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秘密 作者:牛角弓 文案 慕容小七生来就能辨识兽语, 据说,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山神一族珍稀的血脉~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轻 编辑评价: 慕容小七终于摆脱了带给他沉痛回忆的慕容家,来到了滨海市。在族人凌冬至的帮助下,小七的古玩店顺利筹备着。期间他去拜访了师父的同门师叔裴胜武,却遇到一个小警察的求助。看在裴老的面子上,小七到警察局帮忙查关于瓷器的案件。他对瓷器略带玄妙的见解让专案三组的成员大开眼界,而他眼中抹不开的防备和忧郁,更是引起了裴戎的注意…… 带着山神一族珍稀的血脉,慕容小七除了背负着能辨别兽语的秘密外,还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是他埋藏在更深处的秘密。不同于以往甜蜜温馨的风格,本文开篇更为轻缓略带伤感,但是主角摆脱慕容家之后,又是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文中涉及关于陶瓷的研究分析令读者赞叹不已,可爱又故作镇定的小动物更令读者喜爱非常。 【引子 旧梦】 第1章 慕容兄弟 隔着一道爬满了山蔷薇的栅栏,慕容轻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那个身穿浅色衬衫的年轻人。 那人年岁与他相仿,相貌清俊温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一路,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的眼睛只顾着在树丛里瞄来瞄去。他在花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从背包里取出猫罐头,嘴里还发出咪咪咪咪的可笑的声音。 慕容轻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了弯。 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几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从树丛里钻了出来,神情亲昵地凑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年轻人一边给它们分食物一边絮絮叨叨地维持秩序,“不许抢,老黑!说你呢,每次你都跟人家挤,你也不看看小花比你瘦那么多……” 慕容轻看着那只老黑猫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开两步,把最佳抢食的位置让给一只脏兮兮的花猫,再一次弯起了唇角。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只黑猫不太乐意又勉强表现出绅士风度的纠结的表情居然也挺可乐。 “不要抢,今天带的猫罐头足够你们吃饱了,”年轻人弯起手指在那只黑猫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明天我买小鱼给你们吃。今天?今天没买到啊,那个老爷爷今天没出来摆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慕容轻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并不是觉得年轻人和流浪猫对话的情景看起来有多么怪异,而是本能地不想看到人和动物太过亲近的画面。 这里是滨海市的南区,据说开发不久,平时也没有什么游客,与游人如织的市区各大景点相比要显得清静许多。这条街紧挨着南山中学,街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伸展开来,几乎把街道上方的天空都挡住了。南山中学临街一侧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慕容轻觉得滨海的春天有一种亮丽而明快的味道,连阳光都显得格外有热度。他对这个城市的感觉陌生而新奇,但并不觉得讨厌。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喂猫的年轻人,他正低着头把空罐头盒收起来,吃饱肚子的猫猫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花坛的边缘晒太阳。年轻人嘀嘀咕咕地跟几只猫咪道别,然后绕过花坛,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慕容轻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跟了他几天了,这人的生活规律他也差不多摸熟了,慕容轻不打算继续跟踪他了,他觉得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转身要走的时候,慕容轻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咕咕咕的叫声,一抬头就看见树枝上栖着两只胖乎乎的鸽子,正歪着脑袋,眨巴着圆豆似的眼睛打量他,一边看一边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小子在偷看冬至呢。” “有吗?我看他只是碰巧路过吧。” “我可不信他是路过的,你注意他的眼神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冬至,准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行,我得告诉冬至去!” “小八,你别那么冲动……你看他已经走了,又没继续跟着冬至,肯定是路过的。” “可是他刚才一直在看冬至。” “冬至长得好看么,别人看他很正常。” “倒也是……冬至差不多跟我一样帅了,有人偷看也没什么奇怪的……” “……”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心说就你那么一个胖的跟皮球差不多的小身材,还好意思说自己帅?!这些住在城里的鸟儿脸皮可真够厚的。不过听它们的语气,似乎跟那个叫冬至的男人相处得很不错。想来那样一个能对着脏兮兮的流浪猫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男人,心眼必然坏不到哪里去吧。 或许那些话都是真的。他想,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就算真的看走了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容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个能够开始新生活的地方,而不是朋友。 慕容轻当天就离开了滨海,在西安停留了一天,转天黄昏的时候回到了平安集。 平安集只有一个老车站,建在镇外的坡地上,步行到镇上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儿。从这里远远望去,远处的十堰山峰峦叠翠,像一个高大的武士般伸展开有力的臂膀将小小的镇子环抱在自己的怀中。白墙红瓦的宁静小镇笼罩在一片早春的新绿之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般淡雅清新。 这是慕容轻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哪一处山洼里长着最茂盛的山里红,哪条街上有镇子上最好吃的芝麻汤圆,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得上来。如果离开的话,慕容轻觉得自己一定会想念这里的。然而他对这里的眷恋和想要离开这里的愿望同样的强烈。于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离开这里变成了一件越来越无法回避的事情。 慕容轻背着旅行包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窄街,取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橘树,树下一眼老井,靠近院墙的空地被人辟出来种了一些青菜萝卜,丝瓜已经顺着墙边的架子爬了上去,柔嫩的纸条伸展开来,绿茵茵的,十分可爱。 厨房里有人影晃动,听见院门响,一张与慕容轻一模一样的脸从窗口探了出来,笑着问他,“回来了?你不是说跟老爷子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慕容轻轻轻吁了口气,“累。” 慕容陆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接过他的背包,“歇会儿,我再加两个菜,马上吃饭。” 慕容轻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厨房不大,沿墙一排矮柜,当中摆着一张原木方桌。靠近院子一侧单独收拾出一个小间,摆放着锅碗瓢盆。慕容轻环视一周,觉得自己出门几天,除了摆放在橱柜上的饼干桶换了一个新的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桶椰蓉饼干吃完了?” 慕容陆嗯了一声,“杂货店的老板娘说你买的那种饼干要过几天才会来货,我就买了这种。”他一个大男人家,而且还是当哥哥的,居然时不时的让做弟弟的给他买甜食,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轻抿嘴一笑,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他语气里那种小小的别扭,“我这次给你买了好几种点心呢。滨海到底是大城市,商店里的东西比咱们这小镇子要多。” 慕容陆没有回头,耳朵却红了。他假意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扯开了,“你这次去……觉得怎么样?” 慕容轻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下去,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起来,“哥,那个叫青树的人留下的地址是真的,他说的那个老师,我跟了他两天,确实跟咱们是一样的人。” 慕容陆肩膀微微一震,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是真的了?” “只怕是真的。”慕容轻回想起不久前突然出现在慕容陆医馆里的那个陌生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一次我还打听到了不少事情。青树上次不是说那个当老师的拿钱办了个基金,专门救助贫困学生,还捎带脚地找他们的族人么。我打听过了,真有那么一个基金,叫山神什么的。青石镇那边就有好几个学生是被他们出钱给送到学校去的。” 慕容陆眨了眨眼,仍有些半信半疑,“那个当老师的,他也能听懂……那个?” 慕容轻回想起那几只野猫和梧桐树上的那两只厚脸皮的鸽子,略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慕容陆的眼底迅速泛红,“你说咱们俩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没人早些告诉咱们呢?!” 慕容轻安慰他说:“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没听青树说么,那个当老师的也是不久之前才刚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咱们俩好歹还从小有个伴儿,这不比别人强啊?” 慕容陆点点头,眼圈仍然微微泛红。 慕容轻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把他们抱回去的人弄错了,他才是哥哥。慕容陆性格软糯,耳朵又软,事事都得由他这个当弟弟的做主。若不是怕他这副性子被人欺负,他当初何至于大费周章把他弄出慕容老宅? 不过,看他住在镇子上一直平平安安的,这就没白费了他当初的一番心血。那些背地里的龌龊阴私,原本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谁让他是他的……弟弟呢。 慕容轻心想,这绝对是弄错了。 第2章 老宅 慕容轻原本是打算转天一早回慕容老宅的,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陪慕容陆吃过晚饭就回去了。他的身份在慕容家颇有些尴尬,又赶着慕容老爷子卧病在床的节骨眼,还是事事小心为好。那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慕容轻可不想临门一脚出什么差错。 山里黑得早,上山的路又没有路灯,慕容轻拎着手电往山上走的时候听见远处的山谷里传来悠长的嚎叫。 月圆之夜,狼群出没。 慕容轻从小就没少听这些山野间的奇闻轶事,对于狼群守护大山的说法深信不疑。然而刚才那一声绵长的叫声里却流露出一种催促的意味,好像那只对月长嗥的生物正急于召集自己的同类去做什么事。 也不知山里出了什么变故。 慕容轻有些好奇,但是多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深夜进山。十堰山上虽然有不少居民,但是谁都知道从后山绵延开去的几座山可都是不折不扣的深山老林。慕容轻一直想不明白慕容家的先人为什么要把老宅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前前后后连邻居也没几户。照他看平安集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是跟荒山野岭比起来还是要好得多,至少人气比较旺。 不过这些事轮不到他操心。他和慕容陆名义上是慕容家收养的孩子,实际身份跟慕容家的佣工也没什么区别,尤其他们俩的挂名父亲还只是慕容老爷子的侄儿,在慕容老爷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并不多,膝下还有两个亲生的孩子。所以,尽管都住在老宅里,但慕容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们几面,感情什么的更是无从说起。 慕容家顶着行善积德的招牌收养了不少像他们兄弟这样的孤儿。这些孩子因为天资不同,长大之后受到的教养也不尽相同,大部分在成年之后都被安排到慕容家分布在各地的公司里去工作了。 慕容陆会留在镇上是因为慕容轻。 而慕容轻被留下来,则是因为他那张惹祸的脸。 有时候慕容轻自己也觉得很难相信,他和慕容陆是双胞胎,同样的面孔、同样的五官,仅仅因为性格不同就可以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差异来。 慕容陆是个很温和的人,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和的气质会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这种温和的特质神奇地模糊了他的五官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让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都偏转到了他的身份上:一个好脾气的兽医。而作为同胞弟弟的慕容轻则与他截然相反,别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都是他的脸。 随着少年的稚嫩慢慢消褪,慕容轻的五官越来越流露出一种迫人的英俊来。明明和慕容陆一样的眉眼如画,他脸上的线条却凭空多出一种转折分明的感觉,像柔软的陶泥经过了高温的淬炼,变得冰冷而坚硬。连看人的神气也不同于他哥哥的温软和气,而是微微带着几分冷意。即使是微笑的表情,那笑意也无法抵达眼底。 慕容陆有时也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叹气,“你这个样子就像阿玄家那些猫崽子似的,谁都防着,好像天底下没好人了似的。” 每到这种时候,慕容轻都强忍着不躲开。他从来没告诉过慕容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离他太近。尤其是肢体相触,会让他本能地厌恶,就算这个人是他最亲的亲人,这种纯生理的反应也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还好慕容陆不住在慕容老宅,同时也因为弟弟已经长大了的缘故并不时常有这种亲昵的小动作。但慕容老宅的很多人都是知道他这个毛病的,慕容轻听到过他们背着自己嘀嘀咕咕,说什么人长得好看的过分,精神方面就难免会有一些不大正常的地方。他还偷听过管家石头叔跟他师父嘀咕,“不管男人女人,长成小七那样就不是个吉利的事儿。戏文里不是都那么唱的么,自古红颜多薄命……”,和慕容陆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他说什么慕容轻都不会反驳,即便他明知慕容陆说的那些话都过于想当然,也从没想过去挑破他那一层虚幻的认知。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他那单纯的哥哥所理解的样子,这一点,慕容轻六岁时被人堵在客房里上下其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慕容轻懵懵懂懂地预感到了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没预料到的是,自己的日子会那么的不好过。 慕容轻回到老宅先去见过管家石头叔,把来回的车票和住宿单据都交给他。他这趟去滨海也是替慕容老爷子跑腿,这些费用都要过管家大叔的手找账房报销的。出门一趟,他除了给石头叔带回来两瓶酒,还给他那个跛腿的老伴儿带回来一块真丝的衣料。慕容轻本来就是个伶俐人,又跟在慕容老爷子身边几年,这些人情上的往来他很少出什么岔子。 石头叔果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还让他转天去他家里吃饭。慕容家的佣工都在后院的厨房吃饭,成了家的则是各自开伙,石头叔的老伴儿腿脚不方便,但是做饭的手艺可比后院的厨娘强多了。 “能点菜么?”慕容轻凑过来替他捶肩膀,“上次阿姨做的红烧鱼排可真好吃啊。” 石头叔得意洋洋地斜了他一眼,“那当然。就连大少爷也夸她手艺好呢。” “大少爷?”慕容轻的手顿了顿,“你说……锦少爷?” “你还不知道呢,”石头叔说:“锦少爷是前天回来的。好像是胡大夫背着老爷子给曹小姐打电话了,说老爷子不行了……”石头叔压低了声音,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流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要不是知道老爷子不行了,只怕还不会回来呢。” 慕容轻没有接他的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些人虽然跟他有着同样的姓氏,然而内里并没有丝毫的关系。他们会怎么做他也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这些人的出现会不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慕容家祖上是烧瓷的手艺人,后来有了自己的瓷窑,生意慢慢做大,开始涉足古玩买卖。现任的慕容家主膝下只有一子,可惜的是这个儿子不长命,不到四十就病死了。老婆带着儿子这些年一直负责打理慕容家在华南一带的生意,很少有机会回老宅。像慕容家这种古老的世家大族,最看重的就是血脉的传承,慕容老爷子如果不想把管家权分给旁支的族人,比如慕容轻哥俩的挂名老爸之流的人物,唯一的选择就是他的孙子慕容锦。 慕容轻已经很久没见过慕容锦了,对这个人,他有点儿拿不准。 “老爷子已经睡下了?”慕容轻问他,“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明天一早你再过去吧,这会儿肯定已经睡下了。这几天清醒的时间都不长,只怕……” 石头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慕容轻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心里忽然间生出一种空茫的感觉来。对于这一天他期盼了太久,以至于都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期盼的到底是什么了。然而这个消息还是让疲累的灵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慕容贺终于要死了。 第3章 锦少爷 慕容轻穿过黑沉沉的庭院,慢慢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这个时间,老宅里的人都各自回去休息了,院子里没什么人,到处都静悄悄的。慕容轻有一种自己其实是走在空宅里的错觉。 月上中天,一地清晖如洗。 一阵淡淡的烟草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慕容轻的脚步一顿,一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凉亭下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慕容轻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人留在院子里。 一个人影靠着凉亭的朱红木柱,懒洋洋地伸手弹了弹手里的燃着的烟头。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凉亭下浓重的阴影里,慕容轻看不清他的五官,然而那种微妙的熟悉的气息却已经在静夜里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男人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侧过头,用一种叹息似的的腔调懒懒出声,“好久不见了,小七。” “原来是……锦少爷。”慕容轻垂下眼,敛去了眼底一抹淡淡的自嘲,“都这么晚了锦少爷还没休息?” 慕容锦轻轻吁了口气,“睡不着。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慕容轻垂在身边的手无意识地攥了起来,“那就不打扰锦少爷赏月的雅兴了。” “小七!”慕容锦站直了身体,“等一下!” 慕容轻淡淡抬眸,他的脸在明亮的月光下泛着一层幽冷的光,像一块没有生气的古玉,冰冷却诱人。 慕容锦绕过廊柱慢慢走了过来,眼里带着一丝恍惚的神气。慕容轻闻到空气里渐渐逼近的酒气,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却有些了然慕容锦会有这么反常的表现,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回来过,哪一次见了慕容轻不是假装没看到? 慕容锦停在他身前四五步远的地方。他知道这是慕容轻能够忍受的极限,如果他再靠近一步,面前的青年很有可能会掉头跑开。 慕容锦吸了口气,眼里压着极深的情绪,“这些年……还好吗?” 慕容轻突兀地笑了起来,“好不好,锦少爷不知道吗?能到老爷子身边伺候,还是托了锦少爷的福呢。” 慕容锦哑然。 慕容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向后退开一步。即使这样的距离,仍让他觉得难以忍受。慕容锦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眼神微微一沉。 “小七……” 慕容轻漠然回视着他,“锦少爷还有事?” 慕容锦迟疑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问道:“爷爷对你……他对你……” 慕容轻眼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像冰面上反射的一道亮光,又飞快地散开,细细碎碎的波纹里浮漾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讥诮与厌倦,“少爷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慕容锦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抬手抹了一把脸,眼里像压着什么隐痛似的纠结了起来,“想知道爷爷平时对你……” “就是你想的那样。”慕容轻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淡漠的像在说别人的事,“你当年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我推到老爷子面前的吗?” 慕容锦的脸色微微变了,“可是我听说他早就……我以为……” “早就被女人下药弄坏了身子?”慕容轻冷笑了一声,“少爷是不是觉得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你做过的事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慕容锦沉默不语。 慕容轻紧了紧拳头,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这一霎,他需要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才能够克制自己不把拳头砸到他脸上去。这种克制是如此的艰难,以至于他全身的肌肉都开始微微发抖。 慕容锦颓然地叹了口气,“是。我以为他不举,即使你留在他身边也不会怎么样……我那个时候没别的办法了,我爸不在了,家里没人拿我当回事,爷爷根本不看我一眼……” 慕容轻嘴里泛起一丝腥甜的味道。 “你以为?”慕容轻动了动嘴,心里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你又懂什么?你不知道一个男人也只是一个男人。可是一个不举的男人,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鬼。” 慕容锦迟钝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慕容轻后退了两步,忽然觉得自己跟他在这里说这些废话很傻。 已经忍了那么久了,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乱自己的步骤。何况,即使杀了他又能怎么样?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了。他也不相信慕容锦会有什么良心不安,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七年了,他会天天良心不安吗? 别逗了,无非是因为刚刚回到老宅,又带了点儿酒意,正好撞见了慕容轻所以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他所谓的良心不安并不值钱。 “少爷好好休息吧。”慕容轻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 慕容锦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眼神晦暗不明。 慕容轻原以为听到慕容贺不行了的消息,他今夜只怕难以入眠。他跟慕容一家牵扯太深,其中的感情用单纯的爱或恨远远不足以概括。然而与慕容锦意外的邂逅却仿佛透支了他过多的精力,让他来不及伤感那些逝去的记忆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转天一早他还没醒就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扫着他的鼻子,慕容轻打了两个喷嚏,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旧式的床架上挂着的那串碎瓷片串起来的风铃,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从床上直跳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肩膀掉了下来,喵喵的惨叫了起来。 慕容轻低头看了一眼,顿时炸毛了,“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不许进房间!不许上床!滚出去!” 一只毛皮光亮的黑猫四仰八叉地摔在枕头上,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慕容轻见它躺着不动,皱着眉毛伸手过来想把它拎起来。 黑猫眨巴眨巴淡绿色的猫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七,如果我说外面下雨了,你能收留我在你屋里待一会儿么?” 慕容轻看看窗帘上亮晃晃的晨光,再看看卧在他被窝里拼命眨眼卖萌的二货,木然地说:“你大概是走错时空传送门了,我们地球今天没下雨。” 黑猫,“……其实,是我的腿受伤了。真的。” 慕容轻脑门上青筋跳了跳,这货是把他当傻瓜在耍么? “腿受伤了要打夹板,要不会长歪。”慕容轻作势要拆板凳,“我这就给你打上。” 黑猫看了看比它的猫腿还粗的板凳腿,试探地问:“那……打上夹板我能睡你屋里么?” “不能。”慕容轻面无表情地与它对视,“打上夹板我带你去小六那里打一针。” 黑猫遗憾地舔了舔嘴唇,“那算了。” “不瘸了?” 黑猫哼了一声,“你真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小七,这么冷血是不对的!” 慕容轻懒得搭理它,自己爬起来洗漱。黑猫溜溜达达跟进了卫生间,懒洋洋的在门口的软垫上卧了下来,“小七,昨晚跟你说话的那男人是谁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慕容轻刚站到花洒下面,听到这句话握着水龙头的手一抖,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慕容轻嘶的一声跳开,手忙脚乱地把水龙头扳到另一边。 卧在门口的黑猫也吓了一跳,连忙向后躲了躲,免得被水珠溅到。 慕容轻住的房间不大,卫生间就更小了,也没有单独的浴房,平时洗澡也只是拉上一道浴帘,免得把角落里的洗衣机给溅湿了。这台洗衣机也不知是哪个院里的人淘汰下来的旧货,边边角角已经有了锈斑,不过还能用,慕容轻也就懒得换。再说他也从没想过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东西好不好他也不在意。 黑猫又说:“昨晚你走了之后,那男人坐在那里喝了好多酒呢。” 慕容轻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 第4章 人之将死 “小七,咱俩不是好哥儿们么,有事不找你找谁啊。帮个忙啦,来,走这边……” “小七,咱俩会一直都是好朋友吧。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什么不好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爷爷,这就是小七……四叔家的小七……好看吧?” “小七,既然爷爷那么看重你,你就留在爷爷身边吧。多少人想留在爷爷身边爷爷还不要呢,你可别犯糊涂。想想你家小六吧。咱俩可是好哥儿们,我怎么会害你?” “……” “……” “小七,来,坐到爷爷腿上……真是乖孩子……以后都住在爷爷这里。” “小七不愿意陪着爷爷?这里不好吗?只有咱们俩,谁也不会来打扰……” “没有爷爷的同意,小七哪里也不能去。爷爷已经答应让你哥哥去镇上跟着老刘学手艺了,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人把小六带回来!” “过来!不许哭!把这里舔干净!” “出去?小七想去哪里?留在这里陪着爷爷不好吗?” “这些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小七。你也大了,什么都不做外面的人也会有闲话。” “小七,分公司那边的经理打电话夸奖你,说你做得很好。爷爷要给你一些奖励,来,过来,到爷爷这里来……” “小七……” “小七……” “小七!” 慕容轻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喊回了神。与那些意味不明的绵软的腔调不同,他师父喊他永远都是一副火爆腔调,甚至有些粗鲁,但听在慕容轻的耳朵里却有种安心的感觉,就像漂浮的意识一下子都落回了实处。 慕容轻定了定神,“师父,你喊我?” 茂叔瞪了他一眼,“喊你半天了,想什么呢?” 慕容轻尴尬的笑了笑,“没什么。” 他一大早赶到品松堂的时候,整个慕容家的人都已经集中在了正房的院子里,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慕容轻粗粗一眼扫过去,觉得这人数比过年祭祖的时候凑的都齐,连他那对轻易不到正堂来的挂名爹妈也出现了,身边跟着他们那个一身流气的宝贝儿子。还有慕容锦,他也来了,靠在离正堂很近的地方,低着头抽烟。他那个厉害的老妈站在他身边,眉头皱着,脸上微微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气。自从慕容锦的父亲去世,她就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慕容轻已经有些记不起她的样子了,此刻一见,才发现她真是老了。隔着半个院子他都能看见她脸上那两道深刻的法令纹。 看到这个架势,慕容轻就知道,慕容贺只怕是熬不过今天了。这个霸占着慕容家主的宝座长达三十多年的老人,终于还是在虎视眈眈的后辈们或明或暗的觊觎中变得越来越衰弱。慕容轻看着院子里的人时不时偷瞟向正堂的眼神,心中不由的生出一种鄙夷。慕容贺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论起做生意的头脑和手段,这里没一个人比得上他。 茂叔在慕容轻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石头叔让你进去,老爷子交待你的事儿是不是还没回呢?” 慕容轻抬头,果然看见管家石头叔站在正房门口冲他招手。慕容轻顾不上理会满院子神色各异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过去,还没顾上跟石头叔寒暄一句,就被石头叔在背上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快步冲进了房中。 旧式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阖上,眼前的世界骤然幽暗了下来。 慕容轻心头一跳,那些压在心底的对于这个房间根深蒂固的恐惧争先恐后地窜了上来。慕容轻有点儿透不过气,手脚也变得冰凉。 房间的深处传来一阵沙哑的咳嗽声。 慕容轻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了过去。还没走到跟前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护士端着托盘从里面走了出来,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房间大概好久没有通风了,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莫名的味道,呛得人透不过气。慕容贺就躺在雕花木柱的大床上,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更加消瘦了。不过人是醒着的,神色看着倒也清明。 听见脚步声响,慕容贺头也不回地问道:“他们都在外面?” “是。”慕容轻不太敢直视他灰黄干瘪的脸,视线落在他颈部的位置,旋又想起他逼着自己亲吻他喉结的事,胸口泛起一阵恶心,垂下眼眸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慕容贺沉默了一会儿,“东西带回来了?” 慕容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木盒,轻手轻脚地打开给他过目。见他微微颌首,又阖上盖子放在他枕边。这里面是慕容贺早年收藏的几块田黄,之前一直保存在滨海的一家银行的保险箱里。这个保险箱算是慕容贺的私房,眼下连这东西都拿了出来,看样子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慕容贺的目光在慕容轻光洁的脸上转了一圈,“保险箱里其他的东西呢?” 慕容轻递上有银行工作人员签字盖章的明细单,慕容贺就着光费力地看了一遍,长长叹了口气,“早年没见过什么世面,以为这些都是好东西,现在才发现,不过尔尔。” 慕容轻强忍着没出声。他看过了老爷子的私房,自然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东西,别的不说,单是那一对雍正粉彩花鸟罐,拿到拍卖会上至少也是六位数。他知道慕容贺这会儿正纠结着自己要死了的事实,哪怕把国宝放到他面前,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 慕容贺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单子你出去的时候交给锦儿。” 慕容轻知道下一任的家主就是慕容锦了。他也算是慕容贺的亲信,被委托这样的差使也算正常。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爷子。” 慕容贺目光微微有些涣散地看着他,很突兀地问道“跟了我这么些年……恨我么?”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勉强压抑住心里翻涌的恨意。慕容贺快要死了,但是他现在还没死。只要没死,就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哥哥以及他对以后所做出的种种计划。他已经忍了那么久,没理由现在忍不下去。 “要不是老爷子点头,我哥哥也不能离开老宅。他在镇子上一直生活的很好,还跟刘爷爷学了手艺。小七也是托了老爷子的福才能跟茂叔学本事。”他没说恨不恨,但他相信慕容贺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有慕容陆一个亲人,为了保全他,自己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 慕容贺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他咳嗽了两声,摸索着似乎要坐起来。小七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在他颈后加了一个软枕。慕容贺顺势拉住了慕容轻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他一直都知道这孩子的双手长得特别好看,手型不大,手指修长优美,每一处细节都完美到毫无瑕疵。 这是慕容贺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 慕容轻僵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挣扎。 慕容贺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感觉满意,苍老的脸上透出一丝微弱的笑意。他吃力地抬起头打量慕容轻的脸。这孩子不到十五岁就被安排到了他身边,转眼七八年过去了,他每天都看着,却仍然觉得没看够。 “小七……” 慕容轻对上他浑浊的眼睛,心头微微恍惚了一下。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临终时的情景,现在他的幻想就要实现了,然而他心里并没有出现预料的那种轻松快乐。 慕容轻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注视,“您……要喝水么?” 慕容贺没有听见他的话,但是他看到他的嘴唇开合,浅色的唇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诱人的微光,让人有种想要蹂躏的冲动。他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熟悉的欲望之火又开始在他的血液里奔腾,因为什么也做不了的缘故,越发的令人发狂。他的身体早在十多年前就废了。因为身边的女人们争宠,偷着给他下药时弄错了剂量。但以往的时候他手脚还能动,还能干点儿什么,如今却是连抬抬手也做不到了。 慕容贺颓然放开了他的手。 慕容轻心头一松,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瞳是一种晶莹剔透的茶褐色,看人时神色偏冷,像染着薄薄一层霜。 “小七,我从来没见你笑过……” 慕容贺忽然间觉得有些遗憾。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孩子除了恐惧、哀求之外,就只有拼命挣扎却又挣扎不脱的崩溃与哭泣。而在外人面前,他永远都是这种木然的淡漠的神气,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游魂一般。 这个孩子好像从来都没有高兴过。 慕容轻垂下眼眸,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二十多年的记忆就像散发着恶臭的一塘烂泥,能见得了光的事除了有小六这样一个体贴的哥哥之外,就只有拜茂叔为师这一件事。有什么事是值得他笑的呢? 慕容贺示意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放着几个盒子,最上面躺着一个白色的信封。慕容轻拿起这个信封交给他,慕容贺却摇了摇头,“这是留给你的,收好。” 信封里是一张银行卡。 慕容轻看看它,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去把他们叫进来。”慕容贺像累极了似的闭上了眼睛,“我会跟他们交代清楚,从此以后你跟慕容家再无瓜葛。想去哪里都行。” “不会再有人拿你哥哥要挟你什么。” “你自由了,小七。” 【第一卷 六七家】 第5章 同乡 慕容轻睁开眼,那只毛皮蓬松油亮的哈士奇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蹲坐在地上,两爪放在身前,一双蓝汪汪的漂亮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慕容轻稍稍有些意外,从它主人透露的信息来看,它应该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才对。 好吧,事实上它主人的原话是“这货从早到晚喜气洋洋上蹿下跳,每天至少有二十个小时处于狂躁型精神病患者的发病状态。”没想到他都睡了一个回笼觉了,它居然还坐在原地。慕容轻看了看手表,这一觉少说也有二十分钟,要不要告诉它的主人,他家的宠物已经创造了一项原地待命的新纪录呢? 哈士奇似乎没有注意到慕容轻看表的动作,仍然呆愣愣地坐着。慕容轻仔细看它两眼才发现它看起来虽然像是在盯着他,其实眼神是有些涣散的——这是想心事呢?!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抬起手在它眼前晃了晃。 正在魂游天外的大狗抖了一下,像是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慕容轻看见它脖子上蓬松的软毛都炸了起来,又一根一根平顺了下去,然后那双略微有些茫然的狗眼里慢慢地凝聚起一种愤怒的神色。 “你是故意吓我的!汪!” 慕容轻看着它跳脚,忽然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小东西作伴好像也挺有意思。 这条大狗有两个主人,其中一个名叫凌冬至,是滨海市一所私立中学的美术老师,同时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慕容轻和他哥哥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城市落脚,也是因为他的缘故。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是他们之间却有一种比友情更为牢固的联系:据说他们出生在同一个小山村,身体里流淌着同一种神秘的血脉。 慕容轻觉得即便他们不是同乡——他对这一点始终半信半疑,因为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仅凭着他们都拥有辨识兽语的能力这一条也能成为极好的朋友。他一直觉得共同的秘密是比什么纽带都更加牢靠的盟约。 慕容轻瞟一眼面前的大狗,对它脸上恶狠狠的小表情十分不解,“你一直瞪着我干嘛?” 大狗顿时怒了,“你欺负我家冬至,都还没道歉!” 慕容轻吃了一惊,“我哪有?” 大狗气势汹汹地冲着他呲牙,“你让他给你拿杯子!你为什么不自己拿!别人来了都是自己去拿,才不会使唤冬至动手呢!” 慕容轻对它的说法嗤之以鼻,“冬至是这里的主人,我请他拿东西那是尊重他的意思。当着主人的面儿自己动手去拿东西那才是在欺负他呢。你搞反了,二货!以前别人当着你的面儿欺负他的时候,你是不是屁颠屁颠地坐在一边看热闹?” 大狗呆愣了一下,眼神中慢慢流露出一种快要哭出来似的愤恨,“你瞎说!” 慕容轻懒得跟它多费口舌,眯着眼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晌午的阳光穿过头顶茂密的枝叶,丝丝缕缕地照在他身上。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下面是种满了花草的精致庭院,靠近栏杆的地方种着几株西府海棠,花期已过,绿茵茵的枝叶在草地上投下一片惬意的阴影,两只棕色的狸猫挤在阴影里睡得肚皮朝天。 走廊的另一侧是厨房的后门,隔着一道玻璃门,慕容轻看见凌冬至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正朝这边走过来,脚边还围着一只圆嘟嘟的虎斑猫。慕容轻看着他一脸和气跟猫咪说话的样子,觉得这位“族人”真是一个骨子里温柔善良的人,跟他哥哥差不多。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他家慕容陆的性子还要更绵软一些。 凌冬至从厨房里走出来,用空着的那只手在大狗脑袋上揉了揉,在慕容轻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笑着问他,“睡着了?” 慕容轻点点头,“来滨海的这些天,天天都在外面跑,腿到现在还是酸的——旅游也是个体力活儿啊。” 凌冬至笑了起来。 大狗扑上来,一脑袋扎进凌冬至怀里,嗷呜嗷呜地叫唤,“冬至,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 凌冬至不知道它又抽的什么风,揉着它的大脑袋安慰了一会儿,直到它甩着大尾巴跑去找树下的几只猫玩,这才转过身莫名其妙地问慕容轻,“它受啥刺激了?” “谁知道呢,”慕容轻耸了耸肩,“大概是想你了。” 凌冬至抿嘴一笑,“家里有个宠物多有意思啊,像你家小六,天天跟动物们在一起。嗯,说起来真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就去上班。” 慕容轻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跟我不同,他很喜欢小动物。” 凌冬至反问他,“你不喜欢?” 慕容轻沉默了一霎。他想起小时候在山崖顶上遇见的那只老黑猫也曾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的他依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因为这并不是单纯的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 凌冬至笑了笑,“来滨海也有小半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之前的话题被放到一边,这让慕容轻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吧,就是太吵了。走在街上总觉得眼花缭乱。你知道我是山里长大的,在我们那儿,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这么多人。” 凌冬至被他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人多才好开店啊,没有客流量哪里来的生意呢。” 慕容轻叹了口气,“要开店也只是个想法,真要实施起来还早着呢。我师父有几个朋友在这边,我还得去拜访拜访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 凌冬至说:“需要帮忙就说。” 慕容轻的唇角微微挑了挑,“我知道。” 据说他们这一族当年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天灾加人祸,一族的人都遭了难,只有几个小辈被早早送出了山,这才幸免于难。 还真是悲惨的身世。慕容轻心想,这比被无良父母无情地抛弃还要悲惨许多。 他并不喜欢这种背负着什么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那只是个传说,与自己完全无关。 慕容轻要拜访的人姓裴,叫裴胜武,是一名已经退休的大学教授。据说是他师父何茂的同门师叔。 何茂是十几年前慕容贺从昌南一带请回来的制瓷高人。据茂叔自己说,当初慕容老爷子请他北上是为了研究如何把南北制瓷的精髓融会贯通,好让慕容家的制瓷技艺更上一层楼。那时候慕容贺还不老,身体也健康,对于光大门楣还抱有一种极其炽烈的热情。 不过他这种急于创新的愿望到底也没抵过对于自家手艺的珍视。对于茂叔,他既不舍得放他离开,又生怕他会用自己的手艺带歪了族中的子弟,因而颇不愿意慕容家的孩子与他太过亲近。如此这般,反倒便宜了被打发来照顾茂叔起居的慕容小七。 慕容轻虽然也叫慕容老爷子一声爷爷,但论起亲疏远近,他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旁支子弟,在慕容老爷子眼里他的身份跟家里打杂的工人也没什么差别,是绝对没资格学习慕容家祖传的手艺的。因此当茂叔说想收慕容轻做徒弟的时候,慕容老爷子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对于慕容小七与茂叔的亲近,慕容贺甚至是有些欣慰的。他也担心茂叔继续无所事事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动了离开平安集的念头。用一个无关紧要的慕容小七就能套着他一直给慕容家卖命,对慕容贺来说,这买卖实在太划算了——当然那个时候慕容小七还没有被他别有用心的堂兄慕容锦推出来做筹码。对于慕容贺而言,小七也仅仅是一个名字。 第6章 罚款二十 裴胜武虽说是何茂的师叔,但是单看外表的话至少比何茂年轻了十岁。慕容轻坐在裴家的客厅里,看着相貌清雅风度翩翩的裴教授,忽然就为自己那个一脸黑皮皱纹,顶着半秃脑袋的师父掬了一把同情泪。 这人生啊,该怎么说呢。 裴教授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想师父了,连忙和声细气地安慰他,“他都十来年没回过老家了,回去看看也是正常的。他既然说了回来找你,那就肯定会回来的。他这一辈子也没成个家,老家那边也没什么特别近的亲戚了,以后肯定还是要跟你一起过的。” 慕容轻连忙点头,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 裴胜武又说:“前天打电话的时候,你师父还夸你呢,说你把他的本事学了个全,而且青出于蓝。能听他这么夸谁,可是不容易啊。” 慕容轻怔了一下。何茂那个倔老头是个火爆脾气,当着他的面从来没说过一句夸赞的话,没想到背地里会这么说他。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心里忽然有些感动。 裴胜武也有些唏嘘,“说起来我也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了,要是真能在这里定下来,你们也该有个打算。你和你师父是怎么想的?” 慕容轻忙说:“我是想开个店,买卖一些旧东西,或者自己烧瓷。具体的情况师父让我问问叔爷的意思。” 裴胜武蹙眉沉思。 慕容轻也不打扰他,静静坐着一边品着今春的新茶。他看得出裴胜武是个挺风雅的文人,但是于细节方面却并不过分讲究。他住的是一套公寓房的底楼,带个小小的院子,在城市里看应该属于条件不错的了。但是房屋的装修却十分简单,家具摆设也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就拿这套茶具来看,无论是瓷质还是器形,还不如慕容轻自己烧瓷的时候作废的东西来的精细。 慕容轻来过裴家两次,除了裴老自己,就只见过一个做饭搞卫生的阿姨。慕容轻不好过问长辈的私事,暗自猜测他大概也跟自己师父一样,是个独自过活的孤老头子。何茂过来也好,他们俩至少可以互相做个伴儿。 裴胜武轻轻咳了一声,“你师父有几样老东西寄存在我这里,东西都不错,要是开店的话,正好可以拿去镇店。” 慕容轻顿时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叔爷的意思是古玩为主?” 裴胜武说:“这两年到处都在搞什么旅游开发,店开的不少,但是真正的好东西并不多。你要是能把这个做起来我看也不错。你叔爷虽然多少年都没进过瓷窑了,但是眼力还在。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相看相看。” 慕容轻忙说:“有叔爷这句话,小七求之不得。” 裴胜武也笑了,“没想到阿茂能收你这么个懂事的徒弟,我一直以为他那个臭脾气谁都看不上眼呢。” 慕容轻在前辈面前自然要谦虚一些,忙说被何茂收徒是自己的运气。 裴胜武又问他,“我听说慕容家跟滨海这边的曹家是沾亲的?” 慕容轻点点头,“当年老爷子的独子娶的就是曹家的千金。”这位千金就是慕容锦的亲娘,慕容轻在慕容老宅见过她几次,她很有可能知道自己儿子对他做过的好事儿,每次看见他的时候,轻视的神色里都带着戒备。 曹家人丁不旺,因此这位大小姐出嫁之前就很受父母看重。守寡之后又没有再嫁,一年之中总有几个月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因此母子俩在曹家还是很有些地位的。慕容锦接了慕容家主的位子之后,两家的联系更是紧密。据慕容轻打听来的消息看,慕容锦离开平安集之后就带着慕容家的精英们去了广州。就算曹家的根基在滨海,只怕他几年之内也没空回来。要不是这样,慕容轻也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来滨海。他恨慕容锦已经恨到了骨子里,能避开的话,自然不愿意跟这么一个“熟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裴胜武又问:“听说这位曹小姐一直住在娘家?”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他不怎么愿意话题总是绕在慕容锦母子身上,但裴胜武是长辈,他也不能装没听见,“慕容少爷的父亲去世的早,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裴胜武听他这样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位曹小姐似乎是很能干的。儿子应该也教养的不错吧?” “那是自然。”慕容轻回答的十分勉强,心说可不是不错么,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换取自己的前程。似乎就是那一次,慕容贺高兴之余,主动提出让慕容锦跟着他身边的老人去查江浙两地的账目。 算了,想那些做什么。 慕容轻从裴家告辞出来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谨慎的人,如今看来心眼还是有点儿不够用。他之前光想着有曹家这一尊大佛坐镇,慕容家没谁会把手伸到滨海来,而慕容锦本人又在南边接管慕容家的生意,自己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会招了谁的眼。 所谓的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然而换个角度来说,慕容锦的老娘可是长期住在滨海的,自己要是开起店来,少不了出头露面,这样一来难保她不会知道。万一再通过她让慕容锦知道了自己的下落,谁知道还会惹出什么事儿来呢? 慕容轻觉得自己有些动摇了。他在慕容家这堆烂泥里已经挣扎的筋疲力尽了,巴不得后半辈子都不会再看见慕容家的人,就连听到这个姓氏,他都会有种想要立刻跑开的冲动。 或许来滨海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慕容轻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一时间颇为挣扎。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回家收拾包裹,拉上慕容陆飞快地离开这里,然而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又有一种深刻的疲倦感从心里浮了上来,他实在是厌烦了没有目的的奔波。就算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他和慕容陆没有什么亲人,挂名的爹妈那是不用提了,他们兄弟俩还在平安集的时候就跟他们没了联系。除此之外,就只有青树和凌冬至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族人了。 从血缘上讲,他们俩应该是与他们兄弟最接近的人了。凌冬至就是滨海本地人,而青树也正在张罗来滨海定居。最重要的,慕容陆已经开始在滨海市的一家宠物医院上班了,他能从慕容陆的神情中看出他对这份工作的喜爱。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好起来。 只有他满心焦虑。 慕容轻忽然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躲什么躲呢,难道被慕容家坑了上半辈子不够,还要东躲西藏地过下半辈子吗? 谁TM规定他们就该对他的人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慕容轻轻轻啐了一口,老子谁也不怕! 老子还就在这儿扎根了! 慕容轻意气风发了不到一分钟就被一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老大爷拦住了,老大爷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红袖标,一脸不赞成地看着他,“你看你年纪轻轻,怎么也跟那些不学好的混混流氓似的随地乱吐呢?罚款十元!” 慕容轻,“……” 他能说他其实只是借着这样一个动作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并没有真的污染环境么? 这老爷子能信么? “其实是这样的,”慕容轻咽了口唾沫,试图替自己辩解一下,“我刚从山里出来,还不懂城里人的规矩……” 老爷子顿时怒了,“刚从山里出来就能到处瞎吐?山里来的怎么啦,我也是山里出来的!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就会给我们山里人丢脸!罚款二十元!” 慕容轻,“……” 第7章 小六 慕容轻一肚子郁闷地回到家,还没上楼就看见二楼的灯亮着,应该是他哥回来了。他刚上了两天班,正在兴头上,这两天都是住在医院值夜班的。慕容轻有些酸溜溜地想,说不定在他哥心里,他还没有那些猫猫狗狗重要呢。 慕容轻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它们走起路来没有声音,借着阴影的掩护神出鬼没,那些刻意想要隐瞒起来的事情好像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就像小时候在山崖上遇到的那只老黑猫,看着它那双黄荧荧的眼睛,他觉得好像他所有的秘密都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是他所剩不多的自尊心所无法忍受的难堪。 慕容轻站在楼下出了会儿神,他看见阳台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几个毛茸茸的小身影,估计家里又进猫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于现在的居住条件若说还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凌冬至留下来的这个破习惯了,阳台总要留一条缝隙,时不时就有野猫在家里出没。 慕容兄弟一到滨海就被凌冬至接到了这里,这个小区住的差不多都是附近中学的老师,都是很有素质的邻居,小区环境和房屋结构什么的都让人觉得满意——只除了这些不告而来的猫! 慕容轻真的很烦这种一回身就能看到一双窥伺的眼睛的感觉。 开门进屋,慕容轻还没看见慕容陆先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慕容轻一边换拖鞋一边好奇地问:“做什么呢?大半夜的。” 慕容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回来的路上看见鱼档还没收摊,就买了两条鱼回来炖汤。” “大晚上炖汤?”慕容轻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哥还有这样的生活习惯? “这些天忙的没回家,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慕容陆系着一条格子围裙,正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一束香菜,转头看见慕容轻进来要翻冰箱,忙说:“可乐都冰凉的,等会儿喝汤。这就要出锅了。” 慕容轻把刚搭到冰箱门上的爪子收回来,瞟一眼炉灶上的砂锅,不怎么高兴地嘀咕,“鱼肉都没炖烂呢。” “没炖烂就对了。”慕容陆说:“阳台上还有好几只猫呢。等会儿我剔点儿鱼肉,加上汤拌点儿剩米饭给它们吃。” “我还以为是给我做宵夜呢,”慕容轻开始泛酸了,“搞半天是沾了猫的光啊。” 慕容陆笑着瞥了他一眼,“咱们住进来的时候就答应冬至了,这些小东西要是过来了要好好照顾,哪能说话不算数呢。人家冬至又不要咱们的房钱,就这么点儿小要求,做起来又不是很麻烦。” 慕容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慕容陆笑着推他,“去洗手,回来喝汤。” 慕容轻不怎么情愿地洗了手回来的时候,砂锅已经端上了餐桌,慕容陆拿着一个盆子拌饭,阳台上的猫猫们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慕容轻看了看阳台上一群闪烁不定的黄荧荧的光点儿,皱了皱眉,低头喝汤。 慕容陆喂完猫,洗了手坐到桌边,歪着头看了看慕容轻,“心情不好?” 慕容轻头也不抬地说:“没。” “是不是开店的事情不顺利?”慕容陆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声音里有种小心安抚的味道,“其实前两天我就想跟你说了,小七,要是开店的事情不好弄,你先放放,就当是给自己放假好了。我现在已经上了班,也有了收入,虽然挣的不多但是两个人过日子也够了。” “没有什么麻烦,你别瞎操心。”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这里可是城里,你一个人挣的钱自己花还差不多,多养个人就不够了。再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赖着让你养活吗?” 慕容陆听他这样说,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让我养活怎么就不行呢。好歹我还是你哥哥,一直让你护着,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他猛然顿住,神色不安地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慕容轻,懊悔不已。 慕容轻脑子里空白了一霎,随即便慢慢反应过来。平安集才多大,能在慕容老宅里被人嚼来嚼去的闲话,镇上又怎么会没人知道?慕容陆生活在镇子里,周围的人没了对慕容家的顾忌,是不是说的更加难听? 慕容轻耳边嗡嗡直响,没有察觉慕容陆正掰着他的手指往外抢那个勺子。他的手指攥的太紧,指甲在掌心里已经掐出了很深的红印。 慕容陆轻轻摩挲着那几个指甲印,眼眶微微发热,“我知道一直都是你护着我。要是没有你,我也不能离开老宅住到镇上去。我那些逍遥的日子都是拿你换来的……我还是你哥呢,什么都没替你做过……” 慕容轻抽出自己的手,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说这些干什么。” 慕容陆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他不像小七那么会说话,这种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小七不那么难过。他只是想好好照顾他,想让他活得别那么累,他只是自己的弟弟,并不是自己的老爹,用不着一直抗在自己的前面。 可是这话要说出口的话,小七会怎么想?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是嫌他多事? 慕容轻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这个哥哥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什么换不换的,兄弟之间相互照顾不是正常的么,你又不是比我大好多。”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哥哥。不过这个话不能当着慕容陆的面说,说了的话他更得多想了。 “你别瞎想,有事儿我不会瞒着你的。我也没遇见什么麻烦,就是累了,想早点休息。” 慕容陆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叹了口气,“喝完汤早点儿睡。” 慕容陆有点儿后悔自己不管不顾地说了这些话。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像是比弟弟沉稳,然而性格却有些冲动。小七看着外向,骨子里却比谁都冷情。当初在平安集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的时候,他气得要冲出去找那些嘴碎的人理论,还是被教他手艺的刘老头一个耳光给扇了回来。 “你干啥去?啊?找谁吵架?”刘老头拎着他的小细脖子给扔回屋里去了,“你是怕小七过的太舒服是吧?你那个弟弟过的够不容易的了,你就不能让他省省心?” 慕容陆当时梗着脖子跟他师父嚷嚷:“我们俩可以一起走,上哪儿不行?非得留在这儿受欺负?!” 刘老头拿烟锅袋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上哪儿去?你们俩加起来才二十啷当岁,上哪儿不得挨欺负?去外面了就凭你俩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卖力气的活儿干不了,要饭当乞丐年龄又有点儿大。要不去当小偷?长大了当大偷?真要走了歪路,跟黑社会的人混一起,一辈子还不都毁了?你白长个脑袋,我看小七比你明白多了。” 慕容陆跟他顶嘴,“哪怕我带着他捡垃圾呢。总比这样……” 刘老头在他脑门上拍一巴掌,“捡垃圾能捡一辈子?就算能捡一辈子,你们俩活着就是为了捡一辈子垃圾么?没文化,没手艺,长大了不还是得挨人欺负?” 慕容陆趴在他肩上大哭。 刘老头叹着气说:“这人啊,不吃点儿苦头,哪能熬上好日子过呢。真心疼你弟弟就好好学手艺吧。学好了手艺才算熬出头了。” 第8章 黑猫 慕容轻一头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在耳边咚咚直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慕容轻依稀记得自己在梦里又回到了慕容老宅,还是那个黑沉沉没什么生气的院子,他在里面一圈一圈地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大门。梦里并没有什么恐怖的画面,他甚至没有梦到慕容贺。但是那种仿佛陷入泥潭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脱身的绝望远远大过了这世间最直白血腥的刺激。 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慕容轻把脸埋进掌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离天亮还早,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一团暖暖的光。慕容轻睡觉要留一盏灯,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城市里有路灯,小区的花坛里也有草坪灯,到了夜里即使不开灯房间里也不会是一团全然的黑暗,但慕容轻还是难克服自己怕黑的习惯——尤其是在关着门的房间里。 慕容轻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生活习惯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出于某些心理方面的原因。他还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不少心理诊所,小六上班的宠物医院附近就有一家。但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对着一个陌生人巴拉巴拉地讲述自己的秘密,那些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的令人窒息的旧事。 他只能更加小心地掩饰自己,不让身边的人察觉自己的异样。书上不是都说时间能够治愈一切的创伤,或许像这样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自他离开了平安集,他失眠的老毛病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慕容轻醒了就很难再睡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溜达到客厅里坐坐。客厅空间大一些,而且客厅和阳台的窗户都开着,感觉要比小房间来得通透。他住惯了山里的大房子,城市里鸽子笼一样的楼房真让他觉得透不过气。 猫猫们吃饱了肚子不知跑哪儿玩去了,阳台上空荡荡的。慕容轻闻到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慕容陆应该在睡前做过清扫了——这也是慕容轻不喜欢流浪猫进屋的原因之一,无论收拾猫还是收拾猫猫呆过的地方,都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儿。 慕容轻给自己接了杯水,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出神。 夏天快要过去了,夜晚也没那么闷热难受了,但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里即便是夜晚天空也是亮的,被路灯、草坪灯、各种各样的灯映照的微微泛着灰白,不像山里的夜晚,什么时候都是一种澄澈的墨蓝色。而且这里很吵,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这个陌生的城市就像一头庞然大物似的,潜伏在夜色里不住地喘息。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作出选择的命题。人多的地方会让人有一种安全感,但同时也失去了真正的宁静。 或许他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真正地适应这里。 一阵细微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慕容轻看见一团黑影敏捷地攀上了阳台的窗户,然后在那敞开了一半的窗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夜色里两个淡黄色的亮点无端地带着几分诡秘难辨的邪气。 是一只黑猫。 黑猫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坐在客厅里的慕容轻,警觉地保持着一个随时能逃走的姿势僵在窗边。 他不动,它也不动。 慕容轻觉得这应该是一只老猫。经验很丰富的样子,而且很有耐心。当年他在山崖上遇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只黑猫,连眼睛的颜色都是一模一样。 慕容轻心里莫名的软了一下。 “进来吧。” 黑猫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跳了进来,紧挨着阳台玻璃慢条斯理地溜达了几步。它的步态看似悠闲,然而尾巴翘着,一双淡黄色的猫眼始终落在慕容轻的身上。慕容轻忽然觉得这个小东西跟自己挺像,就算暗地里害怕紧张,外表也要装出一副沉得住气的模样来。 也不知能不能唬得住别人。慕容轻自嘲地想,但是装习惯了,想改都不知从何改起。 慕容轻想起晚饭时慕容陆拌的鱼肉米饭好像还有剩的,便起身到厨房里去翻了翻。果然在冰箱里翻出了大半碗。 微波炉加热了一下,鱼肉的香味立刻散发了出来。 黑猫没敢往里走,站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往里看。慕容轻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它的动静,心说看你还装不? 黑猫在阳台上来回踱步,看着不像刚才那么淡定了。看到慕容轻端着小碗过来,尾巴甩了两下,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声呼噜呼噜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慕容轻把鱼肉饭拨进阳台上空着的猫碗里,退开一步看着它。黑猫看看那碗饭再看看他,舔了舔嘴巴坐着没动。 慕容轻叹了口气,“这是我哥做的,味道应该还不错。你尝尝看。” 黑猫试探着朝猫碗走了两步,看看他还站在一边,又停住了脚步。 要不要这么矫情啊,慕容轻不满地嘀咕着,拎着饭碗回去厨房。等他洗干净碗和勺子出来一看,猫碗已经干干净净的了,连一粒米都没剩下。黑猫还扒着饭碗意犹未尽地舔来舔去。 慕容轻问它,“没饱?” 黑猫犹豫了一下,低低的喵了一声,“还有饭么?” 饭是没有了,不过茶几下面还有慕容陆带回来的猫罐头。慕容轻估计了一下猫肚子的容量,打开一个罐头放到了阳台上,“就这些了,一次吃太多你的肚子该闹毛病了。” 黑猫眨眨眼,像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慕容轻以为它还在顾虑自己离它太近,便后退了两步,抱着垫子窝回沙发里。猫吃东西的声音很轻,偶尔罐头盒子被它自己碰到,它也会吓得向后跳开,直到确定没什么事才又凑过去继续吃。慕容轻猜测这只猫在外面应该没少挨欺负,吃饭都吃的那么小心,好像一边吃一边还时刻防备着周围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真是跟自己很像啊。慕容轻放软了身体,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出神。卧室的门还开着,台灯的亮光在夜色里晕染开一片模糊的橘色,耳边是黑猫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不知怎么,慕容轻觉得客厅里反而要比它出现之前更加安静。 慕容轻觉得眼皮发沉,似乎又有了睡意。 大概是心里有事的缘故,慕容轻睡的并不踏实,整个人都像是沉入了一种浅眠的状态里。他甚至知道黑猫离开之前还溜溜达达走到了沙发旁边看了他两眼。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自己开店的事儿,越想就越是没有办法,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他手里除了慕容贺临终前留给他的那张卡之外,还有这么些年下来跟他师父何茂一起存的一笔钱,拿这些钱在滨海市把买卖做起来是足够了。但他明面上的身份只是慕容家一个不受重用的养子,怎么算好像都不该有这样的身家。如果慕容家的人对自己的经济来源产生怀疑,他又该怎么解释?慕容家的现任家主可就在滨海呢,万一他也找上门来,他又该怎么应付?慕容轻巴不得躲他们远远的,有多远躲多远,最好一辈子都不会碰面。然后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他一点儿也不想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左思右想,直到他听见慕容陆起床的动静,才模模糊糊的有了一个想法:现在开店虽然开不了,但他可以先把自己的工坊弄起来。在郊区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工作间和瓷窑建起来,或者再招两个助手。就算不挣钱也没关系,能随心所欲地做一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是也挺好么。 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第9章 物证 慕容轻给凌冬至打了个电话,打听了一下行情,然后又跑去实地考察一番,最后在东湖公园旁边盘下来一个倒闭了的“农家乐”。 这个“农家乐”地点非常好,就在莲花山的山脚下,紧挨着东湖公园。这一带是滨海近郊有名的旅游景点,山上除了明清时期的古刹之外,还有几处自然景观,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位于洗经崖附近的瀑布。瀑布从莲花山最险峻的山峰飞跃而下,在山下汇聚成潭,进而在山外形成了三个大小不一的湖泊。 莲花山上是滨海有名的富人区,住户虽然不多,但是因为设施完备的缘故并不显得偏僻。慕容轻看惯了青山绿水,住在这里倒觉得比市区要舒服,索性给自己也整理出一个房间,在这里住了下来。 重新装修、建工棚、建窑、进设备……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慕容轻才发现漫山青葱已经不知不觉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黄色,迎面吹来的微风里也多了几分干爽惬意的意味。 慕容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快两个月没回过市区了,慕容陆几乎每天都有电话,凌冬至偶尔联系,除此之外,就数裴胜武裴老的电话最多,看样子他是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后辈了。最近的一个电话是前天打的,嘱咐他十一的时候来家里过节,一起吃个饭。 慕容轻虽然觉得见面不久就掏心掏肺的把谁当成自己人这种事儿听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但裴老毕竟是长辈,以后开店也少不了他的帮衬。别的不说,裴老这个老学者的身份搬出来就挺有影响力。慕容轻初来乍到,一无根基,二无人脉,跟裴老的关系于公于私都是必须要花心思维系的。 慕容轻带着自己烧的一套围棋去看望裴老,快到裴家门口的时候又折回去买了几斤水果。平安集那边的讲究是看望老人要带两包点心,空着手上门是不行的。不过裴老身体不大好,不能吃甜食,所以慕容轻折中了一下,换成了水果。 慕容轻进门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了几盘凉菜,阿姨正在厨房里炖汤,满屋子都是香气。裴老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看见他拿来的东西顿时就有些激动。何家那一派的瓷匠擅长烧制素瓷,讲究胎薄轻巧,釉质细洁。慕容轻的手艺更是将这些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对围棋罐胎体精巧,釉色莹润,一副墨彩鱼乐图笔法灵动,意趣十足,让他这个自称书画小有所成的老人家也赞叹不已。 裴老捧着这套围棋爱不释手,围棋子也倒在沙发上一粒一粒地摩挲。这东西不过是小玩意儿,没想到裴老会高兴成这个样子,难怪人家总是说老小孩老小孩,果然跟小孩子得了新鲜玩具也没什么两样。 裴老摆弄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他,“你既然是阿茂带出来的徒弟,他有没有教你辨识古瓷?” 慕容轻点点头。辨识古瓷算是他们这一派的基本功,打从跟在茂叔身边开始,慕容轻做的最多的活儿就是把一堆一堆的碎瓷片按着年代区分开来。上好的瓷器难求,碎瓷片却并不值钱,现在家里还一大堆呢。前几天慕容轻收拾出一些碎瓷,打磨之后做了几个风铃和一些小饰品挂在工坊里卖,销路居然也不错。由其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喜欢的不得了,经常一买就是好几件。 裴老见他点头,脸上流露出欣慰的表情,“前几天有人托我看几块瓷片,我是学书画出身的,哪儿看得了那个。正犯着愁呢,你要是有空帮我看看?” 这是小事情,慕容轻自然满口答应。 裴老连忙起身去打电话。慕容轻听他的语气,觉得对面那人应该是裴老的晚辈,如果这人也是做瓷器古玩这一行的,自己也算认识了一个同行。人脉可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么。 没想到晚饭还没吃完,家里就来了一个小警察,看年龄跟慕容轻差不多,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看着挺生嫩,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进了门先跟裴老问好,转头看见慕容轻的时候,眼神微微呆了一下。 裴老忙招呼他坐下,又介绍慕容轻说:“这就是我给你们找来的帮手,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弄点儿茶水。” 小警察腼腆地冲着慕容轻笑了笑,主动伸出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孟轲,市局刑侦大队的。” “你好。”慕容轻十分勉强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飞快放开,“我是慕容轻。” 孟轲从包里取出一个饭盒似的东西,打开递给了慕容轻,“麻烦慕容老师帮我们看看这些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要是能看出来历就更好了。” 慕容轻听他连老师这样的称呼都叫出来了,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忙说不敢当。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盒子,见里面放着几个透明袋子,分门别类地装着几块碎瓷片。慕容轻拿起袋子对着光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一片掌心大小的碎瓷片,色泽红白相间,上面几茎细纹,看着像是缠枝莲纹的图样。 小警察察言观色,忙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轻摇摇头,把手里的袋子放回了盒子里,“这个是现代的东西,很新。” 小警察呆了一下。 慕容轻猜到他在想什么,解释说:“釉色是故意做旧的。”再看看盒子里其他几个袋子,大部分都是新瓷,只有一块釉里红是老东西。 慕容轻将几片碎瓷摆在一起看了看,又挪动了一下摆放的位置,心中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小警察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新旧之分,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在袋子上做好了标记。一抬头看见慕容轻皱着眉头,也凑过去仔细看那几块特意挑出来的瓷片。 慕容轻指了指其中一块,“这块应该是明代早期的釉里红,胎子细密、坚致,釉子白中略灰,非常光润。这几块都是现代的仿品,你看它们的图案,”慕容轻修长的手指将几片碎瓷的位置从新摆放了一下,“有什么发现没有?” 小警察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他的注意力都被慕容轻那双手吸引过去了,听见他提问才恍然回过神来,耳根微微有些泛红。 慕容轻也不指望一个外行能有什么惊人的发现,自顾自地介绍说:“图案虽然都不同,但是看得出是同一件瓷器上碎裂开的东西。” 小警察结结巴巴地问他,“什么意思?” 慕容轻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神情若有所思,“原件明显是碎的……不像是修补……要不就是照着原件做仿品……” “仿品?!”小警察捏着那块元代釉里红的残片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问慕容轻,“这东西贵不贵?” “残片当然不值钱,要是没有瑕疵的话……”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前年上海春季拍卖会上,高十六厘米的元釉里红荷塘莲池鸳鸯纹罐起拍价六百万,成交价七百八十万。”说着微微挑眉,用眼神问他,你自己说贵不贵? 孟轲又有耳根泛红的趋势,连忙避开他的视线,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收好。临走的时候问慕容轻,“慕容老师能不能给我留个电话?” 慕容轻本来想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了。这人很明显跟裴胜武关系不错,让他帮忙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对他来说多认识一个人也没什么坏处。 小警察跟他们道别,匆匆忙忙地走了。慕容轻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案子跟这些瓷器有关,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外人应该打听的事情,他也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裴胜武本来还想跟孩子解释解释,看见他这副样子,又把那些废话都咽了回去,转而打听起他那个烧瓷的工坊的事情来。 慕容轻的工坊前几天刚招了两个人。两个小伙子都是滨海本地人,性格挺沉稳的,慕容轻这样疑心病重的人跟他们相处了几天之后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来。 “工坊听着像是个磨时间的地方,”裴胜武不放心地问他,“你开店的事情怎么样了?” 慕容轻含含糊糊地说:“慕容家的人也在滨海,我和我哥都不想再跟他们有联系,所以打算找个合伙人,店里的事由他出面张罗,免得以后麻烦。” 裴胜武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在他看来慕容轻本来就是慕容家的人,借着慕容家这个大靠山办起事情要比单枪匹马地闯荡容易得多。但是慕容轻话说的含糊,裴胜武只当是他跟慕容家现任的家主交情不深的缘故,也就没多问。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事情到底能发展到哪一步慕容轻自己也没有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小孟警官不是西皮…… 第10章 外人 慕容轻自从知道了慕容锦也在滨海,就明白了要开店自己是断断不能出头的。慕容锦很清楚他在慕容家的身份地位,他不可能不在意慕容轻开店的钱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同时身为族长的他也有责任猜疑慕容轻到底从慕容家里学走了什么手艺。尤其他对慕容轻还抱有一种意味不明的疑似愧疚的古怪心理,慕容轻越是想躲开他,反而越会被关注——如果店铺是挂在别人名下,而这个人又恰巧有一个比较有力的靠山的话,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慕容轻把这个难题交给了凌冬至,让他帮忙想办法。他信得过的人不多,既信得过又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更少了。凌冬至前几天跟他说事情有进展,但是这个所谓的进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并没有细说,只说让他等消息。 慕容轻一向觉得自己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可是就在他以为他今后的生活都不需要再耐心等待的时候又遇到这样的问题,就难免会让人有些焦虑了。 是或否,他都可以接受,但他受不了在等待中煎熬。 自从离开平安集,他的耐心就变差了。 因为刚来滨海的时候凌冬至带着他们各处都游览过了,所以十一长假的时候慕容兄弟俩哪儿也没去,过的跟平时一个样儿。一大早起床俩人到楼下打打拳,然后回来洗澡吃饭,吃完早饭一个溜达着去宠物医院上班,一个坐公交车去郊外的工坊干活儿。 节日期间游客特别多,无论是莲花山还是东湖公园都是适合一家老小出门散心的好去处,连带着慕容轻的工棚也比平时热闹。瓶瓶罐罐这一类零碎的小东西卖出去不少,几天前他刚烧出来打算镇在店里当摆设的一对标价近万的粉彩花鸟瓶也被人买走了。慕容轻原本想着自己籍籍无名,标价又特意定的那么高,应该不会有人买才是,没想到城里有钱人这么多,倒让他小小地郁闷了一下。 慕容轻带着两个小助理招呼完一拨客人,正想回后面工棚,又被一个客人给拦住了。这位客人看外表是个三十来岁的上班族,穿着很正式的浅灰色衬衫,举手投足彬彬有礼,“我来找你是受庄老先生所托,如果有时间,能不能跟我去一趟古玩街?” 慕容轻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竟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慕容轻其实不怎么喜欢古玩街。虽然看起来修整得古香古色,但过分的追求仿古的视觉效果让眼前的景色显得不大自然。就像一件故意做旧的仿品,即使外表一模一样,终究少了内里那种沉厚的古韵。 那个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人把他带到古玩街的这家店铺,领着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 这条街上的店铺都是统一的规格,上下三层,一楼和二楼面积相同,加起来将近二百平左右,三楼略小一圈。已经做过了基础装修,门窗和地板都是原木的质地,颜色稳重大方,材质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若是没什么特殊的要求,基本上也不用大动。 慕容轻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律师,任职于凌冬至曾经提过的庄氏集团,名叫杜平。杜平是个很温和的人,说话也是和声细气的,“商铺已经用三少的名字买下来了,老爷子的意思是先挂在三少名下,满五年后转到慕容先生的名下,就当做是三少以不动产入股。三少年龄还小,兴趣也不在这方面,不会干涉您生意方面的任何决策。” 慕容轻有种做梦似的感觉,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顾虑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解决了?慕容轻揉了揉脸,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既然是入股,还要麻烦杜先生准备一份有关利润分成的合同……” “老爷子说过了,”杜平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三少每年分百分之十的利。” 慕容轻愣了一下,“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呢,”杜平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三少不是生意人,又不是真想跟慕容先生合伙做生意,不过是老爷子想给他置办点儿产业,顺便给家里的晚辈帮个忙罢了。慕容先生是凌先生的亲戚,算起来也都不是外人。老爷子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兄弟之间就该像你们这样互相帮衬。他既然伸手管了这件事,就是不把慕容先生当外人的意思,希望慕容先生也不要跟他见外。” 慕容轻知道他说的“家里的晚辈”指的是凌冬至,凌冬至的同居男友就是庄家的二公子,与这位三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当初带着这个难题求到凌冬至那里的时候就知道能沾上庄氏的光,只是没想到会沾这么大的光。他现在稍稍有些忧虑的是万一有一天凌冬至跟庄家那位二少掰了,他这买卖要怎么办? “庄老爷子的好意,我真是不知该怎么感谢,”慕容轻把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以他目前的处境来看,要想不引起慕容家的注意把店开起来,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理想的了。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杜平见他这么说,脸上也露出笑容来,“都不是外人,谢来谢去的就不必了。要是慕容先生没什么意见,咱们先把合同签了,下一步就该准备开店的手续了。” 慕容轻心里小小地纠结了一下,点点头,“好。” 有了庄老爷子这么一个大靠山,各种手续办的非常顺利。慕容轻甚至没怎么跑腿,一摞子证件就已经利利索索地办下来了。以前他去外面办事,虽然顶着慕容家的名头少不了走方便,但那时他也是慕容家的人,无论走什么门路都只是给自己家办事儿。如今可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傍上靠山的感觉。 慕容轻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找个机会向慕容老爷子表示一下感谢,不过道谢这种事也是有学问的,不能做太刻意了。既然庄老爷子已经说了不当他是外人的话,他也该摆个合适的态度出来。之前他因为有事拜托凌冬至,把他请到外面酒店去吃了顿饭。凌冬至当时就有点儿不太高兴,觉得自己拿他当外人。 同样的失误慕容轻自然不会再犯第二遍。 慕容轻打算亲自动手做点儿什么东西托凌冬至送给庄老爷子,他是跟茂叔学的手艺,这一点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上了年岁的人都喜欢喝茶,做一套功夫茶的茶具也是不错的。凌冬至那里也要捎带着感谢一下,上次去他家觉得壁炉上面空了点儿,要不就给他们烧一对挂盘好了。 慕容轻抱着个速写本猫在工坊后院里写写画画,两个助理在前面工棚里接待一个刚从莲花山下来的旅游团,说说笑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听上去倒也不显得特别吵闹。 墙头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慕容轻抬头,看见两只黄猫正趴在墙头上东张西望。两只大小差不多,都是虎斑纹的土猫,一只长着淡黄色的眼睛,另外一只则长着一双碧眼。看身材都长得挺肥实,但是看上去带着一股野气,应该不是家养的猫。 慕容轻和它们对视了片刻,低下头继续改他的画稿。他知道莲花山上有不少野猫,除了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还有一种体型更大一些的山猫,毛皮棕黑,凶得很,还好它们躲着人,轻易不跑到山下来。 两只猫趴在墙头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声音随风飘进了慕容轻的耳朵里。 “你看他像不像?” “不大像。要真是这里的话,这里还能这么干净吗?” “说不定有仓库,东西都藏在仓库里,外面看不出来。反正这个院子看着挺古怪的,跟旁边的超市和饭店都不一样。” “是不一样,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太像……” “要不晚上来看看?老大不是说那帮坏蛋很有可能是晚上开工,掩人……什么目。” “掩人耳目!笨蛋!” “算了,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这里太干净,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气味,不像是老大说的黑工坊。” 慕容轻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们找什么黑工坊?” 两只猫被他的问话吓了一大跳,炸了毛似的喵喵叫着一下子就窜没影了。 慕容轻听着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满心无奈,心说老子有这么吓人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流浪猫,一点儿也不见多识广! 慕容轻收拾了一下圆桌上的东西正要起身,就听墙外喵喵喵地叫了起来,其中一个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耳熟。慕容轻正想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就看见一道影子窜上了墙头。 这是一只上了年岁的黑猫,背上秃了几块,露出了皮肤上奇怪的疤痕。它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慕容轻,淡黄色的眼睛显得匪气十足。 “原来它们说的那个奇怪的人就是你啊,喵~” 第11章 鱼头 慕容轻看着它,一霎间竟有些恍惚,像看见了记忆深处另外一只神气活现的老猫。同样颜色的毛皮、同样一双淡黄色的眼睛、甚至身形大小也相差无几。那时候他个子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总要仰着脖子跟那只喜欢趴在房头的老猫说话,那个老家伙却总是甩着尾巴,一脸“你这个小屁孩真烦人”的表情…… 黑猫舔了舔嘴角,“你不记得我了?有天晚上我钻进你家阳台,你给我吃饭来着。” 慕容轻将那些飘远了的心思一点一点收回来,眨了眨眼,恢复了淡漠的神气,“我记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里距离凌冬至那个小区挺远的,也不知这些小东西到底是怎么跑过来的。 黑猫晃了晃尾巴,“我是有正经事来的。” “正经事?”慕容轻微微挑眉,什么样的正经事能让一只野猫带着同伙横穿半个城区一路跑到郊外来呢? 黑猫问他,“你对这一带很熟?” 慕容轻想了想,“我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月,也算是比较熟了,你想打听什么?” “这附近的房子都是干什么的?” 慕容轻蹙了蹙眉,“超市、杂货店、饭店,你想问什么?” 黑猫的脸似乎纠结了一下,“没有什么加工厂之类的么?手工加工,皮革或者食品?” 慕容轻摇摇头,“这里差不多是滨海市最好的地段了,山上、公园附近都是高档社区,你说的那种加工厂应该不会开到这种地方来。” 黑猫的眼神有点儿迷糊。 慕容轻解释说:“你找的那种工坊应该都建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加工厂通常会有噪音或者气味,不会建在居民区附近的。” 黑猫明白了,小眼神稍稍有些沮丧,“原来我找错方向了,喵~”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他一向都不是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但是这只老猫或许是因为很像记忆里那只黑猫的缘故,慕容轻对它竟然也难得的耐心了起来。 “外面那几只都是你的同伴?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黑猫看看他,像是有点儿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他。 “是很机密的事情吗?”慕容轻被它这副小模样成功地勾起了好奇心。他想不出对一只猫来说会有什么事情比找个舒服的地方晒太阳更重要了。 黑猫的爪子在墙头上拨拉了两下,“我们是在找几个人。如果你要是看见有谁乱抓野猫野狗的,一定要告诉我。” 慕容轻心头微动,“你找他们……做什么?”他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又觉得这样的猜测放到野猫身上有那么一点儿不靠谱。 黑猫开始不耐烦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好吧,不问。要是有消息怎么通知你?” 黑猫微微仰头,小眼神颇为骄傲,“你随便找只流浪猫,告诉它找鱼头就好了。” 原来你叫做鱼头。慕容轻忽然有点儿想笑,“爱吃鱼头?” 鱼头冲他呲牙,“你笑话老子?!” 要不是因为它趴在墙头上,慕容轻真想凑过去好好揉揉它的脑袋,“没,我是在想,我这里的厨房里刚好还有两条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鱼头听见这句话之后,眼睛顿时亮了。 “生的可以吗?”慕容轻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他记得小六喂猫都是用做熟的鱼肉,拌上米饭什么的。 鱼头对他的疑惑满脸不屑,“我们抓耗子的时候也没见谁给我们炖熟了再吃的。” 慕容轻心想,这倒也是。 慕容轻到小厨房把早市上买回来的两条鱼切切碎,装在一个平时不用的空盘子里端了出来。他不像慕容陆没事儿就爱喂个猫喂个狗的,他以前没干过这种事儿,也不知该切多大的块,既然老猫说了耗子什么的,那切耗子那么大肯定没错。 慕容轻端着盘子刚走到院子里,压在速写本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慕容轻随手捞起来一看,是个没存过的号码,像是在哪里见过,稍稍有些眼熟。 “喂?哪位?”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稍稍有些腼腆的男声,“慕容老师,你好,我是孟轲。” “孟警官?”慕容轻愣了一下,把手里的盘子放在院子一角,眼角的余光瞥见几只猫探头探脑的样子,便主动向后退了几步,回到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孟轲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和,“是这样,我们正在办一个案子,有一些瓷器,能不能请慕容老师帮我们鉴定一下?” 慕容轻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不找正式的鉴定部门?” 听他这么问,孟轲有点儿支吾,“要是找鉴定部门的话会惊动很多人。” 慕容轻似懂非懂,他是局外人恰巧又认识他们的熟人裴老,所以才找上他? 孟轲又问:“你现在时间方便么?我过去接您?” 慕容轻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无非是跑一趟腿罢了。他还没弄明白这个孟轲跟裴老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呢,一下子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好。 慕容轻把地址告诉他,一转身见院角的盘子已经空了,几只野猫懒懒洋洋地趴在墙头上舔爪子。黑猫冲着他喵的叫了一声,带着它的猫兄猫弟们翻墙而过,一溜烟跑了。从慕容轻的角度看过去,它临走之前回身看他的那个动作还真有点儿像叛逆期的青少年故意耍帅。 慕容轻忍不住又想笑。 孟轲这次穿了一身便服,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警察,更像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看见慕容轻的时候,还是一副很腼腆的样子称呼他慕容老师。慕容轻不是话多的人,纠正了两遍,见他还是一脸认真的神气也就随他去了。 孟轲开的车是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大众,直接把他带到了警局。 慕容轻从来没进过警察局,看哪里都新鲜。大多数男孩子在小时候都有过当兵或者当警察的梦想,慕容轻也不例外,他到现在还很喜欢看警匪题材的影片。可惜的是,慕容家虽然肯花钱把他们收养的孩子送去外面的学校读书,却绝对不会培养他们当警察。因为这个职业对于慕容家毫无用处,慕容家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孟轲带着慕容轻上楼,推开门牌上标着“特三”字样的一间办公室,转头对慕容轻笑着说:“慕容老师,这就是我们三组的根据地,您请进。” 慕容轻站在门口眨眨眼,觉得这里跟自己想象的一点儿也不一样,除了地方够大,看上去更像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靠窗拼着几张办公桌,电脑开着,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男人像是在打游戏,他身后的男人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堆着几摞资料,两个年轻的女警正把手里散乱的纸张往资料袋里装。听见门响,几个人一起抬头,看见孟轲身后的慕容轻时,目光不约而同地凝滞了一下。 孟轲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来。他第一次见慕容轻的时候居然脸红了,表现的活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这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特别丢人。看看,既然大家都是这个反应,那慕容老师应该不会觉得自己的表现可笑了吧。 孟轲小心翼翼地瞟一眼慕容轻,见他表情始终淡淡的,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别人都在盯着他看。 “唐姐,韩姐,慕容老师来了,”孟轲冲着方桌旁边的女警挥了挥手,“咱那证物呢?” 两位警花如梦初醒,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警脸颊泛红,“哎呀,没想到慕容老师这么年轻……” 短发的女警也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从方桌下面拖出一个大纸盒,“都在这里。” 慕容轻冲着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点点头,走过去帮着那个短发的女警把纸盒搬到了桌子上。纸盒子里是一堆碎瓷片,大大小小都有,慕容轻一眼就看到了掌心大小的一块釉里红。与上次孟轲拿给他看的那一块十分相似。 慕容轻刚要拿起那块碎瓷,就听门外传来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都堵我们门口干嘛?出什么事儿了?” 第12章 副队长 慕容轻一抬头才发现办公室门口挤了一堆人,都在那里伸着脖子往里看,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一边往里挤一边拨拉那些看热闹的人,语气不悦,“都干活去。没事儿干的进去帮我们黑子打报告!” 门口的人笑着一哄而散,这男人把人撵开之后随手关了门,一转身正好对上慕容轻的视线,微微怔了一下。 这男人生的肩宽腿长,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看年龄要比慕容轻略微大几岁,一张微黑的面孔轮廓极深,眉眼深邃,看人的时候眼中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令人不敢逼视。 慕容轻不太适应被人当嫌疑犯似的打量,正觉得有些尴尬,就听孟轲在旁边笑着说:“慕容老师,这是我们副队长。” 副队长走过来冲着慕容轻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裴戎。” 一屋子人都看着,慕容轻只能强忍着心头不适伸手与他相握,“您好,我是慕容轻。” 裴戎的手掌比他的手生得宽厚,掌心干燥而温暖,相握的时间和力度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慕容轻感觉到他的虎口和指腹都长着很硬的茧子,暗自猜测哪一块茧子才是书上写的“枪茧”,倒也没觉得跟个陌生人肢体接触有多么令人反感。 裴戎松开手,看了看桌子上的纸盒,语气里微带歉意,“本来是想上门去请教的,不过东西有点儿多,又零零碎碎的,怕拿来拿去出差错,所以只好麻烦慕容老师跑一趟了。” 慕容轻忙说:“不麻烦。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裴戎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霎,转到了桌上的纸盒里,“有什么发现?” 慕容轻伸手从盒子里取出那块桃核大小的釉里红残片,试探地问裴戎,“这些东西跟上次我看的那些残片是不是有关系的?” 裴戎倒也没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对,目前已经并案调查了。” 慕容轻又问:“上次小孟警官给我看的那些瓷片,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看?” 裴戎与他对视片刻,调转视线冲着一旁的短发女警微微点头。 短发女警说了句“稍等”便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裴戎拉开椅子在慕容轻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帮着慕容轻把纸盒里的碎瓷片很小心地拨拉到铺在桌面的报纸上,一边问他,“看出什么了吗?” 慕容轻觉得这人看人的时候,眼神就跟两把刀子似的,好像恨不得划开你的皮肉,翻出你的骨髓来好好检查检查。慕容轻对别人的目光一向很敏感,然而这一次的感觉却有些不同。裴戎在盯着他看的时候,目光里没有任何能代表个人情绪的东西:欣赏、喜爱或者厌恶,这些全都没有。有的只是单纯的审视和想要一探究竟的专注。 这种感觉就像身边放了一把刀。虽然东西是死的,不会自己跳过来在他胳膊上划一道。但它只那么放着,人的神经就会紧紧地绷起来,生怕自己哪一个动作不小心就会碰到它,从而引发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慕容轻捏着瓷片觉得有些无奈,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或者像裴警官这么看人才是正常的,而他则是因为见多了心怀叵测的打量,而且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正常的男人……所以反而觉得不正常? 好吧,大概真是他想多了。 慕容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这一堆瓷片上。素瓷、青花、粉彩,乍一看有种杂乱无章的感觉,然而一片一片自指尖滑过,慕容轻心里却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一次孟轲拿给他看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这一次,这种呼之欲出的感觉更加鲜明。 裴戎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摆弄那一桌子的碎片,视线不知不觉被他的那双手吸引住了。慕容轻的手型要比一般人更修长,手指的线条优美而流畅,捏着瓷片的时候手指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微妙而诱惑的味道。 裴戎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转移到那些碎瓷片上,这才发现他走了一会儿神的功夫,慕容轻已经把桌子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瓷片分成了几堆。他正低着头把两三块红白相间的碎瓷片放在桌面上像摆弄拼图似的摆来摆去。 裴戎心头一动,“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旁边的孟轲和韩颖还有点儿莫名其妙,慕容轻却明白这男人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还不确定,最好等上次那些碎片拿回来做一个对比。” 裴戎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拨拉了一下慕容轻手边的一小堆瓷片,从里面拨拉出一块类似的瓷片,“这里还有一片红色的。”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不一样。” 裴戎纳闷了,把手里那片碎片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没什么不一样啊。推到慕容轻面前,跟另外一片并排放在一起,“这不是一样的?” 慕容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图案一样,年代不同。一个是现代的仿品,一个是明代早期的釉里红。” 裴戎怔了一下,“这也能看出来?” 慕容轻没有出声。他指头上不知道摸过多少瓷片,哪怕只剩一个茬口他也分得清年代。甚至能通过残片的形状与釉色还原出原本的器形。但这些东西他不知道对一个外行要怎么解释,索性什么也不说。 裴戎歉意地笑了笑,“您别见怪,我们都不太懂这个。之前送了一部分样品到鉴定中心,结果拿回来的鉴定报告是说都是现代的仿品。所以我没想到里还混着真古董。” 慕容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短发女警拿着上次见过的证物回来,慕容轻挑出那片明代釉里红,看了看背面,转头问周围的人,“有笔吗?” 裴戎连忙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水笔递给他。 慕容轻在瓷片背面做了个记号,翻过来放在桌面上,轻轻挪动瓷片的位置,头也不抬地问裴戎,“有纸吗?” “呃?”裴戎看看他,再看看周围几个跟他一样迷糊的脑袋,他很想问一句要什么纸啊?擦东西的面巾纸?记录用的手札还是上厕所的卫生纸? 慕容轻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没反应,抬起头看了看裴戎,“白纸有吗?我要画点儿东西。” 一张打印纸越过裴戎的肩头递到他面前。是刚才戴着耳机打游戏的那个青年,大概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的兴致盎然。 慕容轻接过打印纸铺在桌面上,一边画一边轻声说道:“这应该是一件明代仿元代釉里红的玉壶春瓶,缠枝莲纹,尺寸大概是二十四到二十九高。”他把画好的瓶子推到裴戎面前,“从这些碎片来看,这人应该还没有烧出满意的仿品。” 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有些入神,趴在裴戎肩膀上的青年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慕容轻拿起裴戎之前拿起的那块红釉,跟桌面上的几块放在一起,“这几块红釉釉色都与真品不同,火候也有差别,应该还在尝试中。” 裴戎看看桌面上那几块乱七八糟的碎瓷片,再看看慕容轻画的漂亮瓷瓶,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怎么看出这是明代仿元代的东西?” 慕容轻迟疑了一下,“历史上只有三个时期充分烧造过釉里红:元、永宣、康乾,其他时期非常罕见。元釉里红釉色不稳,图案也粗糙。到了明代,釉里红色泽已经非常饱满了。虽然这件东西故意做出了铜料烧飞的痕迹,但从釉质和釉色还是很容易看出区别来。” 裴戎几个人听得云山雾罩。他们能从慕容轻绘制的复原图上辨别出桌面上那几片碎瓷大概的位置,却想不通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是怎么通过有限的线索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形来的。 慕容轻又说:“真品有可能是一对。其中一件碎了。至于为什么碎片会混进这一堆废弃的碎片里,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转头看着裴戎,神色迟疑地问道:“能不能让我看一看瓷窑?” 裴戎眉尖微微一跳,“瓷窑?” 第13章 得寸进尺 慕容轻诧异了,没有瓷窑要怎么烧瓷器? 裴戎和孟轲几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转过头冲着慕容轻点了点头,“这一次真是太感谢慕容老师了。等下让小孟送您回去。” 慕容轻看出他们是故意在岔开话题,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内情,忙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住的不远。” “那我送送你。”裴戎看看他,眼神笑微微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正好还有点儿问题需要私下问问您。” 慕容轻觉得他的态度虽然有点儿让人不那么自在,但是这个要求听起来也合情合理,也就没再推辞,跟办公室里几个人道了别,跟着裴戎一起走了出来。他从裴戎走路的样子就能看出这人性格应该特别干脆,不拖泥带水。慕容轻其实有点儿打怵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会觉得跟自己懒散的做派格格不入。 裴戎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身看了一眼,见他还没跟上来便站住了,脸上也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只是等他走近的时候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慕容老师,我冒昧地问一句,你通过这些碎片能不能看出是哪一家的手笔?我听说制瓷各自的门派不同,手艺也是不一样的。” 慕容轻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我来滨海也才几个月,本地的情况不太了解。要不你请教一下本市的行家,看看他们怎么说。” 裴戎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本地的行家他也接触过几个,说了一堆废话,想要的线索一点儿没有,感觉还不如眼前的小年轻靠谱。 慕容轻看了看他的脸色,迟疑地说:“不过我能看出大概是几个人的风格。” 裴戎挑了挑眉。 “我把每个人做的东西都单独分出来了。”慕容轻之所以刚才没讲这些也是性格使然。这些本来就是他的猜测,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他自然不愿意说。 裴戎顾不上埋怨他,连忙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拨了过去,“黑子?告诉小孟,桌子上的东西不许动……一片也不行……等我回来开会。” 慕容轻看他这样,心里有点儿发毛,“是我耽误事儿了吗?” 慕容轻的眼瞳颜色偏浅,在光线充足的地方会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琥珀色,水润剔透的,仿佛眨巴一下就会滑下几滴水珠似的。尤其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忐忑的神色,让人看了莫名的就有点儿心软,无论如何也对他生不起气来。再说慕容轻年纪在那儿摆着呢,人又长得清瘦,被出来进去的深色警服衬着,活像一根水灵灵的细竹枝。跟这样的一个人生气裴戎会有种欺负人的感觉。 裴戎挺无奈地摆了摆手,“没耽误什么事儿。你还有什么发现?” 慕容轻想了想,“这三个人里面有一个年纪应该比较大,就是中间那一堆。” 裴戎就算这会儿坐在桌子旁边也确实分不清中间一堆跟旁边的有什么区别,但是慕容轻这样说却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做这些东西的人既然是有经验的老手,那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作品。如果看见这些人的作品,慕容老师有没有把握认出他们来?”他盯着慕容轻的脸,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慕容轻被他盯的不自在,不怎么高兴地抿了一下嘴角,“不知道。” 裴戎倒没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他,“滨海这几年有不少专卖瓷器的店铺。慕容老师,我能不能请您跟我们的人一起转着看看?” 慕容轻觉得这个男人简直得寸进尺。跟着他们的人到处乱转,这得耗去多少时间? 裴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硬朗的脸上微微流露出几分歉意,“要不这样,我带慕容老师走一天,如果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新情况,这条线索就先放下。您看行吗?” 一天的时间其实不会耽误什么,但是谁乐意跟警察一起逛街啊,尤其还是慕容轻这种巴不得离群索居的病态类型。 裴戎做了个告饶的手势,“我可以给你申请顾问补助。” 慕容轻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光是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什么补助不会很诱人了。如果换了是那位孟警官跟他提这样的要求说不定他还会考虑考虑,这位裴队长气场太强大,跟他站在一起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我……” 裴戎唇角勾了勾,眼里带了点儿戏谑的神色,“其实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就当帮熟人一个忙呗。你跟裴老头认识对吧,那是我爷爷。” 慕容轻呆住了,似乎……好像……裴老爷子确实提过在滨海市自己还有个孙子,就是工作太忙,总也不能回家…… 裴戎被他呆愣的样子逗笑了,“是真的。看在我爷爷份儿上帮个忙呗。” 慕容轻,“……” 裴胜武这尊大佛都被请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吗? 慕容轻没让裴戎开车送他,刚才裴戎打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他们还等着他回去开会呢。他不是那么没有眼力价的人。从小在慕容家那种压抑严苛的环境下长大,察言观色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慕容轻在站台附近溜达了一会儿,看着公交车吭哧吭哧地进站,等车的人挤成一团,一个推着一个上车,将原本就没多少空隙的车厢填的更满,不禁望而生畏。他知道这趟车在南山区农贸市场有一站,在那里下车,步行不到两站路就能回到凌冬至的家。他也知道这一路都会经过哪些站点,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他没有勇气去尝试那种被陌生人贴近,挤来挤去的可怕场景。 慕容轻打了辆车,先去农贸市场买了些水果蔬菜,路过海鲜档的时候又神差鬼使地买了一些鱼虾,然后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小六每周在宠物医院值两个夜班,剩下的几天都会回来过夜,所以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小六很小就开始照料自己的生活,做饭搞家务都是一把好手。这方面慕容轻不如他,他一直住在老宅,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人管着,他干过的家务充其量也只是洗洗自己的内衣袜子。 慕容轻快到家的时候接到小六的电话,说自己临时跟同事调班,不回去了,让他自己在外面买点儿吃的。慕容轻看着手里拎着的一堆塑料袋,心里有点儿小小的失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小六现在正一点一点融入这个城市,他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 这样想着,慕容轻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推开门的时候,阳台上照例横七竖八地卧着几只猫。听见门响,不约而同的一起转头,一双双黄的、蓝的、绿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虽然谁也没有出声,空气里却好像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种柔软的意味。 好像它们在特意等他回来似的。 慕容轻觉得胸口的位置似乎暖了一下,有种被温热的水浸到的感觉。 还好买了鱼虾。他想,反正一个人也是吃不完的,剩了又会不新鲜,让它们帮着解决了也挺好。 他把手里的袋子拎到厨房的时候,听到了从阳台的方向传来的几句低语。 “我闻到了……是鱼的味道嗳。” “不太像给咱们买的。这个家伙从来不跟咱们说话……” “还是冬至脾气好。还有一个跟刚回来的那个家伙长得一样的小帅哥脾气也不错……” “我还是愿意来这里。冬至的新家有条大狗,可烦人了。” “鱼的味道好香……” “不要闹啦。不爱说话的人都很怕吵,惹烦了他,咱们更没希望吃到鱼了。喵~” “我猜会分给咱们一些的……” “要不打赌吧……” “……” “……” 慕容轻没有抬头,唇角却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第14章 早点 慕容轻很少下厨,甚至他进厨房的机会都非常少,顶多进来帮着小六端端盘子或者打开冰箱给自己取一罐可乐。 忘了说,自打来到滨海之后,在小六的指导之下,他已经学会了煮鸡蛋和煮方便面。 但是这种水平的厨艺要想做出一顿海鲜料理还是挺玄幻的。慕容轻干脆把买回来的青菜都塞进冰箱,鱼虾也冻了起来,只留下一部分预备着给阳台上的猫猫们弄点儿晚饭——这个他看小六做过,鱼虾水煮,也不用放调料,然后跟米饭拌起来就OK了。 嗯,跟煮鸡蛋也差不多。 至于他自己,等下饿了叫个外卖或者煮一袋方便面对付一下就行了。书上都说了晚饭其实不那么重要,就算饿一顿也没什么关系。 慕容轻从冰箱里翻出剩米饭,放到微波炉里稍稍加热,然后跟煮过的鱼肉拌在一起。他头一次做这种东西,也不知对不对,但是闻起来一股腥味,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美味的感觉。 端着盆子出来的时候,阳台上的猫猫们都激动了。大概是没想到这位一向不怎么爱搭理它们的房主居然会屈尊给它们做晚饭。好吧,其实它们也拿不准那个盆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给它们的,于是一个个紧靠着玻璃窗站着,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紧盯着慕容轻的一举一动。 慕容轻眼角的余光扫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些心软。 猫猫们的饭盆被小六洗刷干净,收在阳台一角的柜子里。慕容轻把手里的拌饭分到这些饭盆里,然后后退一步,淡淡说了句,“吃饭。” 胆大的猫猫试探着上前几步,见他没有什么异动,一溜烟窜过去抱着盆子开吃。胆小的猫猫一边留意慕容轻的动静一边溜着边蹭了过去。直到一只白猫吃完了自己那份儿,意犹未尽地要求加餐,慕容轻一言不发地揍过去在它的盆子里又拨了两勺拌饭,猫猫们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离他最近的那只黄猫还拿着尾巴情意绵绵地在他腿上蹭了一下。 “哎呀,你做的拌饭也挺好吃的嘛。” “这个鱼肉也很新鲜……” “小七你真是个好人。” “会做饭,还心灵美。” “……” 慕容轻没忍住,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跟小动物们相处,这好像还是头一次气氛这么好。好到令他忍不住就想说点儿什么。 “咳,鱼头最近忙什么呢?”慕容轻没话找话地问它们。除了凌冬至家里养着的那几只猫,只有鱼头是他叫得出名字的。 缩在一边正在舔爪子的白猫喵的叫了一声,“鱼头这段时间到处找小猫崽子,也不知道它在忙什么。” 另一只黄猫扒着饭盆头也不抬地说:“我听见公园假山后面那只老猫给她的崽子讲故事,说不许乱跑,鱼头会把它们抓去吃掉什么的。” 阳台上顿时炸了锅,毛团子们喵喵喵地叫成一团。慕容轻顿时觉得头疼,鱼头会吃小猫崽子?这是谁造谣? 慕容轻起身拉上阳台的玻璃门,把那一片噪音关在身后。他想起上次见到鱼头的情形,它带着一群猫兄猫弟找什么加工厂,这个加工厂又似乎跟猫崽子们有着某种联系。慕容轻心想,动物们的世界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慕容轻敲了敲玻璃门,“如果谁碰见鱼头,麻烦帮我传个话,就说我这两天都住这边。它要是没事儿可以过来吃饭。” 猫猫们喵喵喵地答应着,在阳台上闹成一团。 慕容轻睡到两点多就醒了,他浅眠已经习惯了,醒了也就不再躺着,起来搬出画板开始画白天的那只釉里红玉壶春瓶。 明代釉里红技术在永宣时期已经非常成熟了,这时的釉里红色泽娇艳欲滴,釉面油润晶莹,达到了釉里红制作的巅峰。这一件玉壶春瓶虽然竭力模仿元代的风格,但是所使用的釉料不同,烧制的工艺不同,对于温度的把握也不同,结果自然大相径庭。他的师父就曾经说过,再高明的技巧也瞒不过时间的眼睛。 至于现代的仿品,那差距就更加明显了,技术也远远不如明代的这位工匠。慕容轻在警局的那一堆碎片里还发现了几个很眼熟的图案,他觉得这些人的目标应该不光是仿制这一件釉里红玉壶春瓶。 慕容轻琢磨了一会儿,又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了回去。自己的事情还一大堆呢,他可不想知道这些烧瓷的人都怎么跟犯罪挂上钩的。 勾形、上色,颜料的气味在不大的房间里慢慢地弥散开来。很淡的味道,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能够安抚神经的东西,在过去那段看不见希望的日子里,曾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天色微亮的时候,慕容轻从画板上取下这张图,打算拿去给那个固执的警察看看。这应该是原件真正的样子,图案和颜色都已经呈现出了最接近原貌的状态。 就当是看裴老的面子好了。 慕容轻洗了把脸,正在换衣服的时候,裴戎的电话如期响起。慕容轻凑到窗口,看见昨天去工坊接他的那辆黑色大众停在楼下,裴戎穿着一件深色的格纹衬衫正靠在车门上仰头看。慕容轻刚一露头就被他发现了,裴戎盯着楼上的窗口,很简洁地对着手机说了句,“收拾好了吗?下来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慕容轻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自己。玻璃上染着晨光,从楼下看或许会有点儿刺眼。但是他的脸沐浴在带点儿暖色的光线里,慢慢绽开一个笑容的样子,却让慕容轻莫名地多看了一眼。 慕容轻下楼的时候把夜里画好的那张图也带了下去。裴戎一看见这张图顿时坐不住了,顾不上吃早饭,先拉着慕容轻去了警局,把图交给了那个短发的女警,又嘀嘀咕咕不知安排了什么,这才带着慕容轻去了古玩街……旁边的早点铺。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上班族的上班高峰时段,但是早点铺里还是满座,多一半都是晨练回来的老人家,身上背着长剑扇子什么的。慕容轻一看这种挤挤挨挨的场面就难受,要不是裴戎硬拦着他就直接掉头走了。裴戎大概也看出慕容轻有点儿怪癖,特意堵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把最里面那个谁也挤不到的座位让给了他。 “油条、卤蛋、肉饼,”裴戎一边点餐一边征求慕容轻的意见,“有什么忌口的吗?他家豆浆都是现磨的,比别家的好喝,你尝尝就知道了。肉饼也特别好吃。真的。” 慕容轻觉得他加重语气强调好吃的表情挺有意思,“你以前吃过?” “吃过,”裴戎眼里微微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指了指窗口的方向,“我上初中那会儿就住那边。那时候这一片还没整改呢,店面都挺破旧的,不过每天都人来人往的,特别热闹。我爷爷经常带我到这家店吃早饭。他也爱喝他们家的豆浆。可惜现在住得远了,特意过来一趟吃早饭还真没那个时间了。今天是借了你的的光。”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 裴戎又说:“以前这条街上出过不少好玩意儿,现在不行了,假的多真的少,都是哄弄游客的东西。” 慕容轻早就知道古玩街上真正买卖古董的店铺不多,大多数都是卖一些现代的工艺品或者富有特色的旅游纪念品。这其中瓷器绝对占了一个最大的份额。 他们点的东西很快送了上来,慕容轻咬了一口裴戎真情推荐的肉饼,果然很好吃。慕容轻的眉头舒展开来,觉得被警察抓壮丁也不是那么悲催的事情了。他刚刚咽下最后一块肉饼,眼前一花,面前的碟子里出现了一颗剥好的卤蛋。 “你太瘦了。”裴戎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多吃点儿才有劲儿。” 慕容轻其实已经饱了。但是看看面前笑容明朗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又拿起筷子夹起了那颗香喷喷的卤蛋。 味道确实和他以往吃到过的都不一样。 慕容轻心想,难怪生意那么好呢,老店果然名不虚传。 第15章 诱因 古玩街其实不算长,站在古玩街北端的喷泉旁边可以直接看到南端广场上耸起的琵琶形的雕塑。街道中央一溜木质的小店铺,大多是快餐店和饮品店,店外撑着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伞下设着露天座,有不少游客坐在伞下休息。 慕容轻从一家店铺里溜达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想呢,这条街看着明明也不长,怎么一家一家的店铺溜达过去总也溜达不完呢? 斜对面的茶座上有人冲着他挥了挥手,慕容轻一抬头就看见裴戎坐在一张空桌旁边,手里举着一份报纸当扇子扇风。他的衬衣袖子已经卷到了胳膊肘上,露出来的胳膊晒得黝黑。墨镜架在头顶上,随意的姿态中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 如果忽略他身上职业习惯带给人的压迫感,裴戎其实是个十分英俊的青年,五官偏硬朗,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洒脱劲儿。慕容轻看见隔壁桌的几个女孩子就一直在偷偷看他,裴戎自己倒像是毫无觉察的样子,看见慕容轻走过来,连忙替他拉开椅子,又拧开饮料推到他面前。 “可乐行么?”裴戎指了指身后的售货亭,“要是不喜欢还有别的。” “可乐就好。”慕容轻平时喝绿茶,偶尔会喝可乐,其他的饮料都不怎么感兴趣。 裴戎观察他的表情,“有发现?” 慕容轻走了大半天,这会儿一坐下来真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这家店里有好几件瓷器标牌上都写着制作者是一个叫长河的人。” 裴戎眉尖微微一动,“有问题?” 慕容轻浅浅咽了一口可乐,“我昨天分出来的那堆青瓷应该是这人做的。” 裴戎回忆了一下,微微蹙眉,“不是你说的那个老手。” 慕容轻摇摇头,“前面还有几家店,我再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刚才在店里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能知道一些有关案子的内情,说不定自己的寻找会更加的目标明确。慕容轻抬头看了看裴戎,这个男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开朗随和,但是一天的时间相处下来他却发现这人看似随意实则滴水不漏,除了裴老和慕容轻曾经看到过的那堆碎瓷之外,他没有提到过任何其他的东西。 慕容轻觉得这样的人真是让人不能不防——他什么都不说,所以旁人永远不清楚他都掌握了什么。 难怪会去当警察。 喝完饮料,慕容轻强打精神走完了剩下的几个店,遗憾的是没有再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慕容轻也没觉得沮丧,他在东湖公园那边的工棚最近生意还是不错的,他还想着要不要等古玩街这边的店铺装修完了之后拿几样作品摆到这边来卖。今天歪打正着,也算提前做了一把市场调查了。 两个人回到停车场,刚刚上了车,慕容轻就看见停车场的入口处开过来一辆银色的轿车。他不太懂车,模模糊糊记得好像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那个车标,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车窗是敞开的,车身拐过来的时候从慕容轻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坐在后座上的人。 慕容轻的瞳孔骤然一缩。 银色的轿车与黑色大众擦身而过。 握着方向盘的裴戎敏锐地侧过头扫了一眼坐在副驾的慕容轻,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那辆车。银色轿车已经开了过去,他看见一个男人低着头坐在后座上,似乎在翻开文件一类的东西。一闪而过的影像,只看出是一个年轻男人的侧影,衣着打扮似乎非常考究。 裴戎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面色微微有些阴沉的慕容轻,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自从听裴老说起慕容锦在滨海,慕容轻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会遇见慕容家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煞费苦心的把自己开的店挂到别人名下去了。但他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快遇见慕容锦,这个时间,慕容锦应该还在南方,那里是慕容世家最重要的地盘,他一个刚刚上任的家主,难道不该过去收收权吗? 其实,早在孟轲带着证物来裴老家的那一次,慕容轻就模模糊糊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让他觉得眼熟。但他受身份所限,从来没有机会靠近慕容家的工棚,至于瓷窑也只是在外面看过几眼。所以猜测也只是猜测。昨天在警局看到那一堆碎瓷,也只是加深了这种猜测,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有慕容家的人背地里搞什么以假乱真的买卖。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又有所改变,慕容锦就在滨海,哪个不长眼的族人敢背着家主在生意上动手脚?若说慕容锦知情,慕容轻又不怎么相信,毕竟慕容世家的名声不是靠造假古董吹出去的。 慕容轻决定什么也不说。 慕容家就是一个臭气熏天的臭水沟,自己好不容易从里面爬出来,万万不能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至于寻找线索之类的问题,那本来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没有义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轻扫了一眼裴戎,正巧裴戎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一碰,裴戎笑了起来,“慕容,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累了吧?” 慕容轻心说糖衣炮弹没有用,说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线索,我真是特别感谢你。”裴戎似乎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笑着说:“结案之前我可能还得麻烦你。” 慕容轻挺勉强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没关系。” 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裴戎心想,这人似乎一直都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架势。但他还是觉得慕容轻身上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好像对旁人的戒备心理很突然的就变得明显了起来。早上过来接人的时候他还觉得慕容轻不好接近,现在回头再看看,其实还是早上那副样子更加随和一些。 令他触发这种防御机制必然有一个诱因,而这个诱因似乎与停车场上擦肩而过的那辆车脱不开关系。裴戎心想,这个看上去像玻璃娃娃似的漂亮青年心里似乎隐藏了不少秘密。 车子停在凌冬至家楼下的时候,裴戎说:“等我们结案了,我请你吃顿饭,顺便表示一下感谢。” 慕容轻觉得有点儿意外。因为这男人已经说了会替他申请什么顾问津贴,在他看来,他拿钱办事,没什么可谢的。 裴戎又说:“前几天回家,我爷爷还说在你们这一辈里,你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弟子。你自己也烧瓷对吧,我看到你给爷爷做的那套围棋了,确实漂亮。” 慕容轻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静静地等待他说后面的话。在他的经验里,但凡这种戴高帽的话或者某种奖励的刺激后面都是带有附加条件的——平白无故的,谁会有那个闲心去赞美不相干的人呢。 “先这样,咱们再联系。”裴戎看着他,墨色的眼瞳里带着认真的神色,“希望有机会参观你的工作室。” 慕容轻愣了一下,就这样? 裴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明显在等他下车。 慕容轻略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手忙脚乱地下车,心里却仍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这人的举动跟自己的预料不一样呢? 裴戎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一推门果然看见餐厅的圆桌上摆着好几个盘子,有荤有素,还有方阿姨的招牌菜酱香小排和山药焖牛肉。再往旁边看,还有一瓶白酒。 裴戎有点儿傻眼,“爷爷,你这是趁我不在家偷着改善伙食啊。你忘了大夫让你少吃肉啦,尤其还是晚上,吃那么多肉不好消化!” 裴胜武端着汤盆从厨房出来,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看,“小七呢?” “小七?”裴戎莫名其妙,“你说慕容小七?回他自己家了啊,干嘛问他?” 裴胜武瞪着他,“你不是说今天要让他帮你看什么东西么?” “啊,是啊,看完了,我就把他送回去了。”裴戎大大咧咧地凑过来耸了耸鼻子,“哎呦,排骨海带汤,我最喜欢了。” 裴胜武把汤盆放到餐桌上,转头教训孙子,“有你这么办事儿的么,给你干完活儿了,随口就把人家打发回家。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忙完正事把他带过来吃饭吗?” “你说了吗?”裴戎用爪子捏了一块牛肉塞到嘴里,“哎呀……好烫……” 裴胜武恨不得踹他一脚,“我跟你说话你都当耳边风是吧?明明跟你说的好好的,小七这是看我是他叔爷的份儿上才帮你这个忙,可不是贪图你那几个什么狗屁顾问津贴。他一个大小伙子又不会做饭,这忙活完了也正好到饭点儿了,你把他带回来吃个便饭不是顺理成章的么。哦,你白使唤人家不说,还厚着脸皮连顿饭都不管?” “合着这一大桌子菜都是替人家孩子准备的?” 裴戎不乐意了,“我是你早起遛弯的时候捡回来的吧?” 裴胜武没忍住,踹了这混小子一脚,“要是普通的顾问也就算了,小七可是我的孙辈,管我叫着一声叔爷呢,我还亲口答应他师父要好好照顾他。你说你……你就给我拆台,挺大块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裴戎知道他爷爷挺看重门派里的这些规矩,看见他真生气了也不跟他胡闹了,连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别气,别气,我这不是给忘了么。”事实上老爷子说这一茬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听见。当时满脑子都是查案子的事儿,哪里顾得上吃饭啊。 裴胜武刚缓了一口气,听他这么说又怒了,“你自己吃饭怎么不忘啊?!” 裴戎,“……” “你给他打电话,”裴胜武拍掉他在自己胸口揉来揉去的爪子,“让他过来吃饭,要不你过去接他。” 裴戎叹了口气,“爷爷,这下班时间路上都堵着车呢。等我接了他回来菜都凉了。再说今天走了一天路,他也累坏了,这会儿咱们电话打过去,他累的半死还要爬起来赶路什么的,也怪可怜的。” 裴胜武气得不行,“使唤人家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人家累坏了?” “您缓缓,缓缓。” 裴戎没辙了,“要不我给他送过去吧。让方阿姨打包,过去热一下就能吃。您看行么?” 裴胜武想了想,“那多带点儿,你就跟他一块吃了,顺便跟他好好道个谢。别觉得咱们跟他关系近就可劲欺负人家。” 裴戎,“……” 可以肯定了,他一定就是老爷子遛弯时候顺便捡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看到有妹子在问裴戎和小七是不是差辈了,当时因为登陆不上后台就没回复,再后来就翻不着留言到底在哪一页了,在这里解释一下:何茂,也就是茂叔是小七的师傅,裴老是茂叔的师叔,所以小七是裴老的孙辈,要管他叫一声叔爷。 所以,他和裴戎俩是不差辈的~ 第16章 微病态 慕容轻走了一天的路,回到家觉得脚后跟都在隐隐作痛,强撑着一身的酸软洗了个澡,出来就瘫在沙发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手机上有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都是小六的号码,短信说他今晚值班,不回家吃饭了,让他自己做点儿吃的,别拿方便面瞎对付,要是嫌麻烦就点外卖。其实小六猜的不对,慕容轻一点儿也不想吃面条。他本来就不爱吃面食,自己煮的面条就更没啥吃头了。至于外卖,慕容轻把自己知道的几家饭店的菜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好像没有一样菜能激起他的食欲。 要不就饿一顿吧。 慕容轻看了看阳台上几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叹了口气,“我歇会儿就给你们弄吃的。”也不知道以前凌冬至都是怎么养活这些猫的,明明自己都不想吃饭了,还得耐着性子伺候这帮大爷。 慕容轻心想,这样的一种糟心就是身为人父的感觉么? 迷迷瞪瞪地在沙发里窝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是裴戎打来的。慕容轻以为他还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跟他说,接起电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把身板挺直了。 “裴警官?” “是我,”裴戎的声音底气不是很足,“那什么,我在楼下,手里拿着东西,过两分钟你给我开一下门。” 慕容轻愣了一下,开门?开什么门?他拿着电话凑到窗口,正好看见裴戎提着大包小包下车,用脚丫子把车门带上的时候还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冲着他的方向咧嘴笑了一下。慕容轻看的一头雾水,觉得楼下那个笑得有点儿傻乎乎的男人跟白天的时候又狡猾又冷静的裴警官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慕容轻连忙走过去开门,他这里是二楼,从楼下走上来根本没几步。 果然门一拉开就看见裴戎走了上来,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好像塞了一堆盒子。慕容轻连忙走过去要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裴戎侧过肩让开了他的动作,嘴里笑着说:“别费事了,看着多,其实不沉。” 慕容轻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猜到他是给自己送饭,心里更迷糊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裴戎把东西放在餐桌上,转过身冲着他露出一个苦笑,“对不起啊,慕容,我昨天答应爷爷今天忙完公事带你回去吃饭,结果我给忘了。” 慕容轻用一种听别人讲笑话似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你就给我送来了?” 裴戎有点儿不好意思,“不全是,我把自己那份儿也带来了。” 慕容轻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先让他换拖鞋,家里大部分家务都是小六在做,但这并不表示慕容轻就能容忍房间里不整洁。事实上,小六就总说他是有洁癖的,只不过把自己伪装成了生活习惯比较随和的人。 “稍微热一热吧,”裴戎说:“路上折腾了一会儿,有点儿凉了。” 热热菜慕容轻还是会的。他洗了手,把裴戎带来的饭菜装盘,用微波炉加热,然后摆上两个人的碗筷。又趁着热菜的功夫,把猫猫们的晚饭也做了出来。小六知道他对这些事没什么耐心,所以鱼肉什么的都事先准备好了,小七只需要拿出来热一下就行了。 裴戎看他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到阳台喂猫,可是手底下的动作却是十分的温和细致,忍不住有点儿想笑。慕容小七留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也只是个大男孩罢了,性格里也有着孩子气的一面。 裴戎听爷爷说起过慕容兄弟俩是借住在亲戚家,他不知道房主跟他们兄弟是什么样的亲戚,对借住这种关系有点儿拿不准,不过看慕容轻的样子好像还挺自如,应该是关系不错的亲戚吧。这样想着,又觉得慕容轻有点儿可怜,住在别人家哪能有住在自己的家里舒坦呢。他年纪轻轻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也挺不容易的。 慕容轻不知道裴戎在出什么神,洗了手摆好盘子就招呼他过来吃饭。这一餐晚饭于他而言也是意外之喜,本来都决定了要饿一顿的,没想到居然有人送大餐上门。慕容轻把每样菜都尝了尝,对他们家阿姨的手艺赞不绝口。 裴戎越发觉得他可怜。他进门的时候可是观察过了,厨房里一点儿要动火的迹象都没有,自己若是没来,说不定这一顿他真就省略了。 “小七,”裴戎心里正可怜着他,不知不觉的就把爷爷对他的称呼拿来用了,“你管我爷爷叫叔爷,咱们的关系也挺近的。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我,别跟我客气。我爷爷也不拿你当外人,今天忘了带你回去吃饭他还踹了我一脚。” 慕容轻想象不出温文尔雅的裴教授踹人是个什么光景,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容。 裴戎眼里流露出戏谑的表情,“哎,想笑就笑好了,不用给我留面子。” 慕容轻有点儿感动,却不知该怎么表达。以前别人总说他会待客,懂得如何跟不同的人周旋,从来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嘴笨。 “那个……你回去替我谢谢叔爷。” 裴戎笑着说:“别瞎客气了,以后有事记得找我。” 慕容轻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别人家做客,自然不好放下碗筷就走人。 慕容轻收拾厨房的时候,裴戎就端着一杯茶水在房间里到处溜达了一圈。他记得爷爷跟他说过,这房子原来的房主是个画家,在装饰设计方面应该是很有一手的。虽然他没看出来到底哪里很有设计感,但是房间的布局装饰还是让人很舒服的,兄弟俩也收拾的很整洁。看得出都不是邋遢的类型。 唯一不和谐的就是阳台上的一群猫,裴戎留意了一下,猫猫们进出都是通过阳台侧门的窗口,看着倒像是个临时的收容所。 “这些猫怎么回事?”裴戎忍不住问道:“你养的?” 慕容轻正用一块抹布擦流理台上的水渍,听见他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冬至特别喜欢照顾流浪猫,你注意他家阳台了没?一年四季总留着窗缝。天气不好的时候会有好些流浪猫来这里过夜。” 裴戎扫了一眼阳台上挤成一团的毛团子,随口问道:“你不嫌烦?” “嫌。”慕容轻挺无奈地说:“但是没办法,我已经答应冬至了,它们过来的时候会照顾一下。其实也不太麻烦,市场离这里不远,买鱼买菜也方便,随便拌个饭就行,它们其实不太挑剔口味。我哥也会带猫罐头回来。” 裴戎注意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瞟了一眼阳台的方向,眼神里虽然有些无奈,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柔软。就像一个兄长把自己喜欢的糖果送给弟弟,然后还要扮出一脸凶相说:“拿去吃吧,我才不稀罕,难吃死了”。 裴戎不由得笑了起来。 慕容轻切了一盘水果端出来,看见他冲着阳台笑,还以为他喜欢这些毛团子,就说:“你要是喜欢就跟它们商量商量,看看谁乐意跟你回家。” 裴戎觉得商量这个词用得特别喜感,跟猫商量,要怎么商量?看不出慕容轻冷冷淡淡的,原来还是个讲冷笑话的高手。 “算了,”裴戎摇头,“我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怎么养宠物。” 慕容轻这才想到他是警察,估计平时上班也很忙,生活不规律,顿时觉得警察也不好当,又辛苦又危险。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裴戎,发现他果然身体很壮实,高个子,宽肩膀,卷起的袖子下面露出来的都是肌肉,看着就非常精悍,有一种让人觉得非常可靠的硬汉子的感觉。 慕容轻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报个什么健身班?前段时间小六还说早上要跑步去上班,嗯,自己要不要也每天跑着去古玩街? 裴戎看看墙上的挂钟,放下茶杯说:“今天累一天了,你早点儿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慕容轻也跟着站了起来,“今天……谢谢你。” 裴戎笑着说:“别客气,我该谢谢你才对。如果有什么事儿需要向你请教,你可别推脱。”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好。” 裴戎又笑了,觉得这小孩儿在家里跟在外面的表现还真不一样。看他跟孟轲他们相处的样子,虽然态度挺冷淡,但是言谈还是圆滑周到的。怎么回到家就变成个不善言辞的内向的孩子了呢。 裴戎走到楼下,没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帘已经拉上了,灯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在夜色里晕染开一团朦胧的雾白,被楼上贴着双喜的大红窗帘映衬的苍白又单薄。裴戎忽然就生出一种错觉来,好像那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一个会移动的玻璃缸,慕容轻就是种在里面的一棵安静的植物。 裴戎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正常的、病态的。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慕容轻的情况不那么好定义。这个人不像是有社交障碍,但同时又跟所有的人保持着一个很刻意的距离。 如果一定要给这种情况做一个总结,他想,这应该叫微病态。 有问题的,但是应该还在可以治愈的范围内。 裴戎琢磨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回过神来,自己这想什么呢,没看出人家看到他上门的时候也挺为难的么,又想直接把人撵出去,又碍着老辈的情面不好意思下手。一堆美食送上门来也没见他露出个笑模样。 思路刚拐回来一点儿,不知不觉又飘远了。裴戎心想,好像真没见这人笑过…… 第17章 二货 慕容轻睡到半夜就醒了。 阳台上鸡飞狗跳,猫猫们喵喵喵地叫成一团,并不是特殊时期那种拉长了调子的、哀怨缠绵的惨嚎,而是急促的、愤怒的……尖叫。 慕容轻叹了口气,顶着乱蓬蓬的脑袋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他白天被警察抓壮丁,走的腿都快断了,晚上还没睡足三个小时就被这帮小祖宗们给闹腾醒——闹腾他没事儿,要是把邻居们也闹腾醒,以后他还有脸在这儿住么? 卧室的门本来就开着,慕容轻抓起一只拖鞋就扔了过去,就听啪的一声响,也不知拖鞋砸到哪儿了,阳台上的躁动倒是安静了下来。 慕容轻憋着一肚子火气跳着脚走出来,开了灯先找到自己扔出来的那只鞋,然后扭头看阳台,一只大白猫正和一只秃了毛的黑猫对峙,旁边围着几只大猫,一副黑社会火拼的架势。看见他出来,黑猫还斜了他一眼,挺嚣张的眼神,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主人出现而有所收敛。 慕容轻恨不得把它们从阳台上扔出去,“大半夜的,你们闹腾什么啊?” 白猫舔了舔嘴角,没有出声。 黑猫哼了一声,喵喵地叫着说:“为了名誉而战。士可杀不可辱。” 慕容轻,“……” 白猫冷笑,“鱼头,要点儿脸吧。你干的那些龌龊事,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么?” 黑猫大怒,“老子问心无愧!” “呸!”白猫作势要冲,瞥一眼旁边冷眼看着的慕容轻又忍住了,“还好意思说问心无愧,你上次抓到的猫崽子哪里去了?!” 黑猫轻描淡写地扫了它一眼,“都已经放回去了。” 慕容轻心说这二货,两句话就让人家把底给套出来了…… 白猫大概也在等它这句话,越发的咄咄逼人起来,“你简直就是我们猫族的败类!” 黑猫一小眼一小眼地瞄着看热闹的慕容轻,对于白猫的指责压根没放到心上,“那啥,大哥,有吃的么?” 慕容轻,“……” 怎么有种养了一个傻儿子的感觉呢? 慕容轻起身到厨房里翻冰箱,小六做的鱼只剩一点儿了,米饭倒是还有。慕容轻把晚饭时候剩的牛肉拨拉出来一些,又加了几勺肉汤,用微波炉热了热做了个简单的拌饭。裴老家的阿姨做饭口味还是比较清淡的,调料放的也不重,少吃点儿应该也没事。 端着饭盆出来的时候,慕容轻很悲摧地想,猫猫们吃完晚饭的时候自己已经洗了一遍猫饭盆了——洗刷干净,消毒,然后收进阳台的储物柜。这套严格的卫生程序都是小六教他的。但是小六也没说大半夜的还得再多洗一遍啊。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慕容轻赌气似的把拌饭分到几只猫盆里,一边愤愤地数落鱼头,“大半夜上门也就算了,还在阳台上瞎吵吵……以后天黑之前开饭,过了点儿就没饭吃!老子又不是猫科动物,大半夜的不睡觉陪你们折腾……” 鱼头冲他呲牙。 慕容轻眼角的余光扫见它的猫脸,随手拿饭盆在它脑袋上敲了一下,“老子睡到一半儿被你闹腾醒了还没说你,你呲什么牙?!” 鱼头后退了一步,恶狠狠地瞪着他。 慕容轻回头,冲着白猫说:“还有你,以后不许追到我家阳台来打架,要打滚出去打。” 白猫用一种看罪犯同伙的鄙视的眼神回视慕容轻,“你怎么知道不是它追着打我?” 慕容轻冷笑,“你有功夫跟我废话,还是赶紧出去找你说的那些猫崽子吧。你敢说你一直追到这里没有让我帮你教训鱼头的打算?” 白猫眨巴眨巴眼睛,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慕容轻经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被人闹醒,早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他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白猫那点儿小算计哪会看不出来。其实很多猫猫都有点儿拐弯抹角的脾气,想干什么不肯直说,非要傲娇一下下,等着人类低声下气去主动顺它们的毛。问题是慕容轻不是它的主人啊,真要论交情他跟鱼头反而认识的更早,哪里会帮着白猫说话。 鱼头也有点儿傻眼,它没想到慕容轻会这么说。 白猫瞪一眼慕容轻,再瞪一眼鱼头,一转身窜上窗台,顺着窗户的缝隙跑了。剩下的几只猫面面相觑,有两只黄猫也跟着追了出去,剩下的几只慕容轻都在工棚那边见过,好像是鱼头的小跟班。 鱼头往前蹭了两步,哼哼唧唧地说:“那啥……” 慕容轻白了它一眼,“吃饭!” 鱼头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开始吃饭。 喂完猫慕容轻也没了睡意,坐在沙发上想了会儿心事,搬出画夹开始画图样。