怪的风来回吹,终于别人都信他是个瞎子。毕竟一天到晚装瞎子也是很有技术性的。   于是乎周围的街坊邻里总是明着暗着说胡悦,叹息那么好的模样居然就那么瞎了,胡悦也全当没在意。   照理说,瞎子应该经常被欺负,但是胡悦作为一个瞎子还是很成功的,如何说来?   比如:隔壁摊子卖蒸饼的郭二,总想要找机会欺负一下胡悦,让他知道知道市集里的经济行情,但还没出手,他那如河东狮的浑家就立刻跳了出来,揪着卖蒸饼的耳朵厉声骂道:“你个没了心的东西,人家胡先生已经瞎了眼你还想着欺负人家?狠角不敢惹,就知道欺负人家力单的?你可别忘了,先生刚来就给咱们抄了给咱娘的药方子,咱娘这病才好了大半儿都是先生的功劳,你不知道感恩图报,还尽想着做一些阴损事儿。我告诉你,先生若是有个磕着绊着那都是你这没心肝黑良心的罪过。我只找你算账!”   胡悦看不到对方卖饼子的媳妇儿长什么模样,只是微微笑着作揖道谢,称是误会。   卖饼子的媳妇也故作俏态,基本上这胡悦的早饭都是不用付钱的。胡悦自知其中道理,也不算白要人家的,总是会给人写个帖,抄个家书什么的,又懂点歧黄之术,算是这街上半个郎中,自然这街坊邻里的,也不好意思收钱,这市集上,卖鱼的娘子,点茶的小姑,没个不说胡悦好的。   胡悦看不见人儿,但感觉却非常的灵敏,每当要被人吃豆腐的时候,总能不着痕迹的给避开。所以真的要想欺负他,那还真的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那嘴上的便宜也总是被他四两拨千斤得给搪塞过去了。   一天下来,胡悦银子没挣多少,总也不至于饿肚子。他草草地包了包文房四宝,整了整褡裢。朝着众人道别离去了。   郭二问自己的浑家,这胡悦到底住哪儿?   郭二媳妇拿着钗子剔着牙说:“听卖鱼娘子说不在咱这儿,倒是住在金水桥那处,那儿啊,没什么人气,估计是租金便宜吧,有个小屋子,叫什么……情斋的?”   郭二白了白眼,冷笑道:“什么情……斋,我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媳妇拍着脑袋骂道:“看你妈的屁!人家清清白白的先生,就你这乌龟脑子能想出什么来?还不快去收拾收拾,夜市要开了。”   胡悦手里的马杆(盲人用的杆子)也终于不是随随便便路上捡来的竹竿了,这个杆子看似普通,实际上乃是楚珏塞给他的。胡悦一向是楚大爷的东西照单全收,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按照胡悦的想法,楚珏张冠李戴得当了那么久的世家侯爷,那他的东西那是天经地义的。   而这杆子虽然不是梧桐凤凰木所制,但楚珏会语重心长地感叹道:“贤弟啊,你手里这杆子可别弄掉了。世上要再找出第二根没个几百年功夫怕是找不得的。”   胡悦掂量着,不是很重,和竹竿儿差不多分量,但是胡悦却能亲眼看到杆子的样貌,可知这不是世间凡物。   胡悦自嘲道:“这杆子应该是楚兄‘压箱底’的宝贝了吧。”   楚珏哈一笑仰头便是饮干了杯中酒,也不否认。不过胡悦明白这其实不是一根杆子,而是一把剑。只是非常的细,这剑鞘看似竹节,其实是绿玉所制。只是有了这根杆子之后,他发现虽然他的眼睛看不清,却能够依稀看得见四周模糊的轮廓。而至于其他的作用,胡悦暂时也并不清楚,但至少他走路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他依然看不得任何的事物,却能够辨别这些虚影轮廓,仿佛雾里看花,终是隔着一层。   楚珏的东西自是好东西,这杆子上还有一个钩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挂着胡悦常用的酒葫芦。看似也不是俗物。   总之楚珏送的东西都是外表简朴寒酸,实则全都是珍物。就因为这些好东西,让原本已经断了缘分的某个损友,又连上了缘分。   “臭书生,你刚回来了啊?”玄冥子靠在柳树下,一脸等得不耐烦,他说:“道爷我在这儿等得都快睡过去了。”   胡悦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玄冥子手里抱着一个油纸包儿,两指头勾着一坛子上好的花雕。   胡悦大步朝着玄冥子走去,随后撩过酒坛子说:“道长你又来做什么?”   玄冥子扭了扭胳膊说:“你现在该告诉我,我们之前到底有没有见过,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胡悦端着酒坛就灌了一口,他擦了擦嘴说:“当然没有见过,我一个瞎子,怎么会认识阁下这样的的‘高人’呢?”   玄冥子故意撞了一下胡悦的肩膀,胡悦赶紧护着酒坛子。凤眼瞟了一眼,玄冥子被他那么一看微微一愣。他摸着脖子说:“我就觉得咱们肯定认识,否则你这种臭狐狸的脾气为什么我会那么熟悉?我感觉我过去没少被你坑害过……”   胡悦撇了撇嘴低声自语道:“臭道士,你居然有脸说我坑你……”   玄冥子没听清,他要凑近继续问道。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人说话。   “贤弟那么晚了,还不会去吗?”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样手里提着酒坛,一身月白似不染世间尘埃。胡悦自是看明白来着和人,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坛说:“那二位,今日不期而遇,可有什么好事?”   楚珏走到胡悦身边笑道:“端午佳节,我怎么忍心放贤弟一人独处呢?”   玄冥子抖了抖肩膀,皱了皱鼻子,低骂道:“肉麻。”   楚珏斜眼看了一眼玄冥子,玄冥子不自觉地退后半步,他清着嗓子说:“我说臭书生,先不管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你就让我们俩送酒的站你家门口,合适吗?”   胡悦笑着引路道:“既然二位如此有心,那么就趁此佳节,不醉不归吧。”   玄冥子摸着头,压下原本满肚子的疑惑,跟着两人进了观情斋。观情斋一如往昔。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却似乎有仿佛是昨日之事。胡悦对观情斋极其熟悉,虽然眼盲,但麻利地在院子的石桌凳处点了一盏灯,又拿了三个酒具。   月下三人,恰似故人,三人围坐,只觉得新故又有什么区别呢?   玄冥子此时也把带来的角黍摊开,胡悦见此笑道:“原本用来祭屈子之物,今日成了我们的下酒的俗物。这世上圣贤,世俗也就一线之差,但最终殊途同归啊。”   楚珏斟酒,他道:“这一杯酒,敬故人,敬新友,敬知己,敬……”他没说完,朝着胡悦看了一眼。   月下的楚珏,一如过往,朝着胡悦举起酒杯,酒微微泛着涟漪,酒香淡淡地溢出,楚珏一双冷清的眸子却透着暖意,他道:“敬至情。”   胡悦举起酒杯,朝着楚珏道:“敬此情。”说完两人对饮。被搁在一边儿的玄冥子也举起酒杯说:“哎,我真有点后悔今天来,杵在这里我浑身都不自在了,那我也敬一下吧。   玄冥子还想要问为何对胡悦会有那一丝熟悉之感,只是此时此刻,他也举起酒杯,释然地笑说:“那我就敬这缘分吧。管他故人,新友。有缘何须分别。”   胡悦笑道:“难得道士嘴里能吐出这番言语。好,那就敬缘分。”   玄冥子仰头喝干杯中酒,心中那份久违的感觉如烟雾般似有似无,他摆了摆手对两人说:“好了,我就不继续待着了。否则我鸡皮疙瘩都掉没了。”   他依然打灯,甩了甩道袍袖子,两手负于身后往门口走,走到门口他停下叫,却没有回头,他问道:“臭书生,我们是朋友吗?”   胡悦笑出了声,声音透着难得爽朗,他说:“一同月下饮酒,如何不算朋友?”   玄冥子也笑出声了,他打开门离开了观情斋。   胡悦对着身边的楚珏说:“哈,还是老样子”   楚珏说:“老样子是什么?”   胡悦说:“不会替我关门呐,楚兄临走之时别忘了关。”   楚珏说:“哦,我今天不准备走。”   胡悦:“……”      第94章 番外—赌约(一)      天若有问,何者作答?   对乎,错乎。三百年一朝夕间。   命乎,定乎?待一人整冠作答。   满目疮痍的战场,断戟残壁,碧血染河数里。残尸堆积如山。夕阳余霞,为这最后一战暂时拉上了一层纱幕。   死亡的最后旋律却在了无生息之下奏下最后一音,乾坤颠倒,天地静默。四时不序。至此,只一人负手而立于岸边,沧浪之水清兮,浊兮。却染不得此人分毫。   他的身后是尸骸如山,但此人却无一丝一毫的动容,他的面上没有表情,只是对天一指道:“三百年乾坤,诸君可待此答。”   天似乎对此作了回应,闷雷滚滚,乎下一道霹雳惊雷。那人依然站立,不为所动,缓缓摘下脸上面具,一双银眸看着水面道:“三百年的定数,汝也可要好好把握了。”   