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欢 作者:安宁丸 文案 乖张仙帝吃到白月光帝君他却说自己要死了 乖张霸气仙帝攻X寡情博爱帝君受 黎柯*九濡 凡境:九濡一时兴起去历个劫,成了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活得挺可怜,幸好还有个人与他作伴 细水沧海境:妙意惹了祸不见踪影,为了救他九濡进入细水沧海境,捎带手救了个挺有趣的人 暮海云深境:掉马之后与有情人的日常相处 魔境:这就有点点虐了,帝君被强制爱,也不算吧,他自愿的 每一境都有个似乎独立却又有关联的故事 狗血古早神仙爱情故事?并不确定,确定的只是,神仙 爱情 故事 文案废表示只挤出来这么多,求求点进去康康吧。 楔子 高耸巍峨得城墙之上,披甲执锐者森然而立,城下强军已至、万马齐喑,对方兵强马壮皆是精兵强将,城内人心惶惶。 城下一座硬木打造的战车之上,斜挑着一根十几米长的木杆,木杆尽头竟悬吊着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只被吊起一只右手,左手无力得垂在身侧。他虽蓬头垢面得低垂着头,但仍可看出其面目清秀、身材修长。只是如今境况不太乐观,也不知被吊了多久,右手已呈紫黑色、脸色青白一片嘴角也隐有血迹潺潺流出,竟是到了强弩之末。战车一侧还立着一辆囚车,那囚车内卧着两人,一人身形魁梧、另外一人浑身是血,两人均已没有了气息,俨然已有腐败之象。 城下人马中有人专司叫阵,那人口出恶言、张嘴皆是污秽。言语间竟听得他指着杆上那少年叫骂,说得是“你们信国人当真都是无能小人、这信国王子也不过是个出卖 身体的淫 贱货色,现今被我国中贵族玩了个遍,却仍包藏祸心、要刺杀国君,实在大逆不道。我国国主仁慈,特赦此大逆不道之人,若你们乖乖开门投降,我国国君便留他一条小命。若你们执意抵抗,那也无差,只待我军将士破开你城门之后,将他充做军妓,尔等将士看,如何?” 那人还未说完,城下人马便传出一阵哄笑,更有好事者公然叫嚣:“依我看咱们就别等啦,还是尽快拿下此城,由着我们好好把玩把玩这寻常人难以得见的尤物吧。” 被吊在杆上的少年许是还有些意识,听了众人的污言秽语,几不可查得挣动了一下身体,他本身就瘦弱、又一连受了几日的拷打,如今已是连挣动的身体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他嘴唇嗫嚅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有凑近了才能听得清楚:“我没有,我没做过,你信我,你信我······” “嗖”得一声,是利箭破空的声音,挂在杆上的少年身体随之摇摆了几下,终于是不再动了。箭应是从城墙之上射来,一箭便贯穿了少年的胸膛,可见射箭之人臂力之强。城下众人见城中竟有如此了得的人物,随着将军一声令下,皆举起盾牌,悍然冲向城墙。 地上双方激战,却不知天上祥云之后竟站了一位眉目皆隐在一片薄雾之中的神君,若是有人能看见那神君面容,定会觉得他与如今正挂在杆上的那少年尸体面容极其相似,若那少年有机会长大,便应该是如此的俊秀模样。 那神君在云端站了一会儿,瞧了会儿挂在杆上的少年尸体,甩了甩右手,他神识刚刚归位仍带灵魂中的痛楚,右手仍有些胀痛,胸口的贯穿之痛也是,不过也就一霎的功夫,倒也不妨事。目光再落在囚车之内的那两具尸体,其中较纤瘦的那具尸体是仰躺着的,神君的眉头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事不解,又似不太在意似的,片刻之后转身离去了。 第一境 凡境 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1 宋念觉得自己有点冷,可这阳光和煦的天,又是在温暖柔和的日头底下,那股冷意就是控制不住得往他骨头缝里钻,像刨起地砖时在砖底下拼劲力气寻找出路的潮虫似的。 他已经在庭院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晨起时只进了一碗鸡丝粥就被叫了来,陈嬷嬷劝自己多进一些时,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呢?是了,那时看话本看得入迷,并没有在意,还嫌弃嬷嬷聒噪来着。 宋念不受宠,虽然是个皇子,却是从个小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子,还连累着那小宫女血崩而死。可若不是那小宫女早早便西去了,自己也轮不到寄养在贵妃膝下,安安稳稳得长到了十四岁。算起来,宋念对自己那未曾某过面的亲娘,是感激的。 贵妃脾性好,平日里轻声细语地,一句重话也不曾讲过,宋念也感激她。只是偶尔考校功课,宋念总是不能令她满意,便只能时常在这院子里跪一跪,倒也算不得什么。 今日本不该是考校功课的日子,宋念听了小太监说母妃叫他去时,还以为只是跟往常一样,做一些母慈子孝地功课罢了。可进了正殿,宋念才知道,这一遭又是免不了的了。 贵妃膝下不仅有自己一个皇子,宋念听闻坊间有个传说,若是一对夫妻成亲以后久久未能得子,便去家境贫寒的人家抱一个孩子过来养着,抱来的这个孩子往往能给这对夫妻招来自己的亲生孩子。宋念觉得这传言约莫是有些道理,自己不正是扮演了这招弟的角色,还真的给贵妃招来了位白白胖胖得小皇子。 小皇子比宋念小两岁,今年刚好十二周岁,平日里山珍海味不断、鲍鱼珍馐不停,养出一副绝佳的身子骨,两人一起站着,竟比大他两岁的宋念还高壮一些。 贵妃坐在皇帝下手,轻言细语得给皇帝奉茶,宋念并不经常见自己这位皇帝,皇帝是位贤君,平常不耽于后宫美色,来得次数少,见他得时候自然更少。 宋念低头含胸站在弟弟身边,弟弟功课好,每逢考校皇帝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孺子可教的微笑,只有轮到宋念的时候,一张脸拉的目测快要掉到膝盖。 “你比你弟弟还年长了两岁,却是如此的蠢笨不堪,回回问你功课,你都是支支吾吾,只知死记硬背,其中道理却是一窍不通,先生们所教竟都被你混忘了!”皇帝气的胡子直颤,宋念自是不敢再言声,跪在地上听训便是。 皇帝骂了半晌也口渴,看见宋念瑟缩的样子更是气结,还是贵妃娘娘心善,让他出去反省自身,如何才能做一个让长辈省些心力的孩子。 宋念只得跪在这里等着长辈消气了再回去,地砖很硬,宋念下 身穿得不多,冬末的寒气从地底下冒上来,顺着他的膝盖一直爬到天灵盖还不算完,又像是要钻到五脏六腑里去似的。 来来往往的宫人早就习惯了这情形,都各自忙活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只有些心善的或许会在心里替他叹一声爹不亲娘不爱,天可怜见。 宋念直跪倒了晌午时分,皇帝在贵妃殿里用完了午饭回銮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正跪在当院,进行深度自省。 宋念已经跪得有些迷糊,肚腹之内空空荡荡,头上是已经略显灼人的日头,膝下又是冰冷的地砖,他本就正气不足、身体虚弱,如今更是面白如纸,只凭着一股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他心里知道,若是倒下了,便让皇帝背了苛责幼子的恶名,日后且有他受呢。 “回去以后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要再整日惫懒不思正事。”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宋念眼前,宋念深深埋下头,好好应了,方知这一遭才算是过了。 正准备起身时,不知从哪里起了一股妖风,像是突然之间从平地上刮起来的一样,本来洒扫得干干净净地庭院被这妖风一卷,遮天蔽日烟尘都被卷到了半空,刮得宋念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原本站在他身前的皇帝也被这莫名其妙得风噎得往后倒了两步,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袖袍遮挡铺面的烟尘。 皇帝身后一干太监宫女都被刮得东倒西歪,倒是正跪在正殿廊下恭送皇上的贵妃娘娘和小皇弟未被妖风波及,这时正连忙赶上前来,想要照应一下,可还没走到跟前却也被风刮得前进不得。 宋念生得纤弱,平常胃口也不大,那点轻飘飘地体重压不住阵脚,差点被这诡异的风刮得在平地打几个滚儿。 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突得一下原地散了。宋念稀里糊涂得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继续低头含胸,老老实实地扮一个看起来芝兰玉树实则腹内草莽得驴粪蛋蛋皇子,却见众人不知道怎么地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一片狼藉之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得站了个看起来才五六岁大得童子,穿着一身极飘逸的天青色道袍,襟袖还缂着云雷状暗丝,头上总着两个角,白嫩嫩肉墩墩得刹是可爱。 宋念见众人都呆立着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这个小孩不是仙人就是妖人,总归是自己惹不起的人,还是走为上策。可眼下除了他能动,别人都动弹不得,若是自己跑了,留下皇帝在这,若被那小孩给谋害了,岂不是大不孝。 正当宋念天人交战之际,那小孩却脆生生得开了口,“帝君,别玩了,回家吧,您后院那一笼神鸡没有您在身边时时规劝,总是超标生育,小鸡崽子遍地,我的洞府里除了鸡粪就是鸡蛋,实在是住不得了。” 宋念左右瞅瞅,确定那小孩是在对着他讲话,可自己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帝君,超标生育的神鸡更是毛都没有见过一只,这小孩,着实莫名其妙。 “这位仙人,恕宋念愚钝,您说什么?”宋念见这小童虽说来历不明,言行倒还算正常,而且总觉得他颇为亲切,便冲他做了一揖,神色恭谨地与他讲话。 那小孩却不答话,站在原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竟将自己封得这样严实,真是难办。”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小,在宋念看来就是自己嘟哝了几声,宋念不解,向前走了几步想听清他说什么,那小童见他来了又脆生生得冲他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帝君恕罪啊。”言罢挥动袍袖,竖起两根手指冲着宋念额头方向虚点了几下。 宋念本就跪得膝盖酸痛,又饿了半晌,正有气无力的时候,也不知那小孩对他做了什么妖法,他竟觉得天旋地转,好似有个什么东西要冲破他天灵盖破身而出似的。那股力量虽然强横,却又非常灵活变通,试过无法穿透天灵盖之后竟从他七窍中缓缓流淌而出。在这种抽离身体的诡异感觉之后,宋念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肥你又随便到人间来,几只神鸡而已,你竟斗不过它们吗?”宋念卧倒在地,他身前虚虚飘着一位身形颀长,白袍华冠地成年男子,那男子周身翻着淡青色神光,只是身影好像有些虚幻,隐隐还能透过他看到别处的景致。说话的正是那位飘渺仙人一样的男子,男子的声音温润绵和,和煦中却又不失稳重,叫人听了都觉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只是此时只有面前这一被唤作小肥的童子听得见罢了。 “帝君莫要如此了,再这样,我便,我便,我便······”小孩支支吾吾半饷,想憋出几句能威胁他的气势话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憋出两泡晶莹饱胀的泪水。 肥遗有旱魃之兆,九濡轻易不让他现世,只是这次自己下凡历劫,竟忘了安顿好那群神鸡便出了门,肥遗最是怕鸡,当初养鸡也是为了震慑调皮的肥遗,没想到这次却是弄巧成拙了。 九濡见肥遗倔强得顶着一张苦闷的小脸,泪眼婆娑的,想他是被那群神鸡折腾得实在受不住了才下凡来,无他,只能怪自己疏忽,“我这便回去了,是我疏忽了,给我们小肥赔不是。” 肥遗原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不喜欢被叫做小肥,可总不能让帝君叫自己“小遗”,他可不敢给帝君当小姨,况且自己是个男孩子。 九濡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只偷偷弯了弯嘴角,不再逗他。肥遗已经将其他人都定住了,自己回去便是只有一刻再回来时人间也已经过了数月,这些人岂不是要在这活活饿死。九濡只得先将众人记忆抹去,又捏了个决将他在人间的躯壳宋念送回寝殿,才解了肥遗的法术,与他一道回去。回去之前还施法运来他神府后院小泽之内的半幅水汽,备在云间,以解肥遗现世此处将要带来的干旱之兆。 庭院之中刚被定做木头桩子得几个人,此时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手脚,只是皇帝只以为自己才刚与贵妃并小皇子用罢了午膳,正要回宫处理政事,今日并未见到宋念。 正牌宋念现在只是一副肉体空壳,原本宋念的灵魂已然往生,帝君借了他的壳子下凡历劫,说是历劫,不过是他帝君的日子过腻了下凡来散散心罢了。这幅壳子被九濡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只知按照日常规律来做事,虽则交流行为都是正常,只是内里没什么思想便是了。 第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2 九濡的神府在会荒山大泽之东的一处僻静之所,世人皆道九濡神君避世多年,神出鬼没,未有大灾大难轻易不在人前现世,实则是他性喜清净,刻意为之罢了。 九濡乃是同混沌诸神一起化生的先天神祇,诸神幼弟。先天诸神自开天辟地之后大多因着天道法则而应劫往生,身归混沌,只留了这么一位自小便由众神呵护着长大地幼弟仍存于现世。 诸神去后更是九濡神君匡扶了天道,将当时人、魔、仙三族混战不休地境况一一捋顺了,又竖起三界屏障,定下了互不相扰得规矩。 岁月流光韶光易逝,自古而生的神祇在岁月的长河中孤身屹立了万万年,杀伐决断之下尽显铁腕之风。千万年前天下既定,这位神君将三界的权柄分了分,之后便不大再在人前出现了,只留下无数天地主宰的传说供后人传道。 越过那片大泽,雾气缭绕之后便是他的神府,才几日未曾回来,果见后院的神鸡已然孵出了三四窝小鸡仔。众鸡见他回来都扑棱着彩翅飞上前来,或引吭高歌或翩然起舞,煞时间彩光遍地,声闹喧嚣。 肥遗的洞府实则距离鸡笼甚远,只是近来他不在,肥遗又着实怕鸡,叫这群欺软怕硬的神鸡们攻占了不少领地,便是洞府门口的清脂树上都被盘了两三个硕大地鸡窝。 九濡换了身墨绿短打,挑了根儿襻(pan,四声)膊将袍袖系了,先将肥遗洞府内外的鸡窝、鸡毛诸物收拾干净。又去后山伐了些还未长成的竹竿竹枝回来,给神鸡们搭建了个结结实实地鸡窝,再不叫它们肆意乱跑。如此忙活了半晌,肥遗才终于不再扳着那张细嫩天真的小脸,蹦蹦跳跳得给帝君布了些茶水在清脂树下。 九濡看了看日头,对身边站着的肥遗说道:“我看这些神鸡着实有些多了,还是送些给隔壁的妙意真人罢。” 肥遗自然是赞同的,“妙意真人时常给帝君送些凡间各界的新鲜玩意儿,如此正是礼尚往来的正理呢,帝君快去吧。” 九濡被他雀跃的语气逗得有些发笑,便故意逗他道:“如此你便负了这几笼鸡仔去吧,我在此歇息片刻,这便下凡去了。” “帝君容禀,我昨日恰恰约了后山荒邑洞的小狐妖去西泽钓鱼,现下时刻已经到了,实在抽不出空闲来,还是劳烦帝君亲自走一遭吧。”肥遗这边一半心思用来向帝君扯谎,另一半心思用来观察帝君神色,见他眉眼间确实蕴含着细微的笑意,才又小心翼翼得补充道:“帝君总是教导我们要知时守礼,切不可因为自己比别人多占了些或血统或师门关系上的优越处便将待人接物的本分忘记了,诚然我约的只是只小小狐妖,可也是断断不能失信爽约的。” 肥遗心里想着自己如此寻了个理由,又费尽心思将帝君隐晦得夸了一夸,帝君应是不会同自己计较这坐骑不做坐骑的活计,而让帝君亲自跑腿的事了。毕竟这神鸡实在太过可怖,自己只要稍一设想要背着那鸡笼与它们近距离接触,便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得起了一层细小米粒般大小的肉疙瘩。 九濡本就是为了看他抓耳挠腮与自己绞尽脑汁得编排理由的样子,如今得偿所愿,也就不再诓骗他,摆摆手让他自去了。他确有些时日未见妙意真人,合该亲自走这一趟的。 捏了个法决将那两笼鸡仔并一筐鸡蛋拢在袖子里,九濡也未换衣物,只将为了干活时爽利打上的襻膊解了便驾了朵云往妙意真人处去。 妙意真人实则是个没担着什么职务的散仙,因缘际会之下在九濡神府西边不远的一处山头修建了自己的住所才得与九濡相识。 初时他并不知这时常躬亲或下田耕作或撒扫喂鸡的神仙就是只在世人传说中出现过的九濡帝君,只以为他也是同自己一样避世的散仙罢了。是以两人相处时妙意常常与帝君谈笑逗弄、插科打诨。他乃是自凡人一路修来的仙位,自是带了一身凡间的烟火气,性格又非常洒脱不羁,许是帝君万万年来未曾遇到过如此有意趣的人物,慢慢得两人间的来往也就多了起来。 妙意知道九濡便是那传说中的九濡帝君,世存唯一的一名神祈时,还是因着二人结伴而行的一次出游。彼时他二人酒足饭饱为了消食游荡至魔界,偶然间遇到一正在作恶的上古凶兽三苗。那三苗已然在此处作恶几百年,方圆几千里寸草不生,便是战斗力普遍较强的魔界族人也一直未能耐它何。 当时妙意思量着自己与九濡这细瘦瘦一小把骨头,虽然刚刚吃饱,但仍着实不够凶兽三苗啃的,便打算仗着自己五湖四海皆兄弟的交际本领先去与魔尊套套近乎,再领些魔兵前来制服此兽。 未曾想一直跟在他身边,看起来貌恭文弱,连说话都慢条斯理温声细语的神君却淡淡得嘱咐他一句,“略站远一些,三苗腔子里蕴着一股气,死后迸发出来极易伤人。”而后便挥了挥袍袖,祭出一把尺余长的短剑与三苗缠斗起来。 说是缠斗,也只是给这三两式便被短剑爆发出来的神光劈成两半的上古凶兽一个体面罢了。直至那文雅神君慢悠悠抖干净短剑上的黑血将剑妥帖收了,转身冲他招手时,妙意才大彻大悟般得将这人与那等闲见不到的帝君联系起来。一开始他说自己叫九濡时,妙意只当是同音字罢了,未曾想竟是帝君本尊。 回想起自己一直以来丝毫不加掩饰的本色荒唐行径,妙意很是惶恐,生怕帝君嫌他做神仙做得太不正经,要召个神雷来劈他下界从头修起。自此愈发小心翼翼对待帝君,未敢再有嬉笑作乐之举。倒是帝君察觉他与以往不太一样,以为是自己斩杀三苗时太过凶残,吓着了这位文官一般的小友,对妙意也小心呵护起来。 帝君对他越是照拂,妙意心中越是惶恐,终有一日再按捺不住心里的纠结,端端正正得冲帝君跪了,要领了罪责,自贬下界去,九濡才知道这事中的原委。九濡又是费了好一番心力和口舌,才让妙意知晓自己确是与他以朋友相交的,二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之分。 如此才算解了妙意的心结,饶是如此也又过了百十年,妙意才恢复了初识帝君时二人之间放松简约的相处模式。 妙意给自己的仙府取了个颇为祥和的名字,叫宝来宫,本是为了避世而居才来的这里,他却将自己的仙府建成了个珠光宝气、雕梁画栋的模样,九濡回回来都被那廊间檐下的一片金鳞之色晃得睁不开眼。 九濡进门时妙意正歪在一把紫檀木雕就地躺椅上,悠然翘着二郎腿晒暖儿。 “我那些神鸡最近颇为勤谨,已添了不少新丁,我便带些来与你,你将就养着,权当寻个乐吧,还并一筐鸡蛋,煎炒烹炸随意。”妙意面上罩着一本书,不知是不是凡间寻来的话本子,九濡自顾捡了他脸上的书,抬脚踢了踢他,与他说道。 妙意遂半睁着双眼,上下打量站在他身边的帝君。多少年了,他一直认为帝君合该是要供在那明庙高堂之上,筚路蓝缕地站在众山之巅接受世人叩拜供养的。 妙意横在躺椅上,既不起身,也不行礼,显是早已习惯了神出鬼没的帝君,“多谢帝君了,沾了帝君神气的神鸡,其羽光鲜亮丽价值万金不止,鸡蛋更是提升修为不可多得的圣物,帝君就这么都给臣下提了来,着实让臣下惶恐啊。” “惶恐也不见你略欠欠身,还口口声声自称臣下,我若有你这般臣子,早将你砍了不知多少遍了。”九濡一边翻着手里的话本子一边与妙意闲扯。 妙意此人,先将他那微末的法力放在一边,单论他整日嘴里没个正形,就叫九濡不知吃了多少次他嘴炮上的亏,时日长了,九濡倒也练就出一副毒舌来。 “听闻帝君近日在凡间散心,怎的有时间回来给我送鸡,莫不是太思念我的缘故吧。” “是,不光朕思念你,便是朕座下肥遗也愈发思念你,朕明日便叫他来你这府里住些时日,以解朕思你如狂却又不能时时相伴的苦楚吧。”妙意最是怕蛇,肥遗原身乃是一条双头大蛇,即便他化作小童的模样,妙意也最是打怵见他。 “帝君恕罪,臣下错了,再不敢贫嘴了。”妙意认错认得倒快,就是态度不见多诚恳,仍半靠在躺椅上一动也没动一动。 “肥遗最近还新得了个玩伴,他族里的小侄子眼见长成了,还未曾有个师门去处,整日里跟在肥遗身后调皮,不若就让他跟了你吧。”几句话之间九濡已将手中的话本儿大致翻了翻,又是个凡间人物爱恨情仇的俗物,九濡素来不爱看这些便又扣回他头上。 妙意被那本子一砸,便知帝君这是要与他斤斤计较,算一算自己未在他老人家下凡的日子里多去他府上照看一应活物的账,连忙任命得站起身来,好好携了帝君安生在他的躺椅上坐下,又奉了茶,告罪半晌才得罢了。 九濡本就慌着下界,没得空闲与他多待,只又嘱咐了他两句,便起身告辞了,最终还是未能收回让肥遗小侄来他府上的金言玉律,直悔得妙意肠子都要泛出青色来。 第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3(小攻出现了) 九濡赶到下界的时候,凡间已然过了两月有余,空壳宋念在这两个月里倒是过得安安稳稳,并未有人欺负过他。只是当时肥遗将他神识强行唤醒时,过强的神识给宋念这肉体凡胎造成了不小的损耗,两个半月里就病了两个月,近半月来才有些起色。 九濡原先是封了自己神识附身于宋念身上的,如今神识已醒,又恐神识入体直接将这幅躯壳撑爆,只得重又封了一遍,将自己九濡神君的身份完完全全得忘了,安心当一个怯弱不受宠爱的小皇子。 话说那日肥遗出现的事皆被众人忘记,便是宋念这当事人也只当自己那日从未去过贵妃宫中。 宋念年岁已达十四,早已过了招收伴读的年纪,他本就不受宠,活得跟个小透明一般,日日在上书房也只是端端正正得坐在角落里,未曾多言语过。 病了这两个多月,今日第一日上学,日常近身服侍他的只一个自小就照应他的陈嬷嬷并几个小太监宫女,小太监给他收拾好了书箱,送他走到上书房门口,便将书箱递给他,由他自己提着进去。 本朝重学,又提倡事必躬亲得学风,是以上学的一应事务都由皇子亲自打理,这次若不是宋念大病初愈,实在提不动这笨重的书箱,小太监也只会袖手跟在他身后送他到了上书房便回去,只待下学再来接他。 宋念低头往学室里走,只在与人相对而过时略点一点头算作礼仪,他在人前一贯是这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收拾好带来的一应课业书目,宋念也不像别的皇子、宗室子弟一般,相好的三两个结成一团,或小声嬉笑或低声窃语。他只是半垂着头,浓黑的头发从发冠下披散下来,落在他细白的脖颈和耳边。 是以邓齐一进门就看到了独坐在书室西北角阴暗角落的那个仿若与周遭人事无关的人,只是那人虽独自坐在几时的天光也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他却觉得那人自身便是带着一身的莹白之光,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一眼就撞进了邓齐心里。 宋念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打量过来的目光,募得抬起头来,只见是个陌生的先生正缓步走到前排先生的书桌之前。宋念先前并未见过这位先生,想他应是传言中新来的那位太傅。好像是叫邓齐,乃是江南某地寒门的一位才子,年纪轻轻便高中榜眼,学识不俗,只因没有世家宗族的帮衬,现如今并未在朝中担着多么显要的官职,未曾想竟到了这上书房中担任太傅一职。 邓太傅见宋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得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摆弄手中什么物件,那轻飘飘得一眼扫过来虽并未带着帝君本尊眼神中的凌厉,勿得还是让他感觉心中一紧。 实则邓齐肉身之中也并不是原装的灵魂,那邓齐本是个天妒的英才,缠绵病榻已经半年有余,本该在三个月后病故。他阴差阳错在肥遗将帝君唤醒那刻感受到了帝君神迹,便借了邓齐的躯壳,将邓齐本命之魂妥帖安送到地府,并耗用了三年修为平了邓齐灵魂早归地府的运道更迭才附身于邓齐身上。 在看到隐隐浮在宋念周身的淡青色神泽时,邓齐终于确认现如今帝君已然附身于宋念身上,只是不知帝君是否像他一样保留了部分神识,会不会看出来自己也并不是真正的邓齐。 他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苦寻帝君多年,奈何帝君隐世,神踪难觅,便是他动用了仙庭的诸多同泽关系也只道帝君虽仍在世却从未现于人前,更有甚者还有人言说帝君或已悄然陨落也未可知。 他附在邓齐身上等候多时,见宋念躯体连日来一直是副空空如也的壳子,还以为帝君一去不归,心内难免有些沮丧。今日出府时便见门前垂柳之上喜鹊缭绕,掐指一算或将有喜事发生,未曾想竟应验在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上。如今能够确定帝君亲临,他心内紧张之余更多的还是得偿所愿的狂喜。 邓齐心内这一番天旋地转的九曲心肠宋念无从得知,只道今日这太傅着实奇怪,平日里旁的夫子对他是甚少施舍眼神的,可这新太傅却频频转头看向他这边。开始他只以为太傅乃是青睐端坐于他身前的六皇子,六皇子是皇后嫡子,虽不占长,却耳聪目明、文采斐然加之生了一副好相貌,在皇帝跟前算是颇为得脸的。只是一上午的课上下来,这邓夫子竟不止一次漫步到他跟前,与他指点功课,好是让宋念受宠若惊了一番。 好在宋念做小伏低惯了,并未曾将这怪异的邓夫子抛来的善意放在心上,只跟往常一样恍恍惚惚挨到休课罢了。 上午文科夫子讲课,众皇子皆端坐着听了,正午之前头下课时邓夫子布置了今日的课业便走了。午饭之后各人都有自己的宿间,可供小憩片刻。下午是武科,众人起床之后皆换了骑射装束,到校场练习骑射武艺。 宋念自小身体羸弱,在众皇子中是独一份的恩宠,不必上武科,是以他下午便独自坐在课室里或温习功课,或完成课业。 邓齐早就知道宋念下午不去校场,上午走时故意留了本书在课室,正趁着回课室拿书的机会再见一见宋念。 初春屋内还是阴冷的,掌管炭火的小太监知道下午课室没有旁人,只一位顶不受宠的皇子在,便会倦怠了些,课室里又没有旁的人气,宋念独坐在课室里,他本就患过寒证,现下更是冻得手脚冰凉。即便如此,宋念也未曾有过逾矩的举动,仍放着阳光充足的位子不坐,坐在他阴暗背光的角落里,默默得翻看手里的书籍。 邓齐站在廊下看着窗内白着一张小脸揉搓双手的宋念,心内感念,帝君下凡历劫也忒敬业了些。这宋念的命格虽然因着帝君的缘故已经无法窥探,可照着眼下的趋势,宋念可是要着实再苦苦煎熬几年才能被放出宫去做个闲散王爷,只盼那时,宋念能舒心些吧。 宋念不知道外头有人已把他当做景致一般看了许久,他低着头看书看得头昏脑涨,正欲起身抻一抻自己有些僵硬的筋骨,熟知一抬手竟打到身侧一个软绵绵得温热躯体上。 邓齐见宋念看书看得入神,便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跟前来,想等他察觉了自己好与他讲几句话,还未开口便被宋念当胸打了一下,又联想到此身如今住着的可是帝君,心内便有些飘飘乎。 宋念并未察觉到邓齐立于他身边,见自己唐突了太傅,连忙起身深施一礼,“学生无意唐突太傅,太傅赎罪。” 邓齐连忙伸出双头虚虚托了他手肘一把,“殿下多虑了,原是微臣未曾言声,是微臣失礼了。”邓齐虽未切实握到宋念双臂,只有指尖浅尝了他近身的温热气息,却已然令他心旷神怡。 “太傅不是走了,怎又回来,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宋念此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挣扎已久,可说到底还是渴求着玩伴和朋友的。他见邓齐和颜悦色与他说话,并不像以前的夫子那样因着他卑贱的血统便对他不假辞色,心内已生了亲近的心思。 “忘了本书,原也不打紧,只是晚上还要备课以待明日上课之需,只得回来拿。微臣听闻殿下大病初愈,还是应该以身体为重,只是见殿下读书兴味正浓,未敢出言打扰。”今日邓齐见了宋念诸多行事做派都与一般稚童无差,虽然被这深宫中的生存法则磨炼得只能整日假装愚钝保护自己,却也是正常凡人无异,已经大体确定帝君是自封了神识的。如今二人正面相对,距离又较近,若是帝君醒着,以自己的修为是段段不可能藏得住的,当下更是心内大定。 “太傅辛苦。”宋念镇日里见得不外乎宫女、太监、嬷嬷,他与他们也没什么话说,是以真到了要与人交流言谈的时候,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邓齐知道他素日话少,便只能自己多说些,“殿下在这屋子里待得可烦闷了?现在外面日头正好,不若与我一道去庭院中略转一转,也不算惫懒的。” 宋念不知邓齐因何与他亲近,他想着邓齐一个小小太傅,在朝中也没什么根基,自己更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或许只是此人心善罢了,只是自己隐忍多年,还是不该与朝中之人多有牵扯。思及此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多谢太傅挂怀,只是我本就比别人差在武科上,若在文科上再不多用些功,更叫皇帝说我懒怠无用了。” 邓齐也觉自己刚才有些冒进,连忙找补了几句,“殿下如此用功,皇上知道了,定感欣慰的,那微臣便不打扰殿下读书,殿下若有什么不懂得,可差人来问我。” “多谢先生。”宋念欠身拱了拱手,伴着邓齐走出课室,待他走出院门才返身回去,算是全了推拒他邀约的礼数。 第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4 宋念今年十四岁,本朝规定皇子们十六岁上才能视情况放出宫去独自建府。只是贵妃早就放出话来,说宋念自小身体不好,又是一直亲养在身边的,舍不得他那么早出去,要多留几年与自己和他弟弟作伴。 贵妃此举宋念也不是不明白,无非是他还在宫里能帮他弟弟分担些注意力,好给她们娘俩韬光养晦的时机。当今圣上春秋正盛,嫡出的大皇子早夭,二皇子生母位分卑微,算起来也只有嫡出的六皇子和他的十一皇帝有机会荣登大宝。 宋念幼时有一段时间是真正期冀着母爱和父爱的,他以为那个整日言笑晏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女人就是照进他凄苦童年中的一束光,他能顺着那道光走出心内那个晦暗阴森的角落。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在一次次得被剥去保暖的衣服,推入寒风底下,为的只是冻病了他父皇偶尔会来看看之后。在时常从她不经意的眼神中泄露出来的厌恶之中,小宋念又把自己关回了那个虽然阴暗但至少不会寒冷的角落里。 为求自保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聪慧和抱负隐藏好,安安分分得做一个彰显他儿子灵巧聪颖的废物。深夜梦回的时候宋念也曾有过不甘,他有时甚至会被那股汹涌而出的恨意冲昏头脑,只有奋力得撕扯手中的被褥枕头才能得以平复。 可渐渐地,随着他的年岁越来越大,他对这一切却都看开了。扮个废物又如何,不还是个锦衣玉食的废物吗,岂不是比那些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贫民要好太多。宋念开始习惯自己的废物身份,并从这废物身份中觉出几分不可多得的意趣来,实则冷眼瞧着他们的丑恶嘴脸,用自己废物的表象欺骗真正的废物,将一切都看透却不说透的感觉也是不错的。 一直到他遇到邓齐,这一切好像都变了。他直觉得邓齐那一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蕴藏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看自己时从来都是直接而真诚的。每日交上去的课业再拿回来时,总会夹着一张熏了淡雅槐花香气的素花小笺,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洒脱恣意,其中内容虽然只是与他或浅谈课业内容或讨论某事见解,但文末都会随之附上一句稍有意趣地随时问候或只言片语便可讲清的趣事乐事。 开始宋念是不回的,只按照每日的课业正常上交,原想着没有自己的回复,他渐渐地也便不会再写了,未曾想这小笺却是一日也未曾断过。 时日长了宋念偶尔也给他回些只字片语,虽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一来二去,却也觉得此人是个颇有意趣的人,他本就没有玩伴,邓齐可算得上宋念私下里知心的朋友了。偶有些课业、国事、政事上的见解也会与他讨论一二,倒叫宋念那多半年的日子过得有了些颜色与滋味。 这半年来宋念个子抽长不少,已隐隐有了些清秀隽永的少年风流,不再是原来孩童模样,只是身子仍不大好,犯过几次咳疾。邓齐不敢干涉帝君命数,是以日常交流只以宽慰宋念、开阔其眼界为主。见他病了,便借着自己的些许人脉暗中打点太医,好让他少受些苦楚。 只是在今年头入冬的时节,发生了一件影响所有人命运的大事。本朝开国时虽也是马背上抢来的天下,可百十来年的安逸生活,朝廷和皇族都被安乐的生活娇惯得生了不少懒筋,且加上近几十年文学、法学日盛,武学便日益荒怠。本朝国土虽然不大,却正处在土壤肥沃人丁丰厚的富庶之地,若是能居安思危,强国强兵必能发展成一方霸主,便是一统天下也未可知。 只是如今,军方积弱又强占了这块丰腴的肥肉,难免遭邻国觊觎。在接连败了两场战事之后,朝中主和一派渐渐占了上风。这些本也不干宋念这一闲散皇子的事,只是若是议和,接下来便是割地赔款遣送质子,而这绝佳的质子人选,正是宋念。其余几位皇子皆有生母在,纵是二皇子生母位分卑微,却也是个三等婕妤,自是宋念这爹不亲娘不爱的不能比的。 邓齐已经为了这件事上蹿下跳了许久,他本不是凡人,神仙的灵识占了肉体凡胎,行事中有许许多多的清规戒律要守。不可妄动法术、不可擅改他人命格、不可拦阻国运等等等等,稍有不慎便是天雷加身、修为低得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像他这种有些修为的也极有可能再给轰下天去从头开始。 若是宋念本是个凡人的命格还好,他可窥得天机,顺应天命走势,只在日常中护得他少受些苦楚便是了。 奈何帝君亲临,他对未来一概不知,想要护他又怕护他太过,改了天命,可若要自己置身事外,冷眼看着帝君受苦,又万万做不到。如此可难坏了邓齐,纵使他已过了无数遭天劫,位列仙班,眼界胸怀早已不是凡人可比,仍觉举步维艰。 况且他只是个小小太傅,又没有世家宗族的背景,他便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对此事无计可施,况且,若这本就是帝君此遭的命格,他更是无法更改了。 这还是十几年来宋念第一次登上这金銮宝殿,纵观朝臣,只有一个邓齐还并几个曾经给他们上过课的先生算是熟面孔,就连玉阶宝座上的皇帝也因为距离太远,而显得面目模糊。 宋念还未出宫建府,自然也没有封号,此次上殿原有两则事,一则是给宋念封王,封了个祎郡王的头衔。宋念跪伏在地上,依着前日礼仪太监教的,规规矩矩得行礼谢了恩。 第二则便是宣布宋念不日即将入邻国为质,宋念跪在原地,低着头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他低伏之下喧嚣的内心。他用力得闭了闭眼,想到边境遭乱受苦的百姓、流离失所的平民,只得把那些愤懑和不甘都妥帖得藏回心里,再睁开时,面上已经是一片平静顺从,一如他往常一样。 还未等宋念领旨谢恩,一直站在朝臣末首的邓齐却越步而出,跪在宋念身后,山呼万岁之后高声开口,“臣虽为微末文臣,但仍怀有一腔护国爱国之热血,今祎郡王高节,挺身而出为国为家解此危难,臣感其志,自请为祎郡王随臣,同入他国,亦为我国效犬马之力。” 端坐在鎏金宝座上,短短数月便像是老了几岁的皇帝陛下听了他这铿锵有力的一番话,似是被他语气中的豪迈和大义唤醒了战败所带来的委顿和困苦中的那一缕精气神,腰板都挺直了些。他一连说了三声“好”,亲命邓齐为祎郡王伴读,随王伴驾,待日后归国便奉为二品大夫,官入内阁。 邓齐领旨谢恩之后又走回朝臣队末,倒是宋念跪在大殿上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默默得谢恩起身回去了。 当天夜里皇帝头一次遣人来请宋念过去上书房议事,从前只是派个跑腿的小太监来召他去他跟前询问些功课日常。宋念只得更换了郡王服制,乘着来接他的一顶软轿往上书房去。 宋念低头俯身步入书房,正要行个端端正正的大礼,却被上首的皇帝轻飘飘一声“免礼”免除了折腾,只得束手站在下端。 他这时才看到邓齐也在,见他看过来正似笑非笑得匀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宋念只弯了弯嘴角,算作回应。 皇帝正低头看手里的一本奏折,未曾注意他二人之间的往来,又等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要与宋念说话,见邓齐还未得了他的话退下,仍站在原地,便先挥挥手让他走了才与宋念说话。 “念儿最近在读什么书?”这还是皇帝第一次这么亲昵得称呼宋念为念儿,他直到此时才恍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幼子太过忽视,平常也多以冷面对之。如今这个幼子却要背负着皇族的屈辱和国家的命运去往他国,忍辱一生,实在是有些对他不起。久违的父爱之情顿生,就连语气都柔和了不少。 “回父皇,近日刚读了《四书章句集注》,只是还未读通,仍在研习。”宋念声音不大,他突然就对这强装出来的慈爱和自己一贯以来披在身上的恭谨外皮生了腻,心内一阵烦躁,只是当下并不表现出来,仍静静得站着等着回话。 “念儿此去经年,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两桩事要嘱咐你,你且听好。”纵是皇帝已然醒悟对幼子过苛,可长年累月得淡漠关系也不是一言一语便可化解的,他看着宋念低垂的眼角,自始至终也没有抬起来的头,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 宋念无话,敛袍跪地,等着聆听圣意。 “第一桩,你此去虽为质子但仍需时刻记着母国皇族体面,切不可妄自菲薄、自甘堕落,更不可荒废学业,惫懒度日,你可记得了?”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好,这第二桩便是无论何时母国利益乃是你首要考虑的,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你自己都不能被放在母国利益之前,你身在他国,必要为母国多筹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得母国周全。” 只可惜此刻邓齐不在,若是他在,必要在心里大大得嗤上一声,“自己未能做到居安思危,蹉跎到如今软弱可欺,丧权辱国到送质子入敌国的地步,还要指望这十几岁的孩子在那虎狼窝里护你们周全,他拿什么去护你们周全,真真不要脸。” 第五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5 宋念到底还是只活了十几年的小孩子,即便心中愤懑,也没有凭自己一人之力挑战许久以来便压制在他头上的皇权、父权的勇气,听了他父皇的话,饶是觉得怒极、恨极,却最终还是化作了一腔的悲苦,老老实实得伏在地上乖乖应了。 再站起来时他连心底里对他父皇的那最后一点期冀都放弃了,还默默得在心内苦笑一声,“早就接受了的事实,竟还妄想着父皇会因为自己的牺牲而改变那一贯凉薄的性子吗?” “诚然父皇知道你此行艰难,好在还有邓齐陪你,朕刚才也已嘱咐他良多,朕瞧着他倒是个稳妥的,虽然他名义上是你的伴读,但毕竟年长你几岁,你事事要多与他商量着些。”皇帝还想再说些委屈你了,朕和国民都会念着你,诸如此类的煽情话,可看着宋念自站起来后眉头紧皱着,嘴角也往下抿着,脸上竟不少了许多刚才的乖顺,反而隐隐带上了一丝不耐,便将这些话都咽了回去,不再多说,挥挥手让他走了。 宋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临到最后了竟憋不住,没穿好那副温良恭谨让的皮,不过他不日即将出发,纵是一脚踏入了那虎狼窝也不必再计较那伪善的父慈子孝母爱弟恭,倒也落得一个痛快。 他再次跪下叩谢皇恩,拱手退下,直到走出上书房门口才敛了手直起身来往外走去。 习惯性得仍低头敛目,眼神只落在自己身前三块地砖的地方,刚转出廊下走到连廊拐角处就被暗处伸出来的一只手拽住了手腕。宋念被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扔还是没挣脱出拽着他的那只手。倒是始作俑者从黑暗中探出一颗头,让宋念看清了,是早就该出宫去的邓齐。 “先生还未出宫吗?”宋念见是邓齐就不再紧张,虽仍被他抓着手腕,还是冲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嗯,等你出来先送你回去。”邓齐只让他看见是自己就又退回了黑暗中,倒是抓着他的那只手略松了些,将他也往这黑暗的角落里拽了拽。 宋念被他拽得往前迈了一步,两人都靠在黑暗中的廊柱下,邓齐才松了他的手,轻声与他说话。 “你可是不愿意去?” 宋念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问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顿了一会儿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声说道:“没有,我挺愿意去的,不管是为了谁,我都愿意,还未来得及谢过先生,先生高义,愿意陪我去那虎狼窝里。” 邓齐叹了一声,心内想到,即便并不是帝君本来的神识,行事作派还是一贯的帝君风范,这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性子,莫不是种在灵魂骨血里的? 宋念见他神情困顿以为他是后悔了今日殿上的冲动言行,连忙宽慰他道:“先生可是割舍不下亲人家眷?我去求了父皇收回成命也无不可的。” “殿下多虑了,微臣只是感念殿下大义,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说了,我从宫外给你带了些新鲜吃食来,你且尝一尝。”言罢从宽大的袖笼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食盒,递到宋念手里。 那食盒周身雕着木兰花,花中还拱围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幼犬,宋念从未见过如此跳脱的雕花,便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抬头笑着问他:“这雕花样子真新鲜,我还从未见过,是哪里来的?” 邓齐借着天上莹莹地月光看进他双眼,视线又若有似无得在他脸庞上扫了个遍,忆起多次看过的帝君画像,设想着若是帝君本尊年幼时大概也是这样的模样。 “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刻的,快打开,已经揣了一会子了,怕凉了。” 宋念连忙打开盒盖,见盒中铺着好几层细软纯白的棉布,当中卧着六块晶莹油亮的蜜黄色小点,上头还点缀着黑白芝麻若干。 点心还温着,做成了适口的大小,宋念拾起一块放入口中,一股桂花香气伴着丝丝得凉意和甜口蔓延开来,随后是芝麻的香气,“很好吃,谢谢先生。” “嗯,这点心叫桂三刀,一般是平头百姓们就着桂花的时节做给孩子们吃的,近来有个酒楼在这没有桂花的时节也做出了这么道点心,倒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兴味,我尝着好吃,就带来给你尝尝。走吧,送你回去。” 宋念把食盒小心翼翼得盖好,顺道舔了舔自己指尖沾染上的点心渣滓,这点小动作没能逃过邓齐的双眼,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邓齐因为他这孩童一般自然的小动作而瞳孔微缩。 “啊,不用,先生自出宫去吧,太晚出宫不好,小太监在外面候着呢,我也是坐轿来的。” 邓齐不知道宋念坐轿来的,如此也不便再坚持,只随他一起出了宫门又扶着他上了软轿等他走远了才出宫回府。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宋念出发的日子终是到了,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然是不宜声张。出发前十几日就有礼监来问宋念随行侍从名单,宋念只说自己不必带太多人,只点了两个早就跟在他身边无父无母的小太监。 陈嬷嬷自知道他要入别国为质便一直以泪洗面,更是多次哭求要与他同去,宋念只得好言劝解,自始至终未曾开口答应她。陈嬷嬷算是这十几年来为数不多给予宋念温暖的人,自宋念降生便是她一直服侍左右,幼时的乳母早被放出宫去,只有她还留在宫内。宋念自然不愿她年老体弱还和他一起长途奔波,况且别国情况不明,去了自然没有什么安逸日子过。他早就求了母妃将陈嬷嬷放出宫去,她虽一辈子未婚,没有亲子可以托付,可带上宫中赏赐的银财返回祖籍也自会有亲族奉养。 到得出宫那日,宋念天还未亮便从自己住所之处出发,先是拜别了母妃,又于上书房拜别父皇和众兄弟,随后乘一顶软轿至皇宫西角门,换乘一直等在宫外的马车,一路向北。 小半日以来宋念所见皆是众人或掩面哭泣或泪眼婆娑,和平日里见了宋念时的冷眼冷面大不一样。宋念也与他们演得累了,坐上了马车就一直闭目养神,车里有点冷,火盆里的炭烧得不旺,宋念只得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把大半张脸都藏进兜帽围领中。 出城的时候宋念已经迷迷糊糊得睡着了,只是感觉到马车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后车门打开有个人带着一身的寒气钻进车里,似是看他睡着便轻手轻脚得关上门,坐在一边轻轻地拨弄火盆里将熄的炭。 虽然周身都是阴冷的一片,好在到后来好像不怎么愣了,好歹还是睡了一小会儿,宋念觉得一上午被吩闹和喧嚣占领了的头脑到了此刻才算是完全清净下来。 揉着眼睛坐起来,见邓齐蹲坐在车厢一角,正在炭火上烤着什么东西。 邓齐见他醒了连忙捡了几块热炭装到早就备好的紫金小暖炉里,让他妥帖得揣进衣服拢住,才又蹲回去继续鼓捣热在火上的一应吃食。 “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刚才还未出城的时候我买了些肉食蔬菜,你从小养在深宫,连春猎都没有参加过,肯定没吃过烤肉,正好就着这火给你烤了吃,还炖了点汤,先喝一点暖暖身子。”说着就手递给他一小碗冒着氤氲热气得汤。 道过多谢,宋念端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得喝,只见汤色如茶,也未见多少浮油,尝了一小口便觉味道清新似有回甘,不知不觉竟饮下多半碗去。 “少喝些,还要留些肠胃吃肉。”邓齐本身是背对着他的,可他竟似后脑勺多长了两只眼睛,宋念听了他的话才觉面上一红,轻咳一声把碗放下,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邓齐忙活完了,才好整以暇得转过身,献宝似得递上一根肉串,“来尝尝,好不好吃。” 宋念终归是少年心性,见他一脸的真诚也不再别扭刚才他的调笑,接过肉串咬了一小口,“好吃,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还有烤薯,很甜的。” 两个人在车内吃完了一顿饭,宋念觉得自己吃得有些多,弯腰都有点困难。 “吃多了。”老老实实得叙述这个事实,他本身胃口总是不好,长期以来也都被克己复礼的甚少有吃撑成这样的时候。 邓齐还在收拾吃剩的竹签等杂物,听他小声嘟囔,忍不住笑了一声,“不打紧,一会儿让他们扎营,我陪你下去转转,好消食。” “随队护送的是哪位将军?”宋念对朝中人物不甚熟悉,以往久居宫中,他也从未动过联系朝臣拓展关系丰厚羽翼的心思,一则因为年岁尚小,有些事力所不能及,二则也是因为他实在不愿在这些腌臜事上下功夫,得过且过罢了。只是如今是再不能跟从前似的,过那粉饰太平的日子了,一切皆需他亲自留心留意才行。 “是御前的胡将军,殿下若需要可由微臣引荐,微臣与他算是旧友。”邓齐递给他一张温水绞湿的帕子,等他擦干净手脸,又给他把刚才吃饭时脱下的貂裘穿上,妥帖得像是一直照顾他起居的陈嬷嬷。 “大人不必做这些事,前路不明,我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自己来便可。” 邓齐正在给他结貂裘上的襟扣,听了他的话,手指顿了顿,仿若觉得自己想要护在怀里的小兽要长大,终究是在怀里抱不住了。 “哎呀呀,正好这个襟扣我不会结,你自己来吧。”言罢果然放开了手。 宋念被他一个出其不意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便真的接过手来自己结这个扣子,可邓齐不会不代表宋念就会了,他低着头鼓弄了半天,仍是没有结好。随即有些尴尬的抬起头来,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我也不会,怎么办?”宋念觉得自己耳根子热哄哄的。 最终还是邓齐忍着笑,给他结好了襟扣,只是有些歪斜,看起来蔫头耷脑地垂着。 第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6 将军胡莽生得膀大腰圆,许是其父母早就料想到他将来的体型身材会是如此,便给他起了一个莽字来应景。宋念觉得此人得有他两倍高,两倍胖。 邓齐本就比他高了不少,但起码还是正常身材,自己年岁尚小,再长几年也不一定就赶不上,可这胡莽,便是自己再努力,怕也是望尘莫及。就连邓齐站在他身边,都格外显得娇小玲珑。 胡将军性格也随着他的名字一样,粗犷,若放在绿林中,必是一条令贼人闻风丧胆、四散奔逃的好汉,只可惜他是世家武学出身,早早便入宫当了侍卫。一开始凭着他世家的遗风还算是前程似锦的人物,只是近些年朝廷奉行新政,崇尚科举、武举,他人又有些混不吝的匪气,几番路与不平拔刀相助得仗义执言之事下来,渐渐得也就不得重用。 皇上遴选随行人员的时候,正是他自荐要去的,皇上觉得他是个世家子弟,又多少有些官职在,索性封了他个将军,一路护送,到得邻国若是可以,便留在宋念身边做个侍卫。 宋念和邓齐并排走在雪地上,一路上邓齐都在跟他讲随行人员的家族来历,宋念便有些奇怪,“你怎么谁都认识?什么都知道?” 邓齐本在那摇头晃脑长篇大论,未曾想宋念有此一问,顺手便信口开河道:“实不相瞒,吾乃九华山白胡子老道,此番下凡实则为殿下历劫而来,掐指一算便可知天下事,自然什么都知道。殿下若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贫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念未曾见识过如此跳脱的先生,忍不住被他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还是少年人的身骨,常年养在深宫中未经过风吹日晒,肤白胜雪,被这野地里的寒风一吹,只鼻头和耳垂都是粉红的,如今裂开红唇一笑,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张脸半隐在纯黑色的貂裘围帽中,恰似银装素裹中的独立着得一棵瘦竹,尽管被这世间凛冽的寒风吹刮得有些枯黄颓败,却仍带着少年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骄傲。 出了宫的宋念果然不再是深宫中明珠暗沉、隐忍瑟缩的样子,终于找回了些少年人该有的样子,邓齐觉得心中大慰。 这边厢邓齐正瞅着宋念的笑靥出神,未料想身后伸过来一只大手猛地在他肩膀上一拍,邓齐险叫那人拍进松软的雪地,可碍于宋念还看着,不便发作,只咬牙切齿得叫了一声,“老胡!” “末将参见殿下!”胡莽从树后面蹿出来这雷霆一掌,着实吓了宋念一跳,当下给宋念跪下见礼时宋念还有些恍惚,连忙伸手虚托他一下。 “日后切不可再称殿下,明面上称呼公子,私下里以兄弟相称即可,咱们几人赶赴异乡,还是如此尴尬的身份,万事还是低调些为好。” 胡莽还待再推辞,不敢与皇族互称兄弟,还是邓齐热络得拉着他与宋念一同走到火堆旁坐下,只当是应了这事。 越往北边走天气越冷,一行人在冰天雪地里苦苦穿行了半个多月终于到达两国边境。宋念一行要去的国家对自称大燕国,地处极北之地,地域虽然比宋念母国也不差多少,只是地广人稀,土壤贫瘠不适合耕种,算是个常年骑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 中原开化之地一直以其野蛮彪悍为耻,张口闭口称呼他们为胡疆蛮子,殊不知正是这胡疆的蛮子们将他们这些饱读诗书,满口仁义理智信的上等人打得丢盔弃甲、割地求和,还要上赶着送上本国质子才能换来几年的和平。 许是骨子里还带着上古先人遗传下来茹毛饮血得彪悍血统,对这些迎来送往得虚礼不太在意,也许就是对战败国的不屑和轻视,宋念一行入了燕国也未见有人接应。本就是入国为质,自然不会受到什么礼遇,宋念倒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一段路算是自在的。 趁着胡莽去交换通关文碟的时候,宋念和邓齐一起下了马车,站在一处高坡上回望身后母国。 邓齐不是本尊,对母国没什么感情,宋念虽也不是一开始就投胎而来的,但好歹帝君自封了神识,从懵懂时期开始成长起来的,如今倒真是生出了些许不舍和对未来无知的惧怕。 “在想什么?”邓齐看着宋念侧脸,总觉得这孩子似乎睡一觉就能长高一点,这半个月眼看着就长高了些。 “在想如果现在跑了的话,会怎么样。”现在宋念与他说话不再那么刻板教条。这还多亏邓齐脸皮厚,又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宋念又是个好说话的,两个人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除了睡觉时分邓齐自去自己的马车、帐篷,其余时间无不紧贴着宋念。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相处,倒也真成了朋友兄弟之间放松自然的样子。 “只要你发话,我立马把老胡那傻子叫回来,咱们快马加鞭,保你想去哪去哪。” 本还有些伤感的宋念被他这样一说,竟觉心中松快不少,不管是真是假,这世上终归还有一个人愿意成全自己的任性。 可宋念也只能是说说罢了,这几日他一直睡不着觉,一路行来,沿路多见因着战争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他以往只觉得自己每天披着另外一张皮,受那些人的指点责罚苦,现如今他才算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天下之大苦。 战乱频发、百姓颠沛,胡疆蛮子所到之处无不烧光、杀光、抢光。宋念见了那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的凄苦情景,纵是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出去,也解不了平民之苦的万分之一。 现在母国只等着他能安安稳稳得入了燕国,奉上银财国书,也好暂时停止争战,给母国争取些休养生息的时间,以安民心、强军事。 塞外的寒风最是凛冽,像极薄的尖刀一样,刮在人脸上几颗让人流出血来。 邓齐一个侍读的身份还没有到享受貂裘服制的级别,圣上怜他一片忠心义胆,破例赐了獭兔服制。围领的风毛有些长,被寒风一吹就总在下巴那撩拨着,引得他搔抓了数次,眼见皮肤已经有一块发红。 其实邓齐五官并不能算是精致好看的,实则是个平平无常的老实人面向,只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常有不经意的睿智与豁达流露出来。 宋念看着他直直看过来的双眼,最终还是被着双眼睛中灼人的期待和热炽逼得率先移开了目光,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真的沉溺在那双眼睛给他的企盼中放纵一次。 邓齐见他沉默着不再说话,便知他心中所想,被这神仙下凡的繁文缛节规范着,他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这样任性的话。平日里与宋念相处总是本着不干涉他思想和意识的原则,甚少对他提出什么建议,许是如今两只脚中已有一只踏入了这虎狼窝,便忍不住想要扯一扯另一只脚的后腿,好让宋念也能不那么辛苦。终归是逾矩了,日后要背上什么样的天罚尚且不论,单是阻了帝君历劫之路便是大罪一条。 既然已经任性了一次,便债多了不愁,索性任性到底,将宋念将要面临何种的苦楚都与他讲清了,且看他如何抉择。他伸出一只手牵上宋念垂在一边的袖子,“公子可曾想过此去将会经历什么?便是那明面上的万般折辱暂且不提,胡疆蛮子粗鲁不堪,男女之大防尚且形同虚设,更别提男子之间,若是那些蛮子觊觎公子美貌,以家国挟制,公子可要与那蛮子们行那苟且之事?” 邓齐不知道帝君此世是要来历何劫,纵使此时的宋念与帝君实则并不是一个人,便是宋念死后帝君神识归位,宋念的这一段经历对于活了千千万万年的帝君来说也只如看了个话本子一样,可他还是不忍眼看帝君与他人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那是他自千万年前以来就放在心上的人。他早就想好了,若真有那一日,便是拼着一身的修为不要,被那天雷轰个魂飞魄散也要自毙了此身,凭着一身的修为化解宋念那时的危难。 正当他因自己心内脑补而神魂大动之时,宋念却轻轻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牵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既然你说了,我自是要好好与你叮嘱一番。你且听好,你能抛家舍业得与我前来燕国,便知你是个胸怀万民、腹内丘壑的大家,只是我之私心还是望你万事以保重自己为先,切不可因为我受了些折辱便按捺不住,做出于你我家国都没有好处的事情。”言罢宋念转身往车队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与身后的邓齐说着,“第二则便是你说的那事,我本为皇族,即受万民供养,便该替万民分忧,若是以我一己之身换来家国几年安宁,于我确实是桩划得来的买卖,故而你所担忧的,并不为我所扰,日后不必再提。” 宋念前面走着,总也听不见邓齐的回话,想着他定是心中仍有纠结,便又淡淡得补上一句,“况且你所说的不过是话本子中佳人为救才子,舍身饲虎的桥段,我本不是佳人,哪有你说的什么美貌,大不了日后将脸涂黑些,再弄些痣啊斑啊什么的,该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第七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7 邓齐跟在他身后,只淡淡得“唔”了一声,并不与他争辩,只打定了早就拿好的主意便罢。他看着眼前纤瘦细弱的少年背影,一瞬间竟将那背影与数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人重合了,只觉宋念在短短数月之间便成长了甚多。只是不知是他以往装傻充愣太过,还是天资过人,一到了松快环境中便突飞猛进得增长。 胡莽办完了通关事宜,正立在宋念马车边等他,见他来了,忙赶上前走了两步,急急说道:“邓齐又带着你去吹风,公子风寒前日刚好些,还是多注意些吧。”言罢连忙站在宋念身侧凭着自己宽大的体格给他遮挡着些刺骨的寒风。 “是我自己待得憋闷,让邓大哥陪我透透气,才一小会儿的功夫,不打紧。”其实上了车也未见能多暖和,他早将能施舍的都施舍了出去,只留了生活必备的一些物资,现如今炭火也只做饭的时候才烧一会儿。 邓齐无视胡莽飞过来的眼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得冲他“哼”了一声,转身去做别的事了,这个胡莽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得不对,越来越像个老妈子。 “等咱们到了地方,公子可要日日和我老胡一起锻炼才行,身子骨太弱,得多锤炼些。”这胡莽虽是个粗人,可却也是赤胆忠心的一条汉子,连日相处下来,宋念没什么架子,他也就渐渐地把宋念当做自家弟弟来对待。 “好,就依胡大哥。”宋念自出宫以后心境阔达了些,也不再和以往一样整日弓腰驼背,畏畏缩缩,身体已经比以往强了不少,只是还较正常人差些。 上次一场风寒闹起来看着挺凶险,他整整在车内昏睡了三日,邓齐便衣不解带得照顾了他三日。他偶尔清醒了便叫他去歇着,只说让小太监来守着他便好,可邓齐执意不让,嫌那俩小太监年岁小,手脚不利索。 行至荒野,四周荒无人烟地也找不到大夫,好在邓齐好似懂些医理,衣不解带得照顾了宋念几天,宋念竟也慢慢恢复了过来。 一行人又在茫茫雪原中穿行了八九日,终是到了燕国皇城。宋念母国国号为信,信国地势偏南,无论是建筑还是人文都偏文雅内敛,房屋建筑、城防塔楼多以木制居多。若说信国是偏偏儒雅佳公子,那燕国便是那横眉怒髯虎将军,巍峨城楼、宫殿庙宇建筑多以石筑就,大街上的各色行人,无论男女皆生的较信国人民高大粗莽,其穿着也多以兽皮粗布为主。 邓齐果然依着宋念的话,给他寻了些抹脸画痣的物件来,每天早上都来给宋念画脸。宋念觉得此人真真是个妙人,也不知是从哪学来这些不伦不类的本事,自己竟真叫他画成了个脸长恶痣,肤色黑红的糙脸少年。 老胡第一次见宋念顶着这样一张脸出来的时候,险些没把他眼珠子瞪出来,还没跟宋念说话转身就去找邓齐算账,邓齐却对他相当不屑,鼻子里给他哼出一声就算是给他脸了。老胡自然不依,两人又叮叮当当得闹了半场,才被宋念调停。 在皇城驿馆里等了大半个月才得召见,今日一早邓齐来给宋念画脸时宋念已经起了,正坐在床边出神。 “怎么起这么早?”驿馆里烧了地龙,温度适宜,宋念只穿了一件寝衣,披着棉被坐在床边。“还不穿鞋,光着脚受凉,先把鞋穿上。” 宋念还没醒盹儿,正靠着床柱打哈欠,黑色的寝衣下面只露出两只莹白的脚。“有点紧张,睡不着了。”听了他的话宋念摸索着探出一只脚去勾床尾的鞋子。 邓齐状似若无其事得移开视线,径自走到床边给他把鞋踢过去,让他穿好。 “有什么紧张的,这事成不成不在你,在你带来的礼单和国书。你只管跪下磕头就成了。”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物件,一边与宋念说话。 宋念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即便有邓齐宽蔚,仍是心有戚戚,不过到底是比刚才好了一些。他手里把玩着邓齐前几天外出捎给他的一只香囊,并不是信国贵族常用的那些香气馥郁淡雅的香料,反而是热烈浓炽的味道,宋念闻不惯,放在屋外廊下挂了几天才收进来。 “好了,快去洗了脸坐下。”邓齐见他仍半靠在床头翘起一只脚,玉白的脚上忽上忽下得踢着一只鞋子,就知道他仍在神游,连忙催促他坐下。 宋念无法,只得懒懒散散得站起身,伸长筋骨打了个大大地哈欠,一步一蹭得挪去洗脸。 画脸的时候他也不消停,东瞧瞧西看看,邓齐好几次险些画歪,他干脆伸出一只手把住他下巴,将他固定在一处,才好好画完一张脸。 邓齐只觉自己手下那一处肌肤柔滑细腻,温热的皮肉之下是少年人初长成的棱角,端的让人由着那处肌肤相接的地方想入非非。 宋念对此一概不知,下巴被人捏在手里,嘴唇便有些微微嘟起,他嘟嘟囔囔地小声与邓齐讲话,“你便将你这不传之秘教给我吧,万一哪日你不在,我又不会画怎么办?再说你教了我也不用你日日起个大早来与我画了,岂不清闲。” “我本就是劳碌命,可万万不敢贪图清闲,你先不要说话,让你自己画,你日日画得都不一样岂不让人生疑,还是我来吧,别动了,这就好了。” 宋念看着他仔细认真时微微眯起地双眼,没由来得觉得两人之间距离似乎近了些,呼吸之间皆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温热的气息,幸而他已被邓齐涂了个黑脸,旁人是看不出他面皮泛红的。悄无声息地向后挪蹭了一下,邓齐却皱紧了眉头,“快要画好了,别乱动。”宋念连忙不敢动了。 质子入国以后按规制不得留用太多母国人员随侍,只留近身侍从两名,宋念本想让胡莽与邓齐归国,只留一两个小太监即可,可邓齐执意不肯,为这事,还与他着实生了几天的闷气。便是胡莽也断然拒绝归国之计,利落得打发了其他人归国。 是以今日入宫,便只有宋念、邓齐、胡莽三人。而邓齐、胡莽也只能在第一重宫门外等着,宋念一个人低头敛起衣角,跟着带路的太监疾步走了进去。 邓齐被这厚重的皇权体制压制着,连抬起头看一看那个独赴深宫的少年背影都不行,只得安静得跪伏在地上,等着他出来。想他叱咤风云的南仙帝,上一次如此卑躬屈膝是什么时候他都已经记不太清了,邓齐几不可查得轻叹了一口气,想起了昨夜前来寻他的旧友所说的一句话。 当时月朗星稀,正是众人好睡的时候,他被旧友强行从这幅躯壳中提出来,只得寻了处密林与他说话。 “我原就知道你任性,却不知你竟如此大胆,帝君也是你可以招惹的人?天运都寄在他身上,若是因你一时妄为,改了他历劫的运势,连天下大势都会因此改变,这后果又岂是你可承担的起的,你当那九天的玄雷是闹着玩的吗?” 这旧友是他初飞升时便识得的一位好友,名唤连澈,乃是神龙族最小的一位王子,初见时着实是个纨绔,他当时正是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的时候,两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竟也成了知交的好友。 只是这好友自千年前大婚以后,便不再是个纨绔了,如今竟也能大义凛然得站在这与他说讲说讲。 “你且放心,我并未干扰过他任何的决定,只尽自己努力,让他身心好受一些罢了,我都挨过多少次九天玄雷了,不过是多挨一遭的事。”邓齐如今现了真身,应叫他黎柯仙帝才是,这时他已不是邓齐的面貌。只见一人穿着一身浓黑色长袍,只腰间系着条镶嵌了淡翠色玉石的腰带,那人身量修长、宽肩窄腰,举手投足间自带了一股洒脱恣意的慵懒大气,端的是天上人间少见的风流人物。 “你对他痴心已久,害了自己不怕,竟也不怕害了他吗?”连澈这句话才算是真真说到了黎柯心里。 邓齐直到如今,跪在这坚硬台阶之上,仍被那句话刺得浑身冰凉。他心系此人万万年之久,这一遭本是一时冲动,才寻到他身边来,可自己如何便如何了,不过是一身的修为罢了。若是因着他这一颗痴心,将长久以来屹立于时间长河中的冷情帝君扯下这红尘,自己又可担当得起吗? 这边厢邓齐神魂不定、心乱如麻,那边宋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到这宽阔大殿上,台阶上的燕国皇帝离得太远,宋念看不清,也不敢抬头,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规规矩矩得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以示臣服。 宋念行完礼,并未听到座上皇帝免他起身,便只得一直跪着,听着身后的太监捏着一把尖细的嗓子,大声得唱念自己带来的国书、礼单。 这些内容宋念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满殿的大臣皆静谧无声,只听得那太监尖利地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待那太监念完,御座上的皇帝才慢悠悠得从鼻子里“嗯”出一声,算是知道了,随后摆了摆手让太监下去,才与跪在地上的宋念说话。 第八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8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并不是青年人的嗓音,而是刚过壮年的沉稳音色。 宋念贯会做小伏低,当下便神情瑟缩地抬起头,身子还貌似怕极了似的轻轻抖了抖。 许是看他一张脸实在惨不忍睹,皇帝竟半晌没说出什么话来,宋念只得保持这一抬头直身跪着的姿势一直跪着。 “你我两国虽曾有些龃龉,然你远道而来,又满载诚意,孤心甚慰,日后望你恪守本分,勤奋国事,为两国修好尽心尽力。” “谨遵皇上教导。”宋念面目能改,声音却是改不了,这一声声音清脆透彻,众人怕是都会在心里叹上一声,可惜了这把好嗓子。 御座上的皇帝怕也是觉得这嗓子与脸不大相配,想要多听他说几句话似的又问了些他路上的情况和母国人文,才让他退下。 进宫觐见有明确的服饰规制,不得穿得太过厚重,宋念只穿了一身黑底镶银边锦袍,饶是穿得如此单薄宋念也觉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得湿透,粘腻在身上,出了殿门被冷风一吹更觉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刚才殿上皇帝的目光太过吓人,他不动声色得言语之间,夹杂着利刃一样探究的目光直射过来,像是透过了宋念的伪装只看到他筋骨里面去。宋念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稍有不慎就给母国带来灭顶之灾,好在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邓齐和胡莽二人还在宫门口候着,见宋念出来,连忙拿着大氅迎过去,把他全身都拢起来,宋念冷得面目青白一片,嘴唇微微颤抖。邓齐将他双手拢自己手心里,只觉这双手冷得像冰一样,索性拉开自己前襟将他双手夹在自己胸腹之间。 宋念这时才觉到一丝温暖,抬起头双眼迷蒙得看了他一眼,转身与送他出来的太监见礼,又向胡莽打了个眼色才由邓齐扶着一步一步地走到马车那去。 胡莽得了他的意,转身与跟随宋念出来的太监说话。胡莽本来生得高大,那太监随也不矮,却也比胡莽矮了几分。胡莽却低头哈腰,生生将自己折了一小半,才与他说话。 无非是多谢公公照拂的客气话,一边说一边从袖笼里摸出一包散碎银子,塞到那太监手中。那太监这时才见了些许笑模样,歇挑着一双吊稍眉,颠了颠自己手中的银袋子,皮笑肉不笑得拍了拍胡莽的手背,才转身走了。 胡莽只觉自己被拍过的地方像被什么阴冷粘腻地畜生舔过一样,好端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地抖了好几抖才疾步朝马车走去。 宋念回去之后,宫里下了旨,怜他即将久住别国,常住驿馆多有不便,指给他一座二进的小院居住以示恩宠及大国气度。 宋念原本底子便不好,这次受了寒又没得好好将养便要搬家,终是没抗住病倒了。这次起病急、情势凶险,烧起来邓齐只觉他浑身的肌肤都能把人灼伤似的。别的人都返回了信国,只有邓齐、胡莽二人,胡莽又是个下手没有轻重的粗人,邓齐也不愿他近宋念的身,一应事务皆由自己一力承担。 他刚给宋念翻了翻身,在他臂下垫了个软枕,又换了冷敷的手巾。邓齐坐下来刚要揉一揉酸痛的腰腿,就见宋念突得伸出两只手,兀自在空中乱抓了一把,嘴里也念念叨叨得不知在说些什么。 邓齐连忙将宋念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后背,低声哄着他再次睡下。 这情况若放在别的大夫眼里,只说是烧糊涂了,可邓齐知道,这是帝君神魂不稳,宋念本体难以承受帝君神魂所造成的癔症。邓齐有时也会想,便就这样不管他了,让他一病不起,归天之后帝君自然神魂归位,也免了他受这诸多苦楚。 可他知道但凡历劫,便是来历这千般苦万般愁的,自己不怕天罚,只怕帝君知晓因由怨怼于他。 宋念浑浑噩噩地做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梦,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浆中,便是轻轻挪动一下手指都是不能的,身上仿似压了重物,又仿似溺进了无边的苦海,喘息不得、呼救无望。突然间一个温暖的怀抱凑过来,将他轻轻地从那一汪绝境中拖拽出来,落在他后背的轻抚传来实在的触感,他借着那人轻声的哄拍渐渐回到人间。 迷蒙地睁开眼,果然见是邓齐的脸,那张脸有些憔悴,应是几天没得好好休息,困熬所至。 “齐哥,我没事,你去躺一会儿吧。”宋念人虽醒了,嗓音却仍沙哑得厉害,像是生锈的铁器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邓齐见他醒了,便知道他这一关是又熬了过去,他一连几天昼夜不休得照顾着宋念,如今宋念醒了,他精神乍一放松,才觉困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竟是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轻声得“嗯”了一声,也顾不得与宋念多说几句话,便就着搂抱宋念的姿势,歪在他床上,沉沉睡去。 宋念刚醒,精神并不太好,邓齐双手环着他的腰,睡得正好,他不想多加挣动,怕吵醒了他,便侧了侧身,背对着邓齐,也睡了过去。 宋念再醒时,邓齐已经不在屋内,倒是胡莽正小心翼翼得拾掇屋角燃着的炭盆。见他醒了,连忙给他端了水,看他服下。 “我病的这几日,宫里可还有消息传来?” “公子身体刚好了些,不该如此劳神,一切有我和老邓呢。”胡莽有些犹豫,宋念病时,宫内来人召见过他,被邓齐软硬兼施给挡了回去。 “胡大哥,我知道你体谅我,可是,唉,不说了,可是宫内来人召见了?”宋念用袖子掩了口,轻轻咳嗽了两声,见胡莽低着头不说话便知道自己所猜不差。 胡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虽然邓齐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告诉宋念,可他总觉得该以宋念为主才对。便将前日宫中来人,宣宋念进宫,被邓齐挡了的事一应都说了。 宋念咳嗽仍是不断,只得断断续续地说道:“可说过什么时候让我再入宫?” “倒没有定日子,只说公子大好了便去就是。” “明日你找个由头让齐哥出去一下,你便送我入宫,可记住了?” “是。” 正说着又听见邓齐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两人连忙噤了声。 