他一直没想好送给凌冬至夫夫的盘子用什么样的图案,今天晚上被猫猫们一闹,倒是有了个想法。他们家不是又养猫又养狗么,正好一只盘子画上黑糖,另外一只画上那一窝大猫小猫。 甭管凌冬至两口子喜不喜欢,那一群宠物肯定会喜欢的。尤其是黑糖,它若是看到自己的画像做成了艺术品,而且还摆到家里那么重要显眼的地方,一准会乐疯了。慕容轻心想,正好也可以借机缓和一下自己和那条傻狗的关系,免得它每次看见自己都像警犬看见疑犯似的。还说自己没有冬至长得帅…… 简直是瞎说。 盘子的底色是柔和的米白色,上面绘着庭院的一角:青草、低矮的白色栅栏和栅栏后面茂密的紫色薰衣草。黑糖就站在栅栏前面,微微侧着头,张着嘴巴露出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炯炯有神的蓝色眼睛直视前方,显得既威武又漂亮。 这面刚出炉不久的挂盘此时此刻就摆在凌冬至家玄关处镜墙旁边的地上,黑糖站在镜子前面,摆着一个和挂盘上的自己类似的姿势,不时地瞟一眼镜子旁边的挂盘,认真地对着镜子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和动作。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慕容轻看着黑糖认真的模样,一脸崩溃地问凌冬至,“它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凌冬至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偶尔抬眼看看站在玄关处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的黑糖,一脸忍笑的表情安慰他说:“没事儿,它就是太激动了,猛然间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帅成这样……你懂的。” 慕容轻抹了一把脸,“可是它已经照了两个小时了。” 凌冬至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慕容轻,安慰他说:“我估计它也快玩腻了,毕竟它就长那个样儿,再照脸上的毛也不会多出几根来。” 慕容轻,“……” 凌冬至说:“再说它也没什么耐心。两个小时……已经快到极限了。” 慕容轻看看已经摆到了壁炉上方的另外一面挂盘,心有余悸地说:“这么一比,你家猫猫还是挺淡定的。” 凌冬至笑着说:“猫猫们只要确定它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够了,至于在人类的眼睛里它们够不够美,它们其实不是那么重视的。” 好吧,这话的意思是说,不正常的就只有那条傻狗而已。 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随即黑糖嗷呜嗷呜地叫了起来,“爹地,爹地,你快来看。你猜盘子上那个漂亮的家伙是谁呀……” 凌冬至,“……” 慕容轻,“……”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庄洲的声音,“别咬我裤角……上次那条裤子就被你咬坏了,我都穿出门了才发现……怎么了……哦,哦,好漂亮的盘子啊,这是你吗?乖乖,真漂亮。” 慕容轻挺同情地看了一眼凌冬至。他忽然觉得这对狗父子虽然分属不同的物种,但是性格居然还挺相似。 庄洲跟他的狗儿子腻歪了一会儿才进来,一进门还没看见沙发上的两个人,先看见了放在茶几上预备送给庄老爷子的那套茶具。庄洲的视线顿时挪不动地方了,“小七来了啊,好些天没看见你了,怎么样啊。这是什么啊?” 慕容轻心想,你重点想说的其实就只有最后一句话吧。 凌冬至冷嗖嗖地说:“这是小七送给爷爷的礼物。” “小七自己烧的?”庄洲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被设计成荷叶形状的托盘和扣在托盘上莹润如玉的茶杯,“这真的要送给爷爷啊,其实我也爱喝茶的……” 凌冬至咳嗽了两声,“哎,哎,要点脸啊,这是给爷爷的。” 庄洲充耳不闻,“我最喜欢这个设计,从叶片下面钻出来的荷花花蕾,特别有生气。” 慕容轻也有点儿无奈。他一开始觉得凌冬至的这个男人还挺人模狗样的,后来熟了就发现性格也跟个小孩儿似的。不过有人喜欢他的作品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庄哥喜欢的话,过几天我再给你们烧一套。” 凌冬至还没说话呢,庄洲已经笑眯眯的开始道谢了,“哎呀,真是辛苦你了,小七。你的手艺是真不错,比我在商场里看到的强多了!” 凌冬至露出一个很纠结的表情,“我以为黑糖的表现就已经很让人丢脸了,没想到……跟你一比黑糖那种神经质的反应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慕容轻抿着嘴笑了。 “你看你这叫什么话,”庄洲是真心喜欢这套茶具,被凌冬至数落也不觉得生气,自顾自地摆弄了半天,又拿起包装盒里里外外地看了看,“这是你们专门找印刷厂定做的吧,这个商标挺好看的,这是一只猫吧?” 凌冬至也凑过来看那个盒子上的图案,好奇地问:“你那个工作室叫六七家?有什么说法吗?倒是挺别致的。” 慕容轻稍稍有些不自在,“没有什么说法,人家不是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所以就叫六七家了。” 凌冬至点点头,“我看这个名字挺好。” 庄洲也跟着点头,“我也觉得不错,听着就让人想起一去二三里那首古诗,挺有那么一种大巧若拙的味道在里面。古玩街的那家店也叫这个名字?” 慕容轻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也叫这个吧。” 庄洲望向凌冬至,像在征求他的意见,“爷爷和老三是不管这些事情的,我觉得小七这个名字起的不错,你看呢?” 凌冬至说:“我看也不错。” 庄洲说:“哎,小七,我们俩白拿了你这么多东西……” “别提咱们俩,”凌冬至打断了他的话,“明明是你自己厚着脸皮要的。” 庄洲笑着说:“好吧,我既然厚着脸皮要了你这么多东西,作为回礼,你古玩街那家店的牌匾我包了。咱们上次去和宽那家私房菜馆吃饭的时候,你们注意他那个牌匾没?木头的,老手艺做出来的,旧式风格的?” 凌冬至和慕容轻一起点头。搞艺术的人观察力原本就比一般人更加敏锐,何况还是风格别致的东西呢。 庄洲打了个响指,得意洋洋地说:“他那个就是通过我给定做的。小七这个我送他。” 凌冬至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慕容轻笑着说:“我这些天一直琢磨想弄一个老式的木牌匾,还没打听出来要到哪里去做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谢谢庄哥。” 庄洲摆摆手,“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他看着旁边的沙发上的两个人,庄洲手里还捏着一个茶杯,正凑到凌冬至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什么,一只虎斑纹的土猫偎在凌冬至的脚边打着瞌睡,半开的玻璃门外,黑糖那条傻狗还在一脸荡漾地照镜子。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只是看着,就有种暖意融融的感觉。慕容轻这样想着,心里油然生出了一丝浅浅的羡慕。 第18章 六七家 “六七家”开张那天正好是立冬,天气有点儿阴沉,但是并不冷,空气里有种温吞吞的潮意。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晚些时候会不会落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慕容轻并没有搞什么吸引眼球的庆祝活动,只是在门口摆了花篮,又放了几挂鞭炮。做为“六七家”名义上的老板,庄家的三少爷也来了,他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身体流露出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朝气,他对凌冬至的亲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跟在慕容轻的身后兴致勃勃地参观一楼货架上的各式瓷器,这些都是前两天从工棚那边拿过来的,一方面是为了迎合顾客的喜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六七家”打造一个与时俱进的多元化商业形象。要知道现如今除了古董之外,当代名家的作品也是各大拍卖会上追捧的热品,所以新出窑的东西也是很有市场潜力的。 古玩街毕竟是一个有名的旅游景点,为了迎合这一特点,慕容轻在一楼单独设立了一个柜台,里面陈设的都是一些小东西:成套的生肖瓷牌、穿着戏装的生旦净末丑、可爱的小动物以及用碎瓷片制作的工艺品和小饰品。来古玩街观光的年轻人会被这些漂亮的小东西所吸引,而几十元几百元的价位也正好迎合了它们作为旅游纪念品的定位。庄三少就很喜欢这些东西,兴冲冲地表示要买一些回去送给自己的朋友。 裴老也带着自己的老友过来捧场了,慕容轻把他们请到二楼,奉上茶水,让他们一边休息一边给自己烧制的样品提提意见。二楼陈设的都是“六七家”拥有的真品的仿版,大部分都出自慕容轻之手。有些古董店会给高级客户提供藏品的图片或视频材料,慕容轻喜欢用更直观的方式来展现自己的藏品——他烧制的样品从外观上看至少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相似度。这种仿真程度,外行人仅凭肉眼是很难分辨出真伪的。 裴老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品时,曾经很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幸亏阿茂没有把你带到歪路上去,否则不知道会坑了多少人的身家。” 这个说法让他想起了裴戎他们正在追查的那个案子。慕容轻心想,自从上次裴戎来他家送饭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了,也不知他们的案子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 慕容轻提前在千禧阁定了包厢,工棚那边认识的几个客户、裴老和他的朋友、凌冬至和庄洲的朋友以及小六和他的同事,零零总总加起来居然也凑了五桌。散席的时候小六作为主家负责护送他们那一桌的女客,凌冬至和庄洲帮忙送那几位老先生,等慕容轻把他们送到酒店门口,回来拿东西的时候发现裴老还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乐呵呵地看电视。 刚才人多,在酒店门口挤来挤去的,慕容轻也没看那么清楚,还以为他跟刚才那几位老先生一起打车走了呢。这会儿见他还在包厢里坐着,以为他喝多了不舒服,连忙招呼服务员送了热茶和果盘上来,打算让他缓一会儿,醒醒酒了再送他回去。 裴老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晚辈体贴,当长辈的只有高兴的份儿。他本来就特别看好慕容轻,这孩子年纪轻轻,不骄不躁,什么时候看着都特别沉得住气,手底下的本事也拿得出去,尤其今天他店里的几样东西,裴老那一帮朋友中有两位老教授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居然也对他大加赞赏,这让裴老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后继有人的自豪感。 不过高兴归高兴,裴老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也没喝多少。他们那一桌都是老家伙,健康状况也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会灌谁喝酒,只是端着酒杯,借点儿酒气热热闹闹地说说话罢了。 慕容轻把削好的水果端到裴老面前,裴老笑着说:“别瞎忙了,我这一肚子东西,什么都吃不下了。” “绿茶帮助消化。”慕容轻抿了抿嘴,“免得积了食。” 裴老长长叹了口气,“要是阿茂也在就好了,他得多高兴啊。” “他不在也一样高兴。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最烦这些琐碎的事情了。”慕容轻没告诉裴老,他就是要赶在何茂来滨海之前把这些事都安排利索,他师父这些年跟着他没少操心,如今也该换成他为师父操心了。 “要不我扶着你溜达溜达吧,”慕容轻说:“走到街口再打车。” 裴老摆摆手,“阿戎那个臭小子说好了要过来接我,我这不是在等着他么。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 慕容轻也确实累了,但是让老人自己在酒店待着他也不放心。 “我再陪您坐会儿,”慕容轻说:“您也别撵我了,等裴警官过来了我再回去。” 裴老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捡了一些何茂年轻时候的趣事讲给他听。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慕容轻还没看见人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抬头见裴戎一脸倦意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的,袖子一直卷到了胳膊肘,肩膀上还搭着一件毛呢的外套。 看见慕容轻正陪着裴老聊天,裴戎脸上露出微笑,“爷爷,我来接你了。小七,好久不见。顺利吗?” 慕容轻有点儿不习惯他跟裴老似的称呼自己的小名,但是裴戎的神态特别自然,他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说:“还好。” 裴老本来有些生气他来这么晚,这会儿见他一脸倦意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刚下班,又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埋怨他说:“要是没时间就打个电话,我早就跟小七一起走了。” 裴戎笑着说:“没想到能拖这么久。等急了?” 慕容轻见裴老要起身,连忙扶住他,“您别急,我看裴警官也是刚下班,晚饭还没吃吧?要不先给他要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裴老反应过来,忙问裴戎,“你晚饭吃了吗?” 裴戎笑吟吟地看着慕容轻,“还是小七心细,我晚上真没吃饭,就吃了半拉面包。” 裴老连忙招呼服务员进来。裴戎饿的狠了,点了两盘饺子西里呼噜吃了。慕容轻见他吃的头都不抬,忽然就有点儿可怜他,觉得当警察也挺不容易,连顿消停饭也吃不上。 裴戎吃饱肚子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三个人一起下楼的时候,裴老搭着慕容轻的胳膊说:“等下先把你送回去。” 慕容轻忙说:“您也累了一天了,让裴警官早点带您回去休息。我打个车就回去了,不麻烦的。” “开着车有什么麻烦的?”裴老态度挺坚决,“也就十来分钟半个小时的事儿。你自己走我也不放心。现在这个社会乱着呢。” 裴戎忍着笑把头扭到一边。他前几年办过一个连环杀手的案子,那个罪犯以前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后来受了工伤废了一条腿,被工厂辞退了。家里老婆也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不知怎么的就内心扭曲了,开始报复社会,专门杀害十二三岁的孩子。裴戎本来是不想拿这种案子刺激他爷爷,没想到组里几个小年轻来他家蹭饭的时候说漏了嘴,被裴老给听见了。老人被刺激的够呛,见了谁都提醒人家要看好自己家孩子。这会儿大概见慕容轻单身一人,不知怎么又想起这案子来了。 裴戎见慕容轻还是一副想要拒绝的样子,就笑着说:“小七,一起走吧,正好我还有点儿事情想请教你呢。” 慕容轻不好再推脱,跟着他们上了车,“什么事情?” 裴戎问他,“我听爷爷说,你们做瓷器这一行分成了好多门派,不同的门派各有自己的绝技。是这样的吧?” 慕容轻点点头。 裴戎又问:“各个门派不同,使用的瓷窑也有区别吗?” 慕容轻想了想,“手艺不同,对火候的要求自然也是不同的。瓷窑应该会依习惯不同而有所区别吧。” “你能不能通过瓷窑看出是哪家的风格?” 路灯投下的光线穿透了车窗,在裴戎眼里映出一抹明亮的反光。慕容轻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却看得出他眼里的神色极为专注。 “我没有把握。”慕容轻摇了摇头,“如果亲眼看见……” 裴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你明天有时间么?我想麻烦你过去给我们提点儿意见。” 慕容轻看过证物,对裴戎他们的案子也是有些好奇心的,听他这么说,便点点头说:“明天上午我要去店里,下午能行吗?” “没问题。”裴戎忙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我去你古玩街接你。” 慕容轻还没有出声,裴老在旁边哼了一声,“人家店刚开张,你也好意思。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厚了,占人便宜都不带脸红一下的。” “这怎么能说是占便宜呢?”裴戎在后视镜里冲着慕容轻眨了眨眼,笑着说:“我这也是为了公事啊。” 裴老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慕容轻说:“明天下午忙完了让他把你送我哪儿去。我让小方给你做点儿有营养的。” 慕容轻正要推辞,就听裴戎笑着说:“放心吧,爷爷。我忘了一次绝对不会忘记第二次的,我一定把小七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还全须全尾……”裴老没好气地抢白他,“你当你在说鲤鱼吗?” 慕容轻被他孩子气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他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十分羡慕裴戎,在忙完了工作之后回到家里能看到一个关心他的长辈,给他做有营养的晚饭,口是心非地说着挑剔他的话。 他虽然有小六,但是有时候也难免觉得,若是家里也有这样一个长辈,那就好了。 第19章 乌鸦 慕容轻来滨海的时间有限,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仅限于市区和东湖公园附近,一离开市区就有点儿转向。他本来没有晕车的毛病,不过大中午的难免有些犯困,坐在车上不一会儿就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裴戎双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一副墨镜挡住了半张脸,越发显得脸部的线条棱角锋锐。其实看他侧面的轮廓跟裴老还是很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只不过裴老上了年岁,看上去更加温和一些。 “困了就睡会儿。”裴戎侧过头看着他,“喝水吗?” 慕容轻摇摇头。 裴戎把车停在路口,拍了拍方向盘,转头看着他说:“今天下班的时候可不能再把你给忘带了。我爷爷一大早就给方阿姨打电话,让她买牛肉。还说这是你爱吃的菜,到时候不许我跟你抢。” 慕容轻好笑地看着他,“裴老怎么会知道我爱吃什么菜?” “我告诉他的。”裴戎笑着说:“那天给你送饭过去,我看你挺爱吃方姨烧的牛肉。” 慕容轻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心里稍稍有些不自在。跟观察力太过敏锐的人相处就是有这点不好,什么秘密都躲不过对方的眼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人家是警察呢。 “我爷爷说你太瘦了,得补补。”裴戎说着,视线飞快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这应该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然而慕容轻对于旁人的眼神向来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被他这样扫了一眼,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反感。然而他的这种反感在面对一个全然无心的人时,是没有办法表达出来的。他只能闷在心里,一言不发。 裴戎没注意到他表情中那些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你看见右边那一个矮坡了没,如果俯瞰这一带的地形,它应该属于莲花山的支脉,附近还有个湖。山下那个村子里多一半的人都搞农家乐,生意还蛮红火的。” 慕容轻稍稍打起几分精神来,“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再往前几分钟你就能看见那个湖了,”裴戎说:“咱们要去的地方就在湖边。他们家算起来位置最偏了,平时也没什么人过去看热闹。所以,那个破院子是租给了什么人,租出去干什么用,村里好些人都不知道。” “你们要找的人还在那里住?” 裴戎摇摇头,“我们晚了一步,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 汽车沿着湖边的土路一直往里走,绕过了大半个村子,停在了一处单独的院子门口。从外面看,院子还挺大,就是有年头了,看着挺破旧。院子外面是一片乱糟糟的树林,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了从村子的方向投来的视线。 除了地点稍稍偏了点儿,慕容轻觉得这房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门口站着两个小警察,似乎不认识裴戎,从他们下车就一直目光警觉地盯着他们俩。看过了裴戎的证件,又听他说了慕容轻是请来的顾问之后才放他们进去。 进了院门,裴戎悄悄告诉慕容轻,“这些是河源县的警察。” 慕容轻不太懂这些,听着像是发生在人家河源县的案子,结果被裴戎他们插了一脚,难怪人家小警察眼神那么不友好。 老式的院子,一进门立着一道影壁,绕过影壁是正院。正院不大,园子里的地都荒着,看样子也没什么人收拾,院墙下面还飘着几个破包装袋。从正院再往里走,又是一个园子,比前面的院子至少大出一倍的面积,瓷窑就建在院子一角。几个穿着便服的男男女女在院子里出出进进,像是在搜查什么证据。这几个人慕容轻都在三组的办公室里见过,只除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 这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头跟裴戎差不多高,看着要比裴戎壮实一些,浓眉,国字脸,往那里一站就让人有种笃定踏实的感觉。 “这是我们队长李剑锋。”裴戎给慕容轻作介绍,“这是我爷爷介绍过来的瓷器专家,慕容轻。” 李剑锋看见慕容轻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裴戎请来的顾问居然长着这么一张眉眼如画的脸。他虽然也听组员说起过这个漂亮的青年,毕竟不是亲眼所见。最重要的是,他有点儿意外慕容轻居然如此年轻。 几个见过面的队友跟慕容轻打招呼,孟轲还笑嘻嘻地递过来一瓶绿茶。慕容轻本来不渴,但是看见孟轲那种温和腼腆的小眼神,还是道了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李剑锋冲着慕容轻伸出一只手,“麻烦慕容老师了。我是李剑锋。” “不敢当。”慕容轻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跟他握了握手,“您叫我名字就好。” “瓷窑在这边,”李剑锋带着慕容轻往瓷窑那边走,“这些东西说道太多,我们这些外行完全看不明白。” 慕容轻看得出这位李队长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就不说什么客气话,里里外外把瓷窑检查了一遍。然而看得越细,他就越是心惊。这窑怎么看着像慕容家的风格呢?还有旁边的工棚,那种摆放习惯,很明显就是老宅那边的工棚里出来的人。 慕容轻只是慕容家的养子,没有资格学习他们家的秘技。但是瓷窑这东西没什么可保密的,何况离老宅也并不远,时不时就被慕容贺打发到瓷窑那边去传话什么的,来来回回总能见到。慕容轻是不会认错的。 但是这个发现他要说吗?说出来的话,万一被慕容家的人知道是自己跟警方爆料的,那他们能饶了自己吗?他在慕容家里忍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忍到了离开老宅的一天,难道还要跟他们搅和到一起去吗? 慕容轻在工棚里慢慢走过,心里一时间矛盾到了极点。 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扑棱扑棱飞了过去,慕容轻抬起头,是两只小麻雀。其中一个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也不知道他们走来走去在干什么,跟前些天的那些人看起来很不一样呢。” 另外一只麻雀啄着身上的毛,不怎么在意地说:“大概找什么东西吧。” “找东西?”先开口的小麻雀顿时兴奋了,扑棱着翅膀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腔调说:“是不是在找老乌鸦藏起来的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啊?我就知道这个小偷的好日子长不了。看,人家找来了吧。说不定还会揍它!” 另一只麻雀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找到,那老东西的窝在树上,你没看这些人光是在地上翻腾么。找不到的。你以后少惹那只乌鸦,它个头比你大,有劲儿,脾气又不好,当心它啄你。” 先开口的小麻雀不怎么服气地说:“明明是咱们先在这棵大树上安家的,谁知道它一来就把咱俩撵走了。还偷着拿院子里那些人的东西,太缺德了!” 另一只麻雀柔声细气地安慰它。 慕容轻从站立的地方往外看,果然院子一角种着一棵高大的橘树,光秃秃的枝桠之间凸现着一个黑乎乎的鸟窝,距离地面大约十来米的样子。这应该就是两只麻雀抱怨的那只乌鸦的老窝了。慕容轻有点儿纳闷,乌鸦这东西也懂得搭窝么?他怎么记得这种禽类喜欢住在岩壁或者树洞一类的地方呢? 跟在他身旁的李剑锋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心里稍稍有些纳闷。光秃秃的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呢? 正疑惑着,就见慕容轻转过头来,双眼晶亮地看着他,“李队长,你能不能找个人上树看一看?” “上树?”李剑锋愣了一下。不是在观察瓷窑和工棚么,怎么扯到上树了? 慕容轻点了点头,伸出葱白似的一根手指点了点树冠的位置,“那个鸟窝,您看见了吗?能不能让人上去看一眼?” 李剑锋还以为那个鸟窝跟瓷窑什么的有什么关系,连忙让何盛爬上去看看。何盛就是慕容轻第一次到警局的时候,坐在电脑后面打游戏的那个圆眼睛。看他外表并不是很壮实,但是没想到动作那么灵敏,三下两下就窜了上去,速度比猴子都快。 一院子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慕容轻,慕容轻则两眼放光地盯着何盛。如果鸟窝里真能发现什么线索,他就不必再纠结要不要告诉警察们,瓷窑是跟慕容家有关系的了。 何盛攀住鸟窝旁边的树枝,探头往里一看,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这里面有东西!” 李剑锋也激动了一下,“小心!” 何盛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兜住鸟窝,一手抱着,单臂攀着树枝出溜下来,轻手轻脚的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慕容轻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跟着凑了上去,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镜子,很小巧的女式化妆镜,上下两片镜子没有扣在一起,镜面朝下打开着,镶嵌着贝母的外壳上落了不少灰尘。 慕容轻顿时心跳加速。在这里出现的东西绝对跟院子里的人脱不开关系。镜子上或许能找到完整的指纹,然后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其他的线索…… 第20章 小动作 那个名叫唐娟的短发女警将它收进证物袋。镜子一拿起来,他们才发现下面还藏着几样东西:一把沾着酱渍的不锈钢勺、一个不锈钢酒杯和一个……眼镜。眼镜是黑色的细边框,看上去是男人戴的款式,镜片上还沾着一片灰色的绒毛。 李剑锋也激动了,这些东西很明显表面都非常光滑,很有可能沾着指纹,就算没有完整的指纹,这东西都与皮肤接触,唾液、汗渍、皮屑都可以用来做DNA检测。李剑锋叮嘱唐娟小心收集这些证物的时候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李剑锋忍不住在慕容轻肩膀上拍了拍,“你简直帮了我们大忙了,怎么想到的?” 慕容轻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我小时候住在山里,经常有乌鸦跑来叼走村民的东西。有一次还把石头叔放在窗台上的手表给叼走了,也是架着梯子从房檐下面的墙洞里掏出来的。”那一次石头叔还从鸟窝里掏出来一只红宝石的耳坠。慕容轻记得很清楚,就在那之前不久,家里有一个帮佣的阿姨就因为偷窃二院那边太太的首饰几乎被打死,但是赃物一直没有找到。没想到找来找去,真凶原来是这只扁毛畜生。 李剑锋以前也听说过这一类的轶闻。但他是城市里长大的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只乌鸦,一时半会儿很难想到这种事情上去。他一边感慨乌鸦搜集证据的强大能力,一边暗暗觉得这个漂亮的小顾问简直就是他们三组的吉祥物,这么稀奇古怪的线索都能抓得住。 裴戎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眉头微微皱着,盯着慕容轻的眼神若有所思。他隐隐觉得慕容轻似乎有什么话藏着没说。他有种直觉,慕容轻应该是从瓷窑和工棚里发现了什么线索,但他不愿意说出来。 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隐瞒不说的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裴戎思索。这孩子姓慕容,听爷爷说是慕容世家的养子……难道这里的瓷窑与慕容家有关,而他想要给慕容家打掩护?裴戎打算回去以后好好查一查慕容家底细,他知道慕容家在古玩街也有两家店铺,据说慕容家跟珠宝曹家还是很近的亲戚。 嗯,水还挺深。 另外,慕容轻突然提到鸟窝也挺可疑的。谁会在寻找地面证据的时候一下子联想到树上去呢?只是因为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 裴戎蹭到慕容轻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想到鸟窝的?” 慕容轻瞟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屋檐上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它俩告诉我的。” 裴戎,“……” 裴戎瞪着慕容轻,觉得牙根直痒痒。 慕容轻也回视着他,裴戎的表情让他有点儿想笑。 裴戎瞪了他一会儿,心头忿忿,抬手捏住慕容轻的脸颊,用力往两边一扯,嘴里骂道:“小破孩子怎么这么坏呢。” 慕容轻整个人都傻了。他感觉到两边的脸颊被捏住,被扯开,然后又在他松手之后弹了回来,泛起一片热辣辣的感觉。裴戎指尖那种粗糙温热的触感、那种被亲昵地拉扯着的感觉固执地停留在了皮肤的表面,陌生而又新奇。 裴戎松开手,看了看慕容轻脸颊上的红印子,也有点儿傻眼,“红……红了?” 这小孩到底是怎么长得,肉皮生的这么嫩? 慕容轻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向后退开一步,伸手揉了揉热辣辣的脸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君子动口不动手!” 裴戎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感觉,他从没见过谁的眼睛像慕容轻似的长得那么水润,眼底像漾着一抹流光似的,特别亮。 身后有人喊,“副队!副队!” 裴戎连忙转身跑开了。他觉得要是再盯着慕容轻那双眼睛看的话,他非得…… 非得怎么样呢? 裴戎直觉现在不是考虑这个别扭的问题的好时机,于是果断地把它抛到一边。 慕容轻脸上发热,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自在。他很想表现的正常一点儿,但他不知道别人遇到这样的举动时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悄悄留意院子里的其他人,李剑锋和陈岩低着头说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形。孟轲、何盛和两个警花则是一脸忍笑的表情,慕容轻看得出他们没有恶意。 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挺正常的小动作? 慕容轻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别处,并没有分出多余的注意力来观察这个院子,这会儿在院子里来回溜达了几步,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这个院子里有工棚、有瓷窑,那瓷窑里烧出来的东西又放在哪里? 慕容轻折回工棚仔仔细细看了看,工作台上还堆着半成品,沿墙的木架上摆放的都是还没进窑的素胚。慕容轻又回到瓷窑,窑门是开着的,里面放着几样东西,还没开始烧制,附近的地面上零零散散地扔着一些碎片。 还是不见成品的踪影。 李剑锋见他皱着眉头出出进进,连忙走过来问道:“是有什么发现吗?” 慕容轻冲着瓷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个瓷窑至少也用了两年了,他们烧出来的东西都放在哪儿?” 李剑锋愣了一下,他以为工棚里堆着那些就是了,慕容轻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工棚里堆放着的都是半成品。 慕容轻的视线在院子里来回扫视,“这里应该还有个能放成品的地方。” 李剑锋带着人重新开始检查这个院子,里里外外搜了一圈,最后在前后院之间的储藏室里找到了一个夹层。夹层长约七八米,宽不到两米,一边靠墙立着架子,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有些慕容轻叫不出名字,不过看得出都是在模仿旧式的风格。 “这个是仿永乐青花折枝花果纹梅瓶,真品零五年的时候在纽约苏富比拍卖,当时的拍卖价格是将近四百万美元。”慕容轻放下手里的瓶子,拿起上面一层的青花盘子对着门口的光看了看,“万历凤凰纹青花盘。这件东西在澳洲墨尔本拍卖的时候起拍价就是六位数。”他把盘子递给身旁的李剑锋,“其他的我也叫不出名字了。” 架子上还有一对宋官窑荷花碗和一件洗粉青梅花杯,真品的持有者是上一代的慕容家家主慕容贺。如果慕容轻没有猜错的话,这两样东西应该还好好地存放在慕容老宅的秘库里。但是这个消息他不能说。他现在疑惑的是,这些事慕容锦是否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他到底知情到什么程度? 李剑锋连忙安排人拍照取证,夹层空间小,慕容轻干脆退了出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也没有他什么事儿了。让他忧心的是,这些事到底能瞒多久,闹到最后会不会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呢? 慕容轻毫不怀疑李剑锋还会拿着这些证物去找其他的专家做进一步的证实,到时候他刻意隐瞒有关慕容家情况的事实也就露馅了。 慕容轻觉得挺发愁。 里外不是人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吧? 回去的时候,慕容轻还是坐裴戎的车。 裴戎早发现这孩子情绪不对头了,好像就是从发现夹层开始的。虽然慕容轻脸上向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变化,但两个人毕竟接触过几次了,心里是不是藏着事儿还是能看出来的。 裴戎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了?” 慕容轻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 裴戎忽然想乐,觉得慕容轻愁眉苦脸的小样子也挺有意思,“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直说吧。是不是跟那些瓷器有关系?” 慕容轻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裴戎闷声笑了起来,“是不是这地方跟慕容家有关?你自己就是慕容家的人,所以担心说出来会给他们惹麻烦?” 这男人眼睛真够贼的。 慕容轻心头狂跳,“我不是怕给他们惹麻烦才不说的。” 裴戎微微挑眉。 慕容轻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解释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裴老说起过我的事,我和我哥都只是慕容家的养子,跟他们一家……感情不深。之前慕容老先生过世的时候就已经跟现在的家主说清楚了,我和我哥以后跟慕容家再无瓜葛。” 裴戎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你是怕说出来,慕容家有人找你们麻烦?” 慕容轻沉默了。 “那么说,”裴戎看看他,“真的跟他们有关了?” 慕容轻漠然地望着窗外,眼神安静的近乎阴郁。 裴戎心头微微发沉,语气也变得正经了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上次你被我拉到古玩街找线索的时候不是说有个叫长河的人比较可疑吗?我们已经找到找个人的下落了,你猜他住在哪里?” 慕容轻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其实怀疑这个名叫长河的人也跟慕容家有关系。 裴戎嘴角微微挑起,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儿小坏,“他在南京街有一套三室的公寓,房子是半年前才办理过户手续的。之前的房主你猜是谁?” 慕容轻摇摇头,这让他上哪儿猜去。 裴戎像卖关子似的笑了起来,“房主名叫李雪华。” 慕容轻在脑子里搜了一遍,不记得自己从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李雪华的丈夫叫史炎培。”裴戎提示他,“这个名字有印象没?”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裴戎说:“史炎培是慕容家在滨海地区的执行经理,据说是现任慕容家主身边很受重用的一个臂膀。” 慕容轻心头微微有些茫然。慕容锦的事情他向来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会留意他都给自己培养了那些心腹。 “所以,无论你跟不跟我们说这些事,慕容家都已经在我们怀疑的名单上了。”裴戎笑着说:“而且你尽可以放心,保护证人的安全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他看了看慕容轻脸上略微有些无措的神情,安慰他说:“何况你不光是我们请来的顾问,还跟我沾亲,我要是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在三组混呢。” 慕容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理解他这句话。他的意思是说,他会帮着自己一起防备慕容家?是这样吗? “放心吧,小七。”裴戎注视着前方,眉眼之间流露出一种刚毅的神色,“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21章 猫爸爸 快到裴家的时候,慕容轻给小六打了个电话。按照小六的值班表来算,他今晚应该要回家的,到时候他做了两个人的晚饭,而他又没回去就不好了。 电话打过去小六的手机居然是关机的,再打宠物医院的电话,是个清亮的男人的声音。慕容轻认得这个声音,他是宠物医院的老板,叫和清。跟凌冬至和庄洲也都是关系很近的朋友。小六之所以能到他这里上班,也是凌冬至给介绍的。 “和哥,你好。我是小七。”慕容轻客客气气地跟他问好,“我哥他在吗?他手机关机了。” 和清笑着说:“你哥他刚给我给撵出门,手机也被我给扣下了,我这刚关机,没想到你就打过来。” 慕容轻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个情况? 和清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医院来了个实习生,叫张玉。小姑娘长得可水灵了,性格也好,我做主,让你哥请她吃饭去了。” 慕容轻失笑,“我哥对那小姑娘什么态度?” “你哥那个木讷性子你还不知道?”和清轻嗤,“人家一跟他说话,他就脸红。今天请吃饭还是人家张玉先提出来的。你哥还在那儿支支吾吾,我就替他拍板了。饭店还是我打电话帮他订的。” 慕容轻扶额。他心里忽然有点儿不放心,就他哥这样的脾气,人家城里的小姑娘能看得上他么。 “我挺看好这丫头的,”和清说:“单纯、性格好、也挺活泼。” 慕容轻忽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我哥身上带钱了么?” 和清笑着说:“放心吧,我给他预支了半个月工资呢,到海丽晶开房都够了!” 慕容轻,“……” 跟和清道谢,挂了电话之后,慕容轻唯一的想法就是:好想追过去看看啊。万一笨蛋哥哥把事情搞砸了怎么办…… 慕容轻纠结地想起小六跟他说过,不能什么事都挡在小六的前面的话。谈恋爱这种事情也没听说还有兄弟出马帮着谈的……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他怎么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呢? 在裴老家吃饭的时候慕容轻都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慢慢的他还是想开了。小六性格温和,跟谁打交道都没有坏心眼,做事也踏实,这些都是他的优点。那个小姑娘既然会主动约他吃饭,想必也是对他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既然有好感,小七相信随着他们接触的加深,两个人的相处也会越来越顺利。他家小六不光脾气好,还会收拾家务、会做饭,这样的好男人现在多稀罕啊,错过这一个要再到哪里去找? 这样一想,慕容轻觉得又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吃完饭,裴戎被赶去厨房洗碗,慕容轻端着泡好的红茶进了书房陪裴老聊天。两个人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慕容轻的生意上。“六七家”开张当天就售出了一对元青花笔洗,虽然东西的品相只是一般,也没卖出天价,但到底是开门红。慕容轻心里还是挺乐呵的。 “你这成天不在店里能行么?”裴老说着说着开始埋怨自己孙子,“都怪这臭小子天天拉着你到处跑。这多影响生意啊。” “没事。”慕容轻连忙安慰他,“店里的主管是庄老爷子介绍过来的人,精明可靠。比我会打理生意。” 这位主管名叫杜海,四十来岁,明面上的职位是庄老爷子的私人顾问。慕容轻估摸着这么个身份,干的应该是打理庄老爷子私房钱的差事。“六七家”既然挂着庄家三少的名头,庄老爷子派个人过来也正常。 慕容轻在这件事上看得很明白,庄家这么做虽然有监督的意味在里面,但就现阶段的情况来说,慕容轻人生地不熟,年纪又轻,别说打理店面的经验,单论他在滨海这块地界上的人脉就远远比不上杜海,算下来还是自己这边占了便宜。 杜海不论心里是不是向着庄家,在打理生意上绝对是一把好手。在他心目中“六七家”就是庄三少的一份产业,是庄家自己人的买卖。他是庄老爷子身边的老人,慕容轻一点儿也不怀疑他会偷奸耍滑。至于以后,等“六七家”正式归拢到自己名下了,如果杜海能认清形势,慕容轻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愿意留下帮忙他会以礼相待。如果他还是这样的心态,总摆着一副替庄家监督他生意的架势,他也不介意把“六七家”的管理权收回来。 得与失,本来就在人的一念之间。慕容轻见识过比这更糟心的处境,因此区区一个杜海还不能让他乱了方寸。 聊了会儿天,时间也快到九点了,裴老想让裴戎送慕容轻回去,被他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裴戎也开了一天的车,得早休息,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家走在路上能有什么不安全呢?这里是城市,多晚都有巡警在街上值班,比起平安集那个一入夜就杳无人迹的小镇子不知道安全了多少倍。 裴戎最后还是把他送到了路口,看着他上了出租车才回来。 慕容轻坐在出租车里,闻到了一股烟味和油渍混合在一起的莫名的怪味儿,虽然不是很浓烈,但却绝对算不上好闻。慕容轻把车窗降下来一些,心里想着自己应该尽快把车本拿下来才行。他自己的毛病自己清楚,可能这辈子他都不会去地铁站,也不会有那个勇气去挤公交车,在城市里出门靠走路是不太现实的,至于骑自行车……距离近点儿还好说,太远也是不行的。 在平安集的时候,慕容轻其实也跟着石头叔学过开车,就是技术不咋样,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现在他干这个买卖,免不了要到外面去跑东跑西,手里没有自己的车实在是不方便。他还想趁着青树没有调到滨海的时候,去一趟青石镇,让他带着自己去看看那个据说就是他老家的小山村呢。 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慕容轻也就不再往后拖,当即拿出手机给裴戎打了个电话打听哪里的驾校比较靠谱,打算转天就去交钱报名,然后每天抽出点儿时间去学车。裴戎有几个熟人在交通队,答应帮他问一问。 慕容轻一路上都在臆想今后有了自己的座驾出入会如何自如,下车的时候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就上楼去了。 在天气不好的时候,来凌冬至家里蹭饭吃的猫猫会比平时多一些。他家阳台上也装了地暖,前几天下雪,凌冬至还特意打电话嘱咐他把阳台角柜里的毯子拿出来铺上,免得这些小客人们挨冻。 慕容轻觉得自从来了滨海,他对这些猫猫狗狗的态度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以前在他看来充满了窥伺的目光,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小家伙们在察言观色,渴望能够得到一点儿关爱罢了。 听到开门声,阳台上的小家伙们立刻喵喵喵的叫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慕容轻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今天回来的比平时要晚一点儿,小家伙们大概也饿了,不过其中还有两个小家伙互相告状,说被挠了爪子是怎么回事儿?真把自己当成猫爸爸了吗? 慕容轻拉开阳台门,挨个揉了揉那些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把闹矛盾的两只小黄猫单独拎出来,捏着其中一只据说被挠疼了的小猫爪子,哭笑不得地安慰它们说:“乖,没挠破,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小猫在他掌心里蹭蹭。 “我去给你们热饭,很快就好了。”慕容轻拍拍它的小脑袋,“我哥做的拌饭哦,再拌点鱼汤。”小六自从到和清的医院工作,越发的会照顾小动物了,昨天又在家里弄出一盆自制猫粮来,又是切鱼肉又是切蔬菜粒的,看着就觉得特别营养。而且也非常方便,稍稍热一下就可以给它们吃了。 小猫们果然都欢叫了起来。 慕容轻洗了手给猫猫们弄饭的时候,小六推门进来了。慕容轻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看见他脸上带着笑微微的表情,就知道他和那个张玉的事儿进展的不错。 “感觉挺好?”慕容轻戏谑地看着他,“咱嫂子是个啥样的人啊?” 小六的脸顿时红了,“别瞎说。这从哪儿到哪儿……” 慕容轻一直揪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有照片吗?” 小六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女孩的半身照递了过去。这张照片看得出是小六抓拍的,背景是宠物医院的诊室,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年轻女孩子手里抱着一只小白狗正冲着镜头外面微笑。 慕容轻看不出女孩子的年龄,觉得应该比小六略小几岁,相貌并不出色,看五官也就是个清秀的程度。不过她脸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长得特别好,带着笑微微的神气,看起来格外的温柔可亲。 慕容轻点了点头,用一种自己都说不出的别扭的语气点评说:“嗯,还可以吧。就是没有你长得好看。” 小六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是想说没有你长得好看吧?” 慕容轻抿着嘴笑了,“哥,人要是不错的话,好好把握。” “你也一样。小七,”小六看着他,眼神中夹杂着说不出的疼惜,“咱俩都得把日子过好。” 慕容轻点点头,垂下眼睑挡住了眼底的一丝茫然。 他其实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要怎样努力地遗忘……才能把日子过好呢? 第22章 感情基础 报了驾校开始学车之后,慕容轻的日子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他每天上午固定是要去一趟工棚的。“六七家”的古玩店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买卖,但是“六七家”的工棚这边却百分百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产业。就算他现在没什么名气,顶尖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也卖不到名家们三分之一的价钱,那也是完全由着他自己发挥的地方,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日子越忙,一个人关在工棚里安安静静做东西的时光就越是显得珍贵。慕容轻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喜欢忙碌的人。他的理想也不过就是能拥有自己的工棚、自己的瓷窑,能随心所欲地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闲下来的时候能搬一张躺椅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或者腿边还能偎着几只猫。 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可以由着他选择的话,古玩店他都不想开。但是他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他自己,就算小六已经不再需要他为他做什么了,但是他师父呢?何茂也是奔五的人了,已经替他操了那么多的心,现在他难道不该让他有个安适的晚年吗? 在慕容轻的的臆想之中,何茂应该跟裴老过着一样的生活。每天早上拖着一把挂着长长的红穗子的宝剑去公园里锻炼身体,白天到店里转一转,遇到懂行的客人了陪着人家一起聊聊天,没事儿了出去旅个游,或者跟裴老一起喝喝茶,结伴去看看画展什么的。 而这样的生活,是需要他花费心思才能搏得到的。 慕容轻每天中午在东湖的工棚那边跟两个助理一起吃午饭,然后就抓紧时间去练车,两个小时之后再赶回古玩街。白天有杜海在店里坐镇,他倒是用不着时时刻刻盯着,但杜海是学管理的出身,对古玩一窍不通,管理账目、谈价钱什么的都是一把好手,遇到懂行的买家就会变得很尴尬了,所以慕容轻每天到店里露个面还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要照顾两边的生意,慕容轻学车的时间难免会被压缩,还好他并不是全无基础的初学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顺顺利利地考到了驾照。 慕容轻出于金钱方面的考虑,本来是想买一辆二手车的,但是小六坚决反对这个提议。小六其实也不太懂车,但是他们医院有个美眉买了辆二手车,起初开着还不错,后来就三天两头闹毛病。这件事对小六影响挺大,再说慕容轻之所以要买车,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自己出门收货的时候方便。收古玩那能去什么好地方?还不是要往荒山野岭的地方跑么?万一汽车出了毛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多危险啊。 小六把自己这几个月存下来的两万块钱也拿了出来,慕容轻哭笑不得地拒绝了。他已经给小六看过他们俩的家底了,在他看来小六现在挣的钱虽然也不能算少,但是跟倒卖古玩相比就不算什么了。他一直觉得小六的工资什么的,拿去泡女朋友就好了,至于以后买房买车,这都是在小七规划之内的事情。不过小六这一次很坚决,弟弟要买车,就算他自己有钱,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呢? 慕容轻无奈之下只得收下他的存折。他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但他们是亲兄弟,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慕容轻想了想,索性替他哥做点儿什么东西送给那位未来的大嫂,一方面替他哥哥加加分,另一方面也是间接地表达一下他这个弟弟对她所抱有的欢迎的态度。 慕容轻从他师父收藏的那一堆碎瓷片里找出两块龙眼大小的天青釉汝窑碎片,决定用这两块珍藏的宝贝做点儿什么东西,间接地表达一下对他哥的感谢,同时也为他哥的泡妞事业添上两块瓦。 汝窑这东西自宋、元、明、清以来,宫廷用器,内库所藏,皆视若珍宝,素来有“家财万贯不及汝窑一片”的说法。汝窑以玛瑙入釉,釉色晶莹似玉,流传至今的成品也不过区区六七十件。早在零九年的时候,指甲大小的汝窑碎片在古玩市场就能卖到千元以上,珍稀的特质令它足可以当做宝石直接佩戴。 慕容轻手里的这两块还是拜师的第二年跟何茂去河南时从那边的乡下收来的,大小虽有异,难得的是源自同一个物件。从它莹润的釉色不难臆想出它刚出窑时的状态,有时候慕容轻真恨不得自己能穿越过千百年的光阴,去亲眼看一看鼎盛时期的“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到底是何等的倾城倾国。 慕容轻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将两块碎瓷细心打磨,然后嵌入素银底座,做成了一大一小两枚精致的吊坠。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戴个情侣款的什么玩意儿么,估计那女孩会喜欢的。至于小六,这个家伙木讷的很,指望他想出什么时髦的花样来讨好女孩子是完全不现实的。 礼物送出去之后,那女孩还特意打电话跟小七道谢。滨海市既然有古玩街,自然不会缺少识货的眼睛。张玉的挂坠戴着没两天就被人认出是汝窑的碎瓷,这东西即便只是碎片也不是满大街都有的玩意儿,小七又做的精巧,款式设计独此一份儿,女孩子哪会不高兴呢。 不是满大街随处可见的东西,又不会让人觉得贵重到不便接受,而且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又有一份难得的心意在里面,亲切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得不说,小七在送礼方面素来拿捏得极有分寸。 元旦过后,空气里的年味儿也越来越浓。这两年烟花爆竹的控制又有所放松,街市上也早早就摆出了公安部门指定的烟花爆竹售卖点儿,虽然才刚进腊月,已经有心急的顾客围在摊前挑选这些小孩子们最喜爱的年货了。 慕容轻推着堆得满满的购物车从超市的侧门挤出来,脑门上竟然见了汗。也不知道为什么超市会这么多人,明明超市外面已经拉起横幅写着“春节连市”了,仍有那么多人跟明天超市就关门了似的一通疯狂抢购。慕容轻在心里吐槽,难道他们也跟自己似的,半个月上超市囤一次货?囤一次货猫在家里吃半个月? 慕容轻打开后备箱,把成箱的方便面、火腿、冻肉、冻鱼,还有几盒给小六拿的巧克力一起塞了进去。自从到了滨海之后,他就不再给小六买点心了。因为小六上班的宠物医院附近就有一家西饼店,小六迷上了他们家的点心,巧的是张玉也喜欢这些玩意儿。慕容轻有些明白他们俩为什么会凑到一起去了,有共同爱好啊。书上都说了,这叫感情基础。 慕容轻把东西运回家,看看表时间还早,就开着车去了古玩街。他的车提出来也有小半个月了,牌号什么的都是裴戎替他找人办下来的。作为道谢,他本来打算请裴戎吃顿饭的,结果也因为裴戎加班而无限期地拖后了。 慕容轻走进“六七家”的时候,杜海正一脸为难地接待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顾客,看见慕容轻进门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起身介绍说:“这是我们老板慕容先生。” 戴眼镜的青年连忙托着手里的一个手绢包递到慕容轻面前,一脸忐忑地向他求证,“老板,你好。这东西是我家里人买的,说是战国时代的玉带钩。我看着有点儿悬……麻烦您给看看。” 慕容轻洗过手,接过他手里的手绢包放在柜台上翻来覆去地打量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是件旧物,不过不是战国时代的东西。” 戴眼镜的青年愣了一下,忙又问道:“那这是什么年代的东西?是玉吗?” 慕容轻点点头,“是玉,碧玉。明清时使用较多。龙首形钩在明代极为流行,你注意它这些特征:钩头略大,龙头微昂、短宽,前额稍隆起,龙圆眼凸起,嘴角横平而且是张口露齿……这应该是明代中期的东西。” 戴眼镜的青年眨巴眨巴眼睛,“那……值钱吗?” 慕容轻抬起头看着青年人的表情微微一笑,“决定价值的因素有很多,年代、玉质、品相。这件东西其实还是不错的,你家里人有兴趣的话,好好盘一盘。” 戴眼镜的年轻人略显失望地收好东西走了。 杜海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以前只知道老板懂瓷器,没想到玉器您也会看。” “这有什么,”慕容轻不以为意,“一个年代总是有一个年代的特点的。不论是瓷器、玉器还是书画木器,总会被烙上时代固有的印记。” 杜海正要答话,就听身后啪啪啪响起几下掌声,一个男人醇和的声音笑着说:“说的真好。这么些年我倒没发现小七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以前看走眼了——只怕爷爷活着的时候,也被你蒙在鼓里了吧?” 第23章 这个贱人 时间这个东西,有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扭曲的错觉。 慕容轻上一次见到慕容锦算起来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儿,但在他心里却仿佛隔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时光。从外表上看,慕容锦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然而看到他站在“六七家”的大门口,慕容轻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慕容锦、慕容贺、鬼宅似的慕容老宅、雕花木窗外那一丛油绿的老竹、石头叔、跛脚的石头婶、趴在房檐上甩着尾巴的黑猫……看见慕容锦,他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忆过这些事情了。 杜海见这人不太像上门的顾客,跟慕容轻虽然认识,但是看慕容轻的神情反而比一般的顾客还要冷淡,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招呼他。正好自己手机响了,杜海就借着打电话的由头躲到一边去了。 杜海一走开,店里就剩下慕容轻和慕容锦两个人,气氛越发的古怪起来。冬天天黑得早,又是阴天,外面的路灯早早亮了,昏黄的一团照着街上寥寥几个匆匆而过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清寂。 慕容轻缓缓吁了口气,“慕容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慕容锦从进了门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神中颇多感慨,“小七,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慕容轻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大厅墙壁上的挂钟,“抱歉,我还没到下班时间,如果慕容先生没有什么公事的话,我不方便跟你说太多。” 慕容锦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则是停留在了慕容轻的手指上。他记得在他们都很小的时候,他经常拉着他的手跑着玩,那时候小七长得瘦瘦小小的,一伙孩子漫山遍野疯着跑,他总是落在最后面的那一个。他要是不拉着他,没多一会儿小七就会跟不上了。 其实那时候老宅里的孩子都不怎么乐意跟小七兄弟俩在一起玩。老宅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谁家什么情况旁人没有不知道的。小六小七是抱来的孩子,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他们俩抱回来没多久,四叔老婆就怀上了,转年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一来,这兄弟俩就不值钱了。 慕容锦不知道别人家父母都是怎么嘱咐孩子的,反正每次从外面野回来,他妈都会捏着他的耳朵呵斥他说:“总跟那俩野孩子混在一起做什么?又不是你的正经兄弟。有那时间你跟二伯三伯家的兄弟多多相处……” 那个时候大人们大概都是这么说的吧,所以小孩子才会那么态度一致地排斥这一对挂名的表兄弟。其实现在想想,小六小七在慕容家的地位是比那些单纯抱养的孤儿还要尴尬的。那些孩子有人单独教养,他们也很抱团,跟家里的少爷小姐们之间划分了极分明的一条界线。唯有小六小七,不属于任何一方阵营。 再然后…… 慕容锦叹了口气,“小七,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们一起回老宅过年的。” 慕容家有这个传统,天南海北的族人到了春节的时候都要回老宅,传统的世家大族总是固执地保持着自己根深蒂固的传统,轻易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改变。除了身份上的认同,更重要的是要借着这样的机会对各家各户在家族生意中占有的地位做一次重新洗牌,很多人事方面的调动通常也都是在这个时候公布。对于慕容家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活动比年终时回老宅过年更重要了。 慕容锦眼含希望地看着他,他想起了小时候一伙孩子挤在正房的院子里放爆竹的情形,想起小时候的慕容轻靠在他身边仰着脑袋看烟花的样子,想起那一簇一簇亮丽的花火在他眼瞳里盛放的情景,觉得心尖都开微微始颤抖了。 慕容轻的脸却倏地变白,他用一种看鬼似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慕容锦,你忘了慕容贺说过的话了吗?我和小六此生此世,都与慕容家再无瓜葛。” 慕容锦眨了眨眼,觉得一丝冷意顺着脚底飞快地窜了上来。慕容贺临终时候说的话他当然记得,但是他一直以为慕容贺会这样说是出于某种卑劣的独占欲,想要把小七送到慕容家的人都见不到的地方去,而这样的安排并不完全是出自慕容轻的本意。在他看来,慕容轻兄弟俩孤苦伶仃在外打拼,会放着慕容家这样的靠山不要?尤其慕容轻现在还帮着别人打理古玩店,如果有慕容家支持,他自己又不是没本事,自己试着开店也未尝不可以。 “小七,”慕容锦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以前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现在我有能力补偿你。你也是做这一行生意的,你要知道慕容家……” “慕容家怎么了?”慕容轻木然地看着他,“没有慕容家这座靠山我就一定会饿死吗?” 慕容锦没想到小七是真心想要跟慕容家断绝关系,倒有些惊住了。他知道慕容轻恨他,但是他以为慕容轻不会拒绝跟他回老宅过年这样的提议,毕竟这样的邀请意味着慕容家对他身份的认可——做古玩这一行,谁会不给慕容家几分面子?慕容轻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慕容轻眼里微微流露出几分快意来,“慕容贺已经把我和小六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所以……”他加重了语气,“慕容先生,我们兄弟俩这辈子都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了。” 慕容轻的态度与预料中的完全不同,慕容锦觉得稍稍有些棘手,眉毛也紧紧皱了起来,“小七,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我希望你能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我知道你还记恨我,但是继续记恨我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益处。相反,慕容家……” “谢谢了,不用。”慕容轻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道谢的话,然后开始拿起抹布搞卫生。外面的天气阴的厉害,不知夜里会不会下雪。这样的天气,应该早早回家,最好再弄点儿火锅吃一吃。 慕容锦叹了口气,“小七,我们以前也算是朋友……”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听到从他嘴里冒出的“朋友”两个字,慕容轻整个人都炸了,拼命压抑的那些东西在这一霎喷涌而出,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手里的抹布就朝着慕容锦的那张脸扔了过去。 慕容锦冷不防被个东西迎面砸了过来,连忙往旁边一躲,那东西带着一股潮气擦着他的耳朵飞了出去。 慕容轻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左右看看,端起地上的半盆水就朝着慕容锦奔了过来,“王八蛋,还敢跟老子提朋友!” 大冬天的,真要被冷水浇到身上,那就不只是难看那么简单了。慕容锦连忙向后退,嘴里叫着小七的名字,“你冷静点儿!” 连盆带水咣当一声砸在了大街上,把过路的一个中年人吓了一跳,停下来疑惑地看了两眼,又笼着手自顾自地走了。 慕容锦躲得虽然快,大衣边角还是沾到水了,他有些狼狈地看着脚边咣当当转着圈的不锈钢水盆,心里觉得既难堪又恼怒。他是诚心诚意想要对慕容轻有所补偿的,没想到他会这么不领情。 慕容轻站在店门口气的浑身都在抖,“被你在背后捅了一刀,是老子太蠢。可老子再蠢也不会给你机会再捅老子几刀的。慕容锦,你要是觉得当初毁老子毁的不够彻底,你尽可以放马过来,看我现在还怕不怕你。我一个小老百姓不能拿你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条命。你想要就拿去!” 慕容锦神情微微有些狼狈,“小七,我真的是好意……” “去你妈的好意!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了!”慕容轻气的口不择言,“你们家那点儿龌龊事我知道的可不少,把我惹急了我都给你们在媒体上抖落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剥掉世家大族的画皮,里面都是什么样的男盗女娼!” 慕容锦从没见过慕容轻这般状若疯癫的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慕容轻。片刻之后,低下头叹了口气,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慕容轻看着门外那个孤零零的不锈钢盆,手脚冰凉,胸口怦怦直跳。自从离开平安集,他就一心想着要躲开这些人,没想到还是躲不开。他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慕容锦当初做了那么恶心的事情,难道害他一次还不够?还想算计他第二次? 这人怎么就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还提什么好意,什么补偿……他妈的,他的好意无非就是现在有钱有势了,想拿点儿虚头巴脑的好处出来买自己的良心安稳。 别人的苦难在他眼里就那么不值钱吗? 慕容轻不知道慕容锦会不会抱着他所谓的好意继续来骚扰他,他回到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转天一早就开车出了城。 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他这会儿心情也平静下来了,觉得脑子也可以正常思考问题了。回头再看看慕容锦的这番举动,不免有了些新的想法。 据说慕容家的店也开在古玩街上,他有理由相信慕容锦早就知道了他在“六七家”的事实。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庄三少从是“六七家”的老板,所以传到慕容锦耳朵里的消息很有可能是:慕容轻在帮着庄家工作。那么,他可不可以理解为慕容锦这段时间其实是在一旁暗暗观慕容轻的工作能力? 慕容轻觉得这个猜想还是很接近真相的。慕容世家的本领到底怎么样他不好说。但是他师父何茂曾经很不屑地说过“固步自封”四个字。慕容轻是慕容家的养子,但是学的东西又与慕容家不同,慕容锦或许觉得慕容轻的能力对于慕容家的生意正好是一个补充? 或者,慕容家在仿造古瓷这方面需要更多的人手? 所以慕容锦这个贱人才会低声下气地跑来说好话?如果慕容轻态度软了的话,他是不是下一步就会邀请他一起去发扬他们家的伪造事业? 我呸! 慕容轻在方向盘上捶了一拳,心里恨恨骂道:“去你妈的。” 没想到都离开慕容家了,还会被逼着到处躲。慕容轻心里有种悲凉的感觉,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摆脱慕容家这个噩梦呢? 慕容锦应该不会去“六七家”闹事,庄三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人家背后有庄家这面大旗呢。他也不会跑去骚扰小六,小六只是个兽医,帮不了他任何的忙。所以算来算去,只有自己暂时躲开是最可行的一条路。 问题是,他该上哪儿去躲一躲呢? 慕容轻翻着手机联系人挨个看,最后停在了青树的名字上。 第24章 根之所系 这是慕容轻第二次听到自己的身世。 他还记得第一次从青树口中听到“山神一族”这个称呼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的感觉。深山老林里世代相传的神秘种族、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被送往各处的懵懂孩童……种种匪夷所思的、完全不像是会发生在真实生活里的情节。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自称青树的男人,和他一样,能够听得懂动物们的语言。 青树说:“咱们这一族的男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第二次听到这个故事,慕容轻仍有中头晕目眩的感觉——就好像看《加勒比海盗》那部影片的时候,听到鬼船长对那位美貌的女主说:“小姐,你就在鬼故事里。”他觉得自己也置身于一个似真似幻的故事之中,连感官都失去了判断的依据。 其实慕容轻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要来找青树,就好像不亲眼看一看他提起过的那个山村,内心呢深处的某个角落就始终对青树所说的真相抱有怀疑。 走在前面的青树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的慕容轻,略有些担忧地问他,“要不要歇一会儿?” 慕容轻摇摇头。他其实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爬个山爬个坡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千里迢迢地赶感到青石镇,还没好好睡个懒觉休息休息就拉着青树上了山,连着走了两天的山路,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青树从他背上接过背包挎在自己身上,拉着他在路边的树桩上坐了下来,“从这里再往上走,到天擦黑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个村子了。” “真远。”慕容轻吁了口气,“真是大山深处了。” 青树莞尔,“他们大概也轻易不出山,外面的人也轻易找不到他们。” 慕容轻有些茫然地反问他,“人种不会退化么?” 青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轻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会退化的吧?出事的时候咱们这一族还有多少人?” 青树想不起来了。时隔太久,有关这个村子的很多事情都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了。然而出事的那一夜却留给他一种格外深刻的印象,山崖上滚落的巨石、村子里仓皇奔走的村民、深夜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 青树摇摇头,神色有些黯淡,“我记得你们俩和冬至都放在冬至家的炕上,他妈妈一直看着村子里的几个小孩子。你们俩哭的特别厉害……” 慕容轻苦笑了一下,将要面对那样糟心的命运,谁能不哭呢。 青树又问他,“咱们村的那种石头,水草石,你见过了吗?” “见过了。”慕容轻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积雪覆盖的山峰,青树说他的家就在那边的山里。可是从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却觉得好远,远的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到似的。 慕容轻叹了口气,“冬至给了我一些,都是他那个基金会从偏远的地方找回来的。我拿着没什么用,给小六了。他正偷着研究呢。”听小六说,正因为他手里有这种神秘的石头,所以经他的手治愈的小动物也特别多,和清也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说等过了年之后要送他去大学里培训,还以医院的名义给他报了名,打算让他考个行医执照回来。不过,因为对这东西的作用机理一无所知的缘故,小六暂时还不敢拿出来给别人看,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青树从背包里翻出一瓶水递给慕容轻,见他摇头,神色略有些担忧,“你气色不好。” 慕容轻抓了抓头发,“烦。” 青树也没问他烦什么,摸出两块巧克力塞进他手里,“日子都是一天一天过下去的。你烦它也不会变出第二十五个小时来。有什么烦的?” “这话听起来可能挺酸,但是……”慕容轻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我想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一天、一月、一年,活着就是为了变老,然后死掉吗?” 青树似笑非笑地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以前觉得我活着是为了我哥,为了我们俩都能活下来,过点儿安稳日子,不会被人欺负。”慕容轻侧过头看着他,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但是现在看,又仿佛不是。小六有自己的生活,以后他也会成家,有自己的小家庭,老婆孩子什么的。我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对我……可能也是一样。” “我不怎么会说话。”青树看着他,目光沉静,“但我觉得,一个人之所以会感到迷茫,是因为他没有看到他的根之所系。” 慕容轻挑眉,脸上带着似懂非懂的神色。 青树指了指远处的雪峰,“或许,你在那里能够找到答案吧。” 他们俩是前一天一大早上山的,当天晚上就宿在半山腰的一处破庙里。西北的山里虽然温度低,但是并没有那么多的潮意,火堆生起来之后倒也不觉得夜晚有多难捱。两个人都是山里长大的,野外生存的常识几乎是烙印在骨子里的本能。 山里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雪,山路不好走,青树经常要停下来辨别方向。不过两个人的脚程都不慢,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青树不记得这个村子到底叫什么名字了。或者因为他们长期不与外人接触,有没有名字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吧。山里的动物们叫他们山神族,或者,他们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慕容轻傻了似的看着这一片掩埋在积雪和土石之下的废墟,难以想象这里原来竟然是一个山村。没有成型的房子、没有田地和菜园、也看不出哪里有豢养牲口的痕迹,曾经有过的生活痕迹已经被岁月无情地抹去。 慕容轻慢慢地在废墟之间走过,一遍一遍地寻找着能让他的灵魂产生共鸣的东西。可是没有,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心里那个无形的缺口仿佛越变越大,笼罩在心头的茫然的情绪也莫名地变得沉重起来,最终引出了仿佛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深沉的哀恸。 青树不声不响地在村头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处塌陷了一半的窑洞,生起火堆,把他们从山下带来的干粮放在烤架上加热。睡袋也得烘热了才能睡,不能离火堆太近,但也不能远。山里一入夜温度特别低,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等青树搭在烤架上的小锅里水花滚开,方便面的香味开始飘散出来的时候,慕容轻终于结束了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失魂落魄地低着头蹭过来了。青树也不多问,递给他一杯热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餐具把锅里的面条分开。两个人沉默地吃过了晚餐,收拾收拾,又没事情做了。 青树盘腿坐在睡袋上看着慕容轻,慕容轻已经钻进了自己的睡袋,捂的严严实实的,盯着劈啪作响的火堆出神。青树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毛忽扇忽扇的,没忍住,伸手过去在他脑袋上轻轻拨拉了一把,“想什么呢?” 慕容轻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想要躲开,“什么都没想。” 青树心里泛起一丝柔软的感觉。这么些年下来,他一共也只找到了三个族人,凌冬至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不说养尊处优,至少生活条件是十分优渥的。他的性格里自然而然地带着衣食无忧的恬淡温和。小七却与他截然相反,他的手掌长满了茧子,眼睛里染着霜,看任何人的时候都带着不动声色的提防。 他就像一头捱惯了欺凌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荆棘丛中。每一道刮伤都被他谨慎地掩藏了起来,生怕血腥的味道会引来更加凶猛的天敌。 青树不敢探究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往。他的直觉和那双见惯了世情的眼睛告诉他,那绝对不会是一个充满了阳光与欢乐的单纯故事。与之相比,那个一模一样的哥哥留给青树的印象反而要模糊得多。 青树压下了心头的一声叹息。 “在想什么?” 慕容轻摇摇头,他的目光投向窑洞之外,像是仍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意要来这个地方。 “想什么?”青树又问。 “我在想,”慕容轻唇边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纹,“可能好多好多年前的夜晚,我的爸爸……”爸爸这个称呼让他觉得生涩,慕容轻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的爸爸和妈妈就坐在这里,跟我看着一样的星空。” 青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山里的夜晚有种城市里所没有的澄澈。星光闪亮,穿透了千年万年的光阴,流转在慕容轻琥珀色的眼瞳里。这样的夜晚,这样寂静而又安详的时刻,陌生的思念悄然滋生,潮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漫上心头。慕容轻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勾勒素未谋面的父母的样子,想象着来自他们的亲吻与拥抱以及源自骨血的……爱。 这里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也是与真实的自己最为接近的地方——不是被叫做慕容轻的自己,而是那个襁褓之中懵懂无知、纯白无暇的真正的自己。 慕容轻转了个身,闭上眼把脸埋进了睡袋里。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一滴晶莹的水珠滑过脸颊,无声无息地融进了黑暗里。 第25章 历程 从山上下来之后,青树觉得慕容轻身上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他无法形容这种变化,因为慕容轻还是那样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话不多,也不爱笑。但是当他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青树却觉得他的目光里没有那种冷飕飕的感觉了,就好像……乍暖还寒,虽然池塘的水面上依然漂浮着碎冰,但却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冬天已经过去了。 两人先回宾馆休整了一下,青树就带着慕容轻去了镇上一家比较有名气的馆子打牙祭。这几天他们俩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吃的最好的东西就是罐头和火腿肠。青树身体皮实,又受过野外生存方面的训练,还没觉得怎么样,慕容轻那张小脸已经明显的露出尖下巴了。 慕容轻确实饿坏了,不等菜上齐就埋头大吃,吃到九分饱的时候才注意到青树还点了两瓶果酒。也不知道是什么果子酿的,颜色比普通的红酒还要深一些,闻起来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酒?”慕容轻惊讶了。按说青石镇距离平安集并不远,也就隔了两道山梁,这里有什么东西平安集那边会没有呢? 青树笑着说:“山上的野果子,这边的人叫挂角。据说补气养血,上岁数的人喝最好。” 慕容轻忙说:“那我可得多带些回去。” 青树好奇了,“你那边还有上岁数的长辈?”他记得这兄弟俩跟慕容家脱离关系了,刚到滨海没多久,身边能有什么上岁数的长辈? 慕容轻想也没想地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裴老、我师父、帮过大忙的庄爷爷还有冬至家的叔叔和阿姨……”说着说着,慕容轻的声音越来越低,心里却慢慢的滋生出一种陌生而又复杂的感觉来。 这些人虽然跟自己和小六没有什么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是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进入了他们俩的生活。除了这些长辈,还有那些平辈的朋友:替小六解决工作问题的和清、大晚上给他送饭的裴戎、店里两个勤劳踏实的助理,更不用提从一见面就把他们当做家人来看待的凌冬至和庄洲了。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靠近他的时候都抱有险恶的目的,也有人单纯的只是关心他。而对于这种接近,他其实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排斥。 慕容轻手里端着酒杯,不知不觉沉默了很久。 青树也不说话,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他是当警察的,观察力远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当初见到这兄弟俩的时候,就觉得小六还好说,普通的乡下孩子,淳朴、温和,生性善良。但是小七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首先这孩子对人特别提防,那种提防无关他待客的风度,而是隐晦地掩藏在表面的客套之下。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孩子一定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很有可能磨光了他对于人性所有善意的希望。 那种疏离与戒备,在青树看来已经带有了某种病态的表征。 青树后来咨询过局里的心理辅导员,辅导员给出的建议是:如果这孩子真的有过很糟糕的经历,那么这些经历必然在他心里凝成一个结。作为不被信任的外人,他最好不要试图去触碰这个心结。他越是表露出探寻的意图,对方的防御反应就越是激烈,这会直接导致他的心结越系越紧。等到他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外界施加的压力时,整个精神系统就会全面崩溃。 青树当时都听傻了,结结巴巴地问他,“有这么严重吗?” 心理辅导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的心理问题远比他表现出来的症状更加复杂。要想让他好起来,就必须让他放松自己——如果他一直身处安全稳定的环境,他的心防就会慢慢放松。松了,结扣才有可能解开。越系越紧只会让这个心结最终变成一个死扣。你自己想想吧。” 青树也学过心理学的课程,但他主修的是犯罪心理学。所以辅导员的这些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有一句话他还是记住了:最好不要试图去触碰这个心结。所以再次见到慕容轻的时候,青树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就好像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慕容轻的身上。青树说不好自己这种伪装是否成功,但是他能感觉到慕容轻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已没有初次见面时那种冷森森的抗拒了。 青树猜不透慕容轻为什么会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出生地,但是他猜测这种寻找本源的举动一定源自某种心理上的渴求:对于自己的重新认识与重新定位,以及对于自己世界观的某种痛苦的修正。 这其实也是凌冬至曾经走过的历程。一个人,只有找到了自己的根,才会有做人的底气。因为生命所需的所有营养,都要通过根系来吸收,来传输,直至送达每一片枝叶。 他和凌冬至是这样,慕容轻也同样如此。 他们出生在这里,即使族人们都已经死去,他们也要活下去,把这个种族曾经的辉煌与他们遭受过的苦难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生命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青树帮着慕容轻把大包小包搬上车,不太放心地嘱咐他开车要小心,“快过年了,大家都急着赶路,高速上估计车不少。” 慕容轻点点头。 青树又说:“按之前的计划,青豆应该今天就回来的,结果他们那边下雪,高速封了。最快也得后天从能到。我还想让你们也见见面的。” “会有机会的。”慕容轻说:“冬至说你也要去滨海?” 青树笑着说:“对,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过了年就过去。” 慕容轻松了口气,“太好了。”青树调去滨海工作的话,他身边的亲人又多了一个。而且青树还是特警,听起来好厉害的。 不知道他跟裴戎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一些? “那就提前给你拜年了,”青树拍拍他的肩膀,“新年大吉,恭喜发财!” 慕容轻忙说:“也祝你发财!” 青树哈哈大笑。 慕容轻回到滨海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三,正好是北方过小年的那天傍晚。他的车里除了青石镇的果酒、村子里收来的山蘑、木耳、村里人自己杀猪做的腊肉、香肠之外,还有凌冬至特意嘱咐要带回来的临潼大石榴,据说凌妈妈特别喜欢这个。 慕容轻进门的时候,小六正在家里做饭。他们医院腊月二十就开始放假了,他这两天在家里除了搞卫生,还置办了不少年货,就连山里过年时常备的麻花油果也炸了不少。其实他们哥俩也吃不了多少,这些还要分出一部分拿去送人的。裴家、庄家、凌家,虽然城里人现在都不怎么提倡吃油炸的东西,但是大过年的,没有这些东西会比较没有过年的气氛。 小六帮着他把东西搬回家,再一份一份分出来。慕容轻单独给张玉包出来一个大份儿,这可是他的准嫂子,小六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像他这么圆熟,他得时不时帮帮忙。要是因为小六的木讷把个好姑娘给放走了,小七都会替他感到肉疼的。 转天一早慕容轻就拉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去给朋友们送年货。第一站先把小六送到张玉家楼下,看着他提着大包小包上楼了,才开车去了凌冬至家,把送给凌爸凌妈、庄老爷子、和家兄弟还有凌冬至夫夫俩的东西一股脑都卸在了御景苑。然后绕路去了工棚和古玩街,把一早就给工作人员准备好的红包和年礼发下去,走完这个程序,“六七家”也就该关门歇假了,再开门要等到过了十五以后。 最后一站是裴家。裴老是他的叔爷,一向待他亲厚,再加上慕容轻出门一趟心境有所改变,再次见到裴老的时候就觉得格外亲切。裴老看见他也挺高兴,问了他出门的事儿,又埋怨他买那么多东西,乱花钱。 这边两个人正聊着天,方姨从厨房探头出来说:“我给小裴送午饭去,裴老你吃完饭把碗筷收到厨房就好,晚上我过来了洗。” 慕容轻没听明白她的话,“送饭?”警局现在都不管饭了?要家属送饭上门? 裴老叹着气点了点头,“就是给那个臭小子送饭。” 慕容轻愈发疑惑,“裴警官单位没有食堂?” 裴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慕容轻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出裴老脸色不好,还以为老人是因为快过年了忙的,没有休息好。这会儿离近了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睛下面淤着淡淡的青色,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不仅仅是没有休息好,这明显就是有心事的样子。 “出什么事儿了吗?”慕容轻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不自觉的就紧张了起来。 裴老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还不是那个臭小子又住院了。这都年根底下了,他这是诚心不让我过好这个年!” “裴警官……病了?”慕容轻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不太像是生病了。 裴老叹了口气,“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 【第二卷 福寿盌】 第26章 病号 慕容轻吃了一惊,“伤得重吗?” “怎么说呢,”裴老擦擦眼睛,低着头把眼镜戴上,长吁短叹地说:“大夫说没伤到内脏,也没伤到筋骨,都是外伤。” 慕容轻觉得如果真有这么轻描淡写的话,裴老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裴老这段时间估计也憋坏了,孙子是因为工作受了伤,他不好在人家警局领导面前抱怨什么,显得他一个知识分子特别没有觉悟似的。但是看着裴家唯一的这么一根小独苗苗包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躺在医院里动都不能动,又很难让人相信他受的只是轻伤。最要命的是,没人告诉他裴戎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 “他们领导安排了几个人轮流陪护,”裴老说:“这两天我也感冒了,他们说不能交叉感染什么的,也不让我在那儿呆着。我就每天给他准备点儿有营养的汤汤水水,麻烦小方按点儿给送过去。” 慕容轻听说不用裴老再折腾着陪护,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裴老都七十多的人了,这大冬天的天天往外跑身体可吃不消。慕容轻安慰他几句,见方姨收拾好保温饭盒,便对裴老说:“我也好久没看见裴警官了,我过去看看他,顺便把午饭给他捎过去。” 方姨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也是顺路。” 慕容轻拦住她说:“再顺路您也得搭公交车,大冬天的,手里还提着东西,太麻烦。我这有车,现在店里也都放年假了,不耽误什么事儿。以后你和裴老负责做,我负责送饭。” 方姨还有些不好意思,裴老想了想说:“小方给他们多带点儿饭,小七跟他们几个一起吃一口算了,这也正好到中午了,再来回跑也麻烦。” 慕容轻有点儿想笑,觉得“顺路带上自己的饭”大概是裴老他们家的习惯。上次裴戎给他送饭也是这样的。 方姨连忙回去重新装饭,慕容轻又从带过来的年货里挑出几个大石榴一起给裴戎带过去。不管怎么说,养伤的人也要多多吸收维生素才能尽快恢复健康。裴老已经好几天没去医院了,拉着慕容轻很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好些话,直到方姨提醒他饭菜要凉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开。 从裴老家到医院隔着半个城区的距离,大中午的,路上有点儿堵车,慕容轻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他没怎么来过医院,对医院的布局也不了解,问了好几个人才搞明白“住院部”跟一进大门的门诊大楼是分开的,还得绕到后面院子里去。 慕容轻很不喜欢医院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儿。慕容贺病重的时候房间里就是这种沉闷呛人的味道,慕容轻不愿意再度回忆起那种压抑煎熬的感觉。还好这里的走廊很宽,玻璃窗也很大,明亮的光线冲淡了医院固有的惨淡森冷的感觉。 裴戎的病房在六楼,双人病房,条件还不错。靠门一侧的病床空着,靠窗的那张病床上支着床桌,上面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裴戎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靠在床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孟轲坐在窗台上摆弄手机,像是在发短信,两个人的表情都挺严肃。 慕容轻两只手都拎着东西,也没法敲门,正想咳嗽一声示意一下,就见病房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过来,警觉的目光里带着针尖似的锋芒,竟然出奇的相似。 慕容轻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病房里的两个人齐齐愣了一下,裴戎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了下来,变成了一个略略有些惊喜的笑容,“小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家的。”慕容轻轻抿了一下嘴角,他好久没见过裴戎了,心里也是挺高兴的,“我去看裴老才知道你住院了,到底是那里受伤?大夫是怎么说的?”离得近了一些,慕容轻注意到裴戎脸和脖子露在绷带外面的皮肤上都布满了红红紫紫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伤了似的。左边的眼角还青肿了一块,眼睛都被挤得变小了。 孟轲也回过神来,连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慕容老师,你怎么来了?”说着快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大袋子。 “我是去看望裴老,”慕容轻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刚巧方姨要过来送饭,我就给你们顺路带过来了。” “还有水果,”孟轲拎着袋子叫了起来,“好大个的石榴啊。” “从临潼带回来的。是当地的特产呢。”慕容轻带着一丝笑微微的表情说:“等下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好的话下次我再多买点儿。裴警官的伤怎么样?” “皮外伤,没事。”裴戎把笔记本扣上放到枕头旁边,拍了拍床边的椅子,“过来坐。你刚从我家过来?我爷爷怎么样?” 慕容轻想起裴老那副憔悴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挺好的,感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担心你。” 裴戎挺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不敢让他过来,看见我这个样子,他更得担心了。” 慕容轻指了指他眼角,“被打的?” 裴戎笑着摇头,“别瞎猜了,就是点儿外伤,这都快好了。” 他既然不说,慕容轻也就没再追问,见孟轲正一样一样地往床桌上放饭盒,便起身拿了脸盆去水房接了半盆水,端到病床边给裴戎洗洗手。慕容贺临终前的几年身体一直都不好,慕容轻天天陪在主屋,照顾病人这一套程序熟的不能再熟了。只是他做起来虽然无比自然,裴戎却被他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的那个慕容小七是个连家务活儿都不会做、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肯自己动手去做饭的懒家伙,他居然会照顾人? 慕容轻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洗个手而已,他愣什么神呢? 裴戎连忙有些把手伸进水盆里。盆里的水居然是温热的。裴戎不知怎么,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这边双手刚刚离开水盆,慕容轻已经把毛巾递到了他手边,距离和位置都恰到好处,就好像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一样。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越发加深了裴戎先前那种不甚自在的感觉,他不由地联想起了慕容轻说过的“跟慕容家感情不好”的话来,难道他在慕容家的时候,一直以来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 这天杀的慕容家太TMD欺负人了! 裴戎想起手里那个报上去之后迟迟没有动静的案子,眼底一片阴戾。 慕容轻没有注意到裴戎在想心事,他和孟轲洗了手一起围着床桌坐了下来,。饭菜都已经摆了出来,除了几道小菜,还有一份海带排骨汤是专门给裴戎炖的,里面好像还放了药材,闻起来一股子怪兮兮的药味儿。慕容轻和孟轲都不乐意喝,裴戎沉着脸一个人都给吃掉了。 吃完饭孟轲主动收拾了餐具,慕容轻问裴戎,“晚上想吃什么?” 裴戎沉默了一霎,神色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小七,怎么好意思天天麻烦你?” 慕容轻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不好意思,我是看裴老。他也是我的长辈。”把他和裴老、方阿姨放在一起,谁更适合跑腿呢?何况他还有个车。 裴戎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如果他不是裴老的家人,以慕容轻那样冷淡的性格会跑医院给他送饭吗? 别逗了。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裴戎看着他,眸色略显深沉,“开车小心点儿。” 慕容轻点点头,拎着袋子走了。 孟轲把他送到房门口,转身回来的时候感慨地说:“慕容老师长得好,性格好,心眼儿还这么好。你说这世界上怎么真有这么好的人呢?” 裴戎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这世上怎么真的有这么好的人呢? 孟轲摇头晃脑地感慨了一会儿,又拿起一个大石榴开始剥。红黄相间的外皮还带着柔软的水汽,一剥开便露出了晶莹剔透的小果粒。孟轲掰开石榴,把其中一半递到裴戎面前。两个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孟轲问他,“裴哥,你真的决定走了?” 裴戎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孟轲叹了口气,“我找局长问我的考核成绩,他不说。也不知过了没有。” 裴戎笑了笑没出声。慕容轻带来的石榴确实好吃,果粒饱满,汁水香甜,他这个从来没耐心吃这些东西的人都觉得实在美味。或者……正是因为经了那个人的手,所以从会有如此不同的感觉? 孟轲嘟嘟囔囔地抱怨,“其实你留在组里不也挺好的?好歹还是个副队呢。这要被抽调去了特警队,就是个跑腿的小毛毛……咱们不也是特殊案件调查组么。都带个特字呢,一个级别的!” 裴戎被他近乎赌气的话给逗笑了,“咱那个特字能一样么?刚开始说咱们是特殊案件调查组,现在呢?别的组不屑接的、不敢接的、怕得罪人的、嫌没有油水的全都推给咱们做,还特殊案件呢,我操,早他妈成了垃圾案件组了!” 孟轲不吭声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呢,只不过不太舍得裴戎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刚从警校毕业就一直跟着裴戎做事,裴戎身手好,还在工作中教会他不少刑侦方面的东西。说起来就像他的半个老师一样。 裴戎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那点儿小心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我跟你说说我的猜测。局长不透露你的分数,十有八九是你的考核分数过线了,但是他不舍得放你走。” 孟轲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裴戎笑着说:“咱们局这两年不是接了两个网络大案么,电子这块估计要狠抓起来。你这一个现成的研究生,他舍得放手才怪。” 孟轲两道秀气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不行,我得找我舅舅去!” “你可想好了,”裴戎吓唬他,“特警那边跟咱们现在的小组可不一样,训练任务肯定重。你扛得住不?” 孟轲是电子专业的研究生,在组里一向算半个外勤半个内勤。现在高科技犯罪的案子越来越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小孟警官的重要性也水涨船高。裴戎觉得特警那边一定是在跟局里扯皮,就看到时候哪一边后台更硬了。要从私心说,他是希望孟轲能一起过去的,到一个新的工作环境,身边有个配合得比较熟悉的同事,感觉总是要好一些。 孟轲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你啥时去特警那边报到?” “正月底。”裴戎想了想,“出院以后我得先回咱们组,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要跟李队碰头,交接做完也就差不多月底了。如果能行的话,让我休个假就更好了。” 孟轲冲他挥挥拳头,“我跟你一起去!” 裴戎笑着说:“我求之不得。” 第27章 冷笑话 慕容轻把空饭盒送回裴老家,下午没事儿又陪着他下了会儿棋。他本来想把空饭盒带回自己家,等小六回来做点儿饭直接送去医院就好了,还方便。后来想了想,还是送回裴老这里来了。裴老担心孙子,又去不了医院,肯定心里不好受,让他琢磨琢磨给孙子做点儿什么有营养的饭菜也算有个事儿做。要不然一闲下来,只怕他更要胡思乱想了。 “晚上吃东西要清淡一些,”裴老一边翻菜谱一边问慕容轻,“你说熬什么粥好呢?” 慕容轻想起裴戎满头满脸的绷带,“补血的吧。” 裴老连连点头,“外伤么,可不是要补血么。这里有个做粥的方子:红枣、党参……” 慕容轻顿时觉得嘴里一麻,暗想这粥一定不好喝。这种药膳还是要专业大厨做才行。慕容轻脑子一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和宽,忙说:“我认识个开私房菜馆的朋友,回头我问问他那里有没有甲鱼。这个据说也补血补气。” 裴老大喜,“赶紧问问,要是有就太好了。这个东西街上虽然也有卖的,但是这得懂行的人弄才行呢。咱们自己炖不好。” 方阿姨也是个土著,手艺虽然好,只会做些家常菜。 “等我问问,”慕容轻说:“要是有,就让他们厨师给做,送饭的时候我过去取一下。” 慕容轻把电话打过去,和宽满口答应,说大厨正要出去挑选明天的食材呢。今天晚上是赶不上了,明天中午没问题。让他到时过来取。 裴老连连夸他,“多亏了你啊,小七。” “你不是我叔爷么。”慕容轻笑着说:“让你少操点儿心是应该的。” 转天一早去送早饭的时候,慕容轻就告诉裴戎中午有甲鱼汤,裴戎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没当真。方姨在他们家工作了好些年了,他也知道方姨的水平,炖个牛肉汤排骨汤还挺不错,像甲鱼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就不会弄了。自家爷爷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饮食一向偏素,肉都少碰,不会想到要买什么甲鱼。 结果到了中午,慕容轻真给他端来一罐甲鱼汤,裴戎吓了一跳,“这哪儿弄来的?” 慕容轻觉得这问题问的真白痴。这是城市不是农村,吃个甲鱼还能上哪儿去弄?便随口哄弄一句,“从河沟里摸来的。” 裴戎,“……” 孟轲站在旁边低头闷笑。 裴戎抓抓头发,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甲鱼这个东西,他在酒席上也见到过,但他一向觉得自己身体特别好,不需要吃这种补养品。这会儿慕容轻给他弄了一罐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容轻为了这锅甲鱼汤,在菜馆里特意多要了一个保温桶,给裴老也留出了一份儿,不是都说这东西有营养么。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裴戎居然流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慕容轻顿时怒了,“你敢嫌弃一个试试!” 裴戎微怔,随即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愉悦来。从认识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几个月了,慕容轻始终都是表情淡淡的,没见他笑过,也没见他跟谁发过脾气。裴戎没想过他还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 慕容轻气的不轻。他师父和小六都还没有得到过这种对待呢,头一次给个病号琢磨吃的东西,还敢挑东捡西的?! 裴戎没忍住,笑了起来。 慕容轻简直要恼羞成怒了,“你笑什么?!” 裴戎心头一热,右手先于大脑一步,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直到察觉手掌下的身体倏地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孟浪了。裴戎紧了紧他的手腕,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开,“这东西一般家里都弄不好,我只是有点儿意外。我都不知道方姨还会做这个。” 慕容轻垂下眼睑,把眼中不自在的神色掩饰了起来,“不是方姨,是我找人在外面菜馆里做的。” “还挺香。”裴戎耸了耸鼻子,笑着说:“真是麻烦你了,小七。” 裴戎道谢的神色挺认真,慕容轻心里也就没那么气了,“不麻烦,那什么,洗手吃饭吧。方姨还做了你爱吃的豆腐和娃娃菜。” 照例孟轲摆桌,慕容轻端了水盆去帮裴戎打水洗手。被照顾了两回,裴戎也没那么不自在了,但心底里还是暗暗诅咒慕容家被小七伺候过的人手上都长大疮。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要不要找爷爷打听打听慕容轻之前的情况,后来想想又算了。他怕爷爷沉不住气,在慕容轻面前问出什么不该问的问题来,再惹的慕容轻心里难受。 等以后有机会吧。裴戎心想,有机会自己打听一下。至于为什么要打听,或者打听以后要怎么样,他还没顾上去想。 三个人正埋头吃饭,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紧接着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骂道:“签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老子给你收拾多少烂摊子……”声音在看到病房里还有三个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慕容轻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撑在门把手上,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地看着病房里的几个人。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青年个子很高,戴着一顶低檐帽,脸上还架着一副大墨镜。 慕容轻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扫了一圈就收了回来,那个中年人却骤然间激动了起来,三步两步走了过来,两眼放光地盯着慕容轻说:“哎,哎,你好,你好,请问你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兴趣当明星啊?” 慕容轻皱着眉头向旁边躲了一下。这男人靠的太近,目光也太直白了,好像恨不得把慕容轻的脸捧过来,放到眼皮底下好好看一看似的。 中年男人看到这个表示抗拒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反而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笑容满面地递了过来,“我是星艺公司的经纪人,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好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孟轲头一回在生活里遇见这种星探挖人的狗血桥段,看得目瞪口呆。裴戎却有些不太高兴,他觉得这男人离慕容轻实在是太近了。 慕容轻又向旁边躲了一下,身体一晃,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被裴戎伸手扶住了。慕容轻因为差点儿就当众出丑,心里越发不悦,冷冰冰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没兴趣。”就低头吃饭,不再看那个自称经纪人的家伙。 中年男人不死心地还要开口,旁边的孟轲已经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当着他的面啪的打开,“哎,哎,说你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在这儿废话我可告你妨碍公务了。” 中年男人看见警官证也吓了一跳,一脸遗憾地看看慕容轻,嘟嘟囔囔地退了回去,“长这么好当什么警察,真是的……”话没说完就跟裴戎的视线碰了个正着,裴戎一双眼睛冷森森的,杀伤力可比慕容轻强多了,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立刻就把后面半句话给咽回去了。 裴戎这才注意到门口那个青年已经自己走了进来,懒懒散散地坐在了另一张病床上。帽子眼镜也摘下来扔在一边,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来。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肤,要是搁在别的地方,也是一个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帅哥。裴戎看了他两眼,觉得这孩子这会儿坐在这儿简直就是个悲剧,整个成了慕容轻的陪衬了。 双人病房本来也没有多大的地方,一下子挤进来五个人,空间顿时就有些局促起来了。慕容轻浑身不适,三口两口吃完了自己那份儿,想催催裴戎和孟轲,又觉得不太好开口。他自己不乐意在人多的地方呆着,不代表别人也会觉得难受。 裴戎却是对他这个毛病有所察觉。当日他带着慕容轻去古玩街吃早点的时候,就看出来他对人多的场合好些特别不适应,也不愿意周围的人离他太近。那个中年胖子就站在那张床边,跟慕容轻也就离几步远的距离,难怪他受不了。 裴戎冲着孟轲使了个眼色。 孟轲微怔。不过他们之间无数次在实战配合中所产生的默契令他见了裴戎的示意便毫不迟疑地化作行动,当下放下饭碗,极快地起身绕到了慕容轻这一边,脸上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慕容老师,不好意思,咱俩换个座成不?我还没吃饱呢,你这边的床头柜里有他们送来的罐头。” 慕容轻听他这样说,连忙站起来绕过床尾,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裴戎目光闪了闪,压下了唇边挑起的一丝笑。 孟轲其实已经吃饱了,但是为了圆谎,只好勉为其难地打开床头柜的门在里面拨拉拨拉,挑出一个小盒装的牛肉罐头,撕开包装,搅和到碗里。他不太明白裴戎为什么让他换座,估摸着是防着这个中年死胖子的意思。 慕容轻这会儿也琢磨出点儿意思来了,转头去看裴戎,裴戎却若无其事地低头喝他的甲鱼汤。 慕容轻低下头笑了。 这是裴戎第一次看到他笑。那张玉雕似的脸上每一道线条都变得柔软起来,水滟滟的眼瞳里一点一点染上笑纹,像有这世上最甘甜的蜜融在了那两汪春水之中,让人看了心里都跟着暖了起来。 裴戎看着他,不知不觉也笑了起来。 孟轲看看裴戎再看看慕容轻,一脸的莫名其妙。好像有什么事情在他面前发生了,他却没有注意到? 第28章 过年的问题 中年男人一边数落这个不怎么听话,只会惹祸,还一不留神把自己胳膊给弄骨裂了的小明星,一边左一眼右一眼地偷看慕容轻。在他看来,长了这样一张脸不去当明星,当什么警察呢?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他也没敢要求挨个看看人家的证件,还以为慕容轻跟那个娃娃脸是一伙的,同样都是警察。中年男人越看心里就越是惋惜:看他小脸挺嫩生,说不定好好劝劝能改变主意呢。年轻人有几个不喜欢被人追捧的呢?要是那个缠着绷带的家伙和那个不友好的娃娃脸都不在场就好了! 被他数落的小明星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他唠叨,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来回打量同一间病房的那三个警察。跟他的经纪人不同,他的视线主要落在了裴戎的身上。在他看来,娃娃脸长得太嫩,还挺凶,不讨人喜欢。慕容轻又漂亮得过了分,这就更讨人厌了。只有那个全身都裹着绷带的男人比较符合一般民众对于警察这一职业的幻想: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帅气、看人的时候眼神很酷。 小明星心里也觉得挺遗憾,要是那个说话挺拽的娃娃脸和那个长得比他还好看的讨厌家伙都不在场就好了! 慕容轻起初并没把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当回事儿,他自己长什么样儿自己清楚,以前出门也不是没遇见过自称星探的人。至于明星,满大街的广告牌上都画着呢,这年头谁不认识几个明星啊。眼前这个小年轻肯定还没啥名气,要不慕容轻肯定会觉得眼熟的。小六平时挺喜欢看电视,在家里没事做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看两眼,经常出境的人他还是有印象的。 这两个人跟他本来是八竿子也扯不上瓜葛的,慕容轻自然也没往心里去。出了医院之后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但他没想到晚上过来送饭的时候,这俩人居然还赖在病房里没走。尤其那个长相还不错的小年轻,居然吊着一只胳膊坐在裴戎床边的椅子上,两眼冒光地盯着裴戎,一边跟他聊着天,一边手里还捏着一把水果刀削苹果。 慕容轻左右看了看,中年胖子拿着手机坐在靠门一侧的病床上,一双贼眼咕噜噜瞄着自己。裴戎靠在病床上,眼睛盯着床桌上的笔记本,嘴里偶尔嗯嗯啊啊答应两声,也不知他们这天是怎么聊下去的。至于孟轲…… “孟轲呢?” 裴戎猛然抬头,看见慕容轻提着袋子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双眼顿时一亮,“小七,你怎么才来啊。” 慕容轻瞟了一眼床边那个小明星,小明星也正看着他,嘴角微微向下弯着,一脸不怎么高兴的表情。这是在嫌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儿?慕容轻看看他再看看裴戎,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儿不太痛快。 “孟轲呢?” “他啊,”裴戎像是刚注意到孟轲没在病房里,抬头看了一圈,神色挺茫然地看着他,“大概是上厕所去了?” 慕容轻皱着眉头从中年胖子的膝盖和小明星的后背之间穿了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又挤了出来,“我去帮你打点儿水过来洗手。” “小七……”裴戎在背后喊他。 慕容轻假装自己没听见。病房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摆着两张病床就不剩什么了,现在又挤了那么多人。大冬天的又不能一直开着窗,连喘气都觉得受影响。慕容轻决定等下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自己出去随便找一口吃的,餐具过会儿再回来拿。 等他打好水回到病房的时候,那两位演艺圈的人已经不在了,孟轲回来了,正挽着袖子往小床桌上摆碗筷。 计划不如变化快啊。 “慕容老师,你先坐会儿,”孟轲招呼他,“这两个菜我拿去护士站那边让她们帮忙给热一下。”说着端起两个盒子就跑了。 他一走,病房里的气氛忽然就有些古怪起来。 慕容轻耷拉着脸,把水盆端到病床前面,“呐,洗手。” 裴戎直觉他有些不大高兴,但是到底为什么觉得不高兴,他又说不出来了,便没话找话地说:“下次我自己去洗手间洗手就行了,每次都让你来回跑,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慕容轻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和放在杯子盖上的削好的苹果,心说麻烦人家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裴戎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床头柜,“这个……” 这个要怎么解释? 关键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啊。 “哦,”裴戎总算想起该说什么了,“他说他是个演员,叫安书童。” 慕容轻没听过这个名字,这男人叫什么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的关注点也不在这里。看着裴戎一脸“还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的表情,慕容轻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胳膊都吊着绷带了还给你削苹果……以前认识你啊?” 裴戎心头一跳,看着慕容轻的目光就有些异样。 慕容轻却是瞬间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反应简直莫名其妙。他低下头咳嗽了两声,试图营造出一种自己的情绪一直都很平静的假象来,“大夫怎么说?你能下地自己走?” “本来都是外伤,”裴戎低下头开始洗手,语气却在无形中变得温和了下来,“能动就没问题了。我还打算这两天就出院呢。” 慕容轻吃了一惊,这眼瞅着已经快到除夕了,就这么两天功夫,能行么? 裴戎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眨眨眼笑了,“你等着看。” “别勉强。”慕容轻连忙劝他,“裴老那边我会看着,有什么跑腿的事情我会替他做,你不用担心他。” 能让一个重病号死活要出院的理由,无非就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罢了。裴老上岁数了,经不住担惊受怕,再说马上过年了,上点儿岁数的人谁没有这方面的忌讳?要是有的选,慕容轻也不乐意在医院里过大年,但这不是情势比人强么?如果非要扭着劲儿回家去过年,结果搞到最后身体吃不消,那不是反而得不偿失? “其实没那么多忌讳,”慕容轻试图安慰他,“你想,就这一个住院部就有多少值班大夫?人家年年在医院里过年,不也挺好的?你得听医生的话,尽快养好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自己瞎折腾,回头再闹的严重了。” 裴戎听着他难得一次的唠叨,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加深。 其实这个人的性格也不像他以为的那么淡漠,只怕跟他混熟了的人都会得他另眼相看吧,就像他爷爷。昨晚打电话的时候老人还跟他感慨呢,本来打算过年的时候把小七兄弟俩叫家里来热闹热闹,结果可好,现在要变成小七陪着他去医院里过大年了。 裴戎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好,都听你的。” 不等慕容轻反应过来,裴戎就若无其事地坐回了病床上,表情极正经地看着小床桌上的汤罐问道:“今天炖的什么汤啊?” 慕容轻被他那个动作弄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见裴戎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要是有什么表示的话,在别人眼里会不会显得特别小题大做? 慕容轻挺纠结地端着盆里的水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回答了一句,“方姨炖的鸽子汤。” 裴戎目送他出去,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虽然放假了,慕容轻的日子并没有真正清闲下来。 裴老那边因为方阿姨每天中午才过去做饭搞卫生,所以早饭通常都是他们爷俩在街口的早点铺解决,或者在家煮个面什么的。慕容轻也就不过去,直接在小区外面的早点铺里买了早点,或者带着小六做的早饭去医院。送完饭回家办点儿自己的事情,中午去裴老家取饭,送完了病号饭之后要回裴老家一趟,把餐具送回去。一个下午的时间,慕容轻也就不来回折腾了,直接在裴家呆着陪老人聊聊天,天气好的时候带他出去转转。俩人还抽空去了一趟花鸟鱼虫市场,搬了几盆漂亮的金桔回来。裴老也有几位老友要互相登门送年礼,有慕容轻在,这些跑腿的活儿也都被他兜揽下来了。有人陪着,裴老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跟裴戎打电话的时候也乐呵呵的,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担心了。 慕容轻现在发愁的反而是小六,以前在平安集的时候,大年除夕慕容老宅要祭祖,那是一年到头最隆重的一件事,慕容家远远近近的子孙都要参加。慕容贺还是家主,事情多,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被指使的团团转。祭祖之后还有守夜,慕容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自己的时间的。 而小六自从慕容贺开了金口,允许他搬到镇上去了之后,他就很少再回老宅了,过年过节也都是留在镇子上跟他的师傅刘老头一起过。这么些年算下来,他和小六竟然还没有单独在一起过除夕。本来还想着这会是他们哥俩第一次聚在一起过年,没想到又出了裴家的事儿。 果然计划不如变化快。 现在的情况看来,裴老是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必然要到医院去陪着孙子过年。他能看着裴老自己拎着一堆东西往医院跑么?可是他陪着裴老了,小六又该怎么办?一是医院里不会允许那么多人陪床,第二个原因,小六跟裴老只是见过几次,跟裴戎更是连面都没见过。让他为了两个不熟悉的人,跑去医院里过大年,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但若是不跟他一起去医院,难道小六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过除夕吗?之前凌冬至倒是邀请过他们去凌家过年,可是他去不了的话,小六自己能答应去凌家吗? 慕容轻觉得简直愁死人了。 第29章 山里来的青年 慕容轻从裴家回来的时候,小六已经回来了,正在浴室里洗澡。慕容轻换了鞋,正想着怎么跟小六商量过年的事儿,就听叮的一声响,放在桌面上的小六的手机亮了一下,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慕容轻随意地瞟了一眼,手机屏幕只是亮了一下又变暗了。不过那句话还是很鲜明地留在了慕容轻的视网膜上。 “跟弟弟商量了吗?他怎么说?要不请他一起来我家过年啊?” 发信人是张玉。 这是邀请小六去他们家过年? 慕容轻完全被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给惊到了。之前琢磨过年的事儿,他压根就没往张玉那方面想。就算他哥谈了个女朋友,问题是这才谈了多久啊?半年也不到吧?看小六那副没出息的架势,张玉的家人他应该是见过了,但是上门去一起过年…… 好吧,或许半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方面慕容轻没有什么经验,也不好下结论。先不考虑他们一家是不是满意小六的问题,过年都在女方家里过——像个倒插门女婿似的。以后真要结婚的话,小六会不会显得太没底气? 小六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慕容轻坐在沙发上还在琢磨过年的事儿,看见小六身上就裹了一件浴袍,连忙催他去换衣服,“到底是冬天呢,别大意。这屋里到底没热到那个程度。快过年了,你可别感冒了。” 小六被他数落的也挺无奈,“我发现你现在好像比以前爱说话了。” 慕容轻呆滞了一下,“……是吗?” 小六点点头,“是。” “那……好还是不好啊?”慕容轻摸不准这样的评价到底是褒义的,还是贬义的呢? “当然好啊,”小六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在他旁边坐下,举着大毛巾开始擦头发,“以前你一天到晚板着脸,心事重重的,看着总好像不太高兴。有时候我都不敢跟你说话。”说到这里,小六挺紧张地偷瞟一眼慕容轻,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才又放下心来,“说到底你也在二十出头,没必要在谁面前都装的像个老头子似的。” 慕容轻还在琢磨,好像……真的……比以前话多了……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小六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又想什么呢?你说你天天这样多累啊,我说着你听着就是了,还瞎寻思什么呀?我是那种话里有话的人吗?” 慕容轻不由失笑,“嗯,我知道了。” 小六擦完头发把毛巾往旁边一扔,看见了桌子上的手机,顺手拿过来看了看。慕容轻看到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看见了张玉发来的短信。看他这个样子,似乎并不抗拒这个到张家过年的提议,那么,唯一可能让他犹豫的因素就是担心自己吧? 慕容轻想了想,干脆直接问他,“你想去张家过年吗?” 小六抬头看他。 慕容轻指了指他手里的手机,“我刚才就站在桌子边上,手机一亮我就看见了。” 小六抓抓头发,“我这也发愁呢。” 慕容轻被他纠结的样子逗笑了,“她家里人你都见过了?怎么就说起这个事儿的?” “以前见过。大前天去给他们送年货,”小六不太好意思地看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带着一丝可怜巴巴的味道,“我去送东西,也不能扔下东西就走人啊,对吧。正好他家里人都在,就坐下聊了一会儿。然后她妈妈就说我们在滨海这边也没有什么长辈在,干脆都到他家过年去,还热闹一点儿。” 慕容轻又问:“她家人多?” 他们家在滨海确实没有什么亲戚长辈,以后小六他俩真成了的话,过年过节估计也都是去张家。这么一来,不是倒插门也跟倒插门没啥太大区别。这样的情况,她们家人多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有句话叫做人多口杂,难保这些家人个个都对小六抱有好感。真要有人刁难他的话,以小六那个笨样儿,肯定会忍气吞声不反击——简直就是送上门去给人欺负的典型。慕容轻是绝对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的。 “她家人不少。”小六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爸爸妈妈、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舅妈和舅妈家的一个刚上中学的闺女。” “等等,怎么是姥姥姥爷?”慕容轻诧异了,出了嫁的姑娘还有一直住在娘家的吗?搞了半天,这倒插门在他们家还是传统?! “我听张玉说过,当初她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爷爷奶奶那边不同意,几个兄弟也是百般刁难,还说要断绝关系什么的。后来姥姥姥爷这边就跟他们撕破脸了,闹得特别不愉快。虽然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她爸过年过节也会带东西上门去坐坐,但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两边基本上是没什么来往的。” 慕容轻“哦”了一声,心说原来如此。 “她家人对你怎么样?”这个才是慕容轻最关心的问题。小六只是一个偏远山区来滨海市打工的普通青年,没房没车,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才华,甚至连个拿得出手的学历都没有。张玉可是大学生,城里长大的姑娘都娇着呢,她又是家里的独苗苗,家里人能那么容易就接受小六吗? 小六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跟小七说。他不想瞒着小七,但是他又不想让小七担心。 其实他跟张玉的恋情刚被家里人知道的时候,他心里也特别忐忑。张玉是家里的独苗,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家里人就紧张的不行,所以她跟小六约会了没两次就被她爸爸妈妈看出端倪,三句两句就套出话来了。她爸还好说,强调人好最重要。她妈妈立刻就不干了,他们的顾虑也的确如同小七猜想的那样:偏远地区来的,在滨海没根没底。而且把他的条件拿出来拨拉拨拉,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除了长相性格还不错。 可是长相性格不能当饭吃啊。 就这么的,张玉跟她的父母之间爆发了第一场争执。这个时候就不能不提一下张玉的姥姥姥爷了。人上岁数,对于很多事情看的就淡了,想当初嫁闺女,张玉她爸不也只是个没房没车的普通工人么?小六至少还有一技之长呢。 老人发话了,张玉的父母也不好再当面说什么。张玉妈于是拐弯抹角地打电话找张玉的领导,打听小六的情况。和清那可是个人精,她这边一张口他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把小六夸了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你说文凭?是,小六是没啥文凭,可是人家有能力啊,医院已经给他报名了,过了年就去考行医执照;说他没家世?可是这么个小伙儿,要能力有能力,要人才有人才,上面还没有长辈压着,这活脱脱就是个潜力股,还要怎么样啊?你说他还有个弟弟?人家弟弟也不用哥哥养着啊,人家是做古玩生意的,自己还有个工作室,过的好着呢。 有了和清的铺垫,张玉的态度又特别坚决,家里长辈们的心思也慢慢松动了。再后来张玉又把小六拖回家给长辈们亲自过目,小六那样的脾气秉性,见了陌生人还带着三分笑呢,谁能狠下心给他脸色看?一来二去的,小六不出所料地俘获老张家长辈们的好感,一旦把他看做自己人,老人们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心疼他了,这大过年的哪能小哥俩自己在家过呀,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都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吧。 小六摊手,“就这样。她家老人跟我提的,我也不好一口回绝,就说回来跟你商量。” 小七心里虽然还有点儿疑惑,但也不像之前那么不放心了。他现在很想知道小六自己的想法,“想去吗?” 小六脸上又流露出纠结的表情,“不是都说好咱俩一起过年么。” 小七笑了起来,“傻瓜,那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咱们都过的好。叔爷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裴戎住院,过年期间方姨也放假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老头子。医院那边虽然有同事轮流陪护,但是人家毕竟也是要过年的。送饭什么的,还得家里负责,你想啊,过年期间打车都不好打,裴老要怎么给裴戎送饭呢,天天拎着保温桶往医院跑吗?想想都觉得受不了,我不过去帮把手是不行的。” 小六点点头,“那裴老那边……” “我去就行了。”小七拍拍他的胳膊,“你去张玉家吧,既然人家对你那么热心。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关系处好了没坏处。有时间的话,你带张玉过来给裴老拜个年就行了。” 小六腼腆地笑了,“好。” 小七又说:“家里这两盆金桔到时候我帮你搬去张家,虽然送过年货了,但是上门拜年总不好空手过去。再说咱俩都不在家,放在家里也没意思。” 小六点点头,笑着说:“好。我都听你的。” 第30章 新年的彩头 小七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除夕那天上午送小六过去的时候,借着帮小六搬那两盆金桔的由头也上去在张家坐了一会儿,算是给小六这边的长辈拜个早年,同时也对人家邀请他们兄弟俩的好意表示一下感谢。 小六本身就是个身高腿长的帅哥,但是再加上一个小七之后,带给旁人的视觉冲击力就绝对不止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小六的气质温和内敛,小七则完全是杀伤力外放的类型,即使沉默也耀眼。张玉看了也不免带些酸意地觉得这个弟弟一出场,把她家小六的风头都给压得一丝不剩了。 在陌生人面前,小七一向是有些锋芒的。这是他有意给对方留下的印象,如果大家都知道小六有个不那么好说话的兄弟的话,想要欺负小六的时候多少也会掂掇一二。不管怎么说总比让人觉得兄弟俩都糯软好揉捏要来得好。 张家的人都是外向型的性格,尤其两位老人家,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帅哥更是跟看戏似的夸个不停。张玉的父亲是个车间主任,性格比较圆滑,但是在挑女婿的时候却首先看好了小六的老实木讷。张玉妈妈是在机关工作的,言谈举止难免带了几分攀比挑剔的意思。但总的来说性格还是不错的,开朗,也讲理。舅舅舅妈都是子弟中学的老师,在家里话不多,反而他们家的小姑娘特别喜欢这对漂亮的双胞胎,眨巴着好奇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又跟她妈妈要手机要跟帅哥合影,搞得她妈妈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总的来说,小七对他们家的情况还是挺满意的。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无论父母子女,还是姐姐和弟弟的家庭都相处得非常和睦,对小六态度也都不错,看得出是拿他当自己人看待的。 小七在他们家喝了一杯茶,说了要去裴老那边过年的事,又向他们表达了谢意。家里的两位老人连说小七懂得照顾长辈,是个好孩子。 当然,小六也不差。 离开张家之后,小七只舒心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开始觉得惆怅了。留在人家家里的那一个本来是他的小六,他一个人的小六,可现在呢,眼瞅着要变成别人家的小六了。等他们真的结了婚,自己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从除夕前两天开始,方姨就不再过来了。走之前她给裴老做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肘子猪蹄都提前酱了出来,丸子也炸了不少,鸡鸭鱼肉都收拾出来一样一样地冻在了冰箱里。慕容轻把自己家里预备的一些年货也都搬了过来,尤其是那些不怎么好储存的东西。除夕上午,慕容轻给裴戎送完了早饭,又专门出去一趟,除了要买些新鲜的水果蔬菜之外,还跑去和宽的私房菜馆,把大厨给拌好的饺子馅拿回来。 北方人过年哪里有不吃饺子的。这可是过年食谱上的重中之重。方姨不太会做带馅的东西,慕容轻想来想去又赖上了和宽。和宽店里的大厨吴老头是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子,大过年的就算放假也没地方去,索性就留在店里跟客人们和不回家过年的工作人员一起加班,饺子自然是要准备的,给慕容轻拌点儿饺子馅也算是顺带了。和宽前几天刚收了慕容轻从西北带过来的不少山货,拿人家的手短,对于慕容轻的这个要求也自然是满口答应。 慕容轻这已经是第二次麻烦人家大厨了,以后说不定还会麻烦到人家。吃饭给钱是一回事儿,主要人家这是私房菜馆,按照规定是不会接这一类的小活儿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架不住慕容轻长得太好。像吴老头这种没有儿女的类型,见了慕容轻这样讨喜的晚辈就免不了会心软。 慕容轻上门去取饺子馅的时候,给吴老头带去了自己烧的一对青花茶叶罐。他听和宽说过,吴老头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喝茶。但是他喝茶跟庄老爷子那种功夫茶还不一样,没那么多细致的讲究,喜欢泡一大保温杯,带在身边一喝喝上大半天。 吴老头收到慕容轻送来的礼物果然特别高兴,最重要的这是小孩儿自己烧的东西。上岁数的人都注重心意,慕容轻真要送来成箱成盒的礼品,他还不一定能看得上呢。吴老头一高兴,又多拿了好几包好吃的东西送给慕容轻,除了他亲手做的熏肉熏鱼,还有好几种不同馅料的速冻水饺,这些都是赶着包出来给春节连市预备的。 和宽站在一边眼冒酸气地看着吴老头给他大包小包地装东西,头一次发现这老头儿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凌冬至那个破孩子就特别得吴老头的眼缘,每次他来店里吃饭,吴老头总是要额外送他一点儿自己私藏的好东西,要不就逼着和宽给他打折。吴老头在店里也有股份,他一瞪眼,和宽也没办法。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凌冬至的堂兄弟,吴老头更是得寸进尺,好吃的好喝的不要钱似的往外送——难道就因为他们兄弟都长得比较漂亮? 和宽捏起一把擦的铮亮的不锈钢铲子当镜子似的照了照,歪过头揉揉自己的下巴,怎么看自己都长得不错呀,怎么吴老头每次看见他都没好声气呢? “三鲜馅是吴老刚刚拌出来的,我还跟着剥了半天大虾……”和宽不满地哼哼两声,放下不锈钢铲子,抖开被虾须子扎的满是红点儿的手爪子给慕容轻看,“你兜走这么多好东西,自己会包饺子么?” 慕容轻有点儿想笑。他跟和家兄弟认识的时间不长,和清聪明和气,和宽的性格更开朗一些,与庄洲更为接近。这兄弟俩都是很容易就让人亲近的类型。 “我不会做饭,”慕容轻忍着笑说,“但是我会包饺子。” 和宽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 “是真的。”慕容轻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包饺子是跟石头叔两口子学的。在慕容老宅的时候,他跟石头叔一家走的算是比较近。过年过节做好吃的,石头婶也会让石头叔把他喊来。慕容轻手巧,一来二去的,像包饺子包子这一类动手指头的活儿他就学会了。 和宽哼哼两声,注意力又被吴老手里的茶叶罐吸引过去了,“哎,小七,我听冬至说你自己弄了个工作室,还一直没去看过呢。除了茶叶罐还做什么?” “看心情吧,”慕容轻想了想,“工艺品、民用瓷,都做。还有一些小饰品什么的。” 和宽又说:“吴老前段时间跟我商量,要把菜馆的餐具都换了,要不你给我们设计设计?” 慕容轻心头一动,能来和宽这种贵的要死的地方吃饭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如果“六七家”的东西能入了他们的眼,那就表示他的作品有望打入那个特定的圈子。无论是对古玩店还是他的工棚来说,这都是一桩好事。 “当然可以。”慕容轻按捺住心头激动,伸手拍了拍和宽的肩膀,“等我画好图拿来给你们过目。谢谢了,和哥。”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和宽也笑了,“你要不急着走就跟吴老多坐会儿,听他说说对餐具的具体要求。” 吴老看到慕容轻带来的茶叶罐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听和宽这样说,心里更是高兴,“我早就说过餐具该换了。咱这菜馆既然是独一份儿,就该配上独一份儿的餐具。小七,你一定得给我们弄得漂漂亮亮的,务必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喜欢的抓心挠肺的,然后还满哪儿买不到。” 后厨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笑了起来。 慕容轻也笑着点头,“好,一定做的让人看了就心痒痒。” 从私房菜馆出来,慕容轻心里特别高兴。给他们定做几套餐具算下来其实不挣多少钱,但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这笔生意一旦做成了,就意味着“六七家”在滨海市的上层圈子里打开了知名度。 慕容轻觉得没有什么新年礼物比这个彩头更让他觉得高兴了。 回到裴家的时候还没到做午饭的时间,慕容轻把一车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厨房里搬,裴老裹着羽绒服站在院子里乐呵呵地看着他搬东西。慕容轻怕他再闪到腰,不让他动手,让他负责琢磨今天中午做什么饭。 慕容轻是不会做饭的,但是让他洗个菜切一切他还是会的,反正几个大男人凑在一起过日子也不讲究那么精细,东西切的粗一点儿细一点儿也没人挑剔。饭菜都能做熟了,味道能下肚,这就可以了。这两天他们做饭的模式都是慕容轻负责把要下锅的蔬菜料理整齐,裴老负责上灶。他们通常炒两个素菜,再把之前冰箱里的那些熟食或者半成品拿出来加工一下,一顿饭就OK了。 慕容轻正拉着裴老看他带回来的熏肉熏鱼,琢磨着中午做什么,就听外面有动静。凑到窗口一看,院子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裴戎那辆旧车缓缓开进院子,停在了慕容轻的那辆牧马人旁边。慕容轻知道从裴戎住院起,车就交给孟轲开着了。这会儿孟轲把车开到这儿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慕容轻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推门走了出来。 裴老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跟着出来一看,立刻就火了,“你个臭小子,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你自己瞎折腾,回头再闹出什么毛病来!” 裴戎扶着孟轲的手慢慢下车,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能回来当然是大夫签了字的。真的,不骗你们。不信问小孟。” “是真的,”孟轲苦着脸说:“裴哥跟大夫说想回家过年,大夫说他这个伤在哪儿养着都没啥区别,就说按时过去换药就行。其实裴哥这么做也是……” 裴戎拿胳膊肘在他肚子上捣了一下,笑着骂他,“嘴痒了?” 孟轲瞟了他一眼,低下头不吭声了。 慕容轻把两个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怎么相信地追问,“大夫真签字了?” 孟轲点点头,“真签了。” 慕容轻看裴戎走的费劲,便走到另一侧扶住他。裴老连忙先一步打开门,将几个年轻人迎了进来。 裴戎终于又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裴老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如果可以,谁会乐意在医院里过年呢。既然回来了,那就在家里好好休养着吧。 孟轲坐了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走了,他这段时间被打发到医院陪护,自己家里也是一摊子事儿。慕容轻把他送到门口,看他急匆匆地打车离开,隐约猜到了裴戎执意要回家的原因。他们组里这几个年轻人是被局长点了名要轮流陪护的,裴戎在医院里躺着,这几个人就不能回家去安心过年。他们平时的任务本来就重,一年到头也休不上几天假,这都到年底了,再让他们陪着在医院过年,裴戎心里一定会过意不去的。 不管怎么说,不用一天三趟地跑医院,日子总还是轻松一些了。他无非就是帮着裴老照顾照顾病人,做做饭什么的。这个大年夜还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过,跟之前的安排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第31章 不理想的职业 和宽目送慕容轻的车子开走,酸溜溜地自言自语,“捞走这么些好东西,吴老头指不定是你们家失散多年的什么亲戚呢……” 背后有人低声笑了起来。 和宽还以为是店里哪个工作人员,板着脸回过身正要数落几句,就见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箱懒懒散散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这人穿着皮衣短靴,靴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像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似的。英俊的眉眼略带倦意,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桀骜之意。 和宽看着这个人,表情更酸了,“柏少怎么跑我这小店来了?这是刚打哪儿回来啊?别又是跑哪儿偷袭保护动物去了吧?” 男人哈哈笑了起来,目光越过和宽的肩膀,望着牧马人离开的方向,“什么时候认识的?” 和宽警觉地看着他,“别瞎打主意。人家可是正经人。” 男人斜了他一眼,神情颇为不屑,“我柏晏是那么没品的人么?” 和宽想说你丫的还真是,想想又没说出口。柏晏跟他虽然也是打小就认识的交情,但要说感情有多亲厚那还真说不上。但同是土生土长的滨海人,生意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把关系搞得太僵也没必要。 柏晏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别是自己有什么意思吧?” 和宽哼了一声,“吴老头可拿他当亲孙子看呢,你要是不怕挨他的骂,只管往上冲。” 柏晏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怎么还搬出老吴来吓唬我?” 和宽也不接话,看他手里拎着木盒,就知道这人肯定是过来预定年节的酒席,顺带着给自己拜个早年的意思。柏晏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笑着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你到底懂不懂?呐,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自己庄园里酿的酒,送两瓶给你尝尝。” 和宽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看,里面并排放着两支红酒,并不是自己平时熟悉的牌子,就猜到这又是一块敲门砖,想要通过菜馆的推广在滨海有钱人的小圈子里打开口碑。和宽也不点破,笑着道了谢。 柏晏又说:“刚才那个,是不是西北慕容世家的人?” 和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的心思还在慕容轻身上转悠。慕容轻长得好,惹人注意是难免的。他每次来自己店里,里里外外的小服务员们都一个个眼带桃花的,他和吴老没少拿这个跟他开玩笑。但是开玩笑归开玩笑,这孩子和庄洲凌冬至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和宽多少也把慕容轻看做是自己人,因此真心不希望慕容轻招惹上柏晏这种男人。 柏晏笑着说:“你别这么看我,其实我以前见过他,只不过没有搭上话罢了。他是做古玩生意的对吧?” 和宽的心微微沉了沉,“这人确实姓慕容,不过跟你说的那个什么世家应该是没关系。你在哪儿见过他的?” 柏晏笑而不答。 和宽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稍稍有些烦躁,面上却装的云淡风轻的,“你柏大少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人了?何必跟好人家的孩子过不去呢?” 柏晏斜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老和,我找人,什么时候用过不入流的手段?” 和宽听他这样说,心里那根绷起来的神经倒是莫名的一松。柏晏这人没什么节操,但这人自视极高,倒真没听说过跟谁玩过什么下流手段——主要是这人条件不错,家里几代都是做珠宝生意的,他对身边的人又舍得花钱,所以但凡柏少出现的地方,必然呼啦啦一帮子小白脸前仆后继地往上冲,他根本用不着跟谁去动什么心眼。 说白了,柏晏就是个被惯坏了的花花大少,真要有人不上他的钩,他也不会对人家怎么样。因为他一向把自己的架子端的太高了,才舍不得为了谁就放下身段呢。和宽这么想着,又觉得舒心了一点儿,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琢磨着还是应该跟小七那个傻头傻脑的孩子提个醒,可不能轻易就上了谁的当。 和宽冲着柏晏笑了笑,“说那些干什么,对了,你上次说年初五要定几桌来着?” 除夕的中午饭讲究的是不能剩,慕容轻和裴老商量着做了蒜苗炒腊肉、清炒油麦菜和青蛤蒸蛋,三个人吃的干干净净,一点儿没剩,慕容轻洗了碗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的时候,看见裴戎靠在沙发上正懒洋洋地揉肚子。 人待在自己地盘上的那种感觉大概跟平时不一样吧,慕容轻觉得裴戎自从回了家,整个人看上去都放松了,跟一只收起了爪子的大豹子似的,歪在沙发上,眼睛都快要眯缝起来了。住了这些天的医院,他身上的绷带拆下去不少,身上那些伤痕和青青紫紫的淤痕也都露了出来,让人一看就觉得可怜的不行。 慕容轻放下果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要扶你回房间躺会儿吗?” 裴戎支棱起眼皮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不回去,这里暖和。” 慕容轻失笑。这里的住宅都是统一供暖,卧室跟客厅会有多大的温差?他不过就是吃饱了懒得动弹罢了。 裴戎看看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记得自己以前还在心里琢磨,为什么慕容轻从来不笑,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玻璃窗,外面时不时就响起几声鞭炮响,年节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空气里。慕容轻觉得这是自己过的最安静的一个春节,但偏偏要比以往的哪一年都更加惬意。 “裴老呢?”慕容轻问他。 裴戎冲着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刘爷爷打电话来了,俩老头侃大山呢。” 刘爷爷是裴老以前的同事,据说交情可以追溯到二三十年前去。慕容轻见过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老人家,跟谁都乐呵呵的,比裴老还像大学教授。 “拜年吗?”慕容轻惊讶了,“太早了吧?他们以前也这样?” 裴戎笑着说:“就算不过年他们也三天两头打电话。都退休在家了,不是寂寞么。” 慕容轻偷瞟一眼虚掩的书房门,悄悄问裴戎,“现在裴老不在,能说说你是怎么受伤的么?”这个问题慕容轻好奇很久了,他觉得裴戎身上的伤不像是跟别人动手造成的。以前在平安集的时候,有个赶车的货郎来镇子上做买卖,不小心惊了马,被马拖着跑过了半条街,被人救下来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他身上的伤就跟裴戎挺像的。 裴戎沉默地看看他,两只手拢在胸前比划一个圆球的形状,然后往两边一挥,嘴里发出“砰”的一个单音节。 慕容轻倏地瞪大了眼。 裴戎眼带笑意,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慕容轻心头一阵狂跳,他从来没觉得电视电影上那些惊险的镜头会离自己的生活这么近。他以前还觉得住在城市里的生活更安全,现在看来,跟被惊马拖着跑过半条街相比,裴戎的工作似乎也没安全多少。 裴戎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儿吓到人了,连忙安慰他说:“这只是意外情况。真的,平时也不会这样……这不是赶巧了么。再说土炸弹,没什么威力的。真的。” 裴戎的话再加上自己的臆想,把慕容轻给吓了个够呛,脸色也有点儿发白。 裴戎本来还想美化美化自己的职业,刚要开口又想起自己过了年之后就要去特警队那边报到。特警队的危险程度跟刑警队相比,只怕还要高出几个等级来。现在花言巧语也没什么意义,慕容轻跟他接触的时间还长着呢,以后总会知道的。 慕容轻定了定神,“这样的案子……多不多?” 裴戎侧过头瞟一眼书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悄悄说:“这种事不好说。不过小七,过了年我大概要去特警队了。” 慕容轻并不太理解特警队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单位,当初青树说要进特警队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很是神气。但是现在看着裴戎一身的伤,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十分的幼稚可笑。 裴戎很认真地看着他,声音在午后的客厅里低如耳语,“小七,有些职业谁都知道……恩,不那么理想。但是不理想也总得有人去做啊。” 慕容轻说不出话来,他其实很想说别人也可以去做,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呢?但是这样的话他是没有立场去说的。他只是裴胜武的门下子弟,与裴戎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 慕容轻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父母同意吗?”他记得裴老说过,裴戎的父母都是军部的人,目前在西南那边的军区工作。 裴戎想了想,“我不知道。” 慕容轻心说这叫什么回答? “是真的,”裴戎脸上略略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他们都是大忙人,哪有功夫管我啊。这算一算,都有快五年没回来看过爷爷了。” 也没回来看过我。裴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慕容轻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平时都不打电话吗?” 裴戎耸耸肩,“秘密基地么,只有他们往外打,外面的人哪里找得到他们呢。” 慕容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觉得站在孩子的立场上看,裴戎应该是有些埋怨父母的。但是从他这样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一对忙于工作的父母怎么看都好过像他这样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就已经天人两隔。 “你自己不是刚说么,”慕容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有些职业不那么理想。但是不理想也要有人去做。” 裴戎被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套住了,哑口无言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那个一脸无辜,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像在故意找茬似的男人,良久之后低下头闷声笑了起来。 慕容轻不安地看着他,“我说的……不对吗?” 裴戎笑着摇头,冲着他张开自己的手臂,“能过来让我拥抱一下么?亲爱的小七,我真得替我家那一对工作狂好好感谢感谢你。” 慕容轻的脸刷的红了,随即又有点儿发白,眼神也无意识地飘到一边不敢再看他,“这有什么好谢的……” 裴戎的手臂垂了下来。他的眼里依然带着笑,却有一丝隐晦的失落悄然划过。 第32章 装睡 在慕容老宅的时候,除夕这天一过了中午,大厨房就开始忙起来了。祭祖的时候用的三牲、面果要派人单独预备出来,除此之外就是要预备全家上下百十口子人的年夜饭了。猪牛羊,鸡鸭鹅都是除夕一早宰杀的,这些活儿要男人干。褪毛、放血、斩成大块送进厨房,石头婶带着帮佣们再按照石头叔送来的菜单分门别类地收拾。 偶尔慕容贺也会想起什么来,临时对菜单做一些调整,这个时候通常会打发慕容轻跑一趟腿。慕容轻还记得自己走进蒸汽腾腾的厨房,一边寻找石头婶的身影,一边提防着别撞到别人的情形。哪里像现在,他待在暖融融的厨房里,只需要操心他们三口人的年夜饭。不需要紧绷着神经时刻提防会发生什么意料外的情况,也不需要被别人的的意见指使的满宅子乱跑,忙的像个陀螺一样,没有一丁点儿自己的时间。 炉灶上的砂锅里已经炖上了鸽子汤,按照吴老给的方子,里面还放了党参和黄芪。慕容轻不喜欢食物里带着药味儿,打定主意一口也不碰。裴戎是病号,裴老呢,上岁数的人了也是需要补养的,最好这一锅汤他们俩都能喝掉才好呐。 除了这一罐汤,年夜饭照例是要有鸡有鱼。方姨走之前已经给他们收拾好了冻在冰箱里,裴老一大早就拿出来化冻了。至于怎么做……慕容轻把家里那本菜谱也带过来了,他就不相信了,他这么心灵手巧的人,会照着菜谱也做不出像样的饭菜来?! 他从山里带回来的那些腊味也要做,原生态的好东西,是住在城市里的人轻易尝不到的美味。