面具沉入水底,无踪无极,他转身徐步而行,停在了一具尸首前,他观此尸身负王血,本身气魂不散,定力非凡,来人开口道:“这倒是个好东西,你也是,灵力不弱,至今魂魄不散。既然如此,如果你答应奉我为主,那我可以考虑让你用另一种方式活在世上。”   尸首似有回应,血气更胜,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既然不想死,那就活着吧。我需要这个血诏,而你则用另一种方式来替我效力。”   来人取出一枚白玉,赋予尸首胸口,不少数刻,尸首便能睁开眼睛,再世为人,眼前一片赤霞之下,站着一个一身月白,冷漠的双眼丝毫没有情感的男人,这个人伸出手说:“非生非死的你自此为我所用,你就需要按照吾的意愿而为。首先让我成为你怀中诏书内所说的那个人。而后……一切都将是定数。”   滚滚河水,东流到海。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缥缈间无人可以知道在那场大战之中,所发生的一切以及那未完成的一局。   而历史有分崩离析的时候,自也有烟花迷乱的光景。   此时的天下,已太平百年之久,四海升平。京城更是离骚词客笔下那如镜花水月般的繁花锦绣之地。   而在这花儿似地世界之中,自洪武楼一路而下,便是有名的杏花街。左边儿叫做紫雀儿坊,右边儿叫做碧雁儿坊。此处夜市尤佳,每逢良夜。自是香车宝马来,花下扶醉客。烟花柳巷便就是这儿了。   丝竹软语之间,演的便是那多情场、红尘帐;唱得更是那怨春悲夏的曲;奏得是那闺深幽情的调。   这固中又有多少真情实意呢?   在此番良辰美景,弯月秀柳之下。河畔暗停着一艘小船,小船静悄悄地泊在岸边,因为风向潮浪,船摇晃的很厉害。只被一根细细的绳儿拉着。   船上似乎还有人,船舫内的矮几上有一盏油灯,昏昏暗暗得也照不清里面的东西。   忽然不知道哪儿刮来一阵无名风,那盏单薄的油灯就熄灭了。而在那一瞬间,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河里。   这一切都悄然发生,夜色之下就犹如那盏暗淡熄灭的烛火一样无声无息。   直到……   “老天爷,死人啦!”   “哎哟!怎么就在这儿呢,那个死鬼好不死,歹不死的死在了咱家岸头!”   “你还顾得那么多!闹出人命了,快去报官呐,还愣着干吗?”   一早本该清宁之际,却人声鼎沸,这金水河畔居然出现了一句无名尸首,尸体漂在岸头,被水浪冲的犹如一块浮木,乌黑的头发像是幽鬼的水草,扭曲得舞动着。   谁都不敢去掀开那尸体,就怕看到死人脸。于是街坊邻里,看热闹的路人都围在四周,指指点点,直到远处传来了厉喝声,几个穿着官府衙吏袍子的人提着板子绳索往河边赶。   众人被驱散到更远的地方,那最早发现尸首的老夫妻则唯唯诺诺,忐忑不安地等着官儿来问话。   老婆子比老头儿胆大些,扯了扯站在最近的衙役的袖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官老爷啥时候能放我们回去?”   衙役斜眼看着老婆子,见她一早见着尸体,折腾半日,都快晌午了也是有些可怜她。他压低声音,低头凑近老婆子说:“急不得,这儿是天子京城,闹出那么个人命官司,你还想要回去?等会儿老爷肯定得来问话,你们这俩老的可得想仔细了,不可错半句,若说了假话,被老爷听出个不着调的,那大刑可得往你们俩老的身上招呼了。没个皮开肉绽得,这老脸儿是顾不上的。”   老婆子和老头一听吓得汗出如渖,抖作一团。此时却没有发生两老人所想象的那一幕。   官老爷迅速跑了回来。之后却出乎老夫妇的意料,官员只是交头接耳一番,随后严厉告之二老:“今日之事,兹事体大,尔等莫要对外透露半语,否则当凶手同党,立即缉拿!”   老夫妇二人点头如捣蒜般,诺诺俯首而拜,连诅咒发誓,绝不会透露半句话。   官员见此二人老实,微微按下了心,但眉头的苦恼却不见半分。   身边的小厮低语道:“大人,这具尸体……不就是上个月李户部的妾吗?已经死了那么久,怎么又出现在了这儿,而她身上的那套衣服也不是大殓服饰,倒像是……”   官员吓得一哆嗦,他立马打住说:“莫说这些,这事儿看来是鬼神之道。你我阳间当差,万万管不得此事。弄不好自己的命就搭进去了。李大人也说这事他不插手,既然如此咱们就把这具尸体速速葬了。再找个法爷道士念个经,压一压这邪气。千万不可沾染了才是。”   小厮频频点头说是。说着就命手下把尸体用破席抱着抬到郊外的乱葬岗给草草得埋了。   几个人在郊外,粗粗摆设了些酒果馒头,烧了纸钱,又压了几张从庙内求来的符箓。嘴里不停的祷告着。尸体已经被埋在了土坑内的薄棺中。就差等这些人祷告完毕,准备埋了了事。   就在此时,忽然一人从乱葬岗的林子里滚了出来,嘴里还哎哟哟得叫着。   吓得众人撒腿就跑,连尸体都不顾了。   从山坡上滚下来的那人叫苦连连,等他爬起来,周围早就没人了。他拍了拍身上的枯叶摇头道:“哎,这山间野路得可是把我给摔惨了。”   随后他摸了摸酒瓶子,滚落的时候早就摔碎了,心中一阵悲叹,摇着头说:“忙了一日,才换的一坛酒,一口没喝到居然全送给土地公了。”   他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没被埋起来的棺材,整理一下衣服对着坟作揖道:“看来也是个苦命人,怎么连个下葬都没人帮忙,哦,不对下葬人倒腾了一半就跑了…相遇必是有缘,那胡某就算阁下的有缘人,替阁下入葬,也不要什么,你坟前的那坛子酒算是打赏我的吧。”   说完便先喝了半壶酒,随后擦了擦嘴说:“好酒好酒。那我就开始替阁下入殓啦。尘归尘,土归土,阎王老爷跟前老实点,过去干过什么坏事先自己招了,什么扒皮下油锅的其实也没你想象中那么疼,反正你也死了,疼也疼不死。不要太计较啦。听老弟一句话,死鬼要有死鬼样,千万别诈尸。”   那书生一边嘴里说这些胡言乱语,一边撩起边上的铲子,给棺材盖土。   没铲几下,忽然从棺材的四周开始溢出许多的血水,血水浓臭不可闻。书生眼中的酒意微微一醒,一丝锐意瞟了一眼棺材。随后嘴里念叨更多,手中的铲子飞快铲土,但是无论怎么盖土,血水都会从土的缝隙之中冒出。很快就形成了血泊。   书生在在血泊之中,依然拼命铲土,慢慢的血中冒出了一撮头发,由书生的脚向上攀爬。   不知何时,书生身后居然出现了一个长发遮脸的人蓦然立在他的身后。书生终于咣当一声,手中的铁铲落在了血泊之中,他不敢回头,嘴里喃喃道:“我可是好心想要埋了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啊。”   “给我……”   书生不敢转过头,他摸了摸身上,除了衣物,什么都没有,他说:“死人不用银子,你先放开我,我到那里给你烧一点?”   “给我……给我……”   书生闭上眼,随后道:“我真的是……”   忽然身后的之人伸出了一只手,手犹如铁钩一样伸向狂生,书生随后伸手一握,居然硬生生得把手给挡下了。   书生默默转过头,直勾勾地与那披发之人相对,微弱的阳光从乌云之间透出,照得书生的模样,俊美非凡,一双风流多情的眼却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但是他的表情却极其夸张,开口道:“我说……你都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忽然从棺材的泥土发出了闷响,胡悦一转头的功夫,那披发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但是血泊还在,棺材里的声响越来越激烈,似乎有哭声,那书生连忙抛开土,用铁铲撬开棺材板。   这棺材里居然躺着一个女人,女人脸白如宣纸,蓬头散发,睁大眼睛,衣衫不整,但却身材姣好。她张这嘴,似乎在叫喊,又像是在拼命得呼吸。   随后乱葬岗内传出了一声女人凄厉的叫声,惊起停在林中的乌鸦。   书生捂着耳朵,等女子叫也叫不动了,他这才靠近,女子双目都是泪痕。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阴曹地府……救我……   说完便昏死过去,书生一脸头疼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只能先把女人从棺材中拖出来,他发现女人身上穿的衣服非常的诡异,这衣服不似大殓之服,倒有点像是城隍庙中地狱鬼差所扣押的那些冤魂所穿之袍。粗陋无比,一下子显得他这个穷酸书生都体面起来。   书生握住女子手臂,虽然浑身冰冷,但是依稀有脉搏,书生叹了一口气,背起女子,顺手抄起余下的酒说:“以后再也不能贪着墓地之物了。否则尽是些麻烦事啊。”   此处是郊外,书生背着女子走得不快,入夜还未进城,只能在一座破庙中歇息一宿。