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铁abo》作者:笼羽   文案:硝烟味Alpha 多情美人教授 X 伏特加味Omega 闷骚痴情学生   双失忆梗,两位假装弱鸡的演员互相试探的故事。   ·   世界上最后一名Omega楚悕身亡,Omega自此被人造人取代。   “从今往后,诗人不再浪漫,孩子失去纯真。”   多年后,性情大变的梁教授不做学问,一心写诗。   昔日的“Omega平权第一人”,如今成为声名狼藉的渣A,业余爱好是玩弄硬塞来的人造人。   某天他拆开包装箱,从里抱出一位模样姣好的Omega,沉寂已久的酒瘾突然犯了……。   ·   梁诗人收养人造人E026后的日常:   第一天:弄哭就退货。   第二天:他泪腺坏掉了?   第三天:人造人质量真好。   ……   第N天:不扔了! 第1章   一道光束自门缝挤入,渗人光线延展至Omega跌坐方位,隐约映照出那双正欲/念攀附的眼眸。   低喘声在空气间暧昧交缠,Omega倚靠冷轧钢板材质的实验台,黑发凌乱,削瘦脊背硌得隐隐作痛。   后颈腺体正像摔破在环氧树脂平涂型地坪上的美酒,迸发出惹人迷醉的伏特加味。   E026做过太多回这个梦,清晰意识到自己发情了。   素来空寂的走廊此刻格外扰攘,比蓝锥石还稀有的Omega信息素萦绕过整个校园,引来无数饥/渴难耐的Alpha。   他们捎着欲/念呼啸而过,暴力摧毁一道道紧锁的实验室大门,渐渐逼近倒数第二间生物实验室。   伴随隔壁异响,Omega毫不犹豫摔坏玻璃器皿,将碎片拢进手心,繁复掌纹被划破,细白皮肤顷刻间渗出血色,失血感令濒临极限的Omega战栗不止。   无数曾被列为违禁品的细胞组织正静默躺在透明培养箱,森冷注视着孤立无援的Omega,嘲讽他的负隅顽抗。   意识几近溃散时,Omega勉强将碎片伸向腕部动脉,凄惨笑笑。   假如他当下并非这般狼狈,或许会孤注一掷,选择在敌人前来捕捉蚕食他的第一秒抬起左臂,用碎玻璃片刺穿Alpha要害……   可他偏偏进入了该死的发情期!   跌坐区域已然湿透,甜美得惹人犯罪的伏特加信息素绕经切割成块的Omega细胞组织,自门缝探出手指,勾住Alpha衣摆,剥开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Omega眼神涣散,在心中默念一个姓名,咬牙欲图施力——   吱扭。   伴随一道轻响,角落实验室突然走出一个人。   那人的短靴踩在地面极度沉稳,低哑嗓音裹着一股轻佻,温和钻进Omega鼓膜,宛如天神降世。   “这里没有你们想要找的东西。”对方笃定道,“你们只是太饿了。”   温柔的硝烟味驱散开其他Alpha带来的恶心,Omega失神扔掉玻璃碎片,狼狈蜷缩成一团。   他此前有多殷切期盼对方出现,此刻就多矛盾地希望对方永远不要发现自己。   “……只瞧一眼。”一位副教授按捺焦躁道,“您这样这不合规矩!”   所有响动都蒙了层雾,在Omega不清明的大脑里变得混沌,他无暇关心外面人聊了什么,因为发情期在心仪信息素的勾引下,终于攀至巅峰。   Omega失魂落魄抓起一支新拆封的试管,用汗湿手指褪下自己最后一层保护色。   气若游丝的理智正在叫嚣“冷静”,所坐之处却与此相反地一片粘稠,不光如此,他躯体还叛逆潮涌着,欲图吞噬进试管底部。   一阵窸窣响动后,门外争吵渐渐消融,Omega闭眸呜咽,只听那道嗓音正薄凉说:“别打这管伏特加的主意——”   “他属于我。”   轰隆!   尊严和坚持顷刻间消磨殆尽,Omega再稳不住。   “噗嗤”一声,圆润的玻璃底猛地挤入等候多时的湖泊,泛起阵阵涟漪。   ……   *   E026睁开眼睛。   他漠然注视白净无暇的天花板,饱满阳光将卧室挤得通明。左胸口的鼓动在墙壁来回反弹,肩背肌肉不知何时爬满了汗珠,细白肌肤投影出不真实的脆弱美。   甜腻的Omega信息素将逼仄房间塞得暧昧不堪,E026坐身掀开薄被,沉沉凝视鼓囊的睡裤。   梦境的前半段他再熟悉不过,可之后急转而下的剧情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E026大约耗费接近十分钟的数据处理时间,才勉强接受自己因为一个荒诞春梦,居然治好了多年隐疾的事实。   良久,他细眉轻挑,默然伸过手去,施力将并没自行消肿趋势的那处拧软了。   简单洗完澡,E026将无法自行摘取的皮质黑颈环擦干,又摸了把血滴状的吊饰,温和质感令他心安不少。   他收敛复杂心绪,抓起额发向后一梳,再不顾发梢垂挂的水珠施施然走下旋梯,凭借记忆寻到吧台式酒柜。   即便来到的时日不长,可托房屋主人私生活混乱的福,E026总能挑到独处机会,来对宽敞到奢华的房屋进行地毯式搜索。   虽说暂且没能寻觅到重要信息,至少对房屋构造有了初步了解。   黑白两色的简欧装潢既温馨又有格调,酒柜里陈列的洋酒乍看琳琅满目,其实大部分都是同一种酒。   酒柜主人似乎对伏特加情有独钟。   奇怪的是,所有伏特加都被放置在最上几隔,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E026撞见过几回房屋主人饮酒,都是品的其它叫不上名字的红酒。   那人就像一位吝啬的收藏家,保护着一堆他自己也不许玷污的珍品。   E026不久前才在湿雾朦胧的浴室待过,水珠渐渐从发尾坠至领口,晕染出一份难散潮意。起床后空腹洗澡难免低血糖,导致他思维挺钝。   所以当意识到Alpha信息素临近时,E026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偷酒的小犯人。”梁亦辞呼吸洒向他被颈环覆盖的后颈,缱绻调侃。修长胳膊同时擦过脸侧,将那瓶伏特加推得更靠里些。   透过橱窗,E026瞧见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原本飞速伸向裤兜的左手顿了顿,终究没将防身小刀掏出来,胳膊垂落回身侧。   他蹙蹙眉,下意识闪躲毫厘,结果被对方发现了。   “这样不行,羲羲。”梁亦辞噙笑道,“你不该躲我,应该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E026就被强行扳转过身,两只手腕被一齐举抓过头顶,压向关闭的玻璃门。这个大动作促使他上衣蹭起一截,白皙腰肢骤然接触冷空气,小腹不由得缩了几缩。   E026压抑反抗欲,恰到好处咬紧下唇,装出一副羞愤难当的模样。   没多久,铁钳般的桎梏力道果真松懈开来,Alpha绅士后退两步,好像刚才捏红Omega手腕的人不是他一样。   E026平缓呼吸。   晦涩灯光下,宽肩窄腰的Alpha投射出挺拔阴影,将不自在的Omega笼罩其间。   对方随性解开两颗衣扣,浅咖色长风衣的摆部垂至笔直小腿,银灰色短发松松扎在脑后,彰显一份惹人恍神的慵懒。   极具侵略性的硝烟味信息素正从那精致锁骨氤氲而出,钻进E026鼻息。   E026恍神两秒,无视喉咙莫名的瘙痒,抬首凝视那张美得不可方物混血脸庞。   与强势的Alpha信息素不同,对方神情极度温和,由于背光,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五官甚至有种朦胧美,引人不由自主放松警惕。   E026与那双偏西式的海蓝眼睛对视少时,揉着手腕,垂眸反驳:“我只想取下来看一眼。”   对方低沉笑笑,很礼貌地没戳穿这位人造人Omega的拙劣谎言。   E026耳朵莫名发麻,不由自主想起一些事。   *   四年前,由于不知名原因,人类Omega完全灭绝。   承载着生育职责的Omega全部死亡,政府紧急制定一项计划,代号“伏羲”,以造物者名义再造“人”。   终于,在人类社会完全坍塌前,希望曙光重新普照大地。当第一位人造人Omega从“保育基地”走出来、进入发布会的瞬间,所有Alpha相拥而泣,举行了一场跨越新时代的狂欢。   渐渐地,人类习惯了将Omega与生育机器完全划等号,人造人Omega也遵从基因引导接受了自己的责任。   几千年过去,人类总算不需要用爱情这个虚伪定义来粉饰欲望的丑陋。   当人造人生产链和供应链达到一定规模后,Omega不再仅是上流社会流通的奢侈品,价值甚至比不上日益攀升的房价。   诚如保育基地印在高速路广告牌上两行狂妄的宣传语——   每个人都该拥有繁衍后代的机会。   上帝没收了人类的权力,我们替您夺回来。   当然,政府并不会如此慷慨,主动给作为商品的人造人Omega如此多的知情权。   最初,为了保证人造人Omega融入人类社会,政府慷慨交出“Omega末日”时期、从“志愿者”身上紧急取出又长期冷冻过的记忆脑和皮肤组织,再通过尖端技术移植进人造人数据库。   人造人并非新生命的诞生,而是Omega的重生与转世。   为提升公信力,政府依言重建当年亲自推翻的Omega保护组织。   紧接着,政府又给予少部分不讨权贵喜欢、容易滞销的“次等品”人造人低等公民的权利与自由,以表诚意。   从此,“次等品”可以在不侵犯Alpha权益的前提下走出保育基地,安稳求生。   刚苏醒的人造人往往懵懂,最初三十天学习期宛如三岁孩童,会去寻觅“襁褓时期”被植入记忆的“家”。   可惜,根据统计局调查显示,仅有不足千万分之一的人造人会拥有相对美好的结局——   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只接收到来自人类的惊慌和怒火。   过渡期内,太多人不愿承认这些假冒伪劣的破铜烂铁,被政府划分为激进派。   为避免社会再次陷入紊乱,政府紧急下达文件,撤销保密令,开放公民将前情告知人造人Omega的权利与义务。   从那以后,人造人Omega不再崇尚自由,他们宁可安分躺进保育基地的拥挤纸箱,等待有钱人给自己一个新家。   经过四年努力,一切渐渐进入正轨,大部分激进派都转变观念,成为温和派。   人类接受了过去无法挽回的事实,愉悦加入需求催动生产的行列。   E026由于模样不够柔弱,性格沉默寡言,后颈还天生长有极度丑陋的疤痕,自然称不上合格的生育机器,被判定为B类次等品。   生产他的工厂早已被日新月异的时代淘汰,当年的技术和机械型号远达不到现如今的质检标准,暴露了不少后遗症。   比如,作为生育机器的他居然是个性冷淡。   又比如,他在输送带上出过故障,记忆被重置归零了,对于继承的Omega数据仅知晓冷冰冰的姓名,楚悕。   *   楚悕嗅着满室硝烟味,莫名有些醺醉,怀疑酒柜里是不是有瓶忘记塞木塞的洋酒打翻了。   他下意识摩挲颈环吊坠,忆起此行的目的。   ……   楚悕之所以会设计进入运输箱,以商品身份来到梁亦辞住所,是因为不久前曾叫一名黑客解密过这个,从有意识开始就穿上颈环的吊坠。   吊坠加密系统十分严谨,饶是黑客技术卓群,也耗费了接近五天五夜的时日,才灵光一闪攻破难关。   终于,一道白光漫过,无数代码消融,屏幕中央仅存一行英文数字。   LYC0014。   显然,前三位字母是某个人的姓名,后四位是ID卡号。   黑客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就搜寻到对应的人,原因无他,对方实在太过出名,光国内搜索引擎就弹出了三千八百万余条相关结果。   那天,透过森冷屏幕,楚悕撑着电脑桌前倾身体,第一次凝视那张北欧混血的精致脸庞。   那是曾经赫赫有名的生物学教授,Omega平权第一人,也是如今声名狼藉的渣A,新时代著名的激进派,梁亦辞。   黑客好不容易搜集到的最高级加密信息过分简陋,乍看之下其实根本没有保密价值。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寥寥两行字就显得格外暗藏玄机。   ——梁亦辞,曾任知名学府教授。   ——*疑似有一名关系甚好的Omega学生在“Omega末日”中不幸丧生,从此心灰意冷,背弃学术圈。 第2章   见楚悕闷声不语,梁亦辞打开柜门,从里拿出一瓶酒,“嘭”地开启木塞。   “如果你实在想喝,这里有瓶威士忌。”他提议,“进屋前浅酌一口,说不定会有别样的体验。”   楚悕嗅着酒香避让开来,婉言谢绝。   梁亦辞不过随口一说,也不强求,自顾自行至吧台将酒满上了。   在昏暗光线下,Alpha敛去玩味,剔透如玉的指尖捏起杯柄,注视杯壁晃荡的酒液,瞳孔逐渐转为祖母绿,深邃眉目也变得清冷。   “行了宝贝,快去吧。”他托起下颌,意兴阑珊驱逐道,“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楚悕一如既往演了阵面色苍白,可惜观众不捧场,连眼皮都吝啬撩起,以至于演员倍感无趣。   表演完踌躇,楚悕“被迫”顺旋梯绕行而上,到达次卧隔壁的小房间,扬起下颌让门禁扫描毛边的颈环。   “滴”一声响,清亮的机械音奏起:“人造人E026,门禁有效使用次数10次,已使用9次。请及时充值。”   楚悕缓慢眨眼,突然升腾起即将会被Alpha赶出去的忧虑——蛛丝马迹都没寻到,这样回去未免太丢人了。   他故意踌躇了会儿,没多时,浅淡酒味就从旋梯升上来,楚悕想也不想,“咔”一声合拢门,报废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待梁亦辞立于身后,他抚摸兜里的糖果,佯装无辜道:“怎么办?刚才手滑了。”   梁亦辞瞟了眼很重的铁门,额角突了突。   “小巧克力,门禁最低充值次数是十次。”他深吸口气,莞尔道,“你不会以为能逃过一劫吧?”   “我……”楚悕后脑勺磕着宽阔胸膛,装出一副视线闪躲的样子,还试图去抓对方衣摆,结果被滚烫手掌制止了。   梁教授喝酒不上脸,可手掌很容易发烫,楚悕见怪不怪总结道。   “不行,E026。”梁亦辞拨开对方手腕,摇头道,“这是规矩。”   无视垂头丧气的Omega,他扬手刷了ID卡,给E026账户里充值足够消费二十次的虚拟币,紧接着又滑动操作界面,将最大耐受值从35%调整为65%。   “本来想来给你调成50%的,”梁亦辞扶着楚悕肩膀,另一手推门,将人送了进去,“现在是不听话的惩罚。”   楚悕跨进门,咔擦,大门在身后无情关闭,萦绕耳脉的酒精和信息素全被阻绝在外。   他瞥向日常关闭的摄像头,眉间懊恼顷刻间变为得逞浅笑,施施然迈向熟悉床铺。   秘密房间布置极为整洁,纱质窗帘随风轻舞,落地窗外有棵从古地球时期遗留下的老树,麻雀在枝头扑翅歌唱。   四周墙壁洁白无瑕,摆设十分简洁,放眼望去,唯有一张大得夸张的双人床挡在中央,将房间衬托得逼仄。   楚悕从床下隔层掏出一本折了角的古地球生物图鉴,躺上床愉悦翻阅起来。   这只赤狐好肥啊,会不会从木桩上摔下去?   唔,这是银喉长尾山雀吧?角度实在可爱,可惜前两年灭绝了……   他津津有味阅览杂志,享受少有的闲暇时光,愉悦得在心中碎碎念起来。   除却天花板上光可鉴人的玻璃有些晃眼睛,这里的其它环境实在堪称完美。无视机械臂“咔呲咔呲”的启动声,楚悕“唰”地又翻一页。   传说中,那些人造人Omega都对这个房间闻风丧胆,甚至还集体抗议说,宁可自愿报废,前往别称为“垃圾场”的旧区,也不愿来梁教授的家品尝刀山火海。   人造人E026尝试过后,表示不能理解。   为避免闲暇时光被打断,楚悕轻车熟路张开双腿,少时,床边弹出两只机械臂,将Omega家居裤扒下,妥善叠进衣篮。   机械臂重复几回动作后,Omega冷白肌肤便袒露光下,映照出他筋骨拉扯出的柔和弧线,以及肌理分明的细窄腰腹。   室温自行上升两度,为接下来的程序做好准备,楚悕捂住腰窝,以防痒肉被撩到,任凭两只机械臂握住细瘦脚腕,将他固定成“人”字。   从始至终,Omega眼睛都没从杂志上挪开,十分不给刀山火海面子。   没多久,他嗅到了满室飘荡的檀木香Alpha信息素,这味道的确比前段时间浓郁许多。   数据库里记录了各式各样的信息素,百分之八十的气味都在楚悕身上尝试过了,结果均是毫无用场。   这回的檀木香依旧无效。传感器检测不到任何波动的Omega信息素,三十秒后,又不死心地换成了墨水味、西普玫瑰味、海盐味……   欣赏完几页经典摄影作品,楚悕搁下杂志,打了个喷嚏,有些不满信息素浓度太高了点。   高浓度Alpha信息素,足以让数十名Omega同时进入强制发情期。Omega会被情/欲折磨得痛苦不堪,只好自行撕毁衣物,狼狈卑微地祈求任何一位Alpha侵犯自己,还会做出荒诞动作,泄出不堪言语。   这些都是楚悕从Omega自保手册里读来的警示,排版编辑特意使用诛心的红色粗体,以达到触目惊心的效果。   然而此时,兴致恹恹的楚悕怀疑,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体会这种沦丧了——当然,梦境除外,毕竟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见Omega无动于衷,“Omega催熟系统”逐渐气急败坏,接下来的信息素味几乎五秒一换,猫薄荷味、西瓜味、蛋挞味、火锅味……   很快,楚悕眉头紧拧,捂着肚子,饿了。   传感器检测到Omega情绪有波动,立马兴奋起来,将Alpha信息素味固定为火锅味,还加戏地设定出鸳鸯锅。   楚悕一会儿嗅到辛辣的毛肚,一会儿闻见清淡的山药,饥肠辘辘得脾气不太好,于是晃动小腿试图踹向床栏。   机械臂意识到Omega在挣扎,经过数据库处理,笃信这位难搞的客户终于难耐起来,就依照流程图进入下一程序,掏出了三四样能促进情/欲因子的小工具,一股脑招呼上去。   噗嗤。   楚悕没其它感觉,只是被猛然间撑开的感觉十分不畅快,不由得骂了句时髦脏话,捞来杂志卷成一卷敲向机械臂。   机械臂委屈巴巴停顿几秒,动作更加急切,宛如有什么特殊癖好。   楚悕丢弃掉心爱的杂志,肚子又空荡,在这节骨眼上,低智机械还乐此不疲地工作着,Omega不免进入四大皆空的状态,木然凝视天花板映照出的自己。   第一次进门,他忆起梁教授的风评,想到原来许多人造人Omega都在这间房待过,洁癖瞬间犯了,不由得板起棺材脸。   他与前来旁观教学的梁亦辞对视,誓死不在这间房脱衣,更不许奇奇怪怪的道具挨他。   或许是被他誓死不从的倔强感染了,梁亦辞沉默少时便关闭程序,将他牵出房间,坐在吧台倒了杯热水,耐心同他解释说:“这间房连接了外界虚拟空间,会依照刷卡进门的ID号分配新房间。并不会多人共用。”   楚悕考虑到人设,就抿唇勉强应下,不再“撒娇”。   楚悕收回回忆,时间滑过二十三分钟,传感器终于意识到数据有误。   毕竟室内除了飘香的火锅味,没有半丝录入数据库的酒心巧克力味信息素。   “判断有误,第二程序终止——”   机械臂沮丧抽回工具,体贴替Omega擦拭掉强行涂抹的液体,再委屈捡起杂志装进隔层,沉默消失了。   房间里氤氲的味道再次改变,这次是五香牛肉味。   经历方才那一遭,楚悕彻底对食物香气免疫,他抽空思考着骗梁教授亲自下厨的计谋,又想了些没多大意义的事。   原本他是抱着会被梁亦辞折磨不止的悲观态度来的。   临行前,朋友们阻止过他几回,虽然楚悕并不为此担心,可还是领了朋友心意,揣走避孕贴片以备不时之需。   谁料,假正经的梁教授除了言语撩拨,以及某些暧昧又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并没真正触碰自己。从第一天开始,Alpha似乎就打定主意,要用这间房摧毁自己的情/欲系统,逼自己主动报废离开住宅。   楚悕揉揉双眸,忆起流言中梁教授不堪的形象,分辨不清究竟是外人会错了意,还是自己无法令他产生兴趣。   三秒后,楚悕放弃追寻不太感兴趣的答案,只觉得昨晚荒诞的梦境实在折磨人,害得他现在居然犯困了。   楚悕翻了个身,舒服趴下,陷进蓬松鹅绒枕的脸颊显得格外小巧,薄唇轻启小口呼吸,蝴蝶骨温柔扇动,身体自脊背滑下一道挺翘线条。由于双腿被扳开过久,腿侧肌肉酸涩僵硬,他没尝试强行并拢,就着这姿势迷迷糊糊睡去。   美好漂亮的Omega是世界瑰宝,这个事实被许多人类遗忘了,可呆板的数据流却记得。   没多时,机械臂悄悄抖开一条毛绒毯,缓缓罩住Omega裸露身躯。   落地窗外千篇一律的美景开始变幻,日光落下,夜幕升腾,流窜小松鼠全被赶回了窝。   完成指令的房间系统终于有了自主行事的机会,便竭尽所能用二进制编写出浪漫,将雾气扑洒向落地窗,描绘出歪歪扭扭的“晚安”。   倒计时结束许久,房间依旧没有响动。梁亦辞在门外边浅酌边杵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眯眼把余下一口酒泼向地面,抬手将酒杯磕上栏杆。   被主人折腾得当机过十三回的毛绒款扫地机器人战战兢兢溜来,飞速清理掉酒渍,忙不迭逃跑了。   梁亦辞没能抓住扫地机器人褥两把毛,只好遗憾摇头,在门禁处刷开管理者权限。   临进门前,他瞟了眼空荡显示屏,不靠谱的程序果不其然又失败了,依旧没能逼出人造人Omega的情/欲阈值。   梁亦辞脚步顿了顿,费解道:第一天领Omega进门旁观时,对方好像挺敏感的。   为避免撞见不堪场景,梁亦辞目不斜视凝望前方,正巧瞥见“晚安”最后一划落成。   他怔了怔。   系统慢半拍检测到另一人闯入,心虚地抹散雾气,进入待机模式。   Omega大约察觉到Alpha信息素的逼近,脸不自在蹭磨枕头,一副要醒的样子。可最终,或许是觉得熟悉,他只将秀气的脸都砸进软乎乎枕头,搁于脸侧的手指蜷了蜷,挠挠圆润小鼻头。   梁亦辞立于床边,注视对方束缚白皙脖颈的黑颈环良久,突然发现自己没必要急于一时,非要在半月内赶走每位人造人。   毕竟送走旧的又会来新的,流水线一般的生活实在令人疲乏,倒不如将有趣的人多留两日。   相比其他千篇一律的人造人,E026既独立又有个性,除了好奇心过重,会因为洁癖和挑食撒娇,酒瘾不小又打死不承认外,暂时没发觉别的缺点。   梁亦辞探手轻扯黑颈环,摩挲那处无人解开的锁扣,睡梦中的Omega警惕嘟哝了什么,脑袋窸窣移动向没枕头的位置,脸朝下继续试图憋死自己。   梁亦辞慢悠悠收回手指,好笑地想:至少这家伙不会黏糊糊缠上来,硬要自己标记他,或者隔三差五用发情的劣质香精味将屋子塞得乌烟瘴气。   正巧这两天有些忙,他想,暂且留下令人省心的E026,自己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可以完成计划。   思索到这里,Alpha终究没有依照习性,暴力唤醒Omega再走一次流程,而是默不作声退出去,轻轻合拢门。   他玩味凝视空白屏幕,突然好奇那张素来平淡的脸哭着央求进入时,会不会挺动人。   怀揣好奇心,梁亦辞抬手将数值调整为80%。 第3章   “嘟——嘟——”   “喂喂?天哪,梁教授您终于接电话了!”   “您先别挂!给我两分钟时间,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总统前日联系过财政部,表示只要您有意向合作,我们愿意立马将报酬增至……”   击打连环炮的男子还没来得及透露巨额款项,砂砾磨过的声线就被梁亦辞轻飘飘打断了。   “冷静些,陌生人,你搞错了。”梁亦辞倚靠落地窗,垂眸时有星星跳上眼睫,声音也衬得缥缈。   他解开束发黑绳,柔顺银发覆盖少许后颈,勾唇薄凉道:“这里没有梁教授,只有一位诗人。”   日常念完台词,梁亦辞单方面挂断电话,黑名单又增添一位新成员。   他杵在原地,不带感情地分析完对方身份,就随意抛电话上床,准备下楼喝杯高钙牛奶。   在拐角处,他单手虚拢额发,无意间瞥见次卧门缝里泄出的光,便站定瞟了眼时间,继续拾级而下。   再上楼时,他一手端稳一杯牛奶,踩着光影叫催人开门。   楚悕黑发凌乱,短袖遍布褶皱地迎出门来,赤脚踩着木地板比小动物还轻,他撩起细薄眼皮,不甚清醒地打招呼:“您好,有事吗?”   梁亦辞将添加过营养方糖的牛奶递给他,对方抱着杯子嗅了嗅,道谢一饮而尽。   “怎么睡觉不关灯?”拿回尚且温热的玻璃杯,他终于问。   “……不小心睡着了。”楚悕脚心轻蹭青筋显著的脚背,反应慢半拍回答。   梁亦辞注视对方被奶渍勾勒出的漂亮唇形,颔首示意自己不过随口一提。   泛着奶香的Omega不再甜腻到令人发怵,此刻,梁亦辞愿意承认自己没多抗拒细软飘来的酒心巧克力味。   不,不光如此,他利落的肌肉线条还因而松懈不少,焦躁难安的灵魂也随后落于实处。   他突然有些理解街头无人问津的三流杂志,为何会用腻歪的标题将Omega与“家”划等号了。   虽然这样有物化Omega的嫌疑,不过由于根植于基因里的本性,常常与易怒挂钩的Alpha在必要时刻,的确需要Omega信息素的安抚。   晦涩射灯下,梁亦辞祖母绿的瞳仁像蒙了层毛玻璃,声线柔和不少:“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   一饮而尽的牛奶催生困倦,某些时候,梁教授是位不折不扣的保守派,宁可信任古地球偏方,也不愿来一针不痛不痒的舒缓剂。   等不及Omega回应晚安,他撂下清隽背影,正待绝尘而去,结果很快就被一道软且迟疑的力度扯住衣摆:“请、请等一下。”   因为Alpha不咸不淡的提醒,E026终于趿拉上拖鞋,抱着一本黑壳相册“啪嗒啪嗒”赶出来,   由于跑得急,他原本挽起的裤腿落下几折,遮掩住筋骨拉长的白皙小腿,临出卧室前还踉跄了一下。   Alpha没出手扶他,幸好E026平衡感不太差,扒拉门框自行站稳了。   “您那里有照片吗?明信片也成。”E026鼻翼阖动,犹豫解释,“我想将前两页塞满。”   梁亦辞眉骨微抬,讶异这个年代居然还能听见这种远古词汇。如果他没记错,寄明信片的活动早在古地球时期就逐渐失宠了。   他大脑有些许困倦,原本无意与人造人多纠缠,不过忆起E026才帮自己舒缓过神经,向来恩威并施的梁亦辞便没出言讥讽。   他原本想简单粗暴回绝了事,可凝望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忽地忆起两天前,扫地机器人在杂物间里玩了十多小时的密室大逃亡,最终裹得一身灰尘和废纸闯关成功。   彼时E026正巧从次卧隔壁走出来,双腿发软扶了会儿墙,脸颊盈满潮湿的酡红,结果一埋头,就撞见扫地机器人委屈巴巴准备吃纸的一幕,赶紧蹲**子阻止了它。   “乖,小心消化不良,到时候又短路了。”E026将毛绒款扫地机器人揉扁,扯出一张完整的明信片吓唬道,“短路了容易反应迟钝,万一被你主人逮住,估计还得返厂送修。”   “……”在暗处看戏的梁亦辞危险眯了眯眼,有点怀疑自己被养的人造人嘲讽了。   虽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是个机械白痴,可很少人愿意坦然接受自己的短板,伟大的梁教授也不例外。   E026边哄边吓唬,总算将那叠灰扑扑的明信片躲下,津津有味翻阅少时,左右张望一番,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明信片揣进兜里,论速度绝对是位不折不扣的惯偷。   ……   梁亦辞回忆到这里结束,总算想起这种复古玩意儿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应当是曾经那些小Omega寄来的。   他不方便扔又没兴趣看,就潦草扔进杂物室任凭东西自生自灭,也不知道这位新时代尖端科技造成的人造人哪来的考古癖。   不过既然决定暂且留下E026,他就不吝啬偶尔扔点便宜糖果哄他吃。   梁亦辞领着E026下楼,从复古邮箱里掏出一叠泛黄的明信片,一股脑塞进E026怀抱,就想洗完杯子睡觉。   谁知E026今晚格外黏人,硬是边双目放光翻阅明信片,边亦步亦趋跟着他从客厅到厨房,又拖拖拉拉踩上旋梯。   立在次卧外他仍不愿意进门,还恃宠而骄地抓住梁亦辞微凉手腕,拖着梁亦辞看他手上这张。   那是一栋古旧的、打过破败补丁的旧楼,廉价的霓虹灯洒向街景,将画面染得暧昧不清。   “真美啊。”E026感慨道。   梁亦辞不懂美点究竟在哪,就在耐心告罄前抽走明信片,威胁道:“好了,快进去。十二点前传感器要是没检测到你睡着,明天的任务就翻……”   话还未尽,E026就生硬岔开话题,指着明信片背面“咦”了一声。   “……”梁亦辞原本不想中计的,可他最近似乎也被人造人的好奇心因子感染了,就板着脸将卡片翻了个面。   清秀字迹映入眼帘时,梁亦辞也有些意外,毕竟那些Omega在感激他的同时,也会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怵他,所以大多数人造人都只依照约定寄来保平安的明信片,压根不敢多加笔墨。   E026也凑过脑袋,由于姿势别扭,白皙脆弱的后颈肌肤就在梁亦辞眼皮下乱晃,梁亦辞妥协地将明信片移过去一截,对方总算摆正身体。   “梁先生好。   不知道其他人造人Omega是否同我一般,离开后才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幸好被移送旧区的一路上,我没因为任性撕毁那张留有地址的纸条,如今才有机会与您正式道别。   与政府的恐吓相仿,旧区设施破败,楼房老旧,许多被驱逐的底层人口还保持着古地球的习性。我最初来到这里其实倍感绝望,生怕明天就得食不果腹,被迫啃食草根,与一群原始人哄抢晨间甘露。   幸好一切如您所说,阳光普照的地方处处都是阴影,最荒凉颓败的黑夜反倒容易窥见希望。   比起当一只不被尊重的金丝雀,我更宁愿钻进土壤无拘无束地造窝。   这里的人大多善良,虽然许多新人愁眉苦脸,满身沮丧,毕竟由奢入俭难,不过一切都在变好。   昨天有一栋底层人口自行修建的双层小洋楼竣工了,许多人手牵着手围着楼房跳舞,这种场面您应当想象不出来吧?真是既混乱又不体面。   我大概是被同化了,居然也忍不住冲上去陪他们疯。不光如此,最近我那与人碰面必须喷香水的毛病也改善不少,经常随便抓抓发型就出门。   不过假如有机会再见您,我肯定还会打扮得精致服帖,希望到时候您还记得我的钢印号。   感谢您的慷慨,让我此时得以寄托相思。愿您一切顺利。   ——G337。”   梁亦辞没料到人造人如此健忘,怎么一离开自己,就把那些被粗暴对待的场景忘记了,光记得美好的部分呢?   他不太能理解,觉得负担有些大,这跟他最初的愿景有所偏差。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这位黏黏糊糊诉衷肠的人造人Omega见面了,他就放妥了愁绪。   担心E026被文字感染,到时候也哭闹着不愿意走,弄得事态很麻烦,梁亦辞迅速将明信片揣好,银灰发尾衬得似雪肌肤格外清冷。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瞎说暧昧话了,就掸了掸衣摆不存在的灰,面无表情道:“行了快进门,我先警告你一句,别试图撒娇……”   话还未尽,E027就顶着一脸惘然碰地将门砸上,压根不给故作冷硬的Alpha面子。   “……”梁亦辞被驳了面子却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郁闷。   不光如此,他脑袋中还奇怪闪烁一幅画面,似乎曾经也有过某道失魂落魄的背影,当着他面毫不留情摔过几次门。   嘭,嘭,嘭。   可当他试图再回忆清楚些,很快,熟悉感觉悄然而至,太阳穴像被几个小钢锤同时猛敲,疼得不行,尝试了三秒他就放弃了。   梁亦辞唇角一垮,注视紧闭房门数秒,打定主意今后不再乱投放柔情,送什么晚安牛奶了。   虽然E026如今十分有个性,完全没有过分依附他的趋势,可保不齐今后被送去旧区后,也会寄来这种酸绉绉的明信片。   毕竟如今瞧来,对方似乎对这种过时玩意儿展现出了过分的热忱。   楚悕没有开灯,后背抵门发了好长一阵呆。   良久后,他挪步向床,撬开一块木板,从里掏出一部刻意避开公用线路的手机,给某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去消息。   ——我们的猜测似乎有误。 第4章   设计师们在人造人基因中植入了应激系统。   假如某位Omega经受的痛苦达到阈值,就可以自主选择进入休眠模式,等待Omega保护协会闻讯而来,制止施暴者。   休眠后的人造人不再是Alpha的完美玩物,会被烙上忤逆的罪状。   政府替这类Omega专门建立名为“旧区”的孤岛,美其名曰治疗,实则流放。   由于旧区现代通讯阻断,外界并不知晓其现状。只是据人权记者爆料,政府私下将送人造人去旧区戏称为“销毁”,想必那不是什么好去处。   楚悕早已褪却纯真,并不会对明信片描绘的美好景象神往。   他甚至有些滑稽地怀疑,神秘的梁教授真实目的或许是促进旧区人口增长,否则何至于耗费心神逼Omega休眠。   “你认为他可以信任?”对面回复。   “恰巧相反,那位Alpha谎话连篇。”地板光可鉴人,楚悕顺势盘腿坐下,修长手指飞速敲字。   “抓到了把柄?”   “暂时没有。”楚悕歪头措词,“他表现得很完美。浪荡、克制、声色犬马、捉摸不透,和传言一模一样。”   “……你这一连串形容词,让我怀疑你挺欣赏他。”对面一头雾水,“所以他究竟是个撒谎精,还是表里如一?”   “表面上全是真的,私底下不清楚。”楚悕忽视前一句,垂着眼帘解释,“他太完美了,简直像在依照剧本演戏。”   对方放弃了跟上楚悕脑回路,又问:“最近身体有无不适?梁亦辞当年还是药剂专家,我们担心他怀疑你,给你下药。”   “没有。你们应该信任我的鉴别能力,之前同政府周旋,那杯无色无味的水也没能搞翻我。”楚悕自信满满。   不过,他紧接着忆起一件怪事,踌躇提及:“哦,对了。前几天我突然晨勃,这表示什么?”   楚悕等待良久,好不容易收到新消息,鲜少奏响的门铃蓦地发出刺耳尖鸣。他吓了一跳,着实怀疑那是录制的苦恶鸟凄叫声。   伴随“咔”一声门响,梁教授温润声线裹着三分轻佻,回应来人急促的问询。   楚悕竖起耳朵听不太清,就无暇去管回讯,瞬间撬走电池将手机塞回原位。   他拖着微发麻的腿下至旋梯小半,躲在视线盲区窥视,不知是不是错觉,梁亦辞似乎扭头向楼上瞟了一眼。   他默默退后一阶,眯眼凝视身穿公务员制服的来客,又扫视梁亦辞被衬衣束缚的精悍背肌,满脸深思。   “梁教授,您先别走。”大腹便便的男性Beta以为梁亦辞的回首是不耐烦,试图用汗津津的右手去拉扯,“什么条件都可以谈,相信总统不会——”   梁亦辞倏地后退半步,对方指尖堪堪擦过袖口,颓然落回。   “以前的事真记不清了。”他解开袖扣慢条斯理挽了几折,打断说,“你现在就像来我家嚷嚷一个陌生人的称谓,有点无礼。请回吧,巡视员先生。”   巡视员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留情面,霎时憋红了脸。   楚悕欲从Alpha的笃定声中分析出什么,下意识用手拉扯颈环。   黑颈环看似破旧、一碰就断,对佩戴它的Omega来说却是坚不可摧的枷锁,越拉扯收得越紧。   Omega思考时间偏长,直至颈环皮面将后颈皮肤勒得泛疼,他清醒些许,松手放过自己。   颈环于三秒后恢复原始状态,伴随楚悕吐出浊气的动作,隐约显露出被磨红的细嫩皮肉。   外界对于梁教授失忆一事始终存疑。根本原因是梁亦辞每次谈论这事时,口吻都极不正经,仿佛是厌倦学术圈后故意寻了个借口。   楚悕原本也不信,可根据调查,他与梁亦辞曾经是关系良好的师生。无论传闻是否有假,重逢后,梁亦辞也不该表现得过分平静。   况且楚悕曾故意用“悕”字试探时,对方也兴趣缺缺,误会他指的是伏羲的羲。   如果失忆不是真事,楚悕只能夸梁亦辞演技卓群。   “你!”巡视员脸上肥肉拢成一团,怒目圆睁得颇为滑稽。   他屡次三番拨来电话央求,结果都被对方单方面挂断、拉黑就罢了,如今低声下气登门拜访,对方居然扶着门框不许他进门,丝毫不将政府工作人员放在眼底。   巡视员忆起传闻,坚信这位著名的生物学教授因为意外弄坏了脑子。   明明研究院里人才辈出,也不知总统为何偏对这位不知好歹的Alpha另眼相看。   “究竟是失忆还是逃避,相信梁教授自己清楚。”怒火中烧时,他忆起数据库里描述的梁亦辞的软肋,阴阳怪气道,“不就是因为那位Omega学生死——”   猛然间,成千上万根细刺同时扎向心脏,疼痛盘旋心尖,梁亦辞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扰得大脑空白。   他下意识没去追究难受的缘由,只想尽快终止这种异状。   “别在我家大声嚷嚷——”梁亦辞从牙缝挤出这句,蓦地逼近对方,海蓝眼眸由深邃转为失控。   下一秒,他嗓音又低迷许多,呢喃道:“会把我家宝贝吵醒的。”   梁教授风评人尽皆知,口中的“宝贝”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巡视员虽在体制内插不上话,但出门好歹也算走路带风,哪至于因为地位低下的人造人被冷言冷语驱逐?   饶是对方的威胁声令他七上八下脚底发软,那口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气却抚不顺,所以他撑着门框梗起脖颈,张口还欲继续。   结果梁亦辞率先一步耐心告罄。   没多时,带有攻击性的Alpha信息素便弥漫过房间,近在咫尺的巡视员霎时抖如筛糠,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好似被扔进硝烟弥漫的战场,周围全是无情的刀光剑影,一齐穿刺过他的身躯。   他嗅到了尸体残骸的腐烂味,秃鹫利爪刺破皮肉,撕扯出毛骨悚然的异响,瀑布而下的液体染得他浑身黏腻,不多时,他闻见漫无边际的血腥味,怀疑自己身上满是破洞。   胆小如鼠的巡视员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他脸上皮肉拢在一齐,嘴巴无力合拢,惊恐得发不出尖叫声,只能从气管溢出诡异风响。   只有高攻击性的Alpha才能靠信息素达成这种效果——   当他们情绪失控时,潜力迸发,被攻击者会产生幻视幻听,成为任人宰割的案板鱼类,从人间坠入地狱。   信息素浓度越高,效果就越明显。   巡视员以为自己会为莽撞付出生命代价,突然,跃层旋梯传来一声响动。   咚。   这异响实在过于轻微,好似一只软骨头小动物摔倒在地,顷刻间就静默无声了,毫无存在感。   面色冷硬到濒临失控的Alpha却因此失神一瞬,少顷,Beta被逐出幻境。   回到现实中,一阵束缚感萦绕脖颈,他胸腔内像被塞入泡过化学试剂的湿毛巾,泛着疼意的灼热烤过四肢百骸。   他用两手不断抓挠脖颈周围的空气,企图将无形手掌甩开,眼泪混杂汗液糊了满脸,搭配那身耀武扬威的工作服,模样狼狈到极致。   巡视员用指尖抓破脖颈皮肤时,满室Alpha信息素缓缓消弭,很快就无影无踪。   他猛地跪倒在地,缩成一团不堪的肥肉,裤裆完全润透了。   他趴在地上粗喘,忆起临行前同事的忠告,以及外界关于梁教授性情阴晴不定的传言,终于信服。   下一秒,一股大力抓上肩头,巡视员像一团泛着臭味的垃圾,整个人被撂出门外。   地面粗糙,他裤子快被磨烂了,却不敢出声阻止,更没试图挣扎。   最终,梁亦辞厉声撂下一句“滚”,猛地砸上门。   由于Alpha信息素攻击对象不是旋梯上的Omega,所以楚悕并未产生幻觉。   可当高浓度硝烟味钻入鼻息时,原本抱着胳膊看戏的他神色一变,直接腿一软摔倒上楼梯。   他试图隐藏自己,熬出一丝神智避免弄出响声,可惜陌生感受顷刻间从下腹钻出,颤栗着延展向五脏六腑,最终占据了原本清醒的大脑。   从跌坐方位,楚悕能清晰窥见梁亦辞转头一瞥,眼神森冷到令人胆寒。   Omega却因此更为失控。   接受梁亦辞排遣的任务时,面对再高浓度的信息素,楚悕也能面不改色,泰然处之。   书本里描绘的可怕发情期,之于他只是永不能触摸的海市蜃楼,即使前几日莫名其妙晨勃时,除了诧异也没其余感觉。   然而此刻,无边无际的硝烟味信息素钻入鼻腔,楚悕错觉有一双薄凉手掌剥开他衣裳,撩拨他敏感皮肉,逼他浑身瘙/痒难/耐,蜷缩成一头脆弱小兽。   由于数据出错导致性冷淡的E026居然发情了!   他察觉到自己口齿生津,大腿肌肉不停打颤。   头顶悬吊的奢华水晶灯倾泻而下,映照出润泽皮肤上爬满的绯红,以及黑眸间软成一滩水的浪意。   欲/念丛生时,他近乎贪婪地注视楼下Alpha,瞧见对方将访客拽出去,砸上门,再扬首死死望来。   即便知晓对方瞧不见此处,楚悕还是下意识朝旁处一缩,用削瘦肩膀死死抵向铁杆,裸露小臂瞬间被豁口割得生疼。   当鲜血流出时,他勉强唤醒一缕神识,难耐扬起脖颈闭眸。   这种任人宰割的姿态过于丑陋,当脸颊几道干涸被风吹得泛起皲疼时,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脚步声渐近,楚悕不敢任由事态往不可逆转的方向飞驰,便猛地勒紧黑颈环。   梁亦辞嗅见满室乱撞的黏腻巧克力味,喉咙一紧。   蹬,蹬,蹬,他转过旋梯,在深受发情期折磨的Omega面前站定,埋首时眼神冷然。   素来沉稳的Omega此刻模样凌乱,领口大敞开来,脖颈和锁骨均泛着淋漓水光。他眼神里是毫不隐藏的渴求,几滴血珠滑过肌理匀实的小臂,将洁白玉器染上瑕疵。   与此同时,葱白十指正死拽黑颈环,受到刺激的颈环不停收拢,将E026面色染得酡红。   Alpha起初以为那是发情的正常征兆,下一秒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缺氧。   察觉到Alpha临近,E026思维凝滞,怔然望去。   只见梁亦辞像一把入鞘的长剑,释放着极具危险性的荷尔蒙,用颀长阴影笼罩住他,神色莫辨,却并未露出剑刃。   黑眸间难解的水汽逐渐散开,化为不由自主的痴缠,E026被勒得发不出声,只用润泽唇瓣静默喘息,死死注视对方。   梁亦辞眯眼,将目光黏上那两片逐渐苍白的薄唇,眉骨阴影渐沉。   “E026,”他蹲下,攥紧滚烫腕部猛地拉离,在对方骤然接触空气的呛咳声中风雨欲来问,“你在做什么?” 第5章   “给我一个解释。”梁亦辞将手揣进兜,窸窸窣窣不知在摩挲什么,压迫感忽地消散许多。   E026目光间的水汽又蒸腾开来,他蜷缩成更小一团,用呛咳后的沙哑声带反问:“你是指什么事?”   “寻死的原因。”梁亦辞用下巴指了指黑颈环,寡淡嘲笑,“没有Omega会因为发情期自杀,研究员不会允许人造人携带暴力因子。”   世人都对人造人的话题讳莫如深,只有梁亦辞会轻狂得将这种事挂在嘴边。   那么研究员希望制造出哪种人?沉迷于无休无止发情期的怪物?   E026原本以为自己不是其中一员,可事实上他也不能幸免于难。   混乱想到此处,Omega躯壳灼热之余又开始泛凉。   “假如你在这里冷成一具宁死不屈的尸体,想必全社会都会控诉我是只将人造人强暴致死的禽兽。”梁亦辞冷言道,“我并不愿承担这种误解。”   风评极差又向来满不在乎的梁教授居然讲出这番话,假如E026神识清醒,必然会为此啧啧称奇。   然而此刻,E026只在迷茫对方居然没羞辱他突如其来的发情期,而是提及这种琐碎,酝酿好的说辞全没了用场。   他只得选择噤若寒蝉,埋着脑袋低低地喘。   猝不及防被撂开手腕时,楚悕与梁亦辞祖母绿的瞳仁对视。   那眼睛比维多利亚多管发光水母的绿色萤光还要清冷,裹着幽暗的海水没过他头顶,冰凉了四肢,对比出楚悕此前暗藏渴求的目光格外可笑。   不堪席卷而来时,他企图拨开浓雾,便咬破口腔里的一块软/肉,溃疡很轻易长出来,用疼痛唤回短暂清醒。   腕部皮肤很烫,可烫不过不久前憋回泪水的眼眶,烫不过颈部的勒痕,更烫不过股间涓流以及振聋发聩的胸腔。   楚悕不愿面对此刻的狼狈,阖上眼眸企图当只非洲鸵鸟。   “梁先生,”他欲盖弥彰,用气音转移话题,“离发情的单身Omega太近,似乎也略显无礼。”   梁亦辞大概意识到E026是在间接承认自己偷听,腔调平淡如水:“你说得没错。依照恶劣程度,不讲礼数的确比偷听讲话严重。”   楚悕不解他没来由的愤怒,好在世人都说梁教授阴晴不定,倒也称得上有迹可循。   他朝Alpha的方位抬了眼,润湿喉咙缓慢说:“……对不住。”   梁亦辞不置可否,只用视线剜过楚悕划痕累累的小臂,又剜过黑颈环下若隐若现的勒痕,像在鉴赏,又像在轻蔑。   楚悕的负隅顽抗即将到达尾声,就别过脑袋,换了种不怎么脆弱的姿态,倚在铁杆旁拉长筋骨,眼睫缱绻微颤。   煎熬数十秒后,极具压迫感的硝烟味陡然散开。   楚悕肌肉松懈,心脏自嗓子眼坠回原位,他用嗅觉捕捉空气间迷离的火药烟尘,总算减缓了不适。   配合强大的意志力,面色逐渐由浅粉转为苍白,眼眸也不再失焦,后颈奔涌出的酒心巧克力味更是清浅许多。   然而,汹涌情/潮来得快也去得快,可不至于无故消失,不愿舍弃尊严的Omega必须自救。   他攀着扎手铁杆欲图起身,在那之前先扬了扬脑袋,不眨眼地询问:“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射灯下的梁亦辞神色莫辨,连投掷的颀长阴影都极度压抑。   楚悕并不企图得到回应,自顾自地撑起身,软脚挪向二层。途中他生怕有什么糟污玩意儿顺腿流下,移动成缓慢的默片,好在大多数液体都干涸了。   他尽量不太狼狈地逃开。   哆嗦关门时,楚悕似乎听见梁亦辞在低声唤他钢印号。   他没料到自己如此敏感,听见代称就能泛滥成灾,腿肚子又开始打颤,新一波失控即将卷土重来。   楚悕庆幸自己撤离及时,装失聪锁上门,咔。   良久,肩背摩擦木门顺势滑下,他蜷着一条腿,说不清坐的地方究竟是本来没打理干净,还是被他弄得那么湿漉那么肮脏。   阻绝掉最后一丝Alpha气息,楚悕任由自己缩成皱巴巴一团,抖手解开纽扣时打滑数次,比年事已高的报废品还要没用。   剥落浸透汗液的衣裳,Omega流畅的躯体线条袒露光下。牛奶质感的肌肤宛如一张铺陈开的画卷,唯有颈间束缚是黑色的,视觉冲突出一种逼人犯罪的禁忌感。   时间不多了。   在欲望即将登顶时,他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自暗袋掏出一管模样廉价的注射器,再摸索出一款药液。   楚悕低哑喘息,狠狠咬开注射器塑封,飞速将针管活塞推至下端,插入药液,待针管转为蓝晶色,他反手施力扎向后颈,差点没找准位置。   特质的极细针头挤开颈环与皮肉间的缝隙,整管蓝晶液体注入静脉,冰封住无处安放的**。   奏效极快的特效药后遗症相对严重,强烈的眩晕和剧痛同时袭来,诱发出Omega难耐低哼。   楚悕拔掉针头,失神凝视对面墙壁的花洒,浑身粘稠催促他站立,清洗掉动情的证据,可惜他现在软成一滩毫无韧性的水。   他任由门板硌着肩胛骨,等待发腻的巧克力味散尽。   良久后,身下水阀才得以关掉。   楚悕又等待少时,气力恢复后避开伤口洗了个澡,水汽蒸得他头晕目眩,水柱冲击力大到泛疼。   他好了许多,可是很脆弱,需要尽快休整。   想到此处,他迅速裹好浴袍出门,迟钝大脑塞得满堂堂又好似什么也没有,所以第六感并没能对接来下的危险及时提出警告。   骤然出现的一股大力将Omega猛地扳过去,桎梏住他肩膀。   裹着熟悉硝烟味的Alpha拽开他细细掖好的衣领,探指划过颈环下袒露的些微肌肤……以及存在感明显的针孔,狠狠一压。   楚悕疼得一哆嗦。   与此同时,他却抽出一缕神识,庆幸前阵子临时配置的抑制剂药效不错——   Alpha凑得那般近,浊气那般滚烫,然而除了不自在,他没有流出更多不堪反应。 第6章   颈环温柔地膨大一圈,任由Alpha翻开刻意做旧的皮革层,丝毫没有箍紧Omega时的耀武扬威。   “注射型抑制剂?”梁亦辞撤手,语气像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上世纪末卫生局推进改革后,这种类型的抑制剂就被全被淘汰了。你从哪家私人工坊搞来的违禁品?”   “……算不上违禁。”指腹撤离后,皮革层重新箍住后颈,E026不疼了,可总归不舒服。   他勉力解释:“其它类型的抑制剂需要用Alpha的ID卡拿货,所以低价的注射型抑制剂在‘自由人'社会很盛行。”   ——所谓的自由人,指的就是拥有低等公民权利的“次等品”。不过人造人之间并不愿提及这种卑微称谓。   “哦?”梁亦辞闻言居然笑了。   他扳着E026肩膀转了个圈,将人造人面对面抵上墙,垂头凝视尚且粉红的眼角,玩味评价:“新奇。”   “我家小Omega居然认为自己是自由人。你的质检单上不是填写的A级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悕暗道失言,撩起薄白眼皮镇定道,“我只想表示,拥有购药渠道并不是件怪事。”   “问题是,你宁可忍痛打来路不明的针剂,也不愿找我要ID卡授权。”梁亦辞拖长嗓音,“我或许应该给保育协会递交市场反馈。”   “人造人个性好强可不是件好事。”修长两指专注弹拨血滴状的吊饰,他嘴上这般评价。   楚悕右手紧攥成拳,压抑拍开那只手的冲动:“我建议您再考虑一下。”他刻意用上敬语,不过语气间的尊敬全被惶然冲散了。   收到投诉的人造人会被返厂“销毁”——与达到阈值后的自行销毁方式不同,他们不是被流放到“旧区”,而是直接被打碎基因链。   这相当于人类世界里的死亡,不,这比悄无声息的恬静死亡要痛苦亿万倍。   楚悕的熟人有幸观摩过那场面,回来做了好几夜噩梦。据说那个地方拥挤、潮湿且黑暗,处于懵懂期的人造人将观众席塞得满满当当,一束追光投掷向被处罚的人造人。   那人会眼睁睁盯着屏幕里、自己从类碳基生物渐渐沦落成没有思想的破铜烂铁。   人生过得痛不痛苦是一码事,不怕死的人不在少数,可没人愿意变成没有思想的废料。   简直比天生无大脑的无脊椎动物还要可怜。   梁亦辞并不因为E026的失敬而愤怒,他正心情颇好地审视人造人鲜见的慌乱。   今天,E026做了太多令他不安的蠢事,如今事态总算在对方熟悉的温顺中回归正轨,他暂且消了气,不准备连夜将对方撂出中心城区。   梁亦辞探向衣兜,哄小孩一般摸出淡黄色包装的小东西,塞进E026汗湿掌心——那是古地球时期盛行的奶糖。   即使现代社会已经寻到了更为科学健康的糖类摄入方式,并不再需要这种危害大、容易上瘾的零嘴。不过,习惯怀旧的民间从不愿意舍弃任何历史遗留物。   矜贵的梁教授自然不会揣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糖果,E026定神细瞧,只见包装纸上用生硬正楷赫然印着“抑制剂糖丸”,角落还画了只眼睛呈“XX”状的兔子。   “糖丸在旋梯底的医药箱里,有汽水味和荔枝味,你应该喜欢。”梁亦辞嘱咐完,又说,“散糖是之前Omega拆剩下的,介意的话就拿包新的。”   楚悕面色奇怪地盯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对方将自己与哪位Omega小孩记混了。   E026可从未透露过自己喜欢糖果,和纸箱一道寄来的说明书上也明晃晃印着“讨厌甜口”——不过实际上,他的确对糖果情有独钟,只是不愿意在外提及,觉得那样太没有气势。   饶是如此,他沉默少时,还是当着Alpha面剥开糖纸,默然嚼化奶糖,被刺激的味蕾霎时分泌出唾液。   这糖虽说本质上是药,口感却意外的好,想必是为了应对某些Alpha四处怀柔的需求。   上流社会的产品果然药效极佳。   虽然楚悕认为,若非资源受限,他的自制药剂未必会比大牌厂家成品逊色,可毕竟现在资源短缺,他坦荡承认现阶段吃糖丸的确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E026嚼得缓慢,却还是很快吃完了,舔净糖水的那一刻还颇为依依不舍。   抑制成分流经血液送达四肢百骸,不久前被梁亦辞狠按过的疼烫也消逝掉,后颈腺体重新变得柔软舒服,他不再需要偏头躲避对方呼吸裹挟的微弱信息素。   “谢谢。”楚悕用舌尖抵了抵左腮,忍不住说,“……您可以不要拽我的吊坠吗?”   梁亦辞没听见似的又揉了一阵才撒手,只怨温凉的手感实在过于舒服。   “注射型抑制剂风险性大,小工坊根本达不到无菌条件。”梁亦辞正色后又微微蹙眉,回到方才话题。   那张俊俏面容上,嫌恶毫不隐瞒:“我没有那么穷,羲羲。不至于让我家Omega沦落到在垃圾场翻针剂用的地步。”   “……”楚悕忆起自己虽然逼仄,可环境光洁规整的实验室,按捺翻出照片打这位死洁癖脸的冲动。   如果光可鉴人的地板、定期重新粉刷散味的墙壁也能被贬低为垃圾厂,那从保育基地出厂的人造人Omega,恐怕就是一群废品集成团——   多情的梁教授在曾经那些Omega身上挥汗如雨,啃咬唇瓣时,恐怕没料到人造***以及人造皮肤层,许多时候都被机械臂随意扔在地上,并被满基地乱窜、吱呀乱叫的送料机器人撞得滚来滚去,比保龄球还可怜。   楚悕敢打包票,假如他拆穿了这个事实,梁教授今后恐怕都会郁闷得不能人事。自己也会被勃然大怒的Alpha扔回出厂地销毁。   下楼取糖时,E026被对方抓着小臂,用棉签擦拭掉干涸的血珠。   明明是梁亦辞主动要求的,结果他却板着脸,好像一位极欲罢工的护士长,涂抹药水的动作既狠又快。   终于,细白肌肤只余留细小伤口。   他瞟着对方冷硬的侧脸轮廓,忽地想起,自己还没搞懂Alpha为何会对自己“寻死”一事愤怒至极。   若说是因为心疼,就着实显得自作多情了,E02被棉签戳得眼泪一股股往外冒,又强行憋回去,这般想道。   为了佐证猜测,他故意软声唤“疼”,果然,梁亦辞力道更狠了,还薄唇轻启叫他“闭嘴”。   楚悕原以为这就是兵荒马乱的一天的尾声。   初次发情留下的后遗症挺严重,他身体机能已然警铃大作,催促他尽快进入睡眠模式。   结果楚悕还没来得及打哈欠,就被面色不佳的梁亦辞踉踉跄跄拽上楼。   他注视桎梏住手腕的修长五指,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青筋凸起,彰显着Alpha不可忤逆的力度。   “……去哪里?”他困得不愿意转脑子,直接迷茫问。   “今天的任务延时。”梁亦辞向后瞟来,语气平直做出决断,“之前的教学模式对你来说,似乎导向不对。练习题目明明是提高**阈值,不该是教你如何在**来临时找死。”   最后几个字,梁亦辞几乎是咬着牙往外蹦。   没等E026回神,梁亦辞抬头刷了下ID卡,“滴”一声响进入管理者模式。   一通设置后,他将E026推进房间,紧接着自己也跟了进来,反手关门。   E026原本迷迷瞪瞪的,见状心里一突。   只见Alpha携着阴影快步走来,将他压上宽大床铺,任由机械臂束缚住他的四肢,宽松浴袍顷刻间散开。   梁亦辞衣冠齐整,坐在沙发上翘腿,冷冰冰下指令:“开始吧。”   “今天你状态不对。为了避免意外,我申请全程旁观。” 第7章   沙发是梁亦辞临时招来的,安放在房间一隅,与床铺离了不短的距离。   在合理范围内,虚拟空间能随管理者的意志而改变,招来一件普普通通的家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旧版宣传册上写道——   只要使用者愿意,这里甚至能变成可呼吸氧气的海洋。   您能与心爱的Omega骑在海豚上做/爱,躺在鲸的肚皮里缠绵,再随着鲤鱼的气泡回到海平线。   当然,Omega灭绝后,这款曾经的情趣系统就变了味。   本质上是钢铁的人造人Omega更加耐操,设计者测试完耐受值和敏感度,又考虑到人造人自带“自我保护”极致,便放心地遵照市场反馈,将主打的“温柔浪漫”更改为“热辣调教”。   新版宣传册上如是说——   欢迎来到欲望的温床,这里能满足您一切的性幻想。   您可以摧毁人造人的意志,让他以为自己是棵绝望的树,而您是他唯一扎根的土壤。即使干涸死亡,也无法逃脱。   在幻想的时空里,欲望永远无罪,没人有权利逮捕您。   梁亦辞兴趣缺缺地将小册子撂向门边。路过的扫地机器人从门缝探入两个小吸盘,将小册子吸出去再用肚皮一压,忙不迭逃跑了。   梁亦辞收回视线。   他慵懒陷进单人沙发,一头银丝杵在后领,右手支着脑袋,左手食指蜷曲着,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敲扶手。那双海蓝眼眸正深邃凝望king size的床铺。   机械臂已经在Omega身体上空抡了几圈,仿佛无从下手。E026趁机换了好几种姿势,面色状似惊恐,躯体却很柔顺。   梁亦辞眯起眼睛“啧”了声,机械臂吓了一跳,立即开始拉扯Omega浴袍带。   室温随即上升两度。   梁亦辞嫌热解开最上端两颗纽扣,又向下勾了勾衣领,露出时隐时现的精致锁骨,紧接着又招来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和一张小矮桌。   “你和这个低等玩意儿结盟了?”梁亦辞浅酌一口,将玻璃底座磕上桌面,舔着唇角酒液,懒洋洋评价,“它以前并没这么磨叽。”   被点名批评的机械臂尴尬得当机一秒半,瞬间由铁汉柔情转为铁面无私,也不再等楚悕调整腰肢弯曲弧度,“吱呀”着强行剥衣。   没多时,E026最后一层保护色脱落,由于机械臂桎梏得松松垮垮,他害羞似的蜷缩成婴儿状。   “……你太久没来,或许是记错了。”楚悕嘟哝道。   梁亦辞凝视那对颤栗的蝴蝶骨,不置可否:“哦——是吗?”   楚悕闭眸装死:“当然。”机械臂也跟着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你说是就是吧。”梁亦辞说完,斜睨向明显有了主见的机械臂,摇晃酒杯威胁道,“再不开始程序,我就将你拆下来送给楼下宠物店,以后你就负责天天铲猫砂吧。”   猫这种生物对于许多机械来说都是魔鬼,稍不留神就会被它们咬断电线,陷入瘫痪。   机械臂吓得一哆嗦,楚悕很快就嗅到了新鲜的Alpha信息素味。   楚悕突然有些心疼梁亦辞家里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机器。   为了转移怒火,他叹息问:“灯可以调暗些吗?”   梁亦辞向他掠去一眼。   E026肩颈线条和缓,胸膛轻轻起伏,劲瘦的腰腹肌理袒露光下……他的肌肤原本是透明的奶油白,橘色光点坠上去后,就像在一张绝美画卷上泼了彩墨。   保育基地批量生产人造人Omega,虽说不能像其它工业一样模板化,不过为讨顾客欢心,还是会特意挑选模样姣好的类型,所以能在市面上流通的Omega品相都不会多差。   或许是由于不热衷打扮、不爱凑到梁亦辞眼前露出身体最精致部分,与之前在住宅短暂停留过的Omega相比,E026只能称得上中规中矩。   梁亦辞随意打量,视线渐渐失焦——或许真的是怪射灯过于刺眼。   他垂眸没再往下瞧,再次端起酒杯抿了口,压下窜至喉咙口的燥意,不咸不淡说:“好。”   E026不免诧愕,他还以为梁亦辞会讥讽他不懂规矩。   少顷,房间果真陷入一片漆黑。窗外场景也由白昼转为暮霭,除却室内摆件和两人轮廓,其余什么也瞧不清晰。   楚悕不理解光线昏暗成这般,梁亦辞还有什么旁观的必要。不过如此正和他意,他就没出声问询。   系统还没开始走程序时,萦绕的硝烟味令他分外不适,换了几种姿势都避免不了浑身汗津津,所以压根不敢放松警惕入睡。   如今,房间氤氲出橘子味,完美覆盖掉另一个人气息,楚悕渐渐放松肩部肌肉,眉眼恬静,嘴唇无意识张开一条小缝。   伴随机械臂窸窸窣窣的撩拨,他向右蹭了一截,避开腰窝痒肉,黑发柔软铺陈在鹅绒枕上,彻底陷入睡眠。   光线昏暗,听觉放大,机械与皮肉缓慢接触的轻响过分刺激耳膜,梁亦辞挽起袖口,凝望窗外黄昏过后的星云,舌尖渐渐泛起微醺。   他抵了抵上颚,又啜向杯沿残留的酒液,确认高脚杯里盛的是拉菲。   大脑生锈转动着,手腕脉搏跳得比平常急切,梁亦辞表情麻木地想:原来我不止醉伏特加那一种酒吗?   鲜少有人知晓这个秘密——   梁教授作为狂热的伏特加收藏者,之所以只收藏它们而不饮用……   仅仅是因为,只要碰上伏特加,即使只是沾湿唇瓣的量,都会害得酒量甚好的梁亦辞醉到断片。   酒精蒸腾,漫过大脑,梁亦辞喉结滚动,扬首饮尽最后一滴,捂住杯口不再让系统继续添酒。   他磕下杯座,指腹抵向太阳穴打盹儿,忽而忆起往事。   *   彼时,梁亦辞刚从一场记不清内容的大梦中醒来。   他穿着复古式的蓝白条纹病服,躲在郊区的私人医院静养。渐渐地,骨瘦嶙峋的身材恢复精悍肌肉,他也不再维持沉默寡言的人设,偶尔还会与Beta护士调笑两句。   某天,他在叫餐时心血来潮,偷偷喊了杯伏特加。抿过一口,居然昏睡了两天两夜。   醒来后,医生解释说,这是因为梁亦辞体内缺乏一种特殊的解酒酶。   “这种酶是近十年才被医学界发现的,专门用于代谢分解含有某种特殊成分的伏特加。”   Beta医生在病历表唰唰写下“记忆缺失,疑似心理创伤”几字,缓声道:“99.9%喝酒不上脸的人都不会缺失这种特殊酶,您这种情况很稀有。”   梁亦辞搓着尚且绯红的脸颊,“哦”了声,紧接着又困惑皱眉——   他分明记得自己曾经没这种毛病。   他偏头想了会儿,礼貌询问原因,Beta医生这时已经立在门口,检查机器人录下的折线图。   “建议您回忆一下,最近几年有没有接触过相关信息素的Omega?”医生头也不回说,“如果不是天生导致的酶缺失,恐怕就与发情期处理不当有关系了。”   梁亦辞倾听自己均匀的呼吸声,忽然寻到了断层记忆的切入口。   自从进入社会,他就从未终止过扩展交际圈。再考虑到工作性质,即使与原来的朋友生分了,他也不至于没有新的社交圈子。   梁亦辞凝视大半空荡的床柜,仅有的一捧滴水康乃馨还是试图挖掘大新闻的记者送来的,他在倍感凄凉的同时又若有所思。   “发情期?”他低声重复,叫停即将离开的背影,“请问,医院登记入住时,我的ID信息栏里有登记伴侣吗?”   “伴侣?”Beta医生握着门把回首,奇怪瞥了他一眼,“您最近没看新闻吗?”   “什么?”   “国家两周前正式取缔了婚约制,以响应人造人Omega的贩售。”病房冷气太足,Beta医生拢拢白大褂,“据说今后,Alpha就可以与任意数量的Omega结合标记,不受法律约束。”   “只要不太过分,违背人造人的意志也无所谓,反正就一堆机器而已。”似乎觉得身穿白大褂不应如此讲话,Beta医生刻意压低嗓音。   “……那些权贵都喜新厌旧,很容易玩腻吧?“梁亦辞敛着眉说,“研发部会不停研究新款。以后地球人口超过负荷,可不是计划生育能够解决的。”   “这个不必担心。”Beta医生摆手笑道,暗自赞许:梁教授伤了脑袋依旧如此有远见。   怪不得即使他当年与政府公然为敌,政府依旧惜才,愿意斥巨资将他送来这里养伤。   “假如消费者不满意,保育基地允许随时随地无条件退货。”Beta医生复述最近轮番播报的广告,“被质检科判定为‘不适合二次销售’的Omega,保育基地会想办法销毁它们。”   “真是考虑周全啊。”梁亦辞富有磁性地低声感慨,敛下的眼眸淌出森寒。   说到这里,他忽地软了骨头,银丝随即陷进靠枕,几乎要与洁白背景融为一体。   “毕竟是政府拨款建立的机构,”Beta医生嗓音温润,了然望向兴趣缺缺的Alpha,推门准备离去,“肯定是注重循环利用和可持续发展的。”   由于始终惦记着缺失特殊解酒酶一事,最初家人强行塞来一批人造人Omega时,梁亦辞原本想佯装成全都没看上的样子,最终却在一位眨着小鹿眼睛的白兰地Omega面前驻足了。   “留下他。”梁亦辞淡声道,“其余全退货吧。”   由于时间久远,中途隔了太多人造人,他甚至记不清晰对方的钢印号了,究竟是W531还是Q025?   总之,那是梁亦辞第一回 与人造人Omega共处一室。从小修来的绅士风度,时刻提醒他要呵护天生脆弱的Omega。   由于梁亦辞浪漫多情的人设深入人心,懵懂的白兰地Omega又总爱泛起薄红,所以等蹲守窗外的机械狗仔拍下照片后,世人都认定这是一桩值得津津乐道的绯闻。   梁亦辞倒无所谓,反正他是单身,不必介意流言蜚语。正巧远归的父母也因此颇为欣慰,梁亦辞就顺势遂了他们心意。   遗憾的是,这位白兰地Omega并没能刺激到梁亦辞罢工的海马体。   梁亦辞开始怀疑光是相似的味道还不够,或许,必须得找一位真正有伏特加味的人造人来才行。   他正考虑和对方商量一下,让人造人主动换一位买家,结果那几天,时常颤巍巍的白兰地Omega突然变得大胆黏人起来。   屋子里的白兰地味愈发浓郁,梁亦辞整天都要检查好几次酒柜,生怕那一柜宝贝伏特加串味了。   面对整天跟随身后、赶也赶不走的可怜小狗,梁亦辞颇为无奈。   每次他刚板起脸,准备一本正经说清楚,对方就噙满泪花,搞得从没跟人黑过脸的梁教授烦不胜烦,只好想办法躲开。   谁知躲了没几日,那位白兰地Omega直接窝在沙发上,枕着梁亦辞遗落的外套发情了。 第8章   梁亦辞没应对过这种意外。他趁神识尚且清明破门而出,额间青筋暴露,斥满焦灼的Alpha信息素吓软了一众Beta的脚。   他在临街药店迅速买了一堆抑制剂糖丸,回家凝神屏气,喂白兰地Omega吃下药,再按捺不耐将Omega哄睡。   直至最后,两人俱是衣衫不整。   他叹了口气,杵在酒柜前呆滞了大概二十分钟,这才将仪表收拾妥帖,联系了一位Beta钟点工,将凌乱房间和Omega收拾干净。   其间他假装没瞧见Beta欲言又止的神情,持着冷漠摔上门,寻了家高档酒店泡冷水澡。   彻底打消掉将人造人Omega留在家中、应付父母的念头后,梁亦辞考虑强行将白兰地Omega退货送走。   “你不属于这里。”他坐在吧台,温柔似风,绝情也似风。   白兰地Omega不停哭泣。梁亦辞闻着伏特加的醇香却不敢饮下,祖母绿的眼仁一片茫然。   不过,考虑到自己最初行事过分温柔,梁亦辞终究不忍瞬间绝情,就决定渐渐冷落对方——   给人造人Omega一个缓冲期,避免伤害对方脆弱的恋爱脑。也给自己一个致歉的机会。   未曾料想的是,白兰地Omega彻底慌不择路,举动越来越匪夷所思。   数日后,白兰地Omega鼓起勇气,光溜溜钻入梁亦辞被窝,凑过来笨拙索吻。   不光如此,他还运用在保育基地学习到的知识,拼命释放Omega信息素,企图勾引心仪的Alpha失控。   彼时,梁亦辞正巧在梦中邂逅了似乎期盼已久的背影,单薄的、孤独的、倔强的。那个陌生人踽踽独行,牵扯住梁亦辞所有灼热与情思。   在梦中,他用视线深深临摹背影轮廓。惊醒后,他猛地坐起身,试图探出湿漉漉的手臂抓来光屏,将脑海中的零星影像绘成图画,再用智能软件修复完全。   结果,所有打算都在白兰地Omega莫名汹涌的发情期中溃不成军。   竭力推开亲吻时,梁亦辞彻底遗忘了梦里的光。   他近乎恍惚地谛视那双软软糯糯的小鹿眼睛,倍感荒谬的同时也极度苍凉,而更明显的情绪,便是那骤然灭顶的愤怒!   自从记忆残缺后,梁亦辞情绪就不太稳定,毕竟没有谁能坦然接受自己活在迷茫里。   此前一段时间,他不过是不愿在其他人面前示弱,习惯独自躲在一旁,偷偷咀嚼撕裂感。   可惜这天,无知无觉的Omega偏要往枪口上撞!   梁亦辞眼底染上阴鹜,近乎迁怒地将Omega从身上掀开。   他狠剜对方漫上苍白的面色,拽过黑颈环,冷冰冰吐字:“把你的水擦干净。现在,立刻,滚去隔壁收拾东西——”   “明早,我就给保育基地打电话退货。”   *   回忆擒着蒸腾酒精涌入大脑,再被梁亦辞摇头散去。   他醉眼惺忪窝进沙发,吝啬于向床铺投去零星视线,以至于都没察觉到机械臂早已替E026盖好被子,偷偷躲回床板。   满室橘子味Alpha信息素也烟消云散。梁亦辞并不可能察觉到。毕竟智能模拟出的Alpha信息素,原本就只够刺激Omega的大脑皮层。   恍惚惊醒后,梁亦辞哂然一笑,将胳膊搭上眼睛。   由于父母的执拗,家里用来运载人造人Omega的纸箱已然堆积小半仓库。   起初,梁亦辞是因为拒绝无果,又不愿意自寻烦恼,便选择了暂时妥协。后来,他猜测到旧区的秘密,便决定设计将人造人Omega送去此地安稳度日。   在风评渐渐变差的同时,梁亦辞终于寻觅到与人造人Omega共处的恰当模式。   他克制有度,既不会让天性胆小的Omega对情/欲外的事产生恐惧,也不会给Omega任何可以倚靠的错觉。   他依照每位Omega的性格诧异,详细规划时间,等程序走入尾声,人造人Omega就会被他“愤然”逐出家门,再啜泣着进入纸箱,飞回保育基地。   又过了一段时日,他得知被退货的人造人Omega下场特别惨烈,他便斥巨资租来“Omega催熟系统”的使用权。通过摧毁Omega情/欲阈值的方式,他终于能替人造人引来Omega保护协会的庇护。   在今天之前,计划都挺完美。然而,E026居然会因情/欲的汹涌羞耻到自尽,这点倒是梁亦辞始料未及的。   为了避免曾经的悲剧再次上演,所有人造人的基因排列里都被狠狠烙过“惜命”二字。在他们的认知中,发情便是生命里最稀疏平常的部分,怎么可能因此轻生?   梁亦辞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也对以前简单粗暴摧毁情/欲的方式,产生了浓厚质疑。   假使今后,又有一位类似E026、脆弱有个性的人造人来到身边,并且真的因为不抵情/潮,在小房间中羞愤而死……   他该如何背负一条性命的陨落?   梁亦辞默然起身,渐近床沿,垂首谛视E026泛着淡粉的睡颜,甚至想不起责备系统擅自做主、提前结束进程。   良久后,他轻拨开E026的黑颈环,摩挲细嫩肌肤上那圈勒痕,恍惚想:再精妙的系统,终归也会有纰漏。   如果我亲自来引导情/欲呢?   E026跟往常那些小Omega不同,今天发情成那般模样,也没试图松开攥紧铁栏的掌心。   梁亦辞不由得心道:就算我与他做/爱……只要不标记他,他也不会黏上我吧?   那么,等时间一到,我还是可以送他去旧区。   梁亦辞默默分析可行性,离开前,随手替E026掖了掖被子。   门合拢,五分钟后。   机械臂倏然弹出,伸出一根钢铁手指戳E026脸颊时,甚至泛出一股属于人类的柔情。   E026酒窝被戳出几次,终于悠悠转醒。   他迷迷瞪瞪,撩起薄白眼皮,赫然发现,常年关闭的投影仪居然启动了,还在对面墙壁投影出一行字。   “Ⅺ?在吗在吗?梁教授应该出去了吧?”   楚悕:!!!   他吓得一脑门汗,蓦地起身,瞪向紧闭铁门。   摄像头毫无动静,机械臂也颓然垂下、呆滞不已,楚悕确认完毕,意识到整个房间都陷入半瘫痪状态,这才长舒口气。   他眉宇紧锁,不愿深思就明白过来:这种冒失的联络方式,一瞧就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拽过床下静音键盘敲字,楚悕差点将机械键盘的轴弄断,脸上冻得快落下冰碴。   “如果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你们现在就得去监狱捡我的尸首了。”   间隔十余秒后,光标开始跳动。   投影里的文字另起一行,钻出一串生硬的“哈哈哈”。   楚悕甚至能想象出来,对方是如何面无表情打出这串字的。   “小11真幽默。”   “我没在和你们开玩笑……算了。”   “放心。我们入侵过摄像头,亲眼撞见梁教授出门离开,又缓了会儿才夺过控制权。”   “……”楚悕输入一串省略号。   他沉默瞄向角落兼顾录音功能的摄像头,突然庆幸自己方才没配合演戏,真的唤出不堪声音。   “即便如此,直接入侵智能系统还是太鲁莽。万一运行记录不吻合就很麻烦。”   “我也这样认为。不过芈姝听说你快进入发情期,焦急得要命。她念了三小时关于‘梁教授是变态’的娱乐新闻,不停催我想办法阻止你们。”   楚悕琉璃般的黑眼眸缓慢眨了两次,抿唇继续敲字。   “权限被锁死了。即便你入侵系统,除了联络我,也做不了其它事。”   “能做的事其实挺多。我能借用床头喇叭放歌,还能用投影仪放视频。”   “哦……你准备放什么?用恐怖片吓萎梁教授?”   “哇,这是个好主意!”   楚悕深吸口气。   他能想象得出来,现在对面的人会顶着张娃娃脸,泛出怎样璀璨欣然的光辉。依照习惯,他应该还会夸张地、用拳头狠锤掌心。   “好了,好了,当我没说过。拜托你们千万别实施。我怕他恼羞成怒,直接把我当成鬼掐折了。”   胡侃过后,楚悕也彻底从发情期的后遗症中抽离。   商量完再次联络的时间,掐着点结束对话,房间重新恢复寂静,数据流静谧淌过,丝毫不知晓方才的插曲。   楚悕揉着泛红眼眸,佯装刚醒的模样。机械臂迷茫转了个圈,而后默默将篮子里叠好的新衣取来,搭上柔软薄被。   Omega屈着条腿,温声道谢。   机械臂愉悦比了个“请”的手势,悄声缩回床底。   *   又过几日,某个午后。   E026关闭小房间的铁门,扒着旋梯扶手俯望,轻易便瞧见梁亦辞懒散靠沙发,两肘向后撑起,与一位戴眼镜的Beta对话的场景。   他直回身体,拢拢额发,轻巧下旋梯。   相比上回出场的那团肥肉,这位文质彬彬的来客明显更容易得到尊重。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连传闻中性格嚣张的梁亦辞,嗓音都较之以往温润许多。   不过……   隔着大半客厅,E026用研判神色沉沉打量那位眉清目秀的Beta,莫名觉得有些面熟。   一台刷了绿漆的袖珍收音机正矮胖矮胖蹲在客厅木桌上,那是梁亦辞从古董街淘来的宝贝。   在全息技术盛行的现代,这种上世纪初就被淘汰的玩意儿却重新掀起一股风潮。最初的收藏家都是官场权贵,通讯台的领导寻觅到机遇,立即拍板,重新上线了新闻频道。   在这个信息量繁冗到爆炸的时代,能混杂着夏日午后的微风,倾听电流声流泻进而耳朵的窸窣,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浪漫。   虽然,新闻频道作为政府的喉舌,实在显得过分正经,翻来覆去都播报些不太令人愉悦的政治军事事件。   不过这并不足以浇熄梁教授的热情。   新闻大致分为几种切入点。   一.据军方反馈:在大势所趋下,仍有部分人造人Omega生出“反骨”基因,企图与全社会为敌。   二.由于行为极端恶劣,政府挂出巨额悬赏,捉拿反逆组织头目“代号Ⅺ”。“代号Ⅺ”神出鬼没,处处与政府针锋相对,具体相貌、年龄、身份、目的皆是谜团。   三.最近,拥有“反骨”基因的人造人层出不穷,彻底暴露出保育基地的管理漏洞,政府下令严查。前两日,相关部门揭露了保育基地不规范的生产过程、注重形式化的质检模式,引发各界哗然。保育基地负责人因此含泪忏悔,引咎辞职。   四.迫于Omega保护法,军方屡次退让,Alpha民众怨声载道。在保护弱势群体的同时,相关法律又该如何维护Alpha和Beta的基本权益?   楚悕饶有兴味地听着毫无进展的旧闻。   直至新闻时段结束,收音机开始播放一曲重金属摇滚,梁亦辞才在富有节奏的“动次打次”里,想起自己需要招呼客人。   他扬手抓出控制台界面,关闭掉满室激荡的鼓点。   “施先生,我为我上回的无礼致歉。”梁亦辞低沉又干脆,“不过,建议你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就算再问一千遍,我也不会更改决定。”   “上回是我们同事无礼,应该道歉的不是您。”Beta推了推眼镜,温声说,“领导已经勒令他回家反省。过段时日,调令就会公开。”   “……真是遗憾的消息。”梁亦辞用愉悦腔调悠悠回应。   两人又聊了阵没营养的客套话。   E026依旧没能从记忆中搜刮出有这位Beta的零星片段,突如其来的未知感渐湿了他的掌心。   倏地——   “羲羲?怎么躲在那里?”梁亦辞后知后觉般转首,提声笑问。   Alpha的嗓音清澈如泉,楚悕肩臂肌肉却渐渐僵直。   他此刻不该与任何可能知晓他身份的人见面。特别是这位来路不明的、莫名面熟的Beta!   喉咙口的风声清晰,楚悕立在暗处数着心跳频次,几近蚊呐:“梁教授,我刚发过情,还没洗……”   “那有什么关系?情理之中的事。”梁亦辞柔声劝慰,随即与Beta对视一眼,引得对方颔首轻笑。   他薄唇阖动,徐徐道:“相信巡视员先生不会怪你无理。”   巡视员?   楚悕脸色一变,被这个身份引发出更深警惕。他驻足在矮桌旁、射灯照不见的方位,削瘦身板宛若冰雕,指骨屈起泛白,手背青痕道道。   大脑飞速旋转着,他将这张在Beta群体中略显出挑的脸,与记忆库里庞大的数据作比对,基本确认自己以往深入敌巢时、并没与对方直接打照面。   可保不齐他俩曾在政府修建的钢筋水泥森林里、某个光可鉴人的长廊里擦肩而过!   不多时,脊背变得湿淋淋,润透Omega含着洗衣液清香的家居服。有浅淡巧克力味信息素从躯体渗出,幸好几秒钟后,就被一阵凉悠悠的风刮得消弭了。   不远处,梁亦辞脊背宽阔,柔和倚向沙发,脑后扎起的小揪揪显得格外随性。略微偏头时,那张造物者宠爱过的精致面庞,会在光下展露细软绒毛。   他不疾不徐,温柔等候身后的Omega放弃抵抗,将小尾巴塞入摊开的掌心。   楚悕闭了闭眼,一颗心沉入谷底。   只怨自己避客不见的次数实在过多。   梁亦辞怎么可能人畜无害?起疑不过是早晚的事。   无法,楚悕只得暗中祈祷自己记忆出了纰漏。   做完心理建设,他抚摸兜里的微型刀片,面沉如水,一只脚迈出阴影。 第9章   “您新买的人造人?”施远抬首瞅了眼,可惜梁亦辞颀长身形将对方掩得严实,只能越过肩膀瞧见一头黑发毛茸茸晃了两下,忽而又没继续向前的动静了。   为了不显失礼,施远遗憾敛回目光,客套问:“是保育基地最近研发的新款吗?”   “不是。”梁亦辞慢条斯理地掸走衣摆的小尘埃,回忆着颈环上的字母,“具体的保育基地地址不详,不过钢印号显示为E类代工厂。”   “第一批老牌厂?”施远震诧道,“据我所知,因为设备落后,最后一家E类代工厂上月也过渡为重工业了。”   “唔,似乎是有这回事。”   “这么老的款式啊?我还以为早被市场淘汰了。”施远感慨完,眨了眨眼,“我认识本市保育基地的销售部经理,您需要的话,可以联系他以旧换新。”   “暂时不必,谢谢你。”梁亦辞低笑道,用下巴虚指不远处的吧台式酒柜,“我这人比较恋旧。总觉得酒搁越久越醇,人也差不多。”   施远了然颔首,但考虑到新闻屡次报道的旧批次质量问题,还是忍不住提醒:“但,还是得注意最佳适饮期。超过期限,酒质总会衰退的。”   梁亦辞不置可否,侧身向后扫了眼。   只见躲在暗处的E026脊背挺得更板直了,像即将被抱上实验台的小白鼠,压根不敢吱吱乱叫,缩在掌心里瑟瑟发抖。   “等我腻味后,应该会吧。”他玩味道,将Beta好心递来的销售部经理联系方式存入通讯设备,收起屏幕又低笑,“但恐怕不是现在。”   “他是不是有点怕我?”施远等候半晌也没瞧见人影,就打发时间似的,把眼睛摘下来,缓慢擦拭灰尘,再戴回去。   “不是针对你,谁叫这位小朋友是巧克力味的。”   施远没听懂两句话之间的联系,便只装成一副羡慕的样子,浮夸说:“梁教授不愧是位浪漫诗人,连给Omega的称谓都格外宠溺。”   梁亦辞噙了丝笑,直道对方谬赞了。   楚悕注视梁亦辞背在身后、做出推拒手势的掌心,眯了眯眼,意识到对方方才只是在测试自己。但不知为何,没多时就改了主意。   楚悕翻转手腕,微型刀片顷刻间又隐没进暗兜。他五指蜷曲,沉默扣住旋梯扶手,尽量敛低呼吸减少存在感。   隔了良久,梁亦辞才慢悠悠补充:“前两天新闻提到过,拥有甜口信息素味的Omega都是小孩。”   他眉梢矮得有些无奈:“不光喜欢撒娇,还容易怕生。每次家里有客都会躲起来。”   “这种性格挺可爱的,”施远恍然大悟,便道,“柔软和依赖感本来就是Omega的卖点。”   “话虽如此,我还是替他向你道个歉。”梁亦辞捏捏眉心,言语温柔如清风,“小孩子不懂事。最近惯得狠了,一时间有些舍不得逼他出来见客。”   施远连连摆手,表示可以理解。   楚悕屏息凝视谈笑风生的两人,绷直了尚且酸疼的大腿,听梁教授信手拈来的鬼话听得额角突突直跳——那家伙堪堪才逼得自己差点要血溅梁宅,现在居然就有了心思假扮深情!   他不知道曾经那些Omega会不会也是梁教授卖弄深情的牺牲品,总之,楚悕注视那道颀长伟岸的背影良久,忍不住摩挲颈环,在计划栏里又添一条。   事成之后,他一定就得在世人面前撕破梁亦辞虚伪的假面。   你来我往片刻,施远瞧了眼腕表,梁亦辞逮住机会,施施然反问:“还有工作?”   “对,还需要去邻街取点东西。”施远垂下胳膊,疲乏道,“办公室的智能脑出了故障,刚巧A城最大的维修点就在附近,我就顺便来拜访下。”   “那里技术的确不错。”梁亦辞感慨说,“我为了家里不中用的扫地机器人,在那家办了张年卡,每次取回家都焕然一新——就是收费比较贵。”   楚悕偷听得有些兴趣缺缺,闻言扫向黏在脚边的扫地机器人,就蹲下来,将机器人安抚抱上充电底座,又捋了把它软乎乎的长毛。   扫地机器人委屈巴巴地发出呼噜声,明显比语气起伏向来不大的E026会撒娇得多。   楚悕更加坚信,若不是梁亦辞满口胡诌,自己一辈子都和畅销货沾不上边。   “这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了。”施远轻笑道,“毕竟可以开发票报账。”   又聊了一阵某位幸运儿刮发票涂层,结果中奖了一台民用飞行器的娱乐新闻,Beta埋头看时间的频率变得更高。   梁亦辞终于听见角落不耐烦的窸窣声,有类似拨弄锡箔纸的异响钻入耳膜,便恰到好处地提及:“维修点的那位Alpha老头是个机械能手,就是挺爱唠叨。上回我迟了几分钟去取货,对方拖着我念叨了四十七分钟,说下回再这样就得收托管费了。”   “那我可得快些赶过去。”施远趁机说,“托管费恐怕报不了账,还会被领导发现我趁机溜去玩了。”   “话不能这么说,施先生来找我,不也是谈公务?”   “今天只能算是前来拜访,毕竟久仰您的大名。”施远藏在镜片后方的目光温和,“下回再见,肯定是来谈公务了。”   “那可真是遗憾。”梁亦辞评价道。   他不再虚伪挽留,径直越过去,替对方拉开门。   施远夹起来时的公文包,侧身道:“希望下回您能改变主意。”   “恐怕结果会令你失望。”梁亦辞声线低沉如潮汐,倚着门框说,“路上小心,代我向总统问好。”   “好的,一定。”施远浅浅颔首,背影挺拔,洒脱远去。   等梁亦辞关门走近时,楚悕正巧在医药箱里挑选糖果。只见他将此前梁亦辞塞给他的那一把全部摊在桌面上,捻出汽水味和荔枝味的糖果丢在一边,换成旁的味道。   隆起秀眉挑挑拣拣的模样,倒真的像个小孩子。   柔软的家居服侧兜被他塞得鼓鼓囊囊,E026原本服帖的黑发起支愣几根,埋着脑袋神情晦涩立于暗处,宛如做着冬眠准备的小刺猬。   “怎么这么湿?”梁亦辞驻足片刻,走过去隔着衣料抵向潮湿后背,明知故问道,“热吗?”   两秒后,E026偏头避让,薄唇轻启:“还好。”   由于拿捏不准对方的想法,他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简单粗暴终结话题后,便收拾自己想要上楼休息了。   梁亦辞不置可否,还姿态优雅地侧身让开。   E026擦着对方肩膀行上旋梯,浅淡的硝烟味很快就在嗅觉中湮灭。   踩了五阶半,E026舔了舔唇,不理解对方指腹为何会烫成烙铁,隔着布料都烤得E026不太自在。   方才散落在肌肤上的清浅呼吸也温度相仿。   E026衣兜不小心撞了下栏杆,恍惚考虑着:为了安全,还是得早些将脱身计划提上日程。   一颗抑制剂糖丸没揣好,从兜里滚出,轱辘辘滚至梁亦辞脚边,E026听见异响顿了一瞬,摸摸左兜漫不在乎地继续向前。   梁亦辞俯身拾起,发现这颗糖居然是伏特加味的。   原本随性撂向矮桌的动作打了个圈,他轻轻拨开糯米纸,任由伏特加味染醉指尖,方才搁下糖丸。   再抬首时,那道单薄背影即将没开灯的昏黑吞没,E026的脊背挺得比往常直,步伐比平日轻,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撩起梁亦辞鲜见的踌躇。   他眼珠迅速蒙上一层类似白翳的雾气,不由得唤了声:“羲羲。”   E026缓了两步,终于在转角处停了下来,他没转过脑袋,低低问:“怎么?”   “别耍小脾气。”梁亦辞颦眉说。   E026缓慢眨了两次,黑曜石般的眼眸溢满不解。   他从谋划中抽离出来,不懂对方为何会有这种误解,嗫嚅少时依旧没搭腔。   “这么容易害羞?”梁亦辞搓了搓指尖残留的微醺,抱着胳膊倚靠扶梯。   他仰视对方削瘦的线条,用哄小孩的口吻,亦真亦假叹息,“羲羲乖,这回怨我,以后不逼你了。”   *   楚悕拉开窗帘,隔着厚重的玻璃,在次卧里欣赏了不短时间的人工星宿。   现代科技发展迅猛,特别是在人造人领域屡屡突破瓶颈后,人类已然将狂妄烙进骨髓间,环保局制定的新条款就好比蚊呐,无人理会。   上世纪就几乎消弭在夜空中的星辰,终于在最近半年彻底瞧不见踪影。人类身处的蓝色地球被越来越厚的屏障阻绝,几乎要和整个宇宙切断联系。   但人类并不因此而恐惧忏悔,因为足够有自信,他们研发出人工星宿,依照喜好将虚拟的星辰挂上天空,再用大篇幅的新闻报道赞誉这种“提升幸福感”的美好科技。   楚悕几乎要趴在单向玻璃上,伸出一只手,比了下两颗格外明亮的星星间的距离,确认制造它们的人不尊重现实,将比例画错了。   不过真实的星星都瞧不见了,再来对一堆人类捏造的错觉过于严苛,好像也没有必要。   楚悕想到这里,唰地将窗帘拉上,然后跪上床,将手机扒拉出来,重新组装好,再接通通讯。   “嘟——”   混合夜色,他敛下的眉眼格外薄凉:“找回忆的事先搁置一边,我突然没太大兴趣了。”   “明天我寻借口溜出来一趟,你们提前准备好武器。” 第10章   楚悕越过A市最繁华的中心街。   极具后现代风格的楼宇拥有不规则菱形切面,剔透玻璃将阳光反射得刺目。   模样各异的改装轿车在高低交错的交通桥上呼啸穿梭,互不干扰。疾速的风刮起某座临近拆迁的旧楼的底部横幅,上面歪扭写着“拒绝光污染”。   颇为无力的标语自然被环保局忽略了。   如今,稍有资本的Alpha上路都会佩戴隐形护目镜,再强烈的光都影响不了他们视线。Omega更不必说,连步行上街都需要揣出行证应付检查,哪来的资格开车。   至于那些没钱购买护目镜的Beta可怜虫,谁管他们呢?因为交通事故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没人在乎。   最终,那一小撮游行者被警方拘留,驯服得乖巧。作为惩罚,他们穿着统一制服,在街头义务劳动半月,帮忙抓捕无证出行的人造人Omega。   楚悕的躯体线条束进白衬衣,左胸兜袋绣了只探出脑袋的小猫,搭配卡其裤显得格外青春惹眼。   他外出时眼神习惯恹恹朝下,凭空生出颓丧,加之出门前被梁亦辞守着咽下几颗糖丸……此刻,无论是来往匆匆的行人,还是戴着醒目标识的“Omega街道管理员”,都没能发觉这位落单的人造人。   楚悕自意识清醒后就格外畏光,原因不详。   他刻意挑选高楼投射的阴影处,顺着凹凸不平的路面疾步前行,绕过砖红色平房,最终来到一座破败教堂前。   驻足此地后,他仰头挽起袖口,擦拭脖颈细汗。抬手将纸团扔进闻风而来的智能垃圾桶里时,他不忘按下“不可回收”的红键。   楚悕垂首将衣摆褶皱捋得服帖,宛如来赴一场盛大约会。   当地教育园区的老师正率领一众大约七八岁的小孩前来课外观摩。   大部分打跳的孩童都是Alpha,仅有的两三位Beta学生缩在角落,脑袋凑一块儿小声交谈。楚悕顿住脚步,了然想道:这大概某个贵族学校组织的活动,入学条件对性别格外严苛。   他悄悄躲在举剑的青铜骑士雕像后方,听老师被迫遵照课本,教学生唱《赞美诗》。唱得音调跑偏,唱得嘻嘻哈哈,唱得轻蔑至极。   这个时代,不少极端人士坚决抵制宗教。他们早已遗忘耶稣替人类承担的刑罚,坚信只要教堂砖瓦落下,人类就能翻身取代真正的神明。   楚悕抬首望了眼骑士残破的剑。   课本上的规定已然失去了实际意义,人类不会因为圣歌的洗礼重新变得谦逊。这座教堂的坍塌,不过是早晚的事。   一位年迈的Beta神父跌跌撞撞跑出来,爬满皱纹的面色枯竭,皮肤被风吹得皲裂,他眉宇间凝着沉重的川字,持着圣经大声斥责。   带队老师拥着一众好奇孩童悄然离去。   楚悕杵了约十分钟,待周遭恢复寂静,仅存神父愤恨的喘息,他抬步施施然上前。   果然,神父拦住了这位没被标记的Omega,向后警惕瞟了眼:“你一个人?”   “对。”楚悕礼貌垂首,温和道,“我来赴一场约会。”   “这里没有你需要的Alpha。”神父硬邦邦道,似乎在考虑用圣经招呼闯入者的可行性,“主不会原谅他们。我不可能允许任何狂妄无礼的人进入教堂。”   “别紧张,那位先生是Beta,也是一位忠实信徒。”楚悕解释说,越过神父肩膀莞尔一笑,“他出来了。”   崔勉白大褂衣摆被风刮得猎猎,左胸兜习惯性插上一支笔,袖口挽起露出劲瘦有力的小臂,一双棕皮短靴在光下格外抢眼。   他向楚悕方向挥手,狡黠眨左眼,再在神父转身后恢复正经,熟稔介绍:“这是我朋友。”   神父怔了怔,肩臂肌肉忽而松懈:“……我以为您没有伴侣。”   “暂时单身。毕竟比起恋爱,我更喜欢来教堂唱歌。”崔勉搭上楚悕肩膀,向身侧一揽,玩笑道,“不过小悕如果愿意,我或许会改变想法。”   两人跟随神父迈入教堂,门在后方沉重合拢,不多时,楚悕轻拨开崔勉胳膊。   崔勉习惯了他的肢体接触恐惧症,含笑摇首。   教堂内长椅空荡,正循环播放着《圣母颂》,阳光细碎跌入玻璃花窗,整个世界变得既空旷寂寥又光彩夺目。   由于现任政府官员中尚有一两位信徒,即使被领导架空职权,不过总统为了安抚下属,还是尊重神明,没在教堂内部安装监测仪和摄像头。   神父敛去愤懑,恢复一脸淡漠。他虚指十字架下方的暗道,摆手拒绝邀约,抱着圣经倚向最后一排长椅,闭眼小憩。   崔勉与楚悕对视一眼,安静钻入暗道。   身后锁扣闭合,他俩弓身顺石梯往下,狭窄通道仅余凌乱的呼吸与脚步,略微缺氧时,楚悕双脚终于踩上地面。   他适应了片刻人造光线,才收回抚抵墙壁的左手,缓缓睁眼。   环视一圈后,他目光中流转起对这个新根据地的满意。   “夜坷终于靠谱了一回,没再因为曾经玩过的单机游戏,执着于潮湿的钟乳石洞和废弃集装箱仓库了。”楚悕边记路,边感慨道,“在那种地方待太久,不得风湿也会变异成吸血鬼。”   “你现在不就是小蝙蝠吗?那么怕太阳。”崔勉双手插兜,嗓音自耳畔轻响,“今天出门怎么没戴口罩?”   “忘了。”楚悕抚了把被晒得泛疼的肌肤。   崔勉虚眼拆穿他:“隔三差五提醒我帮你找护肤品的时候,记性怎么就挺好。”   “……早上和梁亦辞周旋了半小时,才搞来临时出行证。”楚悕叹气解释,“担心准备久了他会生疑,就随便套件衣服出门了。”   “哦?怎么周旋的?”崔勉探过胳膊,替对方按开三米厚的钢门,伴随重响不正经问,“在虚拟房间释放巧克力味色诱?”   楚悕听见虚拟房间就头疼。   他默不作声钻入钢门,等对方合拢门后疾步赶上,才犹豫道:“……我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崔勉饶有兴味问,“不会是标记你的机会吧?”   “当然不。”楚悕抿了抿唇,表情挺微妙,“晚上回家,我得顺路帮他捎一份甜点。”   “还有呢?”   “指名要小行星蛋糕店的爆款——据说是星星形状的奶酪蛋糕。”   “然后?”   “我搜了一下,很难排。”   “……没了?”   “没了。”   诡异的静默中,楚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评价梁教授的诡异行径,也难以解释自己当时凝视那双星辰流转的海蓝眼睛,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   楚悕心虚埋首,调出虚拟货币界面查看。   注视上方的巨额数字,他腹诽道:梁亦辞一口气转了这么多跑路费,也不担心自己携款跑路。   崔勉凑过来瞧了眼,夸张“哇”了一声,也不再纠结梁教授人设坍塌的事,硬要磨着楚悕待会儿请客。   楚悕并不打算动用这笔钱。他没听见似的关闭余额界面,转移话题问:“那家店听说过吗?真要排三小时?”   “不清楚。你知道的,我不吃甜食。”崔勉遗憾放弃敲诈,沉思少时后疑惑道,“资料上显示,梁教授也不喜欢甜口。”   “这几年口味变了吧,资料三四年没更新了。”楚悕不太在意地耸肩说,隔了会儿又补充,“他大概只是不太喜欢巧克力。”   这里是古地球时期遗留的军事指挥所,曾被称为世界上最安全的军事基地,位于高耸大山下方五百米。   上世纪初,山脉被扩/张生活区的人类逐渐占据。恰好在这个废弃军事基地上方,中心城区最辉煌的教堂建成。当年进入教堂的条件颇为严苛,信徒组织又极其庞大,没人敢在此地造次。   落后的军事基地也就渐渐被政府遗忘了。   虽说古地球防御技术远不能与如今军力抗衡,但假使敌在明我在暗,组织里既有对政府、军方了解颇深的成员,又有熟练掌握现代科技网络的黑客,形势就不一定了。   正面抗衡暂且办不到,背后搞点小动作倒绰绰有余。   数道重逾两百五十吨的防御门在身后合拢,旁侧齐整摆放着各式电子通信设备以及生活物资。楚悕随手拎起一个智能机,将旧的那部扔进废篓。   如今,政府坚信他们的武装固若金汤,所以随便就将古地球时首脑保命的基地舍弃,连被“敌人”顺手偷走都不知情。   “政府真不记得这里?”楚悕俊眉忽而蹙起,“万一被军方反夺回控制权,来个瓮中捉鳖就惨了。”   崔勉显然对被形容成“鳖”一事消化不良。   他挽起袖口,伸出魔爪,狠狠揉乱了楚悕脑袋,再在低微抗议声中懒洋洋说:“不必担心。夜坷黑过国家系统,再三确认自己删除了这里的经纬度。”   “会不会有谁对军事历史感兴趣,用脑袋记住了地址?”楚悕避开几步,借着反光玻璃将黑发抓齐整,谨慎追问。   “不可能。这几回正面交锋,我们都看得出来,官员和下属都太自大了。”崔勉勾扯出一抹嘲讽笑意,“最近看过军事杂志吗?”   “他们认为,没有任何战争能将他们逼入地下,说这里是蝼蚁生活的巢,不是雄鹰展翅的居所。他们根本不屑记得这种地方。”   楚悕了然挑眉,颔首不再问话。   大约又走了五百米,最后一道铁门敞开,楚悕扬起脖颈望向电子钟。   距离小行星蛋糕店打样还剩六小时二十六分。   没待楚悕谋划完毕,将必要事件安排进今日时刻表,伴随一声软绵绵的“喵呜”,裤腿忽然沉重。   楚悕埋首,只见一只蓝眼睛小黑猫正勾住布料,颤巍巍试图往上攀爬。 第11章   楚悕眸间涌出清澈的泉。他缓慢蹲身,将小黑猫一把搂进怀中。   小黑猫前肢踩上他单薄胸膛,用湿漉鼻尖软软蹭了下逐渐翘起的薄唇。   不远处,丹遥潇洒坐上刷绿漆的木箱,抱着黑白学院服,手背残留几道猫爪玩闹的白痕。   小黑猫高冷形象一秒坍塌,变得既奶又粘人,她郁结问:“为什么它只黏你?明明当初是我把它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唔,可能是因为我追着涂了半个月药吧。”楚悕捋着小猫后颈说。   察觉到丹遥哀怨目光,楚悕歪头思索后,将小黑猫拎起搁回地面,哄它往丹遥的方向走去。   丹遥双眼放光,等候意气风发的小黑猫到来。   ……哪料小猫头也不抬地经过她,“喵呜”着绕至一双高跟鞋旁,尾巴颤了颤,仰头直叫唤。   丹遥心脏裂成碎钻。   她深吸口气,瞪向某只没良心的小东西,指着烟雾袅袅的烧烤架问:“可以申请加餐吗?”   另一位Omega女性身穿白色拼接小背心,马甲线微露,蓝靛色西服显得自信又干练。   她柔和曲线裹束其间,优雅坐在铁椅上……烤串。   楚悕小声说:“这铁椅有些眼熟。”   “芈姝从审讯室搬来的,难为她花了三天时间把血渍洗干净了。”崔勉白大褂搭上小臂,抬步走向换衣间前低声解释。   芈姝脚踝被蹭得一痒,埋头瞅向讨食的小动物,严肃道:“四条腿的宝宝不许吃这个。”   小黑猫好似听懂了,欲图用后肢站立,佯装成凶猛的两脚兽。然而Omega光溜溜的小腿令它无从下爪,没办法借力支撑自己逐渐膨胀的身躯,只好绝望团成一团饥饿的猫饼。   一位瞧着十七八岁的Omega少年躲在角落,头发中二地挑染几根白,套着宽大睡衣,赤脚踩上旋转椅,在屏幕荧光中一脸没睡醒的恹恹样。   闻声,他双手离开键盘,旋过椅背转头问:“好可怜啊,要不把我那份喂它好了?”   “夜坷小朋友,能不能有点常识!”芈姝撒着孜然,狠剜过去,举着羊肉串愤愤道,“猫不能吃重油重盐的东西!”   “啊,这样吗?”夜坷抓着脑袋嘟哝,“我还以为是你舍不得钱呢。”   “……我有那么吝啬吗?”芈姝危险眯起本就狭长的眼眸。   其他人揉着饥肠辘辘的胃,假装没听见这位掌管财政大权的Omega女性的明知故问。   崔勉在换衣间脱掉白大褂,改为便服姗姗来迟,见众人眼神闪烁气氛诡异,就露出习以为常的神情。   将几人鸡仔一样赶至烧烤架旁,崔勉主动接手烤烧烤的任务,挽起衬衣袖口,挨个投喂围成一圈的大小馋猫。   好不容易,三个人和一只猫饱腹后握手言和了,崔勉熟稔刷上辣椒面,温和道:“快点交换情报吧,小悕还得赶回去买星星奶酪蛋糕呢。”   “对,时间紧迫……等等,买什么玩意儿?”丹遥嚼着一块烤肉,瞪大眼睛含混问。   楚悕不自在轻咳一声,偏头挠挠侧脸,将自己中邪答应梁亦辞的事告诉了大家。   “可以啊,小11。”丹遥无视眼巴巴向食的小黑猫,乐得大腿外侧的手枪也跟着打颤,“梁教授这是把你当家人了。”   楚悕却不这样认为,笃定道:“……他是在试探我。”   “怎么试探,在蛋糕里放炸药和监听器吗?”丹遥职业病又犯了。   “不可能,没人忍心炸掉小行星蛋糕。”埋头苦吃的夜坷一抬头,强烈谴责道,“太暴殄天物了!”   “你也知道那里?”崔勉安抚性地递过去一串土豆,好奇问。   “当然了,那是甜食爱好者的圣地。不光食物美味,甜美的Omega店主也是一大亮点。”夜坷三两下吃完了,眉飞色舞地说,继而又沮丧道,“可惜我没那么多钱,每次都不敢进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哀怨盯向掌管零花钱的芈姝,芈姝发出一声冷笑。   “Omega店主……蛋糕店人流量那么大,被标记过的Omega才有资格担当要职吧?”崔勉莫名有些好奇,“现在还有这么开明的Alpha,允许自己的Omega被一群人当成追捧对象?”   “Alpha就是一群野兽,为什么要用人类的标准去思考他们的行径?”芈姝阴涔涔问。   大家听出芈姝淡声下的风雨欲来,意识到再聊下去她的PTSD又得犯了,对视几眼,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小11,发情期顺利度过了吗?”丹遥正色问,“梁教授真没对你做什么?”   “没。我打了针自制抑制剂,又吃了几颗抑制剂糖丸。”楚悕缓了几秒,回忆说,“最开始挺不舒服,打完抑制剂就好多了。”   “按理说,在危机情况下,不可能莫名其妙进入发情期的。”丹遥蹙眉道,连烤藕片都搁下了,“真没被下药?”   “都说了没……”楚悕无奈。   “应该不是,小悕发情对梁亦辞没好处。”崔勉安抚拍拍楚悕削瘦的背,接过话头,“毕竟那位Alpha什么也没做。当时政府官员在场,如果是想要小悕出糗,或者有什么怪癖的话……就不会将旁人赶出去。”   “会不会是某种警告?”   “那他直接用攻击型信息素瞄准小悕就好,何必绕这种弯子。”崔勉不赞同地摇头,“按照当时官员反应,梁亦辞的攻击性挺危险,比逼人发情有威慑力得多。”   众人都摸不透梁教授的心,最终只好将结论归咎于芈姝的口头禅——Alpha都是变态,办事没逻辑。   “为什么会突然发情呢?”芈姝显然很忧虑这个问题,连衣摆压出褶皱都没发觉,“我还以为小11错误继承了Beta的基因源,所以没有发情期。”   “可能是某种诱因出现了。教科书上不是有写吗?某些Omega的情/欲因子呈惰性,需要外界刺激。”夜坷翻着智能机说,“常见的诱导因素有几点,现代医学常会运用药物刺激、腺体手术、生物手段……”   “哇,你居然能背出教科书内容?”   “没,网上搜的。”夜坷将屏幕翻过来,懒洋洋道。   “生物手段是什么?”楚悕抿着唇,突然发问。   “我看看啊……”夜坷高速浏览文字,挑重点念,“高契合度Alpha信息素的诱导。”   “生物手段仅对特殊群体有效,该特殊群体临床表现为:对大多数Alpha信息素敏感度极低,只依赖于某类型甚至某个特定Alpha的信息素刺激。”   其余三人面色渐渐苍白,只有楚悕迟疑抬眼,绷紧下颔线没太大表情变化,但眼神涣散。   夜坷无知无觉地继续念:“该群体对特定Alpha信息素敏感度极高,在高浓度刺激下,生理和心理均会受到巨大干扰。据记载,上世纪末出现过几起案例,几位Omega受害者最终都选择了自尽……”   网上搜来的资料令整个军事基地陷入了诡异沉默。   烧烤的烟透过特质通风口渐散,小黑猫翘高尾巴,警惕逃回窝,只余夜坷倏地噤声,不在状态地眨眼,问了几声“怎么了”。   良久后,丹遥挣扎说:“这算什么,身心完全被信息素绑架?”   “不可能!现在的Alpha再恶心,倚仗也是巨大的体能差异。”芈姝音调激动到有些尖锐,“Alpha信息素逼人进入发情期是常事,但精神摧毁就太危言耸听了!”   坐在旁侧的崔勉脸色渐沉,将掌心按上楚悕肩膀,力道极大,向来温和的浅色眼珠露出寒意:“小悕,你上次发情真没其它感觉?千万别骗我……”   楚悕叹了口气,反手拍了拍崔勉发颤手背,声线平直地叫其他人冷静。   或许是由于他嗓音过分笃定,并且挺有把握,满室激荡的担忧与恐惧倏地缓和不少。   “假如梁亦辞对我干扰这样大,计划绝对会受到影响。我不会瞒着你们,更不会留在那里。”楚悕探过胳膊,将用过的竹签收拢,扔进等候多时的智能垃圾桶。   “我大脑清醒,不会因为信息素的波动,就随随便便为动机不详的潜在敌人寻死觅活。”他寡淡陈述,“你们救回来的命,我得省着活。”   接收到可回收垃圾的垃圾桶“嘀嘀”闪烁绿光,老式窄屏的像素格上,显示出一行字——   感谢您对环保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愿你一切顺遂。   等小黑猫偷偷摸摸追着垃圾桶,挤入缓缓敞开的钢门内,楚悕收回视线,环视过朋友们忧虑眼神,鲜见地笑了笑。   “早就说过。在替人造人夺回真正的自由和生存空间前,我不会死掉——”   “所有人都应当知道,Omega也不是蝼蚁,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见不着光的地底下。”   *   “小悕,太狡猾了,豪言壮语砸下一堆话,结果还是赶着来给S级危险分子买甜点。”崔勉叹息道,“幸好我溜得快,不然两位女孩子又该拉着我数落你三小时。”   “所以你就把夜坷留在那里?”楚悕和缓问,沿着导航缓步前行,不时抬首浏览街道两侧统一颜色的招牌。   “没事,夜坷有对嵌入式隐形降噪耳机,戴上听摇滚乐她俩也发现不了。”崔勉忍不住问,“新配的注射液揣好了?抑制剂糖丸少吃点,万一梁亦辞添了东西。”   “带好了。”楚悕绕过井盖,无奈说,“梁亦辞哪有这么无聊,想上我直接闯进虚拟空间就行,不至于绕这么大弯。”   “万一他察觉到什么,要取你性命呢?”崔勉眉宇紧锁。   “放心吧,我刚查了一下。如果我跟他真是高契合度,反而是件好事。”   “怎么说?”   “资料显示,高契合度关系中,Alpha的攻击型信息素对特殊Omega无效。死亡案例里的Omega多多少少,都是因为感情崩溃自杀的。”楚悕露出自信浅笑,“我一个没有过去也无所谓的人,哪来那么强烈的感情?”   在崔勉的欲言又止里,他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铺面前驻足,面对长队抽了抽唇角,无奈排在最后靠近消防栓的位置。   由于人潮拥挤,两人终止谈话,沉默等待日光渐渐暗淡。   临近打样还剩十七分钟,楚悕终于推开了小行星蛋糕店的玻璃门。   身穿黑色内搭、深蓝色连帽外套的Omega店主立在玻璃柜后方,身体修长,伴随店员清脆的“欢迎光临”,他缓缓抬首。黑颈环上刻着的那圈“S738”在暖光映照下略显朦胧。   由于身后还有一串顾客在催促,楚悕边走边问:“请问还有星星形状的奶酪蛋糕吗?”   