年夜饭也要讲究荤素搭配,素菜必不可少,裴戎点名要白菜心拌海蜇,这个简单,裴老说了一遍他就会做了。再弄个香菇小油菜什么的…… 做饭这种事情,接手之后才发现既不那么简单,但是也不难。至少当大家围坐在饭桌周围的时候,看着满满一桌子年夜饭,都挺有成就感。就连裴戎这样的伤残人士还干活了呢,主动包揽了剥葱蒜和拌凉菜的任务。 他们喝的是慕容轻从山里带回来的果酒,裴戎本来想挖一瓶老爷子珍藏的茅台,被裴老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孟轲走的时候交代的可清楚了,大夫特意叮嘱过不许裴戎吃刺激的食物,不许沾烟酒。谁敢给他喝呢。 裴老端起酒杯,表情就有些感慨,“以往都是咱们爷俩过年,赶上你值班就我一个人在家看春晚,真挺没意思的。今年这多了个人吧,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以后你们俩再把媳妇儿领回来,就更热闹了。” 慕容轻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接话。就算领媳妇儿也是小六去领,他这辈子是没有那个打算了。但是大过年的,这话不能说,说了太扫老人的兴。再者裴老毕竟不是他的亲爷爷,自己娶不娶媳妇儿,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裴戎却没那么多心思,大大咧咧地举着酒杯跟裴老碰了碰杯,“你看你又说这个,我现在一身绷带呢,都不帅了,谁看得上我呀。再说我们现在也不时兴往家里领媳妇儿了,就流行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对吧,小七。” 裴老捏着手里的筷子敲他的脑袋,敲的裴戎嗷嗷叫唤。 慕容轻看的笑起来,端着酒杯跟裴老碰杯,说几句拜年的吉利话。裴老现在就是老小孩儿似的脾气,这边还生气呢,哄一哄又好了,眉花眼笑地对慕容轻说:“叔爷现在老了,就愿意看着你们这些晚辈都成家立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慕容轻忙说:“一定好好过日子。” 嗯,不是只有成家立业才叫过日子。一个人的日子,那也是日子。 慕容轻给裴老敬完酒,又给裴戎敬了一杯,“祝裴警官新的一年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裴戎听的牙都酸了,纠结着一张脸问他,“听听这称呼,你是有多想跟我划清界限啊。我比你大三岁吧?你看咱们两家这么近的关系,好歹叫我一声哥行不行?” 裴老一向烦他这种说话痞里痞气的劲儿,听他这么说又想拿筷子敲他了,“跟你叫哥?你看你有个当哥的样儿么?有公事的时候把人家当壮丁使唤,没公事的时候又把人家当护工使唤。对了,你上次说的给他申请的顾问费呢?” 裴戎,“……” 这真是自己的亲爷爷么?! 慕容轻忙笑着岔开话题,“你真的比我大三岁?” 裴戎斩钉截铁地点头,“确切地说,是三岁半!” 慕容轻心说老子哪天哪月出生的自己都不知道,你说的跟真的似的…… 他和小六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其实是慕容家捡到他们的日子,真实的日期还要往前推一到两个月。不过就他这身世,追究起出生年月来也没什么意义。 “之前是我没想那么周到。”慕容轻笑着说:“裴哥,以后还请多关照。” 裴老也就是嘴上爱数落裴戎,慕容轻真要跟他特别生分,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这会儿见慕容轻改了口,脸上也跟着带出了笑容,“混小子小时候就想要个弟弟,一帮小孩儿玩游戏,他就眼馋邻居家的孩子带着弟弟一起玩。回来就抱着电话跟他妈嚎,非让她给邮回来一个弟弟不可。那时候小七要是在咱们家就好了。” 慕容轻知道裴老说的是玩笑话,一笑置之。可是裴戎听了,心里却真的生出了几分遗憾来,他在脑子里试着想象了一下慕容轻小时候粉妆玉琢的模样,越想越是心痒。那时候他真要带出去这么一个弟弟,估计邻居家的那帮皮孩子都要羡慕死他了! 裴戎抖着手给慕容轻夹了一条鸽子腿,据说这是鸽子身上的精华。就像家里的长辈们在吃饭的时候,总会把鸡大腿留给最受疼爱的幺儿一样,裴戎觉得自己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也特别特别的有长兄的风范。 “快吃吧,可有营养了。”裴戎本来还想把另一条鸽子腿也给他夹过去,找了一圈才发现那根腿骨正躺在裴老的碗边上,估计是汤罐一上桌的时候就被慕容轻盛到裴老的汤碗里去了。裴戎悻悻地想,难怪爷爷这么喜欢这孩子呢,是比自己乖。 乖孩子就是比较讨人喜欢。裴戎想,要是小七小时候就在他家住,也这么乖的话,他一定会把所有的玩具枪都拿给他玩,自己的糖罐也一定交给他保管,才不会指使他干家务活儿。他会带着他在外面玩儿,等小七玩累了就把他背在自己背上,回家了给他换衣服,帮他洗澡,小时候的小七一定乖乖的、肉肉的、像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那么可爱…… 出了会儿神,裴老和小七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小七的师父身上。裴戎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何茂年轻时候因为什么事儿,跟家里的几个哥哥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就跟着慕容贺去了北方。这么些年也没回去过。现在大概是上岁数了,早些年的那些矛盾也不放在心上了。本来说好要来滨海跟慕容轻一起过年的,结果还是留在了老家。又说何茂已经在准备动身的事情,大概三月份就要过来了。 裴戎在爷爷那里看到过何茂的照片,很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就不那么爱说话,难怪会把小七给教育成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吃完晚饭,慕容轻收拾了碗筷,端上水果零食,三口人围在客厅里看春晚。他们家是没有守夜的习惯的,通常情况下玩到十二点,放过鞭炮,吃完饺子就各自休息了。慕容轻也是头一回过不用守夜的大年夜,心里也好奇的不行。城里人的生活跟乡下果然不同,或者普通的乡下跟平安集也是不同的,像慕容家那样还守着几十年几百年的习俗的人家,已经变得很少很少了。 裴戎歪在沙发上看节目,看着看着,脑袋耷拉下来,靠在了慕容轻的肩膀上。他清楚地感觉到慕容轻的身体倏地变得僵硬,那种下意识就要推开,而又在理智的提醒之下勉强按捺住的纠结,即使隔着薄薄的毛衣也一样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裴戎闭着眼睛,逼着自己一动不动地与他僵持着,心中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失望,也有心疼,更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刨根问底的冲动:他想要推开的,仅仅是他?还是这世界上所有的人? 还有……为什么要推开? 形成这样一种条件反射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一霎,裴戎心里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欲望,想要利用自己熟悉的手段把慕容轻所有的过往都挖出来看看,他都认识过什么样的人,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在自己还不认识他的时候,都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这种近乎疯狂的冲动像浪潮一样冲上了理智的顶峰,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退了回去。 裴戎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轻轻吁了口气。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对哪一个人产生过这样强烈的独占欲。也正因如此,当理智回笼之后,他深知刚才所想的那些手段他一样也不能够用在慕容轻的身上。如果他没控制住,真那么做了,那他和慕容轻之间就真的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第33章 我懂的 裴戎闭着眼睛没有动,像是睡着了。慕容轻梗着脖子挺了一会儿,就觉得肩膀被他靠着的地方开始发酸。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只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原因,但慕容轻还是觉得那种酸麻的感觉开始朝着肩膀和后背慢慢扩散,像有一万只蚂蚁爬出来了似的,越是想要克制就越是难以克制。 慕容轻开始觉得自己坐不住了。就在他忍无可忍,即将打破自己从不主动与人相碰的习惯去拨拉裴戎的脑袋时,裴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冲着他露出一个温和亲昵的笑容。 慕容轻呆了一下,翻腾在心里的焦躁的情绪很神奇地平静了下来,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抚。 这个碰到他的人是裴戎。慕容轻心想,他是叔爷家的孩子,他是警察,给自己送过饭,还带自己吃过好吃的卤蛋和肉饼…… 慕容轻在他的注视下,微微绷起的五官一点一点放松,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是困了吗?” 裴戎觉得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纠结都随着慕容轻的这一笑烟消云散了,有一种满天乌云散开的莫名的舒畅感觉。 “还行吧。”裴戎小心翼翼地用胳膊肘蹭着沙发坐了起来。占便宜也是要有个度的,看见慕容轻这样的反应,谁还好意思厚着脸皮继续赖在他肩膀上?与慕容轻最初相碰时,他身上那种激烈的抗拒裴戎可都记着呢。一想到慕容轻有可能在试着劝服自己不要对他的靠近、甚至是触碰有什么过度的反应,裴戎就觉得哪怕刚才自己的表现会被他嫌弃,那也值得了。 慕容轻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不会被碰到的安全距离,整个人都舒服了,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和气了许多,“要不要帮你拿条毯子过来?” 裴老挺嫌弃地看了裴戎一眼,“坐不住了就睡去吧,反正今年放鞭炮也指望不上你了。” 裴戎哭笑不得,“不能放,我看看热闹还不行么?” 见这爷俩又斗上嘴了,慕容轻起身去厨房泡了一壶菊花茶。大冬天的,屋里有点儿燥,晚上又吃的大鱼大肉的,该清清火。至于他和裴戎之间那个小小的插曲,慕容轻心想,其实还是自己的问题,是他想太多了。 放完鞭炮,又象征性的吃了几个饺子,这大年夜就算是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裴老到底是上岁数的人了,熬不了夜,先回去睡了。裴戎从医院回来之后就被裴老安置在了原来自己住的那间主卧。因为主卧有独立的卫生间,他这个病号洗漱什么的也方便些。主卧对门就是客房,客房左右两边是书房和裴戎的房间,裴老这两天就搬去裴戎房里住着了。因为家里有个病号的缘故,裴老睡觉的时候特意把卧室的门敞开着,大概是担心裴戎半夜会有什么事,怕关着门听不见动静。 这个细微的举动带给慕容轻的是一种全然陌生的震动。这样一种来自长辈的、沉默却细腻的关爱,是慕容轻从未体会过的温情。慕容轻不由得心想,若是他的爸妈一直活着,若是他和小六从小就长在他们的身边,他们的父母大概也会像裴老这样,一边嘴里抱怨着孩子不听话,一边又细心地留意着他们在生活里的最细微的需求吧。 这样的一种关怀,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慕容轻蓦然觉得遗憾,原来,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竟然缺失了如此重要的一种体验。 裴戎关了电视,侧过头问他,“想什么?” 慕容轻摇摇头,“我扶你回房间。” 裴戎点点头,抬起手臂无比自然地搭在了慕容轻的肩膀上。慕容轻不出意外的又是一僵。裴戎厚着脸皮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察觉,手臂微微使力,站了起来。试探着将慕容轻朝自己方向带了带。慕容轻被动地朝他这边走了两步。大概是裴戎的表情动作都太过自然了,慕容轻也慢慢放松下来,抬起手臂搭在裴戎后腰的位置上。 裴戎的脚步顿了一下,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无意间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顺着脊柱飞快地窜上了大脑皮层。 裴戎闭了闭眼,困难地强忍住想要侧过头去吻他的冲动。 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态上微妙的变化,慕容轻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可是……这个人是裴戎啊。慕容轻的脑子乱了一下,忽然就有些无措起来。 裴戎轻轻吁了口气,觉得与他相触的地方烫的像要燃烧起来了。他不敢看慕容轻的脸,只是僵硬地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咳,咳,”裴戎不自然地说:“那个……我自己过去。” 慕容轻没有出声,木然地放开手臂跟在他身后。他答应过裴老要照顾他,总得看着他安安稳稳上了床才行。 裴戎走的不快,动作的幅度也不大,从背后看有种故意在慢吞吞挪步的感觉。慕容轻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主要是这个人留给他的印象一向都是腰身笔直,精神的不得了,慕容轻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竟隐隐的有几分可怜他。但他刚才很突然就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慕容轻是不会听错的,还有他那种古怪的脸色……慕容轻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相反,他见过太多被欲望染透了的眼睛。隔着衣料传递过来的属于另外一具身体的热意,毫无悬念地挑了动他记忆中最为不堪的一面。 那是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的东西。 慕容轻靠在门框上,看着裴戎把自己挪进洗手间,然后卫生间的门关了起来,从里面传出洗漱的声音。他刚才进去的时候,借着卫生间里的灯光,他看见裴戎的侧脸泛着诡异的红色,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的懊恼,并不像是他以为的那么……那么…… 慕容轻捏着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或者裴戎并没有什么龌蹉的想法,他只是因为自己的靠近而在无意中被挑动了感官,其实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意思? 裴戎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平时工作忙,也没听裴老说起他有什么男女朋友,那方面必然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纾解。于是,在回到了自己地盘,酒足饭饱的情况下萌动了一丝那样的想法……似乎也是说的过去的。 慕容轻把额头抵在了墙壁上,心思斗转。 果然还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吧。他想。如果裴戎真的对自己动了什么念头,又怎么会那么别扭地松开自己的肩膀,一脸懊恼地跑到前面去呢?还迫不及待的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这摆明了是要跟慕容轻拉开距离的意思。 慕容轻轻轻舒了一口气。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背后竟然出了一层薄汗,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紧张。 还好,事情不是他开始担心的那样…… 哗哗的水声停了,卫生间的门从里面拉开,裴戎的视线飘忽,脸色略有些尴尬。 慕容轻看着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没忍住露出一个不那么明显的笑容来,“那个,裴哥,其实男人么,那什么……我都懂的。” 裴戎一头问号地看着他。他懂什么了呀? 慕容轻悄悄瞟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气恼的表情,越发认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整个人也越发的放松下来,“有什么想法其实也正常。嗯,肯定是因为刚才饭桌上叔爷说什么让你娶媳妇的事儿给你勾的。” 裴戎,“……” 慕容轻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僵,觉得有必要再放松放松他那根紧绷的神经,于是自认为幽默地冲他笑了笑,“我绝对不会跟叔爷说的。你放心好了。” 裴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手里有把锤子的话,他真想凿开慕容轻的脑袋瓜,好好看一看里面都装着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的思路到底是拐到哪一条羊肠小道上去了呢? 裴戎沉默了一霎,忽然又觉得这样未必就不好。他虽然搞不明白慕容轻到底脑补了些什么奇葩剧情出来,但显然的,他还没有疑心到那个隐秘的真相上去。如此说来,他在慕容轻的眼里仍然是英俊能干的、正直威武的裴警官,而不是一个对他动了邪念的猥琐男人? 这世界可真是……美好。 裴戎纠结地紧了紧拳头。眼下这局面,他是应该感到高兴呢?还是应该感到失望? 慕容轻说了半天,裴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也有点儿拿不准裴戎的态度。 迎着他略有些不安的小眼神,裴戎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他没打算这么早就露出马脚的。几次接触下来,慕容轻的性格他多少也有些了解。太直白急切的方式绝对不适用于这个人。 今天是他失态了。 裴戎温和地冲着他笑了笑,“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儿睡吧。要是找什么东西找不到,就过来问我。” 慕容轻点点头,神情也放松下来,“我扶你上床。” 裴戎心头一跳。这破孩子为什么要在他刚刚夹起尾巴的时候说这么挑动人神经的话呢?真是的,一点儿也不乖。 “不用扶,”裴戎咬着后槽牙冲他微笑,“走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快去睡吧,乖。” 慕容轻以前没发现这家伙还挺倔,神色里就透出几分无奈,“好吧,需要帮忙就喊我。我那边的房门也开着。” 裴戎看着他眼里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忽然觉得这个人即使站在眼前也有种隔着千山万水似的莫名的疏离感。 裴戎神差鬼使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34章 烟草的气味 空气像是凝固了。 从手腕被他紧紧握住的地方传来一阵灼热的感觉,像要把他的皮肉都烧穿了一样。慕容轻下意识地挣了挣,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戎立刻就放开了他。慕容轻心头陡然一松,随即便从心底漫起一种茫然无力的感觉。他刚才白给这人找了那么多的解释,原来……还是这样。 他能感觉到裴戎正看着他,眼神灼热明亮,但慕容轻却不敢抬头,也不敢回视。因为他不知道这样一种直白热烈的东西,到底是源自欲望,还是源自那种他从来不曾期望过的、更加深沉而真实的情感。 而且这个人是裴戎。慕容轻疲惫地想,他只是一时冲动。他值得更好的人。 “小七,”裴戎用一种耳语般的声调轻轻念出他的名字,“我……” “裴戎,别说。”慕容轻向后退开了一步,“你别犯糊涂。” “我没有……”裴戎焦躁起来,这不是他预料中的反应。慕容轻应该会有点儿惊讶,或者会直接拒绝,但他不应该出现这么疲乏的、苍凉的神情。就像他已经看透了世情,对任何人的接近都已经不再心存期望。 “裴戎,”慕容轻抬头看着他,眼神清冷而空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他困难地停顿了一下,“那么干净。” 裴戎像挨了一闷棍,心跳都瞬间停止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听到了什么。什么叫做没有那么好? 什么叫做没有那么……干净?! 慕容轻却没有解释什么的打算,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像两片疲倦的再也飞不动的翅膀。他低着头走出了他的房间。听着对面房间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轻响,裴戎心里忽然拿不准他认识的慕容小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者,他本来就不曾了解过他? 慕容轻躺在陌生的房间里,看着外面的街灯在窗口映出一团模糊的晕光。楼上的邻居家里电视机还开着,电视节目的声音、说笑的声音和麻将牌哗啦哗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穿透了门窗的缝隙,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 城市的生活果然热闹,即使是夜晚,也没有大山里那种真正的平和宁静。 慕容轻听到对面房间里传来很轻的响动,那个人像是在房间里轻轻走动。他听到打火机发出的一声短促的脆响,片刻之后,淡淡的烟草气味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裴戎没有睡。 慕容轻睁着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出了会儿神,然后闭上眼翻了个身。 烟草的气味干燥而温暖,萦绕在他似睡非睡的迷睡里,久久不散。 慕容轻本来以为他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会是很轻闲的一段时光。据说城市里的人都习惯打电话发短信来拜年,不会像他们乡下那样拎着点心茶叶互相窜门。结果大年初一的早上,他们吃过早饭的盘子还泡在水槽里没来得及清洗,客人们就上门了。 最早赶来拜年的是裴老的学生,男的女的都有,热热闹闹的几乎坐满了整个客厅。裴老高兴的不得了,非要让他们都留下来吃午饭。紧接着裴戎的同事们也上门了,有慕容轻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但是即便以前见过面,慕容轻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攀谈的话题。 这里有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来看望他的。 慕容轻跟裴老打了个招呼,说要去朋友家看看,就拿着大衣出去了。出门的时候他感觉到裴戎的目光就黏在他的背上,他没有回头去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察觉。昨晚那尴尬的一幕,他觉得最好还是当它从未发生过比较好吧。 慕容轻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在这个城市,除了裴老一家之外,他认识的就只有凌冬至一家了。但是今天这样的日子,那对小夫夫肯定是在长辈的家里。他过去并不合适。 大年初一,是给长辈拜年,陪伴家人的重要的日子。 慕容轻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回了他和小六临时的家。确切地说,那只是一间房子,一间属于凌冬至的房子。 慕容轻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搞卫生。以前都是小六做家务,但是没有小六在身边,这些事就得他自己来做。以后小六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会再也分不出精力帮着小七洗衣服打扫房间。 慕容轻做的很笨拙,拖布的水甩的不够干,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一道明显的水渍,擦灰尘的时候还差点儿把凌冬至家的一个白色陶瓷的花盆给碰到地上。还好这些事都不算太难,马马虎虎的,居然也都做完了。 慕容轻洗了澡,换了衣服,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慕容轻在厨房里找了几袋薯片干果,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消磨时间。他出来之前跟裴老说了要到晚上才回去。从现在到黄昏,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呢。 阳台上有什么东西晃了晃,慕容轻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一下子对上了一双黄荧荧的猫眼。又瘦又老的黑猫,干涩的黑色毛皮,背上还带着秃斑。 慕容轻愣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扑到了阳台上,“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儿了?” 鱼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强自镇定地坐在那里没有动,但尾巴还是略显不安地来回晃了几下,“我还那样呗,混日子,哪里有食就到哪里去。” 慕容轻看着它,不知怎么眼眶忽然热了一下。 鱼头没有注意到那么多,探头探脑地朝他身后看了看,“有吃的吗?大哥?” 慕容轻伸手把它抱了起来,鱼头警觉地要向后躲,“你干嘛?” 慕容轻失笑,“不干嘛。”对着一只猫还能干嘛?! 鱼头小幅度地开始挣扎起来。 “别乱动!”慕容轻在它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鱼头顿时老实了。这是它第一次被允许进入慕容轻的家,两只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直到它发现自己被慕容轻抱进了一间装着大镜子的房间,才猛然间反应过来了。 “你要给我洗澡?!”鱼头的声音惊恐极了。 慕容轻啪的一声关上了卫生间的玻璃门。看着鱼头那副活像被恶霸抢回家的良家……良家小猫的可怜样儿,他忍不住就想笑。他把鱼头放在洗脸台上,找出一个小六平时给猫猫狗狗们用的水盆,兑好温水,转过头冲着鱼头勾了勾手指。 鱼头瑟缩了一下。 “过来吧,乖,”慕容轻用诱哄的语气说:“我家的香波是青草味道的,一点儿都不难闻。而且全程都是我在为你服务哦,你只需要抬抬爪子配合一下下,当你的猫大爷就好了。” 鱼头的眼神挣扎了一下,又坚定地向后退了退。 “洗干净可以坐在客厅里吃饭,”慕容轻继续诱拐流浪老猫,“还可以躺在沙发上睡觉,这可比睡在阳台上舒服多了。” 鱼头的小眼神激烈地斗争着,最后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喵了一声。 慕容轻笑着把它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热水盆里。鱼头张着爪子,呲牙咧嘴地喵喵叫了起来。 “热水而已,”慕容轻被它纠结的小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好了。” 鱼头的一双猫眼反而瞪得更大了。不过看到慕容轻的手在它身上揉来揉去,它倒是很小心的把自己的尖指甲都收了回去。慕容轻的手指揉到它脖子后面的时候,鱼头终于放松下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慕容轻又笑了。 洗干净的鱼头看起来毛茸茸的,要比平时那副拽拽的样子可爱了许多。在跟着慕容轻屋里屋外跑了几圈之后,鱼头忽然觉得刚才被逼着洗澡那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何况它还能上沙发,还可以窝在慕容轻的腿上睡觉,而且睡觉的时候他还一直用那双很软的手揉它的脖子。 鱼头舒服的打起了小呼噜。 慕容轻一只手摸着它,一只手拿着遥控器换了个频道,轻声抱怨说:“大过年的,电视台也不放点儿好节目,全是晚会重播……” 鱼头在他腿上翻了个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随着它的呼噜一起一伏。慕容轻轻轻摸了摸,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软。 鱼头的眼睛半睁半闭,几只小爪子无意识的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慕容轻又笑了。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慕容轻拿起电话,是裴戎打来的。慕容轻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接通。裴戎的声音想起来的时候,慕容轻听到了有人在附近说笑的声音。他猜裴家的那些客人要在吃完午饭之后才会离开吧。 “小七?”裴戎的声音里有点儿不确定,“小七你在听吗?” “在听。”慕容轻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一些,“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快要吃午饭了,。”裴戎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就好像生怕吓到他因而故意放低了音量似的。这不是裴戎平时说话的腔调,太小心了,让慕容轻觉得不习惯。 “哦,你告诉叔爷一声,我不回去吃午饭了。”慕容轻的手指拨拉着鱼头的小爪子,面不改色地编瞎话,“我这边正好有点儿事情。晚上回去。” 鱼头在他腿上打了个滚,懒洋洋的喵了一声,“你说谎。这里有什么事?” 第35章 猫大款 慕容轻在它脑门上弹了一下。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还好裴戎听不懂它说话。不过裴戎这人精明的很,就算听不懂鱼头的话,听见电视的声音和那一声猫叫,大概也猜到了他在什么地方。 猜到就猜到吧。慕容轻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裴老那里毕竟不是他的家,他也无法参与到他们家的事里去。那些上门的客人都是来探望裴家爷孙的,跟他这个外人本来也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裴戎嗯了一声,“那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慕容轻应了声好,就挂掉了电话。 鱼头在他腿上坐了起来,猫眼里闪烁着名为“八卦”的光芒,“大哥,这个打电话的人……你不想见他,对吗?” 慕容轻木着脸看它,“关你什么事儿?!” “哦,哦,”鱼头奸笑起来,“是你的追求者吗?” 慕容轻扶额。他从没见过一只猫能挤出那么……那么猥琐的表情。 鱼头一副哥俩好的表情,“这人咋样啊?对你好不?给你送过小鱼干吗?” 慕容轻白了他一眼,“你就是这么追求别人的?” “是啊,”鱼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有时候也会抓抓耗子什么的。不过现在的女孩子都娇气得很,好多压根就不肯吃耗子。” 慕容轻,“……” 鱼头又问,“你一般会收下什么礼物?” 慕容轻苦笑了一下,“我没有追求者。” “你骗我!”鱼头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蔑视了,“刚才那个电话我都听到了!” 慕容轻摇摇头,“他不算。他只是有些心血来潮罢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什么是……心血潮?”鱼头觉得这个词儿听着挺复杂。 慕容轻笑了,“就是很突然的想抓耗子。但是过一会儿,那种想抓耗子的感觉又没有了。” “哦。”鱼头拖长了声音,“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慕容轻抿了抿嘴唇,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鱼头自己消化了一会儿,老气横秋地教育他,“你得加油啊,别人对你只有那个……那个心血潮是不行的。” 慕容轻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的笑起来,“那你说要怎么做?” 鱼头很严肃地想了想,“总是呆在自己的窝里是没有前途的。你要把毛毛舔的整齐一些,然后带上一些小鱼出去——小鱼最好要新鲜的!” 慕容轻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小耳朵,“可是我没有想要追求的目标啊。” 鱼头困惑地看着他,“那你想要什么?” 慕容轻脸上浮起一个恍惚的表情,“我想要一个自己房子。不要这样的楼房,要平房,带院子的那种。我要在院子里种菜、种花,还要在墙角搭起葡萄架子,摆上舒服的摇椅,像冬至家那样。嗯,我还要在院子里挖一口池塘,种上莲花,养上锦鲤……” 鱼头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养鱼?” 慕容轻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是啊,养鱼。然后修起高高的院墙,谁也不让进来。就我自己一个人住在里面,谁也不让进来……” “这算什么愿望啊,”鱼头很明显的失望了,“我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有院墙,还有平房和院子,不过那院子很破旧了,房梁一踩上去都咯吱咯吱的响。不过那里有很多耗子……你真的想要这样的地方?” 鱼头说的这个地方距离“六七家”的工棚其实不远,隔着整个东湖公园,正好跟工棚处在对角线的位置上。 这一带应该属于东湖公园的最外围,湖边的人行道上已经长起了杂草,看样子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从这里经过了。这个湖名叫明珠湖,是东湖公园里面积最大的一个湖泊,湖中央有个小岛,岛上是动物园和儿童乐园。游客们通常会选择乘坐游船上岛,之后沿着小岛另一侧的九曲廊桥回到岸上,除了一些锻炼身体的老人家,很少有游客愿意绕一个大圈子跑到湖的这一边来。 鱼头说的那个破院子就坐落在湖边不远处的坡地上。 “这里以前是个村子,”鱼头趴在慕容轻的肩膀上,懒洋洋地冲着莲花山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毛爪子,“以前那一片地方也是村子里的地盘。这个老头脾气不好,跟村子里的人打架,被全村的人排挤,所以不得不把房子修的这么远。” 慕容轻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刚才开车过来的时候经过的那个叫做“傍山华庭”的高级住宅区。从远处看,房子挺新,也挺气派的,他没想到这个破院子居然跟那个高级小区有着同样的出身。 “怎么就留下这个院子了?”慕容轻绕着破旧的院墙慢慢地走了一圈,院墙都破损的很厉害了,里面应该是没有人住的,“因为隔得太远?” “大概吧?”鱼头舔了舔爪子,虽然它旁观了不少人类社会里的小段子,但是不表示它都能够理解,“我猜是老头儿脾气太不好了,大家都不喜欢他。他还跟人打架呢,拎着根棍子,好凶的。别人都管他叫钉子。” “钉子?”慕容轻愣了一下,鱼头想说的是钉子户吗?这里距离村子比较远,再加上价格方面谈不拢,于是开发商索性甩掉了这一小片地方? 慕容轻心头疑惑,照着大门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想问问清楚。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带着一点儿慕容轻叫不出名字的口音,一听他问起公园旁边的那个破院子,语气顿时热情了起来,“都怪我家老头太倔了,当初人家开发商要在他那块地儿修会所,我家老头非说人家不是好人,死活不卖。结果可好,一村的人全卖了,就剩他的破院子了,砸手里了。” “一直没有没有人买吗?”这是慕容轻最好奇的问题。 “也不是。”电话另一端的年轻人开始吐苦水,“这两年也有人来看过,不过大开发商是不可能看上这么一小片地方的,前面是公园,后面就是傍山华庭,修啥也不够了。都是私人过来看的,年前还有个老头带人过来看,说是要修个啥围棋社。后来也没动静了。” 慕容轻听了他的报价,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了。地皮加上这个破院子本身不会很贵,但是后期投入实在太高,在城市里自己盖房子是个什么概念?买下地皮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政府机关的层层审批,再加上设计费、施工费、石材、木材、敷设电路、水管……慕容轻绝对没有能力自己办下来这么些事儿。找关系过审批他或许还能通过凌冬至和庄洲想想办法,可是钱的问题又要怎么解决? 没有钱,什么都免谈。 挂了电话之后,慕容轻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没忍住,踩着一块石头,趴到院墙上往里看。 乡下的房子一般都会带个大院子。不仅仅因为很多地方还保留着一大家子几代人生活在一起的习惯,更多的是源于生活方面的需求:晒粮食、养牲口、养鸡养鸭,还有必不可少的菜园子。这户人家也一样,虽然破败的门窗都已经塌了,但还看得出刚修好的时候那种朴素大气的风采,前院后院也都十分宽敞。 慕容轻不由自主地琢磨着,要是他买下这里的话,老旧的房子都扒掉,房子要重新修起来,就在这个位置……东西厢也要修的像样点儿,菜园挪到后院去,池塘可以修在这里…… 鱼头翘着尾巴在墙头溜达了两圈,喵喵的叫了起来,“那条马路修好之后,这里就越来越冷清了。” 鱼头说的就是“傍山华庭”门前的那条新公路。走这条公路的大多数都是“傍山华庭”的住户,再往这边走就只有这个破院子了,过了破院子就是树林,树林后面连着莲花山的支脉。这一带的林区是没有开发过的,山上也没有住户,没人会再往这边走。或者日后公园扩建的话,有可能会考虑把这一片林区也囊括在内吧。不过慕容轻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这里注定是一个死角。 但也正是这一点,才会让他如此心动。 慕容轻趴在墙头上幽怨地叹了口气,“我要是聊斋里面的妖精就好了,吹口气就变出一座宅子来……唉。” 鱼头没搭理他发牢骚,自顾自的在院子里疯跑了几圈,兴奋的脖子上的毛毛都蓬了起来。 “这里可真不错呀。”鱼头舒服地眯缝起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不吵,空气好,还有好多肥肥的老鼠。” 慕容轻,“……最后这一条真心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鱼头挺扫兴地瞥了他一眼,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慕容轻捂脸,“要是有钱就好了。” “你很穷吗?”鱼头好奇地反问他,“你买不了这个有好多耗子的破院子吗?” 慕容轻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破院子能买下来,可是这样……也不能住人啊。里面的房子得重新修起来。修房子需要很多很多钱呐。” “这样啊,”鱼头若有所思,“那你先把院子买下来。” “干嘛?” 鱼头得意洋洋地说:“修房子的钱我来想办法。” 慕容轻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有什么办法可想?!抓耗子吗?” “你别看不起抓耗子呀,”鱼头不乐意了,“要不你跟我比比,看谁抓的多!” “好,好,不说这个……”慕容轻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他真是傻了,以为他真的活在聊斋故事里吗?一只猫能上哪儿去挣钱呢? “买下这里不修房子的话,我就白花钱了你懂吗?”慕容轻试图跟它讲讲道理,“可是我没有修房子的钱。” 鱼头反问他,“你要怎样才能挣到钱?” “努力工作啊,”慕容轻叹气说:“我有一间工棚,就是你去过的那个地方,能做一些瓷器出来卖。还有一家做古玩生意的店铺,恩,我要多卖出东西才行。” 鱼头神色有些迟疑,“古玩……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老的东西。”慕容轻说:“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人们制造出来的东西:瓷器、手工艺品、珠宝,这些都能换来很多的钱。” “这样啊……”鱼头拿爪子拨拉拨拉墙头上的杂草,懒洋洋地看着他说:“那你去买院子吧,我可是很有钱的呐。” 第36章 好人进天堂 从湖边往山里走,没走多远就找到了鱼头所说的那几棵“果子树”。实际上这是几株这一带的山区比较少见的野山楂树。慕容轻曾在慕容老宅附近的山坳里见过这种树,它比普通的山楂树更粗壮,每年秋天的时候果子结的很少,味道也非常酸涩。山里的孩子都不怎么喜欢这种野果,不过慕容轻很喜欢它春天时开出的白色花朵。 鱼头从慕容轻的肩头跳下来,三窜两窜上了树,像一只猴子似的非常敏捷地爬了上去,然后它像个哨兵似的四下里打量一番,对树下的慕容轻喵喵地说:“看到两棵果子树中间的那块石头了吗?宝贝东西就藏在那下面。” 慕容轻有些无奈地看着它。从鱼头扯着他进山开始,他就开始觉得这孩子大概是探险电影看多了,想要有个人陪它一起尝试一下真人版的寻宝经历。不过鱼头显然非常入戏,又是大过年的,慕容轻实在不好直截了当地拒绝它。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都只是孩子。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正好没事,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 “神秘的藏宝地点就是这里吗?”慕容轻装出一脸惊喜的表情,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把种花用的铲子开始刨土。这是前几天陪着裴老去花鸟鱼虫市场买花的时候,卖花的老板送给他的。当时随手扔在后备箱里,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再往石头那边一点。”鱼头趴在树枝上给他当指挥,“老子的宝贝就藏在下面呢。” 慕容轻任命地开始挖坑。山里的土质都很松软,尤其最上面一层腐殖层几乎不需要他使力。不过再往下挖就开始有点儿累人了。 慕容轻脱下大衣挂在一边的树枝上,卷着袖子挖了一会儿就觉得背后冒汗了。树坑已经挖了两尺深,也差不多了。 慕容轻抬起头,遗憾地对鱼头摊开手说:“你看这里没有埋藏着宝物。咱们去下一个藏宝地点看看吧。” 鱼头顿时暴躁了,一爪子挠过去,在树干上留下几道醒目的印子,“你当老子在逗你玩儿吗?!废话少说!快挖!” 慕容轻,“……” 慕容轻很想丢下铲子就这么走开,可是鱼头盯着他看的眼神太热切,好像他敢说不挖,它就会扑上来挠他一样。他从来没见过动物有这么执着的一面,当然鱼头的年纪很大了,上了岁数的人一般来说都很不好说话,这条规律看样子也适用于猫族。 慕容轻忍了忍,心说算了,反正现在刚到午饭时间,大太阳还挂在天上呢,大过年的也没人跟他们似的跑这么偏的地方逛公园,就算真有这会儿也都回家吃饭去了。这一带也没有什么野兽,再陪它玩一会儿好了。 鱼头很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打的树枝哗啦哗啦响。 花铲当的一声响,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 鱼头立刻叫了起来,“就在这里!” 它的叫声尖利的近乎刺耳,慕容轻被它这惨叫似的长嚎吓了一跳,手里一抖,花铲敲在了泥土里的什么东西上,又发出了当的一声响。 这是粗陶才会发出的声音。 慕容轻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挂在树枝上双眼放光的鱼头,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玄幻了。 鱼头还在催他,“快点!快点!把罐子起出来,泥土都填回去,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慕容轻从土坑里起出那个看起来像咸菜坛子似的粗陶罐,心惊肉跳地放在一边,抬头去看鱼头,“你……确定吗?” “废话!”鱼头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慕容轻小心翼翼地撬开了坛口的泥封,露出了里面的防水罩。防水罩里面是几个被棉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慕容轻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撕开包裹在外面的棉布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一方古砚、一对粉彩福寿花卉纹盌、一套象牙杯。 鱼头紧张地问他,“这些东西能换来钱,对吧?” 慕容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象牙制品国家不允许买卖,其他两件还得鉴定一下。”虽然这样说,但是手指触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结论。 鱼头见到东西,也不像刚才那么心急火燎地围着坛子转圈圈了,又爬上了树枝替慕容轻放风去了。还好这一带本来就十分偏僻,并没有什么活物出没。 慕容轻把泥土都填回去,脱下大衣裹住坛子,带着鱼头一溜烟跑回了车里。 慕容轻拉上窗帘,坐在暖融融的客厅里,将那几件东西取出来细细擦拭。 鱼头一回来就被慕容轻拎到卫生间洗了个澡,这会儿正一脸怨念地趴在沙发上瞪眼睛。瞪了一会儿见慕容轻始终不理它,又觉得没意思,甩着尾巴凑到慕容轻腿边,一脸好奇地问他,“到底看出来没有?这些东西值钱么?” 慕容轻点点头,“非常值钱。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这些东西的?”他记得在山里的时候鱼头说这些都是它的宝贝,这让他一度怀疑鱼头是不是干了什么打家劫舍的勾当。 “老子当然知道。”鱼头很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这些东西就是老子的啊。喵~” 慕容轻迟疑地问它,“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小时候有个主人,”鱼头在沙发上趴了下来,懒洋洋地说:“后来他烦我了就想把我扔掉,被他爸爸碰上了。他爸爸把我接回了他家,嗯,他叫老胡,就是我的第二个主人。” 慕容轻心想,原来鱼头也不是天生的流浪猫啊。 “老胡就这么一个儿子。但是他的儿子,就是我的第一个主人,是个坏蛋。”鱼头忿忿地说:“他总跟老胡要钱,老胡不给他他就打老胡!还打我!” 慕容轻在它背上轻轻揉了揉。 “老胡说他是去赌钱的,给多少都没用。”鱼头无意识的在慕容轻腿上蹭了蹭,声音低落了下来,“看老胡没有钱了,混蛋也不来看他了。老胡生病了他也不来,还是我把手机给他叼到床边上,他才打了电话让医生来给他治病。” 对慕容轻来说,这完全是陌生人的故事,但他听着却仍觉得心疼。有的人生下来就亲情缘薄,没那个福气。有的人有那个福气,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后来老胡就说跟混蛋脱离关系,再不管他了。”鱼头伸出爪子拨拉拨拉慕容轻手里拿着的棉布,喵喵地说:“这块花布是老胡给我做被子用的。他那个小破屋子可冷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俩一起挤在他那个小床上都不暖和。唉。” 慕容轻觉得眼睛微微有点儿发酸,“这个老胡,对你很好啊。” “是啊,”鱼头惆怅地说:“再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啦。唉,我也老了,很快就能见到他啦。也不知道在天堂的那个世界里他是不是也过的那么穷酸——对了,人死了以后都会去天堂吗?” “不是,”慕容轻轻声说:“好人进天堂,坏人进地狱。” “那就好。”鱼头松了一口气,“我可不想老胡都死了还能在天堂里碰见那个混蛋。”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后来呢?” “后来?”鱼头在他腿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爪子里闷声闷气地说:“哪里还有什么后来,老胡生病死了,混蛋一直没来看过他。还是那个破小区的片警帮忙给老胡张罗后事。再后来混蛋回来收拾东西,带了家里值钱东西走了,房子也卖了。我就没有地方住了。” 慕容轻沉默了。 鱼头又说:“老胡带我去埋这些东西的时候已经生病了,他说他那个房子、还有这些东西是留着给家里人救急用的。如果那个混蛋以后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又知道悔改了,就让我带着他过来挖这些东西。如果他始终没回来,就当是留给我的遗产了。” 慕容轻轻轻捏了捏它的耳朵,“你为什么没去找他?” “去找那个混蛋?我疯了我?”鱼头斜了他一眼,很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老胡临死之前人都糊涂了,一声一声叫那个混蛋的名字,过来帮忙的邻居还有那个片警都哭了。可是混蛋始终不来,老胡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他们说这叫死不瞑目!是最不体面的死法!” 慕容轻叹了口气。 “老胡是那么好的人……”鱼头沉默了一下,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嗨,说这些干什么。反正那个混蛋卖了房子就走了,谁知道他去哪儿了。这些东西现在是我的,我把它们交给你,你去买院子吧。” 慕容轻心说人类社会里有个数落人的词儿叫傍大款,他这算什么呢?傍猫大款?谁能想到这个一脸刁钻相的秃猫居然还是个绝色真土豪…… 这玄幻的世界啊。 “去买吧,”鱼头拨拉拨拉他,“你不是说你的钱够把破院子买下来么?去买吧,然后用我的钱修房子,等以后修好了,算咱俩的共同财产。” “那你可吃亏了,”慕容轻说:“从来没听说过房产证上还能写猫的名字的。” “我才不要那个。”鱼头不屑,“你们人类的证件,我拿着有个屁用!我们猫族看重的是承诺!这个比什么文件都值钱!” 慕容轻莞尔,“好。我答应。” 鱼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惬意地眯了眯眼,“老子以后也算是有家产的猫了!” 第37章 别瞎想 慕容轻晚上回到裴家的时候,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他口袋里少了五万块钱的现金,多了一张有着双方签字的买卖房屋协议书。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和鱼头就像两个疯子一样,迫不及待的把房主约了出来,签了协议,交了定金,并且约好过几天房产交易中心上班之后就去办理相关手续——房主这两年焦头烂额的忙着联系卖房的事儿,这些东西一早就预备好了,各路流程也都摸的门清。 签完协议书,慕容轻和鱼头捧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傻乐了半天,好像一座有花园、有池塘、有菜园、还有好多肥耗子的院子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似的。 鱼头乐够了就跑去找它的兄弟们显摆,慕容轻独自坐在家里看着那薄薄的小册子,看着看着,竟有些百感交集。 在这个陌生荒凉的城市里,他终于要有自己真正的落脚之处了吗? 裴戎第N次从客厅的窗口朝外张望的时候,终于看到那辆牧马人顺着小区的林荫道朝这边开了过来。车子停在院门口,慕容轻下车,用裴老给他的钥匙打开院门,把车子开进了院子里,关门时朝着窗口这边看了一眼,手里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霎。 裴戎知道他是看见自己了。 裴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身后的客厅,裴老和刘爷爷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刘爷爷那个据说今年刚参加工作的孙女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剥桔子一边偷偷瞄着他这边。 这个女孩裴戎以前也是见过的,毕竟刘爷爷跟自己爷爷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有时候爷爷在人家家里蹭饭,还得他过去接人。不过以往见面的时候可没有过这么古怪的感觉。裴戎的目光扫过两个正在聊天的老头儿,发现他们俩好像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和那女孩的身上。他跟她说一句话,刘爷爷就笑呵呵地看看裴老。她给裴戎剥了个桔子,裴老就冲着刘爷爷呵呵乐。 这两个吃饱撑的没事儿干的老家伙…… 要不是自己身体的情况不适合开车,他真想跟慕容轻一样躲出去。大过年的被长辈们乱扯红线什么的,实在是太糟心了! 门外的那道身影走上台阶,裴戎连忙走过去拉开了客厅的门,一眼看见门外那张犹自带着笑意的面孔,裴戎觉得这一整天的煎熬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小七,”裴戎连忙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怎么才回来?这是什么?” 慕容轻因为跟鱼头看房子的事,心情一直很好,见裴戎伸手来接袋子,便随手递了过去。裴戎虽然是个病号,但这些小东西还是提得动的,“是几瓶果酒。我看叔爷爱喝,刚才顺道回去取了一趟。” 裴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家里还有呢。你瞎跑什么。” 慕容轻笑了笑,他一进门就听见客厅里说说笑笑的声音了,知道家里还有客人,不过这会儿快到晚饭时间了,客人也差不多该告辞回家了。大过年的,一般人也不会留在别人家里吃晚饭。 慕容轻一边换拖鞋一边小声问裴戎,“是叔爷的客人?” “刘爷爷。”裴戎耐心十足地靠着门框等他,“还有他孙女。” 慕容轻从他的语气里察觉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裴戎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你别瞎想。” 慕容轻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笑了,“我瞎想什么了?” 裴戎觉得灯光下看去,慕容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显得特别亮,溢满了水光,好像他眨眨眼就会有水珠顺着长长的睫毛滴落下来似的。裴戎不敢再看,低下头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什么都不许瞎想!” 慕容轻没忍住,笑了起来。 裴老在客厅里喊他们,“小七回来了?” 慕容轻跟裴戎一起走进客厅,跟刘爷爷说了几句拜年的话,刘家女孩以前没见过慕容轻,冷不丁看见一个长得这么像明星的男人出现在面前,眼睛都有点儿直了。裴戎忍了半天,最后还是瞪了她一眼,觉得着她盯着慕容轻两眼放光的样子实在讨厌。 慕容轻跟刘老先生这一家人并不熟,寒暄了几句就主动去厨房准备晚饭。裴戎也不乐意陪着那个女孩儿没话找话,也打着帮忙的借口跟着去了厨房。 “你歇着吧。”慕容轻看着他走路都挺费劲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挺无奈,“晚饭好做,不需要你帮什么忙。” “不想去。”裴戎靠在门口没有动,“你今天都去哪儿了?中午吃饭了吗?” 慕容轻不想把他和鱼头的事情告诉别人,便支棱着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又问裴戎,“刘老先生他们留下来吃饭吗?” 裴戎看出他是在躲避他的问题,笑了笑,也不勉强他。 慕容轻却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他虽然低着头在摆弄面前的一堆芹菜土豆,但是他能感觉到裴戎的目光就黏在自己的身上,专注而热烈。从小到大,慕容轻没少被人盯着看,但是裴戎的目光似乎跟以往那些人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慕容轻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但正因这种不同,他才会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有一种无措的感觉。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满心厌恶。 裴老在客厅里喊裴戎出来送客,慕容轻便也跟着出来了。如果说之前对于这两位客人的来意还有些疑虑的话,现在两位老人的态度就表露的非常明显了。裴老逼着裴戎跟那个女孩交换了电话号码,又一个劲儿地提醒裴戎,等他出院之后要请女孩一起出去散散步,看看电影什么的。 慕容轻站在裴戎身后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睛里的表情却淡淡的,没有什么温度。裴戎的挣扎与不耐他都看在眼里,那又怎样呢?裴戎跟他终究是不同的,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有父母,还有爷爷。他的父母是军人,爷爷是老派的文人。在慕容轻看来,这两种人都不太能够接受过分离经叛道的事情。 何况,就算没有这些因素,裴戎就真的能够接受他吗?那样惨淡的过去,他真的可以全然的不在意吗? 在这世上,情势永远比人强。 有些心意,注定了也只能是心意。 大年初二那天,慕容轻陪着裴老和裴戎去医院换了药之后就提出要回自己家。 裴戎身上的伤虽然还没有痊愈,但是对他的日常活动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了,晚上的时候也不需要有人陪护,白天还能给裴老帮忙洗个菜什么的——家里人少,做饭本来也不需要做的很麻烦,再说还有那么多的半成品呢。在这种情况下,慕容轻留下的意义实在不大。于是,约好了三天后过来接他们去医院换药,慕容轻就带着自己的洗漱小包回家了。裴老和裴戎倒是竭力挽留,但那毕竟不是慕容轻的家,留的再久也是要走的,不过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慕容轻到家的时候,小六已经回来了,正挽着袖子搞卫生,满屋子都飘着一股消毒液的味道。几只猫缩在阳台上晒太阳,一伙儿是那天来踢馆子的白猫,另外一伙就是鱼头和它的猫兄猫弟,两拨人马泾渭分明,还好没有像那天似的打起来。 “小七,”小六手里还拎着拖布杆,脸上却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你回来啦?还去裴老家住吗?” 阳台上的鱼头也学着小六的腔调懒洋洋地喊他,“小七,你回来啦?还出去吗?” 慕容轻不觉莞尔。他发现自从鱼头变成了他房产生意的合伙人之后,这货明显的开始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不去了。晚上就留在家里,过两天接他们去医院换药。”慕容轻把大衣挂好,换了拖鞋进来,路过厨房的时候朝里面探了探头,“这帮小家伙什么时候来的?炉灶上做什么呢?” 小六笑着说:“炖鱼。等下给它们拌点儿新鲜的饭。” 慕容轻瞟了一眼阳台的方向,鱼头和那几只猫猫显然也听到了他们兄弟俩的对话,那只脸上带着凶相的白猫已经在舔舌头了。还是鱼头更淡定,被猫兄弟们围着,宛如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似的,眨巴着那双黄荧荧的眼睛,派头十足地躺在阳台上晒太阳。 慕容轻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加上这几只的饭量之后,自己碗里还能落着多少好吃的。算来算去,好像前景都不怎么乐观啊。别看它们个头长得小,真有好吃的东西放开肚皮吃的话,一个个的饭量不比慕容轻小多少。 小六又说:“张玉家的人让我带回来不少吃的东西。还有她姥姥做的年糕和饺子,等下我热一热,再做两个清淡一点儿的菜。” 前两天从和宽的菜馆拿回来的饺子和熟食慕容轻还留了一部分在自己家的冰箱里,也够他们哥俩吃一阵子的了。过年就是这样,吃的东西总是一不小心就预备多了,有的时候还难免会有些浪费。但这也正从另外一个角度满足了人们对于富足的渴望。 小六又说:“冬至刚才打电话了,约咱们俩后天晚上跟她们一起出去玩。去不去?” 慕容轻问他,“都有什么人?” “冬至说都是平时来往的这些朋友,”小六笑着说:“除了他们两口子,还有我老板和清和他堂哥,就是叫和宽的那个。大概还有庄洲那边的几个朋友吧。” 如果只是这些人的话,慕容轻倒也不是特别排斥。正好他还想找庄洲打听打听在滨海修房子的事儿,他记得庄洲手里有一家分公司就是做建材生意的。这样一来,倒也不用特意上门去请教了。 “行,”慕容轻爽快地点头,“反正咱俩也没事儿,一起去吧,把咱小嫂子也带上。” 小六笑着说:“好啊,等下我给冬至回个电话。” 第38章 人品问题 吃过晚饭,小六捧着电话跑去跟准媳妇儿煲电话粥,慕容轻搬出自己的画具,坐在窗前给和宽的私房菜馆设计餐具。 鱼头吃饱喝足了,被慕容轻按住洗了个澡,这会儿顶着一身半干不干的蓬松毛毛一脸不爽地在客厅里溜达——它太大意了,以为慕容轻现在就是自己人,不会拿它怎么样。于是,当阳台上的猫猫们听见“洗澡”二字,争先恐后地顺着那半扇小窗户夺命狂奔的时候,就它自己还在阳台上慢条斯理地溜达。然后…… 鱼头甩了甩身上的毛,颇有怨念地翻了慕容轻一眼。虽然小六拌的鱼肉米饭很好吃,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也很舒服,但是洗澡本身还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尤其洗完澡之后被个呜呜叫的东西狂吹热风就更不能忍受了。鱼头在心里发誓,下次再听见他说要洗澡,它一定踩着那帮傻猫的脑袋,第一个从窗口翻出去! 鱼头在客厅里溜达了一圈,觉得很是无聊。阳台上还是空荡荡的,逃跑的猫猫们都还没回来,小六躲在房间里一脸傻笑地打电话。鱼头躲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溜达回了慕容轻的房间,跳上床凳,窝成一团打瞌睡。这个床凳虽然没有沙发那么软,但是上面搭着慕容轻的睡衣,鱼头闻到睡衣上还沾着慕容轻身上特有的那种有点儿像茶叶似的凉悠悠的味道。一开始闻到这种味道的时候,鱼头觉得这种味道给人的感觉和小七这个人一样,特别冷淡,完全没有温度。后来慢慢熟悉起来了,它开始觉得这是一种很容易就让人平静下来的味道,悠长绵和。 小六打完电话,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慕容轻正在描绘一副极细致的花草纹饰。小六不太懂这些,看他全神贯注的样子,估计他今天夜里是不打算睡觉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打扰他。 来到滨海之后,他们住在一起,慕容陆这才发现原来他这个弟弟还有失眠的毛病。但是他不敢问,他生怕问出什么不该问的事情来。他所能做的也只是不值夜班的时候,在睡前帮他热一杯牛奶。据说在温牛奶里加一勺蜂蜜是可以助眠的。 虽然目前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小六放轻了手脚洗漱,躺到床上的时候,他听见隔壁房间里鱼头懒洋洋的喵喵叫了两声,声音太低,他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似乎是在问他什么问题。 小六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慕容轻什么也没说。 小六叹了口气,转过身睡了。 鱼头问的是:“小七,我发现你半夜里总是醒着,为什么呢?”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它。 鱼头见他不吭声,懒洋洋地在床凳上打了个滚儿,“其实你也是只猫吧,对吧?一到晚上眼睛就完全睁开了什么的……” 慕容轻淡淡地瞟了它一眼。他从来不知道一只猫也可以拥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鱼头咬着尾巴自说自话,“那样咱俩就可以结伴去抓耗子啦。” 慕容轻扫了它一眼,心里挺无奈。他发现这货本质上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猫,总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破猫窝,山珍海味不如自己亲手抓的肥耗子。 “那你以后还是不要吃小六拌的鱼肉米饭了。”慕容轻看着它逍遥自在的小样子,忍不住就想打击它,“反正也没有耗子好吃。” “话不能这么说,”鱼头一骨碌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说:“从身体健康的角度来说,猫也是需要各种营养的,不能光吃耗子呀。” 慕容轻,“……” 跟一只老猫讨论什么健康和营养,他真是脑袋出问题了。 慕容轻果断地转移了话题,“我打算找个专业的建筑设计师,在修房子方面……你有什么要求吗?” 鱼头歪着脑袋想了想,“院子要够大,要有树、要有草、最好还有池塘——你说过的要养鱼!”这个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要求,地方够大才能跑得开,有树是为了能让它上上下下爬着玩儿,有草是为了晴天的时候躺在上面晒太阳。 慕容轻想了想,“还要种点儿菜,种点儿花,再种一架葡萄,像凌冬至家那样。” 鱼头觉得他说的这几项跟自己的要求并没有什么冲突,便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那就种上吧。设计师……就是帮你修房子的人吗?” “不是,”慕容轻笑了,“但是他可以帮咱们把房子的图样画出来,你要的树,我要的菜园子都可以被他安排到最合适、最漂亮的位置上。” “听起来还不错。”鱼头舔了舔爪子,“画好图了给我看看。” 慕容轻莞尔,“那当然啊。你可是我的合伙人呢。” 鱼头洋洋得意,“你记得就好。” 自从和宽心血来潮开了家私房菜馆,小圈子里的哥儿们就经常会来他这里聚会吃饭。和宽非常推崇一句名言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凡是他认识的人,要花钱当然还是花到他的口袋里最好了。所以凌冬至和庄洲请朋友聚会,也毫无悬念的把地点定在了这里。 慕容轻跟小六出门之后,先绕路去接了张玉,然后一起去和宽那里。他们到的时候客人还没来齐,小六带着张玉直接去了包间,慕容轻则带着自己画的图样拿去让吴老过目。 吴老正在厨房里忙着指点几个小助理摆盘,看见慕容轻把图样送进来,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慕容轻给他做了两套图,一套是粉彩福寿双全,另外一套是青花缠枝花卉纹。慕容轻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花了这两幅图样。等他们确定了需要的风格之后,他才好分门别类的将每一种餐具的图样画出来让他们过目。 跟吴老聊了几句,回到包厢时凌冬至他们都已经来了。因为在座的都是认识的人,慕容轻也觉得十分放松。席间说起他买下湖边破院子的事儿,众人各执一词。庄洲说这两年滨海开发的重点在南区,东区那一带没啥升值空间;和清跟和宽不愧是兄弟俩,考虑问题的思路都是一样的,都觉得那附近住户太少,怕有什么安全隐患;张玉觉得挨着公园虽然环境不错,但生活方面太不方便了,有钱还是应该在市区买房子;小六倒是挺理解他这个弟弟的爱好,慕容轻喜静,会看上那样的地方很正常。跟慕容轻持同样意见的只有凌冬至,他也觉得慕容轻选的地方十分安静惬意,适合搞创作。又听他说想修成带院子的平房,更是嚷嚷修好之后要搬到他家去住。 慕容轻只是说起这个事儿,对别人的看法他是不怎么在意的,顺势问起庄洲有关修房子的事儿。庄洲说他手下的公司偏重的是新型建材的开发应用,对于建筑设计乃至装修这一块并不在行。不过可以帮他打听打听哪一家公司做的比较好。 和宽看看他,再看看慕容轻,犹犹豫豫地说:“要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人人品不咋地,我有点儿不敢给你们推荐。” 凌冬至和庄洲还在猜测和宽说的人是谁,慕容轻却不在意地笑了,“我提出要求,他给我修房子,说到底也只是一桩买卖罢了。他只要能把房子给我修好,不会出什么质量问题,他人品好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工程质量这方面应该问题不大。”和宽想了想,转头问凌冬至,“去年有个得了奖的设计师叫徐永成,你认识不?” 凌冬至想了想,摇摇头,“我知道这人,但要说认识还谈不上。” 和宽说:“徐永成去年刚捧回一个设计大奖,要是一般的住宅装修人家还看不上呢。不过他的设计费也是最贵的。” 慕容轻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他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和宽犹犹豫豫地说:“徐永成是‘柏发设计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柏发的老总是柏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庄洲骂道:“我草,原来是这个孙子!” 凌冬至被他突然爆的粗口吓了一跳,“你认识?” 庄洲忿忿,“柏家最不要脸的那个老幺,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小时候就是滨海一霸,你问问和宽,这孙子跟我们哪一个没打过架。” 和宽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老二拜托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这都早八百年的事儿了,你还惦记呢?真他妈丢人。” 庄洲冷哼,“看不上就打,打不过就耍赖,赖不上就找他哥哥姐姐,他哥哥姐姐兜不住就找他老子……柏晏就这么个货。” 这下凌冬至脸上也流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赖不赖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小七只是要用他公司的设计师。修房子!又不是跟柏晏相亲,你急什么?!” 庄洲大概也回过神来,挺不好意思地对慕容轻摆摆手,“小七你别受我影响,买卖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不过柏晏这个货,你最好跟他远着点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慕容轻也被这几个人的反应逗笑了,“庄哥说的我都记住了。” 庄洲看了慕容轻一眼,嘱咐凌冬至说:“小七这孩子乖的……你可当心点儿,别让柏晏那个老流氓给看上了。” “老二说的没错,”和宽附和,“这货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听说过滨海四大花花公子么,这个流氓可是排在第一名呐。还是连任的!” 凌冬至,“……”柏晏是不是老流氓他不知道,不过他觉得和宽和庄洲看起来挺像一对老流氓的。 “要不这样,”和宽跟慕容轻商量,“柏晏这会儿就在东边那个包间里请人吃饭呢,我这会儿把他叫过来跟你谈谈,咱们大家都在场,可以一起帮你谈价,他也不好对你耍流氓。要是回头你单独找上他,说不定这老流氓真跟你玩点儿什么花样呢。总之你要记住,这柏晏可不是什么好货,他说啥你都别信!” 慕容陆还有点儿没搞清状况,以为他们在开玩笑。慕容轻却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他就搞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看成是送到狼嘴边的傻肥羊?是自己看起来太好欺负?还是那个叫柏晏的名声太烂? 凌冬至挂着“我家这货真丢脸”的表情跟慕容轻解释,“这个姓柏的大概是风评不好,他们也是怕你被人骗了的意思。别在意。” 慕容轻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名叫柏晏的人被和宽他们在背后这么数落,可见人缘是不大好。不过,被他们这么一折腾,他对这人倒有些好奇了,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39章 不着调的人 柏晏被和宽请进这边的包厢时,脸上已经带了两分酒意,衬衫扣子也被拉扯的歪斜了,怀里还搂着个相貌漂亮的小伙子。他进门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门边跟张玉说话的小六。而慕容轻第一眼看见的是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个男人。 白皮肤、高鼻梁、大眼睛、时髦的酒红色碎发,是那天在病房里给裴戎削苹果的小明星。他记得裴戎说过他的名字叫安书童。至于他为什么会把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名字记得这么清楚,慕容轻自己也搞不清楚。 安书童靠在柏晏的肩上,也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着小六。他脸上笑吟吟的,眼睛里却带着几分深意,好像小六那张脸让他回忆起了别的什么事情。不过看了两眼之后,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抬起头在包厢里扫了一圈,看见慕容轻的时候,一下就愣住了。 柏晏却揽着他的肩膀往小六身边凑,脸上带着一种“哎呀,又看见你了”的表情,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慕容先生么,‘六七家’开张的时候我也去了呢,当时人多没顾上跟你请教。” 慕容陆正跟自己女朋友聊天,见这个刚进来的客人跑来跟自己寒暄,不明所以地站起来跟他握了握手,“那天人比较多,难免有些疏忽,您别介意。” 柏晏见他一脸和气,便又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瞟见了相隔两个座位的……慕容轻。 柏晏顿时傻眼了。他看看慕容轻,再看看小六,再看看慕容轻…… 慕容轻却有些明白为什么刚才和宽庄洲一个劲儿地说这人不好了,果然不像什么好人。他怀里还搂着一个呢,一进门就色迷迷地盯着他家小六。小六这个傻瓜跟他说话还说的那么客气,真是的。 耳闻不如面见,这话说的还真是有道理。之前听和宽那么说,慕容轻还觉得柏晏人品咋样跟自己的生意真没啥关系,因为这种工程需要的是工人和设计师,并不需要跟老板打交道。但是现在看着,心里又觉得有点儿膈应,脸上也随之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凌冬至刚才听他说小院子的时候就把座位换到了慕容轻的旁边,这会儿看见慕容轻脸上的表情,也猜到了他是怎么想的,便主动替他问了一句,“柏先生,你请坐,我们请你过来是想请教一下你们柏发的工作情况。” 柏晏一转头看见凌冬至,眼前又是一亮,“是凌先生吧?我看过你的画展,我家长辈也非常喜欢你的作品呢。” 凌冬至挺无语地看着他,心说难怪庄洲和宽都那么嫌弃这货。 旁边被无视了很久的庄洲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柏晏,柏发到底是不是你家的买卖,不是的话,你现在就能滚了。” 柏晏这才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一个认识的人,脸色沉了沉,“你在这儿干嘛?”他的神情长相原本就带着张狂的意味,两道浓眉斜斜飞上鬓角,看面相就是桀骜不驯的性子。这么一沉着脸,还真透出几分凶相来。 庄洲却不怕他,他从小跟这人没少打架。有些人小时候打架,长大了关系会变得很铁。但柏晏是个例外,他小时候就烦他,长大了更烦。跟他说话也没啥可客气的,“我干啥你管得着么?柏发是你家的不?要是,你自己拽把椅子过来谈谈价,要不是赶紧滚。” 柏晏眼珠子转了两转,能让庄洲和宽牵到他这里来的买卖,他还真有了点儿兴趣。何况这屋里美人实在是多,就算买卖谈不成,坐着欣赏一会儿也不吃亏。柏晏伸手在安书童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先回去跟老五他们说一声,我过会儿就回去。” 安书童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慕容轻,转身出去了。 慕容轻从他临走之前的那一瞥之中品到了一丝不那么友好的意味。他原本就极敏感剔透的性子,没事儿都比旁人要想的多,又极会看人脸色,安书童的小眼神一扫过来,他心里就已经猜到了大致是怎么回事儿。之前大概是因为他的经纪人缠着自己,让他觉得扫了面子。有可能还有几分裴戎的因素在里面,今天这个反应……大概是在护食吧,生怕自己巴着的金主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慕容轻不太了解演艺圈的事情,在他看来,既然安书童是演员,那就表示他有工作。有工作就意味着有薪水,有薪水就意味着能养活自己,怎么他还表现的好像柏晏是他的衣食父母一样呢?或者……娱乐公司也是柏家开的? 和宽招呼服务生给柏晏加了一把椅子,又多上了一套餐具。既然是要帮着慕容轻谈生意,总不好太过失礼。 柏晏也没客气,接过和宽端过来的酒杯闻了闻,浅浅抿了一口,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什么酒?” 和宽得意洋洋地显摆,“山里人酿的果酒。怎么样,比你那个骚包的法国洋酒好喝吧?” 柏晏没吭声,耷拉着眼皮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慕容轻正要开口,旁边的凌冬至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出声。他已经看出柏晏是个什么秉性的人了,他可不想亲眼看着慕容轻被人调戏。他这会儿对和宽和庄洲的行为模式有了一种新的认识,不管他们怎么看待柏晏,他都是他们同一个圈子里的人,这些大户人家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些利益往来。所以他们奉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即使对柏晏的性子多有微词,也还是会在利益面前本能的对他有所维护。反过来说,如果柏晏手里有什么跟和家、庄家相关的生意,他也会一边嫌弃地吵架,一边给他们牵线。 这种复杂的相处模式并不是凌冬至特别理解的东西,但有一点和宽说的没错,徐永成是滨海最出名的设计师。凌冬至看过这人的作品,那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人,聪明灵透,才华横溢。如果能把徐永成谈下来给小七设计房子,那他也是可以勉强忍受有柏晏这么一个不着调的老板的。 “柏少,”凌冬至一本正经地问柏晏,“我们想请徐先生给设计一座宅子。” 柏晏的神情正经了一些,“多大面积?大概位置?” 凌冬至简单说了一下,柏晏谈起公事来倒不像刚才那么不着调,没有什么多余的肢体动作,眼神也显得很正经。到最后被和宽逼着让出一个折扣价的时候,也只是抱怨一句,“你们这是打折么?明明是打劫好吧?” 谈的差不多了,柏晏突然反应过来了,“你们到底是谁要修房子啊?” 慕容轻冲着他点点头,“是我。” 柏晏顿时双眼一亮。 “不过还得等等,”慕容轻解释说:“刚签了买卖协议,过户要等过几天才能办,顺利的话也得……小半个月吧?”这些信息他特意上网搜了搜,帖子上留言的人都说这种手续办起来比较麻烦。 柏晏打了个响指,“小意思,我给你办下来。” 慕容轻下意识地去看和宽,因为之前和宽对这个人表现的很嫌弃,他有点儿拿不准柏晏这话说的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和宽冲着慕容轻眨眨眼,转过头说:“说话算数。” 买房子这些事儿虽然不是特别麻烦,但是有个人帮忙给大家省点儿事不是更好吗?反正慕容轻的活儿也是交给柏发来做,就当是柏发给慕容轻返还的折扣好了。 听见和宽这么说,慕容轻也松了口气,“那我就谢谢柏少了。” “不谢,”柏晏对于自己看得顺眼的人还是很和气的,“慕容先生给我留个电话,办手续的时候我也好联系你。回头我让老徐给你打电话,你们可以约个时间单独谈谈。” 慕容轻跟柏晏交换了手机号码,柏晏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这会儿联系方式已经套到了,等他修房子的事情办起来之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他才不会没有眼力价的贪图这几分钟黏黏糊糊的时间呢。 凌冬至看着柏晏跟凌冬至要电话,心情稍稍有点儿复杂。和宽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含蓄地提醒他说:“这货架子大着呢。”柏晏是出了名的嘚瑟,最喜欢别人主动投怀送抱的感觉,要是别人对他没有什么想法,他也不会拿人家怎么样的。他要的不止是美人,更是美人主动为他折腰的那个劲儿。 凌冬至点点头,转过身提醒慕容轻,“他要真有什么坏心思,你可别瞒着我。” 慕容轻有点儿哭笑不得,然而被人这样关心着,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柏晏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大年初七一大早就有个办事员主动联系慕容轻,然后带着他把过户手续顺利地办了下来。慕容轻翻了一下办事员手里的一摞子文件,里面甚至还有一份柏发公司出具的纳税证明。慕容轻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小小地惶恐了一下。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公司里面上过班,真要让他办这个手续,单这一条他就不知该怎么应付。 办好手续,当天晚上徐永成就给他打来电话,跟他约时间去看现场。 慕容轻一开始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这么快,但是听徐成永的介绍,工程人员勘查现场、设计师出图也是需要时间的,这些基础事项忙完也需要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慕容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他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出一趟门。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手里的那几件东西的脱手问题就不得不提上了日程。房子都要开始建了,手里没钱不是在搞笑吗。 当务之急,他得安全稳妥的把鱼头的传家宝换成现钱。 慕容世家虽然以制瓷出名,但家族生意当中最重要的还是古玩买卖。以前慕容轻跟在慕容贺身边的时候,慕容贺私底下见人都带着他,他手里的那点儿人脉也常常由慕容轻出面打点。慕容轻是有心人,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搭上了不少新的门路。慕容贺之前的人脉他不知道是不是都由慕容锦接了下来,慕容锦跟在慕容贺身边的时间并不长,有些关系放在那里,不是你找上门去就能叙得上交情的。慕容贺养出来的人脉里也有可能会有一些从慕容锦的手里流失掉了。但是慕容轻却不敢冒这个风险。万一惊动了慕容家,再引来慕容锦的注意,让他们知道自己手上出去过这么值钱的好东西,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他可是一丁点儿都不想再引起慕容锦的注意了。 保险起见,慕容轻还是决定不在当地出货。他对着自己列出的名单斟酌再三,最后选中了位于佛山的瑞鑫堂。 第40章 说实话 瑞鑫堂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姓程,名桥。慕容贺在几年前曾经收过一批刚出土的湿货,当时就是辗转半个中国找上了瑞鑫堂——买进卖出动用的都是慕容贺的私账,所以这笔私下里进行的生意并没有走慕容世家官面上的路子。慕容贺那个时候出来谈生意已经不怎么避着他了,所以慕容轻站在一旁也知道了不少程家的底细。 程家祖上是在佛山一带做官的,也算是大户人家,后来家族没落了,族人也各自分散到了各个行业。程老板的父亲是个生意人,跟南洋那边的商人做生意。他在家里的时候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因此并不受重用。后来大概是程家出了兄弟相争的事情,程老板就带着自己的亲信去了云南,几年后再回来就开了瑞鑫堂。 听慕容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程桥发家的过程有点儿见不得光。不过这人在业内口碑不错,眼光狠,也重信。慕容轻找上他不仅仅是因为程桥是做古玩买卖的大手,而是这个人控制着南方最大的地下拍卖场。 对于有些生意来说,黑市永远都是最好的选择。最重要的是,只有在这里,因为存在相应的风险,慕容轻才能把手里的东西利益最大化。 很不巧,柏发的设计师徐永成约了慕容轻看现场的日子正好跟裴戎去医院换药是同一天。慕容轻之前已经答应了裴老要开车带裴戎去医院,只好把两边的时间错开一点儿,一大早先带徐永成去郊外。 徐永成还带了两个助理,都是很年轻的小伙子,看上去就觉得干劲十足。一到地方就拿出工具开始测量各种数据。慕容轻把钥匙交给徐永成,告诉他最近几天要出门,有什么需要现场勘查的让他自己过来看。 徐永成今天过来主要就是把数据带回去,然后把慕容轻的要求打听清楚。不过等他听完了慕容轻的要求之后,心里倒是觉得这位房主其实压根不想找设计师,什么菜园子养鱼池的,这货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土财主,就是想修一座纯乡土路线的乡下宅子。之所以非要找个设计公司,大概是嫌自己张罗比较麻烦吧? 不过心里吐槽是一回事儿,接到手里的工作还是要认真对待的。尤其像徐永成这种盛名加身的设计师,回头真让人议论他修了个毫无特色的乡下土院子,他也丢不起那个人。再说了,就算乡下院子,各地也有各地的风格,就算房主是个货真价实的土豹子,这所宅子在经过了徐大师的精心设计之后,也必定要表现出一种实用与艺术并存的完美状态才行。 “要结实耐用。”慕容轻掰着手指头给设计师表述自己的要求,“院子里要有足够大的空间给猫活动、要种树、种花、后院要有菜园,还要有个池塘……就这些。” 徐永成望天翻了个白眼,说他是个土豹子还真没说错。看他这要求提的,压根就没有一点儿设计的、艺术的理念在里面。 慕容轻接着说:“至于怎么把这些东西合理布局,安置的既方便又好看,充分地体现出现代设计的特点,那就是你这个设计师的任务了。” 徐永成,“……” 也对,你要求一个外行的人提出什么富有设计理念的要求? 徐永成自觉地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开始专注于庭院的布局。两个人从欣赏和实用的角度出发,经过了长达半小时的讨论之后,终于把房子的大概布局初步定了下来。不在原来房子的地基之上,而是再向后推几米。好给前院留出更大的空间。 大致方位商议下来之后,慕容轻就跟徐永成打了个招呼,提前回市区了。他已经答应了裴老中午过去吃饭。他打算在饭桌上跟裴老提一下自己这两天要出门的事儿,本来裴老跟他说好了要让他去自己家里过十五的,现在也去不成了。 果然,慕容轻在饭桌上一提起自己要出门,裴老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要是没有公事最好不要瞎跑了,现在交通这么紧张,好多过完年的都往回赶,路上未必安全。” 慕容轻连忙解释说:“是公事。”他谋生的主要途径就是买卖古玩,有好东西要出手怎么不是公事呢。 裴老听他这么说更不放心了,“现在世道乱的很。你手里要是拿着什么东西,万一被人盯上了怎么办?你看你这个小身板……” 慕容轻听着他唠叨,心里也不觉得烦,笑着安慰他说:“我带两个人走。就是工棚那边的两个助理。您也见过的,都是老实可靠的大小伙子。没事儿的。” 坐在他对面的裴戎听到这句话,手里的筷子微微一顿,一双利眼刀子似的甩了过来。 慕容轻心里顿时一跳,连忙垂下眼睑不敢看他。他怀疑裴戎是不是猜出了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裴戎一个当警察的能懂多少古玩行当里的事儿呢,顶破天也就是在怀疑他要出门收货去吧。这种事情多的是人干,风险并不大。何况收古玩是个考校眼力的事儿,有的人收来一堆东西也没见有几个值钱的。不懂行的不会冒着抢劫的风险去沾这些真假难辨的东西,真正懂行的又不太看得上这种旮旯角里收来的零碎东西。毕竟不是所有的真货都值钱。这里边还要讲究个年代种类,质地品相。 裴戎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问道:“去哪里?” “佛山。”慕容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说出这个地名的时候,他好像看到裴戎眼里有一种莫名的神色闪了闪。 “哦。”裴戎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注意安全。” 慕容轻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这种反应有点儿莫名其妙。他有什么需要跟裴戎交代的么?裴戎又不是他什么人…… 慕容轻又瞟了一眼裴戎,裴戎的眉毛皱着,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裴老倒没有注意那么多,絮絮叨叨地提醒他出门在外的各种注意事项。慕容轻老老实实地听着,时不时还答应两声。 吃完饭裴老就回书房去看报纸。这是他的习惯,看完报纸就会去午睡,这一觉要睡到两三点钟才会起来,然后他们一起去医院陪着裴戎换药。 裴戎端着几个菜盘子进了厨房,看见慕容轻手里拎着一瓶洗洁精正准备洗碗,看见他进来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开始一本正经地挽袖子。 裴戎的嘴角轻轻抿了一下。他一如既往的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所谓的直觉曾经不止一次在危险关头救了他的性命。裴戎更相信它其实就是经过了大脑快速缜密的分析之后,对肢体发出的一个报警信号。此时此刻,看着慕容轻无意识地避开自己的视线,裴戎再一次觉得这破孩子绝对是有事情瞒着他。而且还是挺严重的事儿。 裴戎拿了块抹布出去把饭桌收拾了一下,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再回来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问慕容轻,“去佛山做什么?” 这么一句话,十分自然的就带出了警察问案的味道。慕容轻的小眼神瑟缩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什么……有两件东西……” 裴戎轻斥,“说实话!” 慕容轻手一抖,手里的汤勺滑进了水盆里。慕容轻顿时有些羞恼,语气也冲了起来,“我就是去做生意!见客户!你还想问什么?!” 裴戎抓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朝着自己的方向转了一下,想让他跟自己面对面地说话。慕容轻被他一碰,整个人都跟过了一下电似的哆嗦了一下,腰板顿时挺得笔直。 裴戎哭笑不得,“小七,你别跟我说瞎话,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你看得出来。”慕容轻悻悻地扫了他一眼,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确定,“你为什么非得打听这么细?” 裴戎很自然地回答说:“我在追你,当然要关心你的动向了。” 慕容轻心头一震,抬头望向裴戎。裴戎也正看着他,目光温润,并没有之前那种带有侵略意味的刨根问底。 慕容轻再次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怎么,站在裴戎面前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有点儿底气不足似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包装的花里胡哨的盒子,生怕别人打开之后会发现原来盒子里面原来只是一堆破烂,根本配不上那么光鲜的包装。 裴戎靠着流理台,侧过头看着他,“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死缠烂打那种没品的事。” 慕容轻没有出声。他能告诉裴戎自己顾虑的并不是这种事情吗? “说说吧,”裴戎盯着他的侧脸,一副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你的店就在滨海,跑到佛山去见什么客户?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佛山那边可是有个挺出名的黑市。你不是奔着那个去的吧?” 慕容轻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无奈了,“其实吧,就是我手里有两样东西,想在那边找个买家。你也知道,南方么,有钱人多一些。我当然也想卖个好价钱。” 裴戎反问他,“在这边就找不到买主?” 慕容轻心里暗骂一声,这人怎么贼精贼精的。脸上的表情却显得非常老实,“慕容家的人就在滨海,要是知道有好东西从我这里流出去……可能会有麻烦。你也知道,我不想再跟他们家搭上关系了。” 裴戎微微蹙眉,不过心里倒是信了一大半儿。对于自己这种心理活动,裴戎也觉得挺诧异。以前也没发生过慕容轻骗他的事儿,怎么这一次就这么肯定慕容轻是在骗他呢? 裴戎把这个问题暂时放在一边,“你缺钱?” 慕容轻点点头,反正他买了个破院子的事儿裴家的人迟早都会知道,便长话短说把他要修房子的事儿说了,“所以我现在得把东西赶紧出手,但是还不能引起慕容家的注意。”至于东西的来源,他只说是师父何茂的私藏。 裴戎稍稍有些为难,他打心眼里不想让慕容轻去佛山。他以前曾经办过一个跨省的案子,对那边的黑市多少有些了解。但是看慕容轻的意思,似乎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与去不去佛山相比,他更担心的是慕容轻会瞒着他悄悄地去。 慕容轻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了一丝松动,连忙向他保证,“我们那边都联系好了,真的。对方是这一行里特别有信誉的大手,是信得过的人,不会有危险的。” 裴戎猛然抬头,看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和……惊喜。或许慕容轻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妥,但是能让他在出发之前想方设法去说服的一个存在……他在慕容轻的心里的位置也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吧? 慕容轻被裴戎脸上的表情吓住了。他说了什么,竟然让这个沉着脸的家伙突然就高兴起来了?好像也没说什么啊…… 裴戎伸出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不拦你了,注意安全。” 慕容轻点点头,目送他面带微笑地走出厨房,茫然地看了看手里洗了一半的盘子:裴戎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的态度突然改变了呢? 真是奇怪啊。 第41章 程桥 “六七家”的工棚有两位助理,一个叫高松,另外一个叫李明辉,两个人都是学工艺美术出身,年龄和慕容轻相差不多。高松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业务员,出门办事的路数非常的熟悉,本身又是个外向型的性格,因此一路行来,从订餐到订房,所有对外联络的活儿几乎都被他包揽了。李明辉话不多,但是细心,在工棚的时候就是他管账,这一趟出门他们几个人的公用款慕容轻也还是交给他收着。慕容轻觉得他找来的这两个人挺好,性子一动一静,都是挺本分的人。 高松和李明辉并不知道他来佛山的真正目的,慕容轻跟他们说的是来见一个客户,顺便带着他们俩出来见见世面,跟同行们切磋切磋,他们俩也就没多问。慕容轻在古玩街还帮别人管着一家店铺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一些,知道这个小老板的生意不仅仅只有一个工棚。 慕容轻让李明辉给大家提前订了火车票。汽车时间太慢,途中存在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乘飞机的话问题更多,他手里的东西托运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随身带着的话,能不能顺利过安检。或者过安检的时候一打开,会不会招了谁的眼都不好说。慕容轻不敢去冒那个险。而坐火车就没有那些问题了,只需要在进站的时候行李过一遍扫描仪器。 以防万一,慕容轻出发之前特意烧了一套粉彩餐具:一个汤盆、四个碟子外加四个粉彩福寿花卉纹盌。慕容轻把鱼头的那一对传家宝跟这几个外表一样的新烧的粉彩碗混在一起,外面又套了一层包装盒,看起来就像普通礼品的样子。万一有乘警抽检行李,打开之后也不至于引人注意。至于那方砚台,慕容轻不会制砚,只能搜罗几方石砚出来,跟古砚混在一起,分别装进了包装盒。 慕容轻出门的时候还有些心头惴惴,不过幸运的是他们三个人从外表上看都不是会让人生疑的类型,因此也很幸运的没有遇到安保人员临时抽检随身行李的事情,顺顺当当的就上了火车。 三个人订到了同一个隔间里的两张下铺和一张上铺,高松个子小,又灵活,被他们俩打发上去睡上铺。其实把高松弄到上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高松这孩子不像李明辉那么细心。慕容轻带着值钱的东西,有个警醒的人在身边还是安心一些。 慕容轻刚把皮箱塞到卧铺下面,裴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上车了吗?” 距离开车的时间还差十分钟,这个电话还真是掐着点儿打进来的。慕容轻稍稍有些无奈,但有人关心,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已经上车了。” “哦,”裴戎沉默了一下,又问他,“你那两个助理也在旁边?” “在的。”慕容轻的嘴角弯了弯。他发现从告诉他自己要出门开始,裴戎就变得特别不对劲。这倒不是说他的态度有多么依依不舍,而是他在看着慕容轻的时候,那种眼神非常的奇怪,就像家长不得不放手让孩子去上学似的,既紧张又欣慰,然后还带着点儿担忧。 慕容轻搓了搓胳膊,单是这么想想,他觉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注意安全,”裴戎嘱咐他说:“下车之后给我来个电话。” 慕容轻挂了电话之后,心里仍有种怪怪的感觉。这么一想,脑子里就自动跳出裴戎说的那一句“我在追你”的话来。 慕容轻心里突地一跳,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到一边。 列车震动了一下,缓缓驶出站台。 慕容轻的脚在铺位下面探了探,触到了自己的皮箱,心里慢慢安稳下来。 一路顺利,快到站的时候几个人都收起了厚冬衣,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南国的冬天仍然满目葱茏,空气里有种北方所没有的温热潮湿的气息。刚出了站就有人上来搭讪,有推荐住宿的,有出租车载客的,还有推荐一些特殊服务的。正被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轰的头晕脑胀之际,一个男人的男人的声音操着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几位先生是北方人吧?要去哪里?我载你们过去。保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说话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黑黑瘦瘦的,一双眼睛倒是长得很有神。见慕容轻几人回头看他,他笑着指了指前方,“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慕容轻他们这会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反正他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熟人,眼下这一个至少沟通起来没有障碍。上了车,司机轻车熟路的把他们送到预定好的酒店,留下一张出租车公司方便客户订车的联络卡就走了。 慕容轻来之前就订好了房间,他和李明辉住一间标间,高松自己住一间单间,与他们隔了两个房间,紧挨着楼层的安全通道。而且从进了酒店之后,高松也就按照事先的嘱咐,不再主动跟他们俩联系。慕容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这么安排,但是出门在外,经手的又是不怎么见得了光的事,小心一点儿总是没错。 洗漱一番,又吃了点儿东西,慕容轻就给程桥的助理阿杰打了个电话。他在动身之前就跟阿杰联系过,这会儿电话一打过去,阿杰立刻就说请他过来,老板这几天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云云。慕容轻知道这只是客套话,当下连声答应,放下电话就带着李明辉过去了。 瑞鑫堂的店铺在老街上,但是程桥的商贸公司却在商业街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从外面看,现代化的大楼窗明几净,进出的工作人员个个仪容整洁,一派精英范儿,哪里有一点点背景可疑的苗头。慕容轻在心里有些感慨,心说这世道就是这么让人没话说,白的黑的,永远都不是眼睛能够看到的颜色。 程桥的助理阿杰已经等在前台了,看见他们下车,脸上露出很和气的笑容。 慕容轻微微挑了挑眉。阿杰的这个态度就比较耐人寻味了,因为他在来之前跟程桥通话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如今与慕容世家没有关系。或者,程桥是笃定他手里能拿得出好东西? 阿杰迎了上来,客气地寒暄几句,带着他们走进程氏的办公大楼,乘专用电梯直达程桥位于大厦顶楼的办公室。 这是慕容轻第二次走进这个铺着灰绿色地毯的走廊。这一层都是程桥的私人空间,所以装修和布置也完全体现了程桥的个人风格。慕容轻印象中的程桥是个十分沉稳的中年人,内敛、通透,但是并不多话,即使面对的是慕容贺那样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依然表现的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阿杰在办公室的门上轻轻敲了敲,“程总,慕容先生来了。” 办公室里传出一个男人低醇的声音,“请。” 慕容轻莫名的有点儿紧张。 阿杰推开门,后退一步,笑容满面地冲着慕容轻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慕容轻还没有走进办公室的大门,就看见了站在窗边低头吸烟的男人。程桥,还是他印象中那个温厚的长者,连低头时侧脸的角度都和慕容轻印象中的样子毫无区别。 程桥侧过头,犀利如鹰的一双眸子望了过来,定定地落在了慕容轻的脸上,仿佛也在搜寻记忆中那个曾经见过的面孔,并拿他和面前活生生的青年做一个深刻的比对。 “程先生。”慕容轻微微颌首,“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程桥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扫了一眼门外的阿杰,“你带慕容先生的助理参观一下咱们的展厅。我跟慕容先生有话要谈。” 阿杰应了声是,转头望向李明辉。李明辉看看办公室里的程桥,再看着紧紧抿着嘴角的慕容轻,眼神略有些不安。慕容轻接过他手里的密码箱,冲着他笑了笑,“去看看吧,程先生的展厅里可是有不少宝贝呢。” 李明辉点点头,跟着阿杰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阖上了,慕容轻握紧了密码箱的把手,发现自己满手心都是汗。 程桥在烟灰缸里按灭了手里的烟头,举步走了过来。慕容轻的视线不自然地垂了下来,他看见程桥那两条包裹在浅色长裤里的腿,和那双穿着皮鞋的脚,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了过来,背上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薄汗。 程桥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深沉的视线中透出了一丝玩味的神色,“小七,我真没想到你还有主动来见我的一天。我真是很高兴。” 慕容轻勉强笑了一下,“当年慕容老先生就曾说您是道上最有眼光的大手。我要来这边出货,怎么可能瞒过您?” 程桥轻似乎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为出货的事儿呢?”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 程桥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慕容轻的脸颊。慕容轻条件反射地闪了一下,脸色微微泛白。 程桥却低声笑了起来,“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呢。” 第42章 漂亮男孩 在他接近的一刹间,慕容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种熟悉的、恐惧到了绝望的感觉几乎在眨眼之间就顺着脚底漫上了头顶,他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顶在门上,再也无处可退。 程桥紧盯着他那双微微有些涣散的眼瞳,眼神微微一闪,转过身朝着窗边的办公桌走了过去。办公室里很静,因此程桥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慕容轻一声竭力压抑却依然显得急促的喘息。程桥有些自嘲地想,只是离他近一点儿就吓的连呼吸都忘了,要是自己再离他近一点儿,会不会直接就晕过去了呢? 慕容贺那个老东西还是死的太早了,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大礼他都还没见识到呢。 程桥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假装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慕容轻脸上那种不正常的惨白,伸手敲了敲桌面,“来,坐这边。能让你千里迢迢跑到佛山来的,应该不会是一般的东西。不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慕容轻手脚发软地走了过来,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几乎虚脱,手指也神经质地抖个不停。 程桥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能主动来找我,至少说明你是信得过我的。” 慕容轻忙说:“程先生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 程桥颇有些自嘲地反问他,“是吗?” 慕容轻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上还是一团没有血色的白,但是那双浅色的眼瞳里却是清水般的明澈,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程桥当年就是被这双眼睛给迷住了,才会在交易中提出那么一个存心扫人面子的要求。当然,他当时也没想到慕容贺会真的答应他。 程桥摇了摇头,“小七,我老程说话从来算数。” “我知道。”慕容轻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纹,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对自己之前过度反应的羞涩,“我并不是不相信程先生,否则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见您。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一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而已。 程桥按铃让秘书送来两杯绿茶,然后挥手让人出去,转头问慕容轻,“东西呢?” 慕容轻打开手里的密码箱,取出一对粉彩花卉纹福寿盌放在了程桥的桌面上。程桥眼神微微一闪,将两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然后抬起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慕容轻,“不解释解释?”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真品确实是一对。不过您也知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太大意。所以……” 程桥弯着手指在其中一只碗的边沿轻轻弹了一下,“这是你的手艺吧?” 慕容轻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如果是一对的话,倒还有点儿意思。”程桥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味来,“直接转手还是上拍卖会?” “能上拍卖会是最好的。”慕容轻解释说:“最近我等钱用。” “哦?”程桥挑眉,“能说说么?” 慕容轻垂下眼睑,脸颊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绯色,“就是看中了一处房产,想入手。” 程桥看着眼前神情微微有些不自在的青年,摇摇头笑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置办产业本来就是大事。”他知道慕容轻离了慕容家之后就没什么根基了,给自己置办产业应该没那么容易。 程桥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居然这么轻易就心软。 “假的这只留下给我做样品,”程桥敲了敲桌面,“东西我给你安排最近的一场拍卖会。后天一早,我带人过去接你。” 慕容轻心头一松,“谢谢程先生。” “谢什么,我也是做生意。”程桥看着他,眸色中别有一种深沉难辨的意味,“小七,你有没有想过来这边帮我?” 慕容轻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您知道的……我不行……” “还是信不过我?”程桥的神色略有些无奈,“我说过,不会勉强你做什么。” “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慕容轻低着头把那只小碗收进密码箱,淡淡说道:“只是不想误人误己。我这个情况……您也是知道的。” 程桥叹了口气,再一次在心中暗恨慕容贺。 慕容轻站起身,轻声说道:“对不起。” “别说那个。”程桥摆摆手,脸上显出一丝疲态来,“回去好好休息。想去什么地方我让阿杰带你们去。” 慕容轻摇摇头,“没什么地方好去的,不麻烦程先生了。” 程桥站起身把他送到了办公室的门口,“那就后天见。” 慕容轻点点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后天见。” 办公室的门阖上,程桥走回桌边拿起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这两年生意比较忙,程桥其实很少有时间想起以前的事情。他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对于生活里那些稍纵即逝的风花雪月的小心思也从来不会投入过多的的精力。慕容轻对于他来说,或许曾经吸引过他,但是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含义。但是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不知怎么,程桥却觉得有什么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噼里啪啦地顶开了尘封的泥土,以极快的速度破土而出,势头迅猛的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慕容轻啊,他拿着电话的时候在心里对自己说:慕容轻不就是当初那个跟在慕容贺身后的男孩子么。那么一副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相貌,让人见过一面就很难再忘掉。性格也是古怪又病态,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程桥开始不自觉地期待起再一次的见面。一边期待着,一边翻来覆去地回忆着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在慕容轻来佛山之前的这几天,他除了抽烟和发呆,几乎什么也没做。 程桥从来不知道,他居然把这个人记得这么清楚。 第一次见到慕容轻是在朋友为慕容贺接风的酒宴上,慕容轻就跟在慕容贺的身后,名义上是助理,但是程桥一眼就看出来慕容贺看他的眼光是不同的。他从那种目光里看出了一个男人根深蒂固的独占欲。 那时候程桥对慕容轻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一方面他还没有摸透慕容贺的底细,不想因为行为不检给自己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不过就是个漂亮的男孩子罢了。这个世界上,只要你足够有钱有权,生活里就不会缺少美人这种装饰品。 引起程桥注意的,是晚餐后东道主临时起意的一个小活动。他拿出家里珍藏的几件玉饰,想让慕容贺给他看一看年代来历。当时程桥就坐在慕容贺的对面,所以他很清楚地看见慕容轻的视线在那几件东西上淡淡地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一个不起眼的玉扳指上。 那一托盘的玉饰,只有那件玉扳指是件珍品。 程桥当时就觉得这孩子有点儿意思。再看看慕容贺一本正经验看那些东西的蠢样,心里莫名的就有些不甘。这个老货或许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但是眼光明显不如他这个小助理。好吧,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止是助理和雇主这么简单。凭什么这么个又老又蠢的老东西能够拥有这样一个令人惊艳的人物呢? 不甘和隐秘的嫉妒来的如此强烈,在慕容贺通过他的朋友提出与程氏合作的意愿时,程桥毫不犹豫地提了一个条件:让慕容轻陪他半个月。 慕容贺同意了。 那天下班之后,程桥神清气爽地回到他郊外的别墅时,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慕容轻。 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慕容轻就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恐惧。 那是一种强烈到让人感觉不正常的恐惧。不像是面对一个有可能和他发生关系的男人,更像是面对一个恶鬼,一个食人的野兽。那是一种完全病态的反应,在程桥将他禁锢在了墙角,试图剥下他的衬衣时到达了顶点——慕容轻完全无法控制四肢的痉挛,直接休克了。 程桥当时有点儿傻眼,连忙打电话叫来了家庭医生。 他的家庭医生在程家工作了许多年,是个性格很温和的老人。他解开慕容轻的衬衣,看见他身上深深浅浅的新旧伤痕时,投向程桥的目光几乎是愤怒的,“我只是程家的医生。少爷要做什么我是没有权利过问的。但是我从来不知道少爷还有这样的嗜好。” 程桥很尴尬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辩解,“那个……他怎么会昏过去的?” 老医生仔细给慕容轻做了检查,结论是被吓的。 程桥被这个结论惊呆了,他当时很吓人吗?真有那么吓人吗?! “人受了极度惊吓的时候,肾上腺会突然释放大量的儿茶酚胺。儿茶酚胺会促使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心肌代谢的耗氧量急剧增加。过快的血液循环会冲击心脏,使心肌纤维撕裂,心脏出血。严重的情况下会导致心跳骤停,致人死亡。”老医生看着他,“何况这个孩子长期处在恐惧不安的境况中,他的心里承受能力是非常脆弱的。” 送走医生之后,他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慕容轻,忽然有些后悔给自己招揽了这样一个麻烦。同时,对于这个被吓得昏过去的孩子又有点儿歉疚和心疼。他只是私生活比较放纵,并不是毫无人性的禽兽。 慕容轻醒来之后,他问他,“慕容贺那个老畜生是不是虐待你?” 慕容轻没有出声。 程桥本来打算他一醒来就把他送回去的,这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他对慕容轻说:“你陪我半个月。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这一点你放心。我想,跟慕容贺那个老怪物相比,你也更愿意留在我这里吧。” 慕容轻看着他,没有说话。而程桥却觉得从他冷淡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柔软的意味。 那半个月,他带着慕容轻走遍了佛山大大小小的古玩店,看了两场拍卖会。看真品,看赝品,给他讲自己的体会心得,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掰碎了灌进他的脑子里去。后来再回忆起这段时光,程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对着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青年,他竟然有那么好的耐心。他甚至还带着慕容轻去了一趟植物园。 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魔力,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让你恨不得捧出自己的整个世界来讨好他。程桥几乎是有些恐惧的意识到自己心中燃烧着这样一种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的热度,他不能食言,只能纠结地咬着牙和自己的欲望作战,期盼着为期半个月的约定能够快点儿结束。 被送回去的那天,慕容轻主动拥抱了他一下。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却让程桥有种格外心动的感觉——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够勉强与之抗衡。程桥压抑着心底激烈的翻涌,强作镇定地递给慕容轻一张名片,对他说:“我是干什么的,你清楚。有事就来找我。” 慕容轻接过名片的时候,睁大了水滟滟的一双眸子对他说了句谢谢。 那个时候,程桥以为他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第43章 绕弯子 在慕容轻的记忆里,程桥始终是一个很鲜明的存在。他对这个人的感觉,有惧怕,也有尊敬。甚至因为在那半个月的时间里,他被程桥当做孩子似的对待,这种复杂的感觉里还掺杂了几分难以言表的亲近与信任。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就能完全对这个人放松警惕。慕容轻已经谨慎惯了,在经历过相处多年的养父母、爷爷和堂兄弟的翻脸无情之后,他很难再对什么人掏心掏肺地全心信赖,何况他跟程桥还有那么糟心的一个开始。 对于程桥,慕容轻现在就是这样一种既信任,又不会全然信任的态度。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极其能干的商人——百分之百信任他的能力和眼光,百分之五十信任他的人品。这就是促使最终他找上程桥的原因。 慕容轻回到酒店之后,晚饭也没吃就睡了。不全是因为疲乏,而是跟程桥的见面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他躺在陌生的地方,鼻端全是陌生的气息,这让他有种很难安稳下来的感觉。一整晚似睡非睡,一会儿看见慕容贺坐在酒店的沙发上一脸愧疚地说“要是没有程桥的帮忙,这批货在这里很难出手”;一会儿看见程桥笑容温和的带着他走在植物园的小径上,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闷热潮湿的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香。 那些过去的记忆,原来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也依然清晰。 慕容轻觉得脑子里有点儿乱,却并不感到痛苦。程桥并不是一个让他感觉痛苦的存在,所以他才有勇气回来面对他。让他觉得难以面对的始终都只是自己曾经的经历。慕容轻知道自己需要勇气。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裴戎强忍着不耐站在裴老身后,面带微笑的把刘爷爷和他那个宝贝孙女送出门外。一转身脸色就沉了下来。裴老关好门正好看见这一幕,随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又耷拉着脸给谁看呢?人家女孩子坐在那里,你连个橘子也不会给人家剥吗?怎么招待客人的?这说出去会让别人说你没礼貌没家教懂不懂?!” 裴戎让他拍了一巴掌,心里那一丝微弱的动摇也变得坚定了起来。他本来还想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跟他爷爷好好谈谈的,但是看他爷爷这副热心的样子,他怕希望越大,回头老爷子的失望也越大,到时候真把人气着,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裴戎扶着爷爷的胳膊,把人带到了客厅里坐下,亲自泡了一壶茶水端过来,陪着小心给他斟上,“这是小七带回来的茶叶,您尝尝看。” 裴老还在生他的气,眉头皱着,看他的眼神显得特别无奈,“你觉得爷爷多管闲事了对不对?事先没跟你打招呼,所以你觉得我这是违背你的意愿要搞包办那一套?” 裴戎也觉得无奈,“我没埋怨你。” 裴老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现在孩子都特别有主意,不愿意家里长辈过问你们感情上的事。但是你看看你,都二十六了,你爸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结婚了。你让我怎么不着急?” 裴戎无语地看着他,心说二十六怎么了?二十六很老了么?明明风华正茂好不好? 裴老又说:“平时你忙的见不着人,我就算想给你张罗也没机会,也就这么两天你在家里呆着,见见年龄相当的女孩子不是正好么?有看对眼的就发展发展,没有看对眼的你也没损失什么对不对?” “您老真是瞎操心。”裴戎说:“我这工作危险系数这么高,你跟人家孩子说过么?回头真有什么事儿,人家还不得埋怨你?” “胡说八道!”裴老不爱听这话,儿孙的职业问题一直是他心头的隐忧。他养大的儿子被部队安排到了秘密岗位上,几年也见不着人影;养大的孙子又跑去当警察。警察就警察吧,好歹比儿子那状况强一点儿,结果没想到一转眼又进了特警队。特警队是个什么性质他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普通警察应付不了的坏蛋恶棍才会让特警队出马啊。这危险性跟普通警察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裴戎知道他爷爷的心事,也不多说,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放软了声气,“爷爷,你对我妈有什么印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老想了想,“长得精神、性格爽快、不怎么会做饭。你爸爸说她是神枪手。” 裴戎抿嘴一笑,“那我太奶奶,就是您老人家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裴老的眼神一下子就悠远了起来,握着裴戎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呀,她是个很传统的农村女性,性子沉默,手脚勤快,一大家子穿衣吃饭都要靠着她呢。我小的时候,那才刚解放多少年呀,农村那个生活条件你根本想都想不到。我爸身体不好,地里的活儿也要靠着我妈,村里的人都夸她顶着我们家的半边天呢。” 裴戎给他续了一杯茶,静静地听他讲述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的,我妈就带着我们兄弟几个上山去挖野菜、掏鸟蛋,回来把野菜洗干净了切碎,鸟蛋打到里面,再抓两把粗面,在石板锅上摊煎饼。”裴老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眼圈却微微发红,“你都不知道煎饼做出来有多香……” “她还带着我们在院子里种菜,菜地划成小片分给我们几个照看。谁的菜地照看的好,她就给奖励。奖励一般都是炉灶里烤的地瓜土豆。捏开外面一层硬壳,那里面的地瓜瓤子烤的黄灿灿的,别提多香了……” “有一回我摔坏了脚,她背着我过河……” “有一回我妹妹跟村子里的孩子打架,脑门上划破了,她拉着我们哥几个一起去找人家理论。手里还拎着一根擀面杖……” “还有一回……” 裴戎轻声打断了他的话,“爷爷,我真是羡慕死你了。” 裴老怔了一下。 裴戎问他,“你知道我对我妈妈的印象吗?”他望着裴老那双犹带着惆怅与兴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生活习惯严苛、不苟言笑、不会做饭、从来没抱过我。” 裴老眨眨眼睛,忽然间内疚的不行。如果没有之前的回忆,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有关母亲的问题——儿媳妇是军官,身负重任,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家庭无可厚非。像他这样的老派文人都知道没有大家就没有小家的道理,自然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可是站在一个儿子和一个母亲的立场上看,他这个孙子实在可怜。 裴戎留意裴老表情的变化,苦笑着说:“从小到大,她跟我说过的话都不到……说一两百句大概少了点儿,但要说三五百句那肯定是没有的。” 裴老的心情越发的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我没有用过她买的文具,没有吃过她做的饭,没有被她带着去逛过街、逛动物园、游乐场。她甚至从来都没有参加过我的家长会。”裴戎的神态淡淡的,就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别人的,“爷爷,你知道么,你刚才说起你妈妈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羡慕。” 裴老的眼圈红了,“这不是没办法么。你爸妈那个职业……” “我知道,”裴戎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于这么绕弯子算计他爷爷的同情心,他也觉得有些内疚,“可是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你是研究学问的人,你自然知道,人对于性别的认知,就是从身边的人开始的。认识自己的父亲,知道男人要这样。认识自己的母亲,知道原来女人是这样的。可是我只有爷爷,我只知道如何要做一个正派的人,一个有是非观念、心存善念的男人。却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的生活里没有这样一个具体明确的女性参照物。” 裴老震惊地看着他。 裴戎直视着他的双眼,眼神里有种深切的无奈,“爷爷,你也可以说我是在狡辩,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在推卸责任。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对女人完全没有概念。我不喜欢女人,也从来不觉得我需要找个女人。” 裴老简直傻眼了。什么叫不喜欢女人?什么叫对女人没有概念,难道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子是个人格上有缺陷的人吗?! 裴戎困难地搓了搓手,“我要说的是……我其实只能对男人起反应。” 裴老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砸了下来,一下子就把自己给砸晕了。他看见裴戎一脸惊慌地凑过来给自己揉搓前胸,略有些茫然地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事,我就是……”就是太惊讶了,一时间有点儿接受不能。 裴戎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拉过一边的薄毯子给他盖上。 裴老看着裴戎脸上害怕的神色,脑筋慢慢的清明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裴戎咬紧了牙关点点头。 裴老的眼里浮起一抹颓然,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对不起,爷爷。”裴戎看着他自责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难受。可是这样的事情他不想一直瞒着他,站在一边看他满心希望地替自己张罗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他受不了。 裴老叹了口气。他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裴戎之前会挑起有关母亲的话题。这或许是一种策略,然而它更有可能是一种铺垫。他的小孙子是在顾虑他的身体,生怕冷不丁说出有关性向的问题,他会受不了。 可是这一切真的只是裴戎自己的问题吗?真的跟他那一对常年不见踪影的儿子儿媳的影响没有关系吗?裴老不能确定。因为潜意识里,他是认同裴戎的分析的。裴戎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亲密的女性,中学时期的那些寒暑假,别的男孩子都在追着讨好女孩子,他却被他爸爸的战友接到部队去受训。高中毕业他自作主张报考警官大学,听说也是男生多女生少,再后来进了警局……现在又要进特警队…… 裴老叹了口气。 “爷爷,”裴戎蹲在沙发边上,一脸担忧,“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裴老拍了拍他的手,叹着气说:“你让爷爷好好想想。” 第44章 叔侄俩 因为身边带着贵重的东西,慕容轻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离开酒店。程桥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要给他接风他也没答应。事实上,从离开滨海他就提着一口气,没有看见东西送进拍卖行,再变成一张卡回到他的手心里,他是不可能真正松一口气的。 这不能怪他胆子小,以前他虽然也跟着慕容家的人出门办过类似的事情,但哪一次不是有保镖随行呢,而且也不用他出头担责任。这一次可是自己的事情,这办别人的事儿跟办自己的事儿,它就是不一样。 连着两天虽然没有进行什么消耗体力的活动,但是到了约好的时间,慕容轻提着自己的密码箱走出酒店的时候,还是挂上了两个淡淡的黑眼圈。高松和李明辉跟在他的身后,眼里都带着一丝紧张的神色。慕容轻已经跟他们说了,找上程氏是为了替客户出货,他们自然也猜到了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出货的肯定不是什么平常东西。尤其看到程桥带来的车和一群押货的彪形大汉,也足够他们猜到真相了。就算他们小老板跟程氏的老总是旧识,但若是东西不好,只怕人家也不会拿这个架势来接货。 慕容轻猜测这几天他虽然没有出酒店,但想必程桥在酒店周围也做了一些布置吧。 程桥开来的是一辆类似押运车的商务车,车上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六个壮汉,手里都带着武器。程桥的表情也显得很严肃,一直到了目的地,看着保全人员把东西搬了进去,这才吁了口气,对慕容轻说:“唉,过两年这买卖我也干不了了,总是这么揪着心,身体受不了了啊。” 慕容轻笑笑没出声。 “进去看看?”程桥刚要邀他进去,就见一辆跑车在旁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下了车,冲他们这边摆摆手,“小叔!” 慕容轻惊了一下,“他……他……” 程桥冲着那边摆摆手,对慕容轻解释说:“这是我二哥的孩子,叫程书安。” 慕容轻难以置信地看着正朝他们走过来的青年。这人怎么会是程书安,他明明就是那个给裴戎削苹果的小明星啊,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安书童——或者安书童是他们程家流落在外的一个双胞胎兄弟?! 程桥挑了挑眉,“你认识书安?” 慕容轻收起脸上惊讶的神色,摇摇头,“我在滨海的时候见过一个人,跟您的侄儿非常像。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 程桥笑了起来,“什么认错人了,就是他。这孩子前段时间被人忽悠着要去参加什么选秀节目,现在回来估计是玩够了。” 慕容轻想起他跟柏晏搂搂抱抱的样子……这就是他所说的玩吗? 安书童,哦,程书安走到了他们面前,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把自己挂到了程桥的胳膊上,“小叔你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了来接机的么?又放我鸽子。” 程桥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我这里有事。” 程书安像是刚看见慕容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眼神显得若有所思,“这不是慕容先生么?原来你是小叔的客户啊,我还以为你是警察呢。” 程桥眉头微微一跳,目光像两把刀子似的落在了慕容轻的脸上。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他自然知道程桥在顾忌什么。但是这个程书安一出场就说这样的话,明显就是在找茬,也不知自己到底什么地方让他这么看不顺眼。 “我还以为你是明星安书童。”慕容轻淡淡地回视他,“事实证明,咱们俩都看走眼了。” 程书安不屑地撇了撇嘴。 程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慕容轻是慕容世家养大的孩子,慕容家也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怎么会培养出个警察给自己添堵呢?他有些嗔怪地扫了一眼程书安,“你不老实在家呆着,跑这里干什么来了?” 程书安笑着说:“知道今天你这里有拍卖会,我也过来开开眼啊。” 程桥看样子对小辈还是挺有耐心,也没说什么,只是让阿杰带他先去会场。他还要跟慕容轻走一遍鉴定程序,同时签下合同。这些本该是拍卖会一开始筹备的时候就要办妥的事情,不过因为他信得过慕容轻的眼光,就直接把这个步骤安排在了拍卖会之前。 程书安不满地说:“我想跟着小叔。” 程桥拍拍他的脑袋,“办完正经事我就过来了,乖。” 程书安只得松开他的胳膊,临走之前还白了慕容轻一眼。跟那天在和宽的菜馆里的相遇时的眼神不同,没有那么含蓄,眼神里的戒备和厌恶表露的更加直白。 慕容轻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他会那么讨厌自己的原因。 程桥的鉴定师里有两个慕容轻曾经见过,都是很厉害的人,眼光老辣,给慕容轻的宝贝定出的底价也算中肯。慕容轻拜托程桥把高松和李明辉都带进去见见世面,他自己守在后台等消息。这个地方让他有点儿心神不定,不过还好进展非常顺利,两件宝贝的成交价都超出了慕容轻之前的估价。 程桥也很高兴,连说要庆祝,不容慕容轻发表意见就安排阿杰去定了餐厅。等后续手续都办利索之后,带着他们去了一家本地菜馆。唯一让慕容轻觉得有些别扭的,就是除了程桥阿杰和他们三个人之外,程书安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慕容轻不是一个特别小心眼的人,别人瞪他一眼,他就要报复回去的那种类型。他从小看多了不怀好意的眼色,在慕容老宅那种地方,知道周围的人没几个是对他心怀善意的,他也一样咬着牙熬过来了。但这不表示他能受得了程书安坐在一边,用一种看待情敌的眼神时不时地剜他一眼。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李明辉和高松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程书安的态度表露的太明显,他们俩自然也有所察觉,不免露出了几分不悦的神色。慕容轻却深知强龙不斗地头蛇,他是远道而来求着程桥办事的,犯不着事情都办完了,反倒跟他们结仇。 慕容轻拿起酒瓶给程桥斟满了酒,端起来客客气气地道谢,姿态做的十足。高松他们两个总说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跟在慕容贺身边那么久,这些场面上的客气话他也是会说的。尤其在这种时候,“六七家”刚刚跟程氏攀上了交情,今后说不定还会有合作的机会。再者说程桥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道声谢也是理所应当的。 程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了还亮了亮杯底。 慕容轻莞尔,“程先生好酒量。”说着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是酒场上的规矩,看的是彼此重视的程度,与酒量无关。可是慕容轻酒量也只是一般,一杯酒下肚,脸颊上顿时飞起两团绯红。 程桥笑着说:“几年没见,你的性格倒是爽快了不少。” 慕容轻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坐在程桥身边的程书安嗤的笑了一声。 程桥蹙了蹙眉,神色稍稍有些无奈,似乎也拿这个娇纵的侄儿没办法。 程书安斜了慕容轻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可不是爽快么,今天缠着一个,明天缠着一个。有些人的生意做起来可真是容易啊。” 在座的几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高松要站起来被慕容轻一把抓住,死命地按了回去,只能一脸忿忿地瞪着程书安,李明辉则皱着眉头来回打量程书安和程桥。他对程桥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但是看到程书安这种做派,又有点儿怀疑难道程桥之前都是在做戏,这会儿才是叔侄俩的真实态度?难道慕容轻和程桥的生意并不是之前双方表现出来的那么顺利? 慕容轻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出头,无论他说什么,在程桥这里都讨不了好。程书安毕竟是他的侄儿,是被程桥当成晚辈来对待的人。在外人和自己家侄儿之间,孰亲孰远,简直不需要选择。虽然有传言说程桥和家里的哥哥们关系并不好,那也只是传言不是,慕容轻知道南方这些大族最是抱团的,自己窝里斗是可以的,但是绝对不能让外人欺负。 程桥皱着眉头呵斥程书安,“胡说八道什么呢?坐下好好吃你的饭!” 程书安做了一个不屑的鬼脸,“小叔你不知道,在滨海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他他就是跟个警察混在一起。第二次见他又是跟一帮有钱人混在一起。啧,社交生活还真够丰富的呢。” 慕容轻皱了皱眉,“不知慕容哪里得罪了程公子,得到程公子这样的评价?”他们其实也就见过两次面,而这两次见面的场合又实在太正常。就算要抹黑他,也该下点儿功夫好好找找他的黑历史才对啊。 “你跟柏少混在一起这总没错吧?柏晏是个什么名声谁不知道。就你这样的……”程书安冷笑了两声,转头对程桥说:“滨海柏家小叔你总知道吧。他家那个老幺就是个花花公子,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苍蝇蚊子……” “行了!”程桥在桌面上拍了一巴掌,转头对慕容轻说:“孩子不懂事,你看我的面子,别跟他计较。回头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慕容轻忙说不敢。 程书安正要反驳,被程桥瞪了一眼,哼了一声不敢再说话。 一席饭不欢而散。 高松愤愤不平地抱怨程家没家教,李明辉却想的多一些,出了酒店就跟慕容轻说要不要订返程的车票。 “订吧,反正咱们的事情也办完了。”慕容轻看了看天色,“我记得返程的车票是上午发车的吧?今天可能是赶不上了。” “我们去问问明天上午的票。”高松说:“我和明辉说好了要买点儿特产的,正好顺道把事儿都办了。轻哥跟我们一起去么?” 慕容轻摇摇头,“我也去办点事儿。买到票了给我打电话。” 高松和李明辉连连答应,拦了一辆车结伴走了。 慕容轻看了看不远处的银行大楼,决定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办利索。这个程书安给他的感觉实在不好,在人家自己的地头上要对付三个外地人简直太容易了。他跟程桥到底怎么回事儿,慕容轻不想知道,他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给人家做靶子。 第45章 你想怎样 慕容轻他们三个人拖着行李箱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放亮。城市上空笼罩着青灰色的晨雾,只有零星几辆车子从街道上驶过,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和远处清洁工清扫街道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听起来颇有些冷清单调。 南方大概是气候暑热的缘故,越是到深夜反而越是热闹。也只有这个时候,夜晚刚刚过去,白天还未真正来临,才会显出几分清寂来。 看见有人从酒店出来,一辆出租车慢慢滑了过来,停在了台阶下,司机从车上下来热情地招呼他们,“还有行李吗?我来帮你们拿。”说的居然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几个人打了个照面,皮肤黝黑的司机先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们几位啊。咱们还挺有缘分的哈。这是要上哪儿?车站?” 慕容轻认出是几天前把他们从车站拉到酒店的出租车司机,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的,这会儿事情都办完了,也要打道回府了,慕容轻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是啊,去车站。” 头天晚上程桥和程书安离席之后,高松和李明辉跑去逛商场,买了一堆东西,还说什么来南方旅游必须要带土特产云云。高松买的东西太多,不得已又买了一个大皮箱。因此几个人这会儿的行李要比刚来的时候要多。 要回家了,几个人情绪都挺好,高松上车的时候还跟司机嘻嘻哈哈地说起了笑话。 睡得晚,起的又早,几个人坐在车上都有点儿犯困。慕容轻正想靠着座位眯一会儿,忽然心头微微一跳,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他抬起头朝外看,努力地想要分辨出这到底是不是直通车站的那条路,可惜陌生的城市和街道,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比较的参照物。 慕容轻下意识地望向出租车司机,却见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了后视镜,一闪而过的视线竟然有种针尖似的锋利。 慕容轻莫名的背后一寒。 司机像有所感应一般,飞快地瞥了慕容轻一眼,目光平和,但是里面透着一种莫名的让人头皮发紧的意味,就好像他全身上下每一道神经都紧紧绷着,只消一个轻轻的触碰,就会引来他的全力一击。 慕容轻看了看身边的李明辉,这家伙已经睡着了,脑袋顶着出租车的车窗,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高松倒是没睡着,但是他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正低着头玩手机,车厢里的暗潮涌动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慕容轻不由地喉头发紧。 车身猛然一个颠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飞快地拐进了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街。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慕容轻叫了起来,因为紧张缘故,他的嗓子破了音,听起来颇有种惨厉的味道。 高松被惊了一下,也抬起头四下张望,略有些茫然地问司机,“这是去车站的路吗?你别是想绕路多收我们的……”话没说完就被司机的眼神给逼了回去,高松紧张地回过头看了看慕容轻和李明辉,神色慌张了起来。 车身猛然一抖,又飘过了一处拐角。去势太猛,险些撞到对街的墙面上。就这么来回拐了两道,慕容轻等人已经完全转了向,根本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偏偏这司机速度特别快,高松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下要去抢方向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老老实实地蔫了。这一带的街道都很破旧,两边还有一些很像杂货店似的低矮的门脸,也有早起买早点的行人,路况不熟的人别想从这迷宫似的小街里转出去。 李明辉被颠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片刻之后认清了形势,神色也惶恐了起来,“上哪儿啊这是?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司机猛的一打方向盘,出租车避过了一个早点车,拐进了另外一条小街。同时,那司机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上正在互相打眼色的两个人,“别乱动!” “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李明辉偷偷摸摸地从自己的贴身小包里摸出了一把水果刀。 “都坐好!”司机厉声喝道:“系好安全带!没看见后面有车跟踪你们?!” 慕容轻和李明辉不约而同地向后看去,然而从颠簸不定的后窗望出去,整个世界都是摇晃着的,天空、墙壁、路灯和零星几个闪过的行人,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慕容轻甚至分不清楚那种紧紧压迫着心脏的感觉,到底来自前面这个司机,还是身后所谓的“追踪者”。 可是真的有追踪者么?! 慕容轻三人被晃的头晕眼花的时候,司机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带着一股不太情愿的劲头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似乎在斟酌什么,但也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开始倒车,在前一个路口挑头,又转过头开始往回开。 好吧,慕容轻其实也不确定他现在走的到底是不是刚才的来路。但是司机明显的没有了刚才那种拼命的架势。慕容轻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车子最终开进了一条窄巷,紧靠着一侧的院墙停了下来。 这里似乎是正要拆迁的地区,街道窄小破败,一端的房子已经倒塌,将街道的出口封了起来。道路两侧的房屋很多都敞着门,窗户和门扇都已经被拆走了,从黑洞洞的房门望进去,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家具摆设,也没有人。路边堆着不少垃圾,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就在几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司机推开车门……跑了。 慕容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十分敏捷地纵身一跃,双手攀住街边一栋房屋低矮的房檐,然后身体向上一窜,就越过了房檐,一溜烟的不见了。 慕容轻和两个助理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几辆车横冲直撞地冲着他们开了过来,最前面的那辆越野车也不知是故意耍横还是来不及踩刹车,竟然一头撞上了他们那辆出租车,把小车撞得猛然向前一窜,直直地顶在了街角的墙壁上。 车门打开,一个青年冷着脸下了车,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慕容轻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程……书安,怎么是你?” 程书安冷着脸看着慕容轻,身后几辆车上陆陆续续地下来几个人,都是看起来很壮实的大汉。有两个腰上还别着枪套似的的东西,也不知是真是假。 慕容轻扫视了一圈,目光重新落在了程书安的脸上,“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程先生的意思?” 程书安冷笑了一声,“你胆子不小,还敢跟我提程先生?!” 慕容轻心头一跳,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可是这种事他要怎么辩解?最重要的是,他要怎么辩解程书安才会相信自己与程桥毫无瓜葛? “你要怎样?”慕容轻微微变色。 程书安身后的几个男人都笑了起来。程书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脸上也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我跟你说实话吧,到底要拿你怎么样我还真没想好,不过要是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放你走了,我这下半辈子都过不痛快。” “慕容轻,我想弄死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程书安看着他,眼里闪动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你自己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可怪不得我。” 程书安指使那几个男人把他们捆了起来,推推搡搡地关进了一家比较完整的平房里。慕容轻从他们的谈话里知道这一片拆迁的地皮是程氏买下来的,最后的一批住户也已经在两天之前搬走了,在开工之前是没有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来的。 慕容轻特意靠在窗边听了一会儿,远处市区里的动静还能隐隐听到,近处却静悄悄的,只有守在门外的几个人来回走动。他们的手机都被收走了,行李还留在外面那辆出租车里,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他们几个人的手脚都被捆住了,慕容轻曾试着想要靠近李明辉和高松,被那些人发现了,一脚踹开。其实慕容轻从来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就算跟他们俩背靠背地挨在一起了,他也不可能解开别人手上的绳子。但是显然那些人不那么想,自从发现他们有凑到一起的意图之后,就把他们三个人分别捆到了房间不同的角落。 程书安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几个人看着他们。 到了这个份儿上,慕容轻反而没什么紧张的了。他想起之前那个奇怪的出租车司机。他起初怀疑这人故意绕路把他们带到了这里,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像。但是程书安把他们堵在巷子里的时候,压根没提过本该在车里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这一点又挺奇怪。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人总算是一个知情人,不知他会不会设法报警? 慕容轻正在想东想西的瞎琢磨,就听卫生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小团黑乎乎的影子出现在了半敞着的门边。慕容轻第一眼没认出那是个什么东西,看了两眼之后从发现原来是一只刺猬! 慕容轻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城市里也会有刺猬。或者因为这一片是老城区,又被拆迁的事情折腾的到处都破破烂烂的,所以刺猬才搬家到了这里? 慕容轻压低了声音冲着卫生间的方向轻声喊道:“嗨,小家伙,你怎么在这里?” 刺猬不大,躲在门边的阴影里整个身体团起来的时候也就半拉香瓜那么大,瞪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很警觉地向外张望。看见慕容轻往它的方向张望,顿时向后一缩。 慕容轻留神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又轻轻喊道:“没错,就是在跟你说话呢。” 高松和李明辉一脸莫名的神色看着慕容轻,眼神中还有些担忧。之前看他跟程书安的对话还是比较正常的,怎么一会儿过去,居然开始自说自话了呢? 小刺猬发现了慕容轻是真的在跟它说话,不由得朝门口爬了爬,“你是问我吗?”它的声音特别细,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奶声奶气的说话。 慕容轻抿嘴一笑,“是啊。” 小刺猬用两只小爪子扒住卫生间的门槛,立起来看着慕容轻说:“我是来抓老鼠的呀。不过老鼠跑掉了……” 慕容轻想起家里那只最喜欢肥耗子的老黑猫,没想到这个小不点儿的小家伙居然跟鱼头有一样的用餐爱好。 慕容轻又问它,“你怎么出去?” 小刺猬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木盆后面有个洞,我就是追着耗子从那里进来的。” 慕容轻心头微微一跳,“你能帮我带点儿东西出去吗?” 小刺猬迟疑了一下,“带什么?” 慕容轻的手机钱包都不在,实在没有什么能让它带出去的东西,但是他又不想放过这样一个有可能传递消息的机会。他看看自己身上,衣服扯不动,也没法扯,鞋倒是能脱下来,但是耗子洞肯定大小有限,何况小刺猬这么小,拖不拖得动还是个问题。实在不行的话…… “你把我脚上的袜子带出去……”慕容轻说:“扎在你的背上就行。” 李明辉和高松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团灰扑扑的小东西连滚带爬的从卫生间里钻了出来,直奔着慕容轻过去了。至于慕容轻…… 他正费力地用捆在一起的两只脚互相搓,拼了老命的想把鞋子从脚上蹭下来。 第46章 驯兽员 脚踝处被捆了起来,虽然捆的不紧,但是要动也只能小幅度地来回蹭蹭。小刺猬站在旁边干着急,它答应了帮这个人的忙,但是一直站在几个人类的视线当中实在违反他的生物习惯,尤其房间另一头的两个人看着它的眼神那么奇怪,这让它很不自在。 “你倒是……快点儿啊。”小刺猬催促他。它觉得这几个人都好奇怪,手手脚脚都不拿出来用,非要这么一蹭一蹭的,这要蹭到什么时候去呢?不过,也幸好他们不会动,要不它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抓起来烤着吃了呢。之前住在隔壁房子里的那两个男孩子就是这么干的,它当时就躲在一旁的灌木丛里,听到同类发出的惨叫,几乎要吓死了。 慕容轻费力地蹭掉了一只鞋,再接再厉,蹭掉了一只袜子。因为没有控制好力度,脚后跟的一块皮差点儿被磨掉了。慕容轻长长的呼了口气,“看你的了。” 小刺猬凑过去看了看那块对它来说还是显得很大的东西,犹豫了一下,爬上去打了个滚儿。再翻过来的时候,袜筒部分就已经被扎在了后背上。它的身长不够,脚趾部分就那么拖在身后,模样滑稽的不得了。 小刺猬出溜出溜跑到卫生间门口,正要抬起小爪爬过去,忽然想起了极重要的一件事,又拖着长长的袜子跑了回来,困惑地眨巴着小圆眼睛问慕容轻,“我把这个大东西拖出去了给谁看呀?” 慕容轻很想说他也不知道。刚才在车上冷丁发生那样的状况,他不是没想过这司机可能怀有恶意。但是他们毕竟是三个大男人,对方才一个人,就算真是遇到打劫的,慕容轻也并没感觉有多害怕。但是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后面这个样子,而且司机还跑了。也不知他会不会报警,若是那人怕惹祸上身压根就没有报警的话,他们的处境只怕真的有点儿麻烦。或者程桥也会找他,虽然他们是从酒店退房离开的,看起来很正常,但若是一直联系不上的话,程桥那种老江湖一定会生出疑心的。 那么现在……还会有谁来找他们呢? 慕容轻觉得很沮丧,他也不觉得袜子拖出去会有什么用,但是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有希望被人看到,进而产生疑心的吧。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对小刺猬说:“只要不是门口这些人就行。”要是他的手能动,再在上面写几个字就好了。 小刺猬纠结地拖着长长的灰色袜子,翻过卫生间的门框不见了。 高松用一种很玄幻的眼神看着他,“轻哥,你这是……” 慕容轻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们俩,“其实吧,我家祖上是驯兽员。”能跟满山的飞禽走兽沟通,也差不多就是驯兽员的意思了。 高松和李明辉露出恍然的神色,其实心里还是没怎么明白。但至少刚才那奇幻的一幕有个合理的解释了。 慕容轻挺内疚地看着自己带出来的两个助理,“都是我连累大家了,对不起。” 高松忙说:“轻哥别这么说,这种事……也不是谁想要遇上的。咱们还是先想想办法,别事情还没怎么样呢,咱们自己人先离心了。” 李明辉想的多一些,之前见到程书安跟慕容轻有过节,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埋怨的。但是高松这么一说,他也警醒过来了,他们三个人毕竟是一伙的,真要为了个外人起了内讧,岂不是更加孤立无援了么。 李明辉不自在地瞟了慕容轻一眼,“对不住,轻哥,我刚才……” 慕容轻笑了笑,“咱们几个不是外人,不用说那些。” 李明辉心里内疚了起来,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碰到这种事情也不能怪慕容轻。慕容轻这人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对他们俩一直都不错,他那个工作室虽然没有名气,但是薪水一直给的很足,工作不算累,而且还有时间搞搞自己的创作。在来佛山之前,他不是一直都很满意自己的这份工作吗?如果遇到一点儿事情就忙着琢磨自己怎么抽身,那以后他还能安心留在“六七家”工作么。 “外面好像有四个人,”李明辉下意识的要找些话题,便学着他们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我猜他们应该是在等那个程书安。” 慕容轻也是这样想的。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大半个白天,他们能做什么?慕容轻来回扫视着空荡荡的房间。估计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在搬走之前,不要的家具摆设都卖给收废品的了,竟然干净的什么都没留下…… 慕容轻目光一跳,看见了紧挨着墙角的几片碎玻璃。 慕容轻试着往那边挪了挪,手脚都捆着,完全没有办法像平时一样掌握平衡,慕容轻一头扎在地上,索性脚底使劲,在地上滚了两圈。 守在门外的人听见动静,一脚踹开房门,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玩什么花样呢?都给老子消停点儿。你,骨碌到这边来干嘛?死也要凑一起死?!” 慕容轻不吭声,被捆在背后的手却摸索着想要抓住一块玻璃片。可是没等他有所收获,那个男人就走了过来,拎小鸡似的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一脚踹回了他原来躺着的那个角落。慕容轻肩膀先着地,全身上下一阵火辣辣的疼。 男人检查了一下窗户,又绕到他们身后检查了一下捆住他们的胶带,转身又出去了。 慕容轻挺遗憾地瞟了一眼那一堆碎玻璃,正要说话,就听卫生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原来是那只小刺猬又跑回来了。 