书生迅速脱下身上的外袍盖在已入呆若木鸡的女子身上,随后开始收集门枯柴,用来生火。   他一边捡柴火,一边询问:“姑娘你怎么会被人活封在棺中?可是有人要害你?”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说:“烈酒可抗寒气,姑娘喝几口吧。”   女子依然还无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书生好不容易生了一火,他摸了摸头发,继续说:“在下姓胡,单名一个悦字,字慕之。楚地人士……”   女子听到胡悦自报姓名,微微抬头看着他,她又缓缓开口道:“地府……阴曹地府……”   胡悦凑近她,她转过头看着胡悦,随后说:“我逃出来了吗……”   说完她伸手搂住了胡悦,胡悦大吃一惊,女子浑身都在抖,她凑近胡悦说:“姐姐,我也逃出来了,那……那我们……是不是……”   就在胡悦想要推开她,这个时候门口却传来了铁链拖动的声音,女子一下子抱住胡悦,她尽量把身体缩在胡悦怀里,她说:“没有,我们没有逃走……姐姐我们还在……我不想再回去了……”   胡悦此时却不再含糊,他速度极快,隔空便拿起了边上的火把,随后一双冷峻的眼盯着阒暗的外面,低声道:“屋外的朋友,外头天冷,如要烤火,还请现身。”言语中毫无惧意。   铁链声却并没有消失,铁链声伴随着柴火的噼啪响声,映照着胡悦和女子的脸,女子睁大着眼睛,盯着黑暗嘴里呢喃着胡悦也听不清的话语。   而就在此刻,那泥塑的神像忽然落了一节下来,胡悦定睛一看,是那神像的手臂,但是这个手臂似乎像是抓着某样东西,只是这东西已经不见了。   女子瞥了一眼那只手,又是一阵尖锐的喊叫,她随即想要甩开胡悦,却被胡悦牢牢扣在怀中。他言语声非常的轻,但是却速度很快,他低声阻止道:“先别出声,里面肯定没有问题,那人还在外头。”   女子霎时安静,她惊恐的眼眶中泪如珠落。胡悦低头微微看了看她,微微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安心。   此时铁链声消失了,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此人穿着一身月白华服,头梳玉冠,相貌堂堂,似云中仙君。站在门外倒是让之前的阴郁诡异减少了不少。   他提衣跨入正殿,先是看了一眼依然破败的神像,眼中似有所思,再转头看着胡悦和女子微微挑眉道:“叨扰到二位了吗?”   胡悦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披在女子的肩上,两人紧紧搂着,一下子突然意识到男女之嫌。连忙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俊白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他连忙咳嗽一声说:“切莫误会!我……”   华服公子倒是微微一笑,他说:“我并没有误会什么,自然也没看到什么,二位大可不必如此惊慌,鄙人只是闲游山水,忘了归去的时辰,庙外听先生叫唤,便应邀入内烤火来了。”   说完便手边朝着火堆,胡悦从腰间抽出扇子道:“看阁下这身打扮,非富即贵,居然一人在这荒郊野外游山玩水?也没个随从小厮?恐怕莫不是狐仙吧?”   来者没有回答,反倒是抬头打量着胡悦,胡悦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注视,心中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忐忑,突然间脑中似有一股晕眩,他捂着头,此时华服男子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拦住胡悦,胡悦身体一僵,这可比前面被美女投怀送抱更让他浑身不适。男子身上有一股冷香,不似平常大户人家的熏香,他衣着虽然并不繁复,但却精致昂贵。握着胡悦的手时,胡悦也暗暗一惊,此人的能为必不在他之下,如果真的要动手,自己可能要落於下风。   来人声音有点低沉,语调也让人觉得无法亲近。他低首问道:“先生可是身体不适?我这儿有些酒食,先生如若不嫌已冷了,尽可食用。”   胡悦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抱拳道:“哦,在下可能站的猛了,所以有些气血不畅,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华服男子看了看胡悦,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女子,开口道:“鄙人姓楚,单名一个珏字。乃是京城人士。我也只是借着族上的阴鸷,做个逍遥闲散人罢了。本不喜人多热闹,借着这几日月华盛美,特地去郊外游赏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合掌,这是观情斋的之前的故事。两个酒鬼怎么相遇滴。建议先看正剧,番外设计了剧透内容。   嗯,希望体重能恢复到96斤…台版的观情斋于10月4日开售~嘛…不要问为啥台版那么快,小编在我没写完的时候就来预定了……能不快么……      第95章 番外—赌约(二)      胡悦也自报家门,但是眼神却依然打量着楚珏,两人之间的试探之意根本无需隐藏。自然也不必揭穿这话中的质疑。楚珏看着他身后的女子说:“这位姑娘又是何人呢?与先生是何关系?”   胡悦摇头道:“此事说来也奇了,在下也不知道她的来历。事实上这位姑娘是我从乱葬岗的棺材里给救出来的。现在这般摸样,连问话都难。”   楚珏哦了一声,也不细问。似乎对此事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继续伸手烤火。   胡悦倒是对此人的来历有所怀疑,他先安置好了女子,让她靠近火堆,又不至于被火星子燃到,随后依然把外袍盖在女子的身上,轻声说:“姑娘先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就送你回去。”   女人听到回去两个字,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抓住胡悦的手说:“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鬼差,鬼差会把我……下次,他们会把我锯开的。”   胡悦见她这般胡言乱语,笑着安慰道:“鬼差只会捉死人,那会对活人下手?”   楚珏在一旁只是默默听着,女人一再摇头,但是却也不肯说更多,无奈之下胡悦只能少做安慰,又给她灌了几口烈酒,让她躺下歇息。   随后搓了搓手臂,蹲到火堆边烤火,楚珏看着胡悦本就穿的单薄寒酸,又把外套给了女子,单衣怎挡得住深夜的寒气,再看胡悦的側面,消瘦又冷峻,不笑不说的时候让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胡悦没有在意对方的打量,自顾自地搓了搓手,解开酒壶灌了几口酒就没了。楚珏这才开口道:“这姑娘的话看似无稽之谈,但是倒有几分意思。”   说完解开自己的斗篷递给胡悦,胡悦并没有接受,反问道:“阁下此言何意?”   楚珏见他不收下斗篷,倒是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把斗篷披在了胡悦的肩上,然后靠近他坐下,递过酒壶说:“活人自然不怕鬼差,但如果这女子不是活人呢?”   胡悦踌躇一下,还是接过酒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又喝了好酒口。他擦了擦嘴道:“可她是啊,这我还是能辨别的。”   楚珏见他这般,冷淡的眼神中也染上一层笑意,他说:“的确,她是活人,但是她说的那个地方却没有活人。可知她如果回去了,便不再是活人了。”   胡悦抓了抓头发,陷入了思考,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却死死地盯着他看,胡悦摇头道:“这事倒也是奇谈,活人入了地府,受那些死鬼才会受的刑罚。而我的确是在棺材里把她给救了,这还真的是……”   胡悦转头看着楚珏,正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他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问道:“阁下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楚珏轻声笑道:“只是想要仔细看看你。”   