他问了三遍,店主才将怔愣视线收回,楚悕后知后觉转头,发现崔勉还立在大门口没动,表情充满费解。   楚悕拧了拧眉刚想出声,就听店主腔调奇怪地问:“星星形状的奶酪蛋糕?您是指今日爆款吗?”   楚悕记得进门前,店铺外立的广告牌上印的明明是银河镜面蛋糕,不过想起梁亦辞再三强调的话,他还是转头颔首。   Omega店主转了转右侧耳钉,倏地笑了:“您来得正好,星星蛋糕是限量款,今天刚好就剩下制作一个的材料。请稍等,我这就安排甜品机器人为您快速烘焙。”   转身前,他状似随意地瞄了眼大门处,那个倚靠玻璃门站得笔挺、眸间溢满迷茫的Beta,又转了一次耳钉。   恍惚间,楚悕闻见了类似于雨后空气的清香。   Omega店主撑着柜面倾身,低声问:“那是您朋友吗?制造过程大约需要十分钟,叫他坐过来一块等吧。” 第12章   楚悕以为Omega店主即便不投毒,也得从他口中套套话。   可实际上,店主将他俩引到最靠近柜台的圆桌,就长身玉立杵在玻璃柜后方,正正经经招呼客人。   向来沉稳的崔勉始终坐立难安。   “小悕,我怀疑自己患直A癌了。”他拿起免费柠檬汁搅合,凑近小声说,“总觉得漂亮店主对我有意思。”   “那是我——”楚悕耷拉薄白眼皮,瞅向空空如也的这侧桌面,话到一半,对方抿住杯沿一饮而尽。   喝完后,崔勉舔舔唇缝,眼神挺懵:“恩?”   背后视线骤然变得炙热尖锐,崔勉不由得挺直腰板,肩臂肌肉在衬衣裹束下虬结明显。   “你拿错杯子了。”楚悕叹气,原谅对方患病后的心不在焉。   他捞回自己那杯满上,转了角度小口嘬着:“你一个Beta,哪来的直A癌?”   “这样才可怕吧。”崔勉头也不敢回,怀疑Omega店主想将自己嚼烂烧糊,“没有Alpha的命,但有Alpha的病。”   “你不该开心吗?刚好情投意合。”楚悕拆穿道,“进来时路都走不动了。”   “我每个月要一见钟情八百回,没什么特别的。”Omega店主总算进了里间,崔勉松气趴上圆桌,“听说过回避型依恋人格吗?”   “什么?”楚悕兴致恹恹地捧场,顺便扒拉作为装饰品的地球仪。这玩意儿属于古地球流行物,现在居然还有售。   “简单来说,就是对某人产生好感后,对方如果愿意回应感情,我就不喜欢他了。”崔勉眼珠随地球仪的蔚蓝海洋斜去,隐约瞧见一道身影走来。   “那我开始喜欢你了。”楚悕随口说,“希望你以后别再瞎加暧昧桥段,回避一下我。”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崔勉用食指定格住大洋洲,抖开失落感,不正经道,“你喜欢我的话,咱俩准成了。”   咚!   精美方形纸盒擦着崔勉鼻尖从天而降,吓得他差点把地球仪戳地上。崔勉抬头凝视Omega店主柔和的下颌线,讪讪收回胳膊。   “您的星星奶酪蛋糕完成了。”Omega店主微笑道,“请问谁来付款呢?”   零花钱少得可怜的崔勉自然纹丝不动。   店主明晃晃赶客,楚悕迷茫想着“难道是我太多疑”,同时飞速调开虚拟货币付款界面,结果突然被叫停。   Omega店主转头,狭长眼眸玩味打量崔勉几个来回,说:“莫非您准备让追求对象付款?先生,这可不绅士。”   崔勉莫名心虚,动动嘴唇还是没反驳讥讽。他悲痛欲绝调出少得可怜的存款,“滴”一声扫码付款,存款瞬间归零。   捂着余额界面,Beta穷光蛋心碎成渣。   接过名片揣进上衣兜,崔勉气压低迷,也没心思观摩Omega店主漂亮身形。他浑浑噩噩想:这叫什么事?   倾家荡产买蛋糕给情敌吃,这不叫绅士,叫蠢。   “他误会我们了。”楚悕没话找话。   崔勉心不在焉“唔”了声,将沉甸甸蛋糕接过来提。   “究竟怎么了?”   “我好像闻见……Omega信息素了。”崔勉环视左右,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道。   “不可能吧,”楚悕脚步缓下,短时间内第二次强调,“你是Beta。”   “真的,怎么说呢?”崔勉困扰皱眉,“像被雨水泡过的土壤味。”   楚悕神色一凛,飞速向后瞟去,小行星蛋糕店门口长队已然散去,想必是打烊了。   “是他的味道?”崔勉惴惴不安问。   “恩。”楚悕却在想别的事,“除了土壤和雨,你没闻见别的?”   “没了。我也是第一次闻见信息素,味道特别浅,起初还以为外面下雨了。”崔勉抿唇说,“但他一离远我就没了感觉,刚送我们出来又闻见一次,才往这方面想的——还有什么味道?”   熟悉的硝烟味,楚悕暗想,但没说出口。   按理说,这种关键情报不应该瞒着朋友,可他莫名不愿让崔勉知晓此事。   “就浓郁了一瞬间,很快散了,我也没太分清。”他鲜少对朋友撒谎,担心演技拙劣,就特意敛下眼睑,违心补充道,“总之挺难闻的。”   “啧。”崔勉向来不屑背后讨论是非,此刻一脚将石子踢进程序错乱、找不着北的扫地机器人肚子,嘟哝说,“店主品位比相貌差啊。”   “……是吧。”   泊油路旁,一位Beta志愿者在给流浪猫派发食物。花色各异的流浪猫围着志愿者喵喵直叫,楚悕踌躇少时,走去问了猫粮品牌,想着改天给小黑猫换新花样。   科技时代,愿意花心思善待小动物的人不多见。这是Beta志愿者本周在工作时段,第一次碰见主动搭话的人类。   Beta志愿者激动万分,慷慨表示可以让楚悕带回去一份,试试合不合家里小宝贝口味,免得花冤枉钱。   楚悕推拒半天实在盛情难却,便拿走拆封的那袋,要了封口夹夹上。   等回到等候多时的崔勉身边,楚悕自然而然转走话题。   “如果知道我有主,他就不该怀疑我俩关系。”楚悕分析说,“商品型人造人没有自由恋爱。这是写进基因的基础数据,改不掉的。”   “所以他不认识梁教授。”崔勉搓了搓不慎擦过Omega店主肌肤的冰凉手指,打起精神道,“要不然是真,要不然是故意装出来的。”   崔勉原以为楚悕会依照习惯,讨论哪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大,结果半天没等到。他担忧地用手背贴向楚悕额角,挺凉。   更诡异的是,向来反应极快、对肢体接触敏感的楚悕居然没躲他。   “不舒服?”崔勉把扰乱心弦的店主抛到九霄云外,眉心隆起问,“发情期刚结束,身子骨肯定虚,最近就别乱跑了。”   楚悕埋首浏览猫粮的配料表,想检查有没有违禁品,结果一个字都没读进去。他嘴上不以为意道:“没事。”   “回家后用新号联系。”在距离梁宅还剩八百米的地方,楚悕停下,“盯着夜坷,别再随便入侵虚拟空间。我还没摸着梁亦辞底细,不清楚他对机械智能一窍不通的人设,究竟是不是装的。”   “明白。你也小心行事,有困难一定得想办法说——身体不舒服也别硬撑。”崔勉正色道,“如果遇到危险,就算丹遥扛起大炮准备轰中心区防御门……我们也不会拦。”   “行。”楚悕认真颔首,牵起唇角做了笑的表情,再递去右手捏皱的猫粮,“回去投喂时,记得告诉它是我送的。”   崔勉和楚悕分别。   绕过三条街,崔勉才忆起左胸口名片,鬼使神差掏了出来。   现代人连仪式感都趋近科技化,互递磁卡的场景屡见不鲜,反倒极少数人用不环保的纸制品。   阳光惹眼,崔勉在垃圾桶不远处驻足,斜了角度,好歹窥清名片上的字——   小行星蛋糕店店长,谢守。   最后两个字没来由地令崔勉眼热,他心脏被一把钝刀割了半晌,还是没扔掉名片。   而另一边。   楚悕在距离梁宅五百米时开始思考措词、表情,以及梁亦辞可能会有的反应。紧接着,他又回忆少时,料定自己没暴露身份的可能。   即使那位疑似真爱的Omega店主,及时向梁亦辞告了密……楚悕也确信没和崔勉聊危险话题。   咔。   客厅空荡,窗明几净,Alpha信息素并未飘荡家中。   去搜集情报,还是去见真爱?楚悕饶有兴味猜测着,慢吞吞换好鞋,再将星星奶酪蛋糕搁上餐桌显眼处,证明自己任务完成。   不过,屋子实在安静得过分了。   思索三秒后,楚悕忆起活成小狗的扫地机器人,奇怪发现,小狗居然没第一时间出来迎接。   又被梁亦辞弄死机了?   楚悕在首层转了圈,搜寻无辜,只好缓缓踩上旋梯。最终,他在虚拟房间门外逮到磨门的小狗。   瞅了眼紧闭房门,想必里面有什么待处理脏污,无奈扫地机器人没进入权限,只好在走廊徘徊。   楚悕贴着门将扫地机器人抱起,强行替对方改变路线,机器人“咻”地往楼下窜去。   楚悕不愿在这间房前久呆,打算回隔壁补眠,突然听见门内传来异响。   砰!   一道玻璃瓶倾倒在地的脆响。   很快,楚悕自门缝嗅到了浓郁伏特加味,福至心灵埋头瞧去。一滩酒液自门缝慢镜头渗出,赤得骇人,顷刻间染红楚悕所站的地砖,好似令人神经过敏的凶案现场。   伏特加自然不是红色的。渗出来的梅鹿辄居然被酒精味轻易压了下去,也不知房间里究竟打翻了多少瓶伏特加。   他下意识推门,理应纹丝不动的大门,居然轻松敞开条缝。   鞋底黏着酒液,步伐灌铅,楚悕依旧毫不犹豫,破门而入!   房间被夜色绑架,落地窗悬着一轮沉默月亮。硝烟混杂酒气格外刺鼻,Alpha一条腿蜷着,懒散坐在墙角,拎着伏特加,绯色薄唇含住瓶口,直往喉咙灌。   月光洒向他散在颈后的银发,将Alpha侧颜勾勒得格外冷峻。清澈酒液自薄凉嘴角流下,蜿蜒过性感滚动的喉结,没入解开两颗纽扣的衣领,将锁骨染得逼人心痒,将雪肌染得不堪凌乱。   梁亦辞后肩贴靠白墙,腰部悬空,撩起眼皮时,醉意惺忪的祖母绿眸子直视而来,美得荒唐。   记忆中,这位Alpha有过温柔、轻浮、震怒、阴郁,唯独没有狼狈。   楚悕杵在原地,脚底发软,胸腔没来由滚烫,后颈腺体开始突突直跳,满室硝烟味蒸醉了他,蒸得他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掌心仍旧没从门把撤离,理智告诉楚悕应当立时离开此地,他也的确照做了。可没等肩膀挤出门缝,被砂纸磨过的低哑嗓音就钉住了他的脚。   “……对不起……”梁亦辞后脑勺磕着墙壁,又将空酒瓶撂上地面,伴随轱辘辘异响疲惫闭眼,“我没有办法……”   楚悕眉一凛,凑近了瞧,结果通过嗫嚅薄唇读出“楚丘”二字。   恍惚间,汹涌心跳退潮,阔别已久的疼痛与愤恨纠缠而上,Omega脑海中倏地钻出一道声音。   楚悕脸色剧变!   *   回忆蜂拥而上。楚悕记不清自己为何在那里,只记得那是机械轰鸣的工厂车间。   两个陌生人在对话,其中一个人阴阳怪气,语调浸透轻蔑。楚悕当时正攀附在高架输送带上,摇摇欲坠。他听见那个人说:“梁教授之所以上赶着替别人养弟弟——”   “还不是因为害死了人,内疚得很。” 第13章   梁亦辞从宿醉中醒来。   他与虚拟房间的白墙对峙五分钟,嗓子眼阵阵泛干,良久后,他嫌恶拉扯几下酒液浸染的里衣,衣冠不整爬起。   浑身酸疼得散架,特别是长时间歪睡的脖颈,梁亦辞“嘶”地捂住肩颈肌肉,反手揉了好半天。   初醒的朦胧散去,他揉去眼角莫名的潮意,斜睨脚边凌乱的空酒瓶,内心极为平静。   自从租用过虚拟房间,除了逼出Omega情/欲阈值外,这里也成为了他错饮伏特加后的避难所。   如同彼得潘的永无岛,他能在这里肆意说话,不再优雅,反正黑夜和独处就是狼狈的保护色。等到月光散去,他再掸走灰尘,清洗掉黏附皮肤的潮意,呼唤扫地机器人前来收拾碎玻璃和酒渍。   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梁亦辞整个手臂麻到失去知觉,他拧住门把,抻直弯曲的筋骨,露出一抹尽在掌握的浅笑。   咔,手腕一转,他轻松踏出了门。   笔挺修长的左腿迈出去半步,梁亦辞蓦地一僵——   门没锁?   将旧衣服扔进高效自动清洗机前的篮筐,梁亦辞任由一双机械臂探出来,将旧衣物吞进肚子翻滚。   他赤条条踏入浴室,温度探测器根据Alpha体温,自行将水温调整适当。   哗啦啦,温水流经Alpha力量感十足却不显夸张的肩骨肌肉、劲瘦腰腹,再在腿根处隐没不见。   鉴于梁亦辞闭眼杵在花洒下的时间过长,角落的监测屏幕传出“嘟嘟”警报,提醒人类沐浴时间过长容易缺氧。   梁亦辞微微蹙眉,睁开海蓝眼眸,高挺鼻梁和微启薄唇不慎沾上潮意。水汽染湿了鬓角,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抬起手揉了几圈,却阻止不了大脑转得愈发迟缓。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不过,水流实在过分温柔舒服了。梁亦辞一时想不起来,也不愿多想,就没骨头似的倚靠墙壁瓷砖犯懒。   直至警报渐响,他才软着脚行至射灯下,等待烘干。   潮气散尽后,他立在酒柜前扬首数数,估算大约少了几瓶伏特加。每想起一瓶典藏,就会懊恼心疼不短时间。   *   这种拿错酒的状况,隔三差五便会出现一回。   昨天,梁亦辞挑选一首舒缓心情的纯音乐,施施然坐上吧台高脚椅,用电子阅读器当做智能机支架,饶有兴味连接上小行星蛋糕店的监控摄像头。   他准备边品尝美酒,边实时观摩家里小Omega出门后的表现。   最初瞧见E026身旁的Beta时,梁亦辞并不觉得意外。相反,他还因此打消了更深的顾虑。   如此瞧来,E026对自己的戒备心并没森严到时时刻刻不敢松懈的地步。蛋糕店是梁亦辞提出来的,脸上明晃晃写着“有猫腻”,E026仍旧将朋友带了过去。   梁亦辞并不觉得E026危险,也不允许自己放松警惕。他清晰察觉到,E026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但不至于令他疑神疑鬼。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又常被欺负的Omega,有所保留实属正常。梁亦辞这般想着,便没拆穿E026的拙劣伪装。   他惬意饮尽一杯红酒,伴随音乐声懒洋洋撑起下巴。   E026出门前曾提及过,自己要去和“在保育基地认识的朋友”碰面。   众所周知,保育基地挤满了Omega,却也不乏前去充当义工的Beta。   Alpha是没资格申请当义工的。居住在保育基地的Omega都没脱离“懵懂期”,基因规定他们,必须完全按照Alpha指令行事。   处于懵懂期的Omega甚至连自保机制都还没激活。假如让Alpha住进去,就相当于将一只狼塞进小羊羔的襁褓,结果可想而知。   Omega保护协会近年来势头渐佳,在民众拥护下,发言权逐年攀升,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经过多方讨论后,威胁性相对较小的Beta就成为义工首选。   至于私底下,那些Beta愿意无偿工作的原因,究竟是为人类的繁衍无私奉献,还是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义务期满后骗走一两位人造人Omega回家……   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不觉喝了一瓶啸鹰和半瓶玛歌,梁亦辞眼神逐渐变得晦涩。他注视少时镜头内动作暧昧、捞起E026水杯“间接接吻”的Beta,意味不明“啧”了声。   最近一段时间,考虑到E026发情期刚过,梁亦辞并没有寻借口惩罚他。Omega的皮肤修复力强,掩在衣物内的红痕早已褪去,后颈腺体更是温软干净。   由于梁亦辞为他办理了临时出行证,E026得以在城区内自由行走。除了专门搜查证件的“Omega街道管理员”,普通民众并不能分辨自由公民与商品型人造人的差别。   俗气点讲,他们并不知道E026“有主”了。   梁亦辞扯松领口,前倾身体审视。高清摄像头内,E026脸侧细小绒毛格外显著,清澈的黑曜石情绪依旧不高涨,却极度温和,那双被柠檬水染湿的唇瓣翘起少时,又浅淡拉平。   搁着屏幕,梁亦辞倏地察觉到,E026在那位Beta面前……似乎比在家中放松许多。   面对这类毫无戒备的Omega,鲜少有机会接触人造人的Beta,肯定是蠢蠢欲动的。   更何况今日是E026主动邀约独处,在饥/渴的单身汉眼中,这已称得上是一种变相暗示了。梁亦辞不由得想。   脱离媒体镜头时,梁亦辞并不情绪化,Alpha天生的占有欲在他身上也极为鲜见。   梁亦辞窥视良久,内心毫无波澜,不过有些莫名口渴和恍神。   屏幕里,谢守拎着蛋糕出现,在背后偷偷比手势。得知E026即将离开小行星蛋糕店,就要回来了,梁亦辞却忽然没了兴致,也不准备惩罚他。   将智能机倒扣向桌面,梁亦辞旋身拎出一瓶未开封的酒。   按理说,最下面几层是没有伏特加的。意识清醒前,梁亦辞清晰记得,斟进高脚杯的液体呈红色。   至于后来,酒量极佳的自己从何时开始断片……梁亦辞就不得而知了。   *   心疼完伏特加,梁亦辞下定决心联系酒厂老板再购入一批,这才气压低迷绕回餐厅。   待他扫见餐桌上的小行星蛋糕,拆封尝过几口,方才后知后觉想到:E026一早上都没出现过。   忆起那道明显被打开过的虚拟房间大门,梁亦辞俊眉忽而一蹙。   他从餐厅绕至厨房,自高端烹饪机中端出醒酒汤慢吞吞灌下,缓解过口干舌燥与头疼,这才系好浴袍系带一路寻至阳台。   梁亦辞在吊兰下捕捉到盘腿端坐的E026。   阳光斜射,E026如瓷肌肤耀得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梁亦辞鲜少从侧面凝视E026,如今换个角度瞧,竟觉得这位朝夕相处多日的Omega颇为陌生。   在他印象中,E026偶尔沉稳平视,偶尔敛下瞳仁,总归都乖巧又令人省心,姿态称不上特别,甚至还有点乏味。   如今这张看腻了的乖巧脸庞,忽然俊美得有棱有角,倒令梁亦辞倍感新鲜。   柔和,纯真。   这两个形容词在保育基地寄来的说明书上,出现频率极高,证明大众审美百年如一日的单调。   梁亦辞看倦了模板式的长相。他原以为E026与其他Omega没多大差别,甚至只能算中上水平。如今抱着胳膊倚向推拉门,梁亦辞却咀嚼出不一样的滋味。   醉意重新蒸腾上脑,他舔舐唇缝,不免为保育基地筛选机制的进步倍感欣慰。   “这么认真。”梁亦辞迈开长腿,按着E026肩膀蹲下,嗓音裹着宿醉后的喑哑。   E026肩膀肌肉僵硬,薄唇抿得更厉害了,却没有搭腔。从梁亦辞角度望去,能清晰瞧出Omega紧绷的下颌线,以及扑扇不止的睫毛。   察觉到气氛不佳,梁亦辞故意捣乱,捞来对方端正搁腿上的便携式照片打印机外壳。   “怎么不理我?”   E026没办法继续维修旧物,只好搁下手中的修理工具,敛下眼睑说:“没有不理你。”   梁亦辞并不理会Omega明显的违心话。   他扯来消毒湿巾,将外壳擦得湿漉漉,明知故问:“昨晚你进过虚拟房间?”   大约沉默二十秒,“叮”一声,E026将螺丝刀撂回工具箱。   他蓦地站起来,抱着胳膊似笑非笑:“某人醉成一滩烂泥,还不关门。可不就是故意引人看?”   梁亦辞猝不及防噎了一下。   他缓慢眨眼,不太适应一夜之间,Omega就进入了叛逆期。   梁亦辞将湿巾纸团喂给尽职赶来、还泛着酒气的扫地机器人。扫地机器人用慢速吞掉垃圾,似乎有些撑了,逃跑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梁亦辞甚至怀疑如果科技再发达些,扫地机器人估计会打酒嗝。   乱七八糟想完一通,梁亦辞转回视线。那道削瘦身影早已潇洒挪至栏杆,坐上软垫抱住双腿,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奇怪的是,梁亦辞并不因对方不久前的讥讽而愤怒,反而觉得带刺的E026十分有趣。   他眉梢轻抬,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早就从对方偶尔的小动作里,窥见了一条不羁的小尾巴。   梁亦辞视线被Omega裹束黑颈环的白皙后颈粘住,眼神逐渐升温。   他忽地忆起昨晚透过摄像头窥见的画面,E026与那位Beta熟稔的互动与不见外的默契,情绪陡然压抑。   他不是热衷于限制Omega自由的野兽,不喜欢到处戳章彰显主权。可在将小羊羔放归草原前,任由饿狼叼走豢养的小动物,似乎也不太妥当。   况且,小羊羔只不过与饿狼见了一面,就变得行为乖张起来,作为牧羊人的确有些被驳了面子。   楚悕对Alpha的心路历程毫无所觉。   他下巴杵向膝盖,伸出指尖抚摸误入雕花栏杆的鹊鸲,等待Alpha怒而发作,将他拽入虚拟房间接受惩罚。   那样的话,他就能先好好睡一觉,将胸口激荡的怨怼清扫干净,再做别的打算。   可惜梁亦辞并没有如愿发火。   梁亦辞低声说:“你不怎么怕我了。”   “我应该怕你吗?”楚悕舌尖轻顶上颚,反问,“因为你是Alpha,天生有权控制我?”   “脾气这么大。”梁亦辞莫名笑了,饶有兴味问,“我喝醉后究竟说了什么?”   楚悕将小动物捧上掌心,细密感受鹊鸲一起一伏的温暖,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撒酒疯。”   “……什么?”梁亦辞注视Omega寡淡神色,表情终于变得奇怪。   诡异气氛里,无知无觉的鹊鸲被摸得极为舒适,不怕生地在楚悕掌心蹦跶,撅起屁股翘起尾巴。   “你在虚拟空间里抱着我哭,不停唤我名字,说对不起我。”楚悕薄唇微启,懒洋洋道,“后来,四个机械臂同时拽你都拽不开。”   “我哄了半天,肩膀都被你哭湿了。”   “……”梁亦辞一个字都不信。   但忆起早晨潮湿的眼角,他表情还是变得五彩缤纷。   “梁教授,你在我这里失去威严了。”楚悕掌心一抬放走鹊鸲,伴随扑扇声,勾起唇角直视过来。 第14章   炮响之下,硝烟弥漫。   丹遥将头发挽到耳后,利索架起炮筒,填充炮弹。   一阵射击的后坐力过去,数台装甲车如纸片飘落,消弭在空气间。   “搞定!”   丹遥钻回低调的绿皮车,低调的破烂避开监控,施施然绕过四处抱头鼠窜的敌人。   身体被微微震麻,她再次恢复手不提重物的娇弱样,撂下武器以手扇风,有模有样吹了声口哨。   短发伴随气雾飞扬,下一秒,她忆起童年时期父母的警告:女孩子不许吹口哨,不许坐没坐相,不许玩男孩子的玩具——   特别是Omega女孩,应该学会精致温婉,而不是刀尖舔血。   不过……   丹遥窝向座椅,束好安全带,跟随绿皮车几乎要颠得飞起来。   她摸摸完好无损的兔子发夹,又婉转吹了声小曲,面上浮现出绮丽的慵懒。   都这种时候了,谁会在乎这种小事呢?   “这种拦车方式,会不会太大张旗鼓了些?”崔勉单手不停转方向盘,抽空瞥向不消停的后座,“夜坷,醒醒!别踢椅背!”   熊孩子夜坷不满地揉眼,从深度睡眠里悠悠转醒,表情呆滞且不耐。   “昨晚又通宵下片了?”崔勉无语问。   这是夜坷近期的业余目标——   入侵住宅监控,搜集游走在名利场里的政府要员私密视频,以便日后撕破上流社会人士的虚伪,真实展现他们的荒淫无度和纸醉金迷。   夜坷已经将朝越三百七十九部的小电影剪辑打包,塞入国家级加密文件。将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连接上世界知名广场屏幕,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这些辣眼睛视频了。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个丧心病狂的念头,是因为前段时间搜集情报时,某位油光满面的官员喝得醉醺醺,笑得丑陋无比,询问长了张娃娃脸的他:“多少钱包夜?”   夜坷扳着棺材脸,直接用膝盖将对方顶废了。   姗姗来迟的崔勉叹了口气,默默补了几脚,再催眠了那位疼得满地打滚的官员。   醒来后,官员误以为自己天生不举,才会四处趁口舌之快,以至于各大男科医院都留下了他悲怆的背影。   “唔。”夜坷以单音承认,“之前没想到,工程量挺大的。主要是下一部就得靠码代码洗挺长时间的眼睛。”   “……那些肥头大耳的官员,肯定不知道今后会成为麦迪逊广场花园的LED屏常客。”崔勉叹气。   他瞟了眼副驾抱胳膊睡觉的楚悕,轻轻转换档位,车子不再迅猛起飞,而是在地面疾速飞驰,碾压出一地尘埃。   “小朋友,到时候世界和平了,这种玩意儿就属于重度精神污染——”后排的丹遥忍不住出声,“会对民众身心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冤有头债有主,怨不得我。”夜坷嘟哝,仰着脑袋又准备睡,“我不生产黄色废料,我只是污染物的搬运工。”   途径烟雾弥漫的视线盲区,崔勉凭借直觉,毫不犹豫转弯。   兵荒马乱下,保育基地的保安全逃进办公楼尿裤子,这辆打着补丁、毫不起眼的老式绿皮车就默不作声,深入敌区。   崔勉动动嘴唇,试图发出类似于阶段性胜利的欢呼。   结果一瞟前后视镜,整车人不是昏昏欲睡、整理发型,就是一脸冷漠地当睡美人。   崔勉唇角抽了抽,怀疑他不是来作战,而是需要领着一群小孩郊游——   叛逆期的小孩似乎还不怎么领情。   楚悕薄白眼皮始终恹恹耷拉,在工厂熟悉轰鸣中,他皱皱鼻子,舔舐唇缝,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他最近维持臭脸挺久了,连向来少根筋的夜坷都察觉不对,不敢惹他。   绿皮车驶入成品库楼下。送料机器人忙得焦头烂额,好几个机器人全挤在一条规划路线上,造成交通堵塞。   红灯闪烁,场面乱成一锅粥。   前方有一道敞开的卷帘门。卡住的送料机器人正拉着空托盘,“嘤嘤”直响。楚悕捞出耳塞默默戴上,凭借浅薄记忆虚指只升起一半卷帘门的左边。   崔勉颔首示意。   绿皮车来了个急转弯,芈姝眼线瞬间画歪,发出悲戚的惊叫。   “又不是去相亲场。”崔勉作为幼儿园领队老师,表示心很累,“烟雾报警器都失灵了,待会儿下车咱们几个估计得手牵手,以防走丢……别露出嫌弃的表情!我的意思是,没人会注意你痘印明不明显!”   “你不懂。”芈姝不知从哪捞来卸妆水,边抹边哀怨道,“上次纸媒首页,就放过我背影的巨幅高清图片!”   “……那不是你故意让人拍的吗!”崔勉额角突突直跳,“当时明明可以钻进通风口,你偏说最近减肥成效好,得让全市人民瞧一瞧。”   “诶,有这回事?”芈姝将卸妆棉团成一团扔掉,无辜眨眼,“那我这回可不可以露脸,向大家展示自创美妆品牌的自然磨皮感?”   “……要不再把你联系方式写脸上,让Omega贵妇主动加你?”崔勉木然建议。   “写脸上多难看,纹胳膊上吧。”芈姝探出如凝脂的小臂,考虑说。   打趣的话说到一半,她就径直撞上了楚悕浅淡后瞄的目光。   “……”作为欺软怕硬的先锋,芈姝立马将化妆品一股脑拢进隔层,戴好防护用具,学乖了。   楚悕屈起食指挠挠发痒侧脸。   蹭着上午趴睡出的红印,他转回脑袋,嗓音捎着初醒的懒倦:“待会儿崔勉在车上待命,随时准备接应。夜坷第一个下去,把系统权限抢过来,十五分钟应该能行吧?”   夜坷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闻声自信挑眉,一张娃娃脸格外生动,示意没问题。   “芈姝是不是认识高架库管理员?避着点,我在前面掩护,你随我一道去植入芯片。”楚悕继续吩咐。   芈姝做得端正,严肃颔首。   “我呢?”丹遥抱着座椅杯,前倾身体问。   “你老实待着,养精蓄锐,待会儿从后门破出还需要你的帮助。”楚悕想了想说,“还有,你的小兔子戴歪了。”   丹遥赶紧摸着脑袋,捞出小镜子整理头发。   没多时,众人就整理完毕,摆出干练的姿态。   平日里玩笑归玩笑,关键场合,所有人却都将楚悕当成主心骨。没人会由于顾虑朋友的安危,而对楚悕的计划发出任何质疑。   毕竟他们知晓,只要不是单枪匹马,楚悕就不可能领着谁做没把握的事。   *   这回他们之所以全员冒险深入敌区,是因为夜坷刚破解出保育基地销售区的邮件,得知最近有一名权贵预定了钢印号为幸运数字的“人造人Z888”,送给核心区的政府要员作为新年贺礼。   正巧,楚悕最近研发出一款新型试剂,能激发人造人Omega反抗欲,并通过注射液体,将智能芯片植入人造人中枢神经,将对方所见影像实时传入夜坷电脑。   “对Z888来说,这样会不会太残忍?”提出计划时,芈姝拧眉提到。   “他已经不是人了。”楚悕当时正将脸埋入圈起的胳膊,镇定说,“送给政府要员的礼物必须‘绝对无害’。他思维结构已经被全部破坏,无法产生自主意识,除了性的欢愉和疼痛,其余任何观感都品尝不了。”   “……那些人什么毛病?!这不就和低端性/爱玩具一样吗?”芈姝骂了句脏话,又赶紧捂住嘴,呸了两声。   “人造人Omega也没高端到哪里去。”楚悕忽地自嘲一笑,“不过都是用完就扔的低值易耗品。”   所有人都知道最近楚悕心情不佳,便没试图纠正他的悲观想法。面面相觑后,崔勉率先转移了话题,聊起正事。   “直接闯进去?”崔勉摸着下巴思索,“那样肯定会留下痕迹。”   丹遥:“如果权贵知道这批人造人被敌人碰过,还敢当礼物送出吗?”   “肯定会。”楚悕撑起脑袋,单手揉按眉心,“我能担保对于新型药剂,里面的检验员绝对查不出猫腻——保育基地的人都有包袱,担心声誉受损,不会轻易将被入侵的事传出去。”   “万一权贵通过其它途径得知了意外?”   “那就更好了。”楚悕笑意一闪即逝,“你不懂人心。”   他接着说:“毕竟花了大价钱,权贵不可能认为这是场灾难。他只会想,Z888是逃过一劫的幸运儿,作为礼物再合适不过。”   “上流社会这么愚昧?”崔勉问。   “就是因为拥有得太多,所以被命运栓得死死的。”楚悕趴在桌上,阖上眼睛,“他们不敢殊死一搏,只能信奉‘幸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   依照计划潜入时,高架成品库果真只有一位打盹的老人,正伴随机械臂封箱搬运的轻响打鼾。   为保证人造人Omega在襁褓期不被惊扰,这里的空间与电梯下一层几近隔绝。即使楼下早已烟雾弥漫、警报冲天,这里依旧是无忧无虑的伊甸园。   ——当然,警报器和通讯装置肯定是存在的。只不过在入侵前,就被夜坷远程斩断了与主机的联系而已。   楚悕好不容易松活完筋骨,无处安放的长腿变过几次姿势。他脱下剪裁精良的黑马甲,披上竖起领口的防晒衣,拉住门把准备下车。   上身堪堪下俯,黑颈环骤然一紧。楚悕迟钝两秒,寡淡平直的薄唇终于翘起来。   脖颈间的紧绷感无声催促着Omega,后颈腺体下方的血管不适跳动,逼他立即寻找最近的通讯装置。   楚悕轻拉一下驾驶座的崔勉,同他递了眼神。   对方怔愣三秒,骤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无视抗议声,摇首从夜坷手中扯来还没退出贪吃蛇界面的平板电脑。   “这是什么老掉牙的古地球非物质文化遗产?”崔勉小声嘟哝,没让气呼呼翘起腿的夜坷听见。   他调出通讯界面,输入钢印号“E026”,圈住楚悕的腕部,领他按下指纹。   “滴”一声响,通讯接通。   楚悕脖颈骤然松懈。   “你在哪里?”梁亦辞冰凉声线自听筒钻出,回荡在逼仄绿皮车内。   后座几人面面相觑,脸上洋溢出八卦曙光。   “和朋友在外面聚会,具体位置不方便透露。”楚悕将椅背放斜,躺上去,缩着腿似笑非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今晚不回家。”   “……和那位Beta?”沉默少时,梁亦辞又问。   “唔。”楚悕默认完,飞速后瞟,“原本还有其他人,现在只剩我和他两个了。”   后方三位“不是人”内心五味杂陈。   “今晚上住哪?”梁亦辞声线依旧平直,像是实在闲的发慌,随便抓了个人闲聊。   但连珠炮般的问句,却彰显着他心情极度不佳。   “当然是和他。”楚悕继续火上浇油,低沉嗓音含着莫名的快意,“还有事吗?我俩挺忙,晚些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听筒静默须臾,梁亦辞终于怒吼:“E026!”   “怎么了?”楚悕尾音上扬,缓慢眨眼仿若纯真。   “这算什么?欲擒故纵?”梁亦辞冷笑,“还是恃宠而骄?”   楚悕安抚搭上整日背锅的好友肩头,在对面裹挟惊怒的呼吸间,倏地笑了。   “梁教授。”他一字一句反问,“你有宠过我吗?”   ……   良久的沉默后,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第15章   傲慢的Omega保育基地其实是一座纸屋。   楚悕一行人做好万全准备,扛着大炮对抗这只小土拨鼠,顷刻间便瓦解了所有尖端防御。   这十年间,人类过分依赖科技,无数Beta因人工智能产业的迅猛发展濒临失业。   作为发展势头最猛的产业,Omega保育基地偌大的成品库,居然只有一位靠关系进来的老人,未免显得有些滑稽。   夜坷打着哈欠破解掉密码,试图倾巢而出的小机器人一时之间全都傻乎乎伫立两侧。它们高举双臂,手上镶嵌着红外线扫射仪,仿佛古地球时期列队欢迎首长的士兵。   路过一个铜色小机器人时,楚悕眼神一闪,驻足转首。   他胳膊打了个圈,忍不住卸下小机器人头顶弹来弹去的心形铜片,寻思着回去可以挂在床头,当成装饰品。   “这样不好吧?万一里面装有微型摄像头怎么办?”芈姝忍不住阴谋论,提醒道。   “那待会儿叫夜坷检查一下。”楚悕满不在乎,将兜里的心形铜片摸出来,又不舍地揣回去,“万一有炸,就送给梁亦辞。”   芈姝表情一言难尽:“你们关系都僵成那样了,还送他礼物?”   “分别礼。”走进另一间屋子,无数处于懵懂期的人造人Omega沉睡在玻璃箱中,楚悕弯下腰查看文字,随意道。   防晒衣偏大,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压出褶皱,过了少时,楚悕慢悠悠补充:“毕竟我很快就会去旧区了。”   芈姝闻言绞眉,试图说些什么,楚悕忽地“啊”了声。   她顺着视线,瞧见其中一个刻着“Z888”的铭牌,注意力立时被转移。   他俩凑近瞧,人造人Z888双手交握搁于胸前,正恬静沉睡。   即使没有睁眼,那白如凝脂的肌肤、紧实修长的肌肉曲线、巧夺天工的脸庞……却都彰显着这位Omega的不菲与不凡。   凝视Z888卷长的眼睫,楚悕猜测着,假如这具躯体被装入纸箱送进梁宅,阴晴不定的梁教授还会不会舍得用虚拟房间折磨Omega?   或许不会,又或许会。   毕竟,如果梁亦辞在虚拟房间和Z888一块儿互动,就不算折磨,而是情趣了。   ……总归比模样普通又不擅长讨人欢心的E026过得好。   楚悕面无表情按开防弹玻璃护罩,挽起袖口。他摩挲后腰,将准备好的试剂掏出来,抽吸进注射器。   芈姝在另一侧蹲下,圈住Z888后肩,将静默的人造人上身从培养液中扳起。   为了保证婴儿般的舒适环境,未着寸缕的懵懂期人造人甚至连颈环都被取下,放置在旁侧的小格内。   楚悕用指腹按压几下Z888后颈腺体的位置,正准备注射时,Omega睫毛倏然颤了颤,被芈姝轻握的肩膀肌肉也绷直起来。   动作倏地顿住,楚悕一手夹紧注射器,一手向后抵住枪械握把。他俩凝神屏气等候片刻,Z888并没有苏醒的迹象。   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芈姝忽然有些不忍,捏紧Z888圆润肩头道:“他好像在害怕。”   “不是害怕,躯体条件反射而已。”楚悕压低嗓音,温柔说,“嘘,别吵醒他。这样就不会痛了。”   话音刚落,楚悕指尖离开握把,毫不犹豫将尖细针头扎入!   Z888小腹肌肉明显绷紧。   两秒后,随着浅绿色液体缓缓注入,Z888神情又重新舒缓。   注射完毕,楚悕从医疗小包里掏出棉签按了阵伤口,确认无碍后,才让芈姝将Z888重新泡入培养液。   关闭护罩,楚悕和安然沉睡的Z888对视少时,嘴唇动了几动,最终冲芈姝偏头,寡淡道:“走吧。”   他仔细擦拭指纹,放下折叠袖口,和芈姝静默无声离开,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转身后,楚悕牙关紧咬,神情紧绷,以至于没能察觉到……   培养液中的人造人Z888在身后几步外,倏然睁开迷茫的浅灰眼眸。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不顾后颈腺体灼痛,撑起上身,将脸尽可能凑近护罩玻璃,高挺鼻梁被压得略微变形。   他深深记下了那道逐渐隐没在尽头的清瘦背影。   崔勉早已在绿皮车上探头探脑等候多时。   见两道熟悉身影默不作声接近,他按灭烟头,满腹焦灼总算一扫而空。   原路返回下层时,夜坷重新打开防御系统。举手投降许久的小机器人恢复正常后,用红外线左右扫射,见没敌人入侵的迹象,就叽叽喳喳回到充电点。   没人发觉其中的“情人节特制版”小机器人少了一颗爱心。   楚悕一行人绕经那位打鼾的老人,倾听对方又变了节奏的打鼾频率,乘坐货梯到了下层。   为了避免撞见增多的守卫,他们没选择原路返回,而是来到早就计划好的后门。   这个地方鲜少有人经过,为了节省人力,干脆连守卫也撤走了,只剩下生锈的巨大锁链紧紧拴住大门。   厚厚的蜘蛛网悬在墙缝,唤不出名字的飞虫在蛛网上挣扎。楚悕见状皱了皱眉,脱下防晒衣,发号指令:“轰。”   丹遥迫不及待架起炮筒,将铁门连同蜘蛛网炸得灰飞烟灭!   等警报齐发,守卫纷至沓来时,绿皮车早已避开监控在硝烟后方飞驰,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行人将绿皮车撂进无人区毁尸灭迹,再换乘一辆低调越野车,缓缓驶入城区。   夜坷“啪嗒啪嗒”操作平板电脑,调开监控摄像头界面,屏幕上赫然显示出荡漾的玫红色培养液。   他双手离开键盘,点头道:“成了。”   车内紧绷气氛倏地松懈下来。   崔勉打开一首古地球交响乐,余光瞥见楚悕白皙指节捻着的突兀小玩意,眯眼睛问:“这是什么?”   “从守卫机器人脑袋上拆下来的。”芈姝替他回答,语气像告状。   崔勉刚想数落几句,就见楚悕摩挲金属质感的爱心,转头反问:“你要吗?”   “不了。”崔勉叹了口气。   走过三条崎岖小道,他瞟了眼后视镜,确认没敌人跟踪后,再一脸牙疼说:“我现在见不得这种形状的玩意儿,有阴影。”   后排的丹遥与芈姝对视一眼:有故事!   在两位女孩子的严刑逼供下,崔勉无奈承认:“还不是因为那个谢守……”   “谢守是谁?”芈姝敏锐提问。   “小星星蛋糕店的店长。”崔勉向右侧抬抬下巴,“小悕见过的。”   “……你们私底下有联系?”楚悕慢吞吞收了爱心,转首问。   “诶,别误会!我可没叛变。”崔勉赶紧说,“只是前阵子吃完饭散步,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绕到店门口了。”   楚悕回忆地址,暗自腹诽:不知道住在军事基地的崔勉,究竟要绕多远的路,才会散步到高档住宅区。   “我当时就想,小悕和我碰面的事被梁教授知道了,肯定是谢守告的密。我得去侦探下敌情。”崔勉吞吐道,“所以就推门进去了。”   思及前段时间梁亦辞的寒声质问,楚悕垂下眼睫,勾出一抹嘲讽笑意。   等再抬头时,他又恢复温和。   崔勉继续说,模样挺懊恼:“那天我刻意打扮过,穿衣风格都变了,以为他肯定发现不了……谁知道刚坐下,他就凑了过来。”   “不是谁都跟你一样,靠衣服认人。”丹遥忍不住吐槽。   崔勉心虚轻咳一声。   “然后呢?”楚悕问。   “他说,今天是五月二十号的下午五点二十分,问我刻意挑这个时间点进门,是不是……暗恋他。”崔勉艰难吐出那三个字。   他郁闷补充:“哪个被标记过的Omega会这样说话?我生怕旁边的人拍下我的脸,明天就上社会新闻了!”   “五月二十号怎么?”楚悕理不清前后两句之间的逻辑,费解。   “我也不懂,当时就一脸镇定反问。结果他坐下来撑着脑袋,冲我笑了半天。”崔勉抬起左肩,不自在蹭蹭耳朵,“说那是古地球流行语,意思是我爱你。”   楚悕暗自将520念了三次,恍然大悟:总算知道当年保育基地的“520系列”为何那样抢手了。   “那跟爱心有什么关系?”丹遥听不得谁磨叽,直入话题。   “我当时想起身走人,结果他不准我离开。”崔勉打了左转弯灯,变道后压低嗓音,似乎挺难为情,“偏要送我一个幸运蛋糕。说如果我现在跑了,以后就不许我进店——”   “那肯定不行啊!万一小悕还需要给梁教授买蛋糕,我肯定总得陪着。”   “以后不会买了。”不停被当成幌子的楚悕揉揉眉心,淡淡插入一句。   气氛骤降后,他故作轻松,又问,“之后又怎么了?”   崔勉复杂瞥了眼楚悕,见对方神色坚定,嗫嚅少时便也没劝慰什么。   他叹息道:“送上来的那个蛋糕,中间插着一块心形巧克力,还洒了草莓粉。”   丹遥拖长嗓音“哦——”了阵,又说:“就算这样,也不需要这么敏感。万一真是节日特送呢?”   “当然不止这样。”崔勉叹了口气,“后来他忽悠我办会员卡,我想着快点走,就随手办了。结果他隔三差五就邮寄来各种心形装饰蛋糕,还附上账单,简直强买强卖。”   “……你哪来那么多钱。”芈姝眯着眼睛问,“不知道退货吗?”   “蛋糕又不贵,全都是10虚拟币左右。”崔勉打了个激灵,解释道,“我退回去一次,他又给我寄过来了,账单上还多添了一笔邮费。我不想折腾,就收下了。”   贪吃蛇又撞上了墙,夜坷嚷嚷道:“小行星蛋糕店的蜡烛都不止这个价!”   “谁知道呢。”崔勉叹息,“说不定是用过期材料做的,想害我闹肚子。”   瓜分了好几个蛋糕的众人,同时一言难尽地捂住肚子。   “……就是前段时间,你经常带回来的那些小蛋糕?骗我们说是散步顺路买的?”芈姝抿了抿唇,将口红和小镜子收起来。   崔勉心虚点头。   熟悉的教堂终于映入眼帘,墙体破败又盛大。穹顶高耸入云,似是要与天堂接轨,迎接来自上帝的救赎。   “我记得蛋糕上没有心形巧克力。”丹遥回忆说。   “我这不觉得难为情吗?”崔勉泊好车,探出头和拿着圣经的神父打了声招呼,胳膊搭着方向盘旋身,讪讪道,“……所以每次都提前把爱心吃掉了。”   众人认命地接受肠胃不适的可能。   换好衣服后,几人下车。   他们戴好帽子,装成结伴而行的虔诚信徒,缓步前行,隐没进教堂大门。   *   在众人劝慰下,楚悕也觉得过分忤逆Alpha,的确称不上好主意。还显得挺意气用事,实在不像他的沉稳性格。   对付梁亦辞,态度得松弛有度才行。   崔勉甚至担心,万一到时候楚悕没去成旧区,就被梁亦辞这个机械破坏王搞成一堆真正的破铜烂铁,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Omega保护协会阻止暴力的手段都挺及时有效,但保不齐阴晴不定的梁教授不给任何人面子,将工作人员拒之门外。   无法,楚悕只好披着月色回家。   整齐衣服推开大门,楚悕循光眺望,讶异地发现:梁亦辞居然没在吧台品酒。   环视左右,只见Alpha正伏在书桌前,开了盏小灯写诗。这个静谧文艺的场景令楚悕倍感不真实,眼睫颤了颤,视线镀上一层朦胧光影。   自从来到梁宅,楚悕就没见过梁亦辞动笔杆子,以至于都忘记了这家伙在外人面前,常常会自称诗人。   听见门响和脚步,梁亦辞并未表现出意外。笔尖与纸张摩挲的响动缓了两秒,紧接着又恢复正常。   “你回来了。”他古井无波道,嗓音低沉浑厚。   或许是太久没接触Alpha信息素,细细密密的硝烟味钻入鼻息,害得被颈环包裹的后颈突突直跳。   “恩。”楚悕声音低,莫名觉得四肢乏力。   几步外,Alpha被暖光柔和出一圈温润色泽,深刻肌理藏在靛蓝色睡衣间。埋首时,他显得过分清贵,又捎着点平易近人。   恍惚间,楚悕甚至觉得数日前撞破的残忍过去,其实是自己海马体产生的错觉。   毕竟除了那一小段对话,他再想不起更多事件,来回忆楚丘——那个资料里显示是他哥哥的人。   过往一切都是陌生的,唯独真实活过的现在是真实,楚悕几天前还这样笃信。   然而,不慎撞破真相的外壳后,楚悕必须不停对自己强调:这位害自己差点心软的Alpha,极有可能在遥远的过去就欺瞒过他。   为了利益,为了恩怨,为了杀戮,为了更多不详的理由与借口。   现在的梁亦辞真不认识自己吗?楚悕对此表示怀疑。   加密文件显示,他俩曾经的关系几乎称得上亲密。   楚悕死后以人造人的躯壳重生,丢失记忆尚且有迹可循。可作为受到总统青睐、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Alpha,“Omega末日时期”中的重点保护对象……   梁亦辞会因为什么失忆?   楚悕辗转反侧多日,实在觉得几率甚微。   “你在写诗吗?”楚悕拢起潮湿掌心,喑哑问。   “是的。”梁亦辞右手不停,甚至没抬起脑袋。   “写给谁?”   “随便给谁。”梁亦辞说完,倏地沉声笑笑。   嗓音过分性感,钻进楚悕耳畔时,引发一阵头皮发麻的电流感。   梁亦辞抬首。   楚悕终于窥清这张俊美绝伦的脸庞在暖光下深刻的模样,温柔得足以令每个没被标记的Omega心动。   即便是满怀戒备的楚悕,左胸口依旧缓缓一悸。   他用舌尖抵了抵左腮,将这反应归咎于Omega根治基因的本能。   “不过……现在只有你,就不送给别人了。”梁亦辞旋椅向后,抬起手时睡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修长的筋骨。   他五指虚合,撑起下颌,祖母绿瞳仁直视过来,慵懒笑问:“曦曦,想来看看你的诗吗?” 第16章   梁亦辞撩拨得刻意,楚悕心知肚明,并不打算中招。   “你的话展开来讲,就是‘暂时’只有我。”楚悕低垂眼帘,从书桌前掠过去,“吱呀”打开酒柜,漫不经心说,“不是心甘情愿,而是别无选择。”   梁亦辞闻言挑了挑眉,目光中兴味更甚。   楚悕没有察觉。   他转头仰视那一排伏特加,胳膊抡了个圈,捞出第二层的一瓶未开封石井红葡萄酒。   “没特定对象的诗是没有灵魂的。这首诗并不属于我。”楚悕圈住瓶颈,耷拉的眼皮下瞳仁挺亮,令梁亦辞想起狡黠的猫。   楚悕薄唇轻启:“还是留着给房间的下一位旅客吧。”   伴随酒液滑入杯口的响声,梁亦辞食指轻点桌面,胸腔涌动的兴致有些按捺不住。他换了个坐姿,让桌沿挤压自己左胸口。   如果说,乖巧的、偶尔耍点小聪明的E026能够让梁亦辞短暂心软,那么如今彻底撕破伪装、反唇相讥、回敬撩拨的E026,就能勾引出梁亦辞愈发浓郁的兴趣了。   凝视E026脖颈性感的凸起,梁亦辞撑着脑袋低声说:“没有下一位。我前两天给家人打过电话,他们暂时不会给我买新款。”   E026缓缓搁下酒杯,没搭腔。   良久后,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懒骨头般趴向吧台:“但愿你下一句不是想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说着说着,音量渐低。   梁亦辞不置可否。   他迅速收拾好笔和本子,眺望过去,只见Omega正用一只胳膊圈住小半张脸,一只手抻直抚摸瓶身文字。梁亦辞注视了多久,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多久没动。   梁亦辞第一反应是Omega是终于难为情了。   “何必装不懂。”梁亦辞嗓音与夜色一般沉,“这种话我不至于张口就说,得挑人。”   然而,被挑中的人似乎并不领情。   梁亦辞等了半晌,原以为会瞧见E026顾左右而言他、岔话题离开、甚至恼羞成怒的模样……然而事实上,E026始终用那半张姣好的脸庞冲着自己,沉默以对,连呼吸都比平常浅。   梁亦辞计划落空,微微凝眉。   大约过了三分半钟,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走过去拉开高脚椅坐下。   酒味扑面而来,梁亦辞若有所思,瞥向少了小半液体的酒杯。   E026居然醉了。   他从侧面凝视Omega双目半阖的模样。Omega的眼睫在脸颊扫下一片阴影,面上坦坦荡荡写着困倦。   梁亦辞的不满顷刻间散去。他下颌线绷了几绷,勉强抑制住上翘唇角。   E026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酒。   曾经E026也被他抱着挑衅心理灌过几回。那时候E026初来乍到,能忍即忍,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也没多醉,末了还乖乖巧巧进了虚拟房间完成任务。   不过如今回忆起来,梁亦辞后知后觉,当时的E026说话似乎比平时吞吐,步伐也比大多数时间慢。   可惜那时梁亦辞对E026完全不上心,自然没能注意到不对劲。   如今他反应过来,当时的E026其实已经醉的不行了,只不过在强撑。   那现在为什么不撑下去了?据说能让一个人喝醉的前提,并不是酒精浓度高,而是身处舒适圈。   梁亦辞学着E026的姿势,将右手伸直,偏头压向手肘。一双祖母绿的眼仁沉沉盯向前方。   暖光下,言语带刺的人造人Omega恢复说明书上描绘的恬静。他肌肤白皙如瓷,在睡梦中乖到不行,连脸侧细小绒毛都极度温和。   梁亦辞不由得凑近。   他爱喝酒,却不喜欢沾染酒气的人。毕竟大多数人喝醉酒后,都会变得无礼且吵嚷。   在今天以前,梁亦辞从不知道有人能将酒气散发得如此温吞。   充满魅力的红酒流进E026喉咙,梁亦辞嗅着咫尺距离的气味,却一点也不觉得难闻。   很奇怪,E026本身就好像一瓶上乘的酒,而不是被酒精侵占大脑的Omega。   “曦曦?”梁亦辞压低嗓音,将呼吸喷洒向对方早就飘满绯红的耳脉。   睡梦中的人被Alpha气息惊扰,不自在蹭蹭耳朵,换了个姿势,用脸冲向这边。   梁亦辞直回身子,注视Omega微微嘟起的薄唇,以及面上毫无保留的纯真,彻底相信E026是真醉了。   否则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柔软姿态。   空气间的醺醉挥之不去。Omega卷翘睫毛慢动作扑扇,夜色霸占整间屋子,只有梁亦辞和Omega所处的方寸天地温暖而明亮。   大约是被气氛感染,梁亦辞任凭胳膊压麻也没挪位,甚至合理怀疑自己也醉了——   否则他怎么会从Omega身上闻见不同以往的信息素味?   不是甜腻的巧克力,也不像说明书上记载的“酒心巧克力”,而是劲头更猛的酒精。   味道略显刺鼻,惹得梁亦辞头晕目眩,又像个反应迟钝又行事突兀的醉鬼,始终不愿偏开脸。   梁亦辞早晨检查过一遍,酒柜最上层的珍藏全都完好无损,可他此时还是觉得,自己闻见了伏特加的味道。   没等他想清楚缘由,骨头就渐渐软了。   *   梁亦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写诗。   创作需要灵感激发点,感情不到位时,一切遣词造句都容易显得苍白无力。   梁亦辞能写则写,不能就干脆忘记这回事。早在E026来到家里前,梁亦辞生活就已变成一潭死水,没任何值得波澜的事。   在人生被无数双眼睛监视的情况下,梁亦辞能做的实在不多。   他将送到家里的人造人Omega,一个接一个送往旧区。   他用浪荡多情的坏名声影响上位者判断力,让那些人头疼地以为自己真的阴晴不定,乖张又不好惹。上位者只得放任自己虚度光阴,而不是被强行派人架走他,搞那些伤天害理的实验研究。   最近半年,梁亦辞常常会收到来自旧区的感谢明信片。   在Omega保护协会推动下,今年政府曾出台过新规定,允许前往旧区的人造人Omega拥有一次机会与外界传讯的机会。   这算是他们与外界的最终告别。   大多数人造人被亲朋遗弃,能够联系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梁亦辞送走Omega的方法简单粗暴,那些天生柔弱的Omega全在虚拟房间流过足以灌满酒瓶的眼泪。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了寄来明信片,表达对梁教授的感激。   梁亦辞用当恶人的方式,暗地里做好事。到后来,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帮助那些可怜虫,还是为了感动自己。   他没办法对人造产物产生共情。潜意识里,梁亦辞始终认为是这些人造人偷走了死去Omega的人生,用数据构架出来的空壳何其无聊,不过是一堆呆板的假冒伪劣产品罢了。   然而,自小刻进骨子里的绅士却又不允许他见死不救。   在两种矛盾的冲击下,梁亦辞既想拯救人造人Omega,又不愿花太多心思善待他们,所以才产生了那种折磨式的拯救方法。   梁亦辞不是想不出别的主意,只是不愿意想,就任由昂贵的虚拟房间将Omega折磨得痛哭流涕。   *   想到这里,梁亦辞探过胳膊,用屈起骨节蹭着E026滑腻的脸颊,试图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唤醒沉睡中的人。   结果不光没将人叫醒,还惹得E026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将梁亦辞那只作乱的手挥开。   梁亦辞眯了眯眼睛,揉着微微发麻的手背,并没生气。   他忆起那堆在信箱里积灰的明信片,用食指勾拉几下领口,漫不经心想:如果E026今后愿意给自己寄信,自己倒是愿意取回家,和创作的诗歌叠在一块。   他没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从E026身上瞧见了以往那些Omega所没有的“人性”。   不一味顺从,没有布满软弱。   梁亦辞以往从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怪癖,居然乐于逼迫Omega与自己争锋相对,用尖锐的话来抗争自己,用嘲讽的语气来与自己对峙。   每当这种时候,E026都鲜活得像个真正的人类。   不过……   梁亦辞心神一动,伸过手去,用指腹摩挲起Omega的黑颈环。   睡梦中的人无知无觉,休息得静谧,并没察觉到空气中的硝烟味Alpha信息素愈发浓烈。   思及今天E026在通讯中所说的话,Alpha觉得自己并不愉快。   “等去了旧区,想必你也不会给我寄信。”梁亦辞平静地自言自语。   他撑直上身,用指尖触摸到黑颈环接口。他的胳膊是擦过Omega脸颊,E026柔软唇瓣触碰到小臂肌肤,留下一道泛着潮气的痒麻。   梁亦辞表情寡淡,另一只胳膊果断伸入衣兜,将准备多时的特制解码器取了出来。   熟练的操作后,他用指纹解开权限,又在E026颈环钢印处扫了几秒。“滴”一声响后,锁扣自动打开。   梁亦辞将颈环取下,撂至一旁。   Omega白皙脆弱的脖颈裸露出来,在Alpha面前甜美得晃眼。由于人造人的脖颈鲜少见光,肌肤比之其它部位更加细嫩洁净,足以催生出Alpha天生的破坏欲。   *   早在E026回家前,梁亦辞就脑内循环过无数次临时标记的念头,但又始终没下定决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早就默默将解码器揣进兜里。   当时,梁亦辞边取出诗歌本,边告诉自己:假如E026真的夜不归宿,通宵与来路不明的Beta鬼混,那么自己接下来就不会再怜悯E026。   他会直接将虚拟房间数值调成100%,争取短时间内送走这位Omega,眼不见心不烦。   可如果E026回来了的话……   梁亦辞愿意相信他是故意在惹自己吃味。毕竟许多Omega都具备这种特征,总试图用其他Alpha或Beta引出购买者的嫉妒心。   梁亦辞不介意这种小把戏,所以不会吝啬温柔。但作为建立威严的小惩罚,他会在E026身上留下某些短期性的痕迹。   他没别的意思,只希望Omega在前往旧区时,还能记得这份硝烟味,给自己寄回一张报平安的明信片——   而不是将仅有的通讯机会赠予那位Beta。   当大门发出轻响的瞬间,他神经倏然一松,意识到自己赌赢了后一种结局。   *   回忆终止时,梁亦辞唇角不由得翘起愉悦弧度,眸色却变得更沉。   或许是察觉到什么,睡梦中的Omega神色一紧,性感喉结滚动。梁亦辞不怕闹醒他,极有耐心地以舒缓频率揉着Omega被颈环勒出的印痕。   等待少时,Omega并没转醒的意思。   夜色间的酒气更沉,沉得梁亦辞不由得俯**子,扳过E026脑袋,唇瓣轻启凑向E026后颈。   没多时,他寻觅到Omega后颈腺体位置。当嘴唇最细密神经与Omega偏凉肌肤相触时,两人同时小幅度颤了颤。   Alpha的本能催促梁亦辞赶紧用尖牙刺破Omega的皮肤,注入代表自己的硝烟味。   然而混沌的意识仅持续两秒,Omega后颈腺体处一道莫名的凸起,就令梁亦辞清醒不少。   他缓缓撤离被唇瓣摩挲热的那块肌肤,挥手调亮灯光,眼眸幽深如古潭。   借着光亮,梁亦辞瞧见了E026腺体处明显的烫伤。   那道疤痕呈现白色,在绝美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既突兀又丑陋。 第17章   说不清怜悯心和探究欲哪个更胜一筹,梁亦辞最终并没有选择临时标记E026,只摩挲片刻后颈疤痕。   被烫伤的皮肤比其它部位更加脆弱,睡梦中的Omega不禁缩缩脖子,将圈进胳膊的脑袋埋得更深,露出蓬松细软的黑发。   梁亦辞半阖眼眸,神情晦涩。   在E026归家前,他借口写诗,一次又一次拖延上楼睡觉的时点。   其间他眺望过三十四回荧光屏钟表,换了三杯现磨咖啡,谋划出七八种送E026前往旧区的对策。   写下第一行诗前,他解开袖口卷了几折,避免袖口被笔墨弄脏。落笔成句后,梁亦辞哂然一笑,心道自己顾虑太多。   为方便二次销售,人造人Omega的海马体并不完善。   等E026前往旧区,几周、半年内都还好说。但时间一长,E026必定是记不清他的。无论梁亦辞用何种方式将Omega送入旧区,粗暴也好温柔也罢,这段记忆终归不过是飞扬的气泡,一戳就破。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费心纠结,偏要在E026最后的记忆里落下好印象。   跳跃的暖光勾勒出Alpha冷峻轮廓,独处时,梁亦辞往往美得令人摒息,又寡淡得疏离。   最后一行诗落成,大门传来钥匙转锁的轻响。梁亦辞笔尖一顿,自圆锥体的光束中抬首,脸部线条逐渐趋于柔和。   他凝望玄关,Omega削瘦身形逐渐显现,慵懒随性的姿态驱散掉沉沉黑夜,定格出一抹清隽身影。   E026慢吞吞脱下外套,换好鞋,并没有直接对视过来。   梁亦辞注目片刻,继续伏案。   纸张窸窣,Omega信息素渐近,梁亦辞换成更加优雅的坐姿,灵感顷刻间迸发。   他眼珠迅速蒙上一层雾气,慢悠悠想:如果对象是E026,倒也不是不值得花心思。   这位人造人Omega,总归有那么一丁点特别。   回忆戛然而止。   今晚过多的犹豫和柔情,也就此结束。   梁亦辞指骨突起,圈住E026手腕,将双颊泛粉的E026拉起来,按向椅背。   醉酒后的E026格外温软。他顺着力道仰起脖颈,后脑勺抵住椅背。   Omega肌肤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薄唇微张开时,软软的舌头就抵在齿间。他眼帘耷合,在面颊投下几处阴影,显得格外人畜无害。   然而梁亦辞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没理由继续信任他。   梁亦辞按压Omega腕间青色血管,一下下数着脉搏。他的动作不算强硬,由于两人距离过近,气氛还稍显暧昧。   然而,在吊灯笼罩下,那双祖母绿眼仁却自幽潭转为冷漠。   后颈腺体作为人造人Omega最珍贵的部位,出厂要求十分严格——必须洁净无瑕、光滑细腻。   E026拥有这么显著的疤痕,狰狞得足以送往焚烧炉重来一回,根本不可能逃过质检员的审核。   除非……E026从一开始,就不是由保育基地正常流入销售渠道的!   “你瞒我的事,似乎比想象中还多。”良久,梁亦辞敛回多余表情,缥缈说道。   他后腰抵住吧台桌沿,硌得不舒服也懒得挪位。   Alpha模样俊美,连失望的表情都是一抹风光。那双惯常深情的眼眸渐渐深邃,唇角绷得平直,他意兴阑珊面向虚空。   不多时,他捏捏鼻梁,哂笑出声。   其实不必如此。   E026归根结底,不过是某位已故人类的替代品罢了。   停滞的思维重新鲜活,梁亦辞松开握住Omega腕部的那只手,退后半步。   从始至终,他都没对这位捉摸不透的Omega放松过警惕。   按理说,商品型人造人根本不可能拒绝依赖Alpha,更别提宁愿为了一位无权无势的Beta惹怒买家。   人造人Omega发展至今,数量庞大,倒也不是不存在异类。但依照质检局标准,那些都是严禁贩售的“次等品”,不应当出现在商业链中。   更不该被层层挑选出来,送入梁亦辞的住宅。   他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由于时间充裕,他便想寻找更多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当然,留下E026这么长时间,更多的原因还是梁亦辞心软了。   至于心软的原因,他懒得再追究。   E026睡得前所未有的静谧,安静得几近融化在混沌不堪的暮色中。   酒精、Alpha信息素、黑夜、疲乏……这些元素在不恰当时机喷涌而出,堆砌出Omega难得的好眠。   梁亦辞转回脑袋,用视线临摹这张脸。   经过近端时日的相处,他理应记得清晰E026的相貌。可如今细瞧起来,又觉得这位人造人实在是陌生。   梁亦辞脑中齿轮锈迹斑斑,转得迟缓又聒噪,以至于无法立即精准分析出E026的立场。   E026不像政府的獠牙,也不像舍身犯险消灭Alpha的激进派。除却近段时间脾气乖张,整天与一位Beta鬼混,梁亦辞甚至挑不出他别的错。   就算别有居心,肯定也是无功而返的。   由于有所忌惮,梁亦辞重要文件始终没藏进住宅,与诗歌会的联系也是靠谢守当传话筒,自己压根没露过面。   可不管有没有造成实质性威胁……想到这里,梁亦辞英俊眉眼骤然锐利。   E026终归是必须铲除的隐患。   梁亦辞遗憾地用指腹流连Omega后颈腺体,温柔摩挲下,E026唇色更添一抹殷红。   不知是舒服还是畏惧,E026瘫在高脚椅上,削瘦身躯间或小幅度发颤。可等梁亦辞撤走揉按力度,E026又扬起脖颈,追逐而来。   梁亦辞面对E026下意识的黏人,神情极度寡淡。他垂下筋骨修长的胳膊,让E026落了个空。   无法,E026只好在椅背边沿蹭了蹭,继续安睡。   “早些离开也好。”梁亦辞捏捏发麻指尖,自言自语,“这里不是Omega的人间,是你不该存在的地方。”   一只迷路的人造萤火虫钻入客厅,好奇地萦绕睡颜恬静的Omega飞舞,Omega剔透的姣好脸颊映出一份绿莹莹的阴森感。   满室飘荡的Alpha信息素过分沉闷,仿佛风雨欲来前上,帝献给大地的湿吻。   人造萤火虫不堪重压,最终恋恋不舍离开了甜美的Omega,从窗缝没入黑夜。   梁亦辞驱走捣乱的萤火虫,就捞来黑颈环,屈起指骨抬高E026下巴,“咔”一声重新扣好锁扣。   束缚再度漫上脖颈,Omega下颌线绷紧,不舒服地拧拧眉。   梁亦辞掠过一眼,并不在乎E026的表情。   风驰电掣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搭住Omega肩膀,唤来扫地机器人处理不慎打翻的酒液。   毛绒款扫地机器人素来厌恶湿漉漉的脏污。   它磨磨蹭蹭来,委屈巴巴在吧台下转了几圈,轻轻撞了两下拖鞋,试图向心软的Omega撒娇,以逃避接下来的工作。   可惜醉酒后的E026并不能护着它。   最终,在主人冷硬视线中,扫地机器人吸着高脚椅爬上台面,炸着一身细毛,开始清扫污渍。   吧台恢复干净后,空气中最后一丝酒味也湮灭了。   E026的巧克力味都变得很浅,梁亦辞抱着胳膊站立,确认起先似有似无的伏特加味,真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他的薄唇勾出一抹冷然笑意,软了的骨头重新恢复正常。   少时,他不算温柔地将E026打横抱起,绕上旋梯,扔进次卧床铺,头也不回离开。   黑暗中,E026线条清瘦,陷进床铺漂亮得极度脆弱,宛如一片枯叶。   他搭在枕边的手指蜷曲几次,双腿缩起,侧躺成勺形。   嗅不见熟悉硝烟味,E026素来寡淡的表情逐渐蔓延上小委屈,动动嘴唇,细若蚊吟道:“教授……别躲我……”   梁亦辞离开得迅速,没能听见这句梦呓。   他板着脸推开房门,潦草洗漱完毕,便躺上床,双手交握睡得迅速。   两人在不同房间各自为阵,人造繁星被关在落地窗外,月色刺破不了厚重窗帘,整座屋子暗淡得绝望。   梁教授向来好眠,今晚却翻了几次身,衣襟渐渐潮湿,显然梦得不怎么安稳。   他沦陷进一场有关伏特加的奇怪梦境。   *   梦里的他撤去风度翩翩,端坐在摆满教案的办公桌后方。   他眉头蹙起,拧成死结,十指狠狠相扣,正与一位身穿校服的Omega对峙。   隔着梦境浓雾,他窥不清那位Omega的模样,只能隐约望见那细窄的腰身,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教授,你的借口太拙劣了。”猛地,Omega跌回沙发,喑哑开口。   他五指相抵成塔状,将额角贴上手背,自嘲笑道。   梁亦辞埋首不再细瞧。他潦草签下姓名,生硬强调:“……我是真的忙。”   接下来,便是一段车轱辘的无意义争执。   最后,那位Omega强硬起立。   他的衬衣在腰侧拱出松垮褶皱,学院外套下摆也压出一道横印,显现出不同于平时的狼狈。   梁亦辞捏紧钢笔,启唇欲提醒。然而,面对那道决绝背影,他最终只咬紧了牙关。   直至门被“砰”一声砸上,梁亦辞停顿少时,撂开钢笔。   他捂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画面一闪。   逼仄的酒吧里,灯红酒绿,烟雾缭绕,许多年纪不大的情侣正抱在一团接吻。   梁亦辞早在搞学术前就厌倦了这种环境,见状他不由得缓下脚步,俊脸没过层层冷硬。   他杵在门边,抚平从实验室疾步走来学院后街导致的粗喘,束好一头银色长发,再捏紧掌心潮湿的汗。   梁亦辞环视一圈,很快便寻到了那抹熟悉身影。   Omega独自缩在角落,眉骨与鼻梁在冷白脸庞投下阴影,唇形薄而性感。他撑脸不正经坐着时,对称的肩胛骨会突出漂亮形状。   梁亦辞双眸逐渐映出寒澈,死死盯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Omega正捻住高脚杯杯脚,百无聊赖摇晃一杯血腥玛丽,酒液附着杯壁,再绵延滑落。   他神情恹恹,似乎要在黑暗和颓丧里融化了。 第18章   酒吧灯光晦涩迷离。   台上一位相貌平平的Beta正抱着吉他歌唱,唱得肝肠寸断,唱得无人问津。   梁亦辞杵在原地踌躇,眼睁睁瞧见前来搭讪的Alpha应接不暇,又挨个被Omega婉拒。   次数多了,大家都意识到这位模样姣好的Omega是个硬茬,也懒得碰壁了。   Omega倒也乐得清闲。他摆手招来服务生,又点了一杯鸡尾酒。   大约是醉意上头,Omega撑起下巴同服务生讲话时,笑意快从眼角飞出去,害得那位Beta服务生磕磕巴巴,脸全部红透了。   梁亦辞木着脸望见这幕,有些不是滋味。   为避免被店员警惕质询,他敛下眸光,挑选偏僻圆桌坐下,煞有其事眺望店门,装作一副等人的样子。   而另一边。   Omega扬起脖颈,将血腥玛丽灌入喉咙,喉结滚动得格外性感。   一滴酒液自Omega薄红唇角滑落,润泽出淋漓水光,又被Omega慢吞吞探出舌尖舔掉。   梁亦辞隔着四射的彩灯窥见这幕,眼眸都开始发烫。   没多时,又一位风度翩翩的Alpha迎难而上,在Omega对面缓缓落座。这位Alpha比方才那些碰壁者优质许多,举手投足都是一抹风情。偏英式的五官雕刻在Alpha脸上,宛若行走的荷尔蒙。   Omega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搁下酒杯默许了这位拼桌客人,并与他礼貌交谈起来。   室内嘈杂,为了听清彼此声音,他俩谈话时脸凑得极近。从梁亦辞角度望去,甚至怀疑他俩快吻上了。   梁亦辞屈起指节,开始不耐烦叩击桌面,挥手打发走挡视线的服务生。   Omega倏地笑了几声。在Alpha的不懈努力下,从头至尾意兴阑珊的Omega偏着脑袋抚摸颈侧,露出被取悦的表情,宛若黑曜石的眼眸星光细碎,含笑盈盈与搭讪的Alpha对话。   不多时,Alpha倾身递去一张名片,Omega两根手指夹过,塞进学院服上衣口袋。   乍见这幕,一股无名火自梁亦辞左胸口蔓延,顷刻间焚尽他所有理智。   他猛地撑起桌面,板着脸疾步上前。   接近墙角圆桌,他死死扣住那位Alpha肩膀,指骨几近泛白,视线却深深望向另一人。   Omega低着脑袋,黑发柔软服帖,脖颈弯曲的弧度极度诱人。梁亦辞钉在几步外,严肃刻板唤起Omega姓名。   由于是梦境,梁亦辞只知道自己嘴唇动了动,并不清楚自己唤的具体是哪两个字。   总之,梦里的Omega并未立即抬首,反倒是那位受到强势信息素干扰的Alpha率先有了反应。   那位Alpha搁下酒杯,不太高兴地转首。   虽然梁亦辞走的是怀柔路线,但好歹也是知名学府教授,Alpha信息素的浓度也高,板着一张棺材脸时实在太有威慑力。他耷拉眼皮冷冷瞟去,那位凶神恶煞的Alpha当即变了脸色。   Alpha嗫嚅少时,默默起身,骂骂咧咧离开了。   原本围在周遭看戏的酒鬼们,见状也窃窃私语后退半步,在梁亦辞警告性的冷瞥里悄然散去。   梁亦辞收敛掉罗刹表情,抑制住汹涌如潮的Alpha信息素,抻直褶皱的袖口上前半步。   由于心急,他的长腿与桌脚碰撞出不小响动,Omega慢半拍抬起脑袋,醉眼惺忪仰望他,而后轻快笑起来。   没等梁亦辞想好该温柔劝慰还是严厉训斥,Omega眉眼就变得轻佻又生动。   他一手撑住下巴,一手不正经摇晃高脚杯,薄唇轻问:“教授,您也想来找我上/床吗?”   梁亦辞刹那间面色铁青。   他难以置信地面对这张熟悉脸庞,凝视对方被跳跃激光灯分割得一半妖异一半纯真的神情。   他从未料想,对方居然也会吐出这般赤裸的暗示。说得那么熟稔,说得那么饱经风尘。   醺醉的Omega没等他回复,就仰首继续喝酒,血腥玛丽润泽他本就殷红的唇瓣。一滴酒液自唇角渗出,他慢动作探出舌尖舔去,直视而来的瞳孔始终捎着温度。   软红唇舌暴露在Alpha目光中,像在尼斯湖里投下一枚深水炸弹,梁亦辞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嘣”地断了!   他腹部抵住桌子,倾身猛地夺走Omega手中碍眼的高脚杯。紧接着,他近乎粗暴地桎梏住Omega手腕,狠狠向上一拽。   Alpha与Omega天生的力量悬殊在此刻暴露无遗,Omega被迫站起,膝盖撞向桌角,身体扑向梁亦辞的胸膛。   没多时,Omega就以脸贴梁亦辞衣襟的姿势稳住身形。在其他人看来,两人就好像在感情甚好地拥抱。Omega保持这个姿势没动弹,抿唇摇晃几下易折的纤细手腕,皱着脸呼疼。   梁亦辞怒火中烧,对此恍若未觉。   时间长了,两人接触的皮肤渐渐保持一致。Omega冰凉肌肤开始滚烫,Alpha的灼热也平复些许。   少时,Omega瘪了瘪嘴,终于安静下来。   梁亦辞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半揽住怀里人,开始不干脆地训斥。   他没松手,无视喷洒向胸膛的热气,就着此刻暧昧的距离,用凉凉嗓音说着教科书式的刻板无趣话。   Omega明显没在听。半晌后他轻推开梁亦辞,表情敷衍,恋恋不舍望了好几眼血腥玛丽。   等梁亦辞放弃了刻板的斥责,Omega便偏开脑袋,用倔强侧颜和如瓷的后颈肌肤冲着他。   梁亦辞霎时噤声。他倾听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讪讪松开Omega浮现一圈红痕的手腕。   Omega揉着腕部,眼神闪烁,低声解释:“我真没喝多少。教授若不信的话……不如亲自尝尝。”   梁亦辞满腔汹涌的冲动终于寻到了发泄口。他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钩直饵咸,然而他偏偏还是被击中了。梁亦辞有些头重脚轻,伏特加信息素愈发浓郁,他开始被迫丢盔弃甲。   双足被死死钉在原地,胳膊更是重若千钧,梁亦辞完全没力气将Omega推开,只好任由微张薄唇寸寸接近。   一双手趁机攀上他肩膀,隔着单薄衣物柔软而不着章法地抚摸着。Omega踮起脚尖,浅浅啄吻时,睫毛羽颤显得有些紧张。   湿软舌尖轻易舔开梁亦辞的唇缝,将血腥玛丽渡入他口中,引发一阵有关灵魂的共振。   梁亦辞从不知晓自己酒量奇差无比,瞬间醉得神魂皆失。   Alpha的本性被调动。他欲图夺回主动权,便用手掌抵向Omega突出的肩胛骨,偏过脑袋狠狠回压,疯狂汲取Omega口中的酒液与甜美。   目之所及的灯光开始颠倒。   梁亦辞胸腔空气被抽尽,逐渐遗忘了正确的呼吸频率,只记得探过手将Omega胸前插着的那张名片夹出来,狠狠扔掉。   Omega迷乱又捎着点忐忑的失神脸庞变得忽明忽暗,梁亦辞绷紧英俊轮廓气力尽失。   伴随舌尖一阵吃痛,梁亦辞在Omega不得要领的啃咬中回神,汹涌的破坏欲裹挟着细密柔情,逼迫Alpha做得更多。   梁亦辞自暴自弃般狠狠揽过Omega,用滚烫掌心狠捋Omega被单薄衣物遮掩的脊椎,最终缓缓捏揉起Omega后颈腺体。   “唔……”Omega顷刻间软成一滩水,眼角泛出潮意。   他死死抓住梁亦辞胸前布料,像还没办法独立行走的小兽,喘得动情又依恋。   梁亦辞哪见过Omega这幅模样?   他耳根发麻的同时,毫不客气咬破Omega薄唇,再用舌尖一卷,舔舐起裹挟伏特加的铁锈味。   “甜的。”细碎低喘间,梁亦辞抽出间隙,搓着对方耳朵评价。Omega嘤咛一声,眼角泛粉没有作答。   梁亦辞继续进犯湿/软的伏特加,吻得甜美又血腥,狂乱又温柔。   种种矛盾感官齐齐涌上心头,拼凑出一场不问明天的狂欢。   台上无名歌手开始演奏靡靡之音,暗处有更不堪的响动泄出。逼仄酒吧间,各异信息素正杂乱无章地碰撞出火化,盛大得好似易逝烟火。   相较而言,他俩所占的一隅就显得过分纯情了。   作为备受欲/望左右的Alpha,梁亦辞不是没有冲动。然而,好不容易蒸腾掉内心的不安与内疚,他实在无力做更多逾越之举。   毕竟光凭这个漫长的亲吻,就足以将梦里的他彻底征服。   *   梁亦辞口干舌燥醒来。   他四肢乏力,后背湿得滴水,视线中出现一个个代表晕眩的黑点。隔了少时,他将胳膊从被子里捞出,揉了半天额角。   好不容易缓解掉初醒的混沌,感官回笼后,梁亦辞手指迟缓顿住——   他意识到有些不妙。疼痛并不是此刻最值得他困扰的事。   房间墙纸是偏冷色调的海蓝,落地窗外的人造光源透不进屋,将这间房打造成太平洋上一座被遗弃的孤岛。   绝大多数Alpha都偏爱令人血脉偾张的红橙色,极少会有人将卧房布置得这般禁欲。   只怪梁亦辞审美偏差,并且自小厌恶当只被没有思想的禽兽,就总爱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坚持自我。装修屋子时,难搞的梁教授特地向设计师提过这些不符合常规的要求。   不过,冷色调卧房的确替梁亦辞省了许多麻烦。   曾经有位人造人Omega揣着药与道具,借着暮色偷偷摸摸溜进来,用窸窣爬床声吵醒了梁亦辞。   彼时,他就睁开一双无情的祖母绿眼眸,在压抑的海蓝色中冰冷注视双颊泛起潮红的Omega,显得格外阴森。   他清晰记得那位Omega逐渐发白的面色。   隔了大约三秒,Omega再不敢造次,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拢进兜里,嗫嚅解释自己“走错了”,再慌慌张张撂下一句“晚安”。   想到这里,梁亦辞拧开床头灯,掀开薄被。他素来温和的眸光转为冷厉,深深望向自己鼓囊的一团,发觉场面有些失控。   梦里的场景他还没有忘记。   梁亦辞松开被角,将紧绷出虬结肌肉的左臂搭上眼睛,试图从梦里分析出有效的信息。   然而他如今的身体状态,并不允许他恢复理智。   梁亦辞越是回忆,唇齿交/合的战栗越是化作丝丝电流,蔓延过他的头皮与耳脉,以及浑身上下所有敏/感点。   梁亦辞没和人接过吻,至少在仅存的记忆里没有过——   所以他从不知道自己纯情得像个未成年,居然会因为一个想象中的吻激动得浑身滚烫,心脏发麻!   空气愈发稀薄,梁亦辞变换成侧躺姿势,蜷着腿挤压自己。   然而他这一番动作,除了把睡裤弄得更难以清洁外,实在是收效甚微。   梁亦辞浮现鲜见的焦躁。   他拢起被子坐起,肩胛骨狠狠陷入浅灰色靠枕,长叹口气。与空气中的小尘埃对视少时,他用掌侧蹭了蹭发烫面颊,又仰起脑袋轻磕床靠。   Alpha的本性汹涌起来,没谁可以抵御得住。最终,他放弃似的,烦不胜烦掀开被子。   冷空气落上皮肤的瞬间,胳膊激起一串鸡皮疙瘩,该熄灭的火苗却烧得更旺。   “叮——”   消息提示音在室内回响时,梁亦辞正面色铁青试图自救。   由于过不了心里那关,他动作生疏又踌躇,隔了半晌才拉下一小截。以至于消息姗姗来迟时,他还没能进入下一步。   床头柜突兀的响动惹得他心脏一突。一时间,他有种被撞破无能的尴尬,面上浮现出不自在。   他放开松紧带,伸长胳膊捞来床头柜上的智能机。   旋开的床头灯耀出一小束光,打向Alpha绯红肌肤,以及泛出湿漉的脖颈。梁亦辞很快坐靠回去,将滑至一侧的领口拉正,埋头调出消息界面。   失踪多日的谢守问他,最近有没有瞧见崔勉。又连发两条提及对方忽然搬家消失了,到处都找不见人。   梁亦辞敛下视线,隐约忆起谢守对那位Beta挺感兴趣。   不光隔三差五送去蛋糕,还总企图叫自己通过E026打听那位Beta的消息。   梁亦辞眉梢拧成川字。那位Beta模样称不上绝佳,顶多算瞧着舒服,究竟如何做到这么讨人喜欢的?   梁亦辞强行操纵发麻指尖,五味杂陈回复:今天E026出门与他碰过面。本来他俩还准备一块儿睡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E026又回家了。   隔了良久,谢守回复一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梁亦辞没心情解读谢守的心思。   他并不愿回忆E026与那位Beta的事,当下的情形已经够令他烦心了。   梁亦辞狠狠拉松领口,正待措辞,忽然嗅到了更加浓郁的伏特加味。   甜美醇香的味道隔着门缝传递进来,惹得梁亦辞肩部肌肉软下,一不留神,没握稳的智能机滑落被面。   梁亦辞喘息几声,咬紧牙关爬起。   吱呀,梁亦辞推开房门,软着腿扶墙前行。   他迟缓挪步,告诫自己不能贪杯,一杯伏特加就够了。根据经验,适度的酒精能帮助他缓解口干舌燥,待会儿他就能爬回床上彻底醉晕过去,免遭情/潮的折磨。   走廊比任何时候都要窄长。   梁亦辞头重脚轻,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裹束身体的睡衣被体液浸透得厉害,大腿肌肉打着颤,狼狈得与平日大相径庭。   按理说,情/欲之于Alpha应当是一种享受,而不是折磨。   毕竟,即便是质量再差的Alpha,身边至少也会有几位Omega簇拥。需要时,Alpha可以对那些地位卑微的Omega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梁亦辞背上“渣A”名号后,行情不减反增,总有一群又一群小Omega都对他趋之若鹜,光是费尽心机爬床的人造人就不下十个。   谁能料想,拥有浪荡风评的梁教授,迄今为止还是一位处A呢?   毫无实战经验的梁亦辞循着味道,恍恍惚惚前行,每一步都灌了铅。   他大脑生锈得运转困难,以至于忽略了一个事实——   Alpha不会自主发/情。   除非有一位正处于发/情期的Omega释放出信息素,疯狂勾引他前去采撷。 第19章   梁亦辞撞开一扇门。   Alpha有棱有角的脸颊爬满绯红,廊灯照耀出他浓雾弥漫的海蓝眼眸以及紧绷下颌线,俊美异常又性感十足。氤氲而出的硝烟味撑破空气,将空荡长廊染上情/潮。   他推门,旋身,驻足,定神细瞧。不多时,抵向墙壁的五指倏地收拢,眸光变得神秘莫测。   他惊讶地发觉——   伏特加味不是从琳琅满目的酒柜里散发出来的,而是来自蜷缩在床上呈婴儿状的E026!   E026的白T恤被压出几道褶皱,窄细腰肢若隐若现,腰窝一派水光。单薄衣物下,他的蝴蝶骨微微颤抖,硕大汗珠流向颈后,没入领口。   借着月色凝望过去,Omega白如凝脂的肌肤泛起薄粉,狂乱的伏特加信息素正从他后颈腺体不断渗出,顷刻间垄断了梁亦辞全部感官。   Alpha的喘息声逐渐清晰可闻。他肌体每一处都变得紧绷僵硬,肩膀死死抵向门框,只好闭上眼眸逼自己冷静。   Omega信息素仍肆无忌惮地引诱他,企图撩动Alpha与生俱来的本能。   梁亦辞从未料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爬他床的Omega不胜枚举,近年来,在他眼前晃荡过的柔美躯体也不止这一具。   梁亦辞从不是位称职的鉴赏师,也不如媒体所说那般温柔多情。他会冷冰冰捆住发/情的Omega,扔进虚拟房间,再换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借由酒精驱散烦躁。   未标记的Omega在他眼中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对待狠了会哭哭啼啼,怀柔多了会黏黏糊糊。   梁亦辞最初还尝试过与人造人Omega成为普通朋友,后来他发现自己这个梦想实在过于天真,渐渐也就不想了。   被本能左右的Omega是悲哀的,而今天,他终于也成为了悲哀的一份子。   梁亦辞身姿挺立成一柄锋芒内敛的剑,欲/念在剑匣中不断鸣响,催促着他尽快接近床上甜美且不设防的E026。   “呜……”就在梁亦辞板着脸死掐掌心,决定离开冲个冷水澡的当口,E026忽然溢出甜腻呜咽,用过分柔软的姿态冲向他。   梁亦辞想离开,然而双足重如千钧。   E026不舒服地收起腿,抱住膝盖,拱起脊背低低呻/吟。他的柔顺发尾散上浅米色枕头,后颈边缘、没被颈环遮掩的部分很柔嫩,在黑发衬托下更加白皙。梁亦辞情不自禁移动目光,望向他难耐扣起的脚趾,以及泛出粉红的脚踝。-   梁亦辞给E026贴过不少标签:乖顺、寡言、克制,恃宠而骄、神秘危险。   而现在,他需要再添一个新词汇——性感。   眸间清明不复存在,他抬起膝盖跪上床,拽开E026难耐勾扯颈环的右手,扳过对方肩膀翻了个面。   无视E026急促喘息,他将Omega狠狠桎梏在腿间,五指收拢,强行拽烂需要解码器才能解开的颈环!   E026骤然接触到新鲜空气,不免剧烈咳嗽起来。他半阖的眼眸泛起潮湿,在梁亦辞圈住的方寸之地软成一滩水。   梁亦辞将颈环撂至一旁,表情峻冷,他用指腹搓揉比别处柔软许多的腺体,E026敏感得腰线绷直。   惨遭破坏的颈环落在床脚,一道红光微弱射出,慢半拍发出“滴滴”警报。   梁亦辞忙于深嗅迷醉的伏特加,并未察觉到异常。他以鼻尖代替指腹,游移上腺体肌肤,用湿润薄唇吻过突起疤痕。   久未见光的皮肤太细薄,E026后背潮气更甚,藏进枕头的双唇阖动几下,嘶哑道:“……别。”   梁亦辞没听见Omega的抗议。   莫名的熟悉萦绕心头,就好像他曾经也做过相似动作,听过相似的话。他忍不住探出舌尖舔舐Omega的白色疤痕,企图让肌肤重新恢复光滑平整。他迷离地想:这原本就该属于我。   Omega后颈腺体爬满湿痕,不断涌出的信息素霸占Alpha的味蕾,梁亦辞激荡的难耐与彷徨终于寻到了宣泄口。   “不要——”Omega屈起指骨用力到泛白。   梁亦辞素来温和的眼眸完全被欲/念掩盖,他眷恋吮吸Omega后颈甜美肌肤,嗓音如砂纸磨道:“乖,别闹。”   他捋平E026手指拢入掌心,又改为十指相扣的手势。   这话听来好似恋人间的耳语。   梁亦辞不可能这样深情地对待并不在乎的人造人,除非……他将E026当成了别人。   “梁亦辞!”E026嫣红脸颊罩上僵硬,顾不上伪装狠厉出声。他一改任人采撷的软骨样,拼命挣扎起来。   他慌乱拱起脊背,又被Alpha狠狠压回床单,床“吱呀”乱响起来。没办法,体能差异导致E026即便穷尽所有力气,也反抗不了这位天生的强者。   E026的抗拒逐渐化作破碎哭腔。   梁亦辞终于听见了,动作迟疑起来。可等他确认对方无碍后,就又顺着颈线,将薄唇游移至Omega耳畔。   E026敏/感得耳廓绯红,领口彻底濡湿,挣扎力道霎时小了许多。   梁亦辞含住Omega发烫耳垂,轻咬E026耳朵,无奈叹息:“……曦曦。”   暧昧水声在鼓膜间不停放大,E026霎时酥麻了骨头。下一秒,他狠狠咬向口腔软/肉!   终于,床脚遗落的黑颈环发出警示长鸣。   E026睫羽晃动,肩部肌肉松懈下来,梁亦辞却只顾着叼起腺体皮肤轻吮。   腺体既软又烫,除了凸起的疤痕令梁亦辞不太愉悦外,其余感觉就和E026带给他的认知一样——那么无害,那么甜美,那么惹人沉迷。   满室伏特加和硝烟撞击在一块,混杂出危险和迷醉。梁亦辞衣裳浸透,保持别扭姿态狠压Omega,按捺不住探出尖牙。   腺体感受到危机,E026狠狠打了个激灵,梁亦辞却不给对方回神的机会,毫不犹豫刺破了这块柔软的肌肤!   “啊——!”完全沉沦的失重感来得猝不及防,E026浑身巨震,尖叫出声。   硝烟味信息素源源不断涌入体内,流经血管注向四肢百骸,陌生的酸胀顷刻间侵染E026身体各处。梁亦辞发出从未有过的性感闷哼,两人同时被头皮发麻的快意弄得一塌糊涂。   等到临时标记的契约缔结完毕,梁亦辞烧红的眼眸才恢复清明。   他松开口,撑起些许身躯,迷惘注视E026腺体上深刻的齿印。   骇人印记配合Omega皮肤本就存在的疤痕,显得那么狰狞,又那么暧昧,昭示着梁亦辞不久前的行为有多脱轨。   信息素逐渐稀薄,月光温润洒向凌乱床铺,将Omega战栗不止的身躯映照得清晰。   梁亦辞倾听自己尚未平复的粗喘以及Omega破碎呜咽,祖母绿眼眸盛满迷惘。从何而来的警笛声传入耳朵,劈开沉重如墨的夜色,刺耳得要命。梁亦辞压向E026的前胸满是潮意,体液黏在皮肤上极不舒适。   不多时,他浑浑噩噩松开E026的手,俊眉深拧,表情变得复杂犹豫,动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E026的后脑勺就在眼前轻晃。   Omega还穿着那件外出时的白T恤,被强行拽扯过的领口变了形,再恢复不了原样。他的肩膀线条比之往常更加削瘦,裸露肌肤渐渐由粉转白,悲怆得下一秒就要融化在风里。   梁亦辞来不及回想细节,来不及向E026道歉。他甚至来不及等待E026歇斯底里,再故作镇定地分析这场临时标记的诡异之处。   头顶的荧光屏显示此时是凌晨三时二十九分,人造星星早已用暗淡的光哄睡了整座城市。   街角流浪汉撬开智能垃圾桶的桶盖,翻出仅余两滴液体的酒瓶,抱着它躲进政府出资修建的“避风港”,砸吧嘴甜美睡去。   毛绒款扫地机器人蹲在首层角落的充电装置上,边闪烁绿光边晃动软毛。在梦中,它变成了一只英姿飒爽的大型犬,能在主人提出无理要求时狂吠抗议。   虚拟房间里,机械臂原本正全心全意抚平冒失鬼遗落的古地球生物图鉴纸页,突然短路了一瞬。等重新连接上系统,它就遗忘了自己想做什么,撂下图鉴,慢吞吞缩回床底。   一切都那么正常而静谧。   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同的是,素来门庭冷落的梁宅外,有三位身穿制服、肩膀贴有特殊标志的不速之客跳下车,来势汹汹登门造访。   一位Omega女性板着脸,率先立在门外。   她屈指礼貌性敲击三下,侧耳倾听等待片刻,却发现整座屋子安静得可怕。良久,杵在轿车外的两位Omega男性同时耐心告罄,他们提起装有“解除买卖合同”的公文包,纷纷上前砸门。   “砰——砰——砰——!”砸门声杂乱无章,屋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三人对视几眼,猜测着屋里发生的状况,面色更寒。   就在他们准备动用职权撬锁时,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那位娱乐杂志上的常客就杵在门后,一手扶门框,一手握门把,胳膊抻直出修长筋骨,衣衫不整站立着。   三人不由得板正脸色。只见梁亦辞目如鹰隼,俊逸不凡的脸庞染上阴郁,完全不似报道里所说“永远以笑脸示人”和“好相处”。   更诡异的是,他裤腿卷起半截,露出脚腕清瘦线条,最上方三颗纽扣来不及扣好,锁骨处残留着摩擦出的红痕,唇色有些许不自然。   饶是门外三位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免被眼前人泄露出的高浓度强势信息素弄得浑身紧绷。   他们不约而同摸向备用兜里的Omega警示用枪。   梁亦辞环视一圈不速之客们的警惕目光,最终凝向他们的肩章,掸走袖口的灰,声线平直问:“Omega保护协会?” 第20章   “新来的?”梁亦辞环视一圈不速之客,寡淡问。   “对。据说梁教授是触线名单的常客,想必见过不少我们的同事。”个头稍高的Omega男性五官深邃,目光沉稳。由于身姿挺拔,即使他拥有天生弱势的性别,也没人敢轻视他。   他右手插入备用兜,弯曲手肘淡淡说:“我们三位刚调来外勤部,梁教授觉得面生也挺正常。”   个头稍矮的Omega男性生了张棱角不清晰的脸,语气明显冲许多。   没等梁亦辞客套,他讥讽道:“梁教授,初次见面,就不说请多关照了。但愿今后我们不会有机会重逢。”   梁亦辞接收到明晃晃的敌意,反倒眉骨松懈,低声笑起来。   娃娃脸的Omega男性神情复杂,差点掏出警示用枪,顶向梁亦辞首级。   “行了,公事外的话少谈。”官职最高的Omega女性拦了一下,厉声打断。   梁亦辞置身事外,抱着胳膊眸光清冷,维持相同姿势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空气里的Alpha信息素倒是收敛了许多。   本能的恐惧散去,Omega女性没再犹豫,拽来下属手中的协议,狠狠拍向梁亦辞胸口。   “梁教授,系统监测到有位Omega应激系统触发,自主选择进入休眠模式。”她比梁亦辞矮了一截,气势却不低,抬起下巴公事公办陈述,“根据有关条例,我们将护送他前往旧区。”   “哦,是吗?”梁亦辞神情恹恹,不置可否。   “具体流程想必梁教授很清楚。”见他无动于衷,Omega女性绷紧腰身,补充道,“希望您能配合工作,尽快签署相关协议,恢复E026的自由身。”   由于信息素浓度过高,梁亦辞木着脸不搭腔时,带给Omega的压迫感是难以想象的。   没多时,Omega女性抻直的胳膊晃了一下,又死死克制住。   年纪显小的Omega男性暗骂一声,又要发作。   他往前迈半步,嚷嚷道:“你——”   话还未尽,梁亦辞就掐准时间,姿势优雅接过接过那叠厚厚的协议书,将纸条翻得哗哗作响。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挑衅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盯了眼Omega男性。   Omega男性涨红脸又欲发作,结果被旁边的同事拉住手腕,摇头阻止了。   梁亦辞不再逗他。   他埋首,齿间还残存伏特加味,流连又缠绵。类似的协议他已熟读过无数次,干脆兴趣缺缺翻至最后一页。   他面向签名栏,开始沉默,舌尖不由自主舔舐上颚,又顶了顶左腮。   片刻后,他抬起脑袋,注视面前眸光警惕的三位Omega,俊逸非凡的脸庞神情莫测。   为首的Omega女性不理解他的想法,眉头渐渐隆起,重新将手探向备用兜。   “等一等。”梁亦辞长身玉立杵在原地,动动嘴唇。   他没说自己在等什么,也懒得解释,任由三位Omega将枪口齐刷刷对准他,薄白眼皮耷拉下,拢了拢银灰发尾。   及至身后传来窸窣声,他终于晃动身形,掏出一支笔。   他咬开笔帽,转身将协议贴上墙,肩胛骨在睡衣下突起性感有力的弧线,“唰唰”签下姓名。   三位Omega互相对视,犹豫放下了枪。   梁亦辞身姿清贵,剪裁得当的睡衣裹束躯干,即使布料凌乱也不显得狼狈,反而透出一股随性的懒撒。   众人猜测,即使这位Alpha风评   极差,想必也没Omega会昧着良心,否认他有别于其他Alpha的独特魅力。   “你们应该早些来的。”假装没瞧见客厅旋梯口,那位垫着脚偷抑制剂糖丸的Omega,梁亦辞收拢笔,寡淡说。   他递回协议,抱胳膊倚门继续扮出不正经样子,唇角勾出讥讽笑意。   “没谁愿意和咬人的狮子同床共枕——野兽就该被关进动物园。”他拖长尾音,话里有话道。   *   楚悕低垂脑袋,随Omega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离去,最终化作星空下一个缥缈的黑点。   梁亦辞拉拢窗帘,枯坐回沙发。   头顶的健康时钟发出警告,提醒Alpha应当规律作息,否则内脏器官会提前衰老。梁亦辞烦不胜烦,起身拔掉电线,逼不停跳出老钟的机械鸟闭嘴了。   老式收音机不知何时坏掉,梁亦辞俯身调了好久的频,还是没能听见熟悉的晚间轻音乐。重启七次后,他倦怠得索性没再关闭它,任由沙沙电流声充斥这座过分空旷的房屋。   他像风中打旋的枯叶,在客厅绕了几圈,还是沉沉落回原位。   Alpha本就颀长的身影被吊灯拉扯得孤寂,光朦胧出一圈清贵的弧度,最终全部坠入那双深邃的祖母绿眼眸。   除却濒临罢工的收音机、一把裁纸刀、一个打开的药箱……茶几上还摊着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有梁宅的通讯地址。   这是梁亦辞七分钟前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是几天前就准备好的东西。   他万万未曾料想,与E026的分别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他甚至没来得及将纸条塞进E026衣兜,便就此诀别。   计划完全被打破,向来掌握主动权的梁亦辞,第一回 被人夺了位。   思及Omega离去时的决绝,以及红润薄唇泄出的释然浅笑,巨大挫败感顷刻间压上Alpha的心头。   梁亦辞咬紧牙关,垂落大腿的拳头猛地抬起,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抡在地上!   吱吱吱。   下一秒,电量充足的扫地机器人欢呼着跃出,一口将纸条吞下了肚。   殷勤表现完毕,扫地机器人还没眼色地在原地流连不止,一副欲图找什么的兴奋样。   梁亦辞知道它想找谁,却装作不清楚。心中烦躁更甚时,他勾勾脚尖,将乱晃的扫地机器人不轻不重踹开。   扫地机器人的绒毛被踢脏,炸毛得短路两秒钟,电量“蹭”地丢失一半。它委屈巴巴钻进沙发底,又溜回墙角充电了。   梁亦辞垂手坐立,揉散眉结,手背青痕道道凸起。   他止不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海中不停闪烁临时标记E026的场景,胸口一时发烫,一时泛凉。   离开时,E026裹着工作人员递来的一次性大衣,瑟缩着拢起衣襟,领口的软毛衬得他那张脸颊更为小巧,当真是柔软可怜。   梁亦辞眼神冰凉,注视他啜泣卖乖的样子,面对工作人员的谴责不发一语。   直到E026视线闪躲,怕冷似的原地跳了跳,搓着手询问工作人员多久可以离开,梁亦辞才溢出阴涔涔的冷笑。   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欲/望上头的确是他的错,但E026绝对也不无辜。   不过,鉴于他风评已经够差,多加争辩也没意思。况且,送走E026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不过突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总归是不爽的。   梁亦辞咀嚼着五味杂陈的滋味。   前一秒还伏在身下啜泣的Ome   ga,下一秒就狡黠地开始栽赃陷害……这种感觉,相信每位有尊严的Alpha都不能保持心情愉悦。   回忆到这,梁亦辞离开沙发,摇摇晃晃走向酒柜。   他烦闷拎出一瓶酒,捞来启瓶器,嘭,伏特加味顷刻间占据鼻息。   他意识到自己拿错了酒,眉头蹙得更深,正准备搁回去时,他舔舐到唇齿残留的气息,胳膊霎时一僵。   不对,不对!   为什么方才意乱情迷时,自己从E026颈后闻见的不是酒心巧克力,而是伏特加?!   梁亦辞瞳孔骤缩,死死瞪向手中开了封的伏特加,任凭冰凉瓶口浇熄掌心燥热。他胳膊颤了颤,挺拔身姿顷刻间僵成雕塑。   “建议您回忆一下,最近几年有没有接触过相关信息素的Omega?”   “如果不是天生导致的酶缺失,恐怕就与发情期处理不当有关系了。”   ……   脑海中骤然回荡起当年医生曾提醒他的话,联系之前种种的不对劲,梁亦辞耳朵嗡嗡直响。   他终于抓住了诡异感的尾巴。   半小时前,他以为是E026对自己下过药,才导致这次的情/欲汹涌得不正常。   为了佐证观点,方才剥开汗湿的睡衣,躲进浴室洗澡时,他特意逡巡过每一寸肌肤,果真在胳膊上瞅见细小针孔。   可问题是……梁亦辞这些年从未因情/欲失控过。   自动调整明暗的房间又昏沉几分,梁亦辞眼前开始发黑。   在他身上玩这种小花招的Omega,E026并不是第一个,却是唯一一个成功了的。   市面上流通的药物,对梁亦辞的作用都微乎其微。毕竟他自己就是有名的制药专家,况且近日他察觉到自身激素水平极不稳定,半月前就自行注射过压抑情/欲的药剂,以绝后患。   正常情况下,即便对方的药下得再猛,自己也不可能失常成那副模样,连E026信息素味道改变都没及时反应过来。   除非……那种药剂是新开发的违禁品。可作为被限制人身自由的Omega,E026想要出门购买禁品,简直难如登天。   不,光是这样还不够。   Omega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前来时,梁亦辞体热还没完全退却,按理说还有重蹈覆辙的可能。但他当时离得那么近,三位信息素浓度优质的Omega杵在面前,他依旧没产生任何悸动。   但当E026从他身前目不斜视路过时,梁亦辞却实实在在嗅到了令人血脉偾张的伏特加味,并且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伸手去拉对方的冲动。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种种迹象全都指向一个理由:E026的信息素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味独特的药引!   梁亦辞指骨泛白,死死扣住酒柜门,向来成熟稳重的面容霎时转为青灰。   E026从来都不是乖巧的玩物。   他会百般试探、语焉不详,竭尽所能扮演无害,再一步步引诱Alpha心软、纵容、放松警惕。   思及某日醉酒后,E026突然的态度改变,以及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睨视、那句唇瓣蠕动的“愿我们别再重逢”……   梁亦辞内心升腾起荒诞猜测。   他猛地撂下伏特加,“哐当”冲进虚拟空间,抖手刷开管理者权限,滴。   他熟练打开录像存储功能。   饶是E026心思缜密也猜测不到,这个房间的摄像头,是会依照小程序自动开启的。   平日里,为了维持绅士风度,梁亦   辞并不会开启监控。即使需要检测人造人Omega的情/欲阈值,他也会坦坦荡荡坐在房间里观摩。   直到某天,他去医院复查,提起自己常在醉酒后说些奇怪的话时,专门引导人恢复记忆的Beta医生瞬间点醒了他。   从那以后,梁亦辞开始抱有荒诞的侥幸,他寄希望于从自己醺醉后的只言片语中,寻找到某些遗失的过往。   于是他专门联系到信得过的人,设置了一款小程序。每当进入房间的客人体内酒精浓度达到一定值,监控便会自动开启。   梁亦辞目如鹰隼,眉骨和鼻梁的阴影在荧光屏照耀下格外森冷。他飞速滑动视频缩略图,没多时,便寻到了最近一次记录。   他轻咬舌尖,点开视频,心脏在左胸口缓慢突跳。   一段漫长的空白后,伴随酒瓶乍破声,他辨识出自己含糊的那声“楚丘”,以及模样倦怠的连声致歉。   梁亦辞脸色霎时变得五彩缤纷。他从未想象自己也会有这种颓丧的时候,居然会蜷缩在角落,扮演一位完完全全的弱者!   摄像头转换角度,画面晃了几晃。   很快,梁亦辞便瞧见了某位钢印号为“E026”的闯入者杵在他身前的模样。   对方用修长阴影罩住他,怔然倾听,面色一步步转为惊怒。   及至画面转为一片漆黑,梁亦辞艰难凝视向角落标注的时间,回忆少时。   ……那天刚巧是E026对自己态度转变、变得乖戾挑衅的前一日。 第21章   梁亦辞失魂落魄挪回酒柜。   酒瘾犯得来势汹汹,他不由得拎出那瓶开了封的伏特加,扬起脖颈含住瓶口直接灌下。冰凉酒液滑至喉咙,化作泛疼的灼烫,染红了他素来清明的眼眸。   由于喝得太急,清澈酒液打湿了他褶皱密布的衣襟,将他身为Alpha的精致打碎得一塌糊涂。   梁亦辞醉眼惺忪,歪头磕向柜门,掏出智能机时差点没拿稳。于是他慢吞吞挪步,趴上吧台,伸长胳膊耳朵压向肘窝,迷迷糊糊给谢守发讯息。   ——明早醒后帮我查一个人,楚丘。   他顿了顿,分开拇指与食指,将屏幕里的字放到最大。他怔愣良久,又用发烫侧脸蹭了蹭睡衣袖,继续戳屏幕。   ——字或许不一样,音是对的。顺便再查查楚丘身边,有没有名字含“羲”的人。请尽快给我答复。   他大脑很钝,摸着脖子抬起脑袋,撒气似的将智能机撂至一旁,扯过酒瓶又灌一口,酒瓶彻底空了。   梁亦辞眯着眼睛凝视虚空,蹙眉摇晃回酒柜,欲图再捞来一瓶酒喝。   结果他扶住黑色木纹时,一阵眩晕感突如其来。加上胳膊刚被压得发麻,他不由自主贴着酒柜滑下,蹲身揉了半天眼睛。   楚丘是谁?E026继承的Omega数据?不,不应该。   假如他俩早有渊源,无论是敌是友,E026都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E026当时的眼神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迷茫。就好像他也不太了解事情的经过,只是下意识为了自己所说的话而愤怒着。   梁亦辞猜测得头疼欲裂,始终抓不住关键的那根引线。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在他眼前狡黠地溜掉了,再寻不到踪迹。   不知不觉间,梁亦辞咬破下唇,舌尖舔舐到一抹腥甜,与齿间残存的伏特加味缠绵起来。   他骤然生出一种抽干氧气的空洞。   他跌坐地面,蜷着一条腿,注视反射镜里狼狈的自己,与视频里醉酒后的状态极其相仿。   因为那次醉酒,他没藏好脆弱,失去了和E026周旋的条件,彻彻底底地输了。   懊悔和破坏欲同时登顶,梁亦辞的眸光变得阴鸷冰凉,肌肉虬结的臂膀猛地一压。   “砰——!”他狠狠将酒瓶摔破在地,任由飞溅的玻璃碴在裸露脚踝割出细小伤口。   *   次日,千里外。   楚悕恹恹垂眼,跟随满脸写着怜惜的Omega女性,接受完心理疏导,又办理好进入旧区所需证件。   最终,他杵在旧区与新区的边界,注视排长队的人造人Omega。他们有一半在嚎啕大哭,有一半在失魂落魄,仅有几个笑着的人,也笑得极其苍凉。   