慕容轻看见它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袜子呢?” “吓……吓死我了……”小刺猬连滚带爬地窜到了慕容轻身边,一下把脑袋扎到了慕容轻的腿下面,慕容轻被它扎的一哆嗦,又没法躲,倒抽一口气,整张脸都扭曲了,“我给你套上去的袜子呢?” 小刺猬战战兢兢地说:“我刚出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两个人,那两个人动作好快,三步两步就把我给抓住了!我好不容易从从他们手里窜出来!” 慕容轻忙问它,“两个什么样的人?” 小刺猬费力地举起短短的前肢,比划了一下长度,“脑袋这么大……眼睛有这么大……” 慕容轻,“……” 算了,还是换个角度吧。从动物的角度去描述人类的长相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他们说什么了吗?”慕容轻问它。 小刺猬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们说……哎呀,刺猬!这地方居然还有刺猬……我都好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 慕容轻觉得这只小刺猬其实可以去上模仿秀节目的,它居然连标点符号都模仿出来了! “……没说别的?” 小刺猬拿爪子拨拉拨拉慕容轻的腿,见他受惊似的向后一缩,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慕容轻这种反应特别有趣,凑上来继续用爪子挠。 “我说……”慕容轻无奈了,“他们到底还说什么了?” 小刺猬回过神来,眼睛还瞟着慕容轻的腿,嘴里漫不经心地学舌,“这应该是他的东西!你没搞错吧?你连人家袜子都认识,真的没有奸情吗?!关你屁事!你这几年光忙着泡妞了吧,让你守个人都守不住,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慕容轻,“……” 可以确定了,这小家伙却是是影帝级别的。问题是,说话的两个人又是谁呢?其中一个是认识他袜子的人…… 慕容轻陷入沉思,连小刺猬挠他的膝盖也没反应过来。小刺猬看他没有躲,兴致盎然地换了一个地方,慕容轻嘶的一声,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你够了!” 小刺猬被他吓了一跳,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无辜极了。 房间另一端的两个人安静围观驯兽员调教小动物,虽然眼下他们的处境都不妙,但是刚才那一幕还是把他们都逗笑了。 小刺猬脑袋上那两个小小的耳朵支棱了一下,“他们来了!” “谁?!” “抓我的那两个人。”小刺猬把脑袋扭过去,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这边的人还没有发现呐。” 慕容轻听它说有人过来,顿时心跳加速,但是一听只有两个人,又觉得有些失望,“只有两个人?”那还有可能是警察吗? 小刺猬肯定地点点头,一边留神外面的动静一边还不忘了给他当解说:“一个从这边来,一个从那边过来……这个快一点儿……那个……” 慕容轻哑然失笑。他一直觉得小动物很像是小孩子,这种感觉现在又在这只小刺猬的身上得到了应证。它叙述的方式很像是幼龄的孩童,辨不清方向,也不会准确地描述,但是足够聪明。 慕容轻跟小刺猬一起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他只听到门口聊天的男人当中有一个要去后院解手,另外两个坐在门口正在聊天。慕容轻懂一点点广东语,但是每一个城市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地域口音,慕容轻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聊什么。另外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整个人一直没话说,似乎是靠在院子里打盹,慕容轻听到他的呼吸很平稳。 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会是小刺猬听错了么? 慕容轻问它,“你叫什么?” 小刺猬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叫刺猬呀。” 慕容轻,“……所有你的同类都叫刺猬。你自己叫什么?” 小刺猬歪着脑袋想了想,神色犹豫地问慕容轻,“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男孩子很喜欢一个叫蜘蛛侠的人。他跟别的孩子说蜘蛛侠很厉害,还救了很多人……我能叫蜘蛛侠吗?” 难道说这小家伙就奔着当蜘蛛侠的目标才会主动帮他忙的吗? 慕容轻哭笑不得地点头,“当然可以啊。” 小刺猬松了口气,又问他,“那边两个人也能跟我说话吗?”它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能跟它说话的人类。 还真是新奇有趣的体验呢。 慕容轻有些遗憾地告诉它,“大概不能。” “哦,”小刺猬的耳朵扑棱了一下,小脑袋转向大门的方向说:“他们进来了!” 第47章 两个答案 门外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紧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不久之前进来把慕容轻提溜到一边去的那个男人急匆匆地要冲进来。不料刚迈进一只脚就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一个狗啃地扎到了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 慕容轻被这人的惨样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那个出租车司机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双节棍。没等他在心里吐槽他的兵器,从他身后又闪出来一个人,慕容轻呆了一下,忽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怎么……”他看着出现在司机身后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裴戎绕开出租车司机走了进来,慕容轻看到他身后的门廊上躺着两个被捆的五花大绑的男人,还有两个不知被捆在哪里。裴戎身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衬衣袖子卷了起来,露出胳膊上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刮伤。慕容轻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了,而同时,又有一种暖暖的东西从心底悄然漫起。 裴戎看了看屋里被捆着的三个人,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扯开了慕容轻身上的胶带。出租车司机也连忙走过去把另外的两个人解开。 慕容轻顺着他的手劲儿站了起来,别扭地活动了一下手脚,“你伤都没好,怎么乱跑呢。” 裴戎从听到他的消息就一直忍着,到了这会儿实在没忍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很安全?” 慕容轻莫名的心虚了一下,“这只是意外情况。其实……”其实生意的事办的顺顺当当,钱也挣的顺顺当当,谁能料到后面会窜出一个程书安? 裴戎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慕容轻鸡窝似的脑袋,“咱们走吧,我让老祝开了车过来。咱们也别在这里磨蹭了,直接去广州,从那边坐飞机回去。”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程书安摆明了想收拾他,这会儿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会觉得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一下。而且程书安看他的那种眼神,让他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滨海到这边才有多远?坐飞机一个小时就到了,程书安在那边还有一个艺人的身份,万一他追到滨海了又该怎么办? 慕容轻问裴戎,“他们有没有说程书安什么时候过来?” 裴戎瞥了一眼旁边被叫做老祝的出租车司机。老祝忙说:“他们说程少晚上过来。他们被安排在这里就是看着人的。只要人别跑了就行,别的什么都没说。” 慕容轻想了想,“我先不走。这个程书安,我不能这么放任他在暗地里对付我。” “你怎么打算的?”裴戎居然也没跟他急。他虽然板着脸,但是眼神是柔和的,神色间带着几分大局已定的笃定沉稳,“等他过来?” 慕容轻点点头,“程桥已经明确表示了会跟‘六七家’保持一个合作的关系,他不会动我。程书安这么做也是背着他的。依我看,要压住程书安,目前也只能从程桥身上想办法。” 裴戎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打算怎么做?” 慕容轻对他们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然后问老祝,“我这两个助理能不能先送出去?” 老祝点头,“没问题。” “那就这样,”裴戎对老祝说:“你让人把他们先送到你那里。你的人快点儿过来,记得手脚轻一点儿。” 裴戎看出这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疑问,便解释说:“本来想联系当地警方的,但是老祝说这个程家在当地很有势力。我担心报警之后反而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就跟他商量先过来看看。他是我以前受训时候的战友,退伍之后在这里开了家保全公司。他的身手特别好,所以我就拜托他帮忙看着点儿你们几个。” 慕容轻想起刚下火车的时候,主动靠过来拉生意的老祝,当时还觉得自己一伙人运气比较好,原来都是人家安排好的。慕容轻心里稍稍有些纠结,没人会喜欢被别人瞒着,耍的团团转。但是人家这么安排又不是为了对他们不利…… 老祝察言观色,连忙笑着解释说:“对不住,之前没跟你们透个口风。主要是老裴跟我打完电话没几天就有人找上门,要求我们跟着几个人,信息报上来一看原来是你们,我就立刻跟老裴联系了。老裴也说让我先别惊动你们几个。” 慕容轻觉得难以置信,“程书安什么时候联系你们的?” 老祝说:“你们过来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他找程桥的事情程书安当天就知道了。之前慕容轻还有些排斥自己把这件事联系到不伦之恋的方向上去,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说得通了。 裴戎看了看腕表,问老祝,“你的人呢?” “在路上,马上到。”老祝对两个小青年说:“你们俩跟我走。” 两个小青年听他这么说反而一起往后缩了缩。 “这是裴警官,咱们滨海市特警队的。”慕容轻安慰他们说:“咱们听他安排,没事的。” 两个助理听到来人是警察,神情也没那么戒备了,老老实实跟着老祝走了。老祝带过来四个人跟被捆起来的几个人换了衣服,依照之前的样子守在陷阱的外面。 裴戎不知从哪儿搬进来两个板凳,拉着慕容轻坐下,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喝点儿。刚才是不是吓坏了?” 慕容轻摇摇头,喝了两口水才想起那只给自己取名叫蜘蛛侠的刺猬。刚才人多,这小东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慕容轻还没有好好谢它呢。 慕容轻问他,“你身上有什么吃的?” 裴戎愣了一下,“饿了吗?老祝说等下就送饭过来。”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小袋薄荷糖递给了慕容轻。 慕容轻不知道这东西刺猬能不能吃,但眼下也只有这个。他接过袋子,冲着卫生间的方向喊了两声,“蜘蛛侠?你还在吗?” 裴戎诧异,“还有人吗?”他记得刚进来的时候几个屋都检查过了。 慕容轻摇摇头,示意他别出声。之前高松和李明辉都看见他跟动物说话了,没必要反而瞒着裴戎。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卫生间的门边露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请你吃好吃的。”慕容轻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之前的事,谢谢你啦。” 刺猬犹犹豫豫地看了看裴戎,它觉得这个大个子看上去好像挺不好对付的。 “没事,”慕容轻安慰它说:“他是来帮我的,你没看见我的手脚都被放开了吗?” 小刺猬安心了,拖着小短腿爬到慕容轻脚边,抬起两个爪子搭在慕容轻的鞋子上,“是什么好吃的呀。” 慕容轻不怎么放心地摸出一粒糖果递给它,“你尝尝看爱吃不,等下有人送饭过来,应该会有菜有肉。不爱吃的话,就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吃饭。” 小刺猬拿爪子拨拉拨拉慕容轻手里的糖果,凑过去舔了舔。大概是觉得味道还不错,抱着缩到一边舔了起来。 裴戎挺无奈地看着这一幕,“这么听话,不会是你养的吧?”刚才在外面看见这个小东西顶着慕容轻的袜子出来,真把他吓坏了。他以前接过一个恶性杀人案,凶手把受害者的尸体切开抛进了山里,负责寻找尸体的警察就是看到附近农户家里养的狗叼回来半只手套才找到了尸体。当然他是不会把这些说出来吓唬慕容轻的。 慕容轻歪着头看他,大概是因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的缘故,也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了,“两个答案:A我能听懂动物们说话;B我家祖上据说是驯兽员,我自己也比较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它们比较肯听我指挥。” 裴戎笑着摇摇头,温和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小孩子,“一般说来,那个描述的比较多的选项是假的。”当然前面那个选项也不像是真的,人怎么会听得懂动物说话呢?那世界岂不是要乱套了?他宁可相信慕容轻是因为自身散发的气息比较纯良无害,所以才会吸引小动物亲近。 慕容轻知道他不信,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看他。直到现在他仍有种不那么真实的感觉。裴戎居然跑来找他了,从那么远的地方……只因为老祝跟他说自己可能会有麻烦…… 慕容轻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小刺猬的脑袋,小刺猬抬起头看看他,两只圆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嘴角还挂着一道口水。见他没有什么事儿,又低下头继续去对付那个圆圆的糖球。 裴戎像是猜到他心里的波动,什么也不说,只是从那个小袋子里摸出一粒糖球递到了慕容轻的嘴边。 慕容轻要伸手去接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摸过了小刺猬,不由得迟疑了一下。他不想让裴戎觉得自己心思太多,索性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低下头把糖球含进了嘴里。 凉悠悠的味道充满了口腔,连呼吸都带上了薄荷特有的清凉。慕容轻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忽然觉得不爱吃甜食的习惯让他错过了很多的美味。 裴戎莞尔一笑,“好了,现在咱们就等着程书安自己跳坑好了。“程书安坐进车里的时候已经有点儿迷糊了。傍晚那会儿他跑去找程桥,结果正巧碰到程桥要请拍卖行的几个主管吃饭。他不想错过这么一个跟程桥相处的机会,就厚着脸皮跟着去了。结果到了酒桌上,一屋子人兴致高涨地互相敬酒,他也被人灌了好几杯。他的酒量本来就不高,心里又有事,还得憋着别在程桥面前露了马脚,一来二去的,脑袋就沉了。 听见助理问他是不是直接回家,程书安咬着牙说:“先去多仔那边看看。” 他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自己都算不清了。自从高中时无意间从程桥的手机里看到慕容轻的照片开始,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跟程桥是什么样的关系。琢磨了这么些年,当初的一点儿小嫉妒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偏执。尤其在他偷偷删掉了慕容轻的照片被程桥发现扇了一巴掌之后,他对照片上那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就产生了强烈的恨意。他小叔身边一直都有人,他也没少找他们的麻烦,但是程桥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就对他有什么不满,而这一次他却被打了——这是程桥第一次对他动手。 这怒极了的一巴掌就像在程书安的心里种下了一粒仇恨的种子,时间越长越是根深叶茂,不想法子报复他就寝食难安。 其实在滨海第一次看见慕容轻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人看着十分眼熟,却没认出来他就是程桥手机里的那个男孩。毕竟那是几年前的照片了,又是手机抓拍的,画面并不是特别清楚。但是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或许是角度和光线的问题,程书安脑子里一下就闪出了手机里被他删掉的那张照片。不得不说,人对于自己厌恶的东西往往印象深刻。他甚至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分出了慕容轻和他哥哥的区别。从那个时候起,程书安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收拾这个讨厌的家伙。没想到这人居然主动跑来佛山,真是老天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车子越是靠近拆迁的街区,他心里就越是兴奋。这种兴奋经过了酒精的催化之后,越发的激昂起来,简直像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一样。 车子停在巷口,助理先一步下车,拿出手电替他照着脚下的路。 程书安踉踉跄跄地从车里下来,搭着助理的肩膀往里走,这片街区早就断了电,小院里也没有灯,借着一丝微弱的星光,程书安看见房间门口站着几个人,顿时精神一震,张开就问道:“人呢?” “在里面。”其中一个男人替他推开房门。 程书安抢过助理手中的手电。光柱扫过被分别捆在房间角落里的另外两个人,落在了离他最近的慕容轻身上。 程书安哈哈笑了起来,“慕容轻,你不是能说么,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48章 跟我走吧 慕容轻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光柱晃的几乎睁不开,偏偏程书安像是在满足某种恶趣味一样,那么大的屋子,他就照着慕容轻一个人,而且还就照着他的脸。似乎慕容轻躲闪的样子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兴奋。 慕容轻闭上眼睛把脸扭到一旁,“程书安,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 程书安的身上带着很浓的酒气,这让慕容轻觉得特别难受。他最为厌恶的就是男人身上带着酒味儿。因为以往的时光里那些被施虐的记忆似乎总是和酒精的味道交缠在一起的。这种味道与其说是让他感到厌恶,还不如说让他感到恐惧更为恰当。 “没得罪过我?”程书安呸了一声,“当初你是怎么缠上我小叔的?嗯?你以为你干过的好事儿神不知鬼不觉是吧?你以为我小叔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是吧?你个贱货!” 慕容轻脸色骤变。他之前光想着要从程书安的话里套出点儿什么把柄来,压根没想到程书安有可能知道他和程桥的事!他直勾勾地看着程书安,不明白为什么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也要被他挖出来说。 最重要的是,裴戎还在这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够听到。 “被我说中了?”程书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拿手电顶住他的下巴,恶意地笑了,“嗯?没话说了?是你勾引的他,对吧?你图他什么?比你有钱?” 慕容轻挣扎了一下。他身上捆着的胶带都是为了哄弄程书安临时缠上去的,但是此时此刻,被一个满眼恶意的人逼视着,手脚被捆缚的恐惧突然间被放大了。慕容轻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开始无意识地发抖。他咬紧了牙齿,口腔里漫开一丝淡淡的腥甜。慕容轻强迫自己直视那双饿狼似的眼睛。他不能这么轻易就被击倒,如果连这样一点打击都抗不过去,那他执意要留下来的举动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慕容轻猛的从他手里挣开自己的脸,“程书安,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我来佛山是跟程桥先生做生意的,我们是相互合作的关系。” “合作?!”程书安很是不屑的呸了一声,“合什么作?” 慕容轻再次强调,“我是程先生的客户。” 程书安忽然不吭声了,慕容轻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慕容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再次强调,“如果程先生知道你这样对待他的客户,又会怎么看待你?” 程书安哑着嗓子呵呵的笑了起来,“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对了,你跟我小叔做生意对不对?挣了他多少钱都给我拿出来。” 慕容轻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打劫?” “其实我之前真没想好怎么处理你这个大麻烦。”程书安用手电碰了碰他的脸,慕容轻肤色偏白,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地,不像人类的血肉,反而让人联想起象牙、古玉一类的东西。看到他随着自己的动作不断地向后躲,程书安快意地笑了起来,“不过把你绑来之后我就知道了。你肯定想不到,我这一天过的多么充实。” 慕容轻警觉地看着他。 而坐在房间一角的裴戎简直要把拳头都捏碎了。他觉得他连一秒钟都忍耐不下去了,但是偏偏慕容轻没有给他任何动手的信号。 程书安笑着说:“你把钱都给我交出来。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就爱勾引男人么,我把你送到走私船上去,让他们把你卖到专业的勾引男人的好地方去。你说怎么样?” 慕容轻脸色变了,“程先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已经联系好了一艘船。”程书安笑着说:“你猜猜他们几点钟来接你?” 慕容轻的肩膀微微抖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厌恶还是因为恐惧。他第一次见程书安的时候,还觉得这个男人长相不错,没想到剖开光鲜的外表,他真实的想法可以这么丑陋。 慕容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喜欢程先生对不对?” 程书安肩头一震,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慕容轻。 “你喜欢他。”慕容轻的语气很肯定,一双琉璃似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所以才会猜疑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对不对?” 程书安双眼倏地变红,扬起手里的手电筒就向慕容轻砸了过去。慕容轻向后一躲,手电筒砸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一身沉闷的声响。 裴戎跳起来之前的一瞬间被老祝死命按住。 “再等等。”老祝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要相信他。” 裴戎重重地闭了一下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程书安站起身踹了他几脚,气咻咻地骂道:“门外面可是有好几男人呢,等下老子让他们挨个上了你,等他们玩够了我再把你卖到船上去。” 慕容轻强忍着这几脚,“程先生要是知道你做过这样的事,会怎么看你?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吗?” 程书安骂道:“把你卖到那种地方之后你反正是活不了多久的。你一死谁还会知道?难道我会去主动跟他说吗?”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慕容轻忽然就有点儿为那个男人难过。他把手从胶带的缝隙里探了出来,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停止了录音。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程书安的手电早被他砸人的时候就掉到一边去了,他并没有看到慕容轻的小动作。晃了晃酒醉的脑袋,冲着门外喊道:“多仔,进来。三点之前,这个贱货是你们俩的了,啊……什么人……” 忍无可忍的裴警官跳起来一脚踹在了程书安的背上,将他踹的飞了起来,直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然后像一滩烂泥似的在地板上缩成了一团,连声哀叫。 门外的大汉也冲了进来,三下两下把程书安捆成了一个粽子。 裴戎扶起慕容轻,将他上上下下拍打了一遍,“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的厉害?” 慕容轻摇摇头,“没事。”程书安那几脚虽然用力,但是他手脚都能动,都避开了身体的要害。再说他一个醉汉,本来也没什么准头。 老祝指挥手里的人把程书安和他带来的几个人都捆严实,扔进屋里。转身问裴戎,“现在走?还是另有安排?” 裴戎看向慕容轻。 “我打个电话。”慕容轻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拿出手机拨通了程桥的电话。程桥一向晚睡,这一点慕容轻是知道的。 果然电话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程桥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却一如既往的沉稳,“小七?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今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 “确实遇到了一点儿事。”慕容轻说:“让您费心了。我现在就回滨海了,特意告诉您一声。这次过来多亏了您的帮忙,非常感谢。” “说这些做什么,”程桥似乎笑了一下,“再要没有你的消息,我真想把佛山给翻过来好好找一找了。” 慕容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佛山翻过来又有什么用,他哪里会想到要搜自己的地盘呢。 “让您费心了。”慕容轻说:“我听说……”他看看老祝,老祝正给他做口型,他学着那几个字的发音,“靠近沙……沙头这边有一片小区是程氏刚买下的地皮?” 程桥微微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慕容轻笑了笑,“如果您这会儿过来一趟,应该会挺有收获的。对了,我这里有一段音频文件。相信您一定会感兴趣。”犹豫了一下,慕容轻又补充说:“不管怎么说,对程先生,我都是非常尊敬,也是非常感激的。这一点,程先生务必要记住。” 慕容轻挂了电话,把刚才那段录音给程桥发了过去。 他自己的态度已经表露的非常明显了,剩下的就是他们程家自己的家务事,跟别人都没有关系了。 慕容轻临上车之前想起了那只帮了他大忙的小刺猬。 之前房间里关了灯,小刺猬一直偎在他身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后来程书安来了之后,屋子里就乱成了一团,也不知小家伙钻到哪里去了。 慕容轻拿着手电满屋子找了一圈,最后在卫生间洗脸池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它。小家伙被房间里闹腾腾的动静给吓着了,紧紧地缩成了一团,眼睛瞪得老大。 慕容轻有些心疼地把它捧了起来,“嗳,蜘蛛侠,跟我走呗。这些房子过段时间都要拆掉了,到时候你能到哪里去呢?” 小刺猬忧伤了。它其实知道什么叫拆迁,它的好多同类就因为这个才搬走了。但是根据传回来的消息看,搬出去的刺猬们过的也并不好。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在搞建设,留给它们的绿地已经越来越少了。 小刺猬歪着脑袋反问他,“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去另一个城市。”慕容轻说:“我家里正在修房子,修好之后会有一个院子。比这个院子大,还要种树种花。应该会很漂亮。四周还有院墙,不相干的人不会进来打扰你睡懒觉的,你尽可以放心。对了,那一带据说还有很多的肥耗子,个头大,吃起来……”他很是牙酸地回忆了一下鱼头的措辞,“吃起来据说又鲜又嫩。”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小刺猬舔了舔嘴巴,不太放心地追问,“不会把我抓回去烤了吃什么的吧?” 慕容轻向他保证,“当然不会。” 小刺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决定了。不许说话不算数。必须要有肥耗子哦!” 慕容轻抿嘴一笑,“不骗你的。” 慕容轻只顾着跟小刺猬说话,没想到这几句话都被旁人听见了。不怪他声音大,而是这俩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耳目聪敏。 老祝忍着笑看了一眼裴戎。 裴戎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轻跟一只小刺猬絮絮叨叨,压根没理他。 其实裴戎也觉得慕容轻这样的反应有点儿不大正常,但是之前他就已经察觉了慕容轻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因此倒也没觉得特别难以接受。据说心理有问题的人一定不能憋着,要把心理压力发泄出来才行。 慕容轻这种发泄方式并没有什么危害性。裴戎觉得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第49章 触角 去机场的路上慕容轻一直在装睡。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裴戎有可能会提出的问题,然而裴戎什么也没问。 慕容轻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他几乎忘记了,裴戎和他之间的关系,除了他说过“我在追你”之外,还夹着一个裴爷爷。裴老是他的叔爷,他是裴老的门下子弟。因此是不是可以推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使没有那句“追你”的话,单是看着裴老的面子,裴戎也会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一路赶来解救? 心里稍稍有些纠结,但慕容轻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到了机场,老祝要自告奋勇替他们去办手续也被他拒绝了。他还抱着蜘蛛侠呢,不跟它讲清楚这里面的流程,这货能让老祝抱着走么? 老祝拉住裴戎的袖子嘀咕,“老子以为你喜欢的会是个特别温柔乖巧的类型,他不像啊。” 裴戎白了他一眼,“哪儿不像?” 老祝歪着头远远地打量慕容轻,“一开始我觉得他不爱说话,脸虽然有点儿冷,但是挺乖。后来又觉得这孩子个性,咱都去救他了,他还非要坚持自己的主意。现在么……你看他那个气场,你镇得住么?” 裴戎被他这么一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之前忙着想救人的事还不觉得,这会儿顺着老祝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慕容轻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确实跟之前不一样了。就好像之前的慕容轻是一块捏好的瓷泥,虽然姿态在哪儿摆着,但质地是软的。现在的他却好像进了一回瓷窑一样,姿态还是那个姿态,但质地已然变得坚硬了。 裴戎知道很多人在经历过了某种突发事件之后,性格上都会有些变化。慕容轻就算以前的日子过的不顺遂,但他肯定是没有被人绑架过的。如果他在心理方面本身就存在一些问题,那这两天的事情又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与自己预想的情况做了个比较之后,裴戎觉得事态的发展有点儿走形了。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他以为慕容轻会眼含感激地对他说“谢谢”或者“多亏了你”之类的话,然后两个人的关系就会顺理成章地打破那种客气疏远的框架,变得熟络自然起来——要想发展一段感情,至少得让他跟自己变得熟悉亲近才行啊。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与他的臆想背道而驰。慕容轻倒是说了谢谢,也说了幸亏有他帮忙,但是他要的熟络自然呢?那个人跟他之间的距离怎么感觉更加疏远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慕容轻跟蜘蛛侠好说歹说,最后保证两个小时以后就能看见他,又把看着他们家皮箱的重要任务交给了它之后,蜘蛛侠才勉强同意了钻进宠物笼里去,由着一伙陌生人把它跟他们家的皮箱一起推去行李舱。 跟眼泪汪汪的小刺猬挥手告别之后,慕容轻办好了手续,大步流星地走到老祝面前,冲着他伸出了一只手,“一直没顾上向祝先生道谢。这次是事情真是多亏了你。” 老祝跟他握了握手,干巴巴地说:“谢啥,不用谢。我跟老裴是铁哥们儿。帮点儿小忙也是应该的。再说这事儿我办的也不太周到,让你们受惊了。多见谅哈。” “祝先生太客气了。”慕容轻笑了笑,“以后有机会来滨海的话,一定要通知我,好让我有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老祝连连答应。 裴戎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小七,你……没事吧?” “没事,”慕容轻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对了,裴哥,时间快到了,咱们该进去了。安检那边还得排一会儿队呢。” 看,连称呼都客气的……无懈可击。裴戎挺无语地看看他,再看看老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有空来滨海,我请你喝酒。” 老祝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祝你好运。” 裴戎也很想祝自己好运。他发现自己在跑来英雄救美之前,把事情想的太过顺利了。这心理落差……真不是一般的大。 慕容轻已经率先走向安检口了。他不是没看到裴戎脸上那种略有些疑惑的神色,但是他不想继续追着这个问题琢磨了。他怎么想,他会怎么看待他,其实反过来想一想,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在刚才,看着蜘蛛侠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被关进了宠物笼,他心里突然间觉得被触动。 所谓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人之所以会感到困扰纠结,不过是因为自己困住了自己。 裴戎就算跟其他人一样看不起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已经有那么多人在背后议论他,当面鄙视他了,就算真多了他一个人……又能怎么样?日子不还是要一天一天过吗?他已经有了鱼头,有了蜘蛛侠,他还有一大笔钱,数额足够他给自己修建起舒适的宅院……还有自由。慕容轻心想,这不就是自己以前期望的生活吗? 做人可不能太贪心了。 飞机起飞之前,慕容轻接到了程桥打来一个电话,他的声音有点儿发哑,透着浓重的倦意。慕容轻猜测他也是一夜未睡。 “小七,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忽,对不住。” 慕容轻忙说:“您别这么说,之前给您打电话的时候我说的话您都忘记了吗?”不管怎么说,对他心怀恶意,甚至于付诸行动的人可不是程桥。 程桥轻轻叹了口气,“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么说您就太见外了。”慕容轻无意识地微笑了一下。他知道,程桥的人情可不是嘴里说说的那么简单。生意上的事情暂时放一边,目前他最想求的人情就是程书安以后都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放心吧,书安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程桥果然明白他的想法。 “我相信程先生。”慕容轻看到空姐用手势提醒他关机,便对程桥说:“飞机要起飞了。不好意思程先生,我得关机了。不管怎么说,这一趟佛山之行,我获益良多,我这句谢谢可不是客气话。祝您生意兴隆。” 挂了电话之后,慕容轻长长舒了口气。佛山一行,过程虽然有波折,但好歹算是有个完满的结果。 身旁人影一闪,慕容轻抬头时发现坐在身边的高松不知何时变成了裴戎。裴戎手里还拿着一条毛毯,笑着对他说:“刚跟空姐要的。你睡一觉吧。”说着主动抖开了毯子,很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我自己来。”慕容轻接过毯子往上拽了拽,“你不睡?” 裴戎摇摇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慕容轻闭上眼,喃喃地说:“到滨海了叫我。” 裴戎笑了笑没出声。慕容轻的想法他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无非是心里有事,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罢了。这人性子冷,戒心又重,自己人和外人的界线分的极其清楚。你跟他你好我好大家好,乐呵呵地打好面上的关系是很容易的。他就亲眼看见过慕容轻一团和气地给裴老的几个学生讲一些有关古玩的东西,表情、眼神都无懈可击,但是他却直觉那种平和是慕容轻刻意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他真实的态度。 问题就卡在这里了。裴戎心想,眼下这情况就是自己想挤进“自己人”的范围里去,但是人家还不让。 裴戎在飞机起飞的时候沮丧了一小会儿,但是很快这点儿沮丧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就好像出任务的时候一条路走不通难道还坐在那里发愁吗,当然是赶紧找下一条路。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适用于任何领域。 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就不用说了。第一步要做什么?当然是不能让慕容轻有不自在的感觉。这个破孩子有好多触角,都伸开着,跟天线似的,一旦触到什么不寻常的气息,立刻就开启防御模式。 那么好吧,怎样才能让慕容轻觉得自在?裴戎心想,不能说过火的话,有过火的举动,在佛山的事情也要当做人民警察做好事不求回报。要坚定地、自然地摆出那种“哦,你说的是哪件事啊?我接过很多类似的任务,完全不记得了”的态度。这样慕容轻才会觉得“原来我误会他了”或者是“他原来没有什么坏心眼啊……”等他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内疚心理的时候,他就会主动过来跟自己说话了。 裴戎对自己的计划感觉挺满意。前几天他刚刚跟爷爷摊牌,这个节骨眼上跟慕容轻保持距离是绝对必要的。他得给爷爷一个消化自己性向问题的时间。这个阶段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慕容轻的身上是绝对不明智的。 裴戎心里嘀咕,也不知他爷爷啥时候才会给自己爹妈通风报信呢? 裴老最近很忧郁。 他这个礼拜连着推掉了老刘两次的邀约,刘老头已经开始感到不满了。其实裴老也十分的纠结,明明之前是他这边上赶着对人家的姑娘表示各种好感,现在可好,两个年轻人之间还没挑破呢,他抽手走了。 这叫什么事儿?! 这要是别人办的事,裴老一准儿得骂他不地道。可是现在轮到自己,他就觉得真是有苦说不出。 裴戎前两天跟他说要趁着去特警队报名之前的时间出门散散心。裴老本来想着他不在眼前晃悠了,自己正好安下心来好好想想他这个事儿。没想到他是走了,可是老刘又不依不饶的想让他表个态。 裴老真是愁死了。他觉得这个事儿吧,他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担着,毕竟他是爷爷,不是爸爸。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媳都是火爆脾气,再想想裴戎那个倔样儿,回头父子俩真要掐起来可怎么办呢?本来感情基础就薄弱,真要闹腾的断绝关系就糟了…… 他到底是应该替孙子死死瞒着?还是应该学学裴戎,先提前给儿子儿媳铺垫一下? 第50章 父与子 小刺猬从宠物笼里钻出来,眼泪汪汪地指责慕容轻,“哪有两个小时?明明很多很多个小时好不好?旁边笼子里还有只大狗,一直冲着我汪汪汪,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我……我……都快吓死了!” “真的不到两个小时。”慕容轻解释,“广州飞滨海才一个小时,咱们去的晚,在机场候机的时间绝对不到一个小时。” “明明好几个小时!”小刺猬气势汹汹地跟他吵架,“我算过!那么长时间都够我抓住好几只耗子了!” “……”慕容轻无语了,这货真的识数么? “好吧,真是抱歉让你受惊了。”慕容轻很小心地把它捧在手心里,没法子,这货全身都是刺,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一下,“现在安全了,等下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小刺猬哼哼两声,在他掌心里缩了缩,开始东张西望,“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啊,跟我们那里也差不多么。” “机场都差不多好吗?”慕容轻弯起手指在它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出去了才能看到这个城市真实的样子呢。” 小刺猬缩了一下,不吭声了。 裴戎偷瞟一眼被他像宠物似的抱着的小刺猬,心里的感觉莫名的怪异。他注意到机场里很多人都带着有趣的神色看慕容轻和他手里的小动物,还有女孩子凑到他身边,嘴里叫着“好萌”“好可爱”之类的话。但是让裴戎感到怪异的是慕容轻和它之间的那种互动,小刺猬对慕容轻的语言和动作有反应,慕容轻也好像真的在跟它交流。 那两个选项说不定有一个是真的。裴戎心想,就不知道真的是哪一个…… 高松和李明辉在旁边看的也挺乐呵。他们俩年龄都不大,遇到什么事儿也很快就掀过去了,再说慕容轻还许诺回家之后给发压惊红包。就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他们几个人里面行李最少的就是裴戎了,不过因为慕容轻手里抱着刺猬的缘故,他的皮箱是被裴戎拎着的。 几个人搭机场大巴回到市区就各自回家了。慕容轻给两个助理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再去上班。裴戎很正经的把慕容轻送到楼下,面带微笑的说了再见就拎着自己的小背包走了,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慕容轻,“……” 好像哪里不对劲。慕容轻心说:到底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自己想太少了? 裴戎到家的时候,裴胜武正跟方姨商量中午要做什么,看见他进来,裴老神情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回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裴戎心说就算是嫌弃,要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啊,好歹我也是你亲孙子吧?! “没做我的饭?” 裴老慢吞吞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小方还没做饭。” 裴戎,“……”那你纠结个啥? 裴戎把自己的小包拎回房间,十几分钟后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裴老看着他头发茬上还挂着水珠,轻声训斥他,“又耍帅呢?去拿个毛巾把头发擦擦!” 裴戎乐了,“爷爷,您还知道耍帅这个词儿呐?” 裴老哼了一声,不理他。 裴戎腆着脸挤到他旁边坐下,“爷爷,爷爷,这几天我不在家,你好好吃饭了没?没有偷着吃肉吧?大夫可说了,不许你吃的太油腻。” 裴老被他气得笑起来,“臭小子。” 裴戎把拜托老祝买回来的一些土特产给裴老看,茶叶、盲公饼。这些东西据老祝说是当地的特产,裴戎买这么多也是想留着让裴老送人。 裴老看着他这副样子胃里直泛酸,他被这臭小子祸害的寝食不安,他自己倒好,能吃能玩,没心没肺。 裴老不平衡了,板着脸问他,“你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跟你老子说?!” 裴戎惊讶了,“都这么些天了,你还没跟他们告状呐?” 裴老想拿拖鞋抽他。 裴戎感动了,“爷爷,原来你是我亲爷爷。” 裴老,“……”他想明白了,他跟着操什么心啊,这熊孩子心里主意正着呢,这会儿说不定早都琢磨好要怎么说服自己爹妈了。 裴老无力地摆摆手,“你去打电话吧。” 他儿子儿媳那边也不是完全联系不上,也给他们留电话号码的,只不过他们打过去的时候,十次有九次是接线员的声音,“抱歉,首长暂时不能接你的电话。有事我会转告。” 裴戎看着不负责任的老爷子,“让我打?”他刚才白感动了,还觉得老爷子这是维护自己,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把他推出去自己打头阵啦? 裴老瞪着眼睛跟他赌气,“你不打谁打?” 裴戎蔫了,“好,好,我打就我打。”反正他爸妈也接不着电话,等他们收到接线员的口信再找机会打回来,早不知过去多少天了! 这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巧。也不知裴戎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坏,这次把电话打过去,接线员居然二话没说就给他转过去了! 裴戎有点儿傻眼,“……接了?!” 裴老也露出一副惊悚的表情。怎么会接了呢?这不科学! 裴戎反而踏实了,接了就接了吧。反正迟早都要告诉他们知道的,而且现在说还有个优势,他老子想揍他也够不着不是? “喂?爸?” 对面没动静,几秒钟之后想起他老子低沉的声音,“谁?小戎?” “是我。”裴戎想起他爷爷被他气得躺在沙发上缓不过神来的样子,决定要婉转点儿说,“那什么,你们挺好的?” “嗯。”他老子一向话不多,“刚回基地。” 裴戎心说跟军人聊天就这点不好,他说的话你都接不上,这会儿要是换了普通朋友肯定会问一句“这是上哪儿去了啊”可是对着当兵的,尤其他老子这种类型的就不能问。人家那工作机密着呢,不能瞎打听。当然,瞎打听人家也不会说就是了。 “那什么,我妈也挺好的?”裴戎继续铺垫。 “应该挺好,她后天回基地。” 得,又一个不能追问的问题。 裴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索性把电话直接给了裴老。就听裴老嗯嗯啊啊的答应了两声,然后拔高了音调说了一句,“啥?你俩下月回来?”说话的同时还挺惊悚地瞟了裴戎一眼。 裴戎也瞪大了眼睛,心说这是什么节奏…… 裴老又把电话还给了裴戎,忙不迭地躲到厨房去了,临走之前还美其名曰“去看看小方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裴戎,“……” “喂?小戎?”他老爹在电话里问他,“你爷爷说你有事跟我说?” 裴戎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回了自己房间。真当他没看见他家老头躲在厨房门口偷听呢?偏不给他听到! “是这样的,爸。”裴戎关好房门,走到桌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最近爷爷一直在张罗给我介绍女朋友的事。” 他爸爸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儿子居然已经到了要交女朋友的年龄了。 裴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说:“他还逼着我跟刘老头家的孙女交换电话号码,还让我请人家女孩子看电影。” 裴爸爸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种口气,女孩子的条件……你不满意?” 裴戎沉默了一霎,“爸,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不喜欢女人。” 这一次,裴爸爸沉默的时间比较长。 裴戎有些欣慰。这当军官的人心理素质就是比教书先生要强得多。 缓过一口气的裴爸爸试探地问儿子,“你说你不喜欢女人……不会是……咳,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裴戎反问他,“你想的是什么意思?” 裴爸爸又沉默了。裴戎猜测他们部队里大概也有这种情况,一群热血澎湃的大小伙子白天黑夜的在一起,战壕里升华的感情什么的…… “小戎……”裴爸爸的声音有些迟疑。 “爸,”裴戎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要是想给我做什么思想工作就不必开口了。我只是跟你们交代一下我的情况,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或者遇到什么困难想要向你们求助。性向这种问题,也不是听别人上几节思想教育课就能掰过来的。” 裴爸爸又沉默了。 裴戎问他,“我妈那边,我去说还是你去说?” “我去说。”裴爸爸叹了口气,“小戎,你是身边有什么人了吗?” “没有。”裴戎回答的十分干脆,“我下周就要去特警队报到了,没时间谈恋爱。” 裴爸爸听出儿子有挂电话的意思,纠结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小戎,你现在又没有什么恋爱对象,为什么不能跟女孩子试试?或者你接触女孩子了才会发现其实你自以为是的性向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裴戎觉得他爸的说法太搞笑了,“你当我脑子有毛病吗?自己的情况自己还不知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爸爸深知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万一谈崩了,以后的说服教育工作就不好展开了,“我只是建议。建议!如果你跟女孩子接触一下。就像你爷爷说的那样,试一下……” 裴戎反问他,“你跟男人试过吗?” “当然没有!”他老子怒了,“不需要!” 裴戎耸耸肩,“我也不需要。” 裴爸爸憋屈的沉默了。儿子大了不好管啊,尤其他们还对这个孩子心存愧疚,更是没法对他放狠话。 裴戎又说:“别怪我。我查过医学书了,这是天生的。你们俩的基因有问题。要不就是你们那个工作环境有问题,把你俩的基因给搞得突变了。” 裴爸爸,“……” 他老爹不说啥了,裴戎心里并没有轻松的感觉。他爸爸看着凶,其实骨子里是个纸老虎。真正不好对付的人是他妈。一个出身军旅世家的女孩,中学时代就是青少年组的散打冠军,部队里的神枪手,那脾气能温柔到哪里去? 裴戎不放心地提醒他爸,“我刚说的有关基因那段话,你务必要转述给我妈。”一定要先让她知道,这种事情责任不在他这个当儿子的!在于遗传和基因!这个深奥的问题对于人类的选择来说根本就是不可抗力! 裴爸爸,“……” 第51章 吵架 慕容轻洗了澡出来,看见小刺猬正慢条斯理地在阳台上溜达,背上还扎着两个红红的草莓。刚才他把小六放在冰箱里的水果洗了一些招待它,在他看来那么一盘水果可不少了,但是这会儿看它围着阳台的柜子不停地转悠,慕容轻忽然有些疑心它是不是闻到了放在里面给猫猫们当零嘴的肉干的味道了? 看见他出来,小刺猬溜溜达达地朝他走了过来,“你的家,怎么没有院子?”它记得这个人说过,他有院子,还有树有花。 “明天带你去看。”慕容轻说:“那边还没开始翻修,咱们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你要是闷了,我带你下楼去遛弯。”他指了指楼下的绿化带。 凌冬至家的阳台是落地的玻璃,小刺猬趴在窗边就能看见外面大片的草地。那种画面对它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小刺猬抬起头可怜巴巴地问他,“你现在能带我去遛弯吗?”它知道遛弯就是出去玩的意思。 慕容轻看看时间,快到吃午饭时间了,下趟楼正好把午饭也一起解决了。下午他还想去一趟古玩街看看。那里的生意跟工棚那边还不一样,有些事情杜海一个人是处理不了的。 “走吧。”慕容轻拎着宠物笼放到它前面,“在咱们家的院子修好之前,你出去都得按照这里的规矩来。”他虽然没有什么洁癖,但是如果刚刚抱完了刺猬就去吃饭,这种事他也有点儿干不出来。 小刺猬不情不愿地钻了进去。 慕容轻原本打算把刺猬放到草坪里自己玩,他溜达到小区外面去随便吃点儿东西,拉面或者随便什么的垫垫肚子就行。但他没料到他们一到楼下,就看见几只野猫正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的玩,看见慕容轻提着笼子出来,一道黑影闪电一般窜了过来。 慕容轻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儿担忧,鱼头可是一把年纪了,跑这么快真的没有问题吗?上次他跟小六商量,把凌冬至送过来的几样水草石的小玩意儿都放在阳台上的几个花盆里,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在阳台上出出进进的,有没有受到一点儿好的影响。 鱼头跑到他的身前,纵身一跃就跳上了他的大腿,再向上一窜就窜到了他的胸口,四只爪上探出的尖指甲挂着他的外套,生怕自己会掉下去。那双黄眼睛看起来凶巴巴的,口气也恶劣到不行,“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这个讨厌的臭东西又是从哪儿捡回来的?事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以后都要养着它吗?” 慕容轻一脸肉疼地看着它爪子……下面的衣服,叹气着说:“猫老大,爪子收收行么?我这件外套好贵的,我值钱的衣服可不多啊。” “穷酸。”鱼头皱着猫脸唾弃他一把,“咱们家的东西卖掉了吗?你现在有没有钱了?” 慕容轻觉得鱼头虽然表现的很是淡定,但他还是从那双闪来闪去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关切和紧张。慕容轻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它的脑袋,顺势托住了它微微下滑的小身体,“都脱手了。很顺利。” 鱼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真的?!”它只听以前的主人念叨说这些东西值钱,但是不是真的值钱,它也没有办法求证。所以慕容轻带着这些东西出门的时候,它心里是很有些忐忑的,小六做的烤肉干它都吃的很没胃口。它记得慕容轻说过,他的钱就只够把那个破院子买下来,要是没有修房子的钱,那他前面花掉的钱就白花了。万一它的传家宝不像它的主人说的那么值钱,万一他们出门没有卖到钱,那慕容轻岂不是被它给坑了吗? “真的啊,”鱼头在他胸前蹭了蹭,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半信半疑,“不是在安慰我?” “你有什么好安慰的?”慕容轻乐了,安慰它说:“把心放的妥妥的。明天我就过去看院子,顺便看看图纸出来了没有,要是还可以的话,就跟他们把合同签了,预付款给他们打过去,让他们开始动工。” “太好了,” 鱼头顿时激动了,“咱俩的家,院子里的耗子都是我的!” 慕容轻嫌弃地看着这只老土猫,正想鄙视它两句,就听宠物笼里的小刺猬奶声奶气地问他们,“哪里有耗子?肥不肥呀?” 慕容轻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鱼头就抓着他的前襟弯下腰,冲着他手里的宠物笼呲的一声露出了满嘴的尖牙,“哪里来的土包子,还想跟老子抢耗子?!没听见我刚才说吗?院子里的耗子都是老子的!” 小刺猬被关在宠物笼里,气势上虽然弱了点儿,但是它也知道外面这只老猫是不可能进来抓自己的,也不怕它,歪着小脑袋跟它吵架,“什么叫都是你的啊,你还讲不讲理了?小七都说了,以后我也是住在院子里的。耗子理所当然也该分我一半儿的呀。你怎么能独吞呢?这也太自私啦。” 这一路上,它没少听见那个大个子管慕容轻叫小七,自然把这个名字记住了。但是鱼头不知道小刺猬只知道这么一个称呼,它还以为这个长刺的小玩意儿跟慕容轻已经很熟了呢,顿时不爽了起来。 “什么分你一半儿?”鱼头一爪子按在了笼子上,气得尾巴都竖了起来,“院子是老子的钱买的,是老子跟小七的家。你算哪根葱?哪儿凉快滚哪儿去!” 小刺猬尖叫,“你不讲理!” “你说讲理?”鱼头冷哼一声,一脸流氓相地舔舔爪子,“拳头才是硬道理,懂不懂?有种你出来跟老子单挑!” 小刺猬愤怒地把脑袋扭向一边。它才不会承认自己有点儿害怕这个长着黑毛的老秃子呢,这老秃子长得那么凶,又那么难看,小七才不会喜欢它! 慕容轻也有些无奈,小动物争宠什么的他以前就听人说过。但是在凌冬至家里的时候,他注意到黑糖跟那一群猫猫可是相处得很和谐的,那么神经质的二货都能跟其他物种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分享地盘不说还分享主人的关爱,慕容轻还以为人家说的什么宠物互相间会争宠什么的,完全都是在说笑话呢。 “你们不要吵架了,”慕容轻想叹气。吵架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当然要先批评年龄大一点儿的那个才公平,何况小刺猬是远道而来的小客人,鱼头可是这一片的地头蛇,“我先给你们做个介绍吧,这是鱼头,这是蜘蛛侠。” 小刺猬还没有表示,鱼头已经很不厚道地扑哧扑哧笑出了声,“哎呦,我靠哦,这丫的脸够大的,这名字也敢给自己起……你咋不叫超人咧?要不叫变形金刚,那个更牛逼好吧?还是外星来的咧……” 小刺猬懵了,它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会被人……被猫鄙视。他记得以前那个小男孩说过,蜘蛛侠可是很厉害的英雄啊。 慕容轻忍无可忍,捏着鱼头的后颈把它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然后把他们一起放在了草坪上。 “鱼头,”慕容轻觉得他跟鱼头需要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了,“如果你觉得自己是这里的猫老大,那你就把蜘蛛侠当做过来拜码头的小弟好了。你对每一个小弟都是这种态度吗?我们人类一般会认为上了点儿年岁的前辈都是很温和宽容的。对着一个晚辈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刁难什么的,那是很没品的事。”他之前问过小刺猬了,这小家伙还不到一岁,说它是晚辈什么的,也说得过去。 鱼头悻悻地晃了晃尾巴,不怎么服气地看着慕容轻说:“可是它之前说要住进咱们家的院子里去呢。” “是我邀请它来的,”慕容轻说:“它原来住的地方要拆迁了……就是房子要全部被拆掉,要修新的楼房和马路。它根本就没有地方住了。” 没地方住啊……鱼头瞟一眼被关在笼子里可怜巴巴的小刺猬,觉得它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慕容轻又说:“而且我这回出去遇到一点儿危险,还是它帮了我的大忙。” 鱼头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哦?” 慕容轻给它一个肯定的眼神,“是真的,我被坏人抓住了,是它帮着我把身上的东西带出去交给警察的。所以我才会这么顺利的被救回来。” 鱼头沉默了。 好吧,它这会儿也觉得自己之前的反应有点儿不太有面子。不过就是一个长着刺的小家伙罢了,小七是看它无家可归比较可怜才收留它的。要不是因为它救过小七,小七才不会理睬它。一定是这样的。既然小七这会儿要报恩,作为小七的合伙人,它怎么能够表现的那么不大方呢? 自以为想通了的鱼头坐直了身体,很威严地扫了小刺猬一眼,“那什么,既然小七都已经答应了,那我也不会不让你住进来。”它看到小刺猬脸上露出一个傻萌傻萌的小表情,觉得自己还可以表现的更加宽容一点儿。小七刚才不是说了么,身为长者一定要表现的宽容大方,才不能小家子气呢。 “至于院子里的耗子……我就勉强分给你一半好了。”鱼头安慰自己还有小六拌的猫粮和各种鱼干肉干,再说小七还会给它买零食吃的,耗子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问题。再说院子附近还有山呢,林子里多得是田鼠。 鱼头把尾巴从笼子的缝隙里伸进去,带着一脸慈爱的表情轻轻碰了碰小刺猬的脑袋,“好好练习抓耗子的技能吧。不会我可以教你。” 鱼头偷瞟一眼慕容轻,他脸上果然浮现出欣慰的表情,于是鱼头把后半句话艰难地咽了回去。其实它刚才想说的后半句话是:“其实抓耗子本来就是猫的工作嘛,你这种小短腿学不会也是正常的。” 不过,既然慕容轻已经表现的那么高兴了,鱼头心想,还是不要刺激他好了。反正以后住在一起,要收拾这个不识时务的小东西机会多得是。 第52章 大案子 慕容轻调和了两个小家伙之间的矛盾,把小刺猬放到草坪上溜达,嘱咐鱼头和它的同伴们看着点儿它,自己溜达到小区外面解决了自己的午饭。他打算下午去一趟古玩街,看看店里有什么情况,然后跟柏发的设计师联系一下。 慕容轻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份儿炸带鱼。他觉得鱼头需要安抚,另外,蜘蛛侠既然喜欢肥耗子,可见跟鱼头的口味相似,鱼头喜欢的食物它应该也能接受吧。他记得听谁说过,刺猬也是杂食类的小动物,荤的素的都要吃一点儿才行。 果然炸带鱼一拿出来,蜘蛛侠就凑了过来。但它在抢食方面明显没有鱼头经验丰富,爪子刚伸过去,就被鱼头一掌按住了。 蜘蛛侠可怜巴巴地看着它。 鱼头这一爪纯属条件反射。看见有个小爪子伸过来抢食,想都不想先按住。但是按住之后看看这个长着刺的小东西怪可怜的样子,还有旁边慕容轻也有点儿担忧的样子,鱼头又有点儿犹豫。好吃的东西是慕容轻买回来的,并且以后还会源源不断地买,这一点鱼头相当的肯定。而且他还是自己置业的合伙人呢,这么一想,它觉得跟慕容轻搞好关系是非常非常必要的。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小东西跟合伙人闹翻什么的……嗯,不太划算。 鱼头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爪子,道貌岸然地解释说:“这么油腻的东西,你不能直接吃。等我给弄拨出点儿白肉。” 慕容轻哭笑不得。炸带鱼送上桌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把最外面那一层裹着炸粉的油腻腻的外皮都剥掉了好不好? 这简直就是睁着猫眼说瞎话嘛。 鱼头拿爪子拨拉拨拉,挑出一块瘦巴巴的鱼尾巴,用爪子推到小刺猬跟前,“呐,你嘴巴小,先吃这个看看。” 小刺猬受宠若惊。 慕容轻忍无可忍的把脑袋扭到一边。他觉得鱼头这副样子实在太欠揍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它已经开始试着在照顾家里的新成员了,还是对它宽容一些比较好。要是总批评它,回头把这只流氓猫给惹急眼了,只怕小刺猬更没有好日子过。 慕容轻强忍着不吭声,由着两个小家伙自己联络感情。等它们吃完了炸带鱼,把它们都带回了楼上。他这会儿要出去一趟,小刺猬毕竟刚到这里来,留它自己在家的话,慕容轻也有点儿不放心。慕容轻觉得眼下这情况很像是家里已经有了个孩子,结果冷不丁又来了一个小孩儿。美食、地盘、来自人类的关注,各种资源都被迫拿出来与陌生人分享,鱼头当然会有各种不爽。作为家长,他得让它们自己熟悉、自己摸索着玩到一起去。 慕容轻旁观了一会儿两个小家伙的互动,发现但凡鱼头凶起来,小刺猬就会很紧张地蜷成一团,鱼头拿个刺团子也没什么办法,咬不能咬,抓也不能抓,总归是占不着什么便宜,于是放心地走了。 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孩子们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建立友谊。 慕容轻到“六七家”的时候,杜海正好在店里,除了原先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一个店员之外,店里还多招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杜海让她负责现代瓷这一块,还有工棚那边送过来的一些小饰品、工艺品之类的东西,也都由她负责。这些东西的受众本来就是年轻的男孩女孩,有这么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子推销确实更合适。 女孩子刚来的时候还以为杜海是老板,后来才知道店主是个正在上高中的孩子,另外还有一个负责店里买卖的管事出差去了。她还以为管事怎么着也得是上点儿年岁的人,没想到这么年轻。被他盯着看,她不自觉的就有些局促。慕容轻跟杜海了解了一下这女孩的情况,觉得也没什么不妥,便没再说什么。 杜海介绍了一下店里这两天出货的情况,又说:“一品斋的老板过来了两回,跟我打听你的事儿,又问手机号码,因为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儿,我也就没告诉他。” 慕容轻微微愣了一下,“你说一品斋?” 杜海点点头,神色里颇有些掂掇的意味。 “一品斋”在古玩街的另一侧,从外表看,跟其他店铺区别不大,但是慕容轻第一次来古玩街的时候就发现这家的掌柜特别眼熟。后来才想起这人曾经在春节前夕,混在一群经理级别的员工里面回慕容老宅去找慕容贺汇报工作。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家店铺是慕容家的产业了。不过慕容轻一时间还是没反应过来杜海说的老板到底是指那个中年人,还是…… 杜海说:“是位年轻的先生,自称姓慕容。” 慕容轻皱了皱眉,“慕容锦?” 杜海点点头。 慕容轻不知道慕容锦找他干嘛,他也不想问,只当是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消息。然而刚回到家的愉悦的心情还是不免受了些影响。他本来打算到店里转一圈就去跟那个设计师谈谈的,现在又有点儿打不起精神,正犹豫要不要推到明天再说,手机就响了,打来电话的人是凌冬至。 慕容轻接了小六就急匆匆地赶到凌冬至家,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里坐满了人,黑糖这个人来疯的货甩着大舌头满屋子乱窜,兴奋的忘乎所以,那副傻样儿跟客厅一角那几只淡定的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庄洲卷着袖子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正端着一个大碗一边打鸡蛋一边跟客厅里的人说话,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他们好久没见的青树,另外一个则是一位看起来十分精悍的男人。 “青树哥,”慕容轻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青树调过来的消息,但是看见真人还是有些激动的,“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他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青树还跟他说要等到三月份才能办完工作上的交接。 “小六,小七,好久不见了。”青树笑着站起身,分别拍了拍小六兄弟俩的肩膀。他知道小七的毛病,微微一触便分开了。分寸把握的既不会惹人反感,又不会显得生分。看到小七并没有流露出躲闪的意思,青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看来滨海的生活你们都很适应啊。” 小六小七一起笑了起来。 青树跟他们介绍沙发上那个跟着站起来的男人,“这是左鹤,也是在警局工作的。这是我跟你说过的两个堂弟。” 左鹤跟他们分别握了握手。 慕容轻却对他的职业感兴趣了,“左先生也是警察?” 左鹤追了青树很久,终于熬出头,心情正好。看着青树的几个弟弟也格外顺眼,听见小七这么问,便笑着点头,“是啊,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凌冬至他们俩的。”说着点了点角落里那几只猫说:“这几个小玩意儿跑到庄洲家里玩,叼了只手表跑了。我当时就负责追查这个案子。” 慕容轻愣了一下,不怎么相信地看看凌冬至,“真是猫偷的?” 凌冬至笑着点了点头。当年的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但是看样子左鹤还不知道他们这一族的秘密,他也就懒得说那么多。 左鹤又说:“谁知道等这个案子忙完了,这俩人也搅和到一起去了呢?干坏事的小家伙也在他们家落了户。”说着摇摇头笑了。 “最近忙么,有什么大案子?”凌冬至可不想让话题一直围着他们家的猫转悠,挖疮疤什么的,多伤孩子的自尊心啊。 左鹤说:“最近的大案子就是个杀人碎尸案了,最近的新闻你们都看了吧?已经发现四具尸体了。大家出门都注意着点儿,嗯,太晚就别往外跑了,老实在家里呆着,看看电视,逗逗狗,逗逗猫,做做和谐运动什么的。”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青树不满地踹了他一脚,“说什么呢。”这里可都是他的弟弟,这人满嘴跑火车的,多损害他这个当哥哥的形象。 庄洲看了左鹤两眼,挺稀奇地问他,“有大案子你还这么逍遥?我看你可一点儿不紧张。”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啊,”左鹤叹了口气,挺失落地瞟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青树,“上面已经发话了,这几个案子要并案,过两天就要移交特警队了。” 青树惊讶地挑眉,“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是也刚知道么。”左鹤解释说:“主要是这几个案子发生的地点太分散了,有一个还发生在郊区——就是那个种果树出名的小李庄。要是不交给特警队,市局那边也要成立一个专案组。”他摊摊手,“我估计老头就是这么想的,索性交给你们去磨磨牙。” 青树想了想,“回头案子真交给我们了,你得跟我好好说说情况。” 左鹤笑着说:“那必须的。”说完了还强调了一下,“等案子移交过去的。” 青树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慕容轻心里却想,这要有大案子了,肯定又得忙起来了,裴戎的身体吃得消么?他本来就受了伤,伤还没好利索又跑到佛山去,刚回来又赶上有大案子……这一忙起来恐怕又要好长时间见不到这人了吧。 【第三卷 牡丹瓶】 第53章 两个电话 从凌冬至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慕容轻还没有停好车就看见他家阳台上亮着一盏橘色的小地灯,这个是凌冬至送的,拿爪子一拍就会亮,猫猫们用起来很方便。暖色的灯光里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分立于阳台的两侧,对峙片刻后同时冲向对方,然后就是……鸡飞狗跳。慕容轻脑子一抽,忽然觉得眼下这情景可以给它们配个画外音。 “呔!吾乃佛山蜘蛛侠!不服来战!” “呔!吾乃滨海老鱼头!来战!” “……” 慕容轻晃晃脑袋,拎着凌冬至炸的小鱼下了车。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种家有熊孩子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明明它们俩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表现的虽然说不上多么友爱,但都还心平气和,怎么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这么不省心呢? 钥匙在锁眼里一转,房门被推开。 慕容轻有些诧异地推开房门,这种静悄悄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刚才在楼下看到的全武行都是自己的错觉吗?! 阳台上,一大一小两个小动物很友好地并排坐着,一起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刚刚进门的慕容轻,脸上明晃晃的地写着“我很乖”“求奖励”。 慕容轻,“……” 他能假装没看见阳台上还飘着黑色的猫毛吗?还有蜘蛛侠,它的鼻子上带着一道很明显的爪子印,它们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吗?慕容轻觉得眼下这情形真的有点儿棘手。他是不是该买点儿儿童心理学或者儿童教育学方面的书籍来看看呢?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家长,他现在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科学? 慕容轻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这俩货在他面前表现的特别友爱,他要是这会儿教育它们要和平相处什么的,它们俩能听得进去么?说不定还会当着他的面继续演戏,给他展示一下它们俩的友情有多么牢固…… 算了,爱咋咋地吧。孩子大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慕容轻洗了手,拿出凌冬至炸的小鱼给它们俩当晚饭。 鱼头耸耸鼻子,“这个味道跟平时吃的不太一样。” “这是冬至做的,”慕容轻说:“他们家里有好几只猫,今天做的多,我就带回来一点儿。要是你们觉得好吃,我以后跟他学学。” 鱼头叼着小鱼三口两口吞下肚,还不忘了拍他的马屁,“哎呀,这手艺也就是一般般吧,跟你平时炸的小鱼相比简直差远了!” 慕容轻瞟了它一眼,没吭声。马屁拍的这么明显,真当自己是傻瓜吗?! 小刺猬倒是老老实实地一直在低头吃东西,时不时还拿小爪子拨拉两下,若是忽略它鼻子上的那道爪子印的话,还真是要被它哄弄过去了。 慕容轻把剩下的炸小鱼放进冰箱里,今晚家里只有这两只,他带回来的小鱼足够它们再吃两天的。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慕容轻看到屏幕上程桥的名字,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他觉得程桥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应该是对程书安的安排有个说法了。 “程先生?” “小七,”程桥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倦意,“我今天打电话,是想要代表程家向你道歉。” 慕容轻心说,代表程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现在面对的程家是一个整体?这是道歉还是威胁?或者二者皆有? 慕容轻淡淡说道:“程先生请放心,那段录音我已经删掉了,并没有其他的备份。” 程桥轻轻叹了口气,“程书安已经去了美国,家里希望他多读两年书,然后接手家里在那边的生意。昨天下午的飞机。” 这句话的意思是程书安已经被送走了?轻易不会回来了? 慕容轻蹲在阳台上摸了摸鱼头的脑袋,真心实意地笑了,“我相信程少一定会把程氏在美国的生意发扬光大。”最好他能在那里落地生根,一辈子只祸害外国人,再不会有机会回来祸害自己的同胞。 程桥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说:“拍卖行给你那张卡你还留着吧?” “是的,”慕容轻自然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戏码,他也是相当期待的——大户人家的孩子闯了祸,除了拿权势压之外,就是拿钞票来砸。慕容轻多识趣的一个人呐,从不会有机会让他们拿权势来压自己,那么剩下的,当然就是第二条了。 程桥果然说道:“书安做的事情,我们都觉得很抱歉,所以希望能对你做一些补偿。还请你不要推辞。” “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我是非常能理解的。”慕容轻嘴边的笑容加深,“程先生应该知道,我所求的,不过是平安度日而已。”言外之意,别人不来找我麻烦,我一定拿着你家的钱老老实实过日子,不会跟程家别苗头。 程桥自然听得懂,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再安抚安抚慕容轻,说一些以后可以在生意上帮忙的客套话。但是电话对面的人是慕容轻,慕容轻在他心里是不同的,他虽然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不同,但是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与任何人都不同。 “对不起,”程桥沉默片刻,轻声说:“这件事归根结底,都是因我而起。” “您别这么说,”慕容轻的语气也愈发正经起来,“不管怎么说,程家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事,相反程先生还帮了我大忙。小七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势单力孤,绝对不会头脑不清的去跟程家结仇。但是他与程桥之间的交情,只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让慕容轻多少有些遗憾。他一直觉得程桥是一个好人,他或许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助人为乐的好人,但是他传授给他很多经验,没有程桥那半个月的提点他也不可能对南方的古玩市场有那么清楚的了解。 程桥在他的心目中,其实是半个商人、四分之一个熟人外加四分之一个老师。 这一点,慕容轻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 大概是吃饱了肚子都懒得动的缘故,鱼头和蜘蛛侠都消停了。一个大模大样地趴在阳台中间眯着眼睛打盹儿,另一个缩在角落的花盆后面默默地划地盘,看来它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嗯,他在家的时候互不打扰什么的。 慕容轻观察了它们一会儿,正要起身去卧室,手机又响了。 是裴戎打来的。 慕容轻接起电话,就听那边的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喂?喂?小七?” 慕容轻被他这声音给吓了一跳,“你这干嘛呢?” “集训,”裴戎喘着粗气说:“被教官罚着跑圈……” 慕容轻,“……”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慕容轻心想,被罚跑圈还不消停,喘成那样了还有气打电话,一张嘴忙的过来吗?够喘气的吗? “等下熄灯手机就要上缴了,”裴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所以只能抓紧时间问你个事儿。是公事。” 慕容轻听着他的声音,觉得自己的气管到肺全都跟着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你快说吧。” “瓷器,牡丹的图案,有什么讲究吗?”裴戎问他,“看不出是不是古董。” 慕容轻想了想,“没什么讲究。牡丹寓意富贵,是很吉祥的象征。从古到今的的工艺品制作都很喜欢用这个图案。问这个干嘛?” 裴戎说:“凶杀现场有这么一个东西,我们怀疑不是死者的东西。”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他不是爱揽事儿的人,但是裴戎的说法又实在让他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器形?” “器形啊,”裴戎琢磨了一会儿,“脖子长长的,有个圆肚子。” 慕容轻忽然有种自己是在跟小刺猬说话的感觉,忍住擦汗的冲动问道:“小口、直颈、颈侧双耳?” 裴戎晕了,“双耳是什么东西?”瓶子上长耳朵吗? “就像两个小把手似的。”慕容轻也有点儿晕,这货的爷爷不是挺懂这些的么,怎么他外行的这么彻底? “对。”一说把手,裴戎立刻就懂了,“挺细的。” “抱月瓶,也叫宝月瓶,”慕容轻说:“明代永乐、宣德年间景德镇窑常见器物,清代雍乾时期仿品比较多。你们这个送去鉴定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鉴定呢。”裴戎呼哧呼哧地说:“这东西有什么讲究吗?” 慕容轻觉得他问的没头没脑的,“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能让我见见实物吗?”只凭他一个外行的讲述,他能猜出个器形就不错了。 裴戎想了想,“等我去申请一下。” 慕容轻又问他,“你现在是去特警队报道了?是特警队在集训?” “是啊,提前报到了。”裴戎唉声叹气地说:“不知道谁提的,非让先搞个集训。老子都快跑散架了……” 慕容轻同情地问他,“要跑多远?” “负重二十公斤跑完五千米……” 慕容轻刚想说,好像也没多远。就听裴戎补充说:“早上跑一遍,白天训练一整天,晚上还得加这么一道夜宵……” 慕容轻默默地擦一把汗,“哥哥你加油吧。” 第54章 牡丹瓶 徐永成不愧是柏发的金牌设计,一套幻灯片看下来,鱼头和小刺猬都开始眼冒金星了。慕容轻自己也心潮起伏,不能自己。 很田园的外观,然而内里的设计却完全符合高品质的生活要求。最让他意外的是,柏发设法把这个小院划到了不远处“傍山华庭”的范围之内,不但水、电都是从这边引过来的,而且还和傍山华庭的安保设施挂上了钩。这样一来,慕容轻这边真要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呼叫傍山华庭的维修队和保安人员。相应的,他也要按照华庭这边的物业管理标准缴费,但是跟每月那点儿管理费相比,他的居住安全却大大的有了保障。 徐永成按照慕容轻的要求做了一些适度的修改之后,两方就签订了正式的合同。慕容轻预付了一半的款子,抱着他的小宠物们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慕容轻心情大好,在路上接到裴戎打来的电话时也是乐呵呵的,反倒是电话另一端的人愣了一下才问道:“高兴什么呢?” 慕容轻还没跟裴戎说过房子的事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还好裴戎只是随口一说,便转到了正题上,“今天有空吗?能不能跟我们去现场看看?” 慕容轻心头微跳,“你昨晚说的那个花瓶?” “对,”裴戎说:“那东西虽然是在凶案现场,但是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它跟这起凶案有关。他爱人也说不清楚这东西的来历,所以无法断定这到底是不是他们家的东西。我只是觉得死者不像是一个会收集艺术品的人,所以对它有所怀疑。”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他想起在凌冬至家吃饭的时候,左鹤提到的那件杀人碎尸案。如果他们现在说的是同一个案子,岂不是意味着他要去的就是发生了凶杀案的地方? 慕容轻提心吊胆地问他,“东西是在你们警局?” 裴戎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语调里不自觉的带出了歉意,“是在死者家里,你……” 慕容轻咬了咬牙,“没事。到哪里跟你们碰头?” 裴戎爽快地说:“我们在路上,快到你家楼下了,你现在下楼就行。” 慕容轻放下电话,给自己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然后深吸一口气下楼去了,他好歹也是见识过绑架案的,小小一个凶案现场有什么可怕?不是还有能干的警察同志陪着自己呢吗?再说发生了案件之后,警察们也不可能让尸体一直留在那里…… 慕容轻这样安慰自己,但是等在楼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 裴戎果然很快就到了,车门一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了下来,冲着慕容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慕容老师,好久不见了!” “小孟警官。”慕容轻冲他笑了笑,他对这个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青年还是很有好感的。 孟轲笑着摆摆手,“您还是叫我小孟吧,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了。” 慕容轻笑着摇头,“谈不到麻烦。” 裴戎按了按喇叭,“寒暄起来还没完了是吧?都上车。” 孟轲扮个鬼脸,伸手替慕容轻拉开了后车门。慕容轻上车的时候瞟了驾驶座上的裴戎一眼,分开也才两三天,但是看上去不知怎么,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慕容轻这样想着,忍不住又瞟了他一眼。视线裴戎对上,裴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一个温和的、亲切的微笑,平和的毫无异状。 但正因为看起来太正常了,反而让慕容轻有些心里没底。裴戎应该表现的这么淡定吗?他千里迢迢跑去佛山救了自己,自己事后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多么……他怎么能还这么淡定呢?慕容轻觉得他应该会对自己有些失望才对吧。 可是为什么要失望呢?慕容轻问自己,难道就因为他曾经对自己说过“我要追你”这样的话吗? “慕容老师你一定没想到吧,”孟轲从副驾上侧过身跟慕容轻聊天,“我现在和裴哥在一个队呢。” 慕容轻确实没想到。因为孟轲看起来体型偏瘦,并没有给人特别精壮的感觉。 裴戎解释说:“他是技术警。电子方面的专家。” 慕容轻肃然起敬。他没念过多少书,对于有知识的人总是抱有一种特别的尊敬。裴戎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想起他自小被抱养到慕容家,读书上学这些事情都要听从那家人的安排,顿觉心酸。 这是一栋位于老城区的普通居民楼,出事的房间是顶楼东侧的602室。死者是602的房主,身份已查明是附近化工厂的办公室主任。老婆孩子都在乡下跟着老人住,这里除了家里人偶尔过来,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 对门601住着一对小两口,因为老婆坐月子,一家三口都搬回婆婆家住了。楼下的房子常年空置,所以出事的那天夜里到底有没有发生打斗,谁也不知道。只有楼下对门的那家的男主人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楼上有关门声,但是他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看表,说不出具体的时间,估计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根据法医的鉴定,那个时间段正好是房主的死亡时间。 这片小区已经很有年头了,楼梯还是水泥地面,边边角角都快磨秃了,墙壁斑驳,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楼梯间的窗户也很小,有几块玻璃都破了,剩下的也乌突突的,沾满了灰尘。602的门前拉着警戒线,一个穿着警服的小警察守在门口保护现场。裴戎和孟轲他都认识,听他们解释是带专家过来查看现场也就没有阻拦,看着他们都套好了鞋套,便替他们推开了房门。 门一推开,一股怪异的味道扑面而来。慕容轻觉得大概是出于某种莫名的心理暗示,他觉得屋里那种奇怪的腥味一定是血的味道,这让他有点儿呕心。 裴戎留意他的反应,见他脸色发白,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下,,“小七?” 慕容轻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一边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那道敞开的卧室门,据说凶案就发生在卧室里。 “东西在这边。”裴戎也没打算带他去看那些,拉着他就进了客厅另一头的小卧室。这里除了书桌书柜之外,还支了一张单人床,看样子是给孩子准备的。虽然房主是个男人,但是房间收拾的挺整洁,不像一般男人的房间那么凌乱。 慕容轻看到书桌上立着一个木制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中年发福的男人、神情温柔的女人和个头已经窜到父母肩头的半大男孩。背景似乎是某个景区,近处有花丛,远处有山岩,一家人的笑容明朗愉悦。 慕容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转头去看裴戎,见他和孟轲都戴上了手套,正小心翼翼的从书桌下面取出一个外面印着加湿器字样的纸盒。书桌下面堆着好几个类似的放杂物的盒子,不仔细翻找,还真不容易发现这一个暗藏着什么玄机。 纸盒打开,慕容轻看见里面还垫着防震泡沫,存放的很仔细的样子。裴戎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盒,示意慕容轻过来看看。慕容轻接过孟轲递来的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从纸盒里取出了那个瓶子。这是一件青花釉里红的牡丹纹抱月瓶,三十公分高,釉色鲜艳,一眼看去就有种十分精巧的感觉。 “怎么样?”裴戎问他,“应该是真的吧?”不是真品谁会特意把它藏起来呢,照他看来,放在书柜上当摆设就很好看。 慕容轻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直口、细颈、如意双耳,从器形上看符合乾隆时期的特征。不过这一件不是乾隆时代的东西,年代还要晚一些,应该是光绪年间的仿品。” 裴戎又惊讶了一下,“怎么看出来的?” 慕容轻轻轻敲了敲瓶身,“釉色、胎质。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烙印。有些东西,比如说时间的味道是仿不出来的。” “那值钱吗?”孟轲比较心急,问题也是直奔主题。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这东西品相还是不错的。运气好的话,可以卖到六位数。”慕容轻现在疑惑的反而是裴戎为什么说这位房主不太像会收集古董的人?如果他们家在农村,祖上传下来几件压箱底的东西也是说得过去的。 裴戎从他眼神里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主动向他解释说:“死者是学理工的,从未接触过艺术品鉴赏方面的东西。根据我们的调查,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最终放弃了。如果这件东西是祖传的,当时为什么不拿出来救急?他们家对于死者的学业可是非常看重的。再说我们问过他爱人,他爱人也不知道家里有这样东西。” “你们怀疑这不是他家的东西?“ “只是怀疑。”裴戎挺无奈地摊手,“所以队长打发我们俩跟这条线索。队里的主力都在忙其他的事。” 慕容轻知道这些事不能问,便又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装了回去。就在他直起身的时候,看见书桌下面放着一个碗。确切的说,那是一个阔口的素瓷汤碗,挺普通的东西,边沿也没有什么图样,里面盛着浅浅的清水。 慕容轻心头一动,“他养猫?” 裴戎想了想,“他爱人说他养过一只两岁的黄猫,名字好像是叫……叫迪加。但是我们来就没见着。或者以前养过?后来又不养了?” “应该不会。”慕容轻肯定地说:“要是现在已经不养了,碗里不该有清水。这屋里还有猫砂吗?” 裴戎点头,“在卫生间,但是猫砂是干净的,没有排泄物。另外卫生间门口的拐弯处还有一个猫爬架。” 慕容轻心思斗转,有心想让他们去找找这只猫。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又提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证据,说了也只是让裴戎为难。何况他们大张旗鼓地出去找猫,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就算自己肯当着他们的面表演兽语节目,他们肯信吗? 慕容轻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事儿还得找鱼头想想办法。 第55章 寻找迪加 “迪加?一只两岁的……黄猫?”鱼头的耳朵倏地立了起来,一双黄荧荧的猫眼紧盯着慕容轻的脸,不悦地晃了晃尾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慕容轻觉得自己的表述非常清楚了,“就是问问你能不能发动你的猫兄猫弟找找这个小家伙?” 鱼头的猫脸拉得更长了,“找它干嘛?”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需要跟宠物们说起凶杀案那么凶残的事情吗? 鱼头明显地误解了他的犹豫,警觉的小眼神变得愤怒了起来,“慕容七!你不要太过分哦,老子警告你,不许在外面勾三搭四!让你领回来一个破刺猬已经很宽大了好不好?!” 慕容轻,“……” 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吗?! 慕容轻哭笑不得,伸出手拎着鱼头的脖子,不顾它的强烈反对把它拽进了自己怀里,“哎,我说你是不是越来越胆大了?还管我叫慕容七……拿我当你的小弟呐?” 鱼头忿忿地把脸扭到一边,“反正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什么啊……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慕容轻无奈了,“我只是想拜托你帮个忙,并不是想再收养一只猫。” 鱼头不怎么相信他这番解释,一边拿爪子拨拉他的手,想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一边哼哼唧唧地反问他,“先说你找它干嘛?” 慕容轻把它放在自己腿上,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耳朵,“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跟你们说的,他家主人出事了……嗯,被人害死了。警察正在寻找有用的线索,我觉得这只猫可能看到了那个凶手的样子。” 鱼头一下子站了起来。 蜘蛛侠也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一脸惊悚地看着他,“凶……凶杀案?!” 慕容轻被小刺猬吓了一跳,他刚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玩意儿躲在近处偷听他们吵架呢? “凶杀案。”慕容轻肯定地点头,“主人出事的那个屋子里有猫爬架,还有猫碗。警察说那位先生养着一只名叫迪加的两岁黄猫,从出事之后就不见了。” 鱼头舔了舔爪子,眼神也没有之前那么暴躁了,“你怀疑那个坏蛋在杀害它主人的时候,那个小毛球也在场?” 慕容轻心说还管人家叫小毛球,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儿。当然他现在有求于猫,是不会说这么煞风景的话的。再者鱼头有点儿秃,对于毛茸茸啊之类的字眼是非常敏感的。他可不想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去戳它的痛脚。别看它总是一副天塌了都不在乎的德行,其实自尊心强着呢。 “一般人不会对家里的宠物产生什么戒心,不会很防备这样一位目击者。”慕容轻猜测,“那只猫或许是因为害怕自己逃跑的。不过就算这样,它应该也是了解一些情况的。” 鱼头很不屑地撇了撇嘴,“没用的家伙。” 慕容轻揉揉它的耳朵,“这么看的话,它确实没有我家鱼头这么彪悍。” 鱼头扭过脸,一副“别以为你夸我我就原谅你”的表情,尾巴却十分欢快地晃了两晃。 小刺猬往前爬了两步,小声说:“抓坏人不是警察的事情么?你去抓坏人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啊?” 慕容轻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它们,“裴警官就在负责这个案子啊。我管他爷爷叫叔爷呢,他也不是外人啊对吧。再说这个是杀人碎尸案,凶手已经害死好几个人了。虽然我不是警察,我也希望警察能快点儿抓住这些坏人。” 小刺猬最先站到了他这边,“对啊,蜘蛛侠也不是警察,他也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 鱼头很鄙视地扫了它一眼,强忍着没打击它,对慕容轻说:“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帮你一回好了。你刚才说那小玩意叫啥?” 慕容轻忍着笑说:“叫迪加。” 鱼头耸了耸鼻子,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不满,不过它倒是没再发表什么奇怪的言论,只说了句,“把他家的地址给我,回头我过去找找。” 寻找迪加的进度比慕容轻预计的更快一些。就在慕容轻跟鱼头谈起这件事的第三天清晨,慕容轻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鱼头在阳台上喵喵喵地叫,一边叫一边还拿着尖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玻璃。 慕容轻被那种刮擦玻璃的尖锐声音闹腾的眼冒金星,披上一件睡衣急急忙忙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怎么了这是?” 鱼头的两只爪子保持着一个挠门的姿势,看见慕容轻从卧室里走过来拉开门,总算松了一口气,“你可算醒来了,我都挠了半天啦!” 它不知上哪儿打仗去了,四只爪子上都是泥,脑袋上还沾着几片草屑。不过那双眼睛却显得十分精神,透着几分得意洋洋的劲头,“你肯定猜不到我干什么去了。” 慕容轻心里一动,“你是说……” 鱼头傲娇地哼了一声。 慕容轻顿时又惊又喜,捧住它的小脑袋用力揉了揉,“鱼头你真是太厉害了!” 鱼头挺不耐烦地把小脑袋扭到一边,尾巴尖却得意洋洋地晃了起来,“那个小东西就躲在他们家小区里,根本没走远。哼,胆子真小!” “它现在在哪儿?”慕容轻问它,“你把它自己留在那儿了?” “我让大个儿在那儿看着它呢。”鱼头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要不然就它那个小样儿,不知还会躲到哪里去呢。” 慕容轻憋着笑站起身说:“我洗漱一下,再给你们弄点儿吃的,然后就过去看看吧。” 鱼头理直气壮地提条件,“我今天不想吃小鱼,想吃小六带回来的猫罐头!还要热一热!不要热过火了!” 慕容轻脚下一个趔趄。这就叫蹬鼻子上脸吧?! 小刺猬还在旁边添乱,“那我也不要小鱼了。你的猫罐头能分我一点儿吗?鱼头老大?” 鱼头很看不上它这种好奇心爆棚的样子,觉得小家伙毛毛躁躁的,一点儿也没有气质,“你是个刺猬!纯野生的!你吃什么猫罐头啊,一边儿呆着自己玩去。” 小刺猬跟鱼头厮混了几天,已经不那么怕它了,不依不饶地跟它讲条件,“小七的冰箱里有个红红的果子,可香啦。小七昨天晚上已经答应把那个果子分给我了。到时候我分你一半儿。嗯,一多半儿!” “老子才不稀罕什么果子……” “真的不骗你,可好吃啦,特别甜……” “……” “……” 慕容轻加快了脚步直奔卫生间,同时心里无比盼望自己的新房子能尽快地修起来。这样他就可以把它们都打发到院子里去吵架了。 鱼头所说的那个地方其实已经不在出事的那个小区范围之内了。这个小区距离化工厂不太远,附近有一条水沟,水沟两侧爬满了乱七八糟的干枯杂草。因为没有人收拾的缘故,草丛里还堆了不少垃圾。 那只名叫迪加的黄猫就藏在这一片荒草丛里。 它身上的毛皮看起来脏兮兮的,有的地方还打成了结,但是从它的体型还是能够看出它以前的主人把它照顾的很不错。它钻在草丛里不肯出来,慕容轻要跟它套交情只能通过鱼头,他让鱼头陪着自己一起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打开的鱼罐头放在离它比较近的地方,然后在它瑟缩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后退到让它感觉安全的距离。 迪加盯着那个猫罐头舔了半天口水,见鱼头都要跟它翻脸了才一步一步凑过去吃东西。一边吃一边还不住地打量慕容轻。 这明显是被吓得不轻。 慕容轻等它吃饱了,才轻声问它,“迪加,你以前的主人对你好不好?” 迪加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他对我很好,每天都陪我玩毛线团。回老家的时候也带着我,还让他家的孩子带我去河边给我捉小鱼吃。” 慕容轻又问它,“你从小就跟着这个主人吗?” “记不清了。”迪加歪了歪脑袋,褐色的大眼睛显得有些迷茫,“我只记到我一直住在那个房子里。” “平时只有你和主人吗?” 迪加微微抖了一下,像打了个寒战似的,“有时候他的家里人过来陪他住几天,有时候他带着我回去看望他们。不过……” 慕容轻紧张地看着它。 迪加哆哆嗦嗦地说:“不过偶尔也会有别人来。” 裴戎刚从食堂出来,就接到了慕容轻打来的电话,这让他觉得有些诧异。慕容轻很少会主动给他打电话,更别说是在工作时间了。 “小七?” “裴哥,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慕容轻开门见山地问他,“我不是想打听什么机密,就是想问问,你那天带我去看完现场之后,案情有什么进展吗?” 裴戎头疼地摇头,“还在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 慕容轻沉默了一霎,低声问道:“既然在查他的社会关系,你那里应该有一些照片吧?就是跟死者有一定社会关系的那些……嗯,你们的术语是怎么说的?潜在的嫌疑人?” 裴戎想了想,“这个有。怎么了?” 慕容轻又问他,“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看看那些照片?” 裴戎惊讶了,“你怎么会认识死者?”死者是个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他和他爱人的老家都在滨海附近的一个农村,这人连大学都是在滨海本地上的——这怎么看都不可能会跟慕容轻有交集啊。 慕容轻知道他理解岔了,连忙解释说:“你猜的没错,我是不认识死者。要辨认照片的其实也不是我。” 裴戎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霎,“你在找证人?”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生出的不是感动,而是惶恐。慕容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万一因为自己之前冒失的举动而被卷入了危机重重的连环凶杀案…… “我这里确实有个证人。”慕容轻说:“你说个时间我带它去警局找你。” 裴戎紧张的声调都变了,“你别瞎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过去接你。” 慕容轻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裴戎在紧张什么,忙安慰他说:“你放心好了,等你见到这位证人就知道了,我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真的。” 裴戎撒丫子往外跑,“别瞎跑,有什么事儿等我过去再说。” 慕容轻无奈了,“裴哥,我已经在路上了。你们上班的地方不就是在市局的后院?有个大铁门的那个院子对吧?院子门口还摆了两盆铁树的?” “对,就是这儿。”裴戎一听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得,紧张也没用了。 慕容轻看看小心翼翼地窝在副驾座位上的两只猫,再臆想了一下等会儿裴戎看见它们时的表情,脸上不由地浮起一丝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坏笑。 这就是我的证人哦。 没错,就是猫。 猫什么都知道哦。 第56章 同声传译 裴戎跑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慕容轻的车子滑进路边的停车位,车门打开,穿着浅色风衣的青年从容下车。裴戎停住脚步,静静地打量他喜欢的人。他觉得无论是谁,在看见了慕容轻之后都应该轻而易举地理解了萦绕在自己心中的那种浓烈又悠长的情愫。 裴戎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已陷到了深处。他甚至觉得慕容轻那种古怪的、略带病态的性格也是他的迷人之处。 慕容轻看见了站在门边的裴戎,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一只黑猫飞快地窜上了慕容轻的肩膀,用一种贵族接见前来参拜的下属的高傲姿态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在看到裴戎的时候……裴戎忽然觉得背后窜起一丝凉意,他怎么觉得那只黑猫眼神不善呢? 是他的错觉吗? 慕容轻从车尾绕过来的时候,裴戎发现他的手里还抱着另外一只猫。一直黄色的猫,毛皮蓬松油亮,长得比慕容轻肩膀上那只黑猫更肥,但是个头要略小一些。 美貌的青年,肩膀上孤傲的黑猫和怀里糯软可爱的黄猫,这几个元素凑在一起,让裴戎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看某个带着妖异味道的都市漫画。孟轲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看这一类的东西,什么《现代聊斋》、《新都市鬼故事》…… “裴哥?”慕容轻注意到裴戎的表情稍稍有些呆滞,这是走神了? 裴戎恍了下神,又飞快地清醒了过来,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他带来的小同伴,“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是来看热闹的。”慕容轻伸出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指戳了戳肩膀上的黑猫,又点了点怀里那只黄猫,“这个是人证。”他停顿了一下,准确地说应该叫……猫证? 裴戎怪异地看着他,他不觉得慕容轻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会跑到他们单位这样的地方来胡闹。但是这种措辞……真的是好有妖怪志的感觉啊。 “别的不用看,”慕容轻说:“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跟死者有关的照片?亲戚的、朋友的、同事的都可以。” 裴戎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慕容轻是没有可能接触到死者的生活圈子的,但是他的神态如此的笃定,又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再说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开玩笑呢? 慕容轻看出了他的犹豫,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让我试一下。” 他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恳求,这是裴戎无法拒绝的。他叹了口气,拉着慕容轻的手往里走。算了,就让他看看好了,就算最后没有辨认出什么来,也没多大关系。昨天被他们请过来的几位邻居不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慕容轻被他拉着,心里稍稍有些别扭,但是并没有躲闪。裴戎不是他所讨厌的人,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裴戎拉着他走进办公大楼,出来进去的人都不自觉地对慕容轻多看几眼。还好这个楼里都是新组建的科室,彼此之间还不太熟悉,没有发生那种凑过来开玩笑的情形。裴戎他们的办公室是在三楼,结构类似于一室一厅,正副队长一间办公室,大厅中央有张会议桌,周围几个隔间,各自有人办公。一眼看去,除了面积大一些之外,跟裴戎以前上班的那间办公室差不多。 裴戎也没顾上给他介绍自己的新同事,拉着他进了小办公室。小办公室不大,沿墙摆着几个文件柜,中间两张对拼的办公桌,其中一张的桌面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夹着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不用说,它对面的那张办公桌肯定是裴戎的了。 裴戎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摸到队长办公桌上顺了一把茶叶给慕容轻泡了一杯茶。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播放他们搜集到了照片。 鱼头终于有机会进警局来看看,心满意足地趴在慕容轻肩膀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开始觉得无聊了。慕容轻和那个大块头明显是有事情要谈,还有那个长着黄毛的小不点,它也是有任务的,要指认伤害它主人的坏蛋。所以整个办公室里就剩下它一个人没事干。鱼头闲极无聊地来回晃悠两圈,索性窜到窗台上晒太阳去了。 迪加很是羡慕地看着它的同类缩成一团窝在窗台上晒太阳。以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它也经常这样,可惜…… 慕容轻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他发现这个小家伙洗完澡还挺好看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看得出他的主人把他照料的很好。也正因如此,在遇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它才会被吓成这样。家猫跟野猫相比,就是要脆弱一些。这一点在迪加和鱼头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这是谁你知道吗?”慕容轻轻声问迪加,“他有没有去过你们家?” 迪加缩在他怀里,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这个来过我们家,还管我的主人叫师弟。” 慕容轻瞟一眼照片下面的注释,是死者的大学同学,比他高一届,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照片又换过一张,照片上是个中年妇女,迪加看了一会儿,茫然地摇头。 裴戎端着茶杯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很小心地看看慕容轻的脸色,“有什么发现?” “目前还没有,”慕容轻揉揉迪加的耳朵,示意它不用因为这个人的靠近而害怕,“迪加正在看呢。” 裴戎怔了一下,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字眼,“迪加?!” 慕容轻点点头,“就是它。主人出事,它被吓到了,所以跑到了外面。我让鱼头帮忙,才刚刚找到。我就带它过来了——鱼头就是窗台上那一个。” 裴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这怎么可能啊?! “它……”裴戎指着慕容轻怀里那只猫,“你说的证人是它?!” 慕容轻如愿以偿的在他脸上看到了谋划了一路的表情,心情愉悦,嘴角也微微挑了起来。 裴戎抹了一把脸,心里有种半信半疑的感觉。他总觉得这像是一个恶作剧,慕容轻脸上那一丝坏笑就是证明。但又似乎不是……裴戎觉得脑子稍稍有些混乱,有种怀疑什么,却苦于找不到证据的焦躁感。 而慕容轻在偷乐了一会儿之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照片上。看得出这位死者是个生活挺规律的人,交往的圈子也并不大,几个昔日的同学,老家的亲戚朋友,剩下的就都是工作中有接触的人。因此照片很快就放到了最后。 这是一张很常见的合照,最前排一排椅子,坐着各单位的领导,后面的人都站着,因为人多,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裴戎见一人一猫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画面,便暂时放下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小纠结,主动把照片放大,从前排开始慢慢地移动画面,以方便慕容轻……或者说迪加辨认。 眼前一个个人头晃过去,别说一只猫了,慕容轻都觉得看得头晕。他刚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怀里的迪加就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只爪子还哆哆嗦嗦地指着屏幕,“哎,没了,怎么没了,刚才那个大头!” 裴戎也注意到了黄猫的异动,正想着难道它真的知道点儿什么,就听慕容轻说:“往回倒。” 裴戎任命地捏着鼠标开始往回倒。 “就是这个!”迪加惨叫起来,尖厉的声调把办公室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裴戎更是想不到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东西竟然能发出那么瘆人的动静,手一抖,差点把鼠标给扔出去。 停留在屏幕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清秀的五官既有成年女性的妩媚,又带着一丝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特有的青涩。不是那种会令人眼前一亮的漂亮,但是清秀温婉,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迪加立起身,两只爪子扒着办公桌的边缘,一双褐色的猫眼紧紧盯着屏幕,嘴里发出喵喵喵的惨叫声,全身的毛毛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立了起来。 慕容轻惊混未定地抱住迪加,一边给裴戎翻译,“迪加说就是这个人。” 裴戎,“……” 这是什么?同声传译吗?! 迪加还在长一声短一声地惨叫,鱼头也被它吓醒了,炸着脖子上的毛毛不知所措。 慕容轻低声安抚迪加,裴戎听着他那些喃喃的像在安抚小孩子的动静,觉得整个人都要错乱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慕容轻把黄猫搂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它身上的毛,“迪加说,它离开家的那天,也就是出事那天,这个女人来过他们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一个跟她一样的人。”慕容轻费力地思索了一下,“一个女人?” 迪加喵喵叫了起来,“对,女人!头发藏在帽子里,全是卷卷,跟我尾巴上的毛毛卷是一样的,颜色也一样!” 慕容轻瞟了一眼它的尾巴,果然是带着卷儿的。 “同来的是个女人,发色是黄色,卷发,头发藏在帽子里。”慕容轻微微皱了皱眉,“她们带着帽子进来?挡住脸了?” 迪加用力点头,“两个人都挡着脸,像巫婆一样。” 慕容轻看着裴戎,眼睛里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骇然,“挡着脸去死者家?还是两个人,不会是有预谋的吧?”可是从体力上讲,两个女人能够打得过一个成年男人吗?或者她们给死者吃下了什么东西? 迪加叫的嗓子都快哑了,“他们吃饭,好多菜,还有鱼。主人给我吃鱼,我吃完就去睡觉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主人躺在地上,满地都是红的,他的胳膊都飞到地毯上去了……喵,吓死我了!” “你醒来的时候,那两个女人还在吗?”慕容轻问它。 迪加用力点头,“在!她们俩在翻主人的卧室!没看见我!主人身上有好可怕的味道,我不敢过去,就跑到厨房,从厨房的窗户逃跑了!” 慕容轻摸摸它,“它说他们一起吃饭,主人给它吃鱼,吃完它就睡觉去了,等醒来它主人已经出事了。那两个女人在卧室里翻东西,它就逃掉了。不会是有什么迷药吧,要不然一只猫能睡的那么沉吗?它的地盘上还有外人在呢?” 裴戎心头的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没有告诉过慕容轻,死者的卧室确实有被翻动过的迹象,而尸体解剖也证明死者的胃里存在药物残留。这些本该是他们内部保密的东西,现在全部被他说中了! 慕容轻很认真地对裴戎说:“记得在佛山时,我跟你说的那两个选项吗?你的判断其实是对的,描述过多的那个选项是假的。所以,正确的选项是第一个。” 裴戎脑中一阵晕眩,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的话。 慕容轻举起迪加冲着裴戎比划了一下,“我从小就能听懂动物们说话。” 虽然之前已有预感,但是再一次听到这句话,裴戎还是觉得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第57章 唯物主义 裴戎把慕容轻送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他眼前的这个自以为熟悉了二十多年的世界突然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已有的知识,甚至是常识被颠覆,这种冲击对他而言是难以想象的。然而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之中,裴戎最先想到的,是如何把慕容轻所说的事情用普通人都能够接受的方式汇报上去。那只猫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完全把案件带向了一个他们还没有考虑到的方向。 慕容轻见他一路都皱着眉头,还以为他在忧心怎么往上汇报的问题,便提醒他说:“就说我看见过死者和那个女人一起逛街。我是开店的,记忆力好,近期来过店里的人都有印象。或者随便编点儿什么,就说他们在我店里吵架,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什么的。” 裴戎苦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七,你总是让我吃惊。” 慕容轻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很难相信吗?” 裴戎摇摇头,“相信,但是很难接受。就好像看《聊斋志异》,看着看着才发现原来那个遇到神仙鬼怪的人原来是自己。这种感觉……”他停顿了一下,“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慕容轻对他的解释相当不满,“怎么就不唯物了?我又不是在宣传什么封建迷信,我能跟它们交流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事儿,一点儿都没有故弄玄虚,也没有骗人好不好?” 裴戎苦笑,“感觉很玄幻。” 慕容轻瞪了他一眼,“老子都玄幻了二十多年了!” 裴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把他送到车边,听见那只模样嚣张的老黑猫喵喵喵叫唤几声,心思一动,随口问道:“它说什么?” 慕容轻神情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裴戎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慕容轻忍着笑说:“它说:这个傻大个可真够磨叽的,这么点儿破事儿,他都唧唧歪歪地唠叨一路了!” 裴戎,“……” 以前不知道动物在说什么的时候还没有社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听完了慕容轻的翻译,再看那只老猫的表情,果然小眼神斜着,一脸的鄙夷不屑。裴戎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从一只猫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神色。再看看慕容轻怀里的那只黄猫,小家伙倒是蔫蔫的,一副看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它怎么安排?”裴戎问他,“带回你家?” 慕容轻摇摇头,“它不想留在家里,不管是它原来的家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家。我打算把它送去流浪猫收容所。我堂弟有个朋友在郊区开了一家这样的收容所,听他说条件还不错,里面有很多小动物,正好可以跟它互相做伴。” 裴戎伸手想摸摸迪加的脑袋,迪加一下子就把脑袋扎进了慕容轻的怀里。从它的神态能看出它是个挺胆小的家伙,在受过那样一场惊吓之后,继续留在家庭中生活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 “有什么情况的话,我能再找你们帮忙吗?”裴戎问慕容轻。这一人一猫,离开哪一个都成不了事儿。就跟面对外国籍的证人似的,除了证人本身,还非得搭一个翻译不可。 慕容轻点点头,“我找它们来也是想帮你的忙。有事你直说就是。” 裴戎顿时眼前一亮,“小七……” 慕容轻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是说……我其实……” 裴戎笑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好,我不误会。” 慕容轻避开了他的视线,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几句,但是说什么呢?有一句话叫做欲盖弥彰,说的多了总是容易出错。 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窗滑下,一个熟悉的男声喊道:“小七?” 慕容轻随声望去,见青树正推门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就很精悍的小伙子,不过慕容轻发现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都不那么友好。他侧过身扫了一眼身旁的裴戎,发现他的眼神也同样的……不友好。 “怎么了?”慕容轻压低了声音问裴戎。 裴戎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一群手下败将。” 声音不大,但是也不小,慕容轻看见青树身后的那两个小伙子脸色变得更阴沉了。他突然反应过来青树也是特警队的,他们应该是同事?或者队友? “青树哥,”慕容轻跟青树打招呼,“你已经开始上班了吗?” 青树戒备地扫了一眼他身边的裴戎,微微皱了皱眉,“你来这儿是?” 慕容轻顺顺溜溜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跟裴戎俩编的瞎话,“……事情就是这样的,因为辨认照片也不会占用很长时间,我就过来了。青树哥,你是不是……”慕容轻刚刚反应过来青树也是在这里工作,如果他已经注意到了迪加在这个案子中的作用,那自己的忙前忙后好像有点儿多此一举了。 青树像是猜到了他的疑问,解释说:“我在二队,案子移交给一队了。我们不沾手的。” 不知怎么,慕容轻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竟然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潜意识里,他不想让青树知道自己已经把秘密暴露给了裴戎。 虽然他很信任青树。 已经钻进了车厢里的鱼头见他们迟迟不上车,忍不住又窜了出来,扒在慕容轻的肩膀上上上下下的把面前的几个人打量了一番,问慕容轻:“这几个人眼神都好奇怪,你是不是得罪过他们?” 慕容轻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没。” “看着可不像啊,”鱼头明显不相信,“后面那两个脸都拉得老长了,中间这一个看着还凑合,就是一直盯着你看,笑得不怀好意。” 慕容轻,“……” 青树莞尔。 慕容轻不好意思地对青树说:“青树哥,这是裴戎,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裴爷爷的孙子。他们都很照顾我。裴戎,这是我堂哥青树。你们既然都在这里工作,相信你们已经认识了。” 青树点点头,“确实已经认识了。这是我一个队的,大武,小野。” 两个男人凑过来笑嘻嘻地跟慕容轻握了握手,又打趣青树,“怎么你们家人的基因都这么好,昨天小颖她们几个还说你是咱们队的队草,结果今天冒出来个堂弟,长得比你还像明星。你们家不会光出帅哥吧?有美眉没有?” 青树给他们俩一人一拳。 鱼头看着这几个人的互动,忍不住呲了呲牙,“小七,他们刚才说什么帅哥?是在调戏你吗?要不要老子上去挠他们?” 慕容轻简直不敢看青树的脸。这会儿有这么多的人在呢,他要怎么提醒这只二货猫,青树也是能够听懂它说话的呢? 青树哈哈大笑,伸手过来揉了揉鱼头的脑袋,“这只大猫真不错啊,看上去还挺护着你的。”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这是鱼头。鱼头,这是我堂哥。” 鱼头因为刚才青树的动作太快,它压根就没来得及闪开就被他摸到了脑袋,心里正有点儿不爽,这会儿听说还是慕容轻的亲戚,小脸更纠结了,“我刚才被他摸了。” 慕容轻简直想捂脸。鱼头一向吊儿郎当的,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二过。难道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好的缘故吗? 青树忍着笑跟小七摆摆手,“行了,你也早点儿回去。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慕容轻连忙点头。 裴戎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看见青树脸上绽开那个浅浅的笑容,心头忽的一动,想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既然慕容轻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那这个被他称作堂兄的男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能够听懂动物们说话? 裴戎不敢往下想了。他怕想多了搞不好真的走火入魔了。 大概是他看青树的眼神有问题,青树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注意,刚才被他忽略掉的一些小细节也随之想了起来。就在自己下车之前,他是拿什么眼神看他们家小七的,真打量他没看出来呢?就算以前看不出来,被左鹤磨了那么久之后要是还看不出来,那他这个人也未免太迟钝了! 这个发现让青树很是警觉。这两年陆陆续续找回来的几个弟弟里面,小七是最让他感到心疼的一个,他可不能让小七被随便什么人给骗走了。要是其他人失个恋顶多也就是郁闷几天,要换了是小七,青树真不敢想象会怎么样。裴戎虽然说也是个警察,而且身手还不错,但其他方面青树就不怎么了解了。啥职业都有败类不是。真想追他弟弟,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才行。 让他欣慰的是,小七还是比较沉得住气的,至少他没从小七的眼睛里看到那种急三火四、神混颠倒的神色。 青树决定要趁着工作之便好好观察观察裴戎这个人。 迪加被送到郊外的流浪猫收容所时,正好赶上陈林夏值班,看见迪加就笑着接了过来。迪加居然也一点儿没反抗。或者是因为经常跟猫猫狗狗在一起的人,身上带着某种很容易让小动物们辨识的亲和力。或者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都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缘分。相遇需要缘分,相处亦然。 慕容轻抱着鱼头走出收容所的时候,低下头在鱼头的脑袋上轻轻地亲了亲。 鱼头晃了晃耳朵,偷偷瞟了一眼慕容轻略带伤感的神色,乖乖的没有动。 第58章 导火索 后来,慕容轻又去了陈林夏那里一次,他看见迪加混在一群大猫小猫里,居然过的也挺安心。没有当初躲在草丛里那种瑟缩惊恐的神色,表情也都是舒展的。看见慕容轻来看望它,还在他怀里偎了一会儿,跟他说了声谢谢。 裴戎没有再打电话找迪加,慕容轻想知道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也没地方可打听。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是普通老百姓能随便问的。裴戎说过,有时候他们办案子手机都是不能带,就怕会走露了消息。 而裴戎也是真的忙了起来,连着一个星期过去,竟然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慕容轻有时也会想起当初左鹤左警官说的话,杀人碎尸的案件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或者裴戎他们已经顺着迪加交代的情况,顺藤摸瓜开始寻找其他几个凶杀案的线索? 慕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什么心,或者因为他参与了这样一个案子,所以才会对它的进展格外的关心吧。 清明节那天,慕容轻给两个助理放了一天假,古玩街那边有杜海盯着,他自己就不打算过去了。这段时间下来,他和杜海之间也算摸着了和平相处的诀窍,就是各司其责,敬而远之。他们之间除了夹着一个靠山庄家之外,没有任何形式的私交。但是不得不说,杜海是一个相当负责任的人,公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手下的几个人也都调教的特别规矩,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又有实际经验的老管理人员。 慕容轻因为还要顾及工棚那边的事情,不可能全部精力都放在古玩店上。因此一般的顾客杜海对付,真要遇到懂行的,他也会及时联系自己,或者跟顾客预约好见面的时间。不过这种情况毕竟不多,真正懂行的人能有多少呢?一个月碰到一两次就算多的了。 慕容陆跟张玉的终身大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听小六的意思,张玉家里的人已经在考虑给他们安排婚期了。慕容轻把手里的钱拨拉拨拉,觉得程桥给的那笔所谓的补偿款正好可以拿出来让他们买房子。慕容轻跟高松他们打听过,滨海这边的风俗也是男方家里准备婚房。慕容轻决定找个时间好好跟小六谈谈买房子的事儿。他们家就兄弟两口人,要是在这些方面准备的不充分,回头搞不好真的会影响小六以后在家庭中的地位呢。 慕容轻无所事事的在小区里溜达,身边的绿化带里,黑猫带着小刺猬到处乱窜,一会儿找找耗子窝,一会儿扑腾扑腾麻雀,跟两个淘气的小孩子似的——慕容轻自己也发现了,但凡他在场,它们俩就会默契十足的互不挑衅。 裴老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说放假了,让他过去吃饭。 慕容轻到了裴家才发现,家里除了做饭的方姨,就只有裴老一个人。慕容轻看着厨房炉灶上炖着的鸡汤和餐桌上先端上来的凉菜,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难怪报纸上都说老人问题呢,年轻人都出去拼生活了,家里可不是就剩下老人了么。 “叔爷,”慕容轻帮着他摆餐具,一边试探地问他,“家里总是你一个人啊,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个老伴什么的?” 裴老听他说起这个,一下就想到了裴戎令人发愁的终身大事,摇摇头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自己身体不错,以后能帮着小戎那个臭小子带带孩子呢。唉。” 慕容轻不知道他这一声“唉”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不难从他的话里听出对于裴戎未来家庭生活的期盼,慕容轻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其实细细想想,慕容轻自己也说不好他对于裴戎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因为一直以来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些男人女人,在意的不过都是他的相貌罢了,因为觉得他长得好,所以想要占有。而真正说过要追他的,就只有裴戎一个人。裴戎和他以往见到过的那些人都是不一样的,他身上有一种很鲜明的色彩,正直、正义,眼神明亮坦诚。 裴戎的出现,彻底划开了他的过去和现在。 所以裴戎是不一样的。 慕容轻还不能准确地说出他到底是怎样的不一样,但是这种微妙的心理,却让他在听到裴老对于裴戎未来的规划之后,情绪莫名的有些低落。 “会好的,”慕容轻心不在焉地安慰他,“裴哥多懂事啊,你就放心吧。” 裴老满肚子的心事,又不能跟慕容轻这个晚辈来说,只好叹着气说:“我也管不了他了,反正下个月他爸爸妈妈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们去管儿子好了。我都一个老头子了,还跟着操那份儿心干嘛。” 慕容轻吃了一惊,“裴哥的父母要回来了?” 裴老点点头,挺感慨地说:“他们也好几年没有休假了,这次回来据说能多呆一段时间。正好劝劝小戎。” 慕容轻听说过裴爸爸裴妈妈都是军人。军人啊,慕容轻心想,性格会很严厉吧。一个裴爷爷,再加上一对严厉的父母…… 慕容轻心想,我在瞎想什么啊。 裴戎刚从会议室出来就接到了他老娘的电话。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会儿眼圈发黑,下巴上一层青黑色的胡茬,走路这么几分钟的路程都恨不得闭着眼睛睡一觉,听到话筒那边传来高分贝的女声只觉得满心烦躁。 “妈,我们队正忙着一个大案子,我都快五十个小时没闭眼了,你非要赶这个时间跟我吵架吗?”裴戎强打精神看了看腕表,“如果你能长话短说,我还能抽空睡上二十分钟。” 裴妈妈自然听出了儿子话音中浓重的倦意。如果可以选择,她自然不会选在这样的时候跟儿子进行一场本该很严肃的谈话。但不巧的是,她只有现在能抽得出点儿时间办私事。 裴妈妈严厉地问她的儿子,“你跟你爸爸说的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换一个时间,裴戎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妈妈说起这个事儿。他妈妈脾气不好,对他爸爸的影响力又非常的大,他一直是打算好好花点儿心思把他妈妈拿下的。没想到的是,计划不如变化快,他妈妈居然这么快就给他打来电话,更没想到的是,他眼下这样的状态根本没一点儿力气去琢磨自己之前的计划,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说完这个电话,好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裴妈妈微怒,“你突然说起这个事儿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戎晃晃悠悠走进自己办公室,拖开椅子像摔一个破口袋似的把自己摔了进去,“我跟我爸说的很清楚了,爷爷这阵子闹腾的厉害,非要逼着我跟刘老头家的孙女谈朋友。我不乐意,也不希望你们俩以后跟我闹这一出,所以先把话跟你们说清楚,省的你们以后也有样儿学样儿的,一起折腾我。” “这怎么是折腾?!”裴妈妈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做长辈的关心你还有错啦?” 裴戎懒洋洋地说:“不需要。” 裴妈妈,“……” 裴戎闭着眼睛,神智已经有些迷糊了,声音也随之含糊了起来,“你们真要关心我,早干嘛去了?我需要你们关心的时候,你们一个赛一个的往远处跑,我长这么大见过你们几回面?还好意思跟我说关心?” 裴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语调缓慢而坚定,“我知道作为父母,我们不合格。但是再不合格我们也是你的父母,不能眼看着你走歪路!” 裴戎轻嗤,“对爷爷,你们没有尽到做儿女的责任。对我,你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你们的路走的倒是正,可是就你们这样的……真的让你们的家人感觉幸福了吗?” 裴妈妈从没想过她的儿子有朝一日会来戳她的痛脚,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你母亲,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你这件事,我绝不同意!” 裴戎已经快要睡着了,听见电话里的动静,懒洋洋地说:“如果你反对,请给我一个反对的理由,别提什么为我好。这个我不信——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对我最好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裴妈妈那边喘气声都比刚才粗。 “我有过敏症,请问母亲大人,过敏源是什么?” 裴妈妈愣住,“你有……过敏症?” 裴戎没有。但是裴妈妈是真的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在经过了给裴老、裴爸爸陆续下套之后,对于忽悠她已经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了。 裴戎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至于我做出的选择会损害你们俩的形象,让你们丢面子,那就更扯不着了。我从小长到大,你们出现的次数你们自己也数的过来吧?就算把咱们放一起,知道我是你们儿子的人只怕也没几个。别说我以后找个男人,就算我找个牲口,对你们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张大校,您那点儿小担心尽可以放到肚子里去。” 裴妈妈怒道:“裴戎!这话你说的亏心不亏心?!” 裴戎被她吼的清醒了一点儿,微微怔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答道:“不亏心!” 电话另一端的裴妈妈被他气得直喘粗气。 裴戎知道这样的态度对母亲是不公平的,但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见过太多在外奔波谋生的父亲,但是像他妈妈那样干脆利落地丢下孩子去忙事业的女人到底还是少数。在传统的观念里,母亲这个角色总是更多的和家庭联系在一起。裴戎因此对他的母亲抱有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怨念。如果不是今天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就不可能当做从来没说过。 裴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十岁那年,跟高年级的男生打架,被他们砸了两砖头,前后缝了二十多针。大夫说那砖头再偏一点儿就砸到我太阳穴上了。那是我第一次缝针,我吓得直哭……那时候你在哪儿?” 裴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戎又说:“我中学时候跟学校的车去参加临市的英语演讲比赛,大雨天,路过水库的时候遇到泥石流,车子整个滑进水库里。当时死了两个同学,我也差点儿没救上来……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大二那年夏天,学校食堂闹出食物中毒的事件。我的反应比较重,被送进手术室抢救,那时候你在哪儿?” “我工作第一年,执行任务的时候中了两枪,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半个月,那时候你又在哪儿?”裴戎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问他的母亲,“你还要我接着举例子吗?张大校?” 电话里传来裴妈妈轻轻的啜泣。 裴戎却因为极度的疲劳,情绪濒临失控的边缘,“我一开始跟爸爸说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你会反对,并且会激烈的反对。但是张大校,在你反对之前,我想先说说自己的意见。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在我遇到痛苦、挫折甚至生命危险,渴望来自母亲的关心和照顾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当我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时,你却跳出来说不同意。请问你有什么立场说不同意?!” 裴戎烦躁地挂掉电话,真想找个什么东西一拳打过去好好地发泄一下满心的火气。 这个电话跟他之前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不该这么说,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去攻击自己的母亲。但是他忍不住。他没有一个被父母疼爱着度过的童年,没有一个被开导着度过的少年,也没有一个被指引着前进的青年……好像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是自己在摸索着,试探着,一个人忍耐着生活。 当然,他爱他的爷爷,但是他们之间的代沟不会因为亲情的存在就消失。很多事情,他甚至没有办法去跟爷爷沟通。 别人的成长痛更多的来自社会的压力,只有他是来自不完整的家庭和父母的忽视。 这些都是他潜意识里的隐痛,就算他平时装作不在意,那也并不是真正的不在意。这些积压了多年的负面情绪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缺少的只是一根导火索。 他没想到的,只是会爆发在今天。 因为他的感情问题。 第59章 油盐不进 和宽最终还是跟吴老统一了意见,定下了那套粉彩福寿双全的图样。用吴老的话说,青花虽然精致,但看上去未免冷清了些,更像是摆着看的艺术品,适合远观。他们开店纳客,不光菜品要美味,还要给走进这家菜馆的顾客营造出一种和乐美满的热闹气氛才行。这么一想,还是粉彩福寿双全的图样更合适一些。 慕容轻把自己关在工棚里,仔仔细细烧了一套样品出来,给他们送了过去。除了具体的数目还需要敲定,最后的成品到底是什么样儿还需要听听他们的意见,在样品的基础上做一些细致的修改。 和宽和吴老带着一群工作人员围在厨房里一起研究慕容轻带来的样品,一个服务员走进来说:“老板,预定三号包厢的客人已经来了。” 和宽笑着说:“那正好,用这套餐具,正好听听客人的意见。小七也去。” 慕容轻摇摇头,表示没兴趣。外行人的意见,说一句好看好或者不好看的,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没想到的是,客人点的东西陆续送上去,没多一会儿就有服务员过来跟和宽汇报,“客人说咱们的餐具很有特点,想问问是哪里买的。” 和宽得意洋洋地一摆手,“就说这个是咱们店专门请人设计的,独一份儿,别处买不到。” 服务员也乐了,“我当然说了。客人说他也懂一点儿这个,还说咱们请的是个高手呢。” 这本来是一句讨喜的吉利话,但是慕容轻听了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闪了神似的,涌起一丝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慕容轻的预感很快就噩梦成真了。 这件事的起因在于他把车停在了菜馆的正门外,其实他知道厨房那边有个后门的,平时采买送货都是在那儿卸货。工作人员出来进去也都是走那条路。但问题是他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真要从那边走,他会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慕容轻跟和宽、吴老又开了个小会,加了几个异形盘和一套盛放凉菜的拼盘。慕容轻画了图样,又跟他们定了尺寸,不知不觉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和宽把慕容轻送出门的时候,不巧的是,包厢里的客人也正好走了出来,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和宽突然想起走在前面的那位中年女士似乎是姓曹。走在她身后一两步远的青年是她的独子,外界传言深受曹老先生宠爱的外孙。和宽以前也是见过这两位的,但是以前还真没注意到他跟小七同一个姓,话说慕容这个复姓有那么高的普及率吗? 和宽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慕容轻耷拉着脸,慕容锦却双眼放光,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慕容轻。而那位雍容华贵的贵妇却在见到慕容轻之后微微蹙眉,眼里飞快地闪过厌弃的神色。 没人说话,局面似乎是僵住了。 和宽笑着上前一步,“曹女士好久没过来了,今天还满意吗?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地方,我一定转告大厨。” 慕容锦的母亲浅浅一笑,“和少说笑了。吴老可是别处想请都请不到呢。” 和宽笑着说:“吴老说过些日子要做些粽子呢,等做好了,曹女士喜欢的莲蓉粽还有曹老爷子喜欢的蛋黄粽我一定让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慕容锦的母亲笑着说:“难为你还记着。” 慕容轻冷眼旁观这一幕,不得不佩服和宽作为一个生意人的八面玲珑。能记住熟客的口味这不稀奇,难得他能说的这么自然,像老朋友聊天似的。经营人脉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也难怪他生意做的这么好呢。 慕容锦的母亲脸上带着笑,视线落在慕容轻的脸上轻轻一转,看上去居然也很和气,“小七,好久不见了。” 慕容轻微微颌首,“曹女士。”但凡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欢被人冠以夫姓,他怎么说也有一段时间跟她的儿子走的比较近,这样的小习惯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曹女士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慕容锦,笑微微地说道:“前几天锦儿还说要请你过来做事呢。他说你跟何师傅学了一手制瓷的好手艺,人又通透,最是聪明不过的。我也想着,你们好歹是堂兄弟,给自己人帮忙总好过去帮外人。” 和宽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敢情这两位慕容还真是沾亲的。可是慕容轻从来没有提过这一茬,看样子这关系可没有曹女士说的那么好。 果然慕容轻淡淡答道,“曹女士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您在老宅时间短,大概不知道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已经在宗族那边给我们兄弟除了名。自己人什么的,小七不敢高攀。” 慕容锦刚要开口,被曹女士踩在了脚尖上,轻轻碾了一下,带着一点儿不甘愿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曹女士微微蹙了蹙眉,“老爷子也是老糊涂了,又没有犯什么了不得的错,除什么名呢。这不是影响你今后的发展么。依我看,尽可以不去理会。” 慕容轻神色始终淡淡的,“老爷子是家主,他的话小七不敢不理会。” 这就是拒绝了。曹女士神色愠怒,正要说话,被她儿子一把拉住了手腕。慕容锦笑着说:“小七,你也知道咱们家在古玩界还是有些声誉的。你既然也做这一行,又何必跟自己的出身过不去呢?” 慕容轻神色木然地站在菜馆的门厅里,像没听见慕容锦声情并茂的游说。 慕容锦神色益发恳切,“小七,你也知道我去找过你几次了。你没有必要一直回避我。以前的事我也是希望能对你做一些补偿的……” 又一次听到补偿两个字,慕容轻忍无可忍,冲着曹女士微微点了点头,“抱歉,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理会神色微僵的慕容锦,转身走出了菜馆。 和宽人精似的人物,自然看得出接下来这对母子是有话要说的,连忙打了个招呼也追着慕容轻快步走了出去。 “小七!” 和宽追到慕容轻的车旁边,才发现慕容轻的脸色都是煞白的,不由得有些心惊,“小七你没事吧?” 小七闭了闭眼,从胸腔里吁了一口气闷气,“没事,就是看见他们觉得很恶心。和大哥,你说人怎么能虚伪成这样呢,背着人的时候害你,当着面的时候又好像对你有多么贴心周到,而你是多么的不近情理……” 和宽不知道他们以前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纠纷,但是他有种直觉,小七应该是事件当中受害的一方。这个孩子眼神干净,自带傲骨。他是不屑去跟谁耍弄不入流的手段的。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和宽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他之前找过你?” 慕容轻点点头。 和宽若有所思,“那应该是有求于你。不过听你们刚才的对话,你不是已经从家里除名了?那还有什么事情能求到你头上?” 慕容轻摇摇头。他不想把心里的那一点疑惑宣扬的人尽皆知。 和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你也别想太多,就算曹家有势力,对曹老爷子来说他们母子俩也终究是外人。再说你那个店,不是还有庄家的股份吗?真有事的话,就凭着你跟冬至的关系,庄二就不会坐视不理的。” 慕容轻点点头,“我明白的。” 或许慕容锦还没有看到这一点,但是现在的他有兄弟、有朋友,早已不是慕容老宅里那个孤苦无依、任人宰割的慕容小七了。 曹女士目送那个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和家菜馆,秀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厌恶,“这孩子从小就妖里妖气的,让人看着就觉得不舒服。长大了看着更不得了了。你说一个大男人家,天生就带着一股子狐媚气这算怎么回事嘛……” 慕容锦没少听他母亲这么数落慕容轻,心里烦躁,脸上却不显。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说慕容轻确实狐媚?他说不出口。没人比他更清楚慕容轻是怎么被逼着“狐媚”的。说他母亲说错了?他没那个胆子,他母亲是什么脾气他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他可没有那个耐心花上好几个小时听她哭嚎。 曹女士扫了他一眼,神情不悦,“你三天两头的提醒我,见着他了要客气。你倒是跟我说句实话呀,你到底是要他办什么事儿?别人就办不了吗?实在不行还可以跟你外公要人呀,没必要非得跟个下贱玩意儿这么低三下四的。” 慕容锦皱了皱眉,“妈,别人确实办不来这件事。” “哦?”曹女士明显不信,她看着慕容锦满脸的不耐烦,心头忽的一跳,“儿子,你可别犯了糊涂,跟慕容贺那个老东西动了一样的心思吧?” 慕容锦烦了,“妈,你瞎琢磨什么呢?” 曹女士斜了他一眼,“那你跟我透个底吧,免得我心神不定的。” 慕容锦无奈了,“我手里的人都没有他的手艺。这个理由够了吧?钱老五上周烧的那几个梅瓶拿来给我看了,釉色完全不对。他自己也说要想仿出元末明初的成色,必须得找南派的大手——南派秘术,谁比得过何家?” 曹女士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那个老何真有那么好的手艺?当初他可是连进咱们家瓷窑的资格都没有的。” “我本来也不信的。”慕容锦苦笑,“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刚才吃饭的那套餐具,就是小七做的。” 曹女士吃了一惊,“你说的是真的?” “再有下次,”慕容锦提醒她,“你可别再拆我的台了。我这本来就拉拢不来呢,哪里经得住你在这里乱发脾气。” “行啦,我知道了。”曹女士撇了撇嘴,“你小小年纪废话可真多。” 慕容锦苦笑。 曹女士琢磨了一会儿对他说:“我倒不信他真有那么油盐不进。他自己也是帮着别人开店的,要是犯了错,主家还能用他?到时候坏了名声,还不得乖乖回来找自家人?再不行就干脆花点儿钱好了——如果他真值得的话。” 慕容锦轻轻叹了口气。 值得,怎么不值得。只是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第60章 科学分析 慕容轻围着正在施工的小院慢慢转了一圈,然后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晒太阳。 院墙已经修了起来,他的家已经初具规模。院墙外面还堆着不少树苗,根部包着泥土,枝条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人正在指挥工人们工作,慕容轻没有见过他,猜测他大概是监理一类的身份。他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挺警觉地看了慕容轻两眼,大概是见他一直老实地坐着看热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后来也就不再理他了。 靠近树林这一带的地势要略微高一些,慕容轻坐了半天也只能看到菜园的一角、屋顶和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池塘。徐永成的设计很巧妙,院墙的高度、房屋的朝向以及树木假山的布局都被充分地利用了起来,足够充分地遮挡来自外部的窥伺。 慕容轻的个头已经不矮了,连他也没看到什么,这就让他觉得很放心了。 慕容轻看着自己的家,心里那团阴云一点一点散开。看,就算是这么好的一个院子,里面还免不了会有老鼠蟑螂,生活里又怎么可能会一点儿波折都没有?就算他是钞票也不见得人人都爱,不是还有很多人习惯刷卡,不喜欢带着现金的吗,何况他还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呢?会遇到讨厌他的人,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甚至伤害,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从生下来就一路光鲜到死? 慕容轻从石头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决定振作起来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别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被不相干的人给干扰了。 溜溜达达走回去取车的时候,裴戎给他打了个电话。这段时间他们忙着办案子,几乎都是封闭状态了,别说给他打电话,就连裴爷爷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孙子在哪个角落里猫着。这会儿看见他打来电话,慕容轻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案子办完了? “小七?”裴戎见接通了电话,但是没人说话,便有些疑惑,“喂?” 慕容轻忙说:“我在。” 裴戎长长的舒了口气,“忙什么呢?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我呀,”慕容轻看了看不远处自己正在逐渐成形的家,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个笑容来,“我在看房子。” 裴戎停顿了一下,“要买房?” 慕容轻笑着说:“在修房。我要在你们的城里修一个乡下大院,能种菜,能养鱼,以后都吃自己种的菜,不打农药的。” 裴戎哈哈笑了起来,明显的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嗯,这可是所有城里人的梦想呢。” 慕容轻也不解释,跟着笑,“以后我家菜种多了,我分给你家一点儿。” 裴戎不以为然,“搞那么费事儿做什么,直接让我上你家吃不行么?要不我给你交房租,交饭费,就让我在你家搭伙呗。” 慕容轻脑子里忽然闪过裴老发愁的表情,心里微微一顿,明年、后年或者若干年后,他还能说这样的话吗? “如果你家里人不反对的话,”慕容轻说:“当然没问题啊。” 裴戎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霎,“你说的是真的吗?” 慕容轻点点头,“是。” 裴戎那边又没声音了,过了一会儿听他呼哧呼哧地说:“哎,哎说话算数啊。不行,咱们得签个合同,口头约定虽然也有法律效力,但是到底不如白纸黑字来的可靠啊。” 慕容轻懒得理睬他的疯话,正要挂掉电话,就听裴戎说:“小七,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慕容轻没反应过来,“你能随便出来了?案子完结了?” 裴戎挺感慨地叹了口气,“结了。”停顿了一下,又说:“多亏了你。” “别这么说,”慕容轻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裴戎习惯了不在电话里说公事,听他这样说,便岔开话题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慕容轻想了想说:“想吃很辣很辣的菜。” 裴戎打了个响指,“好,我来安排。” 裴戎自从把慕容轻和那两只猫送走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点儿不对了。一方面他不觉得慕容轻会无聊到带着两只猫跑来逗他玩,但要让他相信一只猫来提供线索也很困难。他只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去查一查那个被猫指认的女人。 没想到的是,这一查,还真查出问题来了。 “现在案子已经结了,跟你说说也没什么,”裴戎替他撕开餐具外面的那层薄膜,取出杯子倒上热茶,“你猜我查出什么来了?” 慕容轻反问他,“不会是私情什么的吧?”他还记得书桌上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和睦家庭。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张温和的脸,看上去不像那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类型。 裴戎冷笑一声,“私情?用这词儿都便宜这流氓了。整个就一败类啊,我草。” 慕容轻想起照片上那个眼神青涩的男孩,微微有些黯然。 “那女孩是前年刚上班的,二十来岁,挺单纯一孩子,”裴戎长话短说,“反正就是这流氓把人家给骗了。就是一开始知心哥哥似的,然后……就下手了。这还不是最缺德的,缺德的是人家姑娘家的古董被他花言巧语骗来了,骗来就不给人家了。于是……惨案就发生了。” 当然案子要真说起来可没这么简单,凶手和帮凶之间的关系、几件杀人碎尸案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细说起来只怕一个晚上也不够用。他可不想好容易见着一次面,结果说来说去都是案子的事儿“你上我家去了?”裴戎问他,“我爷爷说什么了?”裴戎觉得他可以先从慕容轻这里探探口风,要是条件允许,可以试着把大家的注意力往目标人物的身上引一引了。免得大家总抱着让他找女人试一试的念头没完没了地劝他。 慕容轻很留意地看了他一眼,他有些怀疑裴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跟春节时在裴家看到过的那个女孩有关,两个人互相没看上,或者进展没有达到裴老的目标。慕容轻觉得后一种情况的可能姓比较大。因为他看得出裴老对那个女孩子所抱有的热切欢迎的态度,他也不觉得裴戎会去顶撞他的爷爷。他可是裴老一手带大的孩子,说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裴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慕容轻只好含糊地说了句,“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儿发愁似的。” “这样啊……”裴戎有点儿犯了难。当着他的面就长吁短叹,背着他的时候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到底是想开了还是没想开? “他有没有说起我爸妈要回来的事?” 