胡悦听他这般亲昵的回答,浑身更不自在,咳嗽一声,往外挪了挪屁股,反问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仔细看的。”   楚珏笑得更深说:“先生虽粗布陋衣,但容貌却俊秀非凡。这让我有些好奇……”   胡悦马上用扇子抵住楚珏的肩膀,随后正色道:“不好意思,虽然本朝男风盛行,但在下可不是道中之人,阁下搞错对象了。”   楚珏见他这般紧张,笑出声他说:“你的意思是我对你有意思?”   胡悦抽着眼,随后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思,但是我对你没有意思。” 楚珏闷闷地笑了一声,眼中笑意更浓,看了看边上的女子。   胡悦连忙解释道“我对这位姑娘可没有任何轻薄非礼的举动,是她听到铁链的声音才如此激动。”   楚珏说:“铁链声?”   胡悦终于见他问到了重点,这才微微点头道:“说来也怪,难道阁下没有听到铁链的拖拽声音?白日里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来此准备把这位姑娘给下葬了。但是看他们慌张的模样像是极度害怕这具棺材里的姑娘,随后我便打开棺材,发现她居然是活的。我这才把她给救下。随后她便如此失魂落魄喊着阴曹地府,如此庙后听到有铁链声,随后阁下就进来了。”   楚珏说:“所以先生怀疑我就是那个拖铁链的人?”   胡悦没想到他问的直截了当,眨了眨眼,但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波动,他笑道:“这样的怀疑才是正常的吧。”   楚珏点头说:“正常倒是正常,但不是我,而我在外面并没有听到有什么铁链的声音,不过……”   他扔了一块柴入火种,散起微微的火星子,他继续说:“我在外头看到了一个人。他就站在庙门外面,他披头撒发,手里没有铁链,却有一个枷锁。”   胡悦抬头打量着楚珏,两人四目相对,胡悦道:“阁下倒是大胆之人,一般人在这荒郊野外看到这样的情景,怎么会如此的镇定自若呢?莫非真的是狐仙?”   楚珏凑近胡悦,缓缓伸出手,胡悦屏息而待,没想到楚珏只是摘下胡悦头发上的枯草,随后凑近他说:“如果我是狐仙,按照杂书野史的发展,阁下现在是否应当投怀送抱,共赴云雨呢?”   两人靠的急近,鼻息之间仿佛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胡悦微微躲开视线,笑道:“开玩笑的,山野狐精气息与阁下可是天差地别。至少我可以确定阁下也是一个大活人。”   胡悦一脸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的表情再往外头挪了挪身子。胡悦心想此人在铁链声消失之后,他就出现,而所说的话又似有寓意。现在不知道这个人出现再次有何用意,但是看他这番轻佻的言行之下必有深意。   胡悦不敢大意,但是又实在不想让他继续那么盯着自己看。干脆抱着头,屈着膝盖,装睡过去。   但是过了很久,对方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偶尔给火堆中加些枯柴。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东方既白。胡悦微微抖了抖肩膀,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而最夸张的是自己居然躺在那个叫楚珏的人怀中,对方阖眼而眠。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地似乎睡得还挺香,微微的呼吸热度就吹在他的脖子,吓得胡悦赶紧跳开,楚珏少了怀中之人,顿时侧趴摔在地上,揉了揉眼睛看着胡悦不满道:“先生怎么这样,我把自己的披风给你,这深夜露重,难道还不能两人共用披风挡风驱寒的吗?”   胡悦拍了拍衣服,见他还说的头头是道,便回嘴道:“那阁下可以叫醒我,我自当把披风还给你,何须你这般……”   楚珏此时也整了整衣裳,一脸坦荡的坐起来说:“只有一件披风,我如果拿走了,先生不是要挨冻了吗?楚某于心何忍况且先生身形消瘦正好可以被我抱在怀……”   胡悦伸手叫停道:“停,知道了,是在下失礼唐突,既然如此。这事就不必再提了。悦在此谢过阁下好意。”   胡悦这才想到身旁女子,但是当他去过去,发现哪里有什么女子,只有他的一件破外袍,而在外袍内却只剩下一张夜叉的剪纸。   胡悦看着楚珏,楚珏皱眉道:“我睡下的时候,女子还在。”   胡悦说:“那人呢?”   楚珏摇头道:“不知道,也许已经走了?”   胡悦看着泥塑说:“也许是被抓走了……”   两人心中都有疑问,但天亮也是时候回城了,于是这段路,就算胡悦再心不甘情不愿,也都是两人结伴而行。   楚珏时不时搭话,胡悦不冷不热得回答。这慢悠悠得也终于入了城,随后胡悦止步抱拳,心想终于可以对这断袖告别了。   刚要开口,楚珏先说:“我与先生一见如故,这荒庙怪事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何不到舍下用些早饭,温上一壶好酒,不妨再谈谈。”   胡悦眯着眼,干笑几声道:“阁下对此事根本没有什么兴趣,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日山路,我也累得很,就此别过,有缘自会相聚。”   楚珏哈哈一笑:“看来先生对我有所误会,这样吧我觉得先生昨日所遇到的事情可能还有下文,我心中也有一二推算,如若先生想知道,那么便去东巷里转角那李家绸缎铺后头的观情斋,那儿是一处小宅,是我私人书斋,不会有人来打扰。君若有疑问,我明日依然在那处焚香沽酒以待君来。”   胡悦胡乱地作揖,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得就往自己借宿的道观去了。小道童正好在清扫。   小道童看着胡悦一早才回来,也不过问,胡悦对他笑了笑进自己房间给自己倒了一壶茶,心中却正如楚珏所言,细思昨日的种种。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以大意遗漏的。   话说两头,楚珏看着胡悦逃似的告别之后,原本挂着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他负手而立,往另一处走去,身边却响起声音:“楚君为何要去见他”   楚珏没有停下,但却回答道:“这残梅之约看来已经被他识破了,而且这次见他到也是意外。没想到竟是如此有趣之人。明明没有情感,却硬让自己与世俗之人无二。哈,有趣。”   暗处传出笑声:“在主人面前怎么可能会有意外呢?”   楚珏摇了摇头,反问道:“京城中最近可有什么怪事?”   “是有一件怪事,李户部的小妾数月前突然暴毙,之后时有在他处发现李妾尸体,无论埋了多久尸体总是会出现而不见腐烂。”   楚珏道:“如有鬼祟,当焚之,为何总是选择掩埋?”   “曾经焚烧过,但依然会突然出现。尸体一如刚死,众人怕鬼魂激怒,故而不敢再焚。”   楚珏停住脚步,问道:“出现之时只有尸体?可见其他人?”   “不曾,只有一具尸体,但却身着阴司白袍罪服。”   楚珏道:“现在胡悦的住处你可知道?”   “守元观内,以替人写字卖画为生。”   楚珏继续徐步而前说:“哈,有好戏可看了。”   楚珏微微道:“对了,你可知……人间男风之事如何为之?”   暗处之人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随后尴尬得说:“主人问此为何?”   楚珏说:“也许吾可以试试看这人间的风情之事……”   暗处传来了一声撞墙声,比之前撞得还响……   当夜,胡悦卧床而眠,忽然又闻铁链拖地的声音。胡悦突然睁开眼,房屋内漆黑一片,他坐起身点了蜡烛,蜡烛昏昏暗暗,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阴风就把它给吹灭了。   胡悦没有再点燃,他凝神以待,干脆坐在床上。忽然原本熄灭的烛火有一次燃了起来,照着窗户外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站着。   烛火燃烧的也古怪,犹如一根直线,自此本来在屋外的铁链声,却从床底下传了出来。胡悦借着昏暗的烛光低头一看,地上居然扭曲着无数条铁链,根本无法下地,就在他低头一看的时候,床底下忽然伸出了一个人脸,蓬头批发,看不清容貌。但是一双目光却入寒冰一般冷幽。   