维持秩序的Beta背着手冷眼旁观这一幕幕,只在渡口堵塞得不像样时,抓起喇叭呵斥几声。   有什么值得伤心的?楚悕裹紧厚重的大衣,遮掩住后颈狰狞的齿痕,闷闷想。   这座城市已经够像地狱了。旧区再坏,至少没有那些引领罪恶的Alpha。   或许是他木着脸的样子太招人疼,Omega女**言又止盯来,试图向再劝慰他几句。   然而一路上,她愤然注视E026颈后的丑陋疤痕,已经穷尽词汇谩骂过那位“不是东西”的梁教授八百次,实在找不出更多的宽慰话。   “进去后就不能出来了吧?”楚悕恰到好处露出苍白笑容,装得贴心,小心翼翼问,“我可以去和朋友告别吗?”   唇红齿白的小Omega低声祈求时,没有哪位母性泛滥的Omeg   a招架得住。   Omega女性一路上面对Alpha,冷哼过三十七次,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一副裹挟腥风的催债样。   然而转首面向唯唯诺诺的Omega,她的态度就温和许多。   “当然!”她当即点头如捣蒜。   Omega女性大手一挥,无视两位同事的欲言又止,豪爽拍板:“记得下午两点前回来就行。”   再三提醒过进入旧区的最终期限以及所需证件,Omega女性强行圈走两位同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临走前,她遵守规章制度,抱歉地替E026戴上材质舒适的新颈环,还不停问E026锢得紧不紧,要不要调松点。   害得E026一时没绷住,真真切切闹了个大红脸。   楚悕保持羞抿唇的表情,挥着细瘦胳膊,与三位热心肠的工作人员告别。   及至三道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他唇角才恢复平直,长舒了口气。   他见左右无人注意,就松开大衣衣襟,疾速向约定好的隐蔽点走去。   不多时,他就寻找到熟悉的绿皮车。   楚悕肩臂肌肉一松,一改方才的胆怯,撑开门灵巧跃上车。   “怎么这么迟?”夜坷玩游戏玩得身体后仰,抽抽鼻子问,“什么味道?”   “Omega保护协会的人,手腕喷了许多香水。”楚悕扒下大衣,团成一团塞进储物箱,用手掌扇风,“其实还好,味道不是很刺鼻。”   “你们做什么了,怎么香水味都染得上。”夜坷打了个喷嚏,嘟哝说,“就算梁教授再丧心病狂,也是过去式了。OO恋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辛苦。”   楚悕表情一言难尽,赶紧打断他的天马行空:“行了别瞎扯。旧区的网络设备掌握好了吗?”   “那么老旧的程序,我两小时就搞定了。”夜坷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眉飞色舞邀功道,“不光如此,我还研究出将新款游戏机连接上旧区通讯网的方法,代码特别简单。对了,你们知道《逃3》吗?”   他环视一圈,只有向来爱打圆场的崔勉搭腔了,礼貌问:“那是什么?游戏?”   “对!”夜坷流露出遇见知音的兴奋感,“传说是由旧区前任区长的儿子发明,专供旧区使用的通关游戏——新区再地大物博,也没有这款经典游戏的购买源。”   “啊。”崔勉偷偷向丹遥递去眼神,配合感慨,“那岂不是很难抢?”   “其实也还行,有好运气就可以。”夜坷绕了半天,手握成拳砸了下另一只掌心,说出重点,“游戏公司每个月末都会举办活动,持有旧区ID卡的公民都有机会抽票购买!”   话音刚落,他就目光炯然凝视向沉默不语的楚悕。   楚悕:“……”   他无奈揉了揉鼻梁,正待说话,丹遥就横插一句:“醒醒!夜坷小朋友!”   丹遥按捺不住敲对方的脑袋,气得头顶的小兔子发夹乱颤:“待会儿咱们就要非法入境了!五个人!四个黑户!哪来的ID卡买游戏盘?”   夜坷为了躲避敲击,上身到处乱晃,不小心输了一局格斗。他失落地将游戏机撂至一旁,捂着脑袋嘟哝:“楚悕不是有吗?”   “……咱们是偷渡客,低调点成不成。”丹遥恨铁不成钢,“小11资料上明晃晃写着思想沉稳、讨厌小孩子游戏。结果一进去,他就破坏人设买游戏盘,生怕居委会不来慰问调查?”   夜坷没想到这茬,脸上的郁结都快滴出水了。   “就解释说他被迫流放,性情大变好了。”夜坷抱着前座椅背,没底气反   驳,“梁教授不也这么骗人的?”   楚悕原本正半阖眼眸休憩,好笑地听戏,可当他听见某个熟悉称呼时,胸腔突然有点闷。   “行了,这些都是小事。等进去后你把贩售地址给我,我跑一趟,顺便购置点必备品。”楚悕不愿继续谈论梁亦辞,就拉扯新领取的颈环,淡声说,“旧区管理挺松散,应该没关系。”   夜坷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借给他ID卡,再写个代领授权书就行,他可以自己去排队抽奖。   趁着夜坷还没将话题绕到搭帐篷夜排上,楚悕赶紧撩起眼皮问:“计划确认过了?”   “恩,系统刚巧有bug,破解起来挺轻松。渡口进入点的管理机制形同虚设,咱们可以打时间差进去。”夜坷恢复正色,伸出一根食指,“一张准入证足够了。”   “好。”楚悕放心颔首,扫了眼扔在角落的电脑,忽然想起某件事,抬下巴问,“摄像头还没动静?”   “唔,对。”夜坷顺着视线望过去,抓抓头发,不死心地又拽过电脑,调出监控界面。   屏幕果真一片雪花。   “Z888三天前出仓,曾在纸箱车间待过一阵,后来画面就变成了这样。”他把电脑一推,失落撅唇,“不过监控没黑屏,应该不是芯片的问题。”   “是到了设有信号屏蔽器的区域?”楚悕抚着下巴猜测。   “可能性很大。”   芈姝犹豫道:“据我所知……Omega有权进入的信号屏蔽区域,应该只有旧区了。”   几个人同时沉默三秒。   “有道理,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碰见他。”夜坷仍在状况外,话说得很轻松。   他不停敲打笔记本电脑的盖子,企图用这种老办法救活监控,懒洋洋道:“到时候就不必隔空监控了。”   “恩,有道理。但如果他被流放,也没继续监视他的必要。”楚悕肩膀陷进座椅,抱着胳膊淡淡说,“有机会的话,还是把他的芯片取出来吧。”   众人辩论少时,分析出和Z888重逢的几率微乎其微,也就没再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保证接下来的计划无碍后,见时间还充裕,崔勉终于拉抻筋骨,旋身搭着方向盘问:“没受伤吧?”   楚悕低低“恩”了声。   没等崔勉再问,他默默从兜里掏出一把糖,递向驾驶座。   崔勉怔了怔。   这是楚悕安慰人的习惯,很幼稚,却也十分管用。   崔勉原以为自己虽然兴致不高,但瞒得很好,想来是他低估楚悕的观察力了。   “小悕安慰人的时候总这么笨。”崔勉笑道,“真可爱啊。”   “……别废话了,快挑吧。”楚悕拧过头,别扭催促。   除了经典糖果,包装复古的抑制剂糖丸也躺在楚悕细嫩掌心间,有汽水味和荔枝味,凭包装颜色就可以分辨。   这两款味道是梁亦辞当初挑给他的,又被他扔回了药箱。昨天离开前,楚悕也不知自己抱有什么心思,特意拖延时间揣走了它们。   “等等。”崔勉伸手过来时,楚悕将那两颗糖丸重新藏进内兜,又拍了几拍,孩子气地说,“这两颗不行,是我的。”   崔勉挑了挑眉,没有追问,从善如流地拿走了粘牙的麦芽糖,失笑道谢。   他剥开糖纸含进嘴里,发腻的甜漫过味蕾,神情果真舒缓不少。   吃完这颗后,他忍不住伸手去揉楚悕吹得蓬松的黑发,木着脸的楚悕早有预感,无情将手挡开了。   “梁亦辞以往的发/情次数不多,所以药效   挺不错。”投喂完情绪低落的伙伴,楚悕恢复正色道,“我只推了半管就成了。”   几人极有眼色,没追问他从何知晓梁教授的发/情规律,也没好奇他平日里那么谨慎,怎么这回就“只推半管”?   “他没发现破绽吧?”崔勉拢拢白大褂,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楚悕抚摸血滴状吊饰的手蓦地僵了僵。 第22章   楚悕拽了拽吊饰,心虚避开视线,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恩,他当时没醒。”   崔勉不疑有他,安心笑了笑,同其他人聊起旁的事。   楚悕没有加入对话。他撑起下巴按下车窗,漆黑瞳孔满是薄凉,任由风将额发吹得乱极了。   昨晚他佯装醉酒,用Omega信息素香水放倒了梁亦辞,偷溜进主卧,再在梁亦辞胳膊上扎了半管致幻剂。   担心效果不够,他又毫不犹豫给自己来了一针催/情素。   楚悕原本打算将梁亦辞的失控理由推给伏特加。   如果不是梁亦辞在床上将他当做别人,弄得他心情烦闷,计划肯定会实施得更完美。   昨晚,Omega保护协会的人叩开大门时,楚悕强迫自己拖动酸胀潮湿的四肢,蹲地上捡起旧颈环。   被撕毁的人造人颈环就是一块发臭的烂皮革。楚悕轻易破坏它,拽下吊饰,将其余部分扔进垃圾桶。   这个血滴状吊饰来路不明,其实扔掉了更稳妥,也更符合楚悕的性格。可他只犹豫一瞬,还是把它贴身揣走了。   一阵风吹来,楚悕冷得缩了缩脖子。   “小11的制药技能简直满级。”丹遥感慨,“不光催出了梁教授的发/情热,还引导自己释放甜味。”   她比划了一下后颈腺体的位置,狡黠眨眼:“哪个Alpha抵御得住?”   “其实根本不需要以身犯险。”崔勉转回脑袋,关上车窗,摇首道,“小悕对自己的魅力总是没有清晰认知。”   “魅力在心狠手辣的Alpha那里,并没有多管用。”芈姝沉着脸提醒,“忘记那些新闻提到的,去旧区前精神失常的Omega了?”   “的确风险很大。”崔勉握着方向盘,沉默良久,“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崔勉这话是冲着格挡说的,但后排几束目光齐刷刷烫上楚悕脊背。   楚悕瞥了眼朋友们毫不掩饰的后怕,内心升起一阵暖意,始终低迷的情绪被调动起来。   “恩。”他打起精神,研究起夜坷连夜下载的旧区地图,低声承诺,“等去旧区,我就不和你们分开了。”   距离渡口关闭还有一段时间,崔勉预热好车,问其他人是想待在此地,还是去别的地方溜达。   尽管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产生了荒诞的离愁别绪,但毕竟待会儿他们就得当违反联邦条例的偷渡客,还是不适宜大摇大摆出行。   “行李收拾好了?”楚悕问。   “都在后备箱。”崔勉说。   “那就在这等着吧。”楚悕趴向车窗,呵了口气,“景色挺不错的。”   这倒不是敷衍的安慰话。四人紧跟着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人造草原瞬间映入眼帘。   这些都是人类制造的视觉假象,但漂亮是真,宽阔也不假。相比而言,旧区在传闻里不光落后,连赖以生存的土壤都贫瘠不堪,想必不可能有这般好风景。   “如果可以带食物入境就好了。”崔勉思维脱缰,“我还有半块蛋糕冻在冰箱里呢。”   “小行星蛋糕店?”楚悕饶有兴味问。   “恩。我搬家前一天为了尽快赶走谢守,忍痛付的款。”崔勉遗憾道,“想来是便宜房东了。”   虽说崔勉的切入点清奇,但也完全撩拨起一行人的愁绪。   夜坷怀疑没有自己,角落那家复古游戏体验馆会倒闭。芈姝担心旧区的人大都不修边幅,商城里大约买不到热门色号,后悔上次没多买两支。   丹遥则忧虑宠物店会不会虐待那只蓝眼睛小黑猫。   “不能一起去吗?”楚悕最近太忙,这才想起好几天没瞧见小家伙了,拧着眉问。   “据说旧区的动物很少。”丹遥失落叹气,“渡口不允许Omega携带宠物,担心造成物种入侵。”   “旧区没有猫?不可能吧?”夜坷问。   “其实是有的,所谓的物种入侵其实是渡口工作人员的说辞罢了。”丹遥摆手道,“本意是想让我们缴纳巨额检疫费。”   “给钱就能解决?”楚悕升起希望,继而疑惑问,“那为什么不交?”   芈姝含混道:“咱们太穷了。”   “……我这里有存款,你拿去用。”楚悕迟疑两秒调出加密界面,“滴”地划账成功后,追问,“只剩不到两小时了,来得及吗?”   “宠物店在哪?我单独开车跑一趟接它,你先去办理检疫手续。”崔勉边打燃火边规划路线。   “啊,不用不用。”芈姝飞速收款,存入公共账务,一扫忧郁笑道,“我昨下午于心不忍,还是挪用公款把检疫费缴了——”   她无视掉滞停的空气,向角落噘了噘嘴:“小猫在那儿呢。”   众人沉默望向角落,半天都寻找无果。   最后还是芈姝叹息他们的观察力,拉开一块破布揭晓答案。只见小黑猫正躺在破布罩着的运输箱里,蜷缩成一团黑芝麻馅。   “……猫都带来了,那你刚才在感慨什么?”楚悕木着脸,无情揭穿。   “唔,我前两天的确挺担心它被虐待。”芈姝振振有词,“所以在后怕啊。”   其余四人同时“哦——”了声,漠然聊起别的话题。   假装不知道这位财务大臣绞尽脑汁,就为了炸出他们私藏的钱,拿来充当公款。   闹腾一阵,大家渐渐噤声,全心全意盯着窗外发愣。   离别是极为荒诞的滤镜。无论他们曾经多厌恶这片土地,即将离开时,还是难免有些舍不得。   好在朋友、宠物……这些过分在乎的鲜活生命都没有留在这座城市,而是随他们一道去了新地方。   这个事实令几人的离愁别绪淡了不少。   始终惦记旧区特制游戏的夜坷率先放平心态。   他跌回原位,摆弄游戏机,故意把十字键按得劈啪作响。   等屏幕里的像素小精灵“嗷呜”一声耗尽血条,他拖长尾音:“时间快到了,走吧——”   “等等。”楚悕伸长脖颈向外张望,倏地出声。他没有解释,推开车门跃了下去。   “诶,你去哪?”崔勉从车窗探出脑袋,扒着窗框提声问,“不是约好了搭你去渡口吗?”   楚悕转身示意他知道,挥着胳膊比划:“给我十分钟时间。”   他向前迈过两步,颀长身姿拢进长风衣,显得形销骨瘦,没入草原时又恬静如画。   他逆着风,走向一株瑟瑟发抖的朱顶红,驻足埋首,敛下眼睑扫视土壤上残留的弹孔。   少顷,他削瘦肩膀晃了晃,自收缩袋中掏出一个逐渐变大的玻璃罩,身体半蹲,轻轻护住了这朵花。   朱顶红在玻璃罩内结束了颤抖,重新恢复艳丽,意气风发得有些张牙舞爪。英气得就好像大多数骄傲的Alpha。   怪不得梁亦辞会种它,楚悕想。   他曾在梁亦辞的后花园里见过这种花。可惜他去得晚,第一次碰面时,那株朱顶红已经枯萎不说,连土壤都干裂成块。   财大气粗的梁教授自然不会购买假花,但又吝啬于花钱请个花农——   当然,或许是他不愿承认自己没   有种植天赋吧。   眼前这株野生朱顶红明显是人造的,但楚悕莫名就是不愿瞧见它枯萎、甚至四分五裂。   整座城市虚情假意,所见所闻皆是骗局,连楚悕一行人的皮肤内脏都是假的。   好在人类怀有的情感做不得假。怜惜、心软、犹豫……这些会阻碍计划、造成麻烦的情绪,恰恰是最不多余的东西。   楚悕鲜少尝到活着的真实感,除了偶尔——   比如现在,他像个怀揣浪漫情怀的少年,会特意跳下车护住一朵花。   又或者像昨天,他抛弃最优解,意气用事地在梁教授面前露出马脚。   楚悕嗅着土壤的味道,享受此刻内心的柔软。不多时,他站立起来,风衣衣摆被风撩动得弯折。   楚悕埋头拉抻它,跳回绿皮车。   “走吧。”他半阖眼眸,坚定说。   老式车需要预热。楚悕撑脑袋等待,隔着窗户凝望不远处的玻璃罩。   他莫名想起某天读到的古地球童话故事,说的是某位王子离开星球后,花会想念他。   等离开这片土地后,会有人偶尔念起E026吗?   ——不可能吧。   老式绿皮车的油耗大,点火时会发出嘈杂轰鸣。楚悕深深望了眼远方,耸起肩膀蹭蹭耳朵,依依不舍转回脑袋。   “什么东西忘带了?”驾驶座的崔勉轻瞟来,贴心问。   “没有。”楚悕摇首,“这里没有我的东西。”   正午阳光最盛。楚悕拉下遮光板,结果一张卡片掉下来,正巧落在他腿上。   他拾起那张名片,小声念起“谢守”二字,抬起眉梢说:“原来店主叫这个名字。”   “恩。”崔勉尴尬挠脸,解释道,“前几天他亲自跑来送蛋糕,送完还赖在门前不走。我担心他撞上前来交接的房东,干脆开车把他运回店里了——可能是那时他塞进去的。”   楚悕“哦”了一声:“那有跟他好好告别吗?”   “没必要,又不是多重要的关系。”崔勉踩了一脚油门,向地平线飞驰,“……把名片扔了吧。”   楚悕没理他,自顾自把那张名片塞入手套箱,缓声说:“留着吧。”   绿皮车驶向渡口。楚悕按上车窗,阻绝掉嘈杂风声,歪头打盹。   他抱起胳膊,怀里的通行证硌得胸口挺不舒服。但他实在太累,就只缩了缩无处安放的长腿,薄唇微张,换了个姿势继续熟睡。   光线垂落下来,将Omega的肌肤刺激得白皙不自然,细小绒毛隐约泛出金黄。   崔勉“嘘”了一声。   后排打闹的三人乖乖噤声,无聊到全盯着夜坷游戏机屏幕瞧。   半小时后,像素风的蛋壳微微颤抖,从里孵出一只模样乖巧的小鸟,扑扇翅膀飞出来,结果很快摔了个脸朝地。   GAME OVER。   夜坷黑着脸,丹遥和芈姝憋笑憋得浑身直抖,崔勉扫了眼后视镜,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气氛一派和谐。唯独眼周微微泛青的楚悕,正不合群地做着醒来便会忘记的梦。   他单薄身躯跟随汽车颠簸,眼珠在薄白眼皮下不安颤动,唇色恢复苍白。   一行人沉默着,将精美又呆板的人造草原撂在后方,将暗潮汹涌的城市抛弃在今时。   连同那些琐碎过往以及来不及告别的人,通通压缩成无人问津的旧照片。   *   一年后。   据媒体报道,备受瞩目的梁教授近日脾性愈发乖张,导致   Omega保护协会工作量剧增,引发众怒。   民众向来是墙头草的代名词。   他们习惯被片面新闻牵着鼻子走,擅长提起唇枪舌剑,冲上前线四处掺和——   民众从不在乎传闻的真实性,只在乎情绪宣泄。   最后,连政府都迫于舆论唱起白脸,发通告让梁教授“收敛一点”。   至于这个收敛,究竟是指要温柔对待Omega,还是虐待Omega时藏掖些、别太大张旗鼓……   具体深意都得靠梁亦辞本人领悟了。   被派遣了游说任务的巡视员施远,本周内第六次提起公文包,叹息着敲开梁宅大门。   “吱呀”一声响后,衣冠不整的梁亦辞领着面色嫣红的新款人造人Omega,双目迷离同老客人打招呼。   “进来说。”礼貌寒暄两句,他拉正衣领遮掩脖颈斑驳的红痕,嗓音低魅,“外面风凉,咱们娇贵的Omega容易感冒——对吧宝贝?”   面生的Omega嗔怪着向他身上靠,梁亦辞低低笑了笑,顺势揽住对方肩膀,抬步迈过地面上四处乱扔的衣服。   饶是施远撞见过多次这种场景,还是不免尴尬轻咳两声。   他十分庆幸自己是个Beta,嗅不见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味——否则这种情形下,他肯定忍不住打喷嚏。   见梁亦辞撩起眼皮催促望来,施远屈指抬了抬眼镜,赶紧应声进门:“那就打扰梁教授了。” 第23章   “您听说过旧区义务劳动计划吗?”施远眼观鼻鼻观心,开门见山道。   梁亦辞颀长而匀称的身躯陷进沙发靠背,一条腿翘起,揽住Omega肩头懒洋洋说:“有所耳闻。”   最近几年,在不明势力推动下,Omega保护协会影响力越来越大。不光“次等品”们纷纷站出来支持协会的,连不少Beta也开始替Omega发声。   人们终于意识到,如果面对社会的不公沉默太久,那么当不公正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政府在开始量产人造人Omega后,发布了种种保护Omega的计划,结果前段时间被媒体爆料出全是一纸空文。那些条例表面上是替Omega考虑,实际上却为了温水煮青蛙,将Omega定义成弱势群体,从而稳固Alpha的社会地位。   对此,Omega保护协会直接喊话质询当权者。   政府最近正巧因Omega反动势力屡屡的闹事而焦头烂额,实在分/身乏术,只好发长文致歉。无数基层官员为此引咎辞职,新旧两区区长直接落马。   事情又过三月。政府终于出台一项政策,为表Omega与Alpha、Beta的社会地位平等,国家决不姑息任何“视Omega为玩物”的违法行为。   作为惩戒,所有导致Omega触发应激系统的购买者都将戴上电击脚环,送入旧区,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义务劳动。   这项政策是由Omega保育基地里某位谢姓高层建议提出的,起先遭到了无数Alpha的反对,抗议者不乏上流人士和基层官员。奇怪的是,这次的政策推行者手腕格外强硬,没过多久,政策直接被落实。   第一位不信邪的Alpha暴力狂在某个深夜被叫醒,直接被押往旧区。   传闻一个月后,他精神完好地被送回来,但从此以后就戒掉了四处海淘人造人Omega的癖好,造访各大餐馆当起了暴食狂。   Alpha民众最初对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持怀疑态度。   可随着身边参加过义务劳动的Alpha增多,每个Alpha回家后都对在旧区的经历讳莫如深。渐渐地,没人再因为好奇心触碰红线。   Omega保育基地的销量因此下滑,滞销品越来越多。碍于政策推行,工作人员不能将Omega当做礼物送给掌权者,只好申请了不少“次等公民”名额,放大部分Omega回归社会。   “梁教授,恕我直言。根据统计,最近几个月内触发应激系统的Omega,基本上都是从梁宅接去旧区的。”施远俯身,屈指焦虑地敲了敲茶几,“再这样下去,总统也没法保住您。”   “哦?我有说过不想去义务劳动吗?”梁亦辞的眼睛狭长而玩味,“市面上的人造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早玩腻了。据说旧区的Omega有个性得多——”   他摸着下巴,拖长尾音。少时,他低头笑搂身边软乎乎的Omega,扭头呼气问:“那里简直是Alpha的天堂。对吧宝贝?”   一旁的Omega明显被梁亦辞的信息素迷得七荤八素,耳根都烧红了,也不管梁亦辞在说什么,只顾着颔首附和。   施远没料到梁亦辞会色令昏智成这样,表情一言难尽,急切提醒道:“梁教授,您有所不知。Alpha进入旧区前,都会被注射有效期为一个月的性/欲抑制剂……”   梁亦辞卷着Omega柔软发尾,不耐烦打断:“你忘记我曾经的本职工作了?什么试剂我应付不了?”   施远的笑容僵了僵。最近几个月,梁教授简直是口无遮拦到极致,他每次回去汇报工作前都得苦恼好一   阵,纠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瞒,免得又将总统气晕过去。   “关于这点,新上任的旧区区长也考虑到了。他专门特制了一批脚环运送入界,还花钱在渡口搞了个脚环检测器。”施远用茶杯捂手,小心翼翼说,“符合准入标准的脚环,是专门为了应对抑制剂失效而设立的补救措施。如果Alpha的暴力或情/欲因子达到一定值,脚环就会释放电流,逼Alpha当场陷入昏厥。”   施远说完这句咽了口唾沫,佯装无事喝了口茶,等他搁下空空的茶杯,果真发现梁亦辞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这么厉害?”下一秒,梁亦辞就轻推开两条胳膊缠上来讨拥抱的Omega,用手腕蹭了蹭下颌线,似笑非笑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去会会那位胆大包天的区长——”   “看看他哪来的底气,把Alpha当畜生一样拴着。”梁亦辞冷笑道。   施远游说失败,反而还勾出梁教授对旧区的兴趣,这个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   等喝完五杯茶,梁亦辞和那位黏人的Omega搂成一团,肢体语言写满了送客,嘴上也不怎么搭理施远了。没办法,施远只好尴尬提起公文包,迈过那一地不堪衣物,光速溜走。   走过两条街,他脸色渐沉。思及梁亦辞兴味盎然的眼神,他不由得嗤笑对方“身在福中不知福”,决定今天回去不再包庇梁教授,干脆把所有苦水全倒给上级听。   至于总统会如何做决断,本就不属于他关心的范畴。   施远离开十分钟后,原本暧昧缠绵的两人立马像同极磁铁一样弹开。   梁亦辞解开沾染上黏糊信息素的外套,蹙眉决定待会儿去冲个澡。而另一边,Omega毕恭毕敬坐在沙发边缘,脸上红晕退却,听候Alpha下一步指示。   “差不多了。再刺激下去,总统恐怕会生疑。”梁亦辞解开最后一颗纽扣,放下袖口淡淡道。   Omega轻声附和,表示自己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梁亦辞满意颔首。他将外套随手扔进扫地机器人顶来的脏衣篓里,衬衣贴服出性感肌肉线条,缓声道:“那些人你寻得到便寻,寻不到就罢了。在那边好好生活,记得别露馅。”   相比面对巡视员的阴阳怪气,他此刻的语气浅淡得温和,但天生的敬畏感还是令Omega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轻声说“好”。   “不过……有个人,你有空还是多留意。”梁亦辞并未注意对方,站起来向浴室走,中途却在一台老式收音机前驻足。   他五指虚合,抓起那台收音机,打开,调频,音响始终没传出声音。大约鼓捣了五分钟,他表情寡淡地将东西搁下。   Omega每隔几天就会瞧见一回这种场景,倒也见怪不怪。他暗地里揣测过,梁教授应当是小时候读多了童话,总认为会有一位漂亮的拇指姑娘,趁主人不在偷偷溜进屋,修好所有瘫痪的电器。   由于走神时间过长,梁亦辞转首奇怪瞥来,Omega赶紧正色说:“我记得他。”并将E026的外貌特征复述了一次。   “他很聪明。你撞见类似的人,尽量跟踪,别打草惊蛇。”梁亦辞脸色稍霁,顿了顿,第不知多少次强调,“去旧区后,Omega保护协会的人会发给你一个内部通讯器,你调成A频段,将那个人的落脚点位置发送过来,等我去了旧区就能听见消息。”   虽然每次梁亦辞提及E026时表情都挺一言难尽,实在瞧不出是有仇还是有情,但对E026的重视是肯定的。   “放心吧梁教授。不管怎么说,是您救了我。”Omega不敢懈怠,站起来向   那抹挺拔的背影微微躬身,正色保证,“就算进去后的Omega记忆会受到影响……我也会努力记住这个使命。”   *   旧区近段时间的喜事接连不断。   好转的源头,来自于区政府空降的那位新区长。   那位据传模样姣好的新区长,不声不响取代了当地权势更高的Beta,直接跃升为旧区最高掌权者。   民众最初对此议论纷纷,其中不乏许多饱含恶意的猜测。   比如,这位新区长其实是当年国家政府高级官员的床上宾客,曾深受宠爱。然而,再甜美的食物也会有腻味的那天,高管念及旧情,将新区长发配到这块贫瘠的土壤上掌权,作为分手礼物。   又比如,看似人畜无害的新区长,其实冷血得要命。自他上位后,以前那些叫得上名号的官员几乎全销声匿迹。曾有记者绞尽脑汁打听,发现他们居然都回家当起了房产商,更有甚者干脆研究起在旧区完全没普及的人工智能……总之,就是不愿意继续替区政府办事。   民众自然不信这些说辞,认定官员们是受到了新区长的威胁,为了保住性命无奈让位。   这不,过了没多久,跟新区长形影不离的几位伙伴全都在区政府内任了大大小小的官职。有人斗胆分析过,认为旧区即使消息闭塞,国家政府总是消息灵通,居然也会默认了这种事的发生,实在是有猫腻。   最初两月,旧区民众全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新区长哪天就把利益的魔爪伸向底层民众,妄图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   结果灾难没降临,过了不到半月,在新任区长的推动下,新区居然与旧区签订了一系列平等条约,确保每年对旧区的物资援助和文化输入达到国际标准。这些协议得以顺利签订,据说是区长和Omega保护协会共同努力的结果。   民众因此哗然。在大多数人进入旧区前,Omega保护协会的势力虽说也不小,但最多只能在新区范围内与政府周旋,绝对没有办法将保护伞伸向旧区。   可能性有两点。要不然就是在短短几月内,Omega保护协会的发展势头迅猛,达到能够完全与政府抗衡的地步。要不然就是旧区内部,有人悄悄布下了玻璃护罩,温柔罩住了整片贫瘠土壤上每个不甘陨落的生命。   民众渐渐开始倾向于答案是后者。   喜讯统共有几点。   三个月前,研究院研发出产量倍增的粮食,紧接着,区政府又从新区引进了种稻田小机器人的专利技术,并以发放补贴的方式送至每家每户,保证了当地居民能够不为饱腹而焦头烂额。   两个月前,区政府完善了当地法律法规,打击了不少钻法律漏洞的野蛮人,保证每位Omega夜里即便不结伴同行,也不会受到Beta或某些Omega的欺压。   一个月前,新区长表示,他正在与国家政府谈判,只要大家愿意,就可以恢复所有人进入旧区前的记忆。随后,新区长通过网络,发布了投票询问民众的意见。   投票为期七天,最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了“斩断过去,不愿恢复记忆”的选项,谈判就此终结。   终于盛夏将至,伴随蝉鸣,旧区第一座全景玻璃花房举行了剪彩仪式。这标志着旧区的民众终于不再仅仅为了“生存”而活着,他们开始拥有享受生活的权利。   几个月前,旧区人民还过得朝不保夕,不敢奢望这块土地上会有绚烂且斥资巨大的建筑物拔地而起。短短半年后,阴霾尽散,万里晴空。   光线经过巨大玻璃房的折射,切割成希望的片段,美得极度荒唐。玻璃房中央圈起的花台里生有许多娇艳的朱顶红,据说是新区长从   新区讨来的真花种子,并亲手种植下去的。   无数Omega民众都从家里跑到街上,整条街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有位Beta小孩甚至骑在了Omega父亲肩头,伸长脖子不停张望。   漂亮的新鲜事自然吸引他们。但,能让众多体力不济的Omega从遥远的城南跑到城北,却是因为据说新区长会参加此次剪彩仪式。   由于新区长过分低调,民众仅在新闻上窥见过他削瘦却挺拔的背影,再从其他官员口中的描述里想象他的英姿,却没机会见到他的正脸。   据知情人士透露,新区长之所以愿意迈出大门,是因为出资修建玻璃花房的,是新区长某位在当地认识的Omega好朋友。   身着礼服的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两侧的乐队开始演奏,无数礼花齐鸣,拥挤人潮激动欢呼起来,Beta小孩在父亲肩头哇哇拍掌。   终于,一道细瘦的身影拉长在地面。不多时,年轻的Omega区长被某位意气风发的Omega攀着肩,良匠雕琢过的脸庞裹挟无奈,映入众人眼帘。 第24章   楚悕面向一望无际的人潮,手指蜷曲,第一反应就是向后撤退。   “别反悔啊,区长。”左麒早有预感,硬是揽着他走到视线聚焦的位置,接受民众热忱的朝拜。   暴露在光下的两张脸都俊逸非凡,从骨子里渗出独属于Omega的魅力。区别在于,其中一个人温柔内敛,另一个人肆意明艳。   区长的性格众人早有耳闻,他们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右边那位Omega。   事已至此,逃是逃不掉的,好在楚悕最擅长的就是故作冷静。   左麟在他肩头捏了两下,便潇洒放下胳膊,退至半步外。楚悕呼了口气,整正衣襟,掸净袖口,向阳光下那一排排乱颤的花枝微微颔首。   随后他顶着一张精致的脸,撤去拘谨,轻轻打了声招呼。   假装听不见前排民众对他相貌的感慨,楚悕薄白眼皮微敛,姿态优雅接过话筒。   他连开场白都没说,语速快得活像有疯狗在身后追他,三下五除二念完文书部门早准备好的稿件,甩下结束语就准备开溜。   “诶,等等。”结果,候在不远处的左麟又将他拦住了。   “咱们区长有些害羞……”左麟胳膊绕过他,略施技巧抢走话筒,桎梏住他肩膀耀眼笑道,“机会难得,不如大家一块儿拍个照,到时候挂新闻首页去。”   闻风而来的记者“咔嚓咔嚓”得更加积极。   “——标题我都想好了。”左麟狡黠眨眼,“就叫‘新区长参加玻璃花房剪彩仪式,并慰问旧区群众’。”   确保过场内安全,人潮霎时涌上,差点将手牵手形成保护带的Beta保安挤得七零八落。   好在左麟早有准备,正色高声提醒:如果现场太混乱,考虑到群众安全,区长会立即撤离。   旧区的人因为经历相似、同病相怜,又都触发过应激系统,导致体内负面情绪都呈惰性,所以相处起来大多数时间都温和友善。   原本伸手推搡的Omega和Beta们面面相觑,最终主动排起长队,百人一组上前,姿势各异拍起照片。   伴随玻璃折射出的光线,楚悕宛如一块靓丽的打卡背景板,被强行推至前排。他埋头时脸上冷得快要掉冰碴,但等摄像师倒数时,他抬起脑袋,笑得格外温和释然。   楚悕眉眼精致,漆黑瞳仁间有星光在流转,薄唇微微勾勒出温和弧度,挺拔身姿遮掩住他削瘦骨形,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不输Beta的气度。   有幸站在第一排的人都涨红了脸,想要离得更近又被气度震慑得不敢贸然上前,结果还没纠结完,摄像师就宣布换下一批。   那些人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工作人员,小声咨询多少钱可以拿到照片。   楚悕耳朵很灵,他原本打算回去想办法将照片销毁,就对外宣布相机储存功能出现故障。结果,当第三十七个人激动的询问被他听见时,他轻轻叹了口气。   楚悕不可能真拿照片卖钱,只好拿过话筒,表示回去后会将原图发至官方社交平台上,需要的人可以自行保存。   他的不情愿即将化作实体飞出来,面上却还是一派随和温淡,迟钝的民众连声感谢着,害得他既郁结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抿紧薄唇红透耳根。   左麟离得近所以注意到了这点,憋笑憋得浑身都在抖。   而另一边,早早拒绝了合影要求的四人,正躲在人潮最外围的汽车上窃窃私语。   “他这是玩哪一出?”丹遥按开车窗,抻长脖子问,“小11前段时间拒绝了他的合影要求,所以耿耿于怀,就留着今天赶鸭子上架?”   “很有可能。”崔勉探头探脑观察一阵,确认现场秩序井然,这才放心下来,“而且我听说,他似乎打算将合影照挂在花房布景板上,当做宣传噱头。”   “奸商。”丹遥冷笑,“我就说那家伙不安好心!”   “无奸不商。”崔勉倒是不太介意,平静分析道,“到时候媒体将通稿发出来,又算是对玻璃花房的一次大规模宣传。旧区的景区匮乏,这里不久后恐怕会成为打卡圣地。”   “……如果我们有这种商业头脑就好了。”芈姝拧开用了一半的口红,又凄惨旋了回去,插话道,“也不至于领着死工资,穷困潦倒成这样。”   “其实也还好吧。”夜坷“噼里啪啦”玩着游戏机,慢吞吞接口,“至少新款游戏盘我都买得起。”   “那是因为你把饭钱全拿来买游戏了!”芈姝忍不住戳了戳他脑袋,夜坷东摇西摆躲过,得意洋洋吹了声口哨。   她收回手,气道:“怪不得长不高!”   “你们觉不觉得,左麟对小悕太热情了些?”崔勉眯着眼睛,压低嗓音问,“大半年过去,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没有恶意。但……最近和小悕的肢体接触未免太多了吧?”   隔着人潮缝隙,四人齐刷刷望去。   只见始终揽着楚悕肩膀的左麟变本加厉,一度打算做出脸贴脸的亲密姿态。   楚悕肢体接触恐惧症发作,整个人宛如一只炸毛的猫咪,想尽办法躲过贴上来的热脸。   最终,左麟似乎叹了口气,抱住楚悕脑袋揉了一把。楚悕碍于人多,只好挺直腰杆任凭他蹂躏。   “我前阵子在网上搜到一款测试性向的题,依照左麟平日的举动做了一遍。”夜坷把游戏机妥帖揣回包里,又拍了几拍。   他这才掏出智能机翻出一张截图:“喏。结果显示,左麟是OO恋的几率高达97.64%。”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沉默少时,芈姝问。   “挺正常的事,没必要刻意提出来。毕竟世界上百分之四点七的人口都是同A恋或同O恋。”夜坷随意说道,“你们不至于是歧视狂吧?”   “这倒不会。”崔勉揉着眉心说,“问题是,小悕明显和他性向不匹配。如果真是那样,平时还是需要多注意点保持距离。”   “为什么这样笃定?”夜坷鼓捣智能机,搜索新游戏隐藏任务攻略,反问,“悕老大又没喜欢的人。况且,他性格那么要强,应该不愿意被Alpha压制吧。”   “……其实是有的。”芈姝嘴唇动了动,突然低低说。   空气静默一瞬,其余三人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表情齐刷刷变得微妙。   “是来旧区前的事吗?”崔勉问。   “应该是。”芈姝回答,“来旧区后,他成天都跟我们混在一起,哪有空谈恋爱?”   崔勉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件事本身上。他压低嗓音问:“你恢复记忆了?”   气氛骤然凝结,夜坷默默揣回智能机,丹遥神情一变,也凑了过来。   “没有没有。”芈姝意识到走向不对,赶紧摆手,“你们想哪去了?”   她解释过极具,众人方才敛回紧张神情,也不知该遗憾还是高兴。   “那你怎么知道的?”崔勉的肩膀松下,沉思说,“前几天左麟不还在追问他感情生活?小悕一直在重复说没兴趣,没喜欢的人。”   “小11那么别扭,当然不会亲口说。”芈姝抿了抿唇,似乎不怎么情愿说这些,“前段时间他不是累病发高烧了吗?那天下午是我守着他的。”   “你趁着他烧糊涂时套话了?”夜坷用一种谴   责的目光盯来。   “怎么可能!”芈姝瞪了对方一眼,“是他主动说的梦话!”   “他翻来覆去念叨什么什么教授,我凑近了想听清楚,结果小11警惕得很,很快就闭嘴没继续说了。”   不知不觉人潮退散,崔勉望见楚悕捂得严实从玻璃花房小跑出来,赶紧按了声喇叭提醒他慢些,   “剧情挺经典。”他压低声音,“但也不能太早下定论。”   “不止如此。”芈姝瞥了眼街对面的身影,坐正身体飞速道,“后来我又给他换了次湿毛巾,他伸出手来抓我,抓到我胳膊大概感觉不对劲,又扔开了——”   其余三人若有所思,明显在想象那个场面。   “最后他特委屈说了句,教授你怎么不来陪我。这句话我听得很清楚。”芈姝声音不大,但挺激动,“真的,特委屈!你们能想象得到吗,小11撒娇的样子!”   芈姝扔完这枚极具画面感的炸弹,车门恰好被推开。   楚悕小口喘息着跃上车,“唰”地拉上门,取下兜帽时脸颊微微泛红。   他跌回副驾,正欲催促崔勉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果突然意识到车上气氛不太对劲。   “……”四道充满慈爱的目光熨得他如芒在背。   楚悕迟疑问,“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四人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得就差在脸上写“有事但我不想说”了。   好在楚悕向来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他问了两句,见其他人都顾左右而言他,也就失了兴趣。   崔勉换了辆七座车,低调从流连不止的人群边驶过。楚悕回想起方才的尴尬场景,错了搓脸,又有些欣慰。   起初左麟邀请他时,他是准备一口回绝的。但拒绝话临出口的前一秒,他脑海莫名闪现一个片段——那是一群人,手牵手绕着楼房跳舞的情形。   伴随极其复古的音乐,不少人步伐笨拙,表情紧张,但跳得很认真。阳光洒下来,将所有违和的片段都消融开来,碎裂成星星点点的希望。   那一刻,楚悕沉寂已久的心脏倏地柔软,情不自禁答应了邀约。   “其实他们挺可爱的。”楚悕放斜椅背,十指合拢,伴随汽车颠簸轻轻说,“就是好奇心太重了些。”   “都问你什么了?”崔勉小声说。   “老生常谈的问题。问我这么瘦,是不是没好好吃饭。问我黑眼圈怎么那么重……”楚悕困意袭来,慢吞吞嘟哝道,“还问我恋爱方面的事。”   其余四人霎时坐直了脊背,后排三人面面相觑,竖耳倾听。   崔勉伴随转弯灯的“哒哒”声,轻咳一声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本来想随便敷衍两句。但提问的Omega情绪挺激动,看起来好像认识我的样子。”楚悕在睡意朦胧中微微皱眉。   “你有问他是谁吗?”崔勉闻言若有所思。   “没有。他刚来旧区,记忆应当还没清零。”楚悕缩了缩腿,“不提及过去,是旧区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以后会懂的。”   崔勉“恩”了声,表示赞同。   丹遥扒着椅背,忍不住追问:“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没骗他,也不愿意讲太多。我就说,或许有过喜欢的人,但我忘了。”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糊弄他?”丹遥小心翼翼问。   “我不知道。”楚悕小幅度摇首,“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也找不到根据来证明真伪。”   “无论如何,忘记就是没有了。”楚悕睡颜在光线里白皙到缥缈,平淡说。   光洒向眼睑,他微微垂首,薄唇泄出一声叹息。   他的声线宛如黏上糖浆,不怎么畅快:“所以就算曾经有,那个人肯定也没想象中重要。” 第25章   楚悕伏在案前,左手边签完的文件堆积如山。他反手捏了捏酸涩的斜方肌,扯过最后两份文件,是人口局对流动人口的申报。   这种事大部分情况并不需要区长来签署同意,除非,入界的流动人口是危险性较高的Alpha。   楚悕打着哈欠,飞速浏览。   第一位Alpha曾被新区警方拘留过三次,骗财、暴力、强制性行为,种种常规罪行全都占完了。   这位Alpha之所以会被送来旧区,是因为不久前在网上大放厥词,扬言Omega都是Alpha豢养的牲畜,想要获得平等简直是痴心妄想。   Alpha与网上的Omega和部分Beta对喷了三天三夜,面对众人“已向网警举报”的队形,他阴阳怪气回复道:我后台退硬,就算警方来逮捕也能全身而退。   结果第二天,他被网警宣布拘留了,没多时就定下了来旧区义务劳动的日期。   楚悕嫌恶盯着文字,“唰唰”签下大名,烫眼睛似的撂至一边。他决定到时候派几位信得过的Beta警官监视他,免得他在街头胡言乱语恶心人。   第二位Alpha履历相对而言就简单许多,罪状只列了一条。   楚悕一扫而过,以为这份文件会令他心情舒缓些,于是先揉了揉眼角生理性眼泪,细瞧过去,表情霎时变得一言难尽。   这位名叫梁亦辞的Alpha,据说曾经还是位知名的生物学教授,在国际学术界都排得上号。结果,自从人造人Omega量产后,这位教授就打破了禁制,彻彻底底陷入了疯魔状态。   人造人Omega出现不足十年,这位学术家就已经凭一己之力,居然激发过高达六十三位Omega的应激系统!这是何等的反人类和丧心病狂!   楚悕甚至怀疑,要不是进入旧区后Omega会清除记忆,恐怕被梁教授伤害过的Omega会建一个群,在旧区义务劳动计划开启的第一天,就联合起来把他举报进旧区——   他们或许会围着梁教授露出后颈,逼他被脚环电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楚悕直接翻至最后一页,潦草签下姓名,甚至吝啬于翻阅第二页Alpha的照片。   俗话说相由心生,想必那个人长得丑陋无比又猥琐,自小被Omega疏远排斥,长大后才会生出这种虐待Omega的怪癖。   处理完琐碎公事,夜幕已然被晨曦吞没。   楚悕在旧区的家不大,即使已被倦意撑得意志消沉,他仍抻直腰杆洗干净盛过咖啡的玻璃杯,再缩进浴室,迷迷糊糊洗上热水澡。   热浪轻浮,镜面蒸满雾气,将Omega鸦羽似的眼睫弄潮,黑曜石的眸子也不甚清明。洗罢,他杵在原地等待烘干,感受肌肤过剩水分寸寸流逝,仅留一具毫无瑕疵的白皙躯壳。   随后他倾过身,一手撑住水池台面,一手抹了把盥洗镜。镜面中心一圈逐渐清晰,他凝视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神情恹恹。   由于底子好,即使Omega状态不佳也不佳得格外标致。只不过鉴于皮肤太细,他眼周黑沉挺明显,美得有些颓丧。   再不睡觉的话,就算自己不着寸缕奔去街上……恐怕那些新来的“猴子”瞧见他,也不会当场昏厥。   楚悕近乎恶趣味地自嘲道。   良久后,他放平唇角,耷拉下薄如蝉翼的眼皮,偏过角度,照了照颈后疤痕。   进入旧区后,Omega不再被强制要求佩戴颈环。   物极必反。在新区被束缚久了,Omega们一旦来到被国家政府边缘化的旧区,就爱竭尽所能展现自己柔美颈项。即使   当地警方再三重申“安全着装”的重要性,也没人愿意理会。   这里潜在的危险比新区小多了。好不容易有了大口喘息的机会,没人愿意再小心翼翼戴上氧气罩。   整座城市的Beta人口数不足1%,Alpha每隔几个月才可能在街头出现一两回。   起初,“旧区义务劳动计划”开始施行时,Omega民众还惶恐不安,更有甚者翻出了压箱底的羽绒服,活生生将阳春三月过成了大雪纷飞。   但自从亲眼瞧见几位目光贪婪的Alpha浑身抽搐着被电晕的场景,Omega民众们非但不再避Alpha如蛇蝎,还开始学着赏猴一样围观落单的Alpha。   有段时日,当地民众会拢起披散在颈后的头发,毫不掩饰腺体的甜美,他们双目含笑望着Alpha失控奔来,再在奔跑中丧失知觉。   趴在地上的Alpha被电流击得抽搐,丑陋的贪欲定格在脸上,攀升出接近兽类的狼狈。那段时间。不少新媒体都爱将这种照片挂上首页,点击量一时暴增。   话说回来,这项类似于耍猴的游戏,其实相比Alpha在旧区对Omega所做的事而言,根本称不上恶劣,顶多算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但电击脚环再怎么说也是科技产物,稳定性达不到100%。为了避免脚环失控导致悲剧,楚悕还是出面呼吁民众远离这些“猴子”。   实在想要观赏,未成年人也请在成年人的陪同下观看,切勿私自伸手触摸,以防猴子漏电。   旧区的时尚风潮也和新区截然不同。如果说,旧区的Alpha设计师们为了满足天生的控制欲,就差将Omega每寸肌肤缠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么,新区的Omega设计师就是竭尽所能,在众人面前展现Omega得天独厚的美丽。   服装店广告上印着的Omega姿态相仿,无论是扬首还是垂头,无一例外都会暴露自己细嫩光滑的甜美颈项,宛如一只只颐指气使的白天鹅。   楚悕向来内敛,自然做不出这种孔雀行为。更重要的是……他后颈那么丑陋,又身居要职,实在不好意思露出来惊着别人。   所以他冬天裹着毛茸茸的围巾,春秋天穿立领服饰,盛夏时节里需要处理公务,也会有专业化妆师替他打粉遮掩。   比如前两天的剪彩仪式。   或许是真的乏了,独居的楚悕赤身窜上床,拢起被子翻了个身,薄白眼皮下的瞳仁颤了颤,很快便跌入梦乡。   *   入睡前他处理了太多公务,又考虑接下来的安排考虑得殚精竭虑。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不由得梦见了来到旧区三个月后、记忆完全朦胧时的事。   外界将旧区当做狼巢虎穴,旧区里的人却将这里当做世外桃源。为了永久待在这个地方,他们心甘情愿与外界斩断一切联系,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回忆。   记忆残缺的最初,楚悕除了基本信息与生活常识外,几乎不记得任何事,自然不安。好在他在本地落脚不久时,就给自己写了封长信,塞进书桌暗格里。   暗格的钥匙塞在枕头下,旁边有颗汽水味抑制剂糖丸。楚悕头疼欲裂惊醒,拢起被子盯着那颗糖发了许久的呆,这才慢吞吞赤脚踩在地上。   睡衣空荡挂在躯壳上,他俯身翻翻找找,在书桌角落寻找到一颗荔枝味糖丸。   他福至心灵,先将两颗糖丸妥帖塞进衣兜,这才蹲下来摸索片刻,寻到一个形状奇特的钥匙孔。他试了两回,最终将钥匙反插进去,“咔擦”一声,暗格开启。   楚悕捞出信件。只见里面详   细写了几位可以信任的朋友联系方式以及住址,再加上半截语焉不详的话。   他通过信件分别找到几位朋友。见面的第一眼,巨大的熟悉和信任感扑面而来,令楚悕松懈了肩背肌肉,始终抚摸刀片的手离开了衣兜。   大家的记忆参差不齐。聊过片刻,大家纷纷掏出藏在暗处的信件。   文字拼凑在一块,逐渐编制出一场早就准备好的大梦。   虽说他被曾经的自己赶鸭子上架,不明不白当起了新区长,好在旧区里的绊脚石早就被他们一伙人打点干净,剩下的都是极好说话的前辈。   楚悕社交能力不强,但伪装技巧出神入化。   他在官场上举手投足都不失威严,加上几位朋友助力,很快就唬住了区政府一众老狐狸。   日子虽说忙碌,可胜在充实,一切事态发展都和计划不差分毫。   如果要说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话,就是新区那边的Omega保护协会。   不是说对方阻碍了自己的计划。相反,楚悕最初走马上任,根基不稳,加上记忆残缺,有几回和新区的谈判都差点告破。   彼时楚悕冷汗直冒,怀疑自己当年的宏愿会就此终结,自己如今站在风口浪尖,假使失去了身份地位的庇护,极有可能葬身在阴暗巷尾。   结果关键时刻,是Omega保护协会的人挺身而出,推动事态发展,逼新区签订了那些条约。   他那段时间甚至怀疑保护协会里有自己曾经布下的暗线,便千方百计向那边递出橄榄枝,暗示“有空聊聊”。结果,消息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渐渐地,楚悕更倾向于对方是“暂时的盟友”。   他们会因为共同目的施以援手,却远远没到互相信任的地步,不可能坐下来静静喝一壶酒。   毕竟,会为了利益暂时结盟的人,早晚也会因为利益相冲拼出刀光剑影。   与其到时候再来撕破脸面,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曾并肩。   梦境的最初都很正经刻板,最后一个片段却突兀得莫名其妙。   那是升为区长后的某个寻常日子。   楚悕从谈判桌下来,劲瘦的筋骨硬生生撑起黑西装,疾步经过狭长拥挤的长廊。灯火通明下,他后颈腺体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在发尾时隐时现。   路过的公务员向他打招呼,楚悕矜贵颔首,步伐不减,没多时就走出政府部门,钻进街头一辆面包车。   “好饿。”楚悕始终绷直的肩膀塌下,揉着肚子嘟哝。   “你兜里不是随时揣着糖吗?”崔勉搜索最近一家餐馆,飞驰过去,建议道,“先吃一颗垫垫底。”   “……你是指这个吗?”楚悕摸出来两颗糖果,念了一次上面的字,眨眼说,“含有药性的糖不能随便吃吧?”   崔勉笑了两声:“还记得我以前的工作吗?”   “虽然科室对不上,但这种常规药我还是了解的。”他道,“这其实是有钱人拿来哄小孩的玩意儿,专注口感,药效微乎其微。发/情期不稳定的未成年含着恐怕还有点效果,你这个成年人……就当糖吃吧。”   “啊,这样么。”楚悕又转了两圈糖丸。这颗糖被他放在胸口兜里焐热了,糖纸也皱巴巴的,明显历经沧桑。   “算了,这么久早过期了。”他淡淡说,“估计糖都化了。”   “那快扔了吧。”崔勉停在一家西餐馆前,职业病又犯了,正色嘱咐,“万一哪天嘴馋了没注意到,吃了该闹肚子。”   楚悕含糊“恩”了声,懒得解释自己不会嘴馋成那样,攥着两颗糖率先下车。   趁着崔勉泊车的时间,他胳膊在垃圾桶上打了个圈,心里突然钻出一阵莫名其妙的不舍,掌心一紧。   但,两颗糖揣了一年还舍不得扔,小孩子都不会幼稚到这地步,更遑论极有包袱的新任区长。   于是楚悕装作扔掉糖的样子,朝里面飞速摔了个纸团,然后神情自若地将两颗糖拢入袖口。   等崔勉抬步走来,他手揣兜站得笔挺,皱巴巴的糖果顺着修长指尖,再次跌回衣袋。   ……   七日后。   楚悕待在办公室里批示文件,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窗外阳光正盛,温度从没拉窗帘的落地窗洒进来,将楚悕后背熨帖得微微发烫。   这个时间点一般是没人会来打扰他的。楚悕笔尖一顿,担心有什么急事,飞速道:“进来。”   “区长,”芈姝身形在门框显现,难得露出踌躇表情,小声说,“楼下有个Alpha找你,说是……”   后面几个字嗫嚅太快,楚悕没听清,倒是听清了芈姝紧随其后的脏话。   芈姝自从当了秘书后就公私分明,从不会在上班时间发表不合时宜的言论,如今这种情绪外露倒是稀奇。   “别急,你慢些说。”楚悕柔声道,“楼下又有Alpha来闹事?联系救护车没?”   自从楚悕在民众面前露脸,绝美容颜霸占了一周头条后,隔三差五就会有不怕死的Alpha拖着脚环,在区政府门口贪婪绕来绕去,宛如饿了七天七夜的狼。   门口Beta保安不方便暴力驱逐,只好死死盯着那些人。   但其实除了恶心人外,那些Alpha实在不需要忌惮,有时候楚悕公务忙起来两天没下楼,他们也就扫兴而归,去窥视其它猎物了。   即使那些Alpha耐心极佳,也会在瞧见楚悕后,一秒内从眼神放光到被点击昏厥在地,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不过,楚悕怎么说也是旧区最高掌权人,胆敢进到政府大厅内放肆的Alpha倒是稀少。   芈姝跺了跺脚,终于不再维持职业素养,在办公室里骂了一通脏话。   她深吸口气说:“那个混蛋居然说……他是你的主人,让你快点跟他回家!”   这种称谓太容易令人想入非非,楚悕面色一僵。饶是他脾气再好,也不愿任由那些头脑塞满黄色废料的Alpha拿他当意/淫对象。   “拴着脚环的Alpha还妄想高人一等,想必是没被电过。”楚悕撂下笔,嗤笑道,“他是从渡口新来的?”   “对,据说上午刚过界,现在就赶来闹事了。”芈姝抱着胳膊,皱皱眉道,“我怀疑那家伙精神不正常,翘着腿人模狗样的,说自己是什么什么教授,希望区长好好接待他。”   楚悕脑海中闪过一页文件,眯着眼睛问:“……他是不是说自己姓梁?”   “啊,对对对!”芈姝诧异得忘记尊称,“小11,你不会真的认识他吧?”   “没见过,但浏览过梁教授的丰功伟绩。”楚悕冷笑一声,“那还真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主。这倒好,直接恶心到我头上了——”   他显然不愿多聊,向外摆了摆手,道:“——晾着他就行,吩咐大家别去招惹。你也注意离那位丑八怪远点,免得被他缠上了闹心。”   梁亦辞打扮得西装笔挺,连头发丝都吹得精致,不光如此,他还喷洒过Alpha专用柔和香水、避免惊扰到心灵脆弱的E026。   他避开监控和忙碌的工作人员,伸长腿来到方才暗中记下的楼层,他掸了掸袖口灰尘,考虑着该如何在失忆的E026面前留下精致优雅   的好印象,方便日后相处和套话。   走廊很安静,熟悉嗓音隐约传来,搔刮着他的耳膜。梁亦辞插在兜里的指尖蜷了蜷,莫名有些紧张。   结果刚走到半敞开的门前,还没来得及调换成偷听的最佳姿势,门里的对话就让他僵硬成一尊烧焦的雕塑。   精神不正常?   恶心?   丑八怪??   梁亦辞双目放空,突突跳动的心锈钝下来,怀疑自己该换一双耳朵。 第26章   梁亦辞千里迢迢追来旧区,主要是为了寻觅真相。   过去一整年,他久经波折,好不容易才在旧期刊的角落里,发现他和楚丘共同署名的论文,好歹确认了他俩大学同学的关系。   然而除此以外,无论是楚丘还是楚悕的过去,都像强行掷入深海的石子。任凭暗涛汹涌,他始终没办法潜入海底,连那丝涟漪都很快被壮阔海面吞噬干净。   不过,倒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梁亦辞确定了楚丘和楚悕不是同一个人,并且知晓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半年前,他为了应付愈发聒噪的扫地机器人,开锁打开了飞灰漫天的仓库。等到晚餐时刻,灰扑扑的毛球顶着一封信来到餐桌前。   梁亦辞嫌恶盯了它一眼,扫地机器人委屈巴巴甩了甩毛,将餐厅地面也被搞上了灰。   他按捺洁癖,将扫地机器人扒光,屏住呼吸把那团绒毛撂入专用清洗机。扫地机器人早就“吱吱”叫着,不知害羞得躲哪去了,只留下那封黑乎乎的信。   梁教授对峙少时,扔掉银质刀叉叹了口气,用两根手指捻起那封垃圾,鼻子嫌恶地抽了抽。刚准备扔进疾速滑来的垃圾桶里,他就因为信封上的落款变了脸色。   阴晴不定地踹开垃圾桶后,他不顾脏污地拆开信件,凝神里面的寥寥数语。   信内容不长且单一,字里行间都是楚丘在恳请他照顾自己成年不久的弟弟。   ——小悕生物天分极佳,多加栽培一定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可惜他是个Omega,没家庭庇护压根入不了高级学府。   ——我本打算陪他到毕业,谁料事有多变,最近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多半护不了他。假如亦辞的工作不受影响,希望能支持他进入你的学院继续进修。   ——小悕话少,但对科研见解独到,相信你会喜欢他。   梁亦辞从头至尾读了三次,不知不觉,他修长指节就触碰到信里的“悕”字。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叫了几个月的名字,原来不光姓氏不详,连名字的字也猜错了。   也不怪他想岔。毕竟这种既代表了悲伤,又代表了希望的文字,作为名字实在有点过分沉重,也不知道楚悕的父母当初怎么想的。   梁亦辞脑海中闪过那道窄肩细腰的背影,半阖眸子思索:天生弱势的Omega真的承受得住家人这么深刻的期盼吗?   他扫清纷杂思绪,继续。   前面几行文字都挺正经恳切,相较而言,末尾打了感叹号的备注就显得有意思得多。不同于正文小心翼翼、强迫症般坚持让字的底部附着横线,那行备注字迹潦草肆意,显然是写信的人临时起意添的。   梁亦辞眼眸间的雾气渐散,读完这句话后,他挑了挑眉。   ——对了,我弟弟特别单纯,从小跟个水蜜桃似的,日常不是绷着脸装早熟,就是躲在墙角脸红,宝贝可人得很。恳请某位花心大萝卜,千万别对他产生任何非分之想!切记!   梁亦辞透过文字想象画面,实在是新奇得紧,唇角不由得微勾起来。可没多时,唇线却又放平了。   尽管信对面的人努力措辞,装得像自己真是公务缠身、无暇照顾亲人,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托孤”的含义。   时隔多年,梁亦辞记忆被洗涤得发白褶皱,所有过往的文字都烂掉了,遍寻不到踪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透过文字感应到楚丘的深意。   当时作为楚丘朋友的自己,想必也不可能揣摩不透这等事。根据别人的只言片语,梁亦辞得知自己地位一直不低,所以当时绝对不可能置旧友的亲人于不顾。   然而,原本悲壮的往事,经过他和E026互相试探的   短短数月,已经变成了一笔孽缘旧账。   梁亦辞叹了口气,随手将泛黄信纸塞入碎纸机,眼眸幽深,倾听碎纸机的咀嚼声。   梁亦辞可以肯定的是,楚丘绝对称得上一位称职的哥哥。   他甚至考虑到弟弟会无意中看见这封信,于是故意将语气放得舒缓自然,好像自己只是洒脱摆手的浪子,准备撂下拖油瓶出门环游世界了。   这封信看似也轻快得很,他只不过是暂且将家里的小朋友托付给信得过的朋友,临行前还警告朋友别妄图当个禽兽,否则他早晚会回来算账。   梁亦辞有些怅然若失,酸涩顷刻间注入紧紧箍着的皮肉间。他将信纸撂在一旁,起身将没吃完的牛排一股脑塞入洗碗机,任凭机器将餐具和残渣分离出来,又把浪费的食材分解成环保成分。   他舌尖顶了顶左腮,酒瘾趁着思绪紊乱钻出土壤,又被他强行压制。   他之所以情绪不佳,倒不是因为自己辜负了朋友的期待,没名没分将朋友弟弟的腺体咬了一口——毕竟那件事归根究底,是他被楚悕摆了一道。   若不是被注射了药剂意乱情迷,他也不至于将齿印留那么深,以至于事发后三月,媒体还逮着那事疯狂谴责他。   当然,梁亦辞刻意忽略了一个事实:药剂只能起辅助作用,失控的真实原因,是伏特加信息素对他的诱惑力大到惊人。   抛去这些恩怨不提,如今他的消息网遍布全球,任何只要还活着的人,都不可能在他的信息库里音讯全无。   除非那是个被处理过的死人。   也对,如果不是将死,怎么会有人舍得将宝贝弟弟托付给一窝花心大萝卜呢?   梁亦辞压抑无用的悲怆,撑着流理台自嘲道。   半年来,他翻来覆去数夜,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遗失的过去,绝对和楚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一切事态都推进顺利,可丧失记忆对他来说,始终是个致命弱点和重大隐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即使他对托孤往事兴趣不深,也不能就这样轻飘飘揭过。   况且,E026近日在他梦境里出现次数过多,去会会也无妨。   于是在谢守怂恿下,梁亦辞变本加厉走起了老路——   以前他卖力演出渣A,是为了将那些黏糊Omega打发去旧区,现在则是为了将自己声名狼藉地送进去。   果然,不久后,梁教授风评降到了历史最低点。谢守有了新乐趣,一天到晚都拿媒体揣测的无人性剧本,津津有味念给他听。   由于睡眠不佳,梁亦辞往往听得额角突突直跳,总会在最后冷冰冰说:“再废话,等我去旧区,就不替你寻那个Beta了。”   谢守立即被拿了七寸,脸色一变,生硬转移话题。   他“啊”了声,浏览起政治新闻:“话说回来,这里有你提到的那位‘亦敌亦友’,唔,我读给你听听……近日来,旧区新任区长深得民心,在他的强势推动下……”   梁亦辞懒得听这些催眠的官话,就胳膊肘杵了下桌沿,直接起身走掉了。   直至春日消弭,万物从复苏转为躁动,总统也忍无可忍,将梁教授的资料递交给旧区审核。   所以今天一早,梁亦辞穿上提前熨烫好的服饰,提着轻巧的包裹,咬着一片吐司面包给警方开口,含糊说:“稍等,我先喝杯牛奶——警官辛苦了,您吃了没?”   梁亦辞散着德行,拎着包轻装上阵,像个纨绔的旅行家,一路上试图了解旧区的风土人情和观光圣地。古板的Beta警官噤若寒蝉着将他撂入窗口,等待排号领脚环,便如释重负   地溜之大吉。   梁亦辞没打听到消息,拍了拍兜里的那把抑制剂糖丸,遗憾叹了口气。   因为近几个月Alpha都收敛许多,需要义务劳动的Alpha屈指可数,所以效力极高。   不多时,梁亦辞就从渡口坐船,小心翼翼套起兜帽,避免压乱了银发。随后他抱着胳膊小憩,青春得好像重返十八岁。   当然,这或许是他的自作多情。天生冷硬露出锋芒的信息素围绕着他,以至于这身打扮轻易和刺客杀手挂上了钩。   他淹没在人声鼎沸里,无视周遭的窃窃私语,直到下船才睁开眼睛。踏入边界,他接过一部糖果绿通讯装置,一本正经鼓捣起来。   他走的是黑色通道,噌亮脚环经过监测仪,“滴滴”响过两声。旁边乖巧等待长队的Omega都处于应激状态,通通被这细微响动弄得汗毛竖起,好像一排排敏感的含羞草。   执行护送任务的Omega保护协会工作人员闻声,不约而同摸出警示枪,将黑漆漆的枪口统一冲向危险分子,唯恐他“啪啪”直按的不是通讯设备,而是某种掩人耳目的定时炸弹。   梁亦辞对周遭的一切不以为意,也没心思浏览这片贫瘠土地上史无前例出现的彩虹。他的影子被盛光拉得颀长,紧实肌肉箍在骨头上,举手投足都是一抹赏心悦目的风光。   他手指在强光下细白得呈半透明,头发规整梳在颈后,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俊脸毫无遮掩暴露在众人眼中,连脚腕的黑环都好像华贵的装饰品。   这哪像前来劳动改造的罪犯,分明是被政府邀请来的贵族观光客!   “怎么这么暗?”他不乐意地微阖薄如蝉翼的眼皮,不理解科技发展到今天,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无法自动调节亮度的老古董。   信号始终只有一格,梁亦辞鼓捣这个过时破烂/货,渐渐被热浪蒸得七窍生烟。   旧区不是恒温环境,生活在新区养尊处优的梁教授,除了小时候玩的体验箱,哪还感受过真正含义的酷暑?当即就要和兜里的糖丸一块化成水。   如果再没那家伙的消息……   梁亦辞烦不胜烦琢磨着:那我就回新区办个记忆清洗年卡,也把他忘记得了。过去的破烂事爱谁管谁管!   前一秒Alpha还在咬牙切齿,就跟掐准点似的,下一秒通讯器就震动起来,把梁亦辞紧攥的掌心挠得酥麻麻。   他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程序,手指就抢先一步划开了新讯息。   不是简单明了的定位,而是繁琐的文字和图片,梁亦辞“啧”了一声,勉强耐下性子。   ——梁先生,我带来的消息挺荒谬的。如果我没猜错……E026正是前段时间新上任的旧区区长。   ——[图片]   ——您看看,是他吗?   梁亦辞视线变得警觉。他戳开那张合照,身姿宛如一把出鞘的剑,怔怔杵在新建的音乐喷泉上,与屏幕里板正精致的脸对峙。   少时,Alpha的英俊面容由茫然转为恍然大悟,进而笼罩起寒霜。   良久,他溢出一声嘲讽的冷哼,终于理解新上任的区长行事风格为何那般熟悉。   每次找新区谈判都跟给人下套似的。   最初那段时日,旧区区长宛如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下套手法极其稚嫩,可是胆量有加。梁亦辞屡屡听完谢守的汇报,终于食指屈起轻叩桌面,下了决断帮助他。   如今倒好。   梁亦辞半阖眼眸,唇角逐渐勾起玩味的笑。   原本他来旧区的目的之一,就是顺便会一会这位初生牛犊。如今安排都指   向同一人,倒替他省了不少精力与时间。   梁亦辞想罢,飞速划掉了照片,将通讯器朝怀里一揣,正准备躲开烈日抬步离去。   结果周遭恰巧变得吵嚷起来,梁亦辞抬首望去,只见周围不知何时被人潮塞得满满当当,那些人纷纷凝望向他,眼里流光溢彩,充满兴奋。   “……”梁亦辞眉锋微微皱起,有些尴尬。   戴脚环的犯人会遭受异样眼光,这点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料到这里的民众这般不知礼数,围得他里三层外三层,就好像在观摩古地球时期被关在假山里的猴。   梁亦辞脸色一黑:也不知道E026失忆后受到这群人潜移默化,会不会更加放肆难搞。   可作为纸媒和新媒体的常客,梁教授依旧维持精致,尽量不将烦躁现于形。他长身玉立钉在原地,不动声色环视人群,准备找个人少的缝隙开溜。   结果,他拉抻衣摆,前脚刚抬起,伴随群魔乱舞的嚷嚷声和叫声,强烈的危机感猛地刺入太阳穴。   音乐从四面八方响起来,梁亦辞只来得及僵硬俯视,只见自己站立的那个地方,正猛然间喷出刺骨泉水……   饶是见多识广的梁教授,也只在古地球遗址的照片里见过这种会当众喷水的玩意儿!   呲呲呲——哗啦啦——   独自美丽的梁教授猝不及防,被淋成了一只孤陋寡闻的落汤鸡。   音乐声停,眼睫水珠伴随梁教授的眨眼动作滚落,溜进领口凉得他一激灵。蓄了大半年的银发挽在脑后,打理得一丝不苟时是天人之姿,被水兜头淋过的瞬间,就全打了结,黏在颈后不畅快得要命。   周遭是小孩子踩水的咯咯笑,以及行人憋笑递来的聊胜于无的纸巾,梁亦辞额角青筋暴露,抹了把脸不愿意抬头,只抖着嗓音道谢。   他向外吐气时牙关直响,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梁教授狼狈不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走了。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品尝到盛夏烈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彻骨冰凉。   衣服湿重,黏在肉体上呈现半透明状,劲瘦的腰腹肌隐约显露。路过的Beta巡警神色一凝,警告他不许用视觉冲击骚扰当地Omega。   梁亦辞阴沉着脸色疾步飞驰,脚环轻撞他性感的跟腱,没多时就达到政府安排好的落脚点。   迅速剥落黏湿的服饰,他沉入浴缸,泡了个时间不长的澡,就“哗啦”从浴缸里站起来,扒着镜子咬牙切齿打理起自己。   梁亦辞长途奔波,原本打算休息数日,再制定缜密计划步步接近离家出走的叛逆宠物。   等到一切真相大白,他就可以挨件事算账,替那位不知道尸骨寒了多久的操心哥哥教训不听话的“幼弟”。   然而情绪化来势汹汹,梁教授被泉水淋得头脑胀痛。   伴随吹风机的呼呼声,他一边麻木地思索为何这个时代还需要自己吹头发,一边敛下视线凝望通讯器屏幕上的照片。   像素不高的照片里,那张许久未见的姣好脸庞,正与另一位Omega亲昵贴面。梁亦辞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很轻易就捕捉到陌生Omega温柔斜望时,那份赤忱得发光的爱慕。   梁亦辞冷哼一声,用手指不停梳理打结的发尾,结果扯得头皮都开始泛疼。   梁教授不愿意承认自己过去过于娇生惯养,只觉得是胸口那团无名火疯窜得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潦草收拾完毕,梁亦辞深吸口气,赤脚踩上地毯翻出包里的Alpha香水,又拿出那套第二好看的衣服。   将精致袖扣扣上时,梁教授观摩   镜子里一丝不苟的自己,表情危险地冷笑着,认定E026会栽进自己的温柔乡。   结果猎物还没来得及跌入温柔乡,天生擅长卖弄浪漫的诗人就被诽谤成气质猥琐的丑八怪!   *   听罢新区长的危险发言,梁亦辞气不打一处来,捏紧拳头压抑住掀门的冲动,面上青白交加地愤然离开了。   区长办公室里,芈姝迟疑道:“虽然我挺讨厌他,不过丑八怪……应该谈不上吧。”   楚悕也意识到人身攻击似乎不太好。怪就怪他最近后颈腺体经常又酸又胀,浑身乏力的状况出现得频繁,私底下找过几回医生也无济于事。不光如此,他还夜里多梦,睡眠不足导致精神状态差,脾性也就不太按捺得住。   正想着,那股恼人的硝烟味居然冲破梦境钻入现实,攥取楚悕的嗅觉,流连忘返地湿热了楚悕所有敏/感点。   楚悕四肢顷刻间变得软烫,黑眸间水汽弥漫,他只好埋首揉揉鼻梁,掩饰住纷至沓来的不自在。   “是我失言了。”他沉声叹息,“这样,你下去瞧瞧他离开没,如果有解决不了的情况再联系我。我……先去里间休息一下。”   “好。”芈姝担忧望了他一眼,指指后颈低声说,“最近没贴抑制贴片?我好像闻到酒味了……”   楚悕闻声神色一凝,勉强保持清明,反手捂住脖子,嗫嚅问:“很明显?”   “不,其他人应该暂时发现不了。”芈姝摆手说,“只是我知道情况,会刻意关注这方面,所以感官敏锐点——你还是要谨慎,别被那些走狗发现了。”   “恩,知道了。”楚悕敛下眼眸,隐藏住闪烁的不安,嗓音像微哑的大提琴音,琴弦颤栗不止,“我会注意,别担心。”   芈姝撂下忧虑眼神,轻拉上门,高跟鞋声逐渐远去。楚悕陷在转椅良久,软着腿起身反锁门。   随后他走入里间,慢吞吞翻出一管自制抑制剂。   “真麻烦啊。是不是还在惦记以前标记你的人?前两天梦里的背影也是他吧?”楚悕不温不火问。   逼仄空间里空气稀薄,无人应答。   楚悕抿了抿唇,轻推试管,探指抚摸早就没了齿痕的后颈腺体,继续自言自语:“硝烟味的Alpha,肯定很不好相处。怪不得你会选择逃来这里。”   思及新闻媒体曾经那些哗众取宠的标题,楚悕眼底闪过阴鸷,将可降解塑料包装随手掷在地上。   他跌入软绵绵的懒人沙发,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指尖稳重推过,任由冰冷的蓝色液体注入皮肤,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Omega薄白眼皮之下,眼珠正微微颤抖。伴随疼痛的闷哼,他抽出针头,用棉签按掉血珠,再脱力般将试管丢进垃圾桶,袖口手腕一排潮湿。   不多时,他收起腿抱膝盖,深深呼吸,等待体温由滚烫转低。   似乎是不适应空气过分静谧,楚悕企图用喃喃自语的方式,乐此不疲向自己身上捅刀子——毕竟他身居要职,必须逼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发/情给谁看呢?有这功夫还不如干正事。”他用耳朵轻蹭肩头,语气跟个没断奶小兽似的迷迷糊糊,说的话却很寡情凉薄,“别人又不会来寻你,来的只有那些满身罪行的冒牌货。” 第27章   国家政府派了副生面孔来监督旧区工作情况,顺便补齐新区长个人资料。   楚悕亲自接待了这位名叫施远的Beta。   办公室窗明几净,角落的加湿器无声运转,朦胧水雾被抛掷半空,又渐渐消失。原木色书柜陈列得满满当当,不止压缩过的办公文件,还有两三本“闲书”,大体都是小孩子喜爱的生物图鉴,或者文字繁冗的生物进化史。   茶几边,楚悕正拉抻筋骨翘起一条腿,姿态慵懒随性,皙白侧颜被挤入光线照耀得曝光过度,那双清澈眼眸也沾染上许多意味不明。   相对而言,坐在对面沙发的施远就拘谨许多。他俯身擦拭镜片,西装紧紧箍上皮肉,映出一圈汗水的轮廓。   虽说烈日当空,可楚悕特意开了冷气,按理说不至于热到难熬。   除却这些细枝末节,表面上两人称得上相谈甚欢。简单寒暄过几句,敲门声飘了过来。   “稍等。”楚悕抱歉笑笑,起身绕至门边。   吱呀,他凝眸望去,走廊里杵着的Omega女性正托着两杯咖啡,兔子发夹颤颤巍巍,冲他小幅度眨眼。   楚悕蹙了蹙眉,立时瞥向玻璃反光镜,确认那位埋首玩智能机的巡视员没注意到这边。   他肩骨肌肉松懈下来,一手轻扶门巧妙更换角度,再用匀称筋骨遮掩住门缝,不怎么凶地瞪了眼探头探脑的丹遥。   丹遥对区长的忧愤熟视无睹,用口型问询:“他没欺负你吧?”   楚悕一拳砸在棉花上,只好敛了怒气,薄唇微动:“……你该担心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楚悕注意到某个陶瓷杯的杯柄上画了双兔子耳朵,余光里,丹遥正冲他吐舌头。楚悕无奈叹了口气,稳稳当当接过托盘,又用胳膊肘杵了下门。   无视丹遥旺盛的好奇心,咔哒,他面无表情地将门合拢了。   楚悕挺直腰杆转身,伴随落座的动作磕下托盘,屈指向对面推了一杯,温声问:“您对咖啡不忌口吧?”   “当然不,我很喜欢。”施远收了智能机,连忙回答。   为表诚意,他双手捧过陶瓷杯,俯首轻嗅,镜片顷刻间被热气蒸花。   楚悕递去一次性眼镜布,勾唇笑道:“那可得尝尝咱们这里的老古董,希望您不嫌弃——据说新区早就没有手磨咖啡了?”   “恩,机械全自动化是大势所趋,除了厂家牌号和花里胡哨的外包装,味道上基本尝不出区别。”施远叹息说。   言罢,他轻轻吹了口气,浅啜一口在新区千金难求的手磨制品,比机械磨制更香醇的口感顷刻间霸占他的味蕾。   施远肩胛骨松懈下来,情不自禁溢出一声喟叹。   “味道不赖吧?”楚悕也姿态优雅啜了口,削薄嘴唇瞬间被濡湿,低头缓缓说,“高效智能是大势所趋,但总归少了些人气。高容错率的生产必然会导致新意匮乏,并且难以攻破极限。”   “您说的有道理。”施远埋首又饮一口,掩饰住锐利目光。   少时,他磕下杯底,倏然一笑:“我说这话怎么熟悉得很?前段时间,我因公拜访过一位教授,品茶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以往我只知道他恋酒,却没想到对喝茶也见解独到,想必你俩能成为知己。据说他搜集了许多人工种植的茶叶,不知道楚区长好不好这口?”   楚悕注视Beta咽咖啡时滚动的喉结,不动声色扫向空空如也的陶瓷杯,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您确定是真的茶叶,不是替代粉末?”他陷进沙发,面上状似讶异,尾音上扬评价说,“那   倒是稀奇货。”   “对啊。据说您爱花,前段时间还在新区高价收购过种子,想必对这两年的土质状况也有所耳闻。”施远揉揉眉心,苦笑,“重工业发展迅猛,随处可见的绿植几乎全是假货。展馆里连蔫了的枯草都价值不菲,更别提可饮用的茶叶了。”   “可惜了。”楚悕摇首叹息,“旧区虽没什么污染,但基本上是死土,种不了绿植。前段时间我投资过一家花房,土壤全是花大力气空运来的,朋友差点当场宣布倒闭。”   “所以,现在的科研人员都这样富裕吗?”他似乎不忍心继续谈论此事,强打起精神,主动提起话题,“别误会,我当然支持这种资产分配方式。只是记忆不稳定,总还惦记着搞科研等于穷困潦倒的时代。”   “啊,那可真是老黄历了。”施远屈指抬了抬眼镜,“现在的科研人员不单富裕,娱乐活动也不单调。”   “哦?是么?”楚悕手腕灵巧翻转几次,把玩一个沙漏,兴趣缺缺问。   “对。那位教授姓梁,是八卦周刊的常客。”施远目光在镜片后方晦涩不明,前倾身子,压低嗓音问,“您有听说过他吗?”   沙漏恰好漏完,对面人从无痕迹试探变成了打直球,楚悕不动声色笑笑。   他维持住四平八稳的表情,指尖轻触陶瓷杯,咖啡没泛起丝毫涟漪。   “唔,您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不少八卦。但大多是来自娱乐圈的。”楚悕沉吟几秒,道,“有位教授的风言风语倒进过我的耳朵。但,由于真实性不详,我不好妄议别人。”   “没事的,咱们就随口聊聊。”施远本不打算如此冒进,但突然一阵眩晕后,他压根管不住急于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咄咄逼人,“您放心,下回再有公务,我也不会去找他告密。”   “不是怀疑您,我是担心暴露自己跟不上潮流——”楚悕温柔话语如清风掠过,引诱对方放松警惕,“您知道,旧区通讯网还是最近半年维护好的,以前隔不到三分钟就得重新登陆一次,大家都没耐心浏览八卦。”   Omega区长表情颇为沮丧。   施远掌心的潮汗变干,霎时泄了劲,下意识相信了这番话。   “七个月前,我曾听一位刚调职来的Beta小姑娘聊起过那人。”楚悕抚摸下颌线,肘部压腿,抵着下巴懒懒说,“教授那段时间又换新Omega了。小姑娘就跟人打赌,说下一波进入旧区的可怜虫,肯定又有不少是被对方逼崩溃的。”   说到这里,楚悕按捺住莫名扬起的烦闷,皱了皱眉。情绪只泄露一秒,很快,他又恢复成客气表情。   “其余呢?”施远穷追不舍,“教授的丰功伟绩可不止这点。”   “啊,”楚悕恰到好处露出疑惑表情,肩胛骨靠回柔软的靠枕,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Omega的目光纯真得要命,施远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唔,”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将纸巾叠成小方块,收紧嗓子眼问,“您难道没收到流动人口入界申请表?”   “那个啊。我都交给人口局审核的,没特殊要求的话,就只负责签字。”楚悕摸摸鼻子讪笑。   他玩忽职守被抓了现行,似乎挺难为情,小心翼翼说:“您的意思是……?”   “梁教授算半个公众人物,来旧区接受惩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施远清清嗓子说,“我也是临时想起,顺嘴一提。他应该没来骚扰您吧?”   “没有。”楚悕摇首,这回倒是说的真话。   随后,他诚恳致歉:“不好意思,我以后一定仔细审核文件,希望您不要讲这事告诉总统。”   施   远见他的确有点紧张,了然一笑,颔首答应:“放心吧。”   顾虑打消一半,那阵心焦火燎也熄灭不少。施远又试探几句,发现新区长对梁教授的行踪一概不知。   在心底复述楚悕说过的话,他算了算时间,的确刚好在七个月前,他们曾故意向旧区泄露过消息,用以检验被梁教授伤害过的Omega记忆有没有完美消失。   那位Beta姑娘就是他们派来的“喇叭”。   对面Omega的眼神坦坦荡荡,倒衬得他的阴暗想法无所遁形。这位新区长的确没跟梁教授勾结的可能,施远强行按捺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也对。   凭借几句关于“饮品”的讨论,就认为两个令总统头疼不已的人暗地里有勾结,这种判定果然还是太草率了。   施远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毕竟比起邀功,他更应该祈祷这两位麻烦人物永远不要结成盟友,否则他一辈子都完成不了总统的“游说”和“探底”任务。   见施远扶着额角有些困倦,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楚悕确认他打消了顾虑,就偷偷给崔勉发了条“搞定”的消息。   “还有别的事吗?”他抬首,眼眸漆黑明亮,温柔问。   “唔,还剩最后一个。”施远回神,任由陶瓷杯捂暖掌心,抱歉笑笑,“由于您的出生地——E类代工厂已全部倒闭,当年存档的资料不完整,有些遗漏项需要我同您确认下。”   楚悕点头:“请讲。”   “据传,当年您从保育基地出生,后被判定为……”或许是意识到不妥,施远飞速将“次等品”三个字含混了过去,“所以您很早便拥有次等公民的身份,直到遇见一位贵人,才得以安家。可惜最后因为对方强行临时标记,你俩不欢而散……”   楚悕精神恍惚一瞬,眼神有点溃散,似乎要花大力气才可以理解对方说的话。作为被清除过记忆的Omega,这是他回忆被触碰时的自保反应。   施远又有些压不住话了,语速越来越快:“根据规定,政府必须对每位入旧区的Omega进行登记,特别是应激反应触发条件以及事故责任人。我们原本也不想唐突您,可惜最近谈判事故频发,Omega保护协会显然不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们没办法通过他们知晓那位Alpha的身份,只好冒昧来询问您。”   “来到旧区后,您之所以能一路顺风顺水,背后助力——”施远声线温和,平铺直述,话却说得很不留情,“——是他吗?”   没多时,施远将形貌昳丽的Alpha照片怼了过来,男子容颜顷刻间垄断了楚悕一切感官。   照片中,Alpha男子英俊无铸,面部线条充斥着英式风格的硬朗,鼻梁挺直轮廓锋利,斜睨向镜头时,好似一位睥睨世界的王者。他的银发如瀑布披散,柔软针织白毛衣中和了骨架和神情的强硬,使人不由自主看痴了去。   楚悕谛听自己突突的心跳,从喉咙挤出很稳的声音:“抱歉,我不记得了。”   说罢,他有模有样拿过智能机,抿唇思索起来,似乎渴望从记忆海里拽出遗失的小虾米,可惜一无所获。   施远不知道的是,此刻,楚悕必须竭力放空自己,才能忽略掉纷至沓来的酥麻感。   过了良久,他依旧缓慢摇首,将智能机还了回去。   施远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打消。   假如被清除记忆的Omega,真是被照片里的人临时标记过,天生臣服欲会刻进Omega的骨子里,楚悕根本不可能维持平淡。   况且……   施   远用茶几遮掩,偷摸出早准备好的专门检查“甜味信息素”的传感器,红灯果真是熄灭的。   作为没办法嗅到信息素的Beta,施远早备好功课,了解到楚悕是酒心巧克力味信息素。事实证明,即便他翻出梁教授荷尔蒙爆棚的照片,又拨开装有硝烟味信息素的香水盖子,精准度达到99%的传感器依旧无动于衷。   果然是我多虑了,他想。   不多时,他拿着楚悕强行塞给他的咖啡豆,礼貌颔首,夹起公文包离开。   走过两个转角,他闪入无人经过的老胡同,掏出一张打印单——   那是一封匿名邮件。查不到IP地址的爆料者没头没尾表示,风流浪子梁教授,就是那位旧区区长传说中的情人。   自从公信力下降,政府的公众邮箱每天都会收到好几封恶作剧邮件,标题一个比一个危言耸听。这封过于荒谬的邮件,自然被大多数人当成了垃圾邮件处理。   只有疯狂想立功的施远偷偷打印出来,企图以此抓住一线希望,结果果然无功而返。   浪费了一上午时间,鞋底还粘了不少旧区的污泥,他气的几乎将牙咬掉,就杵在垃圾桶边,狠狠将那页打印单撕得粉碎。   而另一边。   楚悕沉默坐在沙发上,喝光放冷的咖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至身形被阳光拉长,他终于按捺不住,软着腿跌跌撞撞闯入里间,好在没忘记给门落锁。   “该死!”他喘着粗气,少有地谩骂道。   跌坐在地几十秒后,他狼狈爬起,双腿犹如灌铅。随后他解开西装外套扔在地上,裹着满身潮意前进,额角汗液挟同Omega信息素,将空间撑得暧昧湿润。   他跪上懒人沙发,扒拉开暗格锁扣,输错了几次密码,“滴滴”警报声听得他神经过敏。   他指骨泛白,好不容易“哗啦”勾开放置自制抑制剂的抽屉,结果发现医药箱空空如也,仅剩下角落一排未拆封的试管,无声嘲讽着他。   楚悕咬碎了急于出口的呻/吟,心如死灰。   最近他使用抑制剂的频率过高,朋友们提醒过他好几次,可惜他压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毕竟比起疼痛,他更不能忍受自己露出被欲/望左右的丑陋模样。   稍有不慎,他就不要命似的把针往后颈扎,让本就疤痕凸起的地方散布不少针眼。   此刻,楚悕双颊烧得绯红,脖颈爬满温热,细致锁骨潮意迸发,小腹肌肉紧绷颤栗。   两天前的半夜,他企图忘却那道在梦中流连不止的清贵背影,还挣扎着爬起来用过一管,迷迷糊糊间,居然没察觉到存货用光了!   楚悕跌入沙发,浑身骨头被抽尽,领口彻底濡湿,只余一具酸软的躯壳,在光线下晦涩不明又令人怦然心动。   隔着两道门,他似乎捕捉到门锁被强转的窸窣声,还有陌生嗓音在唤他名字。   楚悕手指蜷了蜷,唇瓣微张想要应答。可惜在大脑极度缺氧的状态下,念头只闪过一秒,就被新一波的难耐压了下去。   待他回神,自己已跪在沙发上,上身与大腿对折,头顶向冰凉地面,发烫脸颊正贴这着懒人沙发粗糙的布料,边蹭边发出甜腻闷哼。Omega处于发/情状态时,肌肤比纸还娇贵,左脸顷刻间就磨红了一块。   与此同时,他僵硬指节不停捏皱白衬衣,最终将扣子崩开崩裂来。等冷空气疯狂灌入,他像窥见海市蜃楼的脱水旅人,抖手撕扯掉最后一层布料。   恍惚间,漂亮躯壳铺陈在暖光下,质感润泽柔韧,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方才Beta还没离开时,楚悕初初瞥见那张照片   ,心脏就狂乱不止。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外貌协会,却在瞧见那张照片的一瞬间潮湿了,接踵而至的硝烟味信息素更是令他泛/滥成灾!   来自睡梦的催/情剂飘入现实,楚悕隐约听见自己本能在叫嚣,必须夹紧了腿,才可以勉强阻止掉瘫软成水的冲动。   他大脑嗡嗡作响,可怕的揣测在心口萦绕不止。   施远为什么偏偏要用硝烟味试探他?   他咬紧牙关,绷紧腰线,不停咽下唾沫。再难捱的深夜也比不上此刻煎熬的万分之一,他眼角泛粉,鸦羽似的睫毛饱含泪水,将柔嫩肌肤染出斑驳泪痕,薄而优美的唇瓣更是殷红得不自然。   想象中的丑八怪,照片里俊俏的Alpha,春/梦里的常客……或许,全都是同一个人。   是他吗?楚悕听清自己咽唾沫的响声。   另一波燥热灭顶袭来,他溢出一声低喘,猛地抓来冰凉的管状物,迫不及待拆封。   当他反握住手里的东西,才意识到,手上抓来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揣去实验室的试管。   没有抑制剂,没有汲汲渴求的Alpha,楚悕只剩下最后一条狼狈的路。   他咬破下唇凄然一笑,绷紧大腿肌肉,将光滑试管试探着移动,室内的Omega信息素霎时达到警戒值,可惜天花板上的传感器早就被他拆掉了。   没人会来救他。   咔。   伴随不轻不重的撬锁声,楚悕嗅到了熟悉硝烟味,感官更加煎熬湿重,身躯顷刻间饱/胀起来,唇瓣呼出热气。   “呜……”他泄出呜咽,试管“啪”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开来。   他的视线因泪眼斑驳而模糊不清,以至于艰难回望时,依旧窥不清晰对方眉骨的阴影,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形状。   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是虚假还是真实,一股大力袭来,闯入者先用双腿桎梏住他胯骨,轻托起他的腰,再狠狠压下他肩膀,逼迫他脸贴向地面。   不等他因为这种屈辱的姿势挣扎起来,一双微凉大手就温柔垫在他额头下方,轻轻护住了他。   “悕悕,好久不见。”不多时,温热薄唇含住Omega软得不像话的后颈腺体,力道轻而珍重。   逼仄空间混入极其霸道的信息素味,楚悕掌心反扣在沙发上,修长指节屈了屈,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Alpha原本托住他腰的手改为与他十指相扣,楚悕腰部悬空,大腿肌肉颤了颤,指缝被撩拨得痒麻。   Alpha低低笑了笑,嗓音缱绻而富有磁性,蛊惑道:“你愿意请我喝伏特加吗?” 第28章   来到旧区的当日,从区政府愤然离开后,梁亦辞兀自欣赏完日落,到底是冷静下来。   他捏皱了从大厅书架上顺来的政府内部小报,硕大版面只印着一张照片,是年轻的新区长与Omega资本家的亲密合照,两张良匠雕琢过的脸庞贴得极近,后方是被光线切割得璀璨的玻璃花房。   梁亦辞垂目注视片刻,毫不犹豫将报纸扔进了废纸篓。   走到窗边,他眉目在绯红天色下深刻得妖异,紧抿的薄唇被刀削过,逆光背影锋利又挺拔。朝霞过分刺目,他从衣兜伸出仿佛半透明的手,掩上一半窗帘,倚着墙用改装过的通讯器向谢守发送讯息。   ——我寻到了让你入界的方法,来不来?   新旧两区有时差,讯息显示发送完毕,梁亦辞就没再管其它垃圾短信,将通讯器揣回兜里。   两区通讯网受到国家政府干预,除公职人员外,普通民众不允许通过现代科技技术彼此建立联系。幸而梁亦辞早做好准备,提早调查到渡口有位常年贩卖“梯子”的Beta,在入界前两日想办法搞来了芯片。   然而,这种私人搭建的梯子极不稳定,有效期短,保不齐多久就被政府屏蔽了。梁亦辞名气大,长了张不方便招摇过市的脸,许多事都不能放在明面上做。要想给政府找麻烦,单枪匹马难免会捉肘见襟。   所以,假如谢守能够前来相助,他就能更少顾虑地去和楚悕周旋。   再说……谢守本人也迫不及待想来旧区走一趟,为了寻找他的梦中情Beta。   梁亦辞轻踹废纸篓,“啧”了一声。   在这个深受信息素和天性霸凌的时代,他身边的Omega居然个个都对Beta和Omega兴趣更甚。梁亦辞虽乐见这人世间的感情百花齐放,却也不免对自身魅力产生浓重质疑。   在他印象里,楚悕始终是疏离且孤僻的性子,无论他是面无表情还是狡黠笑着,都会给人很强的距离感。   如果硬要提的话……梁亦辞大抵只在一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神志不清的夜晚,从对方撩人哭腔中窥清过三分真实。   他一度以为楚悕待谁都如此,直至最近几日,才发觉自己判断有误。无论是曾经那位Beta,还是现在这位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Omega,楚悕在他们身边时,即使面无表情也面无表情得很放松。   梁教授眯起眼睛,眸中的海蓝深不见底,“唰”地拉紧窗帘休息去了。   三天后,梁亦辞收到来自新区的长反射弧回复,谢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字:“来。”   睡眼朦胧的梁亦辞见罢,高挺鼻梁在枕头上蹭了蹭,舒了口气。他翻身撂开通讯器,睡起了回笼觉。等到午后热浪快将人蒸熟,他才滑下搭着眼睛的胳膊,扯开被子散去湿汗,再满身潮意去浴室洗了个温水澡。   他原本打算随意拾掇一下就出门。可临到玄关的穿衣镜前,他驻足三秒,还是回身将带来的几套衣服铺在床上。他挑挑拣拣,排列组合了好几种搭配方式,好不容易才寻到相对满意的着装。   拖延了近四十分钟,他终于杵在镜子前抚平衣摆每一丝褶皱,再抓顺久蓄的银发,扎了个精致的小揪揪,扣好袖扣满意出门。   他在旧区徘徊几日,房屋周围每条街都烂熟于心。旧区消息网闭塞也有好处,至少这里的人对他了解甚少,迄今为止都没人当街认出他来。   不过,当他款款走在街道上,总觉得Omega们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很诡异。梁教授身为优质的Alpha,早就习惯了Omega们软且饱含热情的眼神,但旧区的Omega似乎与以往那些人不太一样。   梁亦辞忍着不适对   视过几眼,总觉得他们与其说是在看心仪的Alpha,不如说是在观赏滑稽的动物——若不是梁教授刻意用鹰隼般的目光冷冰冰回望,保不齐那些Omega就一股脑涌上来挑逗他了。   这个认知令他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加快步伐。由于迈的步子大,他的脚筋被脚环撞得微微发疼。   等他阴沉着面色逃到区政府,躲在院内一块巨大树荫下,方才吐出一口浊气。和街上那些闲散民众不同,政府人员全部行色匆匆,巴不得脚下生风,压根无暇用奇奇怪怪眼神来打量闯入者。梁亦辞神经松懈下来,抬首凝望五楼某扇窗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暖阳从树叶间隙投下光斑,落上Alpha白皙如大理石的俊脸,将睫毛和鼻梁处的阴影打碎得柔和。   隔着楼墙,若有若无的Omega信息素从不知哪层窗户缝飘出来,勾扯住Alpha嗅觉。   梁亦辞用舌尖抵了抵上颚,好歹抑制住口干舌燥的冲动。   没多时,脚腕皮肤烫得他眼神微闪。他默默垂首,脚环边升温边闪烁微光,无声警告着浓度超标的Alpha。梁亦辞“啧”了一声,强行按捺住胸腔泵动的燥意。   为了避免被电击弄得狼狈不堪,他应该快点离开此地。   梁亦辞旋身,周围那些Omega依旧忙碌,板着棺材脸将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Omega嗅不到其他同性为“原始交/配”而生的信息素,自然不知道楼里某位Omega正在经历什么。   不知是哪位倒霉的小Omega遭了秧,梁亦辞在心中叹息,但愿他能顺利渡过难关。   走到门口,两位身穿工作服的Omega抱着文件,正在焦急对话。   “巡视员都离开一个小时了,还是联系不上区长吗?”   “对。很奇怪,监控室的人说整个下午,五层办公室门就没打开过,区长的门禁卡也没有动静。”   “可我已经敲了五回门了!”其中一位Omega蹙眉道。   “嗯……说实话,我觉得不太妙。区长身体不怎么好,前段时间不是经常去隔壁医院问诊吗?”另一位Omega原地跺了跺脚,“不会出事吧?”   “要不去保卫科借把钥匙开门?”   “我可不敢。”Omega摇头,“区长特意嘱咐过,他没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不能擅自闯进办公室。”   ……   忽然一阵疾风闪过,两位Omega不约而同向右侧望去,结果只瞧见一片翠绿的叶子打着旋落在中央地面。   少时,个头稍高的Omega迟疑问:“……刚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大概是妖风?凉飕飕的。”另一位Omega打了个寒颤,小声道,“咱们区政府从领导到下属,个个一身正气,应该不至于大白天闹鬼吧?”   梁亦辞脸色铁青避让工作人员,依照前两天的路线绕上五楼。他周身血管渐次凝固,Omega信息素却愈发浓郁起来。   最终,他杵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清晰嗅到伏特加味,脑袋里的嗡嗡作响逐渐变得空白。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梁亦辞咬紧牙关,嚼碎自己凌乱的喘息声。   作为与国家政府官员周旋的常客,保持冷静早已成为梁亦辞生存本能的一部分,越是紧急的情况,他越是需要逼自己沉稳。梁亦辞数着心跳声,无视脚腕皮肤的疼烫,扳直从楼梯间装饰物上卸下来铁丝,轻轻捅入钥匙孔,翻转手腕,动作娴熟流畅。   唯独肩臂紧绷的肌肉泄露了一丝情绪。   旧区防盗设施远远不敌新区,梁亦辞以平生最快速度撬开了办   公室的S级锁,抿紧薄唇闯了进去,“砰”地摔上门。   室内空无一人,茶几上摆着两个陶瓷杯,咖啡色的液体附着杯壁,暗示主人并未离开太久。伏特加味在半空中回旋,升腾,降落,协同冷气铺天盖地砸向闯入者。梁亦辞额角汗水顷刻间干透,呼吸像被盐水泡过,又沉又闷。   他循着信息素,径直走向墙角,灼热掌心在复古墙纸上抚摸少时,果真从翘边处寻到了伪装的痕迹。他将铁丝从胸前口袋掏出,毫不犹豫捅开了隐蔽暗门,猛地闯入!   从一楼到五楼的过程间,他设想过装成一名迷路的绅士,敲门询问里面的Omega需不需要帮助,再替对方叫来救护车。这样的话,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楚悕的感激与信任——当然,前提是E026那聪明的小脑瓜不会瞬间识破他的阴谋诡计。   可等他钉在门前,握着铁丝竭力保持胳膊平稳时,却又改变了主意,想着继续用“前主人”身份接近对方。他可以骗楚悕他俩曾经相处融洽,反正作为想象力丰富的诗人,梁亦辞有一万种浪漫剧本可以演,饶是对方再多疑,在记忆丧失的劣势下也会信上三分。   ……   然而,这一切繁复计策在撞见楚悕迷茫无措的情态时,通通化为乌有。   梁亦辞解开两颗纽扣,企图将湿重从骨子里晾干。他目光沉沉,只余一个念头:温柔些,别惊着他。   Omega躯体天生柔软,唇齿间的肌肤宛若上佳的凝脂,又嫩又细薄,轻轻嘬吻就是一圈红痕。从这具身体散发出的沐浴露清香是甜味,信息素口感却很烈,无声碰撞出难以言喻的迷醉感。   梁亦辞心脏与大脑割据两地,一时想要温柔抚拍Omega的背,哄他别再哭了,说我不会害你。一时又因Omega将自己搞这么狼狈而愤恼,因Omega流露出的脆弱和泪痕而悸动。   他近乎恶劣地怀疑,既然有前科的楚悕这么喜欢给自己下套,那么此刻,他指不定是又有了坏心思,故意毫无保留在自己途经时发/情,逼自己丧失理智,再在自己失控后狡黠而玩味地告知说,你又中计了,我其实什么也没忘。   怜惜和暴虐在身体里不停拉扯,梁亦辞探出舌尖温柔舔舐对方腺体,又恶狠狠叼起Omega那块皮肤。无视身下人颤抖的拒绝,他的吮吸动作时缓时急,宛如玩弄猎物的野兽,张开獠牙发出嘶吼,却在凑上嘴时只呼了口热气。   脚环“滴滴”响了两声,Omega睁开水雾朦胧的眼,神识清明一瞬,欲图挣脱束缚。   梁亦辞略施巧劲,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按住对方掌心,两人接触的皮肤满是潮汗,显得格外暧昧。他用卡得死紧的双腿将猎物桎梏住,随后,垫在对方额下的手指蜷曲,将Omega上身整个扳起来,逼对方浑身脱水地倚向自己胸膛,磕得肋骨微微发麻。   “你……你是……”楚悕胳膊肘无力捅了几下,禁锢的力道不增反减。在天生劣势的体能下,身体嚣叫着臣服,楚悕咬破下唇想要抵抗本性,可没等他蓄足力,对方极其霸道的硝烟味信息素就令他丢盔弃甲。   太熟悉了。最后一丝气力卸下,他双眸蒙上一层白翳,柔美颈项爬满不自然绯红,咬破的下唇裹着血腥味的湿润,脊椎骨弯曲着,再维持不了优雅。Alpha轻声呢喃,语气状似旖旎情话,用听不清晰的言语骚刮着楚悕耳膜。   楚悕不得不任凭自己骨头被抽离,肩胛贴上Alpha滚烫胸膛,谛听沉稳心跳,陷入期盼已久的温柔乡。   宛如倦鸟归巢,楚悕再生不出半分反骨。误入的猎人环住他,用唇将他腺体吻热,在他耳后含混说:“我叫梁亦辞,来找我走失的小宠物。” 第29章   楚悕在听清身后人的姓名后,表情发生了细微变化,红晕止步于脸颊和脖颈,没再继续向锁骨蔓延。   然而由于角度问题,梁亦辞并没能及时发觉异样。   肌肤温软,味道诱人,气氛刚刚好。就连向来对Omega乖顺、柔软等特征无甚兴趣的梁亦辞都不得不承认——怀里烤炉似的小宠物未免太好抱了些。   作为嘉奖,他将楚悕抱成更舒服的姿势,没再继续让对方跪坐在懒人沙发上,而是将那两条修长的腿扳直。   对方丧失了抵抗欲,任由自己摆弄,只有微微喘息声泄露着对方没有睡着。借着微光,他注意到对方膝盖早被粗糙布料磨得泛红,蜷曲足弓也溢出暧昧颜色,脚背青痕道道。   一颗桀骜的心偏要生在细皮嫩肉下,受伤总是在所难免的,梁亦辞暗自叹息。   他西装笔挺地陪不/着/寸/缕的楚悕坐上沙发,埋头瞥向对方溢满薄汗的后背,匀称肌理在薄薄皮肉下显现,颤抖得好似能生出羽翼。   未免这身娇气的皮肤被纽扣硌着,梁亦辞单手环住楚悕腰身,将外套褪下扔至一旁,埋首继续品尝Omega甜美后颈。   楚悕泛出柔弱哼唧声,裹着潮湿又隐约的哭腔,姿态却毫无保留,连瑟缩都不复存在,似乎完全接纳了身后人。   骤然生出的怜惜感令梁亦辞动作放得更缓,理智也回笼得迅速。   最初那丝冲动已然鸣金收兵,梁亦辞在Omega凹凸不平的伤疤上留下湿印,将咬未咬地玩弄后颈,舔舐频率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他满足于对方絮乱的呼吸,所以并不在乎楚悕对“梁亦辞”三个字究竟有没有印象。   如果有记忆的话,证明自己在E026心中尚且占有一席之地。   没记忆的话也好,他就可以更放肆地篡改剧情,假装他俩从没有过勾心斗角,留下的全是满地浪漫。   思及此,梁亦辞桎梏对方的胳膊愈发收紧,他侧头,将湿吻缓缓挪向耳根。   “……那是试管吧。”他斜睨向一地碎碴,低低笑问,“你刚刚想用它做什么?”   怀里人呼吸停滞一瞬,手指蜷了蜷,耳脉烫得更狠了。   “真是个小可怜。当初怎么就要跟我闹脾气呢?”   伴随鼓膜暧昧水渍声,梁亦辞含着耳垂轻咬,叹息道:“悕悕,万一我没来找你,你可怎么办?”   楚悕似乎被这句话撩拨到了,按捺不住想要转头望来,无奈禁锢在腰肢上的胳膊过分用力,身子撇不过来。   梁亦辞察觉到,便松懈了劲,任凭对方尝试扭过上身。   这姿势太不方便亲近了。梁亦辞叹了口气,干脆将人抱起来,让他对坐在自己腿上。   楚悕抬起潮湿双眸,怔愣临摹Alpha的五官,抬起下颌嗫嚅了什么。梁亦辞注意力被Omega阖动的嘴唇牵走,并没能听清字眼。   “恩?”他回神低声询问,结果Omega敛下眼皮,不肯再说。   