慕容轻点点头。 裴戎又问:“他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慕容轻仔细想了想,“还是挺发愁。” 裴戎也开始觉得发愁了。算了,既然局势还这么不明朗,在小七面前就再忍几天吧。这会儿要是挑明了,那不是拉着小七一起担心么。回头他要是没忍住,当着自己爷爷的面儿露出马脚,家里的矛盾立刻就得升级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把矛头一直指向小七这个目标人物。 “没什么,”裴戎干笑了两声,“上岁数了么,就爱瞎发愁。没事儿。” 慕容轻试探地说:“叔爷说,让你爸爸妈妈回来教育你。”教育这个词儿用的很是奇怪,裴戎到底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需要被他的家长教育呢? 裴戎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刚才咱们俩点那个青蒜苗炒回锅肉了吗?那可是他家的招牌菜,绝对好吃。” 慕容轻叹了口气,“点了。” 裴戎又说:“哎,小七,你看外面那个老太太抱了个什么玩意儿?还塞在自己口袋里,是猫吗?” 慕容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老妇人刚从窗外走过,口袋里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是只小猫。 裴戎又问:“你听见它说什么了吗?” 慕容轻挺无奈地看着他,“我说能听懂它们说话,但是我没说我能读懂动物的唇语啊。”这还隔着一层玻璃窗呢,没话找话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儿吧。 “我说,”裴戎看看窗外走远的一人一猫,“你真的能听懂它们喵喵喵?” 慕容轻反问他,“你以为呢?” 裴戎摆出一脸深思的表情,“我觉得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应该是你接收到了动物们的脑电波,然后通过分解脑电波,理解了它们要表达的意思。” 慕容轻,“……” 裴戎伸出手在他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他看见慕容轻你两弯长长的睫毛在他的手靠近的时候飞快地呼扇了几下,但是并没有躲开,顿时心情大好,“这里,你大概有哪一个结构跟其他人长得不一样,所以你才能够接收到小动物们的脑电波。” 慕容轻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照你这个说法,你现在听见我说话是因为耳朵听见?还是因为大脑接收到了我的脑电波,所以理解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当然耳朵接收声音信号、信号传输至大脑、大脑分析出结果。”裴戎笑着说:“所以我猜测你那个特异功能也是这个原理。用科学的说法来解释,就是你的接收范围比一般人类要宽,不但能接收人类发出的信号,还能接收到动物发出的信号。” 慕容轻以前没想过这些,不过听起来似乎也挺有道理。 裴戎一直想问他,青树和他哥哥小六是不是也有这个功能,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他只对小七自己的秘密感兴趣,至于别人会怎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愿意说,那他就听着好了,如果不想说,那就不说好了。裴戎可没忘了自己制定的计划,最重要的是让慕容轻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轻松、舒服。 裴戎不放心地问他,“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吧?你别傻乎乎的跟谁都说。” “不会的。”慕容轻心想,他又不傻。再说他家的那几个哥哥可不算别人。 裴戎放心了,“对了,还有个事儿要跟你说。这些天要是我爷爷跟你套什么话,你一律说不知道。” 慕容轻挑眉看他,“什么意思?” 裴戎伸手揉了揉慕容轻的脑袋,“等这些麻烦事儿都过去了,我一定跟你解释。” 看着慕容轻脸上疑惑的表情,裴戎默默的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希望那一天能快点儿到来。 第61章 发作 慕容轻之前就猜测慕容锦之所以会跟自己套近乎是因为有求于己。这个猜测在经过了与慕容锦三番两次的邂逅之后,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至于所求何事,在看过了郊外的瓷窑之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年前在慕容老宅见到他的时候,慕容轻明明记得他还对自己说过对不起的。这三个字虽然不能代表什么,但慕容轻觉得至少也该让他心里那点儿不值钱的愧疚感持续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利益冲散了。 果然人情什么的,在某些人来说,就是拿来利用的。 慕容轻站在门口,视线扫过坐在角落会客区的慕容锦和柏晏,淡淡地落在了杜海身上。他记得自己跟杜海交代过,但凡慕容锦来店里,不论有什么事都推掉,没想到他还是打电话把自己给找回来了。或者杜海觉得既然这店是他家三少的买卖,跟他家三少的利益相比,慕容轻这个名义上的主管的情绪或者说喜好,压根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慕容轻没有理会角落里目光灼灼的两个人,对杜海说:“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杜海震惊地看着他。 慕容轻淡淡说道:“我不需要一个阳奉阴违的管事。庄老爷子那里,我会去解释的。” “你不能这样,”杜海没想过慕容轻也会有这么果决的时候,顿时有些慌神,“我是庄老爷子派来的……” 慕容轻压低了声音说:“我想你大概忘了,我这店铺挂着庄家的大旗只是权宜之计。庄三少在我这里有股份,但也只是有股份而已。店铺经营的大小事宜,他是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的。” 杜海紧盯着他,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 “至于你家庄三少的利润,你尽可以放心,那是一分钱都不会少的。”慕容轻微微挑起嘴角,“别说给我们做账的会计也是庄老爷子的人,就算不是,我现在依仗庄家颇多,断断不会因小失大,因为区区分红而坏了这段交情。” 慕容轻看着他,眼里微微带出了几分讥诮,“庄家本来是对我有恩的,因为你吃里扒外的举动反目成仇的话,你觉得庄老爷子会怎么看?” 杜海的额头微微见汗,他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老板,请你大人大量,再给我一个机会……” 慕容轻挑起一边的眉毛,惊讶了,“你觉得我没有给你机会吗?你自作主张招进来的人是怎么回事儿?你以为我不说,就什么都不知道?” 杜海的脸色泛白。慕容轻这个人在他看来本事是有的,性格冷淡了一些,并不太爱关心人事方面的事情。当然他也不是真的忘记了慕容轻之前的交代的话,但他觉得慕容轻也只是会不高兴罢了,没想到他真的会发作到自己的身上。 “我和庄三少在利益关系上本来是一致的,”慕容轻微微垂下眼睑,眼神里带着惋惜,“被你这么一搅和,生生成了个水火不相容的局面。杜海,你可真能干。你真是庄老爷子那边的人?不是谁派来的无间道?” 杜海的肩膀微微有些发颤,“慕容少爷,我只是……” 慕容轻摆摆手,他不是有耐心的人,也没兴趣听他来一番自我表白。本来就因为庄家的缘故对他有些芥蒂,如今他更是自己撞到枪口上来,那是谁也怪不得了。 “你的人,你带走。”慕容轻朝着会客区走了过去,一边冲着缩在屋角搞卫生的小曲招了招手。这个小伙子是李明辉介绍过来的人,算是他自己一派的,“小曲,杜先生离职了,他带来的那个叫什么安钢的,还有那个女孩,都要一起带走。你盯着他们做交接。” 小曲顿时受宠若惊,“我?!” 慕容轻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对,就是你。以后这店里店外,就咱们两个人了,要忙起来的话,你可不能偷懒。” 小曲顿时把腰一挺,大声说:“那不会!我好容易找个合心的工作,怎么也不会自己搅和黄了的。”他和高松李明辉一样都是学工艺美术的,这个专业如今可不好找工作,跟他同一届的人没几个还在干老本行。 杜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再无回圜的余地。叹了口气,带着他招来的两个人一起去后面休息室收拾东西。 慕容轻收拾了自己身边的隐患,心情轻松了不少。看见一起出现的两个让人反感的人物时,也没有表现的太过,甚至还对他们俩点了点头,“两位少爷屈尊登我这小店的门,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柏晏对古玩没有兴趣,但是他对慕容轻这个人有兴趣,见他过来招呼,便笑着说:“以往咱们也见了几次面,真没想到你和阿锦还是堂兄弟。” 慕容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神色淡淡地说:“柏少误会了,我和慕容锦没有关系。堂兄弟更谈不上,您这话让人听见,还以为我要攀高枝呢。我可当不起。” 柏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过头去看慕容锦。 慕容锦的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小七,你何必说这样的话?” 慕容轻抿嘴一笑,“慕容先生总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慕容锦抿了抿嘴角,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是这样,阿晏刚入手一套东西,拿不准真假,想请你给看看。”说着冲柏晏使了个眼色。 柏晏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顺着茶几的台面推到了慕容轻的面前,“这是我老妈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东西。女人么,都喜欢首饰之类的东西。” 盒子里是十二粒龙眼大小的金珠,中间有穿孔,形状饱满圆润,表面有凸起的花卉云纹图案,手工还是很精细的。 柏晏看着慕容轻带上手套拿起那些小玩意儿一粒一粒地验看,忍不住也有些好奇起来,“这东西怎么样?” 慕容轻点点头,“雕工不错,从风格上看应该是宋代的东西。” 柏晏笑着说:“昨晚我爸看见了还说是假货,颜色一点儿不像金子。” 慕容轻反问他,“我怎么听说柏家也是做珠宝生意的?”如果是做珠宝生意,怎么会看不出黄金的成色? “你不会是故意拿话刺我的吧。”柏晏嘴角抽抽,“我爸当初竞争上岗失败了,被我爷爷打发去做房产这一块,珠宝那块交给我大伯一家了。” “抱歉。”慕容轻不怎么有诚意地道歉。这些豪门秘辛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小老百姓又怎么会知道呢。 柏晏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也不在意,转头时看见慕容锦的脸色,心头微微一跳,隐约觉得这位慕容小老板可不像慕容锦说的那样,是那种“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而且看慕容锦的神色,对慕容轻似乎也不仅仅是堂兄弟的感情那么简单。不及多想,就听慕容轻头也不抬地说:“颜色比青黄略淡,比较接近淡黄色。这个含金量大概是在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之间,就当时的工艺水平来说,算是比较高的了。东西不错,好好收着吧。” 柏晏顿时高兴了,这东西没有出错,他回家之后对自己老娘也能有交代了,“有劳了。改天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慕容轻摇摇头,“吃饭就免了,最近比较忙。” 慕容锦见缝插针地搭话,“是在忙你修房子的事儿吗?我早上还跟阿晏过去看了一眼,地基都已经打起来了,速度还挺快的。” 慕容轻没有出声,只是死盯着慕容锦。这是他打死都不愿意让慕容锦知道的事情,虽然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很有可能瞒不了多久,但他真没想过这么快就让这人知道。 慕容锦被他看得发毛,强笑着说:“置业这可是大事,到时候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不过你怎么选那个地方?离华庭还有段距离,出入会不会不方便?” 慕容轻盯着他,视线冷冰冰的,然后慢慢转到了柏晏的脸上,“你告诉他的?” 柏晏也被他这个表情吓了一跳,“是啊,反正也不是外人,你们这不是堂兄弟吗?” 慕容轻冷笑了一下,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徐永成拨了过去,电话一接通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徐设计,我记得咱们签的合同里是不是有一项保密协议。你们公司的人不得随意透露客户的信息?” 他特意点开外放,为的就是让在座的两个人都听清楚。 徐永成还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工作不放心,连忙给他打包票,“慕容先生尽管放心,我们公司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绝对不会随意透露客户信息。公司有规定的,要是真出了这种事故,我们是要对客户进行赔偿的,而且赔偿的额度还很高。所以不会有人会明知故犯去出卖公司的商业情报。” 慕容轻冷笑着说:“不巧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公司把我修房子的事以及有关房子的信息都透露给了外人。” 徐永成愣了一下,忙说:“这怎么可能?!” 柏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如果慕容轻执意追究的话,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处理了。他心里暗暗骂慕容锦坏事。不是因为慕容锦信誓旦旦说自己和慕容轻兄弟情深,他哪里会嘴快跟他说起这个事儿?! 慕容轻冷眼看着柏晏,伸手指了指他们的头顶上方,“我店里的监控都拍下来了,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我现在不是在咨询你们公司的安全指数,而是在向你打听要走法律程序的话,我是不是先要给你们公司发一封律师信?” 慕容锦看着这一幕,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徐永成的语气有些慌乱,“慕容先生,您能不能先跟我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下子闹上法庭对咱们双方都没有好处对吧?如果事情属实,我会要求公司对你进行赔偿的。” 慕容轻看着身边的两个神色各异的人,心中只觉得畅快无比,“你们公司的柏晏,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擅自把我的住宅信息透露给我的仇人。你自己说说,这事儿怎么办?我以后的安全还有保障吗?!” 慕容锦听到仇人两个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他没想到,记忆中那个腼腆、心软的孩子,居然有一天会用这两个字来标记他的存在。 柏晏也有点儿傻眼。仇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柏晏?是柏少?”徐永成愣了一下,骂道:“我草!” 徐永成挂了电话,没多一会儿柏晏的电话就响了,柏晏脸色铁青地接起电话,一句你好还没说完,就被另一端的人喷了回来,“柏晏!做完手里这一单我就离职!老子不伺候了!” 柏晏连忙站起身往外走,一边低声安抚,“哎,哎,有话好好说……” 慕容轻听不清电话另一端的人在说什么,但是柏晏脸色很难看。慕容轻心想,这下,柏晏还能对慕容锦毫无芥蒂么?两个坏胚子凑在一起的杀伤力是惊人的,还好他们之间的关系貌似还没有牢固到经得起任何考验的程度。 慕容轻瞥了一眼站在店门口打电话的柏晏,满眼快意地看着慕容锦。他就不相信了,他已经摆出了这样的姿态,慕容锦还舍得放下身段来拉拢他么? 第62章 猪头 慕容锦有那么一段时间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他不是不知道慕容轻恨他,但是在他看来,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仇恨就有所改变。与其陷在那种无用的情绪里,还不如拿出一点实际的补偿更加实惠。慕容轻也是个做生意的人,难道他就一点儿不在意是否能借着慕容世家这面大旗谋划谋划自己的利益? 难道他真的那么迫切想跟慕容世家划清界限?! 他是个傻子吗?为什么要在身体和精神已经受到伤害之后,再一次让自己在利益上受到伤害呢? 慕容轻的目光很空,看着他的时候像是在看竖在他面前的一堵透明的墙。就好像他的视线还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就已经涣散开了。慕容锦不知道他是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大山深处那座腐朽的宅院,或者是过去的那一段不堪的时光……慕容锦不敢再想下去,他试图抓紧这难得相处的时间替自己辩解,“我承认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是小七,你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对不对。你不能……” 慕容轻打断了他的话,“我这里有监控。锦少慎言。” 慕容锦停顿了一下,心头涌起一种挫败感,“我说的是真的。小七,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希望能有机会对你做出补偿。” “真想补偿的话,”慕容轻神色不动,“就请你别再出现了。” 慕容锦神色怔忪。 “族谱上已经没有我们的名字了,不可能再添上去。你们慕容家无论做了什么,打算做什么,都跟我们兄弟没有关系。至于你说的利益,我不需要。我知道你家大势大,我惹不起。慕容锦,如果你真有要补偿的念头,就请你,让我们兄弟过几天清静日子吧。” 他本来想拿话点点慕容锦,自己不是不知道他们家暗地里做的事,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一方面没有必要勾起他的警觉,另一方面,谁知道慕容锦以后还会有什么举动呢,他还是留一张底牌比较好。 慕容锦自从在老宅再次见到慕容轻之后,就一直有一种不甘心的感觉。或者是不甘心自己之前做了那样的事,或者是不甘心事情的走向居然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或者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跟这个人拉开距离。 这个人的存在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需要,这种需要涵盖了实用性与象征意义两个方面。在看过了慕容轻做的东西之后,他就知道这个人他必须拉拢过来替自己做事。在他已经知道的人手当中,没有谁比慕容轻更加符合他的要求。他跟母亲说那些话不只是想在她面前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而更深层的意义,慕容轻是他心里的一个结。或许现在的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去算计谁,但他将慕容轻推下深渊的时候毕竟还小,那颗跳动在胸腔里的心脏还没有开始变得坚硬。他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神差鬼使就做了那样的事,那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当然要问他是不是后悔当年所做的事,他也是答不出来的。他似乎是后悔的,但是想到后来的种种,以及自己在慕容家的地位,又觉得为了得到这一切,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慕容锦站起身,冲着慕容轻点了点头,“我想咱们还是都冷静冷静吧。”他目前对慕容轻所采用的方法似乎都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他需要重新谋划一下,好好地想想别的办法。 慕容轻没有动,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微微转了转眼眸,流露出一抹深刻的厌倦的神色。 柏晏看见慕容锦的时候,真是一肚子苦楚说不出口。 “柏发”是柏晏自己的买卖,虽然在运作的过程中也借了家里的势,但最初的启动资金可都是他背着他爸用零花钱炒股挣来的。也是有了“柏发”之后,他在他爸面前才算真正挺直了腰板——他爸当年大学没毕业就被爷爷赶出家门去锻炼,因此顶看不上柏晏被家里人宠溺着整天东游西逛的样子,觉得他就是个窝囊废。 后来他爸大概觉得“柏发”经营的还不错,有心提拔,所以花了点儿心思给他招来了徐永成这么一个金牌设计。徐永成性子傲,年薪比他这个当老板的也不差多少,柏晏一开始心里不是没有嘀咕过。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了徐永成这面招牌,“柏发”在业内的地位才算是真正坐实了。 他爸在电话里骂他,“你长的是猪头吗?!员工都不犯的错,你个当老板的去犯。知不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柏晏忍气吞声地解释,“真是意外。我只知道他们是亲戚,是族兄弟,哪里知道他们之间会有仇啊……” “不知道你就敢说啊?!”他爸气得都吼起来了,“大家族里别说族兄弟了,亲兄弟又有几个信得过的?让你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你堂哥,你会不会说?!” 柏晏被他骂的心头火气,“我真不是成心的。这不是聊天聊着聊着就说漏嘴了么……” 他爸才不管他,接着骂:“你嘴叉子长的到底有多大?!客户的事都能漏出去?!” 柏晏气鼓鼓地反驳他,“我自己会处理!” “处理个屁!”他爸兜头给他骂了回去,“徐永成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他要辞职!不想跟猪做队友!辞职你懂不懂?!不管他跳槽到别人公司还是自己出来单干,你的柏发以后还有活路吗?!” 柏晏可不相信走一个徐永成他的买卖就会开不下去,但若是有徐永成这样一个对手,那还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他爸听他不出声了,语气也稍稍平复了一些,“你那个客户的仇人,就是跟你聊天的那个人,你最好还是防着点儿吧。我怎么听这意思是拿你当枪使呢?你这边闹的鸡飞狗跳的,他就坐一边看热闹了吧?闹出事来了,就你里外不是人。” 柏晏不吭声了。他跟慕容锦说起来其实也就是个熟人的关系,他跟曹家的小辈走的比较近,慕容锦又是曹家的亲戚,就这么认识了。尤其这两年慕容锦大部分时间都在滨海,所以在社交场合免不了会经常碰面,一来二去,走动就多了些。 之前听曹家的小少爷说慕容锦已经接手了家族生意,柏晏也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结交的心思。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听慕容锦说起自己还有个族弟在滨海给人帮忙做古玩生意的时候,主动扯到了慕容轻修房子的事情上。 柏晏觉得挺糟心的,丢面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不是显得自己特别傻,特别好利用么。 他爸又说:“这个事儿绝对不能闹到对簿公堂。真到了那一步,再被你那些竞争对手利用媒体炒一炒,柏发的声誉就真毁了。” 柏晏忙说:“我去跟客户道歉。” “光道歉有屁用!”他爸又骂了他一句,“赔偿金徐永成这边会出一份评估,到时候全部金额从你的私人账户上扣!” 柏晏,“……” “徐永成也不能走,具体怎么留人,就看你了。”他爸骂完了犹觉不解恨,总结了一句,“区区一个‘柏发’都被你弄成这个样子,家里的生意你说你接的起来吗?我是不是应该努力一下,争取再生个儿子重新培养?” 柏晏被他爸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跟曹家那种复杂的家庭关系相比,柏家的人口情况要简单的多,没有乱七八糟的旁支,他爸也没有各怀心思的兄弟姐妹,唯一让家里老人不满意的就是到了柏晏这一辈,家里人丁太单薄。 他爸说的当然也是气话。但是哪个当儿子的听到父亲说出要放弃自己这个现成的继承人的话会觉得高兴呢? 柏晏觉得自己挺冤的。虽然之前是他主动要跟慕容锦搞好关系,但慕容锦要是有一句实话,说自己跟慕容轻关系不好,他还会巴巴的把慕容轻的事情和盘托出么?可见慕容锦当初也是存了要在他这儿套话的念头。说起来,他也是被慕容锦给阴了吧? 柏晏被人摆了一道,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慕容轻说的跟慕容锦有仇的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慕容轻看起来是极不待见慕容锦的,而慕容锦这边还是一副要上赶着的劲儿。八成是有什么事要求着慕容轻。而自己傻不拉几的把慕容轻的事情说出来,正好就给了慕容锦一个跟慕容轻套近乎的机会。回头慕容轻不给面子地闹起来了,不能把慕容锦怎么样,要追究也是追究“柏发”的责任。 本来想着慕容锦毕竟不是本地势力,需要巴着自己,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反而自己被人给算计了。这件事现在看来,可不是就像他爸说的那样,自己和柏发闹得里外不是人么,慕容锦又有什么损失了? 真他妈的有心计。 不过这个人以后还是会见到,要疏远也不能疏远在表面上。 柏晏收起电话,冲着慕容锦假模假式地笑了笑,“你们谈的怎么样?以前没发现,慕容轻脾气还真不小。” 慕容锦苦笑了一下,“对不住,这次的事情是我连累你了。还要你们出赔偿。回头你让秘书把账单给我拿过来。这钱怎么也不能让你出。” “说这些干嘛,”柏晏哈哈笑了两声,心里却恨得牙痒痒,他要是收了慕容锦的钱,这事儿才算是真的拎不清了。以后慕容锦再有事儿找到他头上,他还能说不行吗?到时候指不定还有个啥样的陷阱等着自己呢。 柏晏看了看手表,“我得回去见老爷子,你怎么安排?” 慕容锦摆摆手,“忙你的去吧,我自己走走。” 柏晏忙不迭地跟他告辞了,心想以后跟这人也就是个点头之交,再往深了去的,他这小身板可就消受不起了。 嗯,回头再跟曹明轩谈谈,给他打打预防针。慕容锦跟曹明轩的二哥曹明河走得近,曹明河又不待见他爹前几年刚认回家的这个私生子,别回头让慕容锦联合着曹明河把曹明轩给阴了。 第63章 三个诸葛亮 裴爸裴妈一行人回到滨海的时候天才刚亮。他们在车站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在外面吃完早饭再回去。一来同行的人需要安排,另外他们是偷着回来的,事先并没有告诉家里,也想避开裴戎,先跟裴老谈谈,侧面了解一下裴戎的情况。 不过等他们回到家之后才发现,这样一番心思都白费了,因为裴戎忙着加班,晚上根本都没回来。 裴老忙前忙后的给儿子媳妇泡茶洗水果,精神头倒是比前些日子足了,“白天你们俩好好休息,小戎说了今天晚上会回来吃饭的。你们回来的事儿告诉他没?” 裴爸裴妈一起摇头。 裴老叹了口气,神色瞬间有点儿委顿,“刘老头还怨着我呢,这半辈子的交情,就被小戎这个熊孩子给毁了。” 裴爸不太会安慰人,听见他爸抱怨,就说了句大实话,“你跟刘老头商量之前就该先探探小戎的口风。小戎都没点头,你就跟那边热乎上了……”这事儿其实也不怪他儿子。 裴妈悄悄踢了他一脚,裴爸悻悻住嘴。 裴老瞪了他一眼,“合着还是我把事儿给闹腾坏了?” “别生气,爸。”裴妈连忙劝他,“他就这么个大嘴巴,你别理他。” 裴老好容易盼来了儿子儿媳,这会儿肩膀上的重量都比平时要轻,“我是管不了他了,就看你们怎么劝他了。咱们裴家到了他这一辈,可没别的兄弟。他真要找个男人去过日子,咱们裴家这香火不就断了么?” 他们这一辈的人尤其讲究血脉传承。裴家人丁不旺,裴老自己就是家里的独丁,他家老人当时就一心盼着多几个孩子,结果裴老的爱人身体不好,到底只生了裴爸爸一个。好容易裴爸爸长大了,成家立业了,又赶上国家有计划生育的政策,想多生也不行。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如今还给他们闹了这么一出…… 要是大小伙子都去找男人,这人类社会还怎么延续?!所以裴老觉得裴戎这个想法是一点儿也不科学的! 裴妈旁敲侧击地问裴老,“会不会是刘老家的孙女小戎没看上,才故意这么说了气你的?” 裴老琢磨了一会儿,双眼一亮,“有可能!” 裴妈暗中松了一口气,她就猜是这么回事儿,裴戎肯定是看不上刘老头家的孩子,又不好直说你们家孩子长得丑什么的,只好拐弯抹角说自己压根就不能接受女人。嗯,言下之意,不怪你家孩子条件不好,是我自己有问题。 裴妈心想,自己儿子还挺绅士。 裴老虽然还有点儿纠结刘老头家孩子被自己孙子嫌弃了这个事实,但是心里多日来的大包袱终于有了松动的可能,他脸上还是带出了笑容,“这我怎么就早没想到呢。” 裴妈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这次把徐政委家的闺女也带来了,跟小戎说就是有休假,跟我来滨海散散心。你看怎么样?” 裴爸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跟她那种盲目乐观的心态不同,他倒是觉得裴戎说不喜欢女人的话并不是盲目的在跟大人赌气。他的儿子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又不是凡事拎不清的小毛头,怎么可能用这样离谱的借口来博取家长的关注?再者他工作也忙的要死,真有那个闲心逗着家长玩?! 裴爸摇摇头,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改变一下思路。或者,等她在儿子那里碰了壁之后自己再出面劝说比较好? 裴老听了儿媳的话却有些犹豫,“女孩也是部队上的?”如果那女孩跟裴妈的身份一样,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的孙子以后要过夫妻分居两地的生活? 裴妈笑着说:“徐政委老家在芦城,离咱们这里可不远,徐政委一心想把孩子安排到地方上来。要是两个孩子真的能好上,回滨海也是可以的。” 裴老放心了,“那正好,小戎今晚就回来吃饭,你把人家孩子也叫来。” “会不会太心急了?”裴爸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对儿子还是比较了解的,真要这么目标明确的一回来就摆出相亲的架势,儿子一准得跟他们急,“小戎知道咱们反对他,现在又看见这样……孩子肯定会有抵触情绪,再做思想工作就不好做了。” 裴妈皱了皱眉,她很不喜欢裴爸对儿子那种隐隐回护的姿态。但是相亲这种事情,强逼着确实不会有什么效果。那天在电话里裴戎已经跟她吵起来了,万一出现人家姑娘在屋里坐着,儿子一进来就摔门出去的情形,不但她会觉得没面子,到时候人家姑娘也会很尴尬的。 虽然她对那姑娘的品貌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怎么办?”裴妈也有点儿为难。裴戎小时候,只是跟她不亲近,话少。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她才很突然的发现她的儿子竟然已经长大了,连性格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沉默懂事的小孩子了,而是学会了正面交锋。寸步不让,字字犀利,让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裴爸试图打消她这个把徐媛安排给裴戎做媳妇儿的念头。徐媛他见过,徐政委家的闺女,长相是不错,但是这个性格……怎么说呢,裴戎对他妈那么抵触,他会接受一个跟他妈妈性格相似的女孩儿?这可能吗? “要不就等下把徐媛接回来吃个饭,”裴爸爸说:“晚上就算了。咱们刚回家,也应该跟孩子单独谈谈。” 裴妈给他泼冷水,“等咱们跟他谈完,他更是做好心理准备要跟咱们对着干了,你还指望他能拿正眼看这个姑娘?想什么呢?” 裴爸叹了口气,“我就不明白了,我儿子为什么非得拿正眼看这个姑娘?!” 裴妈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老裴,你可别给我拖后腿。” 这段日子以来,裴爸没少跟她交流这些事,说多了他也烦了,“裴戎那是你儿子,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谈谈,先听听他的想法?!” “我们谈过!”裴妈一说起这个,眼圈也微微泛红,“这孩子埋怨我!他埋怨我!” 裴爸头疼了,“那你更应该想法子跟他缓和一下啊,这么硬碰硬的带个姑娘回来,你让他怎么想?” 裴妈这一次真的怒了,“他怎么就不想想我们怎么想?” 裴爸缓缓说道:“我的看法是,儿子毕竟成年了,他自己的事,作为父母,可以提供意见,但是最好不好干涉过多。” 裴妈愣了一下,“你别说你真想让儿子找个男媳妇儿!” “这不是他找男还是找女的问题,而是你怎么看待你儿子的问题。”裴爸神色也有点儿烦恼,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反问她,“你是不是觉得他没有权利决定自己人生大事?” 裴妈哑然。 “首先他成年了,有独立人格。”裴爸偷偷瞟一眼神色怔忪的父亲,掰着指头一一数给她听,“其次,他无论智力还是体力,各方面都发育正常。还有自己的事业,能独当一面。这样一个人,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他的父母来替他决定终身大事。” 裴妈气得瞪他,“你专门跟我唱反调是吧?” 裴爸拍了拍她的手,转头对裴老说:“爸,我也不觉得小戎以后要找个男人是多么理想的一件事。但是我觉得,咱们都操心操的有点儿多了。他小的时候,应该让我们管教的时候,我们没有尽到管教的职责。现在他已经成年了,照我看,他已经不需要我们去管教他了。” 裴妈心头一阵恍惚,这番话听起来多耳熟啊,她儿子就这么说过她。可是她顾着自己的事业也有错吗?她是个军人,在她从小树立起来的观念之中,家国天下,民族大义永远都比自己的小日子更重要。 她是个军人。 “我现在就想跟他好好谈一谈,摸摸他真实的想法。”裴爸又说:“如果他坚持己见,我虽然不会赞同,但是也不会反对。”他看到裴妈要说话,连忙做了个手势制止她,“你先听我说完。爸,你跟小戎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你先说说,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裴老听儿子说了这番话,之前的兴奋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于是很认命地叹了口气,“那个混小子倔着呢。我反对的事,就没有一样得逞过。你们真以为我当初支持他上那个什么警官学院?那是他都报完了才跟我说的!” 裴爸和裴妈对视一眼。 裴妈心说为什么会这样? 裴爸想的是,老子早猜到是这样。 “还有特警队这次的事儿,”裴老忿忿,“之前他可没告诉我。你们这个儿子那就是头倔驴,自己拿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裴爸总结说:“所以真要跟他对着干,结局就是两败俱伤。然后咱们跟儿子之间的那点儿情分彻底报销。” 裴妈气得眼圈都红了,“可是就放任他这样吗?我不甘心。” “我其实也不怎么甘心。我怕这孩子是被坏人诱拐了,一时有些想不开才走了歪路。”裴爸想了想,“所以你带来的那个徐媛啊,还有刘叔家的那个丫头,都还是有用的。但是咱们要注意方式,态度也要温和一些,不要整的跟儿子打擂台似的。” 裴老深以为然。 裴妈说:“那今晚这个事儿,到底该怎么安排?” 裴老说:“要不就这样,多请几个客人过来吃饭,就当是给你们接风。这样家里多出一个大姑娘就不那么打眼了。” 裴爸忙说:“这个主意好。” 裴妈也连连点头。 “让小戎把他交好的同事都带回来,”裴老想了想,“我师侄的弟子也在滨海,我打电话让他也过来,前段时间小戎住院,这孩子也帮了不少忙。” 裴爸也连连点头,“那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裴妈现在对小年轻都敏感,听他说起这个孩子连忙问道:“这孩子多大?人品怎么样?他跟小戎不会是……” 裴老连忙摆了摆手,对于裴妈居然把矛头拐到慕容轻身上略显不快,“小七这孩子特别稳重,懂事。人品没的挑。你们俩就别瞎寻思了,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过年的时候,小七带着小六和张玉过来给裴老拜了年,当时家里还有别的客人,一屋子闹腾腾的。小六小七又长得一样,身边跟着个花团锦簇的大姑娘,裴老还真没分清楚领着张玉进门的到底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 裴妈听他这么说,顿时就松了一口气,“那您快打电话吧,免得电话打完了,人家再安排了别的事儿来不了。” 裴老忙说:“你们先歇会儿,我去打电话。” 裴老走后,裴妈又问裴爸,“小戎工作忙,没什么社交活动,真要对什么人动心思……你说该不会是他单位的哪一个熟人吧?” 裴爸也有点儿疑心。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不喜欢女人就不喜欢女人了呢?身边总该有什么参考的目标吧?同事朝夕相处,又一起出生入死的,的确有可能在工作中日久生情。兄弟哥儿们什么的……听起来果真挺危险。到时候再扯出个生死之交、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什么的,真想拆开还不好下手呢。 裴爸想着想着也有点儿心慌,于是强作镇定安慰裴妈,“现在别瞎想了,洗个澡睡一会儿,等晚上人都回来了咱们再见机行事。” 裴妈点了对他,轻声叹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第64章 玩大了 裴戎接到他爷爷的电话时稍稍有些意外,直觉他爸妈又要耍什么花招。不过一时间倒也想不出会是什么样的花招。请自己的朋友同事回家吃饭?如果只是吃一顿饭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 裴戎进特警队也没多长时间,队友们虽然也都熟悉起来了,但是要说已经亲密到了带回家吃饭的程度似乎也不至于——他们是一个战斗团队,要建立起足够的默契还需要在实战中逐步磨合。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队长,但队长是个模范丈夫兼模范爸爸,没有案子的时候必然要去幼儿园亲自接女儿回家,所以裴戎把自己身边的同事拨拉一圈之后,还是拽上了孟轲和另外一个名叫孙晔的同事跟他一起回家吃饭。 孟轲对裴家已经很熟了,孙晔家是在外地,平时住单位宿舍,三餐都吃食堂,没有训练任务的时候在宿舍呆着也没什么事儿,因此听裴戎说请吃饭,两个人高高兴兴就跟着去了。巧的是他们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一辆熟悉的牧马人跟在他们后面也开了过来。 “是慕容老师,”孟轲对慕容轻也是比较熟悉的,远远就冲着车子招手。 孙晔眼神好,看了一眼就转头问裴戎,“那天来咱们队里的是他吧?” 裴戎点点头,用慕容轻自己编的瞎话解释说:“他是我爷爷他们门派里的孙辈,在古玩街开店。我之前请他去死者家里看那个古董的时候,他看见死者照片,说在店里看见过他和一个女人吵架,我就请他过去看看照片,没想到还真的找出了重要的线索。” 孙晔了然,“听说做古玩的人眼神都贼好。” 裴戎莞尔,“嗯,眼神确实不错,我爷爷也夸他是这一辈里最出色的弟子。” 在普通人眼里,从事这种与古文化相关职业的人都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色彩,尤其慕容轻还长得那个样儿,孙晔再开口的时候不自觉的就用上了孟轲的称呼,“慕容老师跟你们家关系也很熟?” 裴戎点点头,“他管我爷爷叫叔爷,以前办案子的时候也给我们当过顾问。”虽然顾问津贴一直没有申请下来…… 牧马人在他们旁边停下,慕容轻推开车门冲着他们点了点头,“裴哥,小孟警官。”他不认识孙晔,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只是点了点头。 裴戎见慕容轻也被叫来吃饭,心里顿时有种微妙的感觉。难道是他爷爷看出什么来了?不应该啊,他掩饰的不是挺好的么。转念想到裴老打电话的时候让他带同事回家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爷爷喊你过来的?”裴戎看见他手里拎着水果和两坛酒,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这种果酒是慕容轻出门带回来的,之前已经给爷爷拿过几次,他自己应该不剩多少了。 慕容轻点点头,“说你爸爸妈妈回来了。” 裴戎又皱了皱眉,家宴?会这么简单? “小孟就不用多说了,”裴戎给他们做介绍,“这是孙晔,我队友。这是慕容轻,要是从爷爷那边论,这得是我师弟吧?” 慕容轻笑了一下,“师什么弟,你入门了吗?” 裴戎也笑了,“走吧,正好一起进去。” 客厅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几个人刚进院子,客厅的门就被拉开了,裴爸站在门口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儿子,几年没见,高了、黑了、神色也变得沉稳了,越发的让人没法把他当孩子看了。 裴爸叹了口气,目光向旁边一转,一下就被慕容轻给吸引住了。裴爸在部队呆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五大三粗的糙老爷儿们,跟他们一比,慕容轻简直就是古画卷中翩然出尘的谪仙。 裴爸忽然觉得,如果儿子是迷上了这样一个人,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爸,”裴戎看着他爸的目光在慕容轻身上停滞了一霎,又缓缓扫过他身边的另外两个人,心里一时惊疑不定,“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裴爸笑了笑,“又不是找不着家,何必耽误你工作呢。这些都是你同事?都进来坐吧。” 裴戎给自己老爸做了介绍,裴爸这才知道长的最漂亮的青年就是裴老说的那个名叫慕容轻的晚辈,而且这孩子还有对象了。裴爸莫名的多看了慕容轻几眼。他发现这个孩子表情一直淡淡的,就是到了裴老面前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原本就精致漂亮的一张脸,染了笑意更是有种令人惊心的耀眼。 还好他已经有对象了。 裴戎给两拨人互相做了介绍,果然裴妈也跟裴爸一样,一眼就注意到了慕容轻。直到知道他就是裴老说的那个已经有了女朋友的晚辈,这才心有余悸地跟裴爸交换了一个眼神,把注意力投向了大厅正中正在做自我介绍的男女主角身上。 徐媛是个高挑的美女,一身便装也掩饰不住眉目之间的飒爽,她大大方方地与几位男士握手,“你们好,我是徐媛。” 裴戎几乎在见到她的一霎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别有深意地瞥了他的父母一眼,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的嘲意。 裴爸被自己儿子的眼神给刺激了一下,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莫名其妙的又看了慕容轻一眼。就从他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纯男性的欣赏角度去看,单论外表,徐媛跟慕容轻还真是没有什么可比性。虽然徐媛也是个明眸皓齿的大美女,但是怎么说呢,把她放在慕容轻身边,看上去就是个路人甲。 有的人天生就会发光,无论站在哪里,周围有多少人,他总会成为最吸引视线的那一个。 幸好这人有对象了。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凉菜和酒水饮料,裴老看见慕容轻手里拿的酒更高兴了,连忙招呼他说:“怎么又给我拿来了?你家里还有吗?” 慕容轻知道他喜欢,见他双眼放光地说着客气话,不由得笑了,“知道叔爷喜欢这个,家里剩的都拿来了。叔爷还想喝的话就得等我下次出门了。” 裴老伸手摸了摸慕容轻的脑袋,“小七真是乖孩子,比小戎强多了。” 裴戎望天翻了个白眼。 “山里人酿的果酒,味道好啊,你们也尝尝。”裴老张罗让裴戎给他爸妈倒酒,又有点儿担心慕容轻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不好,“你都拿到我这边来了,女朋友家留了没?” 慕容轻愣了一下。 裴戎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一双眼睛登时像刀子似的飞了过去,牢牢钉在慕容轻身上。 裴爸注意到了这一幕,心头咯噔一下,难道事情的真相果然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吗?他看看裴戎,再看看慕容轻,眼神顿时复杂了起来。 慕容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看看一屋子神情各异的人,心里有些无奈,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想要恶作剧的念头来。 “您就别瞎担心了。”他冲着裴老笑了笑说:“我心里有数的。” “好,有数就好。”裴老笑着点头,在被自己孙子折腾的鸡飞狗跳之后,看见一个生活形态正常的孩子是多么让人欣慰的一件事啊。裴老忍不住多唠叨了两句,“那姑娘人不错,脾气也挺好,你性子倔,跟人家姑娘在一起要多让着点儿,知道不?” 慕容轻忍着闷笑乖乖地点头,“知道了,叔爷。” 裴妈心里羡慕人家的孩子这么乖,转头再看自己儿子像要杀人似的眼神,忽然间一个激灵,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她警觉地望向自己老公。裴爸无奈的与她对视一眼,很是担忧地留意着自己儿子的动静。他就说嘛,这个叫慕容轻的孩子条件这么出色,他儿子真要喜欢男人,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他?可是现在人家有了对象,自己儿子搞了个悲催的单恋…… 这可怎么好?! 裴戎心里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为过,怎么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慕容轻连女朋友都有了呢?而且爷爷都知道了,那肯定是当面见过了啊……话说他背地里谋算来谋算去的都在忙些什么啊…… 裴老没注意到几个人之间的风起云涌,一边招呼大家都坐下,一边还拉着慕容轻继续之前的话题,“见过姑娘家的人啦?” 慕容轻继续点头,“她们家的人都挺好的。”张玉他们家的人对小六确实不错,过年过节不但要带着小六一起过,还总要让他带上他的拖油瓶弟弟。嗯,虽然慕容轻一次也没去过。但是人家的情份还是要领的。 裴老也高兴了,“啥时候结婚?” 慕容轻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地观察裴戎变脸,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瞟几眼。他发现裴戎脸上最初那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的神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乌云密布的阴沉。 慕容轻稍稍有些不安,会不会玩大了? 裴妈跟方姨俩一起端上热菜,就听见裴老正好说到安家的事儿,“买房子一定得提前看,可不能上了当,有不清楚的可以问小戎。最好别买太远的,回头来看我都不方便……” 裴戎手里的筷子咔嚓一声,变成两截了。 裴妈眼皮一跳,笑着说:“爸,你看你说的,人家小两口买房子,你掺合什么。什么叫离你别太远啊。这种事儿还得听女方家里的意见。”说着挺遗憾地瞟了一眼正跟孟轲聊天的徐媛。这么个好姑娘,大概跟自己那个熊儿子真的没有缘分了。 慕容轻笑着说:“不会离叔爷太远的,以后还要跟叔爷请教呢。” 裴老很高兴的给慕容轻夹了一块排骨,“好,要请教随时过来。对了,你媳妇儿做饭的手艺怎么样?” 这个慕容轻可就真不知道了。主要是小六手脚太勤快,慕容轻估摸着以后大概也是小六忙里忙外地宠着媳妇儿。 “不太好。”慕容轻有些遗憾地想着,小六以后只怕要辛苦了,不过这东西都是冷暖自知。他觉得小六辛苦,没准儿小六还乐颠颠的上赶着去辛苦呢。 裴老用一种长辈提点晚辈的语气劝他,“人品好是最重要的,做家务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的。两口子在一块儿要互相包容。” “我知道了,叔爷。”慕容轻忍笑忍得辛苦,然而眼下这样的情况,他什么也不能说。如果他这会儿跳出来说自己还没对象,张玉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那听在裴家人的耳中又是个什么意思? 裴戎的眼神微微有些呆滞,脑子里却有各种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把慕容轻这段时间的表现在脑子里一条一条地分析,试图找出他对自己有所隐瞒的蛛丝马迹。可是没有,他什么都找不出来。慕容轻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怒形于外的人,真有什么心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让外人看出来。再者说起来自己又算慕容轻的什么人呢?就算真的谈恋爱了,有必要跑来跟自己报备么? 裴戎把所有这些乱麻整理了一遍,摘出了两个要点。第一:慕容轻谈恋爱了;第二: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驻足观望?还是积极破坏? 要破坏的话……又该从哪里下手呢? 裴爸不动声色的从自己儿子手里抽走了那双断了的筷子,起身去了厨房,给儿子重新换了一双筷子。出来的时候正好跟走到厨房门口的裴妈打了个照面。裴妈一言不发地拉着裴爸又进了厨房。 裴爸扫了一眼外面餐厅,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看出来了?” 裴妈忧心忡忡地点头,“我一看见那孩子的长相心里就有预感……果然!” 裴爸挺无奈地安慰她,“这不能怪人家孩子。你看人家都有对象了。” “我知道。”裴妈赌气似的瞪了他一眼,“咱爸跟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问题是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裴爸也发愁了,“要不……我再跟儿子谈谈?” 第65章 父子俩的谈话 裴戎一整晚浑浑噩噩,脑子里各种念头绕来绕去,他甚至没注意自己都吃了些什么东西。他只知道饭桌上的人都面带笑容,但这笑容看上去也是不一样的。他的爷爷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都回来了,还有什么比儿孙绕膝更让一个老人满足的呢?而以往那些必须要由他担起的担子也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他的父母也面带微笑,但他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裴戎心想大概是自己那番话把他们吓到了,冷不防看见他带回来这么多适龄的未婚男青年,他们一定在逐一分析到底哪一个有可能跟自己有一腿吧。 孟轲和孙晔似乎都被他父母请来的那个女孩给吸引住了,孙晔还给她讲了一个他们在训练中闹的笑话,逗得女孩咯咯笑。裴戎觉得这女孩性格挺不错,大大方方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她一直在偷看慕容轻。 想到慕容轻,裴戎混沌的脑子终于有些清醒了。 慕容轻还是老样子,神情淡淡的,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纹。无论坐在哪里,他身上都会流露出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来。好像发生在他身边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他的周围像有一层透明的罩子,屏蔽了来自外部的一切信号:试探、算计、伤害以及……爱与关心。他活的像一株安静的植物,仿佛只需要阳光、空气和水分就已经足够。 而那些萦绕在他心头的缠绵情愫,对于慕容轻而言,到底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呢? 裴戎不知怎么,鼻子忽然有点儿发酸。 裴爸无意间瞥见了裴戎眼角沁出的一丝潮意,蓦然觉得心惊。随即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他的儿子,明明是一个皮实的、耐摔耐打的大小伙子,真的会因为他爷爷跟他的心上人说起结婚娶媳妇儿的事就伤心到落泪的程度吗?严格说起来,这事儿甚至都不算是失恋。人家小伙子已经在谈婚论嫁了,裴戎这又算什么呢?暗恋吗?他儿子是不是连表白都还没有逮着过机会? 裴爸隔着半张桌子细细打量慕容轻。这孩子长得好,这就不用多说了。裴爸自认还是见过美人的,但他没见过这样的美人,若是没有那一口活气,简直就像是冰雕的塑像,气质未免太冷清了些。言谈举止倒是落落大方,自带气场,但眉眼之间那一抹疏离却是瞒不过人的。裴爸暗中摇头,真要看上这样的人,他的傻儿子只怕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依他看,这样的人原本就不易动心动情,更何况人家现在还有了要结婚的对象…… 他看看裴妈,裴妈眉头微皱,眼里也带着一抹忧色。她儿子一看见那个青年神色就不对了,原本她还只是疑心,可是裴老一说起那个青年要结婚的事,她儿子就失魂落魄的,她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一顿饭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裴爸裴妈跟着裴老一起把几个年轻人送走,没等他们俩商议好怎么跟儿子谈话,就见裴戎低着头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裴爸说:“我去跟儿子谈谈。” 裴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夫妻俩一起进去的话,儿子估计很难放松下来,那样只怕什么都谈不成了。 裴爸在儿子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不等儿子回答就自顾自地推门走了进来,“儿子?” 裴戎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直到裴爸停在他身边才反应过来。 裴爸看看裴戎指间燃了一半的香烟,忍不住叹了口气,“儿子……” 裴戎低着头把半支烟按灭在了烟缸里,“你看出来了?” 裴爸挺无奈地看着他,“真是他?” 裴戎点点头,嘴角划过一丝苦笑,“是他。是不是很出色?我眼光不错吧。” 裴爸心里吐槽:眼光不错有个屁用,人家小伙儿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老公?! 裴爸被自己雷了一下,晃晃脑袋,拉着儿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裴戎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他把脸埋进掌心,哑着嗓子问裴爸,“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打算?” 裴爸也不知道。告诉儿子站在原地默默祝福那对小两口百年好合?他看着儿子一脸颓废样儿,实在是于心不忍;鼓励他一往无前地去追求他的心上人?又实在有点儿挑战他的道德底线。 裴爸问他:“你是不是还没跟人家表白过?” 裴戎一脸悲催地看着他,有必要这么戳人的痛脚吗?! 裴爸叹了口气,“好,好,我不说那个。我就问你,你对这孩子的心思是当真的么?当然这孩子长得是挺好,这我不否认。但是这个长相吧,怎么说呢,你要知道光靠一张脸的魅力是承载不了一段感情的,更别提日后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 “我知道。”裴戎的眼神仍有些颓然,但是已经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我其实也说不好为什么就看准他了,这里面或许有外表的因素,这一点我也不会否认。但肯定不全是因为这个。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裴爸又问,“你觉得他哪儿好?” 裴戎陷入沉思,裴爸从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渐渐跳动起来的亮光,裴爸忽然觉得能这么认真地去爱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至于他爱的那一个到底是男是女,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裴爸本来就偏向于儿子的那颗心,再一次微妙的发生了偏移。 “他很聪明,”裴戎缓缓说道:“非常聪明,又冷静。对爷爷很有耐心。” 裴爸随着他的叙述,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弯了起来。 “对小动物也很有爱心。”裴戎想起黑猫趴在慕容轻的肩膀上冲着自己一脸鄙视的喵喵喵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话不多,性格有点儿敏感。” 裴爸觉得自己心中的坚持已经所剩无几,忍不住叹了口气。等他从这道门出去,一定会被老婆揍的吧? 裴爸给儿子泼冷水,“那你想怎么办?” 裴戎呆滞了一下,是啊,他该怎么办呢?小七居然有对象了,还要买房子结婚了…… 裴戎想到那个面容冷清的青年会拉着别人的手,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疼的受不了。 裴爸偷偷摸摸从口袋里翻出一支烟点上,挺感慨地说:“要不你请个假,出门旅旅游,散散心吧。或者走一圈回来心情就好了。” 裴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爸,“从电视上看来的?” 裴爸挺无语地看着他,“以前我手底下有个小伙子失恋了,政委就是给他这么做工作的。”当然,部队也不能说请假就请假,最后他们想办法给小伙子申请了一个离开基地的任务,到底让他去外面活动了一圈。 裴戎摇摇头,“心结还在,人在哪里去又有什么区别?” 裴爸对这个事儿没经验,有点儿发愁地看着他,“那你说怎么办呀?” 裴戎深吸一口气,“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裴爸挺紧张地看着他,“儿子,我觉得你去给人当小三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裴戎,“……” “真的,”裴爸语重心长地劝儿子,“这不道德。” 裴戎暴躁了,“老子没想当小三!” 裴爸照他脑后来了一巴掌,“你是谁老子?!” 裴戎挺憋屈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要跟他谈谈,要是他跟那姑娘真的……感情很好,我是不会去搞什么破坏的。”他怎么舍得让小七真的为难呢? 裴爸叹了口气,“总憋着也不好。那你找个机会跟人家好好谈谈吧。注意谈话的分寸,别整的到最后成仇人了。他不是还跟你爷爷叫叔爷呢吗?那说起来关系可真不远。” 裴戎给他爸下任务,“你去跟爷爷谈谈。” 裴爸,“……” 裴戎看着他爸,脸上露出一点儿可怜巴巴的神色,“我去说他会揍我的。真的。他可喜欢小七了。” 裴爸这回是真的无奈了,“你自己的事情总让老爸出面,这合适么?” “你不是我老子么?”裴戎使唤的理直气壮,“儿子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难道不该老子出面帮着解决?” 裴爸没好气地瞪他,“你就不怕他打我?” 裴戎干笑了两声,心说打你总比打我强啊。 裴爸低着头抽烟,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谈谈也好,把话说开了,不管好歹总算是了了一件事。要不一直在心里放着这么一个事儿,以后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裴戎挑眉,“说的挺有经验似的。” 裴爸苦笑了一下,“我年轻那会儿也喜欢过一个女孩,不过人家有男朋友了,我就什么都没表示。” 裴戎饶有兴趣地问他,“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啊,”裴爸挺感慨地看着他,“我后来想着,要是我当时勇敢点儿,冲上去跟她表个白,哪怕那女孩当时就说我不喜欢你,讨厌你什么的,都比这样自己躲一边瞎琢磨要强。儿子,我跟你这么说吧,这可是你老爹自己的人生体会:一件事要有始有终,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句号之后,人才会了无牵挂的往前走。要不然吧,这事儿就像一直没有结束似的,一直在那里牵挂着你的心。” 裴戎若有所思,“你也觉得我该说出来?” 裴爸的表情挺无奈,“反正你自己也做不了决断,那就让他来做决断好了。到时候你也好死心了。” 裴戎,“……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裴爸也无奈了,“难道让我鼓励你去撬人家的墙角?!” 裴戎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跟慕容轻谈谈。裴戎不相信慕容轻会看不出自己对他的心意。从他爸妈现在的态度来看,虽然与自己的计划还是略有出入,但论时机也差不多到了该跟慕容轻摊牌的时候了。 裴戎斗志昂扬地对他爸说:“我要想想怎么跟小七谈,爷爷和我妈那边就交给你了。爸,关键时刻,你要给力啊。最好现在就去找爷爷谈谈,爷爷晚上喝了点儿酒,脑子肯定有点儿迷糊。这会儿跟他说,比较容易把他哄弄过去。” 裴爸,“……” 果然儿子什么的,都是来讨债的。 第66章 听老猫讲过去的事情 慕容轻坐进出租车,隔着玻璃冲裴戎摆了摆手。裴戎眼中那一抹失魂落魄的神色他不是没有看到,但是看到了又能怎样?当着一位老人,两位长辈的面儿,他能说什么?尤其这几位长辈热切的眼神还明晃晃地集中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刘媛。 只听了一遍慕容轻就记住了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不会过分柔媚,也不会过分刚硬。漂亮、开朗、英姿飒爽。慕容轻试着想象了一下她和裴戎站在一起的样子,心酸地发现这两人竟然出奇的般配。 出租车拐过一个弯,把小区门口那送别的一幕远远地抛出了视线之外。 城市的夜晚总是显得比白天更热闹。闪烁的霓虹灯、川流不息的车辆、街边散步的行人和远处蒸汽腾腾的夜市……好像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笑语喧哗填充得满满的。然而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他看了也只会觉得更加寂寞。 慕容轻觉得自己的周围像罩着一层无形的罩子,他不知道该如何从这罩子里出去,他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走出去。 每个人的人生都与别人是不同的。慕容轻心想,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克父、克母、无嗣、孤独终老……或许小时候从算命的老瞎子那里听来的这些恐怖的批语都是真的…… 慕容轻到现在还记得那个老瞎子握着他的手掌时那种冰冷粗糙的感觉。他和小六明明是一母同胞,出生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可是他念给小六的批语却全然不同。那老瞎子说小六会妻贤子孝、儿女双全的时候,慕容轻甚至被那股莫名的嫉妒烧灼的喉咙发痛。 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似乎在想老天不公平吧。即使知道那很有可能只是个出来骗钱的老骗子,却仍然无法释然,无法把那些批语完全当做一场笑话。直至后来,慕容轻见识到了真正的不公平,才明白这人生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再后来,慕容轻听到广告里忽悠人的那一句“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时候,只觉得满心都是嘲讽的冷笑。这世上何曾有过起跑线这种东西呢?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生来贫穷,甚至有的人连健全的身体都没有…… “平等”这两个字存在的意义便如“梦想”一般,是一根三维立体的胡萝卜,远远地挂在钓竿上,一路摇晃着,却让人永远吃不到嘴里。 慕容轻觉得自己想的很透,可他还是会自怨自艾,会不甘,会……难过。 而这难过,偏偏是因为他看出了裴戎心底的为难——天平的一边是他的爷爷、他的父母,甚至是他的前程,另一边则是他自己的感情。如果裴戎不再追他,不再喜欢他,慕容轻觉得自己甚至不会生气,不会恨他,他只是觉得难过。 在这个仲春的夜晚,陌生的城市里,闪烁的霓虹灯、头顶的星光、甚至是空气中隐隐透出的初夏的味道都在慕容轻的记忆里留下了极其鲜明的印象。 陌生的情愫在他的心底起起伏伏。 慕容轻问自己:这样的一种牵挂,又该叫做什么呢? 回到家的时候,小六刚走没多久,鱼头一脸怨念地蹲在沙发扶手上,身上的毛毛都还带着潮气。蜘蛛侠在沙发底下钻来钻去,听见门响,高高兴兴地爬出来跟慕容轻打招呼,“小七,你回来啦?小六哥给我们发草莓啦。” “土包子。”鱼头不屑地哼了一声,“几个破水果就乐成那样,真没出息!” 蜘蛛侠大概也习惯了它时不时的阴阳怪气,也不理会它,出溜出溜跑到慕容轻脚边,给他看自己背上鲜红的两颗草莓。 鱼头前几天都没来,蜘蛛侠也不知窝在家里哪一个角落,慕容轻原以为推门看见的又是一个空屋子,没想到这两只居然都在家。他心里暖了一下,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了笑容,“你们俩都在家?吃饭没有?” 蜘蛛侠欢快地点头,“鱼肉饭!” 鱼头哼了一声,“小六做的。” 慕容轻走过去在鱼头身上揉了两把,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放进怀里。鱼头本来还要挣扎,落在他腿上之后却又莫名的老实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他,小鼻子耸了耸,“心情不好啊?这几天我不在家,难道出了什么事?” “没有。”慕容轻一下一下地顺着它的后背,轻声说:“就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鱼头听不懂,什么叫做单纯的心情不好? “你们人类好麻烦。”鱼头说:“像我们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啊什么的。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呢?能当饭吃吗?” “是不能当饭吃。”慕容轻低声说:“可是人活着,也不能只有吃饭就满足啊。” 鱼头不以为然,“可是吃饭最重要啊。” 慕容轻莞尔,“你说的对。” 鱼头晃了晃尾巴,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瞥见沙发旁边的蜘蛛侠时,一张猫脸顿时又扭成了一团,“你怎么还在这里?!” 蜘蛛侠往慕容轻腿边靠了靠,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出来看你的。” 鱼头作势要起来,“你再说一遍!” 蜘蛛侠瑟缩了一下,不服气地哼哼,“小七可在家呢,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胆子大了!”鱼头倏地跳了下去,一爪子拍到蜘蛛侠身上——这货大概已经从实战中积累率丰富的经验,这一爪子拍下去,居然没扎着自己,反而把蜘蛛侠拍的叽里咕噜打了两个滚儿,一头撞在了沙发脚上。 慕容轻,“……” 两个熊孩子! 慕容轻用穿着拖鞋的脚在鱼头屁股上踢了一下,“为老不尊!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当着我的面就欺负人家小孩儿。” 鱼头望天翻个白眼,“这破孩子欠揍!” 蜘蛛侠哼哼唧唧地告状,“小七哥哥,鱼头偷吃厨房里的威化饼干!” 鱼头冲着它呲了一下满口的尖牙,“有种你接着说!信不信老子拔掉你这一身的刺,拿你去喂耗子!” 蜘蛛侠斯斯艾艾的往慕容轻腿边挪了挪,十分委屈地说:“小七哥哥,其实我每次都可乖了。从来没主动欺负人……” “哎呀,”鱼头怒了,“你还告状告上瘾了?!” 慕容轻头疼了,“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儿?” 蜘蛛侠刚要张嘴,就听到鱼头一声怒喝:“不许说!”顿时吓得又缩了回去。 慕容轻抬脚把鱼头划拉到一边去,转头问蜘蛛侠,“你说,到底怎么了?你们俩打架还打个没完没了?” “我才不爱打架呢。”蜘蛛侠委屈地低着头对小爪,“鱼头老大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气!它都打我好几顿了!” 慕容轻转头去看鱼头。 鱼头老神在在地坐在地毯上舔了舔爪子,“哎呀,真是没用的小东西,就知道告状!你自己不是都说了吗,我那是心情不好。心情好了谁乐意打你玩儿啊。” 慕容轻忍俊不禁,“你刚才不是还说吃饭最大?怎么你也心情不好了?” 鱼头一脸沧桑地叹了口气,“谁没有年少轻狂过啊。我这不是偶尔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嘛。” 慕容轻跟这两只小家伙斗了半天嘴,之前的伤感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听见鱼头老气横秋的说话,忍不住笑着逗它,“是见到老情人了吗?初恋女友什么的?” 鱼头懒洋洋的在地毯上趴了下来,脑袋搭在爪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哪里有那么浪漫啊。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你们真要听吗?” 一人一刺猬同时点头。 鱼头不屑地哼了一声,“看看你俩无聊的!” 慕容轻不耐烦地拿脚丫子划拉它一下,“少卖关子!” “其实也没什么啦,”鱼头被他拨拉的险些倒一边去,晃了一下又趴了回来,懒洋洋地说:“就是当年的一点儿恩怨。” 慕容轻失笑,“不会真是前女友吧?” “其实跟你们说说也没什么。”鱼头叹了口气,“当年呢,就是我还跟我的第一个主人住在一起的时候,跟邻居家的小白猫好上了。” 慕容轻和蜘蛛侠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鱼头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一样,“后来它就告诉我我们要有宝宝了。” 慕容轻没有再问,他在某些方面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感,就这么几句话,他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我答应它,陪着它一起生宝宝,然后一起把它们养大。”鱼头的眼神沉寂了下来,语气也开始变得淡淡的,“可是那时候我的主人正好想扔掉我,我就被他爸爸,也就是我的第二个主人带走了。” 蜘蛛侠愣愣地问它,“你失约了?” 鱼头眨巴眨巴眼睛,“那不是没办法么。我也不知道它会在那个时候生宝宝……” 慕容轻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呢?再没见过它?” “见过。”鱼头把脑袋埋进爪子下面,闷声闷气地说:“但是见面的时候才发现宝贝们都被人抱走了,一只都没有给它留下。要不是我失约,可能也不会这样。所以它是非常非常讨厌我的。嗯,其实也是我对不起它,毕竟说好了的话我没有做到……” 蜘蛛侠泪汪汪地说:“真可怜。” 慕容轻不知道它觉得谁在可怜。但是鱼头的样子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消沉。慕容轻伸出手在它背上轻轻摸了摸,“又见到它啦?” 鱼头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遇到以前的熟人了,它跟我说,小白已经死了。” 慕容轻的手停顿了一下,轻轻落在鱼头的脑袋上,“既然宝宝们是被人抱走的,我想它们应该都收到了极好的照顾。” 鱼头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道:“但愿如此吧。” 蜘蛛侠看看他,再看看一脸消沉的鱼头,不知所措地缩在慕容轻的脚边。它还太小,很多事只是听一听,深层的东西它还不懂。 然而慕容轻却开始替鱼头难过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啊,”鱼头闭着眼睛蹭了蹭慕容轻的手,“当年其实也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我只是没有尽力。唉,当年,当年……” 当年要是对它好一点儿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被鱼头的消沉所感染,慕容轻也沉默了下来。有些人,有些事,一眨眼,一转身就已是一辈子。 时光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第67章 表白 裴戎一夜辗转反侧,早起时眼圈都是黑的。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已经起来了,他爸妈在厨房里做早饭,裴老拎着一把喷壶在院子里浇花。没等他凑到厨房去问问他爸昨晚到底是怎么跟他爷爷谈判的,还有他爷爷到底是个什么反应。这边早饭就已经上桌了,裴老也溜溜达达的走了进来。裴戎只好把一肚子的问题都先咽回去,打算等吃完早饭再找个机会问问他爸。不过他觉得应该比较顺利,因为裴老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被什么困扰的模样。 裴爸裴妈都是没什么厨艺的人,早饭也是普普通通的粥和包子。粥是裴妈熬的,包子是之前冰箱里的存货,放到蒸锅里热一下就行。再配上几个煎蛋,一两碟酱菜,就是一顿北方人极寻常的早饭。 裴老洗了手坐了下来,刚拿起筷子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看裴戎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儿媳,心有余悸地对裴戎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爸跑来找我,跟我说你看上小七了,非要把他抢回家做媳妇儿……吓得我一晚上做梦都不踏实。早上起来才发现是做了个梦。” 裴爸,“……” 裴妈,“……” 裴戎,“……” 裴妈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她觉得自从回到家,所有的计划都被莫名其妙地打乱了。首先她没料到还没跟儿子谈什么,儿子居然就失恋了。好吧,失恋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个好事儿,这意味着他有可能会做出新的选择。但想法是一回事儿,亲眼看着儿子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这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有哪个当妈的看着自己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会高兴呢? 于是,她心里又有些埋怨那个叫小七的青年,你说你没事儿长那么好做什么?长那么好也就算了,偏偏还跟裴老搭上了关系,三天两头的在裴戎眼前晃……裴妈心里乱得不行,她知道小七没错,人家真的挺无辜。再说也没勾搭她儿子,人家这不是都要结婚买房子了么。可是…… 可是他去买房子结婚了,她儿子又该怎么办呢? 裴妈心乱了,她心神不定地拨拉着粥碗里的米粒,裴戎那副憔悴的样子一看就是一夜没睡。接下来还不知他要怎么折腾呢。 算了,裴妈心想,就像裴爸昨晚跟她说的,还是先别瞎掺和了,让儿子自己好好想想。等小七拒绝了他,他自己也就死心了,说不定都用不着他们夫妻俩出面这事儿就顺利解决了。 慕容轻一整晚睡的也很不踏实,早上起的有点儿晚,等他收拾好从卧室里出来,见小六已经搞完了卫生,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鱼头没在家,蜘蛛侠也不知猫在哪个旮旯里,阳台上空荡荡的,让他看了竟有些不习惯了。 慕容轻抓抓头发,“怎么没喊我?” 小六抿嘴一笑,“又不是什么急事儿,喊你干吗?我跟小玉去也不是不行。”他们约好了今天一起去看房子,张家那边选了几个小区,他们打算用一两天的时间集中看一下,选好了就买下来,然后后续的事情就能开始着手安排了。 “说好了一起去,我缺席怎么行。”慕容轻从厨房拿出自己那份儿早点,咬了一口豆包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是代表咱们家的家长么。” 小六莞尔。 慕容轻西里呼噜地吃完早饭,临出门又翻出一张卡塞到他哥手里,“收好。等下有看中的就直接买了。你一定记住啊,买房子说不定要住好些年呢,不能贪便宜。” 小六无奈了,“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我不是怕你记不住么。”慕容轻不太放心地嘱咐他,“你要是拿不准就听张玉的。” 慕容轻手里原本只有慕容贺给的那张卡和师父给的一笔钱,开了店之后也只够个温饱。不过鱼头这个小财神出现之后,他的日子一下就好过了。鱼头给他带来的横财加上佛山程家送来的封口费,再加上前两天徐永成给他打电话,说补偿款也快落实下来了。这么一算下来,他手里的银子还是很宽裕的。 两个人出门先去接了张玉,然后按照他们设定好的路线依次去看那几个小区的情况。大概不是自己要安家的缘故,慕容轻虽然也跟着看,但到底兴趣不大,不像小六和张玉两人那么兴高采烈的。 一圈看下来,最后的目标还剩下两套。一个是紧挨着张玉他们家的一个小区的顶楼,九十多平的两室,附带阁楼,是比较成熟的社区,另外一套稍稍远些,是个新楼盘,面积大一些,是三室。两个人决定不了,一起问小七的意见。 小七毫不犹豫选了新楼盘。他觉得离娘家太近也不好,小两口毕竟还要过自己的日子,另外两室的房子现在看还行,要是以后有了孩子就会觉得有些紧张了。再者旧房子毕竟有年头了,水路电路的设计也不像新楼盘那么到位,住进去隐患比较多。小六和张玉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选好房子之后就没有慕容轻什么事儿了,小两口要赶着回张家去跟长辈们汇报看房子的情况,慕容轻把他们送到张家,琢磨着要不要回店里一趟。自从杜海走后,店里就剩下他和小曲,客人少的时候还好说,人多的时候真有点儿忙不过来。慕容轻琢磨着还得招两个人。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慕容轻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裴戎打来的,估计是刚才看房子的时候自己把手机扔在车上了。 慕容轻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想起昨天晚上他听到裴老的话之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有点儿想笑。裴老是上岁数的人了,眼神也不好,误会了他和张玉的关系还情有可原,裴戎为什么会误会?上次跟他在电话里说起要跟自己搭伙过日子,慕容轻觉得自己的回答已经很清楚了。 果然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吗? 这傻瓜。 慕容轻把电话拨了过去,那边只响了一声就接了起来,裴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紧张,“小七?你在哪里?” 慕容轻眼珠转了转,坏心眼地说:“在外面。刚去看了房子。你有事儿?” 裴戎的呼吸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居然结巴了起来,“是……是有事。等下一起吃饭吧?正好谈谈。” 慕容轻想象了一下裴戎此刻的表情,又有点儿想笑,“先不吃饭,你能出来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裴戎一路上都在考虑慕容轻会带他去哪里。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慕容轻的新房。慕容轻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那点儿心思,说不定想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对婚后生活的种种筹备,并借此让他彻底死心。 裴戎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悲怆的情绪里,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义无反顾走向断头台的末路英雄。明知要赴死,却偏偏不能不去。 要死也得死个明白。裴戎觉得自己现在也就这点儿要求了。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神思恍惚的裴戎忽然发现他们原来已经到了郊外。不远处就是东湖公园波光粼粼的一汪湖水,莲花山如同张开了臂膀,将几个大大小小的湖泊拢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傍山临湖的坡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处老式的宅院,青砖院墙透出古朴沉厚的气息。 慕容轻拍了拍方向盘,转过头问他,“好看吗?” 裴戎被他脸上的笑容晃了一下,他还从没见过慕容轻笑得这么惬意过。好像心里所有的阴霾都在这一刻尽数散开了一样。 裴戎喃喃说道:“好看。” 慕容轻注意到他压根就没看他的房子,不乐意了,怎么这还带走神的?他伸出手指在裴戎面前晃了晃,“问你呐,我的房子好看吗?” 裴戎眨眨眼,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你的?!” 慕容轻点点头,难掩得意的神色,“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在你们城里修一座乡下大院,还要种菜养鱼。” 裴戎看看外面那座宅子,再看看慕容轻,不淡定了,“真是你的?” 慕容轻笑着点头,“不要小看捣腾古玩的。不是有句话叫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吗?” 裴戎觉得想要追求人家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了。他以为慕容轻只是长得好、年轻、有能力,现在看来他还很有钱。反观自身,一个穷警察,没钱没势,住的房子还是老人的,哪一点儿值得人家看上? 慕容轻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自顾自下了车,然后伸手敲了敲车窗,示意裴戎跟着下来。他大概能猜到裴戎今天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示,直接跟他说“要结婚的不是我”似乎太直接了,这样的话跟表白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要跟裴戎表白吗? 慕容轻不知道。他对裴戎、对自己都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怀疑,因为那是超越了他所能掌握的范围的东西。他甚至有些拿不准自己和裴戎之间那种似是而非的吸引是不是真与感情有关?可是这个人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时候,他会觉得内心平和,仿佛那些阴暗的、散发着腐臭味的过往都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被裴戎身上明亮而鲜明的色彩分割成了两个互不连通的世界。 在他的视线之内,慕容轻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被人喜欢着,追逐着。既没有耀眼的引人注意的地方,也没有见不得光的过去,平平淡淡的在这个城市一隅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对裴戎说一句…… 慕容轻听到裴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哑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是想要打击他吗? 慕容轻像是被这声音蛊惑,喃喃答道:“因为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话一出口,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便开始剧烈地跳动,慕容轻听到身后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莫名的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脑海中微微有些晕眩。 当裴戎的双手轻轻按住他肩膀的时候,慕容轻模模糊糊的觉得,他等待这一刻,似乎等了很久很久。 第68章 表白(二) 裴戎的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将他拢进自己的怀里。 后背触到另一个人的胸膛,慕容轻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然后迟疑的放松了自己。他看见裴戎的双手贴着自己身前,这是一个禁锢的、标志着占有的姿势,但它同时也是一个保护性的姿势。 慕容轻把自己的手轻轻地贴合在了裴戎的手背上。 裴戎心头激荡,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情景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难以置信,却又仿佛理当如此。这个人,仿佛注定了就该在他的怀抱里栖身。 山风过耳,林木沙沙作响。阳光下的世界美丽而安谧。慕容轻闭上眼,放纵自己靠近了身后的怀抱里。另一个人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衬衫,清晰地撼动了他的神经。慕容轻心中有种迷乱又惶惑的感觉,仿佛陷入了迷雾里,满心踯躅。 “小七,”裴戎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缓缓地破开了他眼前的迷雾,“别怕。” 慕容轻不自在的把头偏到一边,“怕什么?” “什么都别怕。”裴戎紧了紧手臂,“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离你太近,知道你有秘密不想跟别人说。” 慕容轻的后背再度变得僵硬。 裴戎规规矩矩的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小七,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过去什么的,我是不在乎的。” 慕容轻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这句话。如果他知道所谓的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我知道你现在并不讨厌我靠近你,知道你不会去找个女人结婚,就足够了。”裴戎想起昨夜的辗转反侧,唇角泛起一丝微笑,“昨天爷爷的话,真把我吓坏了。” 慕容轻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心头微微发软。 “我一整晚都没睡着,一直在想我该怎么办。后来还是我爸说的话提醒了我,他说如果我不能作出决断,那就把这个决断的权利交到你的手里。” 慕容轻吓了一跳,“你爸爸?!” 裴戎被他的反应逗的笑了起来,“我爷爷、我爸、我妈都知道我在暗恋你。今天早上我爷爷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自己不学好,还要去祸害好人家的孩子。” 慕容轻被他话里透出的信息吓坏了,裴老可是他一心敬重的长辈,是他师父都要叫一声师叔的人,在慕容轻的心里,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裴老说裴戎祸害了他,那反过来会不会觉得自己耽误了裴戎?人都有护短的心理,出了问题,难免会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是被动的那一个。万一裴老也这么想呢?或者裴爸裴妈也这样想呢? 慕容轻无措了。 “都说了让你别怕。”裴戎搭着他的肩膀慢悠悠地往前走,“我在追你,当然要护着你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被别人说三道四的。要说就说我好了。”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慕容轻心头的滋味一时有些复杂,“你会怎么跟他们说?” 裴戎歪着脑袋想了想,“就说我在你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不同意我就要跳湖。你被我磨的不行,只能答应暂时不结婚。” 慕容轻,“……” 裴戎眼里透出狡黠的神色,“这样一来,他们更说不到你了。说不定还会觉得整个裴家都对不起你。” 慕容轻,“……跟他们耍花招?” 裴戎看着被自己搂在臂弯里的人,心头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整个人都仿佛要飘起来似的。慕容轻纠结的神色也让他觉得有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我爷爷本来就喜欢你,以后会更加对你好。至于我爸我妈,几年也见不到一次,他们的意见咱们选择性的忽视掉就行了。” 慕容轻觉得他这话说的有问题,但是在这方面他也没什么经验,一时间也想不出该怎么反驳他。他和小六虽然名义上是有养父母的,但实际上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连带着,父母一辈的人,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打交道。在张玉家的时候,他可以自如地跟张家的老太太聊天,但是张玉的父母跟他说话时,他会觉得局促。 慕容轻觉得他还是不要发表什么意见了,既然裴戎说了不用担心,那他就静观其变好了。如果裴戎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解决了来自家庭的所有隐患…… 嗯,所有的问题都交给裴戎去解决,他会不会太自私了一点儿? 裴戎在院门外停了下来,院子里的人都在干活儿,一部分人在挖池塘,另外一部分人在庭院的一角种树。主屋已经修了起来,工人正在忙着安装门窗。粉墙黛瓦,衬着满院绿意,颇有几分田园意趣。 裴戎挺感慨地问慕容轻,“我这算什么?入赘?倒插门?傍大款?” 慕容轻摇摇头笑了,“入赘跟倒插门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小七?”裴戎着迷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我现在算不算追到你了?” 慕容轻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他觉得这个样子的裴戎看起来有点儿傻气,一点儿也不像他记忆中那个穿着警服的精明强悍的男人。 裴戎笑着追了上来,“好吧,就当时你同样让我追你了,这总行了吧?小七大人,既然你都点头了,那肯不肯赏脸跟在下共进晚餐呢?我这两天光发愁了,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你看我,都活生生的饿瘦了。” “那还是我请你吧。”慕容轻又好气又好笑,“想吃什么?” 裴戎笑着说:“吃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选一个适合约会的地方。” 两个没有情调的人最后选了一家烤肉馆。因为裴戎说自己这些天光顾着发愁怎么表白了,没好好吃饭,如今也算是柳暗花明,不管怎样都要吃一顿有肉的庆祝庆祝。 烤肉馆的地址是李明辉提供的,前几天他们同学聚会就选择这里,据他说这家的烤肉酱是老板自己调配的秘方,味道特别好。慕容轻倒没觉得这家的吃食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裴戎很高兴,胃口也特别好,光五花肉就要了三份。 慕容轻看着他脸上乐呵呵的表情,觉得不忍直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裴戎的性格这么……这么的傻呢? “来,这个好吃。”裴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分神照顾慕容轻,“你看你瘦的,一定要多吃点儿肉才行。” 慕容轻不是第一次跟裴戎出来吃饭了,但是今天的感觉却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说不出的一种感觉,仿佛更加放松了似的。 裴戎拨拉着烤盘上的肉,头也不抬地对慕容轻说:“你身边有什么别的追求者么?” 慕容轻愣了一下,心头微微有些不悦,“为什么这么问?” 裴戎的另外一只手从桌面上探了过来,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因为有个人在看你。就在你背后,三点钟方向。” 慕容轻下意识的就要转头看过去,被裴戎按住了手背,“你别动。” 慕容轻觉得一种莫名的感觉顺着两个人手掌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微微的麻,还有点儿微微的痒,却非常的暖。 陌生而又新奇的感觉,并不令人反感。 慕容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什么样的人?” 裴戎看着他嘴角的笑纹,也跟着笑了起来,“男人。没我高,也没我帅,打架肯定打不过我,不过看上去应该比我有钱。他的手表可是很贵的。” 慕容轻脸色微微一白。 裴戎蓦的反应过来,“不会真是我的情敌吧?”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拿起桌上的手机调出自拍模式向背后看了看,放下手机的时候,脸色有些阴沉。他觉得自己真是没什么运气,第一次约会就会遇上这个混蛋。 裴戎捏着慕容轻的手指头轻轻晃了晃,“说说,是谁啊,你不说我吃不下饭。” 慕容轻无奈,“是慕容家的大BOSS。” 裴戎听到慕容两个字眉头一跳,“原来是他。他跟你有仇?” 慕容轻想了想,点点头,他们这样……算是有仇吧,“不过我被慕容家的老爷子在族谱里除名了,跟他们再没关系。” 裴戎淡淡扫了一眼角落里那双带着敌意的眼睛,心说这看着可不像没关系。他明显对慕容轻还抱有什么企图,而慕容轻却不想搭理他……这么分析的话,这人以前说不定做过什么伤害慕容轻的事情。 裴戎琢磨了一会儿就把这个问题丢开。如果慕容轻想说,以后会有机会告诉他的,至于现在……裴戎扫了一眼那双明显带着嫉妒的眼睛,冷笑了起来,这人心思不简单,不过他要是真想干点儿什么,还是先看看自己的拳头够不够硬吧。 慕容轻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他看看裴戎,裴戎倒是一脸镇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仍然端坐在那里大口吃肉。 注意到慕容轻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裴戎伸手过去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怕什么,有我呢。” 慕容轻的心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第69章 加点儿料 情绪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是可以互相传染的。 慕容轻看见裴戎镇定自若地吃东西,胸膛里那些因为看见了慕容锦而翻腾起来的负面情绪也一点一点变得平静下来。 不过就是个认识的人罢了。慕容轻心想,总是绷着神经,如临大敌,反而闹得好像对这人有多重视似的。这不是适得其反了么。 裴戎把烤好的牛肉和香菇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哄小孩儿似的说:“再吃点儿,这可是我亲手烤的。” 慕容轻被他逗笑了,“你烤的很了不起吗?满餐厅的人都在自己烤。” 裴戎看见他露出笑容,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怎么一样,他们说不定天天在厨房里练手艺呢,我这可是天赋异禀,从来没练过,可是一上灶,嘿,这手艺,真不是吹的!你看肉片烤的多么……多么不老不嫩的!” 慕容轻其实已经不想吃了,但是既然他这么说了,怎么也得给点儿面子,便夹起来放进嘴里,“嗯,不错。” 裴戎受到鼓励,顿时来劲儿了,“要不再要盘肉,我烤给你吃。” “我饱了。”慕容轻有些无奈,又觉得这个样子的裴戎特别可爱,忍不住笑了,“你自己吃吧。不是说晚上要加班?” 裴戎顿时泄气。他跟孙晔换了班才从队长那里请到了半天假,但是这半天过的神魂颠倒的,他压根就把晚上还要去值班的事儿给忘了!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脑子里还在琢磨,按照约会的套路,吃过晚餐之后,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公园散个步,或者请他去看个电影,在黑乎乎的电影院里拉个小手什么的…… 现在都泡汤了! 慕容轻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他一下,眼角的余光就扫见慕容锦那一桌人纷纷站了起来。刚才没留意,现在一看,七八个男男女女,看上去并不像私人聚会的模样。尤其几位姑娘都还穿着正式的衬衫和一步裙,更像是单位的同事聚餐。 慕容轻对于慕容家在滨海这边的业务并不了解,自然也没见过这些人。不过他看着别人的时候,别人也看着他,其中一个姑娘还冲着慕容轻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慕容轻条件反射地回给她一个和善的表情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这女孩是开维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上个月他店里来了一位顾客,请他帮忙看一套据说是家传的铜镜。慕容轻当时觉得这套东西不错,如果拿到拍卖行去拍卖的话,价钱方面会更优渥。顾客对拍卖行这方面的事情不太了解,慕容轻当时给他推荐了开维,还帮着他把东西送了过去。当时接待他们的就是这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 可是这个女孩子怎么会和慕容锦混在一处呢? 慕容轻皱了皱眉头,问裴戎:“你知道开维的背景吗?” 裴戎瞟了他一眼,“真想知道?” 慕容轻心头微微一紧,“开维是不是跟慕容家有关?” 裴戎犹豫了一下,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开维背后挂名的靠山是古玩经营协会。不过它没什么实权,主要的经营权被几个大商家把持着。我没记错的话,曹家、柏家、慕容家都有份儿。” 这就难怪了…… 慕容轻发现自己对慕容家的生意了解的还是不够。不过,他们怎样跟自己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个小买卖人,跟慕容家那样的大手笔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往年开维的春季拍卖会都在四月初,今年不知为什么一直拖后了一个多月。”裴戎微微蹙眉,“听说宣传工作已经开始了,日期应该也快定下来了吧。” 慕容轻以前就知道开维春秋两季的拍卖会算是行业内的盛事,但是之前并没有联想到慕容家身上去。现在看来,慕容家的水可比自己想象中的深得多。之前他还想着有机会去看看开维的春季拍卖会,如今却没有了那番心思。 “你对慕容家的情况很了解啊,”慕容轻有些疑惑地看着裴戎,“不会是在监视他们吧?” 裴戎不想跟他谈工作上的事,便笑了笑说:“瞎想什么呢。你当我们是特工啊。” 慕容轻没有再追问,但是他觉得裴戎一个做警察的,会无缘无故的去留意某个毫无污点的良好市民吗?上一次帮他们当顾问的那个案子说不定暗地里还在查吧,而慕容家有可能已经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真希望警方能抓住什么重要的犯罪证据,慕容轻心想,最好把慕容家一伙儿都驱逐出滨海,不,驱逐出地球才叫完美了。 裴戎拎着一袋早点进门的时候,看见一家人都已经起来了,看见他进来,诡异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呃,”裴戎摸了摸自己因为熬夜也冒出来的胡茬,“你们看什么?难道我又帅了?” 六道视线一起移开,裴老自告奋勇到厨房去取餐具,裴爸裴妈心酸地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跟着裴老去了厨房。 裴戎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看这情形,似乎还可以给他们加点儿料…… 厨房里,裴老从橱柜里取出盘子和碗,转身看见儿子儿媳也跟了进来,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小戎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失恋,看孩子憔悴的……” 裴爸试图安慰老人,“也不见得就是因为失恋,他昨晚不是要值夜班么?” 裴妈心疼儿子,不自觉的就想的多一些,“他是真的值班,还是觉得心里难受跑到外面去故意躲着咱们?你看他眼睛里都带着红丝呢,值班又不是加班熬夜,没事儿了也可以休息的呀,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裴妈不知道的是,她儿子还真的打了一晚上的报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拼了几张椅子裹着大衣眯了一小会儿。 裴爸迟疑了,“不能吧……” 裴老不满地看着他们俩,“躲出去还不是躲你们俩?我们俩在一块住了二十来年了,从来没见他躲过我!” 裴爸不吭声了,裴妈的底气也不那么足了,三口人都沉默了下来。 裴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是要在厨房里吃早饭吗?” “来了,来了,”裴老捏着一把筷子出去了。 裴妈低声问裴爸,“现在怎么办?我都跟刘媛那丫头打过招呼了,让她中午过来吃饭……” 裴爸皱眉,“眼下小戎这情绪……你让刘媛过来合适吗?” 裴妈小声嘀咕,“我不是想着小戎现在心情不好,正是需要朋友的时候。刘媛陪着他,正好可以培养培养感情么。” 裴爸叹了口气,肉食动物没有抓捕到猎物,拿个土豆给他解馋……能管用么? “你真觉得你儿子娶了个姑娘,就能幸福了?”裴爸问裴妈,“刘媛在部队长大,别的不说,她那性格跟你儿子合得来么?两个都是炮仗,一点就着。你觉得刘媛能跟你儿子低头?还是你儿子能在刘媛面前伏低做小?” 裴妈愣了一下。 裴爸这两天一直在心疼儿子失恋的事儿,见裴妈还在琢磨给裴戎塞个姑娘,满心的不耐烦,“你儿子就想吃排骨,你就非要按着他的筷子让他吃白菜。你何苦呢?” 裴妈瞪了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这我可真没看出来,”裴爸实话实说,“儿子都是大人了,他想要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你这样跟他对着干,真的有意思吗?” 裴妈眼圈红了一下。 裴爸拍拍她的后背,“先吃饭,先吃饭。” 餐桌上,裴戎买来的包子油条都打开了,裴戎手里捏着一根油条,一边吃一边打瞌睡。昏昏沉沉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挺颓废的。 裴爸咳嗽了两声,假装不在意地问裴戎,“哎,你昨天是不是去找小七了?” 裴戎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把裴爸吓了一跳,筷子抖了一下夹住差点掉下去的包子,追问了一句,“看我干吗?你找了还是没找?” 裴戎点点头,“找了。” 三口人一起看他,眼神中不约而同的都带着紧张。 裴戎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油条,心里简直乐开花,“我跟小七说,他要是敢跟那个姑娘结婚,我就拎一包炸药上他家去!” 裴老,“……” 裴妈,“……” 裴爸愣了一下,心里立刻泛起一种深刻的怀疑,“他怎么说?” 裴戎想了想,“他让我冷静,说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裴爸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好像电影里那些被反面角色胁迫的人都会这么说。慕容轻那副相貌搭配上这句烂俗的台词,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裴爸暗想,这臭小子不会在玩我们吧?! 裴老和裴妈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一方面不太相信自己家的孩子能干出这种事情,另一方面又不敢说什么,生怕会刺激到他。 裴戎把他们的神情收进眼底,满意地继续往下编,“我就跟他说,有什么好商量的,哥就是看上你了,要不就跟我过,要不就谁也别想好好过!” 裴妈不安了,虽然她觉得儿子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但是听在耳中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见多了穷凶极恶的匪徒,裴妈深知人心不可测,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 “小戎,”裴妈试图唤醒儿子的理智,“感情的事情呢,是不能够强迫的。” 裴戎三口两口把手里的半根油条吃完,头也不抬地说:“哦,原来你也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强迫啊。” 裴妈,“……” “别胡说八道了,”裴爸叹了口气,“小七到底说了什么?” 裴戎看看他,再看看另外两双神情复杂的眼睛,“就是这样,我说我就赖上他了,让他看着办吧。” 裴妈扶额,心里糟心的不行。好好一个儿子,怎么摊上谈恋爱的事儿就变成个流氓了呢?!连威胁人家这种没品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万一那个叫小七的孩子也是个倔性子,两人再针锋相对起来…… 裴妈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一步步偏离了最初的主题。现在明显不是儿子爱男人还是爱女人的问题了,而是一下子转到了儿子会不会犯罪的问题上去了! 裴老有点儿庆幸自己吃得快,要不然这会儿肯定吃不下去了。他现在脑子里也转过味儿来了,这混小子越说越离谱,不就是在忽悠他爸妈么?不过让他这个做长辈的眼睁睁看着儿子一家憋着心思斗来斗去,心里真不是滋味。 “你们俩也少说几句,”裴老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筷子给大家作总结,“这件事先放一放,都冷静冷静。小戎暂时也不要去找小七。” 裴戎正要反驳,就被裴老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就算你跟人家耗上了,也得给人家一点儿消化的时间。难道真像流氓一样死缠烂打?” 裴戎蔫了。 裴老心说,个熊孩子,耍花样还耍上瘾了?真以为他那点儿小手段能哄住他老人家?吃的米还没他吃的盐多,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火候! 【第四卷 高足杯】 第70章 元青花高足杯 柏晏泄露客户信息这件事经过了长达一周的谈判,终于按照客户慕容轻的意愿签订了赔偿合同。合同要求“柏发”在限定日期内完成客户本人在市区的另一套公寓房的装修工作,免除全部设计费、人工费以及部分材料费。 慕容陆和张玉都是要上班的人,张玉家那边也没有适合帮他们监工的青壮年人士,天气也越来越热,总不好让人家长辈来回跑,所以他们俩婚房的装修任务没有悬念的还是落在了慕容轻的肩上。慕容轻本来就有意把小六婚房的装修也委托给柏发做,本来还想等小院交工之后看看效果再说,结果柏晏泄密的事情一闹出来,慕容轻顿时觉得也不用琢磨别的赔偿了,直接把小六的房子给他装修好,也算省了他的事了。 慕容轻拿着徐永成的设计图去征求小两口的意见时,张玉着实惊讶了一下,继而就被感动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滨海人,张玉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柏发和徐永成呢,慕容轻不但包揽了他们的婚房和结婚的费用,还给他们找来这么好的装修公司,这就不止是面子上能不能过得去的问题了。 张玉回家把这事儿跟她家里人说了,张家父母和老太太也颇为唏嘘,都说见多了兄弟姐妹争夺家产的戏码,这么没有私心为哥哥嫂子谋划的小叔倒是少见。可见慕容家的兄弟俩都是厚道人。又说张玉有福气,看这情形,就算以后兄弟俩各自成家过日子,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兄弟情份也是指望得上的。 小六起初只答应让弟弟给他们交首付,剩下的部分他们想贷款慢慢还。反正他们俩的收入供个房子也不是供不起。但是这个提议被慕容轻给否决了,他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既然已经预备出了给小六买房的钱,何必要跟银行借呢,房贷的利息那么高,算下来不是要多交很多钱吗?太不划算了。 “真想亲兄弟明算账,就从你们俩成家以后开始算吧。”慕容轻拍着小六的肩膀安慰他,“现在你跟我还是一家的,分那么清做什么?”慕容轻心想,如果不是为了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他忙来忙去的挣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往深处想,慕容轻之前的日子都过的十分压抑,任人欺辱,又饱受轻视。这种压力扭曲了他的自尊与自卑,令它们变得同样敏感又强烈。能为自己的亲人做点儿什么,能被他需要,并且得到他的认可,对于慕容轻而言,不仅仅意味着自己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包含了一种精神层面的象征意义——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依附于什么的玩物。他也能像其他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能挣钱,并且能够帮到自己身边的人。 他知道小六一定能明白这些。 这就像一个仪式,只有小六的配合与接受,它才能够真正完成。 这一点,小六同样清楚。因此他虽然心有不忍,但也只是稍稍抗议了一下就全盘接受了慕容轻的安排。他知道小七挣钱不易,但有些事,明显的要比挣钱本身更加重要。只要是小七希望的,他都会照做。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那些令彼此感动的情分珍惜地放在心底就好,用不着急着还回去。 小六挺感慨地说:“你自己已经把房子置办起来了,等你成家的时候,你说我还能给你帮啥忙?小七,你说我这个哥哥是不是太没用了?什么事都要仰仗你?” 慕容轻抿嘴一笑,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底一抹潋滟的水光,明澈动人,“哥,我以后大概是不会成家的。” 小六没出声,心头却微微一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件事情慕容轻已经犹豫好久了,之前是不知道怎么说,现在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了,索性一次性的都说清楚好了,“哥,裴戎说要追我……我想试试。” 小六微微一惊,“裴老的孙子?那个警察?” 慕容轻咬着嘴唇轻轻点头。 小六看着他,觉得胸口有点儿闷。他们是双胞胎,彼此心意相通,他自然能感觉到他的弟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情虽然有些忐忑,然而那种意愿却是非常强烈的。绝对不止是想试试那么简单。 小六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咱家就咱们兄弟俩,不必考虑什么家长的意见。我呢,以后应该也会有孩子,也不用担心会没了后代。所以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干涉你。”再说他这个弟弟以前过的太不容易,能有自己真心想要去尝试的事情,他又怎么舍得去阻挠? “只要你过的好就行。”小六想了想又说:“要是他对你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弟弟这么好,肯定还能找到更好的。所以,你什么都别怕。” 小六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明白,但是慕容轻显然是听明白了,他红着眼圈伸手抱了一下小六,松开他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我知道。” 小六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行了,咱俩也不必说那些有的没的,等房子装修完了,我请客,你把裴戎也带来。” 小七点点头说:“好。” 给和宽的菜馆定做的餐具后来又应吴老的要求零零碎碎地增加一些样式新奇的小玩意儿,到五月末的时候才算忙完。据菜馆反馈回来的情况看,口碑还不错。这段时间又有两家酒楼的负责人跟“六七家”联系,表达了想要定制餐具的意向。慕容轻带着一套自己设计的零食拼碟给和宽送过去的时候,和宽还开玩笑说要让慕容轻给他交点儿宣传费。 慕容轻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盒子塞到他怀里,“呐,宣传费。我免费做了送你的。” 和宽的眼睛顿时亮了。菜馆在正式上菜之前都会摆出一些诸如干果、蜜饯之类的小零食招待客人,之前和宽他们都是用偏小的圆碟来盛放,虽然也看不出什么不好,但有了比较,就会发现还是用慕容轻特别设计的零食拼碟更好一些。这套拼碟仿的是七巧板的模式,不但满足了视觉上和实用性的需要,还增加了不少的趣味性。等餐的客人可以随手拼着玩几把,重温一下小时候玩七巧板的乐趣。 和宽拿着这几个大大小小的碟子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你这个人还真有想法。” 慕容轻笑而不答。 和宽又说:“我这两天正好想要找你呢。你知道开维的春季拍卖会不?” 慕容轻心头一跳,“怎么了?” 和宽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出去拿了一份宣传册回来,“你看看。都说今年的春季拍卖会有不少好东西。” 慕容轻翻开宣传册看了看,除了一些关于拍卖行的说明,果然还刊登了不少拍卖品的照片和文字介绍。和宽就着他的手翻开最末一页,指着最中间的照片说:“我家老爷子看中这套东西了,你觉得怎么样?” 和宽手指的照片是是一对青花缠枝莲暗刻牡丹纹高足杯。杯口外侈,弧腹,凸节高足,足外撇,内中空。从图片看,青花色调沉稳,笔触豪放有力,倒真是不错的东西。 “怎么样?”和宽问他,“说是元代的。” 慕容轻凝视着照片,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像是元代的东西。” 他说的是“像”,而不是“是”,和宽立刻就察觉了,“怎么,有问题?” 慕容轻摇摇头,他又不是神仙,只看一眼照片就能肯定人家东西是真是假?他疑心的只是这东西的来路。以前在慕容老宅的时候,有一年他跟着慕容贺去临江市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曾经顺路拜访过一位生意上有来往的朋友,那个朋友家里就有这么一对元青花高足杯。慕容轻当时对这对东西很感兴趣,还拿在手里很仔细地看了半天。不过能跟慕容家做生意的人家应该也是有些家底的,这样的藏品又怎么舍得轻易拿出来?或者,这对高足杯并不是慕容轻看到过的那一对? 但元代的高足杯数量会那么多吗? 慕容轻自己也有点儿疑惑。 和宽跟他商量,“你要是有时间陪我走一趟吧,给我掌掌眼。”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行。”他虽然不怎么想跟慕容家有联系,但是这场拍卖会他还是很有兴趣的。尤其这对青花高足杯。 和宽松了口气,“有你跟着我就放心多了。回头真买回去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家老爷子又该数落我了。” 慕容轻知道和宽本身对古玩什么的并没有太大兴趣,但是他父亲跟几个叔叔都对收藏特别感兴趣。尤其开维的春秋两季拍卖会,那是场场必到的。 “你们家不是有自己的鉴定师?”慕容轻好奇了,“你怎么还想着拉我过去凑热闹?” “我怎么觉得那两个老头都不如你靠谱呢?”和宽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也觉得有些困惑,“哎,真的哎,我好像特别相信你。不会是你给我下什么迷药了吧。” 吴老坐在旁边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拼碟,听见他们说起古玩鉴定一类的事情,就跟慕容轻说:“哎,小七,我堂弟家里有一对罐子,乌突突的,他一直说是宝贝,又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有空你帮我看看呗,鉴定鉴,定看看值钱不值钱。” 慕容轻笑着说,“吴老的事,自然没问题。随叫随到,要不就约个时间,让他把东西带到我店里去也行。” 吴老挺高兴的答应了。 慕容轻又问和宽,“你家长辈应该对开维的情况挺熟的吧?” “都是做生意的,没打过交道也听说过。”和宽说:“开维最初是曹家、柏家和云南历家合伙做起来的,后来大概是因为某个原因,跟商会挂上了关系,搞了个半官方的身份。” 慕容轻微微皱眉,“我怎么听说还有慕容家呢?” 和宽摇摇头,“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若有慕容家的话,应该是通过曹家渗透的。他们不是姻亲么。” 这个说法跟慕容轻的猜测差不多。 “柏家和曹家关系很好?” “利益么,”和宽的表情显得很随意,仿佛这种事司空见惯,“这两家是滨海最大的珠宝商人,谁也吞不了谁,索性联起手来平分这个市场。柏家的家庭关系比较简单,曹家要复杂一些,慕容锦的母亲不就是曹家的小姐?她那一辈曹家只有一个男丁,慕容锦管他叫大舅的。他这个大舅本来就只有曹明珠曹明河两个孩子,结果不知打哪儿又给曹家领回来一个男孩儿,叫曹明轩。据我所知,柏晏跟这个私生子关系挺好,跟曹明珠姐弟俩反而没有什么深交。” 慕容轻微微蹙眉,“那慕容家呢?他们站哪边儿?” “应该是曹明河吧,”和宽想了想,“慕容锦跟他妈经常住在曹家,他跟这姐弟俩相处的时间也多,会支持他们是很正常的。” 慕容轻点点头。原来柏晏和慕容锦本来就是有分歧的,那他就更不用担心这俩坏胚子会勾结到一起去了。 慕容锦的帮手,能少一个总是好的。 和宽不放心地嘱咐他,“那就说定了啊,拍卖会那天你跟我一起去。” 慕容轻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就冲着和宽透露给他这么多私密的信息,慕容轻也得表示一下谢意啊。何况和宽还是他的大主顾呢。 第71章 胡老四 慕容轻又招了一个名叫苗苗的女孩。这个女孩跟李明辉小曲他们不同,并不是因为专业对口的问题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来“六七家”的,苗苗家在南方的一个镇子上,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跟着镇上的姐妹一起来滨海打工。她之前只在镇上的陶瓷厂打过半年的小工,对于陶瓷厂的进出货有一定的了解,但是没有受过工艺美术方面的培训。慕容轻之所以会招收她,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捧着招聘启事跑来应工的人。 慕容轻觉得她看上去虽然有点儿紧张,但是言谈举止还算得体。另外鱼头也比较喜欢她,那女孩进门的时候,它正趴在慕容轻的肩膀上百无聊赖地打瞌睡,压得慕容轻后背都快塌了。听见这女孩自称苗苗,就对慕容轻说:“她的名字跟我的叫声还挺像。喵喵喵的。” 慕容轻笑了,心说你个没文化的老猫,喵跟苗差好多呢。 苗苗看着这位年轻的老板,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她觉得这位小老板长得可真好看,比她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明星都要好看。趴在他肩膀上的那只猫看上去有点儿奇怪,不过看它在小老板的肩膀上蹭来蹭去的,倒也挺有趣。嗯,像她弟弟爱看的那些灵异漫画…… 慕容轻觉得自己需要的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只要手脚勤快,能接待一下进门的客人就行了。而且这女孩的长相挺温和,虽然紧张但一直面带笑容,这就挺符合慕容轻的要求。 “我这里工作并不算累,”慕容轻说:“搞卫生,招待客人。遇到自己解释不了的可以问小曲,或者问我。你有住的地方吗?” 小姑娘点点头,“我跟几个姐妹一起租房子住。” 慕容轻知道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有多艰难,像她们这样组团出来打工的孩子,最初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会住在一起,寻求一种团体力量的支持。不过,当他们开始熟悉这个城市,慢慢融入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之后,自我的需求会被放大,或许到那个时候,她就不适合再跟她们住在一起了。 “咱们这里工作的人,都会有住宿补贴。”慕容轻试图让她感觉更安心,“如果你租房的那边有什么问题,我和小曲也可以帮你找地方住。” 苗苗忙说:“谢谢老板。” 慕容轻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对小曲招招手,“还有什么问题你跟苗苗谈。” 小曲对店里要来个妹子这件事儿还是挺热心的,听见慕容轻这么说就带着苗苗去楼上楼下的参观。 慕容轻接通了裴戎的电话,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有事?” “没事儿,”裴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是在外面,慕容轻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我这不是想你了吗?我爷爷不让我去找你,这两天我每天出门之前就跟我唠叨,不许我去骚扰你什么的。我听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慕容轻莞尔。 “我现在在外面,公事已经忙完了,我过去看看你吧。”裴戎说:“然后咱们一起吃饭,吃完饭我再回家。” 慕容轻反问他,“吃完饭再回家,你怎么跟他们解释?” 眼下这种情况也挺莫名其妙的,裴戎对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裴家人对这一点是非常焦虑的,但是又看在裴戎把自己搞的那么悲情的份儿上不忍心出面反对。于是很被动的保持了一种观望的态度。 从裴戎透露的信息来看,慕容轻觉得裴老和裴爸对于裴戎的固执都已经默认了,唯有裴妈还在固执地保持反对的态度。她现在的沉默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反对罢了。慕容轻不知道像她那样理智的人,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爆发。 裴戎叹了口气,“没事,你别想那么多。我加班在外面吃饭是常事儿。” “好吧。”慕容轻其实也想见他,“那你过来吧,我在店里。” 裴戎高高兴兴地挂了电话,转身对孟轲说:“行了,哥要忙点儿私事去,队长说了咱俩今天不用回队里,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孟轲一把拽住他的衬衣袖子,“别啊,裴哥,你上哪儿啊,上次还说要请我吃饭呢,怎么后来也不提了?故意的吧?” 裴戎掰开他的手指头,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儿,哥哥我有重要约会,你还小,不能去。懂了么?” “不懂。”孟轲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是有啥情况了吧?带上我呗。” “是有情况,不能带你。”裴戎拿斜眼瞟他,心说这孩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这么死心眼? 孟轲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爬上车,“裴哥,你带我见见咱嫂子呗。我不破坏你们约会,你就带我看看,这总行吧?” 裴戎眼珠子转了转,“真想看?” 孟轲忙不迭地点头。 裴戎假模假式的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可是我还没把人追到手呢。” 孟轲恍然,“那你更得带着我了,我这人可会说话了,我到时替你好好滴美言几句。你看我,人民警察,形象正直高大,说话多有可信度。” 裴戎从没发现孟轲还有牛皮糖的属性,不过他的问题都跟自己家人坦白了,别人会怎么看更不在意,何况孟轲是自己的好弟兄,他对这人的接受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吧,”裴戎给他打预防针,“我正在追的人可能不太符合你的猜想。” 孟轲挑眉,“有多特别?” 裴戎笑而不语。他等着看孟轲之后的反应。 车子开到古玩街的停车场,两个人下了车,孟轲有些诧异地看看周围,似乎不太明白裴戎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两个人顺着宽阔的街道走了一段,远远看见“六七家”门口围了一堆人,似乎还有人大喊大叫的,裴戎顿时紧张起来,快走几步,拨拉开围观的人往里走,孟轲来过这里,知道这家店是慕容轻开的,也跟着跑了过去。 巧的是他们俩今天出来采证都穿着警服,围观的人一看警察来了,不自觉的就往后退开,让这两人很顺利地就挤了进去。就听店里闹哄哄的,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道:“做了缺德事不敢承认是吧?我们可都眼睁睁看着呢,想抵赖?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店?” 一个温和的男声不疾不徐地说道:“是不是我们弄坏的,我想你心里要比我清楚。” 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骂道:“他妈的小白脸,你找打是不是?” 裴戎听出慕容轻的声音,厉声喝道:“谁在这里闹事?!” 店里的哄闹声顿时一静,有人骂了起来,“谁他妈的这么多事,还把警察给叫来了?让老子查出来非弄死他不可!” 裴戎还没走进店里就看见几个男人正摩拳擦掌的跟站在柜台后面的慕容轻和小曲对峙,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手里还握着一个鸡毛掸子,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慕容轻脸色微微有些泛白,怀里抱着一只喵喵叫的老猫,神色还是挺镇定的,看见裴戎进来,眼波微微闪动,像是暗暗松了口气。 围在柜台前面的那个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瘦高,眉眼略显阴沉,看见裴戎和孟轲一前一后走进店里,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两位警官,你们要搞清楚真相再说话。什么叫闹事?他们弄坏了我们的东西,还不许我们讨个公道?” 裴戎没搭理他,转头问慕容轻,“你是这里的老板?” 慕容轻愣了一下,“老板不在,我是管事的。” 裴戎说:“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慕容轻看着裴戎故意板起来的一张脸,心头大定。有些事情虽然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它就是不容易掰扯清楚。就像大街上拦着人家汽车碰瓷的那些人,躺在地上哭天抢地的,除非被讹上的倒霉鬼能拿出特别过硬的证据,否则警察来了也一样是个说不清。 慕容轻瞟了一眼上门找茬的那个男人,淡淡说道:“刚才这位先生拿着一件胆瓶要来我们店里鉴定,小曲刚打开盒子,瓶子就裂开了。这位先生非说是我们给弄坏的。不依不饶的让我们赔钱。” 身材瘦高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说:“哎,你个小白脸,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东西明明是你们的人给弄坏的……” 裴戎扫了他一眼,眼神冷厉,暗含锋芒。 瘦高男人愣了一下,讪讪闭嘴。 裴戎问小曲,“你说说情况。” 小曲以前就见过裴戎来店里,知道这个警察是自己老板的熟人,情绪也镇定下来,指着柜台上的一个小箱子说:“就是这个胆瓶,一打开就碎了……” 裴戎反问他,“刚打开的时候是碎的?还是打开之后碎了?” 小曲的表情顿时纠结了,“刚打开是完整的,我的手刚一碰到,它就自己裂开了。” 裴戎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那个瘦高的男人,心说真是找死,碰瓷碰到我家小七身上来了。 瘦高男人被他盯着,神色渐渐不安,“警官同志,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的责任,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当然要做主,”裴戎皮笑肉不笑地说:“但是给谁做主还是要讲究证据的。管事的,你店里装监控了吧?你把监控调出来,我送到技术科去做个鉴定。还有这件东西,这是证据,我也要一起带走。” 瘦高男人一听要做鉴定,顿时有点儿慌神,“警官同志,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还做什么鉴定。你看他们,都是人证,完全可以证明我没有说瞎话。” 裴戎还没开口,孟轲就笑了起来,“哎,这不是北条街的胡老四么。我说刚一进来就觉得你眼熟呢。” 瘦高男人见他叫出了自己名字,整个人都谨慎了起来,“这位警官,我这只是私人买卖,跟什么街可没关系。” 孟轲冷笑,“得了吧,从来没听说过你胡老四懂古玩的,你养的那几个女人不是都只收集钻石珠宝么?” 慕容轻心里咯噔一声,钻石珠宝,难道又跟滨海的几大家挂上了钩? 胡老四不自然地咧嘴一笑,“我对什么东西有兴趣,这个可不犯法吧?” 裴戎冷眼看着他,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被什么人打发过来找茬的。不过目的是什么呢?单纯的只是想讹点儿钱? “东西先带走,”裴戎说:“有什么话等到了局里再说。” “慢着,”胡老四急了,“你们当警察的也不能不讲理吧?” “哎,说话注意点儿啊,”孟轲不乐意了,“我们还能讹你吗?把东西检查清楚,给你们双方一个交代。这还叫不讲理?” 胡老四支吾了一下,“这事儿还要化什么验啊,不是明摆着么?” 慕容轻正想开口,被裴戎使了个眼色,不怎么情愿的又闭上嘴。 裴戎倒是被这人无赖的劲头气得有点儿想乐,“是不是明摆着也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啊,总得拿出证据来说话。走吧。”说着侧过身对孟轲打了个手势,“小孟,打电话,让政务科的人快点过来。” “别!”胡老四神色稍稍有些慌乱,“有话好好说!” 第72章 就事儿说事儿 裴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怎么个有话好好说?” 胡老四的目光在慕容轻和两个警察之间游移不定,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警察会来的这么快,不过眼下事情显然有点儿不好办了。 “这个东西是在你们手里碎裂的,这个你们不能否认吧?”胡老四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慕容轻冷笑了一下,“就算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问题?看裂片的茬口可不是新伤了,有眼睛的人都会看。我想,这个是很容易就鉴定出来的。” 胡老四脸色微微一变,“我这东西可是很值钱的,就算你狡辩……” 慕容轻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你这个东西可不值钱,只有圈底是雍正年间的东西。我没说错吧?” 胡老四的眼神有一霎间的迷茫,像是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紧接着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暴怒了,“你他妈的小白脸敢说老子的东西是假的?!” 裴戎看他要挽起袖子冲过去,连忙伸手拦住他,“有话说话,你这是要干嘛?我们还在这儿站着呢。” 孟轲很不屑地看着他,“慕容老师鉴定古玩可是很厉害的,他还给我们警局当过顾问呢。胡老四,你不懂可别瞎说。” 两个警察明显维护的态度让胡老四有点儿心里没底,看向慕容轻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深刻的狐疑,不过倒是没有再张嘴骂人。 “说说吧,”裴戎敲了敲柜台,“东西哪来的?谁让你跑这儿闹事来的?” 胡老四眼神闪烁了一下,“东西当然是自己买的。” “在哪儿买的?”裴戎追问他,眼神咄咄逼人,“交易时间?人证?交易凭据?” “这个……”胡老四支吾了,“这个就不必跟你们说了吧……” 裴戎冷笑了一下,“那你说说谁指使你来的。” 胡老四眉头一挑,“警官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想找他鉴定一下,哪里要什么指使。” 裴戎低头扫了一眼盒子里的一堆碎片,“鉴定碎片?” 胡老四刚要发作,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又把怒火憋了回去,忍气吞声地说:“今天这个事儿,不是我存心讹人。请警官同志们一定要相信我。我只是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情,有必要找出老板来谈谈,这要求不过分吧?” 裴戎转头去看慕容轻,慕容轻还是一脸淡漠的表情,“老板不管这些事,你有什么话跟我谈就行。这店里我管事儿。” “你不要这么油盐不进,”胡老四又有点儿火了,“我是在跟你认真地谈事情,要不等你老板回来,你看他会不会开掉你。不是我吓唬你,这东西你真心赔不起……” 慕容轻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东西一钱不值。” 胡老四这一次竟然没有生气,只是沉思了片刻,摆出一副大方的样子说:“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吧。站在你的角度,你肯定会说它不值钱。” 慕容轻反问他,“你想怎样?”他有点儿看不透这个胡老四,他看得出这人的满身痞气,一开始以为这就是来讹钱的,但是听他说话似乎又不是。裴戎他们来了之后,胡老四的气焰没那么高了,也不像之前那么骂骂咧咧的要砸店了。慕容轻觉得到了这会儿,胡老四差不多该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胡老四说:“我找个指定的权威机构,你去找他们开个证明。要是能证明这个东西是假的,不值钱,我就不追究了。你看怎么样?我这个人其实还是很讲道理的。” 慕容轻微微蹙眉。 胡老四说:“我是不太懂这些,不过我老板曾经从‘一品斋’买过一对玉佛,后来送去香港拍卖会,卖了个好价钱,所以呢,我也是比较信任‘一品斋’的。你让他家大掌柜给你出份儿证明,这个事儿也算给我一个交代,你觉得怎么样?” 慕容轻听到“一品斋”心里忽然就明白了。 像这种民事上的纠纷,就算真的闹到报警的程度,其实警察也不能怎么样,充其量也就是个调解。而胡老四是个地痞,事情不彻底解决,他就有可能天天跑来骚扰他的生意。这是一个不会致命,却让人不胜其烦的花招。如果慕容轻上面有一个老板,而这个老板又认定了这桩麻烦的源头出在慕容轻身上,那慕容轻还能保住他这份工作吗? 而解决这一场闹剧的关键,在于他要跟慕容锦低个头。 如果慕容轻固执的不肯向慕容家低头,那么很有可能他会被迫失去这份工作。,以慕容锦的手段,让同行们拒绝接纳慕容轻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求职者还是不难的。真到了那般地步,慕容轻是不是只能回过头去找他? 慕容轻心里反倒好奇起来了,慕容锦到底想烧制什么东西,竟然迫切到需要耍花招来算计自己的程度?或者情况特别紧急,慕容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手,而慕容锦又深知通过正常手段绝对得不到慕容轻的援手,所以才编了这么一出戏? 这位慕容少爷倒也自信。他怎么就认定慕容轻一定会按照他的剧本接招?慕容轻不由得开始往深处想,难道慕容锦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后招,就等他被老板开除出“六七家”了呢?慕容轻觉得自己忍耐的极限被一次一次地刷新,再一次发现慕容锦在算计自己,他居然已经没有什么愤怒的感觉了。 果然古代的皇帝常年服食毒药是有科学道理的,耐药性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慕容轻木然地看着胡老四,“慕容锦就是这么教你的?他没说我要是死活不同意,执意要报警的话……怎么办?” 胡老四眼里闪过慌乱的神色,“什么慕容锦,不要瞎攀扯。咱们就事儿说事儿!” “就事儿说事儿,”慕容轻点点头,“裴警官,小孟警官,我向你们正式报警,有人带着赝品跑到我店里讹钱。请警方认真勘查此案,还我们‘六七家’一个公道。” “哎,你这人……”胡老四要冲上来推他,被裴戎一把抓住,手腕一扭,将他按在了柜台上。 裴戎笑着问慕容轻,“除了人证,还有什么证据?” 慕容轻淡淡瞟了他一眼,“我店里有监控,我这就把录像调出来,拿给你们。” 孟轲连忙打电话给以前的李队长,把这件事详细地汇报了一遍。然后带着胡老四和他的两个帮手一起回警局。 慕容轻把店里的事情交代给了苗苗和小曲,也跟着他们一起去做笔录。 胡老四这回蔫了。他是真心没想到慕容轻会把这事儿交给警方来处理,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真有什么解不开的问题,一般都会去找古玩经营协会,由他们出面调解。胡老四本来想着慕容轻是个外地来的,给人家打工,在滨海有没有什么根基,按理说应该是很好拿捏的。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也不通知自己老板,直接就报了警。 而慕容轻则非常庆幸当初在凌冬至的帮助下,把自己的店挂在了庄家的名下。如今看来,这张底牌还是很有用的。扯着庄家这面大旗,慕容锦行事总要掂量掂量。否则他不是针对慕容轻这个小工,而是针对“六七家”来谋划的话,还不知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从警局出来,慕容轻觉得身心俱疲。 慕容锦今天会想到要闹的他在“六七家”无法立足,明天又会想什么花样?那道要一直这么防备着他,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吗? 或者低头一次……不,不行。这个念头稍稍一冒头,慕容轻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低头一次只怕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现在没有把柄尚且如此,真有了把柄在慕容锦手里,只怕这辈子都要赔进去了。 裴戎从后面追了上来,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别怕。” 慕容轻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说:“真烦。” “别怕。”裴戎在他颈后顺了顺,像在抚摸一只闹脾气的小动物似的,轻声说:“就算这些人家大势大,只要脑子没坏掉,都不会在明面上跟警方对着干的。” 慕容轻点点头,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裴戎趁着周围没人,飞快地在他额上吻了一下,然后把他放开,笑着说:“这些烦心的事儿就交给我,你就专心做你的生意好了。” 慕容轻不太放心地问他,“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裴戎满不在乎,“我们现在归省里统一调度,慕容家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放心吧。”他本来就警觉,慕容轻质问胡老四的那几句话足够他猜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因为有之前慕容轻帮着他们验看瓷窑的事情,他甚至能猜出慕容锦这般算计慕容轻的目的是什么。 慕容轻问他,“你说,慕容锦到底要做什么东西?” “管他去死。”裴戎发狠地说:“我看这人蹦跶不长。你不觉得他把滨海这汪水想的太浅了么?” 慕容轻愣了一下,“怎么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干的那些事儿真当别人都不知道?”裴戎轻嗤,“别人家不过是有所顾忌,或者是自持身份,不屑去做罢了。慕容锦还真以为天底下就他一个聪明人?你等着看吧,他要是长长久久地扒着上面那条大腿还好说,只要掉下来,不知道有多少张嘴等着分他的肉呢。” 慕容轻悚然一惊,裴戎话里的意思是说慕容家上面还有一个靠山?而这个靠山似乎还不那么靠得住? 裴戎看出他心中的疑虑,笑着说:“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咱们就等着看好了。”他伸手捏了捏慕容轻的下巴,“你只管好好做你的生意,过你的小日子。那些阿猫阿狗都交给我好了。” 慕容轻不自在地拍掉他的手,“在外面呢。” 裴戎顿时大喜,“没人就可以了吗?” 慕容轻耳根红透,转身就往外走。 裴戎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刚刚从大门跑出来的孟轲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他走错传送门了吗?他怎么看见裴哥一脸流氓相地捏慕容老师的下巴? 难道他要追的人就是…… 一阵小风吹过,孟轲抖了两下,心说不会是我想多了吧? 第73章 请你帮忙 这两天有点儿降温,慕容轻出门的时候在衬衣外面加了一件薄风衣,鱼头就被他揣在风衣的口袋里,独自生闷气。 刚才鱼头看见胡老四来店里找慕容轻的茬,本来是要扑上去挠他的,结果被慕容轻死命按住,说什么也不让它跳过去,可把它给气坏了。它明明是想要保护他,是为了他好,可是慕容轻居然不领情,还说什么它跳出去了事情会变得更没法收拾…… 哼。 鱼头忿忿的拿爪子挠了两把慕容轻的衣兜,恨不得自己挠的不是衣服,而是不识好歹的慕容小七。想它鱼头大爷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要不是看他是自己的合伙人…… 哼。 慕容轻的手伸了进来,捏着它的后颈把它从口袋里拎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腿上。鱼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的是那个曾经带着他们参观警局的傻大个。 鱼头飞快地扫了一眼慕容轻,别扭的把脑袋扭向窗外。 慕容轻挠了挠它的下巴,笑着说:“好了,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不领情。” 鱼头被挠的很舒服,眼睛都眯起来了,听见他说的话,喵的一声,把脑袋扭到一边。 慕容轻的手指滑到它耳朵后面挠了几下,讨好地说:“猫老大,鱼头大哥,咱别生气了行吗?刚才那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我怕你扑出去了没挠着他们,反倒自己受伤。” 鱼头愤怒了,“老子有那么蠢吗?!” 裴戎诧异地挑眉,“脾气还挺大。” 慕容轻苦笑着说:“刚才要扑上去挠胡老四,被我按住了,生气呢。” 裴戎以前只接触过警犬,对于猫猫狗狗的习性并没有太多了解,不过在他知道慕容轻能跟它们沟通之后,大概是心态不同,观察的角度也有所不同,他开始觉得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确实会有不同的表情。就好像现在,黑猫的那张猫脸上既生气又有些忿忿的表情,他就看的挺真切。 裴戎在它脑门上弹了个爆栗,没好气地说:“多大点儿事啊,是男人就别唧唧歪歪的。” 鱼头被弹了脑门,气得……连自己正在跟慕容轻生气都忘了,扒着慕容轻的胳膊喵的一声叫了起来,“这傻大个是白痴吗?老子一身毛,哪里像人了?!” 慕容轻哭笑不得。这吵架都吵得跑题了…… 裴戎从它的小眼神里看出了愤怒和挑衅,冷笑着说:“我猜你一定是胡老四派来的奸细。专门陷害小七来的。” 鱼头愤怒了,它拱起后背,脖子上的毛毛都炸了起来,还拿爪子在慕容轻腿上挠了两把。 慕容轻倒吸一口气,伸手在它的小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发什么疯!” 裴戎慢条斯理地说:“胡老四是去找小七麻烦的,正愁没有借口呢。你要是扑过去把他挠伤了,胡老四正好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小七赔偿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鱼头的表情呆滞了一下。 是这样吗? 裴戎挺满意这个效果,再接再厉地忽悠它,“小七挣钱多不容易啊,还得养活你们一群猫猫狗狗的。他还买了房子,手里剩的钱就更少了。对了,他的钱都给你们买肉买鱼了吧?他自己都舍不得买肉吃。” 鱼头困难地转过头去看慕容轻,黄荧荧的眼睛里漫上来薄薄一层水雾。 慕容轻啼笑皆非,伸手揉了揉鱼头的小脑袋。这段时间小六下了班就去张玉家,跟张家的人商议婚礼的事,慕容轻懒得叫外卖,他不怎么会做饭,就只能炒鸡蛋吃。西红柿炒蛋、青椒炒蛋什么的,再焖点儿米饭,换着花样也就对付了一顿晚饭。主要还是自己懒,又没有什么厨艺,并不是没钱买肉吃的原因。 但是鱼头不知道啊,听见裴戎这么说,它内疚的不行,收起身上炸开的毛毛在慕容轻怀里蹭了蹭,“小七,我今晚也不吃鱼了。” 慕容轻瞪了裴戎一眼,心说真是长能耐了,都会忽悠猫了! 裴戎哈哈笑了起来,“胡老四可是北条街有名的混混,你以为他干不出这种事?搞不好还会赖上你,让你以身相许呢。” 慕容轻干脆不理他了。他又不是香饽饽,还能人见人爱吗? 鱼头却是知道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的,连忙扒着慕容轻的胳膊说:“不要以身相许!那人是个坏蛋!冲着你大喊大叫的,还要打你呢!” “没事的,”慕容轻安慰被吓到的鱼头,“你没看警察叔叔都把他抓走了么。” 裴戎问他,“你还回店里吗?” “不回了。”慕容轻本来也是在店里等裴戎的,却没想到赶上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新来的姑娘有没有被吓到,要是真把人吓跑了,他还得接着招人。麻烦。 裴戎问他,“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慕容轻一下一下地顺着鱼头的后背,“‘一品斋’是慕容家的产业,慕容锦拉拢不成就想来硬的。我想他已经做了安排,一旦我被‘六七家’开除,到时候十有八九是没有哪家敢收留我,等我走投无路了,说不定只能去找他。” 裴戎骂道:“这王八蛋心眼还挺多。” 慕容轻赞同地点头,“心眼是多。不过这件事我觉得不太符合慕容锦一贯的风格。怎么说呢,计策显得太直白,也太粗糙了点儿。你说,他是不是特别着急,所以没有时间花心思去琢磨一个更周全的计划?或者他觉得我一个小人物,这样直截了当的威胁就足够起到效果了,不需要再拐弯抹角的暗示?” 裴戎没有出声。对于慕容家的情况,他知道的其实要比慕容轻多一些,但有些事他是不能说的。 慕容轻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他拉拢我,无非是因为我会做瓷……你说慕容轻是不是想做什么东西的仿品,但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的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慕容家这两年确实流出过几件赝品。”裴戎谨慎地说:“但是没有证据表明这是慕容锦授意的。古玩这个行当有它自己的特殊性,你们讲究什么捡漏,什么眼力的。真有人买到了赝品,也都是自认功力不够,或者找古玩经营协会调解,很少有人会选择报警,要立案是非常困难的。” 慕容轻点了点头,“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很多方面还在沿袭旧式的习惯。基本上买卖双方都采取一种愿打愿挨的态度。出了什么事确实不容易把它提到法律层面去解决。” “所以做假古董的那些人才有可乘之机。” “我还是怀疑慕容锦很迫切的想做什么东西,”慕容轻说:“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而且工艺方面应该是非常有难度的。所以他手下的那些人暂时做不出来。你说,会是什么东西呢?”慕容轻不自觉的开始在记忆里搜寻慕容贺的那些珍贵的藏品。 裴戎把车停下来等红灯,伸手揉了揉慕容轻的脑袋,“要是你知道他在做什么,还能脱身么。别瞎想了,先琢磨琢磨咱们去哪儿吃饭吧。” “说的也是。”慕容轻把鱼头举起来说:“鱼头今天一心要保护我,我还没表示感谢呢。咱们去吃烤鱼,好不好?” 鱼头内疚的喵喵叫了起来,“傻大个说的有道理,我今天……差点儿……” 慕容轻顶了顶它的脑袋,“说什么呢。我知道你是要保护我,这就够啦。” 鱼头舔舔他的手,不吭声了。 裴戎笑着说:“烤鱼就烤鱼吧,不过小猫,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再有什么事儿,你可不能那么冲动了。” 鱼头把脑袋埋进慕容轻的怀里郁闷地想:这件事说不定会被傻大个嘲笑一辈子……真是太倒霉了,怎么偏让他撞见了呢。 因为带着鱼头,他们俩要了个包间。等菜的时候,慕容轻跟裴戎说起要跟和宽去开维拍卖会的事儿,还特意提到了那一对元青花高足杯。 裴戎问他,“你怀疑拍卖会推出的是赝品?” “不好说。”慕容轻迟疑了一下,“要看到实物才行。” 裴戎想了想,“慕容家那个临江的客户的情况我可以帮你查查,说不定是他们自己转手卖给了开维。” “如果是自己出手,为什么非要找开维?”慕容轻对这个说法表示疑惑,“临江距离佛山更近,程家是大族,程桥的拍卖行口碑也非常好,没必要千里迢迢的跑来滨海啊。” “你不是说他是慕容家的客户?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抵债啊什么的。”裴戎摇摇头,“你可真是瞎操心。约会的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也不怕我生气。” 慕容轻听到约会两个字,脸色微微一红。 裴戎笑着说:“从现在开始,只能讲私事,不能再讲公事。” 慕容轻抿嘴一笑,“有事想请你帮忙,算私事不?” “说来听听,”裴戎顿时豪气大发,“想要星星还是月亮?哥哥这就租个吊车给你摘去。” “我要那些做什么?又不是小女生。”慕容轻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一开始胡说八道,简直收不住,能一直给你拐到南极去。 “好吧,不逗你了。”裴戎替他斟茶,“什么事?” “是这样,”慕容轻犹豫了一下,“我哥不是快结婚了么。我想把我们俩的户口办过来。我怕他们以后有了孩子,入托、上学都受影响。”买房子的时候,他其实也琢磨过这件事,后来事情一多,就给忙忘了。再者那时候兄弟俩都是单身,户口在哪里并不影响生活。如今有了家庭,考虑的问题也就不一样了,慕容轻还是觉得要抓紧办下来比较好。 裴戎笑着说:“你们俩都在滨海置业了,这就好办。等我找个懂行的哥们打听一下都需要办什么手续。” 慕容轻听他说的容易,不由得喜形于色,“那落户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们俩的名字也改了?我们俩跟慕容家本来没什么关系,现在就更不希望还有联系了。” “改成什么?”裴戎坏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改成裴轻吧。” 慕容轻脸色微红,“其实我们那一族是没有姓氏的。我也不知道该改成什么,随便改一个就行。”只要不是慕容,哪怕叫猫轻狗轻也没问题。 裴戎笑着说:“这我可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第74章 我保护你 有人帮忙,证件很快就办了下来。 裴戎本来觉得他们俩反正也没有姓氏,干脆小六直接跟了媳妇儿的姓得了。这个提议被慕容轻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如果小六也姓张,那不是真成了倒插门的女婿?虽然张家对小六也很好,慕容轻还是觉得那样一来,小六会在婚姻中没有地位。 慕容轻对姓名什么的,其实没有什么执念。当初他和小六的名字也不过是按照排行顺下来的数字,慕容家没人会费心给他们俩取名字。如今也长大了,这些就更看得淡,只是不想再跟慕容家还有瓜葛罢了。既然说他们这一族被人叫做山神一族,那就干脆以山为姓好了。 裴戎也无所谓,叫什么名字不都是他的小七么。再者山轻什么的,念起来也挺顺口的。但是到了办证件的时候,有个上岁数的老警察却摇着头说以山这个字为姓不太好。老一辈的人都觉得跟天、地有关的字眼意思太大,以人的力量是压不住的,会对人的运势有妨碍。最后还是取了雁字。因为他们这一族的人世代生活的那个地方叫大雁山。以雁为姓,也有纪念的意义在里面。 改姓改名可是大事,证件办下来的时候,慕容轻,哦,现在应该叫雁轻了,雁轻雁陆兄弟俩特意把凌冬至、青树都喊了出来,几个族兄弟都没带各自的伴侣,找了个相熟的酒楼,聚在一起大醉了一场,喝到后来几个人都哭的稀里哗啦的。 裴戎接到电话过来接人的时候,一起吃饭的几个人都被送回去了,只剩下双胞胎两个人。雁轻正趴在桌面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雁陆还稍稍清醒一些,看见裴戎进来,指着小七说:“他一直喊你名字,我就把你给喊过来了。” 裴戎点点头,伸手扶住雁轻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小七?” 雁轻抬起头,苍白的一张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都肿的要睁不开了。 裴戎顿时心疼了,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拍了拍。 雁轻把头搭在他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说:“裴戎……裴哥……” 小六叹了口气,心里也挺难受。他知道雁轻这个时候非要把裴戎叫过来,又是这样一种状态,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但是他不是小七,他不能代替小七去决定他的生活。如果这两个人的关系早晚要经受这样一重考验的话,小六心想,那还是赶早不赶晚吧。也省得到时候感情陷得深了,两个人都痛苦。 “我先走一步,”小六站起身,神情复杂地望着裴戎,“等下你们聊完了,你能把他给我送回来吗?” “这是当然的啊。”裴戎有些诧异小六会这么说。难道小七等下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会把他吓得丢下小七自己跑掉吗?! “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管你是否能接受。”小六深吸一口气,恳切地说:“希望你不要当着他的面表现出反感来。” 裴戎越发惊诧,他觉得自己甚至从小六固执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压抑的痛楚。 “你放心。”裴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向他保证,“我不会那么做的。” 小六点点头,“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自从小七跟他说了“想试试”,小六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却要隐瞒自己真实的一面,那种感觉小六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小七绝对坚持不了多久。 裴戎满心疑惑的把小七打横抱了起来。小七神智不清地靠在他胸前,抽噎的打起嗝来,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裴戎给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他还拉着他的手不放,生怕他会不见了似的。 裴戎揉揉他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雁轻安静了下来,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时不时的打个嗝。 裴戎叹了口气,缓缓地把车子开回了兄弟俩的住处。 车子开到楼下,裴戎隔着车前的挡风玻璃看见楼上兄弟俩住的房间里亮着灯,一个酷似雁轻的身影站在窗前,沉默地俯视着楼下。 裴戎转过头望着雁轻,低声问道:“我抱你上去?” 雁轻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还蕴着泪水,反射着窗外的灯光,晶莹剔透的。苍白的面色让整张面孔都像是在夜色里微微发着光。在裴戎的印象里,雁轻还从来没有这么……这么脆弱过,他就像玻璃或者水晶做成的工艺品,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裴戎替他解开安全带,“喝水吗?” 雁轻摇摇头,口齿不清地问裴戎,“几点了?” 裴戎看看表,“十点二十五分三十八秒。” 雁轻似乎笑了一下,神色迷茫地望着窗外,喃喃说道:“你知道吗,我总是睡不着。一到天黑我就害怕,怕的……睡不着。” 裴戎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问道:“怕什么?” 雁轻的声音低如耳语,喃喃说道:“怕他会回来,又要把我捆起来……” 裴戎心头一悸,猛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小七,你说的……是谁?” 雁轻今晚至少喝了有六七两白酒,远远超出了他平时的酒量。他这会儿只能勉强分辨出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谁,然而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裴戎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不知怎么,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小七,你说的是谁?会把你捆起来的……是谁?” 雁轻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听见裴戎的提问,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是……当然是慕容贺那个老东西。他……他不会放我走的,他说过除非我死了,或者……或者他死了。否则我只能是他的……从慕容锦把我推到他面前开始,我就只能是他的……他为什么还不死呢?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才会死?” 雁轻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恐惧,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瑟瑟发抖。 裴戎觉得仿佛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将他瞬间浇了个透心凉。一颗心也像是被冻住了,连跳动都开始感到疼痛。这一霎间,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有关慕容家,有关慕容锦。他在心里麻木地想,原来小七对慕容锦的仇恨是这样来的。 雁轻轻声呜咽了起来,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走投无路的小兽。 裴戎心如刀割,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把他抱进怀里。然而他的手刚一碰到雁轻的胳膊,他就剧烈地抖了起来,呜咽被他压抑在嗓子里,像是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一边躲,一边含含糊糊地哀求着。 裴戎的眼泪夺眶而出。 