胡悦猝不及防,连忙退到了床头,那人脸从床底下爬了起来,干脆站在床边,垂手看着胡悦,而房屋内的铁链声音已经刺耳得让人无法忍受了。   胡悦道:“你可是昨日棺中女子?”   那人依然不言不语,身体笔直,胡悦忽然仔细一看自己居然身上也是一套阴司罪服,那人双手垂下,握着铁链。铁链如有感知,开始朝着胡悦缠绕,胡悦身形迅捷,跳开之后,他喝道:“哪里来的野鬼,快速去!”   胡悦拿过案上的笔,写出几个字,随后铁链不敢近胡悦身,胡悦见那人也没有动静。心一横,直接在脚底板写了两个咒符。踏着铁链奔至门口,当他赤脚踩在铁链上,只觉得犹如腊月寒冬赤脚走在寒冰之上无异。他只能提气而行,不敢逗留。   就在此时,门口又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一女在屋外低声疾呼:“公子快开门,公子是我!”   胡悦一听正是昨日棺内所救之女,那这人便就是昨日那拖拽铁链躲在庙外的人。胡悦赶紧开门,大门一开,女子却没有出现。   胡悦低头一看,那女子的头颅居然在地上,她睁大双眼,气孔流血,面目可怖,苦苦哀求道:“公子一定要来救我,公子救我!我身子在阴曹地府,遭受着剥皮割肉之苦。公子要救我,要救我啊!”   胡悦踌躇之时,忽然从院外跳入一直野狗,一口叼走了头颅,恶狠狠弟盯着胡悦看了几眼,一窜就不见了。而身后的那人已经转过身朝着大门口,他手中的铁链,已经把胡悦的床给铺满了,但是却并没有来得及攻击胡悦。   胡悦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衫不整,赤脚跑出了守元观。但是就是跑出之后,他依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突然想到昨日那个姓楚所说的话,又觉得此事定于他脱不了干系,心中回想观情斋所在的位置,乘着夜深路上无人,一路往观情斋跑去。身后似乎铁链声不断,他自不敢有所逗留,一口气就跑了好几条街。   跑到观情斋门口,身后的那阴冷压迫的气息似乎全然消失,胡悦这才开始踌躇,那人说的是明日,但是现在三更半夜,万一没人怎么办?难道自己穿着这身就要在门口傻站到天明,被更夫看到,不是鬼都当鬼了。   就在他思索是否该回守元观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野狗的吠声,胡悦试着推了推门扉,居然没有插门闩,门便自动打开。胡悦又看着院子,并不豪华,但门口却有两个杠大的葫芦,贴有一对门帘,上写道:留一瓢清酒在葫,写一时悲欢于世。   胡悦念着两句话,心中一阵恍惚,便不知不觉进了屋子,门再一次合上,院内并无名花异草,只是有些柳树和一些古梅。墙角边上偶有一些野草淑兰,自顾芬芳。在稍远的边上有组石桌椅。屋内没有灯火,悄无声息,看似并没有主人在此。   胡悦回过神来,心中也是有些唐突,但此处的环境却让他有一种心静的感觉,他漂泊不知多少年头,多少往事如碎片一般不复原貌,他已经忘了他是何人,来自哪里,一生漂泊,无亲无故,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久留,也无处是家,更不要说牵挂之人了。   他站在庭院内,抬头看着月亮,秋色如水,他一个人居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呆了。   胡悦自嘲得笑了笑,再一转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一袭白衣,自顾自地在给门口的酒葫芦倒酒。并没有叫住胡悦。似乎不愿打扰胡悦之前的心思。      第96章 番外—赌约(三)      胡悦借着月光再细一看,就是昨日破庙中遇到的楚珏。胡悦微微一吃惊,心想毕竟是他人之地,自己的确有失礼数,连忙向前道:“悦不请自入,有失礼数,还请阁下切莫见怪。”   楚珏一手拿着酒勺,一手提着一个个包裹说:“先生不必介怀,我本来就要等你前来,想要事先温酒备食。没想到贵客竟是夜深而来,也出乎楚某意料呐。”   胡悦苦笑一声,说:“阁下会没有猜到我之处境吗?”   楚珏放下手中酒勺,随后把包裹递给胡悦说:“猜到了,但是并没猜到先生居然会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穿就往我这儿跑。不过幸好我这里面有置换衣服,你我身形虽有差别,但是总比现在这身强不少。”   胡悦接过包裹,随后楚珏领着胡悦进屋,屋内也并无奇特,普普通通的书斋住宅,没有朱门大户的珍玩古董,倒是有不少书。文房四宝,并有一个小小的棋盘,屋内没有任何装饰,一切都是实用之物。楚珏给胡悦打了一盆水:“先生先清洗一下,先生所遇之事我略有耳闻,等尔清洗干净,我再对你细说。”   说完便关门出去了。胡悦打开包裹,里面的衣服也只是普通人穿得衣裳,不是什么华服,而且尺寸也与胡悦正好,胡悦心中咯噔,暗骂道:“还说没有料到?这唬人都懒的唬,也算是个奇人。但观其言行,倒不似邪祟鬼魅之辈。”   胡悦检查了一遍衣服,发现质量还比他过去那套好,撇嘴自顾自地洗净和穿戴。完毕之后开门,楚珏已经在院外的桌椅上摆好酒菜,除了皎皎月色之外,额外还点着一盏烛灯。   楚珏手举酒盏,在月下笑着邀请胡悦入座。胡悦愣愣地看着他,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情绪堵在胸口,但是却怎么都无法抓住,他苦涩地笑了笑,看来自己实在是孤单太久了。   胡悦抱拳道:“楚兄好雅致,这儿虽然没有任何的富贵之相,却的确让人流连忘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楚兄真雅士也。”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不过,兄穿我这一身,恐怕略小了些吧。与我倒是及其合身,楚兄看人测度之能也让悦佩服啊。”   楚珏听出他的揶揄之音,只是微微笑道:“难道要让先生衣冠不整陪我饮酒吗?那岂不是唐突佳人了。”   胡悦皱眉道:“在下堂堂男儿之身,何来佳人呢。我觉得我还是得把话全了,我并不好男风,交友可也,但要是那档子风月之事。恕悦不奉陪。”   楚珏把酒盏递给胡悦,摇头道:“佳人一词古来皆有,何来只有女子乎?君不闻‘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而自贶。’如此佳人如何不是贤雅高俊之须眉”   胡悦见他引古论据,此番言论便不再与他强辩。饮下一杯,直觉五脏具暖,灵台也清了。边开口问道:“那在下不才,就单刀直入,阁下说说咱们昨晚以及我今晚所遇到的诡异之事吧。”   楚珏微微抿了一口,随后说:“先生可听说过‘枉死城’吗?”   胡悦一边喝酒,一边摇头说:“此类怪谈,非是圣贤之言。”   楚珏说:“如果我说,此女乃是枉死城内的待受刑之鬼,你可信否?”   胡悦举杯停住,道;‘她身有脉搏心跳,怎么可能是鬼呢?’   楚珏说:“因为她是一个活死人。”   胡悦看着他,楚珏说:“而她成为活死人的原因和数月前陈氏李妾之死有着很深的联系。”   胡悦眯着眼,喝了一口酒,等着楚珏说出更多的信息。   楚珏放下酒杯,对胡悦说:“具体我也只能推断一二,但是现在的麻烦就是先生因为沾染此事,被鬼差视为同样的‘罪人’,所以自然也要把你捉拿下去受刑罚咯。”   胡悦眨了眨眼,看着楚珏说:“那如果我被抓走,下一个我绝对拖阁下下水,我被开膛破肚,阁下绝对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如果阁下不想和我一起在地狱被吊打,我觉得我们应该想个办法,解决眼下的难关。”   楚珏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那么无赖的话,一时语塞,但是转念一想反而笑了起来,他说:“那先生可愿和我一赌?”   胡悦撇着嘴说:“哦,你的意思是看我死后能不能把你给拖下去陪葬?这你尽管放心,绝对不会忘了老兄你的。”   楚珏眼中华光一闪,提起酒壶给二人斟满酒,说:“怎么会呢,我当然知道先生的手段。我见先生还算看得上这寒宅一二,那我便以此斋为赌。如果先生能够先我一步揭破这活死人的缘由,那这斋便是先生的了。”   胡悦哈哈一笑,扫视四周,随后摇头道:“这地方在下是觉得很清幽,但我也没什么想要的赌注可供做赌,所以我看还是算了。既然你没有其他可透露的了,我就先行告退了。”   楚珏料到他会那么说,不缓不慢地喝着酒说:“如果先生输了,那就喊我一声兄长可否?并且……”   胡悦皱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楚珏看着胡悦随后说:“我想要让先生对我动情。”   