他也不愿入宫,总觉得那皇帝精厉得眼神后面藏着诸多的贪婪,他在他的眼下,便是被猎手盯上地猎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可他一个身份尴尬卑微的质子,能得国君召见在外人看来已是莫大的恩宠,怎可一再称病不出。届时雷霆之怒一出,随便寻个由头,便是信国千万百姓的生命之殇。 第二天邓齐果然被胡莽支了出去,一早起来给宋念画完脸就走了,宋念连忙吩咐胡莽备车。到了宫门口,递上名帖等待召见。 天寒地冻地,宋念缩在马车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仍未等到召见,倒是等来了神色不明的邓齐。 那邓齐虎着一张脸,先是扔给见了他就瑟缩在一边不敢直视他的胡莽一个锋利的眼刀,才慢悠悠得爬上马车,打开门,果然见宋念兔子一样的眼睛躲在厚重的貂裘后面,见他开门,便无声地冲他弯了弯那精致的眉和眼。 邓齐就是再气,见了这样的宋念也早已在心里软成一团。他却还要故作严肃地与宋念再逗上一番,便还是板着脸,坐在宋念身边。 “好哥哥,别生气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宋念见他紧抿着嘴角,不与他讲话,只得率先开口。 “这么冷,你还没好利落,便又出来奔波,我怎么能不生气。” “我这带着病还进宫,才能显得我恭顺谨慎啊,况且不过是有些咳嗽,早就不妨事了。” “手捂子都不知道拿,还不快揣起来。”邓齐被支出去不久就知上当,连忙往回赶,到底是没赶上宋念二人,只见他手捂子还在榻上扔着,连忙续了热碳给他送来。 “到底是齐哥心疼我,胡大哥就不行,竟忘了给我拿手捂子,正冷呢,可谢谢齐哥了。”宋念与他相处的久了,早就知道该如何捡着他爱听的话说,只是宋念也不觉得说这些话有什么不乐意。 “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该入宫便入宫,我怎会拦你,还不是记挂着你的身体才与你动气。”邓齐早已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此时正把手捂子搁在宋念怀里又把他冰凉的一双手拢在其上,轻轻揉搓着。 宋念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实在是觉得那双眼太过不凡,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总是有些突兀,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两人正絮絮地说着话,马车外面传来太监召见宋念的声音,邓齐连忙端起一直温在炭盆上的热茶先让宋念喝了一杯才起身开门,下车之后探身进来扶着宋念下车。 宋念还是照旧一个人进宫,胡莽和邓齐依例在宫门外等他,只是来迎他的太监并不是上次那位,走得路也不是原先走过的路。宋念不敢东张西望,连步子都不敢迈得太重,怕惊着什么似的。 看这路线和四周的景色,似乎此次召见他的地方并不是上次的大殿,也不像是要去上书房,倒像是要走进哪个后妃的院子似的。宋念并不知晓燕国皇室殿宇规制,心内觉得奇怪也不敢言声,只能跟着那太监一路疾行。 第九章 果然到了一处小院侧门之后,带路的太监便不再往前走了,他躬身站在门前,将那小门轻轻推开,转身对宋念说道:“公子请。” 宋念轻点了下头,淡淡得说了一句:“有劳公公了。” 院内只摆放了几口大缸,想是夏天用来饲喂些鱼虫嫩荷的,现今已是空的了,本久空旷的大院更显的荒芜苍凉。 掀开厚重的门帘,皇帝正歇靠在侧房暖炕上看书,宋念快走了几步,矮身跪下行礼。他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水,燕国国君召他在此见面,又联想到入燕国之前,邓齐的一番话,宋念不得不紧张起来。 皇帝知道他来了,眼神也并未落在他身上,宋念跪在地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皇帝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让他起来,他不敢妄动,仍是低头跪着。 又等了一会儿,皇帝才抬起头,似是不知道他还跪着似的,“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听说你病了,可是大好了?” 宋念跪得时间久了腿有些麻,初站起来还有些头晕,他也不过是微晃了晃,并未让人瞧出不适。 “多谢皇上挂怀,小臣已无大碍。”宋念嗓子还有些沙哑,皇帝听他回话,几不可查得皱了皱眉。 上次在殿上离得远,宋念并未看清皇帝长相,而今凑近了,才看清,这皇帝长了副名副其实的鹰眼鹰鼻,看人的时候眼神锐利,总带着一股子凶光似的。 “坐吧,听你声音还哑着,应是还有些病根儿未去,来呀,上茶。” 宋念躬身谢过,坐在下手的一张圆凳上,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皇帝也不与他多谈,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 少顷有太监进来奉茶,宋念怕喝多了要如厕,未敢端茶。 “你平日读什么书?” “回皇上,从前在家时,读得都是学里的书,现如今没了先生约束,倒看得广了些,也不出《四书》什么。” “信国原就是礼仪之邦,诗书传家,朕正在看的这本《诗经集注》,里面有这么一句,一连参详了几天,未能参透其中意义,你来看看,或可帮朕解一解惑。”皇帝摇了摇手中的书,另一只手冲宋念招了招。 宋念迟疑着站起身,口中连道不敢,身体也未曾上前一步。皇帝身下的暖炕有四尺之宽,皇帝正斜靠在暖炕内侧的软枕上,宋念若要看清他手里的书,需得脱鞋上炕,爬到皇帝身边才能看见。 皇帝见他磨蹭着不敢上前,却也并没有将书扔给他的意思,反而垂下一只手轻拍了拍身下铺着的被褥。 宋念心里慌成一团,手心里一直攥着一团袖角,如今已叫冷汗湿透了。终究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虽曾在亲近之人面前畅快抒表过甘为母国奉献己身的无私想法,可事到临头,终归是难迈出那一步。 皇帝并未给他过多犹豫的时间,他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口中催促道:“快来!” 宋念见怎也躲不过无法,只得矮身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得蹭到炕上。 磨磨蹭蹭得爬到皇帝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他正指着一句“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宋念心内那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 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篇,上下文的意思暂且不论,单这一句,若是要宋念用现今的白话讲出来,便是“国运不改永远昌盛,不要断送在你手上”。 “是什么意思?”皇帝见他面色蜡黄,更显得脸上那块恶痣突兀吓人,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自那日在殿上听了宋念一把好嗓子,便总是会生出听一听他这把嗓子若是哀叫起来的想法,也不知该是如何的令人心动。 “此句乃是《诗经》中歌颂文王的一篇,目的在于勉力周成王,莫要将国运断送在他手上。”宋念低着头,嗫嚅着说出这么一句,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皇帝的手已经附在他跪在被褥上的膝盖上,那只手热烫的吓人,宋念本以为自己为了信国,便是什么都能忍的,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慌了。 也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一时的冲动,宋念猛地向后退了一下,后背撞在身后摆放的炕桌上,撞得桌上稀里哗啦一片乱响,茶水点心撒了满炕。 宋念正想趁机退到地上,跪着磕头请罪,未料到那人竟翻身坐了起来,抬手就将宋念摁在了一片狼藉的炕桌上。他一只手摁着宋念的后颈,另一只手向下一把将宋念的衣服从肩背处扯开。宋念进宫之前将大氅脱在邓齐那里,现在只穿了一身墨绿色锦袍,襟扣都被他扯散了,露出后背上不同于脸部的瓷白皮肤来。 皇帝仿似被那片瓷白刺痛了双眼,他微眯着眼睛,贪婪得伸出一只手,在宋念后背描摹着,偶尔手下稍一用力便留下一年紫红。 宋念大睁着双眼,滚烫的泪已经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终是顺着眼角流了满脸,混着炕桌上本就有茶水和点心渣滓,竟将脸上的颜料都洗掉了些,凌乱的一张脸上凄苦无比。 皇帝好像注意到了他脸上的异样,抬手将他翻了过来,将他挣扎的双手摁在头顶,从被褥上捡起刚才被撞翻跌落在上的紫砂壶,便将里面仍有些烫的茶水倾在他脸上。 “你可知单这易容化妆一条,便是欺君之罪!”皇帝见了宋念本来面目,才觉这把嗓子原该是与这样的脸来相配,只是不知怎么突生了怒气,一巴掌将宋念掀到了地上,大声喝道:“自己站起来,把衣服脱了!” 宋念被那一巴掌打得五角金星乱转,他本就大病初愈,如今被这么一番惊吓折腾,竟是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得晕死过去。 邓齐自打宋念进了宫,就一直心神不定,燕国男宠之风盛行,达官贵人皆以豢养男妓为乐,更有甚者还有两位男子结为“契兄弟”,互定终身的事传出来,邓齐不得不担心。 今日不是正式拜见,他与胡莽不必跟上次似的一直蹲跪着等着宋念出来,胡莽早就去了城墙根下的值房里与上值的侍卫们钻营胡侃。他在车里越等越坐不住,终是没能忍住,施法脱出肉身,隐身进了皇宫。 早在皇帝招手让宋念上去看书的时候他就一直隐在一边看着,当下更是看准了皇帝已动了对宋念的心思,他心内顿生一片愤怒,立时就想使个法术断了那皇帝的子孙根才能解气。 古来皇帝身上都带着国运,也有龙脉护体,一般的法术伤他不到,不过这对黎柯倒不是难事,只是到底还是有一丝理智拉扯着他,不能因他一时之怒改了整个燕国的国运,当下他打定主意捏了个决转身离去。 皇帝看着趴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宋念有些恍惚,这信国人当真如此柔弱,还未下手折腾便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当真扫兴。正要下了暖炕将宋念扔上来再行事,突听得早就被他打发走了的贴身太监在门外唤他。 “皇上,太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太后娘娘不好了。”那太监急的在这三九天里竟出了一身的汗,浑身冒着热气,活像个正坐在火上咕嘟咕嘟开着锅的胖茶壶。 这自然是黎柯使得小伎俩,他也并不是真的让那太后魂归离恨天,她本就岁数不小,缠绵病榻已久,只是让她显得恶化一些,看起来马上就要撒手西去的样子。 皇帝果然急匆匆得穿上鞋子走了,临走前见宋念还没什么声息,便吩咐小太监将他送出去,免得死在宫里徒增麻烦。 宋念其实只失神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恢复了些意识,听到那太监在外面说的话索性一直趴在地上不起来,直到有小太监进来扶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嘴角也泛着血光,混着脸上的泪水茶水和油彩,再凄惨也是不能了。 小太监还算心善,看他实在有些虚弱,便借了他些力气,将他扶起来,慢慢送出宫去。 黎柯一直隐在他身边,见他已安然出宫,才又回到邓齐身体里,慌慌张张从马车上下来,将他迎回去。 宋念一见了等在宫门口的邓齐和胡莽便觉得刚从心里提起的那口气顿时再撑不住了,一触到邓齐的手就双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幸而邓齐早知他煎熬,已不作声色地将他携在肋下,两人这才安然走到马车那。 胡莽也看出宋念状态不对,一双眼已气的赤红,还强自忍着与送他出来的小太监寒暄,又掏出些银子打点了才赶着车返回住处。 宋念自上了车便歪靠在车厢内的软枕上,面朝车厢,一言不发。邓齐坐在他背后轻轻抚顺着他的脊背。见他一直没有响动,便用车上的热茶绞湿了帕子将他拽过来与他擦脸。 “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是皇帝打的?”邓齐虽已知晓一切始末,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询问他。 “齐哥,怎么办?他会不会被我惹怒了就去攻打信国,怎么办?”宋念说话之间已经带上了哭腔,微肿的双眼盈满泪水,直愣愣得看着邓齐,却让邓齐顿时生出一股心虚来。 邓齐轻叹了一口气,将他瘦弱颤抖着的少年身躯搂入怀中,“别哭了,傻小子,哪有那么荒淫的国主,他并不会因你一时的冒犯而攻打信国,也不会因你无畏的奉献而停止他征战的步伐,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宋念听了他的话这才在一团乱麻之中找出些许理智回来,最终还是惊愕之下精神不济,伴着马车碌碌的车轴声,趴在邓齐怀里睡了过去。 第十章 宋念回去便又发上了烧,邓齐将他从车上抱下来,放在榻上时他烧得正厉害,一只手紧拽着邓齐的衣袖,邓齐想起身去给他绞个凉帕子,一连扯了两次都未能扯出来,只得将外衣脱在床上。 可他刚走没几步,宋念便像感觉到什么似的,两只手挥舞着摸索他的位置。 邓齐只得又回去安抚他,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胡莽将凉水盆和手巾都放在床边。胡莽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此次受了惊吓再加上还未全好的寒症,病情恶化了些,大夫直说这孩子胎里太弱,如此这般反复得病着,怕是不太好。 大夫给开了药胡莽拿去后厨熬药,邓齐便与他一起躺在床上,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宋念一直睡不安稳,口中叽里咕噜得说着胡话。一会儿口内喊着“父皇”一会儿又喊他的名字,可见是被惊吓,无助到了极点。 邓齐看着他紧皱着的眉头,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帝君时的情形。那都是多少万年前的事了,他已经记不太清,但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那个一身黑衣的俊美神君,带着一脸的清冷之气从噬人的烈焰中一步一步踏入他的心门。 那是他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仗着自己已有了些微末的修为,妄图强登仙位,在强撑着斩杀了一头为恶人间的妖兽之后,被妖丹自爆波及了魂体,恰又赶上天劫突至。他苦苦挨了三十道天雷,浑身上下烧得像焦炭一样,只留有一丝灵台清明,便再是只有一道天雷降下来,他也立时就要灰飞烟灭。 可就在着紧要的关口,周身围绕着他的烈焰竟突地从中间分开,留出一条可容一人走过的通道来。他半睁着烧焦的眼皮,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周身泛着淡青色神泽,随着他的一步一步走入火焰之中,黎柯觉得自己周身都被温润的水泽包裹住,就连干裂焦黑的皮肤上的焦灼之痛都有所缓解。 那神君站在他身前定定得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倒是个好苗子,只是性子还有些烈,日后还需再打磨打磨。” 神君话音未落头顶便又有雷云聚集,显是还有雷劫要落,黎柯闭了闭眼,想张口与他说话,让他速速离去,别平白受了波及。可他咽喉已被雷烟熏得一片焦黑,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那神君见他想要说话,便轻轻伸出两根手指,从那两根细长的手指上度来些温润的神力,将他周身的伤口妥妥帖帖地包裹起来,那神力上所带的丝丝凉意沁润着他全身,伤势已有所恢复。 他感觉自己一能发出声音便急急冲那神君说道:“多谢神君搭救,神君快走,免受波及。”话还未说完,轰隆隆地九天玄雷将至。他奋力想站起身将那神君推出阵外,却见那神君轻巧伸出一只手放于他头顶,将盘腿而坐的他笼罩进一个淡青色护罩结界之中。随后那神君便转身立在他身前,竟是要替他将那天雷一应抗下。 饶是已下了三十道天雷,后来降下的九天玄雷却是一道更比一道重,若是那玄雷真真落到了他身上,他必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只是苦了那神君,也不知能不能扛得过去,他无力破除神君设下的护罩结界,只能看着天雷一道一道劈在神君身上。 天雷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双眼不可自控得流下血泪,他却恍惚看见那神君竟只是微垂着头一道一道得受着,直又受了二十二道,天雷竟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一直到第二十五道天雷上,那神君好似有些不太耐烦,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天空中的雷云漩涡,轻叱一声:“够了!”果见雷云旋转着又劈下一道便轻轻散了。 那神君这才转过身来轻飘飘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浮灰,将那结界收了,冲他轻轻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他身上的伤虽已被神君治愈了些,但仍是焦黑的一片看不出个人样,他急匆匆得想站起身与那神君再说些感谢的话,一并问问那神君洞府、名讳,日后也可报答,却不知那神君只淡淡得留下一句:“小事一桩,无需挂怀。你若真能戒骄戒躁,飞升成仙,再去想这报恩的事吧。”说完便隐去了身际,再寻不着。 那时已是黄昏,血红的夕阳之下,只剩黎柯一身狼狈得站在遍地焦土之中,他这时才真正感受到何谓真正的实力,从前他所自诩、张扬的与这位神君一比,竟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伎俩。那位神君不止救了他濒死的一条性命,还用力量给他指明了真正的修仙之路。从此之后他便一直将那神君悄悄放在心里,那便是他光风霁月一样要追随的对象。 知晓他便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帝君是在万年之后荣登仙位,那时九濡帝君已久不现世,还是因着他渡劫成仙之时正赶上人间大劫,九濡帝君不得不出来平息世间怨气,便顺道受了当时荣登仙位的这些人的拜见。 他本是那一群人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募得抬头见了大殿神座之上闲闲靠坐着的帝君时,才恍然大悟,怪道万年前那神君如此轻描淡写地便扛过了二十五道天雷,甚至到最后天雷都为他所摄,黯然退去。他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人,竟是应天道而生,天上地下唯此一位的九濡帝君。 本该坦然向前拜见的脚步,突然便生了胆怯,但是却有有些冲动,要想冲上前去,问一问那尊贵无比的神君,是否还记得万年前救下的那个散修。还未抬脚又被那神泽温润厚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淡淡疏远的帝君吓退了脚步,生怕自己拙劣的本事会让他失望后悔曾救下他。他一直是个果决坚定的人,还是第一次在这转瞬之间便生了好几回冲动与退却。 帝君也并未认出他,也是,他那时烧成那个焦黑模样,仙力也已极其微弱,帝君是确无可能认出他的。也或许他就像匆匆飞过帝君眼前的流萤一般,并不曾在他心内留下印象。 从那一别,之后便是十几万年的苦修,他再没得机会再见帝君一面。若说心内的爱慕和思念在他成仙之前只是一株尚未长成的小树,那这颗小树得了这是十几万年的空隙,不知不觉间早已长成了参天的华盖。只是这么多年来,仰望他、思念他已经成为习惯,哪怕他如今已是二分天下的南仙帝之尊,也从未敢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去到帝君面前,向他诉一诉自己的衷肠。 邓齐坐在宋念身边,换过降温的手巾便将身心皆沉浸在往事之中,直到胡莽进屋送药,才将前尘往情压了压,扶他起来吃药。 宋念烧的迷迷糊糊牙关紧闭,一连两勺药汤都撒在他颈下的手巾上,邓齐终究是顾及着帝君的身份不敢逾矩,只轻轻哄拍着,强喂进去多半碗药汤。 吃过药再睡下,宋念已经不再那么惊惧,邓齐便轻轻抽出身来站在廊下与胡莽小声商量。 “近日可有信国的消息再传过来?”邓齐走之前利用和胡莽及一些宗族中有心报国的热血子弟的势力,暗中培植了些传递消息的渠道,也是为了给宋念做两手的准备,之前一直有零星的消息传过来。 “最近的一次是在上月末,说是信国北边传出来时疫,一直到现在都再没有消息过来了,我正要找你商量,这怕是不好啊。”胡莽紧缩着眉头,可见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邓齐负着手在廊下走了几步,转头对胡莽说道:“你这几天多往城根儿底下跑跑,只说是出去采买,别惊动了前院的人,看看城防可有换将,人员流动是否有变化,唉,就凭咱们两个,实在是人手不够,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尽人事听天命吧。”前院住着皇帝派给宋念的侍卫,很多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 邓齐、宋念这边人心惶惶,皇宫里却真应了邓齐的担忧。宫中紧锣密鼓地蹦成一根被拽到极限的绳子,每个人都低着头小心谨慎的做自己的事,正当年的武将近期被皇帝召见了一个遍,隐隐约约有了要开战的意味。 胡莽带回来的消息的确不容乐观,信国本就不强于军,现在北方与燕国接壤的地方又传出时疫,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过来,怕是时疫早已传到了信国京中。燕国国君雄心过胜,又怎会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即便是邓齐来做着燕国国君,也断断会趁此机会出兵,一举拿下信国,问鼎中原。 哪个国家的兴衰在邓齐这披着人皮的仙帝眼里,都只是时代车轮地正常前进轨迹,他并不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身在此中的宋念,又会因此遭受到伤害。更让他痛苦的是,他根本无法阻止宋念会受到的伤害,毕竟帝君就是为此而来。 宋念浑浑噩噩地烧了五六天,等他再醒来时,人竟然在马车上,身边邓齐、胡莽全都不在,只一老翁照看着他。他与那老翁说话,可那老翁却是个又聋又哑的,平日与他一起时还都脸敷白布,将口鼻都掩在白布之下。 宋念什么都问不出来,又被限制了行动,心内还担忧邓齐、胡莽安危,当下急得口舌都生了疮。 又过了两天,宋念才趁着老翁下车时的机会扑出车厢看到了眼下的情形,他竟是跟在一队装备精良的队伍后面,看日头还是往南行去。 他心内已隐隐有了猜想,怕是他昏着的这几天,信国生了什么变故,燕国这是再一次举兵进攻。只是若燕国铁了心要拿下信国,又怎会还好好地带着他这个质子,邓齐和胡莽莫非已经遭遇了不测······ 第十一章 如果宋念能够出来的话,就能看到,他所在的马车正跟在一队蜿蜒的粮草车后,冒着凛冽的风雪,艰难得往南而行。车队中间与宋念马车相隔着十几辆车,几匹瘦马正拉着一辆四处漏风的囚车,囚车内两个衣衫褴褛地人被冻得瑟瑟发抖,这两人正是邓齐和胡莽。 当日宋念从宫中回来,下午胡莽便出去打探消息,夜里还未等胡莽回来,家中便来了重兵,将宋念的小院围了起来。邓齐知道自己给那太后使得法术只得片刻功夫就会过去,他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定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就只能是那雷厉风行的皇帝已然拿定了主意要攻打信国。 宋念早就与邓齐私下说过,便是送十个质子来,燕国也绝不会放着信国这块肥肉不吃,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只可惜信国国内那群人宁肯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也不愿意直视现实,总觉得看不见便不会发生。 邓齐缩在囚车之中,他与胡莽都被分别用了刑,燕国人要问他们信国的军事布防,知道胡莽曾是大内侍卫,对他用了重刑,拖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个血葫芦的样子。黎柯每脱出邓齐的身体一次,邓齐的身体便会受一次重创,上次为救宋念他强行突破而出,归位以后已经暗自吐了好几次血。若是还想邓齐的身体活的再久一点,却是再也不能重来一次了。 胡莽是个直肠子,也是条硬汉子,对家国一片赤胆忠心,饶是受了非人的刑罚也没有撬开他牙缝。他双腿俱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邓齐再见他时他已然意识不清,但仍是喃喃地说着:“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兵,什么都不知道。” 邓齐知道自己也免不了这一遭,受些苦楚对他倒是没什么,只是他担心宋念,他本就病着,又突逢此变故,自己不在他身边,怕是更加难捱。 幸而邓齐是个心思活络的人,来人逼问他时,他只借着自己的印象编些并不离谱的假情报说与那些人听,还一直叫嚷着自家公子得了时疫。他怕燕国人真的找了大夫来给宋念诊治,拼着一死的危险给那大夫施了法术,让那大夫真的给宋念诊出了时疫。 这法子勉强能暂时保住宋念的安全,毕竟谁也不会冒着被感染时疫的危险前去折腾他。果然宋念只是被押解在粮草车后,派了个又聋又哑的老翁看着他。 燕国人虽行的是狼子野心的侵略之事,却还非要给自己带个漂亮的帽子,美其名曰信国国君无道,天降大灾,他们燕国这是替天行道而来。 大军早已开拔,现在已经打到信国边关城下,他们这是跟着粮草补给的队伍缓慢而行,等宋念一行人来到边城之下时,大军已经攻打了两天。 邓齐本想着胡编些边防布军的情报,尽量能给信国争取些微末的时间,却未想到燕国细作本事确实不小,兵强马也壮。他只给自己争取了一天多喘息的机会,第二日便被细作查出他提供的乃是杜撰的情报,当天晚上就对他用了重刑。 他本就因着宋念的事折耗了身体,重刑之下只剩了奄奄一线生机。胡莽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受了刑,又在冰天雪地里冻着,邓齐被拖回来后不久,就有了回光返照之象。 黎柯回想着,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经历过生死了,修仙一途孤独寂寥,他本身又是清冷孤高的性子,虽然迎来送往地酒肉朋友不少,真正知交的不过寥寥。可就这短短几年的时间他依着邓齐的身份,倒是在这人间感受到了历久未曾感受到的兄弟朋友之情。 胡莽死时已是后半夜,正是最冷的时候,他与胡莽相互依偎着,耳听得胡莽口中依稀喊出几声:“邓齐!邓齐!护好咱家公子,我好热······”。邓齐知道冻死之人在死前反而会感觉周身火烧一般的焦热,他被人断了一臂,只能用能动的那只手尽力将胡莽揽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最后的一点温暖,“我会的,你放心去吧。” 邓齐口上虽然应得爽利,可他也知道自己这副身体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黎柯修仙这么多年,下凡历劫也有过不少,回想起来,这次还真的是死的最惨的一次。第二日的太阳还没升起来,邓齐的躯体就已经在寒冷中冻得僵硬了。 一早来给他俩送饭的兵士见这两人俱都死了,便去报给上头,上头也不让埋,只说继续带着,以后还有用处。 还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用来威胁宋念,想从他嘴里再套取些情报。宋念得了时疫,连审讯他都没有人愿意来,最后还是那带队的将军下了死命令,着几个体弱病残的老兵脸覆白布来问他。 宋念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莫说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是知道什么,以宋念的性子,也断不会泄露半分。他身体不好,黎柯脱出邓齐躯体以后无心离去,仍是隐了身迹在周围看着,才只过了一半的刑具,宋念便昏迷了两次。黎柯好悬没有忍住要亲自动手解脱了他,不想再看他受那非人的折磨。还是那连澈知晓他今日归位,前来寻他,见他又要一时冲动之下犯下大错,强自按下了他。 "不愧为帝君亲临,我看着这娇弱的小公子,本以为他是怎么也扛不下去的,总得捡些不大要紧的说说,没想到,竟是一个字也不说呢。”连澈抱着臂蹲在黎柯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宋念受刑, "幸亏你给他定了时疫的症,要不然此次我看啊,帝君的贞操不保啊,也没准他就是来历此劫的,如今被你强行改命,稍后你便等着雷劈吧,我是不会救你的。” "你不说话的时候还勉强算得上个人,一张嘴便是满嘴的畜牲味,还是不要再讲话了。”他现在还是魂体,本体仍在连澈龙族的深渊中冻着,这才如此容易让连澈治住,否则他是断不会让这人如此口出狂言的。 宋念从没觉得这样疼过,便是受了那非人的刑罚,也不及他看到邓齐尸体时心中疼痛的万分之一。他年岁还小,从未尝过情爱滋味,也不知这一股酸苦从何而来,又该怎样排解,索性他也没什么时间排解了······ 恍恍惚惚得被挂在木杆上,他右手很痛,全身的重量都被压在那一只单薄的手腕上,宋念觉得自己的手腕已经在“咯吱咯吱”地乱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拉扯断了似的。只是这周身的剧痛也不及他心中苦楚万分之一,他听得那些人的污言秽语,又忧心信国安慰,还因为邓齐、胡莽之死悲痛欲绝,只盼着牛头马面能早些来到,将他一缕孤魂收去地府,也算是解脱。 “看样子,帝君即将归位了,你是与我一同回去,还是等着见了帝君真身与他表表你的一片痴心?”连澈斜着一只眼睛看他,黎柯并不接他话茬,只伸长了脖子往城墙内看。 连澈见他还有妄为的意向,连忙扯住他一只手臂,“你可消停吧,再不可任性了,都多少岁的人了,我知道你现在厉害,可那天雷可不是闹着玩的。” 黎柯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还故意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少拉拉扯扯的。”他的确是想再去想个法子解脱了宋念,他心里正有两个小人天人交战,实在没空与他臭贫。一个小人在他左耳言辞恳切得催促他将千万年的痴心与帝君表一表,另一个小人又扯着他右耳告诫他,若一时忍不住冲动,必将被帝君一掌拍下黄泉,遗臭万年。 正值他要动还未动的时刻,突地从城墙上射出一只强弩,正中宋念胸膛,一箭穿胸,黎柯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疼着的。 “这下好了, 帝君马上就要归位,有种你别走。”连澈话还未说完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余音仍在黎柯耳边。 黎柯默然悬在半空,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没种,灰溜溜得追着连澈去了。 宋念那里又挺着穿胸而过的疼痛,呼吸之间皆是剧痛,他最后看了一眼囚车中的尸体,闭上了双眼再未曾睁开。 帝君脱出宋念身体,他本是为临时起意要来历这一劫,并未有什么非历不可的定数,可这才十几岁的年纪便早早夭折,却是不该了。他捻着手指掐算了一番,竟未算出究竟是何原因,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再深究。 九濡在人间盘桓十几年,只中间被肥遗强拽回去一次,不过这短短十几年放在天上也就十几天的时间,上次已经将那群超生的神鸡安顿了,左右无事,便打算去四处闲转一转。 且说黎柯跟着连澈返回龙族深渊取回本体,那龙渊之内寒冰千年结一层,万年不化,黎柯本是走的阳刚炽烈的路子,甫一入体便觉寒意刺骨,连灵魂都被冻得抖了抖,好一会子才能活动如常。 连澈护着他全须全尾得归了位,便拍拍手准备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谁知黎柯却叫住了他,“我这一趟委实做得有些过头,一会儿怕是有天雷要轰我,还是得再麻烦你给我找个僻静的地方,免得误伤无辜。” 细水沧海境 -------------------------------------------------------------------------- 黎柯*九濡 乖张霸气仙帝攻*寡情博爱帝君受 我追随你千万年,只为你能回顾我一眼,什么天地君亲、什么万物苍生都不及你一生安乐。 凡境 细水沧海境 暮海云深境 魔境 每一境都有个似乎独立却又有关联的故事 文案废表示只挤出来这么多,求求点进去康康吧。 隔壁绝密情动已完结,若有需要请移步。 --------------------------------------------------------------------------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1章 1 自在飞花轻似梦 却说黎柯归位以后,已感九天震动,怕是过不了几刻便有天雷要降到他身上,连忙扯住连澈,让他给寻个僻静的所在,免得天雷降下时误伤无辜,他刚刚魂归本体,此时还不便行瞬移术,只能再劳顿老友一番。 连澈虽则数次被他贬低为畜生,但还是个讲义气的畜生朋友,略想了想便化作龙身将他带到一世外桃源一般安静无波的大泽中央,扔下他便走了。黎柯还待要再与他交代几句话想让他捎与自己部属,只是那连澈怕被他的天雷连累到,走得太快了些,也对,被天雷沾个边也是了不得的事。 “这是一方死海,看着景色挺美,水中却晕着无尽的死气,在此渡劫是断不会伤及其他无辜的,你且小心啦,回见。”连澈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轻飘飘地一句话。 “回见你大妹妹。”黎柯半悬在死海上方,心内暗骂道,“故弄玄虚,知道我是渡劫的还给我带来死海,真掉下去了谁来捞我。” 即便如此他也顾不得再换地方了,半空中隐隐已有雷声滚动,本还明朗的天光霎时间便被乌云遮得不见了踪影,天地之间立时就黑了下来。 黎柯修得就是阳刚炽烈的路数,在仙帝位上,也是个因战成名的仙帝。若说渡劫一事,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纵是渡劫时颇为受苦,可一旦挺过了这加身雷劫,便又是一层功力的进境。 他在自己身上加了三层结界,又分了三成法力分别渡在每层结界之上,然后盘腿悬坐于结界之中,未待片刻,第一道雷劫便携着天火劈了下来。 饶是三层结界护体,他在这雷劫之中也感觉自己神魂俱震,好悬没吐出一口心头血来。要知这雷劫可是愈演愈烈地,才第一道便有如此功力,看来此次天道震怒颇为严厉。 黎柯虽然循规蹈矩得成了仙,可也不知怎的,骨子里是个颇为狂狷的性子,只是平常总带着谦谦君子的面具,众仙还都当他是个温和谦恭却手腕强硬的仙帝。就当此天劫加身之时,他还能分出些心神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把较真的天道。 到第十道天劫之时,他的三层护法结界已经破了两道,第三层也隐隐有了破碎之兆,只是天雷还未切实劈到他身上,目前来看还不算狼狈。 黎柯凭着自己以往渡劫时的经验,估摸着这次天雷加身也不过十几二十道,自己拼着散了五成功力,为了帝君,也算不亏。可未曾想他生捱了二十七道之后,还不见天雷渐息的征兆,此时护身结界已尽碎,他只靠本身肉体生扛,周身已经都是焦糊味。 天雷一道比一道重,中间留给他喘息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时他才意识到,妄改天命之人命数的反噬竟是如此厉害,他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九濡本是想在四处闲转一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等九濡再注意到时,他已经走到了地府黄泉入口。 奈何桥下小鬼呜咽,全身笼罩在黑雾之中的孟婆正一板一眼得给过往的魂灵盛汤。九濡并未隐匿身迹,不过他不在人前出现已久,是以谁也不知道这位穿着素色长袍,负手站在桥头的仙人是大名鼎鼎地九濡神君。 阴曹地府是最冷漠寡言的地方,鬼差们都各司其职,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有几个押解孤魂的鬼差见了这位仙人,都只冲他点了点头便算见了礼,只以为他是来此公干的仙君,自会有人来接待。 九濡时间长了没来阴曹,也不愿意亮出身份惊动诸人,他掐算着时辰,此时邓齐与胡莽的魂魄应是还未到达,索性坐在岸边一块光洁的石头上再等一等。 水里的小鬼嗅到帝君身上明光的气息,这些小鬼在河里泡得时间长了,早没了自主意识,只有贪婪之心仍在,有几个胆子大的结着伴从河里爬上来要拽帝君的袍角。九濡其实心里挺可怜他们,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飘荡在河中不得往生的野鬼都是生前犯下大罪大恶之人。倒也不必驱赶他们,那些小鬼还未碰到九濡,便被他早隐下去的神光灼伤了手,再没有敢来造次的。 他在石头上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先看到了胡莽的魂魄,正浑浑噩噩得跟着混在一队被鬼差驱赶着的魂魄中。九濡觉得既已经见了胡莽,那邓齐应该是不远了,他站起身隐藏了身迹跟着胡莽走了一节,又去看了看他即将往生的人家。胡莽生前是为国捐躯,算起来下一世该投生个好人家。 果然胡莽下一世是个衣食富足的小官之家,他本身的命格虽不是个大富大贵,却也是一生顺遂,无疾而终,算是好的了。 九濡目送胡莽喝了孟婆汤,走上轮回台,便转身再去寻邓齐的身影。只是他在桥头立了三炷香的功夫还未等到邓齐,免不了心中有些疑虑。 他想着此间的阎王应是曾经供职在他麾下的一员小将,他虽多年不理世事,凭着这层干系想要查个人的前世今生应该不是难事。正当他要动身去寻阎王时,一直伴在他驾前的喻武神使着急忙慌得来寻他。 九濡仍担着天下大事时喻武便一直替他处理些文官事宜,虽然名字里带了个武字,却是个沉稳安静的文官。还有一名武使名唤危黄,现今已是镇守一方的猛将,许久未曾见面了,之前的人他只留了喻武一个。 喻武一直是个稳重的,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九濡难免上了心,“怎的如此慌张,发生了何事?” “帝君容禀,妙意神君失踪了,已经有大半个月未见他踪影,本不是什么大事,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是常事,只是昨日肥遗去寻他玩耍,见他家中杯盘狼藉,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才知道大事不好。我已经派了肥遗出去寻找,只是肥遗昨夜也未曾回来,我才来寻您,您怎的到这里来了,可叫我好找。”喻武与妙意感情也挺好,他跟在帝君身边本就没有玩伴朋友,只一个妙意,还是个性格活泼的,接触也难免多了起来。 九濡听了他一席话猜测或许是妙意这个麻烦贩子又作了妖,不知道惹到哪路的神仙竟打到他家里来。看来这次是惹上了硬茬子,妙意仙府隐藏的极深,竟也被那人找到,可见这两人渊源颇深。 “我知道了,你先莫慌,回去看看吧。”九濡也顾不上再去寻邓齐魂魄,他想着不管何时再来都可以,还是先解决了妙意目下的麻烦才是正理,况且还有肥遗也不知所踪。 妙意在修行上走的是文路,武力值实在寥寥,但是能轻轻松松拿下肥遗的人还不多,九濡不得不放在心上。他和喻武一路回去先去妙意仙府看了看,确实有些打斗的痕迹,只是时间过去太长,遗留的气息已经难以辨认是仙还是魔。 “喻武。” “属下在。” “你去与肥遗族里的长老通个信,他们族里都有特殊标记,有办法找到他。”九濡已经很久没有劳动过自己这位老下属了,他常年不理事,镇日钓鱼养花,喻武也就和他一样,偶尔出门游历,即便在家也只打理一下他的生活起居。如今乍一跟往常一样发号施令,九濡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喻武领命去了,九濡负了手在妙意府上闲转,想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后院里他送来的几笼神鸡见了他都张翅高亢,上下翻飞作舞,除了几处打斗过的地方,其他一切如常。他最近甚少与妙意联系,也未曾听闻他与何人结怨,真真是一头雾水。 倒是在他卧房之内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妙意卧房中摆了很多他从各地搜集来的宝物,有珊瑚、夜明珠、玳瑁等名贵珠宝,还有一尊纤毫毕现得童戏玉雕,可谓财大气粗、珠光宝气。这个恶趣味一直为九濡所不齿,也没注意过他都有什么好东西,只是这一群好东西中竟摆了把与其他东西格格不入得破扇子。 这是一把普通竹骨扇,扇面展开立于扇架上,扇柄有两处折断,还被人精心修复了,扇面上也有破损却没有修复,其上洋洋洒洒写了四个大字“天朗气清”,落款齐永康。 词是普通的词,字虽然也算得上漂亮,可也能看出稚嫩,仿似刚在书法一途上小有所得的人为了卖弄技艺写成的。 “齐永康。”九濡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是个凡人的名字,妙意如此珍藏此人物品,应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以往并未听他提起过。 不多时喻武来报,说是找到了肥遗曾经出现的地方,只是现在已经断了联系,不知去了何处。 这便有些棘手,九濡留给喻武一枚言符让他在此等候,若是二人回来了便用这言符与他联系,只身一人独自前往肥遗曾经出现的地方。 喻武深知帝君武力值,并不担心他独自外出,自然好声应下,九濡走了他便着手收拾妙意这一塌糊涂的仙府,等他回来也省的他再烦心。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2章 2 黎柯也不知在这死海上飘了多久,他被天雷劈得险些把一身的修为都交代进去。 那日的天雷直下了三十七道,一道更比一道重,到最后他只剩了微末的法力能勉强将他惯用的积云剑化成一叶小舟,载着他不至于沉于海底,溺死过去。 这天杀的连澈给他找的这地方,他飘了这么多天都见不到边,想打坐调息,可此地到处弥漫得都是死气,体内循环都被死气压制着,伤势丝毫不见好转。 日出日落也不明显,他只得直挺挺得躺在剑舟上,等着或许连澈良心发现知道回来寻一寻他,届时将自己捡回去便罢。 九濡一路疾行,肥遗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在明泽往东千二百里的地方,此处位于天地西南,距离龙族驻地倒是不远。肥遗胆子不小,他一旱魃属的精怪,竟也敢大摇大摆得到善水的龙族驻地处来,果然背后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肥遗所到之处必有大旱,可此处水量丰沛,九濡只能感觉到细微得水汽变化。一直找到了一处深渊之外,九濡才能确定,肥遗的确在此出现过,还在此处与人动了武,深渊一侧得岩石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是肥遗的术法所至。 妙意的气息并不明显,若有似无的,还有另外一个气息,即非妖也非魔。也不知道妙意在哪里招惹了什么人,竟被人带到了此处,看来是肥遗想要救他却不得。 三个人不会凭空消失,这处深渊九濡识得,深渊之下便是一处异境,名唤细水沧海境。境内生灵万千,是个与此间天地平行得所在。境内有其自有的法则规矩,此境与现世之间隔着屏障,每甲子开一次,每次只开三日。 九濡站在崖边掐指算来,今日正是此境打开的第三天,若要救人,需得尽快了。 他化了留给喻武的言符,吩咐他到此处来接应,末了又怕有什么意外,还加了一句,“若是接不到也不要着急,六十年后再来便是”。 喻武听得一脑门子的官司,也就只有这活了万万年的“老”帝君才会让人不要慌张,六十年后再来。 九濡吩咐完便切断了联系,纵身跳下深渊,他只觉耳边烈烈风声,周遭弥漫着一股死气,若是寻常人单单沾上一点都不得了,九濡倒是不怕,护身罩都没开。 他记得这深渊之下细水沧海境入口处原是生机盎然,不知何时竟被死气侵占,成了这般沉闷得模样。不过这都是小事,无需多加挂怀,世间万物衍变本就是无常。 黎柯浑浑噩噩得飘着,一会儿醒一会儿睡,浑身伤势丝毫不见好转,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飘着飘着黎柯突然从他西北方感觉到一点活动的阴阳二气,看来他这是终于飘到死海边儿了。黎柯此时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再在这漫天得死气里浸泡下去,饶是他仙人之体也要被侵蚀个透彻。 他勉强挤出一丝力气,催动身下积云剑往西北方向使了点力,随后便油尽灯枯,再没有意识。 细水沧海境外入口处虽被死气笼罩着,所幸两境之间屏障颇严实,境内正是冬季,入目之处皆是瑞雪,枝叶凋敝得寒松枝桠上覆着积雪。雪地之上也没什么行走的痕迹,这就是不如凡间了,若在凡间想要找个人,尚有足迹可循,可这些神仙妖怪,动辄就是踩着云儿飞,更有修为高的,瞬移都可以做到,实在犯难。 妙意这个人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还有肥遗在他身边,一时半刻应该也死不了,况且之前给他身上留过阵法,若生命危在旦夕,九濡可第一时间察觉其位置处境,现在九濡还未有感觉,说明他活的还算正常。九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此境中慢慢寻找。 此境之内也像现世一样,有人仙妖三层,只是仙族是早早便在此境化生的梦蝶一族,妖族便不必说了,各种精怪成了妖,自然什么都有。 九濡只在很久之前仍主事时来过此境,当时是为何而来的,九濡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时的梦蝶族族长野心颇大,也不知从哪得了件上古的神器,能撑开两界入口。梦蝶族嗜食美梦,一经现世便无孔不入得钻入各族人梦中,大嚼特嚼,一时间致使天下人醉生梦死,不少人竟溺死在自己的美梦之中。 梦蝶族战力不强,可身量轻盈,修为差点的仙人沾之即睡,又在梦中被其侵入,仙界实在没什么好法子,才求到九濡那里。本身神器现世便只有九濡能够处理,他自然当仁不让。 九濡先花了三个时辰的功夫将那神器化了,关闭了两境入口,再回过头来问那梦蝶族族长,还要不要回去。梦蝶族族长当时便怂了,他没想到帝君来得如此之快,本以为自己还有些机会多多侵占些地方,再仗着神器由自己掌控与人谈判,总是可以的。 他还记得那时九濡帝君撑了一把青竹伞孤身一人走过他上下翻飞地万千族人,谦谦君子一般脸上仍带着笑意,站定在他身前,轻启檀口,问他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健在?” 梦蝶族族长不敢答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跪求帝君开恩,他们不能不回去啊。梦蝶一族先天化生于细水沧海境,境内有一汪圣泉,乃是梦蝶族唯一可用的饮水,现在新占的地方占不到,若连老巢都丢了,这些被他带出来的族人们,过不了几个月便要生生渴死。 九濡在现世扣了他们一年多,族长带出来的兵士去了大半,才开启了入口,让剩余得梦蝶回去。也不能怪九濡心狠,眼睁睁得看着这些生灵死去,治世可不是凭着一颗慈心便能行的。梦蝶族此次胆大妄为,现世生灵为其所害者不下万数,若不让他们吃些苦头,难保何时他们又要兴风作浪。 一年多以后九濡再次开启细水沧海境入口,押送剩余梦蝶族人回境,之后便封死了此境。又捏出些神力利用那被他炼化得只剩个开关门作用的神器在此境入口处加了禁制,定下了每六十年开一次,一次只开三天的规矩,之后便是九濡亲至,不到时间,也是无法开启入口的。 九濡将往事放了放,彼时的族长回去时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恐怕早已不在,他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妙意身上。 黎柯再醒来时,是被冻醒的,积云剑已经不在身边,想是他修为耗尽,进入了沉眠,他躺在一片积雪之中,浑身上下冻得没了知觉,不知怎地竟又想起作为邓齐时临死前的冻饿之感。 他勉强从雪中坐起来,现如今修为尽失,虽然体魄比凡人强些,不会轻易冻死,但是冻得时间长了,还是会死的,一届仙帝,渡劫没被天雷劈死,却在无人知的角落里被冻死,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些。 黎柯艰难得想要站起身来,尽管周身剧痛,但是凭着一把力气,走出这片雪原应该还是可以的。他貌似有些高估自己,这积雪太厚,刚走了一步,积雪就没了腰,再拔出腿来的力气,竟是怎么都提不起来了。 “吾命休矣,九濡,我要死了,你还不认识我,我不想死。”黎柯站在及腰深的雪中,两只手捂住脸,喃喃地自言自语。 “是在叫我吗?”头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黎柯募得抬起头,正看见他朝思暮想得那个人背着光站在积雪上,九濡用了神力,自是不会陷进去。 “你认识我?”九濡早就注意到积雪中的这个人,他看着那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走却又走不出去,看起来并不是凡人,可周身却没有仙力波动,却也不是妖魔,挺奇怪。又听见那人貌似喊了他的名字,他声音太小,九濡没听清,正好那人好像是被困住了,总该救一救,便来问他。 “啊?我说救命,仙君救命啊。”黎柯还是怯了,他竟能在此偶遇九濡帝君,看来,冥冥之中两人自有缘分天定呢,只是他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还是暂时不要亮明身份的好。 九濡捏了个决将黎柯从学中提出来,淡淡得问他:“你这是被雷劈了吗?” 黎柯狼狈得在半空中站稳身体,冲九濡做了个揖,“小仙黎木,原是仙帝座下一名末等仙使,被仙帝派出公干,偶遇雷阵,本就负了伤又不知怎地在什么地方沾染了死气,仙力尽失这才落得如此狼狈。还要多谢仙君搭救,敢问仙君尊姓大名,日后小仙定结草衔环以报。” 九濡见他确实左右支绌,仙力实在不济,便伸出一指分了他半片祥云,省得他东倒西歪得着实不太雅观。“九濡,那你便跟我一道走吧,入口已然关闭,你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回去给你家主人复命了。” “是,多谢仙君。”黎柯强按住心内窃喜,亦步亦趋得跟着帝君去了,心里愈发美滋滋得觉着老天爷是眷顾着他这千万年得相思的。 九濡并不知他心内所想,兀自在前方催动祥云前进,顾着身后的人体弱,还特意给他加了个薄薄得罩子,只为遮挡风雪严寒。二人走了约莫半炷香得时间,才远远看见了城郭得轮廓。 入城之前九濡便将黎柯降在地上,与他一同步行入城。此行本是为了寻访妙意踪迹,自然是要低调些才稳妥。黎柯此时还不知晓九濡此行得本意,只是他能与他同行已是大幸,自然不会多加言语。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四章 3 妙意飞升之前做凡人时便生在富贵窝里,从小锦衣玉食得长大,端的华美贵公子一名,任是谁也想不到他会飞升。甚至妙意都对自己可以飞升这事存着些许疑虑,后来为此还特意问过九濡,究竟是什么狗屎运掉到了他头上,让他一跃成了上仙。 九濡还记得当时他问这话时,自己正在小桥边洗一筐槐花,准备晾干了做些槐花酒来吃。他看着随水而流得莹白花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得对他说:“成仙这种事讲究得是机缘,并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不过我看你骨骼精奇,若是让我来选,我也选你成仙。” 妙意甚少见他如此赞同他,心内大受感动,破天荒得挽起袖子给他搭了把手,替他将洗好得槐花端了回去。“帝君快给我讲讲,我是哪里长于旁人了,您竟也要度我成仙?” 九濡本意便是要刺激他,只是怕刺激得太狠,惹得他将自己辛苦洗好得槐花扔了,便一直抿着嘴不说话,直到他将那花放好,又摊开晾晒了才淡淡得开口道:“我若不度你可不知你要将那凡间祸害成何种模样,度了你有这天上的清规戒律圈着,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妙意一腔热血被他一番话搅得全都冲到脸上,愤愤得“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有好几天不曾来找他。九濡并不在意,这人常常因着一些小事发些无伤大雅得脾气,不去理他,过几天他便忘了。 实则关于妙意成仙这事,九濡是知道些许内情的。妙意虽生于富贵显赫之家,前半生也是纨绔荒唐之辈,他却是将自己多半精力放在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吃喝嫖赌这些不太雅致得纨绔陋俗他是一样也不沾。纵使他镇日里脑袋空空未曾想过众生疾苦,日常一言一行却无意识得便照顾着他人得心境,凡事总要站在对方得立场上想一想,又常积小善。当然最重要的是,妙意前九十九世都是个大公无私得大善人,这才让他在这第一百世上,还未来得及行什么惊天动地得大善事便成了仙君。 不过这些九濡是轻易不会跟妙意说得,妙意此人许是纨绔做久了,于修炼一途上实在惫懒,若让他知晓自己还有前九十九世的老本可吃,必会更加逍遥自在、不思进取,于他实在无益。 妙意这厮无论是做凡人时还是做神仙时,时运都非常不错,一直以来也未曾尝过什么苦楚,这一遭可算得上他最苦得一遭了。他回想了自己这漫长得生命岁月,连早就记不太清得凡人生涯都仔细想了,也没想出来何时见过这么一个妖女。 那妖女甚是泼辣,妙意本以为她是不幸受伤得蝴蝶精,好心救她一救,却不知这妖女竟然趁着自己不备,偷袭于他。若不是她如此下作得行为,自己哪怕是个疏于修炼,武学不精的仙人,也断断不会如此容易便着了她的道儿,被她弄到这么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得地方来。 妙意当日见她生的娇俏,却不知这人如此歹毒,先是蒙骗自己随着自己回了仙府,后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趁着自己小憩得功夫将他困在一方噩梦中。若不是自己于道法、心境上还算有些造诣,如今恐怕是已然尸骨无存了。只是在那噩梦之中仙魂受损,清醒以后才给了她可乘之机将自己带至此地。也不知在这昏暗潮湿得洞穴中度过了多少时日,生怕那妖女再来入梦,妙意已然许久未曾闭过眼了。 虽然成了神仙,睡不睡觉倒并不会对自己有多少影响,但是本就受了伤,自己又是个爱睡觉的,这么长时间不睡,实在难过得很。如今只能盼着帝君早日历劫归来,发现他丢了,能来将他救上一救,日后再不会对帝君不尊不爱了。 九濡与黎柯一前一后走入城中,黎柯的眼神总是控制不住得要落在前方那一飘然俊逸得背影上,只是又怕被他察觉,只能数次提醒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刨除杂念。 梦蝶一族除了善造梦这一特长之外,还有个天下闻名得优点,梦蝶族人无论男女皆长得美艳非常,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是景色。漫步城内长街之上,只见遍地俊男美女来往不绝,就连活得久了经过不少大世面得九濡也不免觉得甚是养眼。 九濡在前方走着,却也时常注意着身后这位倒霉小友的动向,见他眼神纷飞、双颊似有些粉红,还以为他被这铺天得美色迷了眼,转身笑着问他:“可是被乱花迷了双眼?速速收心,这便是梦蝶族天生便带着的小伎俩,莫要沉迷了。” 黎柯还以为被他发现了自己不甚规矩得视线,正想强抠出几句掩饰得话来,不想他竟是隐隐调侃自己,只得配合他做出有些羞怯的表情,实则这数万年来,他已经很久未曾红过老脸了。“多谢仙君提醒,小仙的确是莽撞了。” 二人在距离皇城不远处寻了个看起来清雅干净得酒家住店,黎柯本是要抢先将房钱押金付了的,可往左手拇指一模才想起来自己为了追随帝君历劫,必得将随身的储物戒指都摘了才能把本体冻在龙渊之中的,他顿时面色便有些尴尬。九濡并不经常外出,偶尔出来还大多是与妙意一起。妙意财大气粗,九濡从未操心过银钱的事,只是如今带着这位小友,总不能如此随便。况且这小友周身空空,衣物尚且不能敝体,哪里还有钱财住店。 他在自己储物戒中探了探,暗自庆幸妙意曾在他戒指中寄存过不少珍惜财宝,否则依着自己这寡淡得性子,储物戒里空空如也,那这厢可真是尴尬了。九濡摸出一锭金子给了店家,顺道嘱咐店家去为黎木准备些合体得衣物来。先前自己用术法化得那身总不能长远,若他离自己远了失了效用,岂不尴尬。 黎柯连忙道谢,颇觉得自己未曾透露真实身份这一招行得妙极。 既然六十年之内无法出境,九濡也自入境以来便感受到了肥遗的气息,虽无法确定其具体位置,却也知道他无甚大碍,他便不再着急寻找。反正妙意这厮运气好,时运强,自己还曾给他种过阵法,若他确实面临生命之危自己会有感觉,既然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慢慢寻访便是。 黎柯恭恭敬敬得与帝君作别,回到房间恋恋不舍得将帝君化给他得那身衣物脱了,一连洗了两盆水,用了半壶澡豆才将这周身得黑泥清洗干净。皮肤之上仍有不少灼伤,搓洗时难免疼痛,不过这些许得疼痛和能与帝君朝夕相处六十年得喜悦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九濡怕这小友尚未辟谷,特意吩咐了店家做些可口得饭菜给他送去,至于自己,吃与不吃都没什么两样便没再麻烦,借着月色深沉得时候隐了身迹外出探查。 若放在万年前他还有便捷得法子,九濡只需将神识铺开了,将此境内边边角角都探查个清楚,自然知道妙意身处何地。只是他若真如此做了便总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有血有肉得生命,反倒又成了站在神坛之上无情无欲得石头雕像,虽有万人敬仰却也无半分温暖。故而他早在一万多年前便将自己强大得神识封了一半,现今确实是没那么大的本事了。 九濡在皇城上方飘荡了一圈,只见各处宫人来往穿行、各司其职,未见其他异常。又在城内各个角落转了转,竟真是各处祥和安逸,看来这届族长施政作为不错。 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客栈诸处都熄了灯,只留了二楼客房走廊中几盏昏暗得蜡烛。九濡轻手轻脚得正要推开门,不想隔壁客房却突得拉开门,洗去一脸焦黑得黎木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迫切。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有事?”九濡问他,先前黎木身上太脏未看出他本来模样,如今洗净了油泥也穿上新衣,竟还是个光风霁月得朗朗男儿,五官棱角都生的极坚硬,不笑得时候是个冷肃得男人。 黎木虽然长得冷淡了些,现下得表情却看得出来有些热切,放佛终于等到他回来,急切得想与他说几句话,脸上含着笑意,问他:“仙君回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尽管此人仙法在九濡看来实在有些微末,但是九濡从不曾因为一个人仙法低微而看轻过谁,众生于他眼中都是值得尊重的个体,所以当这个人春风沐雨般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时九濡很痛快得将他请到房中详谈。 九濡本想给他布茶,便走去内间净手,待他出来时黎木已经坐在茶桌边正在用茶针取茶。九濡见他长袍广袖、姿态行云流水、自然洒脱,知他是这一道上的老手便不再多言,落座在客座上等着吃茶。 “不知仙君口味,妄自选了熟茶,若仙君不喜我现下便换。”黎木身量高,盘腿坐在茶席上也不显文弱,反倒带着一股武将的轩昂之气。 “无妨。”九濡时常并不注意仪态,坐着时总是能靠一下便靠一下,这次也不知是不是被端正得黎木感染了,竟不自觉得坐得笔直。 片刻之后黎木分好茶,九濡端起来先闻再品,果然汤明色香,技艺不凡。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五章 4 “我来此境是为寻找一名友人而来,他恐怕是被人掳至此处,只是我初来此地还未曾有什么头绪。” “仙君怎知您的友人是被梦蝶族人掳走的?若说的详细些,也许在下能给仙君一些不一样的思路。” “哦,对了,曾在其二人争端之地取了些蝶粉,待我取来给你看。”这些蝶粉还是在妙意仙府里找到的,只是九濡长久不理事,也不熟悉现今梦蝶族人的特征,无法凭借蝶粉确定此人身份。 蝶粉是梦蝶族人施展术法的媒介,造梦、入梦皆需此物。黎木将蝶粉捻在指尖,细细得看了,那粉质细腻并不沾手,暗紫色中还带着些金光。他早前游历天下时曾来过此细水沧海境,是以可以分辨出来这种暗紫中带着些金光的蝶粉乃是皇族特有。 “梦蝶一族自三千年前开始便衍变得愈发注重身份阶层,唯有皇族可用这种暗紫中带着金光的蝶粉,我想如今皇族中人应是不屑使用普通蝶粉的,那么此人身份已可确定为梦蝶皇族无疑。”黎木起身将蝶粉放回九濡手中的小匣子,转身打了个喷嚏,他对这种物质似乎过敏,每次接触都会打喷嚏。 “失礼了,只是不知您那位友人是因何招惹上的梦蝶皇族?” 九濡正因为他的话沉思,不想被他一个喷嚏打断了思路,便将匣子收起来放好,免得他再打喷嚏。“这就是他的事了,我只管救他就可以,至于他之前那些糊涂账,我可没有闲工夫多想。” “是,我午后才看了此境的黄历,再过三天便是此境中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届时寒冬白雪将在两日之内褪去,热浪袭来百花盛开,是梦蝶族的盛事,届时必会有皇族出面,不失为好时机。”黎木低头为九濡布茶,侃侃而谈之间未曾注意九濡已然歪斜在扶手上,淡笑着看他。 九濡未曾想这名不见经传得小仙使竟知道得不少,莫非也是和妙意一般兴趣广泛却并不专精的人。 黎木见他神色放松自然,似是与老友相处一般,心内早已大喜,只是又有些后悔,方才是不是说得有些多,忘了自己该是个默默无闻得小仙使了。 “果然还是要多与人交流才能提高效率,既然如此,那便等花朝节时再说,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九濡倒也并不怎么需要睡觉,只是他这些年生活无趣得很,若不强自给自己定下些作息的规矩,便觉得自己活得跟块石头没什么两样,是以也就养成了天天都要睡一觉儿的习惯。 黎木能被他请到房内与他多说了不少话已经心满意足,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热切造成反感,当下痛快得告辞离去。回到房中黎木仍感觉自己一颗心还砰砰得跳着,刚才与人说话时装得气定神闲,到这时才感觉出与朝思暮想得人近距离接触时的忐忑与激动来。他兀自在房中踱步,转了好几圈才平复了心情,可又突得想到九濡若是日后知晓了自己初见他时诓骗了他,定会生出不少麻烦来,便又犯了难。可如今自己现在这个瓜怂模样,实在舔不起那个脸亮明身份。 黎木纠结了半宿,也想不出个主意来,只能暂时放下,打坐调息,争取早点恢复修为。 九濡洗漱了躺在榻上还在想自己偶遇得这位小友还挺有意思,言谈举止和行事作风都带着掩藏不住得大气潇洒,还非要强装出一副服帖谦恭得模样。若说他只是个小小仙使九濡是不信的,只是他总觉得人人都有不想让人知晓的隐情,相逢时坦然相处便是何必在意对方身份。回想起来这人倒是和当初得邓齐有些神似,想到这里他还一直记挂着邓齐得事,当时未能亲眼看见他转世,终究是放不下,待六十年后出去了还是要去再走一遭。 九濡起床早,尽管昨晚睡着得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可睡觉于他只是个形式,每天晚上走个过场罢了。九濡以往来此境都时为了公干而来,还未曾在此间享受过异族生活,已经多日未曾进食,他决定在花朝节开幕之前细细得品一品此间美食。他本想叫上黎木一起去,只是一早也没见他房内有动静,想是他正在加紧调息恢复修为,便没打扰他,一个人负了手闲闲散散得出了门子。 黎木也没想到自己能睡得那么沉,应该是仙魂受损又修为尽失的缘故,他昨夜本来端坐着打坐调息,可还未过半炷香的功夫便觉困顿罩满全身,连端坐都是不能了,迷迷糊糊得倒下睡着之后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虽然还未到正日子,可街上已经桃红柳绿得热闹起来,九濡在街角小摊上吃的早点,是咸味的豆花和糖饼。豆花鲜嫩、糖饼外酥里嫩中间还饱含着深棕色的糖液,伴着外皮点缀的芝麻,咬一口唇齿留香。很久没有尝过凡俗美食,九濡这才借着这香甜清爽的味道脚踏实地得降临到人间。 吃过早点九濡在街角的小剧场里看了一会儿梦蝶族的木偶戏,讲的竟然是曾经被他扣在外境的大族长的故事,里面果然有自己的角色。只是好像把自己与那族长吊了个个儿,帝君被族长打得落花流水,还是族长顾念万千生灵没有巧取豪夺,由帝君陪伴着回归故土,帝君还被族长扣押了六十年才被放出去······ 一场戏看得九濡嘴角抽搐了七八次,最后看到那歪歪扭扭得帝君千恩万谢得被赶出境去实在抗不太住了才转身出来。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大世面多了,这些他人意 淫出来的小场面并没有给九濡轻松愉悦的心情带来影响。他与街边卖菜的大叔闲聊打听到最近最最火爆的馆子就是飞花楼,单听这个名字就是个文人雅士常去的地界儿,九濡打算去那里解决午饭,顺便给客栈里那位小友带回去些。那小友伤得重,若放在他身上他怎么也要昏天黑地得睡个七八天才能恢复些气力精神,这小友倒是个意志坚定的。 意志坚定得小友被窗框外得有些刺目得阳光吵醒双眼,意识还混沌着,心里却还记挂着日思夜想得那个人,勉力爬起来要去找人。可双腿里灌得铅顺着骨肉一路攀爬到脑袋里,最终带着他的意识沉入睡眠,再睡着时黎木还想着是不是昨夜接触得那些梦蝶族蝶粉导致他如此嗜睡,这可怎生是好,睡梦中便急出一身大汗。 飞花楼位于主街偏南,路东边,外面看雕梁画柱、廊檐齐飞,只在气势上就快要赶超皇门,九濡摸了摸储物戒中的存货,应该不至于吃不起,便潇洒得进去了。 一进了店门就有一声娇滴滴得脆响裹挟香风铺面而来,“哎哟,哪里来了生得如此齐整的公子哥,快请上座吧。不知公子是要南排的小哥还是北排的姑娘啊?” 这番话听得九濡云里雾里,不过是来吃顿饭,又与小哥、姑娘有什么干系?这身穿七彩羽衣,满脸刷得粉白的婆娘想就是老板了。 “只上些吃食就够了,哪里清净就坐?”九濡实在不习惯这浓烈得香味,正想抬袖掩一掩口鼻,又觉此举着实不太尊重他人,便不着痕迹得退了一步。 那女人见他后退不仅不知收敛还又往他身上攀了攀,“到咱家来有哪个是来吃些酒菜的,公子就莫要害羞了,我这便叫几个貌美得小哥、姑娘来与您挑选您看可好?” 九濡这才打量清楚这飞花楼的内景,抛去富丽堂皇得装饰不说,这大厅里坐得客人身边似乎都有个陪酒的,有男也有女,只是无论男女都打扮得娇俏艳丽,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轻浮。又回想起那位卖菜的大叔叼着旱烟杆使劲咂摸了一口,恶狠狠得吐出来的那句,“若要说好吃,哪里还有比飞花楼更好吃的地方。”九濡这才体会到大叔所言“好吃”乃是另外一种“好吃”的意思。 他生了扭头出去的心,只是那女人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竟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拽住他手腕。九濡虽然在修为上无人能及,可他却从未向对自己并无恶意的人使用过武力,又觉得这样与人拉拉扯扯实在不雅,左右自己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据妙意说还是挺有乐趣的,权当体验新鲜事物吧。 九濡要了个僻静的小间,房间不大还放了个屏风,趁着那位应该是老鸨身份的女人出去招呼人来的时机九濡去屏风后面看了,竟然摆了个不算小的床,半间屋子那么大。 “不知公子口味,就带了我们楼里几个极出挑的来,您看哪个合适还是都留下?”老鸨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小子两个姑娘,小子姑娘都只穿了薄纱,透过纱衣就能看见底下的白肉,幸好里面还有坎肩似的礼仪,重点内容倒是没露。 九濡这便有些尴尬,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干脆还是留个男孩子吧。他指了个看起来年岁最小,神情还带着些瑟缩的小子示意他留下,其他人都被老鸨带着走了。 小子许是事先受过些训练指导,反身关了门便拧着腰往他身上扑,九濡淡淡得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只让他坐下,便自顾自饮茶。茶得味道有些怪,许是加了些助兴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九濡没什么影响。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六章 5 坐了一阵子还未见人来上菜,倒是那个小子似乎有些着急,几次三番要坐到他身边来,都被九濡制止了。“你莫慌,我只是进错了地方,迫不得已留下你,走时定会给你留下打赏,权当这会子你休息,只是怎么还未见人上菜。” 那小孩子这才眨巴着一双水灵灵得大眼睛,嗫嚅着说:“公子只是来吃饭的吗?怜儿这就去给您点菜,只是不知公子口味?” “嗯,也没什么忌口,就照着你们大厨的手艺来即可,拿手得上几样,我吃完就走了。” 那小孩许是没见过这样的冤大头,顿时便有些雀跃了,连忙羞答答得应了起身出去传菜。九濡又等了半刻的功夫才等来他要的菜,菜式倒是都挺精致,只是似乎并不是为了真正吃饭的人准备的,每盘分量都不多,也只是占了个颜色的长处。 小子随着送菜的小二一起进来,还想往九濡身边走,九濡也不为难他,只让他挨着自己坐了,开始吃饭。 九濡刚刚化生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是由他大哥养大的,大哥是众神长兄,肩上扛得责任太多,也顾不得多么精细得养他,只把他放养在天地之间。那时天地间一片混沌,也没有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之类的清规戒律,九濡饿了便自己找些果子、小兽来吃、渴了就去寻些露水来喝,从未讲究过什么用餐礼仪。后来,他的哥哥姐姐们先后羽化、应劫,留了这沉重的担子给他,他才开始不再像个泥猴子一样到处乱滚,时刻注意着给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 身边的小孩见着这位谪仙一样的人儿慢条斯理得用餐,时不时还温言细语得与他讲几句话照顾他的情绪,才恍然觉得,这才是正经有教养的人该有的样子。既不因周遭喧嚣而烦闷,也不受外界荒唐的引诱,一举一动只做自己才是好。他自来了飞花楼所见所识皆是丑态,也早就生了轻贱自己的心思,如今见了这人才识得自己并不该因为身处厄境而妄自菲薄,纵使所操之业实为下九流,也该保持本心才是。 九濡不知自己竟无意之间匡扶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他吃得八分饱便放下餐具不再进食,又吩咐那孩子再去打包几个他刚才吃着还算可口的菜式带回去给黎木吃。按在桌角一锭金子问拿着食盒的小孩够不够,却见那小孩满眼饱含着泪水,“噗通”一声跪在当地,“多谢公子体恤,这些就是将怜儿买回去都够了,还请公子为怜儿赎了身吧,怜儿愿为公子奴仆,当牛做马。” 九濡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意思,一顿饭的功夫就认准了他是个心善的吗?还挺有眼力见,“我用不到奴仆,赎你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确定你出去了会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不会再次沦落至此?” “怜儿不能跟着公子吗?” “不能,我不需要。” “我还有些私房钱,若是出去了,可以自己做些小买卖,应该可以养活自己的。”怜儿深深俯下身去,冲着九濡行了个大礼。 “现在你既有上进的心思,当初又是怎样沦落至此的呢?” “是被我继父卖进来的,我虽然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钱,可在这待得时间长了竟生了自暴自弃的心,这才蹉跎到今天,今日见了公子行事作风才惊醒梦中之人,知道了该如何对待自己。若公子愿意救我出去,我必会自尊自爱,再不做这种下贱的营生。”怜儿说得掏心掏肺,九濡也不想多为难他,便又问了一句,“若是我要你用你自己的私房钱赎身呢?” 怜儿呆愣愣得看着他,半晌才说出一句,“那我便去卖些苦力,总能挣到口饭吃的。” “好,跟我走吧。” 给怜儿赎身时,那老鸨假笑着一张脸,不用想九濡也知道这人在思忖什么,不过是在心里菲薄他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才受用了一次就食髓知味要给人赎了身带回家去,可见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好色。 出了飞花楼九濡便打发怜儿走,怜儿本来还要提着食盒给九濡送回客栈去九濡也没应他,只在街角看着一身素衣的怜儿冲他拜了又拜才转身抹着眼泪走了。九濡到底没有用自己的银钱给怜儿赎身,善行太过无益,他给远去的怜儿留个小小的标记,打算过段时间再看看这孩子的情况,待他走远才提着食盒往回走。 他回去时已经是午后时分,兴许黎木已经吃过饭了,那便当作点心吧。黎木其实还没醒,中间醒得那次只是浑浑噩噩得睁了睁眼,其实若放在平时,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应该闭关修养为佳,只是黎木舍不得,只能苦了自己。 