雁轻终于躲开了向他伸过来的男人的手,抽泣着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求饶的话,“……我听话,我真的听话……别……别打我……” 裴戎一时间心痛到无法呼吸。他忽然想起天气已经很热了,可是他从来没见雁轻穿过短袖的衣服。很多这个年龄的青年到了夏天都喜欢穿中裤或者短裤,尤其到了盛夏,几乎没有人会再穿着长袖的衣服。可是雁轻从来都系着袖扣,领口也始终扣到第二个纽扣。他之前以为这是他的穿衣习惯,现在看来,似乎还另有玄机。 借着从外面洒进车内的灯光,裴戎十分小心地撩开雁轻的袖子,在刚才的挣扎当中,一枚木质的纽扣已经绷开,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袖子轻轻往上一拽,裴戎首先看到的是烙印在小臂上的几个圆形的伤疤。雁轻皮肤偏白,肤质敏感,几个伤疤都有不同程度的增生,然而裴戎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烟头烫出来的痕迹,并且不是同一时间烫上去的疤痕。 裴戎闭了闭眼,胸口被灼热的气血胀满,仿佛下一秒就会炸开来。 雁轻闭着眼,像是在凭借着生物本能躲避可能会降临的危险,又像是沉进了最深的噩梦里,无力自拔,连哭泣都透着绝望的意味。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谁还能救他,谁还能救得了他。 泪水滑过皮肤,竟然有种陌生的刺痛的感觉。裴戎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口气,“小七,我是裴戎,你不是管我叫裴哥吗,你还记得我么?” 雁轻昏昏沉沉地缩在角落里,喃喃念道:“裴哥……裴哥是警察。” “是警察,”裴戎拿出了自己最温和的腔调,轻声细气地说:“裴哥是警察,他会保护你,把那些坏人都打趴下。” 雁轻抬起湿漉漉的小脸,像是在认真地理解他的话。脸上的每一道线条都充满了疑虑的、恐惧的意味,“他……会抓我回去。” “不会。”裴戎回答的无比坚定,“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把你抓走的。” 雁轻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像在听一个无法被实现的承诺。他安静了下来,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会得救,仅仅是受到了安抚。 裴戎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小七,现在没人会抓你了。你看,我就在这里,我会看着你的,坏人不敢来抓你。我有枪呢。” 裴戎觉得自己也开始语无伦次了,可是这些话对于一个已经沉浸在回忆里的人来说能起什么作用呢?裴戎知道,人在小时候受到的伤害,会在成长的过程中被记忆无意识地放大。即使现在的雁轻能够轻而易举地打死那个曾经伤害他的人,但是在他的噩梦里,他仍是那个无力反抗的、弱小的孩子。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这些话真的起到了安抚的作用,雁轻的身体稍稍舒展开一些,喃喃地重复着裴戎的话,“有枪……” “有枪。”裴戎说:“我会保护你,谁来跟我抢都抢不过我。” 雁轻往后缩了缩,脑袋靠在窗玻璃上,眼睛半睁半闭,“他……他打我……” 裴戎的鼻子再度泛酸,“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不会有人再打你。如果谁要欺负你,我带着你一起打回去。” 雁轻没有出声,也不知听见没有。 片刻之后,裴戎意识到他可能是睡着了。他小心地靠过去,把这个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瑟瑟发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搂进自己的怀抱里。 第75章 伤疤 裴戎把雁轻打横抱了起来,雁轻醉的沉了,并没有躲闪,然而肩头还在习惯性地微微发颤,时不时会发出两声低低的抽噎。 裴戎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感觉自己抱在怀里的完全就是一个受伤的孩子。在几年之前,似乎还是他刚刚当警察的时候,队里接手过一个拐卖儿童的性犯罪案,当他们捣毁那个贼窝,把受伤的小孩子们一个一个抱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揪心的感觉。那些受伤的孩子,那些出现在孩子们身上的让人无法直视的伤痕,无一不是在对身为执法人员的他们做出的无声谴责。 裴戎把嘴唇贴在了雁轻的额头上,他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沉进了自己记忆深处的噩梦之中,怕的发抖,额头布满冷汗。他就守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没有办法破开浓重的醉意,让雁轻清醒过来。 楼梯上方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裴戎抬起头,看见小六静静地站在门口,那双与雁轻一模一样的眼睛安静而黯淡。他沉默地让开门口的位置,把他们迎进来,并引导裴戎走进雁轻的房间,把他放到床上。 小六从卫生间拧了温热的毛巾过来,想要给小七擦擦脸。他刚走到床边就被裴戎用一种无比自然的态度接了过去。 小六微微怔愣了一下。 裴戎坐在床边,低着头小心地擦拭着雁轻那张湿漉漉的脸,头也不抬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六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些。沁凉的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闷热。 “想问什么,你问吧。” 裴戎很仔细地擦拭着雁轻的额头、脖子,轻声问道:“慕容贺,慕容锦。有关小七的过去和慕容家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雁轻在睁开眼之前就闻到了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像是鸽子汤,不过他不能确定。这股香味里还混合了其他的味道,像是奶油的味道,淡淡的香甜味儿,十分诱人。雁轻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大概睡得太足,宿醉之后头疼恶心的症状并不明显。他只是觉得手脚发软,而且非常饿。 雁轻睁开眼,看见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已经变成了柔和的橘色,房间里像浮着薄薄一层纱。楼上楼下有邻居家里传出的动静,空气里流淌着一种独属于黄昏的安谧。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小六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脸上流露出松了口气似的神色,“醒了?头疼不?裴戎买了醒酒药,要是难受就吃一点儿。” “裴戎?”雁轻愣了一下,“裴戎也在?” “他昨晚留在这里了,”小六很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今早去上班,半小时之前才回来,这会儿下楼去了,把那个饭店的锅子还回去。” 雁轻脸上的表情呆滞了一下,“他……他昨晚在这里?!” 小六点点头,“你不记得了?你喝多了,一个劲儿喊着要让裴戎来接你?” 雁轻确实不记得了。他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的酒,停留在脑海里的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就是凌冬至举着酒杯要往桌子上爬,嘴里还嚷嚷着要给大家敬酒。再后来发生的事,他就不记得了。雁轻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也只看到零星几个画面,灯火绮丽的都市夜景、小六挂在他车里的玉佛挂件在匀速驾驶时轻轻地摇晃、裴戎侧过头看他,窗外透入的灯光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侧脸…… 雁轻捧着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小六摇了摇头,“先去洗洗,换身衣服吧。昨晚本来想给你洗洗的,但是裴戎在,我要给你洗澡的话他肯定要来帮忙,”小六脸上浮起一个促狭的浅笑,“我可不愿意让人当着我的面吃你的豆腐。所以就随便给你擦了擦。” 雁轻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酒气,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拔了拨乱糟糟的头发,“我去洗澡。” “去吧,”小六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换洗衣服我帮你拿。” 雁轻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迟疑的停住脚步,“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小六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一如既往的带着温和的味道,“什么都说了。” 雁轻的后背僵硬了一下,“那他……他……” “他给你买回来醒酒药,下了班打包带了土鸡汤和柠檬蛋糕。”小六的声音里微带笑音,“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雁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他。 小六冲他笑了笑,“快去洗澡,我看裴戎也快回来了。” 雁轻满心疑窦的走进卫生间,温热的水流浇了下来,冲刷掉了皮肤上残留的粘滞的睡意。脑子里的一团浑浊也慢慢变得清醒。他什么都说了,他竟然真的把什么都说了……老天,他为什么会把什么都说出来呢?难道真是压抑的太久,所以借着酒劲儿来了个大爆发吗? 雁轻垂眸的瞬间瞥见了自己胳膊上烟头烫出的圆形伤疤和遍布在身体各处的深深浅浅的伤痕。他飞快地移开,不敢再看。事实上他还从来没有很仔细地看过自己的身体,不想看,也不敢看,这些痕迹让他觉得既厌恶又恐惧。 这样的一具身体,如果让裴戎看见……他会怎么想? 雁轻心头忐忑,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洗完了澡。当他换好衣服推开浴室的玻璃门时,一眼就看见裴戎正蹲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逗那只小刺猬。 雁轻僵立在门口,有一瞬间完全无法呼吸。 裴戎回过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雁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怦然落地,轰响声震得心脏都开始激烈地跳动。他悄悄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似乎还从没这么紧张过。 裴戎把手里的东西扔给蜘蛛侠,拍拍手站起身朝着雁轻走了过来。他走动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有种经过长时间训练沉淀出来的刚硬沉稳。尤其他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裴戎走到他身边,一言不发的从他手上接过大毛巾帮他擦头发。 雁轻垂下眼眸,忽然觉得手足无措。 “怎么不擦干?这还滴着水呢。”裴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雁轻喉头滚动了一下,却木木的说不出话来。 裴戎的动作很小心,好像生怕自己使力大了会把他弄疼似的。雁轻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虽然裴戎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的神情动作却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雁轻闭了闭眼。一种陌生的感觉悄悄升起,悄悄地涨满了他的胸膛,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然而这种窒息般的激荡里另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欣悦在他心头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却又鲜明的令人震骇。 有些事发生了。 雁轻心想,有些事……终于发生了。 雁轻睡了一夜一天,饿的前胸贴后背,一锅土鸡汤他一个人就吞下去一多半。他的胃口很少这么好,连平时不爱吃的西兰花都夹了好几筷。饭后还打着饱嗝又跟蜘蛛侠一起分吃了一块柠檬蛋糕。 小六很担忧地看着他的肚子,“你不觉得难受吗?” 雁轻摇摇头,眼睛亮闪闪的,盛满了笑意。 小六也跟着笑了起来,“出去走走吧,消化消化,别晚上又闹胃疼。” 雁轻跟他卖乖,“等我收拾完厨房就出去。” 小六笑着叹气,“就那么几个碗筷,哪里还用你动手。出去溜达溜达吧,厨房的事交给我好了。” 雁轻转头去看裴戎,裴戎笑着说:“走吧,咱们绕着那个湖转一圈。一圈绕下来,估计你肚子里的东西就都消化了。” 小六在背后嘱咐他们,“带上钥匙。我今晚值班,等下就走了。” 雁轻答应了一声,带着钥匙钱包和……裴警官一起下楼。 太阳刚刚落山,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最后一抹柔和的黛色。湖边三三两两都是出来散步的人,还有人带着宠物一起出来遛弯,看上去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再往远处走,行人渐渐少了,可以听到湖边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偶尔还会有一条活泼的鱼儿跳出水面,在暮色里甩起一串晶莹的水花。 雁轻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慨地说:“没想到睡了一天……我还从来没一次吃这么多东西。撑死我了。” 裴戎抿了抿嘴角,“还难受?” 雁轻摇摇头,“好一些了。” “坐一会儿吧,”裴戎拉着他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远处的路灯迤逦亮了起来,夜色静静来临。 雁轻望着脚下镜子似的湖水,轻声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裴戎沉默地望着雁轻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他很早以前就发现雁轻的手长得很漂亮,修长匀称,手指要比旁人长出一小截,无论这双手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都令人赏心悦目。而现在,它们却无意识地扭绞在一起,自虐似的相互拉扯着。 裴戎伸手将它们拢在自己的掌心里。雁轻的体温偏低,即使是在初夏时节,他的手指仍泛着凉意。 雁轻微微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抗拒这个亲昵的小动作。 “没什么要问的,”裴戎叹了口气,“小七,那不是你的错。” 雁轻怔怔地看着他。 裴戎不太会劝人,气人倒是很拿手,看他气他爸妈那个劲儿就知道了。但是面对雁轻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儿什么。 “你或许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见过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变态又凶残的罪犯,也见过许多善良弱小的人,因为没有力量保护自己而受到伤害。这是社会的责任,执法者的责任,唯独不是你的责任。你之前不想说出来,我能理解。但是在我看来,需要对这一切缄口不言的那个人,不该是你。” 雁轻沉默地抽回自己的手。他知道裴戎说的没错,但真话往往都不甚动听。那些伤害已经造成,追究是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 裴戎搓了搓自己的手,仿佛雁轻指尖上凉滑的触感还残留在那里,“小七,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哪怕试着相信我一次呢。毕竟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裴戎凝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可是以后的日子还没开始。小七,你看,没必要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妨碍到未来。” “试着相信我,好么?” 这一次,雁轻沉默了很久。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许一个诺言是多么轻易的事,然而对有些人来说,打破一个诺言同样毫不费力。 然而这个人是裴戎,裴戎会骗他吗? 雁轻望着夜色中渐渐模糊起来的这张面孔,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雁轻冲着他点了点头。 裴戎的呼吸微妙的停顿了一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用力抓住雁轻的手臂晃了晃,“你刚才点头了?” 雁轻低声笑了起来。 夜风微凉,星辰在头顶闪烁,初夏的夜空有种别样的澄澈。 裴戎傻乎乎地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76章 探探口风 裴妈帮着刘媛把行李提下楼,一边把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这些是小戎爷爷给你爷爷奶奶准备的,都是山里人自己晒的蘑菇,可没有什么农药之类的东西。带回家给他们尝尝;这两个袋子是阿姨给你买的裙子,你在部队也没机会打扮,现在休假,好好美一美。” 刘媛笑着说:“谢谢张阿姨。” 裴妈叹了口气,稍稍有些内疚,“本来说是带你在滨海好好玩一玩的,没想到家里有事,小戎工作又忙……” 刘媛忙说:“张阿姨你再这么说,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还没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呢。” 裴妈目送刘媛上了车,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这多好的一个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学历有学历,要什么有什么…… 唉。 感情的事情不能强迫,也强迫不了。可是就让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找男人,她又实在不甘心。她就不相信了,别人家的儿子都能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子,怎么就她的儿子不行呢? 这些天裴老不让他们当着裴戎的面说起这件事,说是要给裴戎一个自己缓冲思考的时间。既然老人发话了,她也只好听着。可是她怎么觉得家里没有人说起这件事,裴戎的小表情反倒滋润起来了呢? 难道裴老实际上是站在裴戎那一边的? 裴妈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顿时有点儿慌神,连忙掏出手机给裴爸打电话,“你说我要不要来个釜底抽薪,先去找小七那个孩子谈谈?” 裴爸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你去找他干什么?人家孩子不是也挺无辜的?回头把人家逼急了,跟你来一句:管好你家孩子,别让他来烦我。你怎么说?不憋气啊?” 裴妈反问他,“那就不管他?由着他自己瞎闹?” “我不是由着他瞎闹。”裴爸说:“跟你说实话吧,我觉得这件事难办就难办在咱儿子不是在瞎闹,你看他什么时候这么认真过?我也不是赞同他找个男人谈恋爱,但是我觉得儿子已经长大了,做事儿不会心里没谱。” 裴妈气得不行,“你怎么能这么放纵他?!” 裴爸叹了口气,“不放纵怎么办?真跟他断绝关系?” 裴妈被噎了一下,发狠地说:“他是我儿子,谁也别想跟我提断绝关系!凭什么断绝关系?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这其实也不算做错事,”裴爸听出了她音中的焦虑,安慰地说:“实在不放心的话,也别你自己亲自上阵,你跟咱爸谈谈,让他去找小七探探口风。他不是小七的叔爷吗?说话比你方便。” 裴妈想了想,“那也行,回家我跟爸说说。” 高松和李明辉爬上爬下,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一楼现代瓷的展示架重新整理了一遍,补了一些新货,又把原有的东西调整了一下摆放的顺序。小曲和苗苗在旁边帮忙,苗苗以前接触过的就是现代瓷,跟高松他们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雁轻在对着自己的小账本盘点手里还有什么能镇得住场面的宝贝。他爱好比较杂,以前跟这何茂到处跑的时候,收集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的,种类虽然不少,真正的珍品并不多。他们也没那个财力。目前除了何茂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一对清雍正豆青釉天球瓶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撑场面的东西。不过这东西他是不准备卖的,一来这东西何茂宝贝得很,第二个原因,雁轻也不乐意自己店里连个镇店之宝都没有。 哦,对了,还有鱼头的那套家传的象牙套杯。不过这东西国家不允许买卖,有没有意义都不大。算了,好歹也能当个招牌。 雁轻开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大手大脚了,鱼头带来的财富还有程家赔的钱都被他用来安家置业了,一点儿也没留点儿出来给店里添点儿什么东西。自己明明开的是个古玩店,反而是现代瓷的成交额占了大头。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雁轻开始划拉自己手里还有多少余钱。他店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藏品,什么明清的锁具、民国的妆盒,这一类不值钱的东西要不要打个折尽快出手呢? 小曲捏着嗡嗡响的电话跑了过来,“小老板,你的电话。” 电话是裴老打来的,说自己正在“涵香阁”跟几个老友喝茶,这几人都是小有名气的书画家,对于古玩也颇有研究,让雁轻赶紧过来。 雁轻自然一口答应,放下电话又觉得有些疑心,裴戎已经跟家里公开表示要追自己,裴老会对这件事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雁轻给裴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裴老要见自己的事。裴戎也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他爸妈的意思在里面。 “大概想探你的口风,”裴戎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雁轻不由得有点儿发慌,“那我……” “不管他说什么暗示的话,你都假装听不懂就行。”裴戎叮嘱他,“我这里都有计划呢,你可别充英雄,回头再给我把计划搞砸了。” 雁轻被他逗笑,“那我就说:管好你家孩子,我对他才没意思呢!” 裴戎笑了起来,又压低声音逗他,“咱不用告诉他们,就跟我一个人说说,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雁轻耳根发热,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好好上你的班吧,等我回头给你汇报一下见面的情况。” “好。”裴戎笑着说:“一定记得要镇定,什么口风都别露。千万别破坏我的计划!我跟你说,我的计划可是很严密的,你别心一软,结果拆了我的台!” 雁轻无奈,“我知道了。” 裴戎又叮嘱了许多,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跟裴老聚在一起喝茶的有两个是他当年大学里的同事,剩下几个都是在书画协会里认识的熟人。雁轻挺喜欢听他们说话,因为每次都挺有收获。他没上过大学,会的都是口耳相传的家族秘技,了解的也多是古文化相关的知识。听这些渊博的老教授谈话,他甚至有种在上课的感觉。 裴老这一伙人也都挺喜欢雁轻,觉得这孩子态度恭谨,不骄不躁。如今能踏实下来学习这些知识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裴老还跟他的老同事商量要想法子给雁轻办个证件,让他有空去学校里听听课。裴老刚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是打算让雁轻走特招的路子,系统的把大学念下来。雁轻在鉴定这方面还是很有水平,相关知识也懂得多,走走关系,办下来应该不太难。但是后来见他不但要照顾自己店里的生意,还要张罗工棚那边的一摊事儿,二十四小时呆在学校里不太现实,这才退而求其次,想让他自己抽时间去学校里旁听。 雁轻听着几个老人商量怎么给他办这个证,又讨论那个教授的课值得一听,心里的感觉真是挺复杂的。 裴老对他真的挺好,超出了他想象的好。完全不因为自己从小没在他身边长大就有所保留,可以说他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已经远远超过了裴戎。而他现在却要跟他的孙子联起手来哄弄他…… 雁轻一时内疚的不能自己。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雁轻知道裴老一定是有话跟自己说,索性主动给他创造个机会,也免得老人为难。 “叔爷,”雁轻挽住裴老的胳膊跟他商量,“好久都没见你了,我请你吃饭吧。” 裴老瞪他,“你们年轻人总爱在外面吃饭。没看报纸上说外面的饭菜都没营养吗?调料都有添加剂,还有那个油……” 雁轻笑着说:“偶尔一次,改变一下口味,没事的。咱们不去吃什么快餐油炸食品,找个老店,喝点儿汤,好不好?” 裴老犹豫了一下,他其实也在琢磨怎么跟雁轻谈起裴戎的事情。一起吃饭似乎也是不错的主意。重要的是,在饭桌上聊起他们都熟悉的人,听起来也挺自然不是。 “那边有一家菜馆,”雁轻说:“我记得他们家有老鸭汤。老鸭汤可以吧,清热去火,还有营养。”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裴老就过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稍稍有些早,饭店里客人不多。两人找了个清静的位子,等菜时裴老若无其事地问他,“最近都忙什么?我听小戎说你们俩改名了?” 雁轻心说终于来了,点点头说:“改了姓。我们兄弟俩跟慕容家本来也没有血缘关系,现在又被除名,还是改了好。” 裴老对古玩界的事情也有些了解,觉得慕容世家最近几年颇有些招摇,在行业内声誉并不太好,遂点头说:“改了也好。叫雁轻?” 雁轻点头,“我们亲身父母住的那个地方叫大雁山。” 裴老知道他和小六都是慕容家抱养的孩子,心里不由得猜测这兄弟俩一定是暗中自己打听了身世,顿时觉得他们俩都特别可怜。 “父母那边还有什么人吗?” 雁轻摇摇头,神色黯然,“都没了。” 裴老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兄弟俩,好歹互相有个依靠。以后成了家,日子慢慢就过的好了。现在不也算是在这个城市里扎下根了吗?” 雁轻轻轻嗯了一声,“户口也都办下来了,还是裴哥给帮的忙。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裴老听他提到裴戎,心里一时间颇为内疚。小六小七这对兄弟多不容易啊,没爹没妈的,从小寄人篱下,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辱。现在好容易生活安定一些了,又倒霉催的被自己家的熊孩子给盯上了…… 裴老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一个月叹气的次数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小戎前几天是不是跑你那里去闹了?” 雁轻拿不准他的态度,只能流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静静的等待后面的话。 “这孩子有点儿钻牛角尖,”裴老恳切地看着他,“你不要太在意。我们也会劝他的。” 雁轻心说裴戎那边连计划都列出来了,你们要怎么劝啊。 裴老的表情也挺发愁,“叔爷跟你说这些,是想拜托你在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上耐心一些,小戎这孩子吃软不吃硬,你跟他硬碰硬的,我怕他更偏激了。” 雁轻脑门上冒出几个问号。裴戎到底跟他家里怎么说的?不会真的说要跳湖吧? “慢慢劝,”裴老说:“给他点儿时间,尽量让他自己想明白。当然,他要真的跑你面前来耍混,或者破坏你们感情什么的,叔爷也不会放任的。” 雁轻明白了,心里却不太好受。 这样拐弯抹角的跟家人斗心眼,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可是他宣称自己不接受女人,这个事实本身就是对家人的一个打击,要不就像这样迂回地争取家人的承认,要不就激烈地对抗。无论他采用哪一种方式来出柜,伤害都是免不了的。 雁轻困难地说:“裴哥……是个很好的人。”充满正义感、勇敢善良,明亮的眼睛里总是透着坚定又温暖的光芒。不论什么样的场合,只要有他在,雁轻就不会觉得心慌。 裴老误以为这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叹着气点了点头,“这孩子本性不坏,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雁轻不知该怎么劝了。主要是裴戎没跟他说起他家里都什么情况,水深水浅的,他怕说多了真把裴戎的计划给搅和了。只能含含糊糊地安慰裴老说:“您别担心了,裴哥不是心里没数的人。会好的。” 裴老很无奈地点点头,“但愿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雁轻没话找话地问他,“开维的春季拍卖会,您去看么?” “看情况吧。”裴老也是滨海市有名的书画家,经常会受邀参加类似的活动。不过这一次,家里的事情太糟心,他实在打不起精神,“你去看看也行,毕竟开维的声誉还是不错的。不过万事都没有绝对,拍卖行的鉴定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下手之前要多看看。” 雁轻脑海里闪过那一对青花高足杯,心头微微有点儿晃神。 “咱们这一行的情况你也知道,”裴老说:“机器鉴定的结果也是不能全信的。一定多问多看,别急着下手。” 雁轻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古玩这个行当的水本来就深,尤其开维的老板之一还是慕容家,这里面的情况就更不好说了。 第77章 肥羊 裴老回到家的时候,裴爸裴妈都等在客厅里,看见他进来,裴妈心急地问道:“爸,那孩子怎么说?” 裴老淡淡答道:“还能怎么说?咱们自己家的孩子发疯,跟人家孩子可没关系。” 裴妈神情憔悴,看着十分可怜。 裴老又说:“我跟小七说了,让他也尽量耐心一些,别硬碰硬的,要给小戎一些时间,最好能让他自己想明白。”停顿了一下又说:“就算小戎真要找男人,也别祸害小七。这孩子从小没爸没妈的,挺不容易,这好容易要成家了……唉。” 裴爸裴妈听他说起这个,都不吭声了。 良久之后,裴妈哽咽着骂了一句,“这熊孩子!” 裴爸拍拍她的后背,“算啦,算啦,孩子的事情,以后咱们少操点儿心吧。小七要真拒绝他,我想他也不至于就去知法犯法。再说了,他的日子总不能你去替他过。说不定过两年,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呢。” 裴妈趴在裴爸的肩膀上哭了。 她这半辈子顺风顺水,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候。而逼着她不得不表态的,还是她的亲儿子。 雁轻在这个城市的根基还浅,除了两个在裴老那里见过面的老书画家,拍卖会上出现的面孔他大多都不认识,倒也省了不少寒暄的时间,让他能把精力都集中在开维重点宣传的几件拍卖品上。 雁轻之所以关注那对元青花缠枝莲暗刻牡丹纹高足杯,主要是和宽想要入手,而他又对它们的来历心存好奇的缘故。其实开维本次拍卖会的重中之重是一尊明代晚期的铜鎏金释迦摩尼坐佛像。几年前香港曾拍出过一尊永乐年间的释迦摩尼佛像,当时的成交价已经过亿。这一尊年代虽然要晚些,做工却更见精细。除此之外,还有一对清中期的雕云龙戏珠纹犀角杯也颇受关注。 和宽对那尊佛像并不感兴趣,犀角一类的东西雁轻不了解,也不便给出什么意见,因此他们俩的关注点还是放在了那对高足杯上。 “左边,”和宽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雁轻,“第三排那个胖子,看到没?” 雁轻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顶微秃,带着一副细边眼镜,挺和气的样子,正跟旁边的人说话,看着就是普通的商业人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和宽压低了声音说:“这人是某奢侈品牌的亚洲地区执行官,刚来滨海不久。” 雁轻觉得莫名其妙。 和宽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用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怀疑他是开维举着刀要宰的那只傻肥羊。” 雁轻吃了一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不会和家在开维或者古玩经营协会也安插了什么奸细吧? 和宽悄悄说:“你留意一下他旁边那个人。” 坐在肥羊先生身边的是一个非常醒目的青年,面貌清秀,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看年纪似乎跟雁轻差不太多。 雁轻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他怎么了?” 和宽不动声色的左右看看,然后悄悄说道:“他叫喻白,是开维在上海地区的鉴定师。不过好像这边知道他的人不多。” 雁轻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肥羊先生被人诓了?他并不知道自己聘请的鉴定师是开维的人?” 和宽耸耸肩,“谁知道呢?开维的鉴定师陪着客户坐在这里,只是碰巧吗?你信吗?” 雁轻自然不信,但是他不敢深想。开维可是有名的拍卖行,破坏自己声誉的事情也会做?这怎么看都不太可能。雁轻的思维锁定在了慕容锦的身上,不过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开维不是慕容家自己的产业,慕容锦不应该有那么大的权利。 或者只是这个名叫喻白的年轻人自己找的兼职……也不对,若是找兼职,又有谁会拉着兼职在正职面前亮相的? 雁轻百思不得其解。 拍卖品一件一件被送上台,又一件一件被送了下去。元青花高足杯终于出现在了宽大的屏幕上。不仅和宽开始蠢蠢欲动,雁轻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大屏幕上的图像开始从各个角度展示这对高足杯的每一处细节,雁轻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连眼都不眨地盯着大屏幕。口沿内侧的青料卷草纹、外腹的缠枝灵芝纹、内壁处暗刻的缠枝牡丹纹……一幅一幅的画面闪过,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疑虑的地方。图片甚至还重点展示了釉薄处及底足部分可见的火石红。 雁轻觉得自己疑心的过了头,这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从外观上看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人疑心的地方。但他心里就是莫名的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和宽忍不住又拿胳膊肘碰了碰他,“怎么样?” “……笔触豪放有力,纹饰飘逸,极具时代特征。”拍卖师的声音热情而富有煽动性,“从其胎、釉、使用青料及纹饰来看,有元代典型的装饰风格,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 画面再次变换到了高足杯的底足。 雁轻的目光微微一跳,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左面那个高足杯的底足内圈有一个小小的茬口,是很小的茬口,又是藏在这个位置,对于宝贝的外观并没有什么影响,因此也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个小小的缺憾。 另外的一个高足杯则没有这样一个小茬口,大屏幕上的图片闪了过去,再一次变成了高足杯口沿的卷草纹图案。 雁轻连忙翻开手里的画册,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张火柴盒大小的底足照片。 和宽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悄声问道:“小七,看出什么没有?” 雁轻轻轻的吁了口气,冲着和宽摇了摇头。 和宽顿时失望了,“你肯定?” 雁轻拿出手机,写了几个字递给他看:我能肯定其中至少有一件是不对的。 和宽叹了口气,“好吧。” 雁轻有些好笑,“这么相信我?” 和宽笑着说:“不信你信谁?” 雁轻莞尔。 场上的拍卖价格已经升至六十二万,跟喻白坐在一起的肥羊先生还在继续加价。 雁轻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底足带小小茬口的那只高足杯他确实见过。几年前,在临江的时候。雁轻记得当时看到的两个高足杯底足都带伤,慕容贺还说他那位老友运气好,这伤要是露在外面的话,东西可就不值钱了。主人当时笑着说:“是啊,也不知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两个底足都有,连位置都差不多。说不定不是伤口,而是出窑时候就有的呢。” 可是雁轻刚才从大屏幕上看到的高足杯,有一只底足带茬口,另外一只却没有。 这一对让和宽倾慕不已的宝贝最终还是被肥羊先生给拍走了。和宽本来还有些惋惜,但是看到这个结果,忽然又没那么多感慨了。或许是之前就已经对喻白的出现产生了怀疑的缘故吧。 雁轻最后替他拍板,入手了一只清中期的黄玉将军罐。将军罐高十六厘米,整挖精琢而成,玉质上乘,打磨细腻,包浆肥润,是难得一见的精品。黄玉为和田玉的一种,在清代因黄玉与“皇”谐音,又极稀少,经济价值一度超过了羊脂白玉。 这个结果虽然和之前的预计有偏差,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圆满的。 雁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在拍下将军罐的时候,那个名叫喻白的青年一直有意无意的打量他们所在的方向。雁轻搜寻自己的记忆,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心里不免有些纳闷。 和宽似乎也注意到了,侧过身问雁轻,“你以前见过他?” 雁轻摇摇头。 和宽拍到了中意的宝贝,心情正好,便笑着打趣他,“不会是看你比他好看,嫉妒了吧。” 雁轻不觉失笑。但是当他再一次触到喻白的视线,不知怎么,竟觉得那眼神中隐隐带着审视的意味。 和宽因为还有后续的手续要办,雁轻就自己先离开了。他刚走到停车场,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了过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慕容轻!” 雁轻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这个时候还叫他慕容轻的人,不可能会是自己的熟人或朋友。 那个人追的近了一些,又喊了起来,“慕容轻你等一等!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雁轻已经走到了车边,从后视镜里看见追出来的人是喻白。他是个相当敏感的人,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能从别人最细微的面部表情里看出这人是否怀有恶意。 这个喻白给他的感觉就很不好。 雁轻转过身,淡淡看着他,“你喊错人了。我叫雁轻,不姓慕容。” 喻白微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表情,“慕容家把你养大成人,你学到了本事,却在他们需要你的时候把他们一脚踢开,还把姓都改了……你不觉得这样做有失厚道吗?” 雁轻上上下下打量他,“慕容锦跟你是这么说的?” 喻白不客气地回视着他,“谁说的重要吗?事实这东西不会因为谁说就有所改变。” 雁轻很肯定地说:“是慕容锦跟你说的。” 喻白微微挑起眉头,挑衅地看着他,“是又怎么样,我说的那些你否认得了吗?” 雁轻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除了慕容锦这个禽兽,没有人会把事实扭曲到这般黑白颠倒的地步。” 喻白惊怒,“你胡说什么?!” “胡说吗?慕容锦跟你说他们家把我养大,等他们有事找我帮忙,我却不肯点头?”雁轻对这个突然跳出来指责他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慕容锦会在别人面前美化他自己,雁轻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慕容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满嘴漂亮话,手底下做的事却是另外一个样儿。 雁轻冲着他笑了笑,“喻白,如果你真像你表现出来的这么有正义感,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而不是慕容锦的脑子去思考。慕容家到底什么样你了解吗?慕容锦当年怎么害我你了解吗?我在慕容家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你又真的了解吗?我为什么要跟慕容家划清界限,这里面的原因,你真的清楚吗?” 第78章 各种可能性 眼前这个自称雁轻的家伙似乎跟传闻中忘恩负义的慕容轻不太一样。喻白的表情微微有些怔愣,不服气地说:“我了解慕容锦,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不了解。我不相信他会把他卑鄙龌龊的一面明明白白的暴露给任何人。”雁轻看着这个愣头青,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反感,但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生气。在慕容锦把他推给慕容贺之前,他对慕容锦不也是十分信赖的吗? 喻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脸色也变了。 雁轻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怜悯,“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当初把我推下地狱的人正是慕容锦,如今我好不容易才爬了回来。如果在你看来,不想再被他推回地狱里去,不想被他利用到连渣滓都不剩也叫做忘恩负义的话,那我的确忘恩负义。” 雁轻伸手拉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教给我本领的人,是南派何家的人。慕容家的瓷窑,我从来没有被允许进入过。除了教会我知道什么叫做人面兽心禽兽不如,他们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 喻白的脸色变了,眼睛里也满是不可置信,“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想知道我说的这一切是不是在污蔑你心目中那个纯白无暇的慕容锦,就自己去寻找答案吧。”雁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是不知道你对慕容锦的信任会不会超过了你的智商和判断力呢?说实话我对这一点相当怀疑,否则你不会做出今天拍卖会上那种事。” 喻白的脸色倏地一变,“你……你……” 雁轻压低了声音说:“喻白,当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一脸正气地指责我的时候,请容我替你问一问你的良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竟然做出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嗯?” 喻白惊慌地左右看了看,“你有什么证据……” “良心对话,不需要证据。”雁轻戏谑地看着他,“或者说,慕容锦忽悠你,说他有多难,然后请你帮忙,仅此一次?” 喻白的脸色刷的变了。 雁轻心中了然,心说算了,跟他说这些做什么。有些亏,只有自己吃了才知道疼。 想到这里,雁轻的态度比刚才要温和一些,“我想你一定知道慕容家的工坊里有许多老人,如果他们家的技艺能够解决问题,慕容锦根本不需要一次一次来打我的主意。他需要的并不是慕容家的秘技,而是南派何家的秘技。”雁轻看着他,“这一点我相信是很容易证实的。” 喻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雁轻发动车子,慢慢驶出了停车场。 雁轻把车停在路边,把脸埋在方向盘上。 喻白的出现,让雁轻突然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以及很多年前的那个自己。他有时真的会怀疑,那个跟在慕容锦的身后单纯的相信着,单纯的快乐着的傻孩子真的存在过吗?如果他真的存在过,为什么一丁点儿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其实自从新的身份证上他的名字变成了雁轻之后,他就很少再想过以前的事了。裴戎知道了一切,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表现出厌弃,这样的态度足够让他完全放下“过去”这个沉重的包袱了。 放下这个包袱的人还有他的哥哥。小六这些年目睹自己的弟弟比别人更艰难地活着,却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不敢让弟弟拿尊严换来的自由变成虚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不仅是用来牵制小七的筹码,更是让小七熬下去的希望。他不能垮掉,甚至不能过的不快活,在看见小七的时候,他只能笑,不能哭。这么些年来,他压抑了多少沉重的心事只有自己才清楚。只有雁轻有朝一日活过来,他的生活才能够真正开始。 开始属于他们各自的生活,而不仅仅是为了彼此。 雁轻趴在方向盘上,闭着眼安慰自己,他的生活已经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有家有工作,还有恋人和宠物,具备了幸福生活所必须的一切元素。 他没有理由沉湎于所谓的过去。 他没有理由不幸福。 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雁轻抬起头,看见一个交警站在外面,正低着头往里看。雁轻连忙降下车窗,“警官?” 交警看看他的脸色,“出了什么事?要帮忙吗?” 雁轻摇摇头,“没事。” 交警检查了一下他的驾照,不太放心地看着他,“如果不舒服,把车停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打电话让家里人或者朋友过来接你。” 雁轻向他道谢,交警帅气地开着摩托离开了。 来自陌生人的关心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他心里的烦躁,雁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给裴戎打了个电话,把拍卖会的情况告诉了他,重点说了那一对他怀疑有问题的高足杯和那位被喻白哄上贼船的肥羊先生。 裴戎说:“正巧我这里也查到了一些关于高足杯的线索……小七,我不是故意想跟你卖关子,文物造假的案子不归我们管。这些证物和线索我也都是要上报的。” 雁轻也知道在结案之前他不会跟自己透露太多信息,不过一想到他提供的这些线索很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帮着警方挖出慕容家犯罪的真相,他就觉得什么都不值得介意了,“我知道。我只是给你提供点儿线索。” 他把喻白跟他的谈话也告诉了裴戎,又说:“我看他那样子,说不定是被慕容锦给骗了。” “你也够心软的,”裴戎笑着打趣他,“就没想过喻白有可能是在跟你演戏?他如果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跟慕容锦十分熟悉,又怎么会不了解慕容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认识慕容锦的时候可不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了。” 雁轻回忆了一下喻白当时的反应,心里有点儿抗拒裴戎的分析,“骗我又有什么好处?他图什么啊?” “他要图什么我不清楚。”裴戎笑着说:“不过小七,你想啊,能帮着慕容锦去忽悠那头傻肥羊的人,真能有那么鲜明的是非观念?他一边做着违背道德良知的事情,一边充满正义感的指责你,你不觉得这人的性格太矛盾了?” 雁轻之前也觉得喻白这人给他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被裴戎这么一说,似乎……也真是这么回事儿。 裴戎见他不说话,猜到他心里不舒服,便安慰他说:“我是当警察的,遇到不合理的事情首先会想最糟糕的结果。或许是我自己心理阴暗呢。你别不高兴了好不?” 雁轻勉强笑了笑,“你心里才不阴暗呢。别瞎说。” 裴戎笑着说:“不过,宝贝七,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别轻易就被人感动了什么的。做人不能那么心软。” 雁轻被他像哄孩子似的又哄又劝,心里有点儿哭笑不得,忙说:“我知道了。我只是觉得他跟我一样都被慕容锦欺骗了,所以心里稍稍有些同情他。” 裴戎说:“要是用我阴暗的思维去分析这人的话,先说几句指责你的话引起你的注意,再通过问答的形势建立起一种沟通的模式——你别忙着否定我的话。你跟喻白一问一答的那个过程,确实是一种沟通,这你没法否认吧?” 雁轻不吭声了。 裴戎又说:“好吧,如果喻白确实别有所图,我觉得他接下来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大概三四天这样子,然后一脸憔悴的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他终于看清楚了慕容锦的真面目。为了让这个说法更加可信,说不定他还会编造一个慕容锦要害他,但是被他识破了的剧情。” 雁轻觉得难以置信,背后也冷飕飕的。 “这样一来,就算你还不能完全信任他,但是至少会同情他。”裴戎冷静而残忍地剖析着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就像你刚才问的,他图什么?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是我觉得,如果慕容锦真的想打你的注意,在你身边安插一个亲信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少可以近距离地观察你,了解你,找一找你在生活里的漏洞或者弱点。” 雁轻觉得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你形容的也太……太险恶了。” 裴戎笑了起来,“你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我成天到晚接触的都是出没在这个城市里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你难道还指望我编出煽情又狗血的言情故事吗?” 雁轻心有余悸地说:“这也太吓唬人了。我都冒汗了。” “不管怎么说,提高警惕总是没错。”裴戎笑着哄他,“我还不是怕你太心软好骗,结果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道么?” 他的语气好像雁轻还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这让他十分不满,“我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吧?” “不是傻不傻的问题,”裴戎纠正他的说法,“一个博士生玩心眼未必玩的过一个小学毕业的流氓。心思单纯的人遇到心机诡诈的罪犯难免会吃亏。因为善良的人不会把别人想的太坏,但是那些罪犯,却可以无下限地坏下去,让人防不胜防。” 雁轻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你放心吧。对于别有用心的人我才不会善良。我骨子里本来就不是一个老好人,我不想惹人,不代表我乐意让别人惹我。” “这就对了。”裴戎高兴的冲着电话亲了一口,“时刻提高警惕,这人真有坏心眼你也别怕,不是还有我吗?哥哥给你收拾这些不长眼的杂碎。” 雁轻心头微暖,嘴上却轻哼一声,“你可真会吓唬人。这说的跟狗血连续剧里编出来的情节似的。” 裴戎笑着说:“我担心了半天,你看你一点儿不领情。警惕心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没有发生是最好,真要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一点儿心理准备没有。对吧?” 雁轻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不管怎么说,有事要记得打电话告诉我。”‘ 雁轻笑着说:“我知道啦,啰嗦裴。” 第79章 霸气侧漏 裴戎一进门就看见裴老悠闲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餐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凉菜,他爸妈正在厨房里吵架,其中还夹杂着方姨无奈的劝解。 裴戎探头看了两眼,挤到裴老身边坐下,假模假式地给裴老捏了捏肩膀,“咋回事儿?他们俩都要吵翻天了,您还这么沉得住气?” 裴老斜眼瞟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裴戎假装没看懂他的脸色,笑嘻嘻地说:“哎呀,也不知这俩人吵什么。要吵架也找个好地方啊,都挤在厨房干扰方姨,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饭?”说着耸了耸鼻子,“好像有炖排骨,也不知熟了没有?” 裴老忍无可忍,拿手里的报纸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还有脸提炖排骨!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熊孩子!” 裴戎利落地躲开,伸手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我都这样了,你们还好意思欺负我?这也太没义气了。” 裴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裴戎自从拿定主要要把暗恋失败这出戏码演到底,就开始不修边幅了,胡子也不刮,衣服也皱皱巴巴的,总是一副很憔悴的样子。裴老虽然拿不准小七那边的态度,但也看得出裴戎是在跟他爸妈较劲儿。除了暗中叹气,倒也没有跳出来揭穿他。毕竟裴戎的性格他了解,这件事再僵持下去,也只能是他跟父母的关系全面恶化。他爸妈的假期就快结束了,接下来他们恐怕又要有好几年的时间见不着面,如果这回闹掰了,再拖上几年没联系……彼此之间稀薄的亲情还能剩下多少呢? 裴老已经是七十多的人了,他绝对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闹到那种地步的。至于孙媳妇儿有可能是个男人的事实……古人不也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裴爸甩手出来了,看见裴戎正凑在裴老身边说话,脸上带着笑,一副赖皮赖脸的样子,心里真是百味陈杂。他不仅是个失败的父亲,更是一个失败的儿子。他老爹头发都白了,他陪在老人身边的时间又有多少?洗脚水也没端过几次。老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是裴戎这孩子操心? 裴爸站在厨房门口出了会儿神,忽然觉得要是他们夫妇没回来,裴老一个人面对这些事的时候,会不会比他们更宽容一些?裴老更多的站在一种疼爱孩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他们夫妇却站在一种批判的角度去看待裴戎的私人问题。所以裴戎跟裴老撒娇,却会跟他们俩冷嘲热讽地玩心计。 裴戎本质上讲是不信任他们俩的。这个认知让裴爸忽然觉得失落,然而事实确实如此:他的儿子不相信身为父母的他们会理解自己,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开诚布公。 “这件事到此为止,”裴爸忽然大声说道:“以后在家里不再讨论小戎的私事。他都这么大人了,找朋友的事情天天拿出来说有什么意思?!不管找谁,以后爱说咱们就听着,不爱说咱们也别瞎打听!” 沙发上的两个人没想到他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都吓了一跳。两个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厨房里砰的一声,瓷器落地。裴妈的声音气得都跑调了,“你再说一遍!” 裴爸厉声喝道:“我说我儿子爱找谁就找谁!他有这个自由!”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都被裴爸突然爆发的霸气给镇住了。 裴戎的爪子还搭在裴老的肩膀上,傻呆呆地看着自己威武的老爹。裴老也有点儿傻眼,他这个儿子性格刚毅,但是处事却素来温和,他还从来没见他这么大声跟谁吼过。至于裴妈……这里面最惊讶的大概就属她了。她印象里那个温和宽厚的丈夫的形象瞬间被颠覆。儿子变得不对劲了,老公也变得不对劲了。 这世界是怎么了?! 裴爸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裴妈,“如果孩子现在做的不对,在他观念还没成型,还能改正的时候咱们俩在哪儿?现在已经错过了让他改正的时机,再跳脚有什么用?真的跳湖上吊死给他看吗?!张大校,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想把军事对战敌进我退那一套用在你亲儿子身上吗?!” 裴妈捂着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戎傻乎乎地看看她,“我妈她……” 裴爸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比刚才冷静,“让她自己冷静冷静。洗手去!吃饭了!” 裴戎乖乖起身去洗手,回来的时候听见他爸跟他爷爷说:“她对小戎这个事儿反应这么激烈,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责——她觉得自己失职。她没有尽到身为母亲教养的职责,所以孩子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说白了,她只是不能容忍自己犯错。” 裴戎停住了脚步。 裴老叹了口气说:“这养孩子又不是种黄豆,撒一把种子下去就只会长出黄豆秧子来。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你跟她好好谈谈,别跟自己较劲了。” 裴爸低声答应。 裴老又说:“再说我也不觉得小戎不好。这个孩子真要一条一条掰开了说,没有哪一条是不如人的。还是知足吧。” 裴爸叹了口气。 裴戎甩了甩手,心说这件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裴妈直到《新闻联播》都快演完了才从房间出来,眼睛还红肿着,但是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裴戎被今天爸妈之间闹的这一出给吓到了,看见他妈出来,狗腿地站起来问她,“饿了吧?我给你热饭去。方姨炖的排骨我爸给你留了一大碗呢,可香了。”见裴妈点头,他连忙起身往厨房跑。指不定这俩军官还会不会接着吵,他可不想夹在里面当炮灰。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直到他把饭菜都端出来,客厅里还是一片平静。 裴戎挑眉,他妈这反应倒真是有些诡异了。他原以为她还要说点儿什么的。他这个老妈可不是那种家里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贤惠小媳妇儿。 裴妈低头吃饭,吃着吃着,眼圈又红了。 “妈,”裴戎忍不住了,“吃饭哭可不好,影响消化。” 裴妈抽噎了一下,“小戎,妈只是……如果妈看着你走歪路却放任不管的话,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身为母亲的责任。” 不远处的沙发上,裴爸瞟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裴戎心说来了,终于来了。 他在椅子上坐正,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说的我懂。但是你也不能随便就扩大所谓‘走歪路’的范围对吧?所有你看不顺眼的都是歪的?只有你认定的才是正的?你不会以为你老人家就是真理吧,妈?” 裴妈困扰的正是这个问题。 “每个人准则都不一样。你不能拿你的准则要求每一个人。我也有我的准则。比如说我执行任务,这种时候我必须相信自己,不能轻易就被别人的想法干扰了自己的判断。”裴戎给他妈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儿肉,我觉得肯定比你们食堂大师傅做的好吃。” 裴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颓然,“所以我也想明白了。咱们俩人准则不一致,最后也只能是谁的事儿谁拍板。” 裴戎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她,“妈?!” 裴妈没理他,低着头吃自己的饭。裴戎坐在她对面,一会儿觉得欣喜,一会儿又怀疑自己刚才是幻听了,多少有点儿心神不定。裴妈看着裴戎毛毛躁躁的样子,忽然觉得他们俩回来半个月了,只有今天,裴戎的表现才真的有点儿孩子的样儿。 “行了,行了,别围着我转了,”裴妈被他转的头都晕了,“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别妨碍老娘吃饭。”她本来就是行伍出身,性子干脆,一旦拿定主意就不会再反复纠结,但之前到底是有些不爽的,因此见儿子腆着脸围前围后的,顿时心烦。 裴戎老老实实蹭回到他爸身边,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压低了声音问他爸,“我妈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说以后不干涉我啦?” 裴爸扫了他一眼,没吭声。 裴老看不下去了,“有没有点儿当爹的样子?” 裴爸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遥控器,“对,她就那意思。满意了?” 裴戎点点头,没绷住,脸上笑开了。 裴爸忽然觉得儿子傻的简直……不忍直视。 裴老哼了一声,从儿子那里抢过遥控器,开始翻着找自己爱看的节目。 裴戎这会儿真有种拨云见月的感觉,坐在沙发里简直坐不住,总想站起来,可是站起来了又不知道该干什么。自己乐呵了一会儿,索性跑到厨房里去给大家泡茶洗水果。 裴爸和裴妈对视了一眼,都苦笑了起来。 裴老扫了一眼表情相似的两个人,“儿孙各有儿孙福。想开点儿吧。我儿子几年才回一次家,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个面儿,买袋大米都指望不上,我跟谁抱怨过?” 裴爸,“……” 这真是在安慰他吗? 裴老转头问裴戎,“最近找过小七没?” “找过。”裴戎一本正经地答道:“不过不是为了私事。前段时间有人到他店里寻衅滋事,险些把他店给砸了。小七没法子就报了警。” “你怎么早不说?”裴老顿时紧张起来,“现在怎么样了?” 裴爸裴妈也一起看着裴戎。裴戎挺无奈地摊手,“闹事的是北条街那边的混混,那种人……你们也清楚,上面都有拿银子喂出来的门路,这点儿事也不够判刑的。还能怎么样啊,自认倒霉呗,以后处处防着点儿。” 裴老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那庄家呢?不是说庄家三少也有股份的吗?他们怎么也没表个态?” 庄家到底是什么态度,小七没说过,裴戎还真不知道。 裴老沉着脸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不行。惹了那种地痞哪里还能顺顺利利脱身?搞不好以后还得出什么事儿。回头我找陈主任去。” 裴戎奇道:“陈爷爷还管黑社会吗?”那个老头以前是裴老学校的教导主任,一脸正气,没想到…… 裴老瞪了他一眼,“黑社会老陈头是管不了,但是他跟庄家的老头有交情。我得让他到庄老头面前说道几句去。被人寻到店里闹事儿,这不是在打庄家的脸吗?那个庄老头虽然跟我不熟,但是我可知道他,最是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我就不信他能无动于衷。” 裴戎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庄家肯露面,小七那边就能安全一些。”毕竟混黑社会的也不是傻子。跟普通老百姓相比,他们审时度势的能耐反而更厉害一些。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他们心里清楚着呢。 裴妈和裴爸又交换了一个眼色:要不要趁着在滨海的时间,也侧面了解一下儿子的这位心上人呢? 裴妈咳嗽了一声,“哪天把小七带回来吃饭吧。”她看看儿子立刻警觉起来的表情,挺无奈地补充说:“给我们一个正面了解他的机会,总比我们偷偷摸摸出去打听要好吧?” 裴戎琢磨了一会儿,不太乐意地妥协了,“那行。不过你们可不能吓唬他。” 裴爸,“……” 裴妈,“……” 实践证明老祖宗总结的话都是有道理的。裴妈心酸地想,这个熊孩子,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第80章 打酱油的黑糖 为了预防裴戎那个乌鸦嘴预言成真,小七这些天的工作重点就是给自己手下的员工上思想教育课。员工们要讲诚信,跟客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有凭有据,不能信口开河。当然,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家的秘密。生意上都有哪些门路、新瓷古瓷的底价、老板员工的个人信息,那是绝对不允许随意透露出去的。再出个杜海那种吃里扒外的人,这买卖可就真没法做了。 雁轻觉得这样做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员工们会把预约的记录给他看,然后由他来决定给哪些人打电话或者哪些人该见面细谈。 在这份儿顾客记录上,他看见喻白这个名字出现了两次。不论他是不是像裴戎猜测的那样心怀鬼胎伺机算计自己,雁轻都不打算再跟这个人见面。裴戎的猜测有可能也只是猜测,但他绝不允许喻白这根蜘蛛丝有机会黏住自己,最终将他层层捆缚,然后一路拖进慕容家这个盘丝洞里去。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防微杜渐,万事都不能大意。 凌冬至牵着他家的傻狗溜达到“六七家”的时候,雁轻正在楼上的休息室里吃午饭。今天上午连着来了几拨客人,其中还有一拨是有导游带着专门到古玩街参观购物的旅行团。店里的人忙的团团转,小七让工作人员轮流午休,等最后还剩下他一个人没吃午饭的时候,都已经快到两点了。 休息室里特意准备了一间小厨房,小七正用电磁炉煮饺子。饺子不是超市里买来的速冻食品,而是小六给他包的香菇肉馅的饺子。前几天张家有亲戚送了一些上好的蘑菇,兄弟俩一下子也吃不完,就被小六都包成饺子冻起来慢慢吃。小七不爱吃快餐,索性带了几袋过来,冻在了休息室的小冰箱里。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洒在窗台上,温度已经高到不适宜趴在上面午睡的程度了。鱼头干脆卧在了沙发后面的墙角里眯缝着眼睛睡午觉,蜘蛛侠第一次来小七上班的地方,看什么都新鲜,满屋子爬来爬去。 之所以今天会把这两位带出来,是因为“柏发”那边打电话,告诉他小院子的翻修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请他过去看一看。小七本来打算到店里看一眼就过去的,没想到今天店里忙,一耽误就耽误到了这会儿。 凌冬至和黑糖还没上楼,鱼头和蜘蛛侠就警觉了起来。蜘蛛侠还耸着鼻子问小七,“这个味道我在哪儿闻过……哎呀,小七,你家楼上就是这个味道呀。” 小七家楼上的住户前几天有亲戚过来,还带了一只小泰迪。在他认识的人里面,若说谁家有狗狗的话…… “小七,”休息室外有人喊,“小七?” “嗳。”小七连忙关小火,放下手里的漏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还真是你。” 凌冬至死命拽着手里作势欲扑的大狗,低声呵斥它,“这俩都是小七家里养的,不许上去吓唬人家啊。” 小七有一段时间没见黑糖,觉得它看起来又肥了不少,蓬松的狗毛泛着油润润的光泽,一个狗头都快赶上两个鱼头大了。大热天的,它被凌冬至牵着从停车场溜达到“六七家”,甩着大舌头哈哧哈哧直喘气,本来是有点儿被晒蔫了。这会儿看见休息室有猫有刺猬,顿时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活过来了,张牙舞爪的就想往跟前凑。 小七揉了揉它的脑袋,笑着说:“黑糖,你越长越帅了。” 黑糖往前扑的劲头停顿了一下,一脸兴奋地侧过头看他,“小七你可真有眼光。我爹地也是这么说的。” 小七想说你可真不客气。 黑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尾巴,“昨天冬至带我去了新开的宠物店洗澡,还给我修了修毛。” 小七看着它亮闪闪的眼睛,违心地赞美,“手艺真好。”其实他压根没看出来修完的毛毛跟之前有什么区别。记忆中每一次这货出场都是膘肥体壮,毛发油亮的。不得不说,它的两个爹地把它养的很好。 小七听到锅里开水扑起的声音,连忙一溜烟跑回去关火,“冬至,你吃午饭了吗?” “早吃过了。”凌冬至忙说:“这都几点了?午饭还没吃?” 小七笑着说:“今天忙了点儿。你先歇会儿。茶几上有零食,喝水自己倒。” 凌冬至把它的牵引绳解开,又给自己接了半杯水,刚想嘱咐黑糖别瞎闹,就见它甩着大尾巴乐颠颠地跑过去拿鼻子闻小刺猬,一边闻一边嘀咕,“你看着有点儿眼熟,叫什么名字呀?怎么身上还长着刺呐……” 黑糖的身坯子跟鱼头可不是一个级别的,蜘蛛侠吓得不敢动,不等黑糖的鼻子凑到跟前就缩成了小小一个刺团子。 黑糖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这个没见过的小玩意儿,正想伸出爪子拨拉拨拉,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威胁的低吼,“狗爪子拿开!” 黑糖抬头,见一只黑猫压低了身体趴在沙发靠背上,凶神恶煞地瞪着它,好像它敢把爪子伸出去,它就要扑过来挠它一样。养尊处优的黑糖少爷犹豫了,这黑猫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虽然个头小,但眼神凶得很…… 嗯,它一定是经常在外面瞎混的那种…… 黑糖很识时务的往后退了一步,冲着黑猫露出友好的表情,“你是小七家养的宠物吗?” 黑猫在沙发上挠了两把,凶狠地冲它呲牙,“小七是老子家养的!” 凌冬至一口水喷出来。 黑糖的注意力顿时被凌冬至嘴里喷出的水花吸引了,它往旁边躲了躲,略有些紧张地看看凌冬至,“水里有毒吗?” 凌冬至咳嗽起来,心说这几天黑糖又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电视剧啊…… 黑糖关心了它的主人一会儿,注意力再度转移,被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吸引过去了,“冬至,你猜小七在干什么?” 凌冬至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你明明吃过饭了……不会又馋了吧?” 黑糖眼神殷切地盯着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小七……手里的盘子。 小七被它逗得笑起来,“晾凉了再吃,你们几个都有份。” 蜘蛛侠也探出脑袋,细声细气地问小七,“什么馅儿的呀?” “香菇猪肉。”小七咬开一个给他们看,“小六包的。不是超市里买的速冻饺子。” 黑糖舔了舔嘴角的口水,一本正经的在小七面前坐了下来。 黑猫看到它这副架势,顿时暴躁了,“哪来的流氓,跑我家骗吃骗喝来了?滚一边儿去,饺子都是我家小七的!” 黑糖心无旁骛,专心地盯着小七手里的盘子。 凌冬至看不下去了,转身去拿黑糖的牵引绳,“我看咱们俩还是赶紧走吧。”实在丢不起这人了。 小七笑着问他,“是过来散步?” 凌冬至一拍脑袋,“被这二货气得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我今天是过来给你送请帖的。周六庄家有个派对,老爷子发话了,你是老三的合伙人,这样的场合,应该露个面。” 小七眉头微微一跳,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想起要让他去赴宴呢? 凌冬至大概看出了他的顾虑,“别想多,是三少过生日,家里想请几个走得近的朋友过来热闹一下。外面都知道三少的生意是你在打理,你去露个脸也是有好处的。” 小七扬了扬眉毛,“是因为前些天有人来找茬的事儿?” “一半一半吧。”凌冬至想了想,“我倒觉得这对你未必就不是好事,做生意的人不是都讲究人脉吗?有庄家这个现成的平台为什么不利用?正好多认识几个人,反正你赚了钱也是要给庄三少分红的。” 小七点点头,“你说的对,刚才是我想左了。” 凌冬至好奇地看着他,“你想什么了?” 小七笑得稍稍有些腼腆,“店里的事,本来就是借着你和庄哥的面子才搭上庄家。三少入股什么的,其实也都是看你们的面子。我这已经占了人家好大的便宜,再没事儿就往跟前凑合,会有攀龙附凤之嫌吧。” 凌冬至挺无奈地看着他,“想多了,少年。” 小七拿筷子拨拉拨拉盘子里的饺子,笑了,“是啊,这种情况,跟庄家拉好关系才是明智的吧。果然想多了。” 凌冬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店里出了事,小七是不会找他们来诉苦的,事实上,凌冬至他们还是周末回庄家吃饭的时候听庄老爷子说起这事儿的。至于庄老爷子听谁说的……反正不会是小七自己,或者有人拿这个消息到庄老爷子面前去卖好也不一定。 “这么想才对嘛,”凌冬至说:“庄家不拿我当外人,你是我弟弟……” 小七纠正他的说法,“我是你哥哥。” 凌冬至,“……” “你最小。”小七很想学者他的样子揉揉他的脑袋,但是手里还端着盘子,只能作罢。 “好吧,好吧,”凌冬至妥协了,“这么算下来,庄家跟你的关系虽然不近,但绝对不远。你就把他们当普通亲戚看待就行。” 小七不知道普通亲戚是什么样儿,想了想觉得应该就是跟自己和张玉家那种关系。这么一想,他心里忽然觉得庄家好像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 正要说话,就觉得腿上有什么东西蹭了过来,低头一看,黑糖正拿爪子拨拉他,蓝眼睛水汪汪的,满是……口水。 “晾凉了么?”黑糖等了半天了,见这两个人还说个没完,不免有些着急。 小七无奈,“凉了,凉了。来,都吃饭。” 鱼头顺着沙发靠背窜了过来,飞快地跳上小七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等着黑糖,“这骗子哪儿冒出来的?” 小七,“……咳,别这么说。它叫黑糖,我弟弟家的。” 鱼头眼神不善地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凌冬至,“这傻瓜流了半天口水,你这盘饺子够它吃吗?回头你又没有午饭吃了!” 小七顿时被感动了,“鱼头,哥哥真没白疼你。” 鱼头扫了他一眼,淡定的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你饿一顿没什么,要紧的是我和蜘蛛侠都要跟着饿肚子了!” 小七,“……” 第81章 疑心 凌冬至今天没课,出来主要是给小七送请帖,顺便带着黑糖溜达溜达。听说小七要去新家看看,顿时来了兴致,也跟着一起去了。 小院的翻修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硬件部分基本结束,虽然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没用完的建筑材料,但是该种树的地方种了树,该种花的地方种了花,池塘里还蓄了水,养起了莲花和锦鲤。鱼头到了这里就不再继续往里走了,在它看来,这个水池就是为了它预备的,其功能就是为了让它随时能吃个新鲜。 小七把鱼头和蜘蛛侠放在院子里玩,让黑糖看着它们俩,自己带着凌冬至往屋里走。地面、墙壁、门窗都已经完工,看起来颇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东西两厢是客房,还没有开始进行最后的软装饰。主屋却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主屋进门是会客区,会客区一侧是卧室,另一侧是书房。徐永成把整个房间全部打通,三个功能区用屏风、博古架和盆景绿植巧妙隔开,空间阔朗却又不会相互干扰,这是小七最满意的一点。他对于狭小的空间有种根深蒂固的恐惧,这一点隐秘的小心思他从来没说过,但是徐永成在跟他沟通的过程中还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并将它不显山不露水地应用在了自己的设计当中。 卧室部分还空着,家具还没有送进来,书房已经基本完工了。书架、画架都已经安置在了最舒适的位置上,推开窗就能看见廊檐外一丛翠竹,当真是养心养眼。 凌冬至跟着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一边看一边夸,到最后腆着脸提要求,“客房要给我留一间。嗯,就西厢吧。” 小七挑眉,“给你留一间?回头庄哥的炮火肯定就奔着我来了,你就忍心?别忘了我的生意可还指望着庄家帮忙呢。” “切,小气吧啦的。”凌冬至翻了他一眼,“我回头就打听旁边地皮卖不卖。” 小七想了想,“那行。回头你俩在这儿也起个院子,咱们当邻居。”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只怕有难度,“够呛。我去问问吧。” 两个人从堂屋走出来,站在廊檐下看着几个小东西在院子里疯跑。粉墙黛瓦之外,青山绵延,苍翠欲滴。 凌冬至深深吸了口气,“这里摆几张椅子吧,看景。” 小七点点头,“老徐应该是有这个打算的,要不也不会留出这么大地方。” 凌冬至又叹,“真不想走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鱼头兴冲冲地扑了过来,飞身跃上台阶,“小七,我和蜘蛛侠今天就不跟你回去了!” 小七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怎么大的小的都这样?厨房都还没有呢,你们急什么?” 鱼头转了个身从台阶上又扑进了草坪里,一边打滚一边哼哼唧唧地说:“有厨房你也只会煮饺子,要不就炒鸡蛋,有什么区别?!” 小七,“……” 这熊孩子,就会拆他的台! 蜘蛛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也兴奋的两眼冒光,“小七,我们不回去了!我在这里挖蚯蚓!捉老鼠……” 小七吓了一跳,“不许挖蚯蚓!”老徐刚给他把花花草草种上,回头都被蜘蛛侠给刨开,之前的活儿不是都白干了么? 蜘蛛侠顿时委屈了。 小七想了想,“要挖只能在后院那块地里挖。”后院是徐永成给他留出来的菜园,眼下已经入了夏,种什么都有点儿赶不及了,明天春天的时候倒是可以好好收拾收拾。 “好!”蜘蛛侠又活了过来,跟着鱼头乐颠颠地跑了。 黑糖屋前屋后跑了一圈,刚跑到前院就听见鱼头它们说的话,连忙甩着大尾巴跟凌冬至商量,“我也不回去了!” 凌冬至挺无奈地看着它,“有你什么事儿啊,儿子?这里可什么吃的都没有,你是打算绝食吗?减肥吗?” 黑糖哈哧哈哧喘着气,“我可以吃它们俩抓的老鼠啊。”反正它也没吃过,看见这两个小东西那么兴奋的样子,说不定很好吃呢。 凌冬至可不相信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会吃老鼠。它平时就算偶尔也吃点儿生肉,那也都是剔去筋骨,切好的肉块。让它带着毛吃,唔,还有内脏什么的……它下得去嘴吗? 鱼头站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上很鄙视地扫了它一眼,“我干嘛要抓老鼠喂你吃?!你又不是老子养的。我抓给小七还差不多。” 小七恨得牙痒痒,“……谢谢了,不过我不吃老鼠。你自己留着享受吧。”这个二货,一再强调自己是它养的干嘛?是嫌自己还不够没面子吗? 黑糖听鱼头说不乐意养活它,稍稍有些沮丧。它还以为自己人见人爱……鱼头是猫不是人,嗯,它人见人爱的标签还是有效的。 “要不你给我送饭吧?”黑糖跟凌冬至商量。 “你想的倒美。”凌冬至没好气地抢白它,“从咱家到这里开车要半个多小时呢。要不就跟我回家吃饭,要不就留这儿饿着。” 黑糖惆怅了,“要不我再跟小猫商量商量?” 凌冬至拿这个二货没治,懒得再讲道理,摆摆手,“去吧,去吧。去你的吧。” 小七忍俊不禁,“还好我家的不用送饭。” 凌冬至叹口气说:“要不我就把它放这儿得了。饿一顿就饿一顿吧。” 小七想起哈士奇叫起来时那种狼嚎似的动静,摇摇头,“算了吧,这地方静,它晚上一叫,估计住在山上的人都能听见。搞不好还以为闹狼了呢。” 两个人远远看着黑糖跑前跑后地围着那只黑猫转悠,黑猫还不怎么爱搭理它,心里都有点儿可怜这傻狗。 小七想的是,等房子收拾好了,把大家都请过来吃饭的时候,顺便把裴戎也叫过来跟他的兄弟们见个面。 他的事,也该让亲友们知道了。 因为今天店里人多,雁轻出去一圈,到底不太放心,又赶在店铺打烊之前回来看了看。凌冬至没事做,也跟着过来了。 店里客人没有白天那么多了,苗苗在柜台那边招待几个购买碎瓷首饰的年轻人,小曲正在搞卫生,看见雁轻他们进来,招呼了一声,从笔记本上调出今天的顾客记录给雁轻看,自己跑去忙没干完的事情。 凌冬至坐在一边休息,黑糖没精打采地趴在他脚边。黑猫和小刺猬都留在了小院子里,没人陪它疯了。当然,要是有吃的,它也会留在院子里的,奈何人家小猫不乐意养活它,它自己又不会抓耗子(抓住了只怕也吃不下去。这货貌似除了生牛肉、偶尔磨牙用的牛骨头之外还没怎么吃过生食)。 小七捧着笔记本向下翻了一页,指尖微微一顿,“喻白买了这么多东西?” “四件。”小曲冲着他比划四根手指头,“一件粉彩小瓶、一个青花笔洗还有两件工棚前天送过来的仿曜变油滴天目盏。” 小七的脸色微微变了。 凌冬至好奇了,“天目盏?宋代的那个曜变天目盏?” 小七点头,“仿的。” “废话。”凌冬至白了他一眼,“你烧的当然叫仿的,难道你还能穿越时空跑去烧个宋代的瓷器出来?” 小七笑而不语。真的假的,在这个行当里谁说得准呢,只要所有的人、所有的检测机器都说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凌冬至凑到他的笔记本前面,打量屏幕上那一对曜变油滴天目盏。 “宋建窑曜变天目盏”有“国之重宝”的美誉,存世极少。因曜变天目盏的烧成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其釉下一次高温烧成曜斑,在阳光和一定的温度条件下会闪耀出七彩光晕,色彩斑斓,耀人眼目。目前已知的藏品之中,最出名的是藏于日本博物馆的三件被列为国宝级的藏品,国内倒是少有收藏的记录。 从屏幕上的照片很容易就看出小七仿的是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的曜变天目盏。凌冬至不知道这东西烧制起来到底有多难,但是这两件天目盏釉面黑润,盏面蓝色油滴清晰美丽,犹如漆黑的星空炸开无数星光一般深邃华美。从它的整体效果上看,虽然蓝斑略少,然而丰富的色彩与光泽却令人目眩神迷。 凌冬至喃喃说道:“这东西真是你烧的?你个没良心的死小七,你做出好东西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 小七表情微微有些不爽,“我这刚摆出来没几天,谁知道这小破孩子出手这么大方呢。” 凌冬至看了看照片旁边的标价,“你可真敢要啊……” 小七斜了他一眼,神情颇为自傲,“我这东西就算不是独一份儿,你想找出一样水平的只怕也不好找。” 凌冬至,“……真的假的?” “要是那么好仿制,这东西还能叫国宝么。”小七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前几年建阳有一个人能烧出天目盏。当地人都说只有他会烧,别人烧不出来。他烧过一件不错的东西卖给了外地人。当年我师父想找这个人切磋,但是跑了一趟建阳并没见到这人。现在这人也不知在不在了。” 凌冬至好奇了,“你又是跟谁学的?” “我师父啊,”小七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要不还能跟谁?我师父是南派何家的人,祖上也是建阳那边的。当然啦,这些事儿我师父没细说过,不过我听他的意思,南派何家应该是从福建那边的某个大家分出来的旁支。” 毕竟隔行如隔山,凌冬至对这些事不是太明白,不过倒是听懂了小七会做这些是因为师父祖上就是干这个的。 凌冬至对着电脑屏幕越看越爱,“要不再多烧几个吧。” 小七叹气,“哪有那么容易。你不知道烧废了多少个……” “不管。”凌冬至难得的蛮不讲理起来,“你再做出来,一定给我留两个。” 小七无奈,“那你耐心等等。” 送走凌冬至,小七就给裴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喻白又来自己店里了,还买了一堆东西。 裴戎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也没什么可疑的,“买你东西还不好?他是用现金结账的?没打白条吧?” 小七气得翻白眼,“我店里的人又不傻,他算哪根葱啊,让他打白条?” “他买什么了?” 小七跟他细细说了,又把自己觉得不安的地方拿出来重点提了提,“那对仿曜变天目盏烧制起来成本太高,我暂时又不想出手,所以标价定的高。你说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鉴定师,就算家境特别好,十几万的东西说买就买了?东西又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裴戎反问他,“你怀疑什么?” 小七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头绪。但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那我找人帮你查查这人吧。”裴戎一时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这人要是还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就给我打电话。” 小七点点头,“好。” 裴戎又说:“对了,爷爷昨天还说有事找你呢。” 小七顿时打起精神,“什么事?” “好像是有个老朋友想入手个什么东西,想请你看看。”裴戎说:“我也重复不来,要不你给他打电话问问吧。” 第82章 兔毫盏 裴老说的这位老友姓陈,是裴老以前的同事。儿女都在国外,老两口对收藏特别感兴趣,多年来陆陆续续也积攒下来几件好东西。雁轻只在裴老家里见过陈老两次,并不熟,只记得这人的性格颇有些老式文人的酸腐,跟人说话的时候一副恃才傲物的劲头。不过做学问的人大都有个特点,佩服真正有本事的人。 陈老见裴老带来的是个小年轻,还很不放心地拿出家里的几件藏品对雁轻试探了一番。陈老于书画上颇有研究,瓷器却不行。所谓的试探也不过是拿着之前早就鉴定过的东西听听这个小年轻怎么说罢了。雁轻也不觉得生气,他本来就年轻,别人又不认识他,对他有所怀疑是很正常的。换了是他的话,也得先看看这人本事怎么样。 一番见招拆招之后,陈老心满意足的带着雁轻和看热闹的裴老一起去了约好的茶楼。 他们来的略晚,卖家和牵线的人都已经到了,正在包厢里喝茶聊天。看见陈老还带着人,也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这桩买卖的牵线人姓楚,是古玩协会的一个理事。跟陈老和裴老都是熟人。据他说,卖家打算出手的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瓷碗,因为要给家里孩子买房,所以急于出手。陈老看那位卖主,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中年男人,身材略有些发福,相貌衣着都极平常。看他们的时候,眼神里还稍稍带着点儿戒备。 几个人寒暄几句,卖主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放在桌上,再一层一层解开,露出一只深褐色的茶盏。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东西,”中年男人一脸骄傲地介绍说:“我爷爷传下来的时候还嘱咐我们这东西是留着救急的。要不是孩子要买房,我也舍不得把它拿出来。” 雁轻见他这番做派,不由得微微蹙眉。东西还没看,真假未知,买家也还没表态到底要不要入手,何必这么早就提醒对方对于价钱的态度呢。这人单纯是个外行?还是想先入为主,给买卖双方营造出一种奇货可居的气氛? 中年男人见对方没人开口,便又说道:“这东西我以前找专家鉴定过,叫兔毫盏。是宋代的,这东西现在可不多见啦。” 陈老小心翼翼地拿起茶盏看了看。这是一只口径大约在十一至十二厘米,高七、八厘米的敞口碗,口沿外撇,尖圆唇,腹壁斜直,腹较浅,浅圈足,形似漏斗。黑褐色的釉面析出金褐色的兔毫纹,丝丝缕缕,十分美丽。 陈老看不出什么一二三四来,转头问雁轻,“怎样?” 雁轻从他手里接过这只兔毫盏,随口问道:“您是找谁鉴定的?”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是一品堂啊。一品堂你知道吧,那可是咱们滨海的老字号。” 雁轻的手顿了一下,又是一品堂,又是慕容世家。是这个男人借着“一品堂”的名声随口一说,还是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 中年男人大概对他刚才的问题感到不满,语气也有些僵硬,“这位先生,你到底看出什么来没有?” 雁轻没有理会他,低下头仔仔细细看着手里的东西。 中年男人还想说什么,被楚理事一个眼神制止了。 雁轻将兔毫盏翻了过来,对着光源观察胎体表面的兔毫丝,口中淡淡问道:“您这件东西,开价多少?” 中年男人忙说:“我家里急等钱用,二十八万,不能少了。” 陈老与裴老对视了一眼,一起把视线投向了雁轻。 雁轻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似乎是微笑的表情,“前年浙江那边的春季拍卖会上拍出过一个建窑兔毫盏,大小跟这个差不多。兔毫纹是金色,起拍价就是二十八万。”他看了看茶桌对面两个人的表情,笑微微地说:“若是真品,这个价真不贵。” 陈老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神色犹疑,“小七,你是说……” 雁轻将手里的兔毫盏举到与视线平齐的地方,淡淡说道:“宋代兔毫盏上褐色的兔毫丝用今天的话来说,是铁晶体的聚集物。与黑色釉的区别就是在同样的条件下,这些兔毫丝所受到的侵蚀要比黑色釉严重的多。如果是一件宋代的兔毫盏,釉面应该有一种凹凸不平的感觉。对着光看,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兔毫丝都是凹陷于黑色釉面之下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陈老,目光望向神色微微有些变化的中年男人,“这是几百年的历史给它们打下的烙印,非人力所能为之。” 经他这么一说,陈老和裴老也看出来这件兔毫盏釉面平滑,并没有出现兔毫丝凹陷于釉面的状况。圈足部分,垂流釉略薄,也过于整齐,显得不那么自然。 中年男人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楚理事也有些遗憾,伸手从陈老手中接过那只兔毫盏,一边翻来覆去地看,一边挺感慨地叹了口气,“隔行如隔山啊,这里面的学问可是太深了。这位小先生真是学识渊博。” 雁轻抿嘴一笑,“咱们国家八十年代初就已经有了成功的兔毫盏仿品。这又发展了二十来年了,技术果然有所提高。居然连一品堂的鉴定师都看走眼了。” 楚理事侧过头去看那中年男人,神色颇有些怀疑,“一品堂我也接触过几次,你见的到底是哪一个掌柜?”要不是这人说东西经“一品堂”的掌柜鉴定是真品,他也不至于兴冲冲地的就给自己的老朋友牵线。虽说搞收藏的遇见赝品是难免的事儿,但是这事儿过了自己的手,到底有些不一样。还好当场验出来了,陈老也没什么损失。若是成交以后再让人看出来,陈老又会怎么想?会不会疑心他跟人串通好了坑他?楚理事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觉心有余悸。真要传出这种名声,他以后可怎么混? 中年男人勉强笑了笑,“我也不认识,哪儿说得出是哪位掌柜?” 陈老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到底轻松了不少。从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不难看出楚理事也是想办个好事儿结果没办成,心里也是领他的情的,便笑着打圆场说:“收藏么,遇到这种事情是难免的。你还当人人都是火眼金睛呢?有些店里的掌柜啊,那个能耐说不定还不如咱们呢。” 楚理事听他这么说,也松了口气,笑着说:“我看你请来这位小朋友就不错。” 陈老和裴老也都笑了起来。 中年男人沉着脸,半晌才发狠似的从陈老手中抢回那个兔毫盏,“我相信我这个是宋代的宝贝。你们不懂就不要瞎说!” 几个老人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他们怀疑一品堂的掌柜,卖主怀疑他们的能力,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不过这买卖到底是做不成了。 中年男人带着东西走了之后,楚理事不好意思了,拉着陈老的手道歉,“老陈呐,这事儿是我太心急了,欠妥当,还好最后没坑了你。” 陈老反倒挺乐呵,“你遇见好东西能想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要这么说咱们可就见外了啊。” 楚理事叹了口气,“刚才他说一品堂……你们看是真是假?要不要我们古玩协会出面去了解了解情况?”楚理事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陈老摆摆手,“算啦,人家一句话的事儿,真要计较起来,一品堂的人也未必就承认。” 裴老也随声附和,“是啊,再说是不是真的找过一品堂还是两说呢。” 雁轻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给几个老人斟茶,心里却在想,喻白这头刚从他店里买走一对曜变天目盏,这头又冒出一只兔毫盏,难道又是凑巧了?还是说,真有人在专门琢磨建窑的东西? 裴老拍拍雁轻的胳膊,“想什么呢?你楚伯伯跟你说话呢。” 雁轻回过神,冲着楚理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您是说?” 楚理事也是上岁数的人了,家里孙辈也是雁轻这个年纪。雁轻又乖巧,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顿时语气也温和了起来,“我刚才跟这俩老家伙说,我上个月刚入手了一对康熙仿成化的青花山水人物胆瓶。当时请的是古玩协会里专门负责瓷器这一块的理事给掌眼。东西看着还不错,我也挺满意。但是今天这件事,让我心里不知怎么就有点儿不放心,能不能麻烦小朋友给我看看?” 雁轻转头去看裴老,他是裴老带过来的,在外人面前,裴老的面子自然要给足。 裴老笑着说:“老楚是个实在人,看看就看看吧。就算验出东西不对,他不会跟刚才那位似的。” 楚理事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个老东西说话真不中听。” 陈老也笑着打趣他们,“应该说,咱们这位小朋友一看,哎,两个瓶子都是真的,东西没错,是好东西。嘿,那就带劲了。” 雁轻也跟着笑了,“但愿如此。” 约好了再见面的时间,几个老人家也就散了。 裴老坐进小七的车里,犹豫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这也快到饭点儿了,你回去也是自己瞎对付,在家里吃完再走吧。正好你方姨今天要做红焖牛肉和葱油鸡。” 前两天裴戎刚跟他说过要带他回家吃饭,今天裴老会这么说,小七也没觉得意外,“我也好些天没吃过方姨做的菜了。” 反而是裴老偷偷瞟了他两眼,心存内疚。 想他一个老知识分子,一生清白。谁能想到老了老了,结果晚节不保,竟然堕落到帮着孙子去撬人家墙角的程度了! 第83章 平安 裴爸裴妈的假期快结束了,俩人开着裴戎的车上街买了一堆东西,有自己用的,也有带回去送人的。裴妈路过珠宝店的时候,还进去挑了两个玉挂件:一对龙眼大小的瓶子。裴妈知道,瓶子的寓意是平平安安。 两个孩子都没有父母在身边,一个是父母早亡,一个是父母不在身边,如果能互相关照,那是再好不过。至于人家孩子能不能被裴戎追到手,裴爸裴妈已经打定主意不打听。就像裴老说的那样,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做父母的,既然信得过自己的孩子,那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默默支持就够了。 这个假期,裴爸裴妈都过的颇有感触。自从他们放软了态度,裴戎对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的儿子,就像一只褪去了浑身尖刺的小动物,骤然露出了硬皮下面隐藏的柔软。甚至有一天,当裴妈无意中看见了儿子身上的伤疤时,裴戎居然像个孩子似的跟他撒起娇来,告诉她:“中枪的时候可疼了。” 裴妈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当时裴戎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只套了一条大裤衩。前胸后背的伤疤一览无余。最触目惊心的,就是左肩和腹部的两个圆形的伤疤,裴妈认识,那是0.45大口径手枪留下的伤疤。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她差点儿就失去了这个唯一的孩子。 跟生命相比,其他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妈叹了口气,把两个首饰盒收进包里。转头看见裴爸似笑非笑的眼神,还很不乐意地白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老娘拿自己薪水买的,用不着跟你打报告吧?” 裴爸也挺无奈,“张大校,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裴妈看着他脸上那种“哎呀,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什么都不说”的表情,心里越发恨得牙痒痒,“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最烦人!” 裴爸,“……” 果然,再彪悍的女人也还是女人。当她心情不那么爽,并且打定主意不讲理的时候,那是谁也没法子跟她讲理的。 裴爸裴妈回到家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以前曾见过几次的黑色牧马人。两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裴爸看看手表,“不应该啊,小戎这个时间还没下班呢。” “那就是爸把人带回来的。”裴妈嘱咐裴爸,“等会儿见着人,废话可别说,也别问人家孩子的私事,也别问他跟小戎之间的事。好好招待客人就行了。” 裴爸,“……” 裴爸心里觉得裴妈的表现简直莫名其妙。这些话,怎么看都是她在提醒自己好不好…… 夫妻俩拎着东西进了门,看见裴老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还夹杂着方姨的笑声和青年人温润清朗的说话声。 裴老从报纸上抬起头,“回来了?” 裴爸裴妈假装刚刚发现家里来了客人,假模假式地问裴老,“家里有客人啊,您怎么让客人直接进厨房去了?” 裴老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是小七,他正跟小方学着做葱油鸡呢。” 听见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小七从厨房走了出来,笑微微地跟裴爸裴妈打招呼。 裴爸裴妈不是第一次见小七,但是这一次见面,或者是双方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感觉也随之变得不一样了。至少两个做长辈的开始试着平心静气的跟这个年轻人相处。小七性子淡,但是在长辈面前的时候却素来有问有答,不会失礼。裴妈开始觉得这孩子别的不说,这副好脾气就比她那个土匪似的儿子强出了好几条街。 小七本来就灵透,看到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被长辈接纳,这是以前他想想都觉得不可能的事,而现在,竟然真的在他眼前实现了。 裴戎中午一般是不回家的,等他晚上下班回家,坐在饭桌上了才知道他爷爷大中午的把小七拐回家吃饭了,顿时就有点儿不高兴。 “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 裴爸裴妈假装没听见,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裴老扫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简直莫名其妙,“告诉你干嘛?你不在家,小七还不能过来陪我们这些老的吃一顿饭了?这个家里他又不是只认识你。” 裴戎挺憋气地看着他爷爷,“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裴老觉得更加不理解了,“怕你不在场,我们把小七分着吃了?” 裴戎,“……” “吃饭,吃饭,”裴妈给儿子夹了一块鸡肉,“这个是中午剩的菜。小七亲手做的。你方姨还说小七手巧,看一遍就做的像模像样。” “真的假的?”裴戎夹起鸡肉放到嘴里嚼了嚼,脸上流露出类似于陶醉的表情,“这个味道可是一点儿不比方姨做的差啊。” 裴爸裴妈的表情都有点儿微妙,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儿子能肉麻到这种程度。裴老却一本正经地点头,“小七这孩子是很聪明。可惜的是被慕容家给耽误了,没好好上学,要不这孩子真了不得。” 裴戎忙说:“小七会的那些正规学校里也教不了,你拿你们那些历史系的艺术系的学生跟小七比比,我看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小七的。” 裴老也无奈了,“我又不是在说小七的坏话,你至于么?” “我就随口一说,”裴戎嘿嘿一笑,谄媚的给老爷子夹菜,“爷爷,吃菜,吃鸡。” 裴老摇摇头,“我知道小七聪明能干。今天他还给你陈伯伯省了二十来万呢。”说着就把他们今天白天的事儿说了,又说:“那人说是一品堂的掌柜给鉴定过的,结果把老楚也哄弄进去了。要不是小七在,只怕老陈真要动心。毕竟建窑少见。” 几个人都是外行,听不懂太专业的话,不过裴爸裴妈听出了小七又给裴老长脸了,裴戎听出滨海这地方又出现了新品种的假古董。这个事儿可大可小,虽然没出什么乱子,但是裴戎的警觉心还是提醒他,有必要好好查一查,说不定跟之前那桩造假案有什么瓜葛…… 好吧,最重要的是,他又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约会他的心上人了。 裴妈放下手里的筷子,冲着儿子招了招手,“让你爸洗碗,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 “给我?”裴戎诧异了一下。他知道他妈是个直统统的脾气,什么礼物浪漫那一套是不怎么玩得转的。 裴妈点点头。 裴戎放下筷子跟着裴妈进了大卧室,裴妈从包里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首饰盒,推到了儿子的面前。 裴戎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嘴巴顿时张成了两个O形,“给……给我的?” 裴妈叹了口气,“小戎,你们都要平平安安的……平安就好。” 裴妈送的东西是两件,还是一模一样的两件。裴戎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摩挲着手心里细腻凉滑的玉瓶,忍不住伸手抱了抱裴妈。 母子之间,似乎还从来没用过这么亲昵的时候。 裴妈在心里叹了口气。裴戎小时候她也是抱过儿子的,那时候小小软软的一个肉团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男子汉,比她还要高了。 长大了,该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裴戎坐在窗台上给小七打电话。其实两个人之前就约好了转天见面,但是裴戎就是有那么一点儿按捺不住,哪怕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也想听听小七的声音。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一种黏腻的、撕扯不开感情。当小七清润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时候,裴戎顿时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了开来。 “怎么了?” 裴戎抿嘴一笑,“想你了。” 裴戎敏锐地察觉到了小七呼吸的频率微妙的改变了。沉默片刻,小七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不是明天见面么?” “可是今天没见着啊。”裴戎问他,“你今天被爷爷拐回来,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 “去你家吃顿饭还需要你亲临现场给我壮胆吗?”小七笑了起来,“你爸爸妈妈都很和气,也没有问什么私人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他们应该猜到我和你……” 裴戎笑着说:“他们现在知道我在一门心思地追你,但是你的态度他们有点儿琢磨不透。我跟你说,他们现在的态度要说支持那还说不上,没到那个程度。但是绝对不会不反对了。差不多就是个放羊吃草的态度吧。在你面前要是说错了话,那不是拆我的台吗?” 小七似乎笑了一下,“回头他们猜到你在耍心眼,会不会跟你生气?” 裴戎笑着说:“他们也巴望我能好好过日子啊,有什么可生气的?” 小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曾经的养父母没有给过他们一丁点儿的关爱,所以与父母一辈相处的经验他是一点儿也没有的。 “他们过两天要走了。”裴戎说着也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走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见。对了,到时候一起吃个饭,也让他们知道,他们儿子也不是在做无用功。好不好?” 小七犹豫了一下,“那你的谎话不是要戳穿了吗?” “放心,哥会想办法的。”裴戎问他,“对了,今天你跟爷爷遇到那个事儿,爷爷说真品赝品,在这个圈子里常见。你是怎么看的?” 小七想了想,“我说不好。但是我有点儿担心,你说喻白从我店里买走两件曜变天目盏的仿品,会不会跟今天的事儿有关心?” 裴戎没听懂,“会有什么关系?” 小七解释说:“油滴、兔毫都是建窑曜变的不同品种。建窑这些年颇有些水涨船高之势,按理说受藏友重视也没什么不正常。但是今天那只兔毫盏仿真度相当高,不像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出来的东西。而且,我看这人不死心的劲头,我觉得他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个买主。” 裴戎反问他,“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慕容家?” 小七也没隐瞒,“是。” “这里面还有些事儿我暂时也不好跟你说。”裴戎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不过我会提醒孟轲注意收集这方面的资料。” 小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愿没有人上当。” “嗯,但愿如此。” 第84章 鼻烟壶 那只兔毫盏小七后来再没见过,也不知是卖主心虚收起来了,还是如愿以偿找到了合适的下家。从裴老那里传回来的古玩协会的消息来看,似乎近期也没有什么有关建窑的活动,唯有几次开会,小组讨论的时候,几个理事说起了建窑。起因据说是报纸上刊登的一则新闻,某个有钱人在海外购得一件曜变黑油滴茶具,异宝归国之类的。 听起来似乎也正常。 小七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任何一个圈子都会出现跟风的现象,前几年青花大热,有些人就一门心思盯着青花;现在有人突然提出建窑,不了解内情的人跟风打听打听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喻白的购买行为,他身为一个古玩鉴定师,对于各种仿品有着敏锐的触角,这也是解释得通的。 小七决定把这些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专心想想自己的买卖。前两天有位姓戴的先生找到了“六七家”,进门就说是何茂的老友,想要入手何茂珍藏的一对铜胎画珐琅鼻烟壶。让他跟何茂商量,开个价。 小七当时都被这人说懵了。首先何茂从没跟他提过自己有一位名叫戴云山的老友,其次何茂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跟别人提自己都藏着什么东西。做古玩生意的,谁手里没几件压箱底的宝贝?何茂又不是傻缺,怎么会轻易把自己的底牌露给别人看? 小七把戴云山哄弄走了,转头就给何茂打电话。 何茂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对小七说:“戴云山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人也没坏透顶。除了贪钱贪利,害人的心思是没有的。不过那两件东西不能给他。” “我知道。”小七忙说:“你当我傻的吗?前年拍出的乾隆御制铜胎画珐琅彩欧式仕女图鼻烟壶成交价都快八百万了,我哪舍得这会儿随便就出手。再说了,你一直嚷嚷这是你的棺材本,真要打它的注意,我还怕你拿你的臭鞋底子抽我。” “臭小子!”何茂笑骂道:“给老子看好家!真有闪失,当心老子抽你!” 小七抿嘴一笑,“我房子都盖好了,还找人给你定做了一个特别高级的泡脚盆。你啥时过来啊?” “早跟你说过,不报了仇我后半辈子就睡不踏实。”何茂恶狠狠地说道:“当年没本事,被人耍,被人欺负。你看师父我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主儿吗?” 小七附和,“当然不是。” “那就对了。”何茂冷笑,“老子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鼻烟壶的事被人透露出去只怕跟这里的几只王八蛋也脱不开关系。等老子把这帮王八蛋都一个个收拾了,就回去。” “好!”小七给他师父鼓劲儿,“要钱要人,师父一句话!” “这还差不多。”何茂满意了,“跟老子学着点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时机未到就要忍得住!唧唧歪歪寻死寻活有个屁用!养精蓄锐懂不懂?时机到了扑上去咬死他!” “师父说的是!”小七捏着拳头,声情并茂,“向师父学习!” 电话一挂断,小七整个人立刻就萎了。他师父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对待小七总像训练小兵似的,时刻要求他拿出精气神来,小七本来就不是那样精神抖擞的性格,每每被教训的鼻青脸肿,后来就学会了装。但凡跟何茂说话,必然是一副唱样板戏的调调。 何茂这一对东西是打死也不会拿出去的,这个戴云山在滨海又有点儿背景,轻易得罪不得。这拒绝的话自然也不能说死了。戴云山再来的时候,小七只能婉转地拒绝,表示师父的东西他可拿不出来,要不就让他等师父回来再说,要不就等着小七找别人打听打听,看看谁手里有类似的宝贝要出手。 他这么说,戴云山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挺贵的东西,若说何茂没告诉自己徒弟也是合情合理的。亲父子亲兄弟还要讲究个明算账呢,别说只是师徒了。 戴云山到底舍不得何茂这对鼻烟壶,隔三差五的就跑来“六七家”坐一坐,絮叨絮叨这事儿。时间一长,附近的人都知道有个有钱人想收鼻烟壶。陆陆续续的也开始有人拿着鼻烟壶到“六七家”找小七给掌眼。不过都只是寻常东西,小七自己都看不上,也就懒得费心思介绍到戴云山面前去。 其实小七喜欢瓷器,最擅长的也是这一块。不过他师父何茂爱好广泛,耳濡目染也就跟着了解了一些。 鼻烟壶这东西属于舶来品,清初开放海禁,吸鼻烟渐成风尚,至乾隆时期到达极盛,中国传统艺术的全部技能:绘画、书法、烧瓷、施釉、碾玉、冶犀、刻牙、剔漆等等都用在了鼻烟壶上。鼻烟壶也是最能体现清代特征的工艺品之一。在众多不同材质、形制的鼻烟壶中以金属胎画珐琅、料胎画珐琅最为精致,多为宫廷制作,且以康、雍、乾三朝制作最负盛名。何茂珍藏的这对鼻烟壶就是乾隆晚期的御制铜胎画珐琅西洋仕女鼻烟壶,论起市值,不比一零年保利春拍中那只铜鎏金花嵌画珐琅西洋人物烟壶低多少。何况国内市场越来越热,傻瓜才会把这么好的东西放出去。 这件事前前后后扯了将近半个月,小七终于弄到一只清中期料胎画珐琅葫芦形鼻烟壶。这件鼻烟壶器形、料质都属上佳,珐琅彩亮丽鲜艳,画工也颇为精湛。小七本想做个中人,直接把人给戴云山带过去,两人自己去谈。没想到卖家那边说家里有事,东西急着脱手凑钱,没时间跟人耗着玩水磨工,要是小七觉得东西可以就干脆收了,要是不收他直接找下家。 小七验过东西觉得还不错,就干脆自己收了。他本来以为就是个顺手的事儿,没想到给戴云山打电话,却被他刁难了一下,非要找个老行家给看看。这要说起来也不算难为人,小七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一鉴定,还真鉴定出点儿事来。 验货的人是戴云山找的,也是滨海古玩协会里的一个老行家,姓赵,于杂项上很有名气,还上过不少鉴定古玩的电视节目,挺有知名度的一个人。小七这种开小店的小老板平时是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大家的,一听戴云山报出赵老的名号,小七心里还小小的激动了一下。跟这样的老行家见面的机会可不多,他琢磨着,说不定还能趁机跟人请教请教呢。 戴云山在古玩街附近的一家茶楼定了包间。小七作为晚辈,本着恭敬的态度特意早到了半个小时。不过来到戴云山订好的包间左右看了一圈之后,不知哪根筋被触动,小七突然间有些疑心病发作,从钱包里摸出几张钞票塞进了服务员的口袋里,咬着耳朵嘱咐她几句。服务员是个年龄比小七还小几岁的年轻姑娘,小七冲她一笑她就脸红,离得这么近说话,小姑娘的脖子都红了。等他说完,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红着脸就出去了。 这情景被刚上楼的戴云山和赵老碰了个正着,戴云山笑着打趣他“人不风流枉少年”,赵老却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样的画面颇有些看不惯。小七只假作不知,和和气气地向两个长辈问好,又特意请了赵老坐到上座。 看年龄,赵老跟裴老的年龄差不多,比裴老略矮,更富态一些。一双利眼,两道浓眉,看面相颇为严厉,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几个人落座,茶水点心送上,小服务员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还主动替他们关好门。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小姑娘临出门之前给小七甩了一个眼神。 小七微微颌首。 几杯绿茶下肚,小七从随身背包里取出小木盒放在桌面上,恭恭敬敬地推到赵老面前,“这东西是晚辈前段时间收来的,赵老是大家,还请不吝赐教。” 赵老点点头,不客气的伸手将东西揽了过来,打开盒盖,拿起那件葫芦形的鼻烟壶细细验看。 茶室中寂静无声。 戴云山一言不发地等着赵老发话,小七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是他对自己的眼力没有信心,而是这老者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颇有些压人。在他面前,小七的心态颇有些类似于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小七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等他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却陡然间一阵心悸。 赵老手里的东西不对了! 小七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赵老那双长着老年斑的松弛的大手。就在刚才分神的一刹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或者他不需要追问这个问题。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会这样?!赵老不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吗?! 小七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盯住了赵老的脸。 赵老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色彩艳丽的鼻烟壶,脸上适度地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这东西不对。” 戴云山甚为惋惜地瞟了一眼小七,“你……” 小七的表情渐渐转冷,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满是嘲意,他死死盯着赵老的脸,一字一顿地说:“这东西不对。” 戴云山有些迷糊了,“这打的什么迷糊眼啊?知道不对你还拿出来?” 小七嘴角微微上挑,转过头淡淡瞟了一眼戴云山,“戴叔叔,您确定您请来的真是赵老?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山寨货?” 戴云山一怔,随即怒了,“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呢?赵老可是古玩协会里鼎鼎大名的鉴定师,出去打听打听,吓死你!” 赵老也被“山寨货”几个字气得胡子乱抖。 “我果然快被吓死了!”小七心中对赵老的那一丝敬意早在几分钟之前就已荡然无存,这会儿见赵老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冷冷笑道:“我真没想到赵老您这样的声望,竟还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来。” 戴云山顿时不悦,“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不跟赵老道歉!” 赵老气得浑身直抖,连说:“真没教养!真没教养!” “道歉?!”小七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扫了戴云山一眼,“他算计我的东西,把咱们俩都当傻瓜耍,我还要给他道歉?”他停顿了一下,狐疑地反问戴云山,“戴叔叔,别是你们俩合伙来算计我这个晚辈吧?” 戴云山一拍桌子,桌面上的茶水杯都跟着跳了起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他在滨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传出这种名声,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赵老抓起自己的背包,冷着脸说:“戴老板,今天这事儿我看是说不清楚了,我也不跟个孩子计较。不过这件东西确实不是真品。就算豁出去得罪了这个晚辈,该说真话我也要说。否则对不起业界良心!” 戴云山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小七冷笑,“好个业界良心。赵老,我敬你是业内前辈,不想把事情做绝。如果你还能考虑考虑你的面子声望,这事儿天知地知,咱们三个人知,出了这道门,我雁轻绝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赵老冷着脸说:“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小七与他对视片刻,见他已经伸手搭住了门把手,便遗憾地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该留的面子我已经给您留了出来,您自己不要,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您跟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相信您跟警察还是会有什么可说的。” 这话一说出口,连戴云山都吃了一惊,“雁老板,你自己东西不对,这事儿可怪不得赵老,你叫警察来也没用啊。” 小七没理他,对着电话另一端报上茶馆和包厢的名字。一双冷眼至始至终都死死盯着站在门边一脸怒容的赵老。 戴云山有点儿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第85章 故弄玄虚 戴云山来回看着包厢里的两个人,小七死死盯着戴云山,而赵老的目光则像淬了毒似的盯着小七。 诡异而难堪的静默中,包厢的门从外面敲了两下,被人大大咧咧地推开了。 房门一推开,门里门外的人登时打了个照面。小七一眼看见和几个衣着考究的青年站在一起的庄洲时,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有人想要通过庄洲给庄家的人递话呢。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伸手扶住了赵老,“赵爷爷,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儿?我在楼下听人说您来了,我还不信呢。我可听说了,您老人家如今没有五位数可都请不动啊。” 赵老冷哼了一声,“遇到个不开眼的小子,自己东西不对还在这里跟我叫板。” “谁?!”青年顿时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视线扫过戴云山,落在了雁轻的脸上,“不会就是这个小白脸吧?毛都没长齐,还敢跟赵老叫板?你懂什么叫古玩么?没本事就滚回去先读两年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分量!” 庄洲微微皱眉。他看见小七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这是示意他不要出头的意思。不过眼看着别人当着他的面儿欺负小七,他回家之后……他家明天大概又得买键盘了吧? 戴云山见雁轻不出声,心里虽然觉得蹊跷,但毕竟这事儿是因他而起,连忙出来打圆场,“赵老出来一下午,也累了。”说着,他下意识地扫了雁轻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这才说道:“我先送赵老回去。” 赵老没看他,自顾自地拍了拍扶着他的那个青年,叹了口气说:“上岁数的人了,被人嫌弃也是常事儿,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去吧,不用管我。” 青年忙说:“别的啊,赵爷爷,我送您下去。”说着还死死盯着小七做了个发狠的表情,“小白脸你给老子等着!” 小七没理他。他在琢磨东西带在赵老身上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门口的青年见赵老走了,也都离开了。庄洲不放心地看了看小七,见他连连给自己使眼色,也只能满腹疑窦地跟着走了。他今天原本跟两个朋友约好了去健身,结果在健身馆遇见了以前一起吃过饭的几个熟人,临时说起过来喝茶的。没想到就遇见这种事情。庄洲的视线在这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心里暗暗揣度是哪一个在给他下套。 茶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戴云山心里颇有些尴尬,他自然是不会怀疑赵老的判断的。但是跟雁轻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觉得这年轻人是个手底下没准的愣头青。今天这件事里面明显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说,”沉默片刻,还是戴云山先开口了,“我跟你师父平辈,你也一直叫我一声叔叔,你不给我个解释?” 小七反问他,“戴叔叔,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戴云山顿时火了,“你的东西不对,干我什么事儿?难不成你自己眼力不行,还要我给你兜着?雁轻,你可是买卖人!” 这话说的就重了,但小七听他这么说心里倒是放心了不少。他冲着戴云山笑了笑,说:“既然戴叔叔没什么要说的,那我请戴叔叔看一出戏吧。” “什么戏?”戴云山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被个毛孩子绕晕了,心里不免有些窝火。 小七冷冷一笑,“大变活人的戏!” 小七带着戴云山出了茶室,在门外打了个车绕过街口,驶入一条小巷,再从巷子里穿了过去。三绕两绕的,在一处幽静的巷口停了下来。戴云山一下车就觉得这地方眼熟,他看看站在一边正在付车钱的小七,再看看身后墙头上一溜儿仿古样式的青瓦,心说这不是茶楼的后门吗?心里越发不知道小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七也不过去敲门,就站在路边打了两个电话。他声音压得低,戴云山也听不清楚,只能按捺住好奇心跟着他一起等。还好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小车开了过来,堪堪停在了两个人面前。车窗开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俏丽的女孩笑着摆手,“慕容老师,好久不见啦。” 雁轻莞尔,“我改新的名字了,以后要叫我雁轻。” 女孩笑着说:“叫啥不要紧,慕容……雁老师永远都这么帅啊。” 开车的男人哈哈笑了起来,“不是说报案吗?怎么我看你乐呵呵的?” 说话这人戴云山认识,是个警察,叫李剑锋。戴云山是做生意的人,又是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人脉在那里摆着呢,各政府机构都有熟人。不过他没想到雁轻真的报了警。之前在包厢里看他打电话,后来又没有什么动静,还以为他虚张声势。 雁轻走过去跟李剑锋握了握手,神色微带歉意,“不好意思,麻烦到您这里来了,李队长,我本来想打110的,但今天这事儿事关重大,好几十万的东西,我不敢大意。这位是戴老板,本来是我的买主,现在……还不好说。” 戴云山也连忙走过来跟李剑锋握了握手,“李队长。” 李剑锋笑着说:“都不是外人。戴先生以前接触过,小雁老板是我们小裴的亲戚,还帮过我们的忙,走一趟小意思。咱们这就进去吧?” 梳着马尾辫的女警走过去敲门,等那边门一打开就亮出了证件,“警察。” 开门的服务员吓了一跳,连忙叫了管事的出来,李队长直截了当地问他,“老板是哪位?” 管事的是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虽然知道今天茶楼里出了点儿事情,但是因为很快人就散了,他也没太当回事儿。他干这个行当干了十好几年了,出来进去的客人见得多,客人之间有点儿小纠纷也是免不了的。但是没想到会真的惊动警方,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只怕对生意真有影响。 管事儿的定了定神,客客气气的把人请进了后堂员工休息厅,一边让人泡茶,一边解释说:“老板这半个月都在国外,有什么事儿你们可以先跟我说。敝姓邱,是这里的管事。” “那就好。”李剑锋朝着雁轻和戴云山示意了一下,“这两位刚才在你这里喝茶谈事情,中间出了点儿……不太愉快的小插曲,所以把我们叫来调解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吧?邱先生?”他说的是调解。既然是调解,那就不是大问题,解决的顺利了,就不会闹大,不会对茶楼的声誉有什么不良影响。 邱管事心领神会,忙说:“两位客人有什么事情只管说。” 雁轻淡淡一笑,“我的一件古玩在包厢里出了岔子,想调您这里的监控看一看。您看,我们也是知道规矩的,知道你们要保护客人隐私,这些东西是不能随意泄露的,所以特意请来警方的同志过来看看。” 邱管事露出为难的表情。 李剑锋忙问他,“你这里没有监控?” “监控是有的。前年茶楼里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邱管事迟疑了一下,考虑到李剑锋的身份,也就不再隐瞒,“几个人在包厢里交易毒品,差点儿连累到店里的人……” 李剑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 邱管事叹了口气,“所以从那之后老板就在茶楼里系统地安装了监控。这个事儿我们其实也挺为难的,有些顾客特别反感这个,订房的时候会提醒服务员关掉。不过大厅、走廊这些公共区域都是开着的。” 之前在电话里该说的雁轻都已经告诉了李剑锋,他心里有底,转头看雁轻时,却见他冲着邱管事淡淡笑了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您这里不但设施一流,服务也是一流的。” 邱管事微怔,看着雁轻温润的眉眼,一时间竟品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包厢门打开,服务员进去搞卫生,几分钟之后出来,随手将包厢门虚掩上。 这个时间已经临近普通家庭的晚饭时间,喝茶的客人不多,走廊里显得十分安静。除了偶尔有服务员经过走廊,再没有什么人了。 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低着头从楼梯上来,刚一转弯就和一个手里拿着抹布刚从包厢里走出来的服务员碰了个正着。 服务员诧异地问道:“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压低了声音说:“不好意思,刚才喝茶,落了东西。” 服务员忙说:“好的,我带您过去。是哪间包厢?” 男人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过去。”说着大步流星地奔着306包厢走了过去,推门进去之后反手掩住门,挡住了跟在他身后的服务员的视线。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大步流星地走到茶桌一侧,伸手在桌子下面摸索了几下,取出一个东西看了看,揣进了长裤的口袋里。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不过他刚走到包厢门口,大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这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门口竟然站着好几个人,茶楼的管事也在其中。挡在最前面的男人拿出一本证件在他面前晃了晃,“警察。” 带鸭舌帽的男人没料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整个人都有点儿慌神,随即强作镇定地反问道:“找错人了吧?我只是回来取落下的东西,这也不违法啊。” 警察反问他,“你落下了什么东西?” 男人支吾了一声,“是我记错了,没有落在这里。” 就听警察身后一个男人清润的声音疑惑的咦了一声,“好奇怪,我刚才就坐在这间包厢里跟人谈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你也在场?” 带鸭舌帽的男人有点儿慌神,随即态度又蛮横了起来,“我是替别人取的。你管得着吗?” 警察没说话,他身后倒是走出来一个相貌漂亮的青年,带着一点儿淡漠的神气反问他,“替谁?赵老?” 带鸭舌帽的男人面一变,“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说着就要拨开人群往外挤,没想到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最前面那个警察一把抓住向后一拧,将他整个人都翻了过去顶在了仿红木的茶桌上。 带鸭舌帽的男人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一只大手顺着他的两边口袋摸了摸,然后将那个微微硌着他的东西掏了出来,转手递给了身后的青年,“你报失的就是这个东西?” “清中期料胎画珐琅葫芦形鼻烟壶。”青年摩挲着手里的东西,淡淡说道:“这事儿现在还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86章 趁火打劫 播放速度被调慢之后,主座上那人的动作就看的非常清楚了。一手挡着,一手伸到桌下,再翻回来的时候,手里的东西已经掉了包。这个过程非常短,坐在他对面的雁轻和戴云山也只是侧了侧头,然后雁轻就站了起来。 画面固定住雁轻站起来的瞬间。 李剑锋问雁轻,“你当时就发现了?” 雁轻点点头,“东西对不对,我能看出来。但是我拿不准他会把真的那个藏在哪里。赵老声望很高,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冒险带在身上。万一我死活耍无赖,非要上去搜身的话,事情就不好收拾了。相反,若是我没从他身上搜到东西,赵老的威望加上他受辱的事实……我以后只怕都无法在这一行立足了。” 戴云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难怪当时赵老站在门口不急着走。他那个表情……现在想想,好像还真是等着你有所动作。而且门外的人也来的太巧了,如果小雁老板有什么过激行为,正好被人抓了个现行……然后你的名声应该就算完了,‘六七家’哪里还敢用你。” 雁轻心头微震。戴云山也只当他在“六七家”管事儿,所以会这么说。那些对雁轻的身份心存怀疑的人只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把他和赵老放在一起的话,别人会相信谁? 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回答。 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似乎都是围绕着如何把他剔除出庄家的保护圈这个主题展开的。雁轻琢磨着,要不就让“六七家”把自己开除好了,不然这么一直闹腾下去,真把“六七家”的声誉带累坏了,受损失的不还是他自己? 顺水推舟地走出这一步之后,躲在幕后那个人想要通过他做什么,应该就很明朗了吧? 裴戎是在快下班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李剑锋,雁轻那会儿还在另外一间办公室里做笔录。戴云山也没走,他倒是已经做完笔录了,但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被人耍的团团转,心里十分不爽,执意要留下来,听听雁轻后面还有什么打算。戴云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是他也得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玩花样才好出手不是。 裴戎顺着楼梯跑上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就是他原来的办公室敞着门,一个挺斯文的中年男人一脸低气压地坐在桌边,也不知是在等谁。以前的同事陈岩何盛都不在,韩颖坐在何盛的办公桌上打报告。抬头看见裴戎,顿时又惊又喜,“副队,你怎么回来啦?” 裴戎笑着说:“来看看你们啊。” “骗人,”韩颖撇嘴,“是来接慕容……雁老师的吧?” “知道你还问。”裴戎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人呢?到底怎么回事儿?” 韩颖把今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又冲着坐佛似的戴云山努了努嘴,“呐,戴先生,就是他跟雁老师在一起。” 办公室就这么大,戴云山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不知道雁轻跟警方的关系会这么好,不过裴戎只是远远看了他几眼,并没有上前攀谈的意思,戴云山也不好有什么表示。他不知道的是,裴戎正在心里骂他呢。 看这男人一把年纪了,穿衣打扮也像个成功人士的模样,怎么办事这么不着调。小七鉴定古玩的眼光那么好他不相信,非要相信什么徒有虚名的老杂毛。搞得他家小七受那么大委屈。嗯,以后有机会非得弄个小鞋给他穿穿。 小七是跟着何盛一起回来的,看见裴戎也没觉得意外。反倒是戴云山比谁都激动,大步走过去抓住雁轻的手,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裴戎挤到一边儿去了。裴戎把手搭在雁轻的肩膀上,担心地问他,“到底是谁?” 雁轻同情地瞥了一眼戴云山,冲着裴戎摇了摇头,“李队长说赵老什么也没说。” “你以前跟他有过接触吗?” “从来没有。“这个问题刚才李队长就问过他了。雁轻只是个外地来滨海打工的小透明,像赵老那种身份地位的人,是不可能对他多加关注的。 戴云山挤了过来,“小雁老板,这事儿要是有眉目了,麻烦你知会我一声。” 雁轻好脾气地冲他点了点头,“好。” 戴云山稍稍有些内疚,“这事儿说到底是我……” “您别这么说。”雁轻摆摆手,不过是有人拿戴云山的事儿做文章罢了。他也挺倒霉的。俩人都是受害者,实在没必要再计较。看戴云山的架势,只怕不会甘心被人耍。裴戎不想让小七跟这个不着调的中年人废话,跟李剑锋等人打了个招呼就拉着小七出去了,理都没理戴云山一眼。 上了裴戎的车,雁轻就把自己拍的那两件鼻烟壶的照片拿出来给裴戎看。这两件东西都还留在警方那里当证物呢,暂时还领不出来。裴戎本来就是个外行,看的又是照片,冷眼一瞧,还真是分不出什么来。 也正因如此,裴戎心里才清楚,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你也看出来了吧?”雁轻问他,“一模一样呢。” 裴戎点点头,眸色发沉,“这东西到你手里之前,赝品就已经做好了。我只是不明白,什么样的筹码能让赵老动心?” 雁轻苦笑,“我也很好奇。” “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就在刚才,还有人跟他说赵老这一辈子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就,年岁又大了云云。雁轻压根没接话。不是他心狠,他只是觉得连外人都知道赵老的成就来之不易,赵老自己不知道吗?知道还要做这样的事,那就是做好心理准备要承担败露的后果了。别人可以随意害他,他就得无条件地做好人? 凭什么?! 今天这事儿也就是他动了点儿小心思把真品截住了,要是没截住呢?会有人跑到赵老面前去替他说话吗?雁轻相信赵老一定会面带不屑的跟所有打听这件事的人说“小年轻不知深浅,东西不对还敢叫板”之类的话,就像他在茶室门口跟那些人说的一样。然后所有的人都会骂雁轻不是东西。 真到了那一步,雁轻该怎么办,“六七家”又该怎么办,谁会替他考虑呢? 裴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李队长说,打电话到茶楼定包厢的人是赵老的助理。定位的时候特意嘱咐过要把监控关掉的。”他看了看表情“果然如此”的雁轻,抿着嘴笑了笑,“那个助理把赵老送到茶楼之后,又拉着包厢服务员确认了一遍才离开的。” 雁轻忽然觉得自己那几百块钱花的实在是太有价值了!这小服务员真给力!改天一定要买条大金链子去谢谢人家才行! 裴戎捏了捏他的脸,“想什么?” 雁轻拍掉他的手,“这可是在你以前的单位,注意点儿!” “走吧,带你去吃饭。”裴戎笑着发动了车子,“你有什么打算?” 雁轻叹了口气,“打算么,我觉得‘六七家’应该把我开除了。这事儿虽然对‘六七家’的买卖没有影响,但是这事儿闹得动静不小,赵老也被我得罪到底了,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老板都不会再用我。你也知道吧,赵老在古玩协会里地位不低,应该也是挺有人脉的。” 裴戎顿时心惊,“那怎么行?”离开了“六七家”之后,是个人就知道雁轻现在是孤家寡人了,真有人动手脚的话,也不必再顾忌庄家的态度。 雁轻拍拍他的肩膀,“必须要走这一步。要不然,会有层出不穷的手段逼着庄家放弃我。只有离开了庄家庇护的范围,那些人才会走第二步。” 裴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若是另外一个人的话,他甚至会赞成。但这个即将涉险的人是雁轻,是他的小七,这让他如何放心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雁轻安慰他说:“一味忍让是没用的。因为人家不觉得你是在忍让,他只会觉得你好欺负,没能力跟他叫板。裴哥,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件事不彻底解决掉,我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裴戎声音干涩,“我反对。我是警察,你得相信我。” “我相信你。”雁轻与他对视片刻,裴戎转过头去专注开车,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我说的是真话,这世界上的人能让我相信的可不多。”雁轻伸出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裴哥,我前半辈子懦弱得很,别人欺负我,我也不敢反抗,只能忍着。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哥哥成家立业了,我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兄弟朋友、自己的工作,我还有你。我为什么还要忍着呢?” 裴戎蓦然心酸,“我会护着你的。我说话算数。” 雁轻的手指轻轻拽了拽他的耳朵,“正因为我相信你会保护我,我才有底气放开手脚去还击啊。裴哥,我已经忍了那么久了,不想继续忍气吞声过日子了。” 裴戎沉默不语。 雁轻又说:“以前我有很多顾虑,我自己、我哥哥、我师父。再加上我又小,能力实在有限,所以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现在……裴哥,你总不希望我一辈子都那么窝囊吧。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裴戎吸溜了一下鼻子,“别说了。” 雁轻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同意了?” 裴戎说:“以后手机全天开机,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联系我。” 雁轻感动地点头,“嗯,一定。” “白天出门跟我报备。尽量别落单。” 雁轻乖巧地点头。 “我搬去你哪里,以后咱俩住在一起。我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雁轻,“……嗯?!” 雁轻眨巴眨巴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裴戎脸上的表情明明那么正经……话题是怎么拐到同居上面去的呢?! 第87章 乔迁之喜 雁轻走了,“六七家”得有个能管事的人,于是庄老爷子又把杜海打发回来了。吃了一场教训,杜海也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庄老爷子是借着庄三少的名头提携雁轻这个年轻人,而不是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是因为三少才去照顾“六七家”。明白了这一点,杜海的态度也变了,他不再防备着雁轻,开始主动帮着出谋划策。 杜海本来就是庄老爷子的心腹,雁轻要做的事是保全“六七家”,很多内情自然也就不能瞒着杜海。因此,当小曲和苗苗眼泪汪汪地送别雁轻的时候,杜海心里是清楚的,他这位小老板只不过是设了个局,等着有人往里跳呢。 雁轻的这个决定本身也让杜海对他的印象有所改变。在杜海看来,有人针对“六七家”耍手段,雁轻完全可以通过三少求到老爷子面前去。就算庄老爷子如今退居二线了,但虎老余威在,要想护住“六七家”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还有庄洲父子和整个庄氏呢。连杜海都能想到的捷径,雁轻不会不知道。但他竟然没有这么做,杜海也不由得钦佩起他来。 雁轻倒不觉得自己真有那么傲气,他只是防备心重,不愿意欠别人太多人情罢了。凌冬至虽然是庄洲的合法伴侣,但毕竟不是庄家人。如果他总是帮着“娘家人”,时间久了,在庄家人面前也会为难的。再者说,一直回避毕竟不是办法。他已经猜到背后算计他的是慕容家,更不希望让别人再掺合进来了。 自己的仇,总要自己亲自动手才痛快。 雁轻像个不甘心自己被辞退的打工者一样,站在“六七家”的门口跟杜海吵了一架,然后带着自己的几件私人物品灰溜溜地离开了。 杜海对外的说法是:“年轻人心高气傲,虽然有点儿小能耐,但是太能惹祸,这不是刚刚跟古玩协会又结了仇么。虽然这事儿不能说是他的错,但是“六七家”到底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和气才能生财。现在不撵他走,难道还等他把所有客户都得罪光了才撵吗?” 雁轻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着自己,他还是在市区的各个古玩店转悠了两天,假模假式地打听了一下用工的情况。表面文章做完之后,柏发那边也该交房了。雁轻正好闲了下来,索性一门心思地忙起搬家的事儿来。 半个多月没过来,鱼头和蜘蛛侠已经彻底变成野生动物了,爬山上树,每天疯的不亦乐乎。后院的菜地也被蜘蛛侠翻的乱糟糟的。搬家当天,小七看鱼头身上的毛毛都打结了,趁着客人都还没来,就按着它在浴室里洗了个澡,结果这死猫拼了命地挣扎,惨叫声飘的半个公园的人都听见了。 洗完澡之后,鱼头拖着湿漉漉的一身毛窜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生闷气。小七祭出炸小鱼这道利器都没能把它哄下来。到最后小七也怒了,就蹲在树下一条一条地喂给蜘蛛侠和黑糖吃掉了。 鱼头站在树枝上嚎叫,“慕容小七!你给老子等着!” 小七不理它。这货越惯脾气越大,越发的没个样儿了。 黑糖一边吃小鱼一边站着树下喊鱼头,“哎,小猫,下来玩啊。” 鱼头恨得牙痒痒,这二货大摇大摆地跑到它的地盘上来,还吃它的口粮,偏偏它还只能干看着。鱼头简直要气死了。 还有小七!这个家伙也讨厌!非要大中午的给自己洗澡!洗的毛毛上一股臭臭的桔子味儿,好些天都散不掉,隔得老远耗子就能够闻到它身上的味道啦! 黑糖问蜘蛛侠,“它不理咱们,我跟你玩儿吧。” 蜘蛛侠还有点儿怕它,叼着半条鱼尾巴战战兢兢地问它,“玩……玩什么?” “玩官兵捉强盗!”黑糖玩这个最拿手,兴奋的大尾巴直甩,“你当强盗,我当官兵!然后调过来!” 蜘蛛侠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以前住的地方也没有同类跟它玩过这个游戏,完全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傻乎乎地问它,“怎么玩呀?” 黑糖嫌低着头说话费劲儿,干脆趴下来,大脑袋搭在爪子上跟蜘蛛侠聊天,“就是我当强盗,到处跑,你是官兵,要抓住我就算赢了!” 蜘蛛侠看看黑糖那两只快赶上它脑袋大的爪子,再看看自己细细小小的小爪子,开始发愁了,它要怎么才能抓住这么个大家伙呢? 小七也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他家的小刺猬吗?没等他发表意见,就听鱼头在树上刺啦刺啦地磨爪子。 “傻狗!离我家刺猬远点儿!它才不会陪你玩!滚一边儿去!” 黑糖的表情呆滞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看树上那只凶相毕露的野猫,再看看蹲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小七。 它这是……被骂了?! 小七看它这样儿挺可怜,伸手摸摸它的脑袋,“我听你爹地说排骨快炖好了。” 黑糖顿时精神一振,一骨碌爬起来颠颠颠地奔着厨房去了。 鱼头扫了小七一眼,哼了一声,又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了。 小七把手里的小盆放在树下,拍了拍手,自言自语,“既然没人吃就先放在这里吧。我还得回厨房去帮忙呢。等下客人就都来了。” 背后没动静。小七一边数着步子往屋里走一边留神背后的动静,数到第十二步的时候,听见背后一阵鸡飞狗跳。 “吐出来!这是老子的小鱼!” “你欺负人!小七明明说了没人吃才放这里!” “你又不是人!滚一边儿去!再唧唧歪歪抢老子的鱼揍死你!” “……我……我扎死你!” “……嘶,你玩真的……看老子的铁拳!” “啊!救命!” “死刺猬!刺收起来!” “……” “……” 小七抹一把冷汗,加快脚步跑回厨房。熊孩子们越来越凶残了,打起架来根本就拉不住了。还好谁也占不到便宜…… 嗯,说不定等下又和好了。 搬家是大事,凌冬至一大早就带着黑糖过来帮忙了。学校已经放暑假,他正好闲着。过来的时候,还给小七带来了一套做菜的书。 裴爸裴妈上礼拜就走了,小七去接裴老的时候,正好把方姨也一起接了过来。他要在新家请一帮人吃饭呢,靠他自己的手艺可不行。 小院这边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是现买的,真正投入使用才会发现落下了很多东西。从方姨开始做饭,小七已经被打发出去买了两次东西了,第一次是色拉油和葱姜蒜,第二次是蒸鱼豉油。因为裴老说他们买的鱼又新鲜,肉质又嫩,最适合清蒸。于是,小七又自告奋勇跑出去买豉油。 还好不远处的“傍山华庭”附近就有一家连锁超市,走着去来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小七拎着两个大购物袋回来的时候,看见院门口里多了几盆绿植。小七叫不出名字,但是看上去郁郁葱葱的,长得还挺茂盛。 小七把东西提到厨房,问凌冬至,“门口的东西谁带来的?” 凌冬至头也不抬地说:“神经病。” 小七愣了一下。 “刚才来了个神经病。”凌冬至冷笑了一下,“非要给你送礼,说祝贺你乔迁之喜。我说你不在,我不认识的人不会放进来。要不我报警,要不就放狗咬人,让他自己选。他就留下东西自己走了。” 小七明白了,“是慕容锦吧?” 他跟这几个兄弟含糊地提过自己跟慕容家有仇。虽然他说的不会很详细,但是看他宁可自己辛辛苦苦的把店开起来,甚至让出店里的部分收益去托庇于庄家,也不肯去找慕容家的人,兄弟几个也能猜出这种仇恨到达了什么样的程度。 于是,慕容锦出现在小院门口的时候,凌冬至毫不客气地招来了黑糖,一人一狗把院门守得严严实实。黑糖平时虽然看着有点儿不着调,关键时刻拉出来还是很能唬人的。它是成年哈士奇,昂首挺胸站在凌冬至身边的时候,脑袋快顶到他的腹部了。就算大家都知道宠物犬一般不会袭击人类,但是和这样一颗硕大的狗头近距离地对峙,物种之间天生的威慑力还是令人不自觉地心生退缩。 慕容锦悻悻离开了。他倒不是怕狗,但他过来是表示友好的,真跟小七请来的客人在家门口争执起来,以后还怎么再上门? 凌冬至问他,“盆景怎么办?” “种到院门口吧。”小七倒没多想,谁送来的树不是树呢。徐永成在院门口还设计了花圃,种了一些灌木和几株樱桃树,用来隔绝从公园方向投来的视线。这本身也是符合小七这个客户的意愿的,他想要老式的、原生态的宅院,而老式的宅院门外都有树。这种灵活的隔断在风水上也是有讲究的,免得财气外泄。 凌冬至想了想,觉得慕容锦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几棵树却没有过错啊,白白扔掉也实在可惜。 “他怎么跑来找你献殷勤?”凌冬至不放心地问小七,“打什么主意呢?” 小七冷笑,“想让我替他办事儿。可不是要献献殷勤。” “你可别答应。”凌冬至皱眉,“我听庄二说,这个叫慕容锦的家伙做生意的手段很不老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七叹了口气,“我不瞒你,我现在正在想的就是怎么跟他接触,又不会引他生疑。” 凌冬至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七好笑地看着凌冬至脸上紧张的表情,“慕容家这棵大树已经快被虫子蛀空了,我不介意亲手推一把。” “你别冲动!” 小七笑着说:“放心吧,我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才不会跟这种败类同归于尽。我只是不希望慕容家以后都压在我头上罢了。” 凌冬至迟疑地问他,“你叔爷家那个警察知道吗?” 小七点点头,“我跟裴哥说过了。” 凌冬至听他这么说,便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第88章 游说 每个大家族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儿拿不上台面的阴私,有关钱财、地位、权势以及……性。 柏晏端着酒杯靠在窗边,懒洋洋地看着今天聚会的女主角被一群红男绿女围在大厅中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好笑。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面子这种虚无的东西会凸显出格外重要的地位。即便每个人都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但是为了保住彼此的面子,还是心知肚明地假作不知。 就比如曹家姐弟的关系。 在外人面前,曹明珠曹明河姐弟俩对他们那个外生的弟弟曹明轩表现的多么亲切大度啊。柏晏恶意地想,要是不知道他们俩背后给曹明轩下了多少套,他都要以为他们真是一个妈生出来的了! 曹明轩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清秀的一张脸染上了酒气,微微泛红。他从服务生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酒,脚步虚浮地朝着柏晏的方向走了过来。 柏晏好笑地看着他,“还喝?” 曹明轩回过头扫了一眼大厅中央闹成一团的客人,眼神阴郁地轻轻吁了口气,“妈的,那个傻娘儿们故意让人灌我喝酒。” 柏晏知道他嘴里的傻娘儿们说的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曹明珠。曹明珠年纪已经不小了,不知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前段时间柏晏模模糊糊听人说起曹明珠要订婚,后来不知怎么又不了了之。问曹明轩,曹明轩也不清楚。 柏晏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她计较什么,迟早要嫁出去。到时候不还得依仗你们这些娘家兄弟。” “就因为这样,她才要在结婚之前处理掉我这个大麻烦。”曹明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微微勾起的嘴角透出冰冷的讥诮,“她自己也知道曹明河就是个草包,生怕她出嫁之后我会弄死那个草包。我倒想看看谁耗得过谁,这傻娘儿们已经快三十了!就算她能挺着不嫁,家里面子也不好看。” 柏晏勾了勾嘴角,曹夫人还拐着弯儿问过柏家的意思,柏夫人跑来问柏晏,被他一口回绝了。要他娶曹明珠这不光是笑话,简直是恐怖的笑话。那女人要什么没什么,娶她回来干吗用,镇宅的吗? 曹明轩示意他看大厅的角落,曹明河和慕容锦正坐在那里,跟几个年轻人一起玩骰子。 “我上周跟人谈的那个合同,都快签字了,就是被慕容锦给搅了。”曹明轩一提起这事儿就恨得不行,“这小子手段太损,防不胜防。他妈的。” 柏晏耸耸肩,“他是曹明河的表哥,帮着他又有什么稀奇?不过我觉得你不用太顾忌你家那个草包。你爸爸还没老糊涂呢,儿子怎么样,他比谁看的都清楚。”说着拿肩膀撞了撞他,“小子,哥哥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曹明轩被他逗笑,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没错,哥儿们有一个管用的就够了。” 柏晏的电话响了起来,曹明轩示意自己去招呼别的客人,放下酒杯就离开了。柏晏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慕容轻打来的电话。哦,忘了说,这人现在改名了,叫雁轻。 电话接通,柏晏吊儿郎当地笑道:“小雁老板,怎么想起我了?是不是搬了家,看见房子哪儿哪儿都满意,想要表达一下感谢?” 雁轻沉默了一霎,淡淡说道:“要感谢我应该打给徐设计吧?有你什么事儿?” 柏晏得意洋洋,“老徐是我的,公司也是我的。” “没有你拖后腿,公司会发展的更好吧?” 柏晏怒了,“你打电话就是来气我的吗?” “不是,是想请你帮个忙。” 柏晏嘲道:“我可没看出来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小忙。”雁轻说道:“几句话的事儿,你要是不帮也行。我找媒体投诉,说柏发把客户的信息随便泄露出去了。” “我赔偿过了好不好?”柏晏顿时无力,心说这小雁老板看着也不是这么赖皮赖脸的人啊,怎么办事儿这么不讲理。难道是有人给他支招吗? 雁轻哦了一声,“那我告诉他们,柏发泄露了客户的信息,又赔偿了。” 柏晏,“……” “怎么样?”雁轻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奇,但柏晏就是觉得这人正在暗自得意。 柏晏妥协了,“你说吧,什么忙?” “如果你看见慕容锦,就跟他说,我手里没钱了,还差着‘柏发’将近两百万的装修款没有付清。” “就这样?!”柏晏诧异了,“这叫什么忙?” “你别管,帮不帮?” 柏晏乐了,“你这电话时机选的刚刚好。慕容锦就跟我坐在一个屋子里。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帮你这一次,咱们就平了,以后不准再拿泄密的事儿说嘴。也不准告诉任何人!” “成交!” 凌冬至给他出的主意的就是迂回地接受。 之前小七拒绝慕容锦拒绝的那么彻底,冷不防改变态度,谁都会生疑的。还不如让慕容锦自己脑补,认定小七是穷困潦倒了,连装修的钱都凑不齐。柏晏这边最好再催一催什么的。如果小七是因为债务压身,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得不接受替慕容家的好意,情理上就比较能说得通了。同时还可以探一探慕容家的底,如果他们毫不犹豫的就替小七掏出这几百万,那说明他们想让小七做的事,对慕容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或者说,他们想让小七做的东西,是非常非常贵重的。 这是小七唯一能够想得出的理由。否则他一个慕容家的养子,还是已经被逐出宗族的养子,有什么值得他们惦念的呢? 小七等了五天。 以他对慕容锦的了解,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消息是一定要亲自验证的。为了把这个局布置的更加逼真,雁轻特意请柏晏和徐永成吃了一顿饭,跟他们商量好装修的二百万尾款以私人名义转进柏晏的账户,柏晏给他签一份到款收据,等过几天,雁轻给他通知之后,再转进“柏发”的账户,由“柏发”出具正式的收款凭据。 徐永成觉得这个提议简直莫名其妙,柏晏倒是隐约猜到了一些内情。不过雁轻这么做的用意与他们无关,“柏发”的账户也好,柏晏的私人账户也好,都是柏晏的钱。只要他们这一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怎样付账都无所谓。 第五天的傍晚,雁轻坐在廊檐下纳凉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不是裴戎那辆旧车。而是一辆他之前从没听过的,或者说没有注意过的车。 雁轻的心跳微微加快。 车停了,车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走到院门外拉着门环敲了两下。 雁轻没有出声。 “雁轻?”有人在门外喊他的名字,“雁轻你在家吗?我看见灯光了。” 雁轻扫了一眼身后正房敞开的大门,客厅里亮着灯,电视也看着,声音被他调的很小。 “我是喻白,我来是想跟你谈谈。”门外的人等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躲着我们,但是我来找你,并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这边的利益。你应该知道,眼下这样的局面,只有合作才是对双方都有利的。” 雁轻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鱼头的脖子,没有出声。 “我知道你在里面。”喻白的声音稍稍有些泄气,“你不想跟我们有什么接触。但是你自己想想,除了慕容家之外,现在还有哪家敢收你。” 雁轻撇了撇嘴,心说闹到这一步还不是被你们害的。 “追究责任没有多大意义,”喻白的声音越发的温和起来,“我们都要往前看。雁轻,你自己想想,你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雁轻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乏味。这个喻白也不知道是学什么出身,游说的功力太差!翻来覆去说这么几句空话,这个时候应该利诱嘛。真金白银亮出来,顺便展示一下自己老大财大气粗,实力雄厚。 “你是阿锦的兄弟,你应该了解阿锦的能力……” 雁轻冷笑,暗想老子不但了解他的能力,还了解他的下限呢。 “慕容家现在参与了古玩协会的一个研究项目,研究的方向是古董瓷器的复原,”喻白说:“慕容家的几位老师都在全力攻克这个课题……” 攻克不假,攻克研究项目听起来就假的很了。也不知是喻白脑容量不够,所以很容易就相信了,还是说这套说辞就是用来哄弄雁轻的? “你烧瓷手艺好,而且与慕容家风格不同,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加入……” 雁轻觉得这话说的就比较接近真相了。 “这是阿锦让我给你带来的。你看了就明白了。” 雁轻看见一角白色的东西从门缝里塞了进来。远远看着像是一张叠起来的白纸。不会是支票吧? “雁轻,”喻白沉默了一霎,声音居然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我相信我们可以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你不必对我们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雁轻不耐烦了。这种空话听起来最倒人胃口了。 门口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鱼头窜了起来,一路飞奔过去,叼起门缝里飘落下来的东西跑了回来。 是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张两百万的支票。 雁轻抖了抖那张纸,低声笑了起来。如果按照他们自以为了解的那个小七的性格来分析的话,他现在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追上去还给喻白? 追上去当着他的面撕掉?话说他还从来没干过撕支票那么败家的事儿呢…… 或者明天再去找慕容锦吧。这会儿温度正好,山风习习,惬意得很,再者裴戎也快下班回来了,他实在懒得追出去演戏。正好也可以给他们营造出一个自己在家里思来想去,激烈地自我斗争的假象。 雁轻冷静地想:或许这种犹豫不定,才最符合慕容锦心目中对于小七的定位。 第89章 保镖 裴戎回来的有点儿晚。因为队里这两天又加班处理一个案子,他回来的时候都快到九点了。这一带本来就人少,小七的院子又是一侧靠山,一侧临湖,距离附近的“傍山华庭”也有一段距离,远远不如市区热闹。每天一过七八点钟,出来遛弯的人也都各自回家,外面就显得格外安静了。 裴戎的车还没开过来,鱼头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小家伙顿时不干了。 “小七!”鱼头冲着小七怒目而视,“这个傻大个怎么又来咱们家了?!” 小七无奈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他是来保护咱们的。你忘了他是警察啊,而且还是特警呢,可厉害了。” “谁稀罕?!”鱼头一脸不屑,“老子不知道比他厉害多少,有我保护你就足够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让他马上滚回自己家去!” 小七,“……” 猫这种生物,对于自己的领地真的有这么强烈的执念吗? 小七试图跟它讲讲道理,“你看咱们家这位置,两面是山,一面是湖,还有一面是荒坡,荒坡下面那个小区走路至少要十分钟才能到,真有坏人来打劫,你觉得仅靠咱们俩能管用吗?” 鱼头的猫脸纠结了起来,“什么打劫的……你又吓唬我!” “不是吓唬你。”小七拿出凌冬至忽悠黑糖的架势循循善诱,“你想咱们这个家是拿什么换来的?你的传家宝对吧?传家宝值钱不值钱?” “废话!”鱼头忿忿,“当然值钱了。”不值钱怎么能卖掉修房子呢。 “所以说,咱家院子等于传家宝。都是很值钱的。” 鱼头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值钱的东西难免会有坏蛋垂涎,”小七摊手,“要是没有个能干的保镖,我怎么保证你的安全呢?你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鱼头的猫脸舒展开来,觉得这句话听着很是受用。原来小七叫傻大个来他们家住是为了保护它啊……原来它在小七心目中这么重要啊…… 裴戎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七一脸啼笑皆非的跟一只洋洋得意的黑猫对视的画面。别问他是怎么看出黑猫在得意的,他就是看出来了。因为那只黑猫看过来的眼神太诡异了,就好像自己是它饭盆里的一条炸小鱼,只要它乐意,随时都能吞进它的肚子里去。 裴戎抖了一下,“你们在干嘛?” 小七笑着摇头,“没事,鱼头在对你的到来表示欢迎。”说着看了鱼头一眼。鱼头则骄傲地扬起脖子,从喉咙伸出发出咕噜的声音,如果它的爪子再虚抬一下,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的皇帝高傲地坐在宝座上说:“爱卿平身。” 裴戎觉得背后发毛,“它怎么……这种眼神?” 小七嘴角抖了一下,“它……就是高兴的。” 裴戎对这个解释深表怀疑,跟这只老猫接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它那性子有多么矫情又霸道,裴戎才不会假装不知道呢。 鱼头斜了他一眼,翘着尾巴慢条斯理地回它的猫窝去了。自从搬到院子里之后,它的生活变得丰富多了,既可以住在梧桐树上、假山洞里,还可以住在廊檐下的猫窝里。猫窝是一个木板钉起来的小木屋,小七还特意在门框上方画了一条肥美的大鱼。鱼头对这个猫窝简直满意极了,连小刺猬都没让进去过。上次黑糖那条傻狗跑到他们家玩的时候也看中了这个漂亮的房子,流着口水围着它转悠了半天。不过它刚把它的大狗嘴从半圆形的门洞里伸进来,鱼头就冲着它的鼻尖狠狠挠了一爪子,于是这傻狗一跳八尺高,一路嚎叫着跑去厨房找它爹地告状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敢打过它猫窝的主意。 鱼头走到猫窝门口,回过头看了看小七。他正在跟那个傻大个说话,两只手还按在傻大个的肩膀上。鱼头稍稍有些嫉妒,它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小七,自己已经降尊纡贵的允许他来摸自己的脖子了,他以后应该注意一点儿,不要再随便抚摸别的什么宠物了!再说傻大个身上也没有它那么丰厚的毛毛,有什么可摸的呢。 哼。 这傻大个没它毛毛多、没有它跑得快,小七也从来没有把他抱进怀里揉他的脖子…… 这么一想,鱼头又觉得这个傻大个没什么可让它嫉妒的了。 小七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裴戎,说到自己决定过两天就去公司找慕容锦的时候,裴戎的脸沉了下来。 “凌冬至就给你出这么个主意?!” 小七捏了捏他的耳朵,“是我跟他说想接近慕容锦,又不想让他生疑,冬至才给我出了这样的主意。你别迁怒于他。” 裴戎沉着脸不说话。 小七又说:“裴哥,你给我一句明白话,你们警方到底还查不查慕容家了?” 裴戎犹豫了一下,“还在查。不过案子已经转移到其他方向了。他们不仅仅制造假古董,还跟日本那边的一家叫山岛株式会社的商贸公司来往密切。” 小七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当初跟在慕容贺身边是接触到的信息,从头到尾搜刮了一遍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家公司。难道这是慕容锦自己的联系上的买卖? “这家公司有什么不正常吗?” 裴戎摇摇头,“正常不正常不好说。不过他们的社长山岛一野这个人背景非常复杂。跟京都的黑社会关系也是非常密切的。目前还不了解慕容锦是怎么跟他勾搭上的。不过他们的贸易范围非常广,不光是瓷器这一块,还涉及日化和电子产品。” 小七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了,慕容家什么时候开始做日化和电子生意的呢?或者这也是慕容锦上台之后为了挽救家族生意而开辟的新的经营模式? “不会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小七怎么想都觉得慕容锦跟日化和电子生意挂不上钩。慕容锦的性子说白了是有些急功近利的,像烧出仿品,一转手挣到几十万几百万那才会让他觉得有成就感。放长线钓大鱼的经营模式虽然稳妥,但是想来慕容锦刚上台没多久,必然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慕容贺差,他有那个耐心慢条斯理地等着日化生意盈利吗? 裴戎摇摇头,“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不好下结论。”他瞟了一眼明显有些走神的小七,警告他说:“应该警方解决的问题我们自己会想办法,你就别瞎操心了。管好你自己,能不跟那个人渣接触就别……算了,我也不说什么了,家里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小七能感觉到裴戎心情不好。他是反对小七没事儿跑去找慕容锦玩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把戏的。那种败类,不是应该有多远躲多远的吗?虽然他也知道被那种人盯上之后,反击就是最好的进攻,但是要进攻的人变成小七,他就开始觉得不安了。 “真要去找他?”裴戎忍不住又开始给小七拖后腿,“要不再等几天吧,等我搜一搜他那个公司的消息。” 小七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言不发地走到厨房,把之前熬好的绿豆粥和小笼包拿出来热了给他当宵夜。粥是他熬的,小笼包是方姨包好了给他们冻在冰箱里的。不得不说方姨在这个家里还是很受欢迎的,不光是小七,连鱼头和蜘蛛侠都爱死了方姨的手艺。鱼头在吃过一次方姨炸的小鱼之后,公然表示经过对比之后它发现小七的厨艺实在“太吓猫”了! 小七给自己也盛了碗粥,在裴戎对面坐了下来,淡淡说道:“等你们找到线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太慢了,而且不一定能得到核心消息。如果换了是我主动接触慕容锦,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弄明白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了。” “太危险。”裴戎还是不放心,“万一他对你产生怀疑……” 小七摇摇头,“慕容锦这个人有些方面是很自负的。他骨子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虽然他从来没有明说,但是我感觉得到,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会回去帮他的忙。无论我怎么给他脸色看,他都认定我是一时想不开,迟早会站到他的阵营里去。” 裴戎觉得不可思议,“他哪儿来的自信?” 小七耸耸肩,他也不知道。 裴戎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明天?” “不,至少也要两天之后。”小七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嘲的表情,“等他相信我是在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认清了现实,不得不为两百万折腰的时候再去。” “不管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裴戎不放心地叮嘱他,“不许自作聪明!” 小七莞尔,“我知道。” 两天后的傍晚,小七背着一个旧的背包,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了金融街华鑫大厦的二十六楼。这里是慕容家在滨海市的办公总部,小七以前就知道这个地方,但是从来没来过。他在前台填了一张登记表,然后心事重重的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望着面前的一次性水杯发呆。 这个地方并不像他之前预料的那么让他感到难受,因为眼前所见的一切没有任何元素能够刺激到他,以至于让他想起慕容家那个鬼屋似的老宅来。这里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办公楼没有什么区别,窗明几净,衣着考究的男女神色肃然地来来往往,充满了忙碌的工作气息。 小七渐渐放松下来。 斜对着会客区的电梯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滑开,几个男男女女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看见小七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神色微微有些迟疑。 小七与他打了个照面,隐隐觉得他有些眼熟。正搜肠刮肚地回忆他是不是跟在慕容贺身边的时候见过这个人,就见他上前两步,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你是……七少爷吧?” 小七微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中年男人客气地笑了笑,“前几天开会的时候,锦少爷还说起你呢。七少爷手艺这么好,早该回来帮自家的忙了。” 【第五卷 天目盏】 第90章 曜变天目盏 这个男人是当年慕容贺的心腹,名叫杜云贤。当年的慕容贺是十分信任他的,曾把手里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给他管理,尤其慕容贺病重的那两年,杜云贤的权利甚至大到能独自做出决策而不用事先征求慕容贺意见的程度。 雁轻对这个男人的感觉有些复杂。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杜云贤的工作能力实在出众,另一方面,对于一个全心全意为慕容家着想的人,他本能的有种排斥,或者说厌恶。杜云贤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忠诚的臣子,无论坐在宝座上的皇帝是谁,他都会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杜先生,”雁轻站起来,冲着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杜云贤脸上露出微笑,“确实好久不见了,听说七少爷一直在给庄家的生意帮忙?” “糊口而已。”雁轻看看他身后几个面色焦急的男女,点点头说:“杜先生有事先去忙吧,我在等锦少爷。” 杜云贤微微颌首,“我相信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聊天叙旧的。” 雁轻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十分反感杜云贤的笃定。他似乎认定了慕容家把雁轻养大,雁轻就该拼死拼活的给慕容家卖命,并且毫无怨言。 送走了杜云贤,雁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出现了一个让他呼吸不畅的人物。喻白一脸笑容地出现在了会客区,像见到老朋友似的冲着他招了招手,“雁轻,我就知道你会来。” 雁轻没理会他的自来熟的态度,看了看他身后,漠然问道:“慕容锦呢?” 喻白脸色僵了一下,勉强笑了笑,“你跟我来。” 雁轻抓起背包跟了上去,喻白好奇地瞟了一眼他手里的半旧的布包,却聪明的没有多问一句话。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走廊走向最里间的办公室,喻白很随意的在门上敲了两下,不等里面的人说话,就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锦,我把客人给你带过来了。” 雁轻意外地挑了挑眉,喻白这是要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吗?暗示自己他和慕容锦关系密切,非比寻常,同时含蓄地警告他一下,他只是个客人,让他认清现实,以后跟在慕容锦身边工作时不要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雁轻蓦然想笑,这个喻白要不要这么搞笑? “请进来。”这是慕容锦的声音,雁轻听不出他的声音里的喜怒,平静的有些陌生。 雁轻还是第一次见到工作状态的慕容锦,不得不说,跟平时的样子有着很大的不同,显得更严谨,也更加的让人信服。雁轻觉得喻白表现出的那么一副死心塌地的劲头,跟慕容锦的皮相绝对是分不开的。 慕容锦很仔细地打量着雁轻,脸上微微带笑,“小七,好久不见。” 雁轻对这种客套话很不以为然,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淡淡地应了一句,“好久不见。” 慕容锦转头对喻白说:“让秘书送两杯红茶进来。我记得你喜欢喝红茶,对吧?”后半句话是对着雁轻说的。 雁轻笑了笑没有出声。 喻白却有点儿不太高兴。慕容锦说的是“两杯红茶“,话里的意思就是他要单独跟雁轻谈话,他被排除在外了。可惜无论是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高兴,喻白也只能嘟着脸自己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雁轻心中暗笑。这个喻白上次跑到他家里来把他膈应的够呛,能有机会膈应回去,雁轻才巴不得呢。 慕容锦似乎察觉了雁轻的想法,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像面对任性的小孩子似的笑了笑说:“小七,咱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谈谈了。“雁轻没忍住,笑了,“是啊,在你想方设法把我踢出庄家的保护圈之前,咱们确实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问题是,锦少,你觉得你和我能有什么好谈的呢?谈以前?咱们之间的那个‘以前’太不堪。谈以后,那就更谈不着了。你觉得呢?” 慕容锦的脸色微微变了,“你到现在还这么想?” “以你的所作所为,我该怎么想?” 慕容锦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支票我收到了,”雁轻淡淡说道:“你是怎么听说我欠柏发的钱,我就不问了。我没清高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也没傻到以为你说的所谓道歉是真心实意的道歉。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问问清楚,我收了你的钱,作为交换条件,你想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慕容锦沉默了。 雁轻所说的都是实情,也正是慕容锦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但是这样的话从雁轻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嘲意。在离开慕容老宅这么久之后,雁轻终于回来找他,他应该高兴的。可是眼下的情形却和他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 雁轻见他不语,便又说道:“我不是慕容家的人,再要说什么情分反而矫情。你就直说吧,咱们就当是明码标价地做生意好了。” 慕容锦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地说话。小七,我需要你做一件东西。三个月之内,做好之后,我再付给你两百万。” 雁轻心头微微一颤,“什么东西?” 慕容锦紧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曜变天目盏。” 建盏,也称天目瓷,黑瓷代表,中国宋代八大名瓷之一。宋时为皇室御用茶具,传世并藏于日本的四只国宝级建盏“曜变天目”是饮誉世界的珍宝。 曜变天目是天目釉当中最为珍贵的品种。它的烧成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其釉下一次高温烧成的耀斑,在阳光和一定温度条件下会闪耀出七彩光晕。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神秘与美丽,如同广褒的星空一般,黑釉里自然浮现出的大大小小的耀斑,围绕着这些斑点,四周还有红、绿、天蓝等彩色光晕在不同方位的光照下闪耀。随着观察角度不同,它还会出现大面积的色彩变幻。在雁轻所了解的瓷器当中,唯有天目瓷具有这种令人惊叹的魅惑。它使原本沉闷单调的黑瓷呈现出丰富华美的装饰意味。 它不仅仅是一件瓷器,更像是一件拥有灵魂的、生机盎然的生命体。 烧制出独属于自己的曜变天目盏曾经是雁轻觉得最难以实现的梦想。而在不久之前,他又改变了看法,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既然能烧出带有明显曜变的黑瓷,有朝一日仿制出完美无瑕的曜变天目盏未必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但是现在,雁轻再一次改变了看法,他希望自己根本就不具备烧制曜变天目盏的能力。 曜变天目盏,在雁轻的心目中是一个最终极的完美的梦,是他一生的理想。如果经由自己的手把它带到这世上,再交给慕容锦,雁轻会觉得那是一种亵渎。听到这几个字从慕容锦的嘴里冒出来,他甚至有种愤怒的感觉。 “痴心妄想。”雁轻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的胃口还真大。” 慕容锦的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文尔雅,“小七,你不能这么想。建盏是我们国家宝贵的文化遗产,任由它淹没在岁月的风沙之中,对于任何一个热爱瓷器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既然你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为它做点儿什么?” 雁轻嘲道:“我倒是想为传统瓷文化做点儿什么,但是我不想为你做点儿什么。慕容锦,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恐怕比你知道的还清楚,你能不能别再跟我面前唱高调了?我实在被你恶心的不行了。” 慕容锦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你这两百万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雁轻从包里取出支票,顺着茶几推到他面前,“慕容锦,我不想被你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上一次还可以说是因为我傻,对人没有戒心,所以栽了跟头。在同一个坑里栽两回的话,我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智商了。” 慕容锦看了看那张支票,垂眸沉思片刻,淡淡说道:“好吧,我也不瞒你了。我想要曜变天目盏。我手下的几个人已经研究了大半年了,还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喻白从庄家店里买回来的仿曜变瓷却让我看到了解决这个难题的希望。” 雁轻心说果然如此,喻白这小白脸果然没安好心。 “我不认为这是利用,”慕容锦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小七,你为什么不能把这件事当做是一次合作呢?我出钱,你出力。你的才华、能力、奇思妙想……不应该被埋没。你需要一个合适的平台把你托起来,而我,现在就是摆在你面前的最合适的平台。” 雁轻笑了笑,“你把名利两个字果然研究的很透。利诱不成,就用出名来诳我。慕容锦,你有没有想过,你热衷的东西,别人未必稀罕。我只想过平平凡凡的生活,要出名做什么?” 慕容锦被连番拒绝,眼里渐渐透出焦虑的神色,“小七,你最好不要逼着我用自己不想用的办法来劝服你。” 雁轻脸色一白,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慕容锦,对你这个王八蛋果然不能抱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你的无耻是根本没有下限的。” 慕容锦撕破了脸,神情言语也越发无所顾忌,“我说过,这是一次合作。” 雁轻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冰冷,“锦哥哥,如果是合作的话,区区四百万可是请不动我的。我对你出的价钱很不满意。” 慕容锦乍然听到雁轻儿时对他的称呼,心头恍惚了一下,再触及雁轻毫无温度的眼神,竟有种莫名的怅然,“是吗?” 雁轻伸出两根手指冲着他比划了一下,“我要这个数。就在今天,一次到账。三个月之内,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慕容锦蓦然心跳,看着雁轻笃定的眼神,竟有种口干舌燥之感,“你当真?!” 雁轻冷笑,“你也可以不信。” 慕容锦挣扎片刻,重重点头,“成交。” 第91章 预言家 从慕容锦的办公室出来,雁轻不易觉察地松了一口气。 要演好一个被人胁迫、几番挣扎之后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屈服的角色,对于雁轻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对慕容锦的厌恶与痛恨都已经膨胀到了顶点,他很怕自己会在面对慕容锦的时候掩饰不住这种恨意,让他生出警觉来。 慕容锦是个十分自大的人,一旦他认定了雁轻确实走投无路,不得不依附于慕容家,对于雁轻的防备就会小很多。但若是雁轻有什么地方让他生疑,他就会揪住这小小的疑点,锲而不舍地进行发掘,最终将所有的秘密连根拔起。雁轻知道慕容锦不仅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他还非常能忍。从一个不被慕容贺注意的孩子,到爬上慕容家的最高位,把所有慕容家的产业都拢在自己的手心里,耐性不好的人只怕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雁轻痛恨这个人,却不敢轻视他。他现在想做的,就是让慕容锦认定自己除了来找他,没有别的出路。而临时起意的讨价还价,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打消慕容锦可能会有的疑虑罢了。慕容锦对他的性格也是有一些了解的,如果自己很轻易就接受了慕容锦的条件,只怕慕容锦反而会觉得不放心。 雁轻要做的,是慕容锦对他彻底放下戒心。只有在慕容锦的眼里自己不够成任何威胁,他才有机会翻盘。 雁轻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现在要用这耐心,下一把最大的赌注。 雁轻乘电梯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打开,他就看见喻白正靠在他的车前盖上,看样子是在等他。雁轻对这个人没有一丁点儿好感,自然也懒得给他脸色看。他从喻白身边绕过,像没看见他似的自顾自地解锁,开门,正要上车的时候,被喻白拉住了胳膊。 雁轻极其反感和别人有肢体上的触碰,他一把挥开喻白的手,整张脸都冷了下来,“有事说事,别跟我动手动脚。咱们没这么熟。” 喻白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向后退开一步,沉着脸问他,“你跟阿锦谈了什么条件?” 雁轻一手抓着车门,头也不抬地反问他,“我只是你们公司的客人,像这种问题你不是应该去问他?” 喻白冷着脸骂道:“雁轻,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一直觉得你智商不太够用。现在看来,果然如此。”雁轻冷笑,“你站在这里,是拿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就算是吃醋,也拜托你别搞得这么难看。” 喻白被他说得简直要恼羞成怒了,“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雁轻对慕容锦有所顾忌,但不表示他对慕容锦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低声下气,喻白的态度表露的如此明显,他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真要讨好慕容锦,就该顺着他的心意做事吧?”雁轻神情微嘲,“慕容锦现在可是有求于我。如果因为你的刁难,我宁可被逼债的打断腿也不跟慕容家合作……”他看了看喻白难看的脸色,好心情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慕容锦会怎么看你?” 喻白暗中咬牙。 雁轻发现欺负人真的可以缓解心中的郁闷,尤其是欺负像喻白这样一直在有意无意膈应自己的货,简直有种莫名的快感,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了。雁轻甚至在考虑以后干脆就拿喻白来减压好了,省得他在慕容家憋得一肚子闷气没有地方化解。 “你既然没有什么能力现在就干掉我,那就不得不忍着了。喻白,我给你点儿建议吧,等着慕容锦用不到我的时候再来算计我好了。”雁轻很怀疑到那时候喻白和慕容锦还有没有闲心来找他的麻烦。 喻白心里正在想的事被他说中,又不敢真的冒险得罪慕容锦,冷着脸转身就走。 雁轻在他背后淡淡问道:“那一对兔毫盏,还有赵老和鼻烟壶的事,都是你们搞的鬼吧?” 喻白肩头微微一颤,没有接他的话,脚步却不自觉的加快了。 “兔毫盏的事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赵老一把年纪了,”雁轻在他背后开口,声音很冷,“你们居然连这样一个老人家都利用。喻白,你信不信你们都会遭报应的?”他虽然不喜欢赵老,但是能在这个领域里取得那样的声望,不可能完全浪得虚名。何况赵老真的很老了,在一个人应该放开胸怀安享余生的时候,却晚节不保,一生积累的名望尽数被毁,所有曾经付出的努力都被质疑,这几乎称得上是一件惨痛的事情了。不仅仅是赵老本人,他那些弟子也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喻白被“报应”两个字刺激的不轻,猛然转过身冲着雁轻吼道:“那个老不死的自作自受!自己没什么本事,摊子铺的倒不小,给人家验错了东西,不敢声张,只能掏自己的腰包填补。阿锦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难道还白给他?!” 雁轻冷笑,“都不是好东西。他已经遭报应了,你们俩的报应还在路上。相信我,不会很远了。” 喻白的脸都扭曲了,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对他做什么,骂了一句粗话就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雁轻目送他离开,自言自语地说:“报应很快就会来啦。小七,你真是很有做预言家的天分呢。” 车子刚驶出华鑫大厦的停车场,雁轻就接到了小六的电话,告诉他说张玉在商场采购结婚用的东西,大概是东西买的太多,自己拿不动了,想让他过去接一下。不巧的是,小六这会儿正好在出诊,走不开。只能问问小七有没有时间过去接一趟人。小七自然满口答应,问清楚了张玉的位置就掉转车头过去接人了。 小六和张玉的婚房月初“柏发”就已经交工了,家具也都是“柏发”的设计跟两位户主一起选定的,不过要布置一套婚房,除了这些硬件之外,还有很多小七不了解的零零碎碎的东西,这些就只能靠小两口自己去置办了。 张玉在商场的茶座等着他,身边放着大包小包。她自己也是一头汗。看见小七过来接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没耽误你什么事儿吧?” 小七笑着摇头,“我下午没事儿。就这些?还有什么没买的?” 张玉犹豫了一下,“我还想去四楼看看床品。” “行啊,”小七对于即将成为自己家人的张玉还是很有耐心的,“你坐这儿歇一会儿,我先把这些送到车上去。” 小七把她当自己人,张玉自然不会再跟他矫情。等他搬完东西,又坐下来陪着她喝了点儿东西之后,两个人又去了四楼看床品。因为是布置婚房,张玉选的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小七不太懂这些,也就不发表什么意见,只负责跟在张玉身边帮着拎包。 “该买个车了,”小七给张玉建议,“要不出门真挺不方便的。” 张玉笑着说:“买是会买的,但是我们俩商量过了,等结婚以后再贷款买吧。哪有当哥哥嫂嫂的一直花小叔的钱?” 小七不以为然,“我都跟我哥说了,你俩结婚以后不是才跟我分家么,现在又没分。” 张玉看着他,忍不住就笑了。刚认识小七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儿怕他的,觉得小六的这个弟弟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样子,脸也冷。但是这么多事儿办下来,她才发现这个弟弟在张罗他们婚事的时候,竟是一点儿也不藏私。有这样一个兄弟,谁会不喜欢呢? 张玉没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看着他稍稍有些别扭的脸色,笑着说:“不是分家不分家的问题,而是你这个能干的弟弟也要给我们留点儿面子啊。” 小七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喊道:“小七?” 小七回头,看见裴老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他的眼神又愤怒又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小七莫名其妙的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提在自己手里印着红双喜的床具包装袋,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看裴老这眼神,裴戎这臭小子到现在还没跟家里人说清楚。难怪裴老会误会,一方面同意让裴戎住进了自己的小院,另一方面自己又张罗结婚的事儿,换了是谁都会觉得他是个两面三刀的混蛋吧。 小七连忙挤了过去,“叔爷,你怎么在这儿?” 裴老脸色不好看,“去了一趟学校,正要回家,绕过来买点儿东西。”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这是……在买结婚用的东西?” 小七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啊。” 裴老脸色微沉,随即便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小七接着说:“……是替我哥买的。” “啊?”裴老怔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 小七笑着给他介绍张玉,“叔爷,这是我嫂子张玉。过年那会儿,他们俩还去你家给你拜年呢,结果你还是没把我们分清楚。” 裴老这一次完全呆滞了,“……啊?” 张玉知道裴老跟小七的关系,对裴老的态度也很客气,“裴老先生,我是张玉,也是小七的准嫂子。以前咱们见过。” 裴老看看她再看看小七,“……啊?” 小七生怕自己给老人刺激狠了,连忙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走吧,叔爷,我送你回家。” 裴老回过神来,很是抱歉地看着张玉,“那你们……” 张玉忙说:“小六在加班,所以让小七过来接我一趟。东西都买完了,正好咱们一起走吧。” 裴老这一通乍惊乍喜,直到被拖上小七的车还有点儿犯晕。脑子里却翻来覆去地念叨:小七没有耍弄小戎……要结婚的人是小六……小七压根就没有打算结婚……所以说,小戎那个王八蛋一开始就给他们唱了一出苦肉计?! 第92章 接风宴 雁轻收了钱,就窝在“六七家”工棚里一心一意地搞发明。 慕容锦来过两回,都被工棚的助理拦住了。没见到人,打电话雁轻也不接,他自然也就不知道雁轻的研究和试验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光是他郁闷,裴戎最近也过的十分郁闷。他先是被裴老喊回家骂了一顿,又在院子里罚站了一小时,等他好不容易把爷爷哄高兴了才发现小七居然……闭关了。 “闭关”这个高深莫测的说法出自小七的两个助理。他们告诉裴戎,在小雁老板闭关的第四天,他们这里还来了一个长着半秃脑袋的怪人,这个怪人也跟着他们老板一起闭关了。裴戎回忆了一下裴老描述过的形象,觉得这个半秃的怪人应该就是小七那个神出鬼没的师傅何茂。这个何茂刚来滨海,什么都还没做,就一头扎进了工作室协助小七进行他的试验。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对师徒都是一样的工作狂。 裴戎来了两次都没见到人,没办法,只能灰溜溜地回去等小七出关之后主动联系他。 工作室里,小七看着手中乌突突的茶盏,满心遗憾。 黑瓷的表面已经泛起模糊的斑纹。曜变的特质已经隐约可见,然而温度操控的失误却令这它们没有走到成型的最后一步。尤其胎体经过烧制竟微微有些变形,这是小七在之前的试验中从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雁轻翻来覆去地研究手中失败的试验品,喃喃问道:“上一次能成功,为什么这一次会失败?师父,你说什么是曜变?” 何茂坐在瓷窑旁边的躺椅上,眼睛半睁半闭的打盹,听见徒弟的提问,懒洋洋地答道:“所谓曜变,不过就是黑瓷器表的薄膜上焕发出来的彩光。说白了就是在烧制的过程中,玻璃质感强的黑亮釉在器表形成了极薄的铁结晶膜。没有这层膜,迎着光的时候就不会出现各种颜色糅合在一起的虹彩。” 小七苦笑,“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何茂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他,“你看,我知道的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这个时候就应该多动手,少动嘴。” 小七还在琢磨那个乌突突的茶盏上本该出现的耀斑。他记得日本有一位研究建窑的专家叫小山富士夫,他认为曜变是产生于油滴结晶斑基础之上的蓝色斑纹。在油滴形成的过程中,才会挥发出蓝斑的基质——气态金属铬。也就是说,蓝斑必须与油滴共生…… 何茂闭着眼睛在躺椅上晃了晃,“既然是温度控制方面出了问题,那就按照之前那次试验的温度再来一次。建窑黑瓷既然是高温烧成,若胎土淘洗太细,器物自然容易变形。” 小七低头琢磨他的话,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至于曜变,”何茂淡淡说道:“这跟做烟花的原理也没有什么不同,或者稍微复杂一些吧。你需要把所有的要素按照先后顺序混合在一起,然后掌控好合适的温度和时间。奇迹在与融合的过程。” 很多人都认为曜变是偶然产生的,是自然窑变的结果。胎土的质地、釉质中各种元素的微妙比例、温度、时间……诸多元素造就了这种奇迹。但是在一个内行人看来,所有的条件都可以分解再组合,如果满足了曜变需要的所有条件,那么得到想要的结果就不是偶然。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完美地组合所有的要素。在他把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之前,或许还会产生几个失败的试验品。不过,跟那个即将会达到、并且必然会达到的结果相比,这种小小的失败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月之后,小七得到了两个完美的复制品,比他之前抱着好奇和尝试的心态烧制出来的、最后被慕容锦和喻白买回去的那两件仿品还要完美。釉面亚光黑润,其盏面的效果如同漆黑的夜空中炸开最绚丽的星光,神秘而华美。这种完美不仅仅在于曜变的铬蓝斑,更在于形质上的古朴与厚重。 几可乱真。 何茂拿着这两件东西看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你打算把这个拿给锦少?” “当然不。”小七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个我要自己留着。” 何茂神色一松。 小七又说:“还没到交货时间,我还有时间接着做。” 何茂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师父,”小七心情很好地打趣他,“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何茂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我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舍不得,倒不如说担忧来得准确。小七,有些东西放出去就成了祸害。”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小七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下一个需要攻克的题目,是关于釉彩中铬的活跃性的问题。” 何茂对这个问题表示疑惑。 小七则笑得神秘兮兮,并把话题从他们正做的事情上引开了,“忙了一个月了呢,师父,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家呢,我早就给你布置好了房间。” “就咱俩?”何茂看上去似乎对即将跟徒弟一起生活这件事很发愁,“谁做饭?” 小七,“……我。” 何茂挑眉,对这个说法表示了极大的怀疑。 何茂早就听说过小七修了房子的事,但是他对于跟小七住在一起兴趣不大。事实上,何茂并不是一个习惯于在同一个地方长期生活的人,即便是停留在慕容家的那段时间,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他仍然耗在了外出游荡这件事上。当然,外出游荡是小七的说法。何茂把这称之为“游历”,他说古代文人最爱这么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这些酸腐文人的笔下,出游总是一件风雅而有趣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仪的生活方式,小七是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一点的。他能做的,也只是何茂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好好照顾他。 或许是被西北地区生活的经历改变了口味,何茂很喜欢牛羊肉,也爱喝酒。就凭小七那半吊子的厨艺是做不了这么复杂的菜色的。于是这一场拖延了半个月的接风宴改在了西区一家颇有名气的清真菜馆。小七还把裴老和裴戎一起请了过来。裴老是何茂的师叔,而裴戎,则是他想要带到师父面前请他过目的人。 不过让小七郁闷的是,何茂大概是许久没见裴老的缘故,一整晚都拉着裴老巴拉巴拉说个没完,裴戎在他眼里只是个顺道来蹭饭的晚辈。好容易吃过晚饭,小七把他们都带回小院之后,两个人又坐在廊檐下的小桌旁边,一边喝茶一边叙上旧了。 小七把东西厢房的卧室收拾出来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如果师父住西厢房,裴老住进裴戎住的东厢,那……裴戎又该住哪儿?两边厢房的床都不大,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但要挤两个人的话就有点儿不够了。 小七有点儿傻眼,如果他让裴戎这会儿自己开车回家去休息…… 裴戎从他给两边厢房点蚊香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从衣柜里取出睡衣就去洗澡了。身为一个警务工作者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他一定要装傻,要把纠结的机会充分地留给小七,要把事态的发展延误下去,到最后小七没有别的选择,不得不接受那个他一直在回避的结果。 再说了,这么好的一个可以当着小七他师父的面儿光明正大挤到一起去的机会,傻子才会放过呢。那个半秃老头儿一看就不好对付,小七看着还有点儿怕他,要等他鼓起勇气挑明两个人的关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该为自己正名的机会一定要抓住!事实上,对于裴戎来说,任何一个跟小七有关的机会都要抓住! 小七正站在房门口看着两个老人家坐在院子里聊天,看见裴戎出来,一脸纠结地问他,“你跟叔爷住东厢,行不?” 裴戎心里好笑,面上却假惺惺地挤出个为难的表情,“我爷爷不喜欢跟别人挤着睡,我怕他会不习惯。” 小七又挣扎了一会儿,难道要自己去跟师父挤挤?还是算了吧,他师父但凡喝点儿酒,半夜睡觉的时候呼噜打的震天响。算了,都这样了,还纠结个啥。小七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你就住我这里吧。” 裴戎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的答应了,“那……好吧。我看你的床也够大,我睡觉也挺老实的。” 小七暗想不老实能咋样,都半夜了,不能撵他走,又不能跟别人挤一个床,这也没别的选择了啊。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院子准备出两间客房足够了,没想到还会出现这么多人一起过来借宿的情况。早知这样就该把书房单独隔出去,再给里面加一张折叠床…… “睡吧,”裴戎看不下去了,不就是睡到一间屋里了么,有必要紧张成这样?他拉住小七的手就往屋里拽,“你放心好了,你不发话,我什么都不做。” “做……做什么……”小七突然结巴了。 裴戎好心情地继续调戏他,“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不好意思说,就拿笔写下来,或者直接发短信到我手机上。” 小七瞪着他,脸都气红了。 裴戎捏捏他的脸蛋,“放心吧。” 小七甩开他,别别扭扭的拿着自己的睡衣去洗澡了。 这是裴戎第一次走进小七的卧室,嗯,站在客厅隔断旁边往里偷看不算。小七的卧室布置的很有旧式的风格,清雅、安静,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床很大,看着就很舒服,裴戎觉得或许小七真的有幽闭恐惧症吧,卧室、书房甚至厨房都尽可能地宽大。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裴戎舒舒服服地骨碌到床里侧,想了想又挪了出来,把床里侧的位置留给了小七。 第93章 开心果 月光明丽,静静照着庭院中的山石池塘,花草树木。城市的喧嚣被隔离在了很远的地方,耳畔只有夏虫的呢喃和夜风拂过山林时发出的沙沙轻响。 何茂给裴老斟上茶,神情复杂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房屋。他知道一窗之隔的身后是小七的书房,书房旁边是会客厅,而客厅的另一端是卧室。此时此刻,那间卧室里两个青年正在絮絮轻语。离得远,何茂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两个人声音中的笑音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何茂有些意外地打量他的师叔,不知道他是怎么接受这种事情的。那个叫裴戎的年轻人,他看的很清楚,看向小七的眼神可不止是亲戚或朋友这么简单的。 “师叔……”何茂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你这个小孙子……他和小七……” “他们挺好的。”裴老靠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眉眼之间还带着淡淡的酒意,“这孩子都为了小七跟我们闹腾好几个月了。” 何茂意外于这样的回答,“您不反对吗?” “起初是反对的,”裴老叹了口气,“但是跟孩子自己的幸福相比,家长的那点儿面子又有什么重要的?” 何茂没有出声。不想当着裴老的面表现出对那个孩子的不信任。不过是个比小七略大两岁的毛头孩子罢了,他真的能把小七照顾好?最重要的是,他真的能够不在意小七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吗?他若是在意……小七又该怎么办呢? 何茂从来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好人。他在刚刚涉足家族生意的时候就遭到几个族兄弟的算计,最后被迫远走他乡,于人情上素来冷漠。但小七毕竟跟在他身边叫了这么多年师父,他又无妻无子的,说一句把他当做自己儿子也不为过。 以前在慕容家,他也曾打着所谓游历的名号带小七离开过几次,辗转走了许多地方。他从未跟小七透露过自己的打算,小七一直以为这只是他的喜好,愿意带着徒弟跑这些偏僻的地方去长见识。然而让他沮丧的是,他虽然费尽心机,然而几次下来都被慕容贺派出的人找到了。一开始慕容贺还只是旁敲侧击地警告他,后来就干脆不允许他再带着小七走出慕容家的老宅。那时候的何茂名义上是慕容贺请来的顾问,实际上不过是一个没有家族支撑的流浪汉罢了,有什么能力跟慕容贺乃至慕容家族叫板呢?也只能偃旗息鼓,守在这个傻徒弟身边,能护着一些是一些。 现在不同了,虽然小七身边还有慕容家的小杂碎上跳下窜,虎视眈眈,但小七毕竟已经不再是慕容家的人了,而且慕容锦根基尚浅,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家族中的每一股势力,自然也没有余力用慕容家族这样的重型武器来对付他们师徒。何茂觉得自己这个师傅能做的事就很多了,至少他可以站出来光明正大地说一句保护他。 “小七不容易,”何茂斟酌着该怎么跟自己的师叔表表态,“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家人,小七我是把他当儿子的……” 裴老微微诧异,随即就笑了,“你不放心我家那个孩子?” 何茂默然。 裴老想了想说:“自己孩子,说多了你只当我是在自卖自夸。不过小何,我家小戎为了小七可是跟我们费了不少心眼,跟他爸妈也差点闹到断绝关系的程度。他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你要说他会对小七不好,我都不相信。” 何茂听到“死心眼”几个字,越发担心了,“我跟他谈谈?” 裴老失笑,“随你。” 何茂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下定决心找个机会点一点裴戎。免得别人以为他家小七没有靠山,随随便便就能欺负他。 小七洗了澡,把头发吹干,走到床边的时候又纠结了。 他的床一侧靠墙,先躺下的人难道不该主动睡到里侧去吗?裴戎你躺在床边两眼冒光是怎么回事儿?小七扫了一眼原木质地的床头床尾,觉得从这两头爬上床的想法实在太搞笑了。他真要这么做了,裴戎一定会笑死的。 “你往里躺。”小七走投无路,只能站在床边跟他谈谈条件,“我睡外边。” 裴戎假装自己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没事的,还是我睡外面吧。我上班早,起床的时候吵到你就不好了。你快上来吧,时间不早了。”嘴里这么说着,身体却没有一点儿要让开的意思。 小七眨巴眨巴眼睛,心里简直气恼的不行。这是逼着他从这两条长腿上爬过去吗?裴戎这人一直都显得很正派,怎么骨子里这么……这么恶趣味呢? 裴戎还在催促他,“快上来吧。” 小七的脸都气红了,“你让开,我上去。” 裴戎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我不让开你也能上来啊,小七,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小七暗暗咬牙,“我什么都没想!” 手脚并用的上床,小七很小心的让自己不要碰到裴戎的身体。可是裴戎偏偏不老实,不等他爬上床,两条长腿就绊住了他的腿,小七本来就有点儿发慌,被他这么一绊,一头栽倒在薄被上。 “裴戎?!” 裴戎笑着过来扶他,温热的掌心贴上来扶住小七的腰。隔着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小七温软的身躯,裴戎忍耐不在,双手轻轻的在他腰侧摩挲起来。小七抖了一下,脸色涨的通红,随即又变成了惨白,“放开!” 裴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手。 小七坐在薄被上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裴戎蓦然心疼了,“小七?” 小七的脚在铺着草席的床铺上蹬了两下,让后背顶在了靠墙一侧的床栏上,眼神微微有些涣散。裴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小七这个样子,真的让他有种挫败感。那种噩梦一样的过往,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过去呢? 裴戎不知道该拿这情形怎么办,起身到客厅转了一圈,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能够让小七开心的东西。茶几上除了一盘水果,就只有几袋小零食。小七平时是不怎么爱吃零食的,偶尔会买一些干果,之前是喂给小刺猬磨牙,后来大概觉得味道还不错,自己也跟着吃了起来。裴戎从里面挑出一袋开心果,拎着回来了。 小七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缩在床里面,但是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活气,看见裴戎回来,神情仍有几分瑟缩之意。 裴戎放缓了脚步,小心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小七?你看我拿着什么?” 小七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没有出声。 裴戎剥开一颗开心果,托在掌心里送到他面前,“是开心果。你爱吃对不对?” 小七看看那颗淡绿色的果子,缓缓点头。 裴戎的手又往前伸了伸,小七看看他,再看看掌心里的果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来,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裴戎觉得自己就是在哄孩子。不过好在半袋开心果吃完,小七的神色也恢复了平静,只是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惶然。裴戎端了杯水过来给他漱口,拉着他躺了下来,把薄被子抖开盖在他身上。虽然已经入了伏,但是这里背山临湖,水面上的凉风带着潮气吹过来,还是有些凉意的。 盖好被子,裴戎的手正要缩回来的时候,被小七握住了。裴戎抬头看他,小七的嘴唇微微有些抖,“对……对不起。” 裴戎笑了,“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小七没有说话,眼圈却骤然一红,“我其实……” 裴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伸出手试探的将他揽进怀里。小七的肩膀僵了一下。裴戎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自顾自的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一下一下的,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小七慢慢地放松下来。 “对不起。”小七闭着眼睛在他肩头蹭了蹭,“我不是故意要那样的。” “我知道。”裴戎无声地笑了笑,“没事。” 小七心里是有些懊恼的,他没想这样,这个人是裴戎,并不是曾经欺辱过他的什么人。然而那种自然而然就做出的反应偏偏不由他控制。他自然知道一对情侣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他一直没有办法克服心里的障碍,裴戎还会一直等着他吗? 裴戎像是察觉了什么,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吻,“宝贝七,我有的是耐心,你也要对自己有耐心才行哦。” 小七的注意力都集中了在额头,被他亲吻过的地方。柔软的触感,微微有点儿痒,那是一种类似于安抚的触碰,不令人厌烦,让他感觉安心。 小七还从没有被人用亲吻来安抚过。 “你再……”小七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扣子,闭着眼轻声说,“……再亲亲我。” 裴戎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追问一句“你是说真的吗”,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小七需要的不是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心意,他需要的是来自裴戎的表示。他需要借由这种表示,来加固自己那可怜的自信。 裴戎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就在刚才亲吻的地方。他退开看了看小七的反应,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眉毛。 小七的眉毛长得很好看,根根分明,像被胶水固定着似的一起顺向鬓角的方向。裴戎记得有人说长着这样眉毛的人性格都非常刚毅,他家的小七……好吧,小七认准的事情也是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只不过他的外表太有欺骗性,让人想不到他会那么倔。 眼睛,小七的眼睛是整张脸上最动人的部分。浓密的睫毛像茂密的草丛,静静地围绕着清澈的池塘,裴戎在那流丽的水波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这让他有种错觉,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只剩下自己。 裴戎的亲吻轻轻拂过他的鼻尖,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蜻蜓点水似的一下轻触,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试探,他不知道这样亲密的接触小七是否能够接受。 小七看着他,脸颊泛红,眼神微微有些迷离,看上去动人到不可思议。 裴戎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你觉得……好吗?” 小七轻轻吁了口气,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比好还要好。” 裴戎望着他唇边的一丝微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虽然他还想再做点儿什么,但是心底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劝服他:够了,真的够了,这才是第一步,你不能吓到他。 裴戎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乱跳的燥热,把小七按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现在闭上眼睛,睡觉!” 小七在他怀里蹭了蹭,闭着眼点了点头,唇边浮起微笑来。 第94章 错误的决策 裴戎醒的很早,比他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的时间还要早。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这里比市区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安静。 小七还在睡,睡颜恬静的像个天使。 裴戎轻手轻脚地起床。外面静悄悄的,东西厢房的两个老家伙昨夜不知聊到什么时间,这会儿也都睡着呢。 裴戎不想惊动小七,拿着毛巾口杯跑到厨房去洗漱。然后从冰箱里翻出南瓜来,他打算给大家熬一锅南瓜粥,冰箱里有方姨做的包子馒头,还有几种酱菜,也都是方姨做好了放在这里的,拿来配粥最合适了。 “小七还没醒?” 裴戎被门口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何茂。他身上穿着肥肥大大的背心和短裤,半秃的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乱蓬蓬地翘着,看样子也刚从床上爬起来。 “您怎么起来了?”裴戎有些意外,他爷爷但凡喝了酒,第二天常常要睡到快中午了才会醒来。 何茂也不想这么早起来,但是裴戎上班早,等他睡够了起来,裴戎早就走了。等他下班回来,几个人在一起吃晚饭,想想都不可能有单独谈话的机会。 何茂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你和小七是怎么回事儿?” 裴戎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反问他,“何叔不是都听我爷爷说了?” 何茂冷眼看着他,“你爷爷说的话能完全代表你的意见?你是怎么想的?如果只是看小七长得好,想要耍着他玩,我劝你还是早收手。我这人脾气不好,可不会看在师叔的面子上对他的孙子客气。” 裴戎知道他是站在小七的立场上说这些话,但是仍然觉得不痛快,忍不住就反唇相讥,“你现在坐在这里吓唬我,当初又为小七做过什么?” 何茂冷笑,“我做过什么,还轮不到你这小崽子说三道四。” “您是小七的长辈,当然轮不到我说什么,”裴戎把手里的包子花卷放进蒸锅,淡淡说道:“但是何叔,你怎么就认定了我是要玩弄小七的感情呢?” 何茂怀疑地看着他。 “你想要我怎么证明?”裴戎叹了口气,“我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相信的。” 何茂默然。 裴戎又说:“我这么说吧,如果只是你说的那种……”他实在不愿意说玩弄感情这几个字,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是一种亵渎,“我何必又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呢?” 这个问题,何茂也无法回答。当然他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一点儿怀疑,就非要折腾人家孩子。于是有点儿下不来台的何茂站起来转身往外走,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又有点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这个臭小子,他转过身瞪着裴戎,外厉内荏地放了一句狠话,“要是想在一起就好好相处,要是欺负他,老子饶不了你!” 裴戎,“……” 裴戎其实很想问他,你能把我咋样?但是理智提醒他,这种时候最好还是服个软,就算他说了自己不爱听的话,不也是为了他家的宝贝七吗? 裴戎点点头,“我知道,何叔。” 何茂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走了。 裴戎暗自庆幸,还好小七的性格没有随了他。 再一次出现在慕容锦的办公室,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慕容锦微微有些失态的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双眼发亮地盯着雁轻……手里的盒子。时隔两个月,纵然对这个人的手艺有信心也难免会有些心慌。 雁轻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慕容锦的桌面上,慕容锦伸手打开那个盒扣的时候,指尖都有些抖。站在旁边的喻白也凑了过来,很紧张地盯着他手指的动作。 盒盖打开,深色的软垫上静静地安睡着一对曜变天目盏。 慕容锦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虽然他早有预感,然而真到这一刻,却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伸手碰了碰那冰凉的瓷器,随着他视角的变化,茶盏幽蓝的表面变幻出迷离的虹彩。 喻白眼里也浮现出惊艳的神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慕容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它的表面,顺着杯口一路向下,滑过外壁的釉滴,指尖触碰到了杯底。慕容锦眉头一皱,把手里的茶盏翻过来,果然看见杯底凸起一个由“六七家”三个字组成的LOGO。 慕容锦脸色顿时变了,“小七,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七假装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慕容锦沉着脸把杯底给他看,“这里应该是‘供御’两个字,而不是你的商标!” “哦,你说这个,”小七眼里微微透出戏谑,语气却满不在乎,“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锦的眼睛里简直要冒出火来,“慕容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雁轻的表情也沉了下来,“而且你叫错名字了,我不姓慕容。” 喻白连忙上来打圆场,“阿锦你别急,雁轻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说着转过头对雁轻说:“你也知道,咱们公司正在研究的课题就是复原天目瓷的技术。既然是复原,就是要百分百还原旧有的形貌。这里面当然不能加进去多余的元素了。” 雁轻做恍然状,“哦,你们说了半天,说的是这个啊,我明白了。其实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这两个是我拿来给你们过目的样品。你们这边的技术人员提出意见,我会在正式烧制的时候做进一步的改进。” 慕容锦被他这一番做派气得不轻。他觉得不是自己想多了,雁轻这么做绝对是故意的。但他的解释太冠冕堂皇,让他想发作都发作不出来。后面的事情他还要指望雁轻呢,要翻脸也绝对不能挑这个时候。 慕容锦拿起桌上的盒子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你跟他谈谈!” 雁轻还在琢磨这句话到底是跟谁说的,就见喻白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似乎挺高兴,又仿佛有点儿纠结。 “雁轻,”喻白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我觉得咱们必要明确一下交货的要求。” 雁轻点点头,“你说。” 喻白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沙发扶手上叩了叩,“是这样,我刚才说了我们的首要条件是复原。是百分百还原宋代的天目瓷技术。” 雁轻反问他,“百分百还原的意思,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要像赵老手里拿着的那个鼻烟壶一样,拿出来可以让人辨不出真假吧?” 喻白噎了一下。 雁轻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要做到百分百还原,喻白,你们真是想要做研究吗?不要当别人都是傻子。” 喻白微微皱眉,他觉得雁轻这个人也有些无理取闹。这种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了,有必要掰扯的这么清楚吗? “你还是把话给我说清楚吧,”雁轻可不打算默默地吃个哑巴亏,对慕容锦这个贱人,怎么防都不嫌过分,“这东西到底要干嘛用?真的是拿到古玩协会去参加什么研讨会的话,杯底是‘供御’还是‘六七家’应该没什么要紧。” 喻白咬着嘴唇斟酌这话该怎么说,“雁轻,首先咱们是合作关系,你也收了钱的。你至少应该有点儿契约精神吧。” “契约精神不是这么理解的,孩子,”雁轻怜悯地看着他,“我没念过大学,但也知道自欺欺人的相信别人跟自己一样纯良,那是缺心眼,并不是什么美德。” 喻白的神色微恼,“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但是这只是一笔生意,我们付了钱,你交给我们合适的东西……” “我们的分歧就在这里。”雁轻打断了他,“什么叫做合适的东西?我觉得我今天拿来的就十分合适。” 喻白被他绕的心烦意乱,“你白痴呀,你那个标着‘六七家’的茶盏一拿出去谁还当它是古董啊。” 雁轻一顿,眉眼之间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喻白自知失言,也就带了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劲头,“你心里真的不明白?非要我说出来?” “我明不明白,和你说不说是两回事。”雁轻皱眉,“一下子拿出四件,你们也不怕惹麻烦吗?” 喻白听他说起这个,脸上就带了笑,看着雁轻的时候眼神像是看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自有安排。” 雁轻冷笑,“怎么安排?万一出了事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 “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这个雁轻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喻白又烦了,“你手艺这么好,我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把你推出去?” “曜变天目盏,一下子冒出来四件,傻子才会觉得没有问题吧?”这也是雁轻最为疑惑的地方,慕容锦的胆子到底有多大啊,真当这东西是大白菜吗? 喻白被他的问题逼得没有办法,“你就不要瞎操心了,这东西不会在境内抛出的。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头上。” 雁轻步步紧逼,“那会送去哪里脱手?”他相信慕容锦要这东西绝对不是为了光大祖国的瓷文化,他对于瓷器甚至没有什么喜爱的感情,这些东西对别人是难得的瑰宝,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块敲门砖,一个代表金钱的符号。这东西落在他手里是必然要脱手的,雁轻想知道他的下家到底是谁。 “你们和谁做生意我确实管不着。但我得确认自己是安全的,”雁轻不依不饶地看着他,“我已经被慕容锦坑了一次。他的人品,哦,也包括你的人品,我都是信不过的。” 喻白对他话里毫不掩饰的挖苦很是不满,但他偏偏不好反驳,慕容锦跟雁轻之间有什么过节他不知道,也没敢问。但雁轻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确实是在……算了,过去的事情提它干嘛。 “你用不着信我们,”喻白看着这个说话不给人留余地的人,纠结地说:“你只要相信钞票就好了。你从阿锦那里拿到的报酬可不低。” “我怕我有钱没命享,”雁轻冷笑,“再说我是按照你们所谓的研究古瓷文化的标准收费的。如果你们是要以假乱真……那我收费就不能是这个价了。” 喻白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要的还少?!好些人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 雁轻笑了,“要按照你这个说法,喻白,你们的收入比公司楼下卖凉茶的阿婆可多多了,何必还要仿造古董去骗人的钱呢?再说了,我要的是多是少也要按照行情来比较,零五年曾经拍出一件宋代曜变天目盏,当时的拍价是一千三百万。你们跟我要四件,那得多少钱?” 喻白的脸色又变了,“那可是真品!” 雁轻吊儿郎当地看着他,“真的假的,谁又说得准呢?只要验不出来,那就是真的。” 喻白沉默了。他忽然觉得慕容锦把他留下来跟雁轻打口水仗是个错误的决策,无论讲道理还是胡搅蛮缠,他都不是雁轻的对手。 “好吧,”喻白叹了口气,“其实这些事跟你关系不大,你只要知道你没有危险就够了。”他看看雁轻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跟我们定这批货的人是三岛一野。他是三岛株式会社的社长,也是一个十分痴迷于瓷器的人。” 第95章 又一个机会 雁轻心头翻涌,不敢相信慕容锦竟然真的跟日本人做起了生意。之前听说的日化电子生意还可以勉强说得过去,因为与慕容家的根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瓷器生意……不论是古董还是伪古董,这在慕容贺活着的时候都是不允许的。因为慕容贺的父亲和叔叔当年就是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的。 这是慕容家的家规。如果家里的那些老人知道慕容锦刚上台就破了慕容家的家规,他们还会无条件地支持他吗? 雁轻心头一阵狂跳。 或许喻白自己都不清楚他给雁轻透露了多么重要的信息。雁轻心想,还是让他一直不知道好了。 “我知道了。”雁轻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这些话你知我知,不要再跟别人说。” 喻白挑眉,有些意外雁轻会这么说。这个人他看的很清楚,从一开始就跟自己和慕容锦不是一条心的。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蚱蜢,雁轻会这样说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吧。 “嗯,”喻白开始拿出架子进行总结,“前因后果我都跟你解释清楚了,我相信你也是个明白人,既然咱们是合作关系,我还是希望能合作愉快。” 雁轻瞟了他一眼,眼神揶揄。 “怎么了?”喻白心里生出几分不太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又被他算计了,但是自己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雁轻笑着说:“你们技术员的意见什么时候反馈回来?” 喻白忙说:“等我问问阿锦。” “最好能让我见一见你们的技术人员,”雁轻说:“有些参数方面的东西,转述的时候容易出错。”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雁轻很想知道在这里坐镇的是不是慕容家的老人,如果是的话,一旦他们知道慕容锦是在跟日本人做生意,雁轻很好奇以后慕容锦再想干点儿什么还有没有那么容易。要知道他们那个年龄的人,经历过战争,对于那个岛国的“感情”可是极其强烈的。 喻白跑去打电话,片刻之后把话筒拿到了雁轻耳边,“阿锦说电话里说就行了。” 雁轻心头微微有些遗憾,慕容锦对他的防备看样子一点儿不比自己少呢。 电话里是个老人的声音,雁轻觉得耳熟,但是一时间还真是想不起到底是谁。他跟在慕容贺身边的时候,也见过几个被慕容家奉为上宾的老人。这几个人都受过慕容贺的恩,对慕容贺忠心耿耿,不过,他们到底对慕容锦这个新上任的家主到底怎么样,雁轻现在还拿不准。 老人的声音十分惊喜,从完全复原的角度给雁轻提了几个小意见。 雁轻对老人也很尊敬,请教了一些自己遇到的问题之后就把电话交给了喻白。喻白对于他们说的那些术语不是特别明白,但是见他们没有说什么过界的事情,也就没有横加干涉。又跟雁轻强调了一下交货的时间和相关事宜,就客客气气地把他送下楼。他已经从慕容锦的电话里知道雁轻做的天目盏顺利地通过了机器检测这一关。雁轻的性格虽然比较恶劣,但这人确实有能力,喻白对他的态度也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尊敬。 雁轻离开之前对喻白说:“你去问问慕容锦,能不能把刚才跟我说话的老技术员的电话给我。有些技术上的问题,我也需要听听同行的意见,互相交流一下的。” 喻白的神色有些为难,“等我问问阿锦吧。” 他知道慕容锦这一单生意虽然完全依仗雁轻,但是他对雁轻这个人是极端不信任的,公司这边的情况自然不想对他暴露太多。但雁轻说的理由也是很合情合理,喻白不懂做瓷,也不好一口回绝,只能先拿这种含糊的客套话把人稳住。 雁轻点点头,表示理解。 喻白退后一步,冲着他摆摆手。 雁轻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很像是当年的自己,对那个人全心信任,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所怀疑。雁轻很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这份信任被辜负,喻白会后悔吗? 这段时间雁轻一直把自己闷在工棚里烧瓷,除了偶尔去附近的超市买点儿家里用的东西,几乎没有出来过。这会儿走在热闹的街上,简直都有些不习惯了。闲逛了一会儿,干脆调转车头去了古玩街。 就算他明面上不在“六七家”工作了,偶尔过去串串门也是可以的嘛,就算慕容锦看到了也不能说什么。 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的缘故,“六七家”没什么顾客。杜海不在店里,小曲歪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苗苗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很小心地整理货架,一转头看见雁轻进来,微微一怔,随即便露出惊喜的表情,“小老板,你怎么来啦?” 雁轻对这个手脚勤快的女孩子印象还是很好的,笑着点点头说:“今天没事儿,过来看看。你们都怎么样?” “挺好的,”苗苗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杜老板对我们也都挺好的。现代瓷卖的也挺好的,刚才还有一位熟客过来买了一对富贵牡丹瓶,说等下过来拿呢。呐,就是那位先生。” 雁轻回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柏晏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看见雁轻的时候,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以前就来过“六七家”,但是苗苗不知道他姓名,所以笼统地以“熟客”称呼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雁轻对他的看法已经有了不少改变。这人虽然不像裴戎那样一身正气,但与慕容锦相比,柏晏的人品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个档次了。至于他骨子里那种利益至上的观念,在雁轻看来也不过是商人本色罢了。 雁轻冲他笑了笑,“柏少,怎么来这里买东西?” 柏晏挂了电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这不是雁老板吗,怎么又回来了?我记得您老人家可是不在这里干活儿了。” “串门啊,”雁轻对他的揶揄毫不在意,“就算我不在这里干活了,这里也可以继续卖我的东西啊。” 柏晏扫了一眼店铺一侧的货架,挑眉问道:“你说的不会是这些现代瓷吧?” 雁轻笑着说:“柏少真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柏晏稍稍有些意外,不过转念就想明白了,雁轻离开“六七家”是因为得罪了古玩协会,并不是因为得罪了庄家,庄家明面上开除雁轻不过是给古玩协会那些有头有脸的老家伙们一个面子,至于暗地里么……柏晏自己就是个商人,在他看来只要有利可图,继续合作做生意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雁轻这些东西还是很不错的。 “你行啊,”柏晏笑着打趣他,“人缘还不错嘛。” 雁轻笑着问他,“你来买什么?早说我给你打个折。” 柏晏叹了口气,“算了,都是熟人,打什么折。再说也没几个钱。”说着招呼苗苗把他要买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对“六七家”工棚里烧制的釉下彩富贵牡丹天球瓶。直口、长颈、球腹、质地莹白如玉,一丛丛盛开的牡丹色泽缤纷,华贵大气。正是雁轻自己的手笔。雁轻拿起牡丹瓶看了看,忍不住笑着说:“柏少真给面子。” 柏晏诧异,“真是你做的?” 雁轻笑着问他,“送人?” 柏晏点点头,“我一个堂妹要出嫁了,这些天正布置婚房呢。” 雁轻见他说的轻描淡写,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喜庆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诧异。 柏晏苦笑着说:“你猜她要嫁给谁?” 雁轻,“……这我上哪儿猜去?你们这边的人我认识的没几个,不会是庄家的人吧?” “我家也算拿得出手的人家,但要想攀上庄家还有点儿不够数。”柏晏摇摇头,挺遗憾地叹了口气,“要真是巴结上庄家,我至于这么发愁么。她要嫁的人是曹明河,就是跟你们慕容家沾亲的那个曹家。” 雁轻淡淡纠正他,“我跟慕容家可没什么关系。曹家就更扯不着了。” “是我大意了。”柏晏做了个讨饶的手势,“你可千万别再把我泄密的事儿出来扯皮。” 雁轻大笑,“不会了。上次不都说好了吗,已经扯平了。” “你记得就好。”柏晏不怎么高兴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是能嫁曹明轩我还能高兴点儿,那曹明河就是个草包,也不知我那堂叔是怎么想的!” 雁轻对曹家的事情略有耳闻,他好奇的是柏晏怎么会跟曹家那个后认回来的私生子关系那么好。他们这样的大家族,不是都很排斥外生的孩子吗?按理说柏晏应该跟同为家族嫡子的曹明河要好才对。 柏晏解释说:“我跟曹明轩是大学同学。当然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曹家孩子,后来他妈妈病逝了,他爸爸才找上来的。曹明轩特别聪明,也有能力。比曹明河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草包强多了!” 柏晏只顾抱怨这桩婚事,雁轻却觉得这桩婚事对自己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曹家与柏家联姻,如果这一层关系充分的利用起来,曹明河说不定会跟柏家变得亲近起来,而柏家对慕容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这样一来,慕容锦在滨海就又少了一个助力。 不过这事儿他能插手的余地很小,柏晏跟曹明河关系不好,是否真能通过这桩婚事让他和慕容锦离心他也没什么把握。但这听起来无疑又是一个机会。 但凡能削弱慕容家实力的机会,雁轻都不想轻易地放过。 第96章 挖坑 雁轻把柏晏让到会客区,又请苗苗泡了一壶茶过来。 柏晏心情不好,一坐下就开始给雁轻倒苦水,“我这个堂妹就是性子跳脱一点儿,人还是很聪明的。长得也不差,你看我的长相就知道了,我们柏家的人没有长得丑的。” 雁轻失笑,“哪有跟女孩子比漂亮的?” “我说的是真话。”柏晏叹气,“你说我二叔他怎么想的呢,哦,忘了跟你说,我这个二叔是我爸的远房亲戚,关系挺远的,所以我们这边也说不上话。我妈昨天还警告我呢,再拉着瑜蓝胡说八道,就要打我。说我瞎搅和。” 雁轻知道有种观念叫做“劝和不劝分”,搅和人家婚事,不管什么原因,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一种让人唾弃的行为。 柏晏这两天大概是憋得狠了,这会儿拉着雁轻就抱怨个没完,“曹明河长得那个糟心样儿我就不说了,关键是人不行啊,家里生意到这会儿还接不上手。自己没能力,又嫉妒他爸看重曹明轩,一天到晚没事儿就给曹明轩挖坑……我草,一说起这个草包老子就想揍人。” 雁轻笑着说:“我听说曹家是做珠宝生意的,你二叔是不是也在打这个主意?”家族联姻,除了权势利益,还能图什么呢? 柏晏顿时萎了。 雁轻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慕容锦到底是曹明河的表弟还是表哥啊?他们俩到底谁大一点儿?关系很近吧?慕容锦送了什么贺礼?” 柏晏疑惑地看着他,“你又打什么坏主意?”他记得这个人跟慕容锦的关系简直是糟透了,自己还被连累的损失了一大笔钱呢。 雁轻想了想,索性跟他把话说开,“我还能有什么坏主意,只不过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机会黑慕容锦一把。” 柏晏不怎么放心地看着他,“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上次就是被你们给连累了!” 雁轻不以为然,“谁让你那么相信他,大嘴巴!” 柏晏怒了,“谁知道你们堂兄弟之间有那么多的猫腻啊。而且慕容锦那个王八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不老子能相信他了吗?” 雁轻忙说:“所以我跟你说啊,如果能找到机会黑他一把,你也算解气了是不是?” 柏晏想了想,“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雁轻反问他,“你先说说,慕容锦送了什么贺礼?”要是东西与他预想的不一致,他也没机会动什么手脚。 柏晏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嘀嘀咕咕问了几句,然后告诉雁轻,“是一对光绪年间的黄釉粉彩喜上眉梢纹碗。” 雁轻猛地一拍桌子,柏晏竟然真的送了瓷器! “你堂妹对曹明河感情怎么样?” 柏晏撇嘴,“她最烦的就是曹明河这种草包,但是家里定下来的事情,她又没法子反对。现在正在家里跟她爸妈谈嫁妆呢。” 雁轻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我有个主意,可以给你堂妹添点儿嫁妆,你干不干?” 柏晏对他很不放心,听他要出招,表情立刻就警觉了起来,“要干嘛?” 雁轻把他拽了过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柏晏的神色微微有些动摇。 雁轻继续给他拱火,“这事儿对你们没一点儿坏处啊,柏少,你不是心疼你堂妹吗?这多好一个机会啊。” 柏晏还在犹豫,“这回头要让曹明河发现了,不是影响人家夫妻关系?” 雁轻对这个假设不以为然,“曹明河懂瓷器吗?他怎么会发现?就算他发现了又怎么会怀疑到你堂妹的头上去?难道你堂妹会主动告诉他,自己黑了他的东西?私房,你懂不懂什么叫私房?!” 柏晏颇为动心,“我跟瑜蓝商量商量。” 雁轻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商量去吧。你应该想到,这件事要是做成了,曹明河只会跟慕容家疏远。站在你们柏家的立场,不是也希望曹明河跟柏家多亲近吗?他要是一直被慕容家勾着走,你们柏家,还有你那个堂妹,只怕从这场婚事里捞不着什么好处。” 雁轻深信曹家对于慕容锦是个重要的盟友,如果慕容家有适龄的女子,慕容锦一定不会放过这门亲事的。曹家在滨海的势力对于慕容锦来说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如果曹明河能顺利地继承家业,对于慕容锦来说,一起长大的感情绝对会让曹家和慕容家的利益联盟变得更加牢固。一旦曹家后认回来的私生子曹明轩继承家业,慕容家就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了,所以慕容锦一定会坚定地站在曹明河这一边,帮忙阻止曹明轩上位。 但是对于柏晏来说,曹明河继承家业,对他的堂妹一家会很有利。但堂妹只是堂妹,他们一家跟柏家的嫡支相比,毕竟还有个亲疏远近的分别。站在柏晏自己的立场上,他以后是必然会接手柏家的生意的,曹明轩上台毫无疑问会给柏家带来更多合作的机会。从私人角度来讲,柏晏也希望那个最终胜出的人是曹明轩,而不是曹明河。 所以打压慕容锦,对于柏晏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柏晏点点头,“我跟瑜蓝谈谈,你等我消息。” 雁轻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当下含笑点头,“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这件事听起来冒险,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非常简单的。至少在雁轻看来是这样。首先他们要找个机会去参观参观柏小姐的婚房。 柏瑜蓝是个挺文雅的女孩儿,心思通透。女孩子么,对于婚姻生活难免会有些自己的憧憬,柏瑜蓝也不例外。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这桩婚事是家族联姻,但她还是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自己亲手布置新房。反而是她那个未婚夫曹明河一直没有露面,只派了两个助理把自己的东西送了过来,其余的事情竟是一概不管。 柏瑜蓝对这一点似乎并不在意。滨海就这么大,曹明河那么有名的一个纨绔,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只不过为了家族利益,她没有别的选择罢了。在她周围的朋友当中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见得多了貌合神离的夫妻,柏瑜蓝不觉得自己的日子会有什么过不好的。至少她不缺衣食,也没有同龄人那种为生活奔波的压力,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柏瑜蓝不觉得老天亏欠了她,谁的人生能事事如意呢。有的人抓一手好牌却输了个底儿掉,有的人却能从劣势里翻出个好结局。 她相信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在她看来,一段婚姻,即使只是形式上的婚姻,也是需要两方面一起付出的——哪怕只是在人前做做样子呢。从订婚到现在,曹明河连面儿都不肯露,丝毫不顾及两家的面子和她一个未婚女孩儿的面子,那她算计起他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也正因如此,柏晏告诉她的那个馊主意她才会接受的那么痛快。 对柏晏来说,带朋友参观婚房自然都是借口,主要目的就是让雁轻看看那对黄釉粉彩喜上眉梢纹碗。因为东西是曹明河送过来的,柏瑜蓝就把它们放在了曹明河的书房里。默认了是曹明河的地盘,没事儿的时候柏瑜蓝是不会进来的。 雁轻把它们拿在手里好一通摩挲,又拍了许多照片,这才依依不舍地交给柏瑜蓝,并做了一个OK的手势。这一对东西他有些拿不准是不是慕容锦从老宅带出来的,看着是有些眼熟,不过雁轻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了。 柏瑜蓝笑了,“那就有劳雁老板了。” “小意思,”雁轻对这个开朗的女孩印象不错,笑着说:“等我消息。” 柏瑜蓝与柏晏相视一笑。 柏晏打趣他,“别吹牛哦。你自己出的主意,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做!” 雁轻笑着说:“那是自然。” “没想到我堂哥还有这么有趣的朋友,”柏瑜蓝歪着头打量他,“东西做回来了我该怎么办?请人过来鉴定?” 两个男人一起摇头。 柏晏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笨死了!那岂不是自露马脚?!” “你把真品悄悄收好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做。”雁轻也说:“我看你把这一对东西放在了给曹明河布置的书房,这样就挺好。书房是个挺私密的地方,一般说来,不能坐在客厅里谈的事情,都会在这里谈。我想,曹少的朋友里应该会有识货的人。由他们说破,不是比你点出这件事更合适吗?” 柏瑜蓝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便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柏晏嘱咐她,“你只当不知道。哪怕他问你,你也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说东西是他的助理拿过来的,也是他的助理摆在书房的,你一直没动过。” 柏瑜蓝笑着说:“行了,我知道了。”她只是心思简单,并不是真的笨蛋。他们一提醒,她自己也就想明白了。好处落进自己手里,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我请你们吃饭吧,”柏瑜蓝看着雁轻,面颊微微泛红,“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在帮我,我也该表示一下的。” 雁轻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说,我现在要趁着脑子里印象特别深刻的时候赶紧开工。” 柏瑜蓝也不勉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客客气气的把他们送出门。 雁轻直接回工棚去了,这一对东西不好做,但比起曜变天目盏来说,还是简单了许多。尤其想到他正在做的这件事是给慕容锦挖坑,他就格外的有干劲儿。雁轻迫不及待想看看慕容锦有朝一日发现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居然跟自己离了心,甚至渐行渐远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嗯,尤其日渐生疏的理由还是这么的……让他措手不及。 雁轻心想,真让人期待啊。 第97章 牡丹鹦鹉 裴戎一走进这套普通的民居,第一眼看见的是挂在阳台上的一个鸟笼,里面养着一对绿身体橙红色脑袋的牡丹鹦鹉。大概是这几天没人喂食的缘故,两个小家伙都有点儿蔫蔫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裴戎觉得自己真是疯魔了,看见这两只小家伙,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小七。小七这段时间一直在“闭关修炼”,大多数时候都直接睡在工棚那边,害得他刚刚尝到一点儿甜头就不得不独守空房。 好吧,好吧,其实裴警官的想法还是很纯洁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他考虑的是,受害人家里有宠物,他可以请小七来帮忙寻找线索。受害人已经失踪整整三天了,如果可以尽快地抓住凶手,说不定还能救回一条命。 这是两个月以来发生在滨海市的第五起凶杀案。受害人都是附近几所大学的女学生,彼此之间互不认识。几个受害人都是在独自外出的时候意外失踪的。尸体在几天之后被发现,弃尸地点都在郊外。看得出这几个年轻人在死前遭受了极其残忍的凌虐,QJ、然后被碎尸。其中一个受害者的头颅至今也没有找到。 能在校园之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劫走,这一点相当令人头痛。也在平静的校园掀起了巨大的惶恐。 这种影响越来越大,于是案件被转移到了特警队。 这个失踪的女生叫曹琳,是管理学院大三的学生,两个月之前搬出宿舍跟男朋友在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小两室。出事的当晚她离开图书馆,而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男朋友见她一直没有返回出租屋,在学校周围搜寻无果,就通知了校方和曹琳的家人,报警时曹琳已经失踪两天了。 裴戎站在餐厅里环视小小的出租房,看得出这小两口都是爱干净的人,房间收拾的很整齐,窗台上还摆着两盆绿油油的植物,显得生气勃勃。 曹琳的男朋友抱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呆滞。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去了一趟图书馆就被变态杀人狂给劫走了呢。虽然警方的说法不是这样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单身女孩的失踪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个恐怖的案件上去。 裴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耐着性子问他,“曹琳失踪之前有什么异常反应吗?情绪方面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男孩子沮丧地摇头。 裴戎又说:“她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比如说突然冒出来的追求者之类的?” 男孩子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搜查卧室和厨房的同事也都结束了工作,裴戎给男孩子留下电话,嘱咐他想起什么及时给他打电话。 临出门的时候,裴戎又看了一眼阳台上的鸟笼。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带着小七过来听听这两个小家伙的口供。曹琳被劫走已经三天了,哪怕是最不起眼的线索,对于裴戎来说,也是必须要抓住的。 裴戎回到家的时候,小七还没回来,屋里黑沉沉的,院子里倒是亮着几盏草坪灯,山石花木宛仿佛陷入沉睡一般,显得格外静谧。 小七的那两只古怪的宠物正在廊檐下玩耍,小刺猬想往台阶上爬,正费劲儿的伸直了身体,用两只短小的前爪去抓台阶的边缘。抓住之后,两条短短的后腿就拼命地蹬来蹬去,想要借力网上蹿。胖胖的身体挂在台阶上扭来扭去的样子看的裴戎忍俊不禁。 那只邪气的黑猫站在一边看热闹,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也不知是在鼓励它,还是在嘲笑它。裴戎看它的样子,似乎挺想上去帮忙,但是又顾忌小刺猬满身的尖刺,有些无从下手。 裴戎走过去,抬起脚尖托住小刺猬的屁股,把它托上了台阶。小刺猬被突然出现的助力吓了一跳,趴在台阶上颤颤巍巍地回过头,看见是裴戎,似乎松了一口气,往前爬了两步,直起身体去抓上一阶台阶的边缘。抓了两下没抓住,还回头去看裴戎,似乎在等着他帮自己的忙。 裴戎依样托着它往上爬。雁轻这个小院出于隔潮的考虑,起了三级台阶。对于人来说,这个高度没什么问题,但是对小刺猬而言,就变成了难以攀登的存在。黑猫见小刺猬已经爬了上去,轻轻一窜就窜了上来,带着小刺猬往一角的猫窝走去,裴戎眼尖地看见猫窝旁边的食盆里还剩下半盆猫粮。 原来两个小家伙是结伴上来吃宵夜来了。 裴戎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你们俩真是会享受生活啊,小七这院子简直就是给你们俩修的,你们在这里的时间可比我们多得多。” 正嚼着猫粮的黑猫很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心说小七这院子本来就是给老子修的,也就你这个傻大个才是跑来占便宜的!要不是看你能给小七解解闷,还有两把力气,能留下当个保镖使唤使唤老子早把你撵走了! 裴戎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动了动耳朵,“小七回来了。” 黑猫继续鄙视他,老子早就听到了! 汽车的声音慢慢靠近,裴戎三步两步跑过去拉开院门,不等小七的车子停好就扑过去把自己贴在车门上,“小七,你可算回来了。” 小七失笑,从车窗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关门去!” 裴戎屁颠屁颠地跑去关好院门,回头看时,那只黑猫已经从廊檐下一路飞窜了过来,闪电似的窜上了小七的肩膀,一边蹭着他的脖子,一边发出撒娇似的喵喵声。小刺猬不敢自己下台阶,急的走来走去。 裴戎酸溜溜地接过小七的背包,“饿了不?要不要做点儿宵夜?对了,你师父呢?” “他今天睡在工棚那边,不回来了。”小七想了想,“大半夜的,做别的也麻烦,就煮两包方便面吧。” “好。”裴戎自告奋勇,“我煮面,你先去洗澡换衣服。” 小七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好。” 黑猫趴在小七的肩膀上喵了一声,好像挺不高兴的样子。裴戎瞟了它一眼,随口问道:“它说什么呢?” 小七笑着说:“它说这个傻大个的脸一点儿不好吃,让我以后别再吃了。” 裴戎诧异了,“……这是吃醋吗?” 黑猫喵喵喵的叫了起来。 小七揉了揉黑猫的脑袋,笑着说:“好,没问题,等下煮好了就分给你。”说着对裴戎说:“多放点儿火腿。” 裴戎,“……” 这破猫还得寸进尺了! 小七在他背上摸了两边,讨好地笑笑。 裴戎瞪了黑猫一眼,忍气吞声地去厨房了。烧水煮面,再放点儿青菜火腿,出锅的时候正好小七也忙完了,一进厨房就直奔着餐桌扑了过去,“饿死我了!” 裴戎看得好笑,“晚饭没吃吗?” 小七摇头,眼神中难掩兴奋,“光顾着给人挖坑了,没顾上吃饭!” 裴戎琢磨了一会儿挖坑的意思,小心地问他,“挖树坑?还是挖坑坑人?” “当然是坑人啊。”小七瞟了他一眼,为他的理解能力感到不满,“你猜我坑的是谁?” 裴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还用猜吗?” 小七笑着说:“效果还要过段时间才能看出来呢,到时候我告诉你!” 裴戎也笑了,“好。” 小七给两个宠物分了点儿火腿,西里呼噜吃完了自己的面条。裴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把话题转到了他目前最关心的话题上,“你能听懂鸟儿说话吗?” 小七坐在椅子上揉着肚子,听见他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挑了挑眉说:“问题应该不大吧。是哪种鸟?” “牡丹鹦鹉。”裴戎想起鸟笼里那一对蔫耷耷的小家伙,“绿身体、橙红色的脑袋,是叫这个名字吧?” 小七点点头。以前在慕容老宅的时候也有人养过这种鸟,长得很漂亮,可惜舌头不灵光,不能像鹩哥似的学说人话。 “两只,”裴戎说:“是两个大学生养在出租屋里的。” 小七看着他平静的神色,迟疑地问他,“是跟什么案子扯上了关系吗?”裴戎可是特警队的,一般小偷小摸的案子是不可能递到他们面前的。 裴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它们的主人失踪了。估计凶多吉少。” 小七吃了一惊,“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之前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案子,”裴戎想起那几具饱受凌辱的尸体,眼神变得阴沉了下来,“尸体已经被找到了。估计凶手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小七倒吸一口凉气,“变……变态杀人狂?很危险吗?” 裴戎心头一暖,忍不住凑过来吻了吻小七,“这种危险主要是针对无辜的市民。放心,我们会把这个败类绳之以法的。” 小七想了想他透露的有限的消息,神情稍稍有些困惑,“她是在家里出事的?” “不是,”裴戎困扰地叹了口气,“但是她的同学和朋友都无法提供有价值的线索。这两只鸟儿跟受害者相处的时间挺多,说不定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问题。”小七连忙答应,“什么时间跟你去警局?” “鸟笼在出租屋。”裴戎说:“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小七点点头,“好。” 他的能力有限,别的也不能做什么,如果能从鹦鹉嘴里了解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就好了。 第98章 重要线索 再一次来到这个小出租屋,裴戎感觉明显比上一次来要凌乱。男孩子换下来的衬衫随随便便扔在沙发扶手上,餐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泡面盒子,屋里的气味也不好。不过才一天的时间,男孩子下巴上已经冒出了短短一层胡茬,眼底也有血丝,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睡。 裴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眼睛望向男孩的身后。隔着一道玻璃拉门,小七正站在笼子前面跟那两只牡丹鹦鹉嘀嘀咕咕地说话,他的声音很低,坐在客厅里只能听到一种柔和而模糊的声调,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小七的表情非常柔和,像在看乖巧可爱的小孩子似的。 看着阳台上的这一幕,裴戎心里压抑着的负面情绪都仿佛得到了缓解,紧锁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小七转过头,冲着裴戎招了招手,裴戎连忙站起来走了过去,“怎么样?” 小七指了指楼下,“这一片空地,有监控吗?” 裴戎琢磨了一下,“应该有。”因为曹琳不是在小区附近失踪的,所以警方排查的重点目前还集中在校区。 从客厅里跟过来的男孩子听到阳台上的两个人说话,忙说:“有的,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听到小区里的人说过。” 裴戎和小七对视一眼,裴戎虽然还不知道小七要他从监控里看什么,但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连忙起身要去询问监控视频的事情。 小七问那个男孩子,“你们家吃菠萝是哪一天?” 男孩子随口答道:“是琳琳失踪前的两天。”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惊讶到了极点的神色。 小七对裴戎点了点头:“重点查那天的监控。”他伸出手指冲着楼下虚虚画了一圈,“站在阳台上能看到的范围。” 裴戎知道这里面应该有他需要的线索,脸上露出喜色,拿着电话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查小区的监控录像?”男孩子看着阳台上正在逗弄鸟儿的漂亮青年,紧张地问他,“变态杀人狂在这里出现过?” 小七看出男孩子濒临崩溃的紧张情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的女朋友肯定不希望她还没回来你就先垮掉。” 男孩子的眼圈微微一红。他从小到大都非常的顺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两天发生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洗个澡,睡一觉,什么都别想,要是不愿意自己呆着,就去陪陪女朋友的家人。”小七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相信警方的力量。他们都是特警,是这个城市最精锐的力量。我不相信那个罪犯会比他们还厉害。” 男孩子深深吸了口气,红着眼圈点了点头。把他们送到门口的时候还对小七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琳琳的爸妈。” 裴戎看了一眼表情一本正经的小七,忍着没出声,一直到了楼下才神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给人鼓劲儿的本事都快赶上我们副局了!” 小七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手里解救出来,提醒他说:“他们家吃菠萝那天,大概是从她放学回来到吃晚饭之前的这段时间,楼下应该有个人吸引了曹琳的注意。” 裴戎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了一点儿,“怎么回事儿?” 小七摇摇头,“这两个小东西平时对外人的事情是不太在意的。曹琳喂它们吃菠萝的时候嘟囔了一句,楼下这男人真是变态,没事儿总是跟着女孩子……”小七说着挺遗憾地摊开手,“两个小家伙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菠萝上面,对曹琳说的话没注意听,大概是听我说到变态两个字,才想起曹琳也曾经说过。” 裴戎追问他,“曹琳的原话是什么?” 小七学着小鹦鹉的描述说:“还是你们的世界简单啊,除了吃就是玩,也不会有变态。看见楼下那个家伙没有,总是跟着女孩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裴戎微微皱眉,“听这意思,曹琳被他跟踪过?” 小七摇摇头。他只负责翻译,个人意见说多了说不定会对裴戎产生什么负面影响,“我猜那个时间,楼下应该有这样一个人。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的人,鹦鹉描述不出来。就好像我们看所有的牡丹鹦鹉都长得差不多,它们看人类也是一样的。” “这也是一条线索,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会去查的。”裴戎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要回局里了,送你去工棚?” “不用了,你去忙你自己的。”小七笑着说:“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裴戎也不跟他客气了,帮他打了车,就急匆匆地开着车回局里去了。 小七自己回工棚继续完成他的挖坑大业。 小七先把那对黄釉粉彩喜上眉梢纹碗做好,委托柏晏给柏瑜蓝送去之后,就开始全心全意地烧制慕容锦要的曜变天目盏。 四只能够骗过检测仪器的、完美无缺的曜变天目盏。 小七在成品出窑的那一刻,凝望着这些光彩迷离的瓷器,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这么美丽的东西,却是他拿来算计别人的工具。 这简直是一种亵渎。 然而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小七的手指轻轻划过茶盏上闪耀的蓝斑,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舍得放弃这样一个机会的,慕容锦也不容他放弃。 情也,亦势也。 小七扣上盒盖,拿出电话拨通了慕容锦的电话。 工棚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小七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早早回家去了。出乎他的意料,裴戎居然也在家,正拿着小干鱼逗着家里的两只宠物。看见小七回来,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也回来了?忙完了?” 小七伸了伸懒腰,“忙完了。明天可以睡懒觉了。” 裴戎拉着他在廊檐下坐下,还没坐稳,黑猫就窜上了小七的膝头,仰着脖子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小刺猬也颠颠跑了过来,嘴里还叼着半条小鱼干。 小七揉了揉鱼头的脑袋,笑着说:“是啊,明天在家,可以给你们做炸小鱼啦。” 裴戎酸溜溜地看着那只邪气的黑猫,“哪里是养宠物,明明就是养儿子嘛。” 黑猫冲着裴戎呲牙,愤怒地喵喵起来。 小七大笑。 裴戎看着黑猫炸毛的样子好奇地问小七,“它说什么?” 小七笑着摇了摇手,他可不想对裴戎重复“这是老子和小七的家”之类的话,这两只的关系已经够不友好的了。 “你不是要查案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戎凑过来在小七脸颊上亲了一口,“多亏你找到的线索。他们家吃菠萝那天,那个时段,楼下车棚旁边有一个男人。” 小七没听明白,“快到晚饭时间了,很多人下班回家吧?你怎么就认定这个人可疑?” 裴戎打了个响指,“问题就在这里了。经过辨认,他不是这个小区里的住户。” 小七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裴戎在卖关子。小区又不是什么封闭环境,多出一个不是小区住户的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裴戎的表情神秘兮兮的,“我比对了之前几个受害者的监控录像,在第一个受害人的身后也看见了这个人。” 小七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你是说……” 裴戎笑着说:“现在只能说这个人身上有嫌疑,我把录像拿给技术科比对确认,不过茫茫人海要找出一个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裴戎沉默了一霎,自言自语地说:“你说,这个人是怎么选择他的猎物的呢?通常我们认为第一个受害者最为关键……” 小七随口问他,“第一个也是大学生?” 裴戎点点头,“是音乐学院的。很漂亮的女生,也会打扮,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一条大花图案的短裙。我们局里的女警说那条裙子是哪个牌子来着……总之是限量版的,潮的不得了……”裴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像是刚想到什么,背后的汗毛统统都竖了起来。 小七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 裴戎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的出了一会儿神,拿出电话拨了出去,“小孟,查一查第一个受害人失踪前一个礼拜的天气情况……降温?确定吗?” 挂了电话,裴戎的脸色变得有点儿难看,他靠在躺椅里喃喃说道:“第一个受害者是音乐学院的女生,穿着背心短裙。第二个受害人是食品工程的女生,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袖衬衫……第一个受害人有着最为关键的作用……食品工程的女生头颅一直没有被找到……我们弄错了!音乐学院的女生虽然最先被发现,但她并不是第一个受害人。很有可能没找到头颅的女生才是第一个受害人!” 裴戎说到最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小七惊讶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个样子的裴戎挺有意思。裴戎这会儿大概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关键的线索,小七也不敢打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去,打算看看晚饭做什么。他师父等下也回来,这老头儿吃东西不挑嘴,就是无肉不欢。 小七从冰箱里翻出五花肉化冻。前段时间他跟方姨学做了几道菜,虽然做的不怎么样,但是师父这个只会吃不会做的人却对他的手艺大加赞赏。这给了小七很大的动力。 正在琢磨晚饭的问题,就见裴戎急匆匆地跑进厨房,搂着他重重亲了一口,又急匆匆地跑了,“我得回局里一趟。晚上不一定会来,不用等我了。” 小七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戎已经钻进车里,一溜烟走了。 小七张开的嘴巴又无奈地合上,转过身看见鱼头正趴在厨房的窗台上看着他,黄色的大眼睛里带着一种像是看热闹似的神气。 小七摊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警察么,就这样。咱们要理解他。” 鱼头嗤笑,“谁稀罕理解他?!他不在家吃饭,我和蜘蛛侠还能多吃几块肉呢。这个傻大个太能吃了,费粮!” 小七,“……” 鱼头舔舔爪子,“再说他在家的时候总缠着你,害得你都没有时间跟我们一起玩毛线团了。其实他走了你也挺高兴的吧?” 小七望天。 他该说是呢?还是该说不是呢? 第99章 继续挖坑 慕容锦给雁轻的定位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不太可靠的、但质量有保证的供货商。因此在他交出四只曜变天目盏之后,有关这几件宝贝的运作都与雁轻再没有半点儿关系。雁轻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四只天目盏会被送到日本商人那里去,而之前他送去的那两只底部有“六七家”字样的样品将会摆放在慕容锦的办公桌上。 这就足够了。 雁轻的手指轻轻拂过“六七家”的LOGO,然后把茶盏翻了过来,细细验看茶盏表面耀眼的蓝斑。这两只天目盏与之前的两件样品是一起出窑的。品相略差的拿给慕容锦当样品,最完美的两只被雁轻留了下来,准备送给凌冬至。 在雁轻看来,这几件样品要比后来的四件天目盏品相更好,这很有可能与釉料的成分不同有关。不过慕容锦显然不在意这其中微妙的不同。他想要的只是能够顺利地骗过所有的检测。雁轻早就知道,慕容锦就是个土财主,真正美好的东西他是不懂得欣赏的。在他眼里,这些东西不过是他敛财的敲门砖罢了。 雁轻把要送给凌冬至的两只茶盏收进一个木盒里,拿过电话找出石头叔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之后被接了起来,石头叔熟悉的大嗓门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小七?” “石头叔,好久不见了,你和婶婶都好吗?” “都好,都好。”石头叔笑了起来,随即又抱怨他说:“你给我们寄来的包裹已经收到了。你说你这个孩子,自己在外面讨生活,处处都要花钱的,还给我们买什么东西啊。你婶婶让我嘱咐你别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要学着攒钱,以后好娶媳妇儿!” “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雁轻说:“婶婶喜欢吗?” “喜欢。”石头叔笑着说:“一收到立刻就穿上了,还满院子去招摇,告诉人家是小七给买的衣裳。” 雁轻也笑了,“现在住在老宅的人也不多了,你带婶婶到我这里来逛逛吧,住上一段时间。我师父也在这里呢。你们正好聚聚。” 石头叔有点儿犹豫,“虽然不像以前人多,但也百十口子人呢。一天到晚事儿不少。也不能说走就走啊。上次少爷还说中秋节的时候要回来,现在也没信儿了,你在滨海见着锦少爷没有?” “见着了。”雁轻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把话题引到慕容锦的身上,但是石头叔真的扯开这个话题了,他心里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利用了石头叔对自己的信任。 “锦少爷怎么说的?”石头叔兀自不觉,追问他说:“每次打电话都是他那个啥助理接的,总说少爷没空儿接电话。你回头替我问问他?” 雁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石头叔,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巴不得远着点儿锦少爷呢。” “为啥?”石头叔不知道他当年和慕容锦的那点儿恩怨,慕容锦又经常不在老宅,石头叔也没看见过他们俩相处的情形。听小七这么说,还以为他是在顾忌自己被慕容家逐出宗族的事情,忙安慰他说:“虽然老爷把你们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了,但到底是一家人,你跟锦少爷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要是因为这个生分了那也不值当啊。你和锦少爷都在滨海,有锦少爷照顾总是能好过些。背靠大树好乘凉。小七,你也别犯了牛劲儿,什么事儿对自己有好处,自己得想想。” 雁轻嘲讽地笑了笑,语气却十分温和,“石头叔,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想着要跟锦少爷生分的。我是……”他停顿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前些天锦少爷让我给他做了几套瓷器,我听他那个助理说,这些瓷器是要……”他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是要卖给日本人的。” “啥?!”石头叔震惊了,“这……这不可能啊,老爷当年可是立过家规的!” “我一开始也不信,”雁轻说:“可是后来打听了,确实是真的。那个日本公司叫山岛株式会社,锦少爷不仅跟他们做瓷器古董的生意,还有几个厂子做日化和电子产品。” 石头叔沉默了。 “这事儿在滨海不是秘密,好多人都知道。”雁轻又说:“那个日本人叫三岛一野。听说特别喜欢中国瓷器。锦少爷还说……” 石头叔木然地问他,“你就给他做了?” 雁轻叹了口气,“石头叔,你也知道,我来滨海是在别人的店里帮忙干活的。锦少爷让我做这些东西,我一开始不答应,可是他串通了别人给我设套,让我得罪了古玩协会的老前辈,逼着主家开除了我。我没法子,只能依他。” 石头叔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雁轻又说:“锦少爷跟日本人做生意的事儿,我也不知道老爷当初到底知道不知道,但是杜先生在这边帮着他,他肯定是知情的。” 杜云贤是慕容贺的心腹,雁轻这么怀疑自然也是有根据的。但是石头叔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老爷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忘本的事情的。肯定是锦少爷受了别人蒙蔽……” 通常情况下,家里的晚辈出了事儿,老人都会觉得自己家的那一个是无辜的,是被别人家的坏孩子给带坏了的。石头叔不知道慕容锦骨子里是多么凉薄自私的性子,会这么想很正常。雁轻没有接他的话,心里却对他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但是他不能说的再多了,说的太多反而得不偿失。只要他适时地抛出这个由头,剩下的事情石头叔自然会去查。 石头叔虽然只是慕容老宅的一个管家,但是在慕容家工作了几十年的资历,让他拥有了跟瓷窑那边的几个老师傅不相上下的地位,家族里的晚辈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人真把他当成佣工来看待。而且他和慕容家那几位顶级的老师傅交情是非常好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要比小七一个毛孩子有分量的多。 石头叔喃喃说道:“这事儿我得查查。” “嗯,”雁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石头叔,如果你查完了都是真的,怎么办?” 石头叔说不出话来。就算是真的,他能怎么样?他实际的身份只是慕容家的一个老工人罢了,能把家族的领头人怎么办? 雁轻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石头叔,反正我说话锦少爷是肯定不会听的。要不,你跟老胡师傅说说,让他们几个劝一劝吧。他们都是家里的老人,辈分比老爷还要高,他们说话锦少爷肯定能听。” 锦少爷肯定不会听。这一点,雁轻毫不怀疑。但是老胡师傅是慕容家养了多少年的老师傅,顶尖的手艺人,在家族中的影响力非同寻常,尤其是那些受慕容贺影响至深的老辈人,他们对于这几个老师傅是非常信服的。一旦慕容锦跟他们撕破脸,那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家族中老一辈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他从此之后会彻底失去了这些老师傅的技术支持——慕容家的根是烧瓷,最根本的生意也是烧瓷。然而慕容锦留在慕容老宅的时间并不长,他对于百年传承的古老家族的荣誉感以及所谓的家族生意并没有那么深刻的认同感。家规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一些过时的、沉浸在故纸堆里的虚妄,他真的会为了家族在业界的声誉就放弃唾手可及的巨大利润吗? 一边是违背家规得来的巨大利润,一边是用循规蹈矩来换取家族的支持。慕容锦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雁轻真的是无比期待。 石头叔长长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雁轻抿嘴一笑,“石头叔,不管家里事情怎么样,你和婶婶要保重。” “你也保重。有时间呢就回来看看我们。”石头叔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越来越喜欢家里的小辈们围在自己身边。当然这只是他私心里的一点儿小期望,他心里也是清楚的,小七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雁轻乖乖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之后,雁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在慕容老宅生活了二十多年,真正关心他冷暖的,除了师父何茂也就是石头叔和石头婶这一对老夫妻了。而今他不仅在利用石头叔对自己的关爱,更是利用了他对于慕容家族的感情。 然而慕容锦做的事,并不因为他说或者不说就有所改变。雁轻只是遗憾自己成为了那个揭穿秘密的人。 而且还是别有用心地揭穿这一切。 雁轻的心情变差,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有关慕容家的那一切往事,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根本做不到轻描淡写地放手。 只有彻底撕开慕容家伪善的幕布,只有把那个曾经将他推入深渊的男人彻底踩进尘埃里,用他的身份地位、头顶所有的光环来祭奠自己曾经遭受的侮辱与凌虐,那些灵魂中不停在叫嚣的愤怒与哀恸才有可能真正平息。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永远都是这世间最公正的法则。 闲下来之后,雁轻想起前段时间在和宽那里碰到吴老的事儿,吴老说要请他给鉴定个什么玩意儿。当时自己满口答应,没想到出了菜馆就给忘了。 雁轻满头汗的给吴老打电话,吴老倒没生气,乐呵呵的跟他约好转天去他堂弟家里坐坐,顺便看一看他家里珍藏的两件东西。 “我堂弟住在盐水塘那边,”吴老问他,“盐水塘你知道不?在莲花山的东边,挺远。盐水塘周围零零散散有三四个村子呢,咱们城里一到夏天总宣传的荷花节、垂钓两日游什么的,说的就是那个地方。我堂弟住青柳村,进城不太方便,但是那个地方景色好,你跟我过去玩一天,咱们俩就当是旅游了。” 雁轻被他说的心动,“现在也没荷花了啊。” “看不到荷花,还可以钓鱼、摸藕、爬山,好玩的多着呢。”吴老说着,兴致也起来了,“我在堂弟家里还寄存了两套钓竿,我匀给你一个,咱们俩到时候比比谁钓的多,现钓的鱼多新鲜啊,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雁轻乐了,“我要吃清蒸的!” 第100章 新发现 裴戎又是一夜未归,小七早上起来给裴戎发了个短信,说自己要跟着吴老去盐水塘的青柳村住两天,让他不要担心,按时吃饭,好好工作。 吃早饭的时候,小七把何茂也拽了起来。裴戎忙的不着家,他一走家里就剩下老头一个人了,还不会做饭。这里距离市区还远着呢,叫外卖不方便,何茂又该一天三顿的拿方便面哄弄自己的肚子了。 “赶紧吃饭,”小七给他师父盛了一碗粥,“吃完饭咱们就出发。吴老爷子说那边的环境可好了,空气也新鲜。” “咱这小院环境也不错啊。就你们年轻人爱瞎跑,其实哪儿都没有自己家里舒服。”何茂一坐到桌边就打了个大哈欠,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他平时爱睡懒觉,这些天工棚那边又没有什么事儿,天天晚上看电视看到半夜,早饭都挪到中午一起吃了。 “偶尔换换环境嘛。”小七安慰他,他师父这两年脾气越发像个小孩儿了,常常得让人哄着才行,“吴老说那边还能钓鱼,摸藕,爬山。好玩着呢。” 何茂不以为然,“我以前住在南方乡下,这些钓鱼什么的早都玩腻了!” 小七只能换个角度游说他,“吴老可是和家菜馆的主厨,星级大厨啊,他平时做菜得排队才能吃到,现在顿顿能吃到他做的饭菜……你去还是不去?我听和哥说吴老的拿手菜就是冰糖肘子。” 何茂眨巴眨巴眼睛,一拍大腿,“哎呀,穷山僻壤的,你水性也不好,自己去我也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小七暗暗撇嘴。这老家伙越老越嘴硬,这都已经十月份了,水都凉了,他还能下水摸鱼吗?水性不好有什么关系?真是的,给自己找个下台阶的借口都找的这么烂。 “快吃,快吃,”何茂开始催他了,“对了,你不在家,你院子里那两个小家伙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正趴在厨房窗台上舔毛的鱼头顿住了动作,抬起头看着小七喵的一声叫了起来,“你要出门?” 这事儿小七早就想好了,他又不是忙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吴老都说了这趟出门就跟旅游一个性质,带着宠物出门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盐水塘这个名字虽然容易让人误会,但它实际上是滨海这一带最大的淡水湖,鱼头要是去了肯定特别高兴,那可比院子里的小池塘大多了,里面得养着多少鲜鱼啊。 “是要出门,”小七说:“去山那边的一个村子住两天。你们俩跟我去不?那地方叫盐水塘,有山有水,有湖有鱼。” 鱼头喵喵喵地叫了起来。 何茂一脸怪异地看着小七,他这徒弟是在跟猫说话?!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毛病? 小七没注意到何茂的表情,指了指院子外面对鱼头说:“去把蜘蛛侠找出来,等下上路你们俩都进笼子里呆着,要不然山路不稳,车子颠来颠去的,你们俩容易摔着。” 鱼头喵的叫了一声,跳下窗台去找蜘蛛侠。 何茂的下巴掉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他,“猫……猫听懂了?!” 小七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嗯,听懂了。它们说话我也能听懂。” 何茂的表情僵住,“真的假的?” 小七笑着点头,“真的。” 何茂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笑了起来,“臭小子,又耍我。” 小七抿着嘴笑,也不打算再解释了。这种事情本来听起来就很玄妙,一般人都不会相信的,何茂当他是在开玩笑也正常。再说他师父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必逼着他接受违背自己常识的事情呢。 吃完饭,收拾了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小七就带着一家老小去接吴老了。吴老住在东区,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一路上两个老家伙正好可以说话解闷,也不会觉得闷了。 裴戎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半边胳膊都压麻了。窗户开着,但办公室里的烟味儿还是很重。电脑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低着头从人行道上经过,一个穿着深色衬衫的男人跟着她身后,一只手放在身前,手指神经质地拨弄着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屏幕前方走了过去,画面停滞了一下,又开始从头播放。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出现在了人行道拐弯的地方,低着头朝前走。 裴戎伸手按下暂停键,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睡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裴戎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洗漱包,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 拉开门才发现熬夜的同事们差不多都醒了,他们的情况跟裴戎差不多,都是忙到后半夜随便找了个地方迷糊一觉。看见他出来,孟轲冲着他比划了一下手里的饭盒,“裴哥,快点儿,今天有瘦肉粥。” 裴戎抻着脖子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堆饭盒塑料袋,有粥有豆浆,还有包子油条,种类倒是挺丰富的,但是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食堂大厨的手艺,裴戎就打心眼里没胃口。他们大厨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挖回来的,做饭的手艺还不如他家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雁老板呢。 洗完脸回来,裴戎才发现手机上小七发过来的短信,说是要出去玩两天。裴戎想象了一下自己带着小七出去度假的画面,郁闷地回过去一条短信:好好玩吧,注意安全。记得每天给我打个电话。 孟轲挺纠结地看着他脸上傻兮兮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这是给慕容老师发短信呢?”他一直管小七叫慕容老师,告诉他两回了也改不过来,裴戎也就懒得理他了,反正叫什么都是他家的宝贝七。 裴戎斜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孟轲抖了一下,“没意见。就是看你笑得太傻了。” 裴戎抬脚给了他一下子。 孟轲笑着躲了,又感慨一句,“好好一个慕容老师居然插在了……”他瞥了一眼裴戎的表情,呵呵一笑,缩着肩膀躲到一边儿去了。 一屋子人正嘻嘻哈哈地吃早饭,队长高鸣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都加快速度。有新活儿。” 几个人赶紧吃东西,能吃的都咽进肚子里之后才问高鸣,“什么活儿?” “去法医室开个会。”高鸣说:“二号,也就是实际上的第一个受害人的人头找到了,裴戎,你等下带孟轲和小顾去现场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目击者。” 裴戎连忙答应。 高鸣又问:“监控录像有什么线索?” 裴戎摇摇头,“技术科处理过了也还是不够清楚,看不清嫌疑人的长相特征。他手里一直拿着什么东西……这应该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像有的人一紧张就爱吃东西。不过他手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目前还看不清楚。比手机小,有可能是汽车钥匙或者打火机一类的东西。” 监控录像高鸣也看过,除了他说的这些,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几个人匆匆忙忙开了个碰头会,带着各自的东西直奔法医室。 “发现人头的地方在莲花山的一个山坳里,二号的人头就埋在一株合欢树的树下。”高鸣站在盛放人头的那个不锈钢托盘旁边,皱着眉头打量死者脸上被撕开的伤口,“不知被什么动物给刨开了。当时人头是放在一个纸盒里的,纸盒也被撕烂了。几个上山考察虫害情况的园林所技术人员撞了个正着,其中一个差点儿一脚踩了上去,当时就吓吐了。” “是近期埋下去的,”戴着细边眼镜的年轻法医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不超过两天。之前应该一直处于冰冻状态。” 人头的腐烂程度并不高,依稀看得出五官。诡异的是,这个人头不但被人细心地梳理了头发,还很仔细地化了妆,眉毛、眼线、腮红、唇彩……一样都没落下,甚至还给她戴上了一对桃心状的金耳钉。 “受害人本来是没有耳孔的。”法医小心地拨开粘在死者耳朵上的发丝,示意他们看耳垂上被耳钉扎出来的伤口,“是死后戴上去的。” “死因能确定吗?”高鸣问他,“掐死的?” “颈部受压导致大脑皮层缺氧。”法医简洁地总结,“是掐死的。死后分尸。” 站在法医室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二号的死法和其他几个受害者完全不一样,而且之前发现的尸体也显得比其他的几个受害人都完整,没有遭受过度的凌虐。至于给一具尸体梳头、化妆、戴首饰,这样的行为则带有十分强烈的感情色彩,简直可以说是温情脉脉的了。会做这样的事,凶手很有可能是二号的熟人,或者是追求者。二号生前有校花之称,性格也颇为开朗,据说身后常年排着一大溜儿的爱慕者。 这一点高鸣显然也想到了,他摸着下巴喃喃说道:“看样子得重新排查二号的社会关系。这要说凶手是随机杀人,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裴戎站直了身体,冲着高鸣点了点头,“我们先去现场看看。虽说不一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里离山道不远,上后山的人一般都走这条路。要是能有目击者就更好了。”高鸣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疲色,他也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裴戎答应一声,带着两个同事驱车去了案发地点。 第101章 打火机 裴戎觉得自己运气挺好,山上山下跑了四五个小时,竟然在后山一个度假村找到了两个目击证人,还是带着相机的目击证人。 “我们俩是摄影俱乐部的,差不多每年秋天都要来莲花山这边拍红叶。”外表看起来像语文老师的中年男人局促不安地摸了摸自己半秃的脑袋,“这两年一直住这个度假村,从山下走到这边,六号路段是最近的。”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略瘦,也更精明,见自己的同伴神情局促,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话头接了过来,“六号路段有一个杂货亭,你们知道吧?就在路口那里。我们过去的时候大概不到九点吧,杂货亭刚开门,我们俩在那里买了两瓶水。就是买水的时候看见那个人的。是吧,老李?”他转头去问语文老师。 老李点点头,“那个男人从我们旁边走过去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大纸盒。”他比划了一下大小,“比一般装蛋糕的盒子大一点儿。” 裴戎问他,“看清楚长相了吗?” 两个人想了想,一起摇头。 裴戎有些失望,“这人外表有什么特点?” “没看清他的脸,”瘦一些的男人说:“他穿了一件连帽衫,挡着脸呢。胖瘦跟老李差不多,个头比我矮四到五公分的样子。” 老李在旁边补充,“胖瘦是差不多,但这人看上去要比我结实。就是那种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壮实。” 孟轲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还有别的什么特征吗?”裴戎问道:“走路的样子,肢体语言方面?” “要说特征,”老李想了想,“从我们看见他开始,这人的左手就一直在摆弄一个打火机,不停地打开、阖上。看着好像有心事儿似的。”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看上去特别神经质。因为这句话听起来比较主观了,不太适合讲给警察同志听。 裴戎心头一跳,“是打火机?你们看清楚了?” 两个男人一起点头,“打火机,金属外壳的,银色。细节就不清楚了。” “后来我们俩上山的时候,看见这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休息,”老李说:“当时我们也没留意,就走过去了。” 另一个男人心有余悸地说:“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倒是闻到了一种怪味儿,有点儿腥。当时没多想,你们说,我当时闻到的不会就是人头的味儿吧?” 裴戎心说这谁知道啊,不过面上还是很有人情味地安慰他,“不一定,你别多想。那东西他肯定裹的挺严实的,不会让人随便就闻出味儿来。” 中年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听裴戎这么说,倒是放松了不少。 问不出更多有用的线索了,裴戎带着老李从相机里翻出来的无意中扫到嫌疑人的两张照片回局里去了。照片是从比较高的地方俯拍的,隔着深红浅红的一片枫叶能影影绰绰看见一个深色的人影。 专业相机,像素比监控录像清楚了不知多少倍。但仍然没有看到嫌疑人的脸。这让裴戎有点儿失望,只能寄希望于技术科的高手们,或许照片经过了放大之后,能够发现更多有用的线索吧。 一家老小出了城,在国道上开了两个小时后拐进了驶向盐水塘的土路。中午的时候,还停在路边,吃了一顿面包火腿加榨菜的野餐。 大人们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鱼头带着蜘蛛侠跑到路边的林子里去抓老鼠,两个小家伙简直玩疯了,直到小七站在路边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才一身草屑地跑了回来。蜘蛛侠还给小七叼回来半根蚯蚓,搞的小七既感动又恶心。仔细看那半条蚯蚓,果然比他们家后院的菜地里刨出来的要肥。 重新回到各自的笼子里,鱼头开始睡觉,蜘蛛侠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也蜷成一团跟着睡了。两个老头儿也都开始眯着眼睛打瞌睡。 又顺着土路颠簸了两个小时,总算到了盐水塘。 潮湿清新的水汽顺着敞开的车窗灌了进来,小七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出了舒爽。他那个小院也不错,但要跟这大自然的美景还是没法相比。后座上的两个老头也不睡觉了,都趴在窗口往外看。吴老是总指挥,带着一车人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不多时就拐进了青柳村的小村口。 青柳村与小七之前的猜测不一样,因为临近盐水塘的缘故,村子里的人家有一半儿以上都开了“农家乐”一类的小旅馆。不少人家还有自己的鱼塘,环境相当不错。村里村外的路也都是近几年刚刚翻修过的,至少能并排跑三四辆车,站在村口就能看见绿树掩映中一个个醒目的招牌。秋天最是适宜出行的季节,即便不是节假日,依然有不少自驾游的游客跑到这里来休假。进村的路上,小七看见不少好车。 “这么多度假村,有那么多生意吗?”小七好奇了。 “一家店多的能接待二三十个客人吧。”吴老笑着说:“到这种地方来的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的,要不就是年轻人,都是成群结队来的。有时候一拨客人就能包下一个店。真到节假日的时候,还得提前预约呢。” 小七估摸了一下青柳村的规模,“村子不大啊。” 吴老乐了,“你个毛孩子知道什么,青柳村的范围不光是临湖这一片,往后看,半山坡上那一片都是。有些人家不爱捣鼓买卖,也有承包山林种果树的、种药材的、还有专心搞水产养殖的。哪能家家都开店啊。” 小七这才注意到从这一片“农家乐”向后延伸,一直到山坡上,还有许多人家。山坡上绿树掩映之间也看得到零零星星的白墙青瓦。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带你们先上山看看去。”吴老说:“我每次来都要先到山上爬一圈,采点儿蘑菇野菜什么的,要不然坐在湖边就坐不住。”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吴老的堂弟在村子里辈分很高,村里人都叫他长生伯。他长得跟吴老一点儿也不像,高且瘦,皮肤黝黑,性格也不像吴老那么亲切随和,有点儿闷,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长生伯家里包了几亩水塘,养鱼养藕,还养了一大群鸡鸭,日子过得也算小有结余。儿女都去城里工作了,家里只剩老两口守着村西头的一间大院,因此来了客人是很高兴的。乡下房子修的都敞亮,多来几个人也不怕会住不下。 吴老性急,一进门就嚷嚷让长生伯先把东西拿出来给专家看看,要不然心里不踏实。其实长生伯老两口看见吴老带着专家上门,心里也是急于知道结果的。听见他这么说,连忙把他们让进了里屋,从柜子里翻出了那对罐子。 这是一对鱼形陶罐,外表虽然略显粗糙,造型却质朴大气,沉厚的釉色即使隔着岁月的风尘依然显得光彩照人。师徒俩看见这东西的时候眼睛都直了,那个欣喜劲儿简直像东西是他们家的似的。 长生伯有点儿紧张,不敢张口催促专家,吴老却没那些顾忌,乐呵呵地问他们,“是好东西吧?我看你们俩的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 “好东西!”何茂冲着长生伯竖起一根大拇指,“汉代绿釉陶,品相这么好,少见!” 长生伯舒了一口气,眉眼之间也露出一抹喜色,“值钱吗?” 何茂两眼放光,“比值钱还值钱!” “汉代绿釉陶在中国陶瓷史上有极重要的意义,它开创了咱们国家低温釉陶的先河,对唐代以后的三彩釉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难得看到这么好的东西,小七也是满脸喜气,“现在拍卖市场运作好的价格都过千万了。” 长生伯老两口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老也惊了一下,“千万?!” 小七肯定地点头。 何茂见他们的神色还有些半信半疑,就给他们吃定心丸,“千万还不一定拍的到。这东西传世数量不多,品相好的就更少了。你们这个宝贝,就算不是滨海地区最值钱的古董,至少也能排进前十名去。好好收着吧,这可是传家宝啊。” 一屋子人喜形于色。 这东西是长生伯祖上传下来的,都不知道传了多少年了。长生伯嫌它看着旧,摆出来不好看,就一直收在杂物间的一个破箱子里。前些日子老两口搞卫生才给翻出来。长生伯当时觉得这东西挺占地方,琢磨要给扔了。还是老伴儿多了个心眼,提醒他问问老吴,看看这东西到底值不值钱,不值钱的话再扔掉也来得及。 小七笑着说:“还是婶婶有眼光,真听了长生伯的话给扔出去了还不得后悔死。” “可不是!”长生嫂拍着手说:“这下好了,儿子闺女的房子都有着落了。今天必须庆祝,等下让你长生伯杀两只鸡,再捞两条鱼,晚上好好吃一顿。” 吴老被这种热闹的气氛感染了,乐呵呵地主动请缨,“晚上的饭菜我包了!一定给你们整一桌好菜!” 一屋子人都哄笑了起来。 吃完饭,吴老拉着何茂在院子里下棋,小七带着自己的宠物出去遛弯。不知不觉就走上了进山的土路。 黄昏时分,空气里满是温柔惬意的味道,阳光洒在远处的湖面上,金光粼粼。鱼头带着蜘蛛侠也跟着他出来散步,两个小家伙在路边的草丛里钻来钻去,玩的不亦乐乎。 这里的山路边种着一种很奇特的树,叶子是椭圆形的,颜色发紫,开着一簇簇细小的白花,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有点儿像栀子花的味道。 山路上还有村里的人,小七随口问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大哥,这是什么树啊?” 靠在树下歇脚的男人沉默了一霎,缓缓说了一句话。他说的是村子里的方言,小七听不懂,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 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中等个儿,肩膀宽阔,显得很结实。方方正正的一张脸,肤色呈现出健康的铜色。小七暗想这样的人,在农村要算是壮劳力吧。不过他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自然也不方便拉着人问东问西的。于是冲着他笑了笑,打算换个方向继续遛弯。 青年又说了一句什么,小七听得出来这人是在跟他说话,好像是问他从哪儿来的。 小七停下脚步,仔细分辨他的发音。别人跟他说话,自己却没有反应,这实在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儿。 青年靠在树干上侧着脑袋细细打量他,眼神淡漠而专注。他大概是刚干完活儿的缘故,裤腿上还沾着泥土。靠着树干的样子显得挺疲惫,一只手放在长裤的口袋里,另外一只手耷拉在皮带扣的位置,手指不停地拨弄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 第102章 手机 鱼头第一次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时候,小七正站在路边欣赏自己没见过的小白花。第二次透过两棵树之间的空隙看见小七的时候,小七正保持着一个回身张望的姿势琢磨人家跟他说的话是啥意思。小七既没摔跤,也没有丢下它们自己跑掉,一切都正常的不得了,于是鱼头放心大胆地冲进了林中的草丛。蜘蛛侠刚才还说自己会抓蛇,要抓一条肥肥的给它看。鱼头对小不点儿的炫耀很是不忿,不就是抓蛇么,谁不会啊,哼。 两个小家伙在草丛里一通乱钻,蛇没抓着,倒把自己弄的一身土。山里空气新鲜,不论是草木还是泥土都带着奇特的清香,而且这里还有一种很肥的蜗牛,蜘蛛侠自己吃的心花怒放,还一个劲儿的推荐给鱼头。鱼头对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兴趣不大,拿爪子拨拉着蜗牛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玩了一会儿,再一抬头,发现小七不见了。 鱼头愣了一下,连忙三窜两窜地跑出了树林。就在小七刚才看花的地方还留着脚印呢。鱼头耸起鼻子闻了闻,空气里满是甜腻的花香味儿,没有小七身上那种清清淡淡的好像茶叶一样的味道。 鱼头甩着尾巴,茫然的在原地转了两圈。 这里是半山坡,站在这里往上看,浓密的树枝把山路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往山下看视野却十分开阔,从它站立的地方通往他们住的那个大院子的路上并没有小七的身影,只有两个老太太坐在路边,一边聊天一边把晾晒在路边的干菜收进竹筐里。 小七不可能走那么快,一眨眼功夫就回了大院。鱼头心想,这里就两条路,一边上山,一边下山,既然没下山,那一定是往山上走了。 鱼头确定了方向,开始顺着山路往上找,一边找一边还在心里嘀咕:小七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不可能是抓耗子去了,小七不爱吃那个。要不就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解手?好多男人都这么干,以为没人看见就随地那啥啥。不过以前没发现小七有这种在野外啥啥的爱好啊,难道是晚饭时喝多了鱼汤,这会儿憋不住了,所以不讲究了? 鱼头窜上一棵树,站在树枝上四下里看了看,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喵~” 一阵山风吹过,头顶上的枝叶沙沙作响。蜘蛛侠连滚带爬地追了过来,立起上半身莫名其妙地问它,“鱼头老大,你在干嘛?” 鱼头心里已经有些焦虑了,“你没发现小七不见了吗?” “小七?”蜘蛛侠东张西望一番,后知后觉地嚷嚷起来,“哎呀,小七怎么自己跑掉了,都不喊我们一声呢。我还给他留了两只最肥的蜗牛呢。” “闭嘴!”鱼头暴躁了,“小七哪一次把咱们丢下了?就算他要走肯定也会喊咱们一声的,绝对不会不声不响的自己走掉。肯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鱼头一边张望一边喃喃自语,“不会是晚饭吃的太多,撑得他晕倒了吧?” 蜘蛛侠个子太小,钻在草窝里什么也看不见,听鱼头说找,连忙从草窝里钻了出来,抖着一身的泥土草屑爬到了山路上。 “这里有小七的味道。”蜘蛛侠耸了耸尖鼻子,“他刚才肯定在这里。” 鱼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闻得出来?” 蜘蛛侠顿时忿忿,“我们在野外的时候,要找食物都是靠自己找!” 鱼头不是很相信这个小玩意儿,但是它的嗅觉被花香味儿影响了,小七的味道是一点儿也闻不出来。既然蜘蛛侠说自己闻到了,它又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那你快点儿找。天都要黑了,大院里那个老头儿说一到晚上山里就危险了,说不定还有野猪和狼呢。” 蜘蛛侠趴在土路上不停地耸着鼻子,一边喃喃念道:“好像是往这边……” 鱼头焦躁地晃着尾巴跟在后面催促它,“快点儿,快点儿,你行不行啊……” 越往山里走,鱼头越是心惊,小七怎么会不声不响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想着,就听蜘蛛侠一声欢叫,“哎呀,是小七的东西嗳!” 一丛乱蓬蓬的杂草中,静静躺着小七的手机。 鱼头一把按住蜘蛛侠的尖鼻子,呵斥道:“别过去!” 蜘蛛侠手脚乱抓,“……你干什么?!” “别碰它!”鱼头按着蜘蛛侠往后退,“小七这是出事了,咱们得想法子告诉院子里的人!” 裴戎知道小七不见了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疯了。他拿着手机顾不上考虑自己正坐在办公室里开会,扯着嗓子气急败坏地质问何茂,“怎么会突然就失踪?!散个步他能走多远?他又不会飞……为什么是他一个人出去?!” 办公室里的人都被他的大嗓门给惊着了,面面相觑一番,还是队长高鸣抓住了重点,“失踪?年轻人?在哪里?” 他们正在办的案子让他们对“失踪”这个词儿格外敏感。裴戎一边听着电话里何茂的絮叨,一边听着同事们“怎么又有人失踪”“不会是同一个案子”之类的议论,觉得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都要碎裂成渣了。 “报警了吗?你们守住现场,”裴戎失态地抓起桌面上的钥匙就往外跑,“我马上过去!” 高鸣一把抓住他,“什么地方?” “盐水塘,青柳村。”裴戎很想甩开他的手,但是看到高鸣那张严肃到过分的脸又硬生生忍住了,“那一带的山脉都属于莲花山的支脉。” “告诉你朋友报警,”高鸣虽然不知道出事的人到底是裴戎什么人,但是看他着急成这样,想必关系是极近的,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甩手不理,“你过去配合当地警方检查现场,如果有证据表明跟咱们手里的案子是……”他扫了一眼裴戎的脸色,机智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就给我打电话,我申请并案。” 裴戎点头,狂奔而出。孟轲作为他的资深搭档,抱着急匆匆收拾出来的电脑包一溜烟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想,裴副队会有这种反应……不用说,一定是慕容老师出事儿了。 小七觉得自己像是沉进了一个黏腻绵长的噩梦里,到处都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模糊的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女人的声音,压抑着痛苦与绝望,仿佛拼命隐忍仍然压抑不住浸入了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然后小七就发现这哭声并不远,反而越来越近了,就在他的耳边嗡嗡嗡的响着。他费力睁开眼,一片昏暗中,只有一个昏黄的灯泡在头顶亮着。鼻端传来浓重的土腥味儿以及一种……让人想吐的腥臭。 小七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原来那哭声并不是噩梦里的声音,而是近在咫尺。那个女人就蜷缩在不远处的地上,全身被绳子捆着,脸上哭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里,没有发现小七已经醒来,正在暗中打量着她。 小七拿不准这里是什么地方,像是山洞……小七的视线顺着自己躺倒的地方慢慢滑向周围,然后顺着竖在墙角的一架木梯移向上方黑黢黢的洞口。不,不是山洞,而是地窖一类的地方。北方乡下的宅院基本上都有地窖,小七在慕容老宅的时候,也帮着石头婶去地窖里搬过东西。不过慕容家的地窖修的讲究,空间也大。不像眼下这个地窖这般简陋。 这个地窖面积不到二十平,地面和墙壁都还很好地保持着刚挖出来的状态。为了隔潮,地面上铺了一层干草,他和那个哭泣的女人就坐在干草堆上。女人身边放着一个桶,上面压着一块板子。而离他们最远的那个角落放着一个……冰柜。 灰白色外壳的冰柜,冲着他们这一面还画着两只胖乎乎的海豚。然而在这样的地方看见这样的东西,小七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别看!”女人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暗含恐惧,“别看那个脏东西!” 小七收回视线,上下打量她。这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很瘦,也很脏,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穿的七扭八歪,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穿上的,而是由别人很不耐烦地套在她身上一样。外衣的扣子都扣错了,领口咧开,露出里面皱成一团的碎花衬衣。 不知怎么,小七觉得这女孩看上去有点儿眼熟。 “这是……哪里?”小七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像缺水似的。 女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七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他一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大男人,体重少说也有一百三,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壮,但要扛着自己这么大的块头走很远的路而不被人注意也是不可能的,至少会很冒险。所以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一定和当初看花的那个山坡相隔不远。 青柳村不大,一个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是认识的,那么长生伯也一定认识这个把自己打晕了带回来的年轻人。小七晃了晃酸痛的脖子,一掌劈下来的那种突如其来的钝痛固执地停留在他的脖子上。因为手脚都捆着不能去揉,反而更加难受了。 “脖子疼?”女孩同情地看着他,“我也是被他一掌劈晕了抓来的。当时学校南门那边没有人……” “学校?!”电光火石之间,小七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是曹琳?!” 第103章 嗅觉 女孩子傻了似的张大了嘴巴,下一秒钟就疯了似的要冲过来,但是她手脚都被捆着,死命往前扑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栽进了干草堆里。她挣扎着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你也是我们学校的?那你认识林强吗?他……” 小七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见她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忙安慰她说:“林强是你男朋友吗?我见过他,不过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是警方的顾问,去过你们家。你家阳台上养了一对牡丹鹦鹉对吗?” 女孩子的眼睛骤然一亮,“你是警察?” “警方的顾问。”小七冲她笑了笑,他看得出来,这个可怜的女孩子神经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程度,她不能再受刺激了。虽然眼下这个处境实在很糟糕,但若是一点儿希望没有,只怕真的要撑不下去了,“警方一直在全力搜索你的下落,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了。” 曹琳费力地坐了起来,她有一肚子话想要问个清楚,可她最终还是把额头靠在膝盖上痛哭了起来。这么些天过去,她一直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而今终于有了获救的希望。 “你一定要挺住。”小七继续安慰她,“在坏蛋面前咱们不能露出马脚,也不能让他看出来咱们认识。要是让他知道警方的人就要来了,咱们俩的处境就变得很危险了。” 曹琳噙着眼泪拼命点头。有了希望,人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爸妈还好吗?”她满怀希望地问小七,“林强呢?他怎么样?” “你爸妈我没见到,”小七说:“不过林强看上去急坏了,我去你家的时候,他胡子拉碴的,眼圈也是红的,不好好喂鸟,自己也不好好吃饭,就泡方便面。” 曹琳喃喃说道:“他以前就是顿顿吃食堂……连炒鸡蛋都炒不好。” 小七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悲伤的女孩子,便说:“林强说会陪着你爸妈,你不在家的时候会替你照顾他们。” 曹琳的眼圈又红了。 小七正要说话,就听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的一起收声。曹琳因为刚才情绪起伏太大的缘故,生怕自己会露了马脚,便低下头把脸压在膝头。小七则睁大了眼睛,看着头顶那个黑黢黢的盖子被打开,露出一团模糊的灯光。 这个地洞的开口是在有灯光的地方。小七心想,自己在山上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刚才忘了问曹琳自己昏了多久,想来已经是夜晚了。有亮光,那就只能是灯光了。甚至有可能开口就在这个人住的房间,这样才方便看守。 亮光里出现了两只男人的脚,脚上穿着半旧的运动鞋,鞋帮和裤腿上还沾着不少泥土。 小七现在知道这些泥土都是怎么来的了。 男人很谨慎地扣好了盖子,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小七认出这就是刚才在山路边跟他说话的那个男人。刚才他只觉得这男人沉默寡言,看起来就像个淳朴的庄稼汉。然而场景变幻了一下,这男人脸上顿时就多出了一种不加掩饰的狰狞之意,居高临下打量的视线也仿佛他正在看的不是人,而是关在圈里的两只家禽。 