梁亦辞倒也不在意,反而饶有兴味地注视对方,用指尖轻刮对方柔软的下颚线。   这张脸再狼狈也是漂亮的,连鼻翼汗珠都足够赏心悦目。更别提那双素来狡黠的眼睛被泪水晕染开,投来的目光近乎纯真。   恍惚间,梁亦辞遗忘了怀里人的恶劣,以为自己拥抱的真是一只无害可怜的小兽。他忍不住搂紧了胡乱地揉,倒真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来。   Alpha滚烫掌心沿着Omega柔软腰线摩挲,啄吻Omega墨色羽扇似的眼睫,以及眼角一片薄粉。   怀里人不知道是不习惯亲昵,还   是被接踵而至的欲/念折磨得难受,就抻着小臂筋骨,轻轻推了推梁亦辞的胸口。楚悕嘴唇阖动几回,却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梁亦辞不知道楚悕这一年是无师自通,还是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变得举手投足全是撩拨。梁亦辞原本以为自己对强者更感兴趣,此时却觉得自己想岔了,只怨以往那些卖弄柔弱的Omega没卖弄到点子上。   他眼眸深如墨潭,动作却很小心,先轻压向楚悕蝴蝶骨,再将楚悕温柔搂住。   随后,他揉按Omega后颈腺体,换了个额头相抵的缱绻姿势,沙哑蛊惑道:“你太累了,宝贝。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梁亦辞故意将气声放得温润,眼神扮得赤忱,啄吻圆润鼻尖的动作也小心翼翼,好像他有多珍视眼前人一样。   然而,这所有恰到好处的珍重与柔情,全是他打的好主意。   他想,只要此时能趁楚悕发/情,攻破对方心理防线,那么即使脚腕的束缚闹得再聒噪,在Omega全身心交付的前提下,电击威胁对他来说也无关痛痒。   等他顺理成章标记了楚悕,就可以趁Omega被信息素支配、完全对Alpha交付信任的期间,向楚悕灌输一切自己想要灌输的思想与“过去”,顺利跃升为楚悕最毫无保留信任的人。   等到那时候,他就可以轻松套取情报,无论是楚悕最近一年的政治经历,还是与那些亲密好友的真实关系……   所有事,只要楚悕还记得,梁亦辞就有机会共享。   而他交付给对方的,仅仅是信口胡诌、粉饰过后的浪漫故事,实在是一笔划算买卖。   当然,以上借口都是以大局为重。   私心里,他对楚悕当年下套一事耿耿于怀。他不光为此浪费了整整一年光阴,和政府官员不停周旋,还为了戏演得逼真,只好近距离接触那些发腻的Omega甜味。   这一年间,他每每被某些不知趣的Omega缠得烦躁,想撂下摊子不干了,紧接着就会想起对方临走前的狡黠眼神,以及那声掷地有声的“别再重逢”,逼着他不得不继续。   但即使这一年间再恼,他也没想过要寻到楚悕后惩罚他。   虽然眼前的Omega早已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用尖端科技制造出的复制品,可考虑到楚丘遗留的信件,梁亦辞也不忍心像初遇那样粗暴对待E026。   不过,欺骗感情就没关系了,梁亦辞赌着一口气,恶劣地想。   反正楚悕早已不是信件里初初成年的懵懂少年,根据过往经验,他的心机甚至不下于老谋深算的自己。   梁亦辞的情话张口就来,从不往心里去。即使“旧友”在信的末尾刻意强调过别搞他弟弟,梁亦辞也没多少愧疚感。   毕竟在记忆被封锁的状况下,楚丘这个人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冷冰冰的姓名。他能做到这份上已算是仁至义尽,总不可能为了无端冒出来的旧友弟弟,弃多年的计划与伙伴于不顾。   更别提楚悕一年前,也曾利用过他的信任与心软来脱身。   自己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做完心理建设,梁亦辞将暧昧卖弄得更熟稔。   他哄对方看向自己,用指腹摩挲对方湿漉薄唇,将“好不好”三个字嚼碎了问,问得眷恋又克制,一副对方不答应,自己就绝不冒犯的正人君子样。   楚悕果真中计,睁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软软糯糯说“好”,抬起脑袋轻轻咬了一下梁亦辞喉结。   他的啃咬动作很不熟练。与其说是调情,不如说是只刚出生还没法睁眼的小动物,只是在凭借本能循着奶味咬   下去,根本不知轻重,又急吼吼得要命。   饶是如此,刺痛混杂湿软舌尖引发的酥麻,配合着激荡已久的伏特加味一道砸来时,梁亦辞心脏依旧漏了一拍。   中枢神经全被麻痹了,燥意蓦地腾起,顷刻间占据了梁亦辞所有心神。   他掌心烫得惊人,而怀里的Omega不知为何,明明从眼角到脚趾全被薄红霸占,偏偏肌肤还透出股捂不热的微凉,像一块值得盛夏时节拿在手中把玩的羊脂玉。   喉结的痛感撤离,楚悕似乎幡然醒悟,担心梁亦辞被咬疼了会恼,就小心翼翼地又在齿痕处舔了又舔,哄小孩般呼了口凉气。   这动作不是隔靴搔痒,而是星火燎原。   梁亦辞呼吸急促,神色猛沉,理智的弦硬生生被楚悕磨断!   那双祖母绿的眼珠顷刻间沾染上无数欲/念。等楚悕抬起脑袋,不怕死地继续用纯真眼神盯来时,梁亦辞抬手捏住楚悕下巴。   不顾楚悕吃痛的低呼,梁亦辞偏头,高挺鼻梁蹭过黑色发尾,循着伏特加味迷恋凑上去,悄悄探出尖牙。   他将潮湿的吻印上疤痕,数着自己絮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脚环警铃大作时,梁亦辞堪堪来得及将Omega腺体吻热吻潮,不等尖牙刺破表层肌肤——   一股大力骤然甩开他胳膊,大腿上的压力猛地撤离,狠狠将他掀到了一边!   由于精神涣散,梁亦辞没能及时回神,强烈的电流就从脚腕窜上,顺着四肢百骸聚拢向梁亦辞心脏!   倒向地面时,他下意识向旁侧一让,避开了跪坐在懒人沙发喘粗气的楚悕,不多时就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伴随“扑通”声,楚悕缓缓睁眼。   他没看对方,抖手拽来外套,试图将赤/身/裸/体的自己裹起来。   由于脑袋生锈,他好不容易掩上衣襟,才慢半拍地循着“轱辘辘”的轻响,垂首俯视。   地面上赫然躺着两颗抑制剂糖丸。   楚悕像在沙漠里久旱的人蓦地撞见甘泉,眼前一亮,急忙用满是潮汗的手抓来一颗。   在意识完全被欲/望泡胀俘虏前,他屏住呼吸,不去细嗅周身的硝烟味,也顾不上外包装干不干净,胡乱拍了几下就剥开糖纸,将被捂软的糖丸囫囵吞下。   汽水味顷刻间占据味蕾,像被冰箱封住的夏天。楚悕满身激荡的血液暂时偃旗息鼓,像是高烧不愈的人额角被放上冰袋,口干舌燥的人暂时解渴,顷刻间畅快了不少。   然而,正如崔勉所说,这种小孩子吃的玩意儿对成年人来说,顶多算是辅助作用,没办法彻底根治麻烦。   汹涌的火焰被压制在胸膛,烧得楚悕四肢越来越软,他舔了舔唇,下意识转向Alpha躺倒的方向。   被电流强打过的梁亦辞薄唇紧抿,侧身无知无觉昏厥着。   不过,这种电流只能起警示麻痹作用,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很快梁亦辞就结束了小幅度抽搐,脚环也不再鸣响。   没等楚悕咀嚼出自己的深层次想法,摔在角落的智能机开始不停震动。隔着两道门,楚悕隐约又听见了下属敲门询问的关切嗓音。   满室纷杂的气味糟糕透了。浓度极高的Alpha信息素受楚悕的发/情期影响,还在逐渐向外扩散,万一不小心从窗户缝流泻出去……   区政府里最不缺的就是Omega,情况将不堪设想!   楚悕思及此,凝视自己满身狼狈,双目沉沉望向昏得无知无觉的梁亦辞。   没关系,   他不会知道的,楚悕咽了口唾沫,咬破嘴唇想道。   在硝烟味扩散到距离窗户不足毫厘的地步前,楚悕拽着潮湿身躯,换了个方向跪坐。   他脊背弯曲,凭借本能将鼻梁抵向对方干燥温暖的掌心,偏过脸,用肌肤眷恋地蹭了蹭。   对方指甲修剪得圆润,划过耳脉会引发一阵酥麻,楚悕意识迷离地散开死死紧攥的衣襟。   满室Omega信息素瞬间飙升,Alpha信息素全被吸引了过来。   于是,楚悕就着近在咫尺的硝烟味,就着被梁亦辞温柔抚摸的错觉,丢盔弃甲地阖上眼眸,将手探向始终稳当穿着的短裤。   ……   灭顶快意逐级升腾。   终于,楚悕没能抑制住从唇角流出的涎液,不小心污浊了梁亦辞的指缝。睡梦中的Alpha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蜷曲手指,却没有醒来。   在梁亦辞没瞧见的地方,楚悕红唇轻启,双眸紧闭,生理性眼泪喷涌而出。   “呜……”他溢出一声从未有过的甜腻喘息,在灵魂共颤时,彻底终结了折磨已久的燥热。   良久后。   楚悕瘫在沙发上,竭力忽略掉布料粘稠的不适,平复住喘息。   他张开眼眸,空洞环视乌沉沉的房间,最终聚焦向躺倒在地的Alpha。下一秒,鸦羽似的眼睫轻扇,一滴泪珠滚落,将他的精致脸颊染得斑驳。   楚悕拒绝再观察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就着侧躺姿势,收起腿抱住膝盖。   隐约的后怕细细密密升起,彻骨冰凉了脊椎,将他的薄红肌肤刷白一层,显得极度不自然。   楚悕不愿意成为被前科累累的Alpha享用的甜点,所以费尽心机电晕了闯入者。   可笑的是,他紧接着却又偷借对方的掌心,不知廉耻地得到了释放。   他和那些被欲/望俘虏的Omega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可怜,拼了命地在自欺欺人。   热浪呼啸而过,巨大反差衬得逼仄室内凉透刺骨,两道门外和智能机另一端的人双双放弃了挣扎。   整层楼安静得像座闭馆的博物馆,楚悕就是首层中央那个封闭又沉默的玻璃展柜,被仅剩的一盏射灯映照得孤单。   楚悕双目失焦,迷茫凝望梁亦辞细白指尖。半晌后,他不顾自己黏糊的汗液,扯出一张湿巾纸,替对方轻轻擦拭指缝污渍。   楚悕嘴唇蠕动,无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无人应答。   “肯定是骗我的。”擦拭干净后,楚悕将纸团随手一扔,扯过外套罩住自己。   他窸窣掖紧衣领,极度怕冷似的打了个哆嗦。   “我那么喜欢你的味道。”他疲惫合眼,自顾自地嘟哝说,“如果你真对我好,我怎么会舍得逃跑呢?” 第30章   楚悕扣好纽扣,关了灯,屈着腿在黑暗中等待身体变凉。   良久后,他半跪着伸出手,唤醒在角落酣睡的的半自动扫地机器人,任由这个从网站上淘来的二手货慢吞吞动作,清理掉满地玻璃碴。   眼前一闪,他轻唤:“等等。”   没等朽烂的机器人“咔吱咔吱”分析完指令,楚悕就用指尖抵住金属铁皮,毫不留情按下红色关机按钮,语音系统成迷的机器人“嘤”地一声罢工了。   楚悕将机器人推回墙角,收回胳膊时顺手捞来地上还没拆封的抑制剂糖丸,轻轻揣进兜里。   空气间飘浮着清新剂的味道,勉强遮掩了原本的气息。楚悕把糖藏好后,算着时间,用内线联系上崔勉,拜托对方将Alpha送去医院。   崔勉在门外差点急疯。   近日他嗅觉越来越奇怪,经常会产生能闻得见Omega信息素的错觉。这种认知对一个Beta来说实在过于荒谬,崔勉私底下偷偷验证过几回,还没想好怎么跟其他人说。   崔勉杵在走廊,极不稳定的伏特加味信息素萦绕而来,他知道楚悕有“隐性信息素”的秘密,所以并没有过分诧异。然而紧随其后的、泛着臭味的陌生Alpha信息素,却令他焦灼得随时想把门砸烂。   若不是楚悕提前嘱咐过,崔勉又极其尊重好朋友的意愿,他早就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五分钟,崔勉在楼梯间深吸口气。   前来寻人的同事垂下敲门的手,扫兴乘电梯下行。崔勉注视变动的红色数字,又缓过三十秒,这才攥着“哗哗”作响的钥匙,不由分说冲到门前。   叮咚——   钥匙刚插入锁孔,楚悕消息就来了。   崔勉埋头望了眼,手上动作没停地将门打开。   简单完毕文字,崔勉收了智能机,蹑手蹑脚闯入里间。他在角落单人床上寻到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楚悕,替对方掖好被子。   视线落回被电晕得毫无知觉的Alpha后,崔勉冷着脸,戴上绝缘手套,把肩窄腿长的梁教授当成了淘汰后的购物平板车,拽着梁亦辞肩头布料拖出了门。   梁亦辞领口被拽歪了,露出一小半白皙肩膀,他拢了拢眉,却没有醒来。   崔勉压根没瞧他,只加快步伐,从后门溜了出去,将Alpha粗鲁塞入提前招来的无人驾驶型救护车。   跟对新闻报刊内容毫无兴趣的楚悕不同,搜集各种见闻向来是崔勉的业余爱好。   他仔仔细细用目光熨过Alpha面容和身体每个细节,确定这的确是那位“令Omega又爱又恨的该死Alpha”榜单冠军得主。   好在他方才替楚悕盖被子时,确认过楚悕后颈腺体没有新生齿印。否则的话,他说不定会头脑发热买来水军,替梁亦辞刷票,让他成为“那些该死的Alpha”投票第一位。   崔勉盯着那张传说中漂亮到人神共愤的脸,胡乱想着。   或许是车内空气太闷,他随着救护车左右晃荡,忽而泛起一阵恶心。于是他摘下手套,毫不犹豫掩住鼻息,挪到了Alpha的对角线警惕端坐。   在消息里,楚悕只说Alpha是“无意间”路过,“不小心”闯进来,至于被电晕纯属“意外”。   但崔勉了解楚悕,才不信他这番毫无诚意的鬼话。   不过,作为能让怕麻烦的楚悕花心思隐瞒的人,崔勉有点拿捏不准梁亦辞的重要性,只好安心当一名任劳任怨的好友兼下属,先把遭受过十万伏特的梁亦辞抢救回来再说。   不过这些疑点都是次要的……   重点是,传说中出门还要携带A型香水的精致梁教授,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为何会臭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大概我也需要去挂个号。   崔勉将自己憋成一只王八,迷茫想道。   顺便我再问问医生,究竟有没有谁成年后性别二次变异的案例——如果不是病了,我怎么会染上Alpha的矫情,一闻同类的味道就恶心?!   崔勉沉默咆哮完,绝望地用车上的一次性白床单将梁亦辞连身子带脸罩住了,表情如丧考妣。   他维持这种诡异气氛一路到了市立医院,以至于前来迎接病人的小护士们吓得脸色也不好看。她们战战兢兢掀开被子,生怕从里面瞧见一具灵魂早已驾鹤西去的身体。   而另一边。   楚悕来不及晾干满身潮意,就义无反顾跃入比深海还旷寂的梦里。   这种安静等待自己陷下去的失重感,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这一年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个午夜来品尝这种感觉。   结束发/情后,楚悕敛回了所有亦真亦假的脆弱,即便是处于深睡状态,别人也休想从他脸上窥见半分真实。   他蜷起手指,缩在被子里的双腿抽了抽,任凭心脏在梦境里惊涛骇浪,表情依旧平澜无波。   *   梦里的剧情挺新鲜。虽然主角还是过去那道影子,可基调明显不似以往那般浪漫明快。   除此以外,经历睡前兵荒马乱的那一遭,楚悕终于能拨开浓雾,替梦里Alpha模糊的剪影绘上眉目。   梁亦辞精致的眉眼活生生地撞向视线,配合满头无暇打理造型、随意散在颈后的银丝,显得格外浪荡多情。   然而梦里的楚悕,并没能分享到Alpha哪怕零星的温情。   “我不信!”楚悕错愕而愤怒地质问,一时间竟然忘记用敬语,“你再说一次?”   “既然你都调查到结果了,”梁亦辞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又何必多此一举,刻意从新校区跑回来问我?”   “您真的……答应替政府做二十年的研究?”楚悕近乎悲怆地颤声问,双眸一派迷茫。   梁亦辞没正面回答,只叹了口气。   相处那么长时间,明里暗里的观察记录都足够塞下鲸鱼的肚皮,楚悕自认为很懂梁亦辞,就好像笨熊再笨也不会在熟悉的森林里迷路。   梁亦辞逃避问题时,尾音会像子弹一样尖锐,还爱欲盖弥彰地添上反问句。   楚悕垂视对方锋利的颈项线条,懂了对方暗含逃避的默认。   “二十年啊。”楚悕重复,站不住似的撑起办公桌。   他十指僵硬屈起,喃喃道:“社会动荡,朝不保夕,更别提咱们搞科研的,时时刻刻都可能触碰红线。要想活命就必须平庸,要想无愧于心,就等于主动把刀架在脖子上……”   梁亦辞胳膊一抖,笔尖划破纸页。   许多人都笑言,梁教授这张嘴天生就适合拿来糊弄人。压根不需要情绪的铺垫,他就能把情话说得缠绵,豪言壮语说得肝脑涂地,以至于时间久了,就连他群发的节日问候,都会害得收件人脑补十万字理解。   这句话是多久说的,地点在哪,梁亦辞自己都忘了。或许是某个晨会,或许在课间走廊,又或许是在被楚悕鸠占鹊巢的家。   他说的时候也应当不太走心。但楚悕嘴上嚷嚷自己记性差,经常因为没办法按时完成实验耍赖,居然会把这种无聊又空洞的大话一字不漏记下来。   “咱们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蹉跎呢——您、您答应他们研究哪个方向?”   没等梁亦辞说话,楚悕埋首,强迫症似的用掌心按向尖锐桌角,自顾自说:“真的有降低Omega自杀欲的类抗抑郁药吗?可、可您分明说过,如今大部分Omega选择自杀,跟心理状态和激素分泌没有半毛钱关系,是畸形的社会与人际关系造成的。”   “该被治疗的是那些自以为健康的混账,而不是被一批批隔离起来的Omega啊!”   楚悕话越说越低,语调缥缈却尖锐,精神状态特别差。就好像之前不管不顾的砸门质问,耗尽了他全部心神。   他只好渐渐在被追问者的沉默里,化为一棵深秋的树,被迫在秋风中抖落一地枯黄。   原本正忙着签署文件的梁亦辞笔尖顿住,略微抬首,不多时,他伸长胳膊,用钢笔将楚悕磨在桌角的手打开了。   他近乎训斥地唤道:“楚悕!”   楚悕周身抖了一抖,猛然间从混沌状态里抽离,向后踉跄两步。大概过了二十七秒,掌心后知后觉泛起尖锐灼疼。   梁亦辞向来没教授架子,又是整个学院公认的浪漫派。   无论对学生还是同事,他基本上都爱称呼小名——偶尔在对方不觉冒犯的前提下,他还会起一两个可爱又温柔的绰号。   由于楚悕哥哥曾是梁教授的挚友,有这么一层关系牵扯,对方叫自己的花样就更多了。   一开始还是中规中矩的“小悕”“小楚”,到后来,就成了“小悕弟弟”“悕悕弟弟”。   楚悕刚来念书时,性子腼腆得很,不禁逗又不好意思辩驳,只好面红耳赤地硬生生受下。等后来跟梁亦辞混熟了,他就像学会了“嗷嗷”叫的小狼崽子,炸毛拒绝了这些称谓。   梁亦辞一边低头笑笑,一边从善如流地将称谓改成了“悕悕”,临走前还不忘拍拍楚悕别扭垂下的脑袋,姿态跟哄小动物没两样。   当然,在正经场合或者课堂上,梁亦辞还是会安分叫楚悕大名的——   但饶是他口吻再平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个字音都充斥不满与疏离。   楚悕怔怔凝视对面冷漠而冰凉的海蓝色,陌生得他几近落荒而逃。   他心脏猛地钝痛起来,却依旧强压住精神,咬牙继续:“梁教授,哪来的治愈负能量的良药呢?您准备研究的,是Omega意志控制剂吧?”   梁亦辞脸色苍白了一瞬。但或许是楚悕看岔了,毕竟对方作为教科书式的混血,肤色本来就比普通人白几个度,说不定是窗外光线太盛,曝光过度造成的错觉。   但即便这样想着,楚悕也不忍心细瞧,就扭开脑袋,盯着右手边的书柜发愣,胸口起伏不定。   “小孩子整天想这么多干嘛。”少时,梁亦辞略微沙哑地说,“这些事交给大人解决就好。”   他倚向靠背,转了转笔帽,叹道:“心思重得很,怪不得不长个——今天的实验做完了吗?”   楚悕原本就濒临燃点,如今满溢的香槟被掷下深水炸弹,他彻底暴怒了:“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成年了,别拿我当小孩子!”   梁亦辞笑着说“好好好,你不是”,但每个语调都透着面对不懂事小孩的纵容与无奈。   接下来的争执里,楚悕每一拳都砸在棉花上。无论他多么口不择言,梁亦辞都全盘接受,好像天生没有脾气。   其实,哪个人会永远没有脾气呢?不过是不在意和不走心罢了。   楚悕摔门离去前,梁亦辞依旧挂着那副纵容的、属于长辈的温和笑脸。   “天气热,性子急躁也挺正常。”见楚悕脖子都气红了,梁亦辞火上浇油,叹气道,“需不需要我用信息素安抚你?   ”   楚悕脸更黑了。   最初他来到梁亦辞身边时,身子骨虚弱得很,隔三差五就发烧,一发烧就窝在梁教授公寓次卧里,颠三倒四叫“哥哥”。   低烧不适合吃药,梁亦辞也没多少照顾病人的经验,只好别扭坐在床边,楚悕喊一声,他就应一声。   等楚悕完全烧糊涂,开始不停拿脸蛋蹭他冰凉掌心,他就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抚摸对方滚烫额头,温柔释放安抚信息素。   实际上,梁亦辞的信息素主要是偏攻击型,抚慰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是和温柔沾不上边。   小时候,不少Omega都冲着他脸跑来寻他玩,却又都在青春期时、嗅到梁亦辞信息素后,一个接一个找借口远离了他。   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梁亦辞在年少时奋发图强,背诵练习了不少浪漫情话,想着要用后天努力弥补先天不足。   很快,他情话就一套一套往外冒,人也变得不怎么正经,就在这个几近长歪的当口,他却开始对生物学产生了浓厚兴趣。   于是,十多岁的梁亦辞毅然决然地,将那些颤巍巍萌芽的示好扼杀在土壤中。   他把自己灰头土脸关进实验室。实验室的人不健谈,对社交言论左耳进右耳出。梁亦辞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知不觉也就习惯了用暧昧话逗人,却从不往心里去。   梁亦辞哄着烧得粉扑扑的Omega,原本只想着聊胜于无,结果意外发现,楚悕对他的安抚信息素十分接纳。   不知不觉,对方溢出舒服喟叹,双颊酡红也散了,脸一偏就枕着梁亦辞掌心,呼呼大睡起来。   梁亦辞早就哈欠连天,原打算哄完Omega后就能放心睡了,哪料这只小狼崽享受完信息素,还不见外地征用了他的掌心。   白天清醒时,楚悕总是怀揣寄人篱下的忐忑感,一声声梁教授叫得尊敬极了,日常就是板着张小脸,抢着要替梁亦辞收拾屋子……   哪料一睡昏头,拇指姑娘就彻底转性,变成一颗黏皮糖。   梁亦辞哭笑不得,只好就着别扭姿势,倚在床栏打盹儿。每当楚悕在睡梦里不安地喊“哥哥”,他就迷迷糊糊地“诶”一声。   但这都是挺早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楚悕早就不会随便发烧,更不会枕着别人的手乱叫哥哥。   那段回忆楚悕没忘,只是过于害臊,所以装成烧糊涂、不记得。好在梁亦辞不会拿和楚丘有关的事逗他,两人就佯装无事发生。   很长一段时间,楚悕都以为自己是例外——虽说是沾了哥哥的光。   不过他想,哥哥是Alpha,又用不上安抚信息素,所以归根究底,只有自己享受过梁教授的特权。   这种小骄傲劲令他畅快极了,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在床上打滚。   直到前两个月,楚悕在医务室门口碰见梁亦辞,无意间偷听见他与一位Omega学生搭话,问对方发/情期怎么样了。   那位Omega学生是洒脱性子,也不觉得害臊,大大方方表示输液过后缓解多了。   “如果实在难受,可以考虑找信得过的Alpha帮忙,吸收点安抚信息素会好受许多。”梁亦辞拍拍对方脑袋,建议说,“可惜我这方面信息素太弱,不然现在就帮你了。”   楚悕原本竭力忘记那日的失落感,哪料梁亦辞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在这个档口往枪口上撞!   “不劳您费心,还是把精力留着替政府卖命吧。”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楚悕深吸口气,冷笑道,“真不舒服了我会找其他人帮忙——”   “我有位关系不错的Alpha同窗,虽然信息素浓   度相对低点,但天生偏向于安抚型,应该比您更适合当良药。”   不待梁亦辞开口,“嘭”的一声,梦里的他恼羞成怒地摔门离去。 第31章   或许是被电晕这事着实没面子,梁亦辞没再来骚扰楚悕。   楚悕命令区政府内部加强守卫,又在楼梯间安装指纹锁,神经紧绷了三日,终于在发/情热完全终结时长舒了口气。   大抵这世界上的感情都是朦朦胧胧时最撕心裂肺,清清楚楚的瞬间就变得索然无味。   自从楚悕窥清了梦中人的面容与姓名,心悸就连同求知欲一并退潮了。   一周过后,他强行拆解掉仅余的那份旖旎与不舍,甚至怀疑梁亦辞的出现也不过是自己又一场错觉。   他甚至开始在睡前祈祷,希望能再梦见一回与梁亦辞的纠缠过往,以便自己拼凑出过去的真相。   可惜他接连几日都一夜无梦,只好趁着工作间隙,托人从新区买来报刊杂志,恶补有关梁教授的“光辉”事迹。   安分守己的恶魔比为非作歹的魔鬼更可怕,因为搞不懂他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   楚悕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得派个人去守着梁亦辞。   鉴于最近区政府政事琐碎,国家政府那边又不停找茬,楚悕不方便大张旗鼓监视这位本该没有交集的Alpha,就只派了个存在感不强的Beta小守卫去对方出租屋楼下守着。   关于发/情一事,朋友们九分担忧、一分调侃,对梁亦辞的感情经历充满了好奇心。楚悕竭力忽视羞赧,面无表情转移几次话题,大家也就很有眼色地不聊了。   为表自己并没多在意那位Alpha,楚悕刻意向Beta保卫人员强调,如果没有特殊状况,就不需要拿鸡毛蒜皮的事向他报告。   结果这一疏忽,就出了岔子。   “第一天晚上七点零三分,他下楼扔了两袋垃圾,顺便逗了逗流浪的三花猫。”Beta保卫人员显然抓不住重点,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提一嘴。   被楚悕打断后,他吐了吐舌头,加快语速平铺直诉说:“第二天到第五天,房门没打开过。第五天,我拦下了每天都去敲门的Beta,检查完证件,确认那只是一名普通外卖员。”   “意思是第六天以后,他就没叫外卖了?”楚悕低声问,“你在哪里拦的人?”   “就在小区里。”Beta保卫人员也很懊恼,摸了摸后脑勺,“我当时没想太多,觉得梁教授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哪知道警惕性那么强,隔着老远还是被发现了。”   “恩。”楚悕意料之中地点头,没怪他,“第六天呢?”   “第六天我在花台边坐着,实在等得无聊,就、就打了个盹儿,”Beta保卫人员缩了缩脖子,不敢直视区长清澈平静的眼睛,刻意替自己找补道,“不过我手上戴着监测仪呢!假如有戴脚环的Alpha经过,监测仪会响的。”   “哦,结果它响了吗?”楚悕埋头,极有耐心地抚平一张被揉皱得不成样的A4纸。上面罗列着无数梁亦辞花边新闻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事迹一次比一次令人发指。   “……没有。”Beta保卫人员欲哭无泪,“我等到晚上十一点,见客厅灯还亮着,寻思半夜蚊子多,他也没必要挑这时间出门惹事,就回家了——担心出差错,我特意把检测仪塞在首层拐角的箱子后面。”   “结果第二天人就丢了。”楚悕似笑非笑,用稀疏平常的语调总结。   两天前,前去收房租的房东向警方报案,说自己那位Alpha租客留下一笔款项就消失了,离开时还大咧咧将“滴滴”作响的脚环搁在客厅正中央的茶几上,生怕谁瞧不见似的。   没多时,楚悕办公桌上就有了那个残缺不全的脚环。接口处是被利刃硬生生撬开的,警报装置被强行关闭,是以   监控局并没能及时收到消息。   楚悕阴沉脸色摆弄少时,发现最关键的红线被梁教授剪断了。想起资料里关于梁亦辞“机械白痴”的描述,他怀疑对方要不然是运气爆棚,要不然就是从旧区内部人员这里套取了情报。   可惜梁亦辞来到旧区时日尚短,楚悕对他的人际交往圈不甚了解,权衡利弊后觉得自己不至于为此草木皆兵,将自己人排查一次,就只好作罢。   Beta保卫人员见区长垂下目光,用骨节分明的手将好不容易抚平的纸一缕缕撕碎,吓得腿都软了。   客观来讲,这位新区长待人和善,性格温润,从不摆上位者的架子,即使刚来旧区时被媒体铺天盖地诋毁过,也从没对谁发过脾气,属于威慑力不大的那类人。   Beta保卫人员以前也犯过小错,当时新区长非但没怨他,还免了他的责罚。是以这回他想证明自己,才会自告奋勇揽活,没料到又把事情搞砸了。   区长表情始终平澜无波。正午刺目光线透过落地窗垂落,在Omega周身撒下一圈温润光芒,量身剪裁的服饰束裹的身材完美精致,良匠雕刻过的容颜皙白到几近透明。   即使盛夏时节,楚悕也没将领口放下,支楞起一撮颈后黑发,他将后颈严严实实遮住,别人只能从前方窥见他滚动的喉结。   往常Beta小守卫前来汇报工作时,撞见这幕,总怀疑自己脸红得像铸剑的铁,如今天气这般炎热,他却从区长惯常舒散的身姿中感受到低气压,脸不由得吓白了。   他没来由地觉得这次的事比以往都严重。   否则区长也不至于顶着眼周青痕,午睡也不睡,急急忙忙就把他拎来问话。   “是、是我大意了……”他哭丧着脸说,“您罚我吧……”   楚悕似乎有些走神,秀眉微拧,薄唇抿成直线,屈指缓敲桌面。他下意识说完“没事”,隔了几秒才颤颤眼睫,注意到小守卫的表情,就勾出安抚一笑,摆手示意不关他的事。   他恢复平淡神情,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让Beta小守卫退下了。   嘭,轻微的门响后,楚悕将脸埋进掌心,长长叹了口气。   盛夏时节的蝉鸣恼人极了,敲向耳膜企图扰乱人类的判断力。楚悕聚拢不了思绪,就摸了摸颈侧,将室温又调低三度,等胳膊上都冷出鸡皮疙瘩,好歹阻止了心脏的絮乱。   他没办法忽略,自己在听说梁亦辞消失时,在被摆了一道的愤怒之余,在迷茫无措褪去后,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大意的不是Beta保卫人员,而是他自己。   梁亦辞如果真会待在家中安分守己,就不至于声名狼藉,连总统都拿他没辙,也不至于成为新区人餐后茶余的谈资了。   楚悕并非想不到这层。他只是不愿深究和那个人有关的事,也尽量规避和梁亦辞碰面的可能,才故意没往深的想。   距离梁亦辞义务劳动结束还剩三天,楚悕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这种“随时错觉门外有人”的日子,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叹了口气。在这个节骨眼联系不上人,肯定是得向国家政府打报告的。   楚悕抓来智能机,把额发向后一梳,垂下凤翎似的睫毛,神情恹恹接通了内线。对面“喂”了一声,楚悕打起精神,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将这件事如实上报。   “稍等。”政府接线员温声说。   楚悕也不急,小孩子似的用掌心抵向桌角,摩挲着桌沿发。等他娇嫩的掌心皮肤出现红痕,并且微微发烫,听筒才结束了平缓的“嘟嘟”声。   上面听说这事果真并不讶异,只是让他安排好工作。   或许是由于针锋相对久了,联系他的人也没绕弯子,言外之意尽是担心区长私藏犯人,需要派第三方前来监督。   楚悕露出未达眼底的笑意,盯着自己在阳光下几近半透明状的手指,语气平淡地答应了下来。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位Omega从渡口入界。   据说Omega保护协会听闻此事后心急如焚,担心旧区的小羊羔们会被躲在暗处的独狼下毒手,于是十分正式地派了某位高层前来监督搜查。   传说这位Omega年纪不大,来历不明,话语权却不小,深受Omega保护协会内部人员的敬重。   楚悕面对报告单上的“谢守”二字眯了眯眼睛,眼皮莫名一跳,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没头绪的熟悉感。   崔勉原本只是来简单汇报工作的,见楚悕拿起一页文件发愣,就好奇凑了过来。   他随意瞥了眼,也怔住了。伴随漏了拍子的心跳声,他犹豫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两人冥思苦想半晌,好不容易忆起最初那段时间,遭受国家政府刁难时,都是这个姓氏的高层代表Omega保护协会出面周旋的。   “可我觉得不只是这样。”崔勉点了点那页报告单,蹙眉平复呼吸,“这种熟悉感,就好像……”   楚悕用鼻子“恩”了声,打断他的话,用钢笔将那位Omega的名字圈起来,低声说:“应该和咱俩丢失的记忆有关。别担心,我会注意的。” 第32章   楚悕出面迎接谢守的当日,原本打算低调些,一个人前去周旋。   结果不单崔勉早早收拾好自己,主动将车开到楼下,希望能够同行,连消停数日的左麟也来凑热闹。   “我之所以能从垃圾官员手中全身而退,全倚仗Omega保护协会的支持。”左麟攀着楚悕肩膀笑道,理由倒是找得冠冕堂皇。   他完全不说自己是因为在家待得发霉,想出门晒晒蘑菇,而是道:“做人得知恩图报。这次就沾你的光去道个谢啦,区长。”   楚悕耸耸肩膀,将他的掌心顶下去:“说得这么真。以前的事情你又记得了?”   “诶,能来这里的Omega,经历都八/九不离十。”左麟桃花眼的尾稍微微翘起,从善如流地将手塞进衣兜,施施然向前,“而且长得漂亮的人,故事往往都挺悲情,随便拼凑拼凑就知道剧情了——这可是联邦惯例。”   楚悕对他的自恋发言恍若未闻,眼也不眨拉开银色轿车的车门,扶着车顶钻入副驾,向心事重重的崔勉打了声招呼。   察觉到有人来后,向来报喜不报忧的崔勉立马改变表情,冰雪消融地冲楚悕笑笑,还问扒着椅背凑来的左麟有没有吃早餐。   “我前两天吃过压缩版有机食品,可以管饱三天。”左麟伸出三根手指,懒懒道。   “那玩意儿我尝过一回,挺难吃啊。”崔勉发动汽车,感慨说。   他还没来得及向左麟推荐烹饪机器人,就听对方皱皱脸嘀咕:“也比早起强吧……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老古董愿意天没亮就爬起来做早餐?”   前排两位“老古董”同时选择了噤声。   十余秒后,楚悕轻咳着岔开话题:“话说,你怎么就确信当初是政府官员害的你?”   “古地球有句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左麟对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致没多大兴趣,干脆歪倒在后排,亦真亦假说,“我有一个小本子,专门用来记仇和记恩的。”   “哦?”楚悕不甚感兴趣地捧场,“那上面记了很多人吗?”   “不多不多,也就两三个而已。”   “有提到那位官员的具体名字?”   “没有。当初我那种身份,想必没资格知道对方的名讳吧——可能连职位也没机会知晓,就被送走了。”左麟半阖眸子,笑道,“幸好我聪明,在旁边写了国家政府的地址。”   楚悕不欲勾起对方的伤心事,也就没再提。   反倒左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凑过来盯着楚悕白皙后颈,兴致勃勃问:“对了区长,你还是不肯和我交换钢印号吗?”   楚悕捞了本文件过来,“唰唰”翻阅,毫不犹豫回答道:“不愿意。”   “啊。”左麟语气颇为沮丧,“书上写的,Omega社交法则第一步,互换钢印号。怎么你们都不肯呢?”   “你那本书是从新区带过来的吧?”楚悕叹气,“跟我们提提也就罢了,你可别逮着个人就问这些……不太礼貌。”   左麟歪歪脑袋,不懂:“为什么大家都很逃避以往的事?那也是属于我们的一部分啊。”   “趋利避害吧。”楚悕揉揉眉心,扭头望向田野,显然不想多聊。   “但没想起前,谁知道记忆里究竟是美好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呢?”左麟小声嘟哝。   楚悕眯眯眼睛,没回答他这种孩子气的问题。   田野上有零星几根蔫哒哒的草,连动物都小心翼翼绕道,唯恐将此地仅有的植被踩伤了。旧区没有先进技术,也没有人力财力来人造绿植,只好任凭土壤贫瘠下去。   楚   悕不挪眼地注视这幕,怀疑如果将自己的心情具象化,恐怕也是这样一幅荒凉景象。   思及最近鲜少出现的梦境,他支着下颌,朦朦胧胧想:毕竟人一旦痛苦起来,浑身上下全是风口——再多美好也填不满的。   关于这点,崔勉显然感同身受。   两人下意识对视时,楚悕安抚笑了笑。   崔勉有种心思被看穿的无奈与释然,就闪避开复杂眼神,在等待红灯读秒的档口,将手从操作杆上抬起,轻轻揉了把楚悕的头发。   考虑到对方情绪低迷,这回楚悕很大度地没偏头躲开,而是低下头继续看文件。   “车上晃得很,小心眼睛。”崔勉伸手替他将文件合上,手搁回操作杆时,红灯恰好转绿。   楚悕“哦”了声,一秒没停地将文件塞进手套箱,不再看了。   左麟也并非读不懂气氛的人,见前排两位都不欲再聊,就无缝衔接地将话题扭向前来监督的Omega保护协会高层身上。   “据说Omega保护协会的人都是单身主义者,真的吗?”左麟小声问。   “……不。”思及前段时间夜坷提及的“OO恋”测试结果,崔勉有些神经过敏。他从后视镜望了眼左麟饶有兴致的表情,神情变得有点古怪。   生怕不着调的左麟又把那位高层看上,到时候闹出尴尬事来,崔勉赶紧打好预防针:“我看过资料,谢守曾经被Alpha标记过——你别想太多。”   这日的渡口比往常秩序井然得多。平日里大声喧哗的Alpha罪犯像见了猫的耗子,夹着尾巴踩着直线飞速窜走,被烈日晒得蔫哒哒的工作人员也忽然饱足精神,端正笔直地杵在工作岗位。   由于审批严格,谢守并没带下属同行,穿着一套便服拎着旅行包就来了,胸前的Omega保护协会徽章却依旧熠熠生辉,无形中给了Alpha和Beta不少压迫感。   他站在空地,将包随意搁在地上,用右手不停扇风。   楚悕原本还在四处张望寻人,崔勉却一眼就将这位高层捕捉到,埋头比对过照片,指向西南方向轻颔首:“是他。”   楚悕走上前打招呼。   崔勉官职小,原本只需要背着手当背景板,可不知为何,谢守眼睛似乎总爱往他身上瞟,盯得崔勉浑身不自在。   由于神游天外,崔勉并不知晓他俩寒暄了些什么,等回神时,那位传说中“有主”的Omega高管就已杵在他面前,混杂着雨后空气的清香扑鼻而来,在盛夏时节里唤醒一份难得的清凉。   崔勉紧了紧喉咙,霎时的凉意后,反倒感觉更热了。   能闻见Omega信息素的错觉好不容易消停几日,又来势汹汹复发,崔勉在心中哀悼几秒。   身为Beta的他不好避让,只能凝神屏气,在谢守面前竭力保持镇定,心里却乱七八糟想着,过两天一定得去看医生。   他恍恍惚惚同谢守握手,原本只是礼貌性社交,结果那双柔软的右手握上自己的,半天都没有松开。崔勉垂首避开视线,恰好瞧见对方手背细青的血管。   他疑惑蹙眉,又不方便用力抽回手,尴尬得耳根微红。听见耳畔传来的低笑声,他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   崔勉忽然觉得错怪了左麟,或许谢守才是最不着调的那个。   幸好楚悕察觉到不对,凑上前来,温声同谢守搭话,不动声色分开两人的手:“您是先去酒店休息,还是去查看现有的监控记录?”   “不必。”谢守敛下意味深长的眉眼,施施然松开手,冲楚悕笑道,“我来之前,就通过新区监控局还原了梁亦辞的运动轨   迹——有一件有趣的事,想请教楚区长。”   “请讲。”   “梁亦辞入界当日,曾在区政府内停留数小时。系统检测到他当时情/欲因子浓度超标,于是释放过电流,逼他陷入昏厥状态。”气氛倏地凝滞,谢守勾起唇角,“然而,紧接着我又翻阅了警方备案,发现当时并没有民众报案……”   楚悕并没有多余表情,只是撩起薄白眼皮,认真且礼貌地回望,满脸写着置身事外和愿听其详。   “您知道这件事吗?”谢守眼睛眯成缝问。   “不太清楚。”楚悕镇静回视,蜷了蜷手指,“您在意的话,回去后我再问问其他人。”   “有劳了。”谢守点头说。   两人边走边聊了些其它事。   谢守随手将行李递给崔勉,笑意渐深:“新区那边盛传一些有关梁教授的事。由于某些原因,最近几月遭到了政府封锁,估计楚区长的手下没能搜集完全……”   楚悕略微偏头,木着一张温润如玉的俊略抿抿薄唇。倒是故意落后几步的崔勉没控制表情,望向Omega高层背影的目光里像擎着火炬。   关于梁亦辞的新闻,他们是秘密派人咨询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八卦绯闻,按理说调查得再详细,也不该被其他人发觉,更遑论从未有过交集的谢守。   谢守却没藏着掖着,随便用谈天气的口吻将秘密说出来。   他解开袖扣,怕热似的挽上几圈,无视如芒在背的感觉,打了个直球,低低道:“楚区长如果想听,咱们可以移步去更方便的地方详谈。”   不久后。   在旧区某套专供有钱人使用的自动租赁房内,梁亦辞插入提前准备好的假ID卡,提着换洗衣物优雅晃进里间。   “尊贵的客人,距离租赁期结束还剩二十七日零五十八分钟,愿您过得愉快。”   呆板电子音在头顶聒噪响起,与此同时,握在右手的智能机恰好震动一下。   梁亦辞撂下手提袋,屈了屈发麻手指,飞速划开消息。   谢守三十秒前传来一张照片。   灯光晦涩的咖啡店里,楚悕正偏过脑袋,抬高一只手臂,大概是在招呼服务员。他脱了外套,衬衣下的肩背线条清瘦,手臂筋骨修长,黑色发尾掩盖了小半后颈肌肤,裸露出的部分细白无暇。   照片边缘还有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位令他莫名不爽的Omega资本家,正与楚悕以相同动作望向身后,没察觉到镜头。   梁亦辞咬了咬左腮软/肉,打字问:听完我和他的爱情故事,他什么反应?   谢守或许还没结束交谈,所以半天没回复。   梁亦辞就用食指点了点屏幕,再次戳开那张照片。不多时,他祖母绿眼眸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截掉角落的Omega资本家,将图片保存了下来。 第33章   谢守在导航上挑选少时,指了其中一家不远的咖啡店,表示这家店在新区也挺出名。   楚悕在口腹欲上向来不挑剔,很快允许下来。   推门而入,低缓小提琴乐在室内回荡,摆满欧式装饰品的橱柜映入眼帘,翘了边的墙纸沾染上昏黄灯光,角落里孤零零荡着做旧的木牌,上面写着“拒绝网络”。   高大的Beta店主一边擦拭杯子,一边温柔望向伏案小憩的Omega。他小心翼翼打开水龙头,水流很细,避免飞溅的水珠恼醒了Omega的恬静美梦。   饶是如此,Omega依旧泄出一声梦呓,被压麻的手不安蜷曲几下。Beta店主立时搁下咖啡杯,俯身凑近说了句什么,而后温柔吻了吻Omega后颈腺体。   楚悕走在最前方,望见这幕后不由自主缓下脚步,后颈莫名有些酥麻。   他眸光一闪,脑海里飞速滑过一个画面。   那大概是一个家居式吧台,自己正屏住呼吸,将脑袋深深埋入圈住的胳膊,佯装睡着。   室内安静极了,以至于身后Alpha的呼吸格外清晰。不多时,对方摘下自己颈环的窸窣声,心脏的突兀响动,连呼吸熨过肌肤的颤音,通通振聋发聩。   画面中,楚悕肩臂肌肉舒展,呼吸放得极轻,唯独蜷曲的手指暴露了一丝紧张与期待。   当薄凉唇瓣覆盖柔嫩腺体,他咬紧下唇,好歹才避免自己泄出奇怪声音。   ……   楚悕杵在原地,喉头一紧,从心尖萌生一种强烈的预感——画面里的Alpha就是梁亦辞。   他缩了缩左腮,欲图回忆更多,可惜画面一闪即逝,顷刻间就抓不到分毫痕迹。   “怎么了?”落在半步外的左麟凑来,奇怪拍了拍他肩膀。   楚悕舌尖顶住上颚,黑曜石般的眼眸轻眨,霎时掩盖住满目遗憾,轻声感慨道:“真恩爱啊。”   他的话音被老式电子音发出的“欢迎光临”掩盖住。   Beta店主这才注意到有客人来,尴尬起身摸了摸鼻子。沉睡的Omega也悠悠转醒,皱眉抬起脑袋。   两人各异的神情在瞧见来客后变得统一,眼尾飞出喜色,惊声唤道:“楚区长!”   楚悕在心中暗叹,连忙摆出一脸淡定如斯的表情,微微颔首。   他本不欲太高调,可惜这张脸已然成为旧区标志,压根不给他低调的机会。   刚睡醒的Omega凝视楚悕这张在政治版面出现多次的俊逸出尘脸庞,立马撑桌子想要起身。   Beta赶紧将他按回座位,披了件外套裹住他,无奈放他出门。   Omega疾步走去扒着门框,鬼鬼祟祟左右张望一番,兴奋地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翻了个面。   “您这是……”Omega拉着外套衣领缓缓走来,望向楚悕以及身后三人,小声询问。   Beta店主也靠上前,揽着Omega肩膀,问区长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效劳的。   楚悕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其余三人也抱着胳膊等待看戏。无法,他只好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手势,无奈道:“别这么隆重,我只是来和朋友喝杯咖啡而已。”   然而,无论他如何劝说,两位店主还是坚持清场。楚悕拗不过对方,只好偷偷划去不少包场费。   随后,一行四人在服务生列队欢迎下,头皮发麻溜进雅座,飞速点完餐,“唰”地掩上布帘。   幸好那些服务生知趣,即使好奇心爆棚,也没前来叨扰楚悕,搁下托盘缓步离开了。   崔勉随手替楚悕搭好脱下的外套,磨磨蹭蹭挪到了仅余的空位上。   他回忆方才夸张的场景,原本想揶揄两句,可不知为何,旁边那位Omega高官瞥向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气压倏地低迷。   崔勉张了张嘴,莫名有些心虚,就很快合上了唇瓣。他不动声色朝旁侧又挪一截,避免肩膀碰肩膀的尴尬。   楚悕安静喝完两杯拿铁,谢守才将新区流传的浪漫爱情故事讲述完毕,抬起眼皮意味深长投来目光。   “我怀疑梁亦辞此次消失,就是为了找那位令他神魂颠倒的Omega。”谢守的脸被热气蒙上一层不真实感,十指交握道,“这就能完美解释,为何他会偏执地伤害人造人Omega,硬生生将自己逼到前来旧区的地步。”   “……这的确是个突破口。”楚悕敛下眉眼,用细密凤翎遮掩住纷杂情绪,“可惜很抱歉,没帮上忙。我刚咨询过工作人员,得知监控最近在整体维修,也没有目击者站出来说见过梁教授曾发过情。“   “那可太遗憾了。”谢守抓了抓脑后的发,假装没瞧见对面人泛白的指骨,表情一筹莫展,“我能提供的线索也就这些。”   楚悕没搭腔,故作沉吟状,实则盯向咖啡杯荡漾的棕色发愣。   两位店主生的Omega小孩“蹬蹬蹬”跑来,一边好奇打量神游天外的漂亮Omega叔叔,一边用短胳膊短腿收拾桌子。   由于分神,小孩一个不慎撞了下咖啡杯。   楚悕下意识护住杯口,避免了杯子彻底倾倒的命运,同时冲吓白脸色的小孩安抚一笑。   他不顾飞溅在手背的棕色液体,轻轻哄了两句,主动捞来帕子擦干桌沿污渍。   “真乖。”楚悕将帕子搁回托盘,认真道,“谢谢你。”   Omega小孩大约不擅长交际,红着脸憋了半天,原地跳了跳,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谢谢哥哥”,转头颠颠跑掉了。   “真温柔啊。”谢守眉梢轻挑,笑道,“楚区长喜欢小孩吗?”   小孩跳进大人怀里,被那位Omega怜爱抱起,兴奋指向这边说些什么。   “叫我楚悕就好,不必这么生分。”楚悕收回视线,让左麟将布帘重新合上,进而摊手说,“喜欢倒是喜欢,可惜公务繁忙。逗逗别人家的还好,自己养就不是一回事了。”   “这倒也是。”谢守感叹,“我曾经也抱着这个想法,所以一直没要小孩。”   “您的Alpha一定很开明。”楚悕随口说,“这个时代还能尊重Omega意愿的Alpha,实在不多见了。”   不知为何,崔勉总觉得谢守下意识瞟了自己一眼。可等他回望过去,视线却又抽离开来。   “或许吧。”谢守不欲多言,摸着脖子,含糊道,“就是不知道是真开明,还是设法拖延,暂且糊弄我,也来不及问……”   崔勉耳尖地捕捉到“来不及”三个字,心脏莫名泛出一阵酸涩。他不适应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蹙了蹙眉。   楚悕自然也察觉到不对。   他回忆起之前调查到的消息,所有人都说谢守被Alpha标记过,却没任何关于那位Alpha的新闻。   作为名气正盛、上过几回娱乐报刊的Omega,谢守这种恋爱隐私被全方位保护的情况,实属不多见。毕竟在媒体眼中,一位Omega最大的新闻价值就体现在感情生活上。   “抱歉,我……”楚悕张张嘴,第一次真的词穷了。   “没你想象的那样糟糕。”谢守倒是满不在乎地摆手,摇头道,“他还好好活着呢,只不过暂时被我搞丢了而已。”   楚悕被“搞丢”二字戳了心窝子,不可抑制地又想起梁亦辞,左胸口顷刻间被塞入湿布,闷闷的,呼吸也锈钝起来。   倒不知他俩如今的尴尬处境,究竟算是谁搞丢了谁。   不过楚悕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是自己搞丢了梁亦辞——毕竟依照梁亦辞那种游刃有余的纨绔样,根本不像曾经属于过谁的样子。   倒是自己整天神游太虚,随时随地想起他,反而显出一份栽在对方手上的端倪。   “楚区长一表人才,想必在旧区也不缺仰慕者。”谢守懒洋洋出声,打断了楚悕的胡思乱想。   没等楚悕开口,他戏谑瞥向身边端坐的崔勉,隔了会儿又向对面百无聊赖趴桌上打哈欠的左麟投去目光,道:“据说旧区前段时间刚恢复了婚姻制,不知我多久有幸能喝上楚区长的喜酒。”   “没影子的事。”楚悕将脑海中张牙舞爪的梁亦辞驱逐出去,摆手道,“别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还是交涉一下如何尽快找到梁亦辞——国家政府那边应该下达过命令期限吧?”   “的确。”谢守食指轻点桌面,表情依旧不慌不忙,“不过,我依旧坚持将传闻中那位Omega作为突破口。虽说我俩对他的身份暂无头绪,不过……我这里有个关键情报。”   楚悕心脏莫名忐忑,只好拉正领带,借埋头的姿势轻呼口气,低声说:“不妨分享一二。”   “那位Omega的信息素挺稀有,是酒精浓度极高的伏特加。”谢守从兜里掏出一个安瓶,里面装载着清澈液体,摇晃时会荡漾出细小波纹,“这是我好不容易从实验室求来的样本,或许……可以用人工信息素将梁教授钓出来。”   楚悕放过领带,开始用指腹不断摸索杯把,一脸愿听其详:“怎么钓?”   “寻个Omega志愿者,将药液从腺体注射/进去。”谢守轻弹玻璃安瓶,笑道,“Omega原本的信息素味会暂时被抑制,散发出高浓度伏特加。假使情报没错,只要梁教授还在城区内,不出三日一定会上钩。”   楚悕听闻“Omega志愿者”几个字,就觉得这计划荒谬至极。先不论这种药液是否能奏效,光是安全性就足够令人望而却步。   “等等。”原本瘫伏在桌上的左麟直起上身,瞟了眼安瓶,紧接着又烫着似的挪开目光。   他不自在地捂住后颈,好不容易压过了莫名其妙的灼烫,才接着道:“据我所知,进入旧区的Alpha会被注射长达一个月的抑制剂。那位梁教授此刻应当清心寡欲,对信息素味极不敏感。”   楚悕似乎听闻过此事,只是之前下意识忽略了。如此细思才觉察出诡异,毕竟那天梁亦辞闯入办公室里间时,那压抑不住的粗喘的确不似作伪。   他眯着眼睛,思量这是个假情报的可能性。   因为他过分沉浸于纷繁思绪,所以没能注意到布帘外响起的“欢迎光临”,以及店主同谁的窃窃私语声。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谢守将安瓶揣回兜,不在乎咖啡凉透,一饮而尽说,“这招只对普通人奏效。否则旧区也不必花大价钱,定制脚环以求平安。”   左麟也想到这茬,可还是有些不服气:“……梁亦辞怎么就不是普通人了。”   谢守侧过脸,歪头勾出一抹嘲讽的笑:“你有没有听说过高契合度信息素?”   “……是指对大多数信息素敏感度极低,只依赖特定信息素刺激的特殊群体吗?”始终保持沉默的崔勉终于开口了。   谢守扭过脑袋,颇为赞许地点点头,眸光倏地温柔许多。   崔勉莫名不欲与这位Omega对视,便不动声色避开   视线。   谢守做出一脸受伤表情,遗憾叹了口气。   “梁教授与那位Omega,据说属于高契合度。唔,你们可以理解为生物学类的羁绊。”没等崔勉发作,他继续解释,“普通抑制剂根本无法阻断他俩之间致命的吸引力。”   楚悕半信半疑,然而崔勉过分浪漫的用词,还是令他有些脸烫,于是就抬起原本支在下颌的手,用细白手背贴覆右脸。   “所以呢?”左麟没太理解。   “这样绝佳的诱饵,绝对不能浪费了,得保证万无一失。”谢守正色道,点了点桌上除崔勉外的Omega,包括他自己,“咱们现在有三种选择。依楚区长看——”   “派谁去勾引梁教授,比较容易马到成功?”   被点名的楚悕怔了一瞬,注视那根指向自己的食指,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场冒险计划过分荒诞,他瞬间寻找到无数种推脱借口。   比如,他可以说自己不久前才经历过发/情,处于疲乏期,信息素不稳定,恐怕难以胜任此事。   他这般想着,偏头瞅向左麟懵懂的双眸,又对上谢守跃跃欲试的目光,莫名有些如鲠在喉。   他不由得思索,假如梁亦辞果真如同计划,循着信息素前来,然后剧情又会如何上演?   梁亦辞会把那天在里间对自己做的事,对那位志愿者重新做一次吗?   失去脚环束缚后,恐怕没有Omega能够抵挡得住丧失理智的Alpha。那么到时候,梁亦辞应该不只会刺破对方腺体,还会直接强行标记对方。   “太危险了。”楚悕肩臂肌肉僵硬,躯体略微前倾,果断道,“旧区是我的地盘!我不允许任何Omega,在我这里遭遇本可避免的危机。”   “楚区长,别太理想化。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奏效的方法。”谢守却不退让,疾速敲击桌面,板着脸时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咱们可以提前派人在周围埋伏好,到时候的梁亦辞不过是瓮中之鳖,成不了气候——”   “相对而言,放任他在旧区逍遥法外,是更加致命更加愚蠢的选择。”   楚悕喉结滚了滚,噤声了。   “想必您对他的斑斑劣迹也有所了解。”见状,谢守乘胜追击,“旧区好不容易保持了近半年的零犯罪率,您难道想功亏一篑,让好不容易萌生希望的Omega民众对您失望吗?!”   楚悕眼神一晃,思及在街上瞧见的一双双炙热目光,肩膀上的虚无重于千钧。   他咬紧后槽牙,半晌没言语。   空气霎时凝滞下来。   门外,“蹬蹬蹬”跑来跑去的Omega小朋友都察觉不对,踮起脚掩在帘子后方,奶声奶气问,怎么啦。   崔勉坐在外侧,三言两语哄走了偷听的小朋友,确认没人,这才拉了拉谢守胳膊。   谢守扭头望来,原本温润如玉的俊脸覆满坚定,令崔勉一时恍了神。   没等他打足精神和稀泥,就见楚悕疲惫揉按眉心,低叹道:“左麟还没有被标记的经历,不能贸然影响激素。”   “谢守你……到时候回到新区,多的是时间同梁教授见面,关系搞僵了肯定不方便。”   谢守偏开脑袋,半阖眼眸。   “我的话就无所谓。”楚悕抬手,阻止了崔勉焦急欲出口的发言,勾出一抹妥协的笑,“反正我……早在记不清的时候,就被人临时标记过了。那牙印凶得很,隔了大半个月才消,就算失忆我也忘不掉。”   无视三人的欲言又止,他没再看任何人,而是信手将搁方糖的小盘子挪来,隔着空气嗅住甜味   ,好歹中和了些微发自嗓子眼的苦涩。   “反正等梁教授被遣送回新区,我跟他就继续当平行线。”楚悕面无表情说,“被记恨也无所谓,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话音刚落,布帘从外面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斜出一个角度,微光从外渗入地板。   崔勉用余光瞥见一团高大暗影,吓了一跳,以为是那位Beta店长在外面不小心听见了,赶紧伸过手,准备掀开帘子。   结果没等他动作,原本低头不知在思索的谢守倏然伸来一只手,将他的紧紧扣住。   Omega细嫩肌肤摩挲过自己生茧掌心。崔勉除了偶尔逗弄楚悕外,向来与Omega保持绅士距离,如今却被谢守的大胆和突兀惊道了。   他原本揪住布帘的手指一哆嗦,松懈了力度。   “……你做什么。”他难为情地低声问,僵直胳膊忘记动作,任由数秒内谢守的指缝与他的轻轻摩挲,掀起一阵令人胆战心惊的惊涛骇浪。   在众人瞧不见的角度,谢守偷偷瞥了眼恢复正常的布帘,飞速说:“抱歉。”   而后他施施然松开手,单手搭向沙发背,不正经地歪头笑。   这幅姿态倒和某些时候的梁教授差不离了。   “你身上……有种和我前男友很像的味道。”谢守解释道,“刚才走神,不小心认错人了。” 第34章   依照楚悕的性子,原本并不愿操之过急。   然而当他慢吞吞走在街上,瞧见成群结伴的Omega在街头溜达,个个脸上都是温和满足的表情,楚悕敛下眉眼,又觉得让这些人陷入未知的危险中,属于自己的失职。   于是他杵在路口,面无表情讨要来谢守的人工信息素,示意自己想拿回去检验成分。   谢守没有因为被怀疑而愤怒,反而极其理解地噙着一抹笑,递去装有清澈液体的安瓶,让楚悕慢慢来,不要急。   “希望很快就能再见你。”谢守歪着头,最后冲刻意退后几步远的崔勉说完,转身毫不犹豫地撤离。   楚悕目送谢守以及安排的护卫向落脚点远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这才用舌尖抵了抵左腮,带着崔勉和左麟向家走去。   一路上,崔勉始终保持不赞许的目光。楚悕起先装没瞧见,等被瞧得无奈了,就用黑如深潭的瞳仁坚定回望。   崔勉心知劝不住他,只好长叹了口气,别开脸。   左麟没怎么见识过犯倔的楚悕,就没吞吞吐吐,而是直接上手拽住楚悕袖子,急切问:“你那番话是糊弄他的吧,怎么能……”   “大部分是真的,除了一句。”楚悕抬首望向攀附绯色的天际,蠕动嘴唇,“我并不准备等他来,就今晚吧。拖久了恐生变故,还是速战速决。”   左麟脸色大变,急道:“你就应该好好待在家……”   “待会儿检验完成分,如果合格的话,就直接去主卧注射。”楚悕打断,自顾自说,“梁亦辞那人敏锐得很,你们只有躲在安了屏蔽器的地下室才不会被察觉。别担心,你俩就在地下实验室候着,听我给的信号。”   “这也太急了……”崔勉皱眉,“我们根本毫无准备,再怎么说,梁亦辞也是个没脚环约束的Alpha。需要叫上丹遥他们吗?”   “不了。到时候我样子肯定狼狈得很,别给小姑娘们留下心理阴影——夜坷更算了,他还是个小孩儿呢。”楚悕轻拨开左麟右手,低头呼出口气,“处于发/情期的Alpha,我知道怎么跟他周旋,一回生二回熟嘛。到时候我给你们麻醉剂……”   循着阶梯下达地下室,楚悕从消毒柜里拎出三件白大褂。等另外两人套上的档口,他用专用清洗剂细细打理每一根手指,这才推开金属门,“啪”地拍亮灯光。   逼仄空间霎时恍如白昼。   室温处于恒定值,并不像普通地下室那般阴冷刺骨。简陋仪器规整摆放在实验台上,林林总总加起来倒也称得上专业。最角落放置着一台超低温冰箱,连同台面上的移液器、离心机、高压灭菌器……全都是楚悕半年前辗转联系到一位老者,从对方那儿讨来的。   老者被放逐到旧区后,传闻就开始呈现半痴傻状态,然而面对楚悕时,他却神识清明得很。楚悕也没提及太多原因与目的,对方像是看破了他,迟缓打开储物室,将落满灰尘的器材赠予了他。   “孩子,我记得你。”老者坐在摇椅上,嗓音飘渺得像是即将长眠,“你是他的学生吧。”   “什么?”彼时楚悕正照着镜子,用湿巾擦脸上的灰尘。他没有听清,抬头眨了眨眼睛。   老者摇摇头,没再说话,叹着气摆手逐客了。   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楚悕没再追问。他联系上崔勉开车来拉东西,便鞠躬离开。   楚悕大概花了几个月时间将仪器变废为宝,精心安置妥帖后,又用一堆破铜烂铁制作出简易版天平、超净工作台、洗瓶机……   假使放在百年前,楚悕绝对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完成这些事。好在旧区虽说落后,可毕竟时代的洪流遍布世间每个   角落,每个人不知不觉间都被无形大手推着向前。   楚悕倒也不算太辛苦,就布置完这间不见天的实验室。   收拢纷杂思绪,将崔勉和左麟安置在椅子上,楚悕再三强调,不许东瞅西瞅的左麟乱碰东西,还拜托崔勉多盯着。好歹放下心后,楚悕这才戴上白手套,掏出那管安瓶仔仔细细检验过三次。   灯光照耀出Omega认真恬静的眉眼,洒落向脖颈,那颈线流畅滑入白大褂衣领,像一把收敛锋芒的刀,在铮亮的瓷砖地板上投射出颀长轮廓。   楚悕垂首,将数据录入分析。不多时,数据流停滞,左下角亮出绿光,他的薄唇终于弯出弧线。   左麟第一回 瞧见楚悕工作时的状态,渐渐不再左顾右盼,不知不觉目视前方,看得有些发怔。直到坐在旁边的崔勉按捺不住,推推他的脑袋,他才回过神来。   “你说,待会儿梁教授瞧见区长发/情的样子,会不会把持不住,意乱情迷到爆发潜力……”左麟小声问,“咱俩真的按得住吗?”   “说不准……喏。”崔勉偷偷递过去一样东西。   左麟将柱状物接了过来,摩挲着红色按钮问:“这是?”   “防A电击棒。”崔勉拨开他跃跃欲试的手,淡淡说,“根据上回的经验,至少梁教授是怕电击的。”   楚悕并没有注意到角落两位的窃窃私语。他兀自比对过信息,确认谢守给他的那管药剂的确是伏特加味人工信息素——而且纯度比楚悕想象中还要高,高达99%。   自此,楚悕不免庆幸自己揽下了吸引梁教授的活。毕竟在场几人,只有他本身就具有伏特加味信息素,能在不破坏激素系统的前提下很好地中和这管药剂,发挥最好效益。   崔勉早就知晓楚悕有两种信息素的事,所以知晓结果后,只撩起眼皮沉沉注视几眼。他通过楚悕绷着下颌线,读出对方心意已决,也就没再说什么无谓的阻止话。   左麟压根没考虑到腺体排异的事,从头至尾,他只在担心楚悕会被Alpha伤害。然而,大部分时间保持温和的楚悕,偶尔倔强起来却是彻彻底底的不容忤逆。   左麟将电击棒揣起来,起先塞在裤兜里,后来觉得大腿凸出的形状有点奇怪,就换到了上衣兜。而后他杵在楚悕旁边,软磨硬泡了半晌也没效果,只好抱着胳膊,落坐回椅子上生闷气。   “好了,没事的。”楚悕将安瓶和试管准备好,并确认了智能机电量充足,才走过去拍拍左麟肩膀,安慰道,“谢守的话也不能全信。即使他说的‘高契合度’一事是真,也不代表这人工激素的效力真那么玄乎……万一梁亦辞躲在城南,光靠鼻子短时间内也寻不到这里来。”   左麟耸耸肩膀,试图将楚悕的掌心顶下去,可等楚悕真将手挪开了,他又偏回脑袋,不开心地问:“为什么要急着在今天拿自己做实验?”   “我……”楚悕犹豫少时,闭着眼睛叹道,“等过了今晚,谢守就得带着人来守我。我不希望狼狈的样子被太多人观摩,你俩能赶到就好。”   “对了,为了以防万一。”临走前,楚悕从冷冻柜里抽出一管药剂,准备给崔勉注**去。   崔勉眼神复杂,动作却接受得很迅速。他挽起袖口,安安静静被扎了一针,然后叹息着按住了棉签,闭眼道:“我应该早点预约医生的。”   “不急。”楚悕扔掉空了的Alpha抑制剂,轻声说,“等事情完了后,我陪你去找靠得住的医生。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不会泄密。”   假如崔勉身为Beta却显露出Alpha特征的事暴露,旧区肯定会开始风声鹤唳。楚悕当初借一张准入证捎带好几人入界的事也容   易暴露,除此以外,崔勉还可能被遣送回新区,经受国家政府漫长的调查。   无论哪一种后果,楚悕都承担不起。崔勉也这样想过,所以下意识一拖再拖,安慰自己闻见信息素味不过是心理作用导致的错觉。   可惜纸是包不住火的。两人如今面色凝重,都觉得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合适。   “没关系。”楚悕依旧不太会安慰人,所以杵在原地犹豫半晌,慢吞吞从兜里掏出两颗糖。   他塞给崔勉一颗,又用另一颗堵住了一脸茫然的左麟的嘴,再面向崔勉的苦笑表情,笃定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允许自己弄丢任何重要的人了。”   虽然楚悕将此次冒险讲得稀疏平常,可其实他才是最没底的那个。假使可以的话,他宁愿自行释放伏特加味信息素,诱使梁亦辞出现是其一,其二是顺便检验谢守话的真伪——他存了一份私心,好奇对梁亦辞有致命吸引力的Omega,究竟是不是自己。   可惜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自行研究催生Omega信息素的药剂,而市面上能够买到的药大都会破坏机体内环境,堪堪经历过一次发/情期的楚悕没办法再咬牙折腾一次。   况且他还没忘记,自己归根究底不过是人类的复制品,人类充当造物主不过百年,技术总归会有瑕疵。   相较而言,谢守递给他的人工信息素就成为了最温和的选择。   楚悕的居所在旧区称得上不错,可作为一区之长,就略显寒碜了。当初分配住所的官员大抵也听信了流言蜚语,故意挑选这个偏僻地段,想整一整这位“风评不好”的新区长。   后来不少人都建议楚悕搬去富人区,开发商也表示C区还余有几套房没卖出去,可以打折贩售。然而楚悕本就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嫌麻烦,况且现有房子捎带的地下室也挺合他胃口,楚悕就断然拒绝了他人的善意。   主卧窗明几净,飘窗微扬,朝霞洒向黑灰色床单,阳光被切割成窗框的形状。室内摆设极度简洁,一个塞满横七竖八书籍的木质柜,一张垒着不少公文A4纸的书桌,一张摊着蓬松柔软被褥的床,凑成了这间房全部的大件。   床头柜花瓶里的玫瑰已然枯萎,楚悕却没有扔掉它。倒不是由于他犯懒,只是觉得扔掉那堆枯萎的花瓣,房间就惨白白再无颜色,倒不如用残花败柳点缀一二,好歹也是四处求来的真种子。   楚悕也不是没考虑过再养一朵,可一是真种子难求,二是分/身乏术,没有精力与时间来保证新花不会再被自己糟蹋,索性倒干了水没再管它。   除此以外,连崔勉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向来与优质生活相差甚远的楚悕,其实也保留着一份连他也不知从何沾来的娇气。   脚下踩的羊毛地毯,触感柔软得像真正的小动物,是他辗转几十家家具店购买来最精致款式。平日独自在家,楚悕洗漱完毕后,就会边擦头发,边赤着脚踩上地毯,深一脚浅一脚挪去床铺。   每到这时候,满身疲惫都好像坠入深渊,升腾起来的安全感将他细细包裹,白日里的一切兵荒马乱都有了归处。   最初,记忆缺失、又深受春/梦主角折磨时,楚悕偶尔从梦中惊醒,眼角潮湿,任由吊灯从清晰变得朦胧。   他会沉默拧开床头壁灯,窸窸窣窣掀开被子起身,泪痕也懒得擦拭,慢慢追寻光影,踩着地毯坐下去。   抱着膝盖倚在床边是他惯常的姿势,偶尔,夜空中消失已久的星光会露出端倪,楚悕就抬首发愣。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总之一等就是整夜。   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楚悕就不再逼自己在脑中填补剧情,一次又一次地追问:梦里的人究竟是谁,   长什么模样,又为什么会离开?   被发/情期折磨得在床铺上喘息打滚,一针又一针地将自制药剂刺入后颈腺体,再用长久的疼痛与酸涩排解掉药性时,楚悕还曾经咬着枕头流过泪,可就是同自己较劲似的,一声都没有哭出来。   时至今日,他终于寻到了梦里的人,有了机会与对方再见,并且意外知晓了他俩之间的羁绊,甚至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能与对方做比梦里更亲昵的事……   楚悕将那管人工信息素推入后颈腺体,牙关开始打颤,大脑嗡嗡作响。疼倒也算不上多疼,就是液体太凉,衬得眼角的液体格外滚烫。   但与此相反的是,他原本苍白的唇色竟渐渐有了血色。   其实在谢守提出这个荒诞的冒险计划时,楚悕首先想到的并非安危问题,而是他终于有了抛却身份和立场、与Alpha“犯人”再见面的机会。   无论那份羁绊究竟是兽/欲所致,还是纯粹的感情吸引,至少在楚悕单方面,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咚,楚悕软着手掷出一道抛物线,将用过的试管与安瓶撂入墙角的垃圾桶。   随后,他将智能机掩在床底,搭下浅灰色床单边沿,换了套不容易被揉皱的家居服。   身体大部分肌肤被掩盖住,他唯独露出了致命的细嫩后颈,以及赤白双足。   楚悕盘着腿坐在地上,恍神等待朝霞褪去。天空逐渐泛出靛蓝,后颈腺体像被火燎过,突突痛意自骨头漫上薄白皮肉,连同灵魂都开始颤栗不止。   无暇的后颈肌肤,伏特加味被完全激发,表层的酒心巧克力味消弭在空气里,再寻不到踪迹。自体内氤氲而出的信息素与人工信息素完美融合,有关情/欲的诱惑历经骨头上那层单薄皮肤,将空气渲染得一塌糊涂。   楚悕足弓渐弯,不由自主抱住双腿,将额头抵向膝盖小口喘息着。松垮的家居服自右肩滑落,脖颈、锁骨、膝盖、脚踝……躯体一切有关性感的部分,通通染上了潮红。   楚悕咽下唾沫,睫毛羽颤不止。寒凉漫过血液时,他期盼着能被谁抱一抱。可惜满室只余他一人狼狈,楚悕只好环过肩膀,腕骨蹭过敏感的颈侧肌肤,搂紧自己,卡在肩头屈起的指骨用力到泛白。   过了一会儿,这阵寒意又化作磨人的热烫,楚悕迷迷糊糊松开桎梏,在渐重的呼吸声里,用光滑指腹摩挲腺体凸起的疤痕,脸颊泛起情/动而难堪的红晕。   好的是,这回楚悕提前在人工信息素中混杂了安抚剂成分,所以情/欲的迸发并不算来势汹汹,而是细水长流。   他只不过是酥麻了骨头,消磨了意志,潮湿了眼角,满心满眼只余下那道折磨梦境的Alpha影子。   楚悕难耐地变换了好几种姿势,衣服布料黏在肌肤上,感官全被忽冷忽热霸占,连手肘撞向床边的痛麻都被他忽略了。   智能机“滴滴”响了两声,是公务电话专用铃音。楚悕无暇顾及其它,混沌想着明天再处理公事,索性就用手背贴了贴耳朵,装听不见,任由电话自行挂断。   他怎么还没来呢?   楚悕薄唇轻启,喃喃想道。他用手指绞紧领口,拉扯几下,散了散肌肤上的潮汗。   古老的钟楼敲震几声,远处有喇叭在放不入流的音乐,这是旧区民众惯常的业余生活。   楚悕试图数清钟响的次数,可惜意志力已经随同骨血化成了一滩水,纵使他狠狠咬了口小臂,也唤醒不了清明。   算了。   楚悕用唇无奈摩挲齿印,僵硬多时的肩背肌肉垮下,软绵绵倚向木制床,一块凸起硌得后背泛疼。   落地窗外星星点点,空气粘稠   热浪翻腾,不知等了多久,楚悕终于嗅到汲汲渴求的硝烟味,正在飞速向自己接近。   一阵口干舌燥漫过,他心脏的突跳震耳欲聋。   根据谢守提供的资料,楚悕特意将公寓楼向梁亦辞的基因链开放了权限。他的听觉倏然间变得敏锐,清晰捕捉到大门的异响,以及鞋子踩上地板的“吱呀”声。   卧室门被猛然间推开时,楚悕十根脚趾难耐蜷缩,皙白得与羊毛地毯完美融合,他抬起满额薄汗,晦涩不明注视向这位Alpha闯入者。   柔光下,体液润泽了出楚悕的肌肤,脚背与手背上细青的血管脆弱得动人,动人得致命。   像是一瓶封藏多年的美酒,毫无危机意识地在酒鬼面前摔破了瓶身,流泻出满室香醇。   “悕悕。”   梁亦辞逆光走来,轻摔上门。   一片阴影笼下,楚悕抬首,只见梁亦辞温柔地单膝跪在他面前,表情并不狂乱,举手投足间尽是毕现的优雅。   楚悕偏开脑袋,仓皇避开梁亦辞游刃有余伸来的右手,黑瞳微缩。他的心脏骤然摔入了无止境的深渊,脸色“唰”地白了。   梁亦辞寻到到了他,却并没谢守所说的那种“致命吸引力”——   楚悕以自己作为诱饵,没能诱来共入囹圄的猎物,而是招来了寡淡无情的猎人。猎人筋骨修长,衣冠端正,衬托得形貌不整的诱饵格外狼狈。   楚悕咬破下唇,皮肤吃痛,舌尖顷刻间尝到了铁锈味。没等他回过神来挣扎,梁亦辞就凑至他耳畔,轻轻“嘘”了声。   滚烫呼吸撩痒耳脉,裹挟着Omega凝神屏息也避不开的硝烟味信息素,击溃了楚悕的负隅顽抗。   “你……”楚悕沙哑嗓音,欲言又止。他似乎被戴上镣铐,蒙上双眼,永永远远溺毙在潮湿的梦境里。   单方面的束缚不是羁绊,而是囚笼。   可楚悕从来不是老实认罪的囚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梁亦辞嗓音温润而富有磁性,轻咬向楚悕耳垂,恰到好处地用气音喘息,“别急,先给我几分钟时间。”   下一秒,软着骨头的楚悕被Alpha一手揉着后颈,一手扳过脑袋。他鸦羽似的眼睫扑扇,眸光晃动地瞧见梁亦辞埋首,技巧熟稔地吻上自己不停发颤的嘴唇。 第35章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新奇又捎带点熟悉。   楚悕背后的床很坚硬,身下的羊毛毯却柔软,梁亦辞的嘴唇介于两者之间,触感软得溶骨,压上来的力度又硬得固执。   “唔……”楚悕瞳孔逐渐涣散,不知不觉张开齿列,接纳了抵向唇缝的滚烫舌尖。   向本能臣服后,他任由对方湿/软的舌在口腔里逡巡,垄断自己所有感官,仅余鼻息轻轻哼叫。   他对接吻的经验仅限于春/梦。   可惜梦里的荷尔蒙再激荡,醒来也会遗忘七八分。直到此刻,梦被照进现实,身体每一寸感官全被唤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渴望这个吻很久了。   从负隅顽抗到丢盔弃甲,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楚悕抓皱梁亦辞的衣襟,下意识将人向自己身上拉扯,试图汲取更多觊觎已久的硝烟味。   梁亦辞被楚悕的急切取悦,双目氤氲出笑意,配合着倾过身体,骨节修长的五指插入黑发,温柔抚按。   在不着章法的啃咬里,楚悕下唇破口被舔舐,微微泛起刺痛感,仰起脑袋眉头轻皱。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却令梁亦辞尤为兴奋,祖母绿眼眸蒙上一层白翳,那双素来薄凉的唇瓣笑意更深。   他像撩拨猎物似的,轻含富有弹性的唇瓣少时,又趁其不备狠咬一口。   “嘶。”楚悕倒吸一口凉气,微微撩起薄白眼皮。   霎时涌出的生理性眼泪吊在卷长睫毛上,朦胧了视线。楚悕瞧不清晰梁亦辞的表情,只好又闭上眼睛,眼珠不赞许地颤了颤。   梁亦辞眉梢轻挑,让开毫厘,好整以暇注视对方。   壁灯温柔泼来一圈橙光,映照出Omega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肌肤,以及Alpha介于玩味与审视之间的神情。   楚悕闭着眼睛,所以没察觉到从始至终梁亦辞并未动情。   狂乱的吻猝不及防终止,他嘴唇仍旧开启,露出口腔红色嫩/肉,舌尖悬在皓白齿列上,性感喘息自喉咙口溢出,一声接一声,低缓又缱绻。   浸染酒精味的薄汗自额边滑至下巴,流经颈线,最终没入领口,Omega将狼狈与精致两种极端状态中和得极度完美。   按理说,不光是Alpha,就连感官迟钝的Beta也没办法对这份诱惑熟视无睹。   然而,梁亦辞作为在场唯一观众,指尖却在空气中轻点,仍面不改色地计算着驯服猎物的节奏。   ——这得多亏谢守从新区买来的新型Alpha抑制剂。   奏效快,副作用小,效果极佳。   他舔了舔濡湿上唇,回味几秒钟楚悕黏糊糊舔上来的混乱模样,再垂眸注视楚悕绞紧在自己领口的泛白指骨。   等到对方指尖微松,似乎有了意识回笼的趋势,梁亦辞就恰到好处地收回抵在对方后脑勺的左手,扣住试图滑落的手腕,用指腹按压对方明显加速的脉搏。   “悕悕。”他声音沙哑而性感,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是不是我躲开,你就永远不会主动吻我?”   楚悕闻言,无声嗫嚅几下,又烫着耳脉合拢嘴唇,微偏开脑袋没搭腔。   他企图装作没有失控,可惜空气间愈发凌乱的伏特加味却暴露了一切。   梁亦辞唇角微勾,抓住楚悕右手搭上自己肩膀,而后捏着下巴扳正他脑袋,缩短了与那两片软薄嘴唇的距离。   “其实……只要你吻我一下,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了。”他温柔劝诱。   梁亦辞原本是觉得楚悕的害羞模样格外新奇,情不自禁想要逗弄几回。毕竟以往E026虽也有过失态,可除了极端愤怒的情   况,从未在自己面前红透过耳根。   重逢后的E026摇身一变,变成大名鼎鼎的楚区长,还给了梁亦辞一个被电晕的见面礼,理应城府更深。   依照梁亦辞的分析,自己恐怕要耗费较之以往百倍的精力,才有可能达成目的。   不过……隐隐约约间,他又察觉到楚悕对自己的戒备,似乎比想象中要少得多。   梁亦辞左思右想,依旧考虑不出导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索性暂且将此事抛在一边。   诱哄完毕后,他倾听Omega流窜在空气间的低喘,不抱希望地轻揉Omega后颈腺体,凝视虚空中的一点发呆。   他想,假如打算楚悕再不吭声的话,自己就得继续上演苦情计了。   正想着,一个濡湿未散、温度稍降的嘴唇就碰了上来,柔软得像古地球时期的果冻。   这个吻既不着章法又急切,像森林里刚学会奔跑的莽撞小鹿,踉踉跄跄顶上一堵软墙。   偷袭者没把控好力度,撞得梁亦辞嘴唇微微发麻。梁亦辞眼睫轻颤,思绪不由得停滞一瞬。   须臾间,楚悕就撤离开来。   他偏过脑袋露出绯红颈侧,性感喉结缓慢滚动,冲旁侧空气嘟哝:“好了……快说吧。”   楚悕用沙哑嗓音说别扭话时,总给人一种在撒娇的错觉,梁亦辞体温骤升几度,情不自禁抿了抿唇。   他目光沉沉凝视对方,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还分神想着:所谓的强效抑制剂,防御力似乎也并非无坚不摧。   “今天怎么这么乖?”梁亦辞收敛纷杂思绪,调整表情,近乎怜爱地埋首道。   他如法炮制地递还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后偏头湿啄上楚悕敏感颈侧,低声问:“是不舒服了,还是想接吻?”   楚悕假装没听见问话。   他企图避开瘙痒呼吸,可梁亦辞只用指腹捏了下他后颈,他就不躲了。   不多时,他不自在地压住梁亦辞肩膀,举棋不定问道:“……你既然没发/情,没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梁亦辞听出他言语间的警惕,感受到他掌心力度的拒绝,暗中想着“点到为止”,就真没再继续凑近不断溢出甜美的腺体。   他将下巴抵在对方肩窝,挑逗腺体的手挪下一截,哄小孩般摸了摸Omega家居服下的单薄脊背,不嫌硌人似的,缓拍紧张凸出的蝴蝶骨。   楚悕原本欲图推开他,可轻推了两下没反应,就深吸口气不再挣扎。   原本搭在梁亦辞肩膀上的手垂落至身侧,很快就被梁亦辞干燥温暖的大手轻握住,插入五指,温柔扣在一块。   指缝的皮肤太细薄,十指相扣的感觉完美唤醒了楚悕的美梦,以至于他连挣扎都忘记,任由鼻尖乖乖巧巧地抵向梁亦辞肩膀,双眸半阖。   “我根本就没离开过。”梁亦辞考虑少时,微哑出声道,“我来旧区本就是为了寻你,怎么可能逃去其它地方?”   “……你强行破坏脚环,不就是为了避开我的追踪吗?”楚悕虚着眼睛,计算着手与床底的距离。   可与冷淡口吻相反的是,他大脑被Alpha的胸腔震得微微发麻,变得迟钝少许,语气暗含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恰好相反。”梁亦辞显然做足了准备,不紧不慢说,“我是为了能好好同你见一面。”   闻言,楚悕欲图偏头望一眼梁亦辞的表情。可惜他的后背被对方死死箍住,勾着头也只能瞧见那张英俊有棱角的侧脸,只好选择了放弃。   “悕悕,只要我还喜欢你,就不可能没有欲/望。”梁亦辞面不改色道,“假如   我现在还戴着脚环,即便强行忍住,也保不齐你会靠这个拿捏我,逼我又晕过去一回——”   楚悕某根敏感神经被拨弄,眉间聚起一座小山。   梁亦辞没有偏头,却预兆到了怀里人的表情,叹息解释:“我没有怨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悕张了张唇,又很快闭合。   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反驳的。   现在他俩之所以能维持表面的和平,是因为梁亦辞没受脚环束缚、没因发/情而意识迷离,危险系数实在太高。   假设不是如此,占据上风的楚悕即使再贪恋梦境里的温度,也会尽快逼自己撤离避风港,冷眼旁边对方又被电击击倒一回。   哪还轮得到梁亦辞搂紧自己诉衷肠?   好在如今这种状况,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历经完梁亦辞那个毫无征兆的吻,楚悕被药物强行勾起的情/潮终于不在腺体下突突直跳了。   鉴于他提前注射了安抚剂,加之Alpha给予的温柔拥抱以及吻里携带的安抚型信息素,足够浑身犯懒的他聊以慰藉。   ——只要对方不主动挑起欲/望,他就可以暂且保持在倦怠期。   楚悕一只手被梁亦辞死死扣住,由于拥抱太紧,另一只手也不方便大动作。他黑眸间闪过思量,僵硬的肩骨肌肉逐渐软化,彻底卸下力气。   先不联系崔勉他们,楚悕想,听听梁亦辞的说辞,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可以换个姿势好好谈话吗?”楚悕闭着眼睛,呼出口气询问,“我胳膊和腿都压麻了。”   “好。”梁亦辞低声笑笑。   他从善如流松开了楚悕的右手与脊背,脑袋撤离前,还恋恋不舍地轻咬了一下楚悕颈侧皮肤:“悕悕喜欢什么姿势都行,我听你的。”   楚悕竭力抑制住敏感肌肤诱发的颤栗,假装没听懂对方言语间的调侃。   及至对方真松开自己,站立起来,楚悕身体忽然有些发凉,不动声色打了个寒颤。   “可以站起来吗?”梁亦辞杵在原地没挪步,扶着膝盖贴心问。   楚悕顿住原本打算捶向酸疼腿侧的手,飞速说完“可以”,打算咬牙站起来。   结果就听梁亦辞叹了口气,俯身将两只有力量的胳膊插入他腋下,将他抱了起来,轻放上床。   楚悕一是没反应过来,二是为此挣扎反而更显得矫情,索性就闭眼装死,任由对方卖弄温情。   他已然对接二连三的丢人事态麻木,木着脸将责任推卸给那瓶人工信息素后,就拉抻衣摆,掩住方才裸露出的柔韧窄瘦腰肢。   光洁的双足踩在地毯上,羊毛躺在脚底,他轻轻晃了晃双腿,说:“……谢谢。”   梁亦辞瞧见对方孩子气的动作,眼睛里闪过笑意:“不客气。”   “怎么这么会逞强。”他情不自禁用掌心贴了贴楚悕的发旋,轻声说。   楚悕本来想用胳膊挡开,然而药物反应导致的酸麻还未散去,浑身肌肉都在抗议。他指尖颤了颤,干脆放弃了做无用功,任由温暖罩上头顶。   不多时,楚悕坐在床边,将被子胡乱抱在怀里,垂下眉眼没抢先说话。   梁亦辞俨然忘记自己是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佯装绅士地坐在角落椅子上,与Omega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我这些天都在附近东躲西藏。既想找合适时机接近你,又担心你生气——”他换了种舒适姿势,两腿微分,低沉出声,“毕竟你把我忘了,想必只会认为我是个添麻烦的逃犯,巴不得立马派人逮捕我吧。”   楚悕视线瞥见床底智能机的位置,舌尖抵了抵上颚。他隐约能尝见残留的硝烟味信息素,慰藉着几欲躁动的神经。   “没事的悕悕,放轻松。我不会怪你。”梁亦辞似乎嗅到了空气里的不安,十指相抵呈塔状,语气温和下来,低低说,“毕竟你也不愿被清除记忆。”   ……既然那段时间缺席了,你又在靠什么揣测我的想法?   楚悕思及前段时间民众的投票决议,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了“不恢复记忆”。作为其中一员,他不由得在心里讥讽一笑。   梁亦辞生了张英俊无铸的好脸蛋,垂首敛眸就能端着一副深情相,所以仍在不遗余力卖弄浪漫:“悕悕,你忘记了也没关系。只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真的花了很大力气才来到——”   “梁教授。”楚悕蓦地打断他,语气飘渺,锋芒毕现,“假如真如你所说,你百般在乎我,还为我忍辱负重……”   他渐渐噤声,微偏脑袋,伸长手臂从床头柜捞来一叠报纸。   由于摆放得随意,其中一张还要掉不掉地垂在夹缝里,梁亦辞原本以为那叠报纸不过是用来唤瞌睡的古董货。   如今,他注视楚悕意味深长的表情,心里莫名突了一下。   按理说,旧区这种消息闭塞的地方,鸡毛蒜皮的事光靠智能机传播就够了。   况且最近半年,旧区科技飞速发展,挨家挨户都安装了智能投影屏,根本犯不着学习新区那套无意义的“怀旧观”,极不环保地搞什么纸媒复兴。   由于动作较大,楚悕皙白而纤细的腕部从宽敞袖口裸露出来,仿若一折即断。   他胳膊打了个圈,将报纸甩向梁亦辞怀抱。   梁亦辞下意识抬手抓去,《新区八卦周刊》六个铅字赫然映入眼帘。   有两页报纸没落稳,轻飘飘滑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像一道越不过的沟渠。   楚悕上身向后微倾,双臂撑床,眸光微闪。下一秒,闭眼睁眼间,那些复杂情绪就再瞧不见。   捕捉到梁亦辞表情出现的细微变化后,他歪着脑袋,偷偷用领口蹭了蹭隐隐发胀的后颈,皮笑肉不笑问:“为什么整整一年间,关于你的消息,全部都是花边新闻呢……大、情、圣?” 第36章   梁亦辞所扮演的深情,在八卦周刊的暧昧字眼面前通通化为齑粉。   昏黄灯光下,他脊背僵直成固执的剑,那张偏英式的脸庞被明暗交界线切割得晦涩,眸光坠在一汪深潭里,连荡漾的波纹都不过转瞬即逝。   直至楚悕的冷笑敲碎了沉默,梁亦辞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眉间聚起的小山尚未坍塌,犹豫轻唤了声“悕悕”。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他动动手指,嗓音含着三分责备七分委屈,听在楚悕耳里,比大提琴还低颤。   楚悕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沮丧的共鸣。   “我说错了吗?”楚悕偏头蹭了几下耳朵,敛着眉眼凝视沾染灰尘的羊毛地毯,反问。   “现阶段你对我了解不深,猜测容易片面。”梁亦辞调整坐姿,好脾气地看着他,“但因为一纸报刊就否定我的感情,还是太草率了。”   “八卦报自然不能全信。”楚悕避开视线,指尖在床单上轻挠,缥缈回应,“但梁教授您的可信度,暂时比娱乐记者还要差一些。”   “没关系,”梁亦辞并没有生气,前倾身体,挺有耐心地回答,“我可以等。”   楚悕忽而发觉梁亦辞讲话时,尾音总是偏轻,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没法严肃起来,字字句句都如同不走心的调情。   “……”楚悕张口,想让他“别演了”。   可一旦对上那双稀有的祖母绿眼眸,萦绕多时的反讥临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说,张口就来的浪漫情话,杀伤力还不足以令楚悕恍惚。   那么楚悕此刻的心悸,恐怕就来源于梁亦辞那双会伴随光亮变色的瞳仁。   报刊上为了渲染梁亦辞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将这位花花公子的脸吹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假如不是楚悕亲眼所见,也会认为文字过分夸张,那张令人怦然心动的照片,也不过是摄像师找准角度后的常规操作。   前段时间,楚悕试图挖掘出“Alpha逃犯”的出逃目的,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对梁亦辞外貌描写凝神过久。   但其中一段话他还是记忆犹新。   记者说,梁亦辞的瞳色在太阳下是海蓝,黑暗处是祖母绿。   人们在光线甚好时遇见他,按捺不住迈出脚步,下潜大海。直到胸腔全被泡涨,才能在披上月色的时分,远远窥见剔透珠宝。   在时代进展下,古地球所谓的国界早已模糊不清,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是混血。可正因为交/配的杂乱,各国人口数量的巨大诧异,导致许多血统都被淡化了。   梁亦辞的相貌是典型的北欧混血,楚悕查阅过古地球历史,猜测他大约含有芬兰血统。传闻里的芬兰人向来畏惧社交,倒不知道梁亦辞如何长成了多情的性子。   卧室灯光的目标受众是小孩,明暗度会在小幅度范围内,随声音高低起伏。   梁亦辞嗓音压得低,楚悕也没太多话可说,以至于光线始终位置在昏暗范围内。   楚悕直回身体,收回压麻的胳膊,偷偷斜睨那双祖母绿眼眸,觉得梁亦辞沉寂得像座埋葬四季的矿山。害得楚悕一时滚烫,一时泛凉,一时又掉进樱花盛开的春天。   “依照政府规定的滞留期,”楚悕别开脑袋,硬邦邦地说,“恐怕你并没有太多机会骗取我的信任。”   梁亦辞并没有对“骗取”二字加以反驳,笑道:“所以我把脚环摘了。”   “……”楚悕第一次见有人将离经叛道的事讲得坦坦荡荡,只好不吱声。   梁亦辞似乎挺满意自己一句话噎住了楚悕,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此前所谓的委屈与深情全都没   了踪迹。   他抬起线条流畅的手臂,将捏皱的八卦周刊撂进角落垃圾桶。   “哐当”一声,垃圾桶颤巍巍翻倒,滚出一团纸、一个安瓶与一根注射器。   楚悕眼眸狭长,冷眼旁观时跟只猫儿似的,任由闯入者胡闹。直至安瓶猝不及防滚出,一时间,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撑着下巴的右手缓慢搁落。   没等他开口阻止,就见梁亦辞俯下/身去,白衬衣在腰部弯出一道随性的褶皱,很快又抻直开来。   “这是……”梁亦辞低哑问,还凑过去认真嗅了一下,“你的腺体提取物?”   他说完,还伸出舌尖舔唇瓣,意有所指地瞥向楚悕裸露的脖颈,露出眷恋不已的表情。楚悕没料到对方会不要脸至此,渐渐板出了棺材脸。   “梁教授也不嫌脏手。”楚悕生硬道,“最近是准备去环保局高就?”   梁亦辞并不介意被拐弯抹角骂成“拾荒者”。   他低头笑了笑,扯来一张湿巾擦拭完废弃安瓶,随手将它塞入胸袋,宝贝似的拍了拍:“唔,你说是就是吧。”   楚悕拿他没办法,抿了抿唇没再搭腔,好歹抑制住上前抢垃圾的冲动。   空气里飘浮的信息素诱发了燥意,搭在腿上的薄被暖烘烘,导致小腹处都被汗液弄潮了。   他手指微微合拢,将被子抓出凌乱拱形,再胡乱扯到一边去。   在楚悕凝神屏气,抵御腺体酸软的当口,梁亦辞就已俯身扶起垃圾桶,用干净指节将剩余废物一道撂进去。   他指着羊毛毯边缘的一块污渍问:“家里有扫地机器人吗?”   “没有。”楚悕眉头微皱,望向一片狼藉的白色地毯,思量着待会儿就扔掉重买一张。   他下意识回答道:“旧区没多少高档货,办公室那个还是用公款买的。”   “我家里有一个扫地机器人。”梁亦辞想起什么,眉眼温柔得有了实感,笑了笑,“虽然有点蠢,但你挺喜欢它。”   楚悕不喜欢听他聊自己毫无印象的事,就含混应了两声。   “那先不聊别的。”梁亦辞正扯了张湿巾纸缓慢擦拭指节,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指着胸袋追问,“这究竟是什么?”   “……梁教授管得未免太多了点。”楚悕拒绝回应。   “脾气这么大。”梁亦辞杵在垃圾桶上方,稳稳当当将纸巾扔掉,叹息道。   楚悕不想再说话,闭眼装死。   他不理解,梁亦辞是如何做到将所有剑拔弩张的局势,都判定成恋人之间闹小脾气的。   完全无法正常交流。   滞塞的沉默后,脚步声渐近,没等楚悕回神,床侧微微下陷。他俩肩膀贴着肩膀,温度搁着摩挲的布料传递而来,闹得楚悕更加不自在。   他轻点在地毯上的足尖一僵,不动声色向右挪了位。   “旧区设备简陋,想必没办法在完全无菌的环境下做提取实验。”梁亦辞语气软了不少,“乖,让我检查下。”   没等楚悕回应,梁亦辞就独断地按住他肩膀,脑袋凑近过去。梁亦辞发质软,银色发尾偏长,撩过耳脉时好像一只无害的家养宠物。   楚悕起先没反应过来,等到高挺鼻梁摩挲过颈侧,皮肤下青色血管像被撂入燃起的炉灶,烫得腺体与血液一道突突直跳。   “别动。”梁亦辞抓着他的手,微凉指腹蹭向腺体上细微的针眼,问,“疼不疼?”   楚悕好歹也做好伪装跟政府军正面对峙过,哪会因为一次简简单单的注射就怕疼。但不知道是梁亦辞按得不知轻重,还是语气放得过于心   疼,楚悕的肌肤竟真的泛起酸软骨髓的刺痛。   “不疼。”楚悕压抑呼吸说,“麻烦放开我。”   梁亦辞自然没听话。不光如此,他还张开唇吹凉气,边吹边问楚悕“还疼不疼”。   这让楚悕想起那些哄小孩子“呼呼就不疼了”的儿科医生。   梁亦辞用气音追问:“收集提取物干什么?”   腺体肌肤太过敏锐,很快,楚悕就头皮发麻,心跳失序,脉搏快得怀疑握住他手腕的梁亦辞都察觉到了。   他实在受不了不停捣乱的气流,只好闭上眼,颤着眼睫胡编乱造:“旧区医疗业不发达,没有足够的样本可以研究新型抑制剂。”   “哦,是吗?”梁亦辞似乎没察觉到这是谎言,状似满意地溢出轻笑。   楚悕被松了手,如蒙大赦地准备溜开,结果梁亦辞就用唇贴了下针孔周围的肌肤。   嘴唇潮湿又柔软,让楚悕不免回忆起不久前的吻,动作迟了一瞬。   “还是这么甜,”梁亦辞松开他,不急不慌问,“是抑制剂失效了吗?”   “……是大情圣魅力卓群。”楚悕回过神来,用肘部推了推对方,梁亦辞居然就真的绅士般坐远了,埋首掸了掸衣摆。   楚悕用余光打量身边俊逸出尘的脸,晃悠双腿,脚跟接触到床底智能机冰凉的金属面,思索起联系崔勉他们的时机。   思索完毕后,梁亦辞还未搭话,专心充当一具沉默的雕塑。   楚悕恍惚想着:梁亦辞如果打定心思想用美人计,就不该说这么多话。   毕竟当楚悕和他坐在一块,各自氤氲出的信息素味交织时,总是不免陷入梦境与现实的夹缝,分不清虚拟与真实。   可这个过程不会太长,梁亦辞一旦用不正经语气与他搭话、搞暧昧,他就会骤然惊醒。   楚悕蜷曲指节,抓了抓虚空。方才被梁亦辞紧握过的手腕已然冷却,一丝光从门缝透入,整个白天就要耗完了。   他忆起被塞进垃圾桶的报纸,猜测自己是梁亦辞所有绯闻对象里,最籍籍无名的一位。   旧区再消息闭塞,区长的职务也在新区媒体界叫得上号。据说那里的记者什么都敢爆料,却没有任何人将楚悕这个名字,和风流多情的梁教授串在一块。   梁亦辞口口声声的喜欢和珍爱,是比新区的人造星空还浩瀚的谎言。   星星多么珍贵。假使不是利益所迫,楚悕何德何能拥有这场璀璨的骗局。   楚悕估摸着时间,用发麻指头戳了戳床沿突出的传呼按钮,突然说:“自作多情是不是特别没意思?”   “恩?”梁亦辞没料到他会主动开口,诧异转过脑袋。   “当然,你未必有机会尝到这种感觉。”楚悕自说自话道,“像我这种记忆不完整的人,最讨厌面对以往的事。不回应会显得冷漠,太热络又容易被骗,考虑太多就成自作多情。”   梁亦辞眉头渐蹙:“你……”   “想留在旧区,躲着点国家政府派来搜查的人,不出现在我面前就行。犯不着同我搞暧昧。”楚悕揉了揉脸,打断说,“我对现阶段的朋友和生活都挺满意,不愿意一直被以前的事缠着。”   “……你认为我全是骗你的?”梁亦辞微愠。   “我建议你看看自己的眼睛。”楚悕拉正衣领,扯下不小心卷起的裤腿,低低道,“里面笑起来的时候,比面无表情还要冰上几分。” 第37章   “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梁亦辞擒住了楚悕小臂,皮笑肉不笑道。   楚悕挣扎了一下:“我没有邀请过你。”   “你给我留门了。”梁亦辞平静地拆穿,以刁钻角度捏住楚悕后颈,逼他偏头盯来。   腺体被拿捏,楚悕随着力道狼狈扬起脖颈,身体又痒又麻地兴奋起来。   相比而言,梁亦辞的情绪全都沉寂在眼底,令楚悕捉摸不透。那略带薄茧的指腹一松一紧,害得Omega锁骨渐渐爬满绯红。   楚悕气息不稳地说:“……放开我。”   “很难受吧。”梁亦辞悠悠问道,“撑这么久,是在等谁来救你?”   楚悕瞳孔微缩,眸光闪过惊慌失措。   下一秒,梁亦辞就缚住他的手,不温柔地啃向他脖子。楚悕偏过脑袋,没避开,反倒将细嫩肌肤完全暴露在梁亦辞眼下。   没多时,Omega无暇皮肤就布满斑斑红痕。   “……你多久……”楚悕呼吸粗重,手背脚背上的青痕格外显著。他一句话没道尽,对方就又狠狠压来,含着不断滚动的喉结嘬了一口。   与此同时,梁亦辞宽大有力的掌心摁住他手背,他的右手被对方牵着摸向床边按钮。他后背爬满细汗,手指微微蜷曲,不肯按下去。   “这是你第三次试图摆我一道。”梁亦辞低沉解释,“我不可能总把狼崽子当成小羊羔。”   叹息声未散,梁亦辞就扳直楚悕三根手指,重重按下了传呼按钮。   楚悕挣脱不开,绝望地闭上眼睛,猜测着待会儿可能降临的报复。   意外的是,梁亦辞并未趁机做多过分的事,只不过是凑过来湿舔他耳廓。   没多时,冰凉手指捞起楚悕衣摆伸入,沿着紧绷的腰后肌理,弹拨起敏感腰窝,梁亦辞用气音问:“对面是谁,要不要叫一声给他听听?”   楚悕指尖一麻,并没有被轻薄的愤恼,只是有些赧然。   不知本能诱惑与言语撩拨哪个更胜一筹。楚悕不免生出一些不堪反应,只好夹紧了双腿,闭紧双目,凝神屏息不敢挣扎太狠。   一是在天生性别差异下,硬拼体力显然徒劳无功。   二是衣物摩擦的悉索声太嘈杂,楚悕生怕会被另外两人听见,产生比此刻更糟糕的联想。   他难耐咽下临到口的惊喘,咬碎牙计算起崔勉和左麟上来所需要的时间。   他有些急迫,毕竟近在咫尺的Alpha信息素早就软了他骨头,濡湿鬓发和粗重呼吸全都指向同一结果——   他可能来不及全身而退。   专为Alpha臣服的身躯已然背叛理智,楚悕不光心跳得厉害,连肌肉都松懈成任人宰割的状态。   及至散发伏特加味的腺体被啄吻,唾沫搅拌的糜烂音色回荡在空间,他眼尾粉红,牙关一松,眼看就要发出旖旎喘叫:“唔……”   就在这时,梁亦辞大发慈悲松开了他的手,及时中断了传呼功能。   他的两腮就被梁亦辞捏紧,嘴唇微嘟成一只金鱼,狠心咬向舌尖的动作中断了。   “这么担心被人听见。”梁亦辞搭下楚悕衣摆,窸窸窣窣在兜里摸索一阵,不温不火说,“全身都在抖。”   趁着楚悕细薄眼皮紧闭、消化后怕的时机,梁亦辞胳膊猛地抬起,将一个东西塞进他嘴里!   楚悕只来得及抿住探入的指腹,对方就笑着撤开手,须臾间,梁亦辞扳着他下巴吻了上来。   熟悉的湿软舌头叩开齿列,轻搅而至,勾引出口腔分泌的唾液。楚悕仰起脖颈,被狠狠桎梏腰肢,   柔软贴向梁亦辞的臂膀。   Alpha的唇舌与他性别一样霸道,不容置疑缠着Omega舌头,将微甜的硬/物推向喉咙口。   楚悕从混沌中苏醒,又跌入另一场缱绻的梦境。   他双眸失神,注视向梁亦辞鼻梁与睫毛投下的锋利阴影,喉结下意识一动。   咕嘟,他将东西咽了下去。   ……   片刻后。   Alpha的瞳仁宛如无机质玻璃,头绳不知多久断了,银发散落下来,遮掩住耳后冷白肌肤。   此刻,暗淡光线泼洒而来,楚悕抓着梁亦辞衣襟,蓄足精神睁开眼,打量这张没多少机会近距离观察的脸庞。   伴随气流涌动,梁亦辞鬼斧神工雕琢过的俊颜忽明忽暗,正如传说中降临的神祗,逼楚悕的心脏死灰复燃。   那双刀削过的薄唇微微开启,视线垂落向楚悕紧绷的下半张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吻上来。   楚悕抿了抿被吻肿的嘴唇。   欲/念被巨大的湿毛巾掩盖,难以启齿又无法忽略,楚悕浑身失了力气,呼吸都不再畅快。   梁亦辞略微埋首,嘴唇一张一合,正低低说些什么。   楚悕半倚着他,迷茫望去,没有听清楚。   这个场景令他想起小时候去海边游泳的事。   憋一口气下潜后,咸湿的海水会没过头顶,灌入耳孔,泡凉夏日所有的燥热。   等到肺里的氧气全耗尽,他蓦地从海平面抬起脑袋,父亲就杵在沙滩上,拎着毛巾笑眯眯望来,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话。   楚悕甩开发尾水珠,被烈日晒得眯起眼睛。海水没倒干净,耳朵躲进了透明隔音间,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好一边挥着胳膊向前游,随着海水浮浮沉沉,一边大声问:“您说什么?”   见楚悕眼神里锋芒不再,还升起隐隐约约的依恋,梁亦辞表情彻底缓和下来。   他凑近了去,含住楚悕软烫耳垂叹息道:“发/情了还这么嘴硬。”   楚悕这回听清楚了。罢工的大脑却无法及时处理数据、反馈给嘴巴,他只好先眨了几下眼睛,回味着抑制剂糖丸的味道。   由于吻得太久,他其实分辨不清那甜度究竟来自于糖丸,还是Alpha温柔的湿吻。   想到这里,他的纤长睫羽无可避免地潮湿起来,朦胧了视线。   楚悕闭上眼睛,梁亦辞顿了顿,用手背替他拭干泪珠。   “不舒服就该告诉我。”他额头相抵,小声说,“真以为我闻不见你的味道?”   话音刚落,极具安抚效果的硝烟味信息素就从他身体源源不断涌出。   楚悕成为被揭下氧气面罩的陆地生物。   猎人先将他扔进密不透风的深海,留下一串无助的小气泡,盐水泛着波澜压来,阴冷从骨缝间渗入,胸腔最后一丝空气即将抽干。   最后猎人却没捕杀他,而是将他捞起来,裹进暖烘烘的毛绒毯里。   猎人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给他渡氧气,问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失足掉进了海里。   