九濡拍门拍了半晌还不见他应门,估摸着他应该是伤势太重,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只能当了一回梁上君子,走窗户进去。 果然还在昏睡,九濡伸出二指搭了搭脉,只觉他周身仙脉倒是广阔,不过仙力尽失,损耗过度,仙脉已有了枯竭之象。这人之前应该是个走武道的,如今陷入如此境地也是可惜。正好还未谢他给自己提供的线索,九濡还是决定尽心尽力救他一救,免得他不知不觉睡死过去,即便睡不死,枉费了这绝佳的仙脉也是一大憾事。 只是这人走的应该是阳刚炽烈的路子,九濡善水,路数有些不对。九濡回想着此境之中可有什么天赋的宝物可以助他保命,似乎有种树叫做烈婆树,树上结的果子及其难吃,不过那种树是从地底炽热的岩浆中生长出来的,对他这样的伤势应该会有好处。九濡在他额头需点了几下,水滴般大小的神力本源没入他额角,至少可以保证他仙魂稳定。 烈婆树很好找,只往最热的地方走就是,只是似乎烈婆树乃是上古神树,梦蝶一族要用的蝶粉也是出自此树枝梢末端三寸之处,定少不了重兵把守。九濡对那些小兵自然不放在眼里,捏了个昏睡诀让那些小兵都安稳睡了才在树上挑了个肥硕的果子摘了带回去。这果子有个特性,离树之后无论使用何种方法都无法长时间保存,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化成一滩脓水。 九濡使了术法,来去也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黎木仍在昏睡,身都没有翻一下。九濡收了神力本源,霹雳啪啦得拍了他几十下也欸有将他拍醒,倒是拍得他胡乱翻了个身,却继续睡了。没有办法,九濡只能给他来些刺激得,正好他服用烈婆果之前需要先用火力阔一阔经脉,九濡便引来了天上得闪电,七八道直接劈在他身上。幸好现在还是白天,闪电来时九濡给熄了声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 黎木睡得正香,梦中九濡帝君化作宋念模样与他携手相游,正是飘飘然得时候被几道着了火得刀子一般得闪电顺着经脉割进去,顿时惨嚎着便醒了。他疼得抱住双臂,又觉得双腿也是疼得,浑身上下无有一处不疼,正要缩成一团在床上滚两圈,突然听得头顶上天籁一般得声音,“你醒了,快些将这烈婆果吃了,也好恢复经脉。”生怕自己吱呀乱叫得丑态被心上人看了去,只能强咬着一口银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多谢仙君。” “不必客气,这闪电也是我引来得,你也不必谢了,权当是我谢你帮我寻访友人踪迹的。”九濡也知道他痛,可不痛便叫不醒他,再不醒果子都要化了。 黎木一双眼蹬得溜圆,勉强挨过了那阵疼,待九濡将果子捧给他时,他刚刚舒展开得眉头又皱了起来。这烈婆果他知道,的确对他得伤势大有补益,只是这味道却也是一等一得难吃。之前黎木也吃过,闻起来就像沼泽味道的蜡烛一样,入口粘腻辛辣,更别提有什么回甘,只有回苦。 “快吃啊,不然你还要睡,睡过去了可就不好了。”九濡坐在他床边的矮几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品着品着又想起来这果子难吃,便也倒了杯茶给他端过去。 黎木眼见这一遭是躲不过了,只能捏着鼻子将那果子囫囵吞了,可九濡摘果子时便是可着肥硕挑的,他一连咬了五大口才将那颗果子吃完。浅浅一小杯茶水根本压不住这股恶心的味道,黎木跻着鞋跑到桌边想找个普通的果子吃,正见到九濡带回来的那个食盒,连忙打开胡乱吃了几口才算不再恶心了。 “啊,这食盒也不用谢了,都是给你的谢礼。”九濡淡笑着坐在矮几那看他狼吞虎咽。 黎木听他这样一说,难得红一次得老脸又红了红,“只是提供了些线索,竟得了仙君如此多得谢礼,小仙愧不敢当,日后定竭尽全力帮助仙君寻访友人下落。” “正是这个意思,我一个人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可总比不过两人行事更加便宜,你已吃了果子,便好生调息吧,我走了。”九濡得偿所愿,痛快得与他告别,只是没看见黎木刚才还有些丰富得表情听他一说要走便有些垮台得趋势。 “是,恭送仙君。” “不必多礼,你我二人没有上下之分,只是朋友。”九濡摆摆手走了,徒留下因他一句话雀跃了内心得黎木一个人傻乐了一会儿。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七章 6 黎木自九濡走后便盘腿打坐,他似乎在那本古籍上看过这烈婆果不仅难吃,吃下去也不会令人好受,想必还有一番煎熬。果然片刻之后那烈婆果开始发挥作用。 烈婆果效用惊人,吃下去之后黎木只觉得一股热气缓缓从胃府中烧起来,那把火带着燎原之势一路从五脏烧到四肢,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是火辣辣地,就连胸口处都能透出些灼热得光来。饶是黎木几万年来受得天劫灼烧之苦不少,对这种从身体里侧往外烧得痛苦还是险些抵抗不住。 他强压下四肢百骸的焚烧之苦,顺着烈婆果带来的热力一点一点得荡涤自己得经脉,这也是极苦的,不过他求仁得仁,即便多受些苦楚也是他自己乐意。 九濡知道这人还要再煎熬一阵子,自己功法与他相悖,其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况且自己要修得路即便是行走再刀刃上也还是要自己走,谁也不是轻易就能一步封神的,当然除了他自己,天生的神祈,也就这么点好处。 第二天黎木房中依然没有动静,九濡估计着他要克化那烈婆果子怎么也得三五日得功夫,可惜那时候花朝节早就过了,如此看还是要靠自己。不过,等他好了,多少能照应一二也是好的,并不枉费自己得一番劳作。 九濡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所幸他无所事事的日子已经过了几万年,倒也不觉得寂寞。一大早就闲闲散散得出了客栈,漫无目的得走了一阵子,哪里有了新鲜事便定住脚步看一会儿,看腻了便继续走。大街上人来人往得都在为明日得花朝节准备,有吊灯的、有挂彩的。九濡看得还是挺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他在街角的小吃摊上吃东西时听见两个看着像是读书人打扮的男子聊天,说明日的花朝节必将是场前无古人的盛事。究其原因便是明日花朝节开幕之后,众生狂欢,到了第二天皇族的二公主将要在全境之内公开招婿,届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佳人公子前来,岂不是场前无古人的盛事。 九濡被他二人吸引了注意,没在意自己一连吃了两碗小吃,直到那二人结账走了才恍然觉得有些撑得慌。却也无妨,再慢慢转转,消消食也好。 他并不记得这梦蝶族有公开给公主招亲的旧俗,虽然梦蝶族并不讲究什么男尊女卑的旧例,可族中女子也大多不喜抛头露面,如今竟有了公主公然招婿的盛事,可见世事万变,实在不能拿原来的老规矩来看事物。 消好了食往回走,已经是傍晚时分,街边竖着的木制灯杆上已经有更夫在掌灯,别的暂且不提,偏安一境的梦蝶族在提高平民生活质量这一徒上做得不错,可见本届族长是个务实的明主。梦蝶一族生活中似乎颇爱讲究些意境情调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每盏路灯灯盒之下都镂刻了不同的图案,有栩栩如生得小兔子也有张牙舞爪的猛兽,一路走来倒有几分意趣。 九濡心里还想着黎木应该还在闭关,就不必给他带什么吃食了,不料甫一进客栈大堂就见黎木正春光满面得坐在正对大门得桌子边等他,见他来了迅速扯出一个精彩得笑容起身迎他。九濡只想到了精彩这个词来形容这个笑,概只因这人不笑不语时实则是个较为严肃板正得面相,而他此时这一笑却像是破开了万年寒冰得第一缕春风一般,将他周身得冷肃气息驱赶了个干干净净,甚是精彩。 “仙君回来了?今日可玩得好吗?”黎木为了能陪他一起过花朝节,强行加快了自己运功得速度,虽然痛苦加倍,好在成效显著,借着烈婆果的加持,他的修为已经恢复了十分之一,最起码已经不再是丁点术法也使不得的废物点心了。 “这么快便好了?我原以为你还要再休息几日。”九濡也觉得诧异,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的仙人们修炼时已经这般效率高超了。 “是,为了和仙君一起过花朝节,就逼自己紧了些,现在伤势已经基本恢复了,只是修为还未完全恢复。” “其实无妨的,我可以自己先去,只等你好了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便够了。”九濡理解的过花朝节和黎木的想法似乎不太一样,他本意只是借着花朝节的契机寻访妙意踪迹,并不真是要过这花朝节。 “要的要的,好不容易赶上了一次花朝节,自然是要陪仙君同去的。” 九濡见他热情,正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行事时要顺手些,既然他已经好了,自然是要同去的。“可吃过饭了?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并未给你带些新鲜的吃食来,若没吃过便让店家给你做些吧。”九濡还记挂着他没带银钱,怕他拉不下脸来用自己的钱,便总是特意问他。 “吃过了吃过了,还要劳烦仙君破费,我更要尽心尽力替仙君排忧解难。”黎木这时候倒不觉得尴尬了,他觉得既然要与帝君产生牵绊那必然是什么样的机会都不能放过,现在哪怕是多劳烦他一些、多欠他一些,日后也会成为再次接近他的契机,反正自己这十几万年的脸皮也不是白修的,总要派一派用途。 二人边走边说,及到黎木房门口,九濡便站定了脚步,冲他点头道:“那便约下明日一早,一起出去领略这花朝节的风采。” 黎木本意还要再跟他一起走几步,能进房再说几句最好,即便不能,也送他到他房门口,如今眼看是没有机会了,只能作揖告别,互相定下明日再见。 九濡今日在集市上逛了逛书屋,得了几本颇对他口味的话本子和经书,要说九濡的涉猎也算是广泛的,即爱看那些热热闹闹得杜撰话本,也爱看冷冷清清、枯燥难懂的经书。他的仙府之中有个专门的藏书阁,里面存得都是他这几十万年来看过、注过得书,每三年还要劳动喻武神使将书都搬出来晒一晒,免得被虫儿蛀了。 第二日就是花朝节首日,还未到卯时九濡便被窗外男男女女的嬉笑声惊了好眠,想是节日庆祝已经开始,便起床洗漱。还未收拾停当就有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传来,这声音熟悉得很,黎木那小子总是敲两下停一下,再敲两下。 “仙君起了?我让店家做了些清淡的餐点,咱们用了便去街上转转吧?”黎木微笑着得一张脸,再加上说得这些既有分寸又自然而然带了半分亲近得话,让人觉得非常舒适。九濡想着此人应是个自来熟,才相识没几日便能处得如此大方自然,还是应该向他学习学习,平日里总是被妙意说他太冷清。 二人相对而坐,随意用了些餐点,虽然都不是讲究那食不言、寝不语的古板教条的人,却也都跟约好了似的并不多话。九濡人本身就话少,偶尔遇见对他意趣的人才会多应几句。倒是黎木,一顿饭的功夫,几次三番得用眼角觑他神色,想胡乱找些什么来说,又生怕惊扰了这岁月静好的模样,便一直也未说出口。 花朝节果然不负盛名,梦蝶族人也不愧是惯常玩花弄梦一族。还未出客栈就已经感受到了浓浓得节日气氛,大厅、廊柱、墙壁、桌椅都有各自不同得装饰,梦蝶一族本身为蝶,自然不喜欢用蝴蝶来装饰生活,是以这些美妙得装饰大多以花朵、祥云居多。店家用了术法将七彩祥云铺满整个大厅的屋顶,还有鸟雀幻影穿梭其间,叽叽喳喳得甚是热闹。 到得街上更见热闹非凡,人人都穿着颜色艳丽得服饰,女士们手腕上都带了雀鸟羽毛做成的手环,行走甩动之间飘然若舞。因为明日要为公主选婿,今日所有男子都要带上面具上街参加庆典。 “为何男子都带了面具?之前似乎没有这个习俗。”黎木还不知道明日公主招亲的事,见了这景况便有些好奇。 “忘了与你讲,明日似乎要为二公主招亲,今天男人们都带了面具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吧。”九濡事先并不知道面具的事,也未准备,只临时用术法化了两个面具来带上,想着在街边遇见有卖的再买也来得及。 天气虽然已经有了些暖意,也还有积雪未化,二人穿行在熙熙攘攘得街道之上,一路行来踩出咯吱咯吱得雪声,掺杂在周遭人群嬉闹笑语声中,这才有了几分过节的意趣。 转过一个街角,黎木不防一群从小巷中冲出来的孩子,孩子们互相追逐嬉笑着没注意来往的行人,一头扎进黎木怀里。黎木强撑着运化了烈婆果,还未等好好调息便与九濡一道出来,实则气力还有些不足,那小孩跑得也不慢,一头撞过来黎木竟没守住平衡,仰头便向后倒去。 九濡站在他身后,见他要倒,忙伸手扶住他后背,撑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倒下。那孩子见自己闯了祸,连忙从黎木怀中出来,涨红着一张脸站在一边,旁边还有其他孩子们起哄吵嚷。 九濡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几块糖糕,给孩子们一一分了才笑着与他们摆手作别。倒是黎木还沉浸在刚才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中,他感觉自己后背被九濡扶过的地方好似火烧过一样,热腾腾地,好一阵子还能感觉那清瘦得一只手仍放在那里似的。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八章 7 “我看你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若你先回去,晚间我再给你摘个烈婆果回来吧?”九濡见他面色倒是没什么,只是看起来气力有些不足,便生了让他回去休息的心思。这本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他还一直有些奇怪,自己以往并不会这么快便与个陌生人如此熟络起来,仿若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不用不用,我已经大好了,仙君有所不知,这烈婆果虽好,但也不能经常吃,修为暂时还回不来,这不是着急的事,无妨的。”不管九濡是真的出于对他的关心还是只是朋友间的问候,黎木都挺享受两人之间的相处。 九濡倒还真不知道烈婆果不能多吃,他记得随便吃来着,只要能克化得动,不过他说不能多吃就不能多吃吧,反正也不好吃。 又转过一个街角终于有兜售面具的小摊,九濡随意挑了个黑红色的面具就要覆在脸上,却先一步被黎木从手里扯出来,递上一副纯白面具,堪堪遮住上半张脸,只在左侧额角画了几支傲绝得红梅。 “这幅面具最合仙君气质,仙君也为我挑一幅吧。”黎木脸上仍罩着九濡用法术幻化出来的面具,九濡只能看出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和完成柔和角度得眼角。 九濡把小摊上的面具都看了,最终还是拿起刚才被他抽回去的那副红黑色面具递给他。那面具也是半幅,以黑为底色,用红色颜料在上面勾勒了些蜿蜒的花纹。黎木也不挑,拿过来便覆在脸上。覆上时九濡幻化出的面具自然消退,正好露出两人的模样,摊主是个活络的买卖人,见了两人模样,笑眯眯得说,“二位都让这面具活起来了呢。” 黎木听了心中暗喜,觉得这摊主不止面具做得精致,连话也说得精致,正说明了二人都对彼此的气质有清醒的认知,九濡倒只是礼貌性得笑了一下便别过了。 二人走到主街上时,已经人山人海得挤了个满满当当,九濡性喜清净,没怎么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摩肩擦踵得竟是怎么也挤不进人群中去了。 黎木是食过人间烟火的,未飞升之前做半仙做的时间也不短,人世间各种各样的身份都体验过,此时却是不怵的。他到底没敢去抓他的手,只牵了九濡的手腕,自己在前面伸出一只手分开拥挤的人流,口中不断说着:“抱歉,借光”一路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排。他还是邓齐时就一直有个遗憾,未曾带着宋念体会过真正的平凡人生活,就连集会、庙会也没有赶过,如今正好也算是弥补了遗憾。 饶是费力的是黎木,九濡也被这热闹的人群挤出一身汗,总算挤到前面想要站定个地方看一看前方皇族的仪仗。 仪仗还远,只能看到长街尽头处有高耸得桅杆,耳边都是梦蝶族人欣喜得议论声,大部分都在说着当朝族长行事有度,又兼顾民生,得了这么一位好族长实乃梦蝶族之大幸。也有人在讲明日即将选婿得二公主生得如何闭月羞花,人间难见的花容月貌。 站定之后不好再抓着人家手腕不放,黎木一直扯着他的袖子,怕与他走散。这会儿还未见仪仗过来,特意用了些气力扯他,示意他附耳过来,与他讲话。周边人声嘈杂,若不离得近些的确听不太清,九濡便探过头去,黎木强按下心中突跳,在他耳边问他:“要不咱们参加明天的选婿吧?要找的怎么也是皇族,被招上了最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九濡只觉他附在自己耳边呼出的热气熏蒸着他,那热气像是带了意识似的,一路顺着耳朵攀爬到整张脸,没大会儿,九濡就觉得自己连面皮都有些发烫了。这种感觉着实奇怪,他以往并未有过,莫非是因黎木走得阳烈路子的原因?他扯出自己的手,搔了搔有些麻痒的耳朵,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不妥,真被招了去你若对二公主有意还好,如若对她无意,岂非耽误了佳人一生,还是另行他法吧。”况且他也不觉得这事有多么难,实在没法子自己便拿出帝君的威仪来,想是无人敢,也没人能阻拦他的。 黎木捻了捻现今空荡荡得指尖,有些失神,没听见九濡说什么,再抬头看他时,他已经转身往仪仗那边看去了,只能想着一会儿再有机会还是要牵回来才好。 仪仗行得不慢,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行至九濡和黎木眼前,周边人们都欢呼着、呐喊着,他们二人只得也将袖子挥舞起来,免得太过异常与周围格格不入。 仪仗分为三队,第一队乃是女王仪仗,原来本届族长还是位女性。女王坐在一座周身刷了金漆的马车中,马车并没有车壁,只在四根雕刻了牡丹花纹的车柱上挂了隐约可见人影的红纱。车驾前后各有三十人或手持装饰了五彩族旗的长杆、或威严庄重得礼器,看起来煞是气派。九濡还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为天地之主时,出行可否有过这样得气派,时间太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记得那蛮荒时期,人、仙、妖都未开化,似乎并没有这样那样的规制。 再往后便是二公主和三公主的仪仗,也是一样的装饰,只是在车马和仪仗的规制上分别落后于女王,也能在颜色、装饰等方面看出些青春的气息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九濡便听周围几个梦蝶族人将本届族长的前后历史讲了个遍。据说女王是有个长子的,只是自小身体不好,将将长到二百岁上便夭折了,这才又有了二公主和三公主。 三架马车都只以薄纱为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都坐了个曼妙得女子身影。梦蝶一族本就长得容貌俊俏,皇族更是艳压普通族人,自然可想见女王和二位公主将是怎样得闭月羞花。 黎木最终还是借着二公主仪仗经过,众人沸腾呼喊的机会,暗暗抓住了九濡的袖角,九濡似乎发现了,却也并未在意,只当他是怕二人失散。 早在女王车架经过的时候九濡便悄悄放开了神识,想看一看哪位皇族身上沾了肥遗的气息。三位皇族身上倒是没什么发现,倒是二公主身边跟着的侍女身上有非常稀薄的发现。肥遗本身善火,若与他交过手,身上总会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烟火气,这种气息别人感受不到,也就九濡这种先天之神身通天地,可以感觉到。 黎木知道他记挂着友人的情况,也特意观察了三位皇族与随行的人,女王和二位公主都坐在车驾内,看不真切,只有二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身上比旁人多了些阳气。 “二公主身边的那个黄衣侍女不太对。”他仍是附在九濡耳边与他讲话,并未注意到九濡又有些泛红的耳朵和面皮。 九濡不好意思再把袖子扯回去,只能点了点头说道:“我也看出来了,再看看吧。” 仪仗从皇城出发,顺着主街绕城一圈,再回到皇城,城门搭建了十米多高的看台,女王及二位公主回宫之前会登上看台,届时还有女王祝词。 黎木虽然已经做了一阵子的仙帝,可最厌烦得还是这一套冠冕堂皇得祝词、讲演,每逢此事他都是能躲便躲。幸好在他飞升上天坐上北仙帝之位前,已经有了位兢兢业业得南仙帝,若有这样得场合,他一般都是踏实坐在台下的看官,由南仙帝出面慷慨激昂。久而久之二人也就有了分工,武职由他来担,他不耐烦的那些文职便都一应交托给南仙帝。 台上的女王似乎用了扩音的术法,当她站上看台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像漂浮在每个人耳边似的。女王的声音沉着有力却也不失温柔素雅,是一把极好听得嗓子。这让九濡想起了之前他扣押那位野心族长时,那族长为了讨好他送给他得一名歌女。 歌女容貌艳绝、身姿曼妙、声音动听,九濡虽并未召见过她,她还是日日不曾懈怠得在他看不见却能听见的地方唱。九濡天生便在情爱上寡淡了些似的,任那女人使尽了千般媚术九濡自岿然不动,每次一听见那女人唱歌便随便叫个侍从规规矩矩得给她送回住处,免得扰了他议事。 后来那女人学乖了,只在夜里,寻了就近得墙角,怯嗒嗒得展一展歌喉。九濡没了法子,又不忍将话说在人大面上,毕竟是个女子,只能每夜不辞辛苦得在自己殿外设个结界,叫外人再进不来。那女人才真灰了心,第二日便请命回去了。帝君听得侍从回报,只淡淡得应了一声,那女子后来得结局他是一概不知的,想来依着梦蝶族寿不过千的实际,现在应早就不在了。 女王音色婉转、神情威仪中不失柔和,先讲了些国泰民和、风调雨顺得场面话,又将自己近年来无伤大雅得罪过剖了剖,终于讲到了重点上。明日为二皇女择婿,为期三天,全境之内所有男子皆可参加。只需要在三天之内摘下面具进入皇城最外层得望月楼即可,届时会在望月楼中考校众人,最终择一人为天之骄子,入赘皇家。 女王话音未落,台下众人已然欢呼喧嚣,都盼着自己能一朝入龙门,永享富贵。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十九章 8 黎木之前便曾戏言要参加公主招婿,在他看来,选是不会被选上得,只是借着这机会打探妙意消息。只是当时说与帝君听时,帝君回了他什么,他正出神,未听清楚,便将此事放下了。 女王讲完了话便是盛大得庆典活动,官乐奏起,众官伶随着袅袅之音徐徐飞入半空,做清绝舞。此舞乃梦蝶一族特色,官伶大多是下等梦蝶族人出身,身量纤纤婉转,又能借了法力于半空中翻飞飘舞,以人之形做蝶之舞,实在妙绝。黎木因着仙帝得身份与梦蝶族有过来往,梦蝶族款待他时便曾献上此舞,帝君倒是没有过这样得眼福,这会儿看着半空中不断变换队形姿势得一众舞者,倒是颇为得趣。 黎木见帝君看得开心,心内有些吃味,只是新鲜些罢了,那上下翻飞得男伶女伶哪里有了半分阳刚之气,不过是华而不实。若有机会一定要给帝君看一看自己在统兵出征时曾作过的仙族战舞。舞蹈自远古时分起便是为祭祀而生,而祭祀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战争,唯有战舞才是男子该习得的舞蹈。 九濡哪知道他心里这些酸九九,观赏了一会儿舞蹈,又把视线落回身边众人身上。众人都伴着官乐或轻舞或嬉笑,街边的铺子也都摆出早早就准备好的美食美酒并一应与花朵沾边得精巧物事。 黎木仗着之前与梦蝶族有些接触,对此族得一些特色美食多少了解,牵着九濡左突右穿,一路寻到了不少新奇美味的特色食物。九濡早就打定主意要尝尝人间烟火,自然乐在其中。一路吃到中午,也买了不少床上挂的、剑上坠的、手上带的小玩意。 正午时分,日头越累越旺,长街和廊檐上的雪已有了消退得架势,淅淅沥沥得化雪声隐在飘渺杳然得官乐声中,甚是好听。 九濡正坐在一处铺子临街搭建得长棚下吃一碗混着辛辣与甜口的汤,矮凳边是一上午买下来得散碎物品。黎木去买九濡看中得一套木雕神兽了,九濡打算用这套神兽打发可能因为妙意的事受了些委屈的肥遗。 黎木从未见过这样的帝君,在后人为他做的画像或者雕塑里,帝君总是或执剑或持书,永远都绷着嘴角做出一副巍然不可犯的神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应和他天地之主、唯一真神的身份。只是黎木之前便觉得这样的帝君是缺少了什么的,不过并未细察出到底是缺少了什么。如今看着委身坐在矮凳之上,蜷起长腿、松松散散得坐着喝汤得帝君才恍然觉得这是真正有了一丝人气的帝君,不再让人觉得那只是众人可望不可及得一尊神像,虽能庇佑众生却终归不可触碰。众人只道帝君无所不能,只要还有他在,即便他不理世事,袖手做个闲人,这天地间便是有了着落的。可谁又曾为他想过,一人孤寂得伫立在时间长河之中,无宗族、无后人、无亲亦无友,还要时时刻刻担着这天地,该是怎样的孤单又无趣。 这碗汤许是辣椒放得多了些,他并不是不能吃辣的,饶是如此,这辣味也直冲得他几次三番停下来圈起嘴唇呼呼得吹出一股股辣哄哄得气,可辣味过后侵占味蕾的甜味在被辣得激灵灵的舌头上划过时又是那样的甘爽,九濡实在不忍心放下。黎木被那因为辛辣而一反平常粉红的双唇和偶尔露出来的舌尖抓住了眼睛,一时竟看得呆住片刻。 黎木站在棚沿底下看他,没注意棚子顶上已经积了不少融化的雪水,正要抬步往里走时,棚顶得积水满覆下来,兜头浇了黎木一身。 九濡这才被倾斜而下的雪水吸引了注意力,也看到了棚下落汤鸡一般的黎木。黎木看着他憋笑的嘴角,棚下众人也都笑嘻嘻得看着他,黎木再一次庆幸没有将真实身份告诉九濡,这样日后总还会有再挽回一下得可能的。 黎木被浇了一身湿透,二人也已玩得尽兴,就不再多待,一起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九濡便想着寻个便宜得法子混进皇宫中去,正好举办花朝节人多眼杂也好行事。本不想再劳动黎木,让他在客栈内好好休息,只是一出门便见他正站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甚是自然得说了一声“走吧”便当先走了。九濡不爱那些推来搡去的客气虚礼,又觉得两人相处总要让对方也觉得舒服才是,自己若是时时做出一副照顾迁就他修为低下的样子来,总是很伤人自尊的。 二人昨日在街上吃了不少这样那样的美食,本来就不是需要食物果腹的凡人,即已过足了嘴瘾便不再贪食,只收拾起散漫的心思,一心只想着如何探听妙意的下落。 今日街上大多是带着面具的男子,未到望月楼之前都不得将面具摘下,这是规矩。九濡和黎木只能带上面具,混在人流中往望月楼走去。 望月楼是位于皇宫西侧最外层的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平日里并不开放,只今年赶上花朝节为二公主选婿才开了一次。 才第一天,前来参选的男子就要挤满整个长街,虽然这细水沧海境也有仙、人、妖三族,但妖这一族是断断不会参选的。人族虽热也有些风华正茂的男子前来,只是人族寿命不过百年,与梦蝶族的千年之寿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是以来得最多的还是梦蝶族。 黎木和九濡是仙,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九濡只稍稍捏了个法决便让二人看起来和梦蝶族人并无二至,这样省去诸多麻烦。 到得望月楼下,果然有七八个入口,每个入口都有专人负责登记验证参选之人身份来源。黎木问九濡是否要参选,九濡只说要暗中打探即可,没有要参选的意思,黎木自然不会与帝君相左,只紧紧跟着他,等他发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黎木虽看起来已经大好,周身的伤口也愈合了,实则修为还是浅薄了些,尽管他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打坐调息也进展缓慢,不过傍身的武艺倒是没有拉下,二人之间留了互相联系的话门,便分头行动,倒是仍能给九濡填些助力。 九濡到了望月楼下便隐了身迹,要去楼内转一圈,黎木要单独维持住隐身术还有些牵强,只能借着自己灵活的身法看看能不能混进去。其实若是黎木自己来,便不会如此费力了,只借着参选的名义进去便是。不过帝君考量着不愿掺和进二公主的姻缘,他自己也心有所属更是不愿与别的人再生什么牵扯,费力些便费力些罢。 黎木身法属轻盈一派,虽然修的是阳刚炽烈的路数,行走之间却轻盈飘逸。九濡隐身走了,只时不时通过话门与他传一两句话。 黎木隐在众人中间,时快时慢得向前移动,他早就看准了望月楼东侧的一个角门,那角门并未设置登记入口,只设了个凉棚供当值的侍卫轮流休息。 正走到第三个入口处,距离那角门不远,黎木看准了时机,正见几个换班的侍卫走过来休息,要上值的侍卫起身离开的功夫,想加快速度闪进去。不料刚转过身去便与一人撞了满怀,他在入口处不远,还未走出排队参选的队伍,那人却是在队伍外侧往里挤。 那人气力不小,这一撞却让黎木经了心,他并未注意到此人从何而来,而且这人身上还带着九濡曾经与他说过的肥遗的气息,一身燥热。 那人见撞了人也不言声,仍是一个劲儿得往里挤,正挤在黎木身上。黎木正思量着他这一身的燥热从何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竟到了参选登记的入口处。 那人瞅准了前人刚走的机会一脚迈在黎木前面,当先摘了面具报上姓名籍贯进去了。黎木见已到了这份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与肥遗有牵扯的人,自然不能跟丢了,登记参选考察倒是并不严格,只报上姓名籍贯即可,黎木倒是对细水沧海境有些了解,却也不多,只能报了个自己能想起来的最偏僻的地名报上去。 摘下面具追着那人走,一边走一边与话门中的九濡说话,详细得顾不上说,只能说自己碰见个带有肥遗气息的人,已经跟着他进了望月楼,末了还嘱咐一句九濡去他瞎报的那地方运作一下,将他的名字添在户籍册上,免得被人查出来横生枝节。 九濡在话门里听他讲了,一时间眉头几不可查得皱了皱,只能暂且盼着黎木不会中选。他也顾不得再寻什么机会混进去了,先去了黎木所说的地方,暗中将黎木的名字登在一户不起眼的人家名下。生怕晚了一步,彻查参选人员来源的使者便将黎木编纂的身世查出来,危及他安全。 等九濡将黎木的身世安排好,又给那户人家施了个障眼法,让他们真以为自己有这么一个便宜儿子,已经到了夜间。九濡想着还是要再去看一看黎木才行,不然总不放心他安全。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章 9 好在九濡乃是神之躯,遇上些着急的事,几天几夜不休息也是有的。安顿好黎木身世一应事宜,便一路往回赶,黎木修为尚未恢复,放他一个人在那怎么也是不放心,况且当初分别时并未想到这一层,二人之间只留了个短距离可用的话门,离得远了便失了效力。 黎木一直跟在那人身后,进入望月楼之后就要将面具摘下,幸好还带了储物戒,帝君给挑的面具他是舍不得扔的。那人行走之间似乎有些不便,不过也只有常年习武的人能有这样刁钻的眼光看出他左脚落地时总时比右脚稍轻一些,黎木猜测那人该是受了伤。 甫一进入望月楼,就见一方二人多高的牌子上面写了此次选拔的规则和众人需要遵守的条律。规则黎木并不关心,原就没盼着被选上,倒是将那些条例都细细看了。最重要的一条是参选之人不得私下接触,备选的这几天除非应试都要在待在自己房间,其他不过是吃食、衣物去哪里领取等琐碎事。 进楼之后还会有个初级的选拔,主要是为了提高些准入的门槛,以防参选之人过多。题目倒是不难,只临场应着牌子上给出的风物作一首应景的诗。黎木最不耐这些咬文嚼字的事情,自成仙以后读书也多是侧重兵法、经书,那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看过的却是屈指可数了。不过仗着自己记忆力好,又有些做凡人时留下的基础,胡乱编纂了一首还算应题的,只想着若是过了便继续追着那人,若是实在过不了,就制造些骚乱,趁机在那人身上留下些标记,也好再寻他。 未曾想黎木那首诗虽然算不上大雅,却也押韵合辙,竟然顺利过了关。眼见那人也已经过了关领取自己房间号牌当先走了,黎木连忙紧走了几步,也从他领取号牌的地方领了一个。他早就查看清楚,领取号牌的地方有好几个,可号牌都是有规律的,想来在同一个地方领取的号牌所住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 果然那人在前面拐进了甲字二十七号房,而黎木手中的号牌是甲字三十一号,两间房相距不远。先去原定好的地方领取了统一的服制,黎木便乖乖回到房间,一心一意只等着帝君回来。 才打坐调息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帝君便轻轻落到房间之中,幸好二人当时留了话门,只要离得近了,找他并不费力。 九濡这一趟来回折腾了得有五六百里,幸好并不是用走得,只驾片云的事。黎木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给他倒茶,也知道他这趟辛苦,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总怕是自己莽撞行事,给帝君添了麻烦。想他也是叱咤风云、光华正茂的一代仙帝,做件事何曾如此前后思量过,可见爱情着实是个累人的活计,不过他是巴不得自己更累些的。 “我将你身世都安排好了,也使了法术让那户人家以为自己真有你这么个儿子,这是你籍贯族谱,可要记仔细了。”九濡先饮了那杯茶水才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抄录了他给杜撰出来的族谱。 黎木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其实只一遍他已能记住,只是头一次见帝君本人手书,实在难得,免不了多看几遍。帝君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偏清瘦些,却也能从横、竖、撇、捺之间看出些内敛着的锋利,是极好看的一手字。他将那纸条照着原来的痕迹折好,妥帖收入内袋之中,想着等以后该裱起来珍藏。 九濡并未注意到他正出神,仍继续刚才的话头与他讲话,“你说的那人在哪里?我先去看看。” 黎木这才从心内的窃喜中回过神来,急忙收敛心神与他说道:“那人住甲字二十七号房,出门右转对面第三间就是,仙君要去看可要小心为上。”九濡淡淡得应了一声便闪身消失了,黎木对这一手神资很是羡慕,若放在之前他也是来去自如,可现在只剩了这点点修为,微末的技法都不得使用,着实恼人。 那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九濡隐身悬于他房中,却没见到那人,倒是后间传来一阵“哗哗”地水声。听着那水声,本想进去一探究竟的九濡顿住了脚步,还是等他方便完了出来再看吧。 不一会儿那人从隔间内走了出来,当众之时他一直刻意隐藏,现在屋里没有别人,他右腿实在疼得紧,也就不再强撑着,走路之时右腿瘸着,紧走了几步到床边坐下。 的确是肥遗的手法,九濡猜测那人右腿定是烧焦得一片燎泡。肥遗的旱魃之火非同一般,一旦被伤可不好痊愈,若是治疗不得法,整条腿都有可能烂了去。只见那人探起右腿,轻轻自下挽起裤脚,其小腿外侧有两个巴掌那么宽、焦黑紫红的伤口,还有密密麻麻得一串燎泡。 那人疼得满脸是汗,嘴里骂骂咧咧得从随身的布包中取出银针,咬着牙将燎泡一个个挑开,又撒了些药粉上去,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衣襟都透出些冷汗来。九濡看了一会儿,确定了是肥遗所为,便不再多待,反正一时半会儿这人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且看以后吧。 “我看了,的确是肥遗的功法所至,再慢慢看吧,辛苦你了。”九濡回到黎木房间,黎木还在等他,见他回来连忙站起身迎他。 “仙君客气了,我还怕自己莽撞行事,又给帝君添了麻烦。” “这就见外了,只是你已经入围备选,万一被选中,你可有什么打算?” “无妨,公主招婿哪有那样随便,之后还有好几道题目考校,我在最后一道时交了白卷便是。” “如此也好,这枚玉丸你收着,若我不在你身边时遇到什么危险,捏碎玉丸我便知晓,立时便能到你身边来。我也在你身上留了我常用的护身罩子,危机时刻也可保你一命。”九濡伸出一只手,白净干燥的掌心中间躺着一枚精致得翠色玉丸,当中一圆孔串了一根红绳。 黎木有些不知所措,实则自己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帝君却几次三番救他,还给他如此绝妙的玉丸,虽然自己是很想收下这勉强算是帝君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可还是觉得该推辞一下。“这可使不得,我并未帮上什么大忙,如此大礼怎敢当。仙君的护身罩子也千万不要放在我身上,还是要留着保护您自身安全才是,我在这想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九濡并不多话,只将玉丸轻轻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我再去给你摘个烈婆果回来,昨夜我查了典籍,每隔三日服用一次效果最好,你且等着,我去去便回。”说完还未等黎木回话便消失在房中。 黎木准备得一肚子话无处诉说,空张了张嘴,把话都咽了回去,见他如此坚持,也只能小心翼翼得拿起那枚玉丸,握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会儿才贴身收好。 还未在屋中闲坐多久就有人敲门,说是请所有参选人员前往楼下广场集合,要进行考校。黎木打开房门稍等了一会儿看见那人从他门前走过时才快步跟了上去。这时那人已经恢复了相对正常的步行姿势,稍有些别扭,并不明显。 广场上大概有三百多人,黎木站在那人斜后方,中间隔着两个人。本轮木牌上出的题目是考校一种上古时期的神兽习性。这种神兽早已灭绝,很多人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不过黎木很熟悉。因他早就对帝君暗生情愫,帝君的一切他都特地留心着,而帝君本人的生活履历基本上可以算得上一部上古史,况且他曾经养过一头这样的神兽当坐骑。 这样偏僻得一题一出来就刷下去了大半参选者,黎木一直在等着那人答题,直到看到那人顺利通过才走上前去将自己的答案写在题纸上。 答完题回来帝君已经在房内等他,见了他回来便将烈婆果递给他,示意他快点吃掉。黎木上次试过这果子的威力,实在不愿意吃,“帝君来去好快,真是辛苦了,我去饭堂领些吃食回来吧?” “莫要磨蹭了,快些吃了好调息养伤。” 小伎俩被拆穿,黎木脸不红心不跳,绝不承认自己是找借口拖延,大义凛然得将果子接过来,剥皮吃了。还是一样的难吃,但尊严要求他,帝君还在呢,坚决不能露怯。 九濡也知道这果子难吃,倒了杯水递给他,“你知道得倒挺多,连英招都知道。” “不过是看得古籍多了些,凑巧考到了我知道的一种,纯属侥幸。”黎木胃里翻江倒海,眼看那果子的效果就要发作起来,只是帝君仍在,还是强装出一派平静祥和的面色与他说话。 九濡见他乖乖吃了果子,知道他还要再经历一番当日那样的苦楚,怕自己再次分了他的心,就起身告辞,只说要出去转转,三个时辰后再回来看他。 黎木心里即是感激又是失落,感激的是帝君言行之中处处为自己着想,实在是个最最温柔的人,失落的是,即便如此温柔的帝君在众仙口中却一直是个性子凉薄、杀伐稍过的人。其实在这次偶遇帝君之前,他也只在史书或传记中了解过帝君,书里的帝君临危受命、匡扶天道用得是以战止战的法子,他记得有几个做得实在过分的族群是被九濡下令灭了族的。之前虽然并未对九濡所行之事妄加指点,可有时也会觉得是否太过高压狠厉,直至他自己也做了这主战的仙帝,才明白,治理天下光靠以德服人哪里够,总得心狠一些、手腕强硬一些才能弹压各方。 作话:英招:人面马身,有虎纹,生鸟翼,声音如榴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一章 10 九濡又淡淡得嘱咐了他几句注意自身安全得话便走了,黎木又被烈婆果折磨着一番生不如死。三个时辰得时间说长也算不得长,虽然妙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也怕夜长梦多,九濡还是决定大发慈悲,把睡眠时间也贡献出去一些。 他循着黎木发现那人的籍贯找到他家去,那人名叫柴自,是梦蝶族一名半大不小的贵族公子,家就在京城之内,倒也好找。现在已经是夜里,并不好打听事情,九濡只能放开神识将柴自家中各个角落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妙意踪迹,甚至连个囚禁人的密室都没有找到。一番忙碌下来九濡也觉得有些困顿,正想收了神识回客栈稍作休息,就听见内房小厨房里的厨娘吃多了酒,正与管着采买的婆娘咬耳朵。 “你可不知道那三公子,攀上高枝了。”那厨娘喝得微醺,面上带了两块酡红,大着舌头与人说话。三公子正是柴自,他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个嫡姐和嫡兄。 坐在她对面的婆娘喝得也不少,听她这么一说,连忙应了这个场面,“快与我细细说说我的老姐姐。” “三公子虽是个嫡子,可就是不占长,若放在旁人也就心满意足了,可三公子心气高,我之前就总听他房里得小丫头子嚼舌头,说什么三公子与二公主有了干系,什么样得干系咱可不知道,可你看三公子才从外面回来就急急忙忙去参加公主招婿了,还给留了下来,这不是攀上高枝了嘛。” “哼,依我看啊可未必,三公子什么样老姐姐还不知道吗?私生子都有了俩了,还想攀公主得高枝,也不怕惹怒了皇家,招致杀身之祸。” “哎,可不敢说这样得话,你可知道前几日三公子出去干什么去了?还不是要把那娘三个送得远远的,别耽误了他的前程。” 二人嚼完了柴自得舌头又说起后院几个姨娘的八卦,再往后的污言秽语九濡就没再听了,收了神识往回走。花朝节已过,天气渐暖,带着暖意的微风拂面,倒是将不少连日来奔波的疲惫都扫了去。九濡在心里暗暗得笑自己老了,想当年仍主事时即便是一年半载得不睡觉也并未觉得疲累,如今才几天,竟觉得有些心累,可见这懒筋不能养,一旦养成想再抽走可是难了。 回到客栈距离和黎木约好得三个时辰还差两个时辰,九濡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小憩,就这么一会儿得功夫,竟真叫他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得梦。梦里他好像变成了少年时得模样,穿着一身漆黑得貂裘在雪地里奔跑,突得一下被一个一身黄袍的人按住,要去剥他的衣服。清醒时无所不能得神力此时不见了踪迹,他挣扎反抗不得,正着急得时候那一身黄袍得人却被人从后面拽住扔了出去,然后又是一阵慌张得奔跑,只是一只手被那人拽着好像之前的紧张就不再了。跑炸了肺的感觉直憋得九濡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来之后还在呼哧呼哧得喘着。 他抚了抚还有些起伏不定的胸口,盘腿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神是没有梦的,睡着也只是暂时将精神放空,进入某种虚无的境界,这也是神经常下凡历劫的原因,借着凡人的躯壳,可以做些这样那样的梦已经是一种幸福。梦境对神来说不止是奢侈,更是一种信号,这意味着天地之间将会发生一些巨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投影到与天道相连的神身上就成了梦。也就是说,梦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未来,神的陨落。 九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了这样一个梦,梦里的黄袍男子是谁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拉着他的手奔跑的那个人,他觉得很熟悉,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只是那是谁,他不知道。他将心神都放在了那人的身上,对梦境带给他得他将会陨落得信息并不在意。陨落是每一位神祈的最终结局,有时候天地之间的劫难必须通过神之陨落来得到救赎,这是每位神祈生来就背负的责任,也是拥有无所不能神力所要付出的代价,九濡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陨落只是早晚的事,那么是早是晚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两样。 看了看天色,还未到约定的时间,只是九濡醒了就不愿意再睡,索性起身收拾,将睡前脱下来的衣服洗了晾上。作为尊贵的神祈,即便是天地间的浮尘都不愿意沾染他高贵的身躯,九濡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像个凡人一样才养成了定期更换衣物浆洗的习惯。 回到黎木的房间,黎木还在打坐调息,脸上倒是不再有痛苦煎熬之色,看来烈婆果的那番折磨已经过去了,左右没什么事做,九濡不愿吵他调息,见他没出什么意外便不叫他,从储物戒中找了本上次还未看完的话本子,斜卧在床边的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得看。找话本子时还翻到了一本早就被他遗忘了的古籍,倒是有些用处,里面正好讲的是黎木这种情况的人修行的一些法门。 黎木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帝君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常服,斜倚着窄榻靠背,一只手支着额头,头上戴了条纯黑镶嵌羊脂玉的抹额,抹额之上还支楞着几根不羁的发丝,衬着他莹白如玉的肤色和恬淡安静的神情,真真是要叫人一头溺死在这绝美的画卷里。 “醒了?可有进益?” 九濡一出声才将黎木从美景中惊醒,连忙收敛心神,“是,进益颇多,多谢仙君。” “先别忙着谢,我刚找话本子的时候翻出来一本古籍,看着对你有些用处,你且看看吧。” 黎木几次三番接受帝君好意,也知道了他的脾性,已经麻木成自然,听了他的话也不推辞,拣了那本古籍来看。这一看就看了进去,这古籍许是上古火神所做,里面所讲得修习法门正合他得路子,以往修行路上他都是自己摸索着来,遇到的诸多问题还有很多未曾真正解决,正好在里面找到了答案。 两人待在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一人斜倚在榻上看闲书,另外一人沉浸于功法修炼之中不可自拔,时不时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和衣料摩擦的声音。如此消磨了半天时间,九濡看完那本闲书,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一点轻微的声响才惊醒了入迷的黎木。 黎木睁开眼就见九濡懒懒得低头坐在榻上,将一条长腿抱在怀里,精致的下巴搁在膝盖上,脸上带着似睡非睡的慵懒神情。黎木记得以前宋念也总是这样,刚睡醒或者有些困的时候。 “仙君到床上来休息吧,窄榻太小,伸不开腿,我出去转一转。”黎木很想继续看着帝君,将他的一切都印在眼里,可又怕看得多了被他发现。 九濡昨夜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还做了个慌张的梦,这会儿困劲上来了,倒真想舒舒服服得睡一觉。黎木走了,他便趿拉着鞋挪到床上去,伸展了胳膊腿躺下。也不知道怎么的,九濡也形容不出来黎木用过的被褥上是什么样的味道,好像雨后的青草地,又好像是阳光普照在池塘上,九濡被这种味道包围着,这次睡得很好,没有再做梦。 黎木一个人在外面晃悠,虽然有明确规定不得私下接触,大部分时间也要待在自己房间,可偶尔出来转一转也是可以的。昨夜的烈婆果效果显著,今早又结合九濡给他的那本古籍将内息调整了一遍,黎木感觉自己修为已经恢复了不到三成。至少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状态了,黎木站在走廊里先将神识稍稍探出去一些,探得柴自并不在房中,索性将神识铺展开来,看看他在哪里。 只恢复了三成的修为,想要像帝君那样肆无忌惮得探听每个角落的消息还有些难度,不过已经可以分辨出柴自的位置。 柴自正站在望月楼后,两栋偏殿之间的死胡同里,那里既不是连廊也不是人们常走的小巷,少有人去,柴自去了定是有缘由的。帝君刚睡,还是不要吵他,自己去看看也就知道了。楼下来往的人不少,只是谁与谁也不交谈,黎木只装作闲逛的样子,捡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走。 隐身术用起来极耗法力,黎木不敢用,只能收敛了呼吸脉搏,悄悄靠近。柴自站在胡同尽头,正低着头与一人讲话,那人整个身体都掩在柴自身后,黎木看不清,只听着声音像是女的。柴自是梦蝶族,仙法虽然不精,开个防止人偷听的小罩子还不在话下,只是这个小罩子在只有三成修为的黎木眼里却算不上什么。 “你且让公主宽心,我虽然一开始在那长虫身上吃了点亏,不过那长虫是个小孩心性,早被我哄蒙了,现在保证谁也找不到那小子在哪。这封信你带给公主,我对她一片痴心,也早做了万全的准备,定能通过这次选拔的。” “公主上次让我给你带了疗伤的圣药,你用了吗?伤势可好些了?” “药效甚好,已经结痂了,让公主不必担心。公主记挂着我,我很开心。” 二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九濡直牙酸,这柴自别的本事不行,哄女娃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这边通过侍女与公主传情,可他瞧着,这侍女对他也早已情根深种了,渣男,真渣男也。只是没听他说到底把人藏在哪里,看来人的确是二公主抓的,让柴自给藏了起来。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二章 11 黎木回去时帝君还在睡,睡姿很端正,手脚都板正得摆着,只微微侧了侧头,面朝外睡着。以帝君得修为,莫说是着房间内得响动,只要他想听到,就是皇城外街道上小摊贩得叫卖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黎木进门得这点响动并没有吵醒他,帝君未醒,黎木就总是忍不住去偷看他,还怕自己看得太多,被他察觉,只能过一会便装作不经意一样从他身上扫过去一眼,好像这样就不是他偷看。 能做仙帝的人,都是极有自制力的,尽管意中人正酣睡于自己眼前,黎木眼下的感觉就像有只放肆的小虫正在他心内七窍之中钻来钻去似的,他也能强迫自己将精神放在调息、修炼上。现在自己修为低得像个废物一样,能装傻充愣似的待在他身边已经是上天感他情深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九濡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醒来时竟有些恍惚,忘了自己在哪,躺在那盯着床顶的帐子缓了缓神才回过味来。 “仙君醒了?这一觉睡得不错呢。”黎木注意到他迷蒙了一阵子,心里有些疑惑,神会有这样的状态吗? “是啊,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在哪。”九濡淡笑了一声,从床上起来走到桌边坐下。 “最近太累了,仙君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黎木想问他,可自己到现在也没有表露过知道他就是帝君,而帝君也从未跟他说过,他怕自己问了帝君会疑心别的,以为接近他是另有所图,虽然也的确是。 好在九濡很快就脱离了迷蒙的状态,又变成了石头做得一般。黎木将自己这趟出去的见闻与他说了,又问他有什么安排。 “看来二公主的嫌疑很大啊,可皇城之内设有阵法,法力太强的人不能进去,一进去就能被护城大阵发现。” 这倒是黎木不知道的,他全盛时期也来过,并未听说过此事,莫非是因为他法力还算不上强?“是什么阵?可有能钻的空子?”黎木对阵法还算有些研究,有些阵法看起来复杂,可总不是严丝合缝的,还是能找到一丝丝漏洞。 “只是个简单的阵法,不过正因为简单,只设置了一个启动条件,所以没有漏洞,除非强行破坏,那就太引人注意了。”说起来这阵法还是他当初走的时候设的,那时是为了给梦蝶族一个安心,总不能打了巴掌却不给甜枣吃,不想如今这阵法倒是成了他的障碍。 “那我这次参选还是无心插柳了,据说选到最后只剩两名竞选者时,会让这两人入宫觐见,由族长和公主亲自决定,看来我该努努力啊。”黎木有些开玩笑得意味在,九濡却并没有笑,只是皱紧了眉头。 “不该把你牵涉进来,这本是我自己得事,你伤势未愈,独自进宫恐有危险。” “仙君可莫要再折煞我了,这么久以来承蒙仙君营救照顾,现今好不容易有了我能做的微末之事给仙君添些助力,仙君若还说这样的话就是嫌弃我法力微薄无能了。我有仙君送的玉丸,还有仙君的护体法罩,谁能伤我。”九濡哪里都好,只这一点不好,万事总是多替别人想一些,甚少注意自己,黎木与他接触久了也大体掌握了些与他说话的技巧,这么说,九濡定不会再推辞了。 “那就有劳仙使了,事成之后九濡定当重谢。”九濡觉得黎木这人若见了妙意,定会被对方奉为知己,都是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 “仙君客气,称呼小仙黎木即可。”黎木其实在本质上还是和妙意有些不同的,这辈子也就只对帝君这般上心得研究过说话技巧这档子事。 九濡见他在这望月楼里也没什么危险,这屋子也太小,住两个大男人实在有些挤,就留给他个新开的话门,方便联系,自己走了。他想着趁着黎木进宫之前四处转一转,没准哪天走了运就让他将妙意翻出来了也未可知。 有了奋斗的目标,黎木开始认真得对待选拔,原先都是等着柴自选过了才去参选,现在倒是不必了,柴自需要注意,但二公主才是最重要的。柴自虽然是个花花公子,却也是个有真才实学得花花公子,不过有二公主给他透题也未可知,一路走下来,竟真的只剩了他与黎木候选。 进宫之前的头一天,九濡又来过一次,这是大半个月以来他忙着在各处寻找妙意踪迹,只定时将烈婆果放在他窗口就走,黎木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他,自然有些喜色控制不住。九濡刚一落地就得了他一声“回来了?这么久去哪了?累不累?”这语气有些熟悉,好像在他很小得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在,自己出去淘了好久刚回家时哥哥姐姐会对他说得话。 九濡顿时就有一种这个小屋就是家的感觉,不自觉得便带上了笑容,黎木这才注意到,帝君笑得时候左边脸上会有个小酒窝,很浅,右边没有。 “去各处转了转,想着没准瞎猫能碰上死耗子,不过死耗子藏得太严实,没碰着。” 这是第一次,九濡与他说话时开了个不大不小得玩笑,黎木乐得什么似的,脸上却要做出波澜不惊得样子,“仙君莫急,明日进宫,想来很快就会有进展了。” “嗯,玉丸带好了,进了宫这话门就不能用了,若有危险,务必捏碎玉丸。” 九濡又细细嘱咐了他一些其他得事项,还问他功力恢复如何了,是否熟悉了梦蝶族的仙法。 黎木都一一笑着应了,还使了几手他刚刚习得的梦蝶族仙法,虽然真正造梦食梦的本事他学不来,但施个障眼法让他人觉得就是梦蝶族的法术却简单。他功力已然恢复五成有余,倒再不是任人揉捏的角色了,只是稍一运作便觉周身剧痛,乃是借助烈婆果的效力强行提高修为的结果,不过这些都是小事,黎木觉得并不值得一提。 梦蝶族的皇宫修建风格与黎木常见得恢弘大气、气势磅礴并不相同,倒是飘渺娟秀多一些,本次备选共七名才子,黎木占了个末首。 正殿之前搭了宽大得木台,七名才子进殿觐见之后便回到台上等待考校。其他几人脸上皆可见跃跃欲试的神色,只黎木一人目光微敛,状似浑不在意。 他心里想着能挨过几道题便是几道题,只要坚持过了上午,借着中午族长赐宴得功夫打探打探才是目的。 上午只是文试,木台之上搭建了七座帐篷,每人一座,提笔答题。黎木千百年未曾考过试了,好不容易装一回百八十岁的小年轻,考一次试还觉得颇为新鲜。洋洋洒洒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勉强点点题便搁笔四顾,只是皇族们都坐在正殿中,也看不见他们的情况,着实有些无聊。 又去看同场坐着的几名才子,一个个皆埋头苦思、奋笔疾书,尤其是柴自,答题答得尤为认真,黎木多次见他拿起一边的汗巾擦汗,也不知是真刻苦,还是腿上的伤烧得他。 及到交卷时分,还有位心理素质可能有些欠缺的才子,猛地站起来原地晃了两晃,“噗通”一声砸在桌子上,黎木看着都疼。 交了卷子要等下午吃过宴席之后才有考核结果,黎木不大在意结果,在意的是中午这一会子的功夫。 宴席是在大殿上开得,可能也是为了考校才子们的家教礼仪,黎木做惯了仙帝,这种场面倒是不怵,只是他一直坐在末首,总也看不清二公主,只觉得三公主似乎与二公主感情不错,两人坐得近,还时时一起说笑。 宴后有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时间,七个人都跟着宫人去自己的房间。黎木一直试着与前头带路的宫人攀谈,宫人只小声回答他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问道关键处了只说不知道,黎木也怕问得多了引人怀疑。 进了房间宫人便告退下,黎木等他走远了才捏了个决将屋里的衣架子化作他的模样躺在床上,自己隐了身出去查看。他功力未复,隐身术并不能维持太久,早就打听好了二公主的住处,出了门便直直往那边去。 二公主应是在午休,黎木隐了身在她殿内转来转去,倒是什么都没发现。总不能钻到人家大姑娘床帐里去看,正发愁的时候,却见三公主轻手轻脚得从那床帐中出来。 许是二人一起睡得,如今二公主睡着了,三公主却出来。黎木端坐在大床之上的房梁上往下看,三公主应该是叫歌浅,歌浅本来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刚从帐子里退出来就变了个脸色。这一番变化别人看不见,坐在她正前方的黎木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看来这梦蝶皇族也有不少秘辛啊,黎木盘着腿想着,索性跟着三公主去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歌浅脸色虽然不好,脚步却是轻快,她出了殿门也不招呼宫人跟着,转过一个回廊就跑了起来,黎木跟着她一路跑到一个看起来挺荒凉的院子。歌浅左右看了,确定没有人跟着她才推开院门走进去,她小心翼翼得从院子最后面的一个荒井边上抠开一块石头,伸进手去摸索了一阵子,摸出一个布包,着急忙慌得打开看。 黎木怕院子里有禁制,晚了一步,赶快凑过去看,可那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黎木还未得及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就被歌浅点了个掌心焰烧毁了。他只来得及看清最上面的两个字,“黎柯”。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三章 12 自己的名字是不会看错的,可惜没看到下面是什么字,这就有趣极了,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来了这里,那是谁在惦记自己? 黎木暂时想不通,不过也就是被人算计一把,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可在意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衣架子还在睡觉,还有半刻钟就要上场比武,黎木趁着这半刻钟的时间仔细想了想要不要任人算计。他总觉得自己自打喜欢上帝君,就一直照着帝君的性子磋磨自己,现在已经与世无争好多年了。 与世无争的黎木还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名字莫名其妙得出现在别人私相授受的小纸条上,他打算等比完了武,找个机会给三公主下个小窃虫,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惦记上了他。 木台之上黎木表现得很低调,上午的文试除了倒在看台上的那位,剩下的六位又被刷下去三位,黎木本以为下午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没想到竟真给他通过了,那只能勉强再应付一下午,晚点才能见到帝君。 因着只三个人比武,便不能分组比试,只能各比各的。无非是骑射技法之类的,皆是黎木玩剩下的。他又不想入选,好几次故意脱靶,却还要做出一副紧张惋惜的样子来。 柴自表现一直非常好,另外一人表现平平,却也比黎木表现得好。可黎木也没注意到另外一人是怎么就发了疯,只不过是表演些招式技法,开始还好好的,黎木低头喝水的功夫,那人就持着手里的大刀像坐在看台一侧的他和柴自这边冲了过来。 黎木微眯了眯眼睛,打算避一避,让柴自来出这个风头,幸好柴自也是这样想的,轻喝一声便抄起手边的一杆铁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迎了上了去。梦蝶族一向以空灵、飘逸为上,甚少有使用大刀、铁棍的路数,黎木在一边看得着急,若是自己手下的兵,他断断不会留的,柴自看似游刃有余、虎虎生风,实则都是些摆给人看的花架子,上了战场,第一个死就是他。 女王看见木台上的骚乱,立时吩咐了侍卫上去阻止,只是柴自与那疯子打得激烈,旁人竟一时近不得身。 柴自与那疯子拆招,开始还算势均力敌,可黎木看得出来,柴自腿伤未好,那人又失了心智,打起来不顾一切似得往前冲,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就被那疯子一刀挑在手臂上,斜飞了出去。黎木站在距离二人最近的地方,那疯子见柴自已经掉下木台,只剩个黎木还袖手站着,正想冲过去再战就被一直围在一边的几个侍卫拿长枪架住,吵吵嚷嚷得被押了下去。一个疯了,另一个被个疯子挑下台去,只剩下一个还算体面得站在台上,谁是驸马自然不言而喻。 黎木暗地里扯了扯嘴角,这请君入瓮的把戏做得太过难看,摆明了算计他让他来做这个驸马,再想起那个写着自己纸条的名字,黎木想着,莫不是自己这段时间只顾着追着帝君跑,让人都忘了他的手段了? 看台之上女王冠冕堂皇的话黎木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倒是趁着谢恩的机会,明目张胆得抬起头把座上的三个人的脸色都看了个遍。 成亲的日子定在半月后,黎木今天就要出宫去准备,他一想到这个便觉得跟吃了颗还活着的苍蝇似的,心里堵得慌。 乘车往外走时黎木还在忐忑着,帝君应该早就看了榜,知道他成了准驸马,也不知道有没有生气。可忐忑了一会儿又笑自己多虑,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竟还盼着帝君为自己醋一醋。 原先住的酒家也早就知道自己店里出了个驸马才子,才半下午的功夫就将上下都装点了一番。黎木回来时,老板正带着一众杂役亲自站在店门口迎接。黎木僵着一张脸,脸上一分喜色也没有,看得老板颇有些胆战心惊,原来并不觉得这位爷难伺候来着。 黎木打发走了送他回来的宫人,迈开长腿便往店里走,老板跟在他后面想问他有什么需要,又被他寒着的一张脸冻住了嘴巴。 九濡早就在他房里等他,听到楼下吵闹就知道是他回来了,起身去开门,正好黎木在门外推门进来,黎木走得急,推门的手还没来得收回来就一头撞进了刚拉开门的九濡怀里。黎木很安心,尽管觉得今天自己内心颇受了些伤害,可就是这么个不是拥抱的拥抱,也足以慰藉他焦渴的内心。 黎木的双手伸到九濡腋下环抱住他的腰,二人贴得极近,后面还跟着店主,九濡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愣。九濡越过黎木肩头,看到店主颇有些惊恐的面色,微叹了口气,就势把双手放在黎木后背拍拍,轻轻说了声“恭喜。”后退一步撤出黎木的范围,才与仍站在门口的店主说道:“劳烦店家给准备些酒菜,为吾弟贺。” 店主见过的世面比较多,许就是凑巧了才撞在一起的,兄弟二人感情好,都是正常的。 黎木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九濡越过他关上门才与他说话,“怎么瞧着你这新科的驸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有些事要坦白,帝君听了可不可以不生气?”黎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自己的身份连久居深宫的三公主都知道了,又被人惦记着,何苦还瞒着帝君,早些坦白或许还能争取个从宽处置的待遇。 “你说来试试。”黎木连帝君都叫出来了,定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还与他打了这许久的哑谜,九濡也倒说不上生气。他一贯随和久了,在这些事上并不大计较,况且他总觉得黎木似曾相识,对他也没有恶意,如今也只是想逗一逗他。 黎木忐忑着一颗心,想跟往常一样紧走几步到帝君身边坐下,又觉得还是得拿出些坦白的诚意来,就止住了脚步,仍站在那,拱手道:“臣黎柯,见过九濡帝君。之前一直未亮明身份,实在是因为功力尽失,怕帝君笑话,这才化名黎木与帝君相交,万望帝君恕罪。”说着撩袍要跪,九濡却轻抬了抬手,施出一丝神力托住了他膝盖。 “莫跪,我早就不理事了,跪我做什么,黎柯,这个名字的确比黎木好听,也有些耳熟,似是在哪听过。” 黎柯瞧着九濡的意思并不怎么在意他的名字,只是听了他的名字258还没想起他到底是谁,只能继续往下说:“帝君许是忘了,臣受您封赏为现任南极虹始大帝。” “哦,想起来了,怪道总觉得你熟悉,也是我自己眼拙,这不怪你,站着做什么,坐吧。”九濡其实有些脸盲,陌生人总要多见几次才能将这人名字和外貌连在一起记住,“是什么原因功力尽失?我记得当时你是被雷给劈了。” “说来惭愧,我修炼的法门走的一直是渡劫的路子,做了仙帝本以为也就够了,前阵子做了点糊涂事,又度了一次劫才落到如今的境地。幸而无意间误入此境,遇见帝君才得以保全性命,恢复修为,在此谢过帝君了。”黎柯本来端正得坐了,说到这里又站起身与他行礼道谢。 九濡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也是我不爱显露自己身份的原因,我若坐着,旁人就得站着,怪麻烦的,你我二人君子之交,还和往日一样即可,勿再计较这些虚礼。” 黎柯这才坐下,又将今日参选和三公主的事与帝君详细说了,帝君细长的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看来你入境一事早就被人知晓,这招婿,就是冲着你来的,只是不知道是梦蝶皇族真的惦记上你这南仙帝还是另有其人。” “眼下看着族长并不知情,我之前虽然以南仙帝的身份来过此境,不过那时候并未以真面目示人,看着好像没认出我来。” “既然已经入了局就好好演下去吧,你这是招婿应选,我只粗粗给你伪造了个身份,我还要连夜走一趟,另外聘礼等事务我可没有经验,你说怎样做才好?”正好他要找妙意,黎柯又卷入了这梦蝶族的一干事务,便两件当做一件办。 “聘礼等事务届时会有司礼监派专人打理,届时只需要我这边配合就好了,可是我没有钱······”黎柯老脸一红,感觉真的很丢人,他第一次为黄白之物发愁,却正赶在自己心上人这里。 “哦,这个你不必担心,妙意钱多得是,本就是为了救他,他不心疼。”九濡在储物戒中摸了摸,寻摸出不少银钱,都取出来给他。 黎柯知道帝君一向是冷清的性子,甚少与人结交,只是不知何时与这名不见经传的妙意仙君私交如此之好了。黎柯心里有点泛酸,又觉得自己这醋来得也太过无理,先不论妙意与帝君只是君子之交,即便不是,自己也暂时没什么资格醋。便将这当做黯然吧,不过,瞧着帝君的样子,也并不是先前众人们都言说的帝君乃是一块冻了万万年的寒冰,任谁都捂不化。或许只是众人仰望的久了,就都生了敬而远之的心,可谁又懂过他的寂寞呢。 黎柯的意思是跟着帝君一起去他的“家乡”走一趟,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原先肩不能抗的怂样子,总不能老是劳烦帝君费心。九濡并无二话,二人一起去了。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四章 13 黎柯修为恢复不少,又在帝君跟前坦白了身份,再不必镇日为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炸出来的小秘密而焦虑,一路上与帝君走得甚是松快。帝君照顾他修为低下已经成了习惯,开始还分了他半片云来坐,后来似是又想起他已经恢复不少正想收了自己的云,却不想被他一步跨上去,竟没有再下来的意思,也就不再计较。 帝君的云极快,二人行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黎柯被伪造的“故乡”。 这小镇一看就极符合帝君口味,依山傍水、山清水秀,人不多,清净得很。按照帝君得安排,黎柯此次中选,算得上寒门出贵子,只是二人连夜赶来,宫里传出来得捷报还未到。 “我惯常不爱做这洗脑得活计,你做不做得来?”帝君站在云上,仍飘在他选中得那家房顶之上未降下去,他行事从来磊落,甚少做这种伪造他人记忆的事。 “做得来、做得来,帝君稍侯,若我做得不完善,帝君再出手不迟。”黎柯虽然于这一途上也没有经验,但是好不容易有了一把表现得机会,即便以他现今得修为,做起来还有些吃力,但胜在他口诀记得好,应也不难。 黎柯自下了云,站在那户人家庭院之中,先念了段口诀,将杜撰来的自己生辰年月和成长履历都顺到这家人识海里,又缓了缓气,才慢慢将周边亲戚、邻居识海中关于他得印象补全。即便有些错漏之处,也都无伤大雅,况且,谁还不是只知道自己脑子里得那些事,又不会说轻易出来与旁人对比。 帝君在云上站着静静看他施为,只见他虽仅恢复了五成修为,行诀施法却并不见局限,仍是行云流水一般,便知他全盛时期修为应是不低,又是他早就点过得司战仙君,若再给他几万年得时间,届时与自己也有一战之力。这段时间得相处,九濡也大概知道他心性,这样有大才能者,日后还是要多留意匡扶着,切莫让他走到歪路上去。 黎柯觉得自己这一遭表现得应是不错,好悬才压住自己总是不自觉往上翘得嘴角,又回到帝君身边,仍爬上他得云彩。“弄好了,帝君看着可有什么遗漏?” 九濡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我也看不出什么,捷报明日一早便到了,你我二人先回去,待捷报到了你再回来也不迟。” 二人来去极快,回来时酒家大厅里还有不少宾客,店主见二人回来,忙迎上来陪笑道:“二位吩咐得酒菜已备齐了,现在便上吗?” 黎柯一双眼睛亮晶晶得,并不急着发话,只带着两眼迫切瞧着他,九濡倒是忘了自己还定了酒菜,不过既已劳烦了店主,又接收到黎柯眼睛里传来得信息,想着不能浪费也不好扫了他的兴,便点了点头。 店主给备得酒是放了几十年得陈酿,色泽微黄、醇香挂壁,黎柯酒量不错,但并不嗜酒,九濡也是节制得性子,二人都只浅尝了些。席间一直在谈论此次中选之事,九濡一开始是不赞成他竞选的,此时说起来,确实是他被迫入选。 “虽然你是被迫入选,可终归是要与那二公主结亲,你可有什么打算?” 黎柯也觉得有些为难,“我早有了心上人,此次意外入选,是被人算计的,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二公主,不过,成亲这事定是不可能的了,只借着这机会查清了其中的缘由就是了。” “既如此,若二公主当真无辜,总要给她个交代才好。”九濡听了他说已有了心上人,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只是那感觉甚微妙,也极快便消失了,九濡并未来得及分辨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帝君说得是,若她确实是无辜的,那也是因为我阴差阳错毁了她一桩好姻缘,届时我拼尽全力也会护着她觅得良人的。”之前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时黎柯特意看了帝君的表情,并未找到什么让自己惊喜的变化,这会儿就有些失落,只是转念一想他二人这才算正式相识,该徐徐图之才是。 二人并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酒,却是黎柯第一次不再装作畏畏缩缩得小仙使,以真实身份和性情与帝君把酒言欢,言谈之间畅快恣意,九濡也觉得此人与他甚是投机,不免都多吃了几杯。 九濡第一次吃梦蝶族得酒,里面似乎掺了烈婆果,喝下去火辣辣的,只是不知后劲儿竟这般大。站起来之前他还觉得自己精神尚可,不料才站起来便来了一阵晕眩。黎柯是知道这酒得厉害的,虽然他喝的不比帝君少,但是他的功法似乎与这种酒极配,此时却是不怎么醉。 黎木见帝君双颊微红,连眼神泛着湿漉漉的光,他此时不敢有别的心思,忙上前扶住帝君手肘。九濡许是真的醉了,见他来扶,也不推辞,顺势借着他的力往外走。他常年自律惯了,即便有些醉意,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及到九濡房间,才松了他的手,摆摆手让他回去。黎柯怕他酒意上来头疼,吩咐店家熬了解酒汤送上来,看他喝了才回去。 这烈婆果吃着难吃,做成了酒却意外的醇香逼人,只是热意太盛,九濡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火烧一样燥热着,尤其是刚刚黎柯托扶他的地方,那一片似马上就要燃着了一般,燥得他直想将全身浸泡进冰凉的冷水里。 解酒的汤药也无甚用处,九濡翻来覆去得在床上折腾了一阵子,原先心续不宁时念念清心决也就过去了,可这次却不大管用,清心寡欲了几万年,九濡已经忘记了这幅躯壳也是会有需求的。他终是忍耐不住,原地捏了个决,找了个常年冰冻的寒潭,闭了气把自己泡进去,直泡了半宿才带着一身的水汽回来。 第二天九濡绝口不提昨夜的事,仍是和往常一样与黎柯相处。之后的二十多天,黎柯一直很忙,有宫中的礼仪太监要与他接洽。还有备办聘礼的诸多事务,九濡帮不上忙,便每隔几天给他摘个烈婆果回来。只是许是到了瓶颈期,黎柯的修为即便有烈婆果加持也进境寥寥。 隔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妙意和肥遗踪迹,九濡心里难免有些焦躁,虽然可以确定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忍不住担心他们会遭受什么苦楚。