胡悦依然站了起来,但气氛冷肃,他盯着楚珏看了很久,随后冷言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楚珏也站了起来说:“像我们这样的人,何必知道对方的来历呢。胡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冷公子,从没有留恋任何一人一事。这事儿在烟花柳巷也是奇谈,如今我倒是想要知道阁下会不会对我动情。而且我也想要知道我能否对你动情。人世间的情感都有定数,然而却让人觉得有趣,这世上的一切皆有情之因果,那我倒是想要看看如果身在因果中,又会是怎么的一种情况,但让我有此念者,只有先生一人。”   胡悦狐疑地坐了回去,他拿起酒杯,看着楚珏也坐了回去开口说:“我对如花美眷都没办法用情,对你这样的……”   楚珏尴尬了一下,不知道胡悦会说出什么话来。没想到胡悦直接就说:“对你这样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你让我怎么有情?我再会自欺欺人,闭着眼把阁下想象成那月宫姮娥,汉宫飞燕。但阁下的声音也不是莺莺燕燕,声音低沉,又不清脆,一出声就破功了嘛。”   楚珏嘴角一抽,随后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胡悦虽然稀里糊涂得混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天生机敏,他感觉得到此人虽然处处有礼,对他更是热性,只是那种隔阂之感却是以往任何一人都不曾有过的。这种感觉倒是和他身上的某些对世间的隔阂之感如出一辙。这样的人和他谈情,他觉得可笑的同时,又觉得从心底有一股无法言语的冲动,也许这样的人才是他所适合相处之人呢?   胡悦一脸为难道:“为了一个宅子,那么委屈我自己,啊,不对,同时也是委屈阁下,有必要么?”   楚珏看着胡悦,随后大声笑了出来,差点把酒都洒在了袖子上,他大笑说:“这世上那么嫌弃我的人,除先生之外再无他人了。”   楚珏转念一想,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你可能会赢吗?到时候可是白送你一栋宅子,而且我所知道的所有信息将和盘托出,绝无半点隐瞒,如若不然则视我输了。”   胡悦见他一计不成,便来激将法。但是心中却也跃跃欲试,不知为何他对此处,甚至此人都没有什么排斥,这样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了,他摸了摸下巴,虽然他并没有男风之好,也对任何人无法用情,所以并不介怀,过去不语女色,乃是怕沾染情债,辜负红颜,但如今这个人……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很疑惑。疑惑之下也是有些落寞。   他笑着说:“激将法啊,好,那我就如君所言,赌这一把,如果我赢了,那我就是观情斋的主人,如果我输了那我就叫阁下一声楚兄,至于用情……”   楚珏摇了摇头打断胡悦的话:“这个可以慢慢来,不着急,而且……我看得出你也不讨厌我。不讨厌我我就有机会咯。”   胡悦差一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撑着石桌,抱拳道:“我以为我算是厚脸皮中的翘楚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一点儿我得向阁下好好讨教讨教。”   楚珏哈哈一笑,至此两人饮酒,畅谈天下之事。   而就在胡楚而人通宵畅饮的时候,在城边角门的暗处,却又出现了一句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只是没了头颅。   这一次,官家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请了一群道士和尚,开坛做法。周围围了一群人,好似年会一般。   胡悦和楚珏而人也在其中,胡悦手肘推了推楚珏说:“阁下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楚珏见他又在套话,捏了捏鼻梁,略有倦态得说:“我看得出的也就是你看的出的,你再这样套话下去,我就觉得没趣儿了。”   胡悦白了一眼,自顾自地说:“端看今晚,她会不会再出现了。”   就在此时,尸体的手掌忽然摊开,胡悦定金一看,又是一个夜叉鬼的纸片飘落。   忽然一阵阴风而至,打断了所有的超度经文的僧道,那纸片像是有所感应飘飘忽忽,被风吹起,最后落在了胡悦的身上。   众人纷纷吓得撒开,胡悦一把拉住也想要退开几步的楚珏,随后对他认真说:“今天劳烦老兄让我在观情斋内住下吧。”   楚珏嗯了一声,但是眼睛却看着城墙外隐隐约约的铁链拖拽的声音。   很快尸体便又被衙门的衙役弄走了,和尚道士还在原地念着经,但是聚集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楚珏拉着胡悦推出人群,随后凑近他说:“这夜叉剪纸两次出现,加上先生与那女子夜间所穿的囚服,我觉得有一个地方,先生应当去看看。”   胡悦说:“阁下说的是城隍吧……”   楚珏笑了笑,点头道:“聪慧如先生,真是一点就通。”   胡悦转头朝着他干笑几声,作揖拜了拜。   城隍庙往常香火鼎盛,但今日黄历上却写着忌上仙祭祀。所以冷冷清清的,门口只有几个老妪蹲着卖香火。   加上秋日多雨,此刻虽是白日,但是却被乌云压罩,昏昏暗暗之下,显得分外阴森。   胡悦和楚珏而人站在庙门之外,楚珏大大方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胡悦咳嗽几声,整了整衣冠便入内察看。   就在二人抬腿跨进之后,门口的老妪突然发出一声怪笑,随后这庙门居然没有人的情况下,自动关上了。   胡悦看了一眼身后,他说:“这算是什么意思?”   楚珏打开手中的拿起身边的烛台道:“请君入瓮吧。”   这城隍大门一关,除了四边边上的蜡烛之外再无其他光线,两边各司鬼差手持各物,分左右而站,其容狰狞可怖,阴森诡诞。与阳间公堂分外不同。   胡悦倒是没有多少害怕,反而挨个看下来,心有感叹道:“这人世间觉得阴森恐怖之物,说到底都有心起,若无有牵挂,何来恐怖?”   楚珏盏灯道:“先生高见,所以呢?”   胡悦道:“所以看似恐怖,若心生恐惧,必然心中有念,心鬼自会作祟,何须外鬼哉?”   楚珏嗯了一声,说:“先生所言甚是。”   胡悦终于忍不住道:“那麻烦老兄你别搂着我走路行吗?我这样怎么走得动呢?”   楚珏正色道:“先生所言之事自是有其道理,但现在外鬼作祟,我二人赤手空拳,自当互相扶持,万分小心才是。靠的近一点好有个照应。”   胡悦心中默念四书五经,硬是把即将冲出口的骂话给压了下去。差点憋出内伤来。   见过无赖,没见过比他还无赖的……   胡悦只能一心一意把心思放在四周环境,城隍老爷蹲坐在正中央,案上放着功德簿和生死簿。两侧分别是文武判官,各司主观神、文武官员,牛头马面,日夜迅游神、枷锁金银大小鬼。   一如阳间司法,但由神鬼担当。人间做不得的事,这阴司却可因果报应。胡悦眯着眼看着周围的鬼神,突然定睛在那锁鬼身上。   胡悦拿过楚珏手中的烛灯,这鬼差虽然造型和夜晚那人不同,但是这眼神胡悦却是认得的。   胡悦捏着手中的烛火,他说:“看来我们是来对地方了。”   再细看,果真那锁鬼一手拿着锁链,一手提着一个人的人头,这个人头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被野狗调走的李妾头颅。   李妾的头就这样被握在泥塑的手里,双目紧闭,已无声息。她的身躯不知在何处,忽然间浓重的血臭从大殿的后方传来。   胡悦心中警惕,想要提醒身旁的楚珏,但是一转头楚珏已经不知道人去哪儿了。胡悦咬着牙,终于不顾斯文暗骂道:“这个猝死鬼,这时候居然跑了?还恬不知耻和我谈情,胆小怕事,无情无义之徒!谈他个冤鬼头!”   胡悦微微倒退,凝神感知四周围的一切细微变化,他叹了口气,还是想要再找一找这个古怪的世家公子,免得到时候出去先被倒打一耙,说自己先弃他不顾。   他死死盯着银锁鬼差手中的人头,身往后殿挪。他低声朝着殿后喊了一声:“楚珏你在里面吗?”   但是却没有人回答他,他咋舌道:“一看就是知道是个麻烦精,但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麻烦。”   胡悦为了寻找楚珏,耽搁的短暂时间,却让他身处险境,四周的烛火似有感应,逐一熄灭。