唇瓣分离,牵扯出暧昧银丝,梁亦辞胳膊轻揽,让楚悕脑袋倚向他肩膀。   良久,楚悕发出一声疲惫的呓语:“教授,别骗我。”   梁亦辞沉默少时,咬了咬下唇破口:“不会骗你的。”   “唔。”楚悕表情松懈下来,眼周青痕再掩盖不住。   梁亦辞瞥去一眼,埋在楚悕软绵黑发间吻了吻,低声问:“困了?”   楚悕反应   慢半拍,嘴唇阖动:“……没有。”   “那先等等他们。”梁亦辞的话语如缥缈清风,拍拍他的背,温柔轻哄,“有空给我讲讲你的梦吧。” 第38章   旧区的恒温系统比新区差劲,楚悕骨子里是个讲究人,只不过怕麻烦,所以一直在使用性能不稳定的老款。   以前也有官员为了讨好他,堆着满脸谄媚,向他推荐不少从新区进口的昂贵科技。彼时楚悕初来乍到,不愿意欠人情,一律选择了婉拒。   即便楚悕强撑着嘟哝“不困”,梁亦辞还是一意孤行地环过他腿窝,把他整个抱到床上,低低说:“躺好。”   “再等等。”楚悕赤脚踩着床单,床垫塌出两个柔软凹陷,包裹着Omega泛粉足弓。纯白家居服套在细白皮肤上,Omega温吞敛眉,好像一只无害的小羊羔。   窗外蝉鸣渐盛,迟钝的温控系统用力过猛,温度一时跌破舒适值。   楚悕抱住膝盖,小动作搓了搓胳膊。   梁亦辞也不催他,转头,正打算把一旁的薄被扯过来抖开,将楚悕紧紧裹住,就被一只细瘦胳膊缠住了腰腹。   “好冷啊。”楚悕凑过去,贴在梁亦辞胸前板着脸抱怨。   梁亦辞微抬手臂,垂眸观察他表情,却发现楚悕面目严肃,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取暖。   “恩,太冷了。”梁亦辞没拆穿他,索性撂远被子,把楚悕另一只手也牵过来环上。   他抓着楚悕微凉的手背,用指腹轻划青色血管,一本正经说:“你抱我一下。”   两位习惯打肚皮官司的人精,你来我往地自欺欺人起来。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拆穿谁。   等到温暖回升,楚悕胳膊沾上黏糊汗液,却依旧怕冷似的抱住身旁热源,不肯撒手。   梁亦辞也很安分,没再乱碰他后颈腺体,而是隔着衣服轻轻拍背,大概是想哄他睡觉。   楚悕强忍睡意,不动声色上瞥一眼。只见梁亦辞面部线条冷峻,朝向蓝色飘窗,瞳孔没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区媒体说,梁教授张狂得像个透明人——   他什么都敢说,无论是私生活还是秘密,都恨不得买通所有广播频段全球播报。   只有楚悕隐约猜得到他有多狡猾。   正是由于梁亦辞把所有事都说尽了,不给外人留下挖掘的余地,不知情者才会因他主动爆料的新闻应接不暇,根本没空去质疑、去揣测其它。   梁亦辞不是古地球画本里的玻璃人,而是密封好的黄桃罐头。   他会大张旗鼓给自己贴好无害标签,立在最显眼的样品玻璃柜里,懒洋洋展现魅力,任凭打量。   顾客络绎不绝,偶尔来敲敲玻璃罩,却没钥匙打开,就随便挑一块试吃小样走人。没人会多心发现,这罐包装精美的黄桃其实早就过了保质期。   “梁教授。”楚悕揪着白衬衣领口轻唤。   梁亦辞一秒都没迟钝,自然而温和地垂眸,问他:“怎么了?”   楚悕其实是脱口而出,试试看能否唤回对方注意力,压根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好几秒钟,嘴唇阖动,偏头拗口道:“你热不热?”   楚悕的居家裤蹭起一截,梁亦辞就用掌心贴了贴他裸/露的膝盖,反问:“你呢?”   “冷。”楚悕怕痒地收起腿,睁眼说瞎话。   “那多盖点。”梁亦辞闻声,就揽着楚悕后背和腿窝,轻轻松松放倒他。   一阵天旋地转后,楚悕调换姿势,视线所及由窗户变为吊灯模糊的轮廓。他枕着梁亦辞大腿,迷茫地任由梁亦辞替他拉扯好薄被,搭上小腹。   “……”少时,楚悕回过神来,发现被梁亦辞按着肩膀裹成了一颗粽子,差点气笑了。   若不是浑身犯懒,楚悕指不定会   掏出藏在床缝里的防A电击棒,将电晕的梁教授遣返回新区。   想法倒是很绝情。可等梁亦辞低低笑着,把胳膊伸过来时,楚悕在心底冷哼一声,还是不情不愿地一把抱住。   梁亦辞修长指腹插入黑发,在头皮力道适中地揉按,楚悕涌过一阵酥麻电流,最后那份人工信息素导致的不自在也消弭开来。   他挠了挠发热的锁骨,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向梁亦辞描述千篇一律的梦,梁亦辞就垂下脑袋,在他额角落下轻吻,低沉道:“晚安。”   “……晚安。”楚悕喃喃说。   楚悕向来不是贪恋温情的人。温柔乡对他来说不是港湾,而是深渊。他听着梁亦辞的浪漫话,麻痹神经,尝试抵抗过,可惜结果并不如人意。   如今,楚悕枕着梦寐以求的温度,睡得很快很沉。   大概一切事物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身体感觉下坠时,他的灵魂就变得轻飘飘。   曾经整整一年,他都梦得十分清醒。   每当那位Alpha怜惜地抱住自己,楚悕会一边无法抗拒,一边冷冰冰地兀自重复着“这是梦”。   楚悕迷迷糊糊间,又梦见了梁亦辞裹着白大褂,口罩遮掩住大半张脸的样子。   这个梦很常见。他习惯立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近乎木讷地望向对方,直到梁亦辞沉默做完实验,梦醒过来。   梦境反反复复,枯燥又乏味,可他就是没理由地百看不厌。   由于隐约记得睡着前的事,这回楚悕放缓呼吸,无可避免地近乡情怯起来,捏了捏掌心潮汗。   就在这时,梦里的梁亦辞突然抬首,径直望来。   不寻常的发展令楚悕心里一突。   “小楚?站那么远做什么。”梁亦辞隔着防护口罩,嗓音低沉而不失威严,落在楚悕耳朵里荡漾出微波。   楚悕嘴唇张合,没有搭腔。虽然没有镜子,可他猜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和聪明冷淡挂不上钩——换句话说就是很蠢。   梁亦辞察觉到异样,搁下试管,拧眉措词一番。   “快过来。”最终他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不太自在,就偏开脑袋,轻咳道,“不怕挂科了?”   ……   咔哒。   左麟解开锁扣,推响金属门,阴冷空气席来时,他略微眯了眯眼睛。   “后来那么长时间都没声音,”崔勉在身后劝道,“万一小悕他在……”   “你太舍得让他胡闹了。”左麟语气平直,暗含责备。   崔勉顿了顿,轻叹一声,抬手捏揉眉心。   “放心,到时候我会先敲门。”左麟绕着梯子上行,单手给楚悕的智能机又发去一条消息,低低问,“是他告诉你的,还是你猜的?”   崔勉沉默少顷,反问:“什么?”   “他看上那位梁教授了吧。”左麟偏头,绝美如雕塑的脸庞在昏黄光线下模糊不清,“我第一回 瞧见区长愿意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献身。”   “……”崔勉神色微凝,与前方表情寡淡的Omega对视几秒,发现左麟表情严肃得固执。   末了,崔勉敛下眉眼,摆手叹息道:“他没告诉任何人,但我清楚他的性格。”   “恩。”左麟点点头,继续向前走,语调轻快了些,“那我们一样,都是靠猜的。”   走回客厅,清风从虚掩大门窜入,木质家具无声坚守在各个角落,空气里的信息素味正上下浮沉。   左麟敏锐捕捉些许硝烟味,向角落的卧室眯了眯眼睛。   饶是注射过抑制剂,崔勉依   旧难以忍受Alpha的味道,捂住鼻子问:“东西带了没?”   “什么?”   “电击棒。”   左麟似乎堪堪想起这茬,将防A电击棒掏了出来,借着微光翻转着找按键。   “……你别告诉我,刚才你准备进去徒手制服一位在逃Alpha犯人。”崔勉见他生疏的模样,忍不住将电击棒拿了过来。   他上前一步,将左麟扯到身后,道:“算了,你躲后面。还是让我来承担长针眼的风险。”   “吱呀”推开门时,室内两道清浅的信息素味交织着,向门口轻袭来。   卧室角落那盏灯昏暗极了,崔勉大约适应了几秒钟,才勉强瞧见了床铺上Omega清瘦的轮廓,以及俯身在床边,替楚悕掖被子的Alpha。   微风轻拂,崔勉额角溢出的薄汗倏地干了。   梁亦辞听见门响转身,面上毫无意外之色,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个噤声手势。光线和气味都挺暧昧,足以证明这里不久前曾上演过多血脉偾张的剧情。   崔勉远眺一眼楚悕温和的睡颜,见墙上处于待机状态的荧光屏没有任何留言,紧绷的肩臂肌肉松懈下来。   他略显尴尬地用胳膊挡住了企图前进的左麟,向梁亦辞微微颔首。   没多时,梁亦辞以房屋主人的姿态,身高腿长地背光而来,走到两人面前,反手虚掩上门。   “崔先生,”回到客厅,他礼貌寻了个单人沙发坐下,扭头笑问,“最近还爱吃甜食吗?”   崔勉和左麟挤在长沙发上,表情都挺一言难尽。   崔勉内心充满疑窦,回答道:“我一向不喜欢甜口。”   “哦,那可真遗憾。”梁亦辞满不在乎地拉了拉满是褶皱的衬衣,又用纸巾擦拭一下水光淋漓的嘴唇,摊手说,“本来还想替一位朋友拉客的。”   他无视掉崔勉一脸的“莫名其妙”,偏头向躲在后方的Omega挑挑眉,笑意更深:“啊,我知道您。”   左麟冰凉地望向他,那张模板式的精致脸庞爬满了警惕。   “左先生是吧?”梁亦辞不介意地开口,翘着腿向前摊了摊右手,低声念出一串新闻标题,礼貌道,“谢谢您替我照顾悕悕。”   梁亦辞身为Alpha,居高临下的姿态太明显,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崔勉暗道不好,胳膊捅了几下,最终也没阻止住左麟猛地嗤笑出声。   “梁教授。你哪来的自信,把楚区长当成你的所有物?”左麟前倾身体,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讥讽道,“凭你一页纸写不下的风流韵事,还是凭你压根不配在楚区长记忆里活着?”   梁亦辞闻言没有生气,充满玩味地挑眉,似乎觉得左麟这幅不留情面的样子有趣得很。   他没回应左麟的质问,而是转头对崔勉说:“旧区的Omega都这么烈吗?”   “……”旧区的人崇尚含蓄,左麟三百多天来第一回 听见不要脸的话,实在消化不良,表情霎时变得五彩斑斓。   崔勉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地盯向两人。担心下一秒左麟就会暴怒而起,他赶紧拦了下左麟的腰。   左麟本打算一个打挺起身,结果又弹回原位,只好转头愤愤瞪向崔勉。   “梁教授,您也知道入旧区的常驻民必须清理一次记忆。”崔勉拍了拍左麟手背,替楚悕解释道,“在信息量不对等的情况下,区长保持谨慎也是情理之中。”   “我知道。”梁亦辞点头,眸光里尽是包容,语气温和道,“我没怪他。”   崔勉松了口气:“如果之前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希望梁教授也不要放在心上。”   “悕悕在我面前很乖的,我宠他还来不及。”梁亦辞抚摸着被Omega咬破的下唇,意味深长道,“别担心。”   “——对了,作为回报,我提个建议。”他盯了眼两人叠在一块的手,眼角笑意更深,“你见其他客人时,最好和朋友们保持距离。”   “什么?”崔勉没反应过来。   “万一有哪位善妒的Omega对你一见钟情……”梁亦辞抬起手肘,顶着沙发靠背,姿势随性地用撑住额角,懒洋洋道,“见你和人摸来摸去,说不定会伤心得把整个区政府给劫持了。” 第39章   远处的谢守打了个喷嚏。   “天气太凉啦,回去煮碗姜汤吧。”管理墓园的Beta老头裹紧军绿色棉袄,迟缓道。   “……”谢守被熊熊烈日晒得头晕,欲言又止地望向天空,实在想问到这个年代,姜汤这种老古董究竟还有谁会煮。   转念一想,他身在旧区这种时代停滞的区域,倒也没什么不可能。   Beta老头慢吞吞向前,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他停下脚步,似乎又忘记自己数到哪一行了。他沉默两秒钟,提着扫墓工具又倒回原位,重新用枯瘦皲裂的左手颤巍巍划过墓碑。   谢守耐着性子陪Beta老头一遍又一遍地数数,终于对方脸色稍霁,开始主动搭理他。   “谢谢您。”谢守悄悄扇走脖颈汗液,温和道,“我会考虑建议,改天让我的Alpha煮给我喝。”   “改天怎么行?”Beta老头终于在一行墓碑外侧顿住,拐弯走进,责备道,“小毛病拖久了,很有可能会致命。”   谢守心想,如今连灭绝的Omega都能回炉重造,人类与死亡的距离早已不知超越几光年,哪会因为感冒出大事。   他踩着跌落的白花瓣,嘴上配合着说“好”,偷偷挽起袖口,散着汗。   不多时,他和Beta老头来到两座单独伫立的墓碑前。   左侧的墓碑刻有“楚丘”二字,孤孤单单的楷体,除此之外一片空白——没有墓志铭,也没有立碑人的落款。   而另一个墓碑干干净净,立碑人连碑文都吝啬刻下,碑石上仅余雨水湿染又干涸的残痕。   相较其它摆满食物与鲜花的墓碑,这两块就冷清许多。方形大理石杵在土堆上,阴森的风萦绕而至,绿叶打着旋悠然而下,被谢守伸手拨开。   即使无人问津,可这两处墓碑前的杂草,却反而比其它地方少了许多,显然是有人照料的。   谢守脑海里闪烁过几种可能。   Beta老头搁下水桶,解开左边墓碑的旧红绸,拿上扫帚清扫浮土。他的手充满褶皱,掌侧有几道裂口,但他用水冲洗墓碑的动作却很熟稔,显然不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   谢守第一回 瞧见这种古老而麻烦的扫墓方式,倒也觉得新奇。   趁着Beta用布料轻轻擦拭墓碑的时机,他直截了当问出疑窦。   “这么干净。”谢守撑着膝盖,缓缓蹲下来,用温润嗓音轻叹。   “墓碑主人预支给了我一大笔钱。”Beta老头让开位置,解释道,“嘱咐我好好照料这里,还说——”   “说什么?”谢守帮忙把水桶移开,避免目力不佳的老头将桶踢倒了,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拿来红绸。   Beta老头没有回答,而是杵在旁边观望。   见谢守学得有样学样,似乎没什么需要嘱咐的,就晃晃悠悠起身,甩了甩胳膊腿,准备离开。   “关于老同学的事,我也是近半月才记起来。可以麻烦您给我多讲一些吗?”结果谢守唤住了Beta,又问了一次,“他当时说什么了?”   墓园建在荒郊野外,前来拜访的客人寥寥无几,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找人唠嗑,Beta老头很快就答应下来。   “时间久,我也记不太清。”Beta老头发出沉重的叹息“他似乎说的是,他早晚还会回来。”   谢守蹙了蹙眉。   Beta老头低头望见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忽地摇首笑起来。   “劝你别多想,”Beta老头慢吞吞说,“当初时局动荡,我职务特殊,见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说这种话的人其实   不在少数。”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楚先生是Alpha,权势似乎也不小,自信想必比大多数人都要多。”   “……恩。”谢守懂他的意思,就敛下眉眼,把复杂情绪与跌回谷底的希冀收束起来。   “可惜了。”Beta老头将手搁在另一块墓碑上,轻轻摩挲,“我记得当时,送遗物的公职人员还捎来加盖公章的信,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凶多吉少。”   “死亡鉴定书有拿来吗?”   “没有,我只是按规定办事的小职员,不负责刑侦。”Beta老头捶了捶腿,“我刻意多拖了几天,直到国家政府那边派人来催,才依照约定刻好这块墓碑。”   “这些年都是您在打理?”谢守起身,学着老头将手轻搭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上,恍恍惚惚间,他甚至错觉墓碑是有温度的。   毕竟温养着一个值得惦念的灵魂。   “楚先生留下的原话是,无论有没有人来拜访,都最好保持墓碑整洁。”Beta老头用稀疏平常的语调讲述,“否则他那两位洁癖朋友和洁癖弟弟,指不定会洁癖发作,嫌脏忘记他。”   谢守眸光闪烁一下:“所以这几年有别的人来吗?”   “没有了。上一回客人来访,大概是好几年前的事了。”Beta老头闭着眼睛,费力回忆道,“当时这里可不叫旧区,它有属于自己的漂亮名字……别问我,老头子不记事,早就忘啦。”   “那位访客……”谢守压低嗓音问,“您还有印象吗?”   “依稀有点影子。”Beta老头睁开雾蒙蒙的眸子,谢守离得近,才意识到对方有只眼睛病变过,所以颜色更灰败。   “可能是我的同学。”谢守说着,隔了会儿又问,“是怎样的一个人?Alpha吗?”   “好像是吧。”Beta老头不知为何笑了,衬得眼角褶皱格外突出,“他每月都会来祭拜楚先生。他也不带花,说楚先生花粉过敏,大多数时间都是擦干净墓碑就离开。”   “偶尔他会多留几分钟,最多不超过半小时,我经过的时候,发现他特别不爱说话。”   “大概消失前两月,他来的频率勤了许多,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常常一整个下午都杵在这里。”Beta老头用力踩了踩这片土地,摇首说,“我见多了事,当时就察觉不妙。”   “后来呢?”   Beta老头眼珠颤了颤:“没过多久,那位Alpha先生就再没出现过。”   谢守沉默颔首,适时露出难过的表情。   “那这块墓碑是……”担心对方起疑,他没再刨根问底,转头冲向无字碑,说,“我记得老同学没有配偶。”   “是楚先生的弟弟,后来花高价买给自己的墓。”Beta老头身体佝偻,固执地拿来新的红绸,细细擦拭起无字碑,“一家子怪人。”   谢守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反问:“何以见得?”   “我提醒过他,提前立碑晦气,想他哥哥就是……”Beta老头沉默少时,生硬转道,“他年轻,当时还没从学校毕业,本应该前途无量的。”   “结果那位Omega小孩固执得很,偏要说什么未雨绸缪,给活着的人留一个念想——没多久就出了那档子事。”   谢守下意识忽略后一句话,问:“怎么没刻字?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两块墓碑挨得很近,面对活人的嘈杂沉默寡言,寂寥得令人不由自主悲伤起来。   谢守抿了抿唇,心想:楚丘如此讲究的人,提早安排好了身后事,干干净净离开。结果等待数年,前来拜访的居然是刺探情报的假同   学,唯一惦念他的人记忆也不清晰。   假如楚丘泉下有知,大概真会放弃对人间的最后牵挂。   “起初是记在笔记本上的。”Beta老头回忆道,“后来这个片区也被划入旧区,我被迫搬家过好几回,有些记录根本寻不见。”   “没有尸首,没有遗物,楚丘好歹能立个衣冠冢,弟弟是直接杳无音讯。”Beta老头缓缓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也荡漾出微波,涩然道,“所以我没刻字上去。”   “说不定,”谢守沉默少时,轻声道,“楚丘的弟弟还活着呢?”   他原本是想生疏地安慰几句,结果Beta老头听闻这话,表情颇为奇怪地投来视线。   谢守被盯得一激灵,头皮不由得发麻,一时间怀疑自己说错了话,暴露了假身份。   “啊对,您也是Omega。”Beta老头恍然大悟,而后扫视几眼,迟疑问,“您是幻想派吗?”   “……什么?”谢守没听过这个名词。   “旧区有部分Omega无法接受现实,”Beta老头语焉不详,“他们认定被改造成一事是场噩梦,呼吁所有人陪他们‘梦醒’。”   谢守闻言,神情恍惚地掐了几下掌心。   “当年的艰难我也经历过。”Beta老头提起水桶,任由荡出的水珠泼湿裤腿,少顷又被烈日晒干,“可Omega经历的痛苦,咱们Beta怎么谈得上感同身受。自欺欺人罢了。”   Beta老头不忍心瞧谢守的表情,兀自挪步。谢守呆立一分钟,回神记下墓碑位置,抬脚轻跟上。   “我大概猜到您的意思。”谢守低低说,“幻想派是指……无法接受现实的人造人吗?”   Beta老头脚步微顿。他身处满是Omega的旧区,却好久好久都没有听见“人造人”三个字了,不由得恍惚几秒。   “您猜得没错。”少时,他叹息道,“无意中打碎了您的幻想,我很抱歉。”   ……   楚悕独来独往惯了,行事习惯也与死缠烂打大相径庭。所以时隔半月,他依旧只会在寻借口应付政府追问时,短暂念起梁亦辞的名字。   生活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是,他多了个不痛不痒的新习惯。   每晚睡前,他会将智能机搁在枕头下,以便梦中惊醒时可以及时摸出,调出短讯页面。   这日,楚悕浑身潮湿地睁开眼眸,与黑夜一般浓黑的瞳仁闪烁过些许脆弱。   他先拉起被角,遮住脸轻轻喘息,等氧气不够,又扯下来散汗。   由于呼吸不畅,荧光屏微微泛出绿光,显示着急救电话拨号界面。楚悕没有管它,第一反应也不是将定时空调重启,而是以别扭姿势伸胳膊,在枕头下摸索几下。   他想瞄一眼日期,可锁屏还没解开,脑海中就闪烁过与梁亦辞暂别的时长。   已经两周了。   那日,凭借人工抑制剂的副作用,楚悕睡得史无前例的沉。及至悠悠转醒,暮色都已垂上枝头。   他揉按睡得浑噩的脑袋,窸窣坐起,被子顷刻间滑落。很快,伫立窗前的挺拔背影转了过来。   梁亦辞的眉眼比之梦境,多了几分不正经的风流。他轻轻走过来,温柔抱住楚悕脑袋。   “他们走了?”楚悕鼻尖抵向暖烘烘胸膛,随手抓向对方腰部衬衣,声音发闷。   “恩。我说你要休息,就先让他们回去了。”梁亦辞隔了会儿才松开他,怜惜伸手,用拇指轻抚他睡觉压出的红印。   楚悕没问梁亦辞谈了什么,放空大脑,闭眼享受温情。   他下颚弧线都写满温顺,后颈腺体的伏特加味已然消失,伴随Alpha的拥抱触碰,隐约氤氲出酒心巧克力的甜。   “好好休息。”梁亦辞说,“时候不早,我跟你道个别,也该走了。”   梁亦辞的柔情有进度条,满了就得重新加载,冷却时间还挺长。所以没过多久,他就轻拉下楚悕的手,塞回尚有余温的被窝。   梁亦辞将灯打开,楚悕恍惚睁眼。   Alpha早已打理规整,用不知从哪翻出的新头绳束起柔顺银发。月色泼洒入窗,映照出他俊秀眉目与高挺鼻梁,就连滑如绸缎的皮肤都渐渐沾染星辉。   楚悕注视模样俊朗的Alpha,薄唇微张。他欲问梁亦辞“去哪里”“还会联系吗”,又说不出这种卑微的话。   或许以区长身份,说“现在不许走,得等我先给Omega保护协会的高官一个交代”更适合楚悕。可他转念一想,他和梁亦辞的关系暂且掰扯不清,并不适合越级进入开诚布公、协同合作的阶段。   是以楚悕最终平淡颔首,按捺住不舍,低声道:“留个联系方式吧。万一以后用得上。”   ……   时隔半月,楚悕终于收到了来自梁亦辞的短讯,邀约很简短,问他“要不要去扫墓”。   夜深如墨,楚悕调暗智能机的亮度,等眼睛不再泛疼,才又慢吞吞读了两遍。   他有满腹疑惑可以提及,最终拇指在屏幕掠过几回,却只戳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好,时间?   在楚悕记忆范围内,并没有任何谈恋爱的经验。关于这方面,梁亦辞应该是个老手,也不知会不会一眼看破他的不自然。   即便如此,楚悕依旧费了很大力气,才堪堪抑制住嘴角翘起的弧度。   抿唇等待回复时,他无比庆幸眼前没有镜子——想来自己不怎么冷静的表情,肯定一点都不漂亮。 第40章   楚悕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去墓园约会。他只知道分别的这半个月,他至少想了梁亦辞十五次,如今好不容易有见面的机会,他便坦然接受了这个奇怪安排。   清明节都过去了三个月,楚悕没料到天气还能那么应景,刚走出家门,外面就倏地下雨了。   这个夏天闷热太久,直到今天才泄了气,誓不罢休地向地面泼水。雨水绵延坠落,从屋檐淌入楚悕领口,凉得他一激灵。   “悕悕。”他转身想要取两套可自动变换大小的智能化雨衣,就被一道隔着雨幕的声音叫住了。   楚悕眯着眼睛转回去,只见梁亦辞戴着口罩杵在几步外,撑着一把黑伞,西装革履得像个去参加丧葬的电影演员。   “……你来早了。”楚悕下意识说,随后想起自己也比计划时间早了四十分钟出门。   也不知这把雨伞是梁亦辞从哪淘来的古董货,别说新区,就连旧区也不再时兴打伞了。毕竟随着工业化发展,污染源千奇百怪,可以保证浑身上下不被半点雨水沾湿的智能化雨衣就成为每家每户的必备用品。   梁亦辞笑了笑,没说别的,只是走过来将雨伞向前伸了伸,给楚悕留出一半空位。他持着雨伞的小臂线条流畅,袖口微微潮湿,想必是撑开伞骨的时候溅上的。   楚悕讨厌雨的味道。   这个伞不算大,无论如何也保障不了肩膀全程不被淋到。可他还没来得及犹豫,脚就自动走了过去。等他回神,自己已经钻入伞下,和梁亦辞肩膀贴着肩膀。   雨声过分嘈杂,梁亦辞跟他像朋友一样打过招呼后,就只在他差点踩上水坑时揽了一下腰,说了句“小心”。   街上人很少,安静得像座空城,楚悕打滑了两次,很快又稳住身形。梁亦辞和他贴得很近,但并没有发现,连脑袋都吝啬偏一下。   梁亦辞揽了他一段路,见道路平整就松开了,将持伞的手换了回去,楚悕的小雀跃也偃旗息鼓。他浅浅呼吸着潮湿空气,绷着下颌右挪半步,肩膀被沿着伞骨垂落的雨打湿,冰凉黏在皮肤上,害得他既尴尬又不适。   他大概又数了七十八个步子,才从侧面偷偷打量梁亦辞心不在焉的表情,随后沉默敛眉,怀疑自己会错了意。   梁亦辞只问他要不要“去扫墓”,并没有提及“约会”二字。就好像梁亦辞吻了他,却没提“喜欢”,更没说“在一起”。   行到路口,梁亦辞向一家不起眼的店面抬抬下巴,大发慈悲地主动开口了:“伞是从那家店买的。”   楚悕顺着视线望过去,发现了那家在避雷指南上频频出没的黑店。据说店家口才极佳,能在宣传里“变废为宝”,所以会搜集来连旧区人都看不上的可回收垃圾,再将这些稀奇古怪又不值钱的玩意儿高价贩售。   专宰从新区来的不差钱Alpha,毕竟新区的人对现代科技有多了解,就对时代的遗留物有多陌生。   楚悕沉默几秒,问:“花了多少钱?”   梁亦辞报了个对大多数旧区民众来说的天文数字,楚悕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丝沮丧也通通化成了心疼的叹息。   他转头,瞧见梁亦辞左顾右盼的样子,口罩上方狭长的眼眸中,居然难得地闪过好奇。   楚悕顿了顿,昧着良心说:“挺值的。”   “恩。”梁亦辞似乎心情不错,就又改成左手拿伞,用胳膊圈着楚悕走了几步,从善如流道,“撑着伞约会,多浪漫。”   楚悕原本像一张揉皱的A4纸,结果那两个字一钻入耳朵,他就欢呼雀跃着进入工厂再次加工,恢复平整如初的状态。   他的坏脾气一遇上梁亦辞就会自动降解,   实在是环保极了。   他斜向下瞥了眼梁亦辞垂着的右手,有点想握住,最终却只屈了屈指头,缩短了两人肩膀的距离。   梁亦辞终于发现楚悕肩膀湿了一块,就把雨伞向右微微倾斜,结果楚悕就用屈起的指骨抵住伞柄,摇头说“不用”。   梁亦辞注意到两人现在的距离小,谁都淋不着,也就没再坚持,只是用掌心罩住楚悕细瘦的肩头,似乎想用不太聪明的方式加速衣物变干。   “旧区经常下雨吗?”他问。   “雨季挺短。像今天这种天气,是我见到的头一遭。”楚悕远望零散避雨的行人,避开危险的井盖,低声问,“新区都是晴天吧?”   “恩,偶尔会变变温度,假装过了四季。”梁亦辞觉得好笑地说,“但温差不会超过五度。”   楚悕终于理解他为何频频伸出左手去接雨水。根本不是这位Alpha偶然流露的孩子气,而是新区人对千篇一律气候的抗拒和倦怠。   “以后欢迎再来旧区赏雨。春天的雨比现在温柔,秋天气候又不一样,冬天雨水不多,但你估计穿羽绒服对你来说也是新奇事。”楚悕比划着说,伞下施展不开,手无可避免地伸出去,接了几滴水在虎口。   梁亦辞从肩膀滑下去,把他右手抓回来,干燥温热的掌心顷刻间抹去水痕,侧过头用脸撞了撞他耳朵,让他“别乱动”。   楚悕微微有些失落,他希望梁亦辞第一反应是承诺“我不会走”,毕竟只有离开的人才有机会“欢迎再来”。   但下一秒,他感受着梁亦辞耳脉滑过肌肤的微凉,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敏感许多。他用舌尖抵了抵上颚,嘲笑自己今天矫情得可怕——说不定梁亦辞只是没反应过来他的未尽之言。   自我修复完毕后,他也不嫌手酸,竖着小臂任由对方握住,勾唇说:“冬天会下雪,到时候人类就不是灵长目动物,而是食肉目和企鹅目。”   “……你是指人穿得太多,就好像熊和企鹅吗?”梁亦辞觉得惊奇,自己居然一瞬间就理解了楚悕天马行空的描述。   楚悕似乎也挺诧异,抬头径直望来,黑曜石般的眼眸眨了几眨,说:“是啊。”   “我无意中看过古地球时期的摘录,原话大概是‘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挺经典的一段对话。”楚悕低低念完,突然顿住,笑着抬首问道,“你猜主角前两句说的是什么?”   ——“最最喜欢你,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梁亦辞在心里默念,垂眸注视楚悕过分赤忱的模样。作为专为Alpha打造的人造人Omega一员,曾经梁亦辞觉得眼前这张脸稀疏平常,如今凑近了瞧,却觉得E026还是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知道是自己审美变了,以至于楚悕每个细节都足够令现在的他赏心悦目,还是说“朋友的弟弟”这层关系给楚悕加了友情分……   楚悕仰起脑袋,眸光纯真而赤裸,梁亦辞曾被这样的E026骗过,可就是不由自主相信,此刻的楚悕是真真正正的眷恋他,不说毫无保留,至少万丈城墙已经有了坍塌的趋势。   梁亦辞理应为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而愉悦,然而相反的是,此刻的楚悕就好像一滴在三十一度的高温里突兀出现的雨,坠在眼角凉得梁亦辞无比恍惚,又倍感不安。   他不自然地转开脑袋,握着楚悕的手也松开了。随后,他假装正常地收回胳膊,换回右手拿伞,还怕酸似的甩了几甩左胳膊。   “没听说过,是我太孤陋寡闻了。”梁亦辞小声回答,勉强稳住了握伞柄的右手,目视前方,生硬转   开话题,“马上就要到墓园了,你说我该不该买一束花?”   到达墓园外的花店,雨恰好停下。梁亦辞收了伞,听店主讨论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周气温又会回升,不会再下雨了,就嫌麻烦地打算将黑伞挂在门口伞架上。   “下回还是穿雨衣吧。”梁亦辞说。   楚悕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那笔不划算的巨款,还是舍不得一路并肩而行的温情,总之他趁梁亦辞松劲时把伞捞过来,擦干后收进了压缩袋内,平静道:“留着做装饰品也好,这颜色容易衬得皮肤白。”   “……”梁亦辞走到墓园方圆几里内,才得知这种款式的伞是丧葬专用,在旧区待了这么长时间的楚悕不可能不知情。   他略显无语地望向楚悕认真的神情,张唇原本想劝劝对方。但当他发现对方是真的挺宝贝这把伞,连一直不舍得掏出来的压缩袋都用上了,只好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点头说:“好吧。”   最终在楚悕的建议下,梁亦辞捧起一束马蹄莲,想了想又抱上一束白玫瑰。   无视掉楚悕屡屡望向白玫瑰的欲言又止目光,他携着满腹疑虑的Omega,在保安厅里寻到了打瞌睡的Beta老头。   “啊,是您。”Beta老头凝视向梁亦辞辨识度极高的混血脸庞,眼底的白翳倏地云开。   他压下翘起的椅腿,直勾勾盯向Alpha,伸出皲裂的右手,慢吞吞说道:“先生,好久不见。”   由于谢守早就将调查结果告知于他,是以梁亦辞并不疑惑,还故作熟稔地向对方颔首。   他转身,随手将白玫瑰塞进楚悕怀抱,这才回头伸过手去握了一下,温声说:“好久不见。”   礼貌问候后,Beta老头搓着手,泛白的嘴唇微张,拧着眉欲说什么。但,他大概是考虑到在场第三个人,支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梁亦辞几不可查地让开半步,将始终立在身后的楚悕露出来。在楚悕细细打量的档口,Beta老头恍惚地将视线投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Beta老头神情大变!   他难以置信地瞪起铜铃似的眼睛,满脸惊骇地哆嗦起嘴唇,近乎尖锐地问道:“你是?!” 第41章   楚悕被梁亦辞捏着手腕杵在保安室里。哗啦啦的大雨堪堪停滞,颓丧的凉气依旧从门缝打着旋坠落,隔着单薄的鞋舔舐上裸露脚腕,窜成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Beta老头是个怪人,大雨倾盆的时节也不放弃开冷气,偏偏又不像怕热,硬是裹了件发旧的军大衣,坐在吱呀乱叫的椅子上,冷气和声音都扰得人头晕。   楚悕隐约闻见了雨后枯草并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太阳穴突突直跳,怀疑自己感冒了。   Beta老头的惊呼声像是从海平面下传来,砸在鼓膜令人无比憋闷。楚悕就是一位对陆地牵挂太多、以至于对眼前状况不太负责任的舵手,没有兴趣去追究对方省略的话,只想快点驱船离开。   他摆了摆没拿白玫瑰的那只手,说:“您认错人了。”   “不,不可能。”Beta老头喃喃自语,布满惊骇的视线下垂,也不知在说“不可能认错”,还是说“眼前人不可能是想象中的那一个”。   楚悕愈加明显的头疼压过了刨根问底的好奇心,他拉了一下梁亦辞的衣摆。   结果梁亦辞连头都没回,擅作主张地会错意,薄唇轻阖打断了Beta老者,说:“您冷静一下,我先给他说一说。”   不多时,梁亦辞就转过头来,向墓地的方向偏偏脑袋,小声问:“你还记得里面躺着谁吗?”   他望向楚悕,似乎盯得挺认真,可楚悕知道他看得不太走心,以至于连他面色不对劲都没发觉。楚悕松开衣摆,撩起眼皮注视着那双海蓝色眼睛,觉得有些晕船。   楚悕用花束挡住胸口,企图让花香清洗不舒畅的肺部,结果越嗅越难受。可他又不想表现出来,就强忍着不适,飞速而冷淡地回答:“不认识。”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次梁亦辞的问话,觉得这种明知故问的开场白实属没必要。他又不是喜欢逃避真相的弱者,只是不太舒服才没追问。   “那是谁?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人,但被我忘了?”楚悕猜测道。   很快,他不太有耐心地补充:“你直接说吧。”   于是梁亦辞就真的很简短地说了。那双略显单薄的唇一张一合,楚悕抵抗住耳鸣,勉强听清了梁亦辞口中的名字和身份。   楚丘,他的哥哥,衣物就埋葬在后方的墓园里,死亡时间不详,尸首也没寻到。   楚悕很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觉得有些荒谬。   除了几位正在合作的朋友,楚悕忘记了所有可能具有亲密关系的人。梁亦辞是从他的梦里钻出来的意外惊喜,而他迄今为止知晓的唯一家人,早已尸骨无存。   “……他是怎么死的?”楚悕动动嘴唇,近乎绝情地提问。   他可以问许多问题,可在脑袋一片混沌的状态下,却偏偏挑了最锋利的那一个。   遗憾的是,梁亦辞并未给他答案,而是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将那束马蹄莲搁在坑坑洼洼的木桌上,似乎想伸手来揉揉楚悕脑袋。可很快,他瞧见楚悕顶着那张发白的脸,问问题时语气超乎寻常地冷静,显得他骤然涌现的怜悯心一点都不值钱。   楚悕是不需要安慰的,梁亦辞想着,就没有碰他,而是随性地抱住胳膊。   “那可真遗憾。”楚悕慢吞吞地问,下巴抵着白玫瑰花瓣,“我跟他关系不好吗?所以连做梦都没梦见他。”   Beta老头一瞬间脸色变得奇怪,暗含责备地注视向楚悕的方向,只可惜很快就被梁亦辞挡住了视线。   “说不定是他不舍得打扰你。”梁亦辞终究还是伸过手来,用指腹搓了搓他的眼角,“又不是谁都跟我一样。”   梁亦辞的指腹有茧,但是很薄很软,只是微微发白,和其它地方的肌肤触感不太一样。楚悕眯了眯眼,确信自己不想哭,也没有哪怕一点悲伤。   可被这只手碰着,就是有些眼眶发涩。   酸涩从骨缝里钻出来,楚悕四肢发软,突然想告诉梁亦辞自己生病了。   手上的白玫瑰挺碍事,楚悕不舒服地连伸直胳膊都不愿意,就没往木桌上放,而是只换了手拿着,低声说:“我……”   这个气若游丝的字打醒了神游天外的Beta老头,他的瞳孔楚悕身前的花束上聚焦,猛地撑桌子站起来,忙不迭道:“快放下来!”   几分钟前,楚悕鼻子与眼周就开始发痒,偏头蹭了好几次耳朵都没缓解,脑袋也晕乎乎得更厉害。他原本以为这是受凉后来势汹汹的感冒,结果Beta老头神情一变,他就反应过来好像猜错了。   梁亦辞听见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下意识向楚悕的脸上注意看,结果很快发觉楚悕眼睑都发肿了。   他下颌线绷得紧了紧,一把将他怀里的花夺过去,撂在地面,再踩着散落一地的白玫瑰花瓣,扳着他脸检查。   Omega生得细皮嫩肉,稍微有点异状就极其突兀。   如今他黑眸盈着一汪泪水,红成了兔子眼睛,肌肤大部分是病态的白,耳朵之类的脆弱部位却透着不自然的嫣红。他鼻子阻塞得瓮声瓮气,连“我没事”三个字都掰扯不清,像是在撒娇。   梁亦辞捏着他的下巴审视,又不敢乱碰泛红的部位,面色愈发不好看。   楚悕意识到自己嗓子不对,就噤声了。他不喜欢暴露脆弱,况且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所以他软绵绵拉了几下梁亦辞胳膊,想让梁亦辞松开他,带她离开这里。   结果对方的手固若铁钳,蹙着眉挺不高兴地继续检查,也不知在生什么气。   少时,他终于挨了一下楚悕泛红的耳朵。楚悕觉得痒,先是躲开,紧接着又有点想蹭一蹭,可梁亦辞已经飞速撤开手了。   他的嗓音冰若寒霜:“你怎么不早说?”   楚悕颤了颤眼睫,垂眸凝视地面的白花瓣,堪堪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花粉过敏。或许是生病的人都容易矫情,他不由得为梁亦辞的语气感到委屈,连生气都没了力气。   “我……”他咬牙蹦出一个字,还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就听Beta老头隔得老远叹息道:“楚先生花粉过敏这事,我也是听您说的。”   原来梁亦辞质问的不是他。   楚悕骤生的委屈顷刻间瘪了下去,又开始替无辜受牵连的Beta老头感到抱歉。   “你们来祭拜从不带花,我不清楚弟弟有没有相同症状。”Beta老头倒没因被责备而生气,裹紧军大衣,慢吞吞解释,“刚瞧见他眼睛不对劲,才想起来。”   楚悕在失忆前未雨绸缪,留下信件,提及了许多计划与谋略,却不知是忌惮被有心人翻阅,还是觉得没必要提及,信件内容始终没涉及没家人与恋情。   所以他更不会花笔墨来谈到自己的过敏症状,却没料到在今天栽了跟头。   “没事的。”没人发现异常的时候楚悕觉得烦闷,等被发现了他又开始习惯性逞强,对梁亦辞小声说,“先去扫墓吧。”   “……”梁亦辞看了他一眼,表情愈发不好看。   不过他并没有对楚悕发脾气,而是喉结滚了几滚,强行咽下什么话,这才不太用力却又不轻地捏住楚悕手腕,默不作声向出口走。   楚悕踩着水洼,动作很温顺,走了一段路却像是想起什么,挣扎了一下:“压缩袋里的黑伞……”   “下次陪   你来。”梁亦辞的指尖从手腕滑下,紧紧牵住他,打断道,“先回家。”   楚悕没问他是一起回哪一个人的家,还是两个人很快就得分道扬镳。   梁亦辞先是牵着他,后来见楚悕软绵绵地合不上他的步子,就干脆胳膊一揽,半搂住他向前,同时放缓脚步。   桎梏楚悕的力道挺大,显得梁亦辞既不绅士也不温柔,可他疾走出去拦车的动作却很仓促,表情也始终沉着脸,好像真的挺关心楚悕的病情,以至于楚悕根本没办法埋怨他。   旧区的无人车还没普及,大部分还是赚外快的人类司机,梁亦辞阴郁杵在街上,存在感极强,没多时一辆绿色喷漆的轿车就在眼前停下。   楚悕还没被塞入后座,就强撑着撩起眼皮,扶着车门挡了一下,小声提醒他戴上口罩。   梁亦辞嫌麻烦地“啧”了一声,胡乱地依言照做,连口罩扯歪了都顾不上,不过这回将楚悕推入后座的动作却温柔许多。   人类司机很有专业素养,全程没有向后看,用公式化的语调问他俩去哪。这令用手遮掩住脸的楚悕放心许多。   梁亦辞瞥了他一眼,把他手拉下来,塞给他一个新口罩。等楚悕戴上,这才温声报了楚悕的地址。   汽车缓缓向前驶去,楚悕在颠簸里渐渐睡意昏沉。等他闭上眼睛,梁亦辞就握着智能机,胳膊打了个圈,随便拍了张楚悕的大头照。   随后,他仔细填写症状与发作时间,又翻上去了一次必填项目,探身向司机借了医疗检测仪。   他拆开一次性凝胶涂抹在仪器上,小臂环过楚悕后背,低声让楚悕坐直以后,就将冰凉的探头抵在楚悕后颈腺体位置,按下按钮“滴”了一声。   没多时,屏幕上演算出身体各项数据,梁亦辞准确地从其中挑出几项必要数据,逐字对应着发给了医疗机构。   很快,对面回应患者无大碍,需要远离过敏源好好休息,随后就会将药物寄送到家中。   梁亦辞表情没多大变化,但肩臂肌肉松懈许多,礼貌回了句“谢谢”,就将楚悕的住址发了过去。 第42章   梁亦辞扯了张卫生纸,替楚悕仔细擦掉残留的凝胶,又用手背贴了一下。他身为Alpha,皮肤却很细腻,摩挲着楚悕单薄皮肉的触感,仿佛一块温度适宜的凝脂。   “好点没?”梁亦辞问。   楚悕心想“好些了”,可临到口,他撩起眼皮望去,却蹦出来另外的字眼:“……难受。”   梁亦辞可能也没料到楚悕这么容易示弱,不免顿了顿,才问:“那怎么办?”   楚悕哪知道怎么办。梁亦辞凑得太近,呼吸隔着口罩撩来,瘙痒从耳脉钻入骨头,烫得他既难受又难耐,根本无暇想其它。   “你别凑太近,热。”他无力推开梁亦辞,力道比蚊子叮咬还小。   可梁亦辞还是让开了,改用胳膊半圈在他周围,却没挨到他,前言不搭后语说:“这里有人,再等等。”   他瞥了眼司机,解释道;“我没照顾病人的经验。回去用信息素试试,说不定会舒服些。”   梁亦辞牵着楚悕到家,抓着楚悕的手,用指纹打开储物柜取出药,再用传感器扫描楚悕虹膜。   他单手撑开门,轻推楚悕进去。回到舒适区的Omega肌肉彻底软下来,迟缓挪向沙发,瘫倒下去,用胳膊搭着眼睛小憩。   梁亦辞抓了抓他的小腿,让他架在扶手上躺好。楚悕不愿意弄脏沙发,就慢吞吞把鞋踢掉,翻了个身冲向沙发靠背,仅留下翘起的一撮黑发,伴随呼吸轻轻抖动。   梁亦辞不见外地走进主卧,从衣柜里拿了床毯子给楚悕盖上,又去厨房拎来热水,哄楚悕吃药。   按理说,在新区住惯了的人都养了娇气病,对这种琐碎小事应当不擅长。可梁亦辞显然没因科技发展而退化生活技能,照顾人也还算有模有样。   “你先回去吧。”楚悕指尖触了下玻璃杯,嫌烫就不肯接过去,让梁亦辞放在茶几上。   他的锁骨露出来,湿漉漉泛着水光,挺不自然地用腕部蹭了蹭眼角:“我想洗个澡。”   结果梁亦辞语气平淡地不许他洗,说必须先睡一觉好好出汗。楚悕不喜欢身上黏糊,也不喜欢被管教,可梁亦辞的话也并没有让他不满,甚至还升起些被在乎的熨帖感。   “好吧,不洗。”他低声说,“那你多久走?”   梁亦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问他为什么执着赶自己走,而是十分冷静地又要把水杯往他手里塞。   结果楚悕缩回泛潮的掌心,依旧不肯接:“烫。”   梁亦辞不知道楚悕能接受的温度向来比普通人低,还以为他是在变着法子撒娇,却也没有不耐烦。   “这么娇气。”他拿过来潦草吹了几下,再用嘴唇贴杯口试温度。   楚悕抿了抿唇,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等热气不再打旋飘起,梁亦辞倒出药丸,让楚悕含住,又轻轻喂他喝了口水。   “怎么旧区的药连糖衣都没有?”梁亦辞等他咽下,才不太满意地说,“厨房里有糖吗?”   楚悕本来不觉得苦,结果听他一说完,连舌根都苦得发麻。   可他又不愿意再被评价一次“娇气”,就说:“我都成年好久了。”末了就躺回去,侧身冲向另一边,绝情地卷了卷被子,俨然一副放弃管梁亦辞去留的样子。   耳畔是梁亦辞的窸窣声,应当是在收拾水杯和药瓶。   楚悕有一搭没一搭地分辨着,原本想撑到梁亦辞离开再去床上休息。结果病来山倒,加上药丸里添加了安眠效果,没多时他就深陷梦境。   ……   记忆受到“楚丘”这个陌生名字的冲击,楚悕梦见了遥远的   少年时期。   其实在很久以前,楚悕就对梁亦辞这三个字有印象。   那段时间,电视台会准点播放古地球动物典藏视频,楚悕经常提早十五分钟沐浴更衣,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晃腿。   可在美好时光来临前,他必须先忍受一段枯燥乏味的八卦新闻。   楚悕从小喜静,对外界大多事物漠不关心,除了动植物,也就只有家人都短暂分走他的注意力。   屏幕里的Alpha穿着各种款式的高定服,时而披着头发时而扎起,领口和袖口总是服帖。他有时候会面向摄像头,姿态随性地解开最上方两颗纽扣,手背的青筋很有力量感,袖扣闪闪发亮。   楚悕对Alpha的性吸引力没多大兴趣,之所以会关注到梁亦辞,是因为那人是楚丘留学时期的好友,擅长领域还是他最爱的生物学。   他浪费时间研究过几分钟,将梁亦辞与孔雀这种生物划上了等号。   “我不喜欢他。”楚悕在记下这个等式,就把笔一扔,低声评价。   当时他还没成年,骨架小皮肤白,清瘦线条从衣领溜出来,胳膊和腿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匀称又笔直,像锋芒未露的剑。由于他不爱吃饭,平日里也讨厌吸引其他人注意力,久而久之,说话就显得有气无力。   楚丘当时正齐着一叠文件塞入公文包,耳尖听见了,略显诧异盯了他一眼。   他清楚自己这位弟弟的性格。楚悕的热情全分给了草原、海洋、森林与低等生物,向来不会主动表示喜恶。   每年,楚丘必须狡猾地将这事当做生日愿望,楚悕才可能顶着一脸“你怎么这么幼稚”,勉勉强强说“喜欢哥哥”,末了还强调一句“但比对长颈鹿的喜欢少一些”。   作为家里唯一的Omega,楚悕从小都被保护得很好,浑身上下都是无害的纯真,极小概率会用“不喜欢”评价谁。   “为什么?”楚丘望了眼电视机里熟悉的脸,认为这是件很严重的事。   他胡乱将公文包撂在玄关鞋柜上,走过来按着楚悕肩膀,俯身盯着他眼睛。   “他每天喜欢的人都不一样,标记了好多Omega。”楚悕微微仰头说,“这种行为类似于臭名昭彰的海豚,可海豚比他漂亮,比他聪明,还比他有趣。”   “……其实电视上说得也不全对。”楚丘有些想笑,“据我所知,他没有真正标记过谁,只是爱说些惹人误会的话。”   “父亲说,言语侵犯也是侵犯形式之一。”楚悕抓住了重点,板着脸道。   “不是那种言语侵犯。”楚丘无奈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替他将翘起来的黑发按下去,“他的确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听者有心罢了。”   “可那些Omega有证据。”楚悕想了想,反驳说,“无论我们做什么事,信息素都会替我们留下证明。”   “现在不一样了,小朋友。我得打电话告诉杂志主编,让他学会与时俱进。”楚丘坐下来,开玩笑说,“你听过人工信息素吗?”   楚悕表示知情。   于是,在良心谴责下,楚丘替老同学平反道:“是那些Omega气不过,故意买来硝烟味人工信息素注射入腺体,逼梁亦辞负责的。”   “那我保留不喜欢他的意见。”楚悕歪头思索少时,垮下肩膀,妥协道,“如果他哪天能提取出长颈鹿DNA,我就相信他是受到了诬陷。”   “……”楚丘忽然发现,自己这位弟弟一点想问题都不公正,很容易被坏人收买,令人无比担心。   他用手指点了点楚悕的鼻尖,装作很凶地问:“然后你就会喜欢他了?”   “不算喜欢,”楚悕怕痒地后倾身体,在空气里挥了挥胳膊,“只是不讨厌。”   楚丘收回手,瞥了眼腕表,起身走到玄关换鞋,分心提问:“那我呢?”   “不讨厌。”逃脱了楚丘的小动作,楚悕注意力就被视频预告吸引过去,心不在焉回答,“你生日还早着呢,等那天再喜欢吧。”   楚丘提起公文包,见楚悕正专心致志听美洲狮“喵喵”叫,低头笑骂了句什么。   趁着切广告,楚悕隔着梦境,和年少的自己一道瞟向玄关。   从他的角度望去,这位Alpha哥哥生得挺高大,可对比鞋柜高度,又显得比较普通。   楚丘穿着朴素,常年顶着没新意的平头,大多数时间还爱偷懒,常常套着工作服上下班,一模一样的黑西装轮着换,偶尔白衬衣袖口蹭了灰,也能将就着多穿一天。   他鼻梁上架着的镜框也早已过时,太阳穴有镜腿压出的印子,模样格外不精致。   就连他的信息素都是过时的牛奶味,毫无Alpha的吸引力,不讨Omega喜欢。好在他没兴趣谈恋爱,父母也挺开明,不会费尽心思催他。   他纯粹是个努力型选手,身边却时常围绕着天之骄子。   他能与梁亦辞上同一所大学,倚仗的是熬坏身体的努力,以及父母数日来的四处奔走。相比而言,因为天生挑食、嫌麻烦、拒绝荒郊野外等原因,一心想着回亲戚家方便吃饭才选了这所名牌高校进修的梁亦辞,就实在令人嫉妒。   楚悕与梁亦辞算是同一类人。   他俩的聪明劲与天赋都是泡在羊水时就修炼出来的,生来就是视线焦点,无论他们愿不愿意。   楚丘敛下眉眼,轻轻唤了声“小悕”。   楚悕竖起耳朵听见了,就勉强从电视拽离视线,扫了他一眼,很快又黏回屏幕上:“怎么了?”   等了半晌,楚丘却没说话。   视频中有一群亚马逊河流域的文鸟,正叼来五颜六色的花瓣和绿叶,温柔撒在同伴尸首上,低垂脑袋悼念着。   解说员称其为“花葬”。   楚悕瞳仁偏大,目光深邃,正因绚烂的画面而神采奕奕。没等到楚丘开口,他就又皱紧眉头,指着白玫瑰嘟哝:“我不喜欢这种花。”   “我也不喜欢。”楚丘瞄了一眼,想起他们两兄弟血脉相连,还有着相似的过敏源,不禁眸光温柔下来。   他咽下了什么话,附和道:“会发烧,会不舒服。”   “但有的花我又挺喜欢。”楚悕找到了知己,翘了翘唇角,眉间也舒展开,“不是所有的花都会令人不适。”   “你比我幸运,我的过敏源复杂多了。”楚丘隔了会儿又道,“只要碰久了花粉,大多数时间都会生病,所以后来才改行的。”   “那我不喜欢花了。”楚悕想了想,把电视机关掉,跪在沙发去取置物架上的画本,头也不回说,“所有花都不喜欢。”   “喜欢也没关系的。”楚丘被他少见的任性和幼稚言论逗笑,呛了一下,边咳边说,“据说那位讨厌的梁先生,最近正在研究人造花。”   “我和他短暂通过电话,他表示如果成功,这种花的观赏性与实用性都和真花一样,触感与浇灌方式也相同,只是少了花粉。”   “真的吗?”楚悕转过头来,缓慢地眨眼睛。虽然他表情变化不大,可楚丘了解他,知道他现在挺开心。   “真的。”见时候真的不早,楚丘依旧耐心点头。   “到时候你想养什么花都行。”他迈出门说,“栅栏圈住的空地也不需要拿来堆杂物了,我会提   前让父亲买一堆朱顶红种子回来。”   …… 第43章   梁亦辞将楚悕抱到床上,走路时很小心,像捧着一片不能挨地的羽毛。   其实梁亦辞没多少照顾人的经验。他的浪漫风流都存在于口头上和八卦杂志里,也不怎么爱和娇气的Omega深交,以前送来家里的Omega还斗胆评价他是个绅士,但没有心。   梁亦辞不知道自己以往是不是如此,或许失忆前的楚悕作为自己的学生,可能有机会知道答案。   医疗机构的药奏效很快,没多时,楚悕身体就不烫了,耳脉和眼睑的红肿也消了下去,而且睡得很熟。梁亦辞替他盖好被子,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熄了灯就准备离开。   他扮演深情总该有所获利,任由楚悕懵懵懂懂陷进爱情圈套,却什么情报都套不出来,对梁亦辞来说就是一场浪费时间的失败尝试。   他和谢守讨论过后,原本打算今天用楚丘的墓穴刺激一下楚悕,并一致认为这样或许能勾起楚悕的记忆。   梁亦辞都做好了充足准备,该用怎样的态度套话、该拿什么剧本来描述自己与楚丘的认识经过,他通通都在脑海中演算过。   可惜事不如人愿,他没想到楚悕会对花粉过敏。   新区的人从小就会检测过敏源,每隔两年还会有义工挨家挨户上门,用新型药剂改变免疫细胞的活性,消除过敏症状,根本不可能有人因为赏花而昏倒。   更别提新区种植的都是假花。   按理说旧区的真种子也挺稀有,不知道是那家花店下了血本,还是说刚好那几朵花里的花粉是真的。   智能机“滴滴”响了两声,梁亦辞飞速将音量键按住,调成静音后,扫了眼楚悕静谧的睡颜。   楚悕嘴唇比平日苍白,眼睛闭得很紧,睫羽微微扑扇,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被子刚巧遮住他一半脖颈,侧着脑袋露出柔嫩的腺体肌肤。   梁亦辞捞起智能机,回复医疗机构的售后咨询时,才想起自己在车上承诺的话。   其实楚悕已经睡着了,醒来后肯定不会同他计较没信守诺言的事,但梁亦辞迟疑了一下,还是塞回智能机走了过去,压低呼吸坐在床边。   他将掌心搭在Omega汗湿的额角,用拇指抚摸几下,恍惚替自己此刻的心软找着借口。   最后楚悕不舒服地哼了两声,他还是没有寻到合适的理由,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像之前说的那样释放出温柔的安抚信息素,细细包裹住沉浸在不安稳睡梦中的楚悕。   等他睡好了再走吧,梁亦辞想,他早点恢复,我才能尽快执行计划。   搜罗出借口后,他安心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任用肩胛骨硌在床栏,摸着楚悕有肉感的小耳朵,源源不断地用硝烟味安抚对方。   不多时,楚悕眉眼舒缓下来,嘴唇微微张开,黏糊糊地用脑袋轻蹭他的掌心,梁亦辞蜷了蜷手指,任由他乱动。   及至困意袭来,窗外的小动物用鸣叫扰碎黑夜,梁亦辞一边想着“得快点离开,不能给E026恃宠而骄的机会”,一边不由自主摸着楚悕细嫩的脸,就着浑身酸痛的别扭姿势,仰头睡着了。   ……   从黄昏等到夜深,左麟始终没收到楚悕的回讯,直至星辉染淡眉眼,他长长叹了口气。   晚风渐凉,他掀开薄被,起身披了件衣服,用骨节分明的手打开锁扣,从里间通往玻璃花房。   相比白日的熙攘,暮色笼罩的玻璃屋萧条得有些许恐怖,月光以刁钻的角度钻入,再被折射成一捧冷质的银灰。左麟用单薄衣物罩着白到不真实的肌肤,脚步虚浮,低垂眼眸像一抹漫无目的的幽灵。   他先捞起量杯,弯下腰慢吞吞浇了不短时间的花,   等到确认土壤都在合理范围内濡湿了,才又拿起喷壶,清洗叶片。   其实现在有许多高科技可以完成浇灌这种简单事,并不需要作为投资人和老板的左麟这么麻烦,可他原本就是打算起来消磨时间,就一手越过胸前抓住肩膀上搭着的衣服,一手慢吞吞浇着花。   与此同时,他不免想起了前两天和崔勉无意间碰见产生的简短对话。   崔勉最近几日常常出没于这个片区的某家大型医院,左麟对他的病情大致知晓一二,碰见过几回,却都贴心地假装没瞧见。   倒是前两天,他拖着肥料和喷壶往玻璃花房走时碰见崔勉,来不及离开就被对方望见了。崔勉素来懂礼貌,强打起精神,径直走过来帮他拖重物,还问他为什么不招员工来帮忙,一定要所有事亲力亲为。   左麟当时拗不过他,就道了声谢,把拉杆递过去,抹了把汗才说:“我所有投资都是一时兴起,不喜欢循规蹈矩地赚钱。”   “一个人就很自由,可以继续过开两天门,休整三天的日子。偶尔天气好了就不起来,天气太糟糕也可以睡懒觉。门票钱足够抵扣基本开销就行。”他慢吞吞说着那些万恶资本家常有的言论,却并不让人觉得他在炫富,“如果招了人就不一样了,总不能让别人陪自己喝西北风。”   ……   玻璃花房并非一套整间,而是被透明的门分割成一个个单独的区域,每间小花室的温度和湿度不尽相同,栽种的植物也多种多样。   白天对外开放的三间花室,基本上都是由楚悕一人规划,左麟只负责花钱采购种子。   当时,他软磨硬泡了很长一段时间,楚悕捏着眉心,强调了好几回设计还是派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但左麟很任性。   楚悕没答应,他就直接给联系好的工人一人分了一笔钱,把他们打发走了,气呼呼地抱着胳膊坐在区长办公室耍赖。   “我就是听你讲喜欢花,才会考虑做这项投资的。”左麟义正言辞地将责任推卸出去,语气还有些委屈,低低道,“你如果不愿意,我就把项目撤了。”   楚悕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加上那段时间不太忙,自己又的确喜欢摆弄花草,他施施然晾了这位赶鸭子上架的资本家几天,就笔一扔,挽起袖子亲自去挑选种子了。   “其实我这个愿望早就过了保质期,并没有什么非完成不可的执念,”等设计初见雏形,楚悕蹲在泥土旁边,指挥着搬运花盆的工人们挪位,偏头小声对左麟说,“上回也是无意中梦见类似的事情,提了一次,没想到你会当真。”   “以后不要再为别人虚无缥缈的浪漫买单了。”楚悕穿着简单的纯白便装,指尖沾了新鲜泥土,指甲不是特别干净。   可对比西装革履埋首在案前时,他眼睛更亮,唇角翘起的弧度更有温度,“但无论如何……谢谢你。”   “谢什么啊。”左麟蹲在他旁边,盯向他过分正经的面容几秒钟,环住胸口捏着肩膀的手微微施力。   他扭开头,用楚悕听不见的声音嘟哝:“又不是我的主意。”   ……   左麟用特殊的钥匙打开最角落的那间房。   与其它毫无隐私感的花室不同,从外面瞧不见这间的摆设。这间屋子不光白天没对外开放,连楚悕都没进来过,因为左麟最初轻描淡写说这里是储物间,全是灰尘,就没让楚悕进去。   可实际上,这里也种着花,但和楚悕费尽心思弄来的真花不同,这里种植的就是新区里四处泛滥的人造花。相比外面那些极具观赏价值的花朵,这里的花无论是种类还是摆放方式,都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审美要   求极高的左麟却挺喜欢这里。每个睡不着的深夜,他都会把门一关,钻进这间花室,按向角落按钮,升起两侧刷了黑漆的不透光卷帘门,挑个落脚处抱着胳膊看星星。   新区市面上的人造花有两种,一种是完全仿制真花,花期和习性都没有变更,而另一种则可依照种植者喜好调控。   左麟选择购买的是第二种。   他蹲在黑百合旁边,盯着紫褐色的花瓣,伸出近乎苍白指尖揪下几片,没多时,整间花室妖异生长的花都迅速枯萎下去。   他借着月色欣赏了片刻,薄白眼皮懒懒耷拉。直到一只萤火虫溜了进来,绕着他的胳膊打转飞舞,他惊醒了似的抬起头,挥手调出荧光屏,按下“复原”键。   很快,周遭的花朵又恢复勃勃生机,伴随晚风小幅度舞蹈着。   左麟瞳仁是浅灰色,凝视得再专注也略显无情。这张精致得与人间格格不入的脸庞,在太阳光下勾唇笑着尚且有所温度,可等月色泼洒而来,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格外寒凉。   他蹲在地上,走神少时窸窣摸出智能机,先调出楚悕的通讯界面确认一次,对面果然没有回复。   而后他流畅切出界面,又从角落调出一个特殊频段,输入,等待连接。   屏幕上的圆圈由暗到明,由明到暗,周而复始几次后,“滴”一声弹出新界面。   按理说,这种秘密对话框都该在退出时清空记录,以防泄密,可左麟用管理者权限刻意关闭了这项功能,是以屏幕上很快显现出早晨自己发出的那句“他们和好了”,以及对面冷淡回应的那声“知道了”。   左麟盯着那三个字和句号好半天,才用下巴蹭了蹭膝盖,弯着胳膊打字:他没有回家。   指尖触及到发送键,左麟又皱着眉犹豫了。   等萤火虫的光洒在睫羽上,他才眼神闪烁,挪动手指把这句话删除,重新将文字编辑成:一切正常。   发送完毕后,他没有锁屏,而是直接将智能机倒扣在地上,侧头怔愣望向一朵昙花。   直至那只孤单的萤火虫百无聊赖地展翅,“咻”地飞远了,智能机依旧没有震动。   即便如此,左麟依旧有些坐立难安的紧张。他鼻翼阖动,绞紧十指,掌心湿漉得像他难以晾干的心绪,又想垂落到眼睫上的朝露。   他一会儿想对面的人应当睡着了,一会儿又猜对面的人应当设了特殊铃声,毕竟每次他报告楚悕的动向时,对面总是能秒回。   等到屏幕的光线定时熄灭,左麟不知不觉跌坐在地面,收起腿抱住膝盖,枕着自己的胳膊,轻轻阖上眼眸。   他想了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被植入过芯片的后颈腺体终究很不稳定,常常会扰得他彻夜难眠。这间花室是他现阶段能得到的唯一安神剂,毕竟每一朵花的种子,都是那位Alpha先生送给他的礼物。   左麟不久前斗胆询问过,对方也柔声回应了,说这一批种子是专门留给他的,可以自动调节盛开与枯萎的时间,很好养活,不像给楚悕那些种子一样娇气。   “Z888,那间花室只属于你。”对面的Alpha温柔说道,“你可以自由发挥。”   左麟为此专门翻阅过民意调查,新区91.72%的人认为真花比人造花更珍贵,毕竟稀有的都是宝藏。左麟不服气,所以很快找到合理推翻了这个结论。   他认为那是新区的人孤陋寡闻——真花的花粉会令Alpha先生浑身发痒,高烧不退,实在是糟糕透顶的玩意儿。   是以他为收到人造花的种子而欣喜若狂,坚信这是Alpha先生喜欢自己的佐证。   隔了几日,在最里的房间栽种下大片人造花后,他抿唇抑制嘴角弧度,将智能机听筒狠狠压向发烫的耳廓,愉悦讲述自己关于花盆摆放的奇妙想法。   对面的人听得很认真,偶尔会给左麟几句恰到好处的建议,并且褒奖他的创造力。   然而快挂断时,对面的Alpha富有磁性的嗓音顿了顿,倏地低声笑道:“那是给你的奖励。”   “谢谢你替他完成梦想。” 第44章   梁亦辞始终不愿意配合政府进行新一轮人体实验,是以总统渐渐对他失去耐性,就想着让梁教授在旧区那片贫瘠土地上吃吃苦头,磨磨棱角。   加之身体每况愈下,总统开始消极对待旧区上报的搜查文件。直到两月后,他头也不抬地说完“再查”,就再无新的指示。   只要Omega保护协会没施压,新区政府就不可能主动关心任何一位Omega民众的生命安全。是以“大名鼎鼎的梁教授居然脱下脚环失踪了”这事,就连社会新闻都称不上——   它顶多被新区报刊划分进娱乐版块,成为人们饭后茶语的谈资。   不过很快,这个新闻就被新鲜事冲淡了。   不久前,前往旧区调查的Omega保护协会高层谢守与楚区长达成一致,在旧区政府内作为外派人员开始常驻。   他及时将旧区Omega的愿景上报给Omega保护协会,不少人表示自己想要“回家”。   新旧两区常年以来的消息屏障,终于一朝被打破。   不多时,有匿名人士出资建立了通讯网,积压如山的信件终于有了宣泄口,往返于新旧两区的信箱。   旧区民众的智能机也不再仅限于内部联系,区政府建立了新频段,新区与旧区的人开始重新对话。   这一切的事态发展与政府建立旧区的初衷相悖。   然而,即使少部分极端分子表示不满,可在Omega保护协会力挺的前提下,总统居然也一言不发,骚乱不多时就自动消弭了。   相比新区人的杞人忧天,旧区完全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势头。   数周后,作为领导人的楚悕在处理完必要文件后,终于能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喘口气,寻到些许闲暇时光。   暧昧不清的这段时间,梁亦辞始终没告知楚悕他在哪里落脚。   楚悕也不愿意表现出多在意对方,就以处理文件为由强迫自己不多想,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日常交流仅限于极具仪式感的互道晚安。   不,连晚安都称不上。   大多数时候,都是其中一个人在半夜发送“睡了”,另一人隔四十分钟左右恢复“好的”,疏离得就好像在谈公务。   这天,楚悕翘着腿瘫在办公室沙发上,慢吞吞给左麟传输授权文件。进度条极度缓慢,他想搜点动物视频来看,结果不小心戳开了加星号的对话框。   左麟百无聊赖凑过来,刚巧瞧见了那些硬邦邦的公式化对话。   他脸色奇怪地望着楚悕,问:“你们真在谈恋爱吗?”   “……不清楚。”楚悕很快将页面关闭,沉默少时,扭头询问,“怎么才算真正在一起?”   “至少得有告白和确认关系的仪式吧。”左麟想了想,压低嗓音说,“你们有吗?”   “如果你是指‘我喜欢你,要不要在一起’之类的对话。”楚悕屈指顶向下巴,指骨在细白皮肤压出微弱的红印,说,“那答案是否认的。”   左麟听楚悕口吻不太在意,抿唇顿了顿,又问:“他什么都没承诺,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他?”   楚悕深色瞳孔颤了颤,没说话。   他挽起袖口,捞起放凉的茶,反手轻按茶几下的按钮。里间的扫地机器人接受到讯号,冲出来时歪歪扭扭滑出蛇形,中途还差点撞倒立式衣架。   历经千辛万苦,它终于在楚悕脚下转起了圈,像一只“吱吱”叫的小鼠。   作为被新区淘汰的廉价机器人,它的触感不太好,可楚悕依旧伸长手臂,俯身碰了下它冷冰冰的金属外壳。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闪烁   过一个画面。   似乎曾经的家里拥有一个更像宠物的扫地机器人,智商不高,却很讨喜。   由于这个原因,他忍不住对待小动物似的抚摸机器人一阵,才轻轻倒掉凉茶,给左麟换了杯新的。   左麟有些心不在焉,接过茶下意识一饮而尽,结果很快就被烫了舌头。   楚悕被他的呛咳声惊醒,好笑地赶紧又递去一杯凉水,左麟仰起脖子喝下,总算没再伸着舌头“呼呼”扇风。   “我仔细分析过,他并没有花大功夫来欺骗感情的必要。”楚悕用手背拍了拍,将扫地机器人赶回里间充电,解释道,“政府的态度你也知晓,即使梁亦辞真被遣返,总统也不会真正怪罪他,顶多弄个不痛不痒的惩罚作秀。”   “……可他逃跑前就来找过你。”左麟忍不住说,“目的肯定不是为了逃脱惩罚。”   “那时候我发/情了。”楚悕声音很低,显然不想多说此事。   “你相信吗?”左麟皱眉说,“他真会那么巧地刚好路过?”   楚悕没吱声。   “那你说,”须臾后,楚悕转过脑袋,递给左麟一张卫生纸让他擦去唇上的茶渍。   他动动嘴唇,十指虚扣在一块儿,很认真地询问:“他可能是为了什么?”   左麟的猜测比楚悕所想的更多更宽泛。   其中之一,是楚悕年纪轻,长相不差,后颈干净,又有着其它Omega所不具备的地位与韧性。   Alpha天生喜爱柔弱似水的Omega,然而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却又令他们渴望征服所有难以得到手的Omega。   征服欲和爱的前期表现很相像,可所求结果截然不同。   梁亦辞多情了这么多年,无缘无故突然转性的可能性近乎于零。唯一解释就是,曾经的楚悕地位平平,并不能得到梁教授的青睐——而现在地位变更了。   楚悕是一区之长,梁亦辞是戴上脚环被流放的平凡人,自然想从楚悕身上寻找到魅力有增无减的佐证。   而另一种可能,是他无意中得知,那位身居高位的Alpha先生有多在意楚悕。   所以他想先从楚悕下手,以助于未来寻求同那位Alpha庇护。   左麟嗓子眼发紧,就咽下一口唾沫,这般想道。   虽说那位先生行踪不定,也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对楚悕的关心也全经由左麟的手——可左麟在乎他,不由自主就会担心他被谁利用。   左麟内心百感交织。作为朋友,他想要多劝楚悕几句,可他转念又想起Alpha先生屡屡无视他的喜悦,字里行间全是对楚悕的关怀,临到嗓子眼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酸涩上涌的瞬间,左麟注视着Omega的姣好面容,忽而觉得楚悕并非真那么可怜。   他幸运却不自知,社会阅历不足,由一位Alpha来教会他成长也不算坏事。   “无论如何,多点戒备总是好的。”想到这里,左麟捏紧纸巾,低声道,“至少别轻易交心,免得空欢喜一场。”   刚巧智能机震动了一次,楚悕埋下脑袋,“恩”了一声,说“我知道”,眼尾却氤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左麟见状有些无力。   楚悕就是朵活在恒温箱里的真花,什么也不知情,却令不少人想要保护他,并不差左麟一个人。   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掩饰掉歉意,故意拧开头,用轻快口吻问:“他说什么?”   “恩?”楚悕发完消息,又一次,方才锁了屏。   他抿了抿唇,还   是笑出来,眼睛里有早就灭绝的星星:“他问我房间有没有空位,介不介意多一位室友。”   楚悕独自撑过太长岁月,以至于绝大部分人都忘记了,区长也不过是一位年纪尚轻的Omega。   他身材单薄,内分泌紊乱,鲜少出现的发情期令他无法完成真正意义上成长。   所以他完全抵抗不了高契合度Alpha信息素的吸引,分辨不了欲/望与爱情,梦境与现实。加上梁亦辞实在擅长浪漫,又与他渊源颇深,他很快就沦陷得回天乏术。   即使他并没表现得太明显。   ……   自从旧区与新区不再施行单向准入制,拥有健康证的合法居民只要有足够资产,就可前往界外旅行。   又过了一段时日,楚悕与谢守亲自将梁亦辞押送回新区。   与总统见面时,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Alpha居然两鬓生白,明显体力不支,眼皮懒懒耷拉着“嗯嗯啊啊”。就连向梁亦辞下达无关痛痒的惩罚时,话音也有气无力。   最近新区人都忙于研究旧区景点,无暇关心早就过气的梁教授。是以梁亦辞只在扫地机器人工厂帮了两天忙,弄坏了两台设备,乱接了一次电路,吓哭了一众领导,最终无辜地被请回了家。   梁亦辞姿态随性地慢吞吞踱步,回到新区豪宅不足四十分钟,就又“轱辘辘”拖着行李箱,去渡口与楚悕和谢守碰面。   “谢谢。”他偷偷向谢守使眼色,拿了他俩签署的保证书,顺利重入旧区。   他俩在主干道岔路口与谢守分别,随后戴着同款口罩,转了两趟车回家,一前一后进入安静至极的屋子。   随后,梁亦辞花费二十分钟收拾好衣物,来到厨房外,楚悕刚巧将处理好的食材一股脑塞入炒菜机,“滴”一声调整至最佳烹饪口感。   梁亦辞抱胳膊倚向门框,海蓝色眼眸柔和注视楚悕家居服下空荡荡的身体,而后轻走了过去,自背后圈住他,埋首用嘴唇贴他不停散发诱人气息的腺体。   楚悕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半举着手臂有些无措。可梁亦辞低声叫他“别动”,他就抿唇不再躲避。   又隔了十余秒,楚悕放弃似的垂臂,用掌心罩住Alpha宽大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悕悕,”梁亦辞半阖眼眸,用濡湿且有温度的嘴唇摩挲他腺体,低低问,“你最近还有梦见我吗?”   这话混杂着滚烫的呼吸,像极了散漫又缱绻的调情,楚悕脸烫了烫,小声说“没有”。   在楚悕没瞧见的方向,梁亦辞眯了眯眼,目光中闪过深思。   不多时,他挑起楚悕衣摆,掌心从柔韧窄腰弹拨至饥肠辘辘的肚皮,敏感得楚悕小腹微缩。   他咽了口唾沫,轻咬左腮软/肉,以为梁亦辞又会像之前那般,轻吻他腺体夸他甜,低声问“可不可以咬你”,诱惑他“这样会很舒服”。   光是想象就令经验不足的楚悕浑身滚烫。   他没什么力气地按住梁亦辞手背,斜睨炒菜机的倒计时数字,说:“……该吃饭了。”   然而梁亦辞没理他,还低低笑了两声:“悕悕,我重新找到你了,今天还恢复了自由身。”   楚悕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就轻声“恩”了一下。   “今天看来,总统也放弃了继续寻我麻烦的想法。”梁亦辞呼吸滚烫,锢着楚悕的腰,从后方轻舔楚悕耳廓,问,“一切都那么顺利,可我多久才能真正标记你?” 第45章   楚悕并非耳根子软的人,可他总拿与梁亦辞相关的事没办法,所以拒绝的话说得又迟又轻声,还捎着点犹豫。   他蠕动嘴唇,甚至没说“不行”或“不愿意”,只是用祈使句轻声问:“可不可以再等一等?”   “可以。”很快,梁亦辞绅士又温和地回复。   楚悕眼睫颤了颤,觉得自己是个怪人——梁亦辞从不勉强他,可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约约有些失落。   “可要等多久呢?”梁亦辞嗓音慵懒,轻咬他耳朵,指腹游走在他躯体肌理上,四处煽风点火,“一年多以前,你就开始让我等了。”   楚悕并不记得这种缱绻的故事。   他梦里出现过许多与梁亦辞有关的片段,大多数时间他俩在争执,少部分时候是楚悕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对方英俊的样子。   还有更少的时间,梁亦辞与他有过近乎于暧昧的互动。   但他也说不清,这种暧昧感究竟是真实,还是源自于他心怀不轨产生的滤镜。   毕竟假如让陌生的旁观者分析,他俩当时的种种举动,或许真的只是关系较为亲密的师生日常罢了。   楚悕记不清与梁亦辞谈恋爱的任何场景,是以每回梁亦辞用浪漫的口吻,娓娓讲述他俩曾经说过的恋人呓语时,他都会产生巨大的不真实感。   “那我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你呢?”楚悕欲图知晓更多有关他俩的恋爱片段,所以就放松肌肉倚向身后的Alpha,轻声问。   梁亦辞沉默了大概十秒钟,才低沉嗓音说:“因为当时局势很糟糕。我们又是师生关系,不方便公开。”   楚悕眨了眨眼睛,半阖眸子打量刚好数字跳到零的炒菜机,没立即吱声。   炒菜机“滴滴滴”响了三声,或许是太饿产生的幻觉,隔着封闭圆盖,楚悕甚至能嗅见食物的香味。   他有些奇怪。   在他的印象里,梁亦辞向来不在乎世俗眼光。即使当年的梁亦辞与现在不同,是个正正经经的生物学教授,有身为知名学者的包袱,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却也不至于过分畏手畏脚。   况且根据调查,在楚悕推断出的那个时间点,Omega几乎快要全部灭绝,人类即将化为星辰,同地球上的其它有机生物一道完蛋了。   政府病急乱投医,巴不得所有人都当只顾繁衍的牲畜——别说师生伦理,就连“禁婚亲”都成为了摆设,谁还会出面干涉两位成年AO的恋爱?   这个困惑只在脑内一闪即逝,很快就被梁亦辞黏黏糊糊咬后颈的动作扰乱了。楚悕哼了一声,微偏脑袋让梁亦辞注意场合和时间。   “这里是我们的家,刚好我俩都饿了。”梁亦辞说着,动作愈发放肆。   那只自下摆探入的大手四处逡巡,最终覆盖在楚悕的腰腹肌肉上,叼着一层薄薄皮肉,将腺体吻烫吻湿,道:“宝贝,正餐不给我的话,就允许我尝一口甜点吧?”   很快,楚悕的后颈腺体就被Alpha的尖牙刺破,熟悉硝烟味信息素顷刻间注入血液。   近段时日,这位Alpha常常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询问他“是否愿意被标记”,又在他来不及答复的瞬间临时标记他,就好像笃定了他根本不可能给出别的答案。   不过确实,楚悕花费数日依旧想不出拒绝梁亦辞的理由,也根本不想拒绝。   即使非发/情状态下的标记会令他四肢乏力、内分泌紊乱好长一段时间,并且在十二小时内腺体持续发疼、睡不好觉,他也甘之如饴。   他从来没表现出来这些副作用,所以就猜梁亦辞不是故意无视他的难受,毕竟   生物课本上并未提及他这种“从不主动发/情”的特殊人群。   梁亦辞应当是以为他也喜欢,也很舒服,才会一次又一次咬破他的脆弱皮肤。   想到这里,楚悕趿拉拖鞋的脚趾扣起,松开撑着流理台的手,用指骨轻轻贴了贴梁亦辞手背,想让梁亦辞握住他,以分散腺体的肿痛感。   可梁亦辞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意图。   不多时,他任由楚悕的手指无力滑落,并因为标记Omega时无处宣泄的兽性,不知轻重地掐住楚悕腰肢。Omega细嫩肌肤上顷刻间出现了几道月牙印,还有被虎口狠狠卡过的红痕。   楚悕用后背感受着Alpha胸膛的温度,手臂垂落,蜷着手指,双目失神地望向地砖缝。   他倾听Alpha疯狂泵动的心跳,就好像身后的人有多么喜欢他,可楚悕理智上很清楚,这是每个Alpha标记Omega时都会有的本能反应。   “……疼。”楚悕的脊椎很酸,后颈很痛,被对方掐破皮时眼泪都冒出来了,忍不住有些委屈地道出声。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梁亦辞只能听见自己振聋发聩的心跳声与心底不断冒出的渴求,完全没意识到Omega的不安。   他含着Omega被刺破的腺体,吮吸舔舐,疯狂汲取表层酒心巧克力的甜腻,并掐着身前人的腰不许他乱晃。   等到Omega被他吻乖,完全倚着他不再试图躲避,他就闭着眼眸退让毫厘,视线贪婪垂落在Omega干净白皙的后颈,脑袋偏向一侧,再次吻了上去。   直到对方明显颤栗,潜伏在深处的伏特加味信息素被诱导出来,梁亦辞尝到伏特加的醇香,酒瘾终于得到了些许慰藉。   他将Omega用力压向流理台台面,忍不住狠/狠/顶了两下。身前的Omega略显慌张地“啊——”了声,艰难抓向他的手背。   这回他感受到了,就松开楚悕被掐紫的腰,反扣住楚悕的手。   “你别……”楚悕气若游丝地说,嗓子微微发哑,喘息着没把话说完。   他竭力放缓呼吸,不愿自己太过矫情。可内心的不安还是像五颜六色的小气泡,冲着楚悕的脸一个个挤来,闷住他的口鼻,令他分外无措又窒息。   在体力悬殊巨大的情况下,Omega额头溢满薄汗,心知假如梁亦辞真想做什么,他肯定毫无反抗的余地。   最初那阵汹涌的欲/潮归于平稳,梁亦辞嘬着湿软的腺体含混“恩”了声。   他以为楚悕是因为被标记的感觉太过于舒爽才会嗓子发哑,就耐着性子说“别怕”,舔舐了几下楚悕甜美后颈,才恋恋不舍松开了他。   “怎么这么胆小?”他抓着楚悕发颤的手,捋着楚悕滑腻手指,将下巴抵在楚悕肩膀上低低地笑。   直到他所有悸动反应都偃旗息鼓了,就轻轻松开楚悕。   楚悕没有回应他的调侃。   他单薄的背影顿了好一阵,才无声拉正领口,缩着脖子闭眸,十分疲惫地说:“……吃饭吧。”   接下来几天楚悕都不怎么爱说话。不光如此,他晚上还不许梁亦辞进屋,甚至擅自做主地将隔壁房间的床铺好,连同梁亦辞带来的几件衣物一道塞入衣柜。   梁亦辞起先猜测楚悕是在害羞,就暂且依着他,打着哈欠去了隔壁房间。   结果等了几日,楚悕非但不愿意和他亲近,在家穿得规规整整不说,作息时间还产生了巨大变化。   按理说,经过最初那段时间的忙碌后,楚悕可以暂且给自己休长假,将办公点挪回家里。结果现在他非但不能按时下班,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出   门,等他披星戴月回到家,梁亦辞早就困倦得陷入梦乡。   梁亦辞觉得莫名其妙,但又不至于为此跑到区政府去捉人,就只好先忍着没说什么。   在接连几日无法与楚悕碰面后,他干脆在某晚连灌两杯咖啡,强撑着坐在客厅沙发上,每隔十五分钟按一次茶几下的按钮,边玩扫地机器人边等楚悕回家。   直到荧光屏上的数字跳到第二日,静默多时的门才“咔”地响了一声。   梁亦辞立马将扫地机器人赶回屋,揉了揉双颊,解开两颗衣扣露出性感锁骨,而后板着一张棺材脸,低头假装在看生物图鉴。   他竖起耳朵,听见楚悕关门和换鞋的窸窣声,而后头顶灯光就被“啪”地按亮,室内恍如白日,晃得梁亦辞微微眯了眯眼睛。   楚悕应当没料到他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没睡,在灯亮之后吓了一跳,挂衣服时把立式衣架弄出不小的声响。   梁亦辞瞥向电视机屏幕里映出的清秀轮廓,唇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故意抿直,心不在焉地将图鉴“哗啦”翻了一页。   没多时,身后响起熟悉脚步声。梁亦辞再次在心里演练了对话,准备给楚悕一个下马威,表示自己作为Alpha,无辜经受冷暴力肯定也是会有脾气的。   哪有Omega因为被咬了一口就害羞成这样?   几天过去,楚悕身上的标记味道早已淡到闻不见,加上他出门忙公务前,都会先精致喷洒不少抑制香水,是以梁亦辞并不认为自己屡屡的临时标记行为,会对楚悕产生什么实质性影响。   况且临时标记爽的又不止梁亦辞一个人。   他从屏幕里注意到楚悕向他的方向挪了两步,就把图鉴撂至一旁,冷笑着开口说:“你……”   楚悕似乎偏头向他的方向望了眼,于是他就绷直腰杆,抱起胳膊,做出最绝佳的应战姿态。   结果下一秒,楚悕就扭回头,默不作声经过沙发,走向卧室,“砰”地砸上房门。   “……”梁亦辞临到口的话又“咕嘟”咽了回去,不多时,他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他突然意识到——楚悕这不是害羞,而是在恃宠而骄。   连续几日没法从楚悕身上得到新情报,梁亦辞本来就有些坐不住。如今再经历这种冷遇,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能因为顾及演戏,就整日窝在楚悕家里等他下班。   楚悕不理他便罢,又不是真的喜欢,不需要惯他这种坏脾气。   想到这里,梁亦辞黑着脸走进屋,“啪”地摔上门,比楚悕方才的摔门声响了两倍。   隔了两分钟,他又打开门出来,默默把客厅灯关掉,然后又绷着脸走回屋子,再次以同等分贝摔门。   回到次卧,他猛地仰躺在床,掏出智能机在联系人里翻阅少时。   为了避免露馅,他肯定不可能去找谢守诉苦,况且那家伙最近忙于钓那位神出鬼没的Beta,根本没空搭理他。   梁亦辞抿着唇滑了几下,突然在通讯记录里翻到一个没存名字的号码。   最初来到旧区的那段时间,他一边吊着楚悕,一边忙于寻找曾经购买过的那些人造人Omega,期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些许情报。   大多数Omega虽然记忆残缺,但由于有信件在,所以很快都能想起来梁亦辞是谁,并友好接待了他。   可惜结果还是收效甚微。   前几日,梁亦辞无聊到出门溜达,无意间碰见了当年那位白兰地Omega。   他当时眼皮一跳就想避开,结果对方很快瞧见自己,眼神发亮冲上来,黏黏糊糊抱住他胳膊。   梁亦辞不清楚对方还记得多少曾经的事,只觉得这家伙没感染到丝毫旧区人的独立自主,依旧那么黏人,令人头疼。   但,考虑到自己还需要在旧区久呆,梁亦辞不愿意同任何人撕破脸,就绅士而温柔地拥抱了他,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最后他俩交换了联系方式,梁亦辞才寻到借口脱身。   白兰地Omega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梁亦辞把握着度,基本上接一次晾两次,回不回拨看心情。   也不知道那位Omega哪来的意志力,似乎并不为此而气馁,这两天依旧在不停同他发短讯。   ——教授,最近有空见面叙旧吗?   梁亦辞原本不愿意再搭理他半句,可一想到今晚楚悕冷冰冰的态度,就“嗤”了一声,飞速编辑短讯。   ——明天。   躺在床上闭眸时,智能机又震动了一次。梁亦辞懒得打开来看,反正对方肯定不会拒绝他的邀约。   于是他抓着智能机,一边分析着白兰地Omega如今的职业,考虑能从对方身上获取什么情报,一边就着自门缝时有时无飘来的伏特加味信息素,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46章   梁亦辞与那位白兰地Omega的约会地点定在头顶悬空的渔船上。   地点是那位白兰地Omega挑选的。清晨,梁亦辞被一通来电吵醒,皱着眉摸索智能机时,肩膀连同斜方肌都酸痛得像被森林里的黑熊头目拳打脚踢过。   由于身体不适,他一手捏着肩膀,一手捞起智能机。他压根没看对面是谁,皱眉接起来电时,耐心不是特好地“喂”了一声。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迟疑,直到梁亦辞又“喂”了一次,才期期艾艾地叫了声“梁教授”,飞速道出时间,问他“行不行”。   没等梁亦辞反应过来,那人紧接着又说:“不行的话我再挑新的。”   梁亦辞很快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就深吸口气,放缓语调说稍等。他切出通讯界面,眯着眼睛从十三条未读消息里挑选出有用信息。   大致了解过那个定位的方向,梁亦辞将智能机重新覆盖在脸侧,思索自己可以乘坐某种简单的交通工具达到,不需要太麻烦,还能在深夜十二点前准时赶回家,就比较满意地说了句“可以”。   对面的Omega没料到过程这般顺利。   毕竟在梁亦辞不回消息的那几天里,他已做好了越挫越勇、打持久战的心理建设,结果短短两天内,梁亦辞不单破天荒回了消息,还很温柔地接受了邀约。   白兰地Omega开始怀疑,所谓的“梁教授性情大变”其实是媒体制造舆论的把戏。   毕竟他曾亲自感受过梁亦辞的体贴,即使最后分别前,勃然大怒的Alpha一反常态、很不近情面,可他也宁愿相信那是自己做错事的惩罚,而非Alpha完全不喜欢他。   来到旧区后,白兰地Omega拥有很多的自由时间,就了许多书籍,以获取讨到Alpha真心的小技巧。他猜当年的梁亦辞只是不希望Omega太主动,毕竟直接脱掉衣服凑上去的行为,好像的确显得自己太廉价。   梁亦辞应该喜欢更矜持的类型。   此刻,白兰地Omega想到这茬,就克制住欣喜若狂,乖巧地说“那好”,就没继续搭话。   通讯两侧静默半晌,Omega低低说“下午见”,梁亦辞就用鼻音“恩”了声,将通讯挂断了。   梁亦辞起身后,窸窸窣窣在室内逛了一圈,发现楚悕果真又早起出门了。于是他就推开主卧半掩的门,用那双海蓝色眼睛注视里侧简单却温馨的装潢,他的目光在大床中央凹陷的痕迹逗留许久,猜想楚悕应当没离开太长时间。   他边表情平淡地想,边换着手捏两侧僵硬的斜方肌。直到从主卧飘出的那缕伏特加味彻底散尽,他才轻合上门,转身来到厨房,将面粉、鸡蛋、牛奶等原料一股脑塞进面包机。   等香喷喷的面包跳出来,他肩颈还是不太舒服,坐在餐桌前如同嚼蜡地吃了半个后,就抓来四处游荡的扫地机器人,强行把剩下半个喂给了它。   梁亦辞一直在房里待到下午一点。他懒得吃饭,就躺在按摩椅上睡了个午觉。   楚悕走后,房间里的冷气就不会开得太足,所以梁亦辞很快就睡得额角冒汗。梦的内容似乎挺复杂,出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不太美好的剧情。   梁亦辞在距离约定时间还差半小时的时候醒过来,懵了二十秒钟也没想起梦里究竟讲的是什么,被按摩过度的肌肉也并没感觉到舒服。于是他伸出湿淋淋的手臂,筋疲力尽地将按摩椅关闭,又撑起身洗了个澡。   沐浴完毕后,他挪动僵硬的四肢,等到肌肉不再那么难受,才迅速换好衣服出门。   他没怎么仔细收拾,镜子也不仔细照,还刻意挑了件一次没穿过的藕粉色T恤套上。   这件衣服是当年母亲为了凑单买给他的,布料挺舒服,但梁亦辞在穿着上是个古板的黑白灰爱好者,自然对它不感冒。这次之所以会揣入行李箱,也是因为收拾东西时太匆忙,不小心夹带了。   据说粉色是Omega最不喜欢的Alpha约会穿搭,会令他们觉得Alpha性格软,不适合担当保护者的角色。   梁亦辞倒不在乎这些没根据的言论,也并不认为穿着能决定一位Alpha的魅力。他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打扮。   但今天打开衣柜时,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个说法,就鬼使神差取下来套上了。   他找白兰地Omega一是为了搜罗情报,二是为了打发时间,总之并不愿意被对方缠上。   大部分没被标记的Omega都很粘人,唯唯诺诺,令他很伤脑筋。   相比而言,楚悕行事就有分寸得多。他有自己的事业,不依附于任何一位Alpha,就算这几日耍小性子时,也不会大吵大闹、哭哭啼啼,顶多不怎么理人。   ……不理就不理吧。   出门前,梁亦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忍不住把书籍依照色卡码好,把沙发上的小毯子叠整齐,最后又从扫地机器人充电器旁边的小型玻璃罩里,随手取出压缩成胶囊状的垃圾,这才走出门去。   下了楼梯后,他将胶囊掷入分类机器人的嘴巴里,而后杵在原地,盯着胶囊在机器人后方连接的透明管道里滑行一截,渐渐分解成粉末状。   过了不久,大部分粉末都消融了,唯独留下一个血滴色的硬块滚入角落的黑色小格。梁亦辞就按了按左侧的红色呼叫按钮,联系专业人士前来清理。   转身慢吞吞离开时,他突然觉得,自己与那些人造人Omega的关系就与垃圾处理装置很像。   他遇见了形形色色的Omega,有的别有用心,有的温柔黏人,有的寻死觅活。他虽然很不耐烦处理这些事,但总的来说都能处理妥当,没留下祸患和麻烦。   就连马上要见的那位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代码也记不清的白兰地Omega,前段时间连打几十通电话给自己,也并不会令他觉得多烦躁,权当消磨时间。   唯独楚悕令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依照计划,他顺利闯入楚悕的居所,与他拥有了大概算是恋爱的实质关系,吻他的嘴唇标记他的后颈,听他拥抱自己时失序的心跳声,确认他的确很在意自己。   他以为这些进展就是他攻破楚悕心理防线的佐证。接下来,他就可以利用楚悕身份与记忆了解过去的真相,查一查楚丘死亡的原因,试探一下政府官员们是不是真的改邪归正、不再乱搞小动作。   结果现实似乎与理想相悖。   绕了这么多圈子,他只得到了楚悕肢体语言上的喜欢,并没有从那张嘴里听见任何有效情报。   原本这也不至于令他心烦意乱。问题是最近几日,梁亦辞开始不太确定楚悕是否真心喜欢自己了。   他甚至都不太理解自己为何要冒着被戳穿的危险,继续在楚悕身上浪费时间,而不是立马及时止损,去找下一个更容易拿捏的目标。   可能他与楚悕的关系,就像胶囊里处理不掉的成分一样,不是梁亦辞这位业余人士可以对付的。   他只好将这段关系暂且搁置,未免破坏环境又不敢随手丢弃,就一直杵在原地守着它,确认自己真没办法了,才按下红色按钮求助。   可惜身在旧区的他,如今唯一能够信任且求助的人,恐怕就只剩下了谢守。   偏偏场外求助亲友正为了追逐爱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听他碎碎念   这些连自己都不懂为何物的烦恼。   渔船上的咖啡馆对旧区人来说很新颖,所以即便不是休息日,店内依旧人满为患。   相比梁亦辞在新区去过的高档咖啡店,这里的环境与优雅完全不沾边,四周明亮得像是普通的平民饮料店。   渔船上的空间有限,梁亦辞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瞥见墙壁两侧用涂料绘着浅蓝海波和鲸鱼,笔触稚嫩又可爱。   他第一反应是楚悕不会喜欢这种幼稚又吵闹的地方,第二反应才是自己有些晕船。   想到这里,原本消停下来的肌肉酸痛又再次重现,连带着他的脑袋都微微发晕起来。   穿过大厅,到达尽头角落,梁亦辞还没来得及询问服务生雅座里是不是只有一位Omega,里面的人就迫不及待掀开布帘,惊喜唤道:“梁教授!”   “好久不见。”梁亦辞就俯身钻进去,姿势随性坐在沙发上,转身向服务生点了经典款冰咖啡。   末了,他双手交握转过头,仔细盯向对面的Omega。   白兰地Omega的下颌线柔和,鼻尖也挺圆润,瞳仁既大又灵动,是那种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会被同龄人夸年轻的类型。   梁亦辞其实记不太清对方曾经的样子,毕竟上回在街头相遇,也是对方认出他,主动报出的身份。   “我以为这家店比较小众,来的人会少一些。”梁亦辞懒懒倚向沙发靠背,故意让对方瞧见自己不走心的打扮。   可惜事与愿违,白兰地Omega好像有点不敢看他,略显拘谨地摸了摸左鬓,低声说:“我、我也是才知道。前段时间店主花大价钱打过广告,所以这里生意好了许多。”   梁亦辞点点脑袋,倒也不好直接说这里的吵嚷声与若有若无飘来的甜腻信息素味,都令他愈发烦躁起来。   再加上他还肌肉痛和晕船。   白兰地Omega低着脑袋,偶尔抬起灵动的小鹿眼睛,就受惊似的又埋下头去,耳脉微微绯红。   他并没察觉到对面人露出的不耐烦,不停说着无意义的话题,两只手绞得很紧。   梁亦辞毕竟答应了邀约,倒也不好太苛刻对方,就挺配合地聊着,虽然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白兰地Omega拐弯抹角,终于把话题引到梁亦辞近几年的绯闻上时,梁亦辞的智能机突然“滴滴”响了两声。   “稍等。”梁亦辞将智能机掏出来,摁亮屏幕,昏暗环境导致的朦胧感顷刻间退散,Alpha的英式面容在荧光照耀下俊美得像一幅上等的油画。   白兰地Omega抬眸仔细打量,不由得看痴了,出门前打过药剂的后颈逐渐不安分,酒味袅袅飘散在这一隅空气里。   梁亦辞正在楚悕破天荒主动发来的消息,其它感官都暂时被视觉垄断了,是以并没及时察觉到空气里的变化。   ——你今天是不是扔过垃圾胶囊?管道里有分解出吊坠之类的东西吗?   虽然句子不算特别长,标点符号也打得挺标准,但梁亦辞就是隔着屏幕嗅到了楚悕的焦灼。   他脑海中闪过黑色小格里的血滴状物件,猛地想起了曾被E026挂在颈环上的宝贝吊饰。   紧接着,他神情未变,抓着智能机站起身来,低声说:“抱歉,我的Omega催我回家了。” 第47章   白兰地Omega闻声,猛地抬头,双目圆睁望向梁亦辞:“是您新找的Omega吗?!”   “原来的。”梁亦辞不愿说太多,就拉抻衣摆,抬起手臂掀开布帘,“事情有点急,下回再……”   话音未尽,他胳膊就被五根瘦长的手指攥住了。Omega的皮肤细腻,触感滚烫,力气却小,可想必大多数Alpha都舍不得将卖弄柔弱的Omega甩开。   “他是谁?”白兰地Omega紧张地问,偏大眼仁死死盯来,面色偏灰,连声音都在发颤。   梁亦辞见状却皱了皱眉。他垂眸凝视对方用力到泛白的指骨,眸间浮上一抹薄怒——   他倒不是因对方放肆举动与逾越问话而生气,而是因为他终于嗅到了周遭愈发浓郁的Omega信息素味。   “什么意思?”他浅浅掠过Omega一折就断的手腕,没回答问题,平静反问。   白兰地Omega料想到梁亦辞不会立即给他答案,也没追问,只是深吐出一口浊气,重新换上温顺表情,用细嫩指腹向上抚摸,轻划过Alpha紧实的手臂肌肉。   “您是不是告诉他来见我了?”他含着挑逗意味地笑道,“别急,说不定这是他玩的小把戏。”   梁亦辞嗅着空气里的白兰地味,肺和胸腔都不怎么畅快,大脑也昏沉得更厉害。不过他清楚,这仅仅是空气不新鲜导致的不适,而非其它原因。   毕竟在E026离开后的半年,他去医院体检时,顺便动了个不痛不痒的小手术,调低了自己对除伏特加以外信息素味的敏感度。   而代价是,他现在对于100%纯度的伏特加信息素敏感到医生都难以想象的地步——假如哪天楚悕真的进入自主发/情期,而非药剂诱导的信息素泄露,梁亦辞恐怕也会当场丧失理智。   不过鉴于他早就厌烦了身边那些Omega黏腻的勾引,又考虑到这二十多年来遇见的唯一具有伏特加信息素的人,根本没办法自主进入发/情期,两相权衡后,梁亦辞觉得这个手术实在是笔划算买卖,可以帮助他规避许多麻烦。   这一切都得感谢他与楚悕鲜见的高契合度。   “如果他真在争风吃醋,那我可得感谢你。”梁亦辞突然笑了笑,在昏暗光线下,那双祖母绿眼睛比宝石还璀璨,足以令所有Omega怦然心动,丧失基本警惕性。   下一秒,他就一把桎梏住Omega柔嫩的腕部,不怜惜地向一旁扔开了。   白兰地Omega反应不过来,“咚”地一声,胳膊重重打在桌沿,顷刻间撞出浅红的印痕。   “你……”Omega挨着发麻的胳膊,难以置信地望向梁亦辞神情寡淡的脸庞,又摸了下不断氤氲出信息素味的后颈,表情逐渐变得茫然。   他开始意识到——这块方寸之地的的确确只有自己强行催动的白兰地味信息素在飘散,而他想念多时的硝烟味,从始至终都未曾出现过。他完全没本事调动出梁亦辞的性/欲。   铺天盖地的挫败感袭来,白兰地Omega咬住下唇,狠心闭眸,欲图再次扑上去试试。   或许太矜持也并非掳获Alpha真心的正确方式,他需要耍一点小心机,倚仗更多更浓的信息素来自己达成目的。   肯定是距离太远,所以效果不佳,白兰地Omega想,没关系,我可以凑过去吻他。   可惜他并没有将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机会。   不多时,梁亦辞就不耐烦地抬臂格挡开他的脸,暗含警告意味地说:“你别过来。”   “——我、想、吐。”他故意将“晕船”这个前提隐去不提,蠕动嘴唇,一字   一句冷冰冰地补充。   白兰地Omega反应了两秒,脸色霎时变得清白交加,五官也渐渐扭曲起来。强烈的情绪波动导致他被药物强行催化出的信息素也絮乱起来。   他浑身开始颤栗,完全没料到梁亦辞会把话说得如此不堪而绝情。   白兰地Omega后退一步,跌坐回沙发,失神落魄注视地板上那双短靴,脊背像棵死去的朽木,始终没抬起头。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恼。   隔了少顷,布帘开始晃荡。   那双筋骨修长的腿就连同Alpha的压迫感一道,很快便在Omega的余光里消失了。   梁亦辞从逼仄的长廊疾速离开,正巧服务生举着托盘上的冰咖啡,诧异望见了他,赶紧扬声叫了句“先生”。   梁亦辞心情糟糕,原本不愿理会,可又考虑到周围熙攘的人群,万一这种不礼貌行为被有心人记录下来,对方刚巧又察觉到他身份将事情捅给报社……   他恐怕得花很大力气去摆平这件事。   而且,万一爆出了他与其它Omega约会的事,也不知楚悕会不会在意,暗地里发更大脾气,用更久的冷暴力对待他。   以前梁亦辞并不认为楚悕是这种性格的人,可毕竟现在他俩还处于冷战期,既然他不愿意立即放弃楚悕,就需要多谨慎一点。再说在不侵犯他利益的前提下,他还是希望尽量能给楚悕最多的优待。   想到这里,梁亦辞心烦意乱地顿住脚步,强行拉扯出一抹笑。   他拦住那位服务生,细长五指在虚空中一抓,调出虚拟货币付款页面,温声说:“抱歉,我有急事必须先离开。请问C6桌的消费金额是多少?”   掏空了岌岌可危的存款后,穷得叮当响的梁教授暗自腹诽,决定有空向楚区长吹吹枕边风,让他加强对旧区物价的监管。   当然,前提是他俩要有机会同床共枕。   而在达成这一目标前,梁亦辞必须保证先保证哄好那位好不容易打开蚌壳的E026——   比如替心急如焚的他找到吊饰。   从渔船踩上地面,梁亦辞用掌心揉按一阵脑袋,等短暂晕眩褪去后,方才深吸口气。   扑面而来的咸湿海风都令他肌肤和细胞舒缓不少,他虽说不至于过分热爱自然,但空气窸窣的流动,总归比Omega奇奇怪怪的腻人信息素味好闻许多。   想到这里,他“啧”了一声,掏出智能机。   距离楚悕发来询问消息已过去四十分钟,想必对方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早就扳着扫地机器人考虑搜寻过好几回。   梁亦辞一边思索时间正好,毕竟假如回复得太迅速,可能会显得自己不太有面子,同时他加快脚步,抄近路向家走去。   伴随耳畔呼呼的风声,他单手打字回复。   ——的确有块分解不掉的东西,没注意看是不是吊饰。   隔了十多秒,他忍不住又明知故问地补充了一句。   ——很重要吗?   紧赶慢赶到达楼下时,那位始终没回复他的Omega正神情肃穆杵在分类机器人前,臂膀线条僵硬,定格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蜷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扳开机器人嘴巴检查一下。   梁亦辞路上还在考虑,等到了后他就故意拖着不上前,装不知情——等楚悕到处找都找不到吊饰,实在急眼了,说不定就会主动跟他搭话,两人自然而然就冰释前嫌。   可现在,梁亦辞远望楚悕紧缩的眉心,以及绷着下颌线的侧颜时,居然泛起了细细密密的不忍心。   隔了不久,他三两步   走上前,瞄向空空如也的小黑格,抓住楚悕胳膊低低说:“别找了。”   楚悕被突然出现的Alpha吓了一跳,手臂略微颤栗,不过并没挣扎开。他个子比梁亦辞矮了一截,扭头望来时需要微微抬首,表情如常没有异常。   梁亦辞垂首对视过去,只见一个白天未见的楚悕线条绷直,眼神浅淡,模样矜贵得像只猫。   莫名地,他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不,也不算莫名。毕竟他再晚一步回来,这位有洁癖的难搞Omega,恐怕会立即钻入垃圾桶翻起垃圾,弄得浑身灰扑扑又脏兮兮。   怎么说也是梁亦辞犯下的事,他叹了口气,抓着对方腕部凸出的骨头揉了揉。   他一边漫无目的思索同样是Omega,为何E026的皮肤摸着就舒服多了,一边眨眨眼睛,用真挚而抱歉的语调说:“我中午出门扔完垃圾,按过一次呼叫键,东西应该被运去处理厂了。”   两人马不停蹄赶往处理厂拦截吊饰的路上,楚悕始终板着脸没说话。   他精致的眉眼结了一层霜,衬得侧颜线条冷峻又迷人,Oversize款的白T随疾走的风流微微摆动,在柔韧腰肢弯折出些许褶皱。   梁亦辞清楚是自己犯了事,本着敢作敢当的原则,倒也不至于再同冷暴力的Omega置气,就好脾气地和着Omega步伐,时快时缓地跟着,假装没察觉到Omega并不愿与他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偷偷摸摸闹小脾气的楚悕并不令他觉得麻烦,反而挺有趣——只要对方别故意无视他,躲着他,毁坏Alpha与生俱来的自尊心。   