九濡甚至试着卜了一卦,不过他一向凭本事做事,于卜卦一途上实在没什么造诣,佔到其位于东南方,去了那也没找到什么。 各地婚俗都不一样,这梦蝶族并没有封建礼制严格的风俗,新人正式成亲之前会有一段时间互相了解,是以黎柯安排好了诸多事宜以后便进了宫。 黎柯进宫之前九濡多次叮嘱他玉丸的用法,本想给他留个也跟妙意、肥遗一样的小阵法在身上,遇到生命危险自行关联到自己这里,又担心这小阵法引起皇宫护法大阵的排斥,只能作罢。黎柯揉捏着玉丸一脸笑意,嘴上应得痛快,心里想得却是必要将这玉丸保管好,这可是第一份信物。二人之间的话门原先只是近距离可用的,九濡觉得不太够用,又加长了些,反正他神力无边,维持个话门还不在话下。 进宫当日黎柯作为这段时间以来最受瞩目新秀,虽无官职,却破例在正殿接受召见。虽无群臣在册,却也有大部分皇室成员列席。 黎柯被安排坐在二公主下首,三公主与他们正对着,席间氛围还算轻松,族长在上面举杯邀酒,不时还与下手几人畅聊,也问了黎柯几个问题,黎柯不卑不亢都一一答了。 二公主神情稍冷,却也看不出什么不快,黎柯只与她讲了几句场面上的客气话,二人之间的沟通还算融洽。倒是对面的三公主,席面之间颇为活跃,不时与人谈笑祝酒,连座上的族长都被她逗得直说她是开心果。 梦蝶皇族皇姓为歌,二公主名歌浅,三公主名歌吾。临散席时女王若有似无的眼神飘过来,看了歌浅与黎柯这边一眼,嘱咐歌浅好生带着驸马转转,无关的繁文缛节一律不用管,只好好适应皇宫的生活便是。 黎柯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歌吾身上,原想着等散了席众人都歇了,找个机会再去她宫里一趟,可席还未散,歌吾便找上门来。 族长也知道自己在时众人都不得自在,本是年轻人的聚会,她只坐了一会儿就寻了个借口撤席走了。族长才走不久,歌吾就端着酒杯走到他们这边,跪坐在歌浅与黎柯之间,将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歌浅身上。 “恭喜姐姐觅得良人,姐夫一看就是胸有丘壑的好男儿呢。”歌吾双颊粉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想是有些醉了。 歌浅倒是习惯了她这个妹妹的性子,摘了颗葡萄塞到她嘴里,笑着说:“母上刚走你就原形毕露,快少喝些吧,让人瞧了笑话去。” “有姐姐护着我,日后更有姐夫照顾,看谁敢笑话我。”歌吾嘴里嚼着葡萄,嘟嘟囔囔得趴在歌浅肩头,眼神却飘到黎柯这边,黎柯只当不知道。 “姐夫说是不是?”歌吾见黎柯并不答话,也不知是借了酒意还是真实性情,竟伸出一只手来戳他的肩膀。 黎柯借着向前去取一只金桔的机会不着痕迹得错了过去,仍是不看她,只淡淡得说:“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谁敢不敬。”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五章 14 黎柯冷淡,歌吾也不生气,又趴在她姐姐耳边与她说笑,这会儿倒是不再注意他了。黎柯入宫之前就做了功课,他事先抓了一只极小的小虫,炼了几天,如今已能充做耳目暂用。 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黎柯弹出那只小虫让它落在歌吾身上,才静下心来听周围的人说话。不时有人来与他敬酒,说得无非是恭喜祝贺的场面话,黎柯惯会应付这些,倒也游刃有余。 席后照例众人都走了,只剩了黎柯与歌浅独处,黎柯不好再擎等着人家女孩子说话,只能当先开口道:“天色晚了,我送殿下回去吧。” 歌浅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并不落在他身上,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淡淡得应了一声当先走了。若是放在旁人那里,见了这样冷淡的未婚妻,总是要苦恼一番,可黎柯却跟巴不得似的,心里挺美。 皇宫里灯掌得多,路也不黑,只是也不知是有人特意安排还是怎么的,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及到歌浅寝宫之前黎柯就与她道了别,看她走进宫门才转身离去。果然还未走出几步便有引路的宫人出现,引着他往自己要住的地方走。 黎柯一边走着一边召唤弹在歌吾身上的那只小虫,借着那小虫的双眼看过去,只见歌吾在她自己寝宫,这次倒是挺安分,并没有去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黎柯一边指使着小虫儿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一边还要分出心思跟着宫人走,一心二用着,不小心就踩上了站在前方拐角处等他前来的宫人身上。 “先生慢走,这边右转。”他与歌浅还未成婚,暂时不能称呼其为驸马,又还没有官职加身,只能称呼其为先生。那宫人自不能怪他撞了他,只是仍低着头小声与他讲话。 “抱歉,未曾注意脚下。”黎柯开始并未注意这个小小宫人,觉得他与旁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无意间踩了他一脚,才感觉到这人与梦蝶皇宫中常用得宫人不同。据黎柯了解,梦蝶族为维持皇宫之中的稳定,宫人的选拔有极其严格的规定,只要人族,梦蝶族不能自降身份为奴,而其他妖族,自然是不稳定因素,等闲进不了皇宫。 刚刚那一脚黎柯能感觉到是结结实实踩在他脚上的,只是踩上去却有些奇怪,乍一踩上时黎柯觉得脚下似是踩了个空鞋子一般,还未等他将这种感觉体会清楚,那人的脚又变成了正常的人脚。这人只是维持了人形的幻象,被他不小心踩了才迅速得弥补了自己这个轻易不会被人发现的小漏洞。黎柯心里存了疑虑,尽管修为未复,可天下间能在他面前维持幻象而让他一点也没有察觉的人可不多。 夜色太暗,黎柯看不清那宫人脸上的神色,黎柯并不发作,仍继续跟着他走。分给他的住处距离二公主的寝宫不远,那奇怪的宫人只把他送到大门口便告退。殿内早有几个侍奉的宫人在等他,见他回来齐声问好,黎柯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将这几个宫人都细细看了,确信看不出什么异常才点了点头自去休息。 幸好帝君给他留了话门,才多半日未见,只稍一静下心来,黎柯满脑子里都是帝君。有他带着面具的样子、有他醉酒的样子、看闲书时的样子、微微翘起嘴角笑时候的样子,这些将他的脑子围得水泄不通,即便身处情况复杂的皇宫之中,也无暇他顾。 黎柯慌里慌张得好歹洗漱一下,便遣退了宫人,设下隔音的禁制,叩响帝君留给他得话门。那话门是个小巧得铜镜模样,平常时并没有实体,待到用时,只需轻念一声口诀,铜镜立显,再轻叩三下即可。 话门那边得帝君似乎也准备睡了,此时正松散了头发,斜靠在床上看一本书,见他来了便将手里的书放下,等他说话。 黎柯席间喝了些酒,他酒量好,刚才又被凉风一吹,如今酒意已退了大半。他第一次见帝君不束发时的模样,虽在小小的铜镜里,可黎柯就是觉得,好像刚才那股酒意又上来了似的,人已然微醺。 “怎么了?可有什么异常?”九濡见他只愣愣得看着自己,却不讲话,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这才正坐起来问他。 如瀑般的黑发随着九濡的动作铺撒下来,衬着雪白的寝衣和寝衣下那截细长的脖颈,黎柯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一把火烧了起来,那火先燎着了他双颊,又顺着皮肤一路向下,直到九濡再次出声叫他,他才如梦般清醒过来。暗自庆幸这铜镜并不能照见他全身,只露出一张脸来,在微黄得铜镜中也看不出他脸红。 “我刚刚回来时遇见个奇怪得宫人,他并不是人族,只是维持了人族的幻象,被我不小心踩了脚才露出端倪。”说到正事倒是转移了不少注意力,那股邪火也渐渐熄灭了。“只是能在我面前维持幻象得人不多,皇宫得护 法大阵也未曾启动,说明他修为并不怎样。” 九濡并不知黎柯这一番心思,听了他的话,倒也正色起来,又回想到当初入境时弥漫在入口处得那些死气,“你莫要轻举妄动,只暗中观察就好,看来那宫人有高人相助。” “我也这样想,只是不知那暗处得高人到底是何人,将我算计进去又是何意,我记得我私交还是不错的,并未结什么仇怨。”黎柯一只手里把玩着帝君给他的玉丸,只并不叫他瞧见,也斜靠在床头与帝君说话。 “不结仇就不会被惦记了?你这南仙帝何时做得如此天真了。”九濡也不再正坐着,二人都歪斜着对着铜镜说话。 “帝君教训得是,大抵还是一些人的私欲吧,且慢慢看吧,总会露出马脚的。”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黎柯才磨磨蹭蹭得与帝君道别,约定明晚再见。 切断了话门九濡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之前那次醉酒虽然他并未在黎柯面前表现出来,可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了。黎柯在时还好,若他不在,九濡便总是不自觉得想到他,也并不是觉得自己多么想见到他,只是拿起一本书时会想到黎柯见了这书会说什么,端起一杯茶时又会想到黎柯好像不爱喝这个口味得茶水······ 这种情况发生得多了,九濡便无意识得当作自然,直到那次醉酒之后,他泡过冷水回来再睡下时,又做起了许久不曾出现得梦。神本无梦,上次做梦时他已然预见到自己将会在未来得某个时刻应劫羽化,那时他无牵无挂,想着即便羽化也只是他完成了自己应世而生的责任,自然而然得消弭于天地间罢了。可当下他再次从纷乱得睡梦中醒来时,首先想到得却是,若自己羽化了,黎柯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出现得有些突兀,九濡不明白这问题的出处,自然不懂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好像对羽化这事生了排斥的心思,只是转念一想,无论排斥与否他都是要羽化的,那他又何必纠结于此时的顾虑。 九濡无法对自己目前的心境得出明确得结论,只能将这事放下,幸而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并不耽误他做其他事。 第二日一早黎柯刚刚起床便有宫人前来传话,说是族长将每年对梦蝶族圣地的巡视任务指派给了二公主,正好让二公主带着他一同前去,一来是为了让他熟悉皇族事务,二来也是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 黎柯一直催动着歌吾那的那只小虫观察着三公主,并未见什么异常,只是当她的宫人与她讲二公主的事时,黎柯总能看见她脸上瞬息即逝的嫉恨。 下午黎柯先去歌浅宫中等候,二人一起乘车出发,这便是皇族的排场了,明明用些法力,眨眼间就能到的地方,非要拿出些皇家的仪派来,乘车而行。 黎柯甚少见歌浅开口说话,只是二人之间的气氛总不能一直冷着,只能主动与她讲话。黎柯没有多少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讲话的经验,以往接触的女性也不过是他下属的女将、女官,相处时的模式自然和名义上的未婚妻是不一样的。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对方爱听,只捡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旁敲侧击。 言谈之间黎柯觉得歌浅并不像她妹妹对她这个姐姐有两幅嘴脸,每每说到自己的妹妹,歌浅脸上的表情总会比别的时候生动些,流露出来的喜爱也并不像是装的。黎柯又问她可曾出过这细水沧海境,她只摇了摇头,并未说话,黎柯就不再问她。 好在梦蝶族圣地距离皇宫并不太远,黎柯再也找不出话题来说时,圣地总算是到了。 黎柯吃过不少烈婆果,烈婆树却是第一次见,这圣地之中种了上百亩的烈婆树。黎柯不再怪烈婆果难吃,这烈婆树才是真难看。每棵树都长得歪歪扭扭,树身之上还有数不清的人脸,每张脸都是张嘴惨嚎的模样,也不知这梦蝶族是缘何将烈婆树奉为神树的。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六章 15 梦蝶皇族善于造梦,只是需要借助一种蝶粉为介质,皇族用的蝶粉与普通梦蝶族用的不同,据说,这一点不同即是出自圣地的这些烈婆树。 漫山遍野奇丑无比的烈婆树散发着氤氲的气息,黎柯被这树上的果子折磨得久了,现在一靠近这树就直上头,他将自己闭气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才勉强能与歌浅在这圣地之中巡视。只是歌浅也不知怎么了,之前对他冷漠疏离,到了圣地却像是被烈婆树的热意感染到了似得,竟变得热情起来。 歌浅遣退了护卫,带着黎柯穿行在烈婆树之间,她对这里很熟悉,树身上张嘴惨嚎的人脸对于她来说好像是亲近的宠物一般,路过时她经常会伸出手轻抚过树干。黎柯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不明白这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个。 “我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烈婆果很好吃,对梦蝶族的修为也是大有进益的,给。”一只烈婆果递过来,没有之前帝君给他摘得那些大,黎柯不想吃,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噩梦。 “快拿着啊,旁人想吃可也吃不到呢。”那果子又往他跟前递了递,黎柯没办法,只能接过去,慢条斯理得剥开皮咬了一口。 只轻轻咬了一小口,黎柯便觉得那果子入口甘甜清爽,吃下去之后一股暖意由胃府之间蔓延开来,没大会儿就滋润了他整个身体。这,和帝君带给他的不一样啊,可是在外观上只是比帝君带给他的果子略小了些而已。 歌浅也摘了一只果子来吃,她吃完了果子,见黎柯还站在那端着吃了一半的果子发呆,就笑了笑,问他道:“怎么?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吗?这烈婆果属性为火,不能等它长太大,若长得太大了火性积攒太多,等闲人吃不得,吃一个肠穿肚烂都是有的。” 怪不得,自己能好好活到现在,没有肠穿肚烂而死,实属不易······ 走过一片烈婆树林,是三座高耸入云的华表,三座华表拱卫着中间的涌泉。涌泉周围灵气四溢,这才是此处能被梦蝶族奉为圣地的原因。一汪水灵之气丰沛的涌泉与周遭属性为火的烈婆树在此处竟然能和平共处,甚至相得益彰。这涌泉对于梦蝶皇族也是一大益处,其一是因为涌泉内的水水质奇特,是梦蝶族人唯一可用的饮水,没年族长都要按例分配四方饮水。其二则是族长身负维护入境处神器正常运转的职责,这水灵气丰沛,是维持神器正常运转的必需之物。若没了这水,帝君当日凭借神器所造得这细水沧海境入口便将永远关闭,再不能开启。 华表西侧有座行宫可供二人居住,行宫建造得虽不如皇宫气魄,却也玲珑珍秀,带着梦蝶族特有得飘逸隽永。歌浅住在东配宫,黎柯住西边,中间的主宫是族长所用得规制。 说是每年得例行巡视,之前也都只由族长自己来,巡视时不仅要对圣地兵力排布和轮值守卫进行安排部署,还要考核圣地值守士兵得值岗情况。第二日一早歌浅就陆续在东配宫接见值守将领,她是第一次做这些繁杂得活计,先前逛树林时的轻松惬意早不见了踪影,一整天都紧缩着眉头。 族长原想着就是让黎柯来帮一帮歌浅,正好也能考校一下黎柯得本事,黎柯本就对歌浅无意,自然不愿意多加表现,依着吩咐来了,也只坐在一边,看着歌浅调兵遣将。 至于歌浅做得对与不对他并不多加置喙,反而将大部分心神放在自己留在三公主身边得小虫上。 歌浅想是已经受了族长得教诲,言行并不出格,一些安排和部署看得出来也是提前下过功夫的,只在些细枝末节的事务上黎柯或有不同见解,却也无妨,终归这皇族要由歌浅一人担起,与他是无关的。 一连在这圣地待了六日,歌浅才将诸多事宜安排妥当,与黎柯商量返程的事。黎柯自然没有二话,他们不在的这几日三公主频频动作,不仅常常往来那处偏僻的院子,还与不少朝臣私下接触。黎柯有心提点歌浅一句,可手中并没有真凭实据,只凭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小虫子,说出来也是无益。 也不知是黎柯撞破了那假宫人所致还是别的原因,这几次歌吾去那小院子里都不再是通过纸条与那人通信。那人每次都给歌吾留个小话门,并不是他与帝君之间面对面谈话的话门,而是个小贝壳的模样,只需歌吾将手指点上去默念法决,其中的信息便只由歌吾知晓,小虫儿只看得到却听不到,黎柯也无从得知歌吾又与那人暗谋了什么。 黎柯炼化的小虫原本只有一日的寿命,经黎柯炼化加持之后,如今已活了半月有余,眼看已到了强弩之末,黎柯没有奈何,只能任那小虫死了。 回宫路上仍是坐车,歌浅似是因为这几日的劳累,一路上都神色恹恹,黎柯自不会如此不识趣,只静静坐在一角看书。这书还是他从帝君那带来的,他竟不知道帝君也会看这样的闲书,讲得都是民间志怪故事,虽都是凡人杜撰,看起来却有不少人情冷暖在里面,倒也津津有味。 回宫之后族长为显体恤,特意让他二人休整一天再上殿汇报巡视情况。黎柯失了小虫,再没有能接近歌吾的法子,当夜正准备隐了身迹去歌吾处转转。 刚捏起法决要隐身出门,就听见外头侍女叩门,黎柯应了声让她进来。 “先生,二公主着人送了份新鲜的吃食,说是让您尝尝鲜。”侍女后面还跟着个低头含胸得宫人,那人手中托着食盒,恭恭敬敬得放在黎柯面前的矮桌上。 这倒是头一遭,黎柯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只单独出去了一趟就能得二公主芳心暗许。那宫人一盘一盘得将几样新式糕点拿出来,摆好之后也不告退,只敬立在一边,等他试吃。 黎柯微眯着眼睛,看着垂手立在一边得宫人,正是那天夜里被他踩了一脚得那人。“脚可好些了?” “回先生,本就没有什么大碍,多谢先生了。” 黎柯便不再问他,将每样糕点都尝了,才让侍女帮忙收拾了食盒送那宫人出去。黎柯突然就失了想出去探探得心思,对方即已到了明目张胆到自己眼前来耀武扬威,自己若还只用些暗自查探的把戏应付,似乎显得有些小气。想来对方这是已经有了拿捏他的法子,才敢如此猖狂,既如此,自己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只看事物如何发展便是,他倒还并不将这小小的梦蝶皇族放在眼里。 他早就对对方躲躲藏藏却又时常伸出爪子来试探的小人行径失了耐性,若不是仍顾念着要营救帝君那边的妙意,以他的性子,早就发作了一通,将这与小人狼狈的梦蝶皇族搅弄个天翻地覆了。 果然第二日一上殿黎柯便觉察出了气氛怪异,歌浅原先都是坐在族长下首与众臣议事,今日黎柯来了却见歌浅站在殿上,倒是歌吾陪坐在族长身侧,见他来了还顾得上轻轻掩了嘴冲他眨了眨眼,黎柯只当看不见。歌浅听见他上殿,并不看他,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黎柯不紧不慢得走到殿上,端端正正行礼。低眉敛袖站在歌浅身后,等着别人发作就是。 昨夜与帝君用话门联系时,他并未多说什么,总觉得自己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岂不是让帝君看轻了,可眼下这无处施力的尴尬局面也的确让他窝火。歌吾做的那些腌臜事还真指望他不知道,那些小伎俩又有哪个不是他玩剩下的,可现在明目张胆得打又没有个站得住脚的名目,只能等着,着实窝囊。 “浅儿你将之前的事细细说来。”族长的声音端正严厉,黎柯许久没站在殿下听训了,这感觉还挺微妙。 “是,孤前几日与黎先生赴圣地巡视,头几天处理一应事务都还好好的,只是临回来之前两天,总有那么一阵子找不到黎先生,问随侍的宫人都说黎先生只说自己出去转转,不叫人跟着。我本想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放在心上,可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就有些说不清楚了。” 那两天黎柯的确消失过一阵子,因为帝君来了,他还对帝君多次给他摘最难吃的烈婆果给他吃表示了抗议,帝君却说,越是难吃的果子疗伤效果越好,黎柯无话可说,只能再次道谢,帝君见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微微翘了翘嘴角,黎柯心里美滋滋的。 走了一会儿神,族长再叫他时,他还有点跟不上节奏,至今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出了哪一档子事,能让族长将她钦点的新科驸马提到殿上来这般质询。黎柯只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什么东西丢了,要算在他头上。 “母后别着急,还不确定是不是黎先生呢,且好好问问吧。”歌吾走到族长身侧,轻轻顺了顺她后背,声音娇俏。 “黎木,你可曾私自进入过圣泉附近?不在的那几个时辰,你去了哪里?只要你能说清楚,我们便不会疑你。”歌浅言语间虽然还不致太过严苛,却也是带了审问的意味在里面。 “并未去过,我只在树林里转了转便回去了,恕黎木冒昧,到底丢了什么?”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七章 16 九濡最近闲着没什么事,倒也不是全无收获。黎柯走了以后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帮一个叫“怜儿”的孩子赎过身,也不知那孩子现在过得如何了,便找了个还算凉爽的早晨打算去看一看那孩子。找到那孩子时,他正趁着清晨码头货物来往繁忙的时候,在那打零工。 怜儿长高了些,也黑了,他正扛了个大包与几个精壮的汉子一起往木车上装货。初见时怜儿还是个清瘦纤弱的男孩子,细白得一把骨头,好像他身边那几个精壮汉子一只手就能将他捏碎,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他经了风吹日晒又实实在在卖过力气,倒真出落成了个精瘦有力的男人。这才是人族之所以能在天赋异禀的仙妖魔族压制之下仍能成为天下间最为旺盛的种族的原因,人总能在绝境中找到自己的出路。 九濡看着那个在阳光下挥洒着汗水,痛快得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大笑的男孩,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有段时间沉迷于研究稀奇古怪的阵法和禁制,曾经在肥遗身上做过不少实验。九濡研究过的东西太多了,竟至他一时没想起来,有个小阵法叫细佃。在两个年龄相仿的人身上布置上相同的引子和阵法,在阵法中灌注神力的时候便能产生链接。 算了算小肥遗在他族中的岁数大致和怜儿在人族中的年岁差不多大,当初自己给肥遗设阵时用得什么引子来着?九濡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当时自己好像是去后院鸡舍边的梧桐树上摘了片树叶做的引子。本想用鸡毛来着,肥遗抵死不从,直说要是用鸡毛,他就一头撞死在梧桐树上,这才改用了树叶。幸亏肥遗还算有些气节,若那日依着自己的恶趣味用了神鸡毛,此时又出不去,上哪再去找神鸡毛去。 九濡在码头边上站了一会儿,怜儿做完了工,擦着汗往回走时才看到树下站着的九濡。怜儿有一瞬间的迟疑,双手在自己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薄褂上擦了擦,才小跑到九濡跟前。 “仙君怎么这时候到码头来?可是要出游吗?”可他看着这人一身轻松,并不像要出游的样子。 “我来看看你,现在看着你过得不错,顺便还要求你帮我个忙,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有的有的,只要是仙君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努力做好。” “那就下午,你去昭和酒家找我,我在那等你。”九濡怕他还有别的事来不及安排,也有意给他些时间让他去换了汗湿的衣服,就定了下午见面,怜儿高高兴兴得应了,又与他步行了一阵子,直送他到长街拐角处才分开各自走。 黎柯这边却没有九濡的闲在,入境处的神器需要圣泉灵气维持,九濡当时为了方便行事在圣泉中留了个法器做器皿,收集承托灵气。是这法器丢了才有了今天这一番周折。做这法器于九濡自是简单,可对梦蝶族人来说却与神器一般珍贵,黎柯在殿上被众人审问了许久,又不能说出来自己是出去私会“情郎”,只能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出去遛弯。 “我早就有遛弯的习惯,圣泉那里倒是去过,但是只到那的头一天和歌浅殿下一起去的,所以那法器失踪的事,确实与我无关,还望族长明察,既不能遗漏了犯人,也莫要冤枉无辜。”黎柯一连真诚,态度不卑不亢,几个因为自家儿子落选而心内有些愤懑的朝臣见了他轩昂的气度,有回想到自家儿子,确不如人。 歌浅本以为神器失踪的事定然是他所为,如今见他如此坦荡,不免心中动摇,可她本就对母后强给她选得这夫婿不甚满意,正好要借这个机会改了二人之间的婚事,是以她并不愿再开口为他求情。 黎柯早把歌浅和歌吾的态度看在眼里,歌浅是要任他自生自灭,歌吾则是包藏了祸心,不知与谁暗地里计划着要他的命。族长是否知晓她这两个女儿暗地里的小动作黎柯并不清楚,不过看样子是要听之任之,看来他是要好好和这一家三口周旋周旋了。 “既然黎先生坚持自己与此事无关,那就委屈黎先生在僻静得地方住几天,待查明了真相再行定夺。”族长眼见这事再说下去就是扯皮,这才挥了挥手让人先将黎柯带下去,因他现在还未定罪,前来押他得兵士并不冒犯他,只前后左右将他围了向外走去。 还未走到大殿门口,突得从廊柱后面冒出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那人二话不说舞动自己手里的长刀便往黎柯身上砍去。黎柯久经沙场,这么点小小的变故还不至于乱了阵脚,他还记得自己现在仍背着梦蝶族人的壳子,闪转腾挪之间用得都是之前帝君提点过他的梦蝶族仙法。 刚刚押解他时颇为上心的四个侍卫这时却能厚着脸皮作壁上观了,四个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要给他俩腾出更多地方来似的。 对方的攻击极为猛烈,梦蝶族人的武力值黎柯心里清楚,这样的高手即便放在外镜,虽然比他差了不少,可也将是数一数二的名人,他倒不知道梦蝶族何时还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那人虽也披着梦蝶族人的外皮,使得是假模假样的梦蝶族仙法,可就连黎柯这个外行都看出来,比黎柯自己使得都假。 黎柯早就看出来了,那人并不急于取他性命,或者,那人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根本不能耐他何,只能让自己的攻击尽可能的刁钻古怪,好惹得他露出马脚。 黎柯挺生气,这人也太缺德了些,专攻他下三路,果然下三滥找的刺客也是下三滥。他早就不耐烦再与他们遮遮掩掩得玩猜谜游戏,干脆借着这人刺探他的机会,露个把柄给他们,且看他们如何折腾。 梦蝶族的仙法他使着本来就不顺手,做什么都要先撒一把蝶粉才算应景,黎柯又对蝶粉过敏似的,一边撒一边打喷嚏,也是一场奇观。他估摸着自己袋子里那些蝶粉也快要撒完了,干脆扯出自己的积云剑,自然不能用积云剑本来的样子,免得被人看出来他是南仙帝,他将积云剑变幻了个普通佩剑的模样,只歪斜着挑出一个剑花便将那人的攻势尽皆阻挡了,又顺势将积云剑在手中转了个圈,便将剑尖稳当得停在了那人喉咙口,未待黎柯再往前送一送的时候,殿上传来族长细长得尖叫声,“哪里来得小贼,竟敢冒充我梦蝶族人,来人,速速拿下!”说着族长已然捏了个法决,启动了皇宫之中得护 法大阵,顿时黎柯便觉得有万钧得压力当头袭来。 九濡本以为怜儿来时怎么也到了后半晌,未想到他饭后刚想躺下小憩一会儿就有人叩门,“仙君,是我。” 怜儿得声音也不再是原先刻意伪装得羞怯娇脆,他可能正在变声期,声音暗哑,不过九濡听着还是这样的声音更舒心一些。九濡给他来了门让他进来,笑着道:“并不是什么着急得事,你怎还跑得一头的汗,可吃了午饭了。” “仙君需要我,是我的荣幸,我怕仙君久等,吃了饭就赶快过来了。仙君我现在不叫怜儿了,已经用回原来的名字,我叫平承,冯平承。” “冯平承,很好的名字,喝口水吧。”九濡看见他眼里那热切得光,正在倒茶的手顿了顿,好像黎柯也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九濡等他喝了水,又着人给他上些可口的点心,才淡淡得嘱咐他在屋里等他一下,自己去外面找梧桐树摘叶子。 回来之后九濡先让平承静坐,闭目调息,随后将手中得梧桐树叶折成三角形状悬浮于他头顶,催动神力顺着法决灌注于平承身体。片刻之后,九濡让他睁开眼睛,将他看到得东西描述给他听。 冯平承还是第一次见识仙法这东西,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屁股底下轻飘飘的,好像落不到实处似的。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站在他面前的俊秀仙君,用力眨了眨眼,再看,突得一下将他拽入了无边黑暗似的。 漫山遍野都是熊熊得烈火,冯平承睁大了眼睛大口呼吸,感觉自己吸入肺腑中的也是那些灼热得火焰。那火焰太烫了,烫的他直想将自己的胸膛剖开,可还未等他抬起手来抓挠自己滚烫的胸口,那股火焰又如泄洪一般,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时就是满地得焦土,焦土之下不时冒出被烧得焦黑的尸骨,看不出是人还是别的动物。 九濡一直注意着冯平承的反应,见他从一开始得愣怔到满脸惊恐和下意识得想要挣扎的表现,担心他是与肥遗产生了共情。人类的躯壳脆弱,九濡怕他被这种乍一连接就接收到什么危险的信息,对他自身产生影响,正要切断连接时,却又看着冯平承的表情平静了下来。 “先是一片大火,很热,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火熄灭得很快,可并没有下雨,火就消失了,地上很多被烧焦的尸体,不太像人,看着好像是鸡或者鸭子之类的,可这些鸡鸭,有点大啊。”冯平承还处在连接之中,一边看,一边将自己看到的东西描述出来。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八章 17 大火倒是挺符合肥遗的性格,只是突然消失得大火,这却有些不太正常,即便是肥遗吐出的业火,也是无法霎时间退得一干二净的。还有怪异得大型鸡鸭尸体,九濡拧紧了眉头,肥遗所在之处竟是自己也不曾知晓的奇怪之处吗。 九濡怕肥遗再吐业火,伤到冯平承根基,利落得切断了连接。冯平承才在那处待了一小会儿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回来之后连灌了好几杯茶水才缓解了身体内的那股焦渴劲儿。 “仙君可是要找人?”冯平承是个机灵孩子,九濡的一番作为他都看在眼里,猜他就是在找人。 “是,跟着我的小畜生跑丢了,哪里也找不到,正好你俩在各自族中的年岁算起来还算相仿,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辛苦你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九濡心里还想着肥遗的奇怪境地,他心里有诸多猜测,估摸着最有可能性的是,连接时肥遗正在做梦。 肥遗怕鸡,连同和鸡是近亲的一众扁毛的都记恨上了,这诡异出现又骤然消失的大火也就只在梦里才符合逻辑,况且还有一地烧焦的巨型鸡鸭尸体。 “无妨的,乍一看见那一片火有些害怕,不过热意扑过来好像并不是真的,只是吓唬人的而已,咱们再试一次吧。” 冯平承的话印证了九濡的猜想,肥遗这小子,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做梦。 “再等一会儿吧,等他睡醒了,省得以后让他知道了我让人偷窥他做梦又来闹我。” 却说黎柯这边,不用再束手束脚得扮演梦蝶族人,引得族长及其他人大惊,歌吾早就知道他身份,此时正是有备而来,很快便有几个高手上殿。这时护 法大阵一开,万钧压力全落在黎柯身上。 黎柯等得就是这个时候,他早年间对帝君生平履历多有研究,知道帝君设阵一直灵活变通,研究得多了也成了做阵的一把好手,来之前帝君也将此阵各种机巧都与他详细讲解过。他根据这个护 法大阵西北处的一个法门,事先在积云剑上设置了一个精巧的五行分灵阵,护 法大阵一开必将吸引周遭灵气攻向受阵之人,而这个小巧的化云阵所起的作用便是将这些灵气积攒转化,进而为他所用。 他吃了这么长时间的烈婆果,修为只恢复到五成多便止步不前,黎柯体会了许久,他经脉已然修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宽阔海量,只是功力仍是上不去,烈婆果已然无法满足其日益增多得灵气需求,如今正好借着护 法大阵的帮助,一举冲破壁垒。 黎柯一把积云剑早已使得出神入化,等闲人近不得身,歌吾倒是下了真功夫,攻上来得都是格斗中得好手。黎柯得剑法讲究得是实用性,没有什么装饰性的花哨动作,一切只以击败敌人为目的。围攻他得几个人貌似事先有过练习,配合得颇为默契,几人得攻势化为一张细密得大网将黎柯笼罩其中,眼看着黎柯就要败下阵来,命丧黄泉。 可黎柯是从千百场战役中走出来得老手,又是注重实效得攻击者,自然不怵他们的小伎俩。他一边灌注内力于五行分灵阵,吸收消化突兀而至得各种能量,一边以大开大合之势迎上对面而来得攻击。 纵使这几人早就对黎柯得本事有所了解,可当他们真正面对这位从无败绩得战神之时,胆怯不可避免得从阴暗得角落爬升出来。黎柯并不给他们后退自保得机会。虽然此刻五行分灵阵带给他的灵气正汹涌磅礴般涌入他经脉之内,致使他正承受着刮骨伐皮般的剧痛,但这丝毫减弱他强劲的攻势。 殿上族长紧盯着下方站作一团的几人,正要出声再叫禁卫军前来护驾,不想身边的三公主歌吾却当先喊了一声:“二姐你要做什么?快住手,来人,护驾!二公主勾结新科驸马亦欲行刺,护驾!” 众人都被黎柯吸引着注意力,歌吾这一声乍一喊出来,诸人这才转眼去看歌浅,只见歌浅确实正从大殿台阶之下往上走,手里提着一把不知从哪而来的尖刀。大批禁卫军蜂拥而入,将一脸愣怔得歌浅围在中间,殿上族长看见自己寄予厚望得女儿手握尖刀向她这边行来也是一脸惊恐惶惶。 歌吾调遣而来的禁卫军目标不仅仅是一个歌浅,黎柯这边也被围得水泄不通,黎柯抽了个格挡回击的空子看向站在台阶之上难掩得色的歌吾,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又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生的一出姐妹阋于墙的狗血戏码。 族长虽然没有立时接受歌浅犯上谋乱一事,可也被这乱糟糟得大殿唬住了心神,歌吾趁机召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禁卫军护送族长回去内廷,只说这里有她。族长原先觉得二女儿稳重温和是继承大任的好料子,三女儿活泼跳脱,有她姐姐在,护她一世长安就是最好的结局,直到此时,她才晓得原来自己曾以为仍是小孩心性的小女儿已然长成了个稳妥机灵的大人。 不同于歌吾自小成长于族长膝下,歌浅小时候是在圣地中长大的,她日夜接受圣泉滋养,又有烈婆果为她筑基护航,修为自不是一般梦蝶族人可比。如今大难临头,尚且顾不上为站在台阶之上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妹妹所行之事悲伤,凝起全部心神抵抗周遭禁卫军的进攻。 五行分灵阵效果显著,黎柯周身因为灵气汇聚灌入竟隐隐显出一个淡金色光晕,周围的人被这丰沛得灵气阻挡在外,一时之间无法近身。黎柯正承受着比服用烈婆果时更加艰难痛苦的过程,帝君留在他身上的护身晶罩许是感应到他此时心神不稳、神府动荡,“嘭”得一声支撑开来,将他笼罩其中。 黎柯不晓得帝君留给他的护身晶罩竟然还有安抚灵气、调节平衡的效果,晶罩撑开之后黎柯感觉先前狂暴肆虐而来的灵气经过晶罩的过滤之后变成了涓涓细流缓缓流入他经脉之中,滋养六腑、提升修为,再没有刚才抽筋拨骨般得剧痛。 “轰”得一声,围绕在黎柯身边得灵气爆开,几个离得近的人受到灵气波及,直接被掀飞了出去。黎柯缓缓悬浮于大殿之上,将自己强大的神识扩散出去,殿上还有几个未来得及撤离的文官在南仙帝霸道强横的神识威压之下,一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其他人包括歌浅和歌吾在内也都只是苦苦支撑。 黎柯经此一劫,倒是因祸得福,借着被护 法大阵汇聚而起的灵气恢复了自身修为,甚至在经过天劫洗髓炼骨之后,修为更上一层。 还未等黎柯再有动作,一直隐在暗处的话门此时却开了,刚才护身晶罩撑开时黎柯就有了回去的心,晶罩一开帝君定会有所察觉,果然,帝君紧皱着眉头的脸出现在铜镜之中。 “发生了何事?” “无事,这便回去了,帝君稍侯。”黎柯将铜镜转了个面,让帝君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大殿,随后飞身而起,拎起已至强弩之末的歌浅,掐了个诀便走了,徒留下在仙帝神识威压之下解放出来的众人一脸惊恐得呆在原地。 之前做邓齐时,半点神力都使不得,好容易不再做邓齐,又被天雷劈得法力尽失,黎柯颓了许久,今天终于算是畅快吐了一口浊气。黎柯回来不过眨眼间得功夫,九濡这边话门还没关,黎柯便带着歌浅回来了。 感受到黎柯那边有异的时候,九濡正在建立肥遗与冯平承的第二次连接,黎柯回来时,术法还未成。九濡看了看他带回来的歌浅,示意他先将人安顿好,便继续掐诀施术。 黎柯给歌浅施了昏睡诀,将她扔在他们二人都不常坐得一把椅子上便开始打量正端坐于榻上得冯平承。他竟不知道帝君在这里竟还认识了一个小孩,小孩长得倒是听俊,就是五官细致了些,不如自己大气。帝君施术,黎柯不便打扰,不过也能瞧出一些门路,他便坐在一边等着。 肥遗这次总算没有再睡觉,冯平承睁开眼时所见是个略显黑暗的山洞,洞内潮湿闷热,只生了几只火把照明。肥遗许是刚刚睡醒,打了几个舒畅得哈欠,起身在山洞中转悠。洞不小,肥遗持着火把七转八转,拐了好几个弯,才在一处三丈多宽得山洞处停下,慢慢走了进去。 冯平承口述非常详细,只可惜此术还有待改进,无法通过二人之间得连接沟通。肥遗走入山洞之后,果然看到妙意似乎受了什么禁制正悬浮于半空中,肥遗绕着飘在半空中妙意转了两圈,又踮起脚与他说话,“妙意、妙意,别再睡了,再睡就醒不过来了,傻妙意、臭妙意。帝君,您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妙意就睡成傻子了。” 肥遗和妙意许是在此地关得久了,肥遗倒还好,只是妙意,看样子应该是并不清醒。九濡又等了一会儿,见肥遗除了在这山洞中转悠,再没有别的行为之后才切断了二人之间得联系。 冯平承本是凡人之体,一天之内两次作为神力载体,精神损耗过大,切断连接之后便睡了过去。九濡这才顾上与黎柯说话,“怎么了?这不是二公主,带她回来做什么?”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二十九章 18 “今日在大殿上,歌吾说我偷了圣泉中的圣器,连同几个不知哪里来的高手要把我留下,幸好帝君当时设的护-法大阵,助我一举恢复修为,否则此次真真是凶多吉少了。”黎柯深谙装可怜之道,还不着痕迹得夸一夸帝君多少年前设过得阵,果然是把好手。 九濡听了他这一两句话,觉得自己是被他若有似无得恭维了一下,可又说不上来什么,只干咳了一声。黎柯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放肆,连忙问他:“帝君这是找到妙意踪迹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细水沧海境总共就那么大,根据平承刚才说得那山洞的特征,总能找到的。”只是去晚了妙意可能会傻,剩下这半句九濡没说,毕竟妙意之前就算不上聪明。 “我记得之前帝君似乎跟我提过与妙意有牵扯的一个凡人叫齐永康,那时我便留了心,之前与歌浅一起巡视圣地,回来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曾经见她拿出一把扇子来把玩,那扇面上的落款便是齐永康,这才把她带回来,或许会有线索。”黎柯带歌浅回来也并不全是因为看她可怜,她可不可怜与他并没有什么干系,若不是他看见了那把扇子,又想着不能让歌吾轻易得偿所愿,他才不会耗费心神将歌浅带回来。 “抓妙意的是梦蝶皇族,歌浅和妙意都有齐永康的扇子,那便问问她吧,你且将她叫醒。”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有了眉目,九濡也怕真把妙意耽误成个傻子,当下便不愿再耽搁。 黎柯依言解开昏睡术,只见歌浅轻叹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之前还在殿上腹背受敌,转眼之间竟到了个从未来过的地方,面前站着一位眉目俊朗却神色冷淡的仙君。这位仙君眼睛生得极美,饶是一向以美貌著名的梦蝶族人站在这位仙君身边,也要被他一双仿似容纳了万千星河的双眸比下去。 黎柯一直站在歌浅侧后方没有出声,他看着歌浅刚从昏睡中醒来只看了帝君一眼,眼睛便直愣愣得涣散开来,竟是眨眼间便陷了进去。知道帝君这是动了真格,直接将神识注入歌浅意识之中探查。 黎柯之前一直觉得帝君五官之中每一处都恰达好处得好看,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凡,如此这般就刚刚是他超脱物外、不落俗套的好看。如今看着帝君蛊惑人心时与平常判若两人的双眸,眼角眉梢之间淌着一汪碧湖似的,黎柯直想将坐在椅子上与帝君对视的歌浅提起来放在一边,自己坐在那。 还未等黎柯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告一段落,九濡便探得自己想要的内容,轻点了一下歌浅的额头,让她继续睡过去。 “找到了,你是与我同去,还是在此等候?” “自然是要一起去的,歌吾知道我入宫之前住在这里,还是都去吧,省得她追来了,损毁店家。”黎柯说着便招出自己的云彩,将昏睡着的歌浅和冯平承皆放在上面,转过脸来一脸真诚得对帝君说:“我与帝君挤一挤吧,我的云太小了。” 九濡原想着他带着冯平承,黎柯带着歌浅,见黎柯已经将那二人安顿好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由着黎柯登上自己得云彩,一同去了。 九濡在歌浅意识中探得她的确于数月之前出过细水沧海境,将妙意掳至此境,又伙同柴自将妙意和前来寻他的肥遗关在了细水沧海境最东边一座海岛上。妙意中了歌浅的仙术,昏睡不醒,每隔半个月被她蚕食一次梦境。他们本也想如此对待肥遗,不妨肥遗有先天优势,每次做梦都与火有关,梦蝶皆是怕火的,食了他的梦总是烧心,吃过亏以后便再不敢入肥遗的梦,只在山洞中设了禁制不让他跑了。 只是九濡早早就将全境各角落都探查过,当时并未发现二人踪迹。不管她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能瞒过九濡一双眼睛且现存于世的不多了,况且肥遗虽然年岁还小,却是按战将培养起来的好苗子,妙意就算了,不知他二人使了什么手段竟将他困在洞中这么久不得出来,九濡不得不提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二人驾云约莫行了一炷香时间才到了全境最东边的那座海岛,临落地之前九濡嘱咐了黎柯一句,“我只粗粗审了歌浅识海,其中内情只知大概,不过她抓了妙意这事她妹妹也知道,还给她出了不少力,否则也不会一直没有被我察觉,冒然下去恐有危险,你就在云上等我吧。” 纵使黎柯实力不俗,乃是他钦点的南极虹始大帝,放在仙界中是顶尖的人物,可一旦对上能将九濡都蒙骗过去的上古之物,便有些局限了。九濡不待黎柯答话便将率先将黎柯那片云停在半空,又分出黎柯所在的那半片云彩,正想如法炮制也将他停在那边。 不料黎柯竟不等他转身便率先跳下云彩,抖了抖手招出积云剑握在手中,反身朝还立在云头的帝君招手微笑。 九濡执掌天下时手腕太过强硬,致使众人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若放在旁人,即便是妙意也未曾敢这样忤逆过他。九濡立在云头想了想若是之前,自己将如何处置他,大抵也就是百八十军棍的事,嗯,暂且记下、以观后效吧。 甫一落地九濡便感觉此次来与上次大有不同,上次来时这海岛上郁郁葱葱端的是一派祥和安逸的景象,反观此时却是满目疮痍、焦土遍地。单单一个年幼的肥遗,绝不可能造成如此景象。 “瓮已备好,你我二人也来了,帝君小心了。”黎柯虽然一直没与帝君说什么,可自从他发现歌吾知道他入境以后,他和帝君都明白,无论是妙意失踪还是他莫名其妙中了驸马,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那人虽然看似手段拙劣,实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无论他是否能够发现自己被人惦记着,都会顺着那人计算好的道路走下去,要么身陷内宫生死不明,要么来到这个海岛上,以身犯险。 “即知是瓮,你还跳下来,跟在我身后,莫要落下了。”九濡淡淡得瞥了他一眼,他原先就晓得妙意这事并不简单,只是有些纳闷,缘何歌吾背后那人会将他与黎柯一道算计,他自问除了钦点他为南仙帝那次,二人之间再无交集。不过即已经被算计了,也无需太在意被算计的原因,该怎样还是要怎样的。 黎柯被帝君那略带责备的一眼瞧得心内直发痒,只觉得帝君似嗔非怒的样子真真是天下第一美景。他倒持着剑亦步亦趋得跟在帝君身后,决定还是要乖觉一些,免得让帝君将他当成心浮气躁的毛头小子。 上次来时松软干净的沙滩如今混合着焦黑腐臭的淤泥,整个海岛之上鸦雀无声,莫说是鸟儿,就连虾蟹都见不到一只。九濡走在前头,只让黎柯踏着他的脚印走。若他估算得不错,此处应该有只上古妖兽,上次来时竟未发现,可见此兽已通了人性,懂得如何遮掩自身行迹。 距离上古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外界环境已然不再适合那些上古时代的妖兽生存,妖兽们仍存于世的不多,剩下的要么避世蛰伏要么沉睡不知世事,这次竟遇上了这么一只通了灵智的妖兽,也是难得。只是歌浅是如何避过这妖兽耳目将肥遗和妙意藏在这里的,却有待商榷。 也怪他自己大意,上次只是大略扫了一眼,远远看着没什么异常,也未见妙意、肥遗踪迹便走了,如今想来,上次他看到的都是妖兽所造的幻象,也正因如此他才没能及时发现妙意、肥遗。 上次来时那妖兽定是已然察觉了他,如今他再次上岛,那畜生必然有了准备,如此就更加需要小心了。九濡先将自己强大的神识铺展开来,果然还未覆盖全岛便受到了来自一股强大精神力量的抵抗。九濡微眯了眯眼睛,还真是遇到了个硬茬子。 九濡惯常使用的武器也是一把长剑,千百年不用,而今感受到主人召唤早已剑身颤抖轰鸣,按捺不住。这剑名唤毕合剑,乃是他的长姐祁周神女为他炼制。祁周神女在世时专司天下奇淫巧计,凡经过她手的器物,无一不是天下无双的宝物。 毕合剑乍一现身便引得海岛周边突生起一股骇浪,黎柯握在手中的积云剑也隐隐有颤抖共鸣之势,黎柯轻拍了一下剑身道:“你是有幸,得见剑祖,可也要出息些,莫要如此现眼。”说起来黎柯能在剑道一途上走这么远,也是因为他后来知道帝君惯用长剑,才将自己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剑道上,再没耗费心神在其他门类。 二人各自警戒着往前走,九濡使了缩地术,略过不少焦土之后,横亘在二人面前的正是一座深不可见底的大洞。洞内不时传来怪兽低吼咆哮之声,一股股热浪喷涌出来,怪物喷出的热气长期集聚落在地面上,怪道这海岛上寸草不生。 黎柯站在洞口,侧身对帝君说道:“帝君属水,与这妖兽天生相克,还是我先下去看看。” 九濡正将神识顺着洞口探下去,威压于妖兽之上,闻他言只淡淡得瞥了他一眼,纵身便跳了下去。黎柯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凉飕飕的,早就想着要乖觉些,总是忍不住。不待多想,黎柯也顺着那洞跳了下去。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章 19 这洞看着黑乎乎深不可测,跳下去便知道,并不算深,也就几息的功夫便落了地。落地之后帝君还站在洞中一角等他,看他落下来了才向前走去。 下来之后巨兽轰鸣之声更盛,热气铺面而至,周身都是浮躁的气浪,即便是功法属火的黎柯也觉得浑身上下似要烧起来一般火热,与天劫加身时的焦灼虽不能相提并论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九濡已当先开了护罩,黎柯修为恢复之后他也不便再像先前那般照顾他,黎柯只得酸溜溜地自己撑开护罩,顺着帝君得脚印往前走。 甫转过一个拐角,九濡眼见之前的晦暗霎时间褪了干净,入目一片耀眼的金光之色,护身法罩之外全是翻滚叫嚣着的火焰。一只赤焰金猊兽怒睁着双眼,金色竖瞳定在九濡身上,未等九濡站定便张开巨嘴喷出一股火焰直冲九濡扑去。 黎柯跟在九濡身后,此时眼见帝君涉险,正意欲舞动积云剑飞身向前将那股火焰荡开。未料刚刚被他安抚好的积云剑此时却又被神剑毕合压制,竟定在当处不得动弹。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帝君已然举剑向前,毕合剑走的是轻巧灵便的路子,尤其在帝君手里,稍一流转便带起一阵凌波。此时面对金猊巨兽,九濡便不再只重轻灵,反而将毕合剑剑气放到一丈多长,当头劈向金猊兽。 黎柯本当自己于剑道上已然有所造诣,而今站在一边观战,才知自己那些微末的技艺,放在帝君这里,真真是班门弄斧了。帝君剑法并不注重招式套路,一切只为战斗而生,剑意需要走到哪里,剑气便随之而至,没有花哨的架势也没有繁重的剑招,一切都在自然之间发生,也于自然之间消弭,至此黎柯才明了,何谓道法自然。 这边厢黎柯似是因为帝君几个招式便入无我化境,那边帝君却是与金猊兽斗得出了一身得热汗。他许久未曾动用过毕合剑,初一上手毕合剑对他得冷落多有不满,运转之间有些掣肘,好在已是经年得老伙伴,这点生疏也就一瞬之间的事。 只是金猊兽乃上古妖兽首凶,曾经一现世便屠遍十城的凶兽,虽经已无上古时期混沌灵气支撑滋养已至暮年,可余威仍在,光是蕴在他火焰中经年的煞气便可教人生不如死。九濡与那金猊兽斗了两三回合,还正纳闷平常一直冲在前头的那人今次怎得如此安生,回头觑了一眼才见那人闭目席地而坐,周身围绕着金光,竟是在此时入了定。 九濡不知道是自己无意之间提点了他剑道上的进展,还只当他原先在那护法大阵中吸收的能量,此时还未能运化吸收。九濡怕他要在此处渡劫,届时金猊兽的赤焰加上天雷之火,他们二人想要全身而退可就难了些,连忙分出二分心神将他照应在自己神识之内,若真有天劫降下,也可第一时间知晓,好做准备。 那金猊兽原先也是威震一方的霸王角色,只可惜失了先天混沌之力的优势环境,状态每况愈下,而今已至强弩之末。即便如此九濡还是不敢大意,金猊兽吐出的火焰仍带着上古混沌之力,灼人的紧。 九濡先溜着金猊兽在洞内掉了个头,将正入定的黎柯甩在身后,当先攻了过去。他一直都是先下手为强的打法,为此他的长姐祁周神女在给他锻造兵器时就镇日将“按兵不动、谋定后动”等几个词挂在耳边,可惜一直没什么效果。 金猊兽在此暗无天日的地方躲藏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晦气,今日终于遇见了能与它一战的人,约莫很是激动,就连背上的数十根长矛一样的异刺都反射着金灿灿的火光。它已通了人性,只是口不能言,第一次帝君来时,它只当帝君是打此处路过,当时它便想挪挪窝来着,可又贪恋那个梦蝶族小姑娘的供养,这才招致今日之祸。 九濡也不想直接取了这妖兽的性命,毕竟它只在上古时期作恶较多,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气力出来作乱了。可世间万物演变总有规律,此时的环境与上古时期大不相同,这妖兽若想存活于世必是有什么人供养着它,要供养它可不仅仅只是些牛羊牲畜的事,为绝后患九濡此时也不得不下些狠手了。 黎柯再醒来时,眼前已没有了金猊兽和帝君的身影,他怕帝君受伤,也顾不上查探自己这次入定有何进益便急急忙忙站起来去寻帝君踪迹。 九濡与金猊兽战斗正酣,怕自己动静太大,将这深洞鼓捣塌了,届时黎柯还算好的,开着护身晶罩好歹砸不死,妙意却难说了。为此,九濡边站边退,一直引着金猊兽到了半空之中才敢放手施为。 黎柯追出深洞时正见帝君迎着金猊兽头上细长的尖角撞上去,手中的毕合剑光芒正盛。黎柯被帝君这拼死的架势吓得神魂都要飞出体外,一颗心跟被什么东西攥着似的,全身得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他连云都顾不上用了,短短几十米得距离直接用瞬移术过去,正挡在九濡前面。 九濡不查他突然过来,毕合剑剑气四射来不及收回,只能将将在半途中挽了弯,向斜下方刺去。这本是他拿下金猊兽最后一击,是以有些冒险,若没什么急事,他便拿出耐心来与这凶兽战上几天,毫发无伤得结果了它也不在话下。可现在妙意情况不明,黎柯又骤然入定,九濡实在没有时间与金猊兽周旋,只能用了这折中得法子,拼着受些小伤,也好尽快结束。黎柯并不知他心中得衡量,还以为是帝君战力不逮,被金猊兽压制住了,眼见帝君即将受伤拼死也要护过来。 金猊兽已至强弩之末,刚才它是存了必死的心思,也要在九濡身上留下些印记,如今黎柯突然而至,它一时杀红了眼,头上的尖角去势不减,直直得冲着黎柯撞了过去。九濡虽然在最后一刻扭转了毕合剑的方向,却无法阻止金猊兽的攻击,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将黎柯往旁侧拉了一把,却还是未能将黎柯整个人从战心中央拉出来。 黎柯只觉自己右肩剧痛,似是被一把炽热的火扦子贯穿了个透够,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 九濡知道金猊兽的本事,它头上这角不仅仅只是攻人的利器,更能从其体内催动混沌之气化为剧毒,若扎在自己身上还好,他本身就有运化混沌之气的能力,可黎柯不同,若扎在他身上久了,将其生化了可能都有。 未敢再多犹豫,九濡反手将黎柯从那尖角上扯下来,单手持着毕合剑,往斜上方挑了过去,金猊兽一时躲避不及,毕合剑从其下颌插入,直至其天灵盖而出。金猊兽下颚被贯穿,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直直坠了下去。 九濡一只手揽着黎柯,未能及时抽回毕合剑,只能急急跟着摔落的金猊兽向下而去。黎柯中了金猊兽体内剧毒,脸色已然发青,嘴唇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干净净,好在中毒并不深,尚能撑住一丝神息。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周身火烧一般剧痛,一会儿又如坠冰窟,冻的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都在冒寒气。 火烧之痛黎柯早已受过许多次,尚可忍受,倒是这苦寒之痛先前没什么经验,此时便觉十分难捱。即便如此他也仍紧咬着牙关也,硬抗着没喊出一声来。 九濡需得趁着金猊兽未死的时候尽早将其妖丹剖出,给黎柯服下,方能解其所中的剧毒。他就着下降的冲势将黎柯甩在洞壁的一处松软土地上之后便箭一般冲着金猊兽而去,召回毕合剑幻化成一把短剑,九濡劈手挑开金猊兽肚腹,探手进去摸索了一阵子,在金猊兽细微的惨号声中摸索到它内丹扯了出来。 黎柯正被冰火二重剧痛折磨着,神识都不太清楚了,只觉得好似一股轻灵得温泉顺着自己右肩的伤口游转进去,将伤口处的灼热和冰寒都荡涤了。又有一枚混着血腥味道的丹丸被人塞入口中,还未等他品出什么滋味便化了。 开始还是正常的,可等那丹丸化尽之后,黎柯却觉得周身的血液都置身于滚火之上,眨眼间就要沸腾起来。九濡眼见他被金猊兽内丹灼得霎时间便面皮通红,嘴唇迅速因焦渴而皲裂爆皮,知道这是金猊兽火性内丹所致。他并指化剑在自己腕间一划,将伤口放在黎柯嘴边。 黎柯早已神志不清,如今得了清凉甘爽的液体滋润焦渴的身体,正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痛快得吸吮畅饮起来。 九濡化生于上古灵海之中,身体内蕴含着世间最最精华的水灵之气,其血液正好可解了金猊兽内丹给黎柯带来的这股火热焦灼。 如今九濡还是一阵后怕,若此时不是自己在这里,这人便要被金猊兽尖角上的剧毒折磨至自爆而亡了。 可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人也不会贸然冲上来,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却累得这人又平白受了一番苦痛折磨。 黎柯好不容易从苦痛中解救出来,浑身精力耗尽,睁眼见帝君模糊的影子仍在自己面前,知他无碍之后再也扛不住困意的纠缠,就此昏睡过去。九濡见他呼吸面色都如常,知道是过了这一道坎儿也便放下心来,他取出帕子将黎柯脸上的血擦干净,顺手用那帕子将自己腕间的伤口裹了,起身去寻妙意。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一章 20 赤炎金猊兽已死,被帝君开膛破肚的尸体横亘在那,因失了内丹,不多时已有腐败之象。黎柯还未清醒,九濡只能在他周围画了个小阵法,孤身去寻妙意。 没有赤炎金猊兽的障眼法,九濡放开神识一探便知妙意和肥遗所在。他顺着蜿蜒的山洞走进去,约莫走了半刻钟才找到肥遗。肥遗坐在山洞内的一块大石头上,正晃荡着两只小脚丫唱歌,肥遗的歌声,九濡实在无法恭维,他多次劝诫过他不要随意在人前唱歌,可现在四处里没有别人在,只有他自己备受荼毒。 “莫再唱了小肥,我找到你了。”还未转进洞中,九濡便开口提醒他,以防自己进去了,魔音穿耳。 “啊,帝君,我想您了,您怎么才来啊,妙意都快睡成个傻子了。小肥也是,整天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待着,妙意又睡觉,都没人陪我玩。”肥遗早就听见外面金猊兽咆哮震动,知道许是帝君来救他们,乍听见九濡的声音,自是喜上眉梢。 “小肥受苦了,我这便带你们出去,先去找妙意吧。”肥遗已然攀上九濡大腿,他伸出双手向上举着,九濡便弯下腰来将他抱在怀里,这孩子明明都该是十几岁大的模样了,还老是恶趣味得装成四五岁的样子,愿意让他抱着,也不知到底谁才是谁的坐骑。 “是,帝君这边走。”肥遗许久没见帝君,又被关在这么个孤独寂寞的地方这么长时间,如今又被帝君抱在怀里,委屈得差点掉出几颗晶莹剔透的泪蛋蛋。他将额头抵在帝君脖颈之间磨蹭了一会儿才伸出一根手指头,给帝君指明了方向。 九濡一只手托着肥遗,空出一只手拧了拧他脸蛋,走过几个弯才到了关着妙意的山洞。 怪道肥遗没办法救出妙意,妙意此时悬在半空中人事不知,睡得口角流涎,周身还有梦蝶族仙法禁制,九濡稍一碰触那禁制便有一条金丝穿过来直直穿入妙意手掌。 妙意睡梦之中也能感觉到疼痛,金线穿掌而过,妙意闭着眼痛哼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九濡不敢妄动,他将肥遗放在地上,站在妙意头顶研究这阵法。他早就将梦蝶族仙法研究透彻,此时也未耗费多大心神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神力注入围绕在妙意身边的金丝中,挑开几个关键节点之后九濡伸手托住妙意,将他慢慢放了下来。 妙意此时还未清醒,脸色看着却比以往好了不少,九濡让肥遗现出原身负着他一同往外走。 肥遗驮着九濡一路走一路与帝君闲聊,讲得都是他如何如何发现妙意失踪,又如何如何追着那妖女到了此境入口,九濡微翘着嘴角听着,不时还夸一夸肥遗。肥遗正说到自己是怎样勇猛善战得与那妖女斗法时,两颗头都忍不住自得,左右摇晃着。晃着晃着却见刚刚还好好走在身前的帝君突得便消失在原地,肥遗以为自己又被帝君丢下,扯着嗓子喊他,回想起之前无聊憋闷的生活,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九濡一脸阴沉得站在刚刚黎柯所在的那处松软土地,此时黎柯已然不知所踪。他冷冷清清得活了几十万年,这是第一次,一股不可自控得怒意由心而生,直冲得他面上不自觉浮起一丝冷笑。九濡轻轻捻了捻手指,将仍在外头云上的冯平承挪来一并放在肥遗背上,嘱咐他将二人送到半空之中。 帝君一直是清冷的性格,这么多年以来肥遗从未在帝君身上看到过大悲大喜大怒等极端情绪。仿佛岁月这把磨人的钝刀早已将九濡灵魂中的棱角一一砍去,只留下个冷心冷性的壳子还活在这世上,而今帝君雷霆一怒,却也比以往多了不少人气。 刚才挪动冯平承的时候歌浅便不见了踪影,九濡虽然怒火正盛,可到底是将冷静克制隽刻入了骨髓的人,很快便平静下来。他安顿好肥遗诸人之后便动身追击,歌浅修为不高,又带着黎柯,还未走出海岛两千里便被帝君截了下来。 本来黎柯给歌浅下的昏睡决非解不得开,可九濡和黎柯都不知道,当日殿上众人对黎柯发难所用得那神器失踪的借口,其实也并不尽然是借口。神器的确失踪了,一直在歌浅这里。 当初她出镜去寻妙意,本想趁其不备一杀了之,可她假意受伤被妙意带回仙府以后竟发现妙意仍留着齐永康的扇子,一时惆怅心软便将妙意带了回来。她并不知道妙意与帝君的关系,只以为他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小散仙,就将妙意藏在自己后殿。无奈肥遗闹得太凶,被歌吾发现了端倪,她对自己的妹妹没什么防备心,便将什么都与歌吾说了。还是歌吾提点她将妙意藏在此处,盗用圣泉法器以每月为赤焰金猊兽供养烈婆果林的火灵之气为条件,让赤焰金猊兽为她看守二人。 歌浅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也是因为随身携带了圣泉法器,因缘际会之下早早醒来,往下一看正是她藏匿妙意、肥遗的海岛,她心内一空,又见赤焰金猊兽尸体横于洞底,知道事情已然暴露,索性抓了黎柯,也好对来人有个挟制。 歌浅双目赤红,精致的妆容早就被淋漓得泪水染得一塌糊涂。此时她还未晓得站在她身前的这位冷面仙君乃是曾经的天地之主,神帝九濡。 “是你救了妙意那贼人是不是?他作恶多端,你将妙意还我,我就把黎木还给你。”歌浅在帝君神识压制之下话音中还带着哭腔,却仍紧咬着牙关,手持一柄短剑指在仍昏睡着的黎柯颈间。 九濡皱了皱眉头,他铁腕执政几十万年,悍匪、凶兽、魔头遇到过不少,这还未动手便哭得如此凄惨的倒是头一遭。 亲妹的背叛和计划的落空让歌浅心里一片兵荒马乱,神识又在帝君刻意压制之下,持剑的手颤抖着在黎柯脖子上留下了几道血痕,九濡怕她还没等自己动手就将黎柯脖子捅个对穿,只能稍稍放松对她的压制。 还没等九濡与她说几句话,九濡便察觉到就有大批梦蝶族兵将往这边而来。歌浅与歌吾之间的事他只偶尔听黎柯讲过一两句,内情知道不多,倒是对歌吾印象挺深,这女娃野心颇大,勾结外人算计着自己的姐姐,还一并将黎柯和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只是不知她是否有这个能耐,算计得成。 歌吾之前以为黎柯修为尽失,自己有贵人相助,她在此境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得使些手段将他杀了,再栽在自己那天真的二姐身上,端的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策。先前那贵人只说黎柯无意间入境,才会有这等好事落在她头上,那正站在歌浅身前,长身玉立一脸肃容的褐衣仙君又是哪位? 九濡刚一发现歌吾带人赶来就收了神识,此时在歌吾看来九濡就是个普通的梦蝶族人,只是长得更好看些罢了。 “二姐,母后令你速速归还圣器,仍可保留你皇族身份,若你执迷不悟,就不要怪妹妹出手无情了。”歌吾并未将九濡放在眼里,说话还是只对着歌浅。 歌浅见了这自小由她呵护着长大的妹妹如此算计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早已是怒极攻心、五内俱焚。“歌吾,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不答应,你想要那皇位,告诉我便是,何苦要这样陷害于我?” “二姐这话错了,是你自己私自出境在先,又盗用法器,置众族人安危于不顾,怎的却要将罪责都怪在我头上,还不乖乖束手就擒,真等着妹妹着人来拿你吗?这新科驸马又是怎么了?莫不是他帮你偷盗的法器,你却将他挟在剑下又是为何?这位仙君又是哪里来的?也是被你勾引了来帮你制服你那情敌的吗?”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你以为自己攀附上了外界的权贵,那你又知不知道没有天上平白掉馅饼的道理?” 九濡懒得听她们你来我往的斗嘴,又见歌浅话里话外暗指自己,索性抬了抬手,放出威压,先将歌吾身后一干兵将都压制得七零八落从云上掉下去,又化出一股捆仙索将心气颇大的歌吾绑了,才回转过身来看着歌浅。 “我不管你与妙意之前有什么恩怨,只等着他醒了与你当面对质就是。现在你把黎柯放下,我带你回去,你们皇族里的事自会给你个公道,若再伤黎柯半分,我便将你和你妹妹一同捆了,届时要承罪的,可就是你们整个梦蝶族了。”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见识过这位仙君的本事歌浅心里有些松动,她虽出过境,却对外界人物并不熟悉,也无从得知九濡到底是谁。 九濡还未答话,就见被歌浅提着扣在剑下的黎柯缓缓醒来,睁开眼也不管自己还受人挟制,先冲着站在眼前的九濡笑了笑,“帝君,妙意仙君可救出来了?” 歌浅听了黎柯的话,心里有些疑惑,普天之下能被正经称为帝君的也就三位,一位是南极虹始大帝,另一位是早早就登了帝位的北极紫光大帝,还有一位便是活在史书和传说中的神帝九濡,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哪位帝君。 “神,九濡。”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二章 21 歌浅慢慢松了自己手中的短剑,任黎柯一脸疑问得回到帝君身边,九濡这才将一直板着得冰山脸色收了收。九濡将地下散落得几百梦蝶兵将收拾了收拾,串成一长串,以歌吾为领头,将牵着歌吾的绳头交到黎柯手中,“此间事我已料理干净,你右肩上的伤口要愈合还要费些功夫,不过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你且带着这两个女娃回皇宫去,判定是非的工作交给你,我极放心的。” 黎柯刚刚醒来,还顶着一头的雾水,骤然接了这么大个任务,虽然感念帝君信任,还是有些迷茫。“帝君可找到妙意仙君了?”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呢,这位哥哥也好看,跟帝君一样好看,不不不,跟帝君不一样得好看,但是都好看。”还未待九濡答话,见此间事务渐息便一直侯在一边得肥遗,连忙飞过来聒噪。 肥遗此时现了原身,两只巨大的蛇头摇晃着,面目狰狞却口吐人言,还是软软糯糯得幼儿声音,黎柯第一次见反差如此之大的生物,脸色一时有些精彩。原本一直惦记着见一见能让帝君如此上心的妙意仙君,此时却被这双头巨蛇乱了心神,竟没顾上看妙意模样。 九濡在一边拍了拍肥遗扭动着的身躯,训诫他道:“肥遗,见过南极虹始大帝,休要胡闹。” “原来也是一位帝君,肥遗见过南仙帝。” “这是我的坐骑,平常散漫惯了,让你见笑了。” “哪里哪里,早就听过肥遗威名,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且去吧,注意伤口,处理完之后带歌浅回来,我还有话要问她,我仍在原先的那家店里住着,你也好找。”九濡倒并不担心什么了,黎柯修为又上一层,且服下了金猊兽内丹,待他运化吸收之后修为与之前自不可同日而语,让南仙帝去判个边远小境的皇族之争,虽然有些大材小用,可此时也没别的人选。 黎柯有心好好审一审歌吾,看看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便告别了帝君,牵着这一长串的人往梦蝶皇宫去了。 “帝君您怎么认识的这位南仙帝,我听说过他的好多故事,都是打胜仗的,可厉害着呢。” 九濡斜靠在肥遗身上,听见肥遗聒噪,轻轻拍了拍他,“我休息一会儿,你且往皇城中去,飞慢一些。”他刚刚与赤焰金猊兽来了一场恶战,又将自己身上将近三分之一的精血喂黎柯吃了,此时确实有些疲累。自他上次做梦以来,他便感觉自己原先丰沛不竭的神力有了一丝干涸枯竭之象。虽然还未能给他造成影响,却也让他有所感念,归去的时间,快要到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肥遗依言不再多说,安安分分得将背上三人送到皇城之中,依着帝君的指示找到那家店。九濡知道他这么长时间被关在山洞里,要担心妙意安危,还要防备着赤焰金猊兽,着实憋坏了他,便放了他的假,让他在此境中肆意玩乐。正好细水沧海境诸多法则与外界不同,倒无需担心肥遗带来得干旱之兆。 九濡找了店主多开了两个房间,将冯平承和妙意安顿好,才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妙意情形。妙意身上还有许多歌浅撒的蝶粉,九濡找店家要了些热水,将妙意连衣服带人泡在桶里,一连淘洗了三遍才淘洗干净。妙意睡得死猪一样,九濡将他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洗到第三遍上冯平承来了,他睡醒以后见自己仍在这店中,便问了店家寻过来。九濡正发愁怎么给妙意换衣服,此时来了帮手,索性都交给冯平承。倒不是九濡偷懒,乃是因为妙意此人惯常爱穿些繁复奢华的衣服,光那衣带子九濡撤了半天都没有扯开,还是多亏了冯平承。 洗去一身蝶粉污垢,九濡探了探妙意神识,还处于朦胧杂乱的睡梦之中。九濡想了想,他储物戒中还有几丸之前给太上老真人炼制的醒神清心丸,正好给妙意服用。 如此又等了半个时辰,妙意方缓缓从睡梦中醒来。睡了这好几个月,妙意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粘腻的双眼,方才看清一个面生的男孩正端着一杯水站在他床头。“哪里来的小娃娃的,什么时候来我这宝来宫的?” 那孩子却不答话,转过身背对着他说道:“仙君,人醒了。” 妙意这才看清屋内陈设并不是宝来宫,远处帝君正闲坐在窄榻上看书。“帝君,您回来了?咱们这是在哪?” “平承你且去吧,如果你还愿意跟着我,就跟店家说一声留着你的房间,回去安顿好诸事再来寻我。”冯平承这孩子这次给出了力气,九濡看着确实是个挺上进的孩子,反正肥遗总冲他抱怨少了玩伴,若是他还愿意,就带回去也无妨。 “多谢仙君,我很快就回来。”冯平承听了九濡的话自是高兴得什么似的,欢天喜地得走了。 妙意见了他们二人往来,也不插话,半躺在床上,斜支着额头,等冯平承走了才打趣道:“我竟不知帝君何时成了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神君了。” 九濡放下手里那卷佛经,走到妙意床边来扯了一把椅子坐下,“细水沧海境的歌浅公主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有个人,你肯定认识,齐永康。” 九濡刚说出“齐永康”这三个字,妙意的脸色就变了,原本似笑非笑的浪荡神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九濡又从储物戒中掏出他在妙意神府里寻到的那把旧扇子递过去,妙意已然在床上躺不住了,他正坐起来好好得将扇子接过去握在手里。“帝君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被歌浅抓到这细水沧海境,她困了你三个多月,蚕食你的梦境,我若再晚来几步,等你醒了,你也差不多是个傻子了,不过你现在和傻子也没啥分别。” 妙意听得一头雾水,经了九濡提点才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和一只蝴蝶精打过一场,后来便不知道了,原来是梦蝶族。 妙意成仙之前,曾经遇到个在他心里堪称完美的人物,那人便是齐永康。齐永康与妙意是幼时一起长大的情谊,妙意比齐永康大两岁,齐永康是妙意父亲同僚家的孩子,二人都被长辈送到妙意族学中念书。 二人都是天资聪颖的孩子,初识时还有一段时间互相看不大上,打过几次架之后竟成了要好的朋友。妙意回想起那几年的生活总觉得那时才是真正的活着,虽然现今做神仙要什么有什么,也没有生老病死诸多烦恼,可活得却像一杯没滋没味的白开水。 察觉到齐永康对自己的特殊感情是在妙意十七岁的时候,齐永康偶尔来家里寻他,二人吃多了酒醉作一团,妙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竟与齐永康做了那荒唐之事。吃醉了酒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轻重,第二日酒醒以后妙意见了齐永康红红白白的一身伤痕,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竟趁着齐永康未醒的时候一逃了之。 后来妙意也不知道齐永康是怎么回去的,之后一年多妙意从未主动去寻过他,他也再没来找过妙意。再见他时,齐永康却已然缠绵病榻、药石罔效。原来这齐永康早就对妙意情根深种,只是限于礼仪人伦未敢表露心迹,那晚借着酒意按捺不住才有了那么一遭荒唐事,事后妙意对他避而不见,他自然心中苦闷,也是个痴情得种子,竟生生将自己一副年轻力壮得身体拖成了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 妙意见了齐永康病入膏肓的样子,回想起二人昔日相处时的种种美好,又想起那一夜荒唐之后所见的齐永康那副雪白的身子,妙意自己也分不清对他到底是兄弟之情还是别的什么。妙意也不是没替齐永康这病想过法子,奈何遍寻名医也无从得治,妙意本想就这样陪着他度过最后得日子,可没承想齐永康还未怎样,他便先被点上仙宫成了神仙。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妙意稀里糊涂得成了仙,再想回到人间找齐永康时,人间早已过了半年多,齐永康最终也没等到妙意回来。妙意本是豁达的心境,齐永康这一世已然过去,下辈子自然不会再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如此妙意才安安生生得做起了自己的神仙,饶是如此,妙意也因为齐永康一事黯然消沉了一阵子,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得仙宫建在偏僻无人知的九濡神府隔壁。 听了妙意一席话,九濡也不禁感叹,这齐永康真真运气不佳,若他能再坚持半年,等到成了仙的妙意回来,兴许也就不会盛年而亡、含怨而终了。不过,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妙意命里注定成仙,齐永康则是注定爱而不得,强求也是无益。 “即如此,歌浅又因何记恨上了你?” “不晓得。”