最后只剩下胡悦手中唯一的烛火。   胡悦下意识用手护住手中烛火,但这烛火也如昨晚一般,一瞬间拉成了一条线,随后原本暖黄的光线,透出一丝诡异的绿光。      第97章 番外—赌约(四)      胡悦心中大骇,在他心中觉得赶紧退出去之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锣响,随后便是一阵鼓声,周围两边的烛火再一次亮起,颜色也是阴惨淡的绿色。   那原本的泥塑再也不是泥塑,每一个都活灵活现。他们或是怒目而睁,或是肃穆而立,胡悦再抬头,城隍爷端坐在上位,文判官手持生死簿,武判官手捧玄铁宝剑。   各司神官端坐以待,牛马将军手持金戟威武而立。日夜巡视手持令牌似笑非笑得看着他。   胡悦身穿囚服,身边金枷大鬼死死地盯着他。胡悦再转头,那李妾已经被银锁小鬼拖拽这上了堂。不过好歹身体连着脑袋了。   胡悦再看城隍爷,玉面高冠,美髯剑眉。眉眼之间透着让人无法亵渎的威严,公正严明四个字,高悬公堂。   胡悦刚要开口,鬼差便齐声喊道:“升堂。”   胡悦直觉双腿顿失去力气,一下子跪在了堂前。   他看着身旁趴在地上的李妾,想要开口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此时城隍爷手持惊堂木,开口问道:“陈氏李妾,你可知罪!”   一直趴在地上的李妾抬头看着城隍,她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同样跪在地上的胡悦,这才开口道:“妾……妾身不知罪也。”   城隍爷又是一击惊堂木,他道:“明明阳寿已尽,为何还不前往酆都听判?”   李妾微微抬头,道:“我……不是……李妾……”   城隍爷嗯了一声,胡悦再看着李妾,随后脑海中会想到她惊恐之间,喊得姐姐,忽然抬头,似是串联起那被他忽略的事情。   但是他要开口却怎么都无法开口,只得握紧双拳,似是奋力抵抗,城隍爷似乎注意到胡悦的反常,他冷眼一看,眼中尽是疑惑,文判官上前对城隍爷耳畔细语。城隍爷眼中微微一震,随后大袖一挥,那金枷大鬼单手一盏,胡悦直觉气血通畅,竟然开口也发得出声音。   但是却无法站立,胡悦开口道:“启禀城隍老爷,这位姑娘说的也许是真的。”   城隍爷似乎对胡悦口气少有温和,他道:“你又是何人?何来此言?”   胡悦刚要开口,他身旁的文判官便启禀道:“此人姓胡,名悦,生死簿上没有他的死期,不似这红尘中人。也不是什么修道仙君。啊……他是……”   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给城隍爷递了一个眼神,双双不再继续说下去。   城隍老爷若有所思,便开口道:“不生不死之徒,又为何要包庇这阴司之鬼?”   胡悦抓了抓头发,细思半刻回禀道:“这事草民也不能确认,但求城隍爷能够恩准我问这位姑娘几个问题。”   城隍爷捋须微思,道:“准了。”   胡悦看着女子说:“姑娘不是李妾,那与李妾可是有关系之人?”   女子点头道:“我乃李妾之孪生胞妹,她名唤陈喜娘,我唤陈乐娘。我二人乃是孪生姐妹。”   胡悦眼前一亮,他道:“那就对了!”   胡悦转头抱拳拜道:“城隍老爷,此女所言并非谎言。”   城隍老爷凤眼瞪着胡悦,厉道:“荒唐,这陈家只有一女,名唤陈喜娘,后家道中落,被父母给卖于李家做妾,因她作孽损阴德,今世只有二十有四的阳寿,何来陈乐娘之人?嗯?”   胡悦道:“因为此女乃一体双魂,陈喜娘与陈乐娘乃是一人之体。但却分为二人。”   城隍老爷哦了一声,在座之人丁司神官开口道:“陈家确有二女,但因陈家为人刻薄,贪爱钱财,鞭打奴仆,在陈妻诞生之时,有一仆人因陈家虐待而亡,故而折其一女。但的确有一魂至今未寻得归司。”   胡悦道:“那就没错了,这一女之魂没了找落,却又不甘心回头从来,鬼知道她会再投胎到哪儿去……”   胡悦说到此顿了顿,发现的确在座的都会知道……   他装作没意识到这些,继续说:“故而合着姐姐的身体,一直未有意识,长久之后二魂合二为一,不分你我,连生死簿上,都探寻不得妹妹这一魂所在,直到姐姐被判阳寿殆尽,妹妹这一魂魄才苏醒,故而几番脱逃,令其姐妹共存的尸体还阳,大致便是如此了。”   城隍老爷微微点头,惊堂木再响,怒视陈乐娘,道:“二十四年前,你当入轮回,但却一魂寄予姐姐之身,既然姐姐寿尽,自当一同领罪。如何大胆一再逃脱。”   陈乐娘突然晕了过去,在之后,又醒了过来,她抬起头喊道:“大老爷,快救救我,并非是我愿意逃脱,而是我这妹妹不肯离去,无奈拖累我一起受着阴司酷刑,求老爷开恩啊,要罚就罚她,和我无关呐!”   陈乐娘突然双眼一番,开口道:“姐姐你好没心啊,你在人世享了二十四年的风花雪月,而我……我连个人都没做成过,我不服,我不服啊!”   随后她转头看着胡悦,指着胡悦道:“公子既然救我一回,为何不再救救我。我根本就没做过一回人,现在却要我同姐姐一同赴死,你不知道,姐姐生前极尽刻薄狠毒,虐打下人,设蛊术巫毒谋害大房和其子女,私通管家,行贿冤害贤良,隔岸观火,见死不救,栽赃嫁祸,什么毒辣之事都做了,如要下到酆都,必是罪大恶极,拨皮抽骨之罪在所难免,而我什么都没做,却要和她一道受苦,这算什么公道!”   陈氏双眼一逼,尖声骂道;“呸,这位公子说我们活着的时候她没有意识,那可是错了。这个没人要的骚蹄子,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我还不知道么,她这般三番五次想要死而复生,不就是看上了老爷的二公子。我当初下毒要害的是大房的长子,但是偏偏毒死了二公子的少奶奶,你说这不是她的意思?”   此时陈氏犹如一人双分,互相辱骂,毫无姐妹情分可言。说的都是对方所造之孽,听的胡悦浑身冒冷汗,心想这女儿毒起来,不输丈夫也。   但是城隍老爷却没阻止,两旁阴司神官纷纷拿出簿子,勾勾画画,就在那儿听着二人互道罪孽。但那俩女根本没意识到次,牛头将军憋着笑,那牛鼻子不停的抽动,马面将军翻着白眼,一脸得不削一顾。所有阴司官吏,就杵着一边听她们互抖案底,一边认真记录……   城隍老爷见她们抖的差不多没料了,只剩下互骂的口舌之争后,怒摔惊堂木,怒喝道:“大胆毒妇,公堂之上,怎容你们如此这番放肆,牛头将,行刑!”牛头将军上前便是一鞭下去,只听陈氏疼痛难忍,马上不敢再言语。   城隍看着胡悦,随后说:“既然是你道出此女一体二魂,那你又有何见解呢?”   胡悦抱拳道:“草民乃一介凡夫,自不敢妄加断言。”   城隍爷道:“但说无妨。”   胡悦道:“二魂一体,本为一人,富贵乃是身体所享受,佳肴珍馐也是二人同食,绫罗绸缎也是二人同用,这二人犹如灯芯,二者合一,自是一人。姐姐毒辣,但其妹却并未犯全部罪过,自当不可同罪而定,但如今两人一体,要如何公断受罚?以草民所见先罚其妹之罪,其姐同受之,而妹妹罪清后,压入六道轮回之中,再做发落。姐姐再罚之时,理应抵消同妹妹共同所受之前罚,其余罪孽如数罚之。”   城隍老爷连连点头,倒是那陈氏姐姐一听,连忙喊道:“我二人一体,我做的坏事,怎么就没她的份了,我做的坏事所得的好处,难道她就没有享用了?这,这不公平!”   城隍老爷怒喝道:“公不公平,自由公道,你二人原本二魂,故而一魂受困,另一魂才能逃脱还阳,这些罪你们还有的罚哩,其余的等这些罪孽抵消完了自有十殿阎王公断,金银枷锁二使严加看管,如有闪失你等二人一并受罚!”   大小鬼立于堂前,城隍老爷道:“把这她们拖下去,受七日鞭刑,再送入十殿阎王,听候审判。”   二鬼这次知道是两个魂魄,加上之前连番出错,更是仔细,掏出金银双枷锁,顿时陈氏犹如无魂走肉,跟着二鬼便下了公堂。   此时城隍老爷再看着胡悦,胡悦心想这该不会是要判他了吧……   咽了一下口水,微微一拜,城隍老爷却笑道:“你倒是能判能断,乃是一人才,为何……”   此时身旁判官使了一个眼色,城隍老爷微微捋须,闭目而思,道:“这阴司不比阳间公堂,万万不得徇私的,念你本无包庇之意,又提出这番定夺之词,也是公正。但你接受了二女的祭奠供酒,如今情义有亏,理当受罚。”   胡悦撇了撇嘴,嘴里嘀咕说:“就猜到是那坛子酒闹得。”   身旁夜游神听得仔细,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随后马上恢复原态。   城隍老爷道:“胡悦贪饮墓地阴间之酒,本官判你不得犯阳世官司,如若进入衙门官司,跨门之际,便受寒气侵体之苦。”   胡悦叫苦道:“老爷,这个罚我也太重了吧,而且我也不算没有替她埋了,只是又给我撬了出来而已……”   城隍老爷习惯拿起惊堂木,但倒是没拍下去,他放下手中木板,眨了眨眼道:“呵,只要你不犯过错,怎么会去公堂受审呢?”   胡悦噘着嘴说:“万一有人陷害我呢!你也知道这阳间可是不比这阴间啊。