男人下了梯子,略有些嫌恶地扫了一眼蜷缩的曹琳,视线就胶着在了小七的脸上。那种目光小七没有办法形容,他觉得何茂乍一见长生伯家里那对汉代绿釉陶的时候,眼神就跟这人有点儿像。 男人慢慢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小七心里稍稍有些发毛,然而他毕竟是在慕容老宅那样的地方长大的,跟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相比,一个罪犯只是在他面前蹲下来,用一种冷森诡异的视线打量他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害怕。虽然他的目光并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样东西。 小七先开口了,“先生贵姓?” 男人的目光顿时诡异了起来,就好像真的看到茶杯说话了一样。 小七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被害者在变态杀人犯的眼里并不是人,至少他不把他们当做跟他一样的人,而是当做物品或者比他更低级的生命体。这样他在下手的时候才不会有任何来自道德的压力。 小七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先生贵姓?” 男人挑眉,眼里似乎流露出一种意外的神色,“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小七点头,平静的表象之下,一颗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我叫黄青,”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奇怪的口音,他看着小七,表情里流露出浓重的嘲讽,“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不把我当人看,名字都取的随随便便。” 小七觉得他肯开口就是自己的一大进步,至少是把他当做人了,才会跟他说话。 “有个名字就不错了。我连名字都没有,在家里排行排到第七,他们就叫我小七。”小七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因为黄青的表情实在有点儿吓人。小七最怕这种“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过这么让人倒胃口的表现? 果然幸或不幸都是需要有比较的,黄青听他这样说,脸色倒是好看了一点儿。他定定看了小七一会儿,突兀地伸出手指在小七的侧脸上摸了摸。 小七强忍着呕心的感觉没有躲开。 黄青咯咯笑了起来,“你这张脸长得真好啊,我还没见过更好看的呢……” 小七心里咯噔一下。裴戎的案子跟他说的不多,他不记得这个变态杀人犯是只劫走女学生,还是男女都不忌? 黄青越笑越收不住,笑得蹲在那里身体都摇晃了起来。小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笑,悄悄看了一眼曹琳,她正从膝上抬起头,带着惊惧的神色打量着两个男人。小七觉得曹琳知道的肯定要比自己多一些,可惜现在不能问。 “有什么了不起……”黄青一边笑一边嘟囔起来,“就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好看个屁啊,老子现在抓回来的哪一个不比你好看?你个贱货……还敢嫌弃我……睁大你的狗眼吧,你就是老子手心里的一只小鸡仔,想捏死你就捏死你,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小七直觉他现在正在念叨的人不是自己。眼角的余光扫见曹琳害怕地往后缩,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在说谁啊?” 黄青眉毛竖起来,一脸凶相地说:“当然是王娜娜那个贱货!” 小七觉得搞不好这个王娜娜已经被他弄死了…… 黄青咯咯咯笑了一会儿,摸索着爬起来,走到了那个冰柜前面,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冻得颜色有些发灰的圆溜溜的东西,端端正正摆在了冰柜上面的一个盘子上。然后弯腰从冰柜后面拖出一把折叠椅,打开支好,再把那个盘子小心地端到折叠椅上。 小七注意到曹琳缩成一团,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心里也莫名地涌起一丝惧意。然而他不知这恐惧因何而来。 黄青在椅子前面盘膝而坐,开始拿一个毛巾擦拭那个圆球,嘴里还喃喃念道:“得化一会儿,要不然跟鬼似的,化了妆也不好看……”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化妆盒,低着头摆弄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 小七背后发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空气里那种难闻的腥臭味儿好像突然间就浓厚了起来。 黄青像是察觉了小七心中的惧意,转头看了过来。他盯着小七看了一会儿,把椅子上那个托盘朝着小七的方向转了一个角度,咧着嘴笑了起来,“哎,你看她长得怎么样。没冻硬之前她长得还不错,比王娜娜那个贱货好看多了!” 恐惧感像浪潮一样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小七紧紧抿着嘴唇,身体微微发抖。 他手里的东西……是一个人头! 山路上,鱼头和蜘蛛侠还在闻着味道到处找。 这不能怪蜘蛛侠鼻子不好用,而是山路上的味道实在太复杂了,有鸡鸭走过的味道,有羊的味道,路边还有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粪便。 蜘蛛侠愤怒地把鱼头的爪子挥开,“滚一边去,老子忙着呢!” 鱼头,“……”这不是老子的台词吗?你个小不点儿怎么能随便就抢别人的台词呢?!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蜘蛛侠一拳捣在鱼头的鼻头上,“你还想不想找小七了?!” 鱼头忍了又忍,憋屈地后退一步。 蜘蛛侠继续趴在地上嗅嗅嗅。 鱼头暴躁地想扑过去拎着它的脖子好好摇晃摇晃,它就知道这小不点儿靠不住! “啊,”蜘蛛侠叫了起来,“这里!” 鱼头顿时精神一震。 蜘蛛侠出溜出溜跑进了路边的林子,鱼头这才发现茂密的草丛后面还有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径,一直通往林木深处。 很黑,很静,甚至不像是有人走过的样子。 鱼头谨慎地迈步,跟在蜘蛛侠身后往里走,没有了山路上乱七八糟的味道,这一次连鱼头也闻到了小七身上的味道。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很安静的院子,跟山下长生伯家的院子相比要小得多,也破败得多,两扇木门歪歪扭扭的从里面锁着,淡淡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安静的没有一丝声息。 鱼头飞快地窜上墙头,探身往里看。院子里的情形要比从外面看更加的破败,几块菜地也打理的很不好,看得出主人只是随意在那里撒了几把种子,长得好坏与否根本没人在意。这在乡下是很不可思议的,因为家里或者房屋附近的菜园都是种来给自己家人吃的,哪有人会那么不精心呢。 小院另一边是几间老房子,房檐上长了草,鱼头觉得只有没人住的破房子才会房檐长草,怎么这里亮着灯光,房檐上还长着野草呢? 鱼头小心翼翼地跳下来,沿着院墙溜达了一圈儿,小七的味道似乎又没有了。这个院子很臭,又脏兮兮的,鱼头一时间还真不好分辨到底是不是自己闻错了。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人。院子、正房、甚至杂物室和茅房都没有人。换下来没洗的衣服还乱糟糟地搭在床边,桌子上也有半杯没喝完的水。而且它们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有人从这里出去。鱼头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没有人的房子怎么会亮着灯? 鱼头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沿着堂屋的墙角细细地寻找它熟悉的味道。 这个房子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腥味儿,不像是它喜欢的鱼腥味儿,也不像院子里那几只鸭子发出的腥臊味儿,反而有点儿像血液泼溅出来的味道——跟老鼠的味道有点儿像,但又完全不同。 鱼头顺着这股奇怪的味道慢慢往卧室的方向走,腥臭味儿由浅渐浓,终止于靠窗那张破旧的木床下面。最重要的是,它在这里又闻到了小七的味道!就好像小七曾经躺在这里,脏兮兮的地板上清晰的残留着它熟悉的气味儿。 鱼头在床底下爬了两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或者这里有个洞,就好像它会把没吃完的老鼠或者小鱼挖个洞藏起来一样,小七有可能也被人藏起来了。鱼头决定先回山下的大院里去,它得找个帮手过来才行。只靠它和蜘蛛侠是不可能挖开这个地洞的。要是拖延的太久,小七被人吃掉了,那可就糟了! 第104章 总动员 凌冬至接到裴戎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家里教训黑糖。这个二货为了偷吃刚刚炸好的肉丸子,差点儿打翻一锅滚热的色拉油,把一家人都吓了个半死。黑糖趴在凌冬至脚边,一边耷拉着眼皮偷瞟它爹地,一边呜呜咽咽地跟凌冬至求情。无比真诚地表示自己根本就是不小心的,偷吃什么的,根本没那回事…… 凌冬至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示意它收声,一边捏着手机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你是警察?谁……啊,你说小七失踪了?!” 黑糖顿时竖起耳朵,小七它当然认识啊,他家有个特别漂亮的院子,还养着一只坏脾气的黑猫和一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每次去它都可以在院子里使劲儿打滚,不用担心会碰到园圃的小篱笆,比自己家的院子好玩多了。 凌冬至失控地站了起来,“真的假的?” 坐在沙发对面的庄洲从报纸上方诧异地看他。 凌冬至把凑过来卖萌的黑糖一巴掌拍开,没头苍蝇似的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对了,动物!他出门的时候带着他的宠物了吗?!” 电话另一端,裴戎连忙问何茂,“他带着他的猫吗?!” 何茂愣了一下,“带了,还带着小刺猬。”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两个小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跟着小七呢,白天它们俩在树林里乱钻,小七一喊就回来了,特别听他的话。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应该是跟着小七一起出去了。” 裴戎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他也想起来小七和动物之间那种诡异又神奇的沟通能力了。但问题是黑猫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连猫带人被一锅烩了?! 听见凌冬至在电话里连声追问,裴戎忙说:“带了猫和刺猬,但是现在一起不见了。” 凌冬至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说:“地址给我,我马上过去。要是找到那只猫,一定记得要打给我。” “现在?”庄洲也吓了一跳,外面已经黑透了,“去哪里?” 凌冬至没空理他,对着手机嗯嗯两声,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转身就往楼上跑。没两分钟拖着一个旅行包又跑了下来。 庄洲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去哪里?!” “盐水塘。”凌冬至急的不行,“小七不见了!” 庄洲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一个成年人,自己离开两天是很正常的啊。谁都需要一点儿私人空间嘛。” “你不了解情况!”凌冬至说:“裴警官说他们正在办一个变态杀人狂的案子……你懂了没有?” 庄洲也被惊了,“不会那么倒霉吧?” “不管有没有,我都要过去看一下。”凌冬至有些疲惫地看着他,今天他确实有点儿累,回来的本来就很晚,这会儿本来打算收拾完黑糖就上床的,没想到突然间发生这种事情。 庄洲听见他在电话里问小七带没带宠物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但是现在已经半夜了,出了城还不知路况怎么样,一想到他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开车一边接电话的情形,庄洲就觉得毛骨悚然。 “等我两分钟,我把牙刷毛巾带上跟你一起去。”庄洲忙说:“我开车。” 黑糖凑过来说:“我也去!我鼻子可好使了!一定能把小七给找出来。想当年我可是一心想当警犬的……” 凌冬至一个头两个大,“要去就去,赶紧!”至于黑糖,他倒不是觉得它真有做警犬的潜质,而是他们俩这一走还不知要多久,家里没有大人看着,这二货会把房顶都掀掉的。 几分钟之后,一家三口挤上车,朝着出城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鱼头飞快的从房间里窜出来,跳上墙头左右看看,蜘蛛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居然没在外面给它望风! 这简直太过分了! 鱼头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小东西果然靠不住,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一边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墙头冲着山下的大院跑去。大院里住着长生伯、婶婶、吴老和小七的师父,居然没有一个能打架的壮劳力!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叫几个村子里的壮汉跟它一起去救小七。无法交流什么的真是不给力! 要是所有的人都有小七的功能就好了! 就在鱼头在墙头跳来跳去的时候,蜘蛛侠憋屈地卡在了一个小洞里。 农村的院子谁家没几个老鼠洞呢,不过蜘蛛侠的运气不好,这个洞口看起来很大,等它钻进去了才发现只挖到一半儿,而且里面越来越窄。也不知当初这只耗子是怎么想的,做事情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蜘蛛侠一边挖洞一边在心里默默诅咒这只干活儿有头无尾的耗子兄从此以后都偷不到好吃的东西! 等它一身土钻进院子的时候,鱼头早跑了,蜘蛛侠找不到鱼头,只能顺着小七的味道往里找。不多时,它也摸到了那间卧室的床底下。 小七一定在里面,蜘蛛侠闻到他的味道了。可是它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去。 蜘蛛侠在床底下爬了两圈,伸出小爪子敲了敲床铺紧靠着的墙壁,聪明地绕到了屋外,找了块松软的土地,开始往下挖。 诡异的化妆师仍然盘着腿坐在地上等待他的作品化冻。 或许是因为黄青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的缘故,小七的恐惧感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他甚至悄悄的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被捆着手脚窝在地上实在是太累了。曹琳还窝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化妆师又在拿毛巾擦拭他的作品了,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把盘子里融化的血水随手倒在一边。小七一想到这些血水会滋养出多少昆虫,就觉得浑身都发毛。 这个地窟难怪会那么臭了。 化妆师开始细心的给人头梳理头发。如果忽略他高壮的身躯和一脸狰狞的凶相,这副画面还真的很像小女孩在玩洋娃娃。 小七把视线转向一边。黄褐色的泥土,上面还残留着挖坑时铁锹留下的痕迹。小七不敢看化妆师工作,只能用胡思乱想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不知不觉竟想到了以前看过的那些魔窟罪犯的报道。他记得有个罪犯居然把关押自己猎物的地窟装修得跟旅馆似的,不但墙壁和地面贴了瓷砖隔潮,还专门摆放了家具,修了抽水马桶。跟那些罪犯相比,黄青先生简直是太不专业了! 小七靠在自己膝上,不知不觉迷糊了过去。似睡非睡的时候,就听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小七险些被惊的跳起来,睁眼就见黄青把椅子踹到一边,疯了似的拿脚去踹那个人头,嘴里骂骂咧咧的,用先前在山道上听到过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方言咒骂着什么。 曹琳被吓醒了,哆哆嗦嗦的往小七的方向靠了靠。 黄青疯够了,叉着腰盯着地上那个乱糟糟的人头直喘粗气,喘了一会儿又像是刚刚想起自己在哪里,转过身三步两步走到了曹琳面前,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一手还揪着她的头发,另外一只手已经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曹琳尖声大叫,眼泪流了下来。 小七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做些什么,别说他现在还被捆着,就算放开手脚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个壮汉。但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在自己面前受辱,又实在有悖自己的良心。尤其他和曹琳如今的处境,会让他不由自主的就联想起年少时的自己,那时自己何尝没有期望过能有一个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伸手拉自己一把呢? “你等等!”在小七想出对策之前,已经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 黄青转过头看着他,双眼通红,像是要喷出火来。 小七嗓子发干,硬着头皮问黄青,“她是谁?” 黄青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她……她当然是王娜娜那个贱货!” 小七用眼神示意曹琳镇定,这种时候,傻瓜才会想着要激怒他。曹琳的领口还被揪在黄青的手里,她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她好像不是王娜娜。”小七努力让自己直视着黄青,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的手在背后不停地抖,可是他不敢让黄青看出来,“王娜娜不长她这样儿吧?” 黄青迟疑地看看他,又把目光投注在了曹琳的脸上。曹琳抖的不像样子,眼泪流的衣服都湿了,就是不敢出声。 黄青似乎也糊涂了,“……对呀,她不是王娜娜。王娜娜呢?” 小七硬着头皮说:“王娜娜被你摔在地上了。冰柜那边。” 黄青把曹琳扔回干草堆里,转过身去找她的王娜娜。曹琳哆哆嗦嗦地蜷成了一团,简直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 黄青在干草丛里翻了两把,把那个人头又捡了起来,又开始拿毛巾细致地给它擦脸。刚才的那个化妆盒掉在了地上,有一些粉红色的粉末撒了出来,也被黄青小心地收拢起来放回了化妆盒里。专注的样子让小七觉得这个人完全不清醒。 至少现在,他是不清醒的。 一簇湿润的泥土掉在了小七的肩膀上,小七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头顶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灯泡的光照不到那个地方,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小七一阵呕心,正想往旁边挪一挪,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轻声喊他,“小七?!” 小七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地去看黄青。黄青已经又一次沉浸在了创作的热情之中,除了手里的胭脂花粉和他的王娜娜——说起这个,小七不能肯定那个倒霉的作品是不是真是王娜娜的,这一点只怕化妆师自己才知道。 小七抬起头冲着蜘蛛侠悄悄眨了眨眼,示意它赶紧离开,这要掉下来了,可不是让人一锅烩了么。 蜘蛛侠也不知道是找到了小七过度兴奋了,还是挖坑半天手脚酸软,小七的眼神还没发送完,它就顺着洞壁的斜坡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 黄青的眼神一下子就扫了过来。 小七假装受惊,“有老鼠!” 黄青哼了一声,很不屑地撇嘴,“看见老鼠有什么可怕。王娜娜那个贱货看见老鼠都不会害怕。真是没用的小白脸。” 小七不敢接话,心里却忍不住吐槽一句:谁能跟你心中的女神一样呢。 蜘蛛侠晕头晕脑地从干草堆里爬了起来,扒住小七的脚脖子抽噎了,“小七,我可算找到你啦!” 第105章 树林深处 脚脖子被小刺猬紧紧抱着,感觉有点儿痒。小七无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没想到蜘蛛侠顺势往前一扑,抱得更紧了。小七的脸颊忍不住抽搐了两下。他现在要是被痒的笑出来,化妆师会不会放下手里拿个刚刚化冻的作品,转而拿他这张新鲜的脸练习化妆术呢? 小七不敢往下想,用眼神示意蜘蛛侠顺着原路爬回去。 蜘蛛侠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下洞顶的那个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它好不容易才找到小七,就这么回去总是有点儿不甘心。再说,小七被人关在这里,怎么看都让人很不放心,它怎么能丢下他自己跑掉呢? 小七见它不动,心里暗暗着急,忍不住再往洞顶使了个眼色。 蜘蛛侠看看他,再看看洞里另外两个古怪的人,迟疑地问他,“他们关着你?不让你走?” 小七飞快地扫了一眼黄青,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悄悄点头。 蜘蛛侠发现那个女人也是被捆着的,于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男人身上,“我走了的话,他会不会打你?” 小七简直暴躁了,心说你不走他很快就要弄死我,拿我的脑袋练习化妆术了! 蜘蛛侠从他的眼神里察觉了事态的严重性,连忙松开了自己的爪子,“你再忍耐一下下,我马上就叫人来帮忙救你出去!” 小七松了口气,用眼神示意它:快去!快去! 小刺猬一步三回头地爬上了坑洼不平的洞壁。 正在专心搞创作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移动的东西。小七的心都揪了起来。这位化妆师连人都能宰,幼小的小动物在他眼里又会是什么性质的生命体呢? 黄青手里的眉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椅子上。 小七的心脏也跟着起伏了一下。 黄青抬起头,像在对小刺猬行注目礼似的看着它,嘴里还喃喃念道:“大……大仙……” 不知道蜘蛛侠听见有人用这种语气喊它会有什么反应。小七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生怕自己的表情会露出什么马脚。他恍惚记起在有些地方,刺猬、黄鼠狼都被人看做是通灵的象征,或者拥有什么神奇的法力。黄青会这样想,小七反倒没那么担心了,至少没有哪个人会主动去伤害“大仙”。 黄青又说:“大仙慢走。” 蜘蛛侠顺着自己挖出的洞口爬了上去,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一溜烟跑了。 鱼头跑回长生伯家的大院时,只有长生婶守着电话,其他人都不在。它不知道的是,长生伯带着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和裴戎一起上山去找人了,何茂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吴老腿脚不好,被留在家里跟长生婶等消息,但是他坐不住,跑到村口去等小七的朋友,生怕他们摸着黑再走错路。裴戎过来之前他们就打电话报警了,但是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失踪两个小时是不足以立案的,至少要到明天他们才有可能过来。 鱼头在家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搭把手的人。只好遗憾地跑出去。 长生婶驻着下巴打了个盹儿,一睁开眼迷迷瞪瞪的好像看见一条摇来晃去的猫尾巴。眨巴眨巴眼睛再看又没有了。长生婶打了个哈欠,暗自琢磨一定是刚才听见他们电话里说什么猫啊猫啊的,所以出现幻觉了。 鱼头跳上院墙跑到了邻居家,这家居然只有一个老婆婆在哄小孩子睡觉。鱼头简直暴躁了,这村子里的壮劳力都去哪儿啦?难道都被妖精抓走吃掉了吗?! 这家的父子俩其实跟着长生伯一起上山去了。问题是鱼头不知道啊,它现在怀疑那个把小七抓走的院子大有玄机,说不定所有的壮劳力都被盘踞在那里的妖精埋在坑里当储备粮了!小七长得那么嫩,一定会最先被吃掉的! 鱼头又掉头往山上跑,跑到半山腰碰上了蜘蛛侠——其实是它闻到了蜘蛛侠身上的味道。他们的晚饭有两盘鱼,小七给它们俩都分了不少,到现在蜘蛛侠身上还有一股很香很香的鱼肉味儿呐。 蜘蛛侠正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赶,看见鱼头简直要哭了,“鱼头老大!小七被关进洞里了!” “洞里?!”鱼头愣了一下,原来不是被埋起来当储备粮了吗? 蜘蛛侠点头,“被捆着呐,还有个人也被捆着。还有个人……” “到底几个人?!”鱼头被它的叙述绕晕了。 蜘蛛侠伸出一只小爪子比划了一下,“蜘蛛侠、鱼头、小七。” “三个人?” 蜘蛛侠点头,眼露崇拜,“对,三个!” “小七被捆着?还有个人也被捆着?”鱼头纳闷了,“剩下那个被捆着吗?” 蜘蛛侠摇头。 鱼头琢磨不出是怎么回事儿了。在鱼头的惯性思维里,把吃剩的耗子埋起来的时候肯定不会连自己一起埋啊,所以它绝对想不到那个没捆上的人就是抓走小七的人。 鱼头深思地拿爪子叩了叩脚下的路面,“这里味道很复杂,还有咱们晚饭吃的鱼味儿。说不定长生伯也上山来找小七了。我去找找他们,你留在院子里看着小七,要是有人欺负他,或者要吃掉他,你一定要挠死它!” 蜘蛛侠看看自己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两只小爪,纠结地觉得“挠死他”这个任务它大概很难完成。 “快去!快去!”鱼头才懒得跟它废话,它急着窜上山去找找长生伯,如果邻居家的壮劳力不是被妖精抓走埋了起来,而是跟着长生伯一起在山上找人,那就更完美了。 蜘蛛侠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鱼头趴在地上闻了闻味道,朝着人群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没追出多远就听到了前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鱼头加快了脚步,果然刚刚跑过山路拐弯的地方,就看见不远处几条光柱晃来晃去。 鱼头扯着嗓子喊,“喵~” 没人搭理它。 鱼头愤怒地往前冲,“喵喵喵~” 这一次,果然有人发现它了,“有猫叫!” 裴戎急急忙忙挤了过来,手电筒在路上一扫,看见黑猫正顺着山路往这边跑,被手电筒一晃,还抬起一只爪子遮挡着眼睛。 “喵,你们这帮愚蠢的人类简直烦人极了!” “鱼头?”裴戎试探地喊了一嗓子。 鱼头不耐烦的把脑袋转开,“当然是老子!” 裴戎连忙跑过来按住它。他心急之下使力大了些,鱼头直接被他按在了地上,顿时不乐意地喵喵喵叫了起来。裴戎哪里还顾得上它舒服不舒服,捏着它的后脖子就往回走了两步。避开长生伯那几个人之后,赶紧拿出电话打给凌冬至,“小七的黑猫找到了,你先问问它!”不等凌冬至说话,他就直接把手机举到了鱼头的耳朵上。 黑猫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叫了一会儿还拿爪子拨拉裴戎的手。 裴戎拿起电话,就听凌冬至的语速挺急,“裴警官,鱼头说小七被人埋起来当储备粮。又说洞里一共有三个人,小七和其中一个被捆着,还有一个没有。” “洞里?”裴戎愣了一下,“它说没说洞在哪儿?” “它说它刚从那个院子里跑出来,蜘蛛侠现在还在那里守着小七呢。” 信息量好大! 裴戎两眼冒光地盯着鱼头,“你现在能带我去找小七?!” “喵~”鱼头傲慢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从他的胳膊上跳下地,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裴戎顿时有种考试时理直气壮作弊的刺激感,“那快走!” 裴戎喊上长生伯,一起跟着鱼头往回跑。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拐进树林深处的那条小径,因为之前吴老的猜测是“肯定是溜达上山去散步,结果在林子里走迷了”,他们压根就没在半山腰上浪费时间。在这些上山下山像城里人过马路那么平常的山地居民眼里,谁会在半山腰上迷路啊…… 黑猫一拐进那条小径,长生伯就咦的一声叫了起来,“怎么是往这里走?” 裴戎忙问他,“你知道这条路?” 长生伯说:“往这里走就只有阿青家一户。” “这个阿青是什么人?” 长生伯叹了口气说:“阿青是个挺能干的小伙子。父母死得早,过的挺苦。后来娶了媳妇,没想到媳妇又跟人跑了。从那以后他就不好好过日子了,不大跟村里人来往。” 裴戎说:“长生伯,我怀疑小七就被他给关起来了。有没有什么法子先把他喊出来?” “这个容易,”长生伯说:“我就说村里有事,等他开开门,几个小伙子先把他按住。不过……”他迟疑了一下,“阿青人挺本分的,你怎么知道就是他把人关起来了?又没有什么证据?咱们这样冲进去不太好吧。” 裴戎想了想,“小七在他那里,这一点肯定没错。你看小七养的猫也在把咱们往这里带。真要出了什么问题,责任我担着。” 长生伯犹豫了一下,心里到底也是有些怕的。后山村前些天也陆陆续续传出有人失踪的消息,如果真是他们村子里的人出了问题,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好。”长生伯说:“我去叫门。” 敲门声响了很久才听到院子里有开门的声音,有人从屋里踢踏踢踏走了出来,不耐烦地喊:“什么人?” “我是长生伯,”院外的人说:“村里广播你听了没有?人口普查呢,你开开门。” 裴戎心说这个借口可真够蹩脚的。谁家普查人口的会半夜三更去查? 院里的男人冷冰冰地说:“查什么人口,村里人谁不知道我家就我一个光棍儿?还要怎么查?要查什么?” 长生伯暗暗抹汗,“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是咱们青柳村的人,就得让调查员进去看一下,然后你得签个字啊。” 院里的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踢踏踢踏地走过来开门。 门插一拉开,裴戎一脚踹开房门扑过去要按住他。没想到他的手刚按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背后就被人撞了一下,裴戎脚下一个踉跄,被他按住的男人已经趁着这一闪之间挣脱了出去。 撞过来的男人哎呀一声摔到在了裴戎脚边,他是被黄青家门口的破砖头给绊倒的。 黄青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堂屋里。 第106章 别往下看 蜘蛛侠稍稍松了松牙齿,小耗子连滚带爬从它爪子下面窜了出来,紧靠着院墙瑟瑟发抖。 有了这个活生生的对比,蜘蛛侠顿时觉得自己高大威猛起来,简直就和真正的蜘蛛侠一模一样! “别……别吃我!”小耗子哆嗦着哀求它,“我爸爸会感谢你的!我也会感谢你的!我可以帮你……帮你……”它觉得眼前这个一身是刺的家伙比自己能干多了,一时还真想不出自己能帮它干什么。 “不吃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蜘蛛侠逼近两步,瞪着眼睛审问它,“你住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小耗子哆嗦着说:“两……两个月!” 蜘蛛侠哼了一声,“我的好朋友被抓到这里来了,就关在下面的洞里。你有没有看见他是被谁抓来的?” 小耗子哼哼唧唧地说:“就是那个身上有怪味儿的男人呀,只有他能从洞里出来。别人都是不行的。” “怪味儿?”蜘蛛侠想起地洞里那股呛人的腥臭味儿,一瞬间就明白了小耗子说的是谁。小七和另外一个人都被捆着,还有谁能从地洞里自由的出入? “这下坏了,”蜘蛛侠顿时发慌,“我的好朋友还在下面呐!就跟那个坏蛋在一起!” 小耗子见它团团转,忙说:“那……我帮你?你放了我,说好了啊!” 蜘蛛侠看看它还没有自己一半大的小身体,没出声。放了它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它晚饭时候吃了那么多鱼,现在一点儿也不饿。小东西大概也被它吓坏了,靠在那里一直在发抖。蜘蛛侠看它抖的那个样子,心里多少还有点儿抱歉。可是这么大一点儿个小东西,不是说歧视它,它到底能帮什么忙啊? 小耗子还沉浸在大难不死的激动里,压根没有注意到蜘蛛侠鄙视的小眼神,乐颠颠地说:“我一个肯定不行,我这就叫爸爸和哥哥们过来!” 蜘蛛侠本来想说:“你不是想要逃跑吧?”可是它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小耗子吱吱哇哇叫唤了起来。不多时,院子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朝着小院子的方向聚拢过来。蜘蛛侠咽了一口口水,心里稍稍有些发毛。它虽然可以轻轻松松抓住一只耗子,但要是一下子来了好几十只、好几百只的话,它是一点儿便宜也占不到的。 小耗子回头对它说:“这个人抓了好多人回来呐,都是半夜回来的。不过那些人再也没出去。我爸爸不让我到这里来玩儿,它说这里有妖怪,会把我们抓住吃掉的!我今天其实是悄悄过来看热闹的。” 蜘蛛侠纳闷了,这个院子破败得很,哪里有什么妖怪,难道是那个把小七抓来的坏蛋?他还会吃掉他抓来的人? 蜘蛛侠被这个猜想吓到了,“不行,我得下到洞里去看看。如果需要帮忙,我就喊你。” 小耗子拍着胸口给他保证,“没问题!” 蜘蛛侠刚要钻进洞里去,就听见前院那边传来拍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来了,蜘蛛侠拿不准这人是鱼头喊来的救兵,还是跟这个吃人的妖怪是一伙儿的,也就顾不上在旁边偷看,急急忙忙顺着洞口又钻了进去。 小七没料到它又钻了进来,吓了一跳,“你怎么又进来了?鱼头呢?” 蜘蛛侠警惕地左右看看,臭烘烘的地洞里只有两个被捆起来的人,那个没有被捆着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他果然就是妖怪! “你没事吧?”蜘蛛侠抱住他的脚脖子,眼泪汪汪,“小耗子说你会被吃掉呢。吓死我了。” “没事。”小七偷偷瞟一眼似乎是睡着了的曹琳,悄悄说:“刚才黄青出去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是出去了。蜘蛛侠拍了拍胸口,“外面有人拍门呐。” 小七心头一跳,“你能帮我把绳子咬开吗?” 蜘蛛侠连忙往他身后爬,“我试试!” 蜘蛛侠刚爬到他身后,便想起来干这个活儿小耗子比它更厉害,连忙扯着嗓子喊,“小耗子?你还在吗?” 曹琳被突然响起的吱吱声吓得醒了过来,迷迷糊糊抬起头,眼带惧意地扫了一眼冰柜的方向,再看看小七,又垂下头继续睡了。在这个地洞里没日没夜的担惊受怕,实在是非常容易感觉疲倦。 小七的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灰色毛皮的小耗子探头进来看了看,然后顺着洞壁飞快地爬了下来。两个小家伙凑到一起吱吱吱的叫唤了几声,小耗子便钻到小七身后开始啃咬那根绳子。 小七本来想跟蜘蛛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曹琳的绳子也解开,转念一想,来的是什么人还不知道,万一不是来找他们的,而是这黄青的什么同伙,那发现他们绳子都解开了,还不知又会受什么刺激。 还是再等等看好了。 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就听头顶上的盖子发出咣当一声响,不像是被拉开的,倒像是被砸开的。然后就见黄青从梯子上飞快地滑了下来,脚一沾地就疯了似的朝着小七扑了过来。小七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下意识的像旁边躲了一下。他手脚的绳子都已经被小耗子给解开了,这一躲倒没费什么力,很容易的就从黄青身下闪到一边。 洞口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道:“他在这里!” 小七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而黄青则像是被这个声音给刺激到,转过身又朝着小七扑去。冷不防一道灰色的影子窜了过来,直扑到了他的脸上。 小七听见身后响起一声惨叫,一回头就看见黄青脸上飞溅开一串血珠。黄青捂着脸,疼的站不稳,脚下一晃,歪倒在了地上。 蜘蛛侠从半空中跳下来,叽里咕噜地摔在了小七的脚边。小七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话说蜘蛛侠又不会吐出蜘蛛丝来,它到底是怎么跳的那么高的呢?难道是趁他没注意的时候爬上了墙壁,然后才跳过去的? 不过眼下情形实在不适合他继续研究这个学术性的问题,因为黄青摔倒之后,再想扑过来抓小七已经明显来不及了。头顶的洞口已经露出了一双穿着短靴的男人的脚,有人正顺着木梯下来。 黄青一把就将曹琳扯了过来,捏着她的脖子挡在了自己面前,厉声喝道:“别过来!” 裴戎停顿了一下,弯下腰往里看了看。见小七全手全脚地站在洞窟一角,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算起来两个人也不过一天一夜没见面,然而此时此刻,裴戎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仿佛相隔千山万水,终于团聚。 裴戎的视线在小七的脸上胶着了一霎,不动声色地移开,扫过折叠椅上化妆化了一半的人头和那个诡异的冰柜。他站得高,直接可以透过冰柜上面的玻璃拉门看见冻在里面的东西。他的一只手还抓在洞口,趁着洞里的人没注意,轻轻地敲了几下。 这段摩尔斯码是敲给洞口的孟轲看的。 黄青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见这个人站在梯子上不上去,他更暴躁了,“滚上去听到没有?不走我就捏死她!” 小七被这人眼底的腥红惊到,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肩头一沉,有什么东西趴在那里轻轻蠕动了一下。小七侧过头,见一只长得肥嘟嘟的小老鼠正歪着头打量他。 小七第一个反应是把它拨拉到地上去,手伸了一半又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这里只有你一个?” 小耗子摇摇头,“我爸爸,我哥哥,都在上面。”它伸出小爪指了指头顶那个蜘蛛侠掏出的洞。 “帮个忙好不?”小七跟他商量,“那个坏蛋要弄死这个姑娘。他以前就弄死过很多人了。” 小耗子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小眼睛,“那你不会把我们也弄死,对吧?” “当然不会。”他又不负责灭鼠运动,几个小家伙住在这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小七连忙摇头,“我只是来这里做客的,过两天就要回城里了。对了,等我从这里出去,送给你一些好吃的吧,你爱吃什么?” 小耗子歪着头想了想,“花生、香肠、腊肉。” “我买了送给你,还有你的爸爸和兄弟。” 小耗子说:“那好吧。”说着它跳上了洞壁,灵活的从洞口蹿了出去。小七觉得心里没底,黄青还捏着曹琳的脖子晃来晃去,曹琳已经在翻白眼了,可是自己手里连个擀面杖都没有…… 小耗子还会回来吗?小七用眼神问脚边的小刺猬。 小刺猬也不知道,但是它知道小七想救那个女孩子。于是它悄悄地顺着角落朝着这个坏蛋爬了过去。 黄青的眼神不住地在小七和木梯上的人之间扫视,生怕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并没有注意到蜘蛛侠已经到了他的脚边,开始沿着他的左腿往上爬。蜘蛛侠的动作特别快,一眨眼就爬到了大腿的位置,在那里狠狠咬了一口。 黄青惨叫一声,一把推开曹琳,伸手去捂鲜血直流的大腿。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灰色像潮水一样顺着洞壁向下蔓延开来,昏黄的灯光下看去,一团团蠕蠕而动。曹琳惊混未定,抬眼看见这样的情形,吓的连叫都叫不出声。 小七连忙扶着她向后退。这么多耗子,他看不出哪一个才是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家伙,幸运的是,这些耗子们目标明确,绕过小七和曹琳,直奔着黄青而去。尖利的惨叫很快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恐惧的嚎叫。黄青几乎被耗子整个埋住了。无论他怎么滚来滚去,那些耗子都像是认定了他,赖在他的身上不肯离开。 曹琳闭着眼睛不敢看,小七也觉得有些倒胃口。趁着这个机会,裴戎带着两个村子里的青年从木梯上爬了下来,指挥他们先把两个受害人带上去。曹琳被关了好几天,腿脚都是软的,是被人背上去的。 小七拉了一下裴戎的手,悄悄说:“这些耗子是帮我的。” 裴戎紧了紧他的手,又飞快放开,“上去吧,这里交给我。” 小七点点头,跟着长生伯家的邻居一起往洞口爬,走到梯子下面的时候,裴戎嘱咐了一句,“别往下看。” 小七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下面是指正在耗子堆里嚎叫的黄青还是别的什么,视线就落在了冰柜上。他进来的时候是昏着的,后来醒来也一直窝在墙角里,压根没机会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他现在站在梯子上,那些隔着一层玻璃拉门、被密密匝匝冻在冰柜里的、微微发青的人类的残肢顿时一览无遗。 小七眼前一黑,险些从梯子上栽下去。 长生伯家的邻居连忙从后面扶住他,视线从冰柜上收了回来,脸上还带着嫌恶到了极点的神色,“这个畜生!” 身后的惨嚎慢慢变低,小七不敢回头再看,顺着梯子软手软脚底往上爬。山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冲淡了地窖里令人作呕的腥臭。小七恍然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从地狱里往外爬,终于重新爬回了温暖的人世间。 风清月明,远处的村寨灯火闪烁。 活着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第107章 堂兄堂弟 警察同志们拉起警戒线,彻底搜查那个小院子的时候,虽然天还没亮,但依然有好多人跑去看热闹。青柳村虽然是个度假区,平时也人来人往的,但是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吓人的事情。凶杀案啊,乖乖,就在他们身边,嫌疑犯还是他们认识的人! 村里跟开了锅一样,住在湖边“农家乐”里的游客也好奇地出来看热闹。大概是因为终于见识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杀人狂魔的缘故,整个村庄上空弥漫着一种不正常的喧闹。 长生婶熬了好吃的花生粥,还烙了香香脆脆的葱油饼。小七没什么胃口,勉勉强强喝了半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在地洞的冰柜里看到的东西实在太挑战他的极限,小七觉得那噩梦一般的场景,说不定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 长生伯和村里的壮劳力们都还没有回来。曹琳被长生婶安置在客房里睡觉,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被盐水塘那边赶过来的一个女警和村里的大夫联手按着打了一针镇静剂,晕头晕脑地睡着了。小七被送回来休息,但他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裹着毯子坐在堂屋里陪着长生婶婶等长生伯回来,顺便听听院子里出来进去的村里人从山上带回来的消息。 据说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听到了消息,好多人在往这边跑…… 据说黄青家的整个院子都被围了起来…… 据说盐水塘分局过来的警察们在挖院子,也不知挖出了啥,一个个面无人色,还有几个挖着挖着就吐了…… 据说市里的警察也来了,在跟他们一起挖…… 据说…… 这些人一边说一边还会用不加掩饰的好奇又惊悚的眼神打量小七,这可是活生生从魔窟里救出来的人啊,真是命大! 小七觉得头疼,可是他又不想回客房去。确切地说,他一点儿也不想自己呆着,只要身边没有人他心里就会有点儿发慌。这种心理他又不想跟别人说,于是只能强忍着坐在这里接受别人目光的洗礼。不管怎么说,被人围着看两眼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呆着。 鱼头和蜘蛛侠也跟着回来了,蜘蛛侠趴在椅子下面睡觉,鱼头窝在他的怀里睡觉。这一天一夜闹腾的大家都有种脱了层皮的感觉。 小七跟长生婶商量,“我要买些花生、腊肉送去山上给耗子们吃。” 长生婶已经听说了老鼠们冲进洞里去把黄青咬了个半死,警察们趁机解救出人质的情节,听到他这么说,连忙表示赞同,“应该的,应该的,我也听说它们帮了大忙。那可是灰仙呐,好多年没听说过灰仙显灵的事情啦。”其实警方的说法是黄青身上有伤口,是血腥味引来了山里成群的老鼠。不过显然淳朴的山民们不打算接受这么平淡无奇的说法。 灰仙显灵……刚才那乌央乌央一大群的灰仙…… 小七心想,椅子下面还呼呼睡着一只白仙呢…… 不过这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在乡下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老人家。他记得以前在慕容老宅的时候,石头婶也会没事插两把香拜一拜,虽然小七一直没搞清楚她拜的是那一路大神。或许是不久前的经历距离生死太近,再一次想起慕容老宅这个让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的地方,小七心里竟奇异的没有任何波动。 从刚记事起的那个种满芍药花的院子,到后来养父母将注意力全部投注到了他们自己的孩子身上,再到后来被送到慕容贺面前……小七像看一部别人主演的电影一般,无比平静地将自己的生平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 这不是一个幸福的故事。小七闭着眼躺在长生伯的摇椅上问自己:可是我忍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下半辈子都活在仇恨里,都沉浸在这个噩梦里无法自拔吗?不是的。之所以要在苦难来临的时候咬紧牙关挺过去,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熬过了这一段痛苦的时光,就会迎来属于我自己的幸福。我会拥有真正的自由,可以随意去我想去的地方,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生命如此短暂,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意外而被迫终止。所以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小时都是珍贵的,它们不能被浪费在不值得的人或事上。 这是谁都会说的大道理,然而小七从没像此刻这般理解深刻。 裴戎跟着长生伯和小七的师傅一起回来的时候,小七已经歪在长生伯的躺椅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张薄毯,长生婶坐在一边看电视,声音调的很低,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几双碗筷和几碟下饭的酱菜。 长生婶见他们进门,连忙替他们张罗毛巾水盆洗脸,又跑去厨房把一早烙好的葱油饼端出来让他们吃早饭。这几个人一看就累坏了,她这会儿也不敢多问,只是忙前忙后地张罗他们先吃东西。 裴戎走过来替小七整理了一下毯子,轻声说:“怎么睡在这里?” 一向警醒的小七这一次居然没醒,反倒是窝在他怀里的鱼头耳朵一动,抬起了头,还凶巴巴地瞪了裴戎一眼。 裴戎有点儿想笑。 “就是不肯睡到里面去,”长生婶说:“大概是吓到了,这一晚折腾的……你别闹他。”说着把裴戎的手拍开。 裴戎失笑,小七在哪里好像都很有人缘。明明小孩儿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知老人家都是怎么从这张冷冰冰的小脸儿上看出招人疼的意思来的。 何茂洗了手,捏起一张饼子撕巴撕巴泡进粥里,“我猜他也是吓到了。让他睡吧。”被那么个变态关在地窟里关了一夜,换了是谁都受不了吧。 “那个女孩儿呢?”裴戎问长生婶。 “还睡着呢。”长生婶冲着客房的方向努了努最,“有个镇上过来的女警察陪着她呢。”说着又叹气,“真是作孽哟,好好个女娃……” 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长生婶又问她老伴儿,“吃过饭还上去?” 长生伯摇摇头,“村长已经过去了,配合警察同志维护一下周围的秩序。” “警察还没走?”长生婶惊讶了,在她的观念里,警察抓了坏蛋不是就要带回去审问吗?怎么还留在山上? 长生伯含糊地说:“警察还在搜查黄青家的院子。人家要勘查现场嘛。” 长生婶看出他们几个都不太想说话,也就不问了,自己拿了装着毛线的篮子去院子里坐着织毛衣。 裴戎也坐下来吃早饭。他虽然干这一行干了很多年,但是在看过了黄青的作品之后,他也没什么胃口了。这个黄青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除了冻在冰箱里的尸体之外,他还在院子里挖了两个坑,里面到底埋了多少受害者到现在还不好说。总之不止记录在案的那几个。高鸣和队里的同事正在往这边赶,从盐水塘赶过来的警察正押着黄青勘查现场,按照他指出的埋尸的位置进行深度挖掘。裴戎觉得他们大概还得在这村子里耽误几天。 裴戎觉得小七这两天应该也会很烦,因为会有警察问他一些问题,还要做笔录什么的。他有点儿担心该怎么安排小七,留在这里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人多,太吵闹。但是回去的话,他那个小院一天到晚静悄悄的,好像也不太适合。就算有宠物们陪着他,似乎也还是冷清了一些。 正在发愁的时候,就见庄洲和凌冬至带着他家的傻狗也进来了。他们俩路不熟,一直到后半夜才摸到青柳村。长生伯家住不下了,俩人就到湖边的农家乐租了个小院。算下来他们俩也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凌冬至的眼圈都是黑的,不过那条傻狗倒是精神的不得了。 长生婶昨天夜里就见过他们了,见他们进门忙招呼他们吃早饭,听小两口说吃过了,又忙着去泡茶洗水果。人一多难免出乱,黑糖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它,溜溜达达跑到躺椅旁边拿嘴去叼鱼头的脖子。它本来是想学着家里那几只大猫叼猫崽子的样子叼着这只黑猫去院子里晃一圈,顺便让它爹地给它拍个照留个念什么的,结果没想到刚要下嘴猫就醒了,还无比自然地拍了它一爪子。 黑糖举着火辣辣的鼻子跑去找它爹地撒娇。庄洲这会儿也顾不上安慰他,昨天晚上他还觉得裴戎的反应有点儿小题大做,今天却觉得心有余悸。好端端的,谁能想到会遇到变态杀人狂呢?这世界真是太不安全了。 凌冬至指了指睡的昏昏沉沉的小七,“怎么在这儿睡?” 裴戎说:“大概不想自己在屋里呆着。这里人多。” 凌冬至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虽然按照年龄来算,小七要比他略大,但是不知怎么搞得,他就是觉得自己才是当哥哥的。 “还录口供吗?”凌冬至又问,“能带他回家不?我陪他住几天。”最后这句话是跟庄洲说的。 庄洲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听他这样说就点了点头,“把黑糖也带上,有它在,真有啥情况还能汪汪两声。”再说黑糖也喜欢那个地方,凌冬至自己住过去不带它的话,黑糖肯定是要闹腾的。 凌冬至伸手在黑糖脑袋上揉了揉,“好。” 黑糖不满地呜咽了两声,它爹地怎么能这么说它呢,什么叫还能汪汪两声,它可是从小要当警犬的材料,遇见坏人的时候可威猛了! 凌冬至又说:“我没告诉小六。” 裴戎点点头。小六夫妇刚度蜜月回来没多久,他们俩又没买车,大半夜的告诉他们也是让他们干着急,“等回去了让小七自己跟他们说吧。” 小七再累也被堂屋里的声音闹醒了,他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 “你没事吧?”凌冬至连忙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小七哭笑不得,“没有发烧,也没哪里不舒服。你们怎么来了?” 凌冬至指了指裴戎,“他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你家猫当翻译。” 这话声音特别低,别人没听见,小七倒是明白了,“真是不好意思,大半夜的把你们折腾过来了。我哥不知道吧?” 凌冬至点点头,“等你回去再跟他说。今天能走不?” 小七转头去看裴戎,裴戎笑了笑说:“我还得留几天,这边采证比较……麻烦。我跟你堂哥说好了,让他陪你住几天。还有你师父在,没事的。” 小七顿觉无力,“他是我堂弟。” 裴戎把无辜的眼神投向凌冬至。凌冬至干笑两声,“就差那么几天,你计较那么清楚做什么,真是小心眼。” 小七哭笑不得。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是小六的哥哥,难道说这种心理是他们这一族的通病? 凌冬至心有余悸,“还好找到了,要是再没找到,大家都要吓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也有一个人正在火冒三丈地找小七。 第108章 邀请 灯光之下,曜变天目盏像是笼罩在一团七彩夺目的光雾里,每一下轻微的晃动都会引得它变幻出不一样的光彩。它像是活的、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命力,没人知道下一秒它会焕发出何等迷魅的魔力。 慕容锦看着办公桌上的这两件样品,很难相信经他的手卖给三岛一野的曜变天目盏会出什么问题。明明这两件样品都还好好的,与刚送来的时候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为了印证这一点,他特意请公司的老技师验看过。 喻白给他端上来一杯热茶,试探地问:“有什么问题?” 慕容锦摇摇头,伸手捏了捏眉心,“还没找到小七?” “暂时还没有。”喻白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店里没人,家里也没人,手机也打不通。会不会是出门去了?” 慕容锦疲惫地反问他,“不是说了让人看着?” “是看着呢。”喻白解释说:“但是之前没发现他有要出门的意思。雁老板前段时间一直泡在自己的工棚那边。早出晚归的,生活很有规律。” 慕容锦头疼不已,“他哥哥呢?” “还在滨海。”喻白说:“他哥哥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夫妻俩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找了人去套话,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继续盯着,”慕容锦沉着脸说:“我就不信他那个弟弟会长时间不跟他联系。” 喻白连忙答应了一声。 慕容锦又问:“老杜呢?” “杜总刚回来,”喻白说:“在财务室。” “让他过来一趟,”慕容锦头也不抬地说:“说我找他。” 喻白答应了一声,出门去找杜云贤。 对于杜云贤这个人的存在,喻白一直是有些隐秘的嫉妒的。在他看来,杜云贤能力是有,但是城府太深,明明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心眼多得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他反咬一口。问题是慕容锦偏偏非常信任他,很多会把他隔离在外的机密事,都不会瞒着杜云贤。 也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货。喻白鄙夷地想,慕容锦之所以这么器重他,不就是因为杜云贤在慕容锦他爷爷死前就一直暗中扶持他么,据说还是慕容锦他爷爷的心腹呢。就这样的心腹,看自己主子快死了赶紧给自己巴上一个下家…… 呸。 喻白面无表情地敲了敲财务室的门,对里面的人说:“老总请杜先生过去一趟。” 杜云贤点点头,说了句麻烦你了。 这人虽然讨厌,但毕竟是公司的老人,在公司上下口碑还是不错的。喻白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是不敢做的太过的,客客气气说了没关系。喻白知道杜云贤是一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的。雁轻觉得他喜欢慕容锦是识人不清,但这个杜云贤就完全把他当做了慕容锦豢养的宠物。这也是他对杜云贤心存不满的主要原因。 这老头子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喻白心想,他还能蹦跶几年呢?五年?十年?咱们就耗着吧,迟早有一天…… 嗯,迟早有一天。 杜云贤走进慕容锦的办公室,一眼看见办公桌上的一对曜变天目盏,忍不住就有些感慨,“这个何茂,看着也不是很厉害的样子,没想到教出来的徒弟手艺这么好。” 慕容锦叹了口气,“是啊,爷爷还是很有眼光的,把何茂挖回来养了那么多年……可惜只有一个小七。” 杜云贤也颇觉遗憾,“是啊,当初怎么没让何茂多带几个弟子呢。” 慕容锦心说那是因为爷爷不放心让何茂的南派手艺渗透进慕容家,那老头就是这么个性子,又要用人,又不能完全放心。所以杜云贤最后才会站到自己的阵营里。 杜云贤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日本人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慕容锦沉着脸说:“他们指责咱们送过去的天目盏有问题,说釉色发生变化,不像最初那般鲜艳夺目。” 杜云贤扫了一眼慕容锦办公桌上两件样品,脸上也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会不会是借口?” “有可能。”慕容锦说:“三岛一野是个很贪心的人,一直在抱怨利润分配不合理。想要从我们这里争取更大的份额。” 杜云贤皱眉,“三岛一野的叔父还是比较靠谱,也知道讲究个买卖公平,怎么位置传到他这里就这么……这么……”他一时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慕容锦嗤笑,“他们只认钱,你难道还指望他们跟你讲情义?” 杜云贤没出声,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说实话有点儿骑虎难下了。这帮日本人不是那么容易就甩掉的,而且三岛家族还有涉黑的背景,说不定还打着要把慕容氏榨干的主意呢。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狗皮膏药,黏上就撕不下来了。不,比狗皮膏药还要厉害,简直就是蚂蝗,不把最后一滴血吸干了是不会罢手的。 “锦少有什么打算?” 慕容锦眉头微蹙,“先找到小七。三岛一野要是找上门来,就拿小七跟他们说话。毕竟东西是他做的。”就算釉色变化什么的只是三岛一野的借口,但是把小七推出去至少可以堵一堵他们的嘴,给自己这一方争取一些应变的时间。 杜云贤没出声。这样的做法对小七而言有些不厚道,但是三岛一野真要找上门来,除了把小七推出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小七不是慕容企业的人,少了他一个,对家族生意不会有什么影响。 “小七呢?” 慕容锦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下面的人没盯住。” 杜云贤顿时警觉起来,“不会是察觉了吧?” “应该不会吧。”慕容锦也有些说不准,这件事他是吩咐喻白去做的,谁知道喻白打发过去的是什么人?若是被小七察觉了有人在跟踪他,会想着躲开也正常。 “多派人出去找。”杜云贤说:“三岛那边逼得紧,闹不好真要走这一步。” 慕容锦眼前忽然闪过小时候那个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小七。那个笑起来天真绚烂、眼神明亮的小七。然而也只是一霎时的恍惚,旧时的影像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重新融进了记忆深处那一片暗色的背景里。 “嗯。”慕容锦说:“让喻白多派人手,一定要把人找到。” 裴戎再一次回到长生伯家的小院时,小七还躺在堂屋的躺椅上,小刺猬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黑猫蜷在他腿上懒洋洋地打着盹。 “怎么还没睡?”裴戎稍稍有些意外。这个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了,家里人基本都睡了。 小七的表情忽然扭捏了一下。 裴戎诧异,“在等我?” 小七站起身,把猫抱起来放在躺椅上别别扭扭地问他,“你吃宵夜吗?厨房里有长生婶做的点心。” “不吃了。”裴戎他们整个队在山上盯了一天,谁还有胃口吃东西。 “你那些同事呢?”小七试图把话题从他在等裴戎这件事上绕开,“他们都住哪儿?” 裴戎伸手指了指院外湖边的方向,“除了值班的,剩下的都住湖边那个旅馆了。”他是因为小七住在这里,才死磨硬泡住了进来的。正好他们入住的旅馆也小,少两个床位。高鸣直接安排队里人轮流去现场值班,多出的那一个就以“保护人质”的名义被安排了过来。 “那……休息吧。”小七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一些。反正在小院的时候,裴戎也不是没在自己卧室留宿过。 裴戎呆滞了一下,瞬间懂了。可是小七这样冷清的性子,最讨厌跟别人走的太近,如今竟拐弯抹角的等着他……裴戎磨了磨牙,恨不得那天再晚一点儿出手,好让那帮老鼠多咬那个畜生几口。 小七回头看他,“走啊。” 裴戎忙说:“我洗把脸就来。你等我。”他在黄青家院子里盯了一天,一身臭味儿,可不能就这样爬上床去吓唬小七。 小七乖乖点头。等他铺好床,裴戎也带着一身水汽进来了。小七连忙帮他重新拿了一条干毛巾,“早晚挺凉的,你别感冒了。” 裴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没事。” 小七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裴戎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他反手把小七紧紧搂在怀里。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小七的身体不再排斥自己。 “别怕。”他吻了吻小七的额头,“都过去了。” 小七在他怀里蹭了蹭,“嗯。” 裴戎抱着他轻轻晃了晃,“要不别回家了,你让凌冬至陪着你出去走走吧。看看山水什么的,散散心。”回到家了每天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呆着,难免不会胡思乱想。而且他们队接手黄青这个案子,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他不想小七一见到他就想起这段倒霉的经历。 小七以前出门都是带有目的性的,比如寻找什么瓷器,或者收集古玩,或者是被慕容贺打发出去办什么事儿,从来没有过单纯的散心。听到裴戎这样说,顿时有些心动,“这个季节,去哪里比较好?” “深秋,去哪里都好。”裴戎说:“不用担心有台风、也不用担心会有暴雨泥石流什么的。天气也不会很热。” 小七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南方的古镇。” “那就去吧,多玩几天。”裴戎这些说的时候,心里稍稍有些遗憾。如果是他陪着小七出门去度假就好了,或者他应该找个机会,俩人单独出门一趟,就当是度蜜月什么的…… 小七的思路被裴戎引到了出门去旅游的方向上,满脑子都是该去哪里玩,走什么路线,连自己被抱上床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躺在了一床被子里。秋夜风凉,裴戎的体温却非常的暖。 小七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裴戎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是一种让他感觉安全的节奏。 小七转过身,抱住了裴戎,“等回到滨海了,你别住客房了。” “嗯?”裴戎的声音微微带笑,“怎么说起这个?” “好不好?” 裴戎笑着说:“当然好。” 小七轻轻吁了口气,他不想让裴戎知道,其实在提出这个邀请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淡淡的紧张的。 还好他答应了。 裴戎从背后把他搂进了怀里,“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同意的。” 小七的睫毛颤了颤,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109章 两个条件 小七的手机当日被黄青扔在了草丛里,后来被鱼头和蜘蛛侠找到,那个时候鱼头已经意识到小七可能出了事,所以没让蜘蛛侠动它。它在人类社会里混的久了,知道这种情况下这东西叫做“证物”,上面说不定会留下坏蛋的痕迹。不过等两个小家伙跑回村里找人帮忙,后来又追到院子里去之后,就把手机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再后来盐水塘分局的警察同志们都来了,山里山外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了,黄青家的小院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手机就不知道被谁给捡走了。 这也是喻白打电话却找不到小七的原因。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等小七想起手机这回事儿的时候,已经是出事的第三天了。蜘蛛侠自告奋勇带着他跑去当初发现手机的地方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只能作罢。后来蜘蛛侠又自己跑出去找了两回,也没有找到手机,但却带回来一个消息:因为黄青家附近人太多,那群老鼠已经搬去了附近的一片山洼里暂住。 凌冬至陪着小七专程赶去向它们道谢。两个人一人背了一个大旅行包,里面装了不少腊肉花生之类的东西。家里的三个小家伙都要跟着,没办法只好都带上。蜘蛛侠趴在旅行包上,鱼头坐在黑糖的背上。一开始黑糖还不乐意驮着它,后来听凌冬至说人民警察为人民什么的,才勉勉强强的同意了。 大白天的老鼠们并没有都出来,只有两个他们不认识的灰耗子在树林里溜达,看见有人来跑的飞快,一溜烟就钻进了树下的草丛里。林子挺大,小七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天主动帮他的小家伙,只能把东西放在树下,冲着树林的方向反复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意,这才转身离开了。 小七和凌冬至表面上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当面道谢,但实际上心里却都暗暗松了口气。心存感谢是一回事儿,真的被一大群耗子围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这种反应无关心意,生物本能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无法抗拒的,就好像许仙爱慕白娘子,但是看见床上盘着一条大白蛇却会被吓得晕死过去。 时节已经进入深秋,茂密的山林隐隐透出零落之意。然而天气非常晴朗,干燥的空气里充满了植物特有的馨香,令人心旷神怡。 凌冬至说:“我还从没有这个季节出去过呢。” “你请假真的没问题吗?”小七对这一点稍稍有些不放心。凌冬至可是当老师的,能丢下学生说走就走吗? 凌冬至倒是不在意,“我一直都没怎么请过假,还经常帮别人代课。让他们帮我代课一次又有什么关系?放心吧,没事的。” 小七不懂这些,听他这样说,也就不问了。凌冬至对滨海周围的情况比较熟,这两天一直在查出行路线。他们来青柳村的时候都带了随身用品,倒也不必非要赶回滨海去。头天晚上小七本来打算打个电话跟小六说一下的,后来想想,还是等自己回来再说吧。事情总归是已经过去了,现在冷不丁告诉他这么一个吓人的消息,而他短时间内又不回市区去,不是让小六白担心么。小六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有自己的小家要操心呢。 对于小六有自己家这件事,小七一直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但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小七又觉得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小六现在很幸福,而他身边也有裴戎和师父,凌冬至和青树也都在这个城市里,他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幸福了太多。 小七跳起来拍了一把头顶的树枝,对凌冬至说:“要不咱俩明天就出发吧。我不怎么想在这个村子里呆着了。” 凌冬至笑着说:“没问题。” 慕容锦觉得自从沾上曜变天目盏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得不顺,而且越来越不顺。 他看着办公室里虎视眈眈的三位老人家,心里简直想咆哮:慕容家掏钱给你们养老,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住在堪称古董的老宅里,周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你们到底是想闹腾什么啊?! 慕容锦深吸一口气,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来,“胡爷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坐在沙发正中头发胡子都雪白的老人家叫胡敏忠,算起辈分应该是慕容贺同辈的。他和杜云贤一样,都是慕容家从小收养的孤儿,因为天资出众,所以年纪轻轻就被慕容家的家主委以重任,全面管理慕容家的瓷厂,在慕容家极有声望。慕容家的一帮技师当中,他算是总负责人。 坐在他身边的是陈老和赵老,也都是慕容家拔尖的技师。他们三个站在一起,不夸张地说,可以代表慕容家最高级别的技术力量。 慕容锦因为喻白这边找不到小七,心里正是各种焦躁的时候,突然接到石头叔的电话,让他去接站,说胡老带着赵老陈老一起来滨海了。慕容锦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便觉得欣慰。如果喻白这边真的找不到小七,天目盏的釉色问题他还能指望谁来解决? 他们来的倒真是时候。 可是真等见了面,慕容锦却头疼的发现这几个老家伙根本就不是来帮他的,而是来质问他的。什么叫还记不记得慕容家的家规?什么叫为了谋取小利坏了大节? 慕容锦十分不满他们的态度,强忍着满心的不耐问他们,“你们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对我有所误会?” 胡老神色淡淡的反问他,“锦少爷先告诉我们一声,这些流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慕容锦不耐烦地说:“当然是假的,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违背家规的事情?” “哦?”胡老挑眉,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亮光,“那请锦少爷解释一下,三号码头又是怎么回事吧。” “三号……码头?”慕容锦心头一跳。三号码头是滨海郊区一个废弃的码头,慕容锦在那边有一家货仓,平时和三岛一野的生意都是从那里走货。胡老会问出三号码头,可见已经费了一番心思打探慕容氏在滨海的商业运作,对于他手里的生意并非两眼一抹黑。 慕容锦顿觉棘手。 没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旁边的赵老又问道:“锦少爷是慕容家的家主,是家族企业的最高决策者,我们几个老东西只是慕容家的雇工,按理说我们不该这么问。但是这些事也关系到我们的出路,所以冒昧之处还请锦少爷见谅。” “哪里,哪里。爷爷早说过,几位老先生都是慕容家最宝贵的财富,过问公司生意的运作情况是理所当然。”慕容锦随口客气两句,随即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叫做慕容家的决策会关系到他们的出路?这话听着似乎还有什么玄机? 陈老和赵老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胡老叹了口气,“锦少爷,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些事情,早些放手,也就能早些一身轻松的安享晚年。这事儿,我们想得开。” 慕容锦越听越糊涂。然而骨子里的警觉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息。胡老这话听着竟隐隐带着退隐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儿?再看赵老陈老,也是一派又感慨又有些轻松的神色,倒像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赵老平素话最少,见办公室里几个人都沉默不语,便试着缓和一下气氛,“咱们几个老东西总是挡着路,哪里还有年轻人的出头之日?说不定他们都盼着咱们退休呢,不过我得告诉老宅那几个兔崽子一声,真要放鞭炮也得等咱们走了之后再放!” 胡老和陈老都笑了起来。 慕容锦却满心惊异,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等等,几位老先生,什么叫做挡着路?退休什么的……什么意思?” 几个老人家对视一眼,胡老率先开口,“锦少跟日本人做生意,不光是日化电子,还有古玩买卖,这没错吧?” 慕容锦脑子里转的飞快,偏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一味瞒着他们,曜变天目盏的事情要闹起来,说不定他还要找他们帮忙。但若是承认……几个老家伙满口家规什么的,还不知会怎样…… 胡老却并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锦少爷也知道,我们几个一直都在慕容家工作,连退休的时间都一再往后拖。” 慕容锦一脸动容地想要说什么,被胡老摆摆手制止了,脸色不由得微微有些发僵。 “这事儿倒也不是我们几个有多舍不得退下来,而是老爷临终前跟我们谈过,让我们在瓷厂再盯几年。”他看了看慕容锦的脸色,淡淡说道:“锦少年轻,老爷是怕你刚接手家族生意,事情太多,瓷厂一时会顾不过来。不过我们当初也跟老爷谈了条件,这事儿不光老赵老陈,老宅里的管家和瓷厂的几个经理也都知道。” 慕容锦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有自己用惯了的人手。这事儿咱们也不用顾忌,”胡老说:“不过慕容家制瓷出身,以制瓷立世,断断不能忘了根本。锦少,我问你一句,慕容家这两年的生意重心转到日化电子,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慕容锦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们当日跟老爷谈的条件就是,新任家主仍以制瓷为重,并恪守家规。”胡老直视着他的双眼,神情中带着老辈人特有的肃穆,“锦少,这两条你可是都违背了。” 慕容锦连忙站起来,“胡老,您听我解释……” 胡老摆了摆手,“锦少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们几个老了,不中用了,退下去自有族中年轻人顶上来。” 慕容锦满口苦涩,可是年轻人不如你们好用啊…… “就这样吧,”胡老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我们几个也老了,为慕容家操心一辈子了,也该退下来歇歇了。” “少爷好自为之。” 第110章 出门了 喻白在宠物医院门口拦住了雁陆。离远了看这对兄弟俩真是特别像,但是离近了看,又觉得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雁陆的气质敦厚温雅,与雁轻相比少了几分不染烟尘的轻灵。 “你是?”雁陆一脸疑惑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眉清目秀的青年。 “我是‘六七家’的客户,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找雁老板。”喻白做出一副恳切的表情,“但是工棚那边找不到人,他的助手也说不清楚他去了哪里,打电话也找不到人……” 雁陆半信半疑,他知道小七面上有时候大大咧咧,但是在工作上不会做出这种让人追在后面要说法的事情。但这人若不是小七的客户,又能是什么人呢?雁陆想到裴戎,脑筋一岔,暗想难道是追求者? 嗯,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小七出门会不告诉他。 雁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挤出一脸为难的神色,“你来的不巧,他出门去了。昨天借别人的手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手机被人偷了。新的手机号码要等他回来才能办。” 喻白一边在心中暗骂没事儿干到处乱跑真是讨厌,一边急急吼吼地拦着雁陆追问小七的下落,“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雁陆见他一脸心急的表情,越发拿定主意不能告诉他,“这我还真不知道。” 喻白简直无法忍受自己跟他耗了半天居然一点儿线索没有找到这个事实,“你是他哥哥,怎么会他去哪儿都不知道?” 雁陆不乐意了,“他又不用我送他去幼儿园,那么大的人了,出个门很稀奇吗?” 喻白哑然。 雁陆又说:“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就直接去找他那两个助手吧,据我所知,那两个小伙子也是很顶事儿的。我弟弟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们俩拿主意。” 喻白压根就不想找什么助手。可是这话要怎么说? 雁陆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他,“对了,我弟弟这回出门大概要一两个月才回来。你要是不急就安心等等。” 喻白苦着脸看着他,“一两个月?!” 雁陆点点头,表情十分诚恳,“真是不好意思。等他回来我一定说说他,以后要出门也先把工作的事理清楚!” 喻白说不出话来,一两个月啊,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啊。 这话他要怎么去跟慕容锦汇报呢? 顺着山路往上看,隐隐可见如火般绚烂的秋叶之间远远探出一角飞檐。虽然离得远看的不太清楚,却已经感受到了那种雄浑的气势。 黑糖驮着蜘蛛侠和鱼头已经跑到前面去了,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山路转弯的地方晃了两晃就看不见了。不过时不时就能听见它们的声音,有时是黑糖撒娇似的抱怨,有时是鱼头凶巴巴的威胁。最小的蜘蛛侠反倒变成了最懂事的调解者。 小七和凌冬至相视一笑,朝着几个小家伙的方向追了上去。 “普渡寺。”凌冬至翻出山下买的旅游攻略,低着头给小七念,“……中国佛教着名寺院,建于唐代开元年间……气势浑厚……” 小七好笑地问他,“你是佛教徒?” 凌冬至摇摇头,“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或者说我就是国家教育出来的标准的唯物主义者。除了眼前所见,什么也不信。” 小七想了想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咱们就别进去亵渎菩萨了,在外面转着看看就行了。” “好,”凌冬至满口答应。 两个人顺着清幽的山路慢慢往上爬。小七对凌冬至选的这个地点感到很满意,觉得作为一个游客的那种悠闲自在的感觉,他总算是体会到了。 凌冬至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看了看就随手递给了小七,“小六,找你的。” 小七接了电话,刚喊了一声哥,就听小六噼里啪啦的把喻白找他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了一点儿自己的看法,“你既然选了裴警官,那就跟人家好好过日子,跟那些烂桃花一定要保持距离,真要因为这个引起什么误会多不值得。找你这小子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人,等你回来也离他远点儿。” 小七哭笑不得,“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叫喻白。”小六不怎么高兴地说:“个头比你矮一点儿,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但是跟裴警官相比就差远了。我跟你说……” “哥,哥,你想太多了。”小七连忙打断他,“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个喻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哪里是要追我,他是要追着坑我呢。你不告诉他我的下落就对了。我以前就被他坑过一次了。巴不得一辈子都看不见他才好呢。” “那还差不多。”小六听他这么说觉得放心了,随意又反应过来,“你说他以前坑过你?我早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次再来医院找我,我非拿大扫帚把他拍出去不可!” “好,一定多拍几扫帚!”小七笑着说:“嫂子好吗?” “好着呢,昨天晚上还说让我提醒你,路上注意安全,别被当地人宰了。”小六说着略略有些扭捏,“还有……那什么,你嫂子怀孕了。” 小七张了张嘴,“……哥你真厉害。” “那是。”小六又得意了起来,“大夫说,鉴于咱们家有双胞胎史,说不定也是双胞胎呢。不过现在才几周,还检查不出来。要到三个月以后去做B超才能确定。” 小七一想到家里不久之后就会多出一个或者两个软软香香的小包子,嘴角不由得向两边咧开,“让嫂子好好休息。要及时补充营养。” “知道,知道,她爸妈也紧张着呢。”小六笑着说:“如果真是双胞胎,我想让其中一个跟你嫂子姓。你也知道,他们家就你嫂子一个孩子。” 小七对这一点没什么看法,他和小六本来也是没有姓氏的人,孩子姓什么叫什么还真是不太在意。就看他们几个族人,青树、青豆、凌冬至……不也叫什么的都有么。 “你跟嫂子商量着来吧,”小七觉得这种事情,他就不太方便发表意见了,“等我回来给你们,哦,还有我的小侄儿带礼物。” 小六笑着嘱咐他,“注意安全。” 小七挂了电话,转过头喜气洋洋地对凌冬至说:“我嫂子要生宝宝啦。” “这么快?!”凌冬至惊了一下。他哥不是才刚去度了蜜月?怎么就要生孩子啦?婚礼上也没觉得新娘子特别丰腴啊。 “怀孕啦,”小七忙说:“要生还早呐。” 凌冬至翻了个白眼,“不说清楚。” 讨论了一会儿给孩子起名的问题,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感慨。山神一族到了他们这一辈几乎断绝,如今终于又有了新的血脉。虽然不再是纯粹的山神族,但是有了后代,便有了将血脉延续下去的希望。 “如果是两个女孩或者两个男孩,”凌冬至说:“只怕都无法继承咱们这种可以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但若是一男一女,则有很大的希望女孩是普通人,而男孩会继承咱们这一族的神奇能力。” 小七惊讶了,不是惊讶于男孩女孩的问题,而是惊讶于他态度中的笃定,“你是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当初在山上的时候,”凌冬至解释说:“有一只大耗子,还有一只大鸟,它们都活了很多很多年,知道很多咱们一族的事情。其实我的身世也是通过它们才知道的。”想当初,他可是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是抱养的…… 唉,往事如烟呐。 小七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都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 凌冬至点点头,“是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小七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啊,咱们俩可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不要说那么多感慨人生的话啊。” 凌冬至笑着说:“好,咱们俩比赛吧,看谁先找到我家狗儿子。” 裴戎觉得自己从来没办过这么糟心的案子。不是说案情有多么复杂,而是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证物科。比对DNA、调阅几年前的档案、从每一个失踪人口的案卷里寻找有用的线索。即便如此,仍有一些受害人的身份无法确定。 “这就是个百分之百的变态,”孟轲拿着一杯可乐,百无聊赖地咬着吸管,“纯血的。那些被他埋在院子里的人,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有个从后山村嫁过来的小媳妇儿回娘家,结果就再没出现过。村里人都传她是跟情郎私奔去了,结果是被这货在山路上敲晕了掳回家……那山不高,又经常有人走动,谁会往那方面去怀疑啊。” 裴戎没有吭声。他现在有些明白黄青为什么会在家门口作案了,因为之前已经不止一次的动过手,却从未被发现,所以他的胆子才会越来越大。 “刚送给法医的那个袋子里的胳膊和腿居然也不是一个人的,”孙晔坐在孟轲身边,苦着脸说:“法医头都大了,说要跟局长申请支援,说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妈的。”裴戎觉得有点儿反胃,低声骂了一句。一想到他的小七很有可能会变成这堆尸骸中的一个,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后怕。 孟轲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慕容老师是有福之人,连山里的灰仙都帮他,他当然不会有事的。” 裴戎叹了口气,“曹琳呢?” “在接受心理治疗。”孙晔一想起那个单薄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满心同情,“真是作孽,好好个女孩子,招谁惹谁了?” 孟轲猛点头,“局里请来的那个林博士说这种心理疾病也是囤积症的一种,就像有动物囤积症的人在家里养着几百只猫猫狗狗是一个意思,为了满足一种掌控欲。” 孙晔感慨了一下,“要是世界上没有这种变态就好了。” “废话少说。”裴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记得队长就是让你去帮林博士的忙。别躲在这里偷懒。” 孙晔顿时苦着脸看他,“林博士现在就在法医室,他们在拼凑那些尸体。” 裴戎没好气地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赶紧去,难道你不想早点儿结案吗?” “那必须想啊。” “那就赶快去。”裴戎说:“局长可是发话了,结案之后要放我们一周假。”要是能快点儿结案,他就能飞去跟小七汇合了。 度个蜜月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很美好。 第111章 怀疑 慕容锦听见办公室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进来。” 门被推开,杜云贤手里拿着一份报表走了进来,“锦少,日化那边的老李……” 慕容锦丢下鼠标,身体往后一仰,眼神微微有些空茫,“是三岛?” 杜云贤点点头,略微有些困难地说:“是。” 慕容锦沉默了片刻,重新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杜云贤说:“这事儿解释不清楚吗?怎么三岛一野就认定了我在算计他?” 杜云贤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咱们把样品的照片发过去……反而激怒了他?” 慕容锦蹙了蹙眉,“他难道觉得咱们是在挑衅?” 其实直到现在,慕容锦都不太相信他卖给三岛一野的那四件曜变天目盏有问题。因为事实就在眼前摆着,小七烧给他的那两件样品直到现在仍完美无缺。当初他手下的技师也对样品和那四件天目盏做了详细的测定和比较——就算这些技师做不出曜变天目盏,但是对成品做个检测还是会做的。这就好比不是所有人都会下厨,但所有人都能分辨出哪一道菜才好吃是一个道理。而这些检测数据此刻就躺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复印件他已经发给三岛一野。但貌似三岛一野对这份详细的数据并不感兴趣。 或者说并不相信。 这也是慕容锦怀疑日本人是在借题发挥的原因所在——说有问题就有问题?总要拿出事实来说话吧?证据呢?数据呢?至于三岛一野发回来的照片,几个技师都说看外形很像是慕容氏卖出的那四件天目盏,但也只是外形像,釉色根本就是花的,跟小七留在他们这里的样品一比较,根本就不是同样的东西。 “这事儿不简单。”杜云贤说:“天目盏釉变恐怕只是借口。” 这也是慕容锦最为担心的地方。三岛一野迄今为止只是不停地叫嚣自己一方受到欺骗,指责慕容氏不守诚信,却没有提出实质性的补偿意见。按理说这种情况下,三岛一野不是应该提出要慕容氏在生意上做出怎样的让步才合理吗? 杜云贤字斟句酌地说:“我觉得,三岛一野应该是在盘算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对他们最有利,而在这一点他们内部并没有达成共识。” 慕容锦默然不语。 杜云贤又问:“小七找到了吗?” 慕容锦摇摇头,心里有些埋怨喻白办事不利,让他看一个人都看不住。他甚至有些怀疑喻白会不会在跟他玩什么花样,好让他故意找不到小七? 喻白跟了他三四年了,彼此还是很了解的。他不是没看出来喻白对于小七有种莫名的嫉妒,但他觉得喻白的这种嫉妒是十分可笑的。别说他跟小七之间的关系不涉及私情,就算他们真有什么,喻白又有什么理由把这种感情混到公事里来呢? 他觉得有必要回去之后敲打敲打喻白。或者是因为跟在自己身边太久的缘故,让他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了一些错误的理解,以至于把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良好带进了公事里去。 杜云贤神色微微有些焦虑,“小七一定要抓紧找。我觉得三岛那边应该不会嚷嚷两句就善罢甘休。” 慕容锦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小六还在滨海呢,小七能跑到哪里去?当初他爷爷不就是用这一招,才让小七在他的掌心里老实了那么多年么? 真要对付小七,慕容锦木然地想,一点儿都不难。 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去,远处的湖泊笼罩着薄薄一层雾气,湖上的小舟、岸边的树木和房屋都在雾气里影影绰绰。 细雨如丝,眼前的景色有种江南特有的清婉柔和之美。 小七靠在窗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一边嗯嗯啊啊地说话,一边不停地给自己剥糖炒栗子,“嗯,去了,西湖、灵隐寺、还去了好几个小镇子……有,好吃的很多,好多我都叫不出名字……下回婶婶过来,我带你一起过来住几天……” 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石头叔,小七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石头叔?” 石头叔在电话里问他,“出来了?” 小七点头,“我最听石头叔的话了,让我躲出来我就躲出来啦。现在在南边呢,小镇子。锦少应该找不到我。” 石头叔说:“老胡他们几个前两天去滨海了。” 小七心头微跳,“怎么样?” 石头叔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锦少爷跟日本人合资建的厂就在那里立着呢,想藏也藏不起来啊。还有古董生意,开始锦少爷不肯承认,后来也都默认了。” 小七稍稍有些紧张,“胡爷爷他们劝少爷了?” “他们到底怎么谈的,我不清楚。”石头叔说:“老胡他们几个一回来就收拾东西走了,看样子是跟锦少闹得不欢而散。” 小七听到这个消息反倒愣住了,“走了?” “老胡他们几个都六十多了,”石头叔说:“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之所以还在操心家族生意,不过是因为之前答应过老爷。锦少爷不领情的话,他们也没必要死守着瓷厂累死累活的。他们只是慕容家的雇工,又不是家主,管的太多了不是惹人烦么。再者说锦少爷说的那些什么‘多元化发展’他们也听不懂,说的多了反而让人误会他们是在拖慕容家的后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自然。”小七心想,简直太是这个道理了。 石头叔又叹了口气说:“我让你躲出来,就是怕老胡他们过去的时候,锦少再把你扯进去。好容易从慕容家出去了,还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小七连忙应和,“石头叔说的对。” “再躲几天吧。”石头叔想了想说:“老胡回来说锦少爷那边跟日本人好像也开始闹矛盾了,还有人说日本人要报复咱们,要把慕容氏挤出滨海市场什么的……哎呀,反正现在乱着呢,什么说法都有,家里也有人开始闹腾要开祠堂,重新选家主。你那个弟弟,现在也蹦跶的欢着呢。前天还主动跑去找胡老,也不知说了些啥,回来的时候一脸不高兴。” 小七冷笑。石头叔说的弟弟,就是他和小六的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名叫慕容嘉。他父母都快四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说他们家把儿子当成凤凰蛋来养也不为过。儿子还没出生呢,小六小七兄弟俩就被赶去住佣人房。后来更是宠的没了边,要星星不给月亮,搞得慕容嘉一直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慕容贺临终前,他听到风声说家主之位要传给长房的慕容锦,还缠着他父母大闹了一场。这就是个没事儿也要搅出事来的主儿,现在听说慕容锦出了事,哪里还会善罢甘休。 石头叔叹了口气说:“老了老了,想过两年安生日子了,怎么反而不得清净呢?” “婶婶不是说了不让你瞎操心吗?”小七也埋怨他,“早说让你带着婶婶来我这里住啦,我这里有个院子,虽然跟老宅没法比,但也挺不错的。还能种菜呢。我师父他只会吃,种菜做菜全都不会的。” 石头叔被他逗笑,“等家里事儿都忙完了,我们就过去。” “你上次也这么说。”小七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敷衍,“你跟婶婶也退休啦,早该离开那里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石头叔叹了口气,“说放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再看看吧。” 人老了,就会变得很固执。小七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石头叔又说:“锦少那边……你自己要留意。对了,小六是在滨海吗?你让他也小心一些。” 小七忙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小七挂了电话,一低头就看见黑糖两只爪子搭在窗台上,正甩着大舌头哈哧哈哧地冲着他手边那个放着栗子的小碟子流口水。鱼头蹲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打盹,蜘蛛侠蹲在它身边,拨拉凌冬至给它的几个糖炒栗子玩。 小七捏了一个剥好的栗子扔给黑糖,“少吃点儿,你晚饭吃了不少鸡腿肉,别撑着。” “才不会呢。”黑糖甩甩尾巴,哼哼唧唧的表示还要,“我爹地说这叫餐后甜点。” 凌冬至裹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听见黑糖的话,连忙说:“你爹地明明说餐后甜点都要取消,你别以为我没听见!” 黑糖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凌冬至坚决不动摇。 黑糖泱泱的从窗台上把爪子拿了下来,走了两步又问凌冬至,“明天能吃么?” 凌冬至看着它可怜的小眼神,心里一软,点了点头,“明天咱们出门的时候路过那个摊子,我一定给你买一包。” 黑糖想了想,觉得明天再吃也不是不可接受,便又高兴起来了,“你可不能忘了啊。” 凌冬至保证,“不会。” 忘了的话,这货在打电话的时候一定会跟庄洲告状的。虽然庄洲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是霸占着电话一直汪呜汪呜的也很烦人好吗。而且每次它这样,庄洲都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儿不如他儿子的意,也会追着凌冬至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也很烦人。搞得好像他真是一个心思阴险的后妈,到了亲爹看不见的地方就会虐待家里的孩子一样…… 这小告状精! 小七笑着看他扭黑糖的耳朵,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裴戎打来的电话。他这边刚一接起来,就听裴戎说:“放心,搞定。” 小七心头一松。 裴戎又说:“那几个混混把你家小六拦住,拉拉扯扯的时候就被我们的人给抓了个现行。” 小七怒道:“王八蛋,还真去找我哥了!” “别怕,不是有我呢么?”裴戎安慰他,“虽然不归我们管,但是李队长也不是外人,又听说当事人是你哥哥,也很上心。亲自带着人上慕容锦的办公室去了一趟。” “慕容锦那个王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裴戎被他的语气逗得想笑,“当然说他们是清白的,跟混混们完全没有关系。李队长就说不能听信他们一面之词,会继续调查。” 小七很不服气,“就这样?” “要不然呢?“裴戎反问他,“那帮混混也是拿钱办事,根本不认识找上他们的那个男人。慕容锦完全可以是说有人陷害他。” 小七骂道:“王八蛋。” “是王八蛋。”这一点裴戎完全赞同,“不过有李队长亲自过去给他们敲鼓,慕容锦会老实一阵子的。慕容氏毕竟也是大企业,跟负面新闻沾边的话会很不利。他们最近事情也多,我估计慕容锦应该不会有时间琢磨你们兄弟俩。” 小七顿时精神一振,“什么事?” 裴戎想了想,“他们不是跟日本的哪家公司合资么,最近好像两家闹矛盾了,日资那边要撤股还是怎么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闹腾的挺厉害。《晚报》的金融版还有专家跳出来分析合资企业的各种弊端,影响不小呢。” 小七把这个消息跟之前石头叔的话联系到一起,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裴戎又说:“下礼拜有望结案,到时候我去接你吧。” 小七笑了起来,“能请到假?” “当然啊。” 小七笑着说:“那好,我等着你。” 第112章 红马甲 慕容锦焦躁的将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头也不抬地问喻白,“他到底怎么说的?” 喻白的神色看着也有些憔悴,眼睛下面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是连着几夜都没有睡好似的。听见他问,便小心翼翼地说:“杜先生就说他正在忙,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具体什么事情他没说。” 慕容锦低声骂道:“妈的。” 喻白端了杯水放在他面前,“要不要给你煮碗面条?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不用,”慕容锦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唠叨,“我还有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总是跑过来打扰我。” 喻白,“……” 慕容锦在办公桌后面又坐了下来,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像是黏在了电脑屏幕上。公司这大半年的财务报表都在这里了,高薪聘请来的老会计也赌咒发誓说绝对不会让人查出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还是不放心? 杜云贤到底去哪里了? 门声轻响,慕容锦满怀希望地抬头,却发现不是杜云贤来了,而是喻白垂着头出去了。 慕容锦皱了皱眉,他之前一直觉得喻白脾气不错,现在却觉得他还是有点儿不懂事。公司和老宅那边都乱糟糟的一摊事儿,他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自己使小性子。昨天抱怨自己没时间陪他回上海老家,今天又凑在自己身边嘀嘀咕咕地数落老杜——老杜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司的副总,是为了公司出头,忙碌奔波的人,喻白又是什么身份?要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被吹了枕头风,那以后还怎么管理公司里的人? 其实不光是爱使小性子的问题。最近事多,慕容锦也渐渐发现喻白办事能力确实不行。最初他让喻白想法子接近小七,跟他套套交情,结果闹到最后小七躲他们像躲瘟疫;让他看着小七,他能把小七看丢了,而且丢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让他想办法找小七,他能奇葩的雇一群小混混去抓小七他哥,结果闹的让警察找到公司里来……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慕容锦拿起电话拨打杜云贤的电话,居然是关机。再打杜云贤的助理,居然也是关机。 慕容锦皱眉,事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正对着电话发呆,手机又响了。慕容锦连忙接通,“王叔?” 电话里的男人唉声叹气地说:“锦少爷,事情闹大了,嘉少爷一直在怂恿族里的老人开祠堂,还把胡老他们几个请回来,让他们证明你在滨海……呃,做了违反家规的事情。总之现在老宅里的人也是吵吵嚷嚷的,有的坚持要开祠堂重新选家主,有的又说让你回来一趟,跟家里老人们解释解释……” 慕容锦的脑子嗡嗡直响。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快就闹到这一步,真要开祠堂的话,他这个家主的位子还能保得住吗?留在老宅的那几个老头子都是慕容家旁支的领头人,手里都是有股份的。虽然分散开来看每一个都不足为奇,但他们若是联合起来的话……若是他们真的联合起来…… 慕容锦头疼地想,这帮人到底是想干嘛?真的以为那个草包慕容嘉能比他做的更好吗?一个被父母宠着长大的窝囊废,读大学的时候还要带着保姆一起去学校,对于慕容家制瓷的所有了解仅限于进过几次瓷厂,真的把慕容家交到他手里又能有什么发展?他们真以为只要固守着慕容家制瓷的那点儿老手艺就万事大吉了? 是不是想的太过简单了?! 慕容锦不屑,然而眼下这局势,这些他看不起的人合起伙来真的能把他干掉。所谓蚂蚁多了也能吃掉大象。或者这帮老家伙觉得慕容嘉一直长在老宅,跟家族老人的感情更好,将来上位会比自己更好说话? 老王又说:“中午看见嘉少爷从外面回来,喜气洋洋的,跟着的司机说他又去拜会陈老先生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看嘉少爷的神情,似乎情况对他很有利。锦少爷,要不然你抽空回来一趟?如果由着这些老家伙兴风作浪,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慕容锦喘了几口粗气。他倒是想尽快回去把那些背地里蹦跶的欢的家伙一个个都收拾了。可他眼下是真的走不开啊,三岛一野这个王八蛋最近也上蹿下跳,闹腾的不行,不仅仅是要求慕容锦赔偿他损失的问题了,而是摆出了一副要把两家合资的厂子都吞进自己肚子里的意思。简直不能再无耻了! 杜云贤就是被他打发去处理这件事了,但是这两天却不知怎么回事儿,居然一直联系不上他,这让慕容锦很是烦躁。 简直就是内忧外患。 怎么慕容贺那老东西还活着的时候哪里都消消停停的,换了他就到处都不安分呢?尤其慕容贺死前几年一直缠绵病榻,基本上都是下面的人在做事,他只负责听听汇报——这样都能把家族产业管理好,怎么换成是年富力强的自己,反而力不从心了呢? 慕容锦烦躁地想,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降温,小七印象中温暖湿润的南方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小七哆哆嗦嗦地拖着凌冬至跑到商场去买羽绒服和靴子,还给三只宠物买了大小不一的绒毛马甲。大红福字锦缎的马甲,镶着白绒绒的毛边,一看就很有过年的喜庆气氛。可惜的是穿在蜘蛛侠身上的马甲不到天黑就被扎漏了,里面的丝绵露出来,一缕一缕地飘在空气里,没两天就只剩下了里外两层布,还是破的。而且它个头小,总在地上爬来爬去,白绒绒的毛边也很快就变黑了,看上去简直像丐帮养的宠物。 小七实在看不下去,想给它脱下来却遭到了拒绝。因为黑糖和鱼头都穿着衣服呢,如果只有它自己光着,那不是显得被队伍排除在外了么。小七哭笑不得,只好跟它商量。扒掉了它身上的破衣服,剪巴剪巴弄出一条红带子系在它脖子后面。虽然布料少了点儿,但看起来好歹也跟它的同伴是一个系列的。 凌冬至一边从暖锅里往外夹羊肉,一边感慨地叹气,“真跟哄孩子一个样儿。” 小七也笑。他以前可是不喜欢跟这些小东西走的太近的,总觉得它们鬼鬼祟祟的,走起路来都没有声音,好像随时都在窥伺人类的秘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觉得有些离不开这几个小家伙的陪伴了。 凌冬至又说:“我家也就黑糖比较粘人,那几只猫猫都可有性格了。除非有什么事儿,否则还不怎么爱搭理人呢。” 小七见过他家的猫,觉得跟鱼头简直就不是一种性格的猫。它们都很悠闲,不像鱼头,身上一直有一种好像生存的很是艰辛的沧桑感。小七暗自琢磨,难道是因为鱼头长得秃?所以看上去活像个被生活磨光了棱角的中年大叔? 小七同情地看一眼正跟黑糖抢羊肉吃的鱼头,暗暗为命运坎坷的鱼头老大据一把辛酸泪。秃头的中年大叔、没老婆、也没孩子……想想就很心酸。 鱼头很疑惑地扫一眼眼神怪异的小七,低下头继续凶狠地跟黑糖抢肉吃。 小七收回目光,问凌冬至,“你的假期快满了吧?要不咱们回去吧?” 凌冬至其实不太想回去。好容易请到假,又没有牛皮糖庄洲黏在身边,白天游山玩水,每天晚上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真是再舒服也没有了。不过天气越来越冷,天气预报说近期还有降温,真要被坏天气困在那个旮旯里就不好了。 “好吧,”凌冬至叹了口气,“咱们往回走。”停顿了一下又说:“明年天气暖和了咱们再找个机会出来?” 小七笑着答应,“好。” 凌冬至问他,“慕容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一路走来,小七跟他也说了一些慕容锦的事情,虽然说的并不是很细,但凌冬至还是听出来了,小七刚到滨海的时候,关于开店的种种顾虑其实都是针对这个慕容锦的。可惜后来还是没能逃脱这人的算计。 “老宅那边开祠堂了,”小七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具体会怎样还不清楚,老家伙们只怕要吵好些天才能出结果。” 这一次,慕容锦有可能真的在那个位置上坐不住了。因为自从慕容贺死后,长房一支已经没有什么过硬的靠山了,而他们强有力的盟友曹家则始终没有站出来表态——没有表态,这也是一种态度。小七说不好是不是自己做的手脚起了作用,还是他们之前早有嫌隙。但不管怎么说,慕容锦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有利的筹码能让老股东们站在他这一边。 最要命的是,杜云贤再一次倒戈。这个惯会见风使舵的男人,这一次选择了站在老股东们那一边。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小七简直要同情慕容锦的运气了。 第113章 完结章 炉灶上的汤锅已经咕嘟咕嘟的煮开了,方姨把几样药材放进汤锅里,把火苗调到最小,让它自己慢慢焖着,自己开始动手收拾水槽里的那条鱼。裴戎靠在厨房一角的小桌旁边剥蒜,桌子上还堆着他刚削好的胡萝卜和土豆。 “这条鱼有点儿大,”方姨把收拾好的鱼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对裴戎说:“不过你们几个大男人,应该也不会剩。凌老师也过来吃饭?” “他们一起回来。”裴戎笑着说:“昨天打电话的时候,不光小七念叨想吃你做的菜,凌老师也一个劲儿说馋方姨烧的排骨。” 方姨也笑了,“爱吃你们就多吃点儿,依我看,小戎你还好一些,小七和凌老师都太瘦了。大小伙子,多吃点儿身体才会好。” 裴戎连连点头,“方姨你说的太对了!他们俩都挑食,不爱吃胡萝卜什么的,特别特别讨厌,一点儿都不成熟。”尤其是他家小七,也不见他有多爱吃肉,青菜也吃的勉勉强强,胡萝卜洋葱连碰都不想碰,时不时买点儿鱼虾还都是给宠物买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喂他才好。 方姨被逗的笑了起来,“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说说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吃个饭还东挑西捡的。” 两人正聊着天,就听院门外面有人拍门,裴戎扔下手里的蒜瓣就跑了出去。他没想到小七他们会回来的这么快,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明明说了晚饭的时候才能到家。裴戎兴冲冲地跑去拉开门,脸色立刻就变了。 站在门外的人,是慕容锦。 慕容锦看见裴戎的时候也十分惊愕,他最初的想法是难道敲错了门?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邻居,不可能存在敲错门的情况。以小七那种跟谁都会保持距离的性格,一个能够自如出入小七家的男人,会是什么关系?! 慕容锦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是谁?” 慕容锦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是到底在哪儿见过,一时之间他还真是想不起来。喻白倒是在跟踪小七的时候见过裴戎几次,但他没那个能力查出裴戎的身份,因此也就没往慕容锦那里汇报。 裴戎站在门口一点儿没有接待客人的架势,脸色比慕容锦还难看,“我是谁跟你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儿?” 慕容锦忍着气说:“我找小七有事。” “小七?”裴戎冷笑,“那是谁啊?” 慕容锦怒道:“这里是小七的家,他才是主人,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裴戎抱着手臂吊儿郎当地看着他,“我现在站在这里,自然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没有一个叫小七的人。你要是没事就请回吧。” 慕容锦反倒愣了一下,心说难道小七把房子卖了?!当日小七因为柏晏泄露了他的住址而当着他们的面儿闹了一场,他就一直在想,小七到底会不会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住址,一怒之下把这里给卖了?要知道,小七可是十分十分不希望慕容家的人知道他的住址的。 “你等等。”慕容锦拦住裴戎,“我说的小七就是这里原来的主人。” 裴戎也是一愣,不过他反应快,立刻就反应过来慕容锦是想岔了,神色不变地说:“我没见过什么小七小八的,只有房产经纪。怎么,有问题?” 慕容锦张了张嘴,他其实只是试探地问一句,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居然是真的。心中的感觉顿时复杂了起来。果然自己对小七还是很了解的。 “他是什么时候把这里卖给你的?” “快两个月了。手续齐全,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月,那不就是刚刚替自己做完了曜变天目盏的时候?难道那个时候小七就下定决心不再见他?或者……以后都不再见他?!慕容锦颓然。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小七不想见他,要不是自己用尽手段纠缠,打一开始小七就压根不会掺和进慕容氏的事情里去,更不用说要亲手替他做什么东西了……“小七……”慕容锦犹抱有一丝希望的看着裴戎,“也就是原来的房主,他说了为什么要卖掉这里吗?” 裴戎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看这里挺新的,也是有些疑虑的。房产经纪当时说,房主事业不顺,想去其他城市发展。” 慕容锦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他说要去哪个城市?” 裴戎摇摇头,“不知道。” 慕容锦失望地后退一步,“打扰了。” 裴戎发自内心的愉快地笑了笑,甚至在慕容锦走开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地摆了摆手。李队长还在很负责地盯着慕容氏,裴戎自然也知道了慕容锦的最新动态:他被另外一个堂弟从家族最大BOSS的宝座上给挤下来了,那个堂弟得到了大部分股东的支持,打的慕容锦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新上任的大BOSS把他打发去了南方。至少几年之内慕容锦是不大可能有机会回滨海了。至于以后……裴戎觉得这事儿他和小七都不用太操心,这位堂弟肯定会比他们更加在意慕容锦的动静。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有一个人正在做和慕容锦同样的事情,不过他的运气要更差一些,因为当他摸到大门口的时候,连一个出来冷嘲热讽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这个情形太过出人意料,喻白站在大门口,整个人都傻了。 客厅里的家具都已经盖上了着防尘罩,地毯被卷起,所有的绿植都已经被移走,甚至墙上的油画都已经盖上了防尘罩。玄关的衣帽架上没有围巾和手套,茶几上没有吃了一半的果盘,沙发上也没有翻开了一半的杂志……熟悉的场景被刻意抹掉了生活过的痕迹,突然间变得陌生了起来。 喻白茫然地穿过客厅,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这里是慕容锦的卧室和书房,走廊另一侧是健身房,此时此刻,所有的房间里都寂静无人。和楼下一样,家具被盖上了防尘罩,窗户紧紧关着,甚至还拉上了窗帘。喻白三步两步跑到衣帽间,一把推开了衣帽间的玻璃门,令他失望的是,衣架上只剩下了几个鞋盒和几排不常穿的衣服,慕容锦习惯性使用的那一格里已经空了。 喻白疯了似的转身,冲出卧室跑进了书房。高大的书柜里,各式书籍依然摆放的整整齐齐,但是慕容锦的笔记本电脑不在了,桌面上过分整齐的样子标志着这里已经不再有人使用。喻白扑过去拉开了抽屉,空白的纸张、信笺、裁纸刀、墨水……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还在,但是他曾经看到慕容锦使用的那几支钢笔却已经不在了。 喻白踉跄两步靠在了门框上,一时间竟觉得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慕容锦真的走了,连一张纸条都没给他留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不会的……” 喻白失魂落魄的从楼上走了下来,最后脱力似的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在公司的职务除了鉴定师之外,也兼职慕容锦的助理。就算他一直没能等到慕容锦松口让他搬来这里住,但他出入这里的次数实在是数也数不过来。这座位于公园附近的小别墅里里外外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不熟悉的。卧室、书房、楼梯……喻白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没有亲热过的。那么亲密的关系,那样毫无间隙的距离,曾经让他觉得两个人终其一生都会厮守在一起。 竟然……只是错觉吗? 或者自己早有预感,只是不肯承认罢了。早在雁轻一脸嘲讽地说“别那么相信人,你以后会后悔的”之前,他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别人对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他总还是感觉得到的。相识数年,一直是他追在后面去关心他、照顾他,他了解慕容锦生活中最细微的习惯。而那个人却从来也没有问过自己喜欢吃什么。 这种感情的付出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喻白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他不想承认自己心目中埋藏最深的那个噩梦竟然真的……成真了。 小七他们赶在晚饭之前回到家。 黑糖、鱼头和蜘蛛侠一进院子就开始各种疯,离开一个月,它们其实也有点儿想家了。这里虽然没有野外的自由自在,但是安静又闲适。它们可以去外面树林里疯跑,也可以舒舒服服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小七还时不时给它们做好吃的,炸个鱼,烧个鸡什么的,这可是在外面享受不到的待遇。 裴老、何茂、裴戎、庄洲还有小六夫妇都在餐厅里等着他们,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和几盘凉菜,炉灶上还炖着汤,空气里满是温暖的食物的香气。 “方姨做好了几个菜,需要热一下,”裴戎搓搓手,“还有几个菜得现吃现炒。”说着满怀希望地望着在座的男男女女。 裴老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俩平时都不吃饭的吗?总要有个人学着做吧?” “一定学,一定学,”裴戎很给爷爷捧场,“不过今天学也来不及啊……” 小六笑着站起来,“我来,你们都歇着。” 裴戎立刻喜笑颜开,“小六你真厉害,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咱嫂子有福气啊。” 张玉坐在餐桌旁边得意地笑,“别光说好听的,得学着点儿。小七的手是要好好保护的,你们家就得你去学做饭了,要不然两人都不会做饭,顿顿方便面还叫什么过日子啊。”刚知道小七找了个男人过日子的时候,张玉也别扭了几天,后来还是她姥姥的几句话让她转过了心思。老人活的年岁长了,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呢? “这算什么事儿?”老太太摸摸张玉的头发说:“你只说小七这人好不好?他对你们兄嫂两个好不好?”她看看张玉的脸色,笑着说:“他这个情况,以后你们的孩子他会当成是自己孩子,这就等于孩子还没出生就多了两个父辈来疼爱。以后呀,他对孩子的安排只怕比你们夫妻俩还要周到呢。” 细想的话,事情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张玉对小七本来印象就不错,慢慢的也就接受了。后来知道他找的伴儿是个警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混社会的,心里就更放心了。时间一长,彼此相处的有了感情,男的女的也就没什么重要的了。 小六掌勺,庄洲裴戎负责打下手,小七和凌冬至则陪着家里的老人聊天。 一顿饭很快就上了桌。 裴老对小七说:“这要开席了,主人不说两句?” 小七端着酒杯,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长辈亲友,心中万千感慨,终于面上化成一个温煦的笑容,“但愿……年年有今日。” “干杯!” “干杯!” 窗台上,两盆水仙静静绽放,灯光将纤细的花影投射在雾气缭绕的玻璃窗上,进而投映在了庭院中的青砖地面上。 一只猫一只狗相互追逐着飞快跑过,一只小刺猬站在假山石上跳着脚劝架。 远处天空中炸开一团亮丽的烟火,碎星如雨,纷纷飘落。 如同温暖的人间灯火。 —— 正文完 —— 番外 第114章 慕容家的新掌门 一走出电梯,雁轻就看见了立在宴会厅门口的大幅海报。 海报上两位新人都已不再青春年少。然而无论男女,三十多岁都是最富有魅力的年龄。雁轻看着照片上沉稳优雅的程桥和他臂弯里端庄大气的新娘,觉得这远比他看过的许多年轻人的婚照还要好看。 这一对新婚夫妻此时此刻正站在宴会厅门口迎客,看见雁轻走过来,程桥双眼微微一亮,微带倦意的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小七,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裕和。这是雁轻,‘六七家’的老板,也是咱们公司在滨海新开的拍卖行特别邀请的鉴定师。” 裕和笑容温和,一双眼睛却上下打量小七,显得十分好奇,“欢迎,雁老板。” 雁轻心里其实对这位刚上任的程夫人也很好奇,他没想到程桥会娶这样一位夫人。有钱人家不是都喜欢找门当户对的闺秀联姻么。这位程夫人据说是一位学者,之前有过短暂婚姻,家世背景十分普通。不过面对面看着她,雁轻倒觉得这女人身上有一种温和如水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服。 宴会厅门口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程桥眼见又有客人过来,连忙长话短说,“慕容家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叫慕容嘉,以前我没见过,这人什么情况?”他和慕容氏一直有生意往来,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给慕容氏发喜帖的。 “慕容嘉?”雁轻微微怔了一下,心说这帮人动作还真够快的,“我听说慕容氏重新开祠堂了,这个慕容嘉只怕就是老股东们刚刚选出的新任家主。” 程桥这段时间忙的晕头晕脑,倒真是没留意这些事情。不过慕容家在滨海闹出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挥师北上,把自己的拍卖行开到滨海这块地界去跟慕容氏抢生意。听雁轻说起慕容家这么快就推出了新掌门也愣了一下,“之前那位锦少爷呢?” 雁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后面的客人已经走了过来,程桥不便再多说什么,给了他一个“自己小心”的眼色,便请侍者带他入席。 程桥知道雁轻跟慕容家那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而且之前的感情也不是很好,能不接触还是不要接触的好。因此直接让人把雁轻带到了自己人那一桌,同桌的都是程氏在滨海分公司的高层,平时跟雁轻这个鉴定师也经常见面。程家的拍卖行是春节后开到滨海去的,一开始找不到合适的鉴定师,程桥出面请雁轻帮忙,后来日子长了,拍卖行上下都很信服他,程桥就索性把他聘过来坐镇拍卖行。雁轻人虽然冷清了点儿,但是工作负责,能力又强,一来二去,人缘居然也混得不错。 坐在他左边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姓秦,是拍卖行的副总。本身是个和气的性格,见同桌几个年轻女孩子一边拿手机拍照一边悄悄议论请来做司仪的明星,就笑着说:“管那些明星做什么,跟你我都没有关系。倒是花塔旁边那一桌你们要多留意些才好。同行是冤家,这关系可不好处。” 雁轻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杜云贤。这才反应过来秦总说的是慕容家的开维拍卖行。在程氏入驻滨海之前,开维拍卖行可谓是风头无两,雁轻也没少跟他们打交道。至于目前的情况,慕容家虽然处于多事之际,但开维毕竟根深蒂固,一时间倒也没分出高下。不过,站在程氏的角度来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压着开维平分秋色,就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 杜云贤比起几月前看到的样子更加的……意气风发,眉眼之间的神色看似恭敬,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倨傲。坐在他身边的华服青年微微蹙眉,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不住地朝四周打量。雁轻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与他碰了个正着。 慕容嘉起初有些愣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鄙夷不屑。 雁轻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片刻,确定这人还是如他记忆中一般的自负,便也不再理会他。当时年幼,只觉得是这个人的出现抢走了养父母对他们兄弟的关爱,后来才知道那种来自父母长辈的关爱他们从未真正得到过。年深日久,这一丝不甘也就慢慢放下了。如今他们兄弟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慕容嘉却还需要依附家族的势力生活——除了有慕容家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做靠山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他走到哪里都一脸傲气。至于慕容家这个靠山,在雁轻看来更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了。一堆人虎视眈眈等着分钱,又有几个是真正有本事办实事的呢? 其实到了慕容锦这一辈,真正看重烧瓷,也精于烧瓷制瓷的子弟已经没多少了,大多数都一窝蜂的去学什么企业管理,即便是从小长在老宅的慕容嘉对于家里开设的有关瓷器的课也听得马马虎虎。慕容贺身体不好,精力也有限,对于子孙辈的教育完全放手给下面的人去做。而他的儿孙一辈里也少有人对烧瓷这一行真正感兴趣,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揽权以及如何更多的占有家产这方面。 任何一个大家族,能够在业内绵延百年,无非是拥有自己独特的东西,有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的秘技。而这最重要的因素却被慕容家的子孙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雁轻突发奇想,慕容家的这些后代该不是他们家的对手派过来的卧底吧?!越想便越是觉得这趟佛山之行简直大有收获,雁轻脸上不觉露出笑容来。 他不再理会慕容嘉,慕容嘉和杜云贤反而都注意起他来。杜云贤如今虽然还是副总,但慕容嘉刚上台,各方面都没有接上手。主弱臣强,他的权限比起之前来无形中大了许多。之前慕容锦和三岛会社交恶,他虽然也认定了是日本人早有预谋要拿曜变天目盏找借口,但心里对雁轻到底有些忌惮。 不过让他无奈的是,无论他怎么说,慕容嘉都有点儿听不进去——慕容嘉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小六小七,又从没和这两兄弟俩打过交道,更何况他们都已经从族谱里被划掉了名字,他哪里会真把他们当回事儿,反而觉得杜云贤有些小题大做。 等到开席之后,慕容嘉他却觉得事情与他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他们这一桌都是慕容氏在滨海分公司的人,其中两个是拍卖行的高层,不知不觉就说起了程氏在滨海新开的拍卖行,进而说起了程氏特聘的鉴定师。慕容嘉稀里糊涂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这个鉴定师就是他父母当年收养的小七,现在叫雁轻。 慕容嘉半信半疑地问杜云贤,“小七有这么厉害?” 杜云贤点头,“他能烧出曜变天目盏。”停顿一下看看慕容嘉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能够瞒过机器的检测。” 慕容嘉倒吸一口气,“你说的是真的?” 杜云贤点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远处那一桌。当初也不知慕容贺犯了什么毛病,非要把这么一个人赶出慕容家。徒弟都走了,师父自然也会跟着走。教出来的徒弟厉害成这样,做师父的又得是什么水平?!这个问题杜云贤觉得简直不能想,越想越觉得肉疼。就算慕容嘉对于烧瓷懂得不多,也该知道像小七这样的高手有多难得。杜云贤暗地里琢磨,听说小七还是他名义上的哥哥,若是能利用这一层关系,说不定还真能把小七拉回来…… 慕容嘉又问:“他是怎么认识程桥的?” 杜云贤摇摇头,“或者以前跟在老爷子身边的时候认识的吧。具体怎么回事儿我就不清楚了。现在他是程氏的鉴定师,很受器重呢。”说着又很仔细地留意慕容嘉的神色,试探地说:“咱们自己也不是没有拍卖行,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偏偏跑去给外人做事。” 慕容嘉没有出声。杜云贤的意思他不是听不出来,但他打小就看不起小七,没少欺负这兄弟俩,哪里愿意拉下面子去请他。再者慕容嘉对烧瓷制瓷这一行里的门道还不是很清楚,总觉得小七的能耐或许被别人夸大了。 杜云贤见他不吭声,不免有些失望。 慕容嘉对这位扶他上台的功臣还是有些顾忌的,便敷衍地说:“我会找机会跟他谈谈。” 杜云贤心头微喜,慕容锦当初就一门心思的想把小七招进慕容氏的技术部门。然而小七对他敌意太重,到最后也未能将人笼络住。慕容嘉与小七的关系与旁人不同,或者他出面真能实现也未可知。 开席之后,雁轻被灌了几杯酒,不得已借着打电话的功夫躲到了露台上。 慕容嘉一直在留意他的动静,也跟着走了过去。小七正拿着手机跟裴警官腻腻歪歪的说话,听见身后门响,下意识的回了下头,脸色微变。 慕容嘉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与小七对视片刻,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小七。“雁轻挂掉手里的电话,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按了几下,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慕容嘉走到栏杆旁边,俯视着城市的夜景,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咱们兄弟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出人意料呢。” 雁轻淡淡答道:“慕容先生客气了,我现在姓雁。” 慕容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当真?” 雁轻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我和小六本来就与慕容氏没有血缘关系。所谓的养育之恩早就用其他的方式还回去了。只愿生生世世,与慕容氏再无瓜葛。” 慕容嘉挑眉,“那你和慕容锦又是怎么回事儿?杜云贤也一直在念叨你。” 雁轻冷笑,“自然是被慕容锦算计了。难道我还会低声下气去抱他的大腿?!” 慕容嘉皱眉。他觉得眼前这人与他印象中的那个沉默温顺的小七截然不同,好像每说一句话都想要挑起他的火气似的。 雁轻一脸嘲讽地反问他,“慕容氏的手艺,总不会退化到什么都不会做的程度了吧?” 慕容嘉明知他的态度有问题,还是被他话中的轻视挑起了火气,怒道:“慕容锦为什么找你,这跟我没关系。我可不相信慕容一族百年传承会比不上你们那些杂门手艺。” 百年传承也得真正传承下去才行啊。雁轻忍不住冷笑,“但愿你别像慕容锦那个卑鄙小人一样出尔反尔。” 慕容嘉本来就是过来探探他的底的,到了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也越发不屑,“你以为傍上程氏,就有资格跟我们叫板了?!你是不是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嗯?慕容轻,你用不着拿话激我,既然爷爷已经把你逐出宗族,你以后自然不再是慕容家的人。真有什么事儿,我也犯不上去求你——真当慕容氏没人了?!” 雁轻跟他费了半天口舌,要的就是这句话,心头顿时一松,脸上露出笑容来,“那我就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慕容嘉整了整衣领,很是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宴会厅。 雁轻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低下头关掉了手机的录音键。这样做或许完全没有意义,但是他被慕容家的人坑怕了,什么事儿都习惯性的防着几分。 “小人之心。”背后一个男人低声嘲道:“你对谁都是这样防着的?” 雁轻回过身,见高大的柱子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这人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阴影重,雁轻并没有发现他。 “程书安?”雁轻微微挑眉。难怪刚才没有在宴会厅里看见他。但是程桥的婚礼,他又怎么可能不来? 程书安的眼神中微带不屑,“慕容轻,你这小人。” 雁轻对他的说法完全不在意。这世上也不是谁都能说他,反正程书安是不够格。一个曾经做过那么阴毒事情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小人? “如果他没有结婚,”程书安在他身后低声问道:“你会跟他在一起吗?” 雁轻诧异地回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他对这人本能的厌恶,便直截了当地答道:“我以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程书安沉默了下来。 雁轻不想跟他站在一起,走开两步又有点儿不放心,“程书安,你小叔已经结婚了。事实证明我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不会在我背后再搞什么花样吧?” 程书安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雁轻,“……” 这么囧搓搓的话,一晚上居然听到两遍,这是什么运气? 雁轻纠结地走回宴会厅,等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心里忽然又觉得想通了,被自己防备的人轻视,这不是好事儿么? 雁轻看着手机上裴戎刚刚发来的短信和句末那个大大的笑脸图标,心头一片轻松。 明天,他想,明天就能回家了。 真好。 第115章 八卦 小七回到家的时候,蜘蛛侠正在院子里跟鱼头吵架。 它站在假山石上,一只小爪叉着腰,另一只小爪哆哆嗦嗦指着鱼头,两只黑头眼水汪汪的,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哭出来了似的。鱼头懒洋洋地趴在台阶上晒太阳,身边还趴着一只黑白花的小猫。鱼头舔舔自己的爪子,再舔舔黑白花的小猫,简直把蜘蛛侠的吵架当成了背景音乐。 小七看的好笑,故意把关门声弄得很响。院子里的小家伙们这才注意到他,蜘蛛侠喊了一声“小七”就从假山石上飞快地窜了下来,朝着他的方向一溜烟冲过来,一边还带着哭腔喊了一句,“你怎么才回来呀,鱼头这几天可过分了,特别特别坏!” 小七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了?吵架了?” 蜘蛛侠跑到他脚边,伸开两只小爪子抱住了他的脚踝,可怜巴巴地张着黑豆眼看着他说:“谁稀罕跟它那种没有素质的家伙吵架呀。我都是在正当防卫!” 鱼头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一边用鄙夷的眼神瞟了一眼飞奔过去告状的蜘蛛侠。 “回来啦?”鱼头晃了晃尾巴,拿爪子轻轻拨拉了一下身边的小花猫,“来,见见我孙子八卦。八卦,这个就是小七。” 小七,“……” 这么一个神一般的名字……而且还是鱼头的孙子…… 小七仔细打量八卦那双水汪汪的的蓝眼睛。恕他眼拙,从外表上实在看不出两只猫的血缘关系。不过八卦长得很漂亮,小身体肉嘟嘟的,只比他的拳头大一点儿。两只大大的杏核眼,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神色看着小七,小爪子犹犹豫豫地在台阶上点了点,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喵~” “谁给它取的名字?” “当然是我。”鱼头骄傲地仰头,“它以前叫桃子,老子嫌这名字太土。你看它身上又有黑色又有白色,像不像你书房那个画片上的图案?傻大个儿跟我说那个图案叫做八卦,是什么宗教里的玩意儿,很深奥,很高级!” 小七,“……” 他能不能告诉鱼头,他还是觉得桃子这个名字更加可爱一些呢? 小七试探的冲着小猫伸出一只手,“乖,八……八卦,我是小七。” 小猫怯生生地看着他,“喵~” 鱼头抬起爪子在它背后推了推,“小七能听懂我们说话。他人可好了,还会炸小鱼呢。明天让他炸给你吃。” 小猫舔了舔嘴唇,满怀希望地看着小七,“可……可以吗?” “当然啊,”跟这样一个柔软的小东西说话,小七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不过我觉得你还太小,肠胃也娇嫩,咱们先别炸小鱼,我给你做鱼羹吃好不好?” 八卦看看他,再看看鱼头,大眼睛略显茫然,“那是什么呀?” 鱼头觉得鱼羹这个名词听着耳熟,便含含糊糊地说:“反正就是一种好吃的东西。” 八卦得到了准确的答案,小表情略略放松,“那好吧。”停顿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一句,“谢谢你。” 小七轻轻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笑着说:“不客气。” 蜘蛛侠在下面使劲儿拨拉他的腿,急得直叫,“小七!小七!” 小七很小心的把猫咪抱在怀里,一边半信半疑地问鱼头,“它真是你的孙子?”一边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蜘蛛侠的小鼻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会是你跟这个小东西吃醋吧?它才几个月啊,多小啊……” “才不是!”蜘蛛侠大叫,“我在后院做了窝,鱼头非说那个窝适合给它孙子训练用。每天在窝上扑过来跳过去,还拿尖爪子抓我的肚子……太欺负人了!” 小七挺无语地看看鱼头,鱼头仰头望天。小猫咪拿肉肉的小爪子碰了碰小七的手背,“爷爷说,那个叫训……训练。” 小七,“……” 院子这么大,非要到蜘蛛侠的窝上边去训练?别的地方就不能训练了吗?其实就是明晃晃的找茬加炫耀吧?小七寻思,要不要给蜘蛛侠也找个伴儿呢?总是孤家寡人的,势单力薄,对上鱼头这么个黑帮分子,免不了要吃亏。问题是,要到哪里去找另外一只小刺猬呢?小七记得凌冬至说过他有个朋友是开流浪动物收容所的,或许可以到他那里打听打听。 蜘蛛侠还在哭诉,“……干树枝都砸到我的脑袋上了!” 小七好笑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没事儿,等我给你找个小伙伴儿。以后你们俩一起行动,谁都不敢欺负你们了。” 蜘蛛侠歪着脑袋想了想,伙伴儿什么的,好像确实会增加武力值。以前鱼头虽然也很讨厌,但是在它把八卦带回来之前可从没有这么频繁地欺负它。于是用力点点头,“我也要找一个孙子,就叫……叫九卦!”它现在还不太理解“爷爷”“孙子”这种人类社会的亲属关系,自然也不太懂得道家图腾,只知道九比八要大——它最近刚刚学会从一数到十,八和九的关系才不会记错。 鱼头骄傲地冷哼。 “九卦不好听。可以叫九宫。”小七笑着说:“九宫是排局的框架阵地,是洛书与后天八卦的结合。都是奇门遁甲里面的东西。九宫八卦,听起来都很深奥对不对?” 蜘蛛侠用力点头,黑豆眼亮晶晶的,“那你什么时候才给我找个孙子啊?”名字都提前起好了,真是让人着急。 小七笑得胃疼,“鱼头说八卦是它的孙子,那是因为八卦的爸爸或妈妈是鱼头的儿女。”他看看蜘蛛侠懵懵懂懂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么复杂的关系它到底能不能理解,便说:“给你找回来的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只能叫伙伴儿。” 蜘蛛侠想了想,觉得好像没什么区别,便又点头,“行,那就伙伴儿吧。” “别急,”小七说:“我这就发动大家给你找小伙伴儿。” 裴戎回来听说了这件事也笑得不行。在他看来他们家的院子就在山脚下,这种靠近城市的小土山没有豺狼虎豹,但是兔子刺猬之类的应该不会少,哪里还用得着到处打电话去找?不过小七也有他自己的理由,蜘蛛侠算是半驯养的动物,真正长在山里的刺猬应该都比较厉害,能跟蜘蛛侠合得来吗?打起架来蜘蛛侠一定会吃亏的吧? 裴戎搂着他腻腻歪歪,“孩子们的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一开始不是还担心鱼头和蜘蛛侠处不好吗?我看现在它们就挺好的。凌冬至他们过来的时候,鱼头还帮着蜘蛛侠打黑糖呢。” 小七靠在他怀里也挺无奈。每次有外人在的时候,鱼头跟蜘蛛侠都和睦的不得了,但是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它比谁都能欺负蜘蛛侠。 这是个什么毛病哟…… “吃完晚饭咱们一起上山去溜达溜达,”裴戎把小七搂在怀里轻轻地摇晃,“说不定运气好就能把九宫八卦给凑齐了。” 小七也笑了起来,转过身温柔地吻了吻裴戎。在刚刚认识裴戎的时候,他没想过这个人会为了他改变这么多。 裴戎的大手按在他的脑后,不由分说加深了这个吻。 其实,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半信半疑,直至现在的坦然接受,裴戎也经历了一个扭转自己三观的过程。不过,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这样一个人,让他喜欢到心尖都在发颤,这本身已是奇迹一般。再多出其他奇怪的事情,也并不显得多么不可思议了。 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奇迹的。裴戎在亲吻的间隙里迷迷糊糊地想,这一点还是在遇到了小七之后他才知道的。 或者说,这个人存在的本身就是奇迹。 虽然才刚刚入秋,但是这一带背山临湖,到了夜晚比别处都要凉。裴戎把外套搭在小七的肩膀上,揽着他慢悠悠的往山里走。鱼头走在他们前面,时不时离开小路跑进树林里去晃悠一圈,八卦乖乖的坐在它背上,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手电的光柱扫过,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小七本来想把蜘蛛侠也放到鱼头的背上,结果鱼头死活不同意,而蜘蛛侠也骄傲的不肯答应。小七只好把以前买的宠物笼翻出来,拎着它一起去散步。 这座小山离公园很近,有时候逛公园的人也会跑到林子里转一转,时间长了就在林子里踩出了一条小路。鱼头有一次说起山顶上还有一个小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起来的,院墙斑驳了,小庙也塌了一半儿,还住着好多肥耗子,个个长得溜光水滑。不过小七从来没有跑那么远过。他的前半辈子都是在慕容老宅里度过的,老宅前后都是深山老林,由屋及乌,他对于过分荒凉的地方有种条件反射般的厌恶。就像他修房子选中的这块地方一样,安静、却又不会过分的远离人烟。 夜晚的山林有种特别的静谧,明亮的星光在头顶的枝叶间闪闪烁烁。 裴戎的手电筒一直在小路两边的草丛里扫来扫去,不过或许是夜晚太静,他们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明显的缘故,机灵的小动物们都被吓跑了。 “要不回去吧。”小七缩了缩脖子。虽然裴戎的外衣也披在他的肩膀上,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冷。 “好。”裴戎替他拢了拢衣领,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要不是带着这些碍事的小家伙,真想把你留在这里干点儿坏事再回去。” 小七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这么想干坏事,晚上自己去睡客房吧。” “那怎么行,”裴戎像只大狗似的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干坏事啊。” 小七笑着躲开,“它们都看着呢。” 裴戎不甘愿的嘀咕,“所以说它们碍事嘛。” 小七伸手把他的脑袋推开,“你今天很不对劲啊,裴小戎童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戎沉默了一霎,“你看出来了?” 小七严肃地点头。 裴戎揽着他往山下走,语气稍稍踌躇,“是有件事,不过我拿不准要不要跟你说。” “跟我有关?” “有一点儿关系,但是关系不大。”裴戎叹了口气,“跟慕容家有关。要听吗?” 小七想摇头,犹豫了一下又多嘴问了一句,“谁?” 裴戎说:“慕容锦。” 小七愣了一下,“他不是被派到广州去了?” “那就不知道了。”裴戎说:“他现在挺惨的,就住在西宁路那一带。” 小七越发惊讶。西宁路是滨海南区一带以脏乱差出名的老街,以慕容锦的身家背景,就算他不再是慕容氏最大的boss,也绝对不至于落魄到要住到那里去的地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1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七对西宁路并不熟,之前来过两次都是过来见客户。那个姓崔的客户在电话里把自己的藏品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小七听他那番描述心里就暗暗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悬。不过客户是裴老的一位老同事介绍给他的,小七不好直接拒绝,就硬着头皮过来看了看。这位崔先生的藏品说是一件祖上传下来的元青花花鸟瓜棱罐,结果见了实物之后小七大失所望——他简直要怀疑这东西会不会是这位崔先生自己捏出来哄着自己玩的了。 “不但是现代工艺品,”小七喃喃念道:“还是极其拙劣的工艺品。” 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低头看手机的裴戎没听清他的嘟囔,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工艺品?” “没什么。”小七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方向盘,“慕容锦真的住这里?” 裴戎抬起头扫了一眼马路对面的窄窄的巷口,淡淡说道:“西宁路南段已经开始拆迁了,住在北段的人出来进去只能走这个口,等着吧。” 小七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慕容家的孩子就算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也是自小锦衣玉食,从来没有在物质上有所欠缺过。尤其慕容锦,他手里还有他早亡的父亲留下的产业,哪怕他游手好闲一辈子,也不至于落魄到要住进西宁路…… 小七突发奇想,“他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在刻意隐藏行踪吧?” 裴戎伸手过来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聪明。” 小七吃了一惊,“真的?!” 裴戎笑着说:“他现在的日子着实有些艰难了,我不是说他缺钱,而是说他即便有钱也不敢伸开手脚去过好日子。两边的人都在等着围堵他呢。他跟慕容家那位新任掌门关系可不大好吧?” 小七点头,“是不大好。”要不然慕容嘉当初刚知道慕容锦上位的时候,也不会缠着父母在老宅大闹一场了。 “慕容家把他打发到广州负责南方那一片的买卖,”裴戎说:“这样的安排虽然说有点儿流放的意思,但是慕容家在广州的产业也是不容小觑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干不下去。” “跟我卖关子?”小七斜了他一眼,心里却着实有些惊讶裴戎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工作忙着呢,哪里有时间去关注这些不相干的人或事? 裴戎揉了揉他的头发,含糊地笑着说:“嗯,不卖关子。其实我们关注的是三岛一野。这个小鬼子好像跟慕容锦闹了别扭,放话说坑了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小七暗暗咋舌,不会是因为他那两对坑爹的曜变天目盏吧?那么两件小东西能挑动一对合伙人反目相对?不至于吧?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方便跟你说。不过能看得出来三岛有意要霸占他们合伙的生意。”裴戎说:“一开始三岛想把慕容家赶出滨海这一代的市场,后来不知道跟慕容嘉达成了什么协议,开始对慕容锦不依不饶的围追堵截。” 或者是他想跟慕容家恢复合作的关系,用折腾慕容锦来向慕容嘉表示诚意。这一点裴戎和小七想到一块儿去了。就算实情不全如此,只怕也有一部分是这方面的原因。小七暗想,就知道慕容嘉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的前任——这围追堵截的肯定不仅仅有三岛的人。 裴戎在他耳边低声说:“呐,出来了。” 小七抬起头,隔着半条街看见慕容锦裹在一件半长的灰色风衣里,低着头走出了窄巷。虽然是个阴天,他脸上还是戴了一副大墨镜,生怕自己会被人认出来似的。肩膀微微内扣的姿势显得戒心十足。 小七心里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他可不认为慕容锦如今的境况已经满足了自己的期望。这明明就是一头被打压得不得不低头的恶狼,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绝对会扑起来择人而噬。只看他那双眼睛就知道他仍是一个潜藏的危险。 小七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如果再放任慕容锦卧薪尝胆,那之前所有的心思不是都白费了吗? “慕容本家那边知道他的下落吗?” “你想让他们知道的话也不难。”裴戎想了想,“这件事我来办,你就别管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七一直有些心神不定,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有一种仿佛要出什么事儿的感觉。 小七有些神经质的每天都给小六夫妇打电话,又把裴老接过来跟他们一起住,让师父何茂陪着他坐在院子里看报纸听广播,在公园里散步,就是不让他回家去住。搞得裴老还有点儿担心,以为裴戎那边是不是要办什么大案子。 裴戎也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他们没什么大行动,该上班也得上啊,每天还有训练任务呢。可小七还是很紧张,每天送他出门的时候都会反复叮咛,生怕他在哪个环节上大意了闹出什么岔子。裴戎有些疑心是不是“六七家”出了什么事,旁敲侧击一番之后,发现并非如此。直接去问小七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每天出门之前嘱咐他们有事儿及时给他打电话。 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月的平顺日子,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小七也慢慢的放松了神经,不再疑神疑鬼。霜降这天夜里,裴戎在书房加班整理文件,小七自己陪着师父下了两盘棋,刚刚回到自己房间打算洗洗睡觉,突然接到了喻白打来的电话。 小七听见话筒里许久不曾听过的声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喻白和慕容锦那是什么关系,那活脱脱就是偶像明星和脑残粉,无论慕容锦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都会被喻白的脑补出一段不得不为之的隐情。小七觉得跟这样一个宛若被洗了脑的人说话真心累的慌,但是他又有点儿想知道慕容锦到底怎么样了——除了喻白这个不离不弃的死忠派,只怕没有谁会更加了解慕容锦的情况了。 “雁轻,”喻白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能不能过来看看阿锦。” 小七胸口微微一滞,心说这货这叫什么语气,这明明不是在表达请求啊。卧槽,老子又不该你们家的。 喻白等了等,见他不吭声便又说道:“他病了。伤口感染,一直在发烧。” 这一句话貌似信息量很大,小七心想,难道是被揍了? “你是打错电话了吧?”小七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这种情况下你应该打给医生。” 喻白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说完这句话,喻白沉默了下来。小七听着话筒那一端沉重的呼吸,心里却有种想要冷笑的感觉。一个没忍住,小七真的冷笑了出来,“真够蠢的。你居然会这么想……喻白,你差不多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人。” 喻白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到现在还以为他是对我抱有什么隐秘的感情吗?”小七低声笑,“他会念叨我的名字,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在他心里还残存着那么一丁点儿的良心——因为我是他生平所做的第一桩亏心事。” “是慕容嘉干的。”喻白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愤恨,“他跟三岛一野达成协议,平分了之前阿锦名下的产业,还许诺了若干好处,东郊那块地皮也计划双方共同开发。慕容嘉和三岛一野合作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他们把阿锦带去日本,并且在有生之年——至少是慕容嘉的有生之年不许放他回来。” 小七听得目瞪口呆。这剧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不过有一点倒是在他的预料之内:慕容嘉是绝对不会容忍慕容锦这个潜在威胁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从这一点来看,他和慕容嘉无疑是同一条阵线的盟友。他只是没想到慕容嘉的手段会这么狠。直接弄死他是不行的,过不了家里那帮老头子那一关,他真要干出那种事,估计下一个被逐出宗族的人就变成了慕容嘉。但是把人弄到国外之后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小七无意识的抖了一下。心底有种诡异的轻松,同时又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慕容嘉呢?” 喻白忿忿说道:“回山沟里去了。他说那里是慕容一族的根本什么的……这里只留下了一个全权负责的杜云贤。” 小七果断闭嘴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里面明显没有他什么事儿啊。 “你能过来一趟吗?”喻白还在试图磨他,“就当是见最后一面……” 小七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慕容锦还活着,拜托你转交一句话:恭喜你,被自己兄弟出卖的感觉,你终于也尝到了。另外,喻白,人在做天在看,别拿别人都当傻子。”说完这句话小七就挂了电话。 喻白在他看来就是个纯牌的傻子,并且以为谁都是跟他一样的傻子,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把一个人忽悠的晕头转向——真以为自己有搞传销的口才? 一群贱人。 喻白闹了这一出之后,小七心里最后的一丝不自在也彻底消失了。 不管是谁,做了坏事或者打算要做坏事,就要有承受后果的思想准备。自己作死,别人那是拦也拦不住的。 善恶循环,报应不爽。这报应一定要加上利息才够公平。慕容锦当初算计小七,但小七和他之间毕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而慕容嘉则完全不同,那可是慕容锦的堂兄弟,他们俩的父亲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大家族里少不了争斗,但是真正闹到你死我活的毕竟不多……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别人的生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小七转过头,望着刚从书房走过来的裴戎,低声说:“喻白和慕容锦想把我骗过去呢。” 裴戎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这俩货没几天可蹦跶的了,三岛正忙着跟讨好慕容嘉,想跟慕容家修复关系。慕容嘉是恨不得马上弄死慕容锦的,这种情况下他去了日本还能有好?” 小七恨得直咬牙,“到这个份儿上了还算计我,真不是人。” 裴戎笑着说:“三岛跟慕容家要烧瓷的匠人,慕容锦自然能猜到他们是冲着曜变天目盏去的。我估计他是算计着要把你交给三岛,好让三岛放他一马呢。他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了,除了曜变天目盏,他还能拿什么跟人家讨价还价?” 至于慕容嘉为什么没有把小七的情况透露给三岛,裴戎估计慕容嘉不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的,他不过是要防着那些日本人,暗地里不得不留着一手罢了。慕容嘉哪可能让慕容锦事事顺心如意呢?背着慕容锦的时候,不定在三岛面前说了多少坏话。裴戎估摸着,三岛那边能不能相信真有小七这么个人存在都还不好说呢。所以慕容锦才会煞费苦心的让喻白出面来钓小七上钩。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喻白一直在怀疑慕容锦对小七所抱有的感情。所以他并不希望小七真的见到慕容锦。这一点从他对小七说话的态度上就能猜出来。 “一开始这帮老家伙指责慕容锦违反家规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多么坚持原则呢。”小七轻嗤,“现在才发现他们也不过是表面上道貌岸然。慕容嘉把这部分盈利大大方方地归入公中,当做了每年的红利,这些跳出来扎刺的人立刻就怂了……慕容家的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说慕容锦当初要是也圆滑一些,多给那帮老家伙分点儿钱堵堵他们的嘴,或许就不会落到值这般下场了吧?” “谁管他们。”裴戎亲了亲他,“一家就没个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 小七被他的话逗笑了,紧锁的眉头也不觉松开,“还好有慕容嘉。” 小七或许可以接受慕容锦好好过他自己的日子,只要别来打扰自己就行。但慕容嘉显然不会这么想,只要这个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活动,慕容嘉就无法安心。 裴戎也笑了,“还好有慕容嘉。” 小七搂住他,“不说他们了,咱们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就行。” 裴戎笑着吻了吻他,“嗯,好好过咱们的日子。” 窗外,月华如洗。 黑猫带着呆萌的小猫在树下跳来跳去地玩耍。两只圆嘟嘟的小刺猬头挨着头,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一起分吃一包牛肉干。 虫声呢喃,满院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吧~ 亲爱的姑娘们,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下个故事再见~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