妙意圆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之前没见过什么歌浅歌深的。” “那便等着黎柯把歌浅带回来再说吧。”说完九濡起身要走,却被妙意一把扯住袖口。 “帝君,能不能劳您看一看齐永康现在头绳到了何处?我没别的想法,只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三章 22 “看与不看,你又改变不了,看他作甚?” “终归是我亏欠了他,若他过得不好,合该帮一帮的。”妙意此时腹中空空,刚才又被九濡在水里好一番折腾,虽他并不知道,却也感觉自己中气不足,有些直不起腰来,说话的声音都不如往常宏亮。 “你那点本事,妄改凡人命格,只一道天雷就能要了你的小命,想好了再来找我。”九濡留下一句话,扯出袖子自回屋去了。 黎柯扯着一大串的梦蝶族人,光是在路上走便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的云带不了那么多人,这群梦蝶族兵将本事又差了些,飞得太慢,黎柯总觉得放妙意与帝君独处有些不大安逸,心内难免急了些。 刚一入皇城,黎柯便将那一串梦蝶族兵将扔在皇城根儿下,自己带了歌吾、歌浅前去寻族长。 黎柯当日横扫大殿,与歌浅一同潜逃,族长在殿上受了好一番惊吓,歌吾借着族长养病得接口已然将人软禁了。黎柯将歌吾扔在族长面前时,族长刚喝了安神汤迷迷糊糊得要睡下。 “歌兰,你可知罪?”为了方便行事,黎柯幻化回了上次来细水沧海境时用过得那副面孔,又召唤出积云剑,如此当头一声大喝,顿时将族长因安神汤而起得一堆瞌睡虫惊走了个七七八八。 族长许久没听见别人指名道姓得叫她,猛一抬头却见南极虹始大帝冷着一张脸孔怒视着她,不自觉得便站起身来,委身见礼。“臣见过仙帝陛下,不知仙帝陛下大驾未能远迎,臣知罪。” 黎柯歪了歪一边嘴角,这歌兰还是以往得老样子,小聪明不少,避重就轻得本事也不少。 “受不起你这个礼,你且看看这个。”黎柯大摇大摆得坐在正座之上,捻了捻手指将这段时间以来无论以何种方式获得的歌吾勾结外人谋害自己的各种影像给殿中的几个人看了。 歌吾被捆得结结实实,倒卧在地上,见了这些,睚眦俱裂,她声嘶力竭得喊道:“我没有,他陷害我,他是黎木,是他和歌浅勾结偷了圣泉法器,是他陷害我得,歌浅,你说,是不是你偷了法器!” 歌浅并不知道自己的新科驸马就是盛名已久得南仙帝,又见了歌吾歇斯底里的狰狞面孔和母后隐隐已现老态的脸,顿时悲从中来,竟什么都不说,跪坐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 “证据确凿还要狡辩,一味攀咬他人,实在可恶,朕便先料理了你。”言罢黎柯并起二指直指向歌吾,歌兰素知这位南仙帝手段强硬不留余地,以为黎柯这是要取了歌吾性命,连忙紧跑了几步,扑到黎柯身前,“陛下,她还是个孩子,是我教导不利,饶她一次吧,陛下。” 黎柯哪里管歌兰哭叫,默念了几句口诀便听得地上歌吾惨嚎一声,软倒在地再没了声息。歌兰见了也哭喊着扑过去看歌吾情形,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她只是被废去仙法,并无性命之忧才渐渐停止了哭叫。 “歌吾得事暂且放一放,歌浅,你私自出境劫持扣押在册仙人,可知罪?”座上的黎柯变了个端方稳重的模样,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万钧的压力似的,歌浅跪在地上,看着生死不知的妹妹和惊慌失措的母亲,再没有了当时筹谋劫持妙意时不顾一切的愤慨。 歌浅腔子里那一股气突得就散了,她深深得叩了下去,“臣知罪,但母后对此事一无所知,臣愿一力承担罪责,只求陛下不要降罪于母后。”歌兰正跪坐在歌吾身边,仍细细察看她情况,听了歌浅一句话,如梦初醒般看过去。歌浅自小没有养在她身边,祭司曾言其命格奇特,放在父母身边养大恐对家族无益,她便将她送去了圣地由宫人教养着长大,尽管成年之后歌浅归来,可再歌兰心里总觉得和这个女儿远了一些,不如亲自养大得小女儿亲近。如今小女儿犯下大错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倒是这个一直有些疏远得大女儿还记得她这个母后。 “待朕问过妙意仙人,查清此事原委之后再行定夺。歌兰,朕着你将歌吾关押于细水沧海境西北苗牵塔,非死不得出,你可有疑义?” “多谢陛下慈悲,臣绝不妄私。”尽管歌吾手段下作,蒙骗母上,陷害亲姐,可哪个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得肉,歌兰对这个结果已然是万分庆幸。 黎柯虽然还想再审一审歌吾,到底她身后那人是何方神圣,可是能不知不觉将自己和帝君都算计进去得,也不会是轻易能被审出来得角色,等他帮着帝君将妙意得事处理清楚再去审问她也来得及。 歌浅叩别了歌兰跟着黎柯往外走,此时已是仲夏季节,天气燥热难当,对仙人们倒是没什么影响,可四处的蝉鸣也惹得人心烦意乱。歌浅之前从未正眼打量过走在前面的那人,也不知道他这时的样子是他本来的模样还是以前自己所见的那样。她对齐永康用情至深,齐永康死后,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似的再没起过波澜,而今夜,她却在这纷乱的事务中见识到了情爱之外的珍贵之物,例如家、国。 黎柯不知道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因为今夜的诸多事务和他指点定夺时的气度而成熟了自己的心性,他现在满心里都是再见到帝君的迫切。自他于帝君剑招之中有所得之后,他便觉得自己与帝君之间有了更多的联系,心里很是美滋滋了一番。 因着回去时已是深夜,黎柯也不知道帝君是否已经睡下,怕自己贸然过去打扰了帝君休息。他只详细问了店家帝君回来之后对众人的安置情况,知道帝君仍是自己住一间,妙意和冯平承都与帝君住得挺远,心里便轻松了不少。歌浅还待罪,黎柯吩咐店家给她单独得一间房,又在那房中设了禁制才回去自己房间休息。 不料黎柯刚刚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下今日被赤焰金猊兽刺中时损毁了得衣服就听见帝君特有得敲门时。帝君好似什么时候都不急不慌得,就连敲门也是敲一下停两下,再敲一下,黎柯一听便知是帝君。黎柯怕自己开门慢了帝君以为他已经睡下再走了,慌忙穿了件里衣就去开门。 九濡本是打算睡了的,他见黎柯夜深了还不回来,以为他要到明日方归。听到他动静知道他回来,又惦记着他右肩上的伤处,想着黎柯连银钱都没有,更匡论伤药了,便从自己储物戒中寻了些上好的药来给他。 黎柯那伤口之前被九濡蕴了神力修复过一番,已然不怎么觉得疼,只是伤口愈合需要时间,现在仍狰狞得外翻着一个大洞。他又不是个仔细计较得人,刚刚擦洗时扯动了伤口,现在正有鲜血洇透了雪白得里衣,看起来颇为吓人。 “帝君这么晚了还没睡,快进来坐。”黎柯自己却不觉得什么,见了帝君仍是兴高采烈得样子。 九濡把手里得托盘放在桌子上,黎柯又忙着去淘洗茶具,“不渴,不喝,坐这处理一下伤口。”他有点后悔让黎柯带着歌浅、歌吾等人回去,本以为他最起码会自己处理一下,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在意。 黎柯觉得帝君情绪好像不佳,偷偷斜眼瞧了他一下,见他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右肩上的伤口,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具乖乖坐在桌边等着。 黎柯将一只袖子脱下来,露出右肩上的伤口,帝君擎着灯过去看。看了一会儿,可能时嫌烛光不太亮,便从自己储物戒中摸出一颗半掌大得明珠,凑近了瞧。 九濡将那颗明珠悬在黎柯伤口上方,自取了干净棉布沾了些药液轻轻将伤口周边得血迹揩了去,只见那上口约莫有半指来宽,原先时贯通伤,只是当时九濡用神力将那大洞修复了不少,如今只剩了约莫一指长得深度。这一指来长的伤口已不是神力可复得了,需得自己慢慢将血肉长紧实了才行。 九濡先用药液将伤口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又化了两颗上好得丹药塞进去,最后才用干净细软得棉布包裹好。 帝君动作轻柔熟练,期间黎柯没怎么觉得疼,倒是他凑近了处理自己伤口时呼出的热气扫在自己皮肤上时,那处便像叫猫儿尾巴撩过一样,勾得黎柯从尾椎骨处开始蔓延至整个后背,都一阵一阵得悄悄战栗着。 “清淤诀都不会用吗?”打好最后一个结,九濡才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得问了他这么一句。 黎柯正竭力控制着自己蓬勃了满心的思慕,冷不丁被帝君问了这么一句,竟以为帝君是要考校他功课,脱口便将清淤诀背了出来。 “会背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止一下血?” 这才是帝君情绪不佳的原因,黎柯心里又有些痒了。 “我错了,我以为没事的,以后会注意的,帝君快坐。”黎柯深谙认错要快的道理,他将自己身上被血洇湿了的里衣脱下来,去到床边换衣服。 九濡坐在那不知怎么的,竟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了,先看了看桌上摆得茶具,虽然细瓷通透却也没什么好看的,又转过去看窗外的月······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四章 23 妙意一连睡了几个月,回来的第一夜便攥着帝君给他的扇子失了眠,他与帝君说得浅,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对齐永康避而不见得那段时间心内是如何难熬。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先对齐永康动了情,才于日常相处中对他多加照拂,甚至便说是“勾引”二字也能算得上的。 齐永康年少聪慧、性格温和,在妙意心里就是世间晴朗少年最最光风霁月的存在,若不是他,齐永康无论是否能于功名上收获一二,都会与世间大部分人一样,安宁顺遂得度过自己得一生。年少时或许会有憧憬报复、可做了神仙活了这么多年,妙意如今是真的觉得,那些一眼就能望到头得日子才是上天给予一个人最大得恩赐,可就是他将齐永康得那份岁月静好剥夺了。 妙意睡不着索性不再躺着,他那些微末得仙力被歌浅折损得所剩无几,便是想翻个房顶到上面去看看月亮,也有些吃力,只能推开窗坐在窗沿上,要了壶酒,把酒问月、途解忧愁。 细水沧海境的酒便是帝君也难扛,妙意高估了自己,以为这酸酸甜甜的果酒没什么大酒力,酒入愁肠更化作相思苦,不知不觉喝了不少。是以第二日一早九濡再见妙意时,他满身的酒气,眼中尽是红血丝,好歹人还算得上清醒。 “我竟越来越瞧不上你了,被一个小姑娘抓了不说,如今还学会了借酒浇愁的窝囊法子,当初真该一道神雷将你劈下界去,重活一回也不知能不能长点出息。”九濡筷子里捻了一只小巧玲珑的包子,黎柯坐他身边还待他吃完再夹给他,不料帝君训完妙意又转给他一个略显凌厉的眼神,黎柯转了转眼睛,领会到了帝君的意思,他吃饱了。 妙意耷拉着脑袋坐着,听见帝君训他,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现如今仍厚着脸皮活着做神仙,简直千不该万不该,恨不得立时自爆了仙丹,虚化于世间才是正理。 “吃饭,吃完饭去见歌浅,问清楚了事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九濡瞧不得他着蔫头耷拉脑的样子,看了就觉得心烦,索性放下筷子自去屋里等着。 黎柯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妙意,他已大概知道妙意与齐永康之间的些许内情,见了妙意被情所困的样子没由来的想起自己一腔孤勇追随帝君历劫时的事情来,更加对妙意生了可怜之心。“仙君无需多烦忧,情之一字最是让人拿捏不透,仙君只需拿捏好自己的本心即可。” 妙意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看他,这位少年成名的仙帝于妙意印象中一直是酷厉强硬居多,此时坐在饭桌前温言细语得与他宽解心结,倒也是个细腻柔和得人物。 “多谢陛下宽慰,是我自己唐突了,陛下称呼我妙意即可。”本来自己只是个无官无职的散仙,着实有些担不起仙帝陛下一句“仙君”。 “那妙意仙君也不该称呼我为陛下,都是朋友,哪有什么仙帝、仙君。”帝君当先走了,黎柯食不知味,又与妙意说笑了几句便告辞要走。妙意看着那人走时有些雀跃的背影,突地觉得似乎他以往对黎柯的认知并不太正确,这个人也是有些活泼的。 吃过早饭妙意恢复了些精神,他心里一直存着疑问,歌浅到底是因何记恨上自己的。黎柯解了歌浅房中的禁制,等着妙意和帝君过来再问她详情,歌浅见妙意进来仍是有些愤愤得看着他。 九濡本不想参与这事,只是他见黎柯肩头的伤口看起来着实吓人,便想让他省省力气,是以一进了屋九濡便挑了个主位坐下,示意黎柯在一边看着即可。黎柯却未能体会帝君照拂他的一番好心,还以为是因着妙意的缘故帝君更加上心,直至坐下来都心里泛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醋意。 歌浅待罪,此时见帝君落了座,便规规矩矩得跪在下首,等着帝君问话,对身边站着的妙意懒得再施舍一个眼神。 “歌浅,现在你可将你私扣妙意的缘由细细讲来。”九濡说话的时候一直不疾不徐得,只是此时却多了些严肃问责的意味在里面,黎柯仿似借着此时的光景回望到了帝君执掌天下时的气魄,顿觉心里痒痒的。 “是,臣曾于千年前出过一次境,那时偶遇了一人,名叫齐永康,那人于我有恩,臣也对此人暗生了情愫,只是此人却因对妙意相思成疾而亡。更为可恨的是,妙意那时已然成仙,却仍对齐永康不管不顾,帝君许会说,成了仙便成了另外一种存在,之前的人事再与他无关。可齐永康怎么办,他至死都在思念着妙意,为了能再见成仙之后的妙意一面,受妖人蛊惑,将自己灵魂生祭了却仍未得偿所愿。如今齐永康已然魂飞魄散,我又怎能不替他报这个仇,便是让妙意也一同死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歌浅说到痛处声泪俱下,她通红得一双眼直逼着妙意,妙意听到齐永康受妖人蛊惑已至魂飞魄散时终是按捺不住,扑跪于她身前,“你说什么?他怎么会魂飞魄散,即便这一世死了,也会有来世,又怎会魂飞魄散?” “哈哈,你这时又来问我了,我且问你,你成仙之后为何没有速速归去,齐永康缠绵病榻,本已心如死灰,可听闻你成了仙,便又生了希冀,哪怕再见你一面也算是圆了他的念想。可你呢?他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会冒险行那妖道的法子。” “我,我······”妙意也是满脸的泪水,他想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若他那时再果敢一些,正视了自己感情,又怎会去成仙,只是他并未想过齐永康会为了见他将自己灵魂都生祭了。 “你想看看吗?看一看齐永康最后是怎样念你的?我都给你留着呢,本想等我将你慢慢折磨得快要死了,再给你看,既然已经没有机会了,就现在给你看吧。”歌浅伸出一掌,手心里托着一个光华流转得小球,她轻轻捏碎了那球,妙意顿时感觉时光穿梭,再睁开眼时,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 九濡见了歌浅手中那小球便知道这是梦蝶族特有的“存梦丸”,施术者可将某段时间内真实发生的情况以梦境的形式保存下来,灵力大能还能对保存稍加改动。歌浅的灵力并不旺盛,但九濡也怕还会有别的人从中作梗,蒙骗妙意,稍动了动手指便跟了上去。黎柯见帝君也跟着去了,自己便不愿置身事外,也扯着帝君的袍角跟了上去。 入梦之后是一片苍茫的大雪,妙意至今记得很清楚,他成仙的那天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他于那场大雪之中荣登仙阶,他并不是那种会将儿女情长占据全副身心的人,是以登仙时他虽心里仍念着齐永康,可也只是想着等自己成了仙,定要好好寻些神药来,治一治他那副病弱的身体,可等他回来的却已经是一抔单薄的黄土。 黎柯跟着帝君的脚步隐在妙意身后,随他一同回到过去,见到了传说中的齐永康。那时他已经病弱到没什么好样子了,只依稀可见昔日风华。歌浅化身他身边一位幼年侍女,一直侍奉在他身边。 齐永康本是他家中嫡子,好端端得病成这个样子,家中长者自是急得什么法子都要用了。这才招了那妖道进家,一般人看不出来,九濡一眼便能看出那妖道乃是一走了歪门邪道修仙的蟒蛇妖,需得诓骗着凡人自愿贡献生魂炼化才能提高修为。 那妖道哄骗着齐永康自愿奉上灵魂,歌浅虽是个有修为的,却因其当时仍年幼,修为几可算得上无,根本无从分辨那妖人所行何事。直至最后眼看着齐永康声息渐无才恍然明白,可为时已晚,她拼死护住了齐永康一魄,却也被那蛇妖逼得现了原形在世间躲躲藏藏六十年,直至回到细水沧海境才逃离了那蛇妖的追杀。 九濡一直跟着看了,确定歌浅未曾对此梦有过修改,才带着颓丧得不成人样的妙意回来。 既然歌浅所言非虚,那她所行之事也算情有可原,只是选用的方式方法有些过激,所幸并未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九濡以为只需稍加惩处便是。 “歌浅所行虽已过界,却情有可原,只是法不容情,朕命你于塞边塔苦修六十年,你可有疑义?” “臣不敢,谢帝君。” 妙意已然什么都顾不上,只委顿在地上握着手中那把折扇,听见帝君说话,突然又燃起了希望似的,跪爬过去拽住帝君袍角,“帝君,歌浅还留了齐永康一魄,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求您救救他吧。”他曾见过帝君后院一株挺拔的雪兰被肥遗捣乱玩成了一堆枯枝败叶,帝君也不过动了动手指的功夫便将那株雪兰恢复如初,是以此时是报了极大的希冀的。 跪在地上的歌浅听了妙意的话,也抬起头来,满脸迫切得望着他,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黎柯却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仅凭着一魄救回已死之人,虽并不是不可行,可逆天之事又怎么能轻易为之。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五章 24 妙意颓唐漫身,自歌浅走后便一直闭门不出,那日帝君并未立时应允他要为他救一救齐永康,可终归是留下了歌浅一直保存在身边的齐永康一魄。 为此黎柯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得问帝君,仅凭一魄复人生魂,可有什么后果。帝君每次都是淡淡得笑一笑,“能有什么后果,也没什么后果。” 对此黎柯是不信的,想他只是暗暗得陪了帝君几年,就引得那么多天雷砸在他身上,虽然也是因为他妄改了宋念命格。这回可是要生死人、肉白骨,岂不是更有违天道。 帝君被他缠得久了,终是不再瞒他,如实与他说了。其实也没什么非常严重的后果,只是要一个人活总得需要什么载体,九濡并不是女娲,没有甩甩泥点子便能造出人来的本事。这载体,也不难找,在妙意身上取一些,剩下的便需神之体来凑。 “我不同意。”黎柯斩钉截铁。 “为什么?”九濡有些纳罕,这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总之就是不同意,我去与妙意说,神之体岂可妄动!” “莫非你还讲究那神体事关天下苍生社稷的道理?那都是人间的皇帝老儿用来糊弄平民的,我这身体的每一处说起来都并不是我自己的,此时遇见了这事,那就是合该齐永康有这个机缘。”九濡正看一本《往世经》,其实也不是遇到了谁他都要管一管的,只是他借着齐永康那一魄体察了他往世今生,此人并不该是短命屈死的命格,应该是妙意成仙时所占的大运更改了他的运势,此事于他本就是不公,又有妙意这一节在,九濡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对他也并没有伤害,黎柯只是小题大做罢了。 黎柯急得什么似的,可看着帝君冷静克制的双眼,一腔子的体己话说不出来,空憋红一张脸,半晌只说出一句“用我的不行吗?” 九濡未曾想他竟有这分心思,又回想起当时他战金猊兽时那人不顾一切撞上来时的情景,觉得这人该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他素来不爱凭空猜测人心所想,心里虽然有个大致的怀疑,却又不想再往那个方向继续想下去。索性问他,“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过一件小事,何苦你这样在意?” 黎柯被他问得一阵心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边想着就这样豁出去与帝君剖别心意,另一边却又怕一旦说了便是这君子之交的相处也不再有了。他低下头胡乱抓了一本帝君扔在桌上的书握着,一看竟是一本帝君上次赶集时在坊间买的一本讲述痴男怨女情爱波折的话本子。 那话本子他也看过,许是被里面两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悍然赴死化蝶的怨侣赋予了勇气,也许是心内那磅礴的情感压抑得久了终于从心中溢出到了口。他猛地抬起头,直视帝君双眼,未给自己什么后悔的机会便脱口而出,“我心悦帝君良久,不愿见帝君身受丝毫损伤,愿以我一副身心护帝君长乐永安。” 九濡活了这么久,在他那个年代,众人都在忙着侵占地域强大自己,于九濡眼中,情爱大多出于繁衍的欲望和身体的需求。如今听了黎柯藏了万分的珍重和诚恳的一句话,九濡觉得好像自己心中一块未知的地方被黎柯轻轻拨动了一下,只一下,却在顷刻间将原本平服无波的心海拨起了惊涛骇浪。黎柯的眼睛里藏了太多的珍重和期盼,九濡被那炽热的眼神盯着,不自觉得便挪开了视线。 “你······”九濡空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了,爱他做什么呢,几次三番的梦境时刻提醒着他,他已到了暮年,虽然容貌并未有什么变化,可神体溃散羽化归天将在千年内来到。“我这么无趣的一个人,有什么值得你悦的,你还小,莫不是把崇拜当作了爱慕?诚然我之前确实做过一些事情,可我觉得若给你我的这一身神力,你定能做得比我更好些。” “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和你这身神力有什么关系?”黎柯皱紧了眉头,他不明白九濡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可你我相识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爱从何来呢?”好像世间是有个一见钟情的说法,可九濡总觉得那是小娃娃们未经过深思熟虑,一时情动的结果。 黎柯无言以对,他不敢说自己从那次偶然间被帝君搭救时便对他暗生了情愫,更不敢说自己曾经化身邓齐陪了宋念几年,还不敢说他曾经日日抱着上古史肖想帝君的岁月是多么的难熬。 “于帝君来说我才十几万岁的年纪,但是也不算小了,我对帝君的感情是认真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诚然喜欢您是我自己的事,您无需太放在心上。”黎柯落寞得垂下眼,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帝君博爱,却也寡情,他爱这世间的一切,却也只是尊重天道轮回、理性对待,而将于何处安放他自己那一颗心却是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从九濡的角度看,只能看到黎柯头上乌黑柔顺的头发,这个人一直以来都畅快恣意,哪怕是被赤炎金猊兽当胸刺了,第二天醒转过来也依旧活蹦乱跳什么都不耽误。如今却被他几句话说得顿生了萎靡的气息,九濡回想着,自己只是理性得与他讨论眼前的情况,缘何要这般呢? “抱歉,并不是怀疑你的意思,谢谢你喜欢我,可你的岁月还长,实在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这老古板身上。” “帝君缘何要说这样的话,帝君仙寿与天平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帝君可是有事瞒我?” 九濡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自己语焉不详,也被他察觉了端倪。 “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如此紧张。” 黎柯还是不信,定定得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了帝君,您不必如此将所有都一肩扛了,也可放下来歇一歇的。” 九濡回想着似乎也是这样,自他俩相识以来,他总是不自觉得存了照顾他的心思,其实他正经做仙帝就有几万年的时间,哪里还需要他这样事事照顾他。这是第一次,有人与他说让他歇一歇。诚然最近他已经不再理事,可却仍需时刻注意着三界平衡。黎柯说得这话似乎让他回到了很久之前,哥哥姐姐整日里忙着一个又一个的危机,好不容易有闲下来的时候,便来逗一逗尚且年幼的他,那时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需一味玩闹就够了。 “嗯,多谢你,我会考虑你的事。”九濡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觉得自己耳根子有些燥热,也有些迷茫,考虑什么呢?只剩了千年的时间,何苦拖累他呢。 黎柯听了他的话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控制不住得裂开嘴角,一只手不自觉得攀上帝君袖角,“真的吗?多谢帝君,我很开心。” 九濡看着他拽住自己袖角得那只手,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总是不自觉得拽住自己衣服一角,可那人早已轮回往生,自己还待出了境再去寻他。说起来,自从与黎柯相识,他便总是不自觉得想到邓齐,二人在日常中得一些行为和小习惯非常相似,若不是年龄相差实在悬殊,九濡总觉得这两人该是兄弟。 帝君若要修复齐永康魂魄需得开坛问社,开坛之前必得沐浴斋戒七日,黎柯千叮咛万嘱咐要帝君等他回来再行事。趁着这几天得功夫,他还有些话要问歌吾,九濡早与他讲清楚,也不过是需要他一些头发、指甲之类得,并不打紧,他才放心去了。 歌吾被囚,她本是心气儿极高得人,如今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连亲母都难得一见,才几日得光景,便颓败得像换了个人似的。黎柯见她时她正扒着门窗上钉着的栏杆向外看,一见是他来了,竟从鼻子里重重得哼出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黎柯早料到她是这样的态度,只想着她能说出什么来便是什么,即使说不出来,也无妨,连澈与他没什么权柄、利益上得纠纷,若真是连澈叛他,总会有个根节,待日后找出这根节也就明了一切。 他并未进屋,歌吾住的那牢笼也不算大,即便他站在窗外说话,她也能听到。问了几句,歌吾非但不答,竟还在屋内骂将起来,惹得周围看守大声呼喝也不停息,不一会儿歌吾许是骂累了,便不再说话,黎柯正待再问时,她竟披头散发得从内室冲出来,隔着栏杆泼出一盆脏水,周围看守一直注意着这个已有些疯癫的女人,早早撑起护罩,那盆脏水倒是大部分都溅在她自己身上。 那些污言秽语黎柯听不下去了,想着帝君还等他,箭一般得回去了。来回只用了一天,九濡见他回来还有些诧异,“我说了会等你,你不必每天都回来看一看。” 九濡正在做一幅画,冯平承自安顿好家中事务便一直跟在帝君身边随侍,此时正站在一边研墨。黎柯自然而然得接过他手中得活计,笑嘻嘻得与帝君说话“啊,问不出什么来,她已然疯了,探心也无用,我就赶快回来了,肩膀的伤还没好呢,帝君何时给我换药?”黎柯灿烂着一张笑脸,九濡抬头见了他呲出来的一口白牙,刚刚还稳重的手突得一抖,已快要成了的一副山水便毁了。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六章 25 开坛之前九濡便与妙意讲明了,此番做法只能勉强修复齐永康三魂七魄,只是乍一落成的魂魄还不稳,不能立时便放在新作的壳子里,需得在妙意识海中温养几年才行。正好也可借这几年得功夫,寻些上好得材料来给齐永康做身体。至于妙意,便需辛苦一些,其他倒罢了,只是骨血总不能用些死物,只能从妙意身上取,妙意对此自是无话,直说便是帝君立时让他将头摘下来,他也是愿意的。 里外几人还要再在这细水沧海境待上几十年,总在酒家住着也不是事,这时黎柯那南仙帝得身份便行了许多的方便。歌兰御下不严,两个女儿都犯在仙帝手里,又听歌浅说了黎柯身边那位乃是众仙得老祖宗,九濡神帝,自是周到得不行。若不是歌浅向她传了九濡和黎柯的话,不愿声张,歌兰甚至要将整个皇宫都搬空了,迎二位大神进去。 歌兰给他们准备的是个四进的院子,不在繁华喧闹的城里,而是在一处僻静山谷里新建的别院。这别院与黎柯自己的仙帝宫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但却处处透着别致的巧妙心思,或是游转过来的一条回廊,或是隐在山花烂漫处的一座小亭。黎柯觉得这院子与帝君现在的心境正合适,开天辟地得对歌兰点了点头,示意她这事做得不错。 九濡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开坛的事,无暇顾及黎柯,黎柯却只要无事便要晃荡在九濡身边,而他总是无事。九濡被他来回晃荡得心烦意乱,没得法子只能派了他个无关痛痒的活计,让他将《固魂咒》里里外外背清楚了,待他修复好了魂魄便由黎柯固魂保基。 妙意镇日里眼巴巴得等着帝君做法,好容易挨到第七天上,一大早便央告帝君速速行事。 “我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你还不服,你见哪家招魂的要在青天白日里,也不怕那细弱的魂魄被太阳灼了,怎么不得等晚上。”九濡正在画一盏茶具的草图,打算等日后闲了,在后院做个窑,烧制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那《固魂咒》只上卷便有四十九页之多,并下卷的三十八页,黎柯这几日在房里背得头昏脑涨、脸泛菜色。九濡耳根子倒是清净了,却又有些不适应,画好了花样子抬起头来想让他看一看时却见那人不在。刚煮了一壶好茶,要与人品一品时,那人也不在,九濡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只是也不好意思主动去寻他,毕竟他给出的题自己还没想清楚。 当夜月朗星稀、柔风和畅,正是夜游赏月的好天气,三个人却没什么赏月的心情,没有冯平承什么事做,九濡早早打发了他自去睡了。九濡在园子里找了块平坦的草地,指挥着妙意在东北角站定,又让黎柯站在西南,自己则站在二人中央。因为还缺了两个阵眼,九濡便捏了两个泥人灌注些神力进去,尚能应付。 妙意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泥人也可以吗帝君,不若将肥遗找回来吧,再去叫歌浅来,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九濡翻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话了,敢质疑帝君能力的,他还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黎柯倒是乖觉得不行,一双眼只盯在帝君身上,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出了什么差池,让帝君平白受了什么伤害。《固魂咒》他背了三天,现在便是让他倒着背出来都不是难事,其实他最不爱这背诵的课业,可一旦帝君发了话,他便是再不喜欢也会平白生出三分兴趣,尤其怕帝君失望,自然更加勤奋努力。 按说齐永康死在外界,细水沧海境入口已然闭和,要想召回修复魂魄比在外界更难上一层。他死的时间太久,魂魄也七零八散的,如此更加难上加难了。但若做不到,九濡也不会轻易应下来,无非多耗费些心神罢了。 九濡借着今夜的星势画了个掌心阵,将齐永康仅剩的那一残魄托在掌心,以周身神力为引,以神体为媒,缓缓呼唤齐永康的名字。那蛇妖没有消化吸收魂魄的能力,只是打碎魂魄吸收其内的能量,故而还有救一救的可能。 黎柯只见九濡低垂着双眼,神力的浮光从他眉心间溢出,细瘦修长的手掌中间托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魂珠,刹那间仿佛所有的月光、星光都照耀在他一人身上,又或是,所有的光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便是这世间最明亮的存在。 九濡垂着头吟唱上古时期的引魂歌谣,这歌谣他曾经非常熟悉,年幼时每失去一位哥哥或姐姐,他都会固执得在神坛之上无数遍得吟唱这个歌谣。虽然他心里也知道,羽化便是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又怎么能是一首歌谣能拼凑回来的呢。 后来他年岁渐渐大了,一些事也开始由他承担,他便慢慢接受了这个个人无法改变的结果,凡大能者必担重任,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齐永康的魂魄能量非常弱,九濡直吟唱了三遍引魂歌,又无数次得呼喊他的名字,直至将全身的神力都提出来置于他残魄周围重建引魂大阵才慢慢凑齐了他的魂魄。 九濡示意妙意和黎柯上前,黎柯跪坐在妙意身边,由妙意伸出双手,九濡引领齐永康魂魄沿着他伸出的双手慢慢走入妙意神府之中。期间黎柯一直在背诵吟咏帝君之前交予他的《固魂咒》,黎柯念诵时加了仙力,声音浑厚流畅,直击人心,九濡刚刚因为透支周身神力而产生了动荡的魂体也在他的《固魂咒》下得了一丝慰藉。 结魂之后九濡又指使着妙意在阵眼中心三跪九叩已谢上天怜悯,顺利结成齐永康残魂。礼毕已至深夜,妙意神府里多了个需要慢慢滋养的魂魄,于他并不好受,九濡便让他回去休息,嘱咐他每日早晚打坐凝神,灌以仙力吟诵《固魂咒》,如此,齐永康何时醒来,也还是要看造化。 九濡刚刚动用了周身神力,虽然并未耗损多少,但提出来又收回去,透支的却是他的身体。勉强打发妙意走了便有些乏力,他就势跪坐在那处草地上,慢慢委身躺了下去,看着天上几颗寂寥的星子发呆。 黎柯以为他瞒着自己动用了什么,对他自己有了折损,连忙握上他手腕,“帝君,您可是有什么不适?” 躺下之后九濡才冒出满身的汗,他轻轻冲着黎柯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累了,躺一会儿,你要困了就先回去睡。” 黎柯怎么会自己先走,他掏出帕子轻轻给帝君擦汗,九濡懒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再抬起来,还是强撑着力气去接他手里的帕子。被黎柯转了手腕躲过去,大致给他擦了擦,就也躺在他身边,枕着自己一只胳膊,仍哼唱着刚刚唱过的《固魂咒》。 “我最近曾下凡去做过几年凡人,是个挺可怜的小皇子,又不受宠,还被母国送到别国去当质子,不过那几年我倒觉得挺开心。”九濡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想起那时候他与邓齐赶赴燕国时,也曾经在一个无眠的夜里躲在车上看星星。 黎柯静静得不说话。生怕一张嘴就忍不住说出来,自己就是邓齐。 “你知道吗,做神很无趣,睡着了连个梦都不会有,还是做凡人好,哪怕醒着的时候辛苦些,睡着之后还能做些天马行空的美梦来解解乏。” “帝君是累了吗?” “不累,怎么会累,三界安定,又没什么天塌地陷的危机,我现在最闲了。” “哈,那便是寂寞了。” “也还好吧,以前有妙意、肥遗,现在又认识了你,不怎么寂寞。” 黎柯想问帝君关于他的喜欢,是否已经考虑出了结果,又怕问了,帝君说“考虑好了,我拒绝你。”那连现在期待的可能都没有了。 “你之前说喜欢我,可是我有件事要对你说,你听完以后要冷静,可以吗?” 黎柯的心募得被扯了一把,他翻身从地上坐起来,定定得看着帝君,等他宣判。 “我刚才说过,神是没有梦的,但是也有特殊,那就是一旦做了梦,便说明,陨落即将到来。”九濡见他神情严肃,轻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道:“我做过梦了,梦到过你。” “帝君······”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完。这是迟早要来的事,但是也不会那么快,我估计着,应该还有千年的时间。只是之前并不知道你喜欢我,觉得羽化就羽化吧,不过是一睡不醒,甚至还觉得有些轻松,这意味着世间再没有需要我竭力而为的大事。可现如今,却又多了个你,若我不应你,是辜负了你的心意,也辜负了我自己的心意。若我应了你,待我羽化之后,又将你置于何处?”九濡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也想过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应了他,只厮守这千年的时光,于他是够了,可黎柯呢?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七章 26 黎柯自九濡说道自己即将羽化时便不自觉得攥住了他的手,九濡也没有挣开,任他将自己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帝君说要羽化了,还说怕辜负了自己心意,帝君对他也是有意的,这一寒一热的两个念头煎熬着、拉扯着他。 “我不,我不会让你羽化,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你怎能去羽化。帝君,其实我一直不敢说,您只以为我才认识您这么短的时间,可是我已经认识您好久了。我还未登仙时,险些被天劫劈死,是您救了我,那时,我不知道您是谁,还是后来您在殿上钦点新登天庭的仙人时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放在心里的人是立于九天之顶的神帝九濡。我不敢不努力,我怕我来的晚了,您让别人占了去,后来我终于有了一些能力和作为,又找不到您了。真的,您怎么藏得那么严实呢,我特别羡慕妙意,轻而易举得竟然跟您做了邻居。我找了几万年,若不是肥遗因为那群鸡把您从宋念身体里拍出来,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偌大的世间苦寻您到何时。帝君,不要羽化,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还有一千年的时间,总能想到办法的。”找到宋念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只要没有公务,便上天入地得找,众仙都知道这南仙帝长得好看,也会做事,就是人有些神秘,镇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九濡看着他炽热的眼,不想浇熄他那满腔的期待,“怪不得总觉得你熟悉,我去黄泉也只找到了胡莽,齐哥,你瞒得我好苦。”半开玩笑得微抿了抿嘴角,九濡慢慢坐起来,觉得刚才那股脱力疲乏的感觉已经去了大半,便扯着他站起来,一起往回走。 黎柯被帝君一句“齐哥”叫得红了脸,虽然九濡或将羽化的消息已然成了一根穿心的刺,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可现在能得帝君认可陪在他身边,对他来说终算得上得偿所愿了。 “我一直不敢说,怕帝君觉得我打乱了您历劫的因缘,其实也是的,邓齐死后我被天雷劈成的惨样,帝君您也见了,可见我那时所行有多么荒唐。说起来,帝君救过我两次,我总要为帝君做些什么的。”黎柯跟在帝君身后慢慢走着,他已经在计划该怎样去阻止帝君的羽化,虽然毫无头绪,但是,总要去想办法 “嗯,那雷劈得你不冤,我那次历劫是要去体尝先家国后个人的情怀的,若没有你的出现,我想宋念该是做了燕国皇帝的禁脔,以换得信国三两年的休养生息。”九濡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他去历那宋念的劫,开始只以为是自己一时兴起,归位以后掐算着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即便他没有兴起去做宋念,也会在该去的时候自然睡去,神识落到宋念身上,替他走完他的一生。 “以后这样的劫,帝君还是不要再历了,我瞧着心疼。”黎柯紧走了两步,想去抓帝君的手,只是没敢伸出去,半路里又抽回了手。 也许是九濡感觉到了什么,这时竟然转过身来,向他伸出自己的手,“走快些,天要亮了。” 黎柯再没有犹豫,他郑重得将帝君的手握住,宽大的袍袖落下来,遮住了两人相握的手,黎柯在袍袖下把帝君的手攥得很紧,二人手心相接,彼此的脉搏都能感受得到。 二人得房间相去不远,按原路走回去该是先到黎柯的房间,一直走到了他门口,九濡站定,脸上带着笑,“天快亮了,你去歇一会儿,晌午起来再去寻我。” 黎柯脸上热辣辣的,却还不想表现出不自然,强撑着鼓起勇气晃了晃二人仍握着的手说“帝君即应了我,便不要如此生分,我与帝君一起回去吧,这张床我睡着不习惯,好几夜睡不好了。” “你这小子,心太急了些,快去休息,晌午再来寻我。”九濡也不恼,他即应了这人便不会再对他拒而远之,只是自己现在神魂不稳,仍是强撑着不让他看出异样来。 “那我一会儿去做些桂三刀来给帝君送去。”黎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带桂三刀给宋念时,宋念脸上因美食而浮现的满足表情,帝君常年自律,对什么都是平平淡淡的态度,他只能依着宋念之前的爱好去讨好他的帝君,现如今,终于,是他的帝君了。 九濡自在房中静坐调息一上午才捋顺了喧嚣纷乱的神魂,他回想起昨夜与黎柯的一席话,他自见到黎柯那刻起便觉得他非常熟悉。现在知道他是邓齐,才找到这熟悉的根源,可似乎又不全是,好像有天道的手在推动着他与黎柯相遇。他的梦因黎柯而起,梦到的也是他,也许,他的羽化是与黎柯有关的。不过寂寥了这几十万年,九濡很庆幸,这个人出现在了他身边,他们二人的灵魂是契合的,即便他会带着自己走向死亡,但他也会陪伴着自己走向死亡,虽然这样对黎柯是不公平的,但是九濡控制不住得想要自私一次,就当作是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得自私。 晌午时分黎柯果然捧着自制得桂三刀来敲九濡的门,九濡刚洗漱好换了一身墨绿色布衣,以襻膊束起宽大的袍袖。黎柯见了九濡的打扮,奇道:“帝君也会打马球吗?” 九濡笑了,“我没有马,也没有打过马球,前几日画好了茶具的花样子,正好今天去寻些好瓷土来,给你做一套茶具。你做好了桂三刀?”瞅见他手里端着个挺熟悉的盒子,竟还是邓齐第一次送桂三刀给宋念时用过的盒子。 “嗯,我破出邓齐身体还未归原位之前先去取回了这些东西,一直在身边带着,之前还怕被帝君发现,都藏着来着。”黎柯上午在厨房忙了一上午,又将这些东西翻出来,有这个他亲手雕刻的食盒,还有他给宋念买过的一些香囊等小玩意。他原以为这些东西都找不到了,没想到都被宋念妥帖得收在一个箱子里,他回去一找便找到了。 “有心了,齐哥。”九濡也不知道起了什么恶趣味,这是第二次叫他“齐哥”,以往他做宋念时,叫着并未有什么,此时一叫,去又有了一些有情人得缱绻在里面。 黎柯眼看着帝君将最后一块桂三刀放在口中,又用绢帕抹了抹手,才越过桌子扑过去,九濡没料到他竟突得扑过来,本能得伸出手去接他。黎柯长得与帝君差不多高,甚至还略高一些,常年炼体筋肉虽不厚重却也挺结实,九濡没有防备,被他撞得连人带圆凳往后倒去。 他早被帝君那似笑非笑得一声“齐哥”撩拨得浑身燥热,才会按捺不住扑进帝君怀里。他在二人倒下之前伸出一只手护住帝君后颈,落地时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竟是凭着臂力撑住了帝君后脑,待稳住身形之后才缓缓将帝君放下,手仍扣在帝君脖子上,缓缓探下头去,轻轻碰触帝君的嘴唇。 九濡从未与他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黎柯的气息笼罩着,那是不同于他的温暖。黎柯就像是冬日里温暖却不灼人的太阳,即便他来自寒冷的深海,也能在这人持续的和煦之下变得更有温度一些。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操作的经验,但九濡书看得多,尤其是认识妙意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就能翻出一本妙意找来的千奇百怪得书。虽然后代理学、道学都讲究的是男女相交、阴阳调和,但九濡体大道而有感,两个人之间不会因为性别不同而产生感情,而是因为对方便是那个会让自己产生感情的人。由爱而生性,便是人之本能,黎柯由人而成仙,这于他便是自然。反观自己,虽无父母宗亲孕育,为神之体却肖人之形态,与相爱之人肌肤相贴时身体所能给出的自然反应也是这样。 二人唇齿相接时九濡得脑子却被这些纷乱得想法充斥着,察觉到九濡走神,黎柯好像有些不满意,他用力得吸了一下九濡下巴,留下一枚鲜红得印子,又不满足似的将整张脸在帝君颈间磨蹭了两下,闷闷得说道:“帝君,去床上吧。”帝君唇齿之间还有桂三刀的香甜,黎柯觉得除却压在心中的千年之限,至少此时的心中是欢愉的。 还未等九濡答话,就听见冯平承站在门外问:“帝君您可起了?您画得花样子我都整理好了,您看可有什么遗漏。” 黎柯哀叹一声,仍趴在帝君身上不愿起来,九濡却拍了拍他后背,“来日方长,急什么,起来吧,去给你做茶具。” 黎柯这才不情不愿得直起身来,又探身将帝君拉起来,虽然地板很干净还是下意识得拂了拂帝君后背得土,九濡看着他的小动作偷偷得笑,也不去提醒他,天神之体,怎会被浮土轻易沾身。 开了门冯平承见黎柯也在还有些奇怪,黎柯自然板着一本正经的脸与他略点了点头,冯平承知道这位乃是大名鼎鼎得南仙帝,还待与他见礼,却被黎柯轻轻止住了,接过他手里得花样子来看。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八章 27 九濡给冯平承找了些修炼的功法口诀,每日里并不派他杂事,只让他安心修炼。冯平承乃是凡人之躯,根骨算不得上佳,帝君有意给他洗髓,只是仍需他有些基础之后才能行事,如此又要上百年的时间,倒也不急于一时。 下午二人在花园子里建了座烧制瓷器的火窑,九濡之前遍寻妙意时见过一处上好的瓷土产地。黎柯说要去查阅一些古籍,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解决帝君千年之限的方法,九濡便自己去了。 细水沧海境虽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上古时期却并不是,那时此境与外界畅通无阻,先神们也经常显圣迹于此,故而还有不少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珍贵文献保存于此。黎柯早早便通过歌兰安置在院中的侍从们传了话,帝君走了他立时便动身前往皇家藏书阁。 自执掌仙帝事务以来,黎柯看书看得比以往少多了,一则因为政务繁忙,不忙的时候还要满世界寻找帝君踪迹,没时间看书;二则,他自己也不怎么爱看,做凡人时“之乎者也”看得多了,登仙之后未做仙帝之前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文职,一见了书本子便觉得呕得慌。 九濡想说让他不必去找,若真有法子可解,这几十万年又怎会只剩了自己一个孤零零的。只是若这样说了又觉得打破了他最后的期待似的,有些残忍,只能由着他去查。 一连七八天都未见黎柯踪影,九濡没有办法,暗自想着,若是第十天上还没回来,便自去把他带回来。 没想到当天夜里黎柯竟自己回来了,也不回自己的房间,直接便落在了帝君屋里。他在藏书阁这几天,一刻也没有休息,将上古卷轴都翻了个遍,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心中愤懑,又无处宣泄,便自己找了个偏僻的小酒馆,想着坐一会儿,放空一下换换心情再回去,未曾想酒入愁肠愁更愁。饶是这样黎柯也只少喝了几盏便回去了,人只是有些微醺。 他本不愿打扰帝君休息,许是这些许的酒意涌上心头,心内的那份思念竟是怎么也无法克制了,回过神儿来时他已然站在帝君房中了。九濡一直记挂着他,这几日睡得并不好,他本身睡眠浅,黎柯一回来他便醒了,翻身坐起来看他。 “吵到您了吗?我就想偷偷来看看就走,竟把您吵醒了。”黎柯小心翼翼得站在床脚,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圈红红的。 屋里没有掌灯,九濡只看到他亮晶晶得一双眼,听着说话也带着些鼻音似得,猜他是心续不宁,便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夜深了,别回去了,上来吧。” 黎柯这才转身去了内间洗漱,之后悉悉索索得脱了外衣轻手轻脚爬过去,坐在帝君身边,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之前的一吻出自冲动,此时在这朦胧的月色里轻轻挨近心爱之人的身边,黎柯却像凡间那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一般,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来。说到底,他也的确是初尝情爱,一颗心早早便被帝君占住,多少年来再未近过他人。 九濡转身去床头的箱子里再取一个套寝具出来,回过头见黎柯仍垂着头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九濡轻轻得拨了拨他的头发,刚刚他洗的急,现在还湿漉漉得垂着。轻轻捏了个决把他头发弄干,九濡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什么都没查到,有些失望,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黎柯把帝君的手指捏在手心里,这才抬起头定定得看着他,话语中也只有一时的气馁,随后便又是心志坚定的一句许诺。 九濡的心像是被一汪温暖的泉水围绕着,四肢百骸都暖烘烘的。他躺下身示意黎柯也躺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还有些淡淡的醇香,便问他,“可是喝了点酒?” “是喝了一点,以后不会了。”黎柯侧着身,眼神只落在九濡身上,描摹了他的额又落到眉上,只觉得哪一处都是那样的好看。 “嗯,不要老是您啊您的叫我,好像我真的很老了似的。”九濡不想他总是陷在自己将要离去的不良情绪里,也知道他并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得互相哄骗倒不如将一切都说开,“我对你的期望值很高的,你要相信自己。但还是要说,人都是会死的,凡人只有百年的时间,你我却能享千年相守,于我已是莫大的恩赐了,切莫太过在意此事,扰了你修行的心境便不好了。” “知道了帝君,我会注意的。”黎柯虽还是这样应着,心里到底是不会轻易放弃,他一路行来,所得皆为自身努力的结果,从不信什么人命自有天定的道理。 九濡刚睡了一会儿,现下倒不困,黎柯躺在他身边,开始两人间的距离还有些远,黎柯便磨磨蹭蹭地每次都只挨近一点点,终于攀附到帝君身边。一只手拽着帝君衣袖,另一只手整个搭在帝君身上,见帝君没什么意见,又挨挨蹭蹭得伸出一条长腿只轻轻得搭在帝君身上,自己绷着力也不让帝君觉得沉。 “累不累?还要绷着劲儿不压着我?”头顶上传来九濡带着笑的声音,黎柯像是被蛊惑又像是被怂恿了,整个人翻身起来压在帝君身上,居高临下得看着他。 帝君的眉眼生得冷峻,平日里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总是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距离感,但是黎柯却不觉得帝君有众人口中的那么难相处,只是众人仰视他久了,他渐渐得也就不再轻易踏足红尘,谁又曾知道他的孤寂呢。 今夜的月光很好,九濡没有关窗,月光洒落进来照着他的侧脸,轮廓和线条都是极好的。黎柯怕再有冯平承之类的闲杂人等出现,附身下去含住他嘴唇之前便先挥了挥手将门窗都紧闭了。 帝君的嘴唇比上次更温暖一些,两人交换着呼吸和脉搏,黎柯的手也是不老实的,他去揉九濡的耳垂,又描摹他的颈侧、锁骨,九濡偏过头,由着他胡来。 九濡被他吻得气息不稳,脸色也现了少有的酡红,幸好关了窗,月光撒不进来,谁也看不见。可黎柯不知道怎么就兴起了恶趣味,摸索到床头的明珠点亮,低下头认真得看九濡被情欲淹没的脸。 “可以吗?帝君。”黎柯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了些,凑在九濡耳边说话时,九濡只觉得被他呼出的热气蒸腾着,浑身都燥热起来。他伸手扣住这人正上下作乱的手,轻声催促他,“快把灯熄了。”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黯哑低沉,黎柯也像是被这声音点燃了,再不磨蹭。 他事先做过功课,知道男子之间的情事总有一方一开始要受些苦楚,原想着只要帝君愿意,他是怎样都可以的,可他又怎知道九濡也是这样的想法。九濡原就觉得自己只剩下了屈指可数的日子与他厮守,他还能如此珍而重之的与自己相处,虽然在感情中没有谁对不住谁这一说,但九濡总觉得对他有些亏欠。再加上自己活了几十万年,年岁比他大了不少,也该让着他些,便静静躺着任他施为。 黎柯见了帝君任他予取予求的态度,更是按捺不住。帝君汗湿的长发、微凉的指尖和情难自抑时泄出牙关的一二声喘息都是这世间最烈的美酒、也是最醇的蜜糖。 二人皆是初尝情欲,九濡沉浮之间只觉这副躯壳已不归自己所有,他只需牵住黎柯的手、或扶上他的肩,实在忍不住时便总会被自己发出的声音熏红了脸,索性咬着软枕一角,可没一会儿就被发现拽了出去,二人直荒唐了大半夜至天明方休。 清晨阳光还不算灼人,雀鸟叽叽喳喳得在窗外吵闹着,黎柯比帝君先醒,二人的长发都铺散开纠缠着,黎柯眼里心里都是满的,只觉得这便是此生无憾了。他捉了帝君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帝君许是还不适应有人睡在他身边,兀自抽出自己的手翻身向里,仍是沉沉得睡着。雪白得肩头从薄被中滑落出来,还印着昨夜自己留下的点点红痕,黎柯将薄被拉上来,轻轻帮帝君盖了,又去打理二人缠绕在一起的头发。 帝君的头发极是顺滑,发色比自己浅一些,泛着些棕色的黑,黎柯轻手轻脚得拢起自己的头发,又将帝君的头发梳理服帖,正要下床洗漱一下便再去藏书阁里蛀书,睡在里侧的帝君却醒了。 九濡醒来时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只觉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尤其腰腿,翻身时都觉得有些虚软使不上力。这才如梦初醒般回想起昨夜的荒唐,又见黎柯坐在床边,精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亵裤正直勾勾得看着他。后知后觉的红了一张脸,九濡抬起双手捂住脸,闷闷得叹了一声。 黎柯见帝君醒了又爬到床上去,整个人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全身都趴在帝君身上,“不许后悔!”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九章 28 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九濡竟然也听懂了,他低下头看着那人在自己颈间磨蹭的发顶,轻轻地顺了顺他的头发,“不后悔,从没有后悔过。” 黎柯这才抬起头,湿漉漉得眼神望着帝君,仿似自己的一切所得都是帝君施舍,九濡忍不住两只手捏上他脸颊,上下揉搓着,“做出这副样子干什么,昨夜龙精虎猛的竟不是你了吗?” 二人又嬉闹了一阵,黎柯才去内间备好了水,想与帝君一起洗漱。九濡怕他又要胡闹,连忙推辞,直说自己还要再躺一会儿才起,让他自去。如此黎柯便洗漱好了,自去皇宫藏书阁看书,九濡等他走后下床时险些又歪回床上,暗自决定,此事要多加节制,虽然神仙并不会有什么“精尽人亡”的说法,但如此放任他下去,自己恐怕要天天扶着后腰走路,实在不雅。 妙意之前就是个闲不住的,甚少有安安生生在家呆着的时候,如今在神府里温样着齐永康,生怕自己有一点点的行差踏错,对他魂体有所影响,是以早早便禀明了帝君闭关修行,已经有十几日不见他踪影。冯平承生怕辜负了帝君的厚望,也要加紧刻苦的修炼。其实九濡对冯平承的厚望倒也谈不上,只是培基固本不比旁的,乃是一辈子的基础,幸好冯平承年纪不大,还正是好时候,是以帝君便关照的多了些。 一座大院拢共住了五个相熟的人,四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九濡镇日无事,烧完了茶具,又顺道烧制了些笔洗、笔山之类的日常用品。后厨的厨娘抱怨面盆底下不平,每次和面时总会“咣当咣当”得乱响,九濡又烧了些面盆、饭碗、菜盘之类得用具。黎柯每次回来都见帝君不是忙着做坯就是忙着画花样子,从来他对这些日常琐事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便斗胆问他:“帝君整日里只做这些琐碎事,也不觉得烦吗?” 九濡正低头捏一只花瓶的挂耳,闻言抬头轻飘飘得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便嫌我手无实权,一没有重兵二没有能臣,镇日所行皆是寻常事务,配不上你叱咤风云南仙帝了?” 黎柯忙道不敢,“您是这世间青山一般得存在,我便是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您浑身上下哪一处能让我嫌弃,我还怕帝君您嫌弃我聒噪,天天到您这来点卯。况且在您面前,谁敢自称一句叱咤风云,我们所叱咤得哪一阵风、哪一片云不是经了您的手调教过的?” “往日里竟不曾发现你恭维人的功夫也是一绝,你整日只知道泡在藏书阁里,自己的事可曾上心了,谁惦记上了你,连同歌吾要置你于死地,可曾查出什么眉目?” “歌吾也不知道是被别人动了手脚,还是自己气疯了,已经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之前皇宫中碰见的那个内侍也找不见踪影,暂时还查不出是谁,不过我能误入细水沧海境这事按理说无人知晓,本也不是计划好了的事,能够大概猜出来的也就只有与我私交甚好的龙族皇子连澈,只是我与他是没什么利益冲突的。”黎柯也有些迟疑,先前只是怀疑连澈,可这几千年的相交总不是假的,黎柯有些拿不准。 “我听你说过你做邓齐时还是他时时规劝你,怕你行事太过火,受了天谴,也是他劝诫着你没让你亲自动手结果宋念?”九濡手上的动作不停,他想试着做一把能挂在墙壁上的花瓶,捏了几次坯效果都不太好。 “对啊,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得杀掉我,做邓齐时的确是再好不过得机会了,何必等到我入境之后再联络歌吾。” “既如此,他便不是那个祸首,也许你的行踪是被他无意间泄露也说不定,祸首大抵该是那个与你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你可有想法?” “与我有直接冲突得人很多啊,大大小小得异境之主便不提了,我三番两次平乱魔族,魔尊恨我入骨;还有一些因为庸政懒政被我罢黜流放或直接判罪罚下界的大小仙官,都算的话,没有成千也有几百了,真真挑不出那么一个人来做祸首。”黎柯做挠头苦思状,他倒觉得这事不甚要紧,盼着他死的人太多,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计较着,只能谁撞到他手里就去清算谁。 九濡听了他的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记得我那时候罚便罚了,打便打了,还未曾有人因为这个记恨着我要谋算我的性命,可见如今这世道是不如从前纯粹了。” “那是他们不敢,天运都寄在您身上,谁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来犯,也是没人有这个能力。” “嗯,你这话倒说得中肯,怪道我这些年活得如此无滋无味,只能种种花、养养鸟做些闲人活计。” 黎柯空张了张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帝君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立时站起来紧走到帝君身边,帝君正坐在矮凳上低着头制胎,不防备被他拦腰抱住,满手的泥浆怕抹到他身上,忙伸直了两只手笑道:“这又是何故?你便是再央求我也不能再做回那执掌天下的帝君了。” “我巴不得帝君什么都不做,镇日只是我自己的帝君呢,到现在还跟做梦一样,肖想了几万年,从未想过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所以说,还是应该有点梦想,说不准就成真了。” 二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妙意来寻帝君看齐永康魂体,他从前随便惯了,并未让人通报便直接进来,见了二人这亲昵的模样脸上登时一会儿绿、一会儿红,甚是精彩。 九濡倒没觉得什么不自然,他行事一向如此,既然做了便不会遮遮掩掩,黎柯更是巴不得让报晓的卯日星君每天都披着朝霞昭告一遍天下,帝君已然是他的帝君了。 “要不您俩先忙?我待会儿再来?”妙意揣着手看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扯着帝君袖子的黎柯。 “不必,他这便走了。”还未说话便被强制退场,黎柯也不恼,潇洒站起来拍了拍袍角,与妙意略拱了拱手便走了。 这次换妙意蹲在帝君身边,仰着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此事发表一下看法。虽然刚才乍一看见帝君与旁人如此亲近时有些不太习惯,毕竟帝君冷情惯了。但是如今一想,帝君多少年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认识他这么久也就只有自己偶尔聒噪他,活得有七八分像尊无血无情的石像。刚才见了黎柯在时帝君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温情,才觉得帝君已然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成了个有滋有味的活人。 “帝君可是当真的?” “憋这么久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我什么时候做过不当真的事?” 妙意翻了个白眼,但没敢给帝君看见,也是,帝君多少年来不曾理事,镇日里与自己插科打诨,竟忘了帝君说一不二的铁腕作风。 “嗯,想想也是,纵观天下,能配得上帝君的大抵也就是他了。” 九濡低着头,微不可查得弯了弯嘴角,觉得妙意自打不贫嘴了,愈发是个好神仙了,不枉他费心费力来搭救他一回。 齐永康魂体已然养得七七八八,这倒是出乎九濡意料之外,妙意修行一向荒殆,此次看来是真上了心。也兴许是齐永康痴情不改,感受到妙意气息,自己也做了诸多努力。 “还需再温养些时日,做身体用的材料需得出了境才能配齐,在我院子后面的那方大泽里做最好了,所以你也别心急,早晚都是能成的。”九濡捏好了胎,正在琢磨花样子,他知道妙意也是赏花遛鸟、游手好闲的一把好手,便将笔递给他,示意赏他一次荣光,让他来画这个花样子。 妙意做感激涕零状,珍而重之得接过帝君手里的笔,临下笔前还特意问了问,“是要奢华富贵点的还是淡雅点的?” “我瞧着你那奢华富贵不太入眼,还是照着淡雅来吧。”妙意那宝来宫的品味,九濡至今不敢苟同。 如此又过了几天,黎柯镇日里还是泡在藏书阁,这天下午九濡原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回来,便自拿了本佛经找了个僻静的小湖垂钓。 黎柯回来哪里都寻不到帝君,便被慌乱占据了心神,没大会儿又觉得自己这势头有些不对。虽然他已将帝君揽在怀里,还是时常有这害怕失去的不安全感冒出来,若是任由自己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帝君所不喜的猜疑多心又黏人的无能小辈。 他垂着头站在帝君房中,对自己进行了否定再否定,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太快,致使他到如今还似在梦里一般,生怕那天一睁开眼,一切又都恢复原样。他甚至有些拿不准,帝君是怎的就答应了自己的呢?他于帝君又有什么可取之处?行事稳重?天下间还有谁比帝君自己更稳重?长的好看?虽然也还可以,但还是不如帝君好看。为了救他受过伤?那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撞上去的,若没有自己那一冲动说不定帝君片叶不沾身便能化险为夷。 九濡回来见自己房中杵着根木头,一动不动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章 29 黎柯见帝君回来,又不自觉得挂上傻兮兮的笑,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笑傻兮兮的,可总也控制不住。九濡每次见他他总是这样笑,好像把一年的四季中最美好的晨光都藏进了那笑容里。 “傻站在这里想什么呢?”九濡说是去钓鱼,结果还是两手空空得回来,钓鱼这事并不是主要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他出了门才发现忘了带珥,又懒得去捉小虫。 “想你啊。”的确是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 九濡拍拍手,“站着想想得比较顺畅吗?”黎柯郑重得摇了摇头,“站着、坐着、躺着、蹲着,怎么想都很顺畅,并不拘泥于形式。” 两个人都笑了,黎柯就觉得帝君怎么笑得那么好看,就是“好看”两个字都已经无法形容他的好看了,若要说,那就是颊色雪白、目若郎星、眉含远岱、双唇不点而朱······总之,把世间所有形容美貌的词都加之帝君身上,都是不够的。 “今天我有收获啊帝君,虽然阻止您羽化的法子暂时没找到,但是我找到了开启此境的方法。”黎柯慌里慌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乍一没寻着帝君心里着急又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他在一本残卷里找到关于此境入口处所用神器的详细介绍,又结合帝君当日炼化神器时所用的阵法,大体推算出了此神器如今的运作模式。帝君当时设置用的是圣泉灵气为神器供养,每六十年才能攒够开启一次入口所需要的能量。他曾经服用了很多烈婆果,体内火灵之气丰沛,圣泉与烈婆树林的水火之气相得益彰,若他能使用自己体内的火灵之气调动起圣泉的水灵之气,说不定能早日打开结界。 九濡静静得看着他手舞足蹈得比划,原理倒是没有错,只是这个人,这么想出去干什么?两人才算是真正相处了半个多月的时日,九濡觉得还有些不太够。被自己这想法惊得面颊一红,连忙低下头轻咳了一声,黎柯却注意到帝君动作,连忙问他:“帝君怎么了?”自从知道帝君要羽化,他便一直注意着帝君身体,生怕自己稍不在意忽略了什么,又延误了什么。 “没事,怎么这么想出去?”九濡端起一盏茶,状似无意得抿了一口又状似无意得问他,眼神却并不往他身上落。 “此境的藏书阁我都看遍了,一点收获也没有,外面机会应该还多一些。帝君不愿走吗?” “这有什么愿不愿的,我在哪都没事干,倒是你,出去了可就忙起来了。”要处理政务,还要追查到底是谁算计他,自己只剩下千年的时间,总要省着用,不过九濡也不是任性的人,现状如此,他已然是心有感激了。 黎柯好像从九濡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帝君时舍不得与他分开吗?他不太敢相信。 “我能跟您回家吗?您到底住哪?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一说到这个,黎柯又不自觉用上了“您”,小心翼翼的。 这孩子,是有多么缺少安全感啊,自己平日里是甚少表达情感,可都与他亲近至此了,还需要再多说什么吗?九濡心里想着。 九濡正坐在床边的窄榻上,他今日出去钓鱼,日头有些旺盛,便穿了一身淡白色的对襟长袍,头发高高束在发顶,看起来正像个人间闲散的富贵王爷。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黎柯坐下来,自己半躺在他膝上,“你怎还是整日里惴惴的,我即应了你,便绝不会负你。” 黎柯愣怔着,体会着帝君的意思,帝君这可是察觉了他时常不安的心态,正与他表白心迹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再怎样努力,也是配不上您的。”他将帝君当作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合该是在心里暗暗供着,便是偶尔意/淫都舍不得拿出来亵渎的。即便现在二人已有了肌肤之亲,帝君情动时的样子他见过,双目含泪又苦苦咬着牙关不肯泄出一声呻吟的表情他也见过。他便回回都重重得挺,再温柔得亲吻他汗湿的头发,只有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抱着的不再是远在神龛之上得石像,而是他温暖知趣的爱人。 “这事怪我,之前维持的形象太高冷。”高冷这个词还是他新近从戏园子里学到的,彼时他正嗑着瓜子听折子戏,后面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得议论台上的戏子,说这戏子戏挺好,就是观众缘差了些,对追逐他的一众看官总是爱答不理,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太高冷。帝九濡这才体味过来,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些高冷了。 “怎么会,认识您之前只觉得您高不可攀,现在才觉得最知心的便是您了。” “嗯,只是我没有怎么与旁人相交过,世人便都觉得我神圣威严不可冒犯,其实我也只是个比你们多些神力的普通人,你们都这样孤立我,着实对我不公。”九濡平常不觉得什么,到如今才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的确像杯白开水,没什么滋味,也没什么颜色。 这莫非是帝君难得一现的撒娇吗?这眉眼低垂的表情怎么看着还有些委屈?黎柯心里痒痒的,他伸出食指描摹帝君的轮廓,帝君被他的手指撩拨得面皮发紧,拽过他的手指咬了一口。 次日一早黎柯还是先于帝君醒过来,每天早上都是他先醒,这让他不得不反省,是不是自己夜里太过火,折腾得帝君日日赖床。可白日里也看不出帝君有过疲乏倦怠得神情,不过他还是时常在心里劝诫自己,夜里要收敛一些,只是每每没什么效果。看到帝君腰间的青紫时,他便在心里将自己千刀万剐一次,与帝君说,若自己情急时动作不知轻重便要告诉他,捏痛了帝君,最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这时帝君便总是淡淡得笑一笑,“也没觉得多痛。”那神情像只慵懒高贵的猫儿,稍微勾一勾毛毛茸茸的尾巴,却引得无数人为他意乱情迷、赴汤蹈火。 黎柯的开启入口的法门寻得很对,他事先与歌兰通了气,歌兰虽然在教养孩子上没什么天分,治国理政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最起码还是个真正替子民着想的君主。他与歌兰说要调动圣泉水灵之气一次性攒够六十年的分量以开启入口时,歌兰第一个提出来的就是是否会影响圣泉平衡,进而影响境内万千梦蝶子民饮水。 这个黎柯事先想过,此圣泉为梦蝶族唯一可用的饮水,若因为他一己私欲影响万民便是罪过了,帝君也绝对是第一个不同意,是以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先引出十年的水灵气试试看,如果对圣泉没什么影响便继续行事。 做法那天九濡一直在一边看着,喻武给他闲话仙界趣事时他倒是常常听到黎柯的名字,一般都是夸他年少而有为、骁勇而务实的,如今看他一丝不苟得推演阵法、铺设阵眼,随后立于大阵中央起势做法时额潇洒身姿时才觉得这人的确是非常优秀。他脑筋灵活并不拘泥于阵法形式,设置阵眼时也常常出乎人意料,就连他这阵法之祖见了黎柯布阵也觉得此人才情非凡。而仅从布阵手法上便可看出此人即有情又有智,胸怀广阔,幸而当初自己没有看错,点了他做南仙帝,否则便是浪费了一把好材料。 九濡还在心里谋算着出阵之后要给黎柯再找些什么古籍来看看,这人之前修炼全凭自己摸索,虽然走的是正道,可他猜想着这人也是走过不少弯路的,这些从他一身的伤疤便可看出。从前没有自己时便罢了,如今自己已然认识了他,自然是要多多对他加以指点、引导,以便日后自己不在了,他也可以不那么辛苦。 黎柯的阵法运行顺畅,还未满一炷香的时间,便集满了十年的水灵气存储于圣器之中,而周边水火二汽也未起丘壑,还算平稳。此时黎柯便可确定这事已成了一半了,他知道帝君一直隐在云头看着他,刚才他将全副心神都灌注在阵法上,如今事成,第一个眼神自然要去帝君才是。 帝君斜坐在云头上,见那人目光挪过来,还微不可察得冲他挑了挑眼角,活像个在战事中立了功的坐骑,正挤眉弄眼得要求得到主人得赞赏。九濡悄悄冲他笑了笑,又看众人视线都集中在阵中得黎柯身上,便放心大胆得伸出大拇指冲他摇了摇。黎柯这才抿了抿嘴角,低下头去与歌兰交代事务。 黎柯定于八日后再行一次阵法,如此正好也给圣泉缓和得时间。算起来还有四十多天便能跟帝君回他得神府去,黎柯心里这才安定了些,至少日后再想找他,知道了确切得地址。 九濡算着要回去了,便将肥遗叫了回来,这孩子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不知今夕何夕,让他回来还是老大得不愿意。只是九濡竟不知道黎柯还有哄孩子得技能,才与肥遗处了一天多,肥遗那孩子便将他当作亲哥哥一般得对待,甚至腆着自己肥嘟嘟得小脸来找他,说以后不能再叫他小肥了,有伤大雅,日后他便有了大名,叫卓壮。