官字两个口,我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穷书生,斗得过吗?”   城隍老爷倒是往后靠了靠,点着手指说:“反正你也死不了,冻也冻不死,不要太计较啦。”   胡悦只觉得这话耳熟,突然想到这不就是他在埋李妾时候念道的胡言乱语嘛,心中咯噔一下,万一这城隍老爷再抖出一些他刷的小聪明,心中微微发虚,咳嗽一声转头心想谁没事去惹官府,如若真的只是寒气自己也或多或少能够抵抗,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草民知罪,愿受罚。”   说完深深一拜,再抬头,泥塑依然,那儿还有什么阴司公堂,再细看城隍泥塑,并无特别,此事大门敞开。楚珏站在外面,笑盈盈地看着胡悦,胡悦在看那银锁小鬼,手中的人头已然不见。   胡悦浑身一抖,随后转身便往回走,出了门看都不看身边的楚珏,一边跨出大殿,一边道:“这事儿我已经解开了,那李妾原本一体双魂,一魂被扣,另一魂便脱出,造成这时而出现在阳世间的尸体复活,便是这原因。而之后尸体已各种不同的刑罚所出现,也是她所受的刑罚各有不一的缘故。”   楚珏一路听着,也不插嘴,胡悦出了城隍庙,停下脚步,谈出手道:“我说观情斋的地契呢?”   楚珏拿着扇子微微点着脑袋,说:“那先生还没解开这姐妹二人是如何脱出阴司的。”   胡悦伸出的手微微一滞,他连忙道:“这……这和此迷无关。”   楚珏哦了一声,指着边上被捆起来,吓得浑身哆嗦的老妪说:“这便是缘由了。”   胡悦睁大眼。再过不久一群衙役便赶了过来,随后楚珏出示了自己的一块玉牌,众人便毕恭毕敬,随后楚珏低语几句,几个官员个个只知道点头。随后压着老妪便走了。   胡悦站在边上犹如假人,等楚珏一一吩咐妥当,这才这会看着胡悦说:“先生估计已经猜到了吧。”   胡悦半张嘴,还想要在说什么。但是叹气道:“这老妪与二女应当有所渊源,所以陈家二女可以,二魂共用一体,并能瞒过地府阴司,也是咒杀李户部正妻的直接凶手,当然也是利用白日,城隍不会显灵,便设法使得陈氏李妾还魂的巫师。”   楚珏拍了拍手说:“先生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胡悦咬着嘴唇,眼神有些飘移。犹豫不决,楚珏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反倒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递给胡悦道:“既然先生都已经猜出全部,那这观情斋就理当易主。”   胡悦瞟了他一眼,冷哼道:“阁下这不是奚落我么?这最后一关,分明你先找到……”   楚珏摇了摇扇子,开口道:“这其中细节,可回观情斋,舍下还有些薄酒,我们边喝边谈。”   胡悦站在不动,楚珏干脆伸手来拽。胡悦怕引人瞩目,叹了口气便同他回去。   回到斋中,楚珏热了热酒,准备了些果品,随后邀胡悦坐下,胡悦心中有些别扭,但却依然希望等楚珏开口言明。   楚珏不急不慢地斟酒完毕之后,方才开口道:“这其实是我运气好,因为贤弟在仔细观察城隍之时,我发现门口卖香油的老妪鬼鬼祟祟,便留先生一人在殿内,从后殿出门,此时我便发现老妪卖香的篮子微微被风吹开,里面露出了一截有夜叉纸鬼,这让我想到了昨晚之事,因没有确凿的证据,便设局说先生进入城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现在就等着城隍老爷夜间问罪了,恰巧衙门官吏来此请法师做法,于是她误把官吏当做阴差,便跪地求饶,把一切都如实招来。阴差阳错倒是结了阴阳两界的一件奇案了。”   胡悦不服气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双手抱胸,瞥了一眼楚珏道:“那阁下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吗?”   楚珏放下酒杯,又把观情斋的地契从怀中取出说:“所以这局虽然是我胜了,但胜之不武,这观情斋的地契依然奉上。而……”   胡悦僵坐着,等着他把下半段话说完,胡悦自知这其中有所缺漏,但如要强辩输赢,着实丢人,过去一般此番情况,胡悦是处在楚珏的位置才对,现在落于下风,一时一拉不下脸面来,但此时楚珏以退为进,胡悦也没脸开口耍赖。楚珏却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只是劝酒。   连地契之事都不谈,这下更是让胡悦没有下招了。   胡悦又饮下一杯,见楚珏还是不言。当楚珏替他斟满第三杯之时,他持在手中却没有一饮而尽。反而像是下了决心,不再纠结,站了起来,沉默片刻开口道:“楚兄想要我以兄相称,这不无不可,但我有一事明告。我乃是一个如浮萍之人,楚兄也是有来历之人,但我的来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且……”   楚珏举杯也站了起来,胡悦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眼神盯着楚珏,楚珏依然温润笑对,胡悦干脆闭上眼说:“我应该是个人……但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脑海中的记忆纷纷乱乱,零碎而不知其源头,我流落于红尘世上也不知多少年岁。不生不死,在一个地方无法待久,否则这不老不死的模样必会引来麻烦,于是没有可以牵挂的人,也没有可以被我牵挂的人。秋娘游女说我是冷公子,冷情冷意,那也不对,实际上我是一个无情的人,谁都无法让我动情,就我这样也许只能称之为怪物吧,但我应该是一个人……”   说完,胡悦沉默不语,也不喝也不放下,只是低头看着酒杯。   楚珏就酒杯微微碰了胡悦手中酒杯,语气平淡,道:“我并不在意你过去是谁,也不在意你是何人,我说过相交不谈底细,我从未把先生看做是什么怪物,更不是什么野狐孤魂,在我眼里你只是胡悦,如此而已。再者反正我肯定比你岁数大。总不见得要我反过来喊先生为兄?那外头人可就看不懂了。”   胡悦听完他这番不知是酒后醉语,还是认真相对,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胡悦看着酒杯他中的涟漪,再抬头便笑对楚珏道:“好个反正岁数比我大……那楚兄,弟便以此酒敬你了。”   说完一饮而尽,胡悦微微翘起的嘴角,含笑的眼眉都让楚珏看得有些呆了。他回过神来,眼中也划过一丝疑惑,仿佛有什么他所没有在意的东西,由因缘而生。他连忙一饮而尽道:“那贤弟第二条,可是……”   胡悦倒是爽快,也不知道是酒醉,还是已然心动,他坐回位置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我对谁都不会动情,但是如果楚兄愿意试一试。”他拿起酒壶回头看着楚珏笑道;“那不瞒楚兄,我也很想要知道我自己是否能够动情呢!”   楚珏心中笑道:“一切都有定数,但我不介意为卿再赌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合掌,番外第一篇已经完结了,所以呢我又打上了完结标记,但是会不会有其他番外呢?你们猜呢?猜呢?再猜呢?   反正收藏一下,到时候也许就有提示了。还有就是多多关注我的微博啦,反正我有消息就往上扔……   好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还是要说说这篇文,观情斋的故事其实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节奏,而且再写文的过程中小丘我呢经历了手术,搬家,麻麻心脏血管手术等一系类的事情,所以有的时候的确文有点不顺,加上一开始写古风的不习惯。但是出版的话这些问题都会得到解决,而因为经历过很多事情,所以再写这篇文的时候我的情感就越来越深,甚至又对我文了解的读者可以看出,这篇文我到后来是为了自己而写。因为当遇到好多好多事情之后,情感的坚持才能让自己熬下去。让自己不放弃。所以这篇番外是说这俩酒鬼之前的故事,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但是可以看看在已经知道一切结局之后,他们又是如何相遇的。这也蛮有意思的,还是那句话哦,要看正剧看完再看啦。否则感觉不对,我很坚持看文的感觉滴。至于不能坚持下去,看不下去的也无所谓啦,写文和看文讲究的也是一个眼缘。缘起而至,也许哪天正好心情契合这篇文章,也可以慢慢开来。我写这篇文也是如此的一种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