在梁亦辞故意的前提下,他俩肩膀时而会摩擦几秒钟,混杂着窸窣声,他甚至能嗅见身畔楚悕不太稳定的信息素味。   虽然表层的酒心巧克力味同样甜腻,但由于习惯了,所以梁亦辞并不觉得憋闷,还因此微微勾唇,平展了昨晚打成结的混乱心绪。   他甚至有闲心斜睨,欣赏Omega那张姣好的侧脸,将楚悕与自己遇见的其他所有Omega作比较。   梁亦辞骤然生出一种新奇念头:自己对楚悕比较容易心软。   虽然不太明显,但总归他在楚悕身上耗费的耐性,要比其他Omega加起来都多上许多。   楚悕宛如一只凶巴巴的小奶猫,总会趁他猝不及防时伸出爪子,冷不丁挠他一下,将他挠出几道红印。可即便如此,假如要让梁亦辞挑选家养宠物,没骨气的大狗与任人揉捏的沙丁鱼都不会是他的首选。   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比较,楚悕的脾气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好。可梁亦辞无所谓,他能提前打好预防针,掌握捏住猫咪后颈的诀窍,保证自己不再被咬伤。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将偏凉掌心探入楚悕衣领,在楚悕敏感后颈不重地揪了一下。   “……别碰我。”楚悕耸耸脖子,板着脸瞥过来,眼神冰凉。   “……”梁亦辞张张嘴没出声。   他没料到对楚悕会生气成这样,就沉默收回手,低低道了声歉。   楚悕复杂望了他一眼,加快脚步又行在前方,也没说接不接受道歉。   这回梁亦辞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奇怪地望向Omega那道清瘦背影,觉得对方过分复杂的恼怒眼神有点莫名其妙。   直到他俩赶去处理厂,跟诚惶诚恐赶出来的负责人简单阐述完毕,再从工作人员手中瞥见那块来不及毁坏的脏兮兮项链,夕阳已然垂上眉梢。   “谢谢。”楚悕礼貌说着,正准备把吊饰拿过来揣好,结果隔壁的Alpha就伸出一只手率先抢了过去。   楚悕   指尖堪堪擦过Alpha臂膀肌肉,楞了一下,微微发麻地蜷曲起来。   他偏头望去,只见梁亦辞神色自若,不知从哪捞出一只绣了小白花的手帕,细致擦拭吊饰上的脏污。   等吊饰勉强恢复半分原本的光泽度后,他又轻轻吹了吹表面灰尘,这才将吊饰搁入楚悕摊开的掌心。   没等楚悕开口道谢,他就用温热掌心覆盖楚悕手背,裹着他的拳头让他握好,轻轻说:“还你了。”   楚悕始终生硬的下颚终于柔和几分。   回去路上,楚悕和梁亦辞以相同的步子走着,任凭两人影子在地面纠缠得难舍难分。   他俩来到一处鲜有人经过的僻静巷弄,楚悕倏地定住脚步,摩挲吊饰纹路的指腹也紧接着定格。   他撩起薄白眼皮,打量起梁亦辞的神情,喉结上下滚动。   梁亦辞挑起眉梢,很安静地回视楚悕,以眼神询问他想说什么。   “你今天去见谁了?”须臾后,楚悕注视梁亦辞裸露的手臂,叹息问道。   梁亦辞怔了怔,心脏突跳的频率莫名有点慌乱。   没等他考虑好是欺骗还是坦白,原本执着于保持距离的Omega就猛地凑近,扬起脖颈,将细瘦白皙的胳膊缠上梁亦辞的后颈。   紧接着,楚悕就垫着脚吻了上来。   “我尝尝——”Omega的主动献吻与其说是一次恋人间的接吻,不如说是泄愤的啃咬。   他的技巧不熟稔,在唇齿交/合时勒得Alpha后颈肌肉泛疼,还凶巴巴地说:“——如果这里有别的味道,我就以区长身份罢免你。” 第48章   白兰地Omega默不作声喝完整杯属于梁亦辞的冰咖啡,等隔壁桌交谈声渐远,又窸窸窣窣来了新的顾客,他才偷偷在左臂扎了管抑制剂。   伴随着轻微的疼痛,他埋头发了条消息。等药效抵消完毕,对面刚巧回复了一个定位,他戳开消息细瞧片刻,慢吞吞离开了咖啡馆。   阳光已过了最烈的时段,连风都不再潮热,Omega越过熙攘街巷,闪避开十字路口的高清摄像头。由于身材娇小,他灵巧地在人海中穿梭,很快便没了踪影。   等他来到约定好的废弃工厂背后空地处,绕开生锈的钢筋与沙土,只见那位Omega早已杵在原地等候多时。   “看来你失败了。”左麟闻声拉下口罩,遗憾地望向白兰地Omega光洁后颈,摇头调出虚拟货币转账页面。   “……不能这么说吧。”见左麟豪爽点击了确认汇款,白兰地Omega赶紧捞出智能机,将录制好的视频文件传输过去,“我的任务只是试探,不是为了勾引。”   “先生的打算确实简单。”左麟笑着拆穿道,“可你不一样,你抱有幻想。”   白兰地Omega没搭话,只是头埋得挺低,显得有点心虚。   他打开余额界面检查了一次,数了三遍零,才呢喃道:“一闪之念而已。”   左麟又笑了笑,重新戴上口罩。   两人临别前,白兰地Omega忍不住又想打探雇佣人的身份。左麟态度始终礼貌温和,却对关键信息三缄其口,只说是梁亦辞那位伴侣的家人。   白兰地Omega心想,自己所做的事倒不至于对梁教授造成实质性伤害,怎么都无所谓。   他再代入那位幕后人身份,换位思考一番,觉得替家人背后试探也不算新鲜事。毕竟梁亦辞怎么说也是大名人,风评还不好,不适合贸然冲到他眼前去质询,得迂回着调查。   “希望您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左麟低声嘱咐道,还状似随意地点了点方才投影屏的位置。   “一定一定。”白兰地Omega拿人手短,赶紧承诺,还补充说,“梁教授没向我隐瞒有伴侣的事,还请那位先生放心。”   ……   楚悕性格偏内敛,不擅长将狂放感情宣之于口。梁亦辞往往只能从他含着依恋的肢体语言中,体会到些许“喜欢”。   然而在楚悕主动献吻时,梁亦辞回应得很有度,不过分热切也不会疏离,心里却扬起了惊涛骇浪——   他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舍不得与楚悕的亲密行为。   两人冷战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过程令人十分难以忍受。所以梁亦辞就继续以“探寻真相”为借口,延长自己在楚悕身上所“浪费”的时间。   两人重新和好如初。   如果真要较真,两人无论是作为普通同居者还是恋人,无论情到正浓还是冷战疏离,彼此见面的时间都不算太长,交流也不算多。   分睡两间屋时,他们几乎碰不着面,更遑论亲密的相处模式。即使是曾经夜夜躺在一块儿,他们也是各自占着小半张床,背对着睡,十分规矩。   关于这点,梁亦辞其实是觉得天气太热,没必要贴太近。   况且,他虽然口头上不正经,还会在Alpha天生的占有欲发作时选择临时标记楚悕。可他总归不愿做得太过,以免日后不好收场——   上回他之所以问楚悕“可不可以永久标记”,也不过是想借此展现自己的爱慕心罢了。   而之前同睡的晚上,楚悕被吻得气喘吁吁时,也曾半睁着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试图询问梁亦辞“为什么睡觉时不能贴   得更近”。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样挺矫情的。   毕竟缠在一块儿睡,总会有一个人胳膊腿被压住,导致血液不畅通,并不是特别健康的睡眠姿势选择。   然而这夜,吊坠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没褪尽,两人如往常一般各自洗漱后,楚悕就坐在床边等待湿漉的脚变干,眼睛不是瞟向卧室门。   不多时,梁亦辞就坦坦荡荡走进来,反手合拢门,又走过来弯下腰,将楚悕枕头向里侧推了推,多添了个新的。   楚悕抿了抿唇,埋头望向羊毛毯,假装没瞧见Alpha的举动。结果梁亦辞很快走过来,用指骨抬他下巴,低声问:“笑什么?”   “我没笑。”楚悕飞速反驳,笑意却快从眼角飞出来了。   梁亦辞盯了几秒,就俯下/身吻他眼睛,隔了会儿又含住他嘴唇。   相比白天里,楚悕誓要咬肿对方的吻法,梁亦辞的吻就很轻,像一片骚动灵魂的羽毛。   “小骗子。”他说。   他立于楚悕微张的两/腿/间,吻着吻着就想再靠近些,便分开楚悕膝盖,抵在坚硬床沿,用舌尖侵犯楚悕湿热口腔。   或许是身处在卧室的缘故,窗帘又拉得紧,灯光调得昏暗,很适合酝酿暧昧气氛,楚悕很轻易地就被吻成一滩水。   Alpha先含弄他下唇,又撬开贝齿探入舌尖,搅着舌头舔他上颚。楚悕绯红着眼角轻哼着,皎如白玉的脸颊泛起异样酡色。   很快,他手臂撑在身体两侧,不由自主蜷曲脚趾,用脚心轻蹭了蹭梁亦辞裤腿,将梁亦辞睡裤染上几块褐色水渍,又用小腿缠着他往床上带。   梁亦辞没亲太长时间,气息微微絮乱时就停了下来。他在很近的距离里凝视楚悕细卷睫毛,隔了不短时间,才用手背拍了拍楚悕脸颊,笑着让他去床上躺好。   楚悕脖子仰得有点僵,反应了两秒钟“哦”了声,收起腿滚床上去了。   他准确躺在了中线靠右一厘米的位置,脸压着手背,感受着旁侧床垫出现的凹陷,居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新奇感。   由于天气热,两人并没有准备两床被子,以往大部分时间,他们也是各自搭着小腹就睡过去了。   梁亦辞原本想转过去关灯睡觉,无奈楚悕眸子太亮,湿漉漉的嘴唇也在光下晃眼挠人得很,梁亦辞被闹得心脏突突直跳,只好又凑过去啄了下他脸,说:“晚安。”   等楚悕乖顺闭上眼睛,梁亦辞也把灯关了。没待他转身,楚悕手就伸入被子里,抓住他稍显潮湿的那块布料,小声说:“要不脱了吧,不舒服。”   “……”梁亦辞咬牙,向后缩了缩腿,沉声说,“睡觉。”   鉴于梁亦辞语气有点生硬,楚悕眨眼分析了短暂时间,意识到自己的话的确有点歧义,就补充说:“我只是单纯让你脱裤子。”   “恩,我只是单纯不想脱。”梁亦辞凉丝丝回复,不愿再进行诡异的对话,就伸过手去捂楚悕嘴巴,在他额角处哑着嗓音“嘘——”了声。   这种暧昧的举动很容易让人听话,可楚悕缩了缩腿,蠕动嘴唇含混说:“……为什么不想……”   梁亦辞叹了口气,索性闭眼装死。   “其实没关系的。”沉默良久后,就在梁亦辞以为楚悕睡着了时,对方突然说,“我不是因为你想永久标记我,才跟你冷战的。”   梁亦辞顿了顿,忍不住在黑暗里睁眼,复杂望过去。只见楚悕瞳仁很清澈,清澈得令他有些心酸。   被这双眼毫无保留地盯着,梁亦辞心跳开始变慢,还有点喘不过气。他轻轻收回手,捏了捏被楚悕嘴唇弄濡湿的掌   心,敛眉说:“抱歉。”   “……道什么歉啊。”楚悕有点无奈,赤脚踹了梁亦辞一下。他的力道不重,但梁亦辞下意识用双腿夹住他的脚,不许他胡闹。   梁亦辞闪避开他赤忱的眼,强行按捺住心虚感,低低说:“没什么。”   他补充说:“放心,我开玩笑的。不会随随便便标记你。”   楚悕听罢,动了动脚趾,将脚挪到梁亦辞小腿间最温暖的地方,用足弓踩了踩梁亦辞的小腿筋骨,半晌“哦”了声。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梁亦辞用调情口吻问“可不可以标记”时,他总担心对方不够认真。可等梁亦辞语句变得尊重起来,他又开始产生微妙的遗憾。   可能是他还没长大,对爱情太理想化,以至于对伴侣要求太严苛。   他希望梁亦辞能说恰到好处的情话,给感情升温,又不显得轻浮,还希望梁亦辞尊重自己,在他每次说“疼”时及时停下——不光如此,他还希望梁亦辞能在某些事上坚持己见。   他想听梁亦辞说“我真的想要永久标记你,你告诉我该怎么做”,而不是直接放弃说“放心,我不会标记你的”。   楚悕想着想着,都快被自己无理取闹的想法气笑了。   他伸过手去拉梁亦辞衣领,脑袋埋在梁亦辞胸前,用鼻音闷闷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先睡吧。”   梁亦辞“恩”了声,松了口气似的揉着楚悕的黑发,很快便陷入梦乡。   由于睡姿别扭,楚悕睡得不是特别熟,迷迷糊糊寻觅睡意时,还在考虑两人冷战的事。   其实事后回忆一番,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   毕竟,情/欲上头时不知轻重这件事,其实是所有Alpha共通的毛病。况且是楚悕自己先选择隐瞒“被临时标记会很疼”这件事的,不能全怨梁亦辞。   或许恋爱中的人总会忍不住想太多、说太少,渴望不表达就能被对方事无巨细感知到。   楚悕觉得自己不会说话的毛病,有时候就像动物界的低等生物。同梁亦辞生气时的他就是一只乌贼,气呼呼用喷墨行为表达“不跟你玩了”的讯息,可惜梁亦辞是别的生物,只会用耳朵听,不理解被涂了满脸墨汁是为什么。   虽然楚悕竭力抑制自己无理取闹的可能性,但鉴于梁亦辞总是话说得好听、做得太少,楚悕始终没办法安心,就更不愿意先拉下脸来求和。   但今天在外面,他由于骤起的嫉妒心与梁亦辞接吻时,尝到对方干净口腔里只属于自己的味道,突然又释怀了。   他觉得自己的喜欢比梁亦辞更多,其实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就连最精妙的实验也会有误差值,随时波动的爱情更是不可能做到情侣间的爱完全相等。   至少梁亦辞还是在乎他的,楚悕想。   新区科技发达、生活便利,有梁亦辞的家人与伙伴,而旧区只有楚悕一个人。   梁亦辞却还是千里迢迢赶来旧区找他。   经过这么长时间,梁亦辞除了从他身上讨走喜欢,也没再试图讨要别的东西,没看出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今天回家路上,楚悕脖子绯红,梁亦辞嘴唇糟糕。他俩这种身份不方便以这副尊容在大道上走,就挑了僻静的鹅卵石路,走着走着就牵起了手。   接吻太久的屏息行为令楚悕头昏脑涨,鹅卵石有点硌脚,却正好避免他踩得太飘飘然。   他边向前走着,边欲言又止地思索:梁亦辞胳膊上那份其它Omega捎带的气味,其实挺浅的——正常社交时同人握个手,其实也有可能沾上,不至于为此严刑逼供。   然而,虽然他面上浅淡,一声不吭,梁亦辞还是透过他时紧时松的握力,判断出来他心情复杂。   楚悕想得太投入,差点走错路,梁亦辞就用力拉了他一下,楚悕依照惯性向后倾了倾,赶紧抓着梁亦辞手臂站稳了。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路,很迷茫地望向梁亦辞,结果梁亦辞就盯着他笑了。   “这么在意的话,怎么不继续问我?”梁亦辞缓慢说着,突然抬手捏了捏楚悕的脸。   楚悕没躲开,只是张了张嘴想说“我没在意”。随即他又觉得口是心非的样子太明显,挺没意思,就泄气般选择了沉默。   “我的确去见了别的Omega,回来得太急,就被你察觉到了。”梁亦辞有条不紊地承认罪行。   “……”楚悕被对方的坦诚弄得有点词穷,只好装作没听见,继续用指甲轻压在梁亦辞手背上,压出几个可爱的月牙印。   梁亦辞用海蓝色的眼仁笑望向楚悕,牵着楚悕的手抬起来,趁机吻了下楚悕手背,继续逗他:“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   “没兴趣。”楚悕蜷了蜷手指,飞速回答。   他欲图甩开梁亦辞的右手,结果梁亦辞握特别紧,就好像和楚悕的握手机会是需要投币换取的,而梁亦辞偏偏是个吝啬的穷光蛋,只好用卑鄙手段将仅剩的握手时间无限延长。   “他曾经被寄送到我家一小段时间,后来我把他送走了。”梁亦辞说,“新闻里说的那些Omega也是如此。我与他们都没有任何实质性亲密关系,时机得当就会把他们全送来旧区,除了你无一例外。”   楚悕听多了梁亦辞的浪漫话,却觉得现在的他说话时的口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正式,就缄默着没有搭话。   “唯独你没在新闻里出现过,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楚悕好歹也为此纠结过不短的时间,即便他并不情愿跳坑,依旧忍不住顺着话问。   “因为你比他们全部加起来都要重要。”梁亦辞低声回答,“我可以站在风口浪尖,但你不行——”   “——我也想要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我俩的关系。但在无法保证你不被舆论波及的前提下,我能做的只剩保持沉默。” 第49章   对楚悕来说,梁亦辞的喜欢就好像捉摸不透的风。楚悕的每一天都很忙碌,要经历许多个春夏秋冬,有时候梁亦辞会带给他凉爽,有时候又显得太冷了些。   可能是楚悕不擅长提要求,梁亦辞又不知是太木讷,还是故意装得迟钝,常常没办法及时捕捉到楚悕的想法。   他偶尔会讲好听又认真的情话,听得楚悕心脏都被悬吊在星辰下方,伴随晚风微微晃荡。   这种感觉既懒散又不真切,以至于楚悕一时希望“什么都别想,干脆全信他吧”,一时又嘲笑“楚悕你谈个恋爱怎么这么傻啊”。   僵持了一段时日,两人见面的总时长依旧增长缓慢,相处也不是特别亲密。梁亦辞继续表现得游刃有余,楚悕却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他一咬牙,给梁亦辞分享了一个视频——“两人讨论晚饭吃水煮鱼还是糖醋鱼”。   由于这个视频的评论里满是“哈哈哈”,虽然楚悕板着脸看过三遍,也没有意识到笑点究竟在哪里,不过他还是欲盖弥彰地在分享完视频后,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完成“晚餐邀约”后,楚悕面色如常,烫着手似的将智能机撂至一旁。   接下来的时间,他便心无旁骛处理完七八份文件,还用内线联系上崔勉,问他最近有没有空,哪天开车去会会那些可能漏网的小鱼。   崔勉虽说行踪愈发不定,似乎有很重要的私事需要处理,但精神还算不错,公事也从未耽搁。   “好。”崔勉听罢,很快答应下来,隔了会儿又犹豫着提醒,“其实到了现在,你没必要再冒险。”   “没关系。”楚悕不在意地回答。   刚巧智能机震动起来,他便把智能机捞过来,摁亮屏幕飞速说道:“我还是不太放心,最后去检查一次。如果确实没问题,以后就能安心守在旧区了。”   “恩。”崔勉并非强迫别人的性格,见楚悕心意坚定,就没再继续说服什么,“那时间决定完了就联系我。”   “当然。”   随便聊了两句后,崔勉说完结束语,楚悕就抿了抿唇,张唇欲问崔勉“最近是不是和谢守联系紧密”。   然而下一秒,楚悕又觉得三言两语恐怕掰扯不清楚,崔勉也不一定想说。   “有空再聊。”他叹了口气,“最近事情少了,你不必每天来打卡,保持通讯畅通就行。”   挂断电话后,楚悕以掌侧擦亮智能机屏幕,调出短讯页面,发现梁亦辞回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楚悕眨了两次眼睛,觉得有些新奇。   隔着智能机时的梁亦辞,常常就像被公务压榨得分/身乏术的老干部,三言两语聊完正事就会撂下结束语消失不见——楚悕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愿意用这种没实际意义的表情。   楚悕刚把表情保存下来,对面就传来具有挑逗意味的文字:宝贝,我好像收到了一条隐晦的约会邀请。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楚悕有点不自在,用手指摸了摸脖子。下一秒,他干脆把智能机朝下扣在桌面,假装没瞧见回讯,又捞来一份文件,却半天没看进去。   办公室的明暗度与Omega的眉眼完美契合,他睫毛微颤,素来寡淡的眉目也舒缓下来。   他的身后是一幢幢不算太高的楼宇,阳光经由落地窗折射出温软形状,攀附在Omega流畅脊背和皙白指尖,乌黑短发隐约泛出栗色,连脸上细小绒毛都呈现金黄,衬得Omega肌肤格外细腻美好。   这幅静止的水彩画很快就动了起来。   不多时,楚悕叹了口气,撂开笔,捞过尚未熄灭的智能机自暴自弃承认道:那你接不接   受?   楚悕谛听自己絮乱的心跳声,幸好这次忐忑的时间并不算长。   对面的Alpha回复得极快,就好像他早预料到楚悕会说什么,所以提前敲好了文字,就等待点击发送的那一刻。   “我的荣幸”,他说。   那天的晚餐,两人不约而同都提早半小时归家,他们吃饭的时间很安静很快,洗碗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一是由于梁亦辞主动揽了这次活,却在将碗扔进洗碗机里时摔坏了两个杯子。他蹲下/身感慨着旧款扫地机器人的不方便,几块碎玻璃都可能导致它死机,没多时就任劳任怨捡起碎玻璃片。   二是由于楚悕很快也蹲下来,想要陪他捡碎片。梁亦辞担心他划伤,想要赶他走,谁知道楚悕很狡猾,伸脖子凑过来在梁亦辞嘴唇上啄了一下,将梁亦辞吓了一跳。   “怎么做这些事都不挑场合?”梁亦辞低声埋怨。   他赶紧将手上的碎玻璃片扔入垃圾桶,未免细皮嫩肉的Omega被划伤,他又将双目含笑的楚悕赶到干净的那块地上。   他叹了口气,原本想要蹲回去继续收拾残局,结果就被歪着脑袋装乖的楚悕拉住了衣摆,还小孩子似的拽了两下。   梁亦辞低头望去,只见楚悕眼仁偏大,眸子里又总捎着点湿气,显得可怜兮兮的。   梁亦辞不知道对方从哪学的这招,不过似乎对自己挺奏效。   等梁亦辞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又蹲下去,狠狠扳着楚悕下巴加深了吻。   从那以后,两人关系开始有了实际性变化。   最大的改变在于他俩默认了会一块儿共进早晚餐的事。假如有一方没法遵守约定,就会提早告知对方,并且会在睡前接更长时间的吻来进行弥补。   若非办公地点与家相隔甚远,最近又的确有不少过去的遗留事项需要处理,楚悕甚至想要学着迟到早退。   其实两人经验都不足,白天在家也不会进行多少亲密行为。   梁亦辞表面上技巧熟稔,却也只是顶多在帮忙处理食材时,趁机搂一搂楚悕细窄腰腹。他最过分的行为,也不过是捞起楚悕衣服摸几下肌理,再咬着耳朵逗对方几句,其余时间都挺规矩。   不光白天,每晚他俩同床共枕时,其实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若不是梁亦辞偶尔会因晚安吻太过火而改变眼神,顶得楚悕呼吸急促,既期待又害怕,楚悕甚至怀疑没有发/情期的自己对眼前这位身经百战的Alpha来说毫无魅力可言。   然而,即便是再平凡的琐碎,好像跟梁亦辞待在一块儿就会被赋予新的意义。   Alpha愈发自然的亲密举动令楚悕渐渐沉淀下来,他甚至开始私底下打探信息素方面的专家,想要治一治自己被忽略多年的“小毛病”。   这大概是楚悕自有记忆以来,最充实的一段时日。   他一方面需要秘密联系崔勉、丹遥等人,做足查探敌情的准备,一方面还得瞒着梁亦辞和其他人做各项常规检查,询问医生有哪些治疗方式可以根治“不自主发/情”的毛病。   接待他的私人医生是旧区范围内的权威专家,楚悕看中了对方备受好评的医术,也看中了对方守口如瓶的性格。   用精密仪器扎过好几针后,饶是楚悕最近身体状态不错,脸色也微微苍白起来。不过他面上尽量保持如常,闻声讲自己的情况告知对方。   楚悕将梁亦辞身份与两人经历模糊处理,只说那是与自己情投意合的Alpha。   Beta医生起先大概是为了安抚他,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可渐渐地,他眉心紧缩起   来。   楚悕擅长感知别人的情绪,当他意识到对方的眼神中既有复杂又略带怜悯时,不由得敛下眼睑。   “……抱歉,楚区长。”Beta医生欲言又止。   没等医生直截了当说出“无能为力”之类的字眼,楚悕深吸口气,苦笑道:“请先等一等,别太快下定论。”   等楚悕冷静告知对方,自己与那位Alpha拥有高契合度的事后,Beta医生怔了怔,突然激动改口说“有必要试一试”。   “虽然以往没有完全相似的具体病例,但理论上行得通。”Beta医生在笔记本上记录,飞速说,“相关医学文献我这里都有存档,您可以给我一段时间仔细研读,不过——”   “什么?”楚悕抑制住心脏跃动,轻声问。   “——我建议这种手术还是去新区进行比较安全,毕竟旧区医疗资源远远不及对面。”Beta医生抬头看了这位年轻区长一眼,客观而遗憾地表示,“您可以让伴侣陪同前往。”   “好在最近医疗签证的办理条件越来越宽松了,也算是一种万幸吧。”见楚悕绞紧眉梢,似乎在犹豫什么,Beta医生笑着安抚道。   楚悕的为难一闪即逝,很快表情就恢复如常。   片刻后,他没表示要采纳医生的建议,只点点头认真道谢,并再次请求医生替他保密。   由于对方进门时悄无声息,Beta医生没注意到。等他戴上口罩再站起来,Beta医生才发现这位年轻区长骨骼挺小,身形单薄,指节从藏青色防晒衣的袖口露出来,显得有些苍白无助。   当他不说话时,眉眼都透出股阴郁气质,似乎不太容易接近。   然而,当楚悕说起话来,如清风般舒缓的嗓音灌入耳朵,配合上那双认真投来的视线,Beta医生不由自主端正身形。   他原本认为这位Omega年纪小,杵在如今位置上好像一位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有点可怜又有点滑稽。   可听完Omega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信赖的言语后,Beta医生却自行纠正了自己狭隘的判断。   确保自己的行踪不会暴露,再询问过几个有关医学的专业知识后,楚悕套上兜帽,在转身前轻声说:“方便给我传输存档吗?所有文献都需要一份。” 第50章   楚悕忙于文献,日子过得极度充实。   梁亦辞只知道他很忙,却没有打听他的公事,楚悕也没有问过梁亦辞每天都去了哪儿、见了哪些人,就好像两人此刻微妙的平衡是需要倚靠闭紧嘴巴维系的。   除此以外,楚悕还想要早点休假,再去墓园好好看一眼楚丘,听梁亦辞讲讲楚丘过去的事情。   他总感觉自己那位英年早逝的哥哥身上藏有秘密。   或许是白天太累,抑或是梁亦辞在床上搂他的力度越来越紧,楚悕轻易就睡得很沉,甚至好久都没再做关于过去的梦了。   当梁亦辞试探着询问“要不要再讲一个梦里新故事”时,楚悕摇了摇脑袋,闷闷道:“最近没做新的梦了。”   “是吗?”梁亦辞一脸若有所思,突然将楚悕的左手抓起来,用指腹摩挲他有针孔的腕部,小声抱怨,“是不是太累了啊?”   楚悕觉得带着情绪说话的梁亦辞很新鲜,还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于是他就往梁亦辞怀里钻得更深,配合着嘟哝说:“对啊,事情太多了。就好像喜欢集体出游的海豚,一窝蜂全涌过来。”   “长吻原海豚?”梁亦辞随口提了一种听过的古地球生物,伸过手去将楚悕脑袋抱回枕头上,让他躺好。   “啊,大概叫这个名字。小时候看过的画册,我也不记太清楚。”楚悕明显是困了,好像对梁亦辞不许他埋在胸口睡的行为很不满意,就泄愤似的扯开梁亦辞衣领,在肩膀上不怎么凶地咬了一口。   咬完后,他大概又有些为自己的孩子气感到抱歉,就在那排牙印的位置轻轻吻了一下。   梁亦辞觉得楚悕无论是用Alpha肩膀磨牙、还是用嘴唇摩挲Alpha肌肤,都显得不太理智,不知道他是太信任梁亦辞不会做什么,还是太想要梁亦辞做点什么。   幸好梁亦辞自制了不少Alpha抑制剂,定时定量进行注射,不然早在最初两人关系转好时,趁着楚悕一边梦呓一边偏要趴在他身上睡的危险举动,梁亦辞就该忍不住把他给办了。   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纵容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崽子,过不了多久,见被咬的Alpha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楚悕就打着哈欠,一只脚跨过他身体,整个人都压在他胸口上打起瞌睡。   梁亦辞下意识放平身体,让楚悕的脑袋安稳压向他肩膀,一手环过楚悕背部,一手搭在楚悕后/臀泄愤似的捏了捏。   他无奈瞟了眼分开双/腿、恰巧完美闪避开自己关键部位的楚悕,有点哭笑不得,不懂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你……”   “唔?”楚悕迷迷糊糊回应了一声,偏过脑袋却没睁开眼睛,只用额头轻轻撞了撞梁亦辞下颚处,在肩窝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梁亦辞用余光打量Omega眼周的青紫,吓唬人的话便噎回喉咙口,落回肚子里,化做低低的叹息:“没什么,睡吧。”   由于这天室温不是特别高,两人都没有选择开空调,但毕竟两位身高腿长的男性叠在一块儿睡,肌肤很容易就发烫起来。   素来怕热的楚悕并没有滚回自己那半边睡,梁亦辞也就没有赶他,只是将楚悕家居服捞起来,摸了下他溢出细汗的后背。   楚悕平时很爱干净,偶尔流汗也不会有不好闻的味道。然而奇怪的是,梁亦辞明明刚打过抑制剂,身体没什么不可描述的冲动,依旧隐约闻见了楚悕散发的信息素味。   扰乱视听的本能冲动褪去后,梁亦辞放缓呼吸,嗅着楚悕的伏特加味,不由得迷惑为何这家伙的酒精味从不刺鼻。   与其说是伏特加那种烈性酒,不如说是夏日的冰镇果酒或者某种畅销的酒精饮料。   梁亦辞走神地将楚悕衣服又上捞一截,摸了摸Omega肩胛骨的位置,唇瓣泛干。他的确没有不太好的冲动,只是有点犯酒瘾。   幸好还在可控范围内。   乱七八糟想着这些时,他脑海中又闪烁过楚悕发烧的脆弱模样。他原本想让楚悕先让一让,等开完冷气再趴回来睡,可低声唤了几次,楚悕都好像没听见。   楚悕睡得熟,梁亦辞又不忍心推得太用力,所以隔了片刻,对方脑袋依旧死死压在原位,喷洒向梁亦辞锁骨的呼吸却已趋于和缓。   梁亦辞只好撤回了手,就着别扭姿势替楚悕将睡衣扒掉,而后捞了床薄被搭在他后腰,就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腰酸背痛又浑身湿透地睡着了。 第51章   两人感情日益升温。楚悕开始练习敞开心扉,在梁亦辞又一次试图临时标记他时,坦言了自己非发情期被咬后颈会很疼的事实。   梁亦辞很认真地听完,渐渐搁下了捏在楚悕后颈的左手,并保持了大约三分钟的沉默——   他早就意识到楚悕没有发情期,却不知晓临时标记会令Omega格外不适。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梁亦辞面沉如水问。   楚悕原本只想撒个娇,却没料到对方这么在意,只好叹了口气,用嘴唇撞了下他的眉心,宽慰道:“其实是在忍耐范围内,你轻点就——”   “——楚悕,”梁亦辞打断他,鲜见地正式叫他名字,顿了顿说,“你不需要什么都迁就我,这会导致我擅作主张。”   楚悕很迅速地反驳说“你没有”,结果下一秒就被湿软嘴唇封住了话。   一吻毕后,梁亦辞握着他的手腕,低哑开口:“还有什么小秘密吗?趁现在一起坦白吧。”   楚悕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告知梁亦辞自己打算动手术的事,只谈起自己最近忙,是为了过段时间再去墓园看一眼楚丘。   “下周我得去新区出一趟差,大概七天后回来。”楚悕埋着头,眼神闪烁,“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梁亦辞不疑有他,只考虑到谢守还留在旧区,可以趁机见面联系,确认国家政府最近的动向。   于是他展臂揽住楚悕肩膀,温柔抱了抱,用下巴抵着发顶懒懒说:“我不想回去,就在家里等你。”   答应替楚悕动手术的Alpha医生,刚巧是楚悕不久前过的某篇文献作者,据说是左麟“生前”某位亲戚的朋友。   楚悕这才知晓左麟是位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即使身体从人类变为人造人,依旧有亲戚愿意接纳他、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替他四处奔走。   楚悕很诚恳地表达感谢后,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还会来旧区?”   有家可归的Omega几乎不可能成为商品,更别提惹恼买主被遣送来旧区。   “保育基地将我出售后,他们才联系上我。”左麟挂断电话说,“当时他们想接我回去,我没答应。”   楚悕意识到打听太多私事不好,就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来旧区的路上我也想过让他们接我,不过后来发现这里挺好的,又遇见了你,就没再打算麻烦家里人——”左麟冲他笑了一下,“毕竟换过身体,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会觉得生分。”   由于办的是私人签证,又需要尽量不惊动其他人,他俩只好蜗牛似的在渡口排起长队。   左麟看着热得用手扇风的楚悕,递给他一瓶水,自嘲想道:况且我可是答应了先生,要来旧区照顾你。   好不容易将证件递给工作人员,训练有素的Beta只不动声色望了戴口罩的楚悕一眼,就将楚悕请入拍照录指纹的小隔间,让楚悕摘了口罩,目不斜视完成了必要手续。   楚悕原本以为自己这种身份在新区两界出入会挺麻烦,哪料入界的过程前所未有的顺畅,连例行问话的政府工作人员都没刁难他,   这令楚悕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困惑。   不过等他成功与那位就职于中心医院的权威专家会面时,就将这些纷扰抛到了脑后。   他挺直脊背刚在椅子上落座,Alpha医生就递来一份免责协议。   “大致情况朋友已经提前告知过我,您的体检报告我也收到了,这次手术成功率大概在67%左右。”Alpha医生板着脸点了点签名栏,压低嗓音说,“您有两种信息素的事我也知晓,放心,我会对   此守口如瓶的。”   楚悕愣了一下,立即道了谢。   他的几位好伙伴都知晓他有两种信息素的事。   他原本也想去医院检查一下,后来考虑到可能是工厂制作时出了差错,自己又身份特殊,万一被Omega保育基地知晓,说不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干脆选择了守口如瓶。   他捞来签字笔,一笔一划写着字,刚写完姓氏,就听Alpha医生低声讲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这个姓氏近几年越来越少见了。”   “啊,好像是的。”楚悕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您难道认识其他姓楚的人吗?”   Alpha医生低低“恩”了声,似乎没兴趣继续这个话题。他别开头,翻出一次性塑胶手套,说:“你最近没有性/生活吧?临时标记也不可以。血液里的Alpha信息素会对手术造成很大影响。”   见医生绕开话题,楚悕莫名有些失落。他埋首签好名,将协议递过去,说:“这点我提前调查过了,绝对没有。”   Alpha医生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其中不乏有一部分病人会先隐瞒情况,等手术失败再来胡搅蛮缠。所以即使楚悕的口吻和表情很令人信服,他还是戴上手套,扳过楚悕脑袋在他后颈重重一按,再用专用仪器扫描三秒钟。   受到不温柔对待,楚悕后颈腺体又开始不安分胀痛起来。但考虑到现在没有梁亦辞在身边,他就强行忍住了几欲飙出的眼泪。   “行。”隔了片刻,Alpha医生满意望向屏幕上呈现的数值,说,“看来你并没动过摘除标记的手术,距离上一次临时标记也挺久了——数值显示你经历过多次临时标记,是同一个人吗?”   “……对。”   “那位与您拥有高契合度的Alpha?”Alpha医生望了眼紧闭的大门,随口问,“他这次怎么没来?”   楚悕踌躇几秒钟,抿了抿唇,还是坦白道;“我想给他个惊喜。”   “这么浪漫。”打印完术前注意事项,Alpha医生终于笑了一下,“幸好这次手术没太大风险,失败了也顶多有千分之一可能影响受孕率,不会危及性命——不然我可不敢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接这次吃力不讨好的活。”   新区科技发展迅猛,给生活带来了不少便利。术前繁冗的检查以及术后恢复期都被尽量压缩在最短时间,否则楚悕也没把握从头至尾瞒住远在旧区的梁亦辞。   他的手术定在两日后的清晨。在他的刻意引导下,他与梁亦辞的通讯时间定在了每晚八点以后。   其实楚悕对手术并没有多恐惧,但漫长的等待总令人不由自主低落起来。住进新区独眠的第一个夜晚,他又重温了好几场噩梦,反复睡着又清醒,及至天光明澈,睡衣就全被汗液浸透了。   这导致他晚上没办法打起十二分精神与梁亦辞通话。   梁亦辞敏锐发觉了他的坏情绪,就故作随意地问:“工作不顺?”   “没有。”楚悕在病床上翻了个身,贴着发烫的智能机低声说,“只是有点想你了。”   隔着听筒,楚悕清晰感知到对面呼吸的停顿。隔了一会儿,梁亦辞再次开口,字里行间的宠溺都快滴出水来:“还说要办公务,不方便我陪,结果一出远门就撒娇。”   楚悕拢了拢眉,反手挡了下头顶刺目的白灯,飞速说:“我不想听这个。”   他很少会主动表达不满。   上一次这样,还是他一本正经告诉梁亦辞自己被临时标记会疼,而梁亦辞当时就心疼得毫无遮拦,立马承诺自己不会再随意对他进行标记。   “我也想你了。”梁亦辞低头   笑了笑,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那天晚上楚悕没有主动挂断电话,他用耳朵压着发烫的智能机,伴随梁亦辞浅薄的呼吸声渐渐睡着,一夜无梦。   等第二天醒来,他发现通讯结束在三小时以前,梁亦辞给他发了条短讯,让他好好睡觉别光想着撒娇。   紧接着,他又好像无可奈何地接上一句:如果醒了实在想撒娇,可以继续拨过来。   楚悕勾起唇角,拇指在通讯键上飘浮良久,迟迟没有按下去。   最终他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公务繁忙”的剧本,只好给智能机充上电,慢吞吞起来洗漱完毕,等待又一轮检查。   术前一晚需要禁食,楚悕饭量小,可一旦被强制禁食,不只是胃,全身各处都开始抗议起来。   他耐心听完Alpha医生不厌其烦讲述术前术后注意事项,又好说歹说驱逐走因为紧张整夜没睡好觉的左麟,让他明天早晨再来。   伴随病房门的轻响,楚悕抓心挠肺地在病床上打了两个滚,等指针指向八点,就急不可耐地将通讯拨了过去。   梁亦辞接通得很快,就好像他也在卡着时间等待这通电话。楚悕启唇还未说话,就听梁亦辞低低念了句:“想你了。”   “……”楚悕表面抱怨、实则撒娇的话“咕嘟”落回肚子里。   他轻咳一声,不自然道:“这么诚实。”   “我这叫防患于未然。”梁亦辞忍不住笑了,略微沙哑的低沉嗓音通过电流传递,令楚悕一阵耳热,“免得你听不见这句,又拐弯抹角跟我闹。”   病房很宽敞,素白装潢衬得病床上的Omega格外渺小。白天窗明几净、人来人往还不觉得,一到夜晚拉上窗帘,室内连星辉月光都瞧不见,落针可闻得有些孤单。   楚悕将被子拉得很高,掩住了半边脸,想起方才Alpha医生再次向他强调手术的风险。   他说只有小概率会影响受孕率,可假如真的不幸运,就会对生Alpha小孩造成影响——甚至会增加试管婴儿的难度。   当然,这个后果与失去生命相比算不得大碍,楚悕知道医生是想让自己放宽心,可还是不由自主绷紧了浑身肌肉,暗地里惶惶然起来。   他知道梁亦辞暂时不愿意永久标记他,也知道人造人Omega的受孕率原本就低,大多数人并不会奢求靠永久标记来达到受孕目的。   人造人Omega体内的性别基因是非天然形成,会对结合过程造成影响,生出来的孩子只可能是Alpha和Beta。   新区大部分人都有家业需要继承,不愿意要平凡无奇的Beta小孩,就会花高价钱保证生出来的孩子是Alpha。   等医生离开后,楚悕躺在床上想了又想,想起梁亦辞就算在旧区,也会尽量用最好最有品味的东西,就觉得他应当不愿忍受自己的小孩过分平凡。   紧接着,他又想起自己曾经和梁亦辞走散整整一年,梁亦辞都没来寻他,直到自己当上区长又在新闻上露了面,梁亦辞就迅速出现了。   楚悕不愿意阴谋论,可他不免开始怀疑:褒贬不一的梁教授其实也不需要平平无奇的伴侣。   梁亦辞之所以千里迢迢赶来旧区喜欢他,是因为他靠自己在旧区闯出了声望。   白天的时候,左麟就坐在旁边椅子上,一本正经问他为什么要花大力气、跑这么远来动这种难度高又没多少意义的手术。   “没发/情期也无所谓吧,强制发/情顶多信息素浓度低一些。”左麟疑惑问,“你怎么就这么执着?”   楚悕当时想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讲了自己非发/   情被标记会疼的事情。左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让他好好休息。   室内温度开得有点低,楚悕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想自己坚持手术的另一个理由。   Omega与Alpha之间的信息素吸引,于相爱的人是锦上添花,于单相思的人是雪中送炭。楚悕觉得自己与梁亦辞的感情大概介于两者之间,相伴的时刻足够温暖,分开的时刻又足够冰凉。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已经为这份感情付出了最大努力。如果说他还可以为此做点什么,大概就是动这场小手术,让自己的发/情期变得稳定起来,说不定他与梁亦辞的感情也就能水到渠成。   但假如结果是失败呢?   梁亦辞会不会介意自己的伴侣既没有正常发/情期,又没办法替他生下一位满意的后代?   “梁亦辞,”楚悕涩然问,“你有考虑过跟我成家,以后要个小孩吗?”   对面的Alpha原本还在笑着说浪漫话,闻声蓦地顿住。   在冗长的静默后,他生硬转开话题,笑道:“这是一种新潮的求/欢方式?”   楚悕早就料到对方会用不正经态度岔开话题,也就没有多沮丧——   况且他也只是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想听见可能残忍的答案。   “是啊。”楚悕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说,“平时面对面,我可不好意思提这种事。”   此后,他绕开话题,又跟梁亦辞撒了不短时间的娇。梁亦辞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回答不及格,就尽量用很风趣的话逗楚悕开心,又用很浪漫的话描述想念。   楚悕特别好哄,所以很快就不委屈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东想西想,说不定明天动完手术后,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由于身心俱惫又没有进食,楚悕四肢乏力,睡得很快很沉。梁亦辞听了会儿他的呼吸声,就轻轻将通讯挂断了。   他起身在楚悕客厅里绕了几圈,最终打开柜门,捞出楚悕离开那日自己去街边买的伏特加,倒进高脚杯里小酌起来。   酒精迅速麻痹了神经,油然而生的飘忽感令梁亦辞倍感舒畅。直至睡意上头,他才将桌面收拾干净,踩着棉花回到主卧。   他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给楚悕发短讯,一开始写的是“我没有要小孩的打算,但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后来又改成了“你要放弃事业跟我回新区吗”,最后却删改成“下次回新区,随我一道见见父母吧”。   然而点击发送的下一秒钟,梁亦辞又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喝完酒后并不清醒,不应该在此刻凭借一腔冲动、做出任何决定与承诺。   他必须花更多的时间谨慎思考:自己对楚悕究竟是虚情假意、别有目的,还是真心相待、愿意长久。   所以他叹了口气,将上一条讯息撤回,发送了条新的:别想太多,等你回来就有答案了。   梁亦辞蒙在楚悕枕过的枕头里,伴着伏特加味睡得很熟。   在梦中,他依旧纠结了不短时间,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不急,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理清思路。   他将手搭在冰凉的那一半床铺,于睡梦中蹙了蹙眉,等到翻身过去将那一半捂热了,眉头方才舒展了些。   他以为楚悕会永远乖巧蹲在他的甜言蜜语中,仰着脑袋对他说喜欢,小心翼翼向他求一个家。   却不料每一句道出口的谎言,都是未来需要偿还的债务。即使谎言成真,也抵消不了曾经饱含恶意的欺骗。 第52章   麻醉剂失效得迅速。楚悕被硬生生疼醒后,喘了口粗气,听起来像疼痛的呻/吟。   不符合国家标准的病房灯过分刺眼,也有可能是怪楚悕眼皮太薄,遮不住光线。总之他不得不侧了下脸,才敢睁开眼睛。   他首先瞧见的是自己沾了泪水的睫毛,以及呼叫铃的模糊轮廓,紧接着就连枕头角都瞄不清晰了。只能怪他的眼泪流得太猖狂,以至于病房四周都化作苍白的点点光斑。   走廊里远远传来左麟的清亮嗓音,语调里裹含的焦灼是毋庸置疑的。左麟正控制不住音量地问“楚悕在哪一间房”,而另一人在训斥他,说“住院部禁止大声喧哗”。   随着脚步声远去,楚悕的耳朵清净了不少。不过他猜左麟很快就会闯进来寻他——即使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楚悕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根本无暇分析不断回笼的庞大记忆。   他只想用力哭。   可被纱布捂住的后颈一动就疼,啜泣也疼,大脑渐渐恢复运转,四肢却还乏力得很。他实在没太多力气折腾自己,只好咬紧牙关、打嗝一般地抽着哭。   牙齿咬酸了,又打了几次嗝,楚悕开始觉得自己这幅天崩地裂的样子可笑极了。幸亏医院人手向来紧缺,Alpha医生赶着去做下一场手术,没人有空来刻意管他,否则准得以为这位孤零零的Omega病患因为手术失败坏了脑子。   不过这样说也没错,他想,丧失记忆的自己可不就是脑子坏掉了吗?   明明失忆过两次,居然还逃不掉喜欢梁亦辞的命运。   如果说今天以前的楚悕还存有侥幸,寄希望于靠稳定的信息素来换取梁亦辞青睐……那么这一刻的楚悕就是万念俱灰,再没办法欺骗自己。   不管梁亦辞是对他好还是对他坏,楚悕只能确信一点,这些暧昧都跟爱情无关——   梁亦辞演得那么不走心,简直算是破绽百出,只有睁眼瞎的傻子才会当真。   走廊外的脚步声远了又近了,这次没有谁说话,不过楚悕还是猜测到了来人,试图拉起被角。   他想钻进泛着消毒水味的白被子里,遮住自己这张狼狈不堪的脸。然而,现在的他动动指尖就已经是极限了,袖口被汗水泡得又沉又黏,粘在病床上根本扯不起来。   没过三秒钟,楚悕选择了放弃。   病房门被轻推开,左麟的脚步明显卡顿了一下。少时,他倒吸一口凉气,燎着尾巴似的跳过来,眼看就要一巴掌拍响呼叫铃——   楚悕虚着眼睛,气若游丝地让他“别按”。担心对方听不清楚,楚悕动了动身子,试图拽出手来阻止左麟。   “好好好,我不按,您快别动了!”左麟望见楚悕额头豆大的汗珠,吓得赶紧改道按住被沿,心惊胆战回应道。   “恩。”楚悕手背砸回床单,松了口气。   “手术很成功,麻醉失效后也没觉得多疼。”他的脑袋继续嗡嗡响,勉强分出心神宽慰道,“我就是……胆子小,有点后怕。”   左麟神情复杂得很,没有搭话,抽了张纸替楚悕擦脸。   纸很快就被泡得没法再用,左麟便又扯了张新的。用完三四张后,楚悕总算能顶着满脸泪痕睁开眼睛。   他试图轻快地挑眉,笑着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左麟闻声后表情更加奇怪。吱呀,他反手拖来椅子坐下,用巴掌盖住楚悕眼睛,叹息道:“求你别假笑,难看死了。”   楚悕当即放平了唇角。   Omega的眼周皮肤本就脆弱,被眼泪染过以后,随便一挨就疼得难受。他后仰脖子躲开左麟的手,逃避似的   闷声不说话。   左麟欲言又止,默默拿来根湿帕子,替楚悕擦干净脸和手。半晌,他小心翼翼问:“真的不痛吗?我就没见你哭成这样过。”   楚悕颤了颤眼睫,继续装死。   “我听外面的护士讲,这次手术挺成功。”左麟大概是嫌气氛尴尬,又知道楚悕不是诚心想睡觉,就开始絮絮叨叨,“有件神奇的事,你恐怕都不知道。今天医生动手术时,还顺便替你处理掉了一个微型芯片。”   “据说医院也不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当年的流水线保养不彻底、输送轮里经常会夹带杂物,不过一般人都能在成年前发现,及时摘除……”   说到这里,左麟无奈道:“楚区长,你对自己也太不走心了,这么多年都没体检过吗?”   楚悕终于有了反应。他撩开眼皮,面无表情注视向左麟。   “哎,好了,你别浪费精力说话,听我讲。”左麟见楚悕动嘴唇,冒出来的第一个音就是哑的,赶紧打断道。   楚悕果真不再吭声,继续用那双亮得惹人心疼的黑曜石直直望来。   “我虽然没生过大病,可也大概猜得到这种无助。”左麟被盯得有些心酸,就扭开头拿来纸杯,用棉签沾温水,磕磕巴巴替楚悕弄湿嘴唇,无奈说,“哭一哭发泄下也挺好,只要身体不难受就成。”   左麟是被开门撞见的那个哭得失魂落魄的楚悕吓着了。他发现自己多说几句后,楚悕虽然很少搭话,可面色明显肉眼可见地好看许多,就硬逼着自己成为一个话痨,边替楚悕沾湿干裂泛白的嘴唇,边上演单口相声。   这使得前来查房的护士脸色又不虞起来,再次提醒左麟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左麟无辜眨眼,有些委屈地闭了嘴。   楚悕勾勾唇角,乖巧伸出手测试数值时,趁机对护士笑了笑。   他温和替左麟解释:“这不怪他。是我刚动完手术太脆弱,一个人想东想西容易哭鼻子,跟朋友唠嗑几句就好多了。”   Omega嗓音低沉喑哑,湿漉漉的嘴唇渐渐有了血色,一张一合时能瞧见嘴里柔软的小舌头。刚动过手术的腺体不太稳定,映射/在Omega身体上,导致他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诱人。   Beta护士当即红了脸,替楚悕摘监测仪的动作变得手忙脚乱,一点都不像从业多年的金牌护士。   等她好不容易收拾完仪器,冲白皙脆弱得与三件套融为一体的Omega埋下头,小声说:“好、好的,楚先生。”   “但也别聊太久,待会儿医生来了该骂您不懂事了。”她踌躇须臾时间,压低声音撂下一句,赶紧转身溜掉。   伴随一声门响,余下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左麟尴尬地揉了揉脸,扭回脑袋,若有所思注视病床上的Omega。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术后的楚悕与昨天不太一样。当然,他指的不只是楚悕的外在,而是整个人的言行举止和说话方式。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荒唐。毕竟楚悕只动了腺体,顶多改变一下味道,况且左麟作为Omega根本不可能对同类的气息多敏感。   直到楚悕投来疑惑视线,左麟坐直身体,忽地意识到:楚悕的改变源自于他的眼神。   曾经的楚悕虽然沉默寡言,但足够赤忱,一切情绪都能从这双眼睛里窥见三五分。   而现在……   左麟心里不由得开始打鼓。他总觉得面前这双眼睛变成了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无论自己扔多少石子下去,都激不出半分水花。   左麟皱了皱眉,想起不久前先生在电话里嘱咐自己的话,只好将疑虑全部吞回   了肚子里。   新区医疗水平和紧张床位都不允许动小手术的楚悕长留。   当天下午,主治医师前来查房完毕后,在病历表上画了几个勾,礼貌而委婉地表示楚悕现在可以正常进食,再过一小时如果身体没异样,就可以自行选择离开了。   刚好楚悕也觉得医院的消毒水味令他难受得想干呕,就欣然答应下来。他调整床板角度,握了握逐渐恢复力气的双手,麻烦左麟替他将衣柜里的新衣服拿出来,搁在右手边。   “这么急?”左麟一边照做,一边提醒道,“这个房间是我亲戚的朋友花大力气搞来的,预缴了不少费用,想多住半个月他们都拿你没辙。”   “不麻烦了,我也不喜欢医院的环境。”楚悕摆手道,“替我谢谢他们。到时候回旧区,我会划双倍的款给他。”   检查结果显示,楚悕身体的一切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左麟即使再不放心,也没理由强留楚悕,就陪他下楼办完手续,租了辆无人驾驶汽车。   等楚悕在后排坐好,他将整齐写着用药时间和剂量的药袋递给楚悕,扒着车门欲言又止问:“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吗?”   “真的不用,我都订好单人间了。”楚悕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不是要去拜访那位亲戚吗?好不容易开一趟新区,别让他久等。”   “这次多亏他帮忙——”楚悕笑了笑,“要不是我现在看起来太落魄,有损旧区区长的颜面,就也跟着你一起登门拜访了。”   左麟见楚悕还有心思开玩笑,那颗始终不上不下的心才悬回原处。   他两相权衡后,终究还是对先生的思念占了上风——况且他还需要将楚悕的体检报告和状况详细报告给先生,免得对方担心,也方便对方做下一步打算。   想到这里,左麟对楚悕笑了笑,道:“行。那你保持通讯畅通,有事第一时间联系我。”   楚悕弯起眼角,冲他点头。   “你晚上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左麟还是有点不放心,可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就摇摇头说,“算了,你晚上要跟梁教授视频,肯定没空搭理我。”   楚悕神色不变,伸过手轻推了一下左麟胳膊。盲买的新衣服偏大,稍微大动作就会滑下,露出他削瘦的小臂。   “我哪有那么见色忘友?”楚悕缩回手,扯回袖口笑问。   “我大概明天下午回旧区。好不容易放个假,还是睡到自然醒再说。”他将药搁在大腿上,挡住那只紧握成拳、小幅度颤抖的手,平静无澜道,“好好跟家人联系感情,不用管我。”   无人驾驶汽车依照设定好的路线飞驰一段距离。楚悕望向窗外风景,嫌闷地按下车窗,结果车速太快脸都被吹疼了,他就又将车窗升了上去,改为目视前方。   等到人烟渐渐稀少,他方才摁下暂时停车的按钮。   这条街比较偏僻,不像主干道那般干净无暇到不真实,令楚悕产生一种回到旧区的亲切感。   他塞好药袋,开了双闪推门下车。当脚软绵绵踩上地面,他忽地又想起梁亦辞还在旧区等他回去,等着继续骗他。   那丝归家的美好顷刻间就化作锋利刀刃,将他每一寸肌肤和内脏都割出不明显的小口。   他左右环视一圈,面无表情走向一个智能垃圾桶,等它自动弹开盖子。新区的垃圾处理系统很高效,桶内空空如也,没有脏臭的味道,楚悕凑过去埋下脸,不停干呕起来。   过往回忆一帧帧闪现,拥挤着空荡多时的大脑,爆破着摇摇欲坠的信念。   楚悕不知是干呕导致了生理性眼泪流出,还是无休止的啜泣致使他不停干呕。总之他很狼狈   地张着嘴,吞下好多咸湿眼泪,又咳嗽着吐了几口唾沫。   直到冰凉液体溜到下巴尖,楚悕不想吐了,就擦干净嘴,蹲下/身子环住自己,指尖狠狠陷入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哒哒哒”的奔跑声。楚悕警觉地将头从胳膊圈里探出来,用猩红双眼注视前方。   隔着朦胧水雾,只见一位Beta小朋友正杵在他身前,小声叫着“哥哥”,满脸焦急地冲他伸过手来。   楚悕猜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呆透了,居然连五六岁小朋友的手都避不开。   很快,他的脸就被小朋友的温暖掌根擦得更花,风一吹就泛出皲裂的疼痛。   他闭紧双目,垮下肩膀,挤出一个与快乐无关的微笑,飘忽道:“谢谢你。”   “不客气!”见楚悕终于开口说话,Beta小朋友开心地扬声回答。   楚悕被这铿锵有力的一声逗得心里发软,也不好意思继续哭,就缓慢摸出一张湿巾纸,抓住小朋友手腕,替小朋友擦干掌心的潮湿眼泪。   “哥哥一直哭鼻子,是因为摔了跤,太疼吗?”Beta小朋友蜷了蜷手指,望了眼楚悕蹲下时不小心蹭脏的膝盖,歪头询问。   楚悕怔了怔,原本想说“没有,我不疼”,可临出口却变了。   “对啊,”他背着阳光,恍惚凝视身前地面上的单薄阴影,轻声说,“我好疼啊。” 第53章   楚悕没在的第五天,为了避免引发/骚乱,梁亦辞翻箱倒柜找出了搁置在五斗柜里的脚环,毫无障碍地自个戴上。   他倒不怕取不下来,毕竟楚悕离开前,曾亲自在他面前示范过如何开锁,并将钥匙放在了卧室显眼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当然他也不准备自己取下。   反正明天钥匙的主人就要回家了,梁亦辞愿意将这当做一种特殊的情/趣。   他戴上脚环后,在镜子前照了几分钟。墨色的脚环上绘着简单花纹,比曾经统一发放的那种好看许多,当做装饰品倒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他放下裤腿,冲镜子里的自己吹了声口哨,束好头发转身出门了。   随后,梁亦辞以科研实地考察为借口,在三条街外的派出所领取了暂居证。   旧区物资大概真的匮乏,替他打印证件的Beta警察警服偏小,肚皮拱出一团赘肉的形状。梁亦辞闲来无事就喜欢四处观察,所以很快发觉对方借着肚皮的掩护,正用微型照相机从镜子里偷拍他的身影。   梁亦辞抱着胳膊挑起眉梢,原本想要伸手去阻止,结果听见对方的问话后,他就临时改主意收回胳膊。   Beta警察满意收回照相机,以为梁亦辞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您登记的住址和楚区长一致,确定没出错吗?”   “没有错。”梁亦辞心情颇好地回应,并决定了不追究对方侵犯肖像权的事,“我同他住在一起。”   Beta警察像听见了什么大新闻,抬头足足望了梁亦辞七秒钟,不怎么大的眼里洋溢出膨胀的好奇心。   梁亦辞并没对这种不礼貌行为表示不满,反而摊开手,很友善地主动说:“如果你脑子里充满了大胆想法,建议你不要抑制它,往最夸张的方向想就对了。”   Beta警察慌乱收回视线。他似乎应付不来梁亦辞这种随口扔重磅炸弹的公孔雀,偏头呛咳几声。   梁亦辞昨晚浪费了近四个小时睡眠时间,辗转反侧思考自己对楚悕的感情和态度,最终得出了颇为正向的美好答案。   所以,即使他现在的黑眼圈在光下十分明显,也掩盖不了将满腔罗曼蒂克情怀昭告全世界的欲/望。   Beta警察好歹回归正常,掀开打印设备的盖子,将证件递给梁亦辞。梁亦辞温声道谢,并从书立架上顺走一份“旧区婚姻契约缔结流程表”,揣好暂居证仔细细则。   Beta警察清闲太久,好奇心很容易就会被调动起来。见梁亦辞就要离去,他忍不住唤了对方名字,在心底萦绕多时的疑问脱口而出——虽然下一秒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为了满足八卦欲,同时惹恼好脾气的区长和不好脾气的知名教授,可实在算不上划算买卖。   “对,我跟他在同居。”哪料梁亦辞卷了卷流程表,笑着颔首回答,一点都不像传闻里阴郁难搞的科学家。   Beta警察脑补的几万字明枪暗斗戏码“咔擦”碎成了碴。他为自己的不着边际想法感到羞耻,脸当即红得像古地球生物图鉴里、活在加勒比海岛屿上的朱鹭。   “这、这样啊。”他干巴巴说,视线扭向宣传册上鼓励生育的广告,脑子一抽就客套了句“早生贵子”。   原本看戏的同事接完水正往座位走,路过时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以眼神示意他收敛点。   梁亦辞却一反常态地和善,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摆脸色,似乎还对这种充满年代感的祝福语颇感兴趣,低声复述了一遍。   “有意思,借你吉言了。”他晃晃手上的婚姻流程表,笑着说道,“希望改天能有机会再来麻烦你们。”   走出大   厅玻璃门,梁亦辞听见身后公职人员们抑制不住的交谈声,不禁勾了勾唇角——   想必记者们很快会闻讯而来,并设计各种抓人眼球的标题,将他的名字与楚悕的串在一块儿。   而这回换了八卦对象,敬爱的楚区长就没法嫉妒地将报纸撂在他面前,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冷嘲热讽了。   不过也不一定,梁亦辞失笑想道,说不定那家伙恼羞成怒起来会更可怕。   昨夜梁亦辞想了整宿,意识到自己在楚悕面前,信任总是濒临破产。都怪他以往张口就来的情话说太多,楚悕虽然大多时间会偷偷难为情,却并不代表他全盘相信。   梁亦辞为自己那阵子的卑鄙想法感到抱歉,思来想去,觉得只能靠四处宣扬两人的关系,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毕竟他和楚悕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别有用心的感情是上不得台面的,否则后患无穷。所以以往那些八卦绯闻,他虽没有刻意去澄清,但记者找上门来时,他绝对会矢口否认——   可这次不一样,他不必考虑怎么否认才显得真,只担心说真话别人也不信。   梁亦辞其实还搞不清楚自己有多喜欢楚悕,只是刚刚确信楚悕与其他Omega都不一样。   就好像新区的人造夜空里凭空出现一颗真实的星星——可能不是最漂亮的,也不够璀璨,但梁亦辞知道这颗星星稀有而珍贵。   他原本只抱着玩乐性质买来天文望远镜,有闲心的时候就望几眼,没空的时候就抛之脑后。   可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他不止想让这颗星星在视线范围内,还不愿意其他人觊觎它,还想要跃上云端拥抱它。   时间距离晚八点还早,梁亦辞不着急回家,就绕远路去了郊区新开的酒厂。   投资人恰巧是梁亦辞相识多年的供货商,来这里开拓市场的第一件事,便是联系大张旗鼓定居旧区的梁教授,承诺会继续给他优惠价格,条件是他能在接受采访时将自家的酒摆在较显眼的位置。   梁亦辞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曾经好歹也是正经搞科研的,虽说如今他已完全抛弃了这一身份,却也不至于整天活得像个流量明星——当然,他可没自满到认为自己可以转行卖脸的地步。   毕竟人造人产业迅猛发展后,统计显示,现存人类里十个有八个都是混血。相较而言,楚悕那种纯正亚洲血统才算是稀有产物——更别提还长得那么耐看又舒服。   况且梁亦辞的年纪已经二十好几接近三十的,即使再不愿承认,也否认不了自己没有未成年那种旺盛精力,不能整天穿梭在接近人造星星的云层间拍戏。   不过即便如此,为了求得美酒,梁亦辞还是答应了那位供货商的请求,签订好购货协议后,顺路拿走一瓶伏特加作为报酬,愉悦回家。   他准备今晚小酌几口,以提前庆祝明天的幸运事——那位工作狂区长终于要从遥远的新区回来了。   梁亦辞边走边想着这事,扫视着周围嬉笑路过的Omega们,觉得有些新奇。明明这里是楚悕的家,却不知不觉给了他归属感,曾经的故乡居然变成了不感兴趣的异乡。   梁亦辞考虑着今晚要不要把伏特加全部喝完,拎着酒开门。他想,明天楚悕回家后,自己恐怕就用不着醉饮这种替代品了。   室内一片漆黑,厚重窗帘吝啬极了,将光源通通阻挡在身后。他反手关门,把酒搁上木柜,而后扶着鞋柜换鞋。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屋子有些闷,以至于大脑开始变得滞塞,嗅觉也逐渐出现异常。   他站直身体,缓慢望向旁侧完好无损的伏特加酒瓶,蹙了蹙眉。   既然不是酒瓶破了,那就还有另一种可能。想到这里,他指尖抽了几抽,探出舌尖舔了舔干燥下唇,突出喉结在完美颈线上慢吞吞游移。   不多时,一道熟悉身形从沙发背后站起,转身向门口渐近。   梁亦辞眼睫颤了颤。分明周遭依旧昏暗,他却好像撞见了闯破窗帘的天光。   他的感官顷刻间被伏特加味垄断——不,不只是刺激性很强的酒精,也并非酒心巧克力的甜腻,而是更加糜烂的发/情味道。   逐渐清晰起来的Omega连单薄轮廓都足够漂亮,宛如展览馆被无数机器人保护的艺术品。梁亦辞就是那个觊觎展品已久、又屡屡逼自己收手的珍藏家。   他一天又一天地花高价买票,隔着玻璃橱柜近乎痴狂地膜拜整个白天,又在黄昏将至时沮丧而归。   而这一次,在他以为闭馆的日子里,那个尊贵的艺术品居然兀自跳出橱柜,穿透黑暗无声引诱他,逼他放弃道德感和法制观念、遵从本心当一名盗贼。   本该远在新区的Omega正近乎赤/裸地杵在他身前,发尾泛着潮湿的橘子味,脸颊和喉结是牛奶香,毫无遮拦的后颈正无限散发出伏特加的味道。   梁亦辞吻过很多次那片肌肤,却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那般悸动到情难自禁。   源自本能的破坏欲与占有欲令他四肢发麻,燎原之火顷刻间席卷全身,蒸发了他全部理智。   Omega的后颈干净得太碍眼,他必须立即咬上去。   “悕悕?”他以气音询问,每个音节都低沉,充斥着性/暗示。   他有许多疑惑亟待解答,有酝酿多时的告白需要诉说,不过在此时此刻,这些突然都变得无关紧要。   楚悕抬起眼皮,勾起唇角望向他。   眼前人少见地将黑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额头,精致五官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他的双眸像一汪诱人溺毙的深潭,眼角泛粉,眉间尽染潮气,素常温润的脸部轮廓竟也凌厉几分。   一滴水珠自他的肩颈溜向锁骨,又一滴从胸口坠入腰腹肌肉,最终没进松垮围着浴巾的胯/间。   梁亦辞随着潮气下移目光,祖母绿眼眸暗得像被关入蚌壳。他的呼吸变沉,细细密密的热意更加厚重。   很快,一言不发的Omega就倾身凑过来,十分没有危机感地将滚烫呼吸喷洒向Alpha唇侧。他的肌肤宛如凝脂,散发出羊水般的伏特加信息素,严丝合缝地包裹住眼前呼吸絮乱的Alpha。   梁亦辞的心脏开始蔓延出被虫啃咬的痒麻,终究按捺不住伸过手去,掐住楚悕腰肢,将对方狠狠拽向身前,让两人心脏的突跳更加接近。   楚悕仰头吻了下梁亦辞的下巴,无比乖顺地撞过来,最大限度地同他贴合在一块儿。   “是我。”他手指覆盖上Alpha硬邦邦的肩部肌肉,隔着衣服用指尖搔刮挑逗,笑声很缥缈地回应着。   “教授,我终于发/情了。”他薄唇轻喃说,“我等了你三十七分钟,想了你不止三十七次,现在哪里都是软的——”   “——你要不要摸一下?”   …… 第54章   梁亦辞认为楚悕用“软”来形容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妥当。   他锢着楚悕腰身,将楚悕“哐当”压在门上,才发现这位Omega薄薄皮肤下其实藏着挺硬的骨头。   楚悕的蝴蝶骨撞击铁门,发出嘈杂异响。   时候不早,幸亏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都经常不着家,没人会在这种微妙时刻敲响身后大门,指责他俩的扰民行为,打断这种连喘气都显得奢侈的旖旎时分。   两人暗自都被巨响吓了一跳,却谁也不愿表现出来。于是他们便故作冷静地、在黑暗中凝望彼此。   然而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眼神都像是在求/欢。欲/望不止存在于腺体和嗅觉,还会从眼角爬出来——   他们都瞧见了对方掩藏不住的浓烈爱意,干/柴/烈/火寸草不生。   刚分析出自己感情的梁教授为此心跳不已,却不料想这份不合时宜显露的爱意,其实会令眼前的Omega倍感绝望。   楚悕缓慢眨了两下眼睛,心脏像被工厂铁臂狠狠攥住,再挤出几升柠檬汁,最终化作一团绝望的残骸。   他不愿暴露太多情绪,就闭上眼睛,用胳膊紧紧圈住梁亦辞肩膀,偏头去叼梁亦辞肩头布料,将他领口拽歪,让他也衣冠不整、变得狼狈,再泄愤似的咬在他肩颈交界处。   Alpha的肩膀肌肉僵硬一下。不过他既没有呼疼,也没有哄楚悕“别咬了”,反倒迅速放松肌肉,用滚烫掌心触摸楚悕腰窝,轻拍了几拍,低声笑骂他“小狗崽”。   楚悕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心疼才松开齿关。   他暗中催眠自己:这种用啃咬泄愤的行径很幼稚,类同于四肢不发达的低等生物。   他是人类,得学会聪明地拿捏七寸。   当然,在这之前,他决定先遵从本心、完成自己多年前的愿望,以保证自己自此不再留恋。   楚悕想到这里,垂眸注视那排泛着暧昧水光的牙印,就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梁亦辞肩膀,不再继续看。   “是我让你等太久,还是新区有谁欺负你了?”梁亦辞缓声问,表情变得认真。   楚悕明显听见了,呼吸开始时沉时轻,却没立即做出回答。梁亦辞也不催他,只是上下移动掌心,抚摸Omega硌手的胯骨。   浴巾不知何时散开,皱坠在Omega赤裸双足前。梁亦辞被浴巾挡住了路,没法向前走,又不愿往后退。   他没办法及时抽身。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楚悕似乎在不久前大哭过一场,黑眸间布满红血丝。   理智催他该尽快打着的“为楚悕好”的名义,推门离开,去临近的自助宾馆居住,让Omega拥有独处空间来稳定发/情期。   可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将哭得湿漉漉又皱巴巴的小狗崽独自撂在昏黑里,况且他不到二十四小时前才搞懂自己挺喜欢对方。   隔了片刻,楚悕用额头顶开梁亦辞肩膀一段距离,含混说:“都有。”   梁亦辞沉默须臾,先说了“对不起”,又问他“是谁”。   楚悕没有接受前一句道歉,也没告诉梁亦辞欺负自己的人就近在眼前。他甚至可悲地开始担忧,怀疑自己还会心软。   “没有谁。”他略显焦躁地敷衍道,“我只是想撒娇。”   楚悕不愿再听梁亦辞讲废话,就埋首去含他喉结,逼他呼吸急促,再趁他没回神时扒他衣服。   梁亦辞对此不置可否,暗地里却皱了皱眉。   今天的他比以往更透彻了些,能够清醒分辨出自己的焦虑源于何处——他没有可怜楚悕,而是在   心疼。   他开始真实地愤怒起来,躯壳里的每个细胞都开始叫嚣,质问他为何没陪楚悕去新区走一趟。   早知活在温柔乡的谢守靠不住,没办法带来新情报,他就不该浪费时间去喝那十分钟咖啡,而是该好好陪自己的纯天然星星去新区旅行——说不定还能顺带听几耳有关政府的有用消息。   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让他一个人哭。   自从来到旧区,不跟楚悕见面的日子,梁亦辞总是穿得很简约。他罩着一件偏灰色短T,比实际年龄小了三岁。娇贵的奢侈布料很容易被扯变形,领口已经在楚悕的拉扯间不成样了,脱起来也更容易。   很快,楚悕就抓住他的皮带,另一手捏住他单衣下摆,默不作声向上拽。等布料被拽到腋下,梁亦辞就无奈举起手臂。   楚悕顺利脱掉Alpha的上衣,粗暴扔向地面,让衣服和浴巾皱成一团可回收废品。   Alpha的呼吸里裹着掩藏不住的絮乱,空气中膨胀着硝烟味,令楚悕产生身在插满长戟的古战场遗址上的错觉,周遭环境既危险又浩大,还充满着无可替代的诱惑力。   楚悕腰以下的部分瞬间软了,腿肚子也开始打颤。幸好身后是门,否则他根本站不住。   他蜷了蜷发麻手指,喘着粗气、抬起下巴去盯梁亦辞眼睛。他以为自己会瞧见一双欲/念丛生的眸子——结果没有。   眼前的梁亦辞额角在流汗,脖颈红透,鼻翼阖张,胸膛起伏,气息一缕比一缕烫。可他眼神清明,居然还在无奈地笑着。   “不用这么心急。”他好像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说。   他弓着身子与楚悕平视,探手捏楚悕耳朵,用宠溺的语气叹息:“去床上吧,我不会再拒绝你了。”   楚悕拒绝感知Alpha此刻难得的温柔。这会令他品尝到更深层次的荒唐与心酸。   他以为动手术后的自己会具有加倍吸引力,能让梁亦辞在疯狂欲/念中催生出更多爱意——结果他大错特错。   梁亦辞不爱他,所以连欲/望都足够麻木,到这时候还能继续完美扮演一位完美情人。   冰冷的认知像飘来的刀子雨,楚悕血肉模糊躺在地面上,还得被再伤成千上万次。幸好他提前做好心里预设,哭也哭够了,所以能勉强维持面上和平。   “在你回家前,我就决定好了。”楚悕垫脚勾住梁亦辞脖子,在唇瓣相触前,用气音寻着蹩脚理由,“三十分钟前我想回卧室,十五分钟前我想去沙发。”   “后来我又改变主意,决定就站在这里,等你来标记我。”楚悕低声说,“然后你就回来了。”   Omega软着身体,迷人味道泛/滥/成/灾,嘴上却讲着强硬话,暗示梁亦辞要用不太常规的姿势来干/他。   梁亦辞欲言又止,觉得场合和时机都不适宜,而且怎么都不该是还没坦白真心的现在。然而,楚悕那双眼睛居然倔强得发亮,梁亦辞被吸引住了,就憋不出任何拒绝话来。   “好吧。”他最终叹气说。   他踢走碍事的浴巾与上衣,学楚悕赤足踩上玄关地毯,他轻轻与楚悕接吻,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皮带。   一阵悉索声后,他脱掉一只裤腿,另一边却在脚腕处卡住了。他稍微离开楚悕嘴唇,向下望去,才想起自己还戴着脚环。   回忆起曾经被电击击倒的狼狈经历,他脸色有些复杂——不过他俩折腾了这么久,自己裤裆早已顶出鼓/囊坚/硬的包,按理说早该被击倒了。应该是这个脚环失效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担心脚环突然发作,牵连到楚悕,就当机立断后退一步。   楚悕像早有预感,一把扣住梁亦辞手腕脉门,不许他后退。   “别担心,这个脚环我改良过。”他眨着眼说,“我更新了定位系统和安全模式,它在这栋楼里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梁亦辞登时松了口气,终止了甩开楚悕手的趋势。   楚悕见状就赤脚踩上来,用足尖滑过梁亦辞小腿,替他把外裤完全脱下,踢得远远的。   Alpha的腿修长有力,脚腕偏细,锢着墨色脚环显得禁欲又糜/乱。此刻,脚环轻轻撞着他脚筋,透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厚重。   “戴着吧,挺好看的。”楚悕撂下这句,就凑过来继续与他接吻。   梁亦辞本来觉得别扭,但既然楚悕这样说,他也不愿败了对方的兴致,就没再管它。   渐渐地,楚悕手从他肩头溜下,划过他胸口与紧绷小腹。   梁亦辞怀疑自己正沉入一片海里。而楚悕就是那头顽劣的水怪,将原本平澜无波的海域搅得天翻地覆。   【……】   他为自己的不知廉/耻和狼狈感到难过。   “进来……”少顷,他抖着嗓音问,“我发/情了,你怎么还不进来标记我?”   他的身体好像被一头思想迟钝的野兽占据,逼他说出这句话,不能再拖延。   他不太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很荒唐。他想用近乎悲怆的眼神去凝视,却发现对方正埋在自己颈侧,根本窥不清表情。   他甚至悲观地开始怀疑,梁亦辞是知道全部真相的。他为什么会答应与自己做/爱?因为自己是个人类的复制品,所以不必再顾及伦常?   送上门来的谁不喜欢呢,毕竟他再好也是个有欲/望的Alpha。   楚悕为自己的揣测而胆寒。他知道自己走入了死胡同,悲观到有些异想天开了,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梁亦辞拒绝他的画面、不喜欢他的画面、欺骗他的画面,唯独没有回应他感情的画面——当然,除了那些满口谎言的低劣情话。   楚悕开始浑身颤抖,往下流眼泪。他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了,要和过去一刀两断的自己,不矜持地跑来求/欢的也是自己。   在梁亦辞抚摸他以前,他甚至还抱有幻想,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性/爱分离。   他真的以为梁亦辞会用粗暴的动作对待自己,毕竟没有哪个Alpha骗子能在发/情时还矜矜业业假装温柔——可他忘了梁亦辞是个该死的绅士,至少表面上是。   他以为梁亦辞会在情/欲催动下暴露本性,对他很差劲。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想办法推开梁亦辞,用冷冰冰的真相刺伤他,再掏出早准备好的遥控器启动脚环,让尚且是头野兽的Alpha在难以置信中倒地不起。   剧情发展又和他的想象背道而驰了。楚悕没办法一走了之,所以还在藕断丝连,没有一刀两断。   梁亦辞为什么不痛快放过他,就为了那点无足轻重的情报?   如果说梁亦辞的绝情是真,好是假,那楚悕不知道究竟该怨他谎话连篇,还是该为他的精湛演技而动容。   楚悕的眼泪流到下巴尖,溜至耳后,钻入黑发。还有一滴顺着后颈向下滑,最终被梁亦辞的唇吮吸走了。   他反应迟钝地抽出手指,其余部分也暂且离开楚悕小腹。   少顷,他默默远离不停散发信息素的后颈,闭眸平缓呼吸,最终将下巴抵在Omega肩头,长叹了口气。   “因为第一次经历这种发/情期,所以变得爱哭吗?”他轻声问,“说实话,我没有这方面经验,所以挺为难。不知道该   哄你别哭了,还是陪你畅快哭一次。”   他断断续续说着,用干燥的手去拍楚悕后背,力道不轻不重,节奏很舒缓。   玄关一隅霎时变得静默,没有水声和躁动心跳,只有两人乱得不成样的呼吸,和信息素彼此交缠的通感。   没人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直到楚悕终于不再裹含哭腔发抖,梁亦辞又抱了不短时间,才在他耳畔哑声说:“等我一下。”   梁亦辞松开怀抱,转身拉开不远处的抽屉。他先捞出湿巾纸仔细擦拭每根手指,再取出藏在抽屉最里的安瓶与针管,瞥着自己胳膊,熟练将液体吸入针管。   排空气时,他不放心地望了楚悕一眼,只见Omega眼角水光潋滟,鼻尖与嘴唇都红,眼角也是,是足以让任何Alpha心软的模样,当然包括梁亦辞。   梁亦辞探过手来,用拇指擦走一滴硕大的泪珠,楚悕下意识闭上眼睛,羽颤的睫毛湿漉漉的。   等他再睁开眼,梁亦辞就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同时将针尖飞速扎向自己胳膊,再推动蓝色液体注射/进身体。   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但应该很疼。   楚悕心被揪起,听见了梁亦辞鲜见的闷哼声,瞧见了他绷紧的肌肉。   激荡的Alpha信息素率先平缓下来,连带着楚悕的纷繁情绪也开始降落,从失重太空滚回地球。   “我以为你是真的需要,就想着全给你,让你放心些。”梁亦辞额角冷汗都被灯光蒸干了,就开始比较艰难地吐字。他突然把客厅的灯全打开,室内倏然恍如白昼,他对闭眼睛的楚悕说:“哪知道你在口是心非。”   楚悕的大脑依旧混沌,没办法及时处理庞大信息量,也就不愿意睁眼。   少时,他的手腕便被一只微湿的大手捏住。他紧攥成拳的右手被对方温柔而不容置疑地掰开,Alpha用带薄茧的指腹揉着他掌心掐出的月牙印,力度很痒很轻柔,像一片和煦春风里的树叶。   紧接着,一颗小小的不明物体就躺在了他的干净掌心间。   楚悕睁眼,神色迷茫注视向熟悉的抑制剂糖丸。   “先吃一颗。用处或许不太大,算聊胜于无吧。”梁亦辞过来抱他脑袋,不含欲/望地揉他腺体,说,“其实你情况不算多糟糕,不一定非要标记。我忍着点,不影响你就没关系。”   “我先抱你洗一洗,再试试别的方式。”梁亦辞又想了想,额头抵着他额头,轻声问,“家里有工具吗?没有的话,我现在联系就近的一家,让他们半小时内将货品投送至楼下储物柜。”   楚悕头疼欲裂,听不太懂梁亦辞在说什么。他像个集中不了注意力又有囤积癖的六岁小孩,只顾着窸窸窣窣捏糖纸,犹豫很久才打开它,却没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梁亦辞想了想,就埋下脑袋叼住那颗糖丸,用手指分开楚悕嘴唇,再用舌尖将糖丸顶入楚悕口中。   等楚悕咽下糖丸,也不再哭了,梁亦辞察觉到周遭的伏特加味不再特别放肆,就奖励似的吻了他一下——但不敢太多,他担心两人再次擦/枪/走/火。   联系完Omega专供用品店的销售员后,梁亦辞汇去了一笔不少款项。   在等待过程里,他依言托起楚悕后/臀,哄楚悕将腿缠上自己,再把类似树袋熊的Omega抱入浴室,泡进温水,蹲下来替他清洗斑驳肌肤。   “下次别逞强。”水雾蒸腾在浴室间,梁亦辞嗓音也变得浮沉,“你有说‘不'和反悔的权力。我不会介意,就怕你不告诉我。”   他还有许多话可以说,但闭着眼睛的楚悕突然打断了他,认真唤他   名字:“梁亦辞。”   梁亦辞停下了手:“恩?”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楚悕甚至懒得睁眼,就枕着浴缸沿,用很疲惫的口吻问道。 第55章   沉默的每一秒钟,都令楚悕倍感煎熬。   浴室门紧密合拢,窗户没打开,不足五平米的空间蒸得像烟囱下的壁炉。   楚悕清晰感知到迅速下降的体表温度,发/情期总算在身体融化前熬过去了。头顶的暖灯炙烤着眼皮,大脑晕得像在倒立,他没有抬起胳膊来挡一挡光,也没潜入变更凉的水里去,而是选择一动不动。   “为什么这样问?”梁亦辞终于开口了,声音很稳,漫不经心地说。   这种试探句式对楚悕来讲太熟悉。他们互相猜忌的那段时间,你来我往讲过多次这种话,尖锐的、含笑的、平和的,全部都有。   楚悕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大脑依旧空茫了一瞬。   太快了,希望的火焰压根没空烧起来。他不过是摆放好柴火,梁亦辞就在他的世界下了场雪,企图掩盖一切灰色的痕迹。   楚悕闷声动了动手指。水流阻碍了力度,令他产生了一种被羊水包裹的安全感。他有点后悔没整个人潜下去,那样就能听不见不想要的回答。   “奇怪而已。我就走了几天,你怎么对我耐心增加了。”楚悕在水下掐住大腿肉,笑起来,给了个亦真亦假的回复,“有点怀疑你做了亏心事。”   “瞎想什么,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梁亦辞松了口气,接上话茬。   “以前你也这么说。”   “原来也是喜欢的,没骗你。”梁亦辞回答,“只不过分开几天后,意识到自己更在乎你了。”   或许是梁亦辞声音太哑,珍重又多情的话随口就来,尾音缱绻又绵延。楚悕面无表情听着,当听见“没骗你”三个字时,甚至想冷笑。   大概在梁亦辞心中,楚悕就是个可以随便靠万能回答打发的Omega。   太累了,楚悕想,还是睡觉吧。   他侧头望向梁亦辞,察觉出对方神情中难得的紧张。那只右手不上不下僵在半空中,捧着的水都快被人造灯晒干了。   没过多少时间,梁亦辞也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梁亦辞那缕紧张就化成了青烟。   他动作娴熟地将余下几滴水轻泼到楚悕脸上,弯了弯唇角,似乎在开幼稚的小玩笑。楚悕就如他所愿再次闭眼,水从眼角滑了下去。   不多时,梁亦辞绕到楚悕身后,单手轻捧起他脑袋,说要替他洗头。   楚悕不想表现得太过依赖,下意识用脖子承力,下一秒又觉得这样挺没意思,就重重压回梁亦辞掌心。   他听见了洗发水盖子打开的轻响,紧接着梁亦辞极烫的掌心便落上来,显得洗发水特别凉。那手揉过头皮与发根,洗着洗着,楚悕的心脏和眼睛都开始下雨,就低声埋怨说:“进水了。”等梁亦辞替他将脸上的水拭干。   此后两人都没再讲话。   楚悕与其说是熟睡,不如说是像一团昏厥过去的动物幼崽,无论梁亦辞怎么摆弄都一言不发。   梁亦辞以为他真睡着了,呼吸放得特别轻。   替楚悕洗净每寸肌肤,梁亦辞就捞过一旁花洒,草率清洗自己,最后将楚悕吹干抱到床上。   床不是特别大,床单上残留的不堪痕迹就挺显眼,梁亦辞把怀里人搁上干净区域,挤上去拥他睡觉。   楚悕卷了被子,以婴儿姿势蜷缩身体。梁亦辞抱得不舒服,试图将他展平,结果摆动了半天,楚悕才不耐烦地舒展开四肢。   他的足尖踢到了梁亦辞脚腕,撞在脚环上,疼得他抿了抿唇。他想继续装睡,还想哭,可最后他没流泪,还张开眼睛对梁亦辞说:“我替你取下来。”   他用胳膊肘撑住床板,梁亦辞揽了   他一下,摸了摸他的膝盖,哄他别折腾,明天再说。   可不知为何,今天的楚悕异常执拗。   他的腰被梁亦辞胳膊压住,就用漆黑瞳孔径直注视过去,也不讲话。   这让梁亦辞天马行空地想起动保法的案例里,那头生态公园里濒临灭绝的狼。   那匹狼身为天生的狩猎者,却因为长久的孤独磨灭了野性,吃着死肉,卧在脏兮兮的墙角,连给人类一个眼神都欠奉。   后来有位靠关系进去的饲养员以为它好欺负,就不知从哪搞来一头活羊搁进了笼子。狼登时注视过来,第一次恢复了英姿,站起来打量起猎物,向前走了半步,又停了下来。   它在犹豫。   那位饲养员开始录视频,吹起口哨,兴奋地挥舞胳膊吼它:“快扑上来啊,废物!这是你的晚餐!”   骨瘦嶙峋的狼终于动了。   它显露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敏捷,张开獠牙扑了过来,羊开始惊慌着试图逃窜,而它的四足却被拴住了,无法动弹。   它开始惨叫。   就在狼以为自己终于能吃到活肉时,一道铁门倏地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将它与猎物分割开来!   此后画面中,传出的便是羊的惨叫,狼撞在铁门上的巨响,以及没过多久的低喘沉默。那位饲养员关闭视频哈哈大笑,隔空扔给它一块泛着腥臭的死肉,“啪”地砸在它脸上。   他问狼,你知道现在一头活羊多贵吗,怎么可能给畜生吃。   后来事件曝光后,那位饲养员被停职,报刊用硕大版面印了那头狼的近照。   它依旧蜷缩在角落,吃着脏兮兮的死肉,却不再整日垂着眼睛。媒体描述它“戾气很重”。每当有人路过,它就会用腥红双目死死注视那人,注视得游客不寒而栗,回去就开始纷纷做噩梦。   后来生态公园被举报过多回,无奈之下射杀了那头狼,将它葬在曾有大批羊群经过的草原下。据说后来还有不少人去献花。   梁亦辞收束回忆与乱七八糟的联想,舔了舔嘴唇,竭力抑制自己没来由的慌乱。楚悕依旧还在固执盯着他,眼神却变得平静许多。   梁亦辞将楚悕的反常归咎于发情期没能正常解决。   他倍感抱歉地揉乱楚悕头发,用嘴唇贴了下楚悕额头,叹息道:“好吧。”   楚悕此刻连腿肚子都是软的,梁亦辞不许楚悕下床,自个儿翻身下去,开了盏小灯,从墙边挂钩取下来一串钥匙。   他寻出那把模样最奇异的,俯身正欲开锁,就听楚悕在身后说:“我来。”   楚悕拢起被子坐起来,后背倚向床头,裸露肩线特别漂亮,可骨头很硬。   梁亦辞拿他没办法,就捏捏鼻梁走过去,把钥匙递给他,坐在床上收腿抱住膝盖。   楚悕偏了偏脑袋,轻抓梁亦辞小腿,“咔”一声,迅速替他将脚环打开了。随后,他把脚环撂入床缝,钥匙也扔了进去,就一卷被子躺下睡觉。   梁亦辞讪讪收回打算接钥匙的手,眉间压出一道褶皱——以前楚悕从来不会随手乱扔东西的。   “还不睡?”良久,楚悕突然问道。   梁亦辞回了神,默然把灯关掉。他思索良久,猜测楚悕可能是太困了。   就像那些被吵醒的小孩子总爱“呜呜哇哇”啼哭,哄两下就睡,醒来后什么也都记不住。   于是他也躺了下来,伸手从背后抱住楚悕,抓住他的一只手。   这回楚悕没有拒绝他。他没有往前躲,也没有往后蹭,就像梁亦辞的拥抱对他来讲可有可无,没有一场好觉来得重要。   *   梁亦辞少见地做了关于过去的梦。   实验室与走廊的三角区域隔了间休息室,长年摆放着一张长条木桌和几把椅子,位置宽敞且隐私。后来学校认为里面的摆设太简陋,与整层楼风格不相符,就私底下召集几位教授让提建议。   其他教授七嘴八舌,大体都是提及咖啡机或沙发之类的寻常玩意儿,只有梁亦辞沉默良久,轻飘飘扔下“按摩椅”三个字。   得到批准后,他没等经费下来,就自掏腰包购置了一部。   第二天,他拎着刚从实验室出来、腰酸背痛的楚悕,把他按向崭新的按摩椅,简略说:“坐。”   楚悕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陷进去。梁亦辞俯身凑过去按开关,闻见了不怎么难闻的皮革味,以及若有若无的伏特加。   这味道令他下颌微微瘙痒。没系好的银发恰好松散出一缕,扫在脸侧,像一朵存在感极强的柳絮。   忽略掉麻痒后,梁亦辞邀功似的看向自己学生,笑问:“还不错吧?”   楚悕撩起眼皮望过来,笑了笑,很轻地“恩”了声,再闭上眼睛。   这回他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完全沉下去,伴随按摩椅的轻响发出满足喟叹。梁亦辞侧身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肘靠向椅背,掌心撑住一侧脸,认真看他。   对于这个学生,他的感情始终是复杂的。   他欣慰于楚悕对生物学的热忱与天赋,也心疼他不要命的用功。   这份心疼一开始源自对旧友的歉意,后来就源于楚悕这个人本身。想起前几日楚悕起身揉腰的动作,梁亦辞才会脑袋一热,顶着众教授匪夷所思的目光搬来按摩椅。   梁亦辞回神,聚焦向楚悕姣好五官,突然倍感新鲜地眨了两次眼睛。他伸过手去好奇捏住楚悕耳垂,问:“这么舒服?都红了。”   按摩椅上的Omega皱了皱眉,似乎想偏脑袋躲开,可碍于现在被锁在按摩椅上,只能没办法地僵着脖子。   梁亦辞的手指并不凉,可楚悕耳脉更烫。指尖末梢的触感极度敏锐,像一团在内焰缓慢融化的冰,突然飞溅出外焰,“嘭”地响着,炸开了。   梁亦辞周身筋骨开始一节节震颤。这种陌生感觉很刺激,又出现得理所应当。他喉咙发干,想催自己收手,结果楚悕恰好张开了那双湿漉漉眼睛,沉沉凝望而来。   “不是这个原因。”许久后,楚悕垂下眼帘叹气说。   “……是吗。”   梁亦辞莫名有点尴尬,就缩回手,闭上嘴巴。按摩椅刚巧停下,楚悕站了起来,揉着脸说:“谢谢教授,那我先回宿舍了?”   梁亦辞低声说“好”。   等楚悕略显慌乱地离开后,他凝视那道背影,不自觉咬起腮帮软/肉,很快就品尝到血的腥甜,从舌尖开始发麻。   Omega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重击了他。   莫名地,梁亦辞幻想出一头奔向潮汐的梅花鹿,在海岸线留下花状蹄印,令梁亦辞产生荒谬且不应当的想法。   楚悕在欲言又止什么?谁又是他理想的潮汐?   隔着梦境,梁亦辞目光沉沉,重温起自己泵动的心跳声。 第56章   梁亦辞醒来的瞬间,心脏狂乱,大脑一片空白。他手臂脱了水,黏在床单上,连挪动半寸都费劲,伸手去拽裤边时,才后知后觉四角裤不知不觉被糊在了皮肤上。   他闭眼又睁眼,无奈缩回手,默然回忆了一阵昨夜梦境。他第一反应是该起身洗个澡,第二反应是侧身去摸隔壁床单。   凉的。   他偏头,望向铺齐整的那一半被子,在室内环视一圈,沙哑唤着楚悕的名字。结果自然是无人应答。   于是他起身披了件衣服,推开门在客厅内绕上一圈,粗略搜寻过其它角落,遍寻无果,就蹙眉又唤了几声。   人没找着,他倒是瞧见了玄关木柜上被冷落的伏特加,无端被搁置一整夜,也不知道楚悕出门前发现没有。   梁亦辞叹了口气,将酒瓶拎入手中,酒液撞击瓶身发出闷声。他瞟了眼大门,甚至能回忆出oga被压在门上的轮廓与眼神,散在颈后的银发突然开始发烫。热得慌。   他晃了晃脑袋,转身走了几步,将伏特加搁入酒柜,又不放心地向里推了推,方才合拢玻璃柜门。   时候已经不早,临近正午的阳光像喝醉的酒鬼,随意寻一面窗户就懒倒进来。光束占据着不大不小的面积,梁亦辞踩着那几块瓷砖地向光线更甚的地方走去,本就偏热的体温尤其烫了几分。   他浑身酸得不行,大脑也拧成一团乱麻,索性拉扯几下搭在肩上的衣服,“唰”地关上一半窗户,绕进浴室冲了个凉。   到底是惦记着不告而别的楚悕,梁亦辞面容冷肃,在浴室里草率解决过自己,就单手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准备回卧室捞电话。   结果走到一半,就听见后方传来“咔”一声门响。   早出的楚悕拎起一袋热腾腾的食物,侧着身子,用肩膀撞关了门。梁亦辞听见异响顿了顿,垂下胳膊,旋身望了过去。   只见方才遍寻不得的oga不知从哪翻了件冷色衬衫,将扣子规规矩矩扣至最上方一颗,严谨得像个接受风纪检查的好学生。幸好他长了张老天爷赏饭的脸,所以并不会显得呆板好笑,反倒透出一股别样的禁欲感来。   “去哪儿了?”梁亦辞暗自松了口气,三两步走过去,替楚悕将尚且冒热气的口袋拎向餐桌,明知故问道。   “买早餐。”楚悕把食物交给他,耷拉眼皮夺来梁亦辞另一只手上的毛巾,虚指尚未关闭的浴室门,“去吹干了再说。”   梁亦辞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银发,发尾还在向下淌水,配合这张偏西式的脸,落魄也落魄得精致美好。水珠洇湿了他的家居服领子,他不太在意地“恩”了声,冲楚悕笑了笑,身形未动。   没等楚悕下意识躲开,他就按住楚悕肩膀,挑开楚悕最上方两颗纽扣。   楚悕怔然一瞬,虚眸观察梁亦辞的眼神。注意到梁亦辞没别的意思后,他索性就没再躲,而是用那双黑眼仁继续注视对方——光太明亮,扎进oga那双猫儿似的眼睛,折射出不同以往的琥珀色。   炎热天气尚未逝去,最近一家早餐店也至少隔了两条街,oga裹得严丝合缝出门,领口上方那一圈肌肤果真全是湿的。   梁亦辞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用手背替他拭去一层薄汗,指骨还刻意在红痕处蹭了几下,叹息说:“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注意点,专门啜露不出的隐私位置。”   话里的调情意味太明显,楚悕不自在地偏头避了避,吸了口气。没等他发作,梁亦辞就笑着躲去浴室,乖乖烘干脑袋。   等他再回到客厅,楚悕已然端坐在餐桌旁,喝掉了半杯豆浆,再用叉子叉起小盘里的面包。他坐的位置正对向浴室门,是以   梁亦辞刚行两步,就见楚悕咬着夹了火腿的全麦面包,翻过手心,不抬头地屈指敲了敲桌子。   梁亦辞下意识快步走过去,莫名觉得自己像只训练有素的宠物狗。   完蛋了,他想,自己居然觉得……楚悕现在这种漫不经心不理人的态度,好像也挺撩人的。   “多久醒的?”梁亦辞在楚悕旁边坐下来,抬手捞起剩一半的豆浆,假装没瞧见面前那杯完整的,咬住吸管啜了一口。   楚悕瞥了他一眼,徐徐把余下吐司塞进嘴里,又咀嚼半晌,才不紧不慢回道:“两小时前。”   “我以为你……”梁亦辞欲言又止。随后他又猜想楚悕不会愿意重提昨晚的事,就改口问:“吃完要不要睡回笼觉?”   “不了,”楚悕摇头说,“睡久了头晕。”   “恩。”梁亦辞点点脑袋,不置可否地推回去豆浆,等楚悕喝了一口,才摸着手肘道,“今天没工作安排吗?”   “没有。”楚悕随口回答,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扭头盯他。   他还勾唇笑了笑。笑得梁亦辞心驰神往,筋骨发麻,好歹才按捺住将眼前这位oga强行拽回去补觉的冲动。   “刚出差回家,总得休息一天的。”oga懒洋洋扯了张纸巾,拭去嘴角豆浆渍,说,“今天在家陪你。”   “是吗。”梁亦辞问,“这么乖?”   “恩。”楚悕有点心虚地移开眼,并抬手扔掉了纸团,“但我不想睡觉。就在沙发上坐着看会儿电视。”   他的意思原本是想自己看节目,暗示梁亦辞困了就自个儿去睡。哪料对方三两下解决完早餐,收拾掉垃圾,就洗手坐了过来。不光如此,他还熟稔握住楚悕的手,歪倒在楚悕肩膀上。   楚悕原本调了个感兴趣的动物栏目,结果被alha一闹,若有若无的硝烟味近在咫尺,即使是用尖端科技还原的古地球生物,好似也没办法垄断他全部注意力。   “去床上睡吧。”良久,他无奈耸了耸肩膀,劝慰道。   “就在这里。”梁亦辞小幅度摇脑袋,并没有采纳对方的提议。   他用微微泛潮的发:“你动动肩膀我就能醒,醒来也不需要打电话寻人。”   楚悕意识到对方在秋后算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不置可否说了声“好吧”,由着他去了。   可能是嫌楚悕削瘦肩头枕着不舒服,也可能是不好意思太用力压向oga,造成对方的负担,梁亦辞就用一只手揽住楚悕腰肢,将他箍向靠背。   楚悕的世界倾斜出微弱角度,头顶的灯、斜对面的窗户、电视机的荧光通通入了镜,当然横在腰上的胳膊存在感更甚,仅次于不小心飘落在颈侧的呼吸。   但楚悕不愿意感知过多缱绻气氛,就一心一意观摩起电视里的鹿。   解说员表示,所有种类的鹿尾部都有一块神奇的白毛。在白天,遇见捕食者的鹿跳跃着逃跑时,白毛区会反射出晃动强光,干扰身后敌人的视线。   楚悕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觉得很稀奇。   他有时候会幻想自己是一只低等动物,能拥有各种各样看似好玩、实则攸关性命的特征。   比如他现在就特别想逃离有梁亦辞的世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必须保证步步谨慎,不能失手。   他想,如果梁亦辞是食物链普通的一环,那么自己或许就情愿当一头尾部长有爱心状白毛的鹿——正巧最近天气不错,光很晃眼,适合他逃得远远的。   “这么冷淡?”梁亦辞眯着眼睛轻叹。   楚悕将思绪从捕猎的大草原里抽离出来,又花了七八秒确认梁亦辞不是在讲梦话。他顿了一下,诚心请教:“那我该回答什么?”   “你该说,你哪里也不去。”梁亦辞低声教他,紧接着又放缓了语气,没办法似的道,“楚悕,咱俩谈了这么久恋爱——怎么唯独在这方面,你总是那么笨啊。”   梁亦辞这次调笑的话有点过于亲密了。楚悕如同死水的湖面忽而泛起粼粼波光,令他不由自主张开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顺势瞄了眼时间。   就在这时,几步外的大门倏地被敲响。   “咚咚咚”,猝不及防出现的响声节奏挺礼貌,楚悕暗地里先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就是他抑制不住的慌乱和闪烁眼神。   他明显感觉到梁亦辞向自己望了一眼,并试图与自己对视,不过被他状似无意地躲开了。   他的视线落向玄关错了位的地毯,不置一词,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梁亦辞就默默直起身体,蹙眉提声问:“谁?”   门外的人没有直接回答。梁亦辞奇怪地抚了抚下巴,随后挺身站立,临走前他还拍了拍楚悕肩膀,以示安抚。   等alha的背影离远后,楚悕就收回目光,从身后偷偷摸出智能机,无声挂断与左麟的长时间通讯。   把智能机重新塞回沙发缝后,楚悕神色复杂地望向alha的背影。   他完全没意料到对方会主动站出来,替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开门——毕竟按照以往习惯,素来谨慎的梁教授应当不会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才是。   吱呀,梁亦辞一反常态拉开了门,脑袋小幅度转了转,似乎外面有不止一个人需要他打量。没多时,他的背影突然变得挺拔且僵硬,连带着客厅空气间的信息素味也逐渐絮乱起来。   那是alha情绪波动时会不自觉泄露的气息,代表着愤怒与占有。   没控制好气味的梁教授倏地换了个角度,死堵住大门,像一只锋芒毕现的狼。他声音变得低沉,捎着一丝难解冷意,扶着门框明知故问道:“……你们找谁?” 第57章   门外是两幅生面孔。   左手腕缠着绷带的alha不带感情地注视向梁亦辞,连礼貌微笑都吝啬展露,就抱着胳膊杵在那儿,像一块与盛夏时节格格不入的寒冰。   另一位beta则戴着鸭舌帽,瞧来年纪不大。梁亦辞打开门时,他正手插裤兜,百无聊赖用鞋尖在地上划圈,半扭着脑袋第一百零一次企图用冷笑话逗笑同伴——结果又失败了。   门“吱呀”开启,鸭舌帽少年赶紧端正表情,脱帽行礼,温声示意他俩需要带走里面的oga。   “这是首领的意思。”身为beta,他无法感知到梁亦辞信息素的不稳定,面色如常说着。   没等梁亦辞发作,他又直起身体,勾起唇角,轻飘飘撂下更惹眼前人愤怒的话:“相信这也是楚先生的意愿。”   梁亦辞深深盯向来客,完全不懂对方哪来的自信,居然振振有词替楚悕决定去留。   隔了片刻,他被气笑了。正打算冷声逐客时,身后便传来鞋底在瓷砖地上轻磕的响动。   “怎么来这么晚?”楚悕五步远外站定,不带感情地问。   梁亦辞蹙了蹙眉。他深呼吸三次,竭力收敛自己外放的信息素,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鸭舌帽少年闻声,眸光闪了闪,而后朝气蓬勃地举胳膊挥了挥,打招呼说:“楚先生,上午好。谁叫渡口九点才开放呢?”   楚悕好似没察觉到梁亦辞与门外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微低脑袋“嗯”了一声,轻声示意:“没关系,正好吃个早餐。”   梁亦辞难以置信地回首望去。   只见楚悕不知何时扣好领扣,手揣进兜里,像一位需要去打卡的工作狂,企图避开梁亦辞视线,匆匆忙忙与他擦肩而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位眉目结霜的门神压根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他只好按了下梁亦辞肩头,不痛不痒解释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这个情形有点熟悉。上次楚悕就是这样不动声色离开的。   梁亦辞心脏向下骤沉,流淌的血液都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没等楚悕左手完全滑落,他便一把扣住楚悕腕部脉门,手背冒起青筋。   实际上alha用的力道并不大,楚悕很轻松便挣开了。不光如此,他还没事人似的向前走了两步,冲门外人笑了笑,话却是对梁亦辞说的:“不太远,就在新区的南边。”   “刚巧工作告一段落,剩下的琐碎公务交给下面人就行。我临时有点事情需要去处理,你愿意待在家就记得收好钥匙,别到时候没人给你开门——”   “——你究竟准备不告而别多少次?!”梁亦辞差点没控制住音量,压着火低吼,“楚悕,转过来!看着我眼睛再说一遍!”   楚悕被这样情绪糟糕的梁亦辞吓了一跳,当即不吱声了。   良久后,他转回脑袋,半阖眼睛,不带感情地再次复述:“……我临时有点事……”   温暖的早餐还在胃里没消化,一切美好就化成了海市蜃楼,梁亦辞霎时被拽入了楚悕一年多以前离开的那天。如果说曾经楚悕离去,带给他的多半是被欺骗的不满,那么此刻情景重现,带给他的就是无边无际的惶惶不安。   他深吸口气,忍无可忍地将oga一把扯过来。楚悕绷紧下颌线,气息絮乱一瞬,踉跄着撞向梁亦辞胸膛。随后他就被梁亦辞箍着腰,死死锁入怀里。   “请让一下。”梁亦辞冷冰冰说着,伸过手臂,把门“啪”一下砸上了。   “……”差点被撞到鼻尖的鸭舌帽少年后怕地揉起鼻梁。   “小哑巴,你说我如果鼻   梁骨撞断了,算工伤吗?老大给不给报账?”他将鸭舌帽取下来,反手扇风,小声问同伴,“算的话我自个儿就再撞一回,争取能去市医院微整——诶你别这个表情,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有色眼镜看待整容业呢?这不跟游戏捏脸一样吗,氪金就能拥有一切!”   他喋喋不休说:“最近医院在搞活动,整形一次还赠送自动美发机。你说我是剪短好还是专注用生发功能好啊?”   左手缠绷带的“哑巴”起先抱着胳膊,用看傻子的表情斜睨他,鼻子冷哼权当作答。后来忍不住了,就用干燥掌心去捂他的嘴,用眼神示意闭嘴。   鸭舌帽少年并没有被忽略的沮丧。他跟“哑巴”搭档久了,自娱自乐是他的拿手好戏。   “你说老大这是从哪找来的弟弟?宝贝了这么久终于舍得见面了。”他笑眯眯地拿下“哑巴”的手,抓着他问,“不知道这次带他回去,小左会不会偷偷在被窝里躲着哭?”   与此同时,门内。   梁亦辞按着楚悕肩膀,掌心压在楚悕耳朵边门上,冷峻且迷人的俊脸无限逼近,低声说:“我需要一个靠谱点的解释。”   楚悕避开视线,敛平呼吸,轻声回应:“……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他还挣扎了一下。可惜身为oga,他与梁亦辞实在是体能悬殊过大——更别提梁亦辞现在情绪极不稳定,又凑得特别近。   极欲压迫感的硝烟味信息素一缕缕往他骨缝里钻,熬得他差点就要膝盖一软跪下去,求对方再进行一次昨晚的流程。   “你以为什么也不带走,把房子留给我,我就会相你只是暂时离开?”梁亦辞略显焦躁地拆穿,冷笑道,“你是不记得了。曾经你用过差不多的手段从我身边跑……”   “——我记得。”楚悕闭上眼睛,倏然打断。   梁亦辞噎住话头,如遭雷击地注视眼前人,震惊得连臂力都放松几分。   楚悕就抓紧机会耸肩,顶开梁亦辞掌心,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他反手捏住门把,气息不稳道:“我给过你机会,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撒谎了。”   啪,梁亦辞胳膊颓然垂落,嗫嚅着嘴唇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你懂我的意思。”等楚悕抬起下巴,神情就变得淡漠许多。   从梁亦辞角度斜向下望这张脸,依稀能窥见oga眼皮上的青色血管,伴随睫毛颤抖时隐时没。   “我都想起来了。”楚悕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蝴蝶骨硌在门上,勉强不往下滑,低声说道,“比你记得的还要多。”   ……   旧区住宅设施简陋,但极其注重隐私,隔音效果挺强。鸭舌帽少年乐此不疲演独角戏,等口干舌燥才终于告一段落。他舔了舔唇,扒着门听起墙角,结果一无所获。   就在他以为今天恐怕会无功而返,瘪嘴考虑该如何向老大交代时,门内突然传来哐哐异响。   鸭舌帽少年吓了一跳,差点弹射起来,紧接着就被一言不发的“哑巴”拎起后衣领,藏到身后去。   下一秒,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楚悕走了出来。他的精致脸庞上爬满倦色,皙白指尖宛如透明,恹恹揉向太阳穴。   鸭舌帽少年与伙伴对视一眼,赶紧冲过去,探着脖子看,门后空荡荡的,并且很快就被楚悕反手掩上了。   少年没办法八卦,只好失落收回视线。随后他睁大眼睛,仔细扫描起楚悕面部每寸肌肤。   在对方感到不自在前,他终于轻拍胸脯,夸张松了口气,说:“还好还好,没挨揍。不然到时候老大怪罪下来,我恐怕得靠自己打自己逃脱惩罚,免得罚抄书—   —”   他想起什么,随后又叹了口气:“不过,估计得把脸打成‘忧伤鱼’那样才能求得同情。”   饶是楚悕心情低沉,也不免被对方生动的形容吸走两分注意力。   于是他感激笑了笑,左手提起旅行包晃了晃,又下意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胸前。他把吊饰留在了抽屉里,不知道梁亦辞会不会发现,发现了又会不会扔掉。   “忧伤鱼?是指被誉为“全世界表情最忧伤动物”的水滴鱼吗?”他故意轻快说道,“挺可爱的小动物。”   鸭舌帽少年张开嘴巴,竟然不知该先表示惊讶,还是该示意自己心情复杂。   他以为全世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老大那么无聊,整天研究些灭绝无数年的奇怪古地球生物,还打印出来挂在房间里!   而心情复杂则的点在于……这鱼实在太丑了。   他有回好奇瞄了眼老大房间,吓得当即打了个寒颤。更可怕的是,那次老大以为他对这种小丑鱼感兴趣,破天荒开了尊口,给他科普了好几个小时,字里行间也是“可爱”。   这种反差感实在过分恶俗,以至于鸭舌帽少年对此记忆犹新。   “楚先生,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是老大亲弟弟了。”鸭舌帽少年消化了半晌,等轿车即将到达渡口,车窗外的喧嚣寸寸挤入,才无奈道。   “……为什么这样说?”楚悕摸向怀里的动作一顿。   等他掏出通行证,拧着眉思考自己会不会被重点拷问时,鸭舌帽少年就把他的证件推回去,示意不用。   没多时,轿车就“咻”地从角落自主通道飞驰而入,两侧穿制服的渡口工作人员还向车尾鞠躬敬礼。   楚悕完全没料到左麟那位传说中的“亲戚”权力居然这样大,不禁愣住了。   鸭舌帽少年没注意到楚悕情绪变化,仍在喋喋不休。   “因为你们绝……佳的审美,实在是一脉相承。”他感慨着,昧着良心扭过头,竖起大拇指。   楚悕的沉思被打破,下意识腼腆地冲对方抿了抿唇。   鸭舌帽少年盯着他的表情,愣了一愣。很快,他讪讪放下手,迟疑着补充:“说真的,你跟他长得似乎真有点……”   话还未尽,始终保持沉默的小伙伴就一下子抓住他手,将他拇指按了下去,还警告性地捏了捏。   他凑到鸭舌帽少年耳边,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别瞎闹。”   鸭舌帽少年听着久违的低哑嗓音,耳朵开始泛痒,身体也打了个激灵。   他收敛错愕神色,登时想起临行前老大的嘱咐,就:“……真有点吸引人目光。”   “都是令人过目难忘的长相,跟可爱的忧伤鱼一样!”鸭舌帽少年抑扬顿挫感慨道,“哎,您们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第58章   两人将楚悕带到了一座隐蔽性良好的房子里。   新区阳光很盛,可为了保持最佳体感温度,光恹恹无力洒落在肩头,并没能带来温暖感觉。鸭舌帽少年一手撑开门,轻声说:“您朋友在里面,我们还有事,就先不进去了。”随后比了个“请”的手势。   楚悕颔首走入,发觉整座复式楼内在比外表华丽些,可作为高官的住所,就显得颇为低调。他下意识抚了把玄关绿萝的叶片,惊讶地意识到植物是真的。   他对主人的品位有了较高的赞赏。   屋内朝气蓬勃的绿植摆件随处可见,飘窗上搁着日式小矮桌与圆形坐垫,墙纸色调是温柔的淡黄。落地窗窗明几净,周遭矗立的高楼大厦遮挡住不少光,所以即便是白天,主人依旧将客厅灯开得亮堂。   楚悕兀自换了鞋,与身后两人挥别,鸭舌帽少年眨着眼指了指后面,就攀着另一人走掉了。楚悕转过身去,见左麟正向他疾步走来。   左麟穿着一件柔软宽松的七分袖t恤,设计简约,除却袖口细小字母没其它花纹。楚悕鲜少见他穿得这么随意——与其说像是在亲戚家做客,倒不如说是来这里长居。   楚悕随他走入会客厅,信口聊过几句就端详起左麟侧脸,发觉他的表情有些紧张,揽过来的肩膀略显僵硬。   即将走到沙发之前,楚悕还没来得及窥清主人的脸,就被松了口气的左麟一把抱住,掌心还在楚悕后心口轻拍了三次。   “我以为教授不会轻易放你走。”左麟道,“幸好幸好。”   楚悕在对方不似作伪的关怀里松懈几分,随后就开始喉间生涩,眼神黯淡。   “哪有这么危险,”楚悕强扯出一抹笑,握住左麟肩膀想要让开毫厘,笑道,“我是来度假的。”   “是我多虑了。”左麟缓声回应,没让楚悕挣脱。他不动声色向后瞟了眼,飞速在楚悕耳边说,“先生替我们办理好了暂居证,现在你可以好好休个长假。”   “我没料到他会直接想和你见面,待会儿你——”   楚悕不知道左麟未尽的话是什么。因为沙发上的人身形动了动,低声唤了左麟的姓名,打断了oga的疾声。   莫名地,楚悕觉得这不便喜怒的嗓音有点熟悉,又暂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左麟叹息,闷声说“知道了——”,不大乐意地松开楚悕。   他一手搭住楚悕肩膀,环住楚悕一齐向沙发走去,无奈道:“我不多嘴,您自个儿聊吧。”   楚悕鲜少瞧见左麟吃瘪的样子,觉得有点新奇。他勾出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同主人问好,对方低声回应了。可等他抬眸望向沙发,那人却正巧站起来背过身去,在置物柜里翻起东西。   楚悕只能通过他裸露出的肌肉轮廓判断出来,那是一名alha。   奇怪的是,在进门以前,楚悕并没嗅到任何alha信息素的味道,还以为里面住着一位beta。   审视前方那不算宽阔却很可靠的肩膀,楚悕眼睛莫名其妙有些发酸。他敛下眉眼,仔细捕捉空气中的奶味。那是什   么?奶糖?炼奶?   熟悉气味令楚悕产生了荒唐联想,几秒后又被他强行压抑下去。   “想要喝什么?茶?咖啡?果汁?”   楚悕愣了一瞬,意识到对方在同自己搭话,赶紧回答道:“都可以,我不挑的。麻烦您了。”   alha闷声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以为你会对果汁感兴趣一些,或者碳酸饮料。”   楚悕不知对方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仿佛他是位来亲戚家做客的小孩子。楚悕童年期   不长,也没什么可走动的亲戚,此刻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方始终背对着自己讲话,楚悕只能通过那绷紧的脊背判断那人情绪。这种初次会面模式令楚悕颇为不自在——近年来他习惯了注视谈话者的脸,以便通过细微表情变化调整说辞。   楚悕礼貌笑笑,用指腹蹭自己的腕骨,又屈指挠了挠脸,转移话题说:“新区福利这么好?这类哄小孩的玩意儿,我以为早几年就停产了。”   “再稀少也有人生产,只是价格贵一些。”alha胳膊顿了一下。   “不过现在可没新鲜水果可以浪费,基本上都是化学制品的,好在口感和营养价值都没问题。”他叹息着说,“抱歉,楚区长。我家里曾有位弟弟,很爱喝冰镇果汁,以至于我见到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总爱多嘴两句。”   “……您见外了。”楚悕敏锐察觉到这位alha情绪低沉下来。不知为何,他的胸口也开始发闷,就用拳头抵着心口揉了揉,眼神闪烁回应道,“不瞒您说,我小时候也挺喜欢喝这些,长大后才变了口味——毕竟旧区资源不如这里,连勾兑果汁都买不见。”   “是吗?”alha沉默少时,取下茶罐在耳边“哐哐”摇了两下,“那今天就先喝茶吧。”   alha从最高一层取下茶罐。不知道是不是茶罐太新,包装太紧,他摆弄两下没能抠开。左麟忍不住凑过去,一只腿跪在沙发上把茶罐夺过来。   他将茶罐打开后,拉着alha胳膊递还,不太开心地嘟哝道:“……你在紧张什么啊。”   alha顿了一下,无声揉了揉左麟的脑袋。   到了现在,楚悕再察觉不到两个人有一腿就是蠢了。想必所谓的“亲戚”只是左麟害羞的托词。   在尴尬之余,楚悕左手拇指下意识摩挲过右腕骨,隆起眉间,从仅有的记忆里搜刮过几圈,依旧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但真的太熟悉了。   第一次失去记忆前,他是个沉迷于生物学的小孩,失去家人以后的性子就更独了,愿意打交道的就基本不是人类——除了梁亦辞。   他在学校几乎不同其他人对话,宁可养几只宠物解闷,最后却都因为自顾不暇,拜托梁亦辞送给了熟人。   失去记忆后,他先是历经了一段漫长的孤独期,遇见了崔勉等志同道合的oga后,生活就开了倍速,每天都得绞尽脑汁读懂周围人的表情,根本没机会结交朋友。   “抱歉,久等了。”alha后倾身体,摇晃打开的茶罐,出声打断了楚悕的神游状态。   alha扭回脸,楚悕不动声色凝视过去,下意识摩挲手边的茶杯。杯子边缘凸硌着他指腹,缓解了不少紧张感。   他瞧见了一张不算俊朗的脸。alha周身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是那种第一眼能给人带来好印象的长相,可也很容易被人遗忘。他嘴唇偏薄,下颌线比较生硬,还架了副细边眼镜,取下来揉眼睛时,能瞧见鼻梁上方的印子。   不是他。   楚悕因这张陌生脸庞而感到失落。   “待会儿你不介意,可以带点果汁粉回去。”alha没察觉到客人的情绪变化,旋身落座,呼吸和缓说,“你的住宅离这里不太远,乘坐自助轿车三五分钟就到了,待会儿让小左送你过去。”   楚悕启唇欲推辞,始终坐立难安的左麟赶紧插话,表示家里的果汁饮料已经堆积成山了,楚悕如果喜欢就千万不要客气。   “我跟他都不喜欢喝甜的。”左麟沉痛说,“如果楚区长真的喜欢,请务必收下它们!”   “好吧,”楚悕被左麟   挤眉弄眼的样子逗乐,把拒绝的话吞回肚子,点点头道,“算我占大便宜了。”   楚悕递去茶杯,随即接过热气腾腾的茶,拢在手心。他表现得像位不善言辞的客人,垂下了脑袋。   左麟挤在两人中间,也意识到气氛比较尴尬,倒不知该不该庆幸两人表现如常,没擦出什么爱情火化。   所以先生究竟从哪认识楚悕的呢?左麟狐疑想着,面上却振作精神,担当起活跃气氛的角色,向两人介绍起彼此。   “这位是……”当他指向左侧闷声饮茶的alha时,明显顿了几顿,“楚……”   左麟尴尬地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先生的完整名字,只知道和楚悕姓氏一样。原先他试图问过,对方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他也就没再打听了。   楚悕心脏麻了一下,手指被茶杯烫得僵硬起来。他默默搁下茶杯,甚至不敢扭头看向旁边。   那簇熄灭的火苗再次燃烧,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抓到了灵感的尾巴。   “喵呜。”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软绵绵一声,打破了滞塞的气氛。   左麟“咦?”了一声,扭头瞧见一只小黑猫颤巍巍爬上沙发靠背,正凑在楚悕耳边嗅来嗅去,就赶紧把猫抓过来抱在怀里,一本正经问它:“你怎么像只小狗狗一样。”   小黑猫甩着尾巴躺在左麟怀里,不老实地浅浅咬住逗它的食指,然后吐出来,继续冲楚悕的方向“喵喵”叫。   楚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注视那只送出去整整一年的蓝眼睛小黑猫,胸腔开始剧烈起伏!   那段时间他还没恢复记忆,并且公务繁忙,偏偏小黑猫又黏人得很,需要人类随时陪它玩。考虑到自己分身乏术,楚悕只好委托崔勉替小黑猫找新的领养人。   筛选过几圈后,他们终于确定了一位证件齐全、经济实力雄厚的alha,对方答应会定期发送视频,并接受第三方监督。   楚悕随后又给动物领养公司充了不少钱,派人实时监控小黑猫的生活状况,直到现在账户上还有款项,视频也占满了他的储存空间。   楚悕隐隐约约记得领养人的姓名是两个字。   好像就是他今天在脑海中萦绕多次却不敢贸然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楚悕觉得自己非常不长记性,明明不久前才被梁亦辞狠狠推入现实深渊,现在又忍不住开始幻想。   他缓着呼吸,搁下茶杯双手虚拢,而后又按捺不住抚摸向小黑猫的背。   小黑猫舒服眯起眼睛,软绵绵地叫着,勾着小短腿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楚悕咬紧牙关,终于小心翼翼问出那个多年未唤过的姓名。   “……楚……丘?”   他的声音过分踌躇,以至于落在空气里特别微弱,像抓不住的烟。   可落在侧耳倾听的人听觉里,就成了震耳欲聋。   隔了一人的alha直接没抓稳茶杯,失手打翻它。杯沿轱辘辘滚动在茶几上,幸好里面的液体已经喝干净,才没泼烫欲言又止的左麟一身。 第59章   这是梁亦辞不知第几个醒来的黑夜。浅灰天际蒙上了如同深渊的暗色,他口干舌燥,又不愿意起身,抬抬手便没再继续抻直胳膊,只用臂弯挡住眼睛。   腰间搭着的被褥彻寒刺骨,凉得他骨缝都发酸,既不愿起身又没法即刻跌回梦境。走廊有beta推着箱包走过,轮子轱辘辘轧过暗红竖条纹地毯,那位客人“滴”一声开门,轻手轻脚关上。   咔,嘭,再然后是箱面撞上门框的噪响,以及箱包被慌慌张张拽动的嘈杂。   梁亦辞烦不胜烦,又没办法责备那个陌生人。毕竟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越小心越容易搞砸,蹑手蹑脚的人往往比不太在意这些事的更容易扰人清梦。   他虚握着手,把空气攥进掌心,沉着眼凝视天花板上形状诡异的吊灯,以及扑扇的飞虫,彻底不愿再睡。   他不愿意思索旁的事,担心自己又陷进无边懊恼的情绪里,就开始埋怨那只无辜的虫类,怪它为什么在无数种生物灭绝的如今,还依然倔强地存在着。   梁亦辞向来有主见,所以楚悕离去数小时后,他枯坐在沙发上,最终并没有听取楚悕的建议,鸠占鹊巢蹲在这间格格不入的屋子里,痴心妄想等主人回家。   可他也没有如楚悕所愿,拍拍屁股回新区去,同过去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他挑了家离楚悕住宅挺近的酒店,预付了半个月房租,再把套间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全倒进抽屉里,“唰拉”一声关好。他冷静换上自己从楚悕家带来的生活用品,摆满了浴室和书桌,营造出一种自己过得很充实的错觉。   入住当日,梁亦辞潦草洗漱完毕后,就摔进床铺睡得昏天黑地。   他那天没有做梦,睡得前所未有地沉,醒来后也不看时间,也没拉窗帘,迷迷糊糊趿拉拖鞋拐了个弯,“哐”一声撞到了浴室的玻璃门!   他额头撞得泛红,眼角差点湿了,倦意顷刻间一扫而空。捂着脑袋瞪向磨砂玻璃片刻后,他慢吞吞挪进去,木着脸冲了近四十分钟的半热半凉的澡。   梁亦辞大概是在热水突然转凉、搓着胳膊打哆嗦的瞬间,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图谋不轨的骗子中最狼狈的那一批。   百般算计,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他揉着浮起的鸡皮疙瘩,兴致索然地冲掉了沐浴露。   输掉就输掉,输了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作为座无虚席的魔术师,居然在大型演出上穿帮了。   不仅如此,他以最狼狈的姿态,被此生最不敢告知真相的人知晓了全部。   梁亦辞洗完澡,僵硬着手臂拭干水珠,软绵绵踩回房间。大腿距离床沿还差了一段距离,他就没办法地重重倒向床铺,抿紧的嘴唇闷在被褥里。   他的眼睛睁不开,鼻息间呼出的气烫得要命,于是就费劲挪了下胳膊,掌心摊在床上,额头沉沉压了下去。   不太光滑的掌心丝丝寸寸发麻起来,浴室里捎出的潮湿没多久就蒸发掉了,可梁亦辞又用了不短时间,才迟钝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身为alha的他居然发烧了!   梁亦辞只来得及感到惊讶,甚至没空思考自己该不该爬起来吃药,或者联系一下工作人员。   他用指腹蹭了蹭额角,又用湿漉漉脑袋顶了下枕头,脖子很酸涩。他没强迫自己枕上去,毕竟自己一寸都懒得挪了,就只是偏开脸压住床单,混混沌沌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按照基本剧情,自己这时候就该把智能机捞来,盲打电话过去,卖弄虚弱对楚悕讲我病了,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   不过这种示弱方式太突兀,明显不适合他,梁亦辞缓着呼吸,又改了主意。   他觉得,自己可以考虑哑着嗓子问楚悕“临近的药店在哪里”。楚悕那么聪明,肯定可以猜到他生了严重的病。   可万一楚悕装作听不懂呢?又或者他压根不会接电话,绝情地早把自己拉黑了。   梁亦辞越想越忐忑。无形重锤砸得他天旋地转,惴惴不安。   房间空调开得足,十五六度,没吹干的银发披散在后脖颈,好像也保不了乱。他的发尾坠向床铺,最表面那层头发被冻干了,贴着脖子那块却是凉的。   alha的眉目不复俊朗,眉心拧出颓丧的死结。幸好眼前没有镜子,否则他肯定会为此错愕万分——大名鼎鼎的梁教授从来没这样狼狈过。   为了避免狼狈呈指数增长,维持最后一份欲盖弥彰的尊严,他不允许自己继续深想拨电话的事,就掐了几下指肚的肉。   窗帘很厚重,和煦夏风撩不动帘摆,唯一的光源仅仅来自浴室,便照亮了梁亦辞一半肩膀。他的脸蒙在昏黑之间,光抚上脸侧细小的绒毛,很快又被他窸窸窣窣躲避开了。   他似乎很不能忍受亮度,又不愿意起来,只好胡乱拽过被子,瞎罩住自己脑袋与半边身体。   不多时他收了收腿,尽力把自己整个身体都缩进去。   病来如山倒,这天,梁亦辞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在昏厥。   他用拳头抵住心脏,随即便做了噩梦。   梦里的他是位备受瞩目的魔术师,戴着滑稽的尖帽子也没人笑他,台下反而时时传来掌声与欢呼,连场馆外似乎也有人尖叫他的姓名。   他西装左口袋上别着胸牌,刻着自己的名字与殊荣。   这次演出对观众来说很平常,只有梁亦辞知道自己在优雅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慌张且悸动的心脏。在万人追捧的盛况中,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其中某位翘着腿安静如画的oga。   节目开始,掌声如雷,他按照流程精湛演绎,引发出阵阵高呼。知道接近末尾时,他突然压下唾沫润湿了喉结,让视线重新聚焦——即使他在舞台上根本瞧不见下面人的脸,可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个方位。   这天是七夕节。梁亦辞很惊讶自己居然记得起这么古老的节日,想必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愿意再继续传承古地球文化了。可他庆幸自己还记得。   身为风头正旺的魔术师,他最近正好邂逅了寻觅几十年的爱情,幼稚得好笑。他需要寻找一个契机,来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恋人。再迟他就等不了了,今天时间就刚刚好。   他的打算很无趣,准备待会儿凭空变出一枝滴水玫瑰,在无数双视线交缠而来的刹那间,把花献给坐在前排满目赤忱的恋人。更炫技的安排他做不了,一是他不能无视主办方,二是他此刻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很容易有失水准。   果然,不久后,梁亦辞还没来得及勾出最具有魅力的唇线,聚光灯也没有就位,道具就猝不及防失灵了!   诡异的是,寂静数十秒后,观众的反应异常夸张起来。他们开始哄堂大笑,抡起胳膊向舞台上扔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宣传册、口哨、香蕉皮……鬼知道这种场合怎么会有食物通过安检。   总之从那一秒开始,所有人都他当做荒唐的笑柄,说他是个骗子,是个跳梁小丑,叫他退票,滚蛋吧。   梁亦辞彻底愣住了,压根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   他狼狈站在舞台中央,光终于聚集过来,原原本本展示出满身狼藉的魔术师。   他被泼了一身水,莫名其妙想着:还好不是硫酸。冰水没入他的领口,溜到尾椎骨,冻麻了四肢,而他费尽心机寻来的玫瑰正蔫着脑袋,茎   刺狠狠刺入他的掌心,痛得他麻木。   就在这时,他的恋人突然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身高腿长走过来。   oga的阴影罩住他,立在他面前的人莫名变得高大无比。那双漂亮的黑眼仁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气,连质问声都是哂笑,凉得要命。   为什么欺骗我?oga问。   梁亦辞答不上来。他只记得仓皇递上玫瑰,刺破的指腹流了血,血淌向手背,把冻僵的感官浇烫了。   oga歪着头瞟见这幕,蓦地笑了起来。   他扬手接过玫瑰,无情地将玫瑰撂在地上。尽管这个过程很迅速,oga白嫩手指依旧被刺破些许,有血珠冒出来,刺激了梁亦辞的神经。   他像个束手无策的少年,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瞧见花瓣坠落在地。oga用那双深灰色马丁靴,毫不犹豫将花瓣碾碎了。   oga盯着他眼睛,碾得很细致很缓慢,像碾着一摊搁凉的血。   ……   梁亦辞醒来时,上半身早就闷了一身汗,可裸露在外的双足和脚踝却冷得不像话。   他呻吟一声,咬紧牙关,迷迷糊糊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废了吃奶的劲去摸床头柜上的智能机。   浴室还耀眼着,晃得他头晕眼花。他抓来智能机,哆嗦着用单手按响,滴,滴,滴。   嘟——   对面只响了一声,就迅速接起来了。   梁亦辞攥住了微末的希望,慌乱调整表情,仿佛自己这幅崩坏的样子可能吓坏对面。他来不及组织语言,哑着嗓音,小心翼翼轻唤:“悕悕,我——”   哪料对面根本不给他讲太多开场白的时间。陌生男音截断了他的话,甚至没有打招呼、介绍自己的耐心。   “小悕刚躺下,你别来打扰他。”那声线宛如习习微风,游走在梁亦辞骨缝间,像微型又锋利的刀子,将梁亦辞刮出愈发严重的病来。   梁亦辞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我知道你是谁,小悕把事情全告诉我了。”陌生人顿了顿,低声补充道,“梁教授,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没办法信任他,又何苦再来费尽心机挽回呢?你累不累,狼不狼狈啊。”   对方话说得毫不留情,语气却挺温和,就好像一位极有耐心的师长,在轻声哄劝贪心的小孩迷途知返,别再握着不珍惜的东西不撒手了。   梁亦辞心下一沉,头疼欲裂。   他想质问对方是谁,为什么楚悕会睡在那里,还把贴身携带的电话交了出去?   梁亦辞竭力保持冷静,舌尖用力抵住上颚,分析那个人绝对不是楚悕的朋友。   楚悕的朋友梁亦辞全调查过,区政府的几个全都好好待在旧区任职,唯独那位oga资本家去了新区。   问题是,梁亦辞从对面人一字一句间迸发的强烈保护欲中,敏锐感知到那是一名alha。   怎么回事?梁亦辞狠狠咬住嘴巴,飞速思考,还得避免自己牙齿打颤,被对方听见。   是他的通讯网漏了风,有小飞虫挣脱了天罗地网,不知何时溜到了楚悕身边?   还是楚悕心灰意冷后,决心在新区找个靠得住的alha重新依偎,所以就凭借有别于其他oga的清冷气质,虏获了这位艳遇者的心?   梁亦辞觉得荒唐,那一刹那甚至不懂自己究竟在搞什么。   他原本准备端着高姿态,暗中示弱的,怎么突然城池就塌陷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敌人不动声色进了城,翻身当了新主。   而他由于犯了错,被掌权者放逐在城墙   外,居然沦落为反贼。   他甚至没机会和楚悕搭一句话,艰难挤出那句酝酿多时的“我病了,你快点回家”,再缓和语气加一声“好不好”。   智能机搁在床上,梁亦辞瞪着屏幕上倒背如流的号码,喉咙像被彻底堵住。   不多时,伴随对面一声轻且长的叹息,通讯无情断了。   屏幕彻底暗下去。梁亦辞没说话,没动作,什么也没做,只是不停地不停地发出类似抽风机的粗喘声。 第60章   浑浑噩噩的日子每一秒都挺漫长。可等人好不容易熬过了、回头望时,却又觉得时间是一刹那飞过去的。   梁亦辞挂断电话的当天,曾呆滞地抱住膝盖,用掌根揉了好久眼睛。把掌根揉湿了,他连眼泪都懒得擦,又躺下去睡了个天昏地暗的觉,再醒来时眼周那一圈皮肤便开始微微刺痛。   再睡过去前,他把智能机摆在耳朵边,欲盖弥彰地调成了静音,假装自己并没有期待任何一通电话。   最后事实证明,调不调静音效果都一样——他等待的那通电话可能永远不会再响起了。   窝在酒店三天后,梁亦辞终于还是强撑着刮好胡茬、打理发型,推开门走了出去,脚步虚浮着准备出去填饱空荡荡的胃。   以前最爱去的那家店生意依旧火红,太阳下山后人气反而更旺。梁亦辞嫌吵,就走到隔壁那家即将倒闭的面馆,顶着老板和店员感动的目光,低头慢吞吞塞了一碗半的面。   他的姿态和普通人相比还是挺优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狼吞虎咽,根本食不知味。   胃真的很容易饿小。最后梁亦辞搁下筷子,喝了半杯温开水,胃就胀得难受。他结了账,从破烂的门框望出去,决定再去不远处的三号桥散步。   三号桥很窄,车道只够一辆车通行,人行道也逼仄得叫人不愿驻足。天色已暗,桥上几乎瞧不见什么行人,梁亦辞也不需要避让谁,就不慌不忙往前走。   月色沉甸甸地缀在他眉毛上,把alha原本清浅的眉眼晃得凌厉几分。他抿紧薄唇,顶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脸,耳侧是脾气不好的司机在鸣喇叭。   太吵了,梁亦辞皱着眉想,果然还是无人驾驶汽车比较好,安安静静地向前开,也不会轻易扰民。   他吸了口气,等这阵鸣笛声随着车尾“嗖”地过去了,才听见桥下有海鸥在扇翅膀——如果那真的是海鸥的话。   梁亦辞眨了下眼睛,转身撑着桥栏,伸出大半身体,研究了半天也没得出具体结论。因为实在是光线太暗,那只鸟又离得太远,视线可即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   真的是海鸥吗?梁亦辞觉得有些新奇。他以为这种物种早就从地球上灭绝了,就好像说不定哪天人类也全部完蛋一样,毕竟谁知道oga末日会不会重演呢?又或许下次灭绝的人类变成了beta甚至是alha。   最近几年,梁亦辞对人类未来的看法偏向于悲观,以至于连具体有哪些动物又从世界上消失都顾不上管了,只知道统计局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一次比一次触目惊心。   梁亦辞垂首捞出智能机来,下意识想要把这只活泼的小动物轮廓拍下。他觉得楚悕应该会对此挺感兴趣。   他准备配文问一问:这是海鸥吗?   “咔擦”一声响后,狡猾的小动物好像受到了惊吓,比快门声窜得快多了,一眨眼就没影。梁亦辞连轮廓都没拍下来,只有一道模糊的残影。   他沉默望着黑漆漆的屏幕,盯着这张失败的拍摄作品,轻而易举就受挫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照片保存下来,给楚悕发了过去,配文改为“你猜水面下有剩多少种鱼”。   直到梁亦辞躺在床上,登陆国家统计局官网研究了半天,才知道现存的鱼类约一千五百种,其中约八百多种还都只剩下人工克隆的产物。   他默念了几次数字,做了个简单的减法,想好了九种回复楚悕的方式。然而,当背上的汗又晾冷时,楚悕依旧没回复他。   于是梁亦辞翻了七次身,缩着腿,握着智能机就这么睡着过去。临睡前他迷迷糊糊想着,自己如果是金鱼就好了。   他急需拥有特别   短暂的记忆力,这样就能忘记太多不美好的东西。他想要忘记自己欺骗感情的过程,想要拾回自信心和勇气,可不想忘记楚悕。这样的话,他或许就能厚着脸皮去联系丢下房子不管的oga,问他怎么还不回家。   不光如此,梁亦辞还想练习睁着眼睛睡觉。这样当智能机屏幕亮起的第一秒钟,光线就能投入瞳孔,让他在光的温度里醒来。   这么多天过去,楚悕就真的没有话想对自己亲自说的吗?梁亦辞辗转反侧,还是不信对方能这么狠心。   就算不来解释自己和那位alha的关系,总把钥匙搁在自己身上也不像话吧?难道他不需要陪自己的新alha来旧区看看吗?   梁亦辞剜着自己的心,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思考。   或许是那位alha在新区有房产又有地位,不缺楚悕住的地方,也不需要楚悕再赶回旧区,日以继夜地忙工作。   这样一想,梁亦辞唇角弧线就彻底垮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太过失败,以前那么长的时间,除了欺骗性质的喜欢,自己好像就没给过楚悕其它东西。   不过梁亦辞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曾经演了那么久的戏,演得那般投入,靠的应该不只是精湛的演技。   总有一秒是真正动心的。   梁亦辞夜半惊醒了三四天,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等待已久的来电终于还是响起了。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近乡情怯,蜷着手指企图等铃声自个儿断掉——幸好手比大脑更快,他还是在来电主动挂断的前一秒钟,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流沙沙响过,听筒狠狠压向耳廓,梁亦辞咽着唾沫,轻声细语唤着“悕悕”,语气温柔得要命。   意料之中地,对面传来了那个alha的声音。   “小悕有回你那里吗?”alha冷着呼吸,一字一句问。   梁亦辞觉得“回”这个字或许用得不太妥当,可是很合他心意。   没等他启唇回应,对面顿了几秒,略显焦急地低声补充道:“我们找不到他了!” 第61章   “滋滋”两声后,崔勉发了条消息过来。楚悕戳开细瞧,发现是梁亦辞在区政府树荫下流连忘返的小视频。   旧区光烈得很,快把地面烤化了,而梁亦辞顶着一头阴天,穿了件亚麻印花短袖,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孤僻得要命。楚悕试图调大画面看更清楚些,结果不小心戳到关闭键,只好重头又看一次。   他没别的想法,只觉得梁亦辞比前段时间还要瘦上一圈,杵在oga和beta络绎不绝的场域,格格不入得很心酸。   可随后,楚悕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先别提一周半前崔勉发来的那张照片,他压根没细瞧就选择了删除。就说这回视频,明显是崔勉从高处拉近镜头偷拍的,画质糊到不行。   若不是崔勉也不可能没头没脑发别的人给楚悕看,说不定他压根认不出来视频里是谁。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令他对自己所谓的情深产生了巨大怀疑。   “看起来孤僻”又是何等矫情的想法?   或许梁亦辞只是路过办事,随意寻一处空地乘凉,不小心被崔勉的相机捕捉到罢了。   而他在一分二十七秒时埋下脑袋,应该是为了擦汗吧?不然还能是哭出雨来了吗?   楚悕兀自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他认为最近的自己不太客观,似乎患上了臆想症,总觉得梁亦辞惨到不行。怪就怪梁亦辞在他梦里出现太多次,每一次还都过得不怎么好。   在梦中,大多数时间他俩都在一片漆黑中对峙。梁亦辞会用那双祖母绿眼睛盯他,张嘴又闭上,从头至尾也不道歉,就只惨白着一张脸,好似连眉间褶皱都在讲“对不起”。   可他即便模样再惨,也始终不发一语,只不过嘴唇比较白,信息素很乱,萦绕在楚悕身畔令他一阵阵头晕。楚悕无论是想讲“没关系”还是“不原谅”,都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只好不停地沉默。   两天前的梦里,梁亦辞终于把他手抓了过去,攥得死死的。梁亦辞的拇指冰凉,掌心那一圈却在发烫,温度堪比盛夏时节暴晒后的轿车。没等心跳絮乱的楚悕回神,豆大的眼泪就径直砸上他手背,吧嗒。   楚悕硬生生被烫醒了。   醒来后,楚悕瞪着眼睛僵了半天手,总觉得虎口破了个洞,连同胸腔也开始漏风。   随后他只好翻了个面,狠狠压住悸动的心脏,浅睡过去。那晚他不敢再梦,一旦有熟睡的苗头,就会逼自己撩开眼皮,发六七分钟的呆,再接着陷入一片混沌。   想着这里,楚悕收了收下巴,下意识调小音量,把到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   他心不在焉地循环播放过四五遍视频,等楚丘那方挂断电话,便故作随意地望过去。   “……还以为你会觉得解气呢。”楚丘无奈笑笑,伸手作势要揉他头发,“怎么一脸不忍心的样子?”   楚悕原本想偏脸躲开,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抿着唇没避让。好在楚丘看出他的不自在,手顿了顿,只轻轻压了下他翘起的那撮头发,就自然而然缩回手。   楚悕觉得有些尴尬,错开目光答非所问:“万一我撞上他怎么办?你那边解释肯定不清楚。”   “不急,他又找不着我住址,除非在你智能机上偷安了定位。”楚丘心跟明镜似的,看着这位久别重逢的弟弟,就像面对一只色厉内荏的小虎崽。   他忍不住去揉楚悕凶巴巴乱舞的肉垫,逼楚悕把爪子缩回去,以至于说的话也不拐弯抹角:“你——确认梁亦辞是真失忆后,是不是就没怨他了?”   楚悕面上空白一秒,随即恢复如常。   “我跟他哪来多少恩恩怨怨。”楚悕耐心告罄地站起身来,垂眸   将揉皱的衣摆掸平,轻描淡写道,“你没必要骗他。他也不会因为一时慌乱丧失基本判断力。”我并没有重要到能扰乱他心绪的地步。   楚丘听懂了弟弟的未尽之言,也没怪他妄自菲薄,只叹了口气道:“试一试也无妨。说不定他一直想来,只是没找着机会。”   “况且我也需要替你把吊饰讨回来。好歹是家里留下的东西,随便录入一个没标记你的alha信息就算了,还什么也不交代就留给他。”他用指腹抵住楚悕后肩,轻轻向旁边推了推,端正表情问,“如果他把吊饰当分手礼物扔进垃圾桶,让机器处理了倒还好说,万一被别人捡到了呢?”   “……那也没什么关系吧。”楚悕自觉理亏,腿抵着茶几,压低嗓音讲,“我请人分析过,里面只有他首字母缩写和id卡号。别人捡到了,顶多把它当成梁教授遗失物,登报讹他几回……”   楚丘正俯身收拾沙发上的小毯子,闻言回头望了楚悕一眼,目光在镜片后方显得晦涩不明。楚悕察觉到气氛不对,就没吭声了。   面对楚丘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产生了些许不安。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楚悕看似接受了这位哥哥的存在,可若要说对他完全信赖,肯定也不可能。   他俩毕竟生分了这么多年,对于如今偶尔尴尬的相处,楚悕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楚丘对他很好,和记忆里一样温柔,对大多数事知无不言,单单不愿提及自己诈死多年的原因。   楚悕也并没直截了当问过此事。   可能是因为他撒过不少谎,又被不少谎言蒙蔽过。大部分情况他都能释怀,唯独梁亦辞的欺骗团成一个疙瘩,不上不下卡在嗓子眼,逼他每每念起时都不太喘得过气。   他情愿相信楚丘的离去是一场善意谎言,相信记忆里的好哥哥不会害他,而且也只能这样相信。   每次在梦里,楚悕都特别想质问梁亦辞“为什么骗他”。难道真的是因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他好拿捏吗?   梁亦辞好像一个黑洞,吸纳走他所有的悲观。害得他每每在梦中给自己零星半点的希望,就要在梦醒第一秒狠狠掐灭火苗,不许自己妄想。   这样的自我拉扯令楚悕分外疲惫,仿佛每天都要和自己打至少两场架,睡前一次,醒来一次。所以他实在没过度精力去猜忌楚丘了。   想到这里,他兴致缺缺摆手,对楚丘撂下一句“随便你,吊饰的事我不干涉”,就准备回房。   楚丘适时捞来角落的智能机,假装没窥见屏幕上的alha模糊身影,轻轻撂向楚悕怀中。   楚悕下意识抓过发烫的智能机,听对方冷不防开口:“还没完全想起来吧?”   他神色一敛,登时僵在原地。   “你别紧张,我就胡乱猜猜。”楚丘见状温声说,“你随便听,有不对的地方就反驳我。”   楚悕呼吸变浅,目光定格在智能机屏幕上,迟缓关闭着视频窗口,像是没再听楚丘讲话。   “根据我的推断,你只清楚记得作为商品被送入梁宅后的事。”楚丘在收拾规整的沙发上坐下,拉扯楚悕衣摆,等楚悕板着脸落座才继续说,“小时候的事应该也想起了一些,但不多。”   他沉默少顷,解释道:“昨天我提到你出生那天也是酷暑,你没反驳我。其实你是在冬天出生的。”   他坦荡承认了自己套话的罪行,同时用力压住楚悕肩膀,生怕这位弟弟跟被踩住尾巴的猫似的,炸毛跳起来。   可遗憾的是,时隔多年后,那位会为了糖果湿着眼睛、凶巴巴质问自己“为什么骗我少了一颗糖”的oga弟弟已经不见了。   现在的楚悕很沉稳,闻言也只扭   头瞥来一眼,眼底写满了“套话是件多正常的事”,明显也不在乎自己生日是年头还是年尾。   “是吗。”他指尖发白,把楚丘的胳膊拨开,不置可否问,“然后呢?”   “分别前我才给你庆祝过生日,你不可能忘记。除非根本没想起来。”楚丘摩挲着沙发扶手,指关节生硬突起,也不再瞧楚悕,而是盯着虚空中一点,慢吞吞措词,“最重要的那件事你肯定也忘了,才能心平气和坐住在这里,也不怨我多年来的失联。”   楚悕表情依旧淡淡的,瞄了眼客房,似乎是倦了。   “我起先还没想通,后来猜到你记忆不完整,换个思路就全懂了。”   “你以为自己只是‘楚悕’的替代品,是个人造机器,没有绝对的理由继承‘楚悕’的社交圈,所以没必要替他愤怒——对吗?”   楚悕起先没反应过来,点头准备含糊几句。等回过味后,他如遭雷击,猛地扭过头!   他大脑嗡嗡作响,反复咀嚼“以为”二字,难以置信地凝视楚丘与自己相仿的侧脸,似是要用目光剜下对方一层皮肉。 第62章   “我其实考虑了一整宿,究竟该不该告诉你真相。”楚丘似是没瞧见oga的表情,将眼镜取下,用食指勾住镜腿,另一手疲惫揉捏鼻梁。他仰头轻叹:“我本想以‘为你好039的借口瞒住你的。”   楚悕隔了少时,才润湿干涩的嗓子,近乎呢喃地问:“……结果呢?”   “结果我昨晚做了个梦。”楚丘拿手在某根肋骨的位置比划一下,又犹豫着下挪一两寸,不确定地说,“我梦见你这么矮的时候吧,坐小板凳上泡着眼泪跟我小声讲话。”   他表情怀念,声音从喉咙口逸出来,有些迟疑:“我当年就觉得奇怪。小孩子想必都有自私的时候,总爱把零零碎碎的宝贝藏起来,不愿意跟人共享。可为什么其他人故意把糖啊玩具啊私藏起来,你就没那么伤心,我只瞒了一颗奶糖,你就开始哭了——”   楚悕未置一词。他的内心其实没多少波澜,可说平静无波也算不上。近段时间失去五感顷刻间都恢复了,钻进身体里,致使垂着的手指轻颤了颤。   这是打感情牌的时候吗?楚悕觉得荒谬。他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现在回忆童年时光是不是太早了些?   还是你认为这样说,我会更容易接受那个不知算惊喜还是惊吓的真相,接受自己颠来倒去反复无常的人生?楚悕觉得费解又焦躁。他需要立即得知真相,急得嘴里都快要冒泡了。   可他终究没有打断楚丘絮絮叨叨的回忆。   “我本来早忘了这事,昨晚莫名其妙想起来,就睡不着了。”楚丘缓慢讲着,辨不清喜怒,“后来我猜,可能是因为你很信任我吧,所以接受不了无条件信任的人跌成骗子,反差太大?”   他讲完后顿了一段时间,又戴回眼镜。他终于舍得扭头去观察楚悕的眼睛。那两颗黑曜石的神采已然被一层薄雾霸占了,他这位向来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弟弟如今身板挺得再直,迷茫与无措仍旧能从骨缝里钻出。   他忍不住又去揉楚悕的脑袋,这回楚悕没躲开。于是他将这头黑发揉乱,说:“别怕,今后不会有人再来践踏你的信任了——包括我自己。”   大概过了一整个世纪,楚悕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   他说到一半就没往下说了,嘴巴开始发苦,手在兜里摸索半天,好歹寻到颗化了一半的奶糖。他埋下头,同时楚丘也撤回了手。   他张唇把那颗糖当药一样嚼了吞了,囫囵吞枣,还是觉得苦。   他的神态很僵硬,语调遥远而缥缈,左胸口却好似被火舌舔过,燃烧起来。他的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冻麻木了手指僵在半空中,小幅度颤抖起来。他只敢问出这半句,生怕须臾后就会有残酷真相泼水上来,重新浇冻他的心。   “……你猜到了。”万幸,楚丘还是给出了肯定回答。   “所以,作为侥幸存活下来的oga人类,你觉得幸运吗?还是害怕?”他握着尚有余温的手,轻声说,“好多年前你就跟我讲过,你做了场噩梦。梦里你站在荒野上,周围偶尔有奇奇怪怪的生物窜过。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同类。你会害怕。”   楚悕没有继续接受哥哥的谈心邀请,很快就说自己累了,梦游到了床上。他盖上被子,拉扯被角,收起腿婴儿般蜷缩身体,除了脑袋全都藏在了被子下面,依旧觉得凉。   尽管如此,他的额角却是热的,在淌汗。咸湿汗液烫浇到眼角,害得他蹙起眉头,再用这种不愉悦的表情跌入梦中。   或许是大脑皮层受到了不小刺激,他第一次清晰梦见了真实的过去。   当时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成千上万的oga开始   由于未知原因丧命,有的死相难看,有的神情静谧得仿佛寿终正寝——可许多人分明刚步入壮年。   无论哪种死法,死状如何,死了就是死了。社会上大部分alha把oga当豢养的牲畜,不如流水线上的工艺品值钱。最初还有alha专家在侃侃而谈,讲如今的地球超负荷运载,早晚得死一批人才能维持平衡。   既然目的是降低生育率,那么减少oga数量肯定就是最有效的途径。专家们说,这是地球在“自我净化”。   后来死亡率增长到可怕的程度,稍微有远见的人都坐不住了。有人开始跳出来预言说,再这样下去人类全会完蛋。   以往那些视oga为玩物的alha更是敲烂了政府的大门,希望求得一个解释和解决方案。就算他们再不在意这些生育机器的性命,也不愿意让刚被自己抱过临时标记过的oga惨死在床上。   那些alha私底下交流说,信息素味被血腥味泡烂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后来政府放出消息,表示这或许是某种新型病毒,隐蔽性良好,现有医学水平暂时没办法准确检测出来,更别提预防和治疗。政府希望民众们稍安勿躁,相信科技的力量。   然而民众的耐心向来是有限的,更别说这片土地上,总有零星几位alha是真正抱着爱意与自己oga结合的,而不是把枕边人当做玩物。约定终生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不明不白死去,谁受得了?   那个被政府推到风口浪尖,当枪使的中心医院率先被砸破大门。之后更多的玻璃门碎掉,也不知道民众究竟是在打抱不平还是趁机泄愤。   政府只好亡羊补牢,替医院换上最坚硬的防弹玻璃。   其实换了也没用,那时候几乎所有医生都撂桃子不干了。在学院任教的梁亦辞就是那段时间被政府盯上的。   当时梁亦辞婉拒了巡视员的邀请,等人走后,就在会客厅枯坐了大约半小时。楚悕依他所说躲在暗处,等人彻底离开才走到光下,贴着门缝听了听,再小心翼翼敲门。   咚咚咚,敲到第四声时,门开了。   梁亦辞裹挟着不稳定的硝烟味信息素,单手推开门。发现是楚悕后,他就将掌心搁在了楚悕的肩头。即便隔着衣料,楚悕也觉得凉。   走廊很暗,楚悕仰头盯他,发现自己这位向来勾着一抹浅笑的教授有史以来第一次铁青了脸,而且嘴唇是白的。   alha的身体僵硬,压上来的手掌很重,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像一尊被铁水浇灌的雕塑。他的袖口胡乱折起,优雅不再,眉目也不像平常那样清朗,而是凝结了厚厚的霜雪,整张脸都是煞白的。   楚悕仰头望他,咽了口唾沫,突然忘记了想讲的话。他莫名想起从溅血沙场上临阵脱逃的兵——那种肩膀缠了纱布,脸上划出血口,被头盔压扁头发的逃兵。梁亦辞杵在他面前,挡住了头顶忽明忽暗的灯,连眉间褶皱都异常憔悴。   楚悕抬了抬指头,甚至想去抓他的手,检查他有没有被无形的刀光剑影弄伤。可他的皮肤还没来得及碰上,梁亦辞就开口了,即将触碰到对方的手指只好顿住。   “他们太贪婪了。”梁亦辞“哐当”一声倚向门,稍微拉远了与楚悕的距离,闭上眼睛掩住情绪,嘶哑说道,“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们善良,可没想到……”   剩下的话梁亦辞没继续讲完,或许是觉得太残忍,担心身为oga的楚悕受不住。可即便他再小心,楚悕依旧能够大概猜测出原委。   不多时,梁亦辞就让楚悕召集来其他几位oga学生,以不可忤逆的态度“逼”他们假死。   在梦中,梁   亦辞竭力淡着声线,赖着性子同学生们解释。楚悕就坐在离他最近却不够近的位置,在不经意间与梁亦辞对上视线。   alha卡了下壳,而后状似随意挪开了眼。他眼里有一闪即逝的痛惜。   楚悕好像瞬间懂了。为何那位alha巡视员眼中闪烁的光彩会是兴奋,为何巡视员会带来厚厚一叠材料和保密书,为何他瞄着路过的oga学生,就好像见到了活泼乱窜的小白鼠——   政府的确是想救他们,毕竟搞事的alha确实令总统很伤脑筋。可比起这些,高层们似乎更庆幸如今死去的人全是oga。   假如这真是某种新型病毒,死几批oga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得大事。假如能用亿万条“不值钱”的性命换所有alha规避未知风险的可能,在alha眼中绝对称得上功德一件。   说不定未来,第一位莫名死去的oga家门口还会被立上牌匾,变成猎奇的观光圣地?那些见绞尽脑汁敛财的alha的确做得出来这种事。   楚悕恍恍惚惚地听着,眼角有些烫。他用余光注意到,梁亦辞又在似有似无地盯他,端着那张强装无事的英俊脸庞,目光中载满担忧。   楚悕试图冲他安抚笑笑,可惜笑不出来。   倘若不是现在坐在休息室里的人不少,楚悕甚至想要拍梁亦辞的手背,告诉他“不必为我担心”。   没什么好悲哀的,这一切的原因归根究底是多数alha无法将oga看做同等地位的“人”。就好像高等生物愿意怜悯低等生物,是一种能被歌颂的良好品德,可如果必要的话,他们也会损害低等生物的利益,以换取自己的生存物资。   就好像他们做实验课的时候,不一样会残忍对待实验上挣扎的小白鼠和小白兔吗?楚悕不太在乎别的alha有没有把自己当人看,只关心梁亦辞的看法——幸好他的教授从未令他失望过。   至少待在学院里的时候,楚悕是能肆无忌惮挺直自己脊背的。他不是娇滴滴的宠物,不是易碎的艺术品,更不是用过就扔的工具。他是oga,这只是一个性别,却不代表低人一等。   情况越来越糟糕。最终政府发了公文,无奈承认:这场名为“oga末日”的灾难并非单纯的传染病,无数专家学者齐聚一堂,依旧没能寻到任何突破口。   政府将此次事件等同于天灾,说这是“神的惩罚”,甚至破天荒开始呼吁大家珍惜身边的oga——希望alha民众不要再跟野兽一样,见到白嫩后颈就咬,咬完爽完便扔,也不管发高烧的oga会不会冻死在风里。   至于有多少alha真正听进去这些,就不是政府考虑的范畴了。所以实际上,在oga人口锐减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alha陷入状态。   他们像屯积冬粮的动物,在欲望烧红眼时更加急不可待,只想把可能掌握的每个oga收入囊中。   在楚悕“假死”期间,政府又派人寻过四回梁亦辞。或许是觉得被屡屡拒绝太没面子,又或许是各个权威专家都摇首表示对现状束手无策,国家最终在三个月后改变计划,不再寄希望于这位醉心于教学的生物学专家。   楚悕不必再隔三差五带着其他oga同学,跟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躲进地窖。可他也并没有感到轻松。   身边死去的oga越来越多,并且死状各异。   他们生时再坚强,将死时也会哭到眼角发红。眼泪泡肿了他们的双目,最终又随着皮囊干瘪下去,沦为一抔土。   后来死亡率开始降低,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但由alha和少数bet   a构成的政府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担心这次灾难不明不白过去后,万一下次轮到alha了怎么办?他们必须搞清楚真相。   于是政府军撕破了伪善的假面,开始四处搜寻幸存的oga,企图用保护幸存者为借口,将他们送去实验室,当成可供研究甚至解剖的活体实验品。   学院里有部分oga逃走了,剩下的oga除去接二连三死掉的,和全程被梁亦辞庇护的楚悕,其余幸存的几个接二连三在外出时被政府军抓住,再没了消息。   当时整个学院都陷入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中,每一寸空气都压抑到不适宜居住。知情的师生们通通选择了缄默,生怕哪天多说了几句,就被前来打听消息的政府军偷听了去。   为了燃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学生公寓楼约定好在每晚十二点半时,会一盏接一盏熄灭。最终残存的那几盏星星灯火,就表示这个寝室还有幸存的希望。   楚悕大多数时间都会站在阳台偷偷往外看,觉得星空消失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还有希望一息尚存。   终于到了最后,整栋楼只剩下最后一盏苟延残喘的灯了。楚悕戴上口罩,搬进了梁亦辞的公寓楼。   他提着单薄行李,缩进梁亦辞的客卧,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冬眠动物。   梁亦辞接纳了他,待他收拾好后,默不作声递去一杯温水。楚悕垂首小口啜着,雾气顷刻间润湿了杯口。   没过多久两人眼眶都红了,可彼此都藏着,不愿让对方发觉。   那时的梁亦辞以为自己肩膀足够宽阔,扛得起严寒,能帮助这只孤独的小动物度过史上最冷的冬天。 第63章   梁亦辞听闻楚悕失踪,第一反应是楚悕之前的计划露出了马脚。无论怎么说,楚悕始终是个从保育基地走出来的人造人oga,也不知道靠什么手段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如今他任性扔下旧区的政务一走了之,难免会被有关部门盯上。况且这些年来,他为了替旧区民众办实事,得罪了不少官员,总有人静候他落马。   梁亦辞咬紧后槽牙,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差点爆出粗口。他抓着智能机垮下腿,踩到地面就要抓衣服出门,结果僵着手扣纽扣的时候,方才想起现在是深夜。   窗外的人造星辰撞击眼睛,好像有什么光恰时滑了下去,是流星吗?梁亦辞远远望着,没空许愿,很快就把头垂了下去。   他现在快被脑海里的愿望撑破了——他想立刻把楚悕带回家,拎到身边,不再给楚悕当挖洞鼹鼠的机会。   梁亦辞深知自己过去的处理方式不当,做了错事。他最近眼泪流得很多,但以后再多流点也没关系。   他愿意在楚悕面前忏悔丢脸,只要能够见到楚悕,箍着他的后肩,用额头蹭他蓬松的头发,哄他别再逃跑。   跑去其它地方散散心其实无所谓,可梁亦辞不懂那个屡屡接电话的alha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如果对方能保护好楚悕也就罢了,可那个人把楚悕从眼皮子底下搞丢了,还拿走了楚悕的电话,实在是十恶不赦!这叫梁亦辞去哪里找人。   可就算难找也必须去找。   梁亦辞穿戴妥帖后,也懒得整理那头糟乱的银发,随便抓了两把,再囫囵擦拭掉额角汗液,就要趿起鞋向外跑,快到带起一阵风。   跑到门口换鞋时,握在手上的智能机又“滴滴”响起来。梁亦辞以平生最快速度接了,面上一片冰天雪地,耸肩侧脑袋夹住智能机,用两只手迅速系好鞋带。   “喂?”他将这个单字讲得像是爆粗。   对面似乎挺享受他这种恶劣态度,愣了一下后,话音居然裹上一派轻松:“你好梁教授,忘记告诉你见面的地址了——你应当不知道小悕在新区的住址吧?”   梁亦辞觉得他在炫耀。若不是天生具备涵养,他就该出口成脏了。梁亦辞扶着鞋柜站起来,原本想要伸手推门,抓起钥匙的瞬间,脑海里却忽地划过一样东西。   很快,他打开了鞋柜中间抽屉的锁,把那个血滴状的吊饰抓在了手里。   可能是他握得太紧,即使吊饰的弧度再温润,硌在掌心依旧扎人。梁亦辞不怕疼似的握更紧,觉得如果楚悕把这玩意儿当成分手礼物的话,他就要亲手给他戴回去,最好把接口全部焊住,不许楚悕再取下来,更不许他离开。   梁亦辞乱七八糟想着,将项链揣入内兜,和重要证件放在一块儿。哐当,他反手砸门,冷笑道:“我不好奇他前段时间住在哪里,反正只是个暂时的歇脚地。他马上就要回家了。”   “哦——?”对面的alha似乎挺欣赏他的自信,拖长尾音笑道,“那咱们就在小行星蛋糕店见面吧。小悕最近喜欢吃甜食,我送他去过几回。”   梁亦辞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这意味着楚悕在暗地里想念他吗?即使跑那么远,还是忍不住去他俩有过回忆的店?   考虑到现在情况紧急,即使梁亦辞心跳如擂鼓,也没将这种自作多情的话说出口。   他回了句不冷不热的“谢谢”,挂断通讯。随后联系上许久未见的谢守。拨了三次电话对面才接通,话筒远远传来一个beta的声音。好像是叫崔勉?   也不知道谢守在哪里谈恋爱,那边有很大的风声。梁亦辞将听筒拿远了些,明了。   他没提太多,只说楚悕离家出走,疑似去过小行星蛋糕店,需要拜托谢守调取监控。   谢守二话没说应下,没过多久就发了文件过来。   梁亦辞打了辆车,坐在后排细致翻阅,终于捕捉到楚悕单薄模糊的影子。他好像瘦了。   梁亦辞目光定格在屏幕上,近乎贪婪地望着,再在播放完毕后储存下视频。   画面里的楚悕动作单一,几乎都在孤零零地吃着蛋糕,经常一坐一个下午,只有两次临走前向窗外摆了摆手,像是在跟谁打招呼。再多的画面就没有了,毕竟摄像头只能拍摄到店内的场景——   虽然如今的科技发展到每一根细丝都覆盖在监控下,可由于大部分民众对隐私权甚为在意,没哪个小店会冒着被举报的危险,安装什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摄像头。   梁亦辞就着楚悕模糊的身形,熬过了漫长的路程。等到了咖啡店,他根据对方发来的位置寻到了最里的座位。   一位alha单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摩挲着咖啡杯的耳朵,等梁亦辞拉动座椅时,他抬起了脑袋,在半明半暗的场景下扶了扶眼镜,轻声说:“你来了。”   梁亦辞盯着这张和楚悕莫名相像的脸,晃神了几秒,礼貌问候。他嗅到了浅淡的牛奶味,浑身的戒备不由自主松懈下来。奇怪,身为同类他居然不觉得对方的味道臭。   在自己抱有敌意的前提下,这种情况实属罕见。梁亦辞原本以为和对方近距离会面应该很难熬,还准备速战速决。   他死死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默然落座。   对方好像挺自来熟,问也不问就抬手唤来服务生,点了杯梁亦辞最爱的拿铁。梁亦辞情不自禁拧起眉头。   “你是谁?”他像一头被侵犯领地、却又没理由伸出利爪的狼,焦躁而压抑地问道。   而另一边。   楚悕仰躺在床上,后脑勺枕着交叠的掌心,望向天花板出神。手掌很快就被压麻了,可这种浑身肌肉发酸的感觉反倒令他产生隐隐兴奋的看见。   这种体验奇妙极了。灵魂被箍在真实皮肉下,真实存在的感觉反复刺激他的神经末梢——明明大部分时间楚悕都遗忘了这回事。   整个人类社会都选择性遗忘了人造人oga和造物主创造的oga的区别,记住的少数人也识趣地不会提起——这样想来,梁亦辞大概算是其中格外叛逆的另类。   思及梁亦辞曾经对人造人oga的轻蔑态度和指控,楚悕焦躁着又翻了个身。薄汗爬满他莹润的肌肤,牵动着床单也动了动。   他暂且屏蔽掉对梁亦辞的想念,安心享受“活着”的愉悦感。他察觉到自己埋在皮肉下的每一寸血液都开始舞蹈,跳跃,存活的灵动滑翔在各个器官间,最终汇集成眼眶的湿热。   楚悕窸窸窣窣摸了下眼角。自己居然哭了。于是他将脑袋埋进枕头,狠狠蹭了几下。   他想,我现在是不是有资本告诉你,我跟你是一样的人类,不比你差一截。   我拥有和你一模一样的真实过往,不是偷穿别人衣服的坏孩子,你没借口来伤害我。   你该来对我好,别再欺骗我。我就再也不逃了。   楚悕迷迷糊糊想着,又骂了句“该死”,手指颓然抓了抓枕套角。不知道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   算了,想就想吧。   oga陷进被褥,柔软的针织面料包裹住他,像是极具安全感的襁褓。他想楚丘和梁亦辞的会面,想梁亦辞会不会如期赴约,想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会介意自己住在一位陌生alha家里吗?假使介意   的话,归根究底是因为爱呢,还是因为alha与生俱来的占有欲?   楚悕想不出来,只好焦躁地抓抓脑袋。   他又觉得梁亦辞没什么占有自己的理由。他俩除了临时标记外,就没别的更亲密的接触了。如果一位alha真正想要占有谁,肯定忍不住永久标记他吧?   就像古时候人类插上旗帜,亚洲金猫刨土坑,而黑熊会在采食地打滚留下气味。这都是本能,藏不住的。所以说梁亦辞对他没有本能冲动吗?   楚悕的血又凉了几分。   他想起楚丘临走前与他的对话。   “果然啊。”楚丘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叹息道,“你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不配吗?所以才闹这么大的别扭,还随便跟朋友来到陌生人的家里。万一想见你的不是我,而是别的来者不善的人呢?”   楚丘盯着自己这位面容姣好的弟弟,着实伤透了脑筋:“我大概十多年前就跟你讲过,虽然你肯定不记得了。漂亮的小朋友不能随便和别人走,很危险。”   得知自己的确是肉眼凡胎后,楚悕似乎就没办法对楚丘的关切泰然处之。他不自在地拧过头,下颌线却硬朗,没什么后怕或者悔改的意思。他走神想起自己又好多天没见到左麟了。   思及对方上次走之前那个悲凉眼神,楚悕张张嘴欲图想替朋友说两句话,转念又觉得随随便便掺合别人的感情事很不符合他性格。   毕竟他不清楚两人内心的想法。   “这些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毕竟相比我自己,那些试图算计我的人更危险些。”最终,楚悕放弃想别的,略偏过头说。   楚丘闻言笑了:“你怎么在他面前没这么自信?”   在楚悕的难堪升起前,他又轻声叹息道:“你可是我的弟弟啊。别再让他欺负你了。”   楚悕阖上眼睛,收束回忆。   他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很懦弱,躲在这座房子里,将烂摊子撂给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就为了逃避梁亦辞可能有的不善态度。那天离开以前,他告知梁亦辞自己“恢复回忆”后,就趁着对方失神的间隙溜掉了。   他假装离开得轻巧,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他既想要梁亦辞来找他,又害怕梁亦辞来寻他。他担心梁亦辞是在不服气,或者是觉得被驳了面子,才千里迢迢赶回来,试图与假想的“情敌”对峙。   万一这回梁亦辞又说喜欢他,楚悕不知道还该不该信。   他就像被欺骗的农夫,担心又被咬上一口——即便他早就再次对蛇敞开了胸怀。   楚悕原本是想就着对梁亦辞的复杂感情睡去,可没过多久,他就彻底睡不着了,浑身都开始发酸发软。他摸了下额头,滚烫得要命,迷迷糊糊翻腾几下,盖在身上的被子就捆住了他。可他连挣脱开的劲都没了。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最近作息太乱,加上心情郁结,所以情理之中地开始发烧。   他厌恶自己的弱小,又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挪了挪腿。很快他就发觉自己不止额头和眼角在淌水,还有别的难以启齿的部位。   楚悕的心跳霎时慢了一拍,惊愕地反应过来——手术后的发情期,终究还是不合时宜地来了! 第64章   梁亦辞越想越惊疑不定,两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地聊过几轮后,他终究按捺不住将“楚丘”二字脱口而出。   这下不光对面人露出错愕神态,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气氛像是久未打磨的齿轮,发出阵阵尴尬的“咔咔”声。   咖啡晾冷了,梁亦辞神游天外捞起来灌了一口,“咕嘟”咽下去,胃当即不适起来。   可他没空顾及自己的感受,原本略显轻佻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无比锐利——他企图将目光凝成一个能刺破真相的锥子,让对面Alpha的每个细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意料之外的是,这位与楚悕相貌神似的Alpha只失态了须臾,居然开始低头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打颤。   梁亦辞目不转睛盯他,后背冒的冷汗又热了。不知道该怪天气还是怪焦躁的心情。   他能瞧见对面人略微下坠的镜框,以及眼角若隐若现的细纹,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果然。”终于,楚丘扶了扶眼镜,叹息道。   他抬起脑袋,解开两颗纽扣,把领子放平,冲梁亦辞笑了笑:“既然都跟你见面了,我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能够瞒过你的眼睛。”   梁亦辞脑海里像是钻进一头丑陋的水怪,正翻来覆去地闹腾,令他没办法静下心思考。   可他至少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小悕……是真失踪了吗?”梁亦辞竭力装得不在意,问得很轻,可颤栗尾音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他有许多话需要问,却没料到率先脱口而出的是这句。他的祖母绿色眼珠蒙上一层希冀,直到楚丘挑起眉梢,似笑非笑望来,以无声方式再次肯定了他的话,他的神采开始变得熠熠生辉。   楚丘支着下颌,似乎挺欣赏他此刻的反应。过了良久,他短促笑了一声:“咱们梁高材生的脑子一如既往聪明着呢。”   不知为何,如果是别人说类似的话,梁亦辞绝对认为对方是在阴阳怪气挑衅。可换成眼前人就不会产生这种偏见。   也不知道是那段遗忘多年的友情在作祟,还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梁亦辞猜到对方是在拿自己打趣,也不恼,强行抻直的脊背倏地垮下,狠狠撞在椅背上。他眼睫开始打颤,怔愣了不短时间,才得以恢复平静。   距离得知楚悕失踪的时间过了半天,梁亦辞的感官直至此刻才逐渐回笼。他感受着背后的薄汗,胳膊肘和腿窝也汗津津的,不免暗自腹诽起这家咖啡店开得过于足的冷气。   令他心急火燎的事件暂且放下后,梁亦辞后知后觉回味过来——电话里那个Alpha“情敌”其实是楚悕仅存于世的亲人,亲哥哥。   梁亦辞下一反应居然不是试探对方的来意,也不是拐弯抹角打听对方诈死多年的原因。他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长途奔波过后的肌肉变得酸涩,他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喜悦感,满心满脑都是“小悕并没和别的Alpha在一起”。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理智似乎被这份感情绑架了。   可这种感觉并不赖,他暂时不想改。   在梁亦辞闪烁过千万种情绪的当口,楚丘就一边观察他,一边随性地搅着咖啡。等梁亦辞回神,启唇欲追问,他的银匙就恰时撞向杯壁,发出清脆噪音。   他把咖啡匙拿出来,搁入托盘,轻声阐述:“看来你很开心——我想过至少七种你会有的反应,却没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是吗?”梁亦辞收敛表情,用食指推远了咖啡杯,暗中揉起抗议的胃,“可能是太多年没见,你对我的了解变浅薄了。人总会变的嘛。”   “你记得我这个人,”楚丘沉默少时,笃定说,“可不记得与我们有关的事。否则你不会用这种口吻对我讲话。”   梁亦辞倒也无意伪装,也没兴趣问他从何得知,只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小悕也跟你一样,忘了许多事。如今了解最多的,反倒是我这个局外人。”楚丘用手将咖啡杯拨开,摊开手掌搁在桌上,压低嗓音问,“东西你带了吧?”   “……什么东西?”   “吊饰。”楚丘直截了当说,“别在我面前装傻,没用。”   “虽然人都会变,可俗话还有一句,江山难改本性难移?用得不太恰当,可大概是适用的。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把那种暗藏玄机的东西扔掉,跑这么远过来,也不会什么也不带。”   梁亦辞听着分析,镇定注视楚丘的脸,又下移到他摊开的掌心,并没有动。   他正打算装蒜搪塞两句,就听楚丘不耐烦地用指骨敲了敲桌面:“我劝你相信我。”   “那玩意儿对外人来说不如破烂管用,也不知情,不是我们楚家的一个念想而已。”他低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小悕,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对吧?”   梁亦辞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他抿抿唇,掏出吊饰,扣在掌心按向桌面,用指腹恋恋不舍抚摸玻璃质感的表面,抬眸与楚丘平静无澜对视,。   就在楚丘以为他无意归还,打算缩回手再做打算时,梁亦辞突然弹了弹手指,让吊饰滑了过来。楚丘当即抬指扣住。   “哥哥教育得是。”梁亦辞又挂回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注视对面人流畅塞兜的动作,笑着揶揄说,“可有一句话您说错了——”   “小悕连祖传的定情信物都能留给我,我怎么还能算外人呢?”   “……”楚丘懒得跟厚脸皮的老朋友贫。他揣好“定情信物”,在自助屏幕上买完单,起身走了出去,背影颇有些难以忍受的意味。   梁亦辞翘起唇角,不多时又放平了。他忍着胃疼猛灌完最后一口咖啡,无声长舒出一口气,再慢吞吞用旁边纸巾优雅擦拭掌心细汗。   良久后,他起身跟了出去,发现楚丘果然杵在门口等他。   他佯装惊喜,说:“怎么还没走?诶,我这算是考核通过了吗?哥——”   楚丘偏头盯了他一眼,梁亦辞抬手以示无辜,知趣地把余下一个字吞了回去。   “行行行,我知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摆手说,“我不乱叫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太计较,记得回去多替我美言几句啊。”   接下来的一路上,楚丘都只是礼貌性搭话,遇见自己没办法回应的无聊话题,他就假装没听见。后来梁亦辞的单口相声说腻了,只好被迫结束这种不正常的耍贫状态,沉默向前,步伐略微含着些急不可待。   楚丘睨了他一眼。   依照他对梁亦辞的了解,对方只有在极度不安的情况下,才会选择用絮絮叨叨的方式来掩盖失态。   楚丘没办法拿自己弟弟的幸福做赌注,不会想当然地给梁亦辞判无罪。可他也愿意相信此刻的梁亦辞至少不是完全虚情假意的。   嘴巴可以骗人,眼底的焦灼却作不得伪。   这位旧日老友的确是迫切想见自己弟弟。至于真情几分,还得两人见了面再细瞧。   如今的楚丘有信心保护弟弟周全。假如梁亦辞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骗楚悕感情,他不介意将之前的账连本带利一并向梁亦辞讨要回来。   这里好歹是他的地盘。是他隐姓埋名多年,拒绝一切亲密关系,咬紧牙关远离世上唯一家人换来的力量。   从今往后,他会用这份   力量好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再也不离开他们。   梁亦辞跟随楚丘走过弯弯曲曲的路,一路上默记两侧的标志性建筑物,包括几棵栽种在主干道旁侧的奇形怪状的梧桐树。   他暗地里寻思:不如今天就以退为进,给楚丘留个好印象。顺便他可以抽空联系谢守,拜托他调查一下楚丘近年来的蛛丝马迹。   梁亦辞想到这里,话临到口,理智和谋略却全被想尽快见到楚悕的渴望击破了。最终他沉默了一路。   不多时,他俩来到一处僻静但环境极佳的高级住宅区。梁亦辞瞥了眼旁侧大石头上精心雕刻的文字,以及四处乱窜的志愿者机器人,就刻意落后楚丘几步,飞速划去几虚拟币的账,换了张小区内部与周边的卫星图下载链接。   后方还附赠购房须知和商家联系电话。   进入电梯后,楚丘施施然按下指纹,倚在角落绕着自家宝贝吊饰的链子。   梁亦辞按着智能机收藏好图片,心情却并没有因为一切顺利变得轻盈,反而莫名焦躁起来。   以为没人注意,他开始用掌侧偷偷拭汗,结果就听楚丘头也不抬地冷不丁问:“这么热?”   “恩。”梁亦辞顿了几秒,就也不觉得尴尬了。他顶着双颊逐渐浮现的酡红,解开最上方两颗纽扣,用手掌冲锁骨扇风,蹙眉说,“进这座楼开始,我就不怎么舒服,这种感觉……有点不妙啊。”   说完,他扭头望了眼神态自若的楚丘,倚着电梯壁抬手不住揉眉,低喘着气问:“你也是Alpha,难道没感觉吗?”   “抑制剂都普及几千年了,就连逗小孩的抑制糖丸也早在三百年前就发明出来。”楚丘玩着吊饰,奇怪地回视梁亦辞,“不是吧梁教授?您的义务教育课本是被您拿来喂实验室小白鼠了吗?”   “……”梁亦辞深吸一口气,在头脑昏沉中竭力看清对方与楚悕相似的侧颜,努力消散自己的羞恼。   楚丘玩味地笑了笑,接着问:“还是说,当年您招蜂引蝶的时候,就是靠租赁课本的理由套近乎,才虏获了一众未成年Omega芳心的?”   梁亦辞脸上青白阵阵,又苦于自己记忆残缺,没办法据理力争加以反驳——虽说他潜意识里认定自己没对楚悕以外的人真正动心过。   “……咱俩相识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咬紧后槽牙问。   “就是因为清楚,我才会有这样的疑惑啊。”楚丘依旧笑眯眯的,表情看来挺无辜。   梁亦辞无力同他争辩,只能祈祷对方别在楚悕面前胡说八道。   他知道楚丘表面上看似不计较,可心里还是膈应着的,这是正在见缝插针替楚悕打抱不平呢——所以梁亦辞就只好乖顺受着。   况且他现在也没精力反驳对方。太热了。   楚丘打趣完后,见梁亦辞面色真不对劲,就也收了锋芒,蹙眉提议:“应该是楼里哪位不令人省心的Omega发/情了。你这状态不合适,要不然先回去打两针,消停下来再来找小悕?我保证不——”   话还未尽,“叮咚”一声,电梯到达了指定楼层。   楚丘意料之外地听见电梯门外的嘈杂,以及陌生人伴随“哐哐”砸门音的扬声询问:“您确定撑得过去?真不需要打电话向Omega保护协会求助吗?!”   楚丘愣了两秒,而后悚然色变!   整层楼只有两家住户,对门闲置了大半年,早上走之前还是空着的。所以那个人只有可能在敲自家的门。   想到这里,他屏住呼吸,抖手从兜里掏出钥匙,迈开长腿就要疾走出门。   就在这时。   原本病恹恹歪向一旁的梁亦辞,突然像被电除颤抢救回来的病患,胳膊肘在电梯壁上“咚”地一捅。他“唰”地从楚丘手中夺走钥匙串,站也站不稳就拔腿往外奔去!   等楚丘忙不迭追出去时,只能撞见举手被推至一旁的热心Beta住户,大门口危险闪烁的信息素传感器警示灯,以及隐没进大门、飞扬起的暗色衣摆。 第65章   梁亦辞犹豫了这么多时日,无非是想给楚悕和自己冷静的机会。可这并不意味着放弃。   这段与楚悕分别的时间漫长且无趣,以至于他设想过无数遍重逢的场景。   到时候,楚悕大几率是仍不愿意原谅他的。他会像生了刺的玫瑰,舞着刺,扑簌簌落下血似的花瓣,再用红丝密布的眼睛瞪来。   那自己又会怎样做?无非有两种情况。   一是杵在远处用喷水壶浇灌,继续当一个勤恳且无占有欲的花农。二是冲上去狠狠拔了他的刺,用淌血手指摘下花瓣,再把他揉碎在掌根。   可他已经小心翼翼太久了。   前两天,他枕着手臂空虚地凝视窗外锃亮星星,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的事不止欺骗。他反反复复地想,总觉得自己此前的态度,在别人瞧来就是无所谓吧?   喜欢的人哭着跑掉,自己不光不去追,心安理得留在原地,还鸠占鹊巢着地方的屋子。他哭得静悄悄,连想念都只敢在梦中,可这样有什么用呢?无非是感动了自己,让自己更挫败,像一名电影里被爱情辜负的主角。   可实际上,他的内敛在楚悕瞧来,或许就是不容置喙的绝情吧。   是时候去抱住他了。梁亦辞想。   可梁亦辞没料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楚丘的房子其实算不得大,只是结构有些复杂。定制款的橡胶木隔断柜阻碍了他视线,等他心急火燎绕开时,肩膀擦了一下,柜子上搁的胡桃色古董器皿发出脆弱碰撞声,幸好挣扎了几分钟也掉下来。   梁亦辞在客厅以及几个敞开房间机械式绕了几圈,大脑像被火舌舔过,只余一滩无望的灰烬,牵制着他的双脚。   按理说,这种高浓度的Omega信息素理应攥取他感官,帮助它像只训练有素的小狗一般找到汲汲渴求的食物。   可坏就坏在楚悕的发/情味对他冲击过分大了,细细密布冲过来,他拼了命才没让自己趔趄,哪还辨得清方向。   良好的涵养顶多阻止他跟野兽似的边走边撕衣服。至于什么风流倜傥英姿飒爽?这些形容词通通见鬼去吧。   汗液落在眼角,梁亦辞顾不得擦,虚着眼睛继续一言不发乱撞。等眼珠被扎疼,泪水把汗一道冲出来,再顺着他高挺鼻梁不停下坠,最终滑入吐着热气的薄唇,咸湿得要命。   当焦灼攀升至临界点时,梁亦辞扔了外套,折起袖口,赌博般“哐当”撞开最后一扇门。   用来挡门的厚实木椅子重重倒在一边,伴随着他肩臂火烧似的痛,无数伏特加味信息素冲撞而来,差点击倒他。他汗涔涔的几近脱水,从门缝跨过去,第一眼就捕捉到那位不停散发致命诱惑的Omega。   只见混乱的床单上,楚悕正躺倒着,脑袋和后肩垫了两个枕头。他只有小腹到腿根处搭了条薄被,模样压根不能用衣冠不整来形容,而是没穿衣服。   狂乱的光线洒在他身上,在Omega的宽背窄腰来回逡巡,逼那冷得泛白的肌肤爬满浅粉色。   梁亦辞垂着的手指晃了晃,逃避似的扭开脸。   靠墙的紧急救助箱大敞开,是新区每户必备的Omega发/情减缓药品,梁亦辞的家里也领过一个,后来不知道丢哪去了,只好用抑制剂糖丸暂时代替检查。   他依稀记得里面放置着紧急药品和某些物件,以备家中Omega的不时之需。   他睫毛一跳,微挪回眼。只见床头柜上此刻正晾着半杯凉开,用过一半的铝塑板随意撂在桌沿,还有大敞开的粉色条形盒子,以及只用了一点的管状粘稠透明液体。   梁亦辞反应过来Omega此时在如何自   救,嗓子眼不由自主开始燃火。   楚悕收着两条腿,膝盖微微闭合,腰和大腿肚都颤抖着。凤翎似的眼睫不住扑扇,俊美眉眼的轮廓比往常更深邃,也更动人心魄,连含颦的褶皱都在诱惑人。   他的低哼与喘息好似极近又仿若遥远,梁亦辞敛声屏息,定格住前行的趋势,下意识不忍惊扰眼前这幅画。尽管如此,他的信息素却还是不安分地从身体每个毛孔渗出,像贪婪的钩子,勾得床上的Omega更加难耐。   楚悕不禁嘤咛起来,扣起脚趾,细嫩脚背布满细青血管,睁开眼睛。他抬起脑袋直愣愣望来,那双眼眶湿润极了,原本探在薄被间不知忙活什么的手登时顿住。   视线刚一碰撞,梁亦辞脑海轰隆作响,猝然断了片。   等意识再回笼,他已经用膝盖压住床,将楚悕两条腿制住,肌肤严丝合缝地贴合着。他把楚悕架在怀里,抄起楚悕后颈,紧贴楚悕面颊,用鼻尖蹭他发烫且柔软的耳朵。   “不难受了。”他沙哑哄道,“不难受了。”   没等楚悕回神,他就情不自禁浅咬起楚悕耳根,咬两口还会小心翼翼舔一舔,怜惜得要命。   这种无限绵延的温情似乎令怀里人无法招架,楚悕开始瑟缩着发抖,原本用肘部别扭撑起的手臂也缓缓垂落。有什么东西伴随他的手背一同砸下,滚了一小段距离,在薄被里“滋滋”响着。   梁亦辞眼神一敛,神经不停被床单的细微震动感挑逗着,像一盆滚烫热水泼上他的脸,惊得他几欲跳起,大叫出声。   可实际上,他面上却不显出来。似乎担心惊扰了怀里间或挣扎的小刺猬,他边哄着,边用嘴唇去挨那双湿润眼睛,嘬着泪珠,不许楚悕睁开眼,更不许楚悕用冷漠视线望自己。   他用肘部卡住Omega手臂,小臂自背后环过,将人更拉起些,逼楚悕整个人向他靠过来。那双搭在后颈的手不断揉着楚悕腺体位置,时重时轻,彰显着他此刻飘忽不定的意志力。   楚悕薄白眼皮被嘴唇摩挲,没办法睁开,整个人上身连同膝盖都动弹不得,足尖踢也踢不到对方,只好移动没被抱住的手臂,试图关闭被单下的罪物,扔到一边去。   结果他的手腕很快就被抓住了。   梁亦辞轻松捉上他手腕,不许他乱动,又用手指玩味似的拨了拨不停颤抖的物件,让那个柱状物从被子里滚出来,暴露在阳光下,继续羞耻地聒噪着。   “这是Omega保护协会免费发放的试用装?”梁亦辞假装没瞧见怀里人羞愤难当的绯红,慢悠悠用指腹揩掉楚悕掌心湿滑液体,凑在楚悕耳朵旁用气音说,“乖,咱们别用这个,万一漏电怎么办。”   这当然纯属胡说八道。   科技发展到今天,即使再廉价的批量制品,也不至于连基本安全都保障不了。可梁亦辞讲得义正言辞,看也不看就把糊满液体的东西扫下床去,“咚”地砸向地面,又轱辘辘滚远。   他眼神里有一闪即逝的妒意。   楚悕在煎熬的此刻,自然辨不出对方的小情绪。   他只意识恍惚地知道,方才被自己当成幻想对象的Alpha居然来了。对方正紧紧拥着自己,揉着自己上半身最软的地方,将自己揉成一滩水,并在电光石火间拆穿自己最有耻感的秘密。   楚悕怀疑自己在做梦。虽然这个梦让他有种钻进地缝中的冲动,可更多涌来的却是心脏突跳的狂喜。   梦境总能带给人无可比拟的勇气,让人说出在现实中难以倾诉的话,完成在现实里无法兑现的事。   若非形势所逼,他其实根本不愿意当玫瑰。   楚悕认为自己就是一株   被泡烂在温水里的绿萝,茂盛叶子由藤蔓无限延伸向下。地心引力逼他从云间滚落,一路跌到地面,攀爬到心爱的Alpha身边,安心等对方浇灌,将自己捡起来。   至于尊严和内敛,他老早就忘记了。   早在他“变成”人造人前,在学院那间静默到诡异的实验室,他就曾不知廉耻地隔着一扇门,听着梁教授阻挡那群禽兽的低声,喘着气不停移动手臂。   等梁教授驱赶走那群被欲/望冲破理智的Alpha,焦虑地推门而入时,他就顶着这张酡红的脸,眼角湿漉,粗喘急促着唤对方名字。   在那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能叫出那么魅的声音,就好像古地球上四处奔走、寻着法子钻进书生房间里的狐狸。   那一天,伴随着试管的噗嗤声,他尾音打着颤,一声接一声,硬是定格住了梁亦辞的腿。   当时梁亦辞是什么表情呢?震撼,哑然,慌张?还是有点情动?   时隔久远,楚悕已然记不太清。他只记得当时那种浑身血液都开始倒流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只觉现在梦境中的自己,也快被血管里的滚烫液体撑爆了。连同他饥饿的魂魄,混沌的大脑,全部通通完蛋。   他在梁亦辞微微错开脸时,灌了迷魂汤似的追逐而去。   “别,别走。”他贪婪深嗅近在咫尺的硝烟味,唇红齿白,连后颈氤氲出的信息素都潮湿起来。   梁亦辞大概没意料到他非但不排斥,还会讲这种示弱的话,本打算克制远离的身体登时僵住在半道。他滚着喉结,浅薄呼吸着。   硝烟味信息素顷刻间胀满了整间屋子,和他某些难/以/启/齿的地方一般无二。   楚悕被喷涌而来的气息和爱慕刺激得腿肚子都在发抖。   他慌乱抬手,狠狠勒住Alpha后背,不许Alpha逃走,又埋下脸去,用额角蹭Alpha下巴,扑簌簌流着泪说:“我不用它……你来……” 第66章   【……】   楚悕做了个后颈发疼的梦。   梦里的他再次回到了机器声轰鸣的工厂。   角落的保安室,一名alha正手持电话,翘着腿冲另一端讲着低俗玩笑,不时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完全没意识到门锁被轻撬开又缓缓合上。   这座沿海城市今日正遭遇数年未见的台风。气流在城内呼啸,轮班的车间主任打电话嘱咐完刚在小隔间过完夜的保安,就安安心心闷头睡起大觉。本该前来值班的维修人员听闻此事,也就放心大胆旷了工。   硕大的车间里只留下心不在焉的保全,彻夜不休的机器人,以及无意中撞入此地的逃亡者。   楚悕借着天灾,好歹结束了与追杀者们胶着的状态,闯进这个与oga保育基地合作的代工厂。   台风肆虐得厉害,他溜进来时只掀开一条缝,墙壁挂着的“一级防火单位”标识依旧被风刮得歪斜,从外看小窗,能瞧见标识牌突兀露出的一个角。   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一把火就能将所有东西燃成灰烬。这就好比如今的世界。   表情呆滞的送料机器人在厂内无声游走,原料在传送带上滑动,经过数道工序后,钢筋撑起的躯体成型,再依据样本植入不同皮肤和记忆,成为一个个独一无二的“人类”。   楚悕复杂扫过简单刻板到可怖的生产过程,觉得这里就像一叶舟。天神的惩罚已然降临,人类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剑走偏锋,寻到了比上帝更没有人性的方式,以换取生命的延续。   该把这种行为看做狂妄吗?还是该敬佩当权者的杀伐果决?楚悕大脑很混沌,没办法想太多。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不停地不停地跑,不能犹豫,不能停下。即使现在梁亦辞的声音出现在自己身后,温柔地哄他“别跑了”“快回到我身边来”,他也不敢听。   楚悕不能确信自己所见所闻是不是真实。毕竟在被非法囚禁期间,实验员给他被注射了太多含有致幻成分的发情剂,每一次他都能瞧见梁亦辞的脸。   以至于即便现在梁亦辞越狱了,戴着脚链杵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也只会冷眼望着,任由身体满满发烫。   在每一次的幻觉里,梁亦辞的反应都不尽相同。连楚悕自己都要惊叹自己的想象力。   有时候的梁亦辞一如既往地温柔,轻声问他“是不是很难受”,劝他“太难受就不要压力自己,我会抱你的”。   而更多时候,梁亦辞却充满了羞恼,总爱蹙着眉头反复确认“你一直是用这幅样子来想我的吗”,评价他这样做是“玷污了两人美好的师生情”。   可无论梁亦辞是骂他还是哄他,楚悕都会哭。强忍时会哭,释放时会哭,被训斥会哭,被拥抱会哭。那段时间,他都分不清上面和下面究竟哪个肿得更久一些。   梁亦辞就是他情欲的缩影。   楚悕清楚知道这件事。可即使再想念再难熬,他也不敢吐出半个字,生怕自己的失言会带给梁亦辞更大的灾变。   教授已经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了。检方正加班加点搜集关于他的罪证,企图给这位跌下神坛的生物学家扣上大帽子,逼他求饶,逼他举手发誓今后会替政府效力。   包庇oga学生,枉顾全人类的性命——这个帽子已经扣得够大了。如果再加上一句目的是勾引oga学生呢?楚悕想都不敢想。   他躲在主机与辅机的夹缝里,捂住膝盖上刮伤的深口子,喘着粗气。   大概是恐怖谷效应。无论新闻媒体将这项人造人技术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作为仅有的幸存者,楚悕凝视无数具白皙无暇的身体从旁侧   躺过,一时间只觉毛骨悚然。   难道所有民众都坦然接受了oga灭绝的消息,愿意让这些冰冷的替代品在人类社会扎根,渗入人类基因库,成为新的地球主宰?可明明不少oga是死在非法实验室里,死在alha的贪婪之下啊?   为什么那位beta保全还在打电话炫耀oga保育基地的月净利润?难道不会唇亡齿寒吗?   楚悕的精神快被巨大压力击垮了。   其实早在他被迫签下《知情同意书》,每天十小时轮番观摩oga忤逆alha后的惨状,产生种种可怖的条件反射时,他就该垮掉的。   那些视频资料都不是虚构,而是画面晦涩的纪实片。   播视频的人很懂得循序渐进。最初视频里的alha只是在对oga实施侮辱性惩罚,后来演变成暴力行为。那段时间,楚悕难得的半梦半醒都换上了血红色背景板。   精神阈值测试实验结束的当天,那位视频里的oga终于被活生生勒死了。   楚悕空洞凝视屏幕,掌心是被指甲抠出的血痕,眼周的青痕宛如活死人,却并没有如实验员想象那般疯狂尖叫着求饶。   他反而从梦魇里逃了出来,试图用唇角牵扯出解脱的弧度。   ——死了就好。他当时是这样感慨的。   可就算他面上表现得轻松,实际上那些实验和长期睡眠不足带来的后遗症有多严重,只有他本人清楚。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悕都会在梦里变成那位视频里的oga,在公共场合里听见他的alha在下命令,让他在众目睽睽中下跪。   他浑身战栗,却倔强着不肯照做,那位alha就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他一巴掌,手劲很大,梦里的他当即就肿了半边脸。   在被殴打其间,他下意识不去看那位alha的脸,而梦境的终点总是停留在他被一截绳子勒上脖颈,涨得双脸通红,又逐渐转为青紫的时刻。   他会在死亡前鼓起勇气去看那张模糊的脸,毫不意外地瞧见梁亦辞正满眼失望地望着他,用口型对他说:不听话就去死吧。   其实楚悕大半个月没做这个梦了,也不会再荒谬地对记忆里的梁亦辞产生惊惧的质疑。纵然如此,想到这些,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依旧浮上躯壳,逼得他差点咳嗽出声。   若不是远处有个送料机器人遇见障碍物,“嘟嘟嘟”急促响起,引来了两串脚步声,楚悕差点忘记了自己此刻正在逃亡。   他已经从那个混账地方逃出来了。之所以没有在各种非人性摧残里死掉,都亏他内心始终挂念着梁亦辞这个人。必须亲眼瞧见心爱的人安好,楚悕才敢疯掉。   哪知道他满身狼狈地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个叛徒早就被关起来啦,真活该啊”。   要不是如今楚悕过分虚弱,也不敢做任何打草惊蛇的事,他非得狠狠揍那个口无遮拦的beta一拳。   等楚悕回神,送料机器人已经恢复了正常,重新进入忙碌的工作中。那位beta保全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姿势,正冲着一位alha低头哈腰,还摸出烟和打火机想要递过去。   那位alha虚指了一下“一级防火单位”的标识,吓得那位beta保全当即“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那巴掌声即使在嘈杂的工厂也清脆得要命,楚悕又回忆起梦里火辣辣的感觉。   他当即告诉自己梦里扇巴掌的人是梁亦辞。脸颊瞬间就不怎么疼了。   “最近有只小白鼠逃跑了,通缉令你看见过吧?”alha向楚悕藏身处走来,随口问道。   “当然当然。”beta保全赶   紧回答。见alha偏头望了他一眼,补充道,“我一直在门口守着呢。如果他敢闯进这片区域,我肯定会联系您的。”   “恩。”alha脱下防风衣搭在手臂上,表情冷淡地点点头。   发觉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楚悕瞳孔开始收缩,后背顷刻间爬满冷汗。他咬紧欲图打颤的牙关,狠狠瞥了眼身边的传送带,发觉刚好有一个次品被剔除进废弃箱子,留下一人长的空位。   大概是为了方便检验人员抽检,传送带两侧没有设置护栏,楚悕选了个视线盲区,也顾不得廉耻心,咬牙脱掉了衣服,赤裸着身体当机立断从缺口爬了上去,闭上眼睛躺成一具无意识躯体,被摩擦力强行拽向高架输送带。   如果要几个月前的楚悕来伪装假尸,他必定会暴露破绽。可经过这几个月的漫长折磨,他已经在心里杀死自己千万次,还在实验室倚仗自己的高超演技换取过好几十分钟的良好睡眠,所以有自信瞒天过海。   果不其然,抱臂胸前手搭肩膀的楚悕被胶布捆住,垂直向上运送时,堪堪路过的两人并没能发觉异样。   “虽然是只小耗子,你还是得上点心。”工厂位于交通枢纽,这位alha领导觉得有必要强调事情的严重性,眯着眼睛继续说,“他可不只是个命大的实验体。据审讯员报告,这家伙很有可能把螺丝刀?”   “螺丝刀?”   “能撬开梁亦辞那张死不屈服的嘴。”alha领导言简意赅说。   楚悕已经被运到了高架输送带上,远远听见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当即挣脱了胶布,用危险姿势趴在边缘空隙,屏住呼吸听着。   “他俩不是师生吗?”作为关系户,这位beta保全知道的内部消息也不少,不禁问道,“关系好成这样?”   “不止如此。”alha冷笑道,“楚丘这号人你听说过吧?好几年前也是个风云人物。”   beta保全点点头:“可惜英年早逝。”   “他生前和梁亦辞关系不错。临死前大概搞了个托孤,拜托梁亦辞照顾自己的弟弟楚悕。”alha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结果今年警方刚调查出来内幕,你猜怎么着?”   “楚丘之所以会被人盯上,搞到最后尸骨无存的下场,全怪梁亦辞当初行事乖张,惹恼了上面的人。楚丘是因为替他收拾烂摊子才死的。”alha领导还在发出刺耳笑声,“那位梁教授不愧是薄情的花花公子,害死了朋友也没多大反应,继续演一个献身教育事业的好教授,把别人弟弟骗得团团转。”   beta保全闻言,不禁啧啧称奇,配合着领导咯咯笑着。   楚悕远远听见他俩的对话,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没生命的纸盒子,荒谬真相就是腥红的烟头,将他杵穿一个黑焦的洞。   他一不留神,没能抱住钢铁,脚筋被输送带摩擦到,刮破了皮。他担心发出异响,不敢挣扎,只能任由自己再次滚回了输送带的空位,带向下一道工序。   楚悕躺着没闭眼,任由人造灯刺痛双目。他想提醒自己别轻信这群人的话,可他实在没有更多意志力来抵抗喷涌而出的负能量。   他正在缓缓上升,灵魂却坠入深渊。   那两个人还在下方不停地笑。   “所以说啊——”alha领导垂首,抬手拍了拍某个oga人造人冰冷的脸,满意笑着,总结道,“梁教授之所以上赶着替别人养弟弟,还不是因为害死了人,内疚得很。”   楚悕不想再听了。   他的身体被机械臂翻了个面,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牲畜,一团没生命的白花花的肉。   他几近熄灭的求生欲只够他抬一抬手指,然而机械臂的力量过分强大,并不是他这个灵魂油尽灯枯的oga可以抵抗的。   罢了。   楚悕放弃挣扎,甚至来不及等钢印烙铁敲击向后颈,也管不了即将注入腺体的系统随机选择的巧克力味信息素香水。   他太累了。他只想快点睡着,最好永永远远不要醒来。   但愿死亡之后还会做噩梦。但愿噩梦里还有那个人的脸。   在烙铁烧焦他的肌肤,发出恶心的皮肉灼烧臭味前,楚悕这般虔诚地祈祷着。 第67章   楚悕醒来的一瞬间,后颈腺体还存有梦中灼烧的痛觉,令他想起夏日被机器轧过的泊油路。   深色窗帘大敞开,只余下透光的纯色纱窗帘,遮蔽住大半刺眼明亮。过滤后的清晨争先恐后渗入,爬向床单,将楚悕蜷曲手指映得透明。   一时间,他居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类、人造人,还是无实体的气态。   记忆争先恐后涌入。他头疼欲裂记起自己被钢印烙铁烫过的感受,以及被强行注入人工信息素的过程。   那时候,他记挂着外面低声讨论的两个人,不敢惊呼,不敢妄动,任由自己在不透明的机肚子里歪来倒去,只敢伸手胡乱在空气里抓着。   轰鸣的机器壁很滑,他勉强抓到了好几次人造人的手臂。那些没苏醒的人造人像精美而呆滞的展览品,冰凉得可怖。有一两位oga,好像还被他抓出了血痕吧?也不知道抽检机器人有没有及时发现,将那两人剔除报废。   随后,楚悕试图充当一个没主观意识的完美产品,包装进成品箱,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可惜烧焦的后颈作为瑕疵还是太明显了。很快,光电检测发现了他,“滴滴”响过两声,他就被迫从最后一个剔除轮里滑出。   最终,他九死一生地从运送废品的推车里逃出来——感谢人工智能的迅猛发展,所有关卡都完全没有人类监守,全靠机器人运作。   幸好楚悕疼得再意识模糊,也能够凭借几近罢工的脑子,骗过一两个程序简陋的运输机器人。   楚悕从撬开的门闯出去时,那位领导和保安早已不知去向。大概他们是嫌工厂太吵嚷,随意找了个小屋子待着吧。   楚悕吐息炙热,半睁眼想着,冒着台风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窜。   那种被几近撕裂的疼痛感,到了今天他已经难以想起,只记得自己最终逃也似的来到一块青草地,刚好见证台风停歇的瞬间。   他“扑通”栽倒下去,手臂搭着胀痛的眼睛,就着皮肉腐烂味发起高烧,也顾不上去管台风会不会卷土重来,将他卷去天上。   这种经历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毕竟在父母和哥哥相继离开前,他可是娇气得一刮风就要把家里所有窗户全锁上。   在任教时,梁亦辞总爱开玩笑,评价这位学生是只漂亮的纸老虎——平日里装得很凶巴巴,一场雨淋下来,就会现出原形,变成透明书页,让人不敢花大力气碰,只能小心翼翼把潮湿书本晒在书桌前,等天晴。   楚悕每每都会被这位师长的描述羞红脸,却又不愿意据理力争反驳,生怕显得自己不大度。   梁亦辞看得出来,就会微笑着盯他,海蓝色眼睛里划过狡黠。见他瞥过脑袋,咬紧下唇,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梁亦辞才会慢吞吞伸过手来,细致揉他头发,低声哄,说:“小悕乖,哥哥开玩笑的。”   梁亦辞只有在惹恼他后,才会偶尔自称“哥哥”。   平时他在别的学生面前都没架子,可轮到楚悕,大部分时间就爱装一本正经。有时候楚悕去办公室找他,就会看见他用钢笔盖帽敲桌子,色厉内荏地让楚悕不许直呼其名,要乖乖叫“梁教授”。   这些轻描淡写的日常,不知何时都成了剜皮肉的钝刀,把楚悕搞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   他像只濒死的海鸟,跌落在陆地,浑身烧得像凤凰。随后,他开始在草地上打滚,顾不上阴湿水珠糊过脸和嘴唇,一声接一声呢喃“哥哥”两字,不小心含进去了几根青草尖。   什么“雨后的清新味道”,全是文艺加工后的骗人鬼话。楚悕连连“呸”了好几声,又不停地不停地咳嗽,心想这味道分明是苦涩的,比没加工的生   巧难吃得多。   楚悕翻来覆去地疼,颠三倒四地念,可究竟那几声“哥哥”叫得是谁,他也分辨不清楚。   晚风肆虐,黎明将至,他还是被阎王从鬼门关踹出来了。   谁叫他在彻底解脱前,如梦初醒般想起还孤立无援待在狱中的梁亦辞。他的精神状态几近坍塌,已经不怕死了。可他还做不到了无牵挂。   他只能逼自己活下去,继续在人间受刑。   阳光终于绕上云端,细腻映照出oga脏污又浸汗的皮肤。是雨过天晴的好兆头。   那些追杀他的人养精蓄锐完了吗?是潦草收工,向上级报告目标已死,还是继续追耗子似的搜索寻他?   楚悕的脸色冷得发白,缓缓起身,半拢起的衣服扑簌簌落下灰尘。他有些想笑,自己都痛得快昏迷了,从推车滚出来后,却还记得拎起自己皱巴巴的衣服边穿边逃,正反穿错也顾不上了。   楚悕半爬半踉跄,纤丽腰肢显得格外不堪一击。等他好不容易挪入阴暗潮湿的隐蔽处,就在栽倒前撞见了一本正经剥糖纸的夜坷。   夜坷怔怔抬头,眨了两次眼睛,被他的惨状唬住了。他下意识“诶”了一声,赶紧抓着糖,扶楚悕坐到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地盯楚悕脏兮兮的脸,又去看自己掌心剥开的糖果。   如果换成其他时候,楚悕必定会用戒备眼神注视对方,竭力分析出对方立场与善恶度。然而这天的楚悕早已奄奄一息了。   他的大脑供氧不足,仅能惦记一个梁亦辞,无暇顾及眼前这位年纪挺小的oga会不会趁火打劫,或者吓到报警。   楚悕闭上红丝密布的双眼,张着唇粗重喘息着,像一尊被敌军砸过的毁损雕像,毫无生机,摇摇欲坠。   须臾后,他发白的嘴唇突然接触到奶糖的甜味。他怔然含住,用舌尖小心翼翼舔了舔,当即甜得差点哭出声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夜坷苦恼地用通讯器联系了不远处的崔勉后,就开始担心这位狼狈不堪的oga会撑不住长眠不醒,只好挖空心思搜刮话题。   按理说楚悕不该回答他的。   他应该婉言谢绝对方的好意,在对方联系的朋友来之前,想办法离开。   然而,或许是唇齿间的奶糖味还未散尽,又或许是对梁亦辞的牵挂逼他必须竭尽所能活下来,他并没有耗尽气力来拒绝。   他眼窝深陷,偏轻的骨架似乎一碰就碎,擦破好几处的衣服像泡烂的牛皮纸,皱巴巴又脏兮兮。他缓慢睁开几近枯竭的眼眸后,迷茫凝视面前的未成年oga。   他打量得太久,害得对方挪了挪脚尖,更为不自在地垂下脑袋。   “啊,不想说也没关系。”夜坷干巴巴改口说。   他在兜里摩挲半天,确信刚才那颗糖是最后一颗,只好沮丧垂下胳膊,叹息道:“我只是需要一个代号。毕竟叫你‘喂’好像不太礼貌,朋友又得数落我了。”   良久,楚悕攥紧被小石子滑过的剧痛右手,强扯出一抹笑,虚弱回了声谢谢。   那一瞬间,他莫名想起曾经和梁亦辞代表学院去教堂参观时,遇见的那位alha基督教徒。   那日,楚悕穿的白t恤恰好印了极具艺术感的数字11,那位基督教徒离他们近,在教堂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瞟来。   梁亦辞发现后,小幅度皱了皱眉,很快就轻描淡写移开视线,上前两步将那人目光完完全全遮住,还趁楚悕走神时轻轻揽了揽他的肩头。   那位基督教徒意识到不对劲后,先是怔愣,很久就浅笑起来。出门后,他主动上前解释,说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喜   欢楚悕胸前的数字,令他想起圣经中有指代意的数字。   “是吗?”梁亦辞也并不为误解了对方而尴尬,继续用身体隔开楚悕与那位相貌平平的alha,饶有兴趣向对方打听自己的知识盲区。   基督教徒好脾气地告诉他,三代表神的数目,六代表人的数目,十二表征人性与神性的调和,唯独十一什么也没有。   “这个数字孤单又圣洁。”基督教徒说,“总让我想起那些没有过去的人。”   楚悕恍惚注视夜坷的脸,不敢继续深想过去,生怕梁亦辞的面容又一次钻出来。他的嗓子像被砂纸刮过,难受得要命,不想说太多话,于是缩了缩腿,轻垂下胳膊。   为了尽快转移注意力,他甚至忘记了洁癖的事,本着少说一句是一句的原则,在土地上用指腹勾下“Ⅺ”字符。   夜坷俯下身子去盯土地上的深刻指痕,眨眼问:“xi……希?”   楚悕没料到对方弄巧成拙念出了自己名字,愣了须臾,就边咳边虚弱笑起来:“其实是罗马数字11。”   没等夜坷不好意思地改口,他又偏开脑袋,用没沾上土壤的手捂嘴巴,闷闷说:“不过我正好单名悕字。”   “是希望的希吗?”夜坷仿佛吃零食抽中限量卡片的小孩,兴奋问道。   “……不……是悲伤……”楚悕含混回应,音量渐低。话还未尽,他就“咚”地歪倒向旁侧,彻底昏迷不醒了。   楚悕持续高烧,紧闭的薄白眼皮满是黑色光斑,直到一周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醒来后,他目光定格在几张陌生而惊喜的面庞上,张开干裂唇瓣,迷茫得半晌没出声。   厚厚纱布罩住他白皙后颈,麻药药效还没散去,是以他并不觉得疼。肌肤被捂得很热,还有些过敏似的痒。他不自在地侧了侧脸,垂着睫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陌生人的热情。   他的记忆被一团无名浓雾笼罩住,海马体像被堵住烟囱燃烧壁炉的老房子,又像是弹孔四布众军撤退的战场。他的人生就是一块被海水冲刷过的礁石,除却些微无关紧要的个人信息,基本忘记了所有。   身为心理医生的崔勉首先意识到楚悕的不自在,便摘下口罩,用眼神赶走叽叽喳喳问oga“感觉怎么样”的小伙伴们,拉开椅子坐下来,耐心替楚悕做着心理疏导。   起先楚悕保持缄默,像只礼貌的蚌壳。过了良久,崔勉才勉强撬开他的嘴巴。   楚悕坦白了自己失忆的事,崔勉并没有露出诧异神情,而是继续循循善诱,替他分析。   “据我了解,人造人oga制作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种意外。”崔勉平淡稀松说,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将已故人类记忆录入人造人脑内,这种技术明显还不够娴熟吧。”   楚悕低低“恩”了一声,收了收下巴,又松懈下来。   “好在这种小毛病机器检测不出来,所以你并没被送入销毁程序,只是作为滞销品流放了。”崔勉温柔说,“别担心,依照目前情况看,被流放的人造人oga除了生活拮据许多,自由度远胜于被上流社会人士豢养的优等品——想必你也不是在意虚荣的人。”   楚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崔勉又聊了点无意义却放松的话题。楚悕勉强缓过劲来,盯着对方令人放松的淡眉,问:“刚才那几位是被流放的人造人……可你好像是beta?”   “啊,被你发现了。”崔勉略显错愕地摸了下鼻尖,笑道,“你可不要性别歧视啊。不是所有alha和beta都是混账。”   “我没这个意思。”楚悕抱歉地小声说。   “恩,开个玩笑。”崔勉眨眼睛,说,“我没别的目的,只是为了方便找人,才决定同人造人接触的。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夜坷他们。”   “想必很幸运。”楚悕客气而诚恳说。   “恩。既然有更适合当朋友的人,我就没必要继续和某些欺软怕硬的beta混了。”崔勉说到这儿,忍不住轻揉眼睛。   他替楚悕拉了拉被子,轻声道:“人总要坚持一些原则,不能因为怕被孤立,就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楚悕点点头。被纱布罩住的后颈太难受,他被剃了一些的黑发毛茸茸顶在脑袋上,和枕头发出窸窣摩擦声。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beta医生讲稀疏平常的大道理时,似乎就快要哭出来。   眼前的beta好歹算是救命恩人,楚悕做不到熟视无睹。可偏偏他又不擅长安慰别人,只好抿唇偏开脑袋,瞅见枕头边摆放的两颗糖果。   想必是那位小朋友留下来的。   楚悕舔了舔干涩唇瓣,无视对方不赞许的“诶!”声,从被子里探出湿漉漉手臂,软着手指抓起一颗糖,而后流畅塞入崔勉准备替自己掖被子的掌心。   而后他飞快缩回胳膊,迅速闭眼,肌肤浮现稀薄血色,几乎要与临时隔出的洁白病床融为一体。   “……”崔勉怔然凝视掌心糖果,胳膊生生止在半空中。他抬首去瞅楚悕装睡的侧颜,半晌后如释重负笑了出来。   “谢谢你,小悕。”   这个陌生称呼像一块浸了盐水的湿布,狠狠捂住了楚悕口鼻。他脑海中莫名滑过一个低沉声音,似乎曾用更低沉更缱绻的语调,这般唤过他。   是谁?楚悕想不起来。他只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狠狠挤压,拧出浓度过高的柠檬汁,酸得他眼眶泛湿。   可惜,那声音只存在一瞬间,待他再试图深究,却再想不起任何细节。   是失忆症导致的错觉吧。   “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现在收了你的糖,咱们就算有来有往的朋友了吧?”崔勉不像平时教育夜坷一样,说什么“吃糖坏牙”的毁气氛话,而是选择珍重将糖揣入衣兜,在楚悕抬起眼皮望来时,轻声提醒,“……依照我们的判断,你的后颈大概率是由于机器温度失控,才不小心弄伤的。要向彻底恢复还得需要一段时间。”   楚悕藏在被褥里的十指微拢,嘴上却说着不在意的话。   崔勉也不拆穿他,继续提议:“如果你暂时想不起往事,没地方可去,不如跟我们待在一块儿——等你想起自己亲友是谁,再去慢慢找他们,如何?”   ……   手腕倏地一紧。   楚悕仓促收敛回忆,垂眸凝视那只扣上来的骨节分明手指,一时间所有悲怆与疼痛都潮退开来,化做昨晚的抵死缠绵。   “醒了?”少时,梁亦辞哑声将他捞入怀中,紧扣腰肢,把他箍向胸膛,闭眼凑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吻耳根。   不知是太敏感还是太震撼,楚悕明显打了个哆嗦。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状态是浑身赤裸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令他如遭雷击的事实。   他的大腿虽说极度干净,没有脏污,可腿根的酸涩却做不得伪。浑身像被拆卸过又再次组装,每根骨头间的缝隙都在寻求存在感,沉甸甸得像灌了蜜强行粘上。   窸窸窣窣间,他俩同盖的被沿掀起一截,风争先恐后涌入。昨夜被撑开的地方似乎还未完全闭合,刹那间凉得楚悕苦不堪言。幸好身后的alha及时察觉,严丝合缝贴上来,愤恼似的遮挡住不安分气流,不许风乱闯自己标   记过的地盘。   “……你……”楚悕对此刻状况招架无力,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知道怎么一觉醒来就完全变天了。   梁亦辞听着怀里人嘶哑嗓音,登时蹙紧眉头。他睁开眼睛,当机立断用温热掌心捂住楚悕嘴巴,在楚悕耳边温柔“嘘”了一声。   滚烫呼吸舔上来,像火舌,楚悕当即酥了半边身子。好不容易他才没呻吟出声,只好咬牙选择缄默。   “昨夜是你要我的。”须臾后,梁亦辞抄着他窄腰,不许他乱动,先发制人控诉道,“你不小心发了洪水,主动求我堵住,还记得吗?”   “……”楚悕恍惚记起自己昨夜裹着哭腔讲的那些丢人话,脸上一时间红白交加。   见怀里的oga不再乱动,梁亦辞暗自松了口气。   他放过楚悕手腕,柔和抚弄楚悕右手,从掌根抚摸到手指尖。最后他的五指硬生生插入,改为十指紧扣的手势,低沉笑道:“那儿泡了一夜,都被你泡胀了,现在还肿着呢。”   梁亦辞许多年没讲过这种不正经的调情话了,更遑论这么大尺度。楚悕经验不足,压根不知该如何应对,喉咙像被堵住,耳根红得快滴血。   发觉这招有用,梁亦辞就慢动作向前顶了顶,薄唇凑上去咬住楚悕发烫耳尖。   他轻舔,吮吸,低笑,还故作委屈道:“口说无凭,你感受一下。” 第68章   楚悕被身后人无缝隙烫着,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昨晚的混乱性/事之于他纯属无实感的意外。他既回忆不起交/合时的餍足,也无法事后翻脸,大声控诉。   此刻,他酸软的腰,混沌的大脑,嘶哑的嗓音,全都昭示着昨夜无法磨灭的情动。   愤恨或懊悔还有必要吗?其实回忆一番,楚悕就觉得浑身热汗微微发凉。   他想起自己此刻正躺在阔别多年的哥哥家中,居然不知羞耻地染出一床发情味,实在有些过分。假如不是梁亦辞及时出现,闯进门的就该是楚丘了吧?   虽说他相信哥哥不会介意,反而会抓紧时间替他注射急性抑制剂,把他送进医院调理身体……   可这种羞得钻进地缝中的意外,楚悕绝对不会希望发生。   话说回来……   梁亦辞怎么会有哥哥家的钥匙?   见怀里人不再试图拢起腿根,蜷缩成动物幼崽的形状,而是浑身僵硬一言不发,梁亦辞不免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闹得太过分了?   他紧扣住楚悕腰肢,克制住清晨的绮思,不再乱顶,并用空着那只手轻揉楚悕湿漉耳朵。待怀里人软**体,他才垂下脸埋进楚悕后肩,长长吸了口气。   他的胳膊在楚悕腰侧细蹭,源源不断感受着楚悕削瘦悍利的肌理线条,引楚悕瑟缩颤栗,却不许他逃跑。   Omega自带的信息素味宛如泼入海底的酒滴,经过一夜的潮起潮落,几乎寻不到踪迹的尾巴。   无论是这只被紧握的纤韧手臂,还是深陷下去的颈窝,如今都泛出一股与冷白肤色不太匹配的硝烟味,像一只被泼上彩墨的羊羔。   可梁亦辞并不认为自己昨夜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怀里的Omega曾经就是只孤独的鹿,表面疏离,实则亲人,屡屡趁他不备跳入他怀中。小鹿会探着脖子贴他脸颊,小心翼翼舔他嘴唇,惹他泛起涟漪,再悄无声息逃跑掉。   最初梁亦辞并没这般在乎,不会生出“必须找它回来”的念头。   可这只鹿仍不安分。   梁亦辞不拜访森林,它就游走在城镇、海洋、云层间,以及很多不可能长久居住的场域,逼梁亦辞留下更深刻印象。   饶是梁亦辞再心硬,沦陷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梁亦辞在那色泽莹润的后肩深呼吸,泄愤似的轻轻地咬磨那块软嫩肌肤,在对方惊呼声中留下牙印。他再用高挺鼻梁来回逡巡,灌了迷魂汤似的流连忘返,许久后才长叹了口气。   “别说赶我走的话。”梁亦辞用额角抵住他后肩,低声示弱,“我可不是床下那种一次性试用装。”   “……”楚悕咬着舌尖,生怕自己泄出没骨气的软侬软语。他定定望着墙角那根早就罢工的棒子,恍然间觉得梁亦辞这种委屈巴巴的口吻其实挺好玩。   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楚悕是个热衷于把Alpha当纾解工具的负心汉呢。   梁亦辞埋在他后肩久久未动,几缕长发贴着他颈侧,让他觉得既痒又麻。他一时间忘记自己在顾虑什么,迷迷瞪瞪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抽离。   不多时,他毅然用手拨拉开梁亦辞的胳膊。   梁亦辞似乎猜到了这种结局,并没有坚持抱他,只不过僵硬着手指,手臂颓然定格在半空中。楚悕假装没瞧见,轻咬左腮软/肉,在梁亦辞怀中转了个身。   他面朝向梁亦辞,审视梁亦辞少见的迷茫眼神,暖烘烘拉近距离,轻咬他薄唇。   良久后。   楚悕舔断两人唇间纠缠的银   丝,不好意思枕向Alpha胸膛,眸光闪烁,转移话题说:“那不是一次性的,洗洗还能用。”   “……不能用。”梁亦辞半晌回神,只觉两片嘴唇连同舌尖都是甜的。   他原本绞紧的眉梢松懈下来,餍足揽了下楚悕后背,指尖插入楚悕发间,用舒适力道揉按,解释道:“我昨晚抱你去洗澡时,不小心踩了它一下,声音都踩出来了——应该坏了吧。”   不知为何,楚悕总觉得对方的“不小心”三字咬得格外刻意。   可他来不及深究。   没多久,梁亦辞就摸着他后颈腺体,装作很凶的样子,说:“没坏也不许用!多脏啊。”   楚悕想起梁亦辞也是有洁癖的人,抿了抿唇,理解地“恩”了声,随口敷衍道:“不用不用。大不了买新的。”   “……”梁亦辞表情裂了道缝。须臾后,他退开一截,忍无可忍地扳起楚悕下巴,盯着楚悕无辜眼神,凑近了去。   他哄楚悕闭眼,啄着楚悕眼皮不乐意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楚悕的细薄皮肤被吻得发痒,想躲又躲不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不小心当面质疑了一位Alpha的性/能力。   他颇为苦恼地收了收下巴,似乎并没法对梁亦辞昨晚的表现做出评价。   一是他不愿意回想昨夜难以启齿的过程,二是他没有参照物,做不了对比实验。   无法,楚悕恍惚间,只得拉起床畔团成一团的被褥,抖开,罩住自己粉红肩头以及梁亦辞赤裸的大半身体,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打完后他就真的犯困了。   楚悕正准备敷衍几句,突然,对面墙头开始浮现出清冷荧光。无数光点聚集在一块,像萤火虫,顷刻间点缀了半明半暗的室内   楚悕眼角正坠着颗生理性眼泪,光线恰好搭上他薄白眼皮,把他吓了一跳。   梁亦辞原本黏黏糊糊还半搂Omega,抬头瞅了眼,微微凝眉。随后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探长胳膊,猛地摁下床头柜的红色拒绝按钮!   果不其然。蓝牙连接“滴滴”响过两声后,墙角音响很快传出了楚丘语调古怪的招呼声。   “早上好。”楚丘明显刚醒。他的眼镜还没戴上,眼窝偏深又有点发青,似乎睡多长时间,眼角充斥着疲惫。   大概是发觉视频里的自己精神不佳,他开始用掌根揉脸,而后不知从哪捞出一根香烟,“啪嗒”点燃后深吸一口,提神起来。   他吐出的雾气顷刻间朦胧了整个窗口。   梁亦辞瞥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漆黑小方块,默默缩回胳膊,后怕地呼出口气。   幸好自己眼疾手快,没让楚悕这种被性/事滋润过的慵懒模样被别人瞧见。   即使对方是楚悕的亲哥哥也不可以。   楚悕迷迷瞪瞪注视楚丘的脸,神情先困惑地凝重起来。须臾后,他猛地想起被自己方才忽略的事——   这是楚丘的家,梁亦辞怎么会有钥匙进来的?   他现在知道两人曾经是特别要好的兄弟,可毕竟这时候的梁亦辞还没恢复记忆,对楚丘应当是陌生的,甚至还把楚丘当成了假想敌。   他应邀来到新区,与楚丘见面,短短半天就和哥哥冰释前嫌了?还关系好到随便拿对方钥匙进门,鸠占鹊巢的地步?   楚悕百思不得其解,不动声色瞥了眼梁亦辞,发现对方面色如常,还有闲心扭过头来冲自己安抚笑笑。等梁亦辞替他把被角拉高,认真掖了掖,楚悕终究没有出声,装作不知地转回脑袋。   屏幕上的楚丘表情如常,明显没瞧见自己不着衣冠的样子。   楚悕绷紧的下颌线逐渐流畅,摸了摸半倚在床头的梁亦辞,自然而然把脑袋伸过去,在他左肩寻了个舒服位置。   他面对久久未散的烟雾,沉吟片刻,不太赞许地问:“……多久学会吸烟的?”   “啊——”楚丘眨了眨眼睛,拖长尾音似乎在想。   不多时,他夹着烟单手挥散雾气,原本板着的脸也仿佛过眼云烟,连眼角细纹都回归温暖。   “挺久了。”他说,“那段时间一个人待着,没人讲话也无事可做。答应给你拼的动物积木全部拼完,柜子里只剩下一条烟……太闲了,就想尝尝新鲜事。”   楚悕听对方轻描淡写地讲起过往,面上不自然的潮红微微退散。   汩汩冒出的心酸逼他手足发凉。幸好梁亦辞在被子里拉住他双手,用力搓了搓他指头,把他弄得暖烘烘的。   楚丘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讲得有点像卖惨,顿了几秒钟就准备转移话题。   结果电光石火间,原本孤零零的屏幕中,居然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楚悕张着嘴巴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眨巴两下眼睛。他状况外地注视明显是酒店大床的背景,一时无言。   而屏幕里的楚丘也有些尴尬,唇角抽搐着抬手,将那颗脑袋按了回去,原本优雅抽烟的姿势也顾不上了,飞速掐灭腥红烟头。   楚悕枕着梁亦辞结实肩头,只觉五味杂陈:“那个,如果不方便的话——”   话还未尽,只见画面一抖,埋首许久的楚丘窸窸窣窣说了阵什么,音响里就传来细小抱怨声与翻身响动。   楚悕耳尖地发现,这声音有点像某位多日未见的老朋友。他瞬间了然地闭上嘴巴。   “没什么不方便的。”良久后,楚丘坐正身体,轻咳一声。   这回他的嗓音压低不少,燃了小半的烟头也丢掉了:“要说不方便,你那里也差不多吧——是不是,梁教授?”   被点名的梁亦辞早就恢复了如常神色,原本俊美的眉眼轮廓更是生动许多。   他往下滑了一截,让楚悕在肩头枕得更舒服些,被下的小腿与楚悕轻轻贴合,安抚性摩挲几下,懒洋洋道:“既然如此,本着非礼勿视的态度,你也不该这样冒冒失失连接卧室屏幕吧——万一我这边还没结束呢?”   “那我想你忘了件事。”楚丘单手抻直,偏过脑袋帮枕边人翻完身,皮笑肉不笑回答说,“你躺着我的床,睡了我的弟弟,我不监视着,可能吗?”   听完这话,梁亦辞还没什么反应,楚悕倒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他“咻”地抬起脑袋,瞪大两只黑瞳仁,死死注视屏幕里的哥哥,连锁骨都红透了。   梁亦辞眉心也跳了跳,差点爆出不太有修养的话。幸好他很快反应过来楚丘的意思,又塌下肩膀,虚惊一场地疲惫揉按眉心。   相比屏幕里冷嘲热讽挑衅的旧友,显然身边这只快被自己烤熟的小宠物,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见楚悕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当一只脏兮兮的小耗子,梁亦辞怜爱地伸手过去,摸着他半边脸,凑他耳畔哄了几句“乖”。   随后,他把如遭雷击的Omega揽回肘弯,压向左胸口,撒手前还状似不经意地摸了几把Omega烫热肌肤。   楚丘虽说看不见房间影像,但透过窸窣声和闷响,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话中歧义。   “小悕你别误会。哥哥只是在家里装了情/欲因子检测器,没开视频——”于是他赶紧架回眼镜,解释道,“我凌晨就想联系你了。哪知道折线图一直处于峰值,就……”   讲到后面   ,楚丘的脸又黑下来,死死盯着优哉游哉的梁亦辞,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偏偏梁亦辞对这番对话很满意,勾起唇角,就要低笑出声。   还是观察敏锐的楚悕意识到不好,赶紧捂住他嘴巴,避免两人隔着屏幕大吵一架。结果被捂住嘴的Alpha就像头洋洋得意的狼,慢吞吞伸出舌尖,舔潮着楚悕的掌心。   楚悕赶紧缩回手,瞪了他一眼。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想岔了。   毕竟楚丘再不放心,也总不至于做出偷窥这种事。   楚悕尴尬地用指骨抚了抚颈侧,发觉上方还残留着梁亦辞的齿印。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居然一晚上啃了自己大半圈脖子。   “行了,不说废话。”见身边人又有转醒趋势,楚丘压平声线,决定速战速决,“住宿账单和清洁费待会儿发到你账户上,记得结一下款。”   “……”梁亦辞默然扭头,凝视一片狼藉的卧室,唇角抽搐道,“不至于吧楚哥哥。你位高权重,还舍得来薅咱们平民百姓的羊毛?”   “别的羊就算了,可你不一样。”坐拥几套豪宅的楚丘一点都不客气,语气温吞说,“那些羊可都是被我弟弟骑着玩的。哪像你,滥情瞎勾人,转头还把人忘了,该罚不该罚?”   梁亦辞没想到楚丘如此不留情面。但毕竟自己理亏,也不能反驳什么,只得罩住楚悕耳朵,咬了咬牙。   好不容易气氛正佳,他可不愿意好事又被这种话题横刀破坏掉。   在楚悕拉下脸前,梁亦辞面对屏幕脱口而出:“只要他愿意,我也可以被骑——”   “……”听闻这话,对面的楚丘一个没忍住,露出错愕神色“啊?”了声。   下一秒,镜头开始疯狂晃动。左麟不满的嘟哝声隔着音响清晰传出,紧接着就是楚丘被Omega揽着滑下去,只来得及撂下“记得还账”四个字,就毫不犹豫关闭了摄像头。   及至荧光散去,墙壁恢复洁白,楚悕在良久的静默中,盯着空气问:“……你刚才是认真的?”   “恩。”梁亦辞回过神来,想也不想爽快应下。   他顺着床靠滑下去,抄起一脸迷茫的楚悕的腰,将他拖到身上趴着,不在意地说:“换个体/位而已。你愿意的话换多少个都行。”   楚悕意识到他们兄弟俩都被这家伙耍了,顿时露出羞愤难当的神情。   梁亦辞掀开眼帘,立马态度良好地认错,诚恳得要命。   他分开楚悕两条腿,让楚悕趴得更舒服些,又贴着他细腻肌肤,偏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吻他后肩。   楚悕被吻得痒了,严肃神情就没绷住,翘着唇角毫无威慑力地嘟哝,逼他停下来。   “……我累了。”楚悕垂下眼帘说,卷翘睫毛颤得不歇气,像被露水缠住脚的蝴蝶。   “好。”梁亦辞从善如流地安分下来。   他用下巴压楚悕发心,紧紧地不洒手,合拢眼睛道:“骚扰睡眠的家伙被赶跑了,继续睡吧。”   楚悕却不打算立即睡着。   他偏着脑袋,忍不住咬着Alpha咫尺距离的性感喉结,原本是想泄愤。   哪知道开过荤的梁亦辞敏/感得很,顿时低哑哼出声,而后不轻不重拍了下楚悕的翘/臀,咽着唾沫警告他“老实点”。   见抵在腿根的物件又有重振/雄风的趋势,楚悕只觉累了一夜的溃堤口又有了直觉,瞬间不适应得要命,腰也酸得很。   他不敢乱动了。   少时,楚悕蜷着手指趴在枕头上,泄气似的用头顶了顶梁亦辞下巴,打着哈欠小声问:“你很久没工作了吧   ,账上货币余额够不够?我可以借……”   “别瞎操心。”梁亦辞赶紧打断他,哄孩子似的把他向上颠了颠,说,“我以前那么多老本,暂时挥霍不完。就当是给彩礼了。”   “恩?”楚悕太困了,没听清,睁开眼睛示意他再说一次。   梁亦辞眸色暗了些,摸了摸他的背,伸手按向旁边的按钮。厚窗帘“滋滋”自动合上,梁亦辞就在漆黑室内半捧住楚悕的脸,低沉笑出来。   他注视Omega眼眶中那层生理性眼泪,像撞见若隐若现的遥远云层。而楚悕璀璨的眼眸,就是那如洗夜空中,被泪锁住珍稀星球,在数万光年外孤独地闪耀着。   他的Omega是这般独一无二,却又那么包容,能不计前嫌,毫不吝啬地施与数万光年外的他无边明亮。   “小悕,”梁亦辞的温柔从喉咙口溢出来,用嘴唇小心贴了下Omega眼皮,低低说,“我突然觉得,星星并没有灭绝啊。” 第69章   这些年来,楚悕孤勇了太长时间。   他反复压抑自己对亲人的想念、对恋人的渴求,失忆对他来讲其实是利大于弊——假如不是忘却了被宠爱的滋味,他甚至撑不过这么多黑夜,更不可能长出一身钢筋肉骨。   但,人的惰性永远不容小觑。   自从他可以依赖的对象一个接一个回到身边后,楚悕那份强装出的坚强,就渐渐化作粉齑,湮灭在温柔乡中。   那日,结束与楚丘的通讯后,楚悕原本想挣扎着起来,简单清理一番满室秽物。   在新区,如今的清洁公司员工除却管理层,几乎全是人工智能。   可为了证明清洁型机器人的有效性,清洗公司往往会在打扫前与打扫后分别拍摄短视频作为存档。就算这些资料在正常情况下不会被公开,楚悕依旧觉得难为情。   可梁亦辞显然不能理解他这种羞赧。   见怀里人想逃跑,他硬是箍着楚悕的腰不撒手,用柔软银发在他颈间轻蹭,抓着他手腕不许他动弹。   “那家清洁公司服务很到位,不可能漏掉任何一条砖缝,放心吧。”梁亦辞用嘴唇拨开楚悕额间碎发,吻了吻,哄劝道,“乖,再陪我睡会儿。”   楚悕拧着眉原本还欲挣扎,可当梁亦辞用微凉指腹撩起他腰肢,敏锐的感官就开始疯狂抗议。   最后,他只得哆嗦着冒了声“别!”,抱住梁亦辞胳膊,毫无骨气地埋进怀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他再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梁亦辞穿着一身熨烫好的暗条纹西装,搭配同色西裤,银发规整向后竖起,黑头绳半松半紧系在脑后,坐在床边笑着望他。   楚悕盯着Alpha这身明显崭新的服饰,又透过Alpha宽阔肩膀望向地面,嗫嚅几下,才意识到清洁公司已经来过了。   他略显惊讶地眨巴眼睛,料想不到自己居然睡得那么熟。   “衣服是我拜托清洁公司捎来的,昨天那身……后来拿来给你垫腰了。”梁亦辞语焉不详道,继续圈着楚悕左手中指,缱绻地摩挲着,“唔,最后糊了些东西在上面,上午就扔了。”   几分钟后,楚悕似有所觉地红了耳根,梁亦辞觉得好玩,眼也不转地凝视着,逼楚悕羞愤难当地将半边脸蒙入被子,低声笑道:“放心吧。拍视频时我刻意掰了掰摄像头,没录到你。”   楚悕颤了颤眼睫,半晌后,轻轻“恩”了声。   梁亦辞把楚悕左手塞回被窝,轻声细语问他还睡不睡。   楚悕没回答。他懒散着懵了十几秒,就把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在空气里上下晃了晃。   梁亦辞见状站起身来,轻拢着Omega细瘦指骨,把人轻轻拽起,又俯身将人抱坐起来。他假意担心人没坐稳,实则顺势抚摸好几下Omega漂亮的肩胛骨,方才意犹未尽地笑问对方,需不需要帮忙穿衣服。   “不,不用了。”楚悕半睁着眼睛,揪住梁亦辞胸前面料,迷迷糊糊地晃悠脑袋,嘴唇从敞开领口撞了下梁亦辞喉结。   意识到这身衣服价值不菲后,楚悕慢吞吞撒开手,打哈欠揉起眼睛,小声回答:“帮我从柜子里拿套干净衣服就好。”   穿戴完毕后,楚悕还是给楚丘去了条短信,问他多久回家,还说如果没事的话,自己就先回去处理公务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后,等楚悕和梁亦辞办理完出入境证明,赶往渡口时,楚丘的回讯才姗姗来迟。   ——最近几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多,就先不回那套房子了。本来那也是给你留的。你随时可以回来住,不必考虑我。   ——不过,如果要带某位比我   还老四百零十七天的人回去长住的话……还是得告诉哥哥一声。   梁亦辞揽着他避开后排人的摄像头,偏过脑袋就见Omega眼也不转盯住智能机,唇角还隐隐浮现笑意,就好奇地凑过去,作势要偷窥。   楚悕眼疾手快捂住了屏幕,将智能机的灯熄灭了,仰起脑袋小声说:“没什么好看的,就,我哥哥说你……恩,年纪不小了。”   见楚悕心虚移开眼,还欲盖弥彰拽着他西装下摆,往队伍前面挪了一截,梁亦辞察觉到不对,立马危险眯起眼睛。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楚丘的原话说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怨他老牛吃嫩草?可那又如何,年纪大点才靠得住。   哪像之前那些情敌,现在不是被Alpha压在身下,就是别的Omega勾勾手指头就跟着跑了,这么多天连个问候都没有。   梁亦辞不满地“啧”了声,圈起楚悕细瘦腕骨,一同挪到工作台前。他生闷气似的目不斜视,从楚悕兜里盲摸出两本证件,递交给偷瞄他俩半天的工作人员。   “请问两位是准备以亲属关系共同入境,还是分别办理旅游签证和工作签证?”Beta工作人员意识到自己眼神太赤/裸,赶紧恢复一脸公式化笑容,礼貌询问道。   “有什么区别吗?”梁亦辞捏了Omega一下,威胁身边人站好,别用小腿蹭来蹭去,面上却端着一脸正色提问道。   “是这样的。最近国家为方便异地亲属往来探亲,决定对符合条件的异地结婚公民免签。”Beta工作人员来回望了望两位知名人士的俊朗脸庞,公式化笑容渐渐生动起来,“两位先生都具有两地的暂住证,可往来新旧两区还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排队,很不方便——”   “如今单身居民落户比较困难,毕竟出入境办理免签手续的排队人数已经够多了。假如两位先生最近有结婚意向,可以考虑提前递交申请,结婚当日就可以办理好免签手续。”   楚悕闻言不再乱晃,开始埋怨头顶的太阳怎么又肆虐起来,烤得人头晕眼花。他垂头望向自己蹬在脚上的麂皮绒马丁靴,觉得自己都快被地面温度蒸得跳起来了。   见身边人不搭腔,他刚准备礼貌拒绝,表示他俩最近没有意向,等需要时再去出入境管理局咨询时,就听见那个熟悉嗓音闷声笑笑,在头顶慢悠悠说:“哦?那正巧,我这次去旧区就准备跟他求婚来着。”   楚悕被拢在Alpha掌心的手指明显僵硬几分。   紧接着,语出惊人的Alpha就偏过脑袋,温柔凝视不敢抬头的Omega,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笑问:“小悕,你觉得我能成功吗?成功率高的话我就先把表格填了,能省不少时间呢。”   楚悕早就猜到这位Beta女性认出他俩来了。如今,在众目睽睽下,他根本不可能下梁亦辞面子,诚恳说“我觉得你最好再考虑下”。   无法,他只能硬着头皮,细弱蚊吟道:“……祝你成功。”   梁亦辞直接被逗笑了。他暂且松开楚悕的手,捏了捏楚悕的下巴,哄他抬头看自己。   楚悕快被对方不合时宜的举动臊得钻入地下,只想快点结束这种被工作人员围观的酷刑。他抬起脑袋,刚准备瞪大眼睛警告梁亦辞,就被对方的笑容晃花了视线。   只见Alpha狭长的眼眸里,细碎而温暖的笑意宛如神降天光,在无垠天空下吸纳住楚悕全部注意力。   这张怎么也看不腻的偏英式脸部轮廓,按理说很容易带给人距离感,如今搭配这身正装更是浑身写满“生人勿近”。然而,在这一瞬间,因为自己方才愤愤然的四个字,Alpha却笑得史无前例地温柔,温柔得足   以融化他身上所有的不合群。   不知不觉间,楚悕也抿唇笑起来,却不好意思地垂着头躲,不许他细看。   “你啊。”梁亦辞见状摇摇脑袋,扭回身子对看愣住的工作人员说了声“久等了”,就捞来搁在一旁的触屏笔。   他继续握住楚悕软绵无力的手,单手“唰唰”填好资料,签上自己姓名,又把楚悕的手捞起来,赶鸭子上架似的让他也签上了。   楚悕头昏脑涨地签完,也顾不得字写得潦不潦草。两人的名字紧密挨在一块,像一句歪歪扭扭的诗。   不久后,楚悕顶着工作人员祝福羡慕的目光,浑身僵硬地过界,手上除了本来的轻便行李,还多捧了一份结婚小礼物。   是一颗令楚悕觉得眼熟的金属质感小爱心。   据工作人员解释,这是从“情人节特制版”小机器人身上拆卸下来的爱心,全球仅有两片。由于另外一片在数年前不知被谁盗走了,这个铜片就成了稀有品。   这次国家为了推进免签办理和婚姻制的进程,决定将这份绝无仅有的礼物赠送给全球第九百九十九对伴侣,祝愿他们的爱永不腐朽。   那位Beta工作人员面对他俩,显然有点过分激动。喋喋不休完这一通后,她还告诉他们,那个特殊的小机器人其实特别“身世坎坷”。   原本发明它的人,是想让它帮助情侣间传递信息,并及时过滤讯息语气中“口是心非”和“真情实感”的占比程度,以避免情侣间不必要的误会。结果不法分子却把它的主要零件拆除,彻底改装成一个战斗型机器人,再被某位徇私枉法的官员购买,成为藏匿秘密的保护伞之一。   前段时间,那位官员被捕后,原本的非法实验场所也被查封。   这个小机器人和另一个丢了爱心的小机器人一道并肩作战,一直坚持到最后。据说,它被执法人员打碎得七零八落后,就和另一个小机器人共同进入了自毁模式。   硝烟散尽后,只剩下这个金属爱心还完好无损躺在地上,像是为了最后一次传递设计者的意志:永不破碎的爱。   “检举那位官员的人地位也不低,是他的死对头。”如今都倡导言论自由,Beta工作人员也不认为在工作时间议论高官有什么不对,压低嗓音兴奋说,“据说那位官员这次一反温和作风,执意把死对头拉下马,是因为打听到他如今的恋人曾经也被当做实验品,在里面被迫接受过不少非法实验。”   她弯着腰,好不容易从抽屉里翻出那颗装在丝绒盒里的小爱心,小心翼翼递给楚悕。   楚悕接过来,拧着眉沉默良久,问了个问题。   “没人会怪他。虽然出发点是为了私欲,可结果大家都挺满意呀。”Beta工作人员笑着摇摇头,回答道,“毕竟那位落马官员亵渎生命是众人皆知的事,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搞他呢。”   随着人流进入旧区后,楚悕打消了去区政府了解工作进度的想法,给崔勉去了条短信,让他们不必等他。   他边往前走,边打开丝绒盒,在阳光下凝视这颗爱心,不知不觉左胸口开始发烫。像是有一簇火把被塞了进去,彻底点燃了他。   回到家后,楚悕顺手把丝绒盒塞进梁亦辞西装口袋,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翻箱倒柜。梁亦辞跟在后面欲言又止,观察了几分钟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扭头开始收拾屋子。   等他和屡屡待机的扫地机器人吵了半个小时的架,又用带来的行李填满了衣柜,楚悕还穿着袜子跪坐在床上,脑袋钻进大敞开的床头柜里,把那身来不及换下的套头纯白针织毛衣弄得灰扑扑的。   没办法,梁亦辞只好挽起袖子,捂着鼻子试图把人从漫   天细小尘埃里拎出来,嘴上装着很凶地说:“先去洗澡!傻瓜机器人好不容易弄干净地,待会儿你又踩得到处是灰。”   说完后,他就皱着眉松开捂口鼻的手,护在楚悕脑袋顶上,避免他被床头柜边沿磕着。   “诶,再等等!”楚悕有点着急,于是不顾自己毛衣后领被拉长,伸直胳膊,不死心地在床头柜里挥了挥。   终于他碰见了什么,眼前一亮:“啊,找到了。”   梁亦辞闻言松开他衣领,等这位神秘兮兮的恋人转过身来。   楚悕的鼻尖落了点灰,显得不整洁,却又特别可爱。软绵的手指也不再白皙,掌心间珍重捧着一个塑封袋,里面装着一颗眼熟的金属爱心。   “这是……”梁亦辞刮了刮他鼻尖,垂首诧异挑起一半眉梢。他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去摸自己衣兜,就被对方脏兮兮的手抢先一步。   不多时,塑封袋里的爱心就被取出来,搁入梁亦辞摊开的掌心。   楚悕烫着似的缩回手,取出丝绒盒里的编号02的爱心,紧紧攥在掌心间。他不好意思地垂着脑袋,下巴尖都快缩进宽大的白毛衣领里,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北极熊。   梁亦辞询问地注视他。   “不是要结婚吗?”楚悕顶着一脑门细汗,清清嗓子,不自在地道,“这就算定情信物了——不许说我抠门!好歹也是全球唯二限量款呢。” 第70章   梁亦辞数小时前,才趁楚悕熟睡,偷偷量过楚悕左手中指尺寸。   他原本打算去一家旧区早就物色好的3d打印店,亲手制作一枚戒指。他几乎挥霍了所有家产,买了现阶段能够入的最独一无二的珍贵珠宝,又绞尽脑汁考虑过好几种款式。   由于始终犹豫不决,想不出那款设计更胜一筹,梁亦辞就决定每样都制作一枚。   假如第一次掏出来的那枚戒指不衬楚悕心意的话,他就可以掏出第二枚、第三枚……再倒霉也不至于楚悕全都不喜欢吧?   虽然他猜楚悕不会介意,可能每一款都会说喜欢,可他不愿意自己的oga再受哪怕一丁点委屈。梁亦辞不愿意再让他有任何不必要的妥协。   反正如今,对于与楚悕有关的事,他总是特别有耐心。   结果万万没想到,交换定情信物这种事,居然被楚悕抢到了先机。   梁亦辞第一反应是有些哭笑不得,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涓涓细流般的酸楚满足。   他在签下名字前,也会忐忑不安,掌心满是细汗,甚至不敢去看楚悕的眼睛。可实际上,他还是逼自己去偷瞄楚悕的表情,假如对方眼睛里闪烁过万分之一秒的犹豫,梁亦辞就会找台阶下,停下来这场冒失的不浪漫的求婚宣言。   好在他的oga并没有任何勉强,除了最初几秒钟反应不过来的空白,楚悕都只是在不好意思地逃避自己眼睛。   梁亦辞以为楚悕会装作无事发生,一直到自己做好订婚戒指,笨拙戴上他手指,却不曾想对方在短短的回家路上,其实就已迅速考虑好该送什么礼物。   梁亦辞揽过楚悕后肩,克制地深呼吸几次,再小声说“我抱一下”。   他小心翼翼环住楚悕,削瘦下巴就埋在楚悕肩颈凹陷处,很轻地压着,没有亲吻,连拥抱都挺单纯,呼吸也不敢落得太重。他唯恐此刻的恋人是一页单薄的纸,是梦境,是海市蜃楼,稍有不慎就会化作袅袅炊烟,升腾到云端去。   那样的话,梁亦辞恐怕还得花更漫长的时间去造云梯追回他。   总之不会再放走他。   想到这里,梁亦辞一只手指腹虚按在楚悕肩胛骨上,一只手紧攥成拳。   那颗铜制的爱心边缘光滑,明显是被最尖端机器细致打磨过的优质产品。但,或许怪他攥得太紧,总觉得还是有些割,割得他的每块肌肤以及埋在胸口皮肉下的内脏都略微疼痛。   梁亦辞甚至怀疑自己抓住的不是普通装饰物,而是一颗真实的心。   这颗心脏应该是从自己胸口挖出来的,才会害得他现在连呼吸都发酸发疼。   不过,就算这心不属于他,肯定也不会是从楚悕那边抢过来的。因为梁亦辞确信,自己根本舍不得太用力握紧对方。   幸好他的oga在离开时装得再决绝,也还是会他回头去寻时,毫不拖泥带水地跳入他怀抱。   果真是一头粘人的小鹿。   楚悕被抱得热,担心自己汗津津的皮肤闹得alha不舒服,只好半举着手臂,不自在地重复几遍“我该去洗澡了”“身上全是灰”。   可搂着他的人却没搭腔。他既没有收紧拥抱,不许他走,也没有松开怀抱放他离开的意思。   楚悕犹豫少时,最终还是用干净手背,挨了挨alha偏热后颈,想试探对方是不是睡着了。   结果他意外发现,紧拥他的梁亦辞居然在颤栗。   “你……”楚悕瞬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他坐在床上,企图推开对方,捧着对方的脸瞅一瞅,可下一秒又担心自己想岔了。   他只好小声问   :“不开心吗?”   梁亦辞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他深吸口气,就开始低低笑。   楚悕从敏感的肩窝皮肤感知出梁亦辞的颤栗,听他含着鼻音嘟囔:“怎么可能啊。”   “小悕,”没等楚悕想好自己该哄他,还是装作无事发生,就被梁亦辞抓了抓发尾,轻声说,“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好不好?”   ……   其实楚悕对他俩的过去也知之甚少。   在楚悕已有的记忆中,几乎大半都是他与梁亦辞在学院里相处的片段。而场所往往是固定的,就是那间静谧的实验室。   在固定温度的房间,梁亦辞挺拔站立,显得有些清冷疏远。他会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用无纺布帽子掩住银发,把几乎所有无瑕疵的俊秀轮廓以及五官都藏起来,只有凑得很近,才能勉强嗅到熟悉的硝烟味。   奇怪的是,这种听来危险的信息素味,搁在梁亦辞身上却变得温柔起来。楚悕曾经背地里思索过,假如梁亦辞是战场上的将军,肯定也是正义的那一方。   这个人就算浑身沾上血腥味,也不会像个凶神。因为他的一切锋芒显露的初衷都源自于对弱者的庇护。   在梦中,楚悕只能隔着口罩,勉强窥见梁亦辞鼻梁挺拔的弧度,再多的就偷看不到了,顶多能间或瞥两眼对方白皙耳垂。   于是楚悕总爱感慨:自己明明也天天泡在实验室,为什么就没办法变这么白呢?   虽然他明白这与人种差异有关,可还是忍不住为此自惭形秽。   那次,由于实验小白鼠出现了比较常见的意外状况。楚悕见那只修长的手有条不紊地继续动作,清理干净意料之外出现的液体时,不由得羞红了脸,暂且走神了。   后来他就有点心不在焉,出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差错。   梁亦辞意识到后,却也没生气,更不会骂他,只是偏头盯他一眼,把他望得羞红脸颊,含含糊糊道歉,再笑着摇脑袋,继续做实验。   等楚悕强行摆脱掉乱七八糟的思绪,仔细记录完数据后,旁边的梁亦辞就拽下口罩,用缓慢语速问他:“小悕弟弟,是不是累了?”   楚悕含混发了个无意义音节,慢吞吞摘掉护目镜和口罩,露出那张溢满细汗的脸,以及眼角一抹粉红。   梁亦辞像是没瞧见,只随手摸了下他脸,温润而富有磁性地问:“怎么这么烫?”   楚悕偏开脑袋,低声说:“没事。”   “快到发情期了?”梁亦辞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走在走廊上时,依旧没有放过这个问题。   那段时间,作为一位合格的师长,梁亦辞总爱担心这位学生的身体状况。   楚悕本就处于情窦初开的状态。如今被暗恋对象屡屡问及这种尴尬事,他羞得差点准备钻进低温冷冻箱里,当只冬眠的小动物算了。   “……我还小呢。”他埋下脑袋,加快脚步说,“教授你担心得太多余啦。”   梦里的太阳还挺慷慨,没有吝啬光照,也没一气之下让人类度过漫长寒冬。窗外阳光灿烂滚入,折射在地砖,绕出暧昧光圈,在楚悕脚下露出仓皇不安的影子。   他虚起眼睛,脚底生风般向前疾走。梁亦辞隔了片刻,终于在后方无奈唤起他名字。   楚悕不敢细听,只敢“嗯嗯啊啊”敷衍着,却没放缓步伐。   “我好困,先回去睡一觉。”他没回头,提高嗓音说,“教授你也早点休息啊。”   那时候的他只想快点回到宿舍。   唯恐再迟几秒钟,自己眼角的情意就会飞到空气里,化作缱绻的伏特加味,被梁亦辞   嗅见,或者像贪婪的勾子一样扑上去,缠住梁亦辞衣摆,暴露他此刻隐秘的情怀。   ……   楚悕断断续续讲述这些细节时,梁亦辞就一心二用地换好床单被褥,并半强迫地搂他进浴室。两人边闹边清洗完毕后,梁亦辞把服务周到地烘干他,把他打横抱上床。   在床上,楚悕闭着眼睛,乖乖等梁亦辞用纸巾替他擦干净睫毛上水珠,并获赠一个奖励浅吻后,才溜进被子里。   梁亦辞也跟着躺下来。他拍着楚悕的背,偶尔问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嗓音慵懒,几乎听不出太多波澜。   等楚悕讲完了,不好意思地埋进他胸口,用脑袋撞了撞他,梁亦辞就开始忍俊不禁:“小悕,你怎么这么可爱。”   楚悕以为他在调侃此刻害臊的自己。于是他磨了磨后槽牙,仰起脑袋,作势要捞梁亦辞胳膊咬上几口。   梁亦辞非但没躲,还主动把手臂伸过去,玩闹似的贴着楚悕嘴唇,哄他咬狠一些,最后留下印子。   刚晒过的新被褥上有阳光气息,鲜活又令人心驰神往,像极了梦里的夏天。   可楚悕张开嘴,又舍不得不咬了,只好这里挨挨,那里呼两口气,像一只撒娇的小狗。   梁亦辞被他磨得继续笑起来。他用手臂抱楚悕不服气的脑袋,把他重新按回胸口,神秘地说:“虽然暂时想不起来全部,可我还是能告诉你一个秘密。”   “恩?”   “我当时肯定猜到了你喜欢我。”梁亦辞笃定说着,动了动腿,让楚悕把冰凉的脚踩上来取暖,“可能不太确定,可也八九不离十了。”   楚悕张着嘴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依照我的性格,如果对一个人完全没兴趣,肯定会想办法拒绝的。”梁亦辞分析道,“你胆子跟猫一样。如果当时我有拒绝意向,你肯定早就逃掉了吧?”   楚悕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黑曜石般的眼眸不停闪烁。   “可事实是我没躲你,你也没逃跑。不光如此,我还在明显暧昧的情况下,问出这种容易越界的问题……”梁亦辞顿了须臾,状似费解地反问,“为什么?好奇怪啊。”   楚悕分析不出来。他只意识到自己当年太幼稚了,那么赤忱的爱意,在两人的朝夕相处下怎么可能瞒得住?毕竟喜欢都长了翅膀,会飞,会振动,会发出聒噪而黏腻的声音,会不停地萦绕在喜欢的人面前,抱着有可能性的或者不切实际的幻想。   即使会融化,他还是忍不住爬到太阳上啊。太阳突然多了重量,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半晌后,楚悕放弃抵抗似的说:“……可能你拒绝过,只是被我选择性忽略了吧。”   梁亦辞捋他脊椎骨的节奏忽而缓了一拍。良久后,他长长叹了口气。   “不对。”   alha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更多更直白地表露爱意,才能让自己的oga变得自信起来。   “是因为我根本拒绝不了你。”梁亦辞恢复正色,给了标准答案,“我猜,那时候的我也对自己不太有信心。毕竟我年长几岁,不方便放肆,只能背地里担心自己自作多情,担心你对我只是亲人情谊。”   “可能我也在试探吧?虽然我记忆不足,可也想得到自己没多少喜欢人的经验。”   “谁知道你这么蠢,追人都不会。”梁亦辞拉他手腕,在他虎口穴位重重一按,状似抱怨地说,“居然只知道躲,不来回应我——”   “如果不是那样,我们会不会更早在一起?你现在做的这些梦,就不会太苦了吧?” 第71章   楚悕戴上梁亦辞的定制戒指第二天,就顶着下属的八卦眼神,投入到忙碌工作中。   经过他这几年的努力,旧区早就不是曾经那座犯罪率极高的边缘城市。各种现代化公共设施拔地而起,媒体拒绝再当政府喉舌,曾经报刊版面上占据99%的政治板块也渐渐被娱乐八卦挤压,成为鲜有人问津的小小方块。   在这个新区整日批判“娱乐至死”的年代,旧区人却在为了久违的思想自由而狂欢。   如今,旧区民众不再分为保守和激进两派,对政府人员的评价也更为客观,大部分人不再抗拒和新区人民友好往来,而是选择用更客观的目光去看待那部分善意的Alpha。   曾经楚悕为了建立声望,方便决策管理,还顶着尴尬,默许媒体界花大篇幅对他进行歌颂。   可这次回来后,他明显意识到,混乱和黑暗的时代已然逝去,这座城市不再需要支撑它的英雄。如今,每个行色匆匆钻进无人驾驶汽车的Omega,渴望的都只是经济与家庭的稳定。   民众不在乎谁坐在权力高位,甚至不在乎城市建交。他们很渺小,只能许愿自己在乎的人永远健康,高楼永远耸立,末日永远不再重演。   楚悕一度以为自己足够大公无私,能够日复一日扛起重任,永不疲乏。   可在卸任的时机到来时,他却发现自己也只是渺小的其中一个。   他吩咐下属先行下班,又伏案处理完数垒积压的不可代签文件,直到天色暗沉,方才有空晃动酸涩的胳膊。   他搁下笔,喝了口现磨咖啡,发出一声喟叹,压在杯沿的指尖隐隐泛潮。   咖啡豆是手工采摘的天然产物,在这个年代愈发少见。毕竟,愿意做低利润生意的怀旧慈善家已经是异类了,大部分人都热衷于和人造产物打交道。   五分钟后,楚悕舔了舔唇角的咖啡渍,戳亮智能机的屏幕。   上面有来自梁亦辞的消息:“大忙人,多久能赏脸回家?一个人策划婚礼也太可怜了。”   “……”楚悕默默戳熄屏幕,用掌根擦掉沾上去的水汽,又解开锁屏。   他盯着后面那句话,没多时就耳热起来。   楚悕压抑了一整天,此刻还是猝不及防想起了昨晚,自己披星戴月赶回家后的场景。   当时他脱下衣服,刻意裹着浴巾回卧室瞅了半天,见梁亦辞躺在被褥下似乎睡得很熟,便蹑手蹑脚走进浴室洗澡。   等拭干发尾水珠后,他小心翼翼爬上床打算睡觉,结果还没来得及拧灭床头灯,梁亦辞就在他钻进被子的一瞬间扑了过来。   偏热的指腹擦过耳脉,Alpha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他两耳旁,蓬松枕头向下凹陷。他的心脏不由得“咚咚”跳起来,只敢去瞅Alpha肌肉虬结的手臂,感受对方不过分夸张的温柔力量。   梁亦辞把他压在身下,半晌没说话。   床头灯开得暗,他隔着眼帘注视梁亦辞,轻易就发现了梁亦辞瞳孔里的血性,令他想起几世纪前就灭绝的基奈半岛狼。   “太晚了……”他挣扎了一下,用软绵声音抗议。   梁亦辞却像没听见,缓缓捉抓住他手腕,不许他动弹,还像欣赏什么宝物一样盯他。等盯得他都有些难为情了,梁亦辞才哑着嗓音指挥:“闭眼睛。”   楚悕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眼皮已经没骨气地耷拉下来。过了一会儿,想象中的放肆亲吻也没有压下来,梁亦辞只不过捞起他手,搁在唇边,轻轻咬了下他指尖。   潮湿舌头舔舐着他粉嫩指腹,Alpha用临时标记过他的尖牙轻磨他的肌肤,像只攻击力不强的狼幼崽。   浴室里的潮气早就弄混了楚悕大脑,他软着四肢,浑身都开始发麻,忍不住短促哼了声。   情难自禁的低叫实在充满了暗示,楚悕回过神来就丢脸,巴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幸好今天的梁亦辞很善良,没低声笑他。不知为何,今天的Alpha呼吸始终都很浅,似乎是在紧张什么。   没过多久,楚悕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猝不及防间,一个被捂热的戒指就套上他的左手中指。戒指不大不小,不能轻易摘下,却也不会让他感觉到束缚。   楚悕愣住了,睁开眼睛。   他先注视自己与梁亦辞交握的左手,注视碎钻上的光芒,又微抬起脑袋,去望梁亦辞紧抿的薄唇。   见楚悕迟迟没有搭话,梁亦辞的眉头忽而蹙起,又急促抚平。他松开楚悕左手,指腹按上戒指,略微施力似乎想摘下它,嘴上还说:“如果你不喜欢,我这里还……”   “喜欢的!”楚悕意识到不对,也顾不得不好意思,动作神速地蜷曲指节,急忙说道。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下一秒,楚悕拇指一顶就把戒指拨回指根。他慌乱揽住梁亦辞后颈,把梁亦辞身体压下来,用嘴唇去撞他嘴巴。   两人在紊乱呼吸里,接起乱七八糟的吻。   梁亦辞起先还想说什么,可后来就被楚悕这种护食般的行径逗笑了,原本打算去摸第二枚戒指的动作也缓下来。   他改为用手肘撑床,这样既不会压着楚悕,又缩短了两人距离,夺回主动权深吻回去。   等楚悕呼吸被完全掠夺,喘着气推搡起来,梁亦辞便好脾气地躺回去,将手搁在他腺体边,威胁地说:“还不答应我?”   “……我只是说喜欢。”楚悕的嘴唇被吻肿,在光下湿漉漉的,脸颊潮红写满了勾人,探出舌尖舔了舔说,“又不代表答应。”   梁亦辞闻言脸色一僵,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发现楚悕眼睛在笑。   他见状,作势又要咬楚悕。楚悕就捂住嘴巴,耍赖似的打了个滚,刚巧就把尚有齿印的后颈露出来。   梁亦辞眸光一沉。   自从两人重归于好后,楚悕身体也变得敏感不少。经过最近几次经验,如今的楚悕压根抵抗不了咬腺体这招——别说咬了,就算轻轻舔几下,他都会打着颤服软。   前几夜,梁亦辞丢失的记忆总爱猝不及防溜回来,令他在午夜梦回间,一次又一次邂逅学院里那个尚且纯真的、总爱有意无意撒娇的、每个字都咬得很可爱的楚悕。   而每当他清醒时,喘着气对比之后重逢那个浑身戒备的E026,总会懊恼地握紧拳头,想自己为何偏要把最珍贵的记忆丢掉。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楚悕没有被现实彻底击垮。   就算如今的他眼底布满阴霾,肩膀堆叠重担,身体和灵魂都千疮百孔,可他依然在对这个世界释放善意。   他会帮那些被边缘化的Omega找到家,教他们敞开心扉,不再对所有Alpha抱有敌意,同时也学会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而此刻,他却又毫无保留地展开身体,笑得纯粹,用实际动作告诉眼前这个快被遗憾压得喘不过气的Alpha:别怕,我对你的喜欢并没有倒下。   “你上次也说过喜欢我的礼物吧?”楚悕缩了缩脖子,避开后方Alpha滚烫浊气,不服气道,“当时你只顾着收爱心,也没对我说‘我愿意'三个字啊。”   梁亦辞满腔的酸涩被冲淡些许。他一时愣住,回忆一番后,就扳正侧卧的楚悕,让他面对自己,诧异说:“当时你的意思难道是……”   “求婚啊。”楚悕不满地说,“不然呢?”   没等梁亦辞惊讶完,他就握紧左手,感受戒指硌在掌心的触感,单方面宣布道:“不过当时你已经默认了。”   “领证申请单填完好几天了,婚也求过,现在戒指都有了……”他缓缓摊开潮湿掌心,伸出左手晃晃,问,“你这么闲,还准备等多久才结婚啊?”   ……   楚悕知道梁亦辞最近压力大,半夜经常都会说梦话,一遍又一遍地讲“抱歉”,害得浅眠的楚悕总得半睁眼睛,不知所措地抱住他,安慰半天才安静下来。   可白天的梁亦辞一切如常。楚悕也不愿意戳破他伪装,于是耐心等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枚戒指,结果发现自己只开玩笑表示“暂时不答应”,梁亦辞就又要缩回壳里。   于是楚悕有点慌张,脑袋一热就赶鸭子上架“逼婚”了。   当时梁亦辞的表情,从错愕转为欣喜最后开始憋笑,害得楚悕回过神来后,脸上红得都快滴血。   想到这里,楚悕把放凉的咖啡一饮而尽,稍微降了下脸颊温度,就飞速收拾完办公桌。   随后,他捞起智能机简单回了句“马上”,就起身准备拉窗帘。   巧的是,透过一层薄纱,他恰好窥见一颗流星久违地从夜空滑过。那颗星星速度很快,像是迫不及待要从地球人眼前逃掉,生怕再迟些就会被坏蛋抓走,关进笼子里当灯泡。   楚悕注视流星几乎没了踪影的尾巴,下意识咬住的牙关松懈下来,笑着摇摇脑袋。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尽完了责任。不是每个决定,都必须尽善尽美地向所有人解释的。   许多时候,人只要清晰存在过,发过光淌过热,就足够了。能被记得也好,籍籍无名也无所谓,毕竟地球只是他的暂居地,深爱的人才是他的归途。   楚悕环视一圈装潢简约的办公室,垂下眼帘,轻声走出去。   他意识到自己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第72章 正文完   自从中央政府内部人员大洗牌后,始终与旧区针锋相对的那股势力也随之消弭。楚悕辞任前做好了万全准备,包括但不限于新区媒体会给他安上何种荒唐罪名。   曾经的他一度很在意公众对自己的评价,每天都谨小慎微,过得很疲惫。可自从跟梁亦辞的感情趋于稳定后,他就突然对这一切变得不太在乎。   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能梁亦辞就是这世界上稀有的长矛,能刺破他保护色下的心脏。而其余的伤害都是小刀,伤不了他的铠甲。   不过这回,向来将媒体机关枪当笑话看待的梁亦辞,似乎比他更在意可能会到来的不好言论。   直到他退任消息发布前一夜,梁亦辞还把蜷在电脑椅上打哈欠的他抱起来,搁上床,扳正他脸严肃问他,要不要干脆发布婚讯。   “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媒体注意力,”梁亦辞分析道,“那些记者都是我‘老朋友039了,应该很乐意配合我的计划。”   楚悕微微扬首,在强光下虚起眼睛。   最近他被娇养得厉害,楚丘为了弥补这些年来的缺席,各种无条件宠他。就算为着公务回到新区,楚丘也会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姓梁的究竟有没有对你不好”。   而整日朝夕相处的梁亦辞更是夸张,除了偶尔在深夜会略微用力些,其余时间都轻柔得要命,整天把他当小孩一样背来抱去。楚悕拒绝几次无果,起先还害羞,后来想着家里也没别人,索性就全盘接受下来,当一只踩不上陆地的小美人鱼。   oga的肌肤本就色泽莹润,如今更成一块被细致打磨的玉石,每个细小绒毛都昭示着他矜贵。   此刻,他松垮套着考究昂贵的家居服,肩膀轻塌,露出肩颈引人绮思的弧线,卷翘睫毛颤抖几下,缓缓弯起眼角。   梁亦辞正因为他这幅招人小模样不住恍神,忽然就被伸长手臂的oga环住后颈。   “教授,”楚悕手肘微微施力,把人往下带,凑上去撞了撞额角,抵着头小声说,“你这是准备当活靶子诱敌啊。”   梁亦辞的视线从对方深陷肩窝溜回去,注意到对方眼中的不赞许,就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梁亦辞勾唇笑起来,拿下楚悕胳膊,抄起他腰让他躺倒。   楚悕也没抵抗,顺势倒了下去。梁亦辞就把人往里搡了一截,睡上旁边空位。   “那有什么关系?”梁亦辞侧身挨近,把人往怀里捉,不在乎地说,“我都习惯了。”   说着他就要啄上楚悕脸颊,结果发现楚悕正皱着眉头,像是听见了很难以忍受的话。   梁亦辞顿住,眨了两次眼睛,不敢造次,嘴上却还在转移话题说:“不开心吗?是不是不想我亲你?”   楚悕才不吃他声东击西卖惨这一套。   他眯着眼睛,跟猫似的望着梁亦辞,等把人盯得不好意思了,就伸过手去,解开梁亦辞松垮系在后脑的头绳,箍在自己手腕上。   他捋着alha散在锁骨前的银发,忽而没头没尾道:“该剪了。”   “唔。”梁亦辞偷瞄oga仿若一折就断的手腕,见那皮肤被黑头绳衬得更细白,就忍不住握住,恍惚说,“等忙完这阵,我去预约一小时造型仓。”   楚悕点点头,不置可否。   梁亦辞用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楚悕腕骨,隔了不短时间,听见楚悕低声问:“需要我提建议吗?”   “恩?”梁亦辞意识回笼,回答道,“剪短就行了吧。”   “要做造型啊,总不能随随便便的。”楚悕嘟哝几声,蜷起腿。   过了没多久,他用脚趾尖踢了踢梁亦辞小腿   ,整个人都开始往他怀里钻。最后,他贴着梁亦辞胸膛轻声说:“毕竟是婚礼,记者肯定会闻着味儿来。到时候照片不好看,可不成黑料了么?”   这可能是旧区媒体界最疯狂的三个月。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在新旧两区友好往来的当下,时政新闻记者只能翻来覆去炒冷饭,整天把鸡毛蒜皮小事挂在嘴边。结果没撑到多长时间,不少记者还是会因为点击量惨淡,被迫投身娱乐新闻界。   旧区拥有多年的环境压抑和经济低迷的历史,要想短时间内兴起娱乐业,恐怕还有些难度。如今的大部分民众都在抓紧时间赚大钱,没空给饥不择食的记者们投喂八卦材料——除了某两位几乎淡出公众视野的人。   他俩的八卦爆出来前,大部分人还在为了楚区长退任消息唏嘘不已。没等新区苟延残喘的旧党摩拳擦掌,捞机会泼脏水,这两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就被紧密连在一块儿,大大咧咧印上粉红版面。   民众一时间哗然。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搞错了”“瞎说”,毕竟大名鼎鼎的楚区长怎么可能瞎了眼呢?大家都认为自己很理智,不健忘,对梁教授曾经那些隔三差五的桃色新闻如数家珍。   不过与反对声音一到出笼的,还有不少有心人士,在新闻发布半小时后捞出的匿名网站冷门贴。他们寻找出不少角度刁钻的糊图,证明这两位“不可能”的人其实早搭在一块去了。   没多久,楚区长就通过旧友承认了此事。   之后,某位自称是在渡口工作的beta晒出打码后的电子工作证,长篇大论阐述最近这两位大红人不光是恋爱关系,最近还领了婚姻契约书。自己之所以现在才爆料,主要是迫于隐私保护法,在当事人公布前无法声张。   舆论随即被击上另一个巅峰。而同时,疯狂堵在梁亦辞旧宅和楚悕楼下的记者们却扑了个空。   楚宅外。   记者们矜矜业业吃了好几天压缩食品胶囊,好不容易蹲到按月前来打扫清洁的可租赁机器人。只见模样呆板的机器人通过权限,“滴”一声扫开门禁,记者们的视线就跟那黑漆漆的摄像头一道,“唰”地聚焦向大门。   一道高大身影摇摇摆摆,逐渐出现在阳光下。众人开始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惊奇地发现——那个身影居然不是真人,而是被捆在扫地机器人身上的人形立牌!   不光如此,立牌上还挑衅地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大字:主人和他最爱的梁教授去秘密基地结婚啦!   记者纷纷哀嚎自己受到了嘲讽。   他们将拍摄到的高清照片发布网络后,不少字迹鉴定专家都钻出来,表示自己比对过各种公开文件,确信这行字绝对是某位不要脸的花心大萝卜写的。   一位曾接受过楚区长资金援助的oga愤怒敲打键盘:结婚?万一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诱拐案呢?   希望有关部门能够介入,调查梁亦辞是否有留下滥用信息素、干预oga判断力的案底!   就在各种阴谋论充斥社交网络的三天后,众人口诛笔伐的“渣a”梁亦辞却挑选好黄金时段,拜托夜坷操纵计算机,又借助尚在宣传部工作的丹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短时间入侵每家每户的荧光屏,开始直播。   “诸位的想象力我已经见识到了。不过建议你们省省力气。”梁亦辞身穿深灰马甲西装,搭了条同色西裤,具有辨识度的银色长发剪短至齐耳处。他的发尾上翘,融化了几分原有的放诞不羁,气质变得俊飒利落起来。   在镜头前,他抻直自己笔挺结实的大长腿,腔调依旧是习惯性的懒洋洋,捎着点戏谑和挑衅意味,说道:“现在就猜得这   样劲爆,等我跟小悕的宝宝出世了,你们可不得把我当成强——”   “——梁亦辞?”突然,一道清冷嗓音远远传来,截断了alha本打算添油加醋误导大众的话。   “诶。”镜头晃了几下,一时间屏幕里只剩梁亦辞薄红嘴唇,以及弧度愈深的唇角。   只见他招了招手,温柔唤道:“宝贝儿,过来一下。”   “……你在跟谁聊天呢?”楚悕困惑声音由远及近,尾音还裹着点防备与不自在。   紧接着,握在alha手中的镜头就被夺了去,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公众面前露脸的前区长,就这样好奇又猝不及防地入了镜。   镜头里,oga穿了一身浅色薄外衣,立起的衣领盖住一丁点下巴尖,使得这张巴掌大的脸更显小了。在公共场合永远利落后梳的黑发此刻软趴趴盖住额头,露出oga一双困倦眼眸,以及微咬下唇的不明显肿胀。   oga皮肤薄,容易显色,即使镜头前容易失真,可眼角那丝被欺负狠了的粉红依旧没能逃过大众的锐利眼神。   一时间,即使镜头没有办法传递气味,不少人还是恍惚间意识到,他们这位手腕果决的楚区长,或许现在正密不透风裹着黏糊alha味。   而且还有个问题——为什么随性到连头发都没打理的oga,如今却规规矩矩立着衣领,故意缩起脖子?所有经历过情事的oga都沉默了。   这是oga体内自然形成的自保机制。   只要后颈腺体被标记过,oga就会下意识藏起自己甜美后颈,不让别的alha瞧见。这样做的原因一是害羞,二是避免标记自己的alha心里泛酸。   完了。   镜头前刚被楚区长美貌虏获的alha和beta此刻纷纷垂下脑袋,沮丧不已。   而那些聚在一块儿愤怒谴责梁亦辞的oga,一时间都变得呆若木鸡。他们差点被这种猝不及防的意外吓昏过去。   楚悕注视着晃动摄像头,面部表情从戒备转为迷茫,最后又腾地一下燃烧起来。他冷得发白的肤色刹那间爬满薄红,倒吸一口凉气后,缓慢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他强行扯出一抹笑,从牙缝里挤出蚊吟似的声音,问梁亦辞:“你从多久开始录的?!”   “唔,在你来之前。”梁亦辞扭过脑袋说,“我准备跟大家宣布我俩马上要办婚礼的事儿呢。不过还没来得及说。”   问题是他们聊这些话的时候,话筒并没有关闭。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啪——!   意识到这点后,楚悕就“失手”摔坏了摄像机,又“轻轻”地踩了几脚。于是很快,众多荧光屏恢复了平静。   这里是曾属于楚悕和小伙伴们的秘密基地,那个废弃的地下军事基地。   经过多方人员近段时间的努力,冷冰冰的铜墙铁壁终于被装点成温馨色调。不光如此,夜坷还煞有其事地赶制出小型多维投影仪,用虚拟影像塞满整个会客厅。   楚悕沉着脸在室内扫视一圈。   他绕过追着虚拟气球疯跑、喵喵直叫的蓝眼睛小黑猫,拎住“噌”地站起来、夹起电脑就想逃跑的夜坷后领,皮笑肉不笑问:“是你帮他的?”   夜坷嗫嚅几下,开始用眼神求饶。   “诶。”梁亦辞赶紧三两步走过来,伸手,抓着楚悕腰肢恰到好处捏了下。楚悕痒得手一哆嗦,得到解放的夜坷立即一溜烟跑掉了。   没等楚悕去抓人,梁亦辞就把楚悕架在怀里,胡乱揉着他头发说:“乖啊,摸摸毛。别欺负   小朋友了。”   楚悕挣脱不开,咬紧牙关,闭着眼睛没能听见关门声。他担心闹太大声,反而会把隔壁兴致勃勃研究婚姻策划的其他人引来,只好忍气吞声靠着alha胸膛,警告说:“我要给哥哥告状!”   梁亦辞最近不知第多少次收到这类威胁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可同时,他又爱惨了楚悕这种背后有人撑腰的矜贵小模样,就怜惜地用下巴压住他发心,慢吞吞道:“宝贝,我错了,饶我这次好不好?”   “不好。”楚悕张了张嘴,底气不足地嘴硬说,“反正婚期还没定,干脆我先跟哥哥回新区待一段时间——”   “不行!”梁亦辞立马掐了下他腰间的肉。等人哆嗦着躲开,梁亦辞又偏过脑袋,去咬在眼前招摇许久的粉红耳廓。   他克制地释放些微诱导信息素,哄得怀里人软了身子,再用性感嗓音灌起迷魂汤:“乖小悕,哥哥也忙着谈恋爱呢。咱们不去打扰他们,恩?”   楚悕本来不打算轻易就范。可苦于自己昨晚被身后的alha翻来覆去,临时标记过一回,甚至差点丢盔弃甲丢失最后一道防线,如今就连骨头缝里都钻满了糜烂硝烟味。   别说alha杵这么近来用信息素故意勾他,就算隔着两间屋,他也能闻味儿寻来。   曾经的他对alha充满戒备,认为oga这种依赖本能是软弱且卑贱的,是应当被剔除的劣等基因——后来他才意识到,深受信息素困扰的alha和oga,虽然有些类同于野兽的行为,本质上却还是与低等动物不同。   每个人的染色体上都刻着反逆基因,这代表着,光凭强权和诱导是不能够完全逼任何oga就范的。即使有的oga天生软弱,会因为alha的威胁软了双膝,他们的心脏却也不可能臣服。   一旦有契机,那些一度卑微进尘埃里的人必定会选择逃脱。   因为爱才是唯一能逼人束手就擒的软肋。   楚悕被alha哄着,抚摸手背,潮湿呼吸不住喷洒,不知不觉洇湿了他的布料。他试图拍开梁亦辞掀衣服的手,手臂却僵着,被自己放弃抵抗的魂魄束缚住手脚。   梁亦辞更加放肆,笑着蹭下他衣领,吻他被反复咬过的后颈腺体,吐息炙热。楚悕瞥见大敞开的门,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眼眶浮出一层泪,企图从失态中逃离开来。   远处隐约传来争执声。   芈姝在阐述婚礼直播的必要性,而崔勉不赞许地反驳着。楚丘也在讲话,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似乎在安抚谁。隔了会儿,他又把语气放得更软,问“怎么啦”,大概是对身边左麟说的。   不久前还在助纣为虐的夜坷这会儿又不怂了。他开始兴致勃勃推荐大牌糖果制造工厂,讨价还价,企图多揣几包喜糖回家。   最后还是丹遥“啪啪”拍了几下桌子,让大家先都别吵啦,去问问小11怎么想的吧。   楚悕察觉到不对,一个激灵。他隐约听见脚步声,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身后作乱的alha。结果没推动。   alha依旧埋着头在吻他,湿润的唇是恶魔的尾巴,从后颈落到肩膀,似乎还打算把oga领子拨得更开。   身为alha的梁亦辞定力似乎比oga还差。他被渴望占据头脑,什么外界杂音都听不见了。   楚悕急了,跺了跺脚,打算用力把alha搡开。原本追着橘色气球不停转圈圈的小黑猫似乎察觉到不对,撑起脖子望了眼主人脸上的焦灼神色,立即撂下新玩具,“喵呜”一声冲了过来。   咻,它凶巴巴跑到图谋不轨的alha脚边   ,一爪子吊上alha裤腿,边尖锐叫着边往上攀爬。   梁亦辞穿得薄,皮肤隐约被勾得一疼,“嘶”地松开怀抱。暖烘烘软绵绵的oga立即寻到机会,一矮身忙不迭逃跑了,边拉正衣领边冲过去锁好了门。   梁亦辞喘了口气,莫名其妙埋下脑袋,正好撞见小黑猫漂亮的蓝眼睛。见小动物还在往上爬,他下意识捧住小黑猫屁股,问:“你怎么……”   结果小黑猫毫不领情,也不预警,一巴掌就呼噜过来,拍到梁亦辞脸上——幸好收了爪子。   尽管如此,梁亦辞还是吓了一跳。他松了些劲,小黑猫尾巴就勾了勾,潇洒往下一跳,“喵喵”冲向许久未见的主人,邀功去了。   楚悕好不容易理好乱七八糟的衣物,原本还恼怒梁亦辞这种不顾场合的行为。可见到这幕,他又忍俊不禁起来。   他一弯腰,接住欢快扑过来的小猫,搂进怀里爱怜搓着。   “任重道远啊,梁教授。”他捏住小猫肉垫,狐假虎威地舞舞爪子,笑道,“看来你光买通我哥哥和朋友还不顶用。”   “干脆这样,也不纠结婚期了。等它哪天同意了,咱们就在一周内结婚吧。”   说罢,楚悕无视梁亦辞碎裂的表情,搁下昂首挺胸架势十足的小黑猫,留它与alha大眼瞪小眼,无声对峙起来。   而他自己则耸耸鼻子,仔细检查一番。等确认空气里的信息素味已经被微风刮得差不多了,他就姿势优雅掸了掸皱巴巴衣摆,去放敲了半天门的其他人进来。   (正文完) 第73章 番外 软刺(1)   第一次见到楚丘,异样的熟悉感就浮上z888心头。   不久以前,z888还活在玫红色培养液里,试图蜷曲手指,从一数到五,再从五数到一。天花板上有不停跳跃的光斑,有几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飞虫,偶尔会落在防弹玻璃罩上,好奇地打量他。   玻璃罩里的空气不算闷,培养液是温柔羊水,让人难以设防。许多次z888都试图抬起手臂、破开头顶屏障,可惜总是毅力不足,所以徒劳无功。   他的运动机能好像全被破坏了,身体成为一坨废铁。有时候他甚至渴望能有清洁机器人来铲走他,把他捣碎重新烤制。   可笑的是,前来记录数值的alha每每在他面前定格时,总会一边“唰唰”写字,一边对身边人满意地说:“这是个宝贝。”   什么宝贝啊?你在开玩笑还是在骗人?   z888熟练装睡,连呼吸频率都放得呆板,可每次竖起耳朵听见这句时,还是忍不住想笑——   好在他并不愿意暴露自己提前“活了”的事实,就憋着不张开嘴巴,避免了被培养液呛得狼狈不堪的命运。   遗憾的是,他的小把戏并非无往不利。   没多久,他就因为日益刺痛的后颈腺体闹得满头大汗,不得不在实验人员面前缓缓睁开眼睛。   “z888,欢迎来到这个美丽世界!”实验人员惊讶地对视,赶紧打开玻璃护罩,一手撑在箱体上,兴奋地对他说。   z888没和他对视,而是选择了继续望天花板,看那堆光斑开始变得膨胀,拥挤,互相碰撞,最终染黑了他的所有视觉。   他闭眼又睁开,目光氤氲出一派懵懂,这才扭过脑袋,向实验人员腼腆道谢。   经过一系列检测,z888顺利通过了考核。   当然,他中途绞尽脑汁,勉强藏住了后颈隐隐作痛的皮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大概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比起这些围着他虚情假意的科研人员,那位目的不明的陌生人反而更像同类吧。   oga保育基地一阵兵荒马乱后,“新生”的人造人oga就完全蜕变成优质商品。   镜子前,z888的头发规整梳在颈后,露出饱满额头以及白皙如大理石的俊脸。他的皮肤很薄,能轻易瞧见皮肉下青细血管,像一尊名贵的雕像,易碎又珍贵。   此刻,他穿了件浅灰衬衫,搭配上墨蓝西装以及价值不菲的领带,举手投足都宛如一位天生的翩翩公子。   装箱前,商品部经理前来确认检查。他上下打量几番,忍不住开始啧啧称奇,要探过手来摩挲人造人的脸。   z888僵了僵手指,默默垂下薄如蝉翼的眼皮,贝齿轻咬朱唇,没有躲开。他任由那只恶心粗糙的手,像毒蛇信子一般舔过来,一遍又一遍。   蜷缩进箱子后,他抱住膝盖,闭眸扯下头顶俗气的拉花。程序简陋的机器车不知轻重,东倒西歪地把他运往目的地,z888被颠得头晕眼花,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开始回忆临行前那些alha对他的嘱托。   那些人说:“你要像感激给你第二次生命的神一样,感激你的alha。你要感激他施与你的一切,无论是优待还是责罚。”   z888讥讽地勾起唇角。他第三十七次搓起自己被alha碰过的左脸,差点搓破皮时,他寡淡心想:假如不能和那位“主人”和平共处,干脆就和他同归于尽吧。   结果他这个毁天灭地的想法,在见到楚丘的不久后就灰飞烟灭了。   第一是因为,这个人的侧脸太熟悉了——即便z888挖   空心思,也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二是楚丘这个人,实在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既不虚情假意,又不冰冷邪淫,反而像一阵春风,又温暖,又不给人压力。   alha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他纤细手腕,把他从箱子里扶出来后,低声说了句“辛苦了”,就用指骨抬起他下巴。   z888仰起脑袋,嗅着alha近在咫尺的牛奶味,喉结不住颤动,紧张得差点乳糖不耐。他不确定如果这位alha强行吻上来,自己会不会咬破对方的嘴唇。   出乎意料的是,alha并没有做这种失礼的事。他不过是侧了侧脑袋,指腹摸到颈环的边缘,“滴”一声后,用权限轻松打开了oga的颈环,“哐当”扔进垃圾桶。   z888紧绷的下颌线倏地一松。alha观察了几秒钟,没再继续碰他,还贴心地退到安全距离外,虚点沙发让他坐下。   “这么多汗,要洗澡吗?”楚丘瞟了眼他额角汗珠,关切道。   z888暗想这大概是怀柔政策?于是就装作很迷茫的样子,缓慢摇了摇头。   “好吧。”楚丘没再坚持,起身走到墙边,倒了杯纯净水,隔着桌子推过来,轻声又问,“名字?”   z888神经依旧紧绷,面上却装得无比乖巧,歪着脑袋做沉吟状。   半晌后,他瞥了眼不远处垃圾桶,谨慎报出自己的钢印号。“这串幸运数字很值钱的。”他学那些人的口吻炫耀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楚丘闻声失笑,缩了缩自己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摇首头说,“算了,记不起来以前的事也挺好。所以现在,你想要一个新名字吗?”   据楚丘事后解释,“左”是他随意挑了个z开头的姓氏,“麟”则是指代麒麟——传说中的祥瑞之兽。   “毕竟你强调了自己有幸运数字啊。”楚丘隔空点点他干净颈项,笑着说。   左麟其实并不愿意对敌人放松警惕。他觉得楚丘作为能在中央政府坐到那种高位的alha,仁慈多半都是装出来的。   可他实在太累了。   此后两天,无论是alha擦头发路过自己时溢出的皂香,还是自己磨磨蹭蹭锁上浴室门后,嗅到的尚未散尽的馥郁香气,都能令他绷成细弦的神经“嘭”地松懈下来。   大概四五天后,左麟逐渐熟悉了这间屋子,楚丘也在某个清晨嚼完吐司后,拎起他的笔记本电脑,表示自己需要回去工作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别说被迫交配,左麟甚至连alha的面都见不到两回。一开始,他还谨慎得只愿意在自己房间呆着,唯独管家来敲门送餐时,才会探出脑袋小心翼翼接过餐盘。   等时间长了,他胆子变大了些,就学着在室内小范围晃悠,偶尔还会给楚丘那堆宝贝植物浇浇水。   接近半年,楚丘一次都没回过家。后来还是左麟按捺不住,各种旁敲侧击,才从管家口中得知:先生在新区有好几套房产,这套装修之所以最新,是因为房屋主人几乎不回来住。   “先生上回也是听说您要被寄过来,才安排人打扫干净这套房子。我也是不久前被调来,专门照顾您起居的。”beta管家恭敬地解释道。   左麟一开始还抗拒楚丘回家,觉得自己当一只孤单的金丝雀也挺不错。毕竟他作为有主的oga,虽然不能随意出门,可好在楚丘从没有隔绝他与外部联系的意思,房间网络一直很畅通,足够他在书房慢慢搜集外界资料。   可对方迟迟没有音讯,他逐渐也开始坐立难安起来。浴室里的之前那款沐浴露已经空瓶了,管家换上了新味道,左麟   嗅着身上的橘子味,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明明只接触了几天而已,难道alha对他的吸引力真的大成这样吗?左麟不愿意承认,可潜意识里却知道,这其实是那些实验人员修改他基因后的必然结果。   有一晚天太凉,他甚至偷偷跑进主卧,偷了条压箱底的小毯子出来盖,勉强平息了持续几日的躁动不安。   他越来越想知道,自己梦中那个模糊的侧脸与背影究竟是谁。是楚丘吗?还是说,只不过是自己的“既视感”在作祟?   雨季到来时,某天,左麟想这事想到走神,不小心浇水浇太多。水淅淅沥沥溢出来,滴得满地都是,还把左麟裤腿打湿了。没多久,那株脆弱的花就彻底枯萎下来。   就因为这事,许久未见的房屋主人居然破天荒赶了回来!   当时,左麟正蹲在那株垂下脑袋的花旁边,鼓起腮帮子,苦恼撑着半边脸,不住唉声叹气。突然,一道颀长阴影笼罩了他。   他仰起脑袋,就发现明显刚开完会的楚丘立在自己旁边,遮住了数日未见的太阳。   alha身上穿着朴素的深灰西装套件,扣子散开,挽起半边袖口,露出覆盖薄薄肌肉的小臂,无知无觉释放着荷尔蒙。他右手抓着一包种子,镜片下的眼睛红丝密布,眼皮慵懒半耷拉,注视着那株蔫哒哒枯黄的花,半晌没有搭话。   “先,先生,对不……”左麟窜起来,站都没站稳就磕磕巴巴说话,做足了胆小怕事的姿态。他的脸上还有被掌心压出的红印子,显得有点滑稽。   楚丘扭转视线盯向他的脸,突然叹气,打断他的道歉说:“这次就算了,罚你种一株新的。”   说完,他轻轻把手上那袋好不容易求来的真种子搁上oga掌心,望进oga眼睛,虚点枯黄叶片温声说:“不过这遗体你得负责处理好。活活浇死未免太疼了点。”   左麟忙不迭应下。楚丘点点头,郁闷地绞起眉梢,自言自语:“……幸好小悕瞧不见,不然又该生我几天闷气了。”   最后那句话他讲得特别小声。若不是两人肩并肩离很近,加上左麟听力极佳,没准压根听不见这句话。   左麟“唔”了一声,不安地用手指拨弄袋里的种子,并在心中牢记住alha口中出现的新名字。   叫得好亲密啊,左麟想,原来先生也会担心惹谁不高兴。   那个人是oga?和我一样,也是别人打包送过来的商品吗?   什么悕……是先生亲自给起的名字?   左麟茫然垂视那盆枯死的花。   分明是晴天,他却突然觉得自己被暴雨淋湿透了。   不光如此,他身上还疯狂生出不扎人却又难以忽视的软刺。栽在心上的藤蔓突然没那么翠绿,不堪重负的叶子很叛逆,要随着地心引力扑簌簌坠落下去。 第74章 番外 软刺(2)   依照楚丘吩咐,左麟以年轻资本家的身份进驻旧区,给当时还没站稳脚的新任区长提供了资金援助。   彼时,楚悕正被旧区政府那群老顽固搞得焦头烂额。左麟出现的时机恰当得过分,楚丘提前制作的履历与拟定的谈判条件也都天衣无缝,楚悕没理由不接受。   纵然如此,楚悕依旧强撑了足足半月,直到那些冥顽不化的人完全干涉到楚悕的私生活,他才秉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勉强同意了这场合作。   事成之后,他遵守约定,寻出一块可规划土地,采纳左麟的建议建造了玻璃花房。左麟作为最大投资商,借此获得了一笔不菲收入。   这些都是那些浮在明面上的、楚悕了解的事情。而更多的真相,却被左麟用青柠泡了水,封了罐,躲在深夜的玻璃花房里醉饮。   来到旧区前,楚丘专门请了位口很严的名医,给左麟动了场小手术,说是可以帮助他降低性吸引力,避免在管理混乱的旧区遇见不好的事。   依照如今的医疗水平,这甚至连手术都算不上。旧区资源匮乏,抑制剂都要靠政府定时定量供应,左麟也担心自己去了旧区会遇见尴尬事,破坏计划,当即就准备答应下来。   可句子临出口前,他却突然顿住了。趁楚丘不备,左麟缓缓抬起手臂,摘下楚丘眼镜,轻声问:“可以交换吗?”   楚丘眯了眯眼睛,身体微微后倾,却没有将左麟推开,只是反问:“换什么?”   左麟没说话。他的目光逐渐迷离,灌了迷魂汤似的靠近,作势要接吻。   可没等楚丘出声拒绝,左麟就在咫尺距离间,呼吸急促着道:“我帮你找到他……以后想念他的时候,能不能顺带想起我?”   那天,楚丘认定盯着他的脸,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终说了个简单的“好”,就轻推开他,进了浴室。   整个手术十分迅速,并且毫不痛苦。左麟醒来时,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就好像有什么长年累月的枷锁被摘下来了。   楚丘说他是产生了错觉。   直到很多年后,左麟才知道,楚丘其实是安排人替他摘掉了后颈的监视用芯片,同时也关闭了他身上戴着的信号屏蔽器。   自从左麟与楚悕见面以后,楚丘开始忙些不便分享的事。两人寥寥的几次对话中,楚丘多半也在打听楚悕近况——其余时段,左麟猜不到楚丘的行踪,又不敢贸然联系,只能在寂静深夜偷偷想念。   他会嗅着人造花花香,呈大字躺在地上,偶尔会有萤火虫落在眉梢,聒噪地振动翅膀。好几次他都想把飞虫弹走,气急败坏说“快走开”“笨蛋,知不知道你的存在会令我感到不舒服啊”,可实际上他只抬了抬手,指尖就又落下了。   萤火虫太漂亮——无论它是真实活着的生物,还是人类伪造的工艺品,都拥有难以否认的魅力——就好像楚悕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虽然叫他吃味,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去赞赏。   “我也想和你拥有一个姓氏啊。”左麟抬了抬眼皮,见萤火虫飞了,嘟哝道,“偏心鬼。”   关于两人的关系,左麟猜测了许多种可能。其中有好几回,他都快摸到真相了,可楚丘总会用那种浅淡又笃定的口吻否认,又在不久后不动声色搬出证据。   左麟不是没有判断力,只是他的所有理性似乎在楚丘面前,全部都会归零。   等后来他如愿以偿和楚丘在一起,蜷着身体把头埋在楚丘接近肋骨的地方,用叫到沙哑的嗓音徐徐道来,楚丘就用宽大掌心揉他的后腰,沉默以对。   左麟好似也不需要回应,自顾自地说着说着,每一块发酸的肌肉都开   始哄他睡觉。等他断断续续抱怨完,就打起哈欠。   oga的所有委屈都过期了,如今回想起来,甚至好笑的感觉更多一些。毕竟光凭长相,他就应该想到这两个人有血缘关系。   只怪楚丘从始至终都在强调自己的孤独,说自己是个丢掉了“家”的人。   “对不起。”楚丘突然说话了,嗓音压得很低。   左麟喜欢听他胸腔震动的感觉,整个人都贴了上去,闭着眼小声解释:“我没有在怪你啊。”   或许是不久前的缠绵给了他勇气,左麟深吸几口牛奶香,拉起楚丘胳膊,让他揉一揉自己发痒的后颈,再在舒服的哼唧声中抱怨道:“不过……我以前问你,小悕是不是你兄弟的时候,你怎么撒谎撒得那么熟练啊?”   或许是听见了细弱的哭腔,楚丘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   他依照楚丘的低哄抬起脑袋,楚丘的嘴唇凑了过来,一时间,左麟甚至分不清眼睫挂着的究竟是眼泪,还是潮湿的亲吻。   “如果早知道会令你这么委屈,”楚丘平躺过去,把oga抱到身上,沉声说,“我肯定装不下去。”   左麟趴在楚丘身上,“恩”得很轻,轻得像在撒娇。他枕着标记过自己的alha,像枕着一块值得全身心依赖的岛屿,既愿意陪他升至半空,也愿意陪他潜入海底。   “意思是说,如果我能早点学会坦诚,”左麟闷闷总结道,“你就会更快喜欢我了?”   “……不是的。”楚丘紧扣住oga酸软的腰肢,放弃抵抗似的叹息道,“不是的。你的因果关系颠倒了。”   我不是因为心疼才喜欢你。   而是因为早就喜欢你了,才会开始心疼。 第75章 番外 软刺(3)   这些年来,不止一个人悄悄问过楚丘:你努力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一次嫉妒过有天赋的弟弟吗?   直到楚丘步入社会,此类问话依旧不时萦绕在他耳畔,令他烦不胜烦。   毕业后,楚丘好不容易挤进家古地球低等生物研究院。   一周还没过去,在茶水间,某位资历挺高的alha前辈倚向墙壁,按下咖啡制作机按钮,伴随机器轰鸣声提出疑问。   楚丘手里的动作一顿,十秒钟后才按下最近的按钮。   他注视咖啡机右上角代表“等待中”的橙灯,脑海里飘过来路上在古董摊撞见的搞怪玩具——一朵会唱歌的橘黄色太阳花。   alha挑拨离间的话并没能令他产生怨怼。   相反,楚丘神色荡了荡,突然更想念那位刚步入青春期、整天板着个冷冰冰小脸的弟弟了。   小悕会喜欢那个玩具吗?楚丘这样想着,抬起脸冲alha前辈礼貌点头,提醒说:“那是我弟弟。”   小悕会嫌玩具丑,嫌我没品位吧?不过就算这样,他依然会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和“谢谢”,还会假装随意地将玩具摆在床头正中央,在我推门进去时偷偷藏在背后,一脸别扭地问我“怎么不敲门”。   “亲人更容易勾起嫉妒心啊。”alha前辈抱着胳膊,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追问,“毕竟你会想,大家成长环境一样,努力程度也差不多,凭什么他就比我更强,对吧?”   出乎意料地,楚丘并没有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只是抬起头,隔着镜片飞速望了眼前的alha一眼,缓缓勾唇笑了起来:“怎么会,小悕又不是我的竞争者。”   橙灯熄灭,几秒滴答声后,散着热气的咖啡杯被银色小推子推出来。楚丘微垂下脑袋,镜片顷刻间就雾了。   他松了松工作服的袖扣,伸过手去贴了贴杯沿,又被热气烫得手指微微蜷曲。他漫无目的心想:还是把玩具买下来吧。   如果哪天小悕又做噩梦了,裹着被子面无表情地坐起来的时候,至少能听见那朵丑花唱歌。怎么也比家里没人陪他聊天要好得多。   楚丘把黑咖啡抓在掌心,用小勺百无聊赖搅了搅,隔了会儿又投进两块冰。   alha前辈也拿了一杯,不嫌烫地喝了一口,戏谑说道:“那是因为楚悕年纪比你小。我听说要不是考虑到他还在念书,说不定你现在挤破头的位置,你弟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上来——啊,这是我无意间听领导聊起的,您可千万别泄密给别人啊。”   说完,他就往门口走去,经过楚丘身边时却被轻轻叫住了。   楚丘隔着朦胧视线,终于等到冰块融化,浅尝一口就搁进了洗碗池。他用一只手压住了alha前辈的肩膀,笑道:“礼尚往来,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吧。”   “嫉妒这种情绪太低级了。平时您还是得克制点,最好别被人发现。”楚丘用力拍了拍他左肩,撒手后,轻轻用干洗液搓洗起来,在身边人锐利的眼神下慢悠悠说,“你听见了什么风声?担心小悕长大后会来这里上班,抢了你的位置,想让我替你挡着?”   alha前辈霎时站直了身子,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你放心,你现在坐的位置根本配不上他。”楚丘没瞧见似的,温吞说道,“不需要我拦着。”   “……真是兄弟情深。”alha前辈猛地将手上大半杯咖啡泼入水池,“咚”一声搁下咖啡杯,阴阳怪气道,“我就不信你没嫉妒过。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中央广场屏幕上循环播放的那些,靠背虚伪演讲稿赚钱的骗子!”   楚丘回忆了一番,甩了甩指尖水珠,忍   不住撑着水池摇头笑起来。   良久后,他慢悠悠掏出兜里的白手套,咬着左边那只,慢条斯理戴好右手后,含混说:“那也好过真实的尖酸刻薄啊,前辈。”   这可能是楚丘最短的一次职业经历了。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都保持着不露锋芒的形象,友善地与身边人相处。   上一次他当场动怒,还是某位不长眼的beta同学当着他弟弟的面,阴阳怪气问出那个问题。   当时,楚丘第一反应是捂住楚悕耳朵,然后就撂下冷冰冰的警告,凛然离去。   好在那时楚悕年纪尚幼,感情没有特别敏感。他小心翼翼问自己“我真的惹哥哥生气了吗”,并得到否定回答后,就很快忘记了这事,开开心心玩起垂耳兔拼接玩具。   而七天后,楚丘就把那位口无遮拦的beta拎到智能摄像头还未普及的偏僻角落,卷袖子揍了个满地找牙。   因为这事,他还破天荒收到校方的警告,批评他身为alha居然“恃强凌弱”。   哪一次,楚丘并没为自己做辩解,只是跟个坏学生一样,放肆扯了扯嘴角说:“谁叫他是弱者呢。”   在校长勃然大怒前,楚丘又正色解释道:“我认为一个人的强弱,其实跟第二性别无关。”   “不过——”他顿了一下,偏头注视那位哭哭啼啼的beta,拖长嗓音道,“有的人即便拥有最完美的信息素,丢弃了道德感,也永远只配当挨揍的弱者。”   “……真是个好哥哥啊。”左麟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嫉妒心彻底散了,脸上却依旧不自在,嘀咕道,“我都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想必小时候也没人护着我吧。   此刻,楚丘刚结束了与梁亦辞的通讯,枕着小臂仰躺在床上,半清醒地讲着过去的事。他的左边是从窗帘缝泄入的晨曦,右侧是布满斑斑痕迹的oga,正蜷缩着依偎过来,细声说出惹他心软的话。   他忍不住搓了搓左麟胳膊,小声说:“人的心脏就拳头大小,装那么多人干什么。记着我就行了。”   左麟愣了愣,片刻后才轻轻嗯了声。   他丢掉了关于楚悕的话题,单刀直入问:“后来呢?你为什么要一个人逞英雄?”   “我不是想当英雄。”楚丘摇了摇脑袋说,“只是在当时选择了一个最优解罢了。”   他之所以擅作主张,代替梁亦辞成为那个加入敌方阵营的“恶人”,仅仅是因为再三权衡以后,楚丘发现自己才是当时的卧底最佳人选。   依据他判断,那群视oga如蝼蚁的自大狂,绝对学不会和任何人建立良好合作关系——   他们需要的是能被圈养的下等人,会毕恭毕敬遵从他们指令的机器,而不会质疑会叛逆的同类。   而梁亦辞作为天之骄子、生物界数一数二的大拿,绝不可能属于乖乖投诚那一挂。   所有渴求与他合作的人,其实也都在忌惮他。   相较而言,自己这种在生物界名气不高,履历却还不错的alha,反而更容易获取上级信赖。   况且他有充足的叛变理由——   感谢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给予他的灵感。当他走入敌方阵营,目光阴鸷地表示自己“受够了永远被弟弟跟兄弟压一头”时,接待他的alha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拍着他肩膀祝他从此飞黄腾达。   “所以他们逼你做了什么?”左麟打断他的轻松语调,皱了皱眉。   楚丘张了张嘴,没再继续说,而是扭过头去看他。   左麟径直回视,一副不刨根问底不罢休的架势,板着脸正经得要命。   可他右手却在下边偷偷勾他手指,还用拇指指腹轻蹭他指关节的疤。   左麟像个患有多动症的小孩,一大早就喋喋不休,还小动作不断。害得操劳了整夜的楚丘连句“我困了”都舍不得说,生怕扰了他的兴致——而且楚丘也猜得到左麟为什么不睡。   无非是担心昨晚的旖旎是黄粱一梦,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楚丘安心的气息,是他的信息素与身边oga纠缠在一块儿的余温。   然而直到现在,楚丘完全标记了对方,却依旧猜不出他的信息素具体是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昨晚贴着左麟肩胛骨,埋头咬向左麟细嫩后颈时,闭上眼睛感受到的温暖。该用什么来形容这位突然闯入他世界的oga呢?大概是盛夏时节的太阳吧?   左麟是一束光,能晒干霉菌,拔走他常年用阴郁浇灌的蘑菇,取下他佩戴的假面。z888的耐心很足,花了不少时间,才哄得光爬满他脚背,小心翼翼牵起他的手,将他从忍辱负重的剧本里带出来,从悲情角色中彻底杀青。   楚丘的旧伤疤被玩得有些痒,便反手抓住了左麟的手,不许他乱动。   “放心,我只是装得像被迫的样子。其实那都是计划里的一环。”他故意用轻松语调,笑道,“毕竟他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又不是绑匪,能做无非就是逼我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做实验。”   “其实也挺好,那本来就是我爱做的事。”楚丘狡黠笑道,“而且当时他们能用的人本来就少,大部分人还是我的前同事。他们都是为了保命加进来的,可不愿意拼命。”   “所以,我可以选择在想要上报的时候说出结论,其他时间做出的数据,差不多都能卡下来大半。”   左麟仰起脑袋,顶着那张尚且嫣红的脸,狐疑地盯着他,良久后质疑道:“……哪有这么轻松啊?”   “就是这么轻松。”楚丘注视他眼角红痕,忍不住翻了翻身。   “毕竟我才是设局的那个人啊。”他的另一只手也搭上左麟腰肢,把人架在怀里。   他拿起左麟的手,吻了下指尖,解释道:“那些人都是我笼子里的小老鼠。整天飞扬跋扈地跳来跳去,隔三差五‘吱吱吱’几声,有些吵,可害不了我。我必要时候敷衍几句,不理他们就行了。”   “……不止是吵吧?”左麟别过脸问。   “恩,有时候会咬上几口?”楚丘无所谓地说着,冷不丁咬了下左麟指尖,“就这样,一点也不疼。”   左麟的手指下意识抽了抽,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哑着嗓音嘀咕道:“问你正事呢!”   “我也很认真啊。”楚丘笑了起来,搓了搓他发烫的耳朵,“收收你的想象力,我肯定没你想的那么惨。”   “他们关我几天我还乐得清闲,毕竟每天赔笑也挺累的,总需要憋着一股劲,避免一拳头揍他们脸上去。”   左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也不知道他是被说服,还是觉得没必要执着于揭伤疤,总之他最后叹了口气,凑过来吻了吻alha的喉结,说:“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恩,肯定。”楚丘正色回答,“我都有你了。”   说着,他就把左麟按向胸口,轻轻揉着后颈,等把人揉得软成一滩水,就拍着背喃喃道:“还有想问的吗?再不问我就该睡着了。”   隔了良久,左麟缓下呼吸,抬起头飞速盯了他一眼,又很快埋下脑袋。   他把脸用力埋在楚丘胸口,问出一个问题好,就彻底不动了。   楚丘听罢,不禁愣了愣,笼罩而来的睡意又消散开一点。他瞥着对方毛茸茸的脑袋   ,用胸前肌肤感受对方滚烫脸颊,   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彻底当不了深入敌方的牺牲派了。   他就跟床头柜上残留的烟头一样,彻底无法燃烧。   从今往后,他都会闷在这汪名叫左麟的温水里,懒散且无理想抱负地活下去。而过去那些辉煌与疼痛,全都在温柔乡里飘散如烟。   至于自己那位牵挂多年的弟弟,现在应该也不需要他花太多心思来照料——有人会替他接手这件事。   虽然……   楚丘眯了眯眼睛,耳畔再次传来旧友明显做了什么的餍足腔调,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还是有点不爽。   不过小朋友长大了,他再管束太多肯定招人烦,还是把精力留着哄怀里人吧。   “我以前一直没跟你提过,”楚丘寻思片刻,低声说,“主要是担心你嫌我肤浅。”   “恩?”左麟没听懂,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你问我多久喜欢你的……这哪有一个标准答案?感情不都是循序渐进的吗。”楚丘笑道,“硬要说的话,那就是第一次见面吧。”   左麟反应了几秒钟,就跟踩中尾巴似的,猛地仰起脑袋,差点撞疼了楚丘的下巴。   楚丘抬着头险险避开,收起下颌,警告性地拍了拍左麟后腰。良久后,他继续笑道:“你看,说了又不信。”   “左麟,我没你想象得那么高大,也很平凡,也会肤浅。”   “你这么漂亮——”他的嗓音低沉且充满温度,凑近左麟,呼着热气耳语道,“早该猜到我是见色起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