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一章 30 九濡捏了捏他楦腾腾的小脸蛋,语重心长得告诫他,“你这小身子骨实在算不上茁壮,看见冯平承了吗?至少得比他高点,才能叫茁壮。” “是才艺卓绝的卓,不是那个茁。”肥遗撅着小嘴,他就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小小的软软的,可爱,小女娃娃们都喜欢这样的。 “不好听。”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判了“卓壮”死刑,肥遗耷拉着脑袋再去找黎柯,不多时又回来,兴高采烈得告诉帝君,这次得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丰牙。说着还呲出自己原身时才有的那一嘴尖牙,与他嫩呼呼的小脸形成鲜明对比。 九濡怕自己再不答应,这孩子要无穷无尽得烦他一整天,正好他这一嘴牙是挺丰盛的,叫丰牙便叫丰牙吧。 丰牙得了好名字,欢天喜地得去找冯平承玩了,妙意最近都神神叨叨得闭关苦修,倒是冯平承对他又耐心又客气,两人玩得挺好。 是夜黎柯抱着帝君细瘦的腰,拿汗巾帕子给帝君擦汗时还献宝一样想让帝君好好夸一夸他取名字的本事,九濡迷迷糊糊得半眯着眼睛快要睡过去,还要提防着拍去他仍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 “哪来那么大精神头,今夜不行了,要睡觉。”这都到了后半夜了,这人精力还这么旺盛,神仙是不怎么用睡觉,可九濡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又被他折腾的狠了,竟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黎柯亲了亲他颊侧,不再闹他,睁着眼看他入睡时的样子,直到帝君睡熟了才攥着他一根手指也睡了过去。 又忙活了一阵子,终于攒够了开启入口的灵气,施法那天,歌兰与一众梦蝶皇族盛装出席,在入口处搭建了个三层楼高的看台,为恭送仙帝陛下与始终不愿意露面的神帝九濡。其实歌兰还有个额外的想法,黎柯即已掌握了开启入口的方法,若有可能窥得此方法一斑对梦蝶族也有极大的好处。不过她这次两位皇女相继折在黎柯手里,被他治得狠了,行事还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派人暗暗查探。 这些小心思黎柯心里明白,他虽也是明察秋毫的人,但对底下人也不能一味严苛压制,小小不然的事情能放过的还是要放。反正他这阵法别人就是都学了去,依样画下来,没有他自己体内的火灵之气做引,这阵法也启动不了。 出境当日黎柯只带了冯平承和现名丰牙的肥遗出现,妙意闲散惯了,不愿参与此等场合,入口开启之时,他隐在帝君神光里,只一瞬便出得细水沧海境到了那处深渊底部。 黎柯反手画了个小阵法,切断了入口处神器的灵气来源,与仍在境内入口处躬身候着的歌兰众人略摆了摆手便关闭了这阵法。 九濡这才现身,身后跟着妙意。黎柯再绷不住刚才在歌兰等人面前时严肃端方的样子,恢复了自己本来面目后便蹭到九濡身边,悄悄与他说话。 “帝君,我先跟您回去吧,我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 “那是因为你的属下都找不到你,我不是给你留了话门,随时皆可通话,神府所在的位置也告诉你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黎柯早就央告着要跟他回去,九濡一直没松口,一来是他知道执掌天下有多么繁忙,黎柯一走一年多,政务恐怕都要堆成山,二来却是为了自己的一根老腰考虑,这孩子年轻力壮,于那档子事上一点也不知道疲累,自己一身老骨头可扛不住他日日折腾。 黎柯眼见帝君时打定了主意要赶自己走,没得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得叹了一声,又在妙意等人故意对他俩视而不见的情况下,轻轻捏了捏帝君的手心才装模作样得向他拘了一礼,郑重道一声:“帝君保重。” 妙意等人也与黎柯作别,倒是丰牙苦丧着惨兮兮得一张小脸,扯着他的袖子不愿让他走。“黎柯哥哥,我听帝君说你以后会常来找我们,可一定要记得给我带新奇玩意儿来,我会想你的。” “好,一定给你带,带好多。” 九濡见肥遗还要缠着黎柯再絮叨,轻轻喊了他一声,“丰牙,该走了。”肥遗这才不情不愿得冲黎柯摆了摆手,现出原身负上几人。 黎柯眼见几人走了才驾云往自己的仙帝宫去了,他自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功夫,此番离宫时间略长了些,也没有传消息回去,等待他的必是堆满案头的折子和案牍。 九濡虽然一直催着肥遗走,可真走了,舍下那人孤零零得往另一个方向去,心里竟又空落落的,好像连心都被那人挖去了一块。 妙意本身怕蛇,肥遗还是一条双头大蛇,坐在他身上,简直要了他的小命。混身长了一层又一层的细小疙瘩,尤其屁股底下,跟坐在钢刀上一般,总提着一口气,感觉这样便没有与这蛇身接触到似的。 他期期艾艾得看了帝君一眼,不明白帝君为什么非让他坐蛇回去,自己驾云虽然慢了些,可他并不没有什么着急的事啊。 “帝君,我有点晕蛇,能下去吗?我自己驾云就挺好的。” 冯平承都被他那副惨样逗得有些发笑,不太明白看起来挺厉害的一个神仙,怎么怕蛇。 “出息点吧,齐永康魂体很快就要凝成,你愿意让他也跟着你餐风露宿一走半个多月才能到家吗?”此话不仅是对妙意怕蛇的打击,更是对他微末术法的打击。 怎么会走半个多月,顶多十天就到了,妙意腹诽,不过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恐惧心理克服了克服,闭着眼熬到家便是。 南极虹始仙帝的仙宫位于天宫东南侧,从南天门进去,行一刻钟便到。与帝君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黎柯不用时时拘着仙帝的礼,头到南天门之前便先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了,收拾出医生仙帝的气度来才往南天门行去。 黎柯心仪帝君久了,大抵种种行事也都与帝君相仿,他治下极严,即便他这段时间没在宫中,乍一回来时也见众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常来宫中当职的这些仙人都是跟着他血雨腥风得从战场上走回来的,黎柯又将众人职责任务都详细划分,即便他暂时不在,一些着急的政务也不会被耽误。 众人见黎柯回来都放下手中事务前来拜见,黎柯一边往殿内走一边听着手下司文、司武两位星君汇报。 这段时间战事倒是不多,司武星君只派过两次兵,一次是凡间妖孽作乱,另外一次是魔界一个小部落犯了犯人间边界。 司文星君主管文职,黎柯本身文职管得不多,是以司文星君也没有几件重要的事要汇报。黎柯心里还挺高兴,没什么事他就能早点去寻帝君了,才分开半天不到的时间,便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每一处都雀跃着快些找个没人的地方与帝君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啊。 进了殿黎柯那点庆幸的小心思顿时便消了,案边摞了半人高的文书,他板着脸看司文星君,不是没什么事吗,这半人高的文书是怎么回事。 司文星君名唤纪和煦,的确生来长了一张和煦的脸,即便黎柯冷着脸看他,他也岿然不动得冲黎柯揖了揖手,“陛下可是忘了,上月乃是仙界兵将调整轮值的时候,别的事倒还罢了,这事我与司武都做不了主,陛下再晚些回来我们只能下令取消此次轮值了,幸亏陛下回来了。” 黎柯这才想起来,他本就打算的是去陪帝君凡间走一遭,调整轮值之前便回来,未曾想被天雷劈到了细水沧海境去了,将这件大事混忘在脑后。虽然取消轮值也没什么,只是怕拖得时间久了当值的士兵人困马乏,又或者总在那处值岗的兵士们与当地势力盘结,不便黎柯治军。 没什么办法,黎柯只得先将帝君放在心里,端坐在大殿上,一份一份得批改文书。 这一人高的文书,分别是每一支队伍的排布情况,黎柯对这些早就烂熟于心,只是重新调度安排自然比别的事务更费力些。他在身前化了个仙界布兵局势图出来,不时指指点点,又召见各地将领,一连忙了三天未曾回过寝殿。 九濡本以为那孩子当天晚上即便不找过来,也会用一下那话门,未曾想三天过去了还是没什么音讯。 其实第二天上九濡就有些担心了,莫非在细水沧海境算计他的那人又给他找了什么麻烦,夜间九濡便想去瞧一瞧来着。可转念一想自己留给他的玉丸和护身法罩都没有被动用的迹象,想是没什么危险,许就是政务繁忙罢了。 常常在话本子里见世间陷于情爱的男男女女们相思成疾,九濡恍然觉得自己这也是在相思。以往独处时常常打发时间的伎俩如今好像不怎么有效,看书时会想起他,泡茶时会想起他,钓鱼时又会想起他,后来干脆,九濡什么都不做,就想他。 黎柯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他将帝君送他的茶具珍而重之得摆在手边,忙了三天却连端起来喝口水的功夫都寥寥,终于在第四天午后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应值的武将,黎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忙完了。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二章 31 自打回来就没顾上休整,忙完松了一口气,黎柯先灌了几杯冷茶,又把玩着帝君送的茶具看了一会儿,才跳起来到寝殿去将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干净。 以往他在仙宫时的穿着都是按照服制来,织女们送来什么衣服他便穿什么,以明黄居多,可要去见帝君他总觉得自己穿明黄不合适,资历差得远了些。仙帝宫内全都是没有什么审美的糙汉子,连后厨都只有厨夫没有厨娘,自然没人替他打理什么漂亮衣服。幸好箱柜底下还压着一套他下界溜达时穿过的黑色常服,只是并不是帝君惯常爱穿的广袖,倒也爽利。 黎柯兴冲冲得往外走,司文和司武在窗口见了他刚回来,还未来得及躺一躺自己的龙床就又要走,难免有些奇怪。 司武星君名唤顾实,性子较司文星君纪和煦的稳重不同,见到他家陛下脸上挂着从不曾见过的雀跃与期待,悄悄同司文说道:“陛下刚回来又要走,看起来还这么高兴,是不是他一直找的那人找到了?” “你说神帝九濡吗?不太可能吧,多少年都没有人见过他了,怎么可能找到。” “那是陛下移情别恋了?” “也不太可能吧,他多少年了没变过心思。” “司文、司武!”两个人还没讲完小话,就被黎柯发现,站在庭院中喊了一声,二人连忙躬身上前见礼。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宫中事务仍和往常一样交给你二人,这次带了通信符,有急事燃符找我。” 二人都恭恭敬敬应了,暗地里还有些心惊,陛下才出去没多久,怎么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二人刚才说话声音极小还被他发觉,日后还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黎柯兴冲冲得往外走,一路疾行到出了南天门才摸出话门来与帝君说话。帝君看样子正在书房,不知是在写字还是画画。 “帝君,我才出得宫来,一连忙了三天多才能脱身,帝君快告诉我地址,我很快便到。” 九濡这才觉得自己这几日来惶惶无处可放的心落到了实处,笑眯眯得告诉他自己的地址,便去山口等他。 果然还未等半柱香的功夫黎柯便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黎柯穿浓黑色,简单利落的窄袖更显得他健瘦修长。黎柯没想到帝君会在山门等他,他路上耽搁了一小会儿,在凡间找了棵经年的柳树,折了一根柳枝带给他。因着他做凡人时,听说过凡间有情人折柳赠情人,意为愿情人长留。 还未从云头落下来黎柯便先绽出一个傻笑,及到帝君身边时竟是从云上跳下来的,反正左右也无人,他也不必顾忌什么端方形象,一把揽住帝君的腰,先在帝君身上蹭了蹭才松开。 “才几天没见,就这个样子。”九濡自见了他心里就觉得踏实不少,只是他惯常隐忍感情,此时也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拍了拍他后背便将手放下了。 黎柯献宝一般将柳枝递给帝君,九濡不甚明白,“没头没脑的给我一根柳枝做什么?” “愿你长留,你我常相守啊。” “都做了神仙了竟还将期望寄托在凡物上。”说是这么说,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珍而重之接过柳枝的手早已泄露了他的情绪,黎柯甚至觉得帝君的耳根子有些微微泛红,当下直想将他拉到怀里亲热一番。 二人并肩牵了手往院里走,一边走九濡一边与黎柯介绍周围的景致,一些成了精但仍然心智单纯的小精怪纷纷冒出来与帝君见礼。 几株花精凑在一起话是最多的,帝君平日待他们并不严苛,此时见了帝君身边的男子,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得喧闹,“来了个美人呢,稀客稀客,还牵着手一起走,定是帝君夫婿。哎呀,帝君若是结亲也该是娶妻,怎么能叫夫婿,应叫娇妻,可也是男的,可怎样叫?” 九濡和黎柯被他们闹得没耐何,都是心智未成的,怎好与他们计较,九濡这时便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是真的脸红了,但却并未放开黎柯的手。 倒是黎柯好整以暇得蹲在几株花精跟前,与他们说,“我乃帝君良配,以后便叫我良配吧。” “良配,好听好听,良配好,良配好。” 九濡将那根柳枝插在花精们身边,轻轻嘱咐他们道:“它刚来,不许欺负它,好好将养活了便有赏赐。” 进了帝君小院见院子里空无一人,黎柯有些奇怪,“帝君身边竟无一人伴驾?” “有丰牙,还有喻武,喻武今日去妙意处帮他护养齐永康魂灵了,丰牙被我派去玉山寻一截灵玉来给齐永康做骨,是以都不在家。冯平承在后山一个灵气洞府中修炼,轻易不会出来。” “幸亏我来了,否则帝君还不知道要怎样无聊。” 院子里没有旁人,黎柯更是肆无忌惮,整个人都腻歪在帝君身上,九濡也不恼他,任他扒着。如此过了半日,九濡走到哪里他便要跟到哪里,没奈何,这才赶他去后院好好谢一谢那群神鸡,若没有那群神鸡,黎柯到现在也找不到九濡在哪。 下午丰牙回来,兴高采烈得说寻到了一根上好的灵玉,已有上千年的积淀,若再能让其修行一段时日,能够开启灵智也未可知。九濡看了那块灵玉,果然晶莹剔透、水润细腻,用来做骨再好不过了。 丰牙一听说黎柯来了便着急忙慌得去找他,黎柯正在后院喂鸡,顺便捡了几枚鸡蛋,见丰牙来寻他,便蹲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揪着他小辫子与他说话。 丰牙絮絮叨叨得和他抱怨这群神鸡太过霸道,总是侵占他的地盘,他一个蛇类,最怕这些尖嘴尖爪的东西。黎柯笑眯眯得宽慰他,还说已经与这些神鸡立好了规矩,以后再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黎柯在帝君这待了两天不到的功夫,就有司武传信,说是北仙帝设宴,帖子已经下到了南仙帝宫,时间定在七日之后。 这位北仙帝九濡接触倒是不多,他飞升时九濡仍主事,那时并未注意到还有这个人,他是自九濡卸任以后才展露了才干,后千五百年被元始真尊钦点为北极紫光大帝。 说起元始真尊,乃是几可与帝君齐名的一位老神仙,虽不是先天神体,乃是由三菌化生为仙,却也因其资历老重、门徒遍地而备受人们赞誉。 “你只忙着去翻那些古籍藏书,对你自己的事可曾上过心,老在心头悬着一把利剑,我都替你着急。”九濡将自己的藏书阁开了让黎柯进去看,他只要不腻在自己身边便一定是泡在藏书阁里,就为了找组织自己羽化的法子。有人算计他的事却一点也不伤心,九濡与他说过好几次,他只说走一步看一步。 “我能有什么事,惦记我的人多着呢,我还能只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回回问他,他都是这样说,九濡没有办法,只能事事多替他考虑一些,但因为自己久不理世事,想要帮他也无处施力,这倒让九濡有些郁卒。 两人厮守了几日,因为黎柯还要去西北巡视仙魔边界,北仙帝设宴前两天黎柯便走了,走时还多次嘱咐丰牙,少出去撒野,免得帝君一人在家孤闷。 黎柯走了以后妙意一天三次得来九濡处点卯,齐永康的魂魄已经凑齐,大致现了人的轮廓,妙意直说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活动,有时是醒着的有时是睡着的。 黎柯一直担心他给齐永康做身体时损耗太过,正好他走了,九濡也好放开手脚,暂定在三日后开坛。妙意盼了这么许久,终于盼到了这时候,一时间有些情难自禁,险些当场落下泪来,被九濡淡淡得挥了挥手,“你且等人醒了再哭吧,届时是恨你还是怨你,自有你哭的时候。” 妙意觉得帝君自有了黎柯已然不怎么刺激他了,没承想黎柯才走了几天,帝君便又变成了原来的帝君。 九濡着丰牙寻来的灵玉做骨,后山大泽中采摘了新鲜的莲子做肌理,取了自己的头发做筋,最后缺的便是心。若要齐永康有人的温度和气息便不能用死物做心,这便要妙意奉献些了,反正他也是愿意的。 灵坛设在后山大泽中央,九濡事先施法于大泽中央架起一座浮台,妙意端坐于浮台中央,凝心精神。九濡先将齐永康魂魄从其体内挪出,当初放进去的时候还是个无根无据的魂魄碎片,如今靠着妙意温养已然成了人形,取出来时妙意自然是不太好受,光是那股从灵台中拉扯出来的感觉便让妙意生生疼出一身大汗。 魂魄取出之后先由九濡神力包裹温养着放在大泽之下的水脉里,九濡这才腾出手来给齐永康做身体。 一连用了五天时间,九濡先将灵玉炼化了捏成人骨形状,又以大泽水脉为养糅合莲子、头发在骨架上攀附内脏、肌理,最后只剩心脏未做。 九濡抽出短剑递给一直守在一边的妙意,“动手吧,取你手指一截,指骨化在他骨骼之中,皮肉给他做心。”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三章 32 一听见帝君让他砍手,妙意倒没怎么迟疑,帝君早便与他说过,只取一指也不算什么大事。操起刀来正要照着自己左手小指砍下去,帝君在身边轻飘飘得又说了一句,“不必非得手指,脚趾也可以,先去水里洗干净再砍。” 妙意差点便将小手指砍下来,听见帝君这句话才稍微躲了躲,短剑只砍在了身侧的条案上。帝君绝对是故意的,非等他将短剑抬起来了才说,莫不是因为自己之前太混账,总是招惹帝君,不过帝君也太记仇了些。 现在沦落到帝君手里,自然是怎么让帝君高兴怎么来,妙意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给帝君听,想了想又没敢,只叹了口气,起身到水边洗干净了左脚,咬咬牙砍了小脚趾下来,忍痛捧给帝君。 九濡这时已褪了玩笑的心思,正到了紧要的时候,他将妙意脚趾细细得分离开骨与肉,分别揉进已初成人形的身体里。心窍难捏,饶是九濡巧手也凝神费了不少气力才捏成一颗人心。 齐永康面容是照着妙意的指点做的,出自妙意口述又经九濡之手捏成,虽不能与他之前完全一样,却也有七八分想象。 将这幅身体做成之后还不能立时便将魂魄放进去,需得与沉在水脉中的魂魄一道互相勾连着再温养些时日,等他魂魄自己清醒过来,主动沉进身体里才得行。 妙意瘸着一只脚,眼巴巴得看着齐永康的身体和魂魄都被放在水脉中温养,转过身来郑重得向帝君行了个大礼,再抬起头来时已然泣不成声。九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递给他一颗避水丹,以妙意修为在寻常水域中闭气尚能做到,若要在这大泽灵脉中便有些玄了。“你便在这里守着吧,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是你还好一些。” 北仙帝宫与黎柯的仙宫并不在一处天庭里,黎柯巡视完驻军之后先回自己的仙宫换了仙帝服制,点了司文、司武伴驾,又着人驾出许久不曾用过的御撵往北仙帝宫去了。 黎柯自别了帝君便开始准备赴宴的事,北仙帝陛下摆宴极有一手,这次并不是寻常宴席一般大家都在厅里坐了,一人一桌坐着说些话赏些歌舞便罢了。此宴设在北天庭花园子的一弯流水边上,仙使们在流水边引出二尺宽的小溪,众人都依次在小溪两边坐了,一应美食皆从上游坐着袖珍小船而来,谁想取用什么便自去取用,倒是挺有意趣。 仙帝陛下自然位次靠前,对面便是宴会主人,北极紫光仙帝,本名邱光济,年长黎柯不少,虽然并不见老态,却也到了蓄须的年纪。今次宴会他将大半个北天庭的人都请了来,也有一些名望在外的散仙,待众人都落了座便执起酒觞高声贺到:“今雅日,当与众仙同饮此杯,愿天下长安、万民安乐。” 黎柯酒量不错,他本就坐在首位上,众人的目光大多落在他与邱光济身上,痛快饮尽杯中美酒之后众人同贺。席间不少人前来与黎柯相交,黎柯惯会应付这些,都一一笑着应了,还有司文、司武两位得力的仙官陪着,黎柯并未有醉意。 他自入了宴便看见连澈似乎也坐在下首不远处的地方,只是这人造的小溪蜿蜒曲折,中间隔着不少人,黎柯看不真切。他早就想去寻连澈问一问自己无意间进入细水沧海境这事是否是他透露出去的,他与连澈相交多年,对他这点信任还是有的,是以不愿暗中调查,只想当面问他一问。连澈只是个不怎么受宠的龙族皇子,即无袭爵的可能也无战功在身,二人身份有些悬殊,是以公共场合连澈见了黎柯并不怎么表露与他相熟,也经常故意躲避着他,省的众人面前还要与他见礼。 邱光济一直与黎柯说话,因早就说了是个叙说闲情的风雅小聚,是以二人言谈只是说些风花雪月,并不涉及政务。行过两轮酒令之后,黎柯见连澈起身离席,自己也与邱光济告罪一声起身追着去了。 连澈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找他,自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等着他,见他来了,笑眯眯得把刚才在路边采得一朵小花扔在他身上,“我就知道天雷轰不死你,看着修为还精进了不少,因祸得福啊。” “是,还要谢你给我找的好地方,差点没被雷劈死,被那死海淹死,你也不知道去寻一寻我。” “嗨,我本是要去寻你将你捡回来的,可回了家才知道我家老二出去调皮好几天不见踪影,又找了他五六天,这才耽误了,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了,还以为你自己走了呢。” “我被天雷劈成那么个焦糊样子,怎么自己走,你心可真大,且看你落难的时候吧。”黎柯见他面色坦然仍与从前无异,心内已信了他七分,主要是这人没有害他的必要,要害他早早下手他都不知道凉了多久了。“你可知那死海连着细水沧海境的入口,我飘倒异境去,若不是遇到高人,恐怕到现在都不得出来。” “竟是这样的,我倒是听说过,不过没太在意那几天竟是入口开启的日子,什么高人比你还高吗?” 黎柯挺想与他显摆一下自己已然结识了帝君并且与帝君两心相许,得偿所愿了,只是他还没问过帝君的意思,怕自己在外面说多了帝君不高兴,虽然帝君也不一定就会不高兴,但还是忍了忍。 既然连澈并不知其误入细水沧海境之事,那便没有必要再与他讲其他事,二人又闲扯了一番各自归席。 其实邱光济不设此宴,黎柯也是打算自己设个宴请一请北天庭的众位兄弟。之前帝君与他讲过的话提点了他,没有线索可以确定算计自己的人时便要在意那些与自己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眼前这位便是与自己有直接利益冲突的第一人。原先哪有什么南天庭、北天庭之分,只有一座天庭,一位仙帝,便是邱光济。也不知道帝君当初为何点了他做南仙帝,他原先只当帝君会依着他的战功让他做个兵马大元帅便罢了,未曾想竟直接扶其为帝,还分了邱光济大半权柄过来。 虽然邱光济当时乃至现在都未曾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黎柯事先便命司文、司武多多接触北天庭一众仙官,隐在暗处的人员安插已经布置下去,并不做其他用途,只为了知己知彼。此时将邱光济定性为时尚早,多备一手总有好处。 宴席散时黎柯略带了醉意,邱光济特意留了留他,说有事要议,黎柯打发司文、司武先回去,打算出了北天庭便去寻帝君。 北天庭的夜也是明晃晃的夜,霓虹遍地,处处都光怪陆离的,黎柯站在议事厅窗口看着窗外夜神布星,等了一会儿,酒气散了大半邱光济才回来。 殷切得招呼他落座,黎柯因资历小,又是客,便坐在邱光济下手。邱光济先与他闲话了些日常,问他最近去了哪里,黎柯只说去细水沧海境略转了转,说到细水沧海境时还特意看了看邱光济神情,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许是魔族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在,活动略频繁了些,你座下司武倒是个得力的,你没在的时候还是他遣派了些兵将去平了个小乱。” “陛下过誉了,司武所行不过分内之事,天庭有您坐镇,也没有宵小敢来犯。”此时的黎柯倒不是在帝君身边时痴痴傻傻只知道哄着帝君高兴的样子,一言一行皆有尺度,既不谄媚也不邀功。 “听闻你前几日刚安排好天界军事轮值,此次轮值可还顺利,若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得上的,大可来找我。”邱光济的眼神隐藏在浓眉之下,黎柯虽然并未直视着他,也能感觉到他此时有些凌厉的目光。 自他承南仙帝之位以来,邱光济并不多过问其军政,每每也都是这样客套一下,黎柯便与他客套回去,与他客套了几句以后邱光济言谈之间还是经常涉及军务,此时黎柯却有了别的心思。 军事布防乃机密要务,寻常不会轻易说与外人,便是帝君也没有问过他这些。此时邱光济既然问了,他乃北仙帝,也不算过界,黎柯自然要答。 捡着些不慎紧要的与他说了,见他并没有刨根问底,黎柯又有些疑惑,即问了又不问到底,如此遮遮掩掩却有些可疑了。当下黎柯不等他再问便将几个要塞的安排与他说了,只是所说内容真真假假,并不全是实情。黎柯早已将各地军情烂熟于心,便是司武在此也无法分辨他所说的哪些是真,那些又是假。 邱光济原本只想套套话,能问出什么来便问出什么来,未曾想这傻小子竟一股脑将机密要务也说了,心内暗喜,面上仍不做声色。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黎柯才起身告辞,离了北天庭正要往帝君处赶,就撞见司武急匆匆得来寻他,说是魔族出了大乱子,魔尊已然寻到天上来求助了。 一听又是魔族的事,黎柯便问司武要了上次他派兵平乱时的案卷,回来一直在忙,又去帝君那消磨了几天,还未顾得上看这些卷宗。司武倒是得力的,也知道他的习惯,来时便带上了他要的案卷。 去找帝君的计划落空,黎柯有些不甘心,自己先走了一步将司武甩在后面,趁着没人的功夫敲响话门与帝君说话。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四章 33 黎柯早就与九濡说了,宴后便来找他,此时话门响了,猜着便是他不能来了。果然,黎柯一脸沮丧,身边还有呼呼得风声,说有点急事不能过来。九濡应声知道了,黎柯便匆匆切断了连接,看来是真有急事,九濡原本正半躺在山口音量处的一方条石上,脸上扣了一本书遮挡日头,等着黎柯来。现下既然他不来了,便没什么意思了,自溜达回去取了钓具打算去后山大泽钓鱼,顺便瞧一瞧泡在大泽灵脉中的那对怨侣情况如何。路过山门花精处时,花精门果然出来献宝,叽叽喳喳得同他喧闹邀功,说上次帝君手植的柳条已然生根了。九濡笑眯眯得夸他们做得不错,点了些大泽伸出得灵气来灌溉他们,顺便将那柳枝也浇了浇。 大泽岸边有九濡早就扎好的凉棚和躺椅,专为钓鱼设的,丰牙一早去后山跑了一圈,九濡拿着钓具出门时他正好回来。正应了九濡的心思,他虽然爱钓鱼,可最最不爱的便是翻着砖石找小虫来做钓饵,丰牙喜欢这样的活计,一听说帝君派他捉虫,欢天喜地得应了,不一会儿就捉了一小瓮回来。 丰牙还记得黎柯走时得嘱托,要多陪帝君,不要总出去疯玩。丰牙也寻了个小马扎坐在帝君身边,看着帝君钓鱼,九濡还挺奇怪,丰牙最不爱这种打发时间的活计,钓竿半天不见动一下,他是坐不住的。 “帝君,我觉得黎柯哥哥真挺不错的。”丰牙叼着根野草,看着远处被群山遮挡住的天光,没头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嗯?不错在哪里?”九濡有些发笑,丰牙很少这样夸人,一般来与他说某某人怎样的时候,大多是来告状。 “我总结一下,第一,修为高啊,修行上也很努力;第二,执掌重兵,统领仙界兵马,多厉害啊;第三,长得好看,虽然不笑得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可只要见了您便总是笑着的,听说天界排着队要嫁给他的人能从咱们家门口排到妙意那去。”丰牙自知道了帝君与九濡的事,出去玩的时候便总是下意识得打听关于黎柯得事迹,又想探听探听他得为人,所得到得信息大多是夸赞他的,他们家帝君从未对旁人动过情,他生怕九濡冷情冷性的平白浪费了这么一段良缘。 九濡依据他说的这三点比照了一下自己,修为这个,不提也罢,他是天授神力,并未经过苦修而得的一身修为自然与黎柯没什么可比性。执掌重兵的话,都是曾经的事了,他现在确实是比不上他。至于最后一点,长相,九濡一直觉得自己这长相只能算作一般,不难看罢了,与丰牙所说的黎柯竟然有那么多爱慕者是没法比。况且自己还有个行将就木的缺点压着,这样总结下来,能与黎柯在一起,他是处处都沾了便宜的。 “嗯,我知道了,他是挺不错的。”九濡甩了甩钩,一尾鱼儿也没钓到,倒是钓上来一个大活人,妙意一脸苦相得含着避水珠从水里走上来。 “帝君,魂魄与肉体已然融合了,只是怎么这么久了,永康还没醒,而且我看着他原先还红润的脸色,怎生的越发苍白了。”妙意一直守着齐永康,觉得不太对劲,这才着急上来找帝君。 九濡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放下鱼竿与妙意一起沉入水中查看齐永康情况。 齐永康被九濡用巨大的气泡包着放在大泽灵脉之中,周边是源源不断的生气,按理说应该肤色红润似活人一般无异,此时看着的确是有些苍白了。 九濡翻看了他掌心、脚心,果然见其上已生了些白点,有了腐烂的迹象。这是应是魂体与肉体之间并不相合,生了排斥的现象。九濡回想着一直以来的种种做法,并没有什么纰漏,看来是这肉体用的死物过多,欠缺了些灵气。 妙意一直看着帝君脸色,见他眉头一直皱着便一直提着心,也不敢贸然开口问他,直至帝君查看完了站在一侧低头沉思时才敢试探着问他,“帝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黎柯一直怕九濡为了齐永康这事损耗自身,九濡也怕他担心,是以给齐永康做身体时并未从自身取材过多,原想着是造个凡人的肉体,并非仙体,用这些也就够了,只是不知为何齐永康的魂魄竟然无法与凡人之体融合。如此只能再费些力气,将这副身体做成仙体了。 “无妨,只是他的魂魄与凡体不能融合,需得将这副肉体做成仙体。” 黎柯早前与妙意说过,不愿让帝君为了此事损耗太过,帝君能为他努力至此妙意心中已然是感激万分了,“可是要再取我身上些什么?都无妨的,只是切不可损耗帝君身体,否则我心难安。” “再从你身上取,便是把你整个人都化了,也无济于事,放心吧,我自有办法,你回去,将我卧房书架东边第二格里的丹药取来。” 妙意不疑有他,领命去了,出了水见丰牙还在岸边蹲着玩泥,也没有与他逗闷子的心思,闷着头赶回帝君小院。 九濡也并不是要做多么奉献自我的事,只是需用些神体的骨血,黎柯早就与妙意说了,妙意自己也不会同意,可总不能让这么久的努力白白浪费,妙意有多么期盼着齐永康醒过来他都看在眼里,况且齐永康确实有该醒来的缘法。 就如想着不愿让黎柯知道,便不能像妙意似的取手指或者脚趾,如此便只能取一小截肋骨了。他倒无需用刀,只解开衣衫,使了神力探手进去掐下一小截肋骨来便是,疼是疼了些,只是九濡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些许疼痛并不放在眼里。 妙意脚程不慢,回来时九濡已然将那一小截肋骨炼化为神元没入齐永康眉心。妙意不知九濡之前得行为,只依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得以仙力将取来得仙丹化开喂到齐永康嘴里,片刻之后果然见他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再有个三两天,他便该醒了,你好生守着吧,我回了。”九濡现在还觉得左肋翻搅一般得痛着,又与妙意嘱咐了几句便自己回去了,幸好黎柯有事没来,否则还不一定要怎样闹呢,他肉皮上并不见半点损伤,歇几天也就不疼了,届时就是黎柯来了也无妨。 黎柯回去时魔尊已然在正殿中等他,见他来了极为殷勤得起身迎他,看来是确实遇上了些难题。 原来是魔界一个半大不小得部落前段时间闹事,司武曾经派兵去镇压过,本也没什么了,只是这首领不知怎么疯了似的,反身找起同族得麻烦来。这才一两个月得时间已叫他吞并了周遭两个部落,魔尊这才坐不住了亲自派兵清剿,只是这首领不知从哪里修炼了邪法,竟能吞噬周遭无论死体或者活体得能量为自己所用。魔尊吃了苦头,没有别的办法迫不得已求到黎柯这里。 值得一提得是这位魔尊是位女魔,名字倒是挺文雅,叫山茗。她虽然修得是逍遥道,行事却也并不怎么乖张,与仙界一直相安无事,可以算得上是历届最友好的魔尊了。此人喜穿红衣,胸口白光光的一片,晃得黎柯有些睁不开眼。 平日里称得上合作伙伴的人都求到自己这里,黎柯怎么也不便推辞,这邪法现世的事,自己倒是难辞其咎。魔尊挺着急,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找到天上来,黎柯点了司武并几名得力的将士先与魔尊同去查看情况。 到了纷争之地,几千名魔族将士正与乌压压得一片黑云对峙,那黑云旋转着周边漂浮着不少砂石树木,里面什么情况还看不太清楚。 怪道魔尊无能为力,走近了黎柯才看出来那漩涡中间站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雾中的人,漩涡所到之处只要沾边的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活物的修为、能量以及死物腔内金丹的能量,系数被漩涡吸纳,最后汇聚到中间那人身上。 “这家伙什么来头?”黎柯问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魔尊山茗。 山茗暗搓搓得撇了撇嘴角,“从前都没注意过他,是个恶鬼修成的魔,原来的部落统领也不是他,二十年前才被他赶下台去,那时竟没看出来还是这么个邪祟的东西。” 黎柯的表情有些微妙,群魔之首的大邪祟还骂人家邪祟。若是个恶鬼的话,修到这种邪法便不出奇了,恶鬼修炼的本质便是掠夺,只是这恶鬼不知怎么竟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司武和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将士们都自请前去查探,黎柯略思索了一下,司武惯用长枪,也是远距离攻击的好手,让他去还是合适一些,点了司武先下去,还在他身上缚了一条仙索,稍有不对便立时拉他上来。 “魔族可有弓箭手?也没什么效果吗?” “弓箭过去也被那漩涡改变了角度,根本伤不到他。”山茗有些气馁,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却这样难对付。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五章 34 “召钱明来试试。”黎柯对身边另一位将士吩咐道,钱明是他麾下神射手,擅使一把重弓,“着他带最重的箭。” 黎柯眼看着司武一点一点靠近,衣袍纷飞之间先自长枪中射出一道仙光,直冲着漩涡中心的恶鬼而去。那仙光蓄了司武八分的仙力,若在寻常,没几个人能抗住这样一道攻击。 只见那仙光裹挟着风势,开始还威风凛凛得,及到黑云势力范围之外时还是笔直的,一入了黑云,便可看出偏差,果然未等走到那恶鬼身边便被旋转着的黑云扭曲着化尽了。 司武一身悍勇,见距离远了并未起效,便又靠近了些,虽未碰触黑云却也很近了。司武靠近时,黎柯全副精神都在那黑云上,司武距离黑云还有两丈多的时候又凝力一击,只是这一击还未成型,那黑云却似乎感觉到了司武存在,猛地暴涨起来,将司武一只脚卷入其中。 黑云范围扩大,周边不少魔军都被殃及,惨叫着吸入黑云之内再没了声息。司武是个机灵的,一见黑云卷上来,连忙翻身,只陷了一只脚进去,却也仍觉得周身仙力迅速从那只脚流泻而出。 黎柯速度很快,一见黑云有起势的苗头便收紧了手中仙索,一拽之下觉得那黑云吸力巨大,竟不能一鼓作气将司武拽回来。黎柯甩手将手中仙索扔给山茗,提气像司武赶去,司武脸色不对,再晚就来不及了。 积云剑应声而出,化成一把十丈长的幻影向黑云砍去,黎柯没敢用剑身直接去碰那黑云,生怕连自己的仙力也被吸了去。仙力于恶鬼便如美食一般,被他吸食越多他的本事便越大。 剑影威力巨大,一把便将缠着司武小腿仍想往上爬的黑云斩断,剩下一小块还攀附在司武身上的黑雾被黎柯以仙力包裹着拉扯出来。司武面色惨白,才一刹那的功夫,眼睛便有些睁不开了。 黎柯护着司武回到云头,着身边将士把司武送回去,又问钱明位置,将士回说还有马上就到。果然司武刚走,钱明便背着一把钨铁打造的巨弓来了。 “见过陛下。”钱明身高体壮,一头怒髯冲天,曾是黎柯麾下非常得力的一名战将,现今已经是驻守一方的大将。钱明许久未曾见到昔日主将,刚见了黎柯便利落得行了军礼。 黎柯眼见那黑云因吞了司武仙力更有暴涨之势,也顾不得与钱明叙旧,迅速点了几个人在空中布锁阴大阵,又命钱明架起最重的那支箭,待他发话便全力一击,只是不要灌注仙力。 安排完这些,黎柯转身对山茗说道:“让你的人后撤三里,只在外围警戒,帮我看着这个锁阴阵,我带来的人不多,你看着哪里欠缺便补在哪里。”他一脸凝重,山茗看他这样子,竟是要亲自下去降妖伏魔。 “陛下切莫冲动,那恶鬼遇强则强,我曾经与他一站,也只是助他增长修为罢了。” “无妨,你只看好锁阴阵,先断了他的根基再说。” 锁阴阵乃降鬼大阵,恶鬼属阴,锁阴阵一成便自觉压制阵中阴气,应该是个有效的法子。 黎柯仍持着积云剑下去,山茗说此鬼遇强则强,黎柯便不敢再用仙力,将周身仙力全副收拢,只凭着剑气劈开黑云,借着这一瞬间显露出来的缝隙,黎柯看清了里面站着的那人。 他勉强还能算得上是人,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拳头那么大的肉瘤,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在动似的。黎柯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要是一剑砍上去,肉瘤里的东西爆开,岂不是要溅自己一身? 锁阴阵已经起了效果,黑云被黎柯劈开之后又慢慢聚拢,在锁阴阵的压制之下旋转的速度已经有所降低。黎柯这人其实颇有些自负,最明显的表现便是打架的时候不爱等,总是抽出剑来就上。 给自己加了护身法罩,再次运起剑气劈开黑云,一个闪身便掠了进去。云端的山茗正忙着平衡锁阴阵,见了黎柯的动作,有些愣怔得对身边的仙界将士说,“你们陛下,打架都这么拼命的吗?” 那将士也是个实诚的,听了她的话,笑呵呵得点了点头,“对呀,该出手时就出手,不都这样啊?” 山茗自我反省了一下,似乎自己这个魔尊做得有些不太称职。 饶是黎柯收拢了仙力,进入黑云之中还是能感觉一股吸力正沿着他周身旋转,要将他仙力吸出体外。那恶鬼察觉到锁阴阵的压制,又感觉到黎柯近身,猛地睁开双眼。它双眼血红,连瞳仁都被血红淹没。 黎柯此时才不管他长得好看难看,只管砍就是了。 九濡肋部仍有些不适,正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指挥丰牙摘些清脂树的叶子晾晒了用来做香料。突地九濡感觉之前留给黎柯的护身法罩竟有了动静,又想起黎柯之前说要来又没来,不免心中一紧。 丰牙刚还跟帝君念叨这片叶子不错,要摘了给他刚交的新朋友送去,再回头时哪里还有帝君的人影,只留下一只独自在原地摇晃的躺椅。 九濡赶到时黎柯已经结束了战斗,正暗自庆幸今日出战穿了战甲,这战甲是纯黑色的,溅上那邪祟肉瘤中的汁液也不怎么显,只是闻着恶心。 黎柯并未看到站在云头的帝君,他刚刚被那恶鬼抓了一下,幸亏钱明的重箭来得及时,只在左臂留下三道皮肉翻卷着的口子,自己撕了袍角想裹一裹,却被旁边一只白净的手拽走了手中的布条。 抬起头正撞进微皱着眉头的一双眼睛里,黎柯觉得自己肝部似乎微不可察得颤抖了一下。 “帝君怎么来了?”说完黎柯便觉得自己傻极了,竟忘了帝君在自己身上留了护身法罩的事,应该是刚才险要时刻护身法罩起了作用,这才让帝君察觉。 山茗已经带着众人赶上来,都站在一边瞧着九濡,这人一身气度放眼天下还真是无人能出其右,瞧着面相也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一听见黎柯叫帝君,还以为是北仙帝陛下,可看着又不像。还是黎柯带来的那名实诚将士率先反应过来,带着众人冲九濡行了个端正的大礼。 山茗楞呆呆得看着众人跪拜什么九濡帝君,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老觉得熟悉,无论人间、仙界还是魔族,遍地都是供奉九濡神帝的庙宇,那里面的雕像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只是现在众人都起来了,自己再行礼,是不是有些晚了,山茗硬着头皮要跪,还是九濡轻轻摆了摆手,免了她的礼。 “此间事可解决了?” 黎柯一见了帝君,智商总会有所折损,再加上自己受了伤,帝君好像不太高兴,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因为这个高兴?他忙着胡思乱想,脸上挂着傻笑,帝君问他竟没听见。 几名将士站在下手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的眼睛里写着,“咱家陛下傻了吗?”另一个的眼睛在说,“傻了傻了,没救了。”“那怎么办?好尴尬。”“不知道啊,那是神帝啊,我也不敢说话啊。” 这次轮到山茗机灵一回,见黎柯只知道看着帝君傻笑,便当先答到:“是,多亏了仙帝陛下相助,才得以灭了此魔。” “既如此,我回去了。” 黎柯一听到帝君说回去,这才回了神,还没等他说话,帝君早已不见了踪影。“坏了,帝君气了。”黎柯心里想着,着急忙慌得吩咐了两句也追着帝君去了。 经此一役,不少魔族将士见识了黎柯仙帝的雄风,不过关于此役众人传道最广的消息还是九濡神帝仍在世,他还是惦记着魔族的,否则也不会乍一现世便是到魔族来,一众小魔们很是为此骄傲了一番,这都是后话。 九濡也只先走了一小段路,便停在云头等他,那人自己撕下来的袍角还在自己手里,伤口也没裹。黎柯见帝君在云头等他,心里乐得什么似的,先是因为自己受伤有些生气,又惦记着自己的伤专门在这里等他,帝君如此在意他,怎能不让他高兴。 见黎柯又傻笑着过来牵他袖角,九濡直想甩开他,再训他几句,可终归是没舍得。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对吗?”在储物戒中取了干净的细软纱布给黎柯裹好伤口,打好最后一个结,九濡才淡淡得开了口问他。 黎柯此时乖觉得很,老老实实得摇头,“我不厉害,厉害就不会受伤了。” “那怎不见你用个更稳妥得法子?你既想出了锁阴阵,怎就不能多等一阵子,待他被大阵压制住了再动手?” “我,我。”我想早点回去见你,哪等得了那么久。“我错了。”黎柯没敢说,怕说了帝君更气,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取舍,拼着受点小伤,能早点回去见帝君,他觉得很值,可现在看,帝君应该不会认同他的看法,所以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六章 35 九濡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气他不稳重,轻易受伤?可他自己之前不也是这样?两人一起往回走时,九濡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自己心中那股无名之火其实也不尽然都是火,究其来源还是一股叫做牵挂的情绪,这种情绪在当初黎柯浑浑噩噩得冲上来挡住赤炎金猊兽时也出现过,只是当时他并未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他觉得自己才是应该检讨的那个人,毕竟黎柯受了伤还承受了自己无端的怒火。他状似不在意得觑了一眼身边的黎柯,黎柯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不再生气,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一眼就锁定了九濡看过来的眼神。 黎柯一直拽着帝君袖角来着,此时见帝君看他,一咬牙便拿出打蛇随棍上的死缠烂打精神,“帝君不气了,我以后再不会冒险了。” 九濡这才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检讨的话,还是自己在心里检讨一下吧,省得自己说出来,这人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承诺,又在他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冒什么没必要的险。 九濡自取了肋骨给齐永康就一直觉得疼,带黎柯回来给他处理好伤口,那人许是因为自己鲜少生气,给吓着了,当天晚上死缠着自己不放,多次明里暗里得提醒他让他自己去书房睡觉,这人就是不肯。虽然九濡因为黎柯受伤闹了一场脾气,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怯,取肋骨的事,不敢让他知道,只能强忍着痛应付他。黎柯当晚又颇下力气,导致九濡肋部本来几天就能好的伤,一连疼了半个多月,都只自己捱着,谁也没叫知道。 黎柯一连半个多月都赖在帝君身边不走,尽管九濡很快便不再对他冷着脸,他还是小心翼翼得时不时要看一看帝君的脸色。这让九濡不自觉得反省了一次又一次,越发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后来黎柯因为公务走了几天之后,九濡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人大体上是在装可怜,食髓知味得装可怜。 时间便这样如潺潺得小溪一样流过,黎柯整日里除了政务,还要搜罗各地古籍回来钻研。帝君的千年之限就是悬在他心头的利剑,多少个夜晚,帝君安睡以后他都会静静得靠在床边坐一会儿,只有在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他才会放任自己的心沉浸在害怕失去帝君的恐惧和无助中,第二日一早他便又成了诸事皆可为,人定胜天的黎柯。 天刚冷下来的时候,九濡难得出去公干了一趟,元始真尊久不理世事,前几天突然托人送来一张拜帖,说是办了个法会要请帝君过去共商异境事宜。九濡跟黎柯说时黎柯正在厨房钻研一碗牛肉面的做法,听见元始真尊的名字便上了心。 “元始真尊点得邱光济为北极紫光仙帝,上次赴宴时北仙帝陛下对我这边的兵力分布有些兴趣,我真真假假得与他说了说,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我与帝君同去吧,也好久没有拜见元始真尊了,同去也不算突兀。” “我想暂时还不到这个地步,元始天尊并不是目光短浅的,不过你要去也无妨。”元始天尊回回见他都要与他论法讲道,九濡乃天生的神祇,天道就应和在他的血脉里,不像是他总想要参透什么天机,每每论道都要讲很多话,九濡不爱讲那么多,是以并不怎么爱参与这样的场合,正好带了黎柯,也可以解一解自己的烦闷。 黎柯说完这话还没多久,司文星君便送来了元始真尊发给他的帖子,还问他要安排谁伴驾。黎柯想与帝君直接一道过去,便安排司文带了他手下的几名仙官在距离元始真尊不远的仙山处等他,与他汇合了再去。 元始真尊乃是三菌化生成仙,常年以老翁形象示人,其仙山飘渺于南海诸岛之上,门徒遍地。每逢他办法会,都可算得上仙界一大盛事,一些隐世大能因为期慕真尊风采,也会前来赴会。 众仙云集的时候,仙气都缭绕出去了一二百里,可见法会之盛况实属空前,既然黎柯收到了帖子,邱光济定然也会到,黎柯早早与帝君说了,果然刚到山门处便看见邱光济带了两名仙童站在法会入口处。他与帝君及到山门处便分开走,黎柯带着司文等人先行一步,九濡等他与邱光济客套过后走了进去才按下云头。 邱光济算是元始真尊高徒,在此迎接众人倒也合理,只是他位高权重,也不便在此多待,只等来他要等的人便一起往里走。 邱光济自知道帝君要来便一直在山门处候着,他自然是认得帝君的,也知道帝君当时与黎柯一同在细水沧海境。当初小试一把,想将黎柯留在细水沧海境时他虽没有万全的把握,却也觉得八 九不离十,意外便出在帝君这里了。 邱光济满心算计,面上却不显露什么,笑着迎上去,先与九濡见礼。众人一见邱光济当先与这位陌生的仙人见礼,都觉得奇怪,还自纳闷是哪位仙人如此得脸,竟能受北仙帝的礼。至邱光济身边小童唱响,“恭迎神帝九濡陛下”时,众人才恍然反应过来,霎时间呼啦啦得跪了一片。 行完了礼,邱光济热络得与帝君一同往里走,九濡此次赴会只带了喻武神使,九濡让喻武神使将自己给元始真尊炼制地几丸仙丹捧给邱光济身后的仙童,便与邱光济说客套话。邱光济直说自家老师甚是惦念帝君,帝君能来,更是叫蔽舍蓬荜生辉。 法会设在一方海子之上,众仙都有一方莲台为座,九濡与邱光济到时众仙们大多已经落座。邱光济引着帝君在元始真尊右侧一方莲台上坐了,自己坐在元始真尊左侧下手。黎柯的莲台在九濡右侧下手,他见帝君来了,还装模作样得站起来与帝君见礼,下手坐着的众仙之前并未与帝君见礼,此时自然要与黎柯一起。这便是九濡对此种法会、论坛多加推辞,隐世而居的主要原因,光是见礼便要半刻钟,实在麻烦。 黎柯却趁着众人都低头行礼的时候,左右看了一下,飞速得抬起头来与帝君眨了眨眼,九濡见了,也冲他弯了弯嘴角。黎柯此时才体会到这遮挡于明面之下的情爱,悄然于人前放肆时的意趣,只盼着,或许会有一天,自己可以执了帝君的手,光明正大得享一句众人同贺,黎柯估算着,那该是他找到避免帝君羽化的方法时。 于庆良山之东南五百里,有一异境,世人称其为暮海云深境,此境无阶层、多异兽,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避世圣地,黎柯当初满世界找帝君时,曾经多次找到这里来。 元始真尊此次开办法会,除了与众仙谈法论道以外,还有一则顶重要的事情要与众仙家商议。老真人座下有专人满世界游历,只为查勘各境情况是否安稳。之前有人来报说暮海云深境一改往日风和日丽的祥和之态,数次出现极端天气,境壁也有坍塌之象,这才引起众人注意。 老真人苦思许久,终究还是觉得这么大的事,自己一个人难以担待,索性趁着这次法会的机会请了帝君来,由帝君与众仙家定夺。 黎柯心里打着小九九骂娘,“这老头子,平常就知道服丹养生,遇到点事不是请仙家共商便是要帝君定夺,我家帝君哪里有时间天天照拂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竟让帝君看出他正腹诽,九濡牵了牵自己右手小指,黎柯的小指也跟着动了动,黎柯这才收拾了表情正襟危坐着听老真人说话。 之前黎柯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了个守身结的印法,这守身结是用在道侣二人身上,结印之人哪一方若生了背叛的心思与他人有了肌肤之亲,便要身受腐骨烂肌之苦。因为此印有违人伦又颇有些邪性,早早便被帝君禁了,黎柯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竟将此印改良了一番,只在二人手指牵上一条不可见的线,念动法决时二人之间无论是谁动一动手指,对方皆可感知到。他笑嘻嘻得将此印缠在帝君手指上时,还取了个肉麻的名字,叫同心结。 “帝君看此事该如何办?那异境虽然并不像其他异境一般有一支或两支的异族人生活,只一些珍奇怪兽们,可也是诸多生命,若任那异境随意坍塌了,老朽实在不忍。”老真人捻着胡须与帝君说话,九濡低垂着眉眼,眼神放在条案上的一盘葡萄上,好像有些走神,并未立时答话。 “真人宽心,帝君仁慈,定不会看着无辜生灵遭受无妄之灾。”邱光济掐着时机说出这么一句话,黎柯听了立时皱起眉头,这师徒二人已然将帝君架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帝君若不管,便是罔顾生灵,帝君若管了,谁又知道他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世事轮回皆有定数,二位稍安勿躁,帝君虽神力无边,也无法更改天道定数,且饮此杯宽一宽心。”黎柯持杯带笑,九濡却从他笑意满盈的脸上瞧出了点怒意,这人怕是又担心自己为了旁的事无私奉献吧。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四十七章 36 黎柯其实不该说这些话,偏袒帝君偏袒得有些明显,怕让人多想。可他就是忍不住、看不得别人总是将帝君当作无所不能,无论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与天下生灵沾上边,那帝君就要义无反顾、理所当然。 现如今一千年的时限压在他心头,帝君无力改变,甚至劝他顺其自然,也许是帝君是真的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这还是洪钟一般将他从帝君无所不能的美梦中敲醒。如此,他愈发瞧不得旁人再将别的担子压在帝君身上。 因为黎柯一句话,元始真尊与邱光济都有些尴尬,幸好黎柯适时举起杯来,才算没有落了二人面子。 九濡察觉到黎柯情绪上的异常,藏在桌下的手指轻轻卷了卷,才淡淡得开口道:“这件事我知道了,过几天会去看看,是任他坍塌还是尽力修复都要看机缘,此时便不必再提了。” 元始真尊本也就是为了帝君这句话,他为那异境着急倒是真情实感,在他的法门里,是看不得生灵涂炭、死伤遍地的。若他能有九濡一半神力此时也不会旁敲侧击得鼓动九濡前去,只可惜此事非九濡不可。至于邱光济抱了什么样的心思,黎柯和九濡心里都明白,只是事情赶在这里,总不能因为外部因素真的置那些生灵于不顾。 及至法会散了,黎柯与九濡一道回去时,黎柯神色还是恹恹的。帝君要去暮海云深境,黎柯不太愿意,舍不得帝君操劳,最怕帝君为了挽救那异境又做出什么伤己的事来。九濡知道他心思,可他又觉得为了这事开解他实在有些没必要,神责摆在那里,黎柯一开始便该是做好了准备接受他的离去的。他给不了他长相厮守的承诺,只许给他一千年的真心,该做的事情总还是要做,这些只能等着黎柯自己想明白。 黎柯还有公务,半道上便被仙使截了去,九濡想着他总会自己想明白的,便没有与他多说,道了别便回去了。却不知道黎柯隐在云头后面,直直得目送他背影消失不见,才黯然离去。 暮海云深境的事情等不得太久,冯平承近日修行大有进益,九濡打算带他去历练历练。喻武去找他时,他正在后山山洞中打坐调息。喻武对这个帝君捡回来的小伙子还是挺喜欢的,这孩子天资不算过人,但胜在勤奋,喻武见他次数不多,大部分是奉帝君令来给他传道授业解惑,但次次见他都是在修炼,问出来的问题也日渐高深。 冯平承一见喻武神使到来便先绽开一副灿烂的笑,帝君这里人不多,肥遗又顽劣,唯有喻武神使对他极有耐心,无论他问的问题多么浅显可笑,喻武神使都耐心细致得解答,对此他是感激的。 听了帝君要带他出去历练,冯平承很高兴,可随即又有些踟蹰,觉得自己学艺不精,如今刚刚学会了驾云并一些简单术法,跟着去了岂不是要拖帝君后腿。喻武看出他的顾虑,宽慰了他几句,只说“帝君从不做无根无据的事,他觉得你可与他同去,便是你有这个能力,且宽心出去开阔一下眼界,无需顾虑太多。” 冯平承这才欢喜着应了,回去收拾细软等着出发。 九濡原打算当晚便走,可想起黎柯之前的状态,又想着再等他一晚,不愿他想通了来寻他时扑个空。一晚上九濡辗转反侧,黎柯竟没来,也许是他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第二日一早九濡便不再耽搁,带上冯平承自去了。 黎柯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务,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与帝君闹什么别扭,就是心里觉得委屈,替帝君委屈,却无法与帝君言明。能与帝君说什么呢,说要帝君自私一点,不要管那么多,只管与自己天长地久?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尽管他有这么一点私心,但是帝君没有,在帝君的意识里,活在当下即好,他从没有自己的私心也不会贪心太过。 黎柯呆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一整夜,及至天将明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恍然明白,此事有何可纠结之处,他爱的便是这样的帝君。当初帝君与他明言一千年之限时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觉得他是可以承担自己离去才会与他在一起。他也对自己寄予了厚望,要将这千年之限变成长相厮守,所以,此时他不该在此伤春悲秋,而应该在帝君身边与他同进同退。 九濡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冯平承自知修为低下又承了帝君的恩情,与帝君在一起时常常束手束脚,现今见了帝君一脸严肃的模样更加不敢说话。 黎柯赶到时九濡正撑开入口让冯平承先进去,他微侧了侧身正要抬腿迈进去时,小手指被牵了一下,九濡便知道是黎柯来了。当初他下的这同心结需得两人离得近了才能起效,看来这人是怕自己不等他,人未到先扯了扯手指。 九濡撑着入口站在那等他,心里倒是比之前安稳了不少。冯平承见帝君久不进来,以为事情有变,正想抬腿迈出来,“不必,还有人未到,再等他一下,你在里面就好。” 也就片刻的功夫黎柯便赶到了,见帝君果然在入口处等他,更是为之前自己的一时糊涂懊悔,正想牵着帝君的手与他说几句亲昵话,又瞧见入口里面立着的冯平承,只得小心翼翼地冲帝君笑了笑,牵起帝君垂在袍袖下的手一起迈进去了。 虽然黎柯未到时九濡心里有些不太自在,但他倒是认定了黎柯定不会让他等太久,也不知这信心是从何而来,总之黎柯并未叫他失望。九濡也不想关于此事与他多计较什么,二人相处还是该以舒心为重。 之前曾去过的细水沧海境岁月交替便如现世一样,只是以梦蝶族为主。此次他们来的这暮海云深境却并不与之前一样,此境虽也有日出日落、阴阳变更,却并不似现世一般以十二时辰为一日,这里的一日更长一些,大概有四十八个时辰。 他们来时正是夜里,因此境并无人、妖、仙三族,只生活着诸多奇花异草并异兽们,是以入境之后只有原始景色入目。 冯平承早被这异境的美妙景色迷住了双眼,抬头时只见天空中悬着无数颗五彩斑斓的星子,耳边是呦呦鹿鸣之声,只是不知发出此声的究竟是不是鹿。夜色深了,看不见远处森林中的景象,只眼前乱石丛中的几株散发着幽光的劲兰便叫人挪不开目光。冯平承从未见过生长于乱石丛中的兰草,这兰草在星光的掩映下还闪着不同颜色的微光,有红有紫有靛,虽并未凑在一起,却都孤身立着仿若遗世而立的铮铮君子一般,各人有各人不同的风味。 黎柯来的次数多,对此情景已然习以为常,九濡便与黎柯静站在一边等着冯平承平复心神。 “帝君,之前是我不对,钻了牛角尖,你别同我计较。”黎柯见冯平承出神,便悄悄扯了扯帝君的手,攀在他耳边与他小声说话。 九濡被他温热的气息吹的耳朵脖颈都直发麻,无意识得抬起手想抓一抓,手却被黎柯抓在手里,只得作罢,“其实我也挺心疼你的,你大可不必一脚踩进我这潭死水中来的。” 黎柯攥紧了帝君的手,才一瞬间的功夫,他的手心里就冒出了些湿意,“帝君这是什么话,何谓死水,帝君于我乃毕生所求之良伴,莫非帝君是嫌弃我才疏学浅,要摆脱了我吗?” “怎会,只是怕耽误了你。”九濡那只手被他捏得生疼,他连忙宽慰似的拍了拍黎柯得手,“你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能陪你的时间实在是有些短了。” 黎柯从未认命过,他从未设想过帝君离去之后的生活,他只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阻止帝君羽化上,这些他甚少与帝君说。今天也是如此,虽然帝君说了这样剖心挖肺的坦诚之语,他还是不想将自己的坚持和固执说给帝君听,说有什么用,做便是了。 “帝君,和您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珍而重之得过,这便够了,其他的你不要想,这世间除了生死,没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您不要轻易放弃生的希望。”这是黎柯可以对帝君说出的最过分的话了,他心里最明白,帝君一生坦荡豁达,从未有过放弃希望的时候,一切于他不过是取舍罢了,他这一番话,细想起来也不过是想求一求帝君莫要为了什么天道、众生轻易舍弃了他。帝君应天道而生,他的骨血里流淌着对大地的信仰,他竟要求帝君于两难之时背弃信仰只为与他厮守,这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啊,可他忍不回这句话,如今他就像个急于得到家长认同的孩子,迫切得想要从帝君的神情言语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九濡又怎会不知他的迫切,这孩子已然将自己的迫切压制到了如此境地,只小心翼翼得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神情忐忑得似乎在等待他的判决。只是自己能给他什么样的承诺呢,九濡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的冲动,与黎柯产生了羁绊,这已经成为暗伤,时刻拉扯着粉饰太平的二人,他倒是没什么,只是苦了黎柯时刻为他揪心。 暮海云深境 -------------------------------------------------------------------------- -------------------------------------------------------------------------- 第一卷 第一章 九濡走前先去看过妙意与齐永康,他看着齐永康状况已到了将醒的地步,本该等着他醒来再去,只是暮海云深境情况不明不宜耽误,便留给妙意几颗定神的丸药,嘱咐妙意待他醒来第一时间给他服下。妙意苦等这么久,定不会再出差错。 果然九濡才走第三天,冯平承便从昏睡中醒来,妙意日夜不休得守了他这许久,一见他神情微动便已将他抱在怀里。 齐永康也不知在混沌中飘荡了多久,自身意识朦胧不清,只有个名字一直回荡在他识海里,可现今脑子与唇舌倒像断了连接似的,那名字熟悉得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睁开眼就见一个看起来挺面善的人一脸焦急得看着他,齐永康怔怔松松得抬起眼皮,好半晌才迷迷糊糊得把自己是谁,这人又是谁理顺清楚。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得梦,梦里只有些关于这人的光影,连声音都没有,好几次他追赶着那片光影想与他说几句话,问一问他为何久不回来,那光影却残忍得很,衣角都不肯施舍给他一片。现在乍一睁开眼睛,仍以为自己还处在那周遭都是黑暗得无望环境中,而眼前得人也不过是与之前一样的无情光影罢了。 齐永康苦笑一声,转过脸去,又闭上了眼,觉得再睁开眼时这幻影应该已经不在了。妙意见他神情悲戚得看了自己一眼,又似全无希望似的再次闭上了眼睛,以为他对自己怒极恨极,便是一眼也不愿多看自己了。懊悔和愧疚涌上心头,妙意强忍着泪水将帝君留下的几颗丹药递至他嘴边,“我知你恨我至极,是我对不住你,你先将丸药服下,待你恢复之后,想要我怎样都是可以的。” 齐永康一直被悲苦的情绪浸泡着,多少年没说过话也没听见过别人的声音,妙意的声音乍一入耳便如炸雷一般将他躯壳轰了个透彻,他这才恍恍惚惚得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镇日里游荡着的一团鬼火,四肢百骸慢慢传来实在的触感,眼前的人很熟悉,似乎是他一直惦记着的那个人。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了不甚明晰的呜咽声。 妙意顺势将手里的药丸喂他服下,又给他饮了些水,齐永康许久没做过人,已忘了吞咽的感觉,呛咳了几口才将化作清凉甘露的药水咽下去。 妙意见他状态飘忽,并不似常人刚睡醒时的模样,知道他是还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体,帝君走时也嘱咐过,这些丸药都是为了给他稳定心神的。果然丸药入口还未多大会儿齐永康便昏昏沉沉得又睡了过去,瞧着他胸口规律起伏,倒是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既已醒了,妙意便将带着他回了自己仙府,喻武神使得了帝君的吩咐正等在大泽边接应他,见他出来连忙撑开晶罩将他和齐永康都笼罩进去,免得齐永康刚一出水不适应外界环境。 九濡、黎柯几人自进了暮海云深境便一直缓缓查探,只是着暮海云深境实在太过广阔,境内时间流淌又比外界缓慢不少,再加上荒无人烟无处可探听详情,几人只能先寻个地方落脚。 若只是九濡与黎柯二人便是随便捏一片云头也就够了,只是还有冯平承,他法力不够无法驾云,甚至还不太习惯在云端飘着的感觉,几人便寻了个还算通透的山洞凑合了一晚。 他二人的关系,身边的人都知晓,冯平承也知道自己现今是个有些碍眼的存在,自发自觉得在山洞外的拐角处打坐调息,与那两个人勉强算得上没在同一空间之内。他也看出来二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什么龃龉,每当他靠得太近的时候都觉得体感温度有些下降。 靠在大石上将要睡去之前九濡和黎柯之间还未恢复成平常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黎柯虽然挨挨蹭蹭得靠在帝君身边,却终究是没敢去搂帝君的腰。九濡也没有再与他多说什么,只靠在山石上闭着眼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第二日一早九濡醒来时黎柯已不在身边,二人心意相通九濡早已不再对他设防,是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九濡竟没有发觉,冯平承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黎柯夜里看着九濡睡熟了才轻巧得起了身,此境荒无人烟,总在山洞里住着也不是个事,也舍不得帝君镇日里连个可供安睡的卧榻都没有。幸而他一路从凡人修炼而来,前半生大多混迹在市井中游历,生存技能掌握得倒是不少,趁着帝君睡着的时间,用了些仙力竟真叫他在一处风水极佳的宝地上建起两间简陋的木房子。 黎柯身上的衣服被木屑灰尘沾染了些,忙碌之间又出了一身热汗,便找了一条山间的浅溪洗澡。小溪离山洞不远,九濡神识一开便知道他在何处,并不知道他正洗澡,与冯平承交代了几句便出去寻他。 找到他时黎柯正全身放松飘在水面上闭目养神,未察觉到九濡过来,九濡也只静静站在水边,看着飘在水中的那副年轻健壮的身体。黎柯在床事上也带着他自己独有的张狂风格,九濡并不是脆弱耐不住的人,但还是经常被他折腾得腰酸背痛,好在九濡恢复力惊人、忍耐力也惊人,黎柯尽管有时控制不住力道,大部分时间还是将理智全放在九濡身上,是以二人在这方面还是挺和谐的。这副身体他描摹过无数遍,大部分是在隐秘的内室,第一次在明亮敞快的自然中直视他的身体,九濡觉得自己耳根子有些发热。 黎柯像是与九濡有心灵感应似的,明明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却猛地睁开眼向岸边望去,眼神精准无误得锁定了默默站在水边的九濡。九濡一见自己被发现,转身就要回去,黎柯早就因为之前的事懊悔,如今见人来了,自然不会再给他逃避的机会。反正此地也没有旁人,黎柯脸皮厚得不行,也不管自己正呈纯天然状态,扑腾着水花就奔到了帝君身边。 九濡没想到这人能这么孩子气,一时间有些没眼看,扯着自己被攥住的手往回拽,扯了两下没扯回来,倒是被他扯到了水里,袍角鞋袜都湿透了。 “帝君别气了,是我不好,给您赔不是,我想您想得都睡不着觉。”黎柯身上还带着水,两手搭在帝君肩膀上,一身水汽将帝君得衣服也湿透了,他还嫌不够似的,两只手灵蛇一般钻到帝君衣袍底下解他的结扣。 九濡又怎么会真生他的气,这人一切出发点都以他为先,关心则乱罢了,话说清楚了也就过去了,当下黎柯索吻也不再拒绝他。此境季节正是夏末,天气还有些燥热,正好这山间的溪水透着丝丝凉意。解决了二人之间小小的不愉快,九濡被黎柯拉到水底时感觉到一种回到自己最安心处时的放松。 黎柯环抱着他,游到溪水深处,二人都没在水面之下,九濡身上的衣袍早已七零八落得散在水底,周身都是清凉的溪水,只有二人肌肤相接之处是火热的。他俩都闭了气,唇齿交缠之间只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二人第一次于自然之中白日宣淫,又是在经历了一次小小的不和之后,黎柯难免激动难耐了些。九濡本就是化生在水里的,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习惯,倒是黎柯,尽管闭了气,也于情动之时不小心呛了两口水。 九濡见他憋红了脸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趁着黎柯伏在他身上时偷偷弯了弯嘴角,不巧正叫刚好抬起头来的黎柯看见,黎柯含住他耳垂轻轻咬了一口,压低了声音说他,“不专心。”言罢惩罚似的带着他破开水浪冒出水面,将他按在溪边一块被溪水打磨得光滑细腻的石头上,埋头动作起来。九濡攀着那块石头,湿透了的头发黏在雪白的肩背上,盘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黎柯看得愈发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动作太猛烈,九濡身下的石头又太过湿滑,几次滑落下去又被黎柯提上来,身前是冰凉滑腻的石头,身后是爱人火热的身躯,九濡险些被这冰火交加的感觉折磨疯了,兀自用了些神力在石头上抠出几个能容纳手指的小洞才稳住了身体。九濡弓着后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岩石上想换一换光天化日之下与他野合所带来的背德燥热感,黎柯却不给他缓一缓的机会,加快了动作的同时一只手捞起九濡细白的脖颈掰过他的头啃咬他的颈侧至嘴唇,将九濡再压抑不住的几声呜咽都含在了嘴里,只留下几声鼻音弥散在潺潺的溪水中。 黎柯被那几声呜咽点燃了身心,高涨的情 欲赤红了他的双眼,他将九濡翻过身来,又觉得不过瘾似的捞起他一条腿,将他逼仄在自己与石头之间。 待二人理智回笼时已是日上三杆,九濡的衣服散落在水底早被溪水冲到不知哪里去了,好在黎柯吃了细水沧海境里的亏,在储物戒中存了不少银钱并生活用品,银钱在此境没什么大用,生活用品却是珍贵的很。他取出一条细软的浴巾将还在愣怔中的九濡裹了,吻了吻他还带着一丝缱绻的眼角,觉得此时的帝君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冷肃,煞是好看。 第一卷 第二章 九濡神智还未回笼,慵懒得伸长了胳膊让他给自己擦干身上得水,一开始黎柯还小心翼翼得擦着,可过了一会子九濡总觉得不太对,黎柯已经好久没有动作了。他这才转过身看他,黎柯眉头紧皱着,视线落在九濡肋下。 九濡心里有些虚,按说取肋骨时他用了神力,外表看不出什么的才对,那黎柯现在这幅表情又是因何而起。九濡顺着黎柯的视线低下头看自己肋部,这才明白黎柯神情严肃的原因,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肤上竟蔓延出一朵血红的并蒂莲花,莲花有根有茎也有叶,形状倒是没什么异常,只那颜色,血红得有些吓人。 “这花是哪里来的?”黎柯的手指摩梭着并蒂莲的形状,他这段时间查阅的古籍不少,也了解了不少神族秘辛,只是平白在身体上长出一朵花来却是哪里都没有见过。 九濡自己都不知道这花是何时长出来的,更别提其中缘由了,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才知道这里长出了一朵花,也许是后天长出来的胎记。”胎记什么的纯属瞎编,先天之神化生于天地之间,根本没有母体孕育这一说,再加上神体无暇,哪里会长什么胎记。之所以说得这么轻巧,是因为他知道黎柯的性子,这人怕是已经将这并蒂莲与自己的大限之期联系在了一起。 黎柯神色不明,九濡说是胎记的话他也只是听听,这人惯会将自己的事不放在心上,他瞧着那并蒂莲妖异的很,之前倒是从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说神也并不是无根无由便能轻易化生的,若往前追溯总能追溯到什么,只是神格霸道,大多数神的根源是无法追溯的,只能在某种机缘之下才能寻到些蛛丝马迹。因为先天之神本就不多,现在也只剩了九濡一个,可考的信息太少,黎柯看得一头雾水,也不知这莲花是否与九濡的前世有关,又或者与他的羽化有关。 九濡见黎柯仍带着一脑门子的官司,低着头研究他肋下那朵莲花,便轻轻拍了拍他发顶,“不过长了一朵花,不是挺好看的,别瞎想了。”言罢拿起黎柯给他准备好的衣服将那血红的并蒂莲掩住,不再给他看了。黎柯哪里顾得上在意那朵莲花是好看难看,当然帝君身上的东西,没有一样是难看的,他只是暗暗打定了注意要将天下间的藏书阁都翻遍,誓要找到解决的办法。 黎柯心事重重得和九濡一起往回走,九濡刚站起来走了两步便觉得腰腿部酸软得很,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红着耳根子扯了片云拉着黎柯坐上去。 黎柯这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似乎折腾得有些厉害,回头看看岸边那块被九濡抠出十个指印的岩石,默默得使了个术法,将那块大石收到自己储物戒里登上云彩与九濡一起回去。坐在云上黎柯虽心里还想着别的事,也不耽误他习惯性得把手放在九濡后腰轻轻揉捏着。此境本来就没有活人,九濡索性也不站着了,放松了身心侧卧着有一搭无一搭得和黎柯聊天。 “你昨夜去哪了?醒了也不见你人影。”其实九濡是个话少的,平常都是黎柯在他耳边聒噪,他只嗯嗯啊啊得应了即可,这回黎柯心里有事,话也少了许多,九濡少不得要多说些,提提他的兴致,这次出来是难得的二人独处时间,虽带着冯平承,可那孩子极有眼力见,平常存在感也低。 “啊,我觉得咱们怎么也得在此境盘桓一阵子,总住山洞怕你不习惯,正好储物戒中带了不少日用品,就连夜去盖了两间房子先住着,以后慢慢加盖别的。”黎柯不是因一时困顿长久影响情绪的人,什么事他都看在眼里也放在心里,他把担忧放在心底,这些担忧催促着他前进和探索。 “你想得挺周到啊,先去接小冯,再去你盖得房子那看看吧。” “不许叫小冯,冯平承就是冯平承啊,叫那么亲热做什么。”黎柯手上动作不断,还能腾出空来牵着帝君手指泄愤似的咬一口。 “你跟个十几岁得孩子吃什么飞醋,他跟肥遗差不多大,小心眼的样子。”九濡嘴上取笑着,心里却也明白,这人很少将自己的担忧放在人前。他越是这样,九濡就越觉得自己对他亏欠太多,他后悔当初的冲动,可此时若要他抽身,他却是再也割舍不掉了,黎柯也断不会同意。九濡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卑鄙自私的无耻小人,贪恋着黎柯给他的温暖,却不能给他相伴一生的承诺,这万钧的压力之下还要黎柯坦然接受自己即将到来的离去。是他之前的想法太过简单,天真得以为情爱也是可以量化可以控制的。及至身处其中他才知道情乃是时间唯一不可控之事。如果可以,他愿意放弃通天神力,只为能换得与黎柯厮守一生,只是不知道天道是否能给他这个怜悯。 接到冯平承时二人已经将自己满心的心事藏了,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日常模样。黎柯盖得那两座小房子九濡看了甚是满意,当着冯平承的面便忍不住夸了他几句,黎柯得了夸奖自己乐得什么似的,若不是顾忌着冯平承也在,恐怕整个人都要攀到帝君身上去。 三人将黎柯带着的诸多生活用品摆在房间里,黎柯与九濡一间,冯平承自己一间,冯平承也知道自己总在两人跟前转悠有些碍眼,自发自觉得呆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甚至问黎柯要了些盖房用的工具,打算在更远的地方自己盖个小木屋来住,黎柯觉得此人甚是上道,决定日后多提携提携他,也没把工具给他,反正自己盖房子也耗费不了多少精力,再加盖几间便是。 安顿好以后九濡说要去境内四处转转,看一看元始真尊曾经说过的境内坍塌之象到底是什么情况,黎柯自然不能让九濡独自前去,冯平承又是为了历练才带他出来,也不能留他一人在这,便还是三人一起出去。 冯平承日常修炼有喻武神使指点教导,帝君也曾经耗费了些神力为他筑基,按说该是享受着寻常人不可求地优势条件的,他也不是愚钝不堪的人,只是不知怎么的修为进益极为缓慢。喻武神使与帝君说时,虽未说过什么,但也常常显露出一些担忧,主要是不太明白其中原因,九濡这才决定带着他出来历练一番,亲自看一看他情况。 这暮海云深境有个先天的优势,灵气充沛却无开启了灵智的生物,致使其中异兽大多具有现世没有的特殊能力,灵智未开不能修炼,但对修仙者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炼体陪练。不过冯平承才刚刚入境,还未完全适应此境环境,此事还是急不得。 要照顾着冯平承,也要细致得看一下此境情况,黎柯驾云驾得不快,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巡视了方圆百里,这暮海云深境较之细水沧海境广阔了不知多少倍,想要探查清楚此境需要耗费的时间不少。冯平承还未辟谷,九濡看天色不早了便让黎柯回去,左右查看全境的事情急不得。 九濡没想到黎柯竟然连锅碗瓢盆都放在储物戒中带了来,看着他一样一样得往外拿时竟然有一种要在此境居家过日子的奇异感觉。冯平承看着黎柯里里外外得忙碌,有些受宠若惊,毕竟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必须吃饭。之前这位仙帝陛下对他总是带了淡淡得疏远,尤其是自他知道帝君是从哪里将自己带出来之后,据肥遗与自己讲小话,他还因为帝君去逛花楼好好与帝君进行了一番“深入”讨论。冯平承是经过人事的,肥遗带着坏笑与他讲这些时,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得多想了些,可随即他便将这亵渎自己偶像的想法摇了出去,念了两天的清心决。 因为黎柯才盖了两间房出来,只能委屈冯平承住厨房,不过他打算夜里再盖几间出来,届时便有了正厅、厨房、餐厅和冯平承的卧室。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帝君说时,帝君正歪在他特意带来的大床上看棋谱,“你就差把家都搬来了,打算在这过日子吗?” “也未尝不可,反正此境也没有细水沧海境似的非六十年不得开的规矩,咱们就在这造个自己的家也好啊。”黎柯还在研究该在哪里加盖房屋,他觉得自己带得东西有些少了,抽空还是应该再出去一趟。 九濡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了想,此境山水风光怡人,他又性喜清净,的确挺适合他,只是黎柯公务在身,总不能老是来回折腾。“还是算了,你那堆公务带了来便要招人进来,不带来你便要来回奔波,太麻烦。” “那便做个行宫吧,什么时候想来住就来,我来回跑跑也没什么,反正我也跑习惯了。”黎柯又想起之前做邓齐时有许多事想让宋念体会都未能得成,便顺口说了一句“之前在信国做邓齐时便总想带着帝君游山玩水去来着,这次正好有这个机会,万万不能浪费了。” 第一卷 第三章 黎柯一边与帝君说话一边低着头研究手底下的建筑草图,半晌没听见九濡回话,以为九濡睡着了,打算过去给他讲床帐放下来,转过身却愣住了。歪靠在床头的已经不再是帝君的模样,那少年眉目柔和明媚,身量还未长开,穿着原先帝君手长脚长的袍子,颇有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帝君变作宋念的样子,正低着头挽折袖口,他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左右没什么事做,黎柯虽然极少提起宋念,可每每提起都带着诸多遗憾和挂念,干脆变成宋念的样子逗逗他。 九濡抬起头见黎柯愣愣得看着他不说话,当先绽开一个比平常温暖些的笑容,笑眯眯得叫了一声“齐哥”,邓齐立时被这笑容和呼唤点着了。说起来宋念一直是他心头一大憾事,虽然为了他,自己身受九天玄雷轰击之苦,但终究还是没能护得宋念安安稳稳得走过一生,让这孩子将世间之大苦尝遍了,如今再见到曾经牵肠挂肚的那个小孩子,黎柯竟有些无措,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 黎柯上了床,先仔仔细细得看了他一会儿,想伸出手去抱一抱他,又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九濡还是宋念似的,有些局促得把手收了回来,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把将宋念模样的帝君拉到怀里。 他力气大得吓人,九濡被他箍得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来,却也没挣扎,等他慢慢平复心情。 半晌只听到他声音极小得说了一声“对不起”,九濡心里像是被重物击打了一下,不怎么觉得疼,就是泛着酸涩,一腔心意都涌出来直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安抚得拍了拍他后背,“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不管是宋念还是九濡,都很感激有邓齐和黎柯得陪伴。” (此处是不是该多写一些,可我不会用ao3,等我学习吧) 第二天早上九濡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变成了宋念的样子,一整天他都没有起来床,腰酸腿疼得在床上歪了一整天,见了黎柯自然没什么好气,黎柯却傻乐了一天,平常照顾他就周道得很,如今更是看着他脸色做事,有求必应绝无二话。 本来打算夜里盖房子,结果与九濡荒唐了一整夜,房子没盖成,倒是把帝君放倒了,第二日冯平承起来总不见帝君出来,还有些奇怪,可看着南仙帝雀跃的脸又觉得该不会出什么大事。黎柯仙帝使唤他好像有些顺手,除了他与帝君腻歪在房里的时间,剩下的他都在指挥自己做活儿。冯平承倒是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比之前舒服了不少,至少,自己不再显得那么多余和无用。 “明明是你要盖房子,却让人家冯平承忙前忙后的,要不是他已经有了些许修为,早被你累死了。”九濡可不敢再变成宋念的模样了,老老实实得将襟扣扣到最上面一结,斜在黎柯给他准备一堆软枕上看昨天没看完得棋谱,黎柯进进出出好几趟一会儿给他送一盏他刚在此境采得新茶,一会儿又送来些新鲜果子,一会儿又进来摸几口嫩豆腐吃,俨然将小日子过了起来。 “你就是将冯平承照顾得太好了,什么事都要实际操作了才能见成效,只停留在理念,当然进展缓慢。”黎柯大言不惭,九濡懒得跟他斗嘴,照他这么说,盖房子还能提升修为了,那凡间木匠岂不是人人皆可成仙,至少都能投到南仙帝门下,以后让他带着木匠班打仗吧。 暮海云深境天长,九濡不太习惯大白天的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对加盖房屋也颇有些心得,只是腰腿实在虚软得厉害,躺了多半天,黎柯又给他备了一桶热水泡了半晌才觉得恢复了不少。 此境炎热,冯平承勉强习得一些仙法还不足以保证他暑热不侵,不过吃过苦的孩子计较的少,九濡出去时他穿了身便宜得短打,袖口裤脚都利索得束起来,正打磨一块木板。黎柯也换了一身水蓝色劲装,在已可初见模型的框架里翻上翻下得忙碌着。他甚少穿这样清淡的颜色,听见九濡动静,攀着房梁吊在半空回过身来,当先绽出一朵灿烂的笑。 黎柯背着光这一笑,好像所有的阳光都是从他身上照射出来一样。他自从做了仙帝,总时刻注意着将自己摆得端正持重些,穿衣打扮也都照着成熟一些的风格来,九濡这时看到他青年郎俊的飒爽模样,一时竟挪不开眼神。虽然按照凡人的年龄来看,这人算得上是个老古董了,实则在仙人中,黎柯仍属于年少有成的一代。 “帝君感觉怎样?怎不多躺一躺,房子就快盖好了,帝君看着如何。”黎柯刚刚在烈日之下忙碌,见帝君站在廊下看着他久未动作,便飞身过来与他说话,许是刚才未动用仙法,此时他脸上还带着薄汗,微喘着与帝君说话。 九濡善水,见他俩热得这样,轻轻扣了扣手指,撑起一张晶罩将方圆二三里得范围笼罩住,权当给他们降降温。 冯平承看着黎柯那样子,无端得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大狗,那狗每次见到日思夜想的主人时便是这样,摇头摆尾得围在人身前。虽然仙帝陛下未曾摇头,也未曾摆尾,但是冯平承就是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谄媚”的气息,冯平承实在没眼看。 九濡才不理会他,昨夜折腾人时,怎么不问他感觉如何?许是顶着宋念的壳子,连心性也稍微受到些影响,以往若黎柯折腾得狠了他便咬牙忍了,也就过去了,可昨夜也不知怎么的,竟没忍住轻轻哭叫了几声,更惹得黎柯精 虫上脑,一整夜都没有放过他。这种事,九濡也不是不享受,只是事后总会有些不适,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更费力些的是黎柯,第二天龙精虎猛的还是他,莫非在此事上也有天赋异禀一说? 在一位仙帝和一位半仙的努力下,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盖好了一座四合院,黎柯凿了块造型古朴厚重的匾额,拿来给帝君题字。帝君瞅了他一眼,并指做笔,于匾额之上镌刻出三个字,“清心居”。黎柯苦着脸看着“清心”二字,再往下想便是“寡欲”,黎柯不想“寡欲”······ 冯平承再不用睡厨房,住得离他们二人的卧房远了些,黎柯夜里也再不用下隔音禁制,二人都得了便宜,生活更加融洽。冯平承甚至已经有了胆量请黎柯为他答疑,九濡自己心里却泛了些酸意,也不知是为冯平承有问题不来问他反而去寻不太相熟的黎柯,还是为了黎柯与他人的耐心和亲近,不过九濡向来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邱光济自承仙帝位以来一直自认为光风霁月一般的朗朗君子,他师从元始真尊,修得是心,即便有再多政务繁杂,他也从来没有心浮气躁过,甚至他享受这种独立众人之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感觉。但是还没等他将这样的日子过腻,就出现了一个黎柯。黎柯性情磊落大方,又是因战成名的战神,乍一登天庭就引起了众仙注意,人人都愿意与他结交。他也以为,黎柯将是他日后的左膀右臂,支持他、辅佐他治理天下。往常时候点仙为官的事一直是挂在神帝九濡名下,只是他甚少现世,诸事不管,这一环节便省略了,只由邱光济点将即可。只是这次不知怎么了,久未现世的九濡神帝难得出一趟山,只做了一件大事,封黎柯为南极虹始大帝,位同北极紫光大帝,独掌天下兵马职权。 只有邱光济自己知道,那一日在大殿之上他是耗费了多大的毅力才维持住自己面皮的平静,他甚至能感觉到诸多仙人落在他身上同情、怜悯的目光。“好好的仙帝做着,什么错都没犯便被分走了一半的权柄,也兴许是他犯了错,大家都不知道呢,要不然怎会惊动了隐世不出的九濡陛下,一出山就褫夺了他的权柄。”这样那样的闲言碎语像有缝即钻的刺骨寒风,邱光济扛着这些戳人脊梁骨的指指点点过了多少年,就默默努力了多少年,即便他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他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他从仙帝的位子上跌落进泥土里,所有人都能来踩上一脚。 黎柯的功绩愈来愈显赫,他便愈加如坐立于炭火之上,久而久之,淡泊的心境不复存在,他的修为不进反退,虽然人前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北极紫光仙帝,但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将身上那张朗清淡泊的皮撕下来,露出自己自己狰狞险恶的内心。有时他也会被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惊吓住,于愕然间悔悟,他何时成了个曾经连自己都看不上的心胸狭窄的小人。可若要问他后不后悔曾经给黎柯设下的那些障碍和阻挠,他还是会回答,不后悔。没有黎柯,没有神帝九濡,他还是那个朗朗君子,又怎会成为现在这样人前一副、人后另一副的恶心模样。 旁人也许不知道黎柯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因,可他邱光济知道,当日九濡钦点黎柯为南仙帝时,黎柯看向九濡的眼神邱光济都收在眼里,那眷恋太深沉,黎柯遍寻天下的执着和那眼神证明了他的猜测。 细水沧海境一事,事发突然,他是在黎柯归位之后受天雷之罚时才知道了此事,只那么几天的时间,要引得歌浅出境劫持妙意,还要与歌吾暗通款曲,准备的有些仓促,这才叫他二人轻易逃脱了。原始真尊与他商议暮海云深境隐现裂缝时,他便知道,上天还是眷顾着他的,他失去的一切,他都会再夺回来。 第一卷 第四章 九濡近来常抱着一本棋谱看,黎柯便有些后悔,竟忘了带副棋盘、棋子进来。之前出去伐木盖房子时他便留意着哪里有合适的材料可用,想着为帝君打做一副得宜的棋具。 帝君常用得是一副岩玉棋盘,棋子用得是泰山墨玉和和田青玉打磨而成,美则美矣,就是携带不太方便,岩玉棋盘是凿在一座石桌上的。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做一副轻便易拿的。 黎柯性情直爽少有弯绕,尤其不爱坐在一处冥思苦想,是以棋力不盛,每每被九濡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却还是时刻惦记着这事,也算得上勇气了。那日他问帝君喜欢什么样的棋盘棋子,帝君以为他终于要开窍,便兴致勃勃得与他讲了自己很惦记凡间人类常用的那种木制棋盘和黑白二色棋子,只是木制棋盘于仙人来说,使用寿命短了些,他自己又惯常不爱出门,便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 得了帝君的示下,黎柯更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寻找盖房子的木材时找见几棵经年的香榧树,当时未曾顾得上伐,只摘了些果子回来炒制,做了一盘椒盐香榧,看样子很合帝君的口味。 白天与帝君外出巡视,傍晚时候得了空闲,黎柯便带了冯平承出来想要伐一棵香榧树回去,先将棋盘做出来。 冯平承这几日跟着九濡与黎柯外出历练,半路上九濡也会让他自己架驾云飞一段,长进了不少,反正黎柯坐在他云上倒没觉得怎么颠簸。黎柯懒懒散散得正想夸一夸他进步了不少,不知怎的突得就从云上掉了下来。 冯平承本来心里便缺点底气,如今一看把人都掉了,更是惊吓得自己都站不住了,也直直得从云上往下落。 黎柯自认也是经过大风浪的,这从云上掉下来还真是头一次,说出去怕也是有些丢人。他连忙召了积云剑出来稳住自己身形,一看连冯平承自己也掉了下来,只能再去捞他。 只是人还未捞到,黎柯便感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怪不得冯平承稳不住云,距离二人不远处有一只十几丈高的怪兽悄无声息得往这边挥舞着巨爪,这怪兽看起来着实有些大。 冯平承已经落到半空中,黎柯没能及时接住他,倒是叫那怪兽捞在毛绒绒的爪子里。黎柯在哪里也没见过这巨型怪兽,长得倒是不那么吓人,黎柯瞧着像只兔子,可托着爪子里的冯平承往嘴里送的动作却挺威猛。 黎柯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先将积云剑剑气放到最大,直冲着怪兔子巨爪劈过去,抢在冯平承被扔进巨兽嘴里之前惹得那巨兽撩爪抵挡积云剑气的攻击。冯平承被黎柯拎着后脖领子,向外围甩出去,被甩出去之前,他好像还听到南仙帝陛下于百忙途中嘱咐了他一句,“先将那棵香榧树砍回去,省的一会儿打起来,糟蹋了良材。” 冯平承觉得仙帝陛下高估他了,他就这么被扔出去,摔也摔死了,怎么还有命去砍树,砍了只凭他自己也扛不动啊。也许是生死关头激发了他隐藏在草包皮囊下的潜力,他借着黎柯的力再飞向半空时,竟能连云都没驾便歪歪扭扭得停在了空中,他会飞了。 黎柯倒是不觉得冯平承会摔死,再不济还有他的云在一边候着,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太多,见冯平承已经远离战圈,自己摇摇晃晃得飞了起来也就不再注意他。眼前的巨兽的确是个巨型兔子,只是此境异兽颇多,兔子也不完全是兔子的模样,寻常的兔子哪有这锋利的巨爪和一嘴吓人的獠牙。 跟随帝君修道的甚少有单修心的,必得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才行,是以冯平承也已经学了一阵子剑道,此时见黎柯已经与那巨兽缠斗起来,便也抽出自己往常只做摆设的佩剑,提着心打算上前去帮一把手。还没等他动身,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牵扯着向后退去,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帝君寻了来。 “帝君,也不知道从哪来得这么一只怪兽,仙帝陛下正与他斗法,这可如何是好?”一见了帝君冯平承立时便觉得有了主心骨似的。 “不过一只失了心智的怪兽,不必惊慌,你先去砍树吧。”九濡是听见了巨兽咆哮才寻到这里来,黎柯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怪兔子还无需放在眼里。 这一个两个的都让自己去砍树,敢情自己修得是鲁班道啊,冯平承撇了撇嘴,看帝君样子应是没什么大事,便认了命,晃晃悠悠得飞着去砍树了。 巨兔虽然看着吓人,黎柯指点着积云剑与它斗了几个回合便摸清了底数,不过是失了心智的庞然大物,没什么挑战性。尤其是帝君亲自观战,黎柯觉得自己约莫正在接受上级的审视,提点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争取在三个回合之内拿下此怪。 九濡早先就知道黎柯剑使得不错,只是没正经见过他用剑,无法加以评论,此时正好有这个机会,考教一下他的剑法也不错。九濡站远了些,扬声对黎柯说道:“不急毙了此物,先让我看看你的剑法。” 果然,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黎柯的积云剑已经悬在巨兔头顶正要催其剑意立斩此怪,听了帝君的话,连忙将积云剑召回来。 其实黎柯心里有些紧张,边上站着的是当世剑祖,便是自己再厉害,也不及帝君十分之一,这一遭注定是要现眼了。脸皮厚还是有些好处的,在厚重的脸皮加持之下,黎柯觉得自己心理素质也还可以,况且与这没什么心智的巨兔交战,等闲用不了什么高深的剑法。 九濡看着场中奋战着的这人,深感此人天赋异禀,九濡的剑法虽然也没给自己限定过什么派系,但总得来说走得是轻灵一派,讲究的是行云流水、漂移自然。黎柯却不是了,他似乎什么讲究也没有,该轻时便轻,该重时便重,以灵活机变为第一要义。是了,这才是他的性格,没有条条框框桎梏,也没有可为不可为束缚,一切只以他本心为准。 看了一会儿九濡觉得差不多了,这头巨兔已然失了心智,看见什么便要毁坏什么,传了句话于黎柯便自己走了。走到半路上正好碰见冯平承拖着一棵巨大的香榧树,艰难得往家走。 九濡有些无奈,这孩子以前瞧着挺机灵,怎么修了几天仙,却变得不知变通了。他按下云头,停在冯平承头顶上问他:“傻孩子,你都会飞了,还拖着树走是为了锻炼身体吗?哪怕你自己不飞,也可捏个诀让它飞啊。” 冯平承听了帝君的话,如梦初醒般顿悟了似得,原地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得说:“我,我,我试试。” 黎柯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兔子,那兔子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两只长长的耳朵尖上还竖着几根七彩色的毛,此时倒看不出之期的凶相了。 九濡以为他将那兔子杀了,如今见他提着回来,还有些奇怪,“这就是刚才那只巨兔?”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灵光乍现,用积云剑点了它后脑四通穴一下,这兔子就跟撒了气似得,缩成这么大了,我瞧着挺可爱的,就给帝君带回来,帝君若不喜欢,晚上炖了吃。”黎柯今日穿了一身毛青色束身小袖长衣袍,本就显得他朝气蓬勃,如今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兔子,更显得他青春洋溢,九濡微眯了眯眼睛,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人不穿衣服时的样子,与现在有着强烈的对比,他悄悄红了红耳朵根,没叫他看见。 “那便养着吧,只是它为何会变成这样子,还需要再看看。”九濡心里大概有个猜测,还不太确定,需得找到裂缝再下定论。 “嗯,我估摸着和裂缝有关,既然这兔子已经出现在这里,那么裂缝应该离我们也不远了。”黎柯找了个竹筐子在里面铺了些细软的棉布给兔子做窝,“帝君要给他起个名字吗?” 九濡把兔子抱在怀里捋了捋,又静静得想了一会儿,“叫阿齐吧。”本来九濡以为黎柯会不同意,没想到黎柯竟然只“嗯”了一声便转身去内间洗手了。 阿齐刚才与黎柯打架,许是累了,此时窝在帝君怀里,没大会儿已经睡着了。 黎柯出来见帝君歪在矮榻上仍抱着兔子,他带着一脸坏笑走过去,将阿齐从帝君怀里拎出来扔进窝里,与帝君挤了挤一起靠在矮塌之上,“那帝君不要抱着那个阿齐了,这个阿齐在这呢。” 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挤在一张矮塌上,黎柯还要将自己都攀在帝君身上,九濡觉得空间实在有些逼仄,轻轻拍了他一下,“又不是只有这一张榻,做甚非要和我挤在一起。” “不做甚,不做甚,就抱一抱。”黎柯坏笑着亲了亲帝君侧脸,又蹭了蹭他的耳朵,心满意足得看到帝君因为他的几句轻浮话和亲昵的动作红了面皮。帝君平日里总是冷然不可犯的端正模样,黎柯便总是坏心眼地想要逗出他羞又不好意思羞,躲还无处好躲的样子。 这么长时间与帝君日常相处,黎柯越来越体会到帝君的好处,世人皆说神帝九濡乃是冷心冷性的一尊石头,任谁也捂不热。可黎柯却觉得帝君才是天底下最最温暖知心的人,他对世间万物都一视同仁的热爱着,或许是他将心神都放在了外界的一切上,总是分不出别的心思来关照一下自己。 作话:香榧树属红豆杉科,是中国特有的木本油料树种,其果为著名的干果。 种仁油是良好的食用油料。 香榧可供药用,有止咳、润肺、消痔、驱蛔虫等功效。香榧树皮含单宁3%~6%,可提制工业用栲胶。香榧果的假种皮可提炼香榧油。香榧子提取物也可以制作化妆品、润滑剂哦哦哦哦~重点是润滑剂哦 作话里皮一下,好开心 第一卷 第五章 帝君又从后山移栽了不少符合他口味的花花草草过来,有蔓墙的藤科,也有抖擞的劲竹,劲竹根下是黎柯挖掘堆砌出的一小汪池水,引来后山泉水缭绕过院子从又从西墙流出,冯平承抓来几尾机灵的活鱼养在里面,如此这座小院也算是生机盎然了。 白天九濡与黎柯外出巡视,一开始总带着冯平承到处看看,可每日都在云上坐着,美景倒是看了不少,就是修为没什么长进。后来九濡便不再带他,给他在后山弄了几个结界,让黎柯抓了些此境的异兽放进去。 此境异兽虽多,但都是不开灵智的凡物,但是因为此境灵气还算充裕,又没有人、妖、仙三族争抢灵气,异兽们日日吸收吐纳,都锻造出一副身手灵活、各有特色的好身骨。九濡给冯平承设了五个结界,难度系数从低到高,第一层结界中放得是几只灵猴,之后依次是野犬、猛虎、巨蛇,最后一层结界最难,里面是漫天的爬虫。 冯平承战战兢兢得入了结界历练,外界事物再伤不到他,九濡又给他身上下了平风诀,到了生死关头自然有平风诀护他。 没有冯平承拖后腿,二人的巡视速度加快了些,只是为了看得仔细些还是一点一点慢慢巡视。黎柯总记挂着他那棋盘做出来了,棋子还没有着落。幸亏他为了解决帝君千年之限,随身携带了不少古籍孤本,竟叫他在里面寻出一本烧制云子的密集。 云子的烧制讲究颇多,配方、火候、点子都各有讲究,黎柯功法属火,火候拿捏倒是不难,但光是配方这一样,就是一等一的难题。上好的云子用的是玛瑙石、紫瑛石等合研成粉,加入红丹粉等颜料,辅以硼砂烧制而成。这些材料在外界可说是遍地都是,在这暮海云深境中却不一定是原来的东西。黎柯需得放开神识,将各处的矿物都一一查探过,找出类似的带回去试着烧制。 小院里不仅有游鱼戏水、珍花异草,还在房后不起眼的地方改了个烧棋子用的小窑。九濡每每见他半宿半宿得不睡觉,烧出来的东西却不伦不类,便总是劝他,“在纸上画张棋盘,以圈代白子,点代黑子也能下棋,何苦费这个力气。” “那怎么能行,我早就想做了送给帝君,再说又不着急,我早晚能做出来的。”黎柯笑眯眯得推着帝君回去休息,他这窑里烧了本命真火,帝君功法属水,在这待时间长了恐于身体有损。 九濡在细水沧海境时闲来无事,顺手给他烧了一套茶具,一直被他珍而重之得藏着,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如今这套茶具正摆在他们卧室的茶案上。他总说也没送帝君什么东西,倒是收了不少帝君的礼,防身的玉丸也被他贴身带着,甚至曾经二人联系用的铜镜话门都被他放在储物戒中,明明无处沾染尘埃,却还是时不时拿出来擦一擦。 两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九濡就越发能感受到黎柯的好处。他在外人看来,总是潇洒恣意,但骨子里却是个极为细心的。九濡的喜好,甚至自己都未曾在意的小习惯,他都看在眼里。九濡喜欢歪在床头看书,床上便总是比平时多两个靠枕,方便他撑着胳膊。九濡喝茶喜欢七分烫,只要是从黎柯手里接过来的茶,便从未有过六分。九濡刚刚睡着时稍有声响便容易醒,醒了就再睡不着了,黎柯便是有天大的事,也没有在那时发出过声音,只等他睡熟了才起来去做事。 这些一点一滴的关心如涓涓细流一般,顺着平淡的时光一起,缓缓流淌进九濡多少年未曾动过的心里。以致后来发生了诸多变故,九濡即便觉得再难熬,只要想一想曾经他给过的温暖,便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裂缝一直没有找到,倒是异变了的小兽见过不少,九濡心里存了个不小的疑问,既然已经出现受到裂缝影响的兔子,那裂缝的位置应该不难找了,可这裂缝却像有了灵智似得,与他们玩起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来。 黎柯也察觉到了不对,每日巡视比他自己都上心,再没因为要烧制云子耽误过巡视。 三个人在暮海云深境住了三个月,每半个月黎柯身边的小将给他送一次公文,顺道把上次送来已批阅好的送回去。夜间除了烧制云子,黎柯还要抽出些时间查阅典籍、批改公文。九濡看他辛苦,想说自己一个人出去巡视,可也知道说了也无用,干脆黎柯夜里做什么他都陪在一边。有时画画有时练字,偶尔打个盹,醒过来,黎柯还在长着颗夜明珠看公文,自己身上倒是妥帖得搭了条薄被,睡得挺舒服。 “怎么看你近来又比以往更加忙碌了,公文都比之前多了不少。”九濡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单手支额,半眯着眼睛于黎柯说话。 黎柯怕扰他睡觉,已将明珠亮度降到最低,见他醒了连忙将明珠掩了走到床边去与他说话。他坐在帝君身边,让帝君卧在他腿上,一下一下得给帝君揉捏额头上的几个穴位。“是我吵到你了?下次我去外间看,你就好好睡。” “没有,我睡不睡得都一样,只是怎么最近公文这么多?都是些什么?”九濡以往也不打听这些,只是这飘忽难寻的裂缝和频频出现的巨型异兽让九濡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怕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近来常常出现些不大不小的战事,不管是人间还是魔族,好像到了多事之秋,纷争不断。”仙族只管维护三界秩序,只要各族相安无事,族内纷争多一些只要未出什么天怒人怨、血流成河的大事故,仙族是不便插手的。 “嗯,那你是要辛苦些了。”黎柯按得舒服,九濡迷迷糊糊得又想睡,就从他腿上蹭下来只抓着他一只手,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还在他腿上躺着,他又要等自己睡熟了才能起来去看公文。 黎柯吻了吻帝君额角,也躺在九濡身边,就这样在黑夜里看着他,看他夜色中起伏得棱角和浅淡的呼吸,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和铺了满榻的长发。他借着自己南仙帝的身份,在各族借阅古籍,神帝即将陨落的消息他不敢透露给任何人,只能自己一个人翻来覆去得找。可上古神史本就稀少,先天之神又是由天地孕育而生,天生享有无边神力,无需修炼渡劫,是以这方面得记载实在太少了。至今黎柯只在伏羲所著《混元道》中查到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凡先神之陨,皆有造化,以先世之骨应天道复之。”这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黎柯反复思量过无数次终究不得其中奥义。 “造化”一词里含了太多的机缘和变数,何谓“造化”,天说了算。“应天道复之”,黎柯不敢确定此句中“复之”是否确切指代复活,总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里大致意思就一个,天说了算。黎柯越想越窝火,哪里都是天道,帝君时刻惦记着的也是天道,合着天道喜欢谁,就收回去与它作伴,谁也不能。 第一卷 第六章 那天早上一起来黎柯瞧着天边那一缕霞光隐隐有紫气东来的福相,他觉得今天该是个黄道吉日,一连烧坏了七八窑云子之后,大概今天便是他大功告成的日子。 这段时间黎柯忙着烧制云子,冯平承进入结界之后修为增进不少,甚少出来,九濡过了几天清净日子竟有些不习惯。支着躺椅在鱼池边上晒了几天月亮,和池子里的鱼儿倒是混了个脸熟。 后来九濡待得烦了,黎柯夜里出去找烧制云子的材料时他便跟着一起去,想找些颜料用来作画。黎柯来时只带了笔墨纸砚,没带各色颜料,虽然也能让给黎柯送公文得小将捎来,只是九濡正反没什么事,想寻一寻暮海云深境中独有的颜料。 果然今天是个喜庆日子,傍晚黎柯与九濡刚回来,黎柯稍微洗漱了一下便着急忙慌得去烧制云子,一直忙活了小半宿,黎柯才将烧好的热液点制成功,喜滋滋得等着冷却了看效果。九濡被他兴致勃勃得拉着过来等着云子变凉,等了一会儿,九濡小声与他打了个商量,“这需要什么温度?我给你降一降吧。”说着捏了捏手指,将周边的温度降低了些。 “使不得帝君,骤然降温也不好,还是等一等吧,不急于这一时。”黎柯把帝君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里,又拽起来靠在唇边亲了亲,两个人席地坐在那一堆热乎乎的云子前,都热出一身的汗。 九濡嫌热,竖起一方晶罩将二人罩进去,又掏出帕子来递给黎柯擦汗。黎柯接过去胡乱抹了一把,干脆半躺在帝君身上,“帝君还会唱幼时得童谣吗?唱一首吧。”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九濡淡笑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两人背靠着背,头都搭在对方肩膀上,仰着头看浩瀚银河、漫天繁星。 “帝君小时候还没有我,有些好奇那时你的生活。” “我小时候说得话还是古语,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 “兴许听得懂,为了您我翻烂了好几本上古史,古语也了解了些,只是现在没几个人会说古语了,找不到师傅请教。” 九濡侧过头亲了亲他靠在自己肩头的侧脸,黎柯觉得不够,侧过来叼住帝君的嘴,深深得吻下去。九濡耳根子又有些发热,摇了摇头挣脱那个缠绵湿热地吻,清了清嗓子,回想着幼时的歌曲。 “远足的孩子啊,可否忘了你的家乡;九天之上的神鸟啊,为你指引着家乡的方向;莫怕身边的寒风啊,不惧头顶的骄阳啊,神国就在你脚下······”九濡很久没有唱过这首童谣了,歌词有些模糊,曲调倒是还算流畅。 黎柯头一次听帝君唱歌,他这时的声音和平常说话的声音是不一样的。也许是因为唱得古语,发音方式不一样,他的声音好像是从胸腔中震颤着发出来,带着比平时更重的鼻音。上古神灵在他耳边吟唱繁复得古语童谣时,黎柯感觉帝君正拨开笼罩在二人之间万万年的迷雾,一步一步从依稀可见人影的远处越走越近,慢慢得他能够看清帝君的轮廓,到最后帝君终于走到他身边,神光照耀在他身上是温暖和煦的触感。 “听得懂吗?”唱完一小段,九濡笑着问他,黎柯点了点头,“大概听懂了,神国是什么样子?” “神国吗?说是神国,其实也没几个人,大家都很忙碌,但是也都很快乐。”只是后来,先神都因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一个一个得离去了,只剩了他自己,他便有些寂寞。“我觉得,神应该只是天道所化得阶段性产物,那时天地诸事都不明朗,需要开启了灵智的生物来调和建制,于是便有了我们。” 黎柯听得出帝君在旁敲侧击得开解他的心结,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从来乖张恣意,从不信什么天命所致。二人又静静得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去看已经放凉的云子时,二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于小院之东约三百里处,九濡能感觉到那里有异样的波动,正要动身前往时黎柯已经招出积云剑,当先走了,“帝君快来,那边不太对劲。” 冯平承还在结界中历练,九濡只得匆匆给小院布下防护结界,随即跟了上去。 二人在暮海云深境中寻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未见裂缝踪迹,九濡一直觉得,这裂缝应该不只是暮海云深境的裂缝这么简单,否则不会苦寻不到。这次感觉到异样前来查看,果然一落地便看到一条百丈长的裂缝横亘在天地之间,裂缝之中深不见底,只能看到黑乎乎得一片。周边风声呼啸,一时是从裂缝中刮出的大风,一时又变成由此境往裂缝中刮,二人被大风搅得站不住脚,只能飞到半空,离裂缝远一些稳住身体仔细查看。 “帝君,我瞧着这裂缝,并不只是此境破了个口子这么简单啊。”裂缝正在缓慢得移动,所到之处,无不弥漫上阴沉得黑气,黎柯觉得这事有些难办。 “你先回去,我得进去瞧瞧。”九濡说完就知道这人绝不会同意,他要是肯乖乖回去,就不会寸步不离得跟着自己到暮海云深境中来了。 果然黎柯一脸无奈得看着他,“再这样说我要把你绑起来再不让你出来了啊。” 这么紧要得关头,黎柯还能有忙里偷闲调戏自己,九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别闹了正经点,里面情况未知,你要跟我进去也可以,握着我的手别松开。” 黎柯巴不得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松开,自然好好得应了,果然紧紧得攥住帝君的手,等他一起动作。九濡又问他护身玉丸可带好了,黎柯都笑着一一应了,二人相伴往裂缝中飞去。 进去时正赶上飓风从暮海云深境往裂缝中刮着,二人都没用什么力,便如枯叶一般打着旋被卷入裂缝之内。 黎柯生怕丢了帝君,悄悄在二人手指上打了同心结,即便被狂风刮得稳不住身体,也能抽空抖一抖小指,等着帝君回应他,果然没一会儿帝君的小指也牵着他的动了一动,耳边传来帝君无奈的声音,“别闹,凝神。” 在外面看着裂缝里面乌漆嘛黑,进来了却是另一种光景,身边虽然还是随风飘着诸多杂物、异兽,但却勉强能看清周围情况。 着裂缝里好像什么都是扭曲的,四周没有边际,只有身边的帝君仍然身正条直,未受裂缝影响。黎柯暗暗得想着,不知道在帝君眼里,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根面条菜。 九濡带着他稳住身体之后,一点一点得探查此内情况,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这裂缝不只是暮海云深境破了个口子这么简单。裂缝沟通着暮海云深境与外界,外界有阴阳轮回秩序,暮海云深境却没有。世间贪嗔痴等诸多恶念本就是随着阴阳调和、轮回往来消化着的,此时突然有了个沟通二界的裂缝,世间诸多恶念得了这个机巧,便都一股脑得想越过这裂缝挤到暮海云深境来。怪不得会有那么深沉的死气弥漫着,当初细水沧海境入口处的死气,九濡瞧着就不正常,想必也和此事有关。境内活物,沾染了恶念,发生异化,那巨兔便是由此而来。 黎柯见帝君沉思,不敢去扰他,只自己慢慢打量周围。耳边似有恶鬼咆哮,却什么都看不到,杂物不少。黎柯看得出来,凡间、仙界、魔族的东西都有,偶尔还会有一两具尸体漂浮过来,应该是不甚被吸入此间的倒霉蛋。 九濡正在思索修复此裂缝的方法,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对他来说,折耗太大,自己或许会沉睡一段时间,届时,黎柯又要辛苦。九濡回过头去正要与黎柯讲明,突然便见二人右侧有一道漩涡迅速生成,往这边撞过来。 这漩涡来得实在诡异,速度也块,二人看到时已经到了近前,黎柯离得还近些,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被吸进去大半个身体。他不知道这诡异得漩涡从何而来,不过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当下用力挣脱与九濡相握的右手,生怕把他也拽进去。 九濡正竭力要将他拽出来,谁知这人却不配合,要用力挣脱了自己,二人就这样拉扯着一起陷入漩涡之内。 恍惚中黎柯眼见帝君跟着自己进入漩涡,便再不敢挣脱帝君的手,随后黎柯感觉自己全身好像都随着这漩涡搅碎了,身体被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剧痛卷上神经,很快就麻木了他的大脑,痛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意识,抓紧帝君的手。 九濡也不好受,黎柯剧痛中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千刀万剐的疼任谁也不能轻易抗住,虽然这只是幻象,但被剧痛折磨至疯癫的大有人在。九濡忍着剧痛拧出一股神力顺入黎柯眉心,护住他神府心智。好在黎柯也是一路被天雷劈着过来的,还不至于丧失神智,他也感觉到帝君正护着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握紧了九濡的手。 作话:帝君唱歌很好听,但歌词是我瞎编的,很难 第一卷 第七章 九濡自进了这个裂缝就觉得不太对劲,放下充斥此间的贪嗔痴等诸多恶念、死气不说,裂缝之内仿若自称了一片天地,放眼望去,二人身边竟然漂浮着诸多晶莹剔透泛着流光的芥子。这些芥子自成一境,兴许里面只有一朵花或一片叶,但都有其固有法则,如若不慎沾染进去,即便顺应其法则破境出来,虽然于外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于他二人却是一生一世的经历。 九濡伸出手想一应将这些芥子都抹了去,反正里面皆是幻象,并无真正的生灵。黎柯却拉住了他的手,“帝君稍慢,你看那里。” 顺着黎柯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裂缝最深处顺序排列着两个巨型芥子,与裂缝另一头的出口连接了半块,大部分黑沉沉得死气都顺着那接口流入外侧那芥子中。若贸然毁了那芥子,届时死气、恶念滂沱而出,此间裂缝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另外一个芥子将外侧那芥子包的严严实实的,这两个芥子,竟是说什么都不能妄动了。 “嗯,看到了,等我先料理了这些细碎的,再着手处理那两个。现在还疼吗?可好些了?”九濡神力一直护持着他,刚进来时罡风太烈,如今往里走了走,二人也逐渐习惯了这状态,体感没有那么难受了。 “好多了,帝君不用管我,保重自己要紧。”黎柯怕他心神太散,出了差错,虽然帝君好像这么多年未曾出过差错。 黎柯的本事九濡还是知道了,并不需要他事无巨细得照料,既然他已经适应,九濡索性收回神力,伸出手去,神光从他掌心绽放,眨眼的功夫便横扫了一片。二人周围成百上千的微小芥子如同水中升腾出的七彩气泡一般,“砰砰噗噗”得炸了。 “这声音还挺好听的,剩下的我来,只留最后那两个,再去细看,如何?”芥子太多,九濡一边往前走一边清除周围芥子,黎柯不愿他如此劳神,扯了扯二人牵着的那只手,让帝君歇一歇。 九濡有些哑然,诚然他是行将就木的人,可一身神力终究还是在的,这人,罢了,就让他历练历练也是不错。既如此,九濡便负了手,慢悠悠得跟在黎柯身后晃悠。 黎柯见他放开自己的手,有些不太安逸,想了想,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九濡见他不走了,正要问他,没想到竟见他站在原地开始解腰带,连忙按住他的手,问道:“你怎的这般猴急,这是什么时候,脱衣服做什么?” 黎柯坏笑一声,“我生来便如此猴急,帝君也莫急,这便好了。”说着解下腰带,在九濡腰上打了个活结,另外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如此即不怕与帝君分开,也方便我施为,妙哉。” 九濡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觉得有些臊得慌。他夜里出来本只穿了件月牙白色的宽襟长袍,未系腰带,如今宽袍广袖中间束了一根黎柯身上的纯黑色腰带,更显得他肩宽腰细,慵懒贵胄的样子。 黎柯扫荡芥子的方法与九濡不同,九濡单凭强横的神力便将那些芥子碾碎了,黎柯却不,他起了个掌心焰,又以仙力加持将那掌心焰旋转起来,脱手出去之后掌心焰便卷入周边芥子一应都烧了。用了真火的掌心焰对付这些芥子的确正好,卷入的芥子正好成为掌心焰的燃料,不一会儿那掌心焰便已长成一人多高。九濡在心里暗暗赞了他一声灵活即便,面上却不带什么,黎柯傻笑着转过脸来讨赏的表情他好像没看见一般越过黎柯当先走过去了。 “恼羞成怒”,黎柯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知道帝君面皮薄,此时就他们两个人,黎柯本以为帝君会放开些,没想到还是怒了,不过怒了的样子也好看。黎柯走了神,站在原地傻笑,九濡在前面也没看他,脚步快了些,竟将发呆的黎柯拽了个趔趄。 黎柯这才慌里慌张得赶上去,拽着帝君袖子,“再不轻浮了,帝君饶了我吧。” “扯着袖子摇晃,就挺轻浮。”这点事九濡还不至于生气,二人笑闹着继续往前走,不过一直都是黎柯在笑、黎柯在闹,九濡只管摇头无奈。 仅剩最后两个巨型芥子,九濡与黎柯站在跟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这个芥子比另外一个更大一些,它们两个像巨大的球中球一样,一个套着另一个,若要处理与外界相接的那个芥子,必得先料理了外边这个大的。 “能直接烧吗?有点大,怕炸。”黎柯将那颗巨大得掌心焰收了,打量着眼前的芥子,不敢贸然点火。 “不能烧,里面也有些死气和恶念,碰上你的真火,还不定要将这裂缝再撕出多大的口子。”也不能暴力压破,怕里面的恶念和死气泄露出去,乱了外界平衡。 “听说入了芥子便要经历此间一生,帝君可愿与我共度这一生一世?”诚然于黎柯来说,这虚晃得一生一世是不够的,但稍有些机会能拉长些与帝君共度的时光也是好的。 “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你我二人即入了芥子,法力尽消,一切按照芥子中的法则来,你可做好了准备?”历完芥子中的一世自然可以突破此芥子,届时稍加神力纾解便能消弭此芥,那些恶念、死气仍在此裂缝中待九濡修补裂缝时一起处理了便是。 “这有啥准备的,我天生是个一无所有的凡人,不也这样过来了,帝君快走吧。”说着黎柯已然拽着帝君的手触碰到芥子外墙。外墙原本就是光怪陆离,此时更加耀眼夺目,随后徐徐分开,留出一人多宽的通道供二人进去 只见那芥子似乎感受到两位世间大能入境,凝起全部的力量为他们大梦一场。 原本腰间相连,也握着手的两个人,刚一迈入芥子便不再是原来的光景。九濡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孕育他出生的那汪碧海,只是比那汪碧海还温暖一些,身边有个什么东西牵扯着他。 他朦朦胧胧得睁开眼,想看看眼前的世界,睁开眼所见却是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温热的肉。再抬起头,自己似乎睡在一人的怀里,那人看起来年虽不大,大约也就凡间总角小童的样子。二人就这样蜷缩着拥抱在一起漂浮在一汪热泉中,可这么个小小的孩童,怎么还能圈住自己?九濡有些奇怪。 片刻之后九濡才搞清楚,他自己竟然也变成了三四岁的样子,短短得手脚,用力伸直也没有之前半根长。 黎柯醒得比帝君还早点,他平常并不善水,此时泡在水里竟也能呼吸如常,实在奇怪。怀里抱着的这个娃娃眉眼间一看就与帝君非常相似,黎柯觉得刚才所受那千刀万剐的痛,不冤。帝君还没醒时他便趁机将帝君上上下下都揉捏了个够,他以前总觉得帝君太瘦,腰细细得一把便能攥住,没想到幼年时帝君竟然是个肉呼呼软嘟嘟得团子模样。睫毛浓密卷翘,嘴巴闭上的时候像是故意嘟着一样,煞是可爱。两个人都似刚从母胎中出生一样,赤条条肉贴着肉,只是二人现在都是幼童模样,倒也不觉得什么。 此时见帝君醒了,黎柯便带着他往水面游去,帝君迷迷糊糊无意识得竟然攀上他脖子,圆敦敦暖呼呼得小胳膊和小肚子贴着他,黎柯心里像炸开了花一般,这次才是名副其实得不虚此行。 “帝君,醒了吗?咱们出来了。”水面上雾气缭绕,伴着淡淡得硫磺气息,应该是一汪温泉,除了这方温泉,目及之处皆是白雪皑皑,只远处有一两座冒着细细炊烟的房子。二人现在都没有法力傍身,身上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都没有,九濡一出水便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黎柯感觉怀里的帝君抖了抖,连忙又沉下去,只露出头在水面上,泉水里的温度还可以,暂时不会冻着他。二人再次体会凡人的生活,心境却大不相同了,至少眼下还要为何物蔽体烦恼。 “帝君你先在这水里泡着,还暖和些,我去找几件衣服来。”黎柯虽然也觉得冷,但也许是他原身便善火,此时并不觉得这寒冷不可忍受,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冻不死他。 九濡自打醒了一直没有说话,他觉得现在这境地实在太过尴尬,两个人都光溜溜的不说,光是自己这圆短粗的模样,就让他很有挫败感,凭什么一起进来的,自己变成这么个团子模样,他却能是抽了条的少年郎。 “怎么了?帝君怎么不说话?”黎柯见他不说话,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连忙抱着他肩膀问他。 九濡看他实在急了,才不情不愿得张嘴回到:“知道了,速去速回。”果然,九濡一出声就看见黎柯表情从刚才的焦急迅速变换成面带酡红的一脸傻像,面团子一样的小人儿板着脸做出帝君常有的表情,再加上这酥软的童声,简直要将黎柯整个人都酥成一滩没有一点筋道的糯米饼。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两根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 第一卷 第八章 黎柯实在是没有忍住,将帝君按在怀里又揉捏了一番,才磨磨蹭蹭得爬出去,乍一出水还是先被冻了个哆嗦,不过可能他这具身体天赋异禀,才一小会儿就习惯了寒冷,光着身子躲躲闪闪得跑了。 九濡把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那一团白肉慌慌张张得跑了,才没忍住咧了咧嘴角。也不是他不担心黎柯受寒,只是刚才那小子太嚣张,让他出去冻一冻也好,省得他情绪激昂老是忍不住揉搓自己。 手下来报时邱光济正独坐殿中调息,他近来也不知是思虑过重还是别的原因,总觉得心神不宁,清心决念了一遍又一遍也难得一夜安眠。 “回禀陛下,陛下倾力炼制的仙器‘引回’果然见效,裂缝在不断扩大,往常循着定数循环消磨得那些污浊之物有很多被吸引了过去,平衡很快就能打破了。”站在下手说话的邱光济自即位仙帝以来便跟在他座下的文官蘅清,很多事他都交给蘅清来办,很是稳妥。 “好,切记遮掩好你的行踪,‘引回’起了效果就带回来,只要撕开一个口子,万钧洪水很快就会倾斜而下。”邱光济从元始真尊那得来的便利,早早便知晓了暮海云深境裂缝之事,筹谋了许久,又耗费诸多宝物修为炼制仙器“引回”。 邱光济心里压抑着的那团渴望煎熬着他,撕扯着他,如今一切按照计划实现,他被夺走的那些,很快就要再回到他手里,届时看谁还敢在他背后搬弄那些旧事是非,也只有这时他的心里才得了片刻安宁。 黎柯时隔几万年又体会了一把幼年无知混不吝时,遛鸟的皈依自然之感,心里觉得有些微妙,幸好此处人烟稀少,又是日暮时分,也没碰见什么人。他勉强在那几处人家偷了几件衣服,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还被村头的狗追了一截。黎柯虽然现在岁数身量都比九濡大些,却也大不到哪里去,甩开两条小短腿紧跑了一阵子才摆脱了那狗。 他怕帝君自己一个人泡在那水潭里,时间久了再泡涨了,本就长了一副白面馒头的样子,泡得再涨一些他又要不高兴,紧跑慢跑得赶回去。水面上却空无一人,着实吓了黎柯一跳,正要下水去仔细寻一寻就见一颗小头慢慢浮上来,正是帝君故作冷清扳着的一张小脸。 “怎么才回来?”九濡也不知是不是身体变小了,连性格也跟着童真了不少,以前他甚少抱怨什么,如今这一句却更像是撒娇了。 “刚才没衣服穿,走得慢,找到衣服就赶快回来了,帝君等着急了吧。”黎柯脱了鞋子要往水里走,把帝君抱出来穿衣服。 “你别下来了,弄湿了衣服冷,我这就出去。”九濡划开自己小短胳膊往岸边游,以往他在水里像游鱼一样,甚至比在陆上还觉自然,此时这短短数丈距离,他就觉得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游到岸边还有些气喘。 黎柯先抖开一张柔软的布巾想将帝君抱出来,又怕布巾掉到水里沾湿了一会儿帝君冷,只能劳烦帝君自己伸长了手臂等他将他从水中抱出来再用布巾围好。九濡自从醒了就阴沉着一张脸,黎柯知道他是真的有些着恼也不敢再逗他,只在自己心里偷着美滋滋得乐。 他偷来的衣服有些大,帝君小小一团,袖口裤脚都挽了好几折才将将合适,鞋袜也大。 “委屈帝君了,等以后我再去找合适的,现在咱们先去找个避风的山洞。”黎柯回来时路过一处山洞,觉得那里还算合适,要走时还有些犹豫,该牵着帝君好,还是抱着好?若抱着他,他又会闹别扭,可就他这两条小短腿,走半宿也走不到那山洞。 九濡抿着嘴一步一步得往前走,一开始还好一些,温泉周边的积雪已经融化了不少,越走积雪越厚,他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本来不是任性的脾气,走了这么一截又冷又饿,见黎柯不时拿眼角瞄他,索性不再走了,伸长了手臂要抱,黎柯这才喜滋滋得把他抱起来往山洞赶去。 “我到现在还是恍惚得紧,早就知道这芥子不一般,进来成了什么样都不一定,可真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的,帝君觉得咱俩这算是什么?凡人吗?凡人又从水里化生成这么大的?”黎柯有意哄帝君开心,就一直跟他讲话,帝君一开始只趴在他肩头不理他,见他说起正事来了才勉强开了尊口。 “芥子里能有什么定数,一切都不能用常理度之,现在咱俩这样也就是凡人吧,不过可能这里的凡人也和外面不一样,不然怎么在水里还能呼吸,我没做过凡人,不太清楚,你该最了解。”九濡懒洋洋得趴在他怀里,刚才在水里泡的太久,耗费了不少力气,出来又自己扑棱着小短腿走了一阵子,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些困。 “嗯,我是觉得有些像,不过比我自己做凡人时更抗冻一些,帝君饿了吗?我刚才还顺了两个馒头,在我怀里。”黎柯两只细瘦的胳膊抱着肉墩墩的帝君走了这么许久,觉得有些吃力,不方便只用一只胳膊托着他,便让他自己摸出来吃。 九濡早就觉得饿,摸摸索索得在他怀里掏出一个仍带着他体温的馒头,慢条斯理得吃。 山洞里倒不怎么潮湿,就是太黑,没有仙力掌心焰都点不成,黎柯便抱着九濡挨着山洞蹭进去,摸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蜷缩着坐下来,怕他觉得冷,搂得更紧了些。 “我吃饱了,你把那个馒头吃了吧。”九濡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副身体太弱了,好像除了吃、睡便再做不了别的活计。 “再吃一点吧,我还不太饿。”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就出卖了他,叽里咕噜的声音钻到九濡耳朵里,终于让他露出来了点笑模样。 “我才多大的肚量,吃不了那么多,快吃吧。”黎柯这才分出一只手来掏出馒头吃了。 第二天天刚亮九濡便醒了,夜里黎柯还要提防着野兽来,没敢合眼,九濡看他满眼的红血色忙从他怀中跳出来,奶声奶气得说:“你没睡吗?快睡一会儿,我醒着呢。”虽然九濡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出了意外把黎柯叫起来跑的本事还是有的,黎柯现在年纪也不大,熬了一天一夜实在困顿得厉害,靠着石壁便睡了过去。 九濡趁着黎柯睡了,自走到洞外查看外面情势。 此时天光刚刚放亮,日头还隐在通红的朝霞后面,九濡只晃了一下神的功夫,那明亮的太阳就像突然从云彩后面跳出来的一样,霎时间便照亮了晦暗的天地,目光所及皆是明朗。 九濡瞧着日出发了会儿呆,心里来回思量着这芥子中的情况。若要破除芥子,需得荡清了不慎泄露进此中得浊气、恶念,可此时二人法力尽失,什么都做不了,难不成真要在这里修行上百十来年,待有了法力再行事?虽在此间盘桓百十年,于外界也只眨眼间的功夫,可九濡觉得此法太过笨拙,只可做备选计划。 这里的飞禽走兽与外界倒是无异,昨夜只吃了一个馒头,现在又觉得腹中饥饿,九濡真真切切得体会了一次凡人的艰难。好在他幼时捣蛋的童子功还在,扯了些草木做成个小筐,用木棍支在地上,里面插上几根蠕虫,静等着鸟雀入瓮。 黎柯醒时九濡已经抓了两只小鸟,虽然都不大,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搓草绳子时九濡划伤了手,他自己倒不怎么觉得疼,黎柯却有些着急,拉着他回到温泉边洗干净了手脸,数落他半天,直说他下次再不可妄自行动。 洗好了手也包了伤口,虽然九濡觉得那么浅的几道口子,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得撕了好不容易偷来得衣服包扎,可他看黎柯得样子,好像自己不包扎,他就要爆炸,只能老老实实包了,束着手在一边等着吃。 黎柯把鸟料理好,要生活烤得时候才后知后觉得犯了难,以往他以仙力点火惯了,竟忘了凡人点火时是怎样的麻烦。如今什么都没有,点火倒成了第一个难题。日头越来越高,黎柯已经拿着两块锋利得石头砸了一阵子,仍未见半点火星出来。 九濡在一边暗搓搓得说;“要不别费劲了,生吃吧。”他的确有些饿了,远古时代茹毛饮血,他倒是吃过不少生食。 “吃坏了肚子,没有草纸。”黎柯憋着劲砸石头,言简意赅得驳回他的提议,九濡觉得这孩子,自打进入芥子自认为兄长之后,便有些放肆了,顶嘴时都要押着韵。 最终黎柯还是把火点着了,烤了两只干瘪得小鸟给九濡吃了一多半,自己只啃了啃骨头。没办法,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吃得多正常。 吃完了鸟,黎柯决定带着九濡到有人的地方去碰碰运气,两个孩子,总飘在野外也不是办法,况且浊气、恶念这东西总喜欢往人堆里扎。 这次九濡说什么再不让黎柯抱着,自己负着手当先走了,只是黎柯看着他迈着小短腿艰难行进的样子,总忍不住发笑,被他板着脸瞪了好几眼才勉强忍住了。 这几章是不是有些放飞自我,大娃带小娃的生涯开启 第一卷 第九章 两个人跋涉了多半天,幸好天还不热,实在渴了便鞠一捧路边的积雪。黎柯的心里美得不得了,幸好现在不是夏日,若是夏日,说不准他要扑蜂引蝶来逗帝君发笑。 帝君一开始是有些生气,不过他一贯随和,能引起他在意的事情不多,正反不是黎柯把他变成这样的,进来就成了这样还能赖谁,虽然自己现在是个小孩,可也不能一直任性。他自己低着头一边检讨一边走路,黎柯怕他滑到,一会儿在他左边探一探路,一会儿又去他右边。 九濡鞋子太大,小脚细皮嫩肉的,趿拉着走路,没一会儿就觉得脚底板生疼,这要是在原来,九濡也不会在意这些许疼痛,可现在或许是因为身体变小了,忍痛的能力也变小了,走路时不免姿势有些别扭。黎柯见他脚丫落地时越来越轻,走得也越来越慢,也不待他多说,就地蹲在他面前,笑嘻嘻得说:“帝君快上来,我背你走。” 九濡心不甘情不愿得趴到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他还不过瘾,揪着他耳朵扯了扯,恨恨得说:“你是不是有些太享受了。” “是啊,帝君幼时还没有我,这本是我人生中一大憾事了,做梦都想不到阴差阳错的还能再见到幼年帝君。” “还说我小,就跟你现在多么大了似的,若没有打破芥子顺利出去,在这里面死了于你本体也有不小的损害。咱们现在手无缚鸡之力,饿几天都活不成,还有心思这样开心,真是心宽。”九濡趴在黎柯肩头,被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搔得有些痒,说着说着话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冷吗?”黎柯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曾经给九濡擦身的布巾,给他披在身上,正打算打个活结当披风用,突然神光一现,索性将小小的九濡用布巾包在自己后背上,他记得民间女子带孩子时好像用过这种方法,解放了双手可以一边带孩子一边做活。 他手脚太利落,等九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牢牢绑在他背上又往前走去了,“你觉得咱们两个像不像突遭大难、痛失双亲、孤苦无依的一对难兄难弟?” “不是兄弟,怎么能是兄弟,坚决不能做兄弟。” 一开始九濡还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黎柯走出一截去他才想明白,又捏着黎柯的耳朵用力扯了扯,直扯得他呲牙咧嘴得与他讨饶才罢休。 昨夜偷来的衣服,总不能大摇大摆得穿着回去那个村里晃悠,黎柯选了另外一个方向走,夜里也见过那边有影影绰绰的灯光,想是也有人家。 走到了才知道,这是个不算太小的镇子,今天正好是集市,人来人往的还挺热闹。一进了城九濡死活不让黎柯再背着他,两个人交涉了一阵子,最后各退一步,手牵着手走。 黎柯打算着先在镇子里找个活计,怎么也要先挣下口饭吃,反正在这里多盘桓一段日子,外界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帝君,咱们两个就扮作逃难的小孩吧,你是我家小少爷,我是你家家仆,与大人们走散了。” “你不怕说起来拗口就随你,要我说就是两兄弟,关起门来是不是兄弟谁又能知道。”九濡实在忍不住要打击他,还坚持不要做兄弟,真当这些都是人呢,不过是芥子中的幻影,就连他们二人现在也只是一缕幻象。 “是是是,帝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兄弟。”黎柯在帝君面前一向没有原则,两个人牵着手往镇子里走,虽然衣衫破旧但最起码看起来还算干净,帝君的头发也是他刚刚给束起来的,看起来倒的确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小公子了。 在镇子里打量了一圈,黎柯觉得街角那家酒肆是个合适他二人落脚的地方。黎柯在附近听了一会儿墙角大体了解,这家酒肆店主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寡妇,家中有个女儿已经出嫁并不经常回来。这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是个豁达爽快的人,应该也比较好相处,黎柯与帝君商量了一下,帝君也觉得不错。二人一直等到日暮西沉,客人都散了才登门。 大娘正上门板,黎柯牵着小小的帝君走到她跟前,脆生生得问:“婆婆,您这里招工吗?别看我小,我做活很利落的。” 大娘还真是个心善的,一见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站在台阶下脆生生得叫婆婆,连忙拉他俩进屋说话。 黎柯早就捏造好的一番苦水一股脑都倒给大娘,说到情动处还挤出几滴晶莹剔透的泪蛋蛋,虽然他自己暗暗得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幸好都在衣服底下,大娘看不见。别说是他,便是站在一边当布景的帝君也不得不叹服他天生便是个蛊惑人心的好手。 九濡被他一席话说得牙根子都要酸倒,临了还要不情不愿得配合他,抓了个他即将收尾的时机,可怜巴巴得拽了拽他袖子,怯生生得说:“哥哥,我饿了。”这话倒是实话,他的确又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点干巴巴得鸟肉,五脏庙早已造了反。这也是他俩之前便商量好的,为的是一举成功,再不用大半夜得去找第二家落脚。虽然九濡一开始不愿意,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觉得合该二人共同分担才对,这才不情不愿得压了个轴。 九濡本就长得圆圆白白的一团,如今皱起一张小脸,五官都挤在一起,可怜巴巴得一声哭诉,顿时瓦解了大娘最后的心里防线,二话没说端上两碗热腾腾得汤面,看他俩狼吞虎咽得吃了又安顿他二人睡在原先她女儿房里,直说以后就跟她一起过了。 直到二人踏踏实实得躺在床上,黎柯才腾出心思摸着自己有些饱胀的胃夸了夸帝君最后那神来一泣。“没想到帝君也会装可怜,真是太有天赋了,帝君简直是我的活宝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发现点不一样的。”九濡早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哪有心思听他这通溜须拍马,翻了个身枕着他胳膊沉沉睡了过去。 黎柯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帝君沉睡的脸,他想着,这里应该是上苍体谅他煎熬给他编织的一场美梦,黎柯在这场美梦中睡了过去,又在梦中做了个更加圆满的梦。 第二天阴天,天光不显,黎柯昨天累着了,夜里放松了心神,早上竟睡过了头,还是九濡听见隔壁婆婆的动静叫醒的他。 “醒醒,还要帮婆婆干活呢。”九濡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暖暖和和得睡了一宿,就是有时候觉得有些压得慌。 黎柯迷迷糊糊得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还以为是在他与帝君自建的木屋里,手无意识得往帝君怀里钻,却摸到软乎乎热烘烘的一个小胖肚皮,那点瞌睡虫一下子便被吓走了。睁开眼看见帝君故作严肃的一张小脸,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现在都是小孩子。其实也不能说帝君是在故作严肃,他正常时的表情一般都是这样,此时放在这样一张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上,实在有些维和。 黎柯轻轻捏住帝君脸颊上的嫩肉,上下左右各方位都扯了扯,“帝君,你现在是小孩子,不要总板着一张脸,小孩子要开心,要没心没肺。” 九濡嫌他捏脸,用力去掰他的手,奈何人小力气小,竟没能掰动。“我看你倒是挺享受现在没心没肺的,快松开,起床干活。”黎柯这才松了手,亲了亲被他捏出红印子的小脸蛋,出门干活去了,九濡仗着自己才三四岁的身量,理所当然得躺下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了只等着吃饭得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九濡才切身体会到,缘何世人长大后都会怀念幼时生涯。他曾经的幼年时光其实是非常短暂的,那时天下未定,虽然有哥哥姐姐们庇护,可神从来都不能是脆弱无用的。后来先神相继离世,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日理万机的生活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现在竟叫他在这一方偏僻的芥子里寻到了童年,也算是弥补了他幼年时的遗憾了。 黎柯将他照顾的太好,虽然黎柯自己也就是个八九岁的样子,只是壳子里的灵魂支配着这具小小的身体,照顾他好像成了黎柯的本能。每日起床后黎柯先去做点杂活,等九濡睡够了才叫他起来,给他穿衣束发,饭菜偶尔还会端到他床边来。平日里只让他安安心心得当个小孩,一丁点活计也不让他做,连婆婆见了他如此细致得照顾弟弟,都不止一次得夸他是个早慧懂事的好孩子。 “好孩子”黎柯每次被夸奖时都有些欺世盗名的负罪感,谁又能知道这殷勤周到的“好孩子”每天最最盼望的事便是自己和帝君都能快快长大,这副身体还没发育,可他的灵魂发育得太好,那些事只能想不能做,实在有些煎熬人。反观帝君,却越来越喜欢看他揉捏着自己,想亲近又无计可施,只能捏捏自己这一圈又一圈的肥肉的无耐样子。 第一卷 第十章 帝君好像真从做小孩子的生活中找到了乐趣,每天早上还养成了个睡回笼觉的好习惯,不叫三遍以上决不起床。起了床也是慢吞吞得穿衣服、慢吞吞得吃饭,黎柯要帮婆婆做活,他人小手短,什么都帮不上,也就黎柯守着酒灶的时候他能帮点忙。 九濡蹲坐在灶边的一把小凳子上,捡了柴火扔进灶里,黎柯在院子里劈柴。抱着柴火进屋时正看见帝君靠在门口的小柜子上,掩着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他把柴火放好又洗了手才走过去把帝君抱坐在自己怀里,“怎么到了这里来之后这么爱睡觉,要不叫你起床能睡多半天。”他有一下没一下得给帝君捏脊,九濡被他捏得舒服,愈发觉得困倦,在他怀里蜷缩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懒洋洋得开口与他讲话:“这个岁数的小孩觉多,不稀奇。” “咱们在这也待了一段日子了,到现在也没看出什么,夜里不能老是贪睡了,得出去转转。”九濡在他怀里扭了扭,换了个趴在他怀里的姿势,方便他给自己捏脊。 “嗯,那我今晚出去转转,你就在家好好睡觉。” “我白天多睡一点,晚上一起出去。”说着话九濡就沉沉得睡了过去,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晚上一定要起来跟黎柯一起出去。 黎柯搂着怀里软软的一团,坐在那傻笑,傻笑了一阵子,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凝重,抱着他的手圈得更紧了一些。九濡可能被他圈得有些不太舒服,轻轻挣扎了一下,噘噘嘴又睡了。黎柯等他睡安稳了才抱着他到卧室放在床上,盖好他的小被子,轻轻走出去继续做活。 白天店里客人少,婆婆到后厨来拿酒,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抱着个小的,小心翼翼得照顾着百般妥帖,不叫冻着不叫饿着的就觉得这孩子怎么就没托生在自己家里,不过幸好被自己领到家里来了,要不还不知要在外面受什么苦楚呢。婆婆自己感动了自己一把,黎柯出来时她正要往店里走,见黎柯出来,连忙把他叫过来,搂在怀里与他絮叨了几句。 “这几天也没见常去西山的猎户们来,他们经常能抓住些小兔子什么的,本来还想跟他们要一只给你俩养着玩,等以后见了他们吧。东街的小丫头来找你玩你就去啊,店里不忙婆婆一个人能行,老关在店里,你弟弟都不爱说话了。”婆婆搂着他说了一阵子,都要他一一应了才行,黎柯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得说好,临走时婆婆还掏出几块饴糖塞给他,让他与他弟弟一起吃。 做小孩其实万事都挺方便,唯一一点不方便就是有点年纪的女人们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播撒母爱,动不动就将他搂在怀里说话。东街的小丫头们也是,他才在这住了半个月,一条街的小丫头整天往这边跑,非要让他领着她们去玩,尤其是那天帝君犯了起床气噘着嘴从后院出来去找他时被那几个小丫头见了,自此便总缠着他让他把弟弟抱出来给她们玩。黎柯撇着嘴吓唬了她们好几次都没什么效果,每晚睡觉前都要默念几遍大明愿咒,为的就是祈祷她们明天不来烦他,他才不愿意带着一群叽喳吵闹的小姑娘到处疯跑,更不可能把帝君抱出去给她们玩。 西山的猎户好几日没来过了,这倒提醒了他,早上他还在纳闷,西山的樵夫这几天总是少见,柴都比以往贵了些。夜里该去西山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端倪。 做完了活计黎柯又将那把柴刀拿出来磨了磨,拿在手里挥舞了两下,觉得还算趁手,现在他们两个没有法力傍身,带把柴刀出门聊胜于无。 帝君果然信守诺言,直挺挺得睡了多半个上午,中午起来吃了饭继续躺下养膘,天快黑了才饿醒,起床找黎柯要吃的。黎柯自吃了晚饭就在廊下等他醒,现在已经是傍晚,婆婆店里不太忙,体念他也是个年少爱闹的孩子,给他放了假让他带弟弟出去玩。 九濡趿拉着鞋出来找他,见他坐在小马扎上望天,也钻到他怀里和他一起看。这里的天和外界不一样,星星很少,还有两个月亮,现在太阳还没落下去,月亮只挂上来一个,另一个仍隐在云头后面。 “两个月亮看起来真奇怪,帝君饿不饿?灶上给你热了饭,吃了饭出去吧。”先剥了块饴糖放在帝君嘴里,看着他眯着眼鼓鼓囊囊得吃糖,黎柯心里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另一个月亮是假的,把那个月亮射下来咱们就能出去了。” “啊?真的假的?早说啊,我得练箭啊。”黎柯觉得帝君在骗他,他最近做小孩子上瘾,总是信口开河来哄骗他。 “假的,今晚还是面条吗?”那月亮射不下来,得用别的法子,九濡嘴里含着糖,说话嘟嘟囔囔的。 “不是面条了,是糯米饼,这几天店里不忙,婆婆给改善伙食。” 糯米饼很好吃,九濡吃得有些多,他偷偷捏了捏自己肚皮上的肉,觉得比一开始又厚了些,便有些后悔,以前他并不曾受困于口舌之欲,现在却每每管不住自己的嘴,他暗自决定这事不能让黎柯知道,省得他又来调笑他。 走之前黎柯用被子在床上盘了两个人形,省得他俩夜里回不来婆婆担心,就让她以为他俩早就睡了。 西山距离镇子不远,走着也就多半个时辰,黎柯下午没事的时候给九濡做了个小灯笼,比他手里的短一些也小一些,太大的他提着不方便。现在他看着那个提着灯笼背着手走在前面的小帝君就觉得那稳重的一步一步是踏在他心上的,眼前的小人儿和帝君原先挺拔修长的身影融合在一起,他想这段回忆够他在心里甜一辈子。 上了山才走到半山腰上黎柯便觉得有些不太对,怪不得最近在西山上讨生活的人都不怎么能见到了,这山上已经被泄露进来的恶念蚕食得只剩了原先半片那么大。 夜色太深看不清楚,九濡只见从西山半山腰上往上,北边的大半部分已经变成扭曲混乱的光影,与南边拢在夜色中的山林只见隔着个十分明显的分界线。 “咱们前天上山捡柴火的时候还没有端倪,现在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恶念来势汹涌,再不能耽误了。”黎柯把九濡护在身后,捏了捏手里那把没什么作用的柴刀,本以为还能在这里再蹉跎享受一阵子,看来是不行了。 九濡只“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他扯了扯黎柯的袖子,让他蹲下 身来,钻到他怀里去,“再给你抱一会儿,出去就不是这样了。” “要不不走了吧,管他外面昏天黑地还是朗朗乾坤,咱俩在这里面活一世也是一世的赚头。”黎柯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任性,恶念扩散得太快,哪会给他这一世的机会。 九濡心里酸疼了一下,他圈上黎柯的脖子,轻轻蹭了蹭他侧脸,“这身体长不大的,你能憋得住?” “那还是出去吧。” “九合射日阵会不会画?” “会,战场上常用,用来擒王最合适不过了。”黎柯大体明白了九濡的意思,看来症结就在另一枚月亮上。 “阵眼设在分界线那,大阵指向那弯妖月,一会儿我去引恶念过来,等射下那月亮,咱们就能出去了。” “帝君,我画阵其实不太在行,你来画吧,我怕画错。”帝君那小短胳膊小短腿跑不快,恶念稍张张口就将他一口吞了。 “也好,那你来做印,跑快一些别被恶念吞了,出去了也难受。”九濡接过他手里的柴刀,等他站好才从他脚下开始画阵。 黎柯仔细细细得看着他动作,帝君说是画九合射日阵,其实画出来的也和世人皆知的那阵法不太一样,黎柯也是行家里手,一见帝君起笔就知道他每条线的用处,只是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阵成之后,黎柯已然成了阵中一部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九濡见他上当,利落得抬起柴刀在自己腕间割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炽热的鲜血喷洒出来,给九合射日阵填上了最后一笔阵封。 “九濡!”黎柯这才知道上当,怪不得他总觉得这阵法每一处都还留了机变,原来帝君打量着最后用鲜血压阵。这么大的阵,他那小小的一腔血怎么够用,奈何大阵已成,他还担着射月的责任,说什么都晚了。 九濡大喝一声“跑!”黎柯应声而动,身后的恶念已经聚拢成黑压压得一片,翻滚着、咆哮着向阵眼上的黎柯扑去。黎柯这段时间粗活做得不少,体力不错,他沿着九濡画下的大阵走势奔跑,倒真没让恶念沾上他的边。 不得不说帝君的阵法当真属天下第一,即便没有神力加持,只凭一个活人一捧鲜血,便能将引入阵中的那些恶念逐步捋顺了。黎柯每过一个阵眼便能感觉身后压力减轻一部分,同时蕴在他身上的势也增强一层。 黎柯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最快,帝君腕间的血还在流,刚才流的慢了些,他竟见九濡抖抖擞擞得用伤手提着刀在另一只手腕上抹了一下,黎柯怕自己再不将那妖月射下来,帝君的血就要流光了。 终于跑到帝君身边,恶念已经在他身后拉成了紧绷的一根弦,而他自己就是蕴含了千钧之力的箭。九濡满手鲜血,在黎柯跑到他身边时,迅速结印,虚推他一把,黎柯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借着恶念的推力向天空中激射而去。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黎柯只是起了势,借着帝君结印一推之力跃出地面一丈来高,便拧身在空中滚了一圈,落在地上又滚了好几圈才止住身体,。他身后的恶念以为跟着他寻到了阵中出口,又因为贪恋他血气方刚的气息,争先恐后得从那里奔涌而出,顺着黎柯给他画好的轨道如满弓的箭一般冲着妖月而去。 黎柯顾不得自己满身泥土,连忙跑到帝君身边拽起他的手腕查看伤势。九濡惨白着一张小脸仍强撑着站在那,看着那些恶念争先恐后得冲着妖月去了,直到那妖月与恶念一起在空中炸成一朵五彩缤纷的烟火,他才慢慢倚靠在黎柯怀里,看着黎柯焦黄得一张小脸上满是心疼和愧疚,轻轻闭了闭眼,“我还没死呢你别急,芥子要碎了,你抱紧了我。” 黎柯紧抿着嘴,两只手按在九濡鲜血淋漓的手腕子上,曾经日夜煎熬着他,帝君陨落在他眼前的景象好像成为早一步了现实。他通体冰凉,咽喉、心肺、肚肠乃至他的全身都像是被几只狂躁的大手攥住又用力搅成一团,连痛快地呼吸都是奢望了。 周边的世界在坍塌,碎石枯叶从他们身边滚过,有些落在他们身上,却也只是没有实体的影子一般穿身而过,他二人的身影越来越淡,直至最后消失在一片混乱之中。 “好了,出来了,没事了。”九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黎柯仍怀抱着他,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九濡见他眼中一片赤红,轻轻叹了口气,吻了吻他额角,“黎柯,回神了,我没事。” 黎柯从来没有这样被力不能及的感觉笼罩过,帝君在他眼前差点流干鲜血的影像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曾经通天彻地无往不胜的狂妄在这一刹那被彻底击溃。 “黎柯,小心你的左边。”芥子崩塌引起裂缝内的动荡,九濡从掌心推出神力,架起晶罩护住二人,却仍免不了被罡风吹得上下飘飞摇动。黎柯还未回神,二人差点被风吹到堵在裂缝一侧的最后一个巨型芥子上,再陷进去。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能在芥子内将那些恶念处理了,可陷进去了这一次九濡便知道,剩下的那个芥子是坚决不能再进去了。那里面恶念弥漫,比之上一个更甚,如若进去定会比先前这个凶险得多。 黎柯就罢了,按说他乃是神体,即便进入芥子也是凌驾于法则以上的存在,不该落成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这事在九濡心里存了个疑问,必是有心之人利用了恶念弥漫之势改变法则。 若他二人再次进去还是一无所长的凡人,照黎柯这般护他如命的样子,岂不是又要伤他精元,他能骗过他一次,第二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黎柯感觉到熟悉的神力护佑,如梦初醒般抱紧了身边的帝君,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脸的眼泪,直愣愣得看着九濡双眼:“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不要总顾着旁人,必先顾你自己才行。”不过是损失些精元,九濡就舍不得他来,非要小心翼翼得算计了他由他自己去受苦,九濡直到现在嘴唇都是苍白的。 “你修炼积攒些仙力不容易,一道一道天劫劈出来的,我却都是与生俱来,消耗了些过几天又回来了,不妨事。”九濡其实也只是安慰他罢了,自他因梦而知大限,神力已有了断根枯竭之兆,现如今已经许久不见增长了,好在他先天就别其他神祈多些优势似的,神力丰沛。 罡风太剧,容不得二人多说,九濡直言再不能进第二个芥子,要在打破它的那一瞬间将里面的恶念引到一方结界中由黎柯运天火烧之。 黎柯怕他耗损了精元还要维持二人身上的晶罩太过吃力,先拢住他手心,将他推出去的神力收了,又在他身上落上自己的晶罩,解开二人腰上连着的腰带,点了点头道:“好,你休息一下,剩下的由我来做。” 他一人站在晶罩之外,罡风卷起他衣袍头发,一时间迷了他双眼。九濡知道以他之力尚可应付,自己若执意再动手,怕是又要起争执,便点了点头乖乖站在晶罩里。 黎柯不敢大意,招出做柴刀砍了好久柴的积云剑,转身回望帝君一眼,蓄起剑势冲着最后那个漆黑的芥子冲了过去。 黎柯储物戒中有个很久之前他自己炼制的容纳类法器叫素济,仙族士兵有固定的墓场,若在战场上有损,黎柯总会吩咐士兵打扫战场收敛同族,为了方便运输同僚尸体,黎柯便炼了这法器,如今用来承接恶念正得宜。 积云剑此时被黎柯化成一道光影,破开芥子的同时迅速在空中画了个接引大阵,这还是帝君巧用九合射日阵给他的灵感。接引阵一般设置在自家仙府之外,起得是迎来送往的作用,黎柯稍做改动,加了些强禁制。 此阵一成那些喷涌而出之后迅速弥漫开来的恶念和死气,全都被阵法压制着奔着素济而去。然后素济本是黎柯临时起意炼制的法器,容纳之力不算太强,那些恶念和死气只进去了一半,黎柯便觉得素济已然到了强弩之末。他迅速拍出一道天火将素济引至裂缝一角焚烧,再将剩余的那些乌黑恶念通通卷入他刚刚画成的天火阵中。 天火阵极耗仙力,非到力不能敌,黎柯很少用,此时也没别的法子,只要帝君安安稳稳得站在晶罩里,就是熬干了他也值得。 九濡看着他一番施为,突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后生可畏的感觉,又好像久经风霜的长者终于在年青一代找到了可托付之人。这是他选中的帝星,虽然当时也曾迟疑,平白分了邱光济的权恐多生事端,但九濡从不未曾为他的决定后悔过,邱光济帝运不强,若没有黎柯勉强也可应付,只是黎柯一出现便显出他的弱势来。不过九濡也未曾想过将他如何,只要他一直坚持本心不走岔路,便是众生之福。 恶念被焚烧殆尽,黎柯一身仙力也快要虚耗干净,不过并不同于上次被天道降雷褫夺仙力,只是一时力有不逮,休息一阵子也就好了。 半堵住裂缝一端的芥子被破开,那口子全然暴露于二人眼前,黎柯透支过多,眼睛有些睁不开。强撑着去看那口子,此时见了全貌,二人才知道这口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已到了亟待修补的地步。 黎柯还想努力再挣一挣,先将那口子用结界封上,待他恢复了仙力再来处理。九濡却将他轻轻笼罩进晶罩之内,说道:“不必着急,先回去休息。”他本就是强撑着维持神智,帝君一说要回去,他顿时没了再争的心力,瘫靠在帝君身上问他:“帝君看我刚才是不是挺厉害?” “是,后生可畏。”九濡大致将这裂缝补了补,正要带着黎柯出去就见冯平承在裂缝那头探头探脑得往里面看。想是他突破了原先的关隘,修为大涨,出了试炼结界前来寻他二人,九濡怕他贸然进来受伤便迅速飞身而上带着黎柯和他出去。 刚将黎柯交到冯平承手里,九濡回神要再布一层结界堵住这个入口时,从裂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那边的口子突然扩大,竟将凡间大半个小镇吞进了这裂缝中来。夹杂进来的恶念和死气将三人冲得往前一扑,九濡返身画界抵挡。黎柯和冯平承就势在空中滚了几遭才稳住身形,原本护在二人身上黎柯的仙力晶罩被震碎。黎柯本就神智不清,此时被那恶念当胸一扑,登时便吐出一口鲜血。 冯平承喊了一声“陛下”,只见黎柯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嘴里却仍在嘟囔着要帝君与他一道回去。裂缝越来越大,九濡顾不得回来查看黎柯伤势,他勉力支撑着手下的结界,转头冲冯平承喊道:“护好了他,离我远些。” 冯平承刚一出山便遇到如此棘手的场面,也顾不得害怕了,他勉强撑开一方晶罩,将他俩护在里面,一只手扶上黎柯后背,以他微末的法力给黎柯疗伤。 凡人可承受不住裂缝中的时空拉扯和罡风烈烈,九濡本想回去略做休整,再来调和这条裂缝,此时却是再没有时间磨蹭了。 裂缝难补,还要先将陷入此中的凡人们带出去才能修补,否则这些人便只有一死。九濡结界一成立时松了手,他再次深入裂缝之内,只见那多半座小镇的人们都在惨嚎着哭叫,有些甚至已然从七窍中流出鲜血。 九濡运起神力,从一条条街道上扫过,将人们都托到半空中,如此来回了七八次才将众人都集齐了一道送出裂缝之外,这些凡人的屋舍建筑却是再顾不上了。 直到裂缝之中再无活物,九濡站定在裂缝中央,招出神剑毕合,以剑为针以神力为线,凝神修复裂缝。 他早就觉得身上的神力失了根基,此时耗费神力,便觉得周身剧痛,仿佛毕和穿插之间都是带着他的血肉的。原本该顺着天道轮回不断消亡的恶念和死气寻到这个出口,一股脑得向这里涌入,九濡很快便被新涌入的黑沉死气笼罩了。 之前他发现细水沧海境入口处弥漫死气时还没出这一档子事,现在与这好似无尽的死气联系起来,九濡这才明白,是天纲出了问题。混沌初开时为搭建天纲轮回,他的一众哥哥姐姐们悍然赴死,纷纷以神力神体化作阴阳轮回二道,从此世间只剩了他一名神祈。这才几十万年的功夫,谁有能力擅动轮回? 第一卷 第十二章 冯平承那些微末的仙力用来给黎柯疗伤实在寥寥,他眼看着帝君被一片乌压压得死气笼罩住,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正要将黎柯留在这里往前去查看帝君情形。谁知九濡一直留了部分神识顾着他们这边,见他要独自出来,顿时传音喝止道:“再退三里站好,莫要近前。”黎柯现在情况不稳,仙力虚耗之下若再强行透支,伤得便是仙根了。 九濡一身神力透支了大半,全都浇灌到毕和之上,神剑因蓄力发出阵阵嗡鸣之声,云头中穿梭往来,只留一片明亮剑影不时透过黑沉得死气洒出一片光影。黎柯现在神智不清,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黢黑,听见熟悉的剑鸣声,知道定是帝君在修补裂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睁开眼,可他之前虚耗过度,又有九濡暗暗压制,竟是怎么也睁不开眼了。 九濡修好裂缝那头不叫死气继续弥漫进来,便动身牵着死气往暮海云深境走,此境与外界还算有道阻隔,在此处处理这些过溢的死气对外界影响还小一些。冯平承见他出来,又带着黎柯退了五里,只退到半空之中才止住身形,往下看帝君情形。 这片死气于境中汹涌翻滚,才一眨眼的功夫,竟有凝结成形的征兆。九濡皱紧了眉头,死气凝结成形的事不多,否则细水沧海境入口那里早成了无间地狱,定是有当世大能者与该在轮回中消亡的死气产生了联系才会至此后果。此时九濡顾不得想太多,他于半空中画出一穷囚阵,引着那些死气悉数进入阵中,随后以暮海云深境中丰沛的水源、生气包裹缠绕,现造了一个微型轮回阵。 刚刚修复裂缝消耗过多,他已经没有再多的神力一举化消这些死气,只能造成此阵,等着它们慢慢消化。外界轮回纲常还等他去修复,若再晚一些,恐生大事,届时众生消亡,三界重回混沌,那先神的努力和牺牲都将罔废。 九濡回看黎柯一眼,见他仍紧闭着双眼,略放了放心。原想着还有千年时光可厮守,如今先走一步也不知黎柯将如何,可他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但凡有,即便让他受千般苦万般痛他也不愿离开他。他从冯平承手中接过黎柯,与他额头相抵,只见一片晶莹的雪花状光点从九濡眉心隐入黎柯额头。九濡又贴着他的额头靠了一会儿,最后才似割情断欲一般闭了闭眼,将黎柯交还给冯平承,嘱托他道:“你带着他站到那方阵眼之上,看好此阵,大约三天便无事了,届时再带他出去。也许他会早一步醒过来,若他醒了便替我跟他说一声抱歉,他要出去找我,你也不必阻拦,自己守好阵眼即可。” 神格离体,九濡感觉压在自己心头万万年的那座大山瞬间便消失不见,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忽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也不顾了,只带上他的黎柯寻一逍遥所在去。可他也就只有这一瞬间妄想的权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三界倾覆,谁还能逍遥?顾不得再多想了,神格离体之后十二个时辰以内他还可调动神力,再晚就来不及了。 “帝君要去哪里?”冯平承感觉帝君似乎在与他交代后事,他才学能力都不足,什么忙都帮不上,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天纲轮回出了问题,我去修一修。把这个拿回去交给妙意,让他化给齐永康。”九濡递给冯平承一枚凝结了神血的水滴,齐永康体内有神骨和神元,怕他消受不住,再给他一滴神血,他便是完整的仙家之体,可与妙意长相厮守了。 “那帝君何时回来?” “哈,本想等你成了事便给你洗髓,现在正是好时机,你且听好:世间一切法,守心为上,朕赐你字曰守心,望卿日后固守物心、本心。”说着九濡并起二指捻出神力灌入冯平承攒竹、百会、关元、气海、涌泉。 冯平承觉得一股涓涓细流般柔和温暖的力量转瞬间便走遍他全身,每过一处他的耳目便通透一番,体感便轻盈一分,直至帝君收手,冯平承感觉自己跟以往大不相同,不止体感上的变化,就连心境都比以往开阔了不少。他似乎对帝君此时的心境有些似懂非懂的认识,但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九濡抬起手指描摹着黎柯的轮廓,抚过他因为反抗自己神识压制而皱起的眉头,又流连过他鼻梁、嘴角,每一处他们都是曾亲昵磨蹭过的角落,最终还是垂下手,转身离去了。 黎柯在朦胧之中似有所感,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没入他眉心,那东西入体便化,他再寻不着,可随后便是胸口被剜去一块般得奇异感觉,并不疼痛,只是好像心里漏了一个大洞。他急切得想睁开眼,确认他的九濡是否安全,奈何他眼前好像压着一只温柔轻盈的手,任他想尽了办法如何努力也拂不去眼前的那片黑雾。 原本以为最起码还有千年时间,如今这一天提前到来,九濡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没有等到肥遗渡劫成仙,喻武镇日守着他的空房子无事可做平白浪费了一把好材料,没来得及等他与黎柯一起种下的那颗柳树长大,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安抚好黎柯那颗不甘的心,也不知他走后,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为防黎柯因自己突然离去乱了心神毁了根基,九濡将自己的神格抽出来落在了他身上,从此他的神格将在黎柯潜意识里影响着他、安抚着他,让他逐渐可以以神之品格海纳万物。黎柯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仙帝,本心便是以万物为主,神格落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 九濡离了暮海云深境往凡间匆匆而去,他要抓紧时间修复好天纲轮回,至于恶念为谁所引,又是哪位当世大能自甘堕落,这些身后事便都交由黎柯去做吧。 缝上了暮海云深境的口子,轮回之力也变得愈来愈弱,大批的死气、恶念越积越厚,凡人魂魄无法顺利进入轮回,妖魔们吞噬死气,很快便凝结出诸多恶灵、大魔。 轮回坍塌得太快,地府阎王自察觉轮回有异到如今死气弥漫、妖魔横生才几天的时间,一开始找不到帝君,他便递了折子给邱光济,可邱光济那处也没有回音,阎王无法,只得带了地府的精兵强将扫荡凡间,遇见未入轮回的鬼魂就暂且羁押回去。九濡到时他正一头大汗得与一吞噬了死气的魔头搏斗。 九濡瞧着那魔头的功法与黎柯曾经制服过的有相似之处,一切便都联系了起来,有人趁着暮海云深境坍塌裂缝之际,集聚死气、恶念引入暮海云深境,打破了那一方天地的平衡。那位自甘堕落的当世大能放弃了自己无私、无畏、无我的仙家品格,任由恶念占据他的心声,他或许还不自知,他自己已经成了世间恶念的代表和化身。原本代表天纲的大能腐坏堕落,再加上死气与恶念的挤压和暮海云深境裂缝的撕扯,以致轮回破溃。 阎王本是一众鬼物的克星,可眼前的魔头却似悍不畏死般直攻得阎王都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九濡先处理了那魔物,才与阎王细说,本来他修复好轮回之时还需有人护法,事后也要重启轮回,此时遇见他,正得宜。 此届阎王名唤鲁河,曾是九濡座下一员悍将,多少年未曾再见帝君了,此时帝君一来便帮他化解了一大危机,登时便有些局促。“帝君来了,轮回生异,恐生大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上下求告无门,只能凭着一腔孤勇竭力调和,手下的地府兵将损失已然过半,万钧压力压在身上,早已是凭着意志在坚持。 九濡顾不得与他多说,他知道地府乃邱光济直辖,此时只见鲁河不见邱光济,心里已明白了大半。“莫慌,我为此事而来,朕现在放你权柄总理轮回事,赋你先斩后奏之权,日后若再有事关轮回者直报南极虹始大帝。”九濡享天授神权,金言玉律,加了神力的一句话说出来自然让仙界、魔境众人皆有感悟,将鲁河从邱光济辖制下提了出来。 鲁河自追随九濡在混乱之中拼杀时便一直是固守原则的楷模,否则九濡也不会点他做阎王,将轮回事交给他九濡很放心,邱光济失了地府权柄定然会反扑,届时有这些腌臜事占着黎柯心神,兴许也就顾不上自己羽化的事了。只是九濡此时也只能如此假设着欺骗自己,他一边盼着黎柯能忘了他最好,省得他伤心苦闷,一边又想着黎柯能时时刻刻记得他,哪怕日后与旁人交心,也要偶尔想起他,好像史书、战记上的那些神帝九濡通通只是他人对他的臆想罢了,只有黎柯心里的自己才是他留存于世的痕迹。 九濡对黎柯是寄予了厚望的,他虽偶尔乖张,但皆是由其本事做底气,一路修来的乖张。九濡后来看过不少黎柯战报,此人行军布阵不拘小节,目光深远能总领全局,由此可见其是眼界、心胸皆宽广之人。再加上二人相处时黎柯虽然时时念叨着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任天塌了也不让自己去补的任性言语,但却从未在大事上有过迟疑。只是为了替自己分担一些常常将他个人豁出去,如今又有神格降在他身上,博爱万物很快就会成为他的本能,届时该当不会再出乱子。 九濡将一切都盘算好了,又回望了暮海云深境的方向一眼,随后向鲁河借了一片地府才有的阴火,以神力催动着那小小一片阴火着得旺盛了些,便抬腿迈入阴火之中。 第一卷 第十三章 九濡刚刚修复裂缝耗费了大半神力,到现在都觉得周身剧痛着,再加上强行抽出神格,此时他的心境已然不如往时平静,他不可自抑得生出一些委屈并一点烦躁,只是这点点委屈和烦躁都随着他踏入阴火消失殆尽了,阴火灼肤不似黎柯得真火般炽热焦灼的痛,更像是一把阴寒锋利的薄刃,并不叫人速死,而是一点一点得切入人肌肤,每次都只带下薄薄得一片血肉。 阴火乃天下间唯二可灼死气的火,九濡垂着头站在火中。他要趁着此时仍保有神智,将那些死气系数引进来,一并和他一起烧了,如此死气为阴,他的神体、神力为阳,又经阴火淬炼,才是修补天纲轮回的好材料。 鲁河早先便知道九濡之前的先神们便是这样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才造就了现今的天纲轮回,可此时让他亲眼目睹活生生得神祇将自己投入阴火之中,任由阴火一点一点得蚕食自己的神魂、皮肉,这使得他从心里油然而起一股对神族最原始的膜拜和敬佩,不可避免地设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可有这样地勇气,大概是没有的。 虽然九濡并未在火中痛呼惨嚎,但他牵引死气的手指蜷缩颤抖,脸色也在火光的照耀下愈加苍白,虽然他从未设想过自己将会如何羽化,不想最后竟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即便他一贯隐忍,但这阴火灼人,实在太疼了些。好在灼人便灼人,也倒不会烧得他皮开肉绽,只是最后虚化了了事,更好在,疼也疼不了多久。死气已经系数引了进来,好歹在死前还给他留了点时间让他想一想被他抛下的爱人,想一想他,好像也能不那么痛了。他的神力已经透支了个干净,想要再压着他不让他醒过来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他能再晚一点找过来吧。 黎柯人虽然仍在昏迷中,但九濡的神力在溃散,他的自主意识越来越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愈加弥漫的悲伤情绪,他浑浑噩噩得被这股悲伤情绪支配着,一边于困顿中寻找出路,一边在心里大声呼喊着九濡的名字。 “九濡!”当他大叫着醒过来时,身边哪里还有九濡的影子,只剩下冯平承正一脸悲苦得看着他,“帝君呢?” “帝君让我跟您说一声抱歉,天纲轮回坏了,他去修补上。”冯平承也赤红着眼圈,帝君救他出虎狼窝,引他入道,于他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听到这话黎柯脑子里嗡得一声,怪不得他说要去处理那芥子时帝君轻易便答应了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连千年的时间都不会有了,所以才会眼睁睁得看着他为了那芥子耗尽了仙力,也好压制着他不让他醒来。如今压制已然消失,那帝君怎样了?黎柯不敢想,他召出积云,踏上便往外疾驰而去。 黎柯伤势未愈,仙力更是虚耗一空,如今勉强御剑也是靠着积云与他常年积累下来的默契。一出得暮海云深境黎柯便见天之西南方向黑云遍布,隐隐有雷电闪耀,再加上刚一出境便回荡在他耳边的是九濡的一句话,“授地府阎王鲁河总管轮回事,上达南极虹始仙帝黎柯。”这是九濡敕封鲁河时所下的神谕,他一出境便自动回响在他耳边。 这熟悉的声音里并没有即将赴死的悲伤,还是帝君以往平静坦然的音色,黎柯心里却更加着急起来,若非紧急时刻,何须他仓促动用神谕定下轮回之主,有他在,何须鲁河主管轮回事? 黎柯越想越怕,只能催动着积云越行越快。 他远远得便看到了那片光影,是阴火灼烧时的光影,光影前面站着一人,正是神谕中提到的地府阎王鲁河。此时的黎柯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他驾着积云剑便往火光中冲去,离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楚,垂头站在阴火中,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就是他发誓要护在心尖上再不让他痛、再不让他伤的九濡啊。 九濡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募得抬起头来,眼神很快便锁定了他的位置。那眼神湿漉漉得,先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因为愧疚太过,再不敢直视他似得,再次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来,还未走远,便被阴火灼烧殆尽。 鲁河见黎柯横冲直撞着过来,还记得帝君先前嘱咐他的话,先他一步在阴火前竖起屏障,将黎柯拦在了外面。 黎柯仙力不逮,“嘭”得一声撞在无形的屏障之上,再支持不住积云的消耗,从剑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九濡听见这一声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兀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被阴火烧了这么久,虽然还有他这个人形存在,但身体的各部分机能已经逐渐消失,最先消失得便是声音。 “撤了罩子!快点撤了罩子!那是神帝九濡,不能让他死,撤了罩子!鲁河!”鲁河被九濡提了格,黎柯更是连打碎鲁河屏障的仙力都没有了,只能冲着鲁河咆哮,让他撤了罩子,“九濡,你出来吧,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求你了出来吧,你这样让我怎么办?不是还有一千年?啊·····” 鲁河向他一揖至地,哀声道:“神帝陛下有旨,轮回事关苍生,任何人不得入内干扰。” 黎柯本就跪着趴靠在屏障上,如今他竟然转身向鲁河膝行几步,拽住鲁河衣袍,痛哭求道:“鲁河,撤了罩子,让我进去,求你,鲁河,你跟随陛下多年,怎么忍心看着他死,鲁河,求你!” 鲁河不敢生受仙帝跪礼,见黎柯如此也与他一起跪了下来,口中劝道:“仙帝节哀,神帝旨意,鲁河不敢不遵。” 九濡看着外面的黎柯,那个曾经骄傲、乖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的黎柯,他委顿在地痛哭求告的样子刺痛了他,灼烧皮肉与灵魂的疼痛都不再值得一提,他舍不得黎柯这样。九濡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将最后剩下的一点气力提了起来,只够在黎柯耳边再说一句话。 “黎柯,天命所至莫再强求,对不起,忘了我。”他还想再说一句“我爱你”,可又怕说出来黎柯更对他念念不忘,也没有再多的时间留给他了,说完这几个字九濡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再也顾不得从此世间又多一个伤心之人。 黎柯听见帝君传给他的话,转身去看火中的帝君时,只看到了帝君身形猛然溃散的情形。九濡神形一消,刚刚还烧得旺盛的阴火便骤然消失,鲁河也适时撤了屏障。黎柯惨嚎一声向前扑去,他执着得伸开双手,想将已然消失于天地间的帝君搂在怀里,最终却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心神大恸,又有重伤在身,登时“哇”得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扑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神帝已去,悬挂于九天之上几万年未曾响过的古钟哄然作响,直敲了九九八十一次才黯然沉寂。天地万物与之同悲,凡间、仙境、魔境并其他大大小小异境中先前还明艳盛开的花朵同时凋谢,走兽、飞禽等稍有灵者皆鸣悲声,三日乃绝。 妙意原本正安抚着齐永康时常暴躁不安的神魂,刚刚护着他睡下,突得听闻丧钟敲响,齐永康也从床上弹跳起来,闭着眼抱着他放声痛哭。妙意楞怔怔得数着丧钟次数,直数到八十一次上才与齐永康一起悲哭起来······ 肥遗贪玩不爱着家,可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帝君还没下令让他回来,他便早早带了从凡间寻摸到的新奇玩意回了家要拿给帝君看。踏进家门时,喻武正洒扫庭院,见他一蹦一跳的回来,正要调侃他几句。丧钟在他二人耳边炸响时,两人心中同时一空,肥遗只觉得自己与主人间特有的那种感觉突得便被人抽走似得不见了踪影。他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哇”得一声扑到喻武怀里,“喻武,帝君去了,怎么会?” 喻武也仍在云雾之中,帝君随与他说过千年之限,可现在才几年,怎会如此突然?他抱紧了怀里得肥遗,着急问他:“帝君在哪?能感觉到吗?” 若是能感觉到,肥遗也不会哭得如此伤心,他胡乱摸了一把小脸,含糊说道:“刚刚还觉得在天之西南,现在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走,快去!”说着喻武便让肥遗化出原身负了他往西南方疾驰而去。 肥遗一直是个不大认真负责得坐骑,正事做得少,总让帝君自己走,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飞过,仿若天边得一颗流星,几息的功夫,二人便赶到了天之西南。 喻武远远得便察觉到此处有异,有神力遗留得痕迹,二人赶到时鲁河正俯身查看黎柯得情况。黎柯神志不清、满脸血泪,口鼻之中都有血溢出,看样子伤得不轻,只是好像有份微弱得力量柔和得护住了他心脉。 黎柯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帝君一并死去了,他心中大恸,眼前有个虚妄的光影与他摆了摆手便转身走了,黎柯奋力追上前去,想与他一道走。他喊着九濡的名字,让他等一等他,可那影子却残忍得很,听见他的喊声不慢反快,未等他声音落下来便消失不见了。 第一卷 第十四章 喻武与鲁河共过事,还算是熟识,鲁河将情况与他们大致说了说,肥遗已经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跑到黎柯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摇晃着,想问问他为何没有看好帝君,他不是最最在意帝君的,怎就叫他这样无声无息得陨落了。可又见黎柯紧闭着双眼口鼻流血的凄惨样子,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帝君即已调和了天纲轮回,这些逸散的妖魔也就失了根源,还要劳烦鲁河仙君多费费心,仙帝陛下此时还未清醒,待他醒了定会有安排。”喻武勉强止住心中悲痛,帝君已去,剩下的事还是要做的。 “神使客气了,此乃鲁河本职,定不负帝君所托。”还有诸多魔物等着鲁河去收拾,将黎柯托付给喻武便领兵走了。 喻武看着躺在肥遗怀里的黎柯也是愁上心头,帝君总以为时间还长,他能安抚好黎柯那颗不甘的心,可依他这旁观者来看,黎柯对帝君情意太重,便是有千年万年的时间也不够,更何况帝君骤然离去,待他醒后还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 肥遗将黎柯背起来,问喻武道:“武哥,咱们把黎柯哥哥送到哪里去?” 帝君给鲁河下神谕时众仙便有感知,如今丧钟长鸣,不久就会有大批仙人前来此处吊唁,带回帝君神府等他醒了又恐他触景生情,还是该送回仙帝宫。 神帝新丧,虽然九濡早就有话留下来,切忌大操大办,丧钟响过便是事毕,可喻武是唯一留在帝君身边的神使,先前那些帝君旧部还需要他去安抚,只能先这样。 喻武跟随帝君归隐多年,也不知天庭之人认识他的还有几个,幸好他一直随身携带着神使玉牌,应不致于进不去天庭。 “送回他的仙帝宫吧,待他醒后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他,或许他还能好受些。” 三人往仙帝宫走时正碰见往此处赶的黎柯座下司文、司武两位仙使,司文、司武并不知黎柯与帝君之间的事,见了自家陛下这幅模样还以为是他刚经历一场恶战,喻武不便多说,只将人交给他们便带着肥遗走了。 一路上肥遗边走边哭,喻武也静静坐在他背上不说话,帝君骤然离去,二人都似失了主心骨一般,就连接下来将要做什么都没了主意。回去之后妙意与齐永康正在家中等他们,喻武将情形与妙意说了,几人也都是唏嘘一场,尤其齐永康,他身上带了九濡神骨,几可称得上与九濡同源。 齐永康本来便神魂不稳,他在混沌中飘了这么多年,若说对妙意无怨是不可能的,一睁开眼就见了妙意一张脸,更让他神思无属,惶惶不可终日。妙意小心翼翼得温养他神魂许久,齐永康本能得无法对他产生敌意,如此煎熬了这多半年的时间齐永康才算是能心平气和得与他共处一室了,只是时常因为神魂不稳导致他记忆错乱、精神失常。 暮海云深境中冯平承直守了那阵法三天多,见阵法运行无误,直到那些死气都被消耗殆尽了,暮海云深境重新归于平静,冯平承才托着疲累的身体出境回去了。 司文、司武二人带着重伤不醒的黎柯回去,请了药仙君来看,直说他身体并无外伤,只是仙力虚耗过度再加上心神大动,才致昏迷不醒。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他似乎故意隔绝自己,放弃了求生意图似得。一般只有伤情之人才会如此心如死灰,也不知这南仙帝陛下何时动了凡心,还落得个如此悲苦的下场。 药仙君履着自己的白胡子愁了半晌才想出个法子,先以银针封住其自主意识,届时身体机能恢复了,人自然而然便醒了。不过这法子只能算是个缓兵之计,待他醒了,银针便失了效果,届时恐怕他还是要伤情。 凡间妖魔作乱,帝君下了神谕之后,越来越多的战报发到南仙帝宫,鲁河手下无兵,此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司文、司武没别的法子,只能同意老药君施为。 老药君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病人,护心的金丹塞到嘴里,想尽了办法他也不咽,老药君都想到凡间养小鸭子时常用的填鸭法了,最终还是没有喂进去。施针时又有新的麻烦,老药君本就觉得自己有时手法可能略重了些,可他那手法放在黎柯身上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老药君满头大汗得一连用力给他扎了三针才见他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想是已经封住了其自主意识,这会儿再喂药才得以喂得进去。 护心的丹药、汤药吃了一堆,增补仙力的药也吃了不少,如此黎柯还是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来。司文、司武一直倒替着轮流守着他,这会儿正是司文在此,见他醒了,连忙上前去看。只见黎柯睁开眼,先是双目无神一片混沌,随后自己摸索到脑后施针的地方,一把便将针拔了。 拔针之后原以为他还会哀痛半晌,却见他只是垂头愣怔怔得坐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问他:“原先安排在邱光济那边的人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司文被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问,竟愣住了,原以为他即便醒了不闹,第一句该问的也是肆虐三界的那些妖魔,没想到问得却是与当下事务无关的邱光济。 “回禀陛下,先前并未着重吩咐过,只是安插了人进去,尚未启用。” 黎柯揉搓了揉搓面皮,闷声说道:“启了吧,让他们先把消息报上来,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什么事,只要觉得有异常的,都报上来,只给你两天时间。” 司文领命退下了,黎柯又在床上委顿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去前殿,三界魔物横生,只靠鲁河地府之力恐怕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是否已经接受了帝君走了的现实,他不敢想这些。 黎柯无比痛悔,之前帝君说千年时他为什么想得是缓缓图之,只翻了翻藏书阁便再没往别处努力过?或许他该看看那些禁书学习些禁术,哪怕以万人为祭他也不怕。不过跌落深渊、一世骂名,这些与他的帝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即便帝君不愿他人为祭,那便生祭了自己又何妨?可想到这里,他又苦笑一声,哪有如此简单的法子能阻止神陨,一切也不过是他妄想,可现今,是真真连妄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便如此干脆利落得走了,为了苍生,为了他信仰的大地,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就走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黎柯有时会冒出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那就是什么都不管了,管他什么魑魅魍魉祸害苍生、管他什么有心之人阴谋阳谋,他找个安静的地方自我了断了,让他们去闹吧,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不知什么给压制了,他没办法看着帝君用命换来的世界再次崩坏,更不能容忍那人手握权柄却行不义之事。 他早就对邱光济心存疑虑,之前邱光济问他兵防布置之后他便留心着,果然见军中或多或少地掺杂进去些人。黎柯对将士们极为上心,外出征战时与将士们吃住都在一起,军心甚稳,可现在才半年不到的功夫,就传出来过两次黎柯罔顾将士性命的谣言。再加上帝君死前所下的神谕,又摘除邱光济一项权柄,此举无疑是在提醒他,邱光济有鬼。 现在有个事能占占他的心思也好,他不敢回想与帝君相处时的点滴,甚至不敢回暮海云深境他们一起盖得那座小房子再看一看。帝君送他的茶具他不敢去拿,他给帝君烧制的云子还晾在案上,没来得及送给他······ 二人之间的遗憾太多,这些都似刮骨钢刀一般,时时刻刻凌迟着黎柯的皮肉、心肺,他甚至觉得呼吸都需要提出心力来用力得喘,可喘出的每一口气都跟带着血沫子似的,针扎一般得疼。 司文、司武从没见过这样的陛下,以往哪怕他在战场上受了再重的伤,养个十天半月又是一条好汉。可现在,他们瞧着坐在殿中处理公务的形容枯槁的人,像是一棵从芯子里开始枯萎的树,只留了个空洞干枯的形在那里。 他们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让他们去调查北仙帝陛下,在世人眼里,北仙帝陛下胸怀坦荡,从未有过任何不当、出格之举。只能硬着头皮去做,消息返回来就给黎柯送过去,只有这时,他家陛下才显出些活人气,只是总紧绷着脸像是一腔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夜里黎柯睡不着,也不知道该去哪,便躺在积云剑上满世界游荡。九濡善水,二人先前无事时出去闲逛,九濡常常取笑他水性太差,一有机会便带他沉到水底下,美其名曰练水,他水性没练出来,却将帝君在水中的矫健身姿和出水时的潇洒恣意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他现在连江河湖海都不敢傍边了。 浑浑噩噩得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派出去的人消息一点一点得传回来,“没有异常!没有异常!怎么可能没有异常?查!给朕继续查!” 司文、司武并前来汇报消息的人一起低头含胸不敢说话,谁也搞不懂自家陛下是因何非要与北仙帝过不去,传回来的消息总不是假的。这段时间魔物肆虐,北仙帝陛下不止一次前来南仙帝宫想与自家陛下商议,都被黎柯拒之门外,即便如此,也不见邱光济有过任何不满,只说让他好好休养。 第一卷 第十五章 要说邱光济没鬼,黎柯不信,他翻了那么久的古书典籍,虽然没有找到有关帝君陨落的法子,但看过的书不会忘。暮海云深境的破口原本并不大,还总是飘忽不定,直到他与帝君找到时,那口子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扩大了不知多少倍。 异境之所以能自成一境,不受外界影响,就是因为其壁垒坚固、外力难破,即便是帝君神力无穷,细水沧海境入口一封他也没办法在别处再开一个。即便有恶念、死气作祟,也不会轻易破溃得如此迅速。裂缝中那些芥子也有异常,化生异境本就难上加难,更别提小小一个便有其固有法则的芥子了,可那裂缝中充斥着如此多的芥子,必定有凌驾于仙、神以上的力量参与。 仙、神乃三界大能,再往上能对此二者产生压制的便是天纲轮回。没有谁能轻易引动天纲轮回的力量,那是先神用无边神力和高贵神体做成的,九濡或许可以,但他绝不会动,甚至他为了天纲轮回连自己都放弃了······ 一开始魔物肆虐时邱光济不来,鲁河一个人苦苦支撑,险些将地府兵力全都交代进去,神陨之后他又来了。装模作样得沐浴斋戒做痛心状,绝口不提自己被剥夺地府权柄的事,不过不是因为九濡陨落,神谕他都不必再放在眼里。 黎柯连与他做面子功夫的耐性都没了,他甚至从心底生出一股冲动,正反邱光济是个文官,打又打不过他,他便偷偷暗杀了他也算痛快,只是这股冲动并不能摧毁黎柯的理智。 黎柯觉得自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方法不再像往常一样,他似乎比之前更多得考虑冒然行事之后会产生的后果,这后果是否会对三界诸生产生影响?虽然以前他也不是个莽撞冲动不顾一切的人,但这种自然而然得将三界放在前面的感觉他没有过。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九濡对他的影响,或许九濡走了,丢了挚爱,心被挖空了一块,只能用对他的思念来填补,久而久之,便长成了他。 夜里黎柯直挺挺得躺在床上出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不出去的时候就躺在床上,想以前的事。白日里他还能处理些政务,暂时将心里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藏一藏。可到了夜里,四周俱静,那些回忆从无声处蔓延出来,似无数根带刺的藤蔓,将他越缠越紧。可他舍不得不想,幸福的时间太短暂,像梦一样,却经不起他多想,熬不住得时候他就起来在殿里一圈一圈得走,或者找一本也不知是什么的书,一遍一遍得抄。 肥遗来时黎柯正抄一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乐谱,他披头散发得坐在一堆乱纸堆中,一手的黑墨,仍兀自低着头写着。 “黎柯哥哥,你在做什么?”肥遗没见过这样的黎柯,他与帝君在一起时头发总束得很好看,写出的字也很漂亮,从不会跟他似的弄得到处是墨。 黎柯根本没注意到肥遗过来,他抬起头看过去,过了一会儿眼中的迷茫才慢慢散去,定格在肥遗身上。 “丰牙,你怎么来了?到我这里来。”黎柯伸出手,才注意到自己满手墨汁,他懒得去找水来洗,捏了个决把手弄干净就将肥遗搂在怀里。 肥遗眼圈还是红的,一听见他叫“丰牙”更止不住眼泪,趴到他怀里先抹了一会儿眼泪。黎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谈安慰别人。 肥遗哭得抽抽搭搭,一边哭还一边与他说:“我睡醒了觉,以为帝君还在,就去找他,可······” 黎柯给他擦了泪,拍着他后背等他慢慢平静下来,他多想像丰牙一样也能痛痛快快得哭一场。“在我这住一阵子吧,跟我作伴,或者我让人陪你去找你的小玩伴玩几天?” “冯平承还没回来,之前外面不太平,我的许多朋友都不敢出来了,再说我也不想出去玩。” “不想出去就不去,我这里也有几个年岁不算大的小孩,到时候我让他们带你在各处逛逛,去睡一会儿吧。” 安顿好肥遗,天边已经泛白,黎柯在后花园里站了一阵子,清晨的露水落了一身,他将一颗水珠托在手心里,慢慢得越聚越多,不多会儿已经凝成个巴掌大小的水球托在掌心。黎柯水性术法不太熟,从未如此轻易控水过,他透过那颗水球向外看,清晨的阳光折射过去,光的颜色很美。 司武来报说连澈来了,想想倒真是许久未见,黎柯把丰牙托付给司武,便独自一人去见连澈。 连澈比上次在邱光济宴会上见他时更瘦了些,帝君与黎柯的事他是知道的,此时见了黎柯形容枯槁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 “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黎柯没在正殿见他,一般旧友来访他都在书房,距离他寝殿也只隔着一道回廊。 “我来看看你,帝君的事,你要节哀。”黎柯对帝君执念多深连澈最清楚,乍一听到神陨丧钟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黎柯才得偿所愿了多久。 黎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这些事也不是旁人劝解几句便能过去的。连澈叹了口气,又与他说了些三界琐事,见他一直都提不起兴致,正要告辞离去。 肥遗睡醒了见不到黎柯,问了等在他外面的值守兵将寻到这里来,正撞在开门出去的连澈身上。肥遗长得挺敦实,连澈又是个于修炼上不大勤谨的神仙,这一下差点撞得连澈仰面倒下去。 连澈后退了两步才去看怀里的小孩,这孩子看起来有些眼熟。肥遗以为自己撞了黎柯,抬起头才知道是连澈,他认识连澈。 “连叔叔,小莲儿最近好吗?好久没见他来找我玩了。”肥遗朋友遍地,黎柯竟不知道他与连澈幼子连莲也相熟。 “小莲儿自从上次跟你一起出去走丢了,回去就被他母上关起来背书,直说要明年才放他出来呢。”原来是幼子好友,连澈的确见过几次,只是不知这小孩家在何处,又怎么跟黎柯还有关系。 “何时与我一起走丢了?我们肥遗一族别的不敢说,认路的本事是一顶一的,绝不会带着小莲儿走丢的。” “可不就是你在死海度天劫时候的事,莫非是我记错了?我记得小莲儿与我说的是和你一起啊,他经常叫你小肥肥的不是?”肥遗还赖在连澈怀里没下来,连澈这么一说,他趴在连澈肩头往黎柯那边看了一眼,黎柯也正神思不属得往他这边看,二人交换了眼神都没有说什么。 “那也许是我记错了吧,我的确贪玩,玩起来经常忘了回家。” “小孩子嘛,大多都这样,小莲儿也是调皮的不行。”肥遗这才从连澈身上下来,又絮絮叨叨得与他说了些让他早点放小莲儿出来找他玩的孩童话。 送走了连澈,肥遗一改刚才天真跳脱的孩童模样,端端正正得在黎柯跟前坐了,“我那时追查妙意下落被歌浅诓进细水沧海境,的确没跟连莲在一起。” 黎柯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这事我会查,你不必担心。” “陛下,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我老化作小孩模样,但我年岁已经不小了,可以做很多事。”他投到帝君座下时,虽说是来做坐骑,但是他私心里想得是跟着叱咤风云、铁腕作风的帝君总能做几件说出去便响当当的大事。没承想帝君连坐骑的活计都舍不得他做,平日里只任他肆意玩耍,他早前吹出去的牛皮都做不得数了,每每回族总被同龄的玩伴嘲笑,这才常常化作孩童模样。一想起帝君来,他就又想哭了,帝君很疼他,现在没了他,肥遗很难过。 “我自然知道,此事凶险,也还不到需要劳动你的时候,需要你帮忙时自会找你。”黎柯比以往更有耐心了似的,他越来越觉得,九濡走了,他却正在慢慢变成他。 打发肥遗自去玩耍,黎柯坐在原处想了一会儿,召司文进来问了他些事情,最后让他打点了些礼品给连澈族中送去,要都照顾得到。 司文奇怪得很,陛下近来愈加疑神疑鬼,连三公子刚走,他后脚就叫人去送礼,不知道的还以为连三公子是与他做了什么交易。问得那些话也奇怪的很,都是关于连三太太的事,原籍、私交好友、兴趣爱好都问了,若不是他原身是个水族,这些事他还真不知道。 等了两天,黎柯估摸着司文把礼都送完了,才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辰换了衣服出门。龙族喜宝物,族里的藏宝窟一个又一个,连三太太也不例外。 黎柯好久没敢再见水,此时到海边来,心里装着事,只能强忍下自己不去想那人,入了水他才发现自己也不知为何,现在竟不用术法也能在水中闭气了。捏了捏脖颈上带着的玉丸,黎柯慢慢往连澈住处游去,一路上他都在想,莫非九濡将神力给了他?可这也解释不通,九濡死前明明在阴火中烧尽了最后一丝神力才走的。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心智又有些混乱,便不敢再往下想了,还不到他疯的时候。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司文准备的礼品都是仙帝宫中的上品,尤其是给连三太太准备的那份。黎柯在那上面留了个标记,此时循着找过去,果然见那份价值不菲的礼品被扔在一处暗沟中,若不是自己循着标记找过来,定找不到。 这就有些趣味了,黎柯揉搓着脖子上挂着的玉丸,也不知道连澈知不知道他这位夫人竟有如此的心胸。 他近来养成了个习惯,有事没事都会无意识得揉搓揉搓脖子上得玉丸,那是帝君第一次送他得礼物,他一直带在身上,本是给他护身用的,只是此时佳人已去,只留下旧物与他相伴。他固执得不去收敛帝君遗物,暮海云深境的小房子那也不敢去,如今陪在他身边的只剩这一枚玉丸,并帝君与他昔日曾用过的铜镜话门。 曾有一次夜里他睡不着,起来拿着话门摩挲,鬼使神差得便灌了些仙力进去。里面自然是不会再有那人淡笑着回应他,只一片暗淡的光影在里面,赤裸裸得指责着他先前的虚度和无能。后来他便把那话门也收起来,再没拿出来过,这玉丸,却终究再舍不得藏起来了。 黎柯站在深沟前往四周看,传说九濡化生于一片汪洋大泽之中,那时还没有化生龙凤等圣物,他出世时天上祥光阵阵、群鸟来贺、万鱼朝宗。他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场面,只是此时突然想到九濡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大抵是如此的景象,深沉暗淡的海底,目及之处大多是深蓝色,还有许多攀附了寄生物的怪石,虽然不及外面通透,但却能给人静谧安详的归属感。 黎柯想去拜访一下连澈住处,走到了才知道连澈还没回来,家里只连三夫人在。即便他对连三夫人有诸多怀疑,此行也是为她而来,不过兄弟不在家,自己一人去拜访弟媳妇有些不妥,黎柯决定还是让司武、司文暗中调查一番。 只是司文、司武近来有些不太妥帖,许是他连年征战,一向光明磊落,除了战场上的敌人,从没派过他们暗中调查等阴谋阳谋的活计,做起这些事情来有些不太得力。 出了海黎柯漫无目的得走,反正也没有人等他回去,回到仙宫时天已经大亮。正看见喻武站在门前等人通报,想是来找肥遗,值岗的侍卫不认识他,还让他在门外等着。 喻武跟随帝君多年,隐退了这么久,现在认识他的人的确不多。他是个温吞稳妥的性子,并不爱刁难人,如今也只是静静得站在一边等着。 “日后神使再来,无需通报。”黎柯快走了几步,将喻武让进去,又回头嘱咐值守的侍卫。 “无妨,都是小事。”喻武与黎柯行了一礼,二人并肩往里走。 喻武觉得黎柯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放下人消瘦颓唐了些,似乎还有些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但要细想起来又说不出什么不一样。 “神使是来找丰牙的吗?我让人带他在天庭四处逛逛,可能这会儿不在,神使请坐。” “丰牙在陛下这里我很放心,我这次是专程来寻陛下的。”喻武抬手拘了一礼,并未坐下,“帝君之前便有交代,待他去后若陛下需要,就让我来辅佐您。”说着撩袍要跪。 黎柯可不敢生受他这一礼,连忙抬住他手肘,“先生跟随帝君多年,若没有随着帝君归隐此时也该是一方之主,黎柯不敢受先生大礼。” “我正有一事要拜托先生,先生也不必日日到我这里来报道,咱们只暗中联系,先生可懂我的意思?” “喻武明白,陛下尽管安排就是,我虽然随着帝君归隐多年,但手下还有些可以调动的力量,这些帝君也都是知道的。”喻武说得轻巧,帝君当初归隐时将权柄全部移交出去,跟随他的人也都分散在各地,明面上分派了职务的不算,也有很多人退入暗处,只等帝君召唤。先前还没有黎柯出现在帝君身边,帝君安排的身后事都交给喻武,如今有了黎柯,喻武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先生暗中调查一下连三夫人与邱光济是否有往来,昨日我派人送了些礼品过去,都被她偷偷扔到深沟里,这是怕人发现与我过从甚密啊。也注意一下连澈,他倒是一切正常,先看看吧。”黎柯又将昨日连澈来时与肥遗的对话与喻武详细说了,喻武这才明白为何黎柯会怀疑连三夫人与邱光济。 黎柯受雷劫时正是妙意被歌浅掳走,肥遗追着他们去了细水沧海境的时候,而连澈却说他家连莲和肥遗一起走丢了,他去找连莲才没顾得上去死海里把黎柯捞上来。连莲才几岁的孩子,自然不会刻意撒谎,只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了。幸而那有心之人并不知道肥遗乃帝君身边的人,连澈也只知道肥遗是连莲好友,不知其师承出处,若不是肥遗心血来潮到这里来玩,正撞上来找他的连澈,他们到现在都还找不到突破口。 喻武行动力很是惊人,从黎柯这里出去才一天半的功夫,肥遗便拿着详细的卷轴来找他了,黎柯这才醒得,帝君原来给他留了个这么得宜的助手,而且这名助手身后是帝君几十万年积攒下来的力量。如今这一切全盘交代给他,黎柯竟是连拿下邱光济之后便要自我了断的心思也不敢有了。帝君把天地的重担交托到他手里,自己又怎么能辜负?可自己要怎样孤独无望得度过这漫长的一生?此时他竟从心里生出一点点怨恨来,怨恨帝君心狠,九濡毅然决然得断舍离,还用天地的枷锁将自己拷在了原地。他突然又被这点点怨恨惊住了,帝君也是无奈,自己不该这样想的,但凡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帝君又怎会行此下策。 卷轴上有连三夫人的家世背景和近几年的全部私交往来,其中有异常的地方都用朱笔点了出来。连三夫人出自龙族名不见经传的旁支,自与连澈成亲以来一直非常低调,因着连澈是幼子,也不大在官路仕途上下功夫,再加上先前顽劣、淡薄的性子,族里一直不大重视他,他也乐得做个闲散王爷。只是近来连三夫人却大有取代连澈登堂入室的势头,据说因为这个儿媳妇比较得力,老龙王已委派了她不少族中事务。 她是三年前开始与邱光济那边有的往来,一开始还只是因为族务与邱光济那边的人有了接触,近期却见她与邱光济跟前的那个叫蘅清的联络颇多,她自己掌管的一些账目上也被喻武查出她动了些手脚。金钱乃死物,黎柯很少在意这些,是以也没往这方面想过。经过喻武汇总一看,连三夫人偷偷往邱光济那里送了不少宝物、仙器。 邱光济要这么多仙器做什么?还是自从他与帝君进入细水沧海境之后才开始频繁收敛各种仙器、宝物,之前并没有什么异常。 若是此时帝君还在,他会怎样做?黎柯不由自主地强迫自己用帝君的方式来思考。帝君冷静、理智,一旦发现不寻常的地方,必先从其根源查起,毕竟万事有此果必有彼因。果然,卷宗后半部分内容大多关于邱光济与蘅清,不愧是帝君一直留在身边的人,行事滴水不漏,做一步想三步。 蘅清尽一年来很忙,据说很少在邱光济身边见到他,喻武查了与蘅清交好的几位仙友,都说他是闭关修炼了,但喻武的人却查到蘅清不时出入龙族死海,也就是黎柯当时受雷罚的那片海子。喻武亲自去看过,在死海西侧的一处荒山中发现一座新建的炼器炉。这炉子颇有些诡异,炼制仙器一般要选在物华天宝的灵脉之处,这炉子却在死海边上不远,距离细水沧海境入口处那遍布死气的深渊也不远。两边都设置了巨大的招引法阵,看样子是吸引为了吸引死气过去,他们究竟炼制了什么东西? 黎柯心里有个大致的思路,但他不是九濡,没有一眼就能辨别万物之间千条万缕的联系的本事,只能一点一点的去查。他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挫败感,先是因为自己的懈怠,没能及时找到阻止帝君陨落的方法,现在又因为能力不足,无法荡清奸邪。他一生乖张狂妄,不信天不信命,如今天命果然看他不过,化成一道一道的耳光抽在他脸上,让他无地自容。 既然是为炼器,总要有个用处,炼器时引了死气过去,那这器该与之前失控的死气、恶念有关。黎柯想着,自己再逃避也是无用的,裂缝从暮海云深境而来,要探得真实情况还需再去一次,只是这次再去已经物是人非,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暮海云深境的入口还是那个样子,冯平承晚他们几天出境,应该是将那处小屋收拾好了走的,黎柯不敢去那,入了境只挑着偏僻的地方走。 第一卷 第十七章 黎柯拨开暮海云深境入口便驾云到了高处,他甚至不敢往下看,生怕看到哪一处曾经有过他与帝君的身影。闷头往曾经出现裂缝的地方赶,那处还有他曾经用天火灼烧芥子留下的焦黑痕迹,空中的巨大裂缝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偶尔一点点时空的波动还未平息下来。 这就是你要的长乐久安,为了这个你连命都不要了,可除了我,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你呢?黎柯苦笑着想着,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像往常一样专心于某一件事,无论做什么,帝君的身影总是占据着他大部分的心思,这让他痛苦,可他不敢不痛苦,也不能。 念了几遍清心决黎柯才稳住自己心神,在各处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最后在原来裂缝下的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小阵法。那阵法并不是自成一体的完整阵法,只是一个启动开光,达到他的某一条件以后,会与某种法器产生联系,进而带动法器运转。 这个阵法隐藏在深潭底下,做得很是自然,上面沉淀了不少河泥青苔,没有启动的时候仿似一堆乱石,看样子是很久之前便有人在此画了此阵。九濡虽然善水,也不会无缘无故将境内所有水域都探查一遍,即便他神识扫过也只以为是个乱石堆。黎柯此时能发现此阵还是因为此阵曾经被触发过,上面还残留了一些能量波动。 黎柯看过那个小阵,心里已经有了大体的猜测,还需要再去凡境看一看才行,毕竟轮回破溃、死气蔓延是从凡境而起。 匆匆出了暮海云深境,黎柯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似有不支之态。自九濡去后,他已经数月没有合眼,仙人也是由人而来,一段时间不睡虽然算不得大事,可他精神一直苦闷着、紧张着,如今的确有些虚耗过度了。黎柯躺在云上略闭了闭眼,可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日九濡站在阴火之中苍白着一张脸看着他无言流泪的模样。黎柯恍如再次经历了一遍当日的剜心之痛,他茫然得睁开眼,面目狰狞、双目赤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却是再不敢闭眼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境那处被裂缝吸入了大半的小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生息,早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黎柯没有下去,只悬在半空查勘各处。他是阵法大家,一见了那个触发小阵就知道该往哪方面追查,果然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黎柯便发现此处曾经有过长时间使用法器慢慢积攒、引导死气的迹象。 这就都对上了,的确是有心之人经过了长时间谋划才致眼前局面。先是收集天下奇珍异宝于死海之侧糅合死气、恶念炼制招引法器,又早早在暮海云深境设置触发小阵,借着暮海云深境出现裂缝的机会,里应外合,多方积攒死气、恶念最终导致轮回破溃,天下大乱。 即便后来九濡退隐不再理事,但天下苍生一直都担在九濡肩上,他绝不忍心看着先神心血付之东流,也不会任由破溃的轮回将一切都吞噬进去,最终导致九濡不得不生祭神体、神魂修复轮回。 先是九濡,再就是他了吧。黎柯躺在云上,他已经懒得再去思考暮海云深境的那个触发小阵和死海边上的炼器原址为何至今没有被人废去,反而一直在那等着他去发现,那人要得就是让他自己找上门去吧。 邱光济啊邱光济,前半生光明磊落、朗朗君子,提起北仙帝谁不赞一声实至名归。可如今,竟也为了那丁点的权柄和虚名,沦落成如此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果然“贪”之一字乃人人过不去的那道坎儿。反观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先是贪图帝君的情爱,后来又贪图帝君与他的长久,如今帝君一去不复返,他倒是再没什么可贪的了。 罢了,既然已经厘清此事来龙去脉,那邱光济欠下的债他也该去收一收了。帝君本来最起码还与他有千年时光可相守,邱光济因为一己贪欲逼得帝君神魂早早归去,又是以那样惨烈痛苦的方式,黎柯的心里被愤怒之火燎原。 黎柯回到南仙帝宫,肥遗刚好回来,据说是跟着小侍卫去泡了会儿温泉,只是黎柯见他还是恹恹的,便把他叫来抱在怀里与他说话。 “大人的事要让大人去苦恼,你整日里这么恹恹的做什么?” “我想帝君。”肥遗撅着一张嘴,一说到这里又要掉出泪来,可又怕自己落泪引得黎柯更加伤心。 黎柯此时却是非常羡慕肥遗,至少他可以将思念公然宣之于口,他自己却只能将一切都闷在心里,闷得他感觉自己的胸膛都要炸开了。 “以后你就明白了,人们因缘相聚,缘散也便散了,强求不得,你的日子还长,不要总是不开心,帝君喜欢的也是开心的丰牙。”他抱着肥遗又问了问妙意和冯平承的情况。 自从帝君走后,黎柯还未曾见过妙意和冯平承几人,帝君将一切托付给他,他在去找邱光济之前还是应该再去见一见他们。 “咱们去见一见冯平承和妙意吧,许久未见了,你可要跟我同去?” “好吧。”肥遗见黎柯愿意去见与帝君的旧友,自然是高兴的,黎柯现在这幅样子,他瞧着也是揪心。 “我与司文、司武交代几句便去找你,你先去我殿中将书架上的那方储物盒取来,咱们走时给他们带去。”那里面都是这段时间以来黎柯收集的稳定心神、提升修为的宝物,正好一并带给齐永康和冯平承。 司文、司武早就习惯黎柯不在时处理政事,他们二人配合默契,黎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些机密兵力布防只有他自己知道,待自己一区那些兵力无人顾及就成了废棋。黎柯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些布置全盘托付给他二人,一来是暗处的布防都是他的亲信,是与他签了死契的莫逆,司文司武二人即便知晓这些人的位置和能力也没有调动他们的资格;二来就是邱光济在仙界威望过重,司文和司武对他暗中调查邱光济一事一直心存疑虑,也不能说他们是对他黎柯不忠,只是不理解罢了。 司文和司武见惯了他常年飘荡在外,之前黎柯心神俱哀时他二人还曾经劝过他出去散散心也好,如今见他有要出门的架势,也不疑有他,司文还妥帖得吩咐人给黎柯打点了几身外出的常服。 出了仙帝宫要上云时,黎柯牵着肥遗的手回望了一下这个住了几万年的地方,门口司文、司武弯腰做礼恭送他出门的景象还和以前一样,黎柯甩了甩头,再不想别的,踏上云走了。 肥遗不知怎的这时倒是想起了他坐骑的身份,刚飞出去一小段路就现出原身负着黎柯往九濡神府的方向赶去。黎柯还没怎么坐过肥遗后背,抚摸着他后背微凉的鳞片,想着这也是帝君之前无数次抚摸过的便又有些难过,不过很快,他也就不必再难过了。 越近黎柯的心里就越难受,远远地可以看到帝君常常站着等他的那处山石时,从前他每次来帝君都会站在那里等他,两人并肩往里走的时候是黎柯能够设想出来的所有岁月静好的模样。 黎柯不自觉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他觉得自己肺腑之间都是腥甜的血腥味,怪道凡间的情爱小说中常常有伤情致死的情节,他一个仙人之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虚耗都有些勉强了。 肥遗还保留着帝君先前的习惯,果然在那处山石那落下身体轻轻将黎柯放了下来,自己也变出人身拉着黎柯一只手往里走。 转过一小段路就是当日喧闹着不知叫黎柯什么好的那群花精的住处,他们已经知道自家帝君神魂消散,再见不到了,这段时间一直都蔫哒着脑袋未曾开过花。他们身后是当初黎柯在凡间折来的一根柳枝被帝君手植于此,托付他们精心照顾,现在已经长成一棵儿臂般粗细的小树了。 小树未开灵智,并不知大家唏嘘,此时唯有它还显出生机勃勃的活力,迎风飘荡着细嫩的枝条,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 树下的花精们见了黎柯过来,交头接耳得小声说话,黎柯不敢去细细分辨,只“良配”二字钻进了他耳朵里。他曾经笑眯眯得蹲在花精们身前,指点他们叫自己帝君“良配”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真好啊,帝君是笑着的,他也是。 肥遗感觉自己被黎柯攥住的那只手募得被捏紧了些,虽然很快就放松了,他抬起头轻轻摇了摇黎柯的手,小声催促道:“走吧,妙意家在得从后门过去。” 黎柯点了点头,收拾起心情,跟着肥遗进去,一路上目不斜视,只将视线放在眼前三尺之内。 喻武还住在这里,他最近正在慢慢收拾帝君留下的东西,帝君走时仓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不敢帝君生活习惯一向很好,东西归置得也很整齐,收拾起来并不麻烦。 其实这些还是黎柯来做比较合适,他只是下属,并非亲近。他等了几天黎柯一直没来,便知道黎柯是不愿来面对这些,只能自己慢慢归置。神族没有凡人丧仪那么多规矩,死了就是死了,烟消云散再不存在,就连神体都没办法像凡人一般留给后人凭吊。 第一卷 第十八章 黎柯牵着肥遗穿过帝君神府后院,喻武知道他来了,早早在门口等着他,见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不多说什么。冯平承自从暮海云深境归来将帝君嘱托他的那些事都做了便去后山闭关再没出来过,黎柯想着既然他已经将事情都办妥了,就没有再打扰他的必要,直接去了妙意和齐永康处。 自从齐永康醒来妙意就花费心思将自己珠光宝气的仙府重新修葺了一番,再不是原来明晃晃亮得人睁不开眼得样子。齐永康一开始仙魂不稳,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时是暴躁狂怒,有时是莫名低落。那段时间他和妙意都遭了不少苦难,帝君早就料到有这一遭,临走之前给齐永康留下一滴神血,如今齐永康已经恢复如常。 黎柯还未走近齐永康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虽然不至于让他将他与帝君认错,但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似是而非得站在那里,明知道不是,却又忍不住那熟悉得感觉带来得舒适感,甚至这种舒适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丰牙,你留在这里吧,我要外出几天,不方便照顾你。” “我与陛下一起去。”肥遗自离了帝君就一直心神不宁,倒是待在黎柯身边时还能舒坦些。 “我去公干,几天就回来了,乖。”黎柯拍了拍肥遗发顶,又冲喻武打了个眼色,喻武心领神会把肥遗叫过去了。 黎柯心里难受不愿多留,没有与他们多说便告辞出来,果然还是不该来的。 妙意见黎柯异样连忙追出来,帝君是他挚友,现在见黎柯这样,妙意也不好受,而且他总觉得黎柯无缘无故来这里却又没什么事要说,总不会只是为了来看他们一眼的。 “陛下要去哪里?” “有些公务要处理,看你们都还好,就行了。” “那陛下呢?斯人已去,陛下总要走出来的。” “快了,无妨,回去吧。”妙意还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也没用,当初若是帝君不应他把齐永康救回来,他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恐怕比黎柯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出了妙意神府,黎柯没再耽搁,他心里还存着邱光济欠他的账,左右自己也心无所恋,索性收齐了账若还活着便找个地方封了灵识长眠去了,若是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许久未曾御剑,积云剑也许是体察到他情绪低迷,一出来便悲鸣一声,绕着他转了几圈才定住让他上去,黎柯略牵了牵嘴角,后来觉得实在有些牵强便拍了拍它剑身,道:“这段时间闷坏你了,这便带你去出出邪气,只是为难你又要沾染血腥了。” 邱光济近来心情大好,虽然心头大患黎柯仍未除,但九天之上的神帝都被他拉了下来。九濡死后黎柯失心失魄的样子他也见过,自此黎柯也难成大事,他所求皆圆满,只差最后一步了,给黎柯的路也已经铺好,只等着那人找上门来了。 邱光济不信他不来,黎柯爱慕九濡至深他多多少少是知道的,若黎柯知道了九濡陨落的始作俑者,又怎会再按捺自己,定要来找自己决一死战,届时还有一场好戏要看。 北天庭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光亮堂,巍峨高耸的大殿之上,邱光济坐于重重帘幕之后,正与百官商议政事。邱光济心情放松,心里的执念似乎松懈了,前段时间因为心境所限修为大减,如今竟然又增涨不少,黎柯刚至天庭入口处,仗剑横挑数十护卫时他已有所觉。 不自觉得弯了弯嘴角,邱光济冲着下手的蘅清轻轻摆了摆手,蘅清也不说话,悄没生息得从台阶后面出去了。 邱光济要得就是黎柯明目张胆打上门来,否则岂不罔废他费尽心思留下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线索。 战神之威无人能当,又在邱光济暗中授意之下,黎柯来时一身白衣未沾点红便直直立在了大殿之上。百官不知其中因由,见黎柯仗剑而来,气势汹汹得直冲着邱光济而去,全都乱了方寸。 倒是邱光济镇定自若得坐在殿上,蘅清从旁侧掠出拦下了黎柯雷霆一击。黎柯从前倒没注意过这个蘅清,只知道蘅清是邱光济座下第一文官,没想到这看着文弱没什么力气的文官,一把长刀倒是武得虎虎生风,这把刀似乎还有些熟悉。 “你这刀是哪里来的?”黎柯收了积云剑,看着眼前的人,刀是见过的,但是原先拿这刀的人不是他。 蘅清没有答话,黎柯的确曾经见过这刀,那时他也不叫蘅清,也常用自己的本貌见人,只是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 黎柯好像大致有了个印象,光武二十二年,他在仙界招兵,那时有个人提着这把刀带着妖兽闭谟的妖丹前来报名以示功绩。黎柯看那枚妖丹纯白未泛一点青色,乃是个安分守己不曾伤过无关性命的妖兽,这人为显自己本事便杀了此兽,黎柯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未录用。想来他是变换了容貌投到邱光济座下了,怪不得一见了他就咬牙切齿要一雪前耻的样子。 “不知南仙帝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陛下仗剑而来,所为何事?”邱光济还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和煦样子,只是平静的面皮底下是他几乎快要掩藏不住的躁动和迫切,他都快要等不及黎柯对他的声讨了。 “无他,只是来收些旧账。”黎柯的脑子里嗡嗡剧响着,他不太想说话,对这种动手之前还要先光明磊落得抖一抖事出因由的套路非常不耐,打便打,说什么话。 “哦?何人欠了陛下的债,要到我这里来收?” “北仙帝陛下心里清楚,龙族死海西侧山沟里炼邪器的炉子,是你座下蘅清去建的。暮海云深境一处小湖底设的触发法阵撕裂了原本就存在的裂缝破口,境外死气、恶念被你们炼制的邪器聚拢放大,借着暮海云深境的裂缝损毁天纲轮回,致使神帝九濡以身殉道,你说,是何人欠了我的债,欠了天下苍生的债?”黎柯觉得说这些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话音未落便提着积云剑挑了上去。 蘅清长刀一横还想拦他,黎柯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虽然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可也不知怎么的黎柯一握上积云剑便觉得自己已然化身为剑,造诣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上了一层。蘅清刀锋都还未立正已经被积云剑挑到一边,甚至来不及反手招架,当胸一剑已经刺了过来,眼睁睁得看着剑尖刺入胸膛,血肉已经被翻搅着挑了出来。 殿内殿外的侍卫涌进来也阻挡不了黎柯一心一意要取邱光济性命的攻势,原本正议事的一众文官们有几个有意表现的,见了黎柯蛮横还出来挑衅,言道:“堂堂南仙帝陛下,只凭个莫须有的炼器炉和谁都没见过的触发小阵,就将这么大一盆脏水扣到北仙帝陛下头上,实在猖狂了些,黎柯你妄为仙帝。” 黎柯才不管那些长舌之人的叫嚣,他黎柯要杀谁,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何须与这些俗物多说。 邱光济虽然是文官出身,做了仙帝以来多少年未曾动过武,原先以为蘅清并一众侍卫好歹有一阻之力,能让他把该说的话都说完,没想到竟都是蠢材、废物。黎柯攻势太快,邱光济只能勉强应付,闪转腾挪之间不慎被黎柯划伤了右臂。 邱光济借着自己右臂鲜血迅速往御座后背一拍,那里有他早就设置好的缚仙阵,被他鲜血一激立时便张开大网往阵中之人罩了过去。沾了邱光济鲜血自然对他无甚影响,只有黎柯一人被那网子罩住,手腕脚腕和腰间都被缚上金色细线。 黎柯反手将积云剑在手中转了一圈,挑开右手腕上的金线,邱光济近在咫尺,顾不得再去解开别的也不怕自己手脚是否会被金线所伤便直愣愣得向邱光济刺去。若在以前,以邱光济那点花架子一般的身手,绝计挡不住黎柯如今舍生忘死的雷霆一击。可黎柯只觉得眼前窜起一道黑雾,募得缠上积云剑却原地消散了,积云剑突然就沉得黎柯拿不动了似的落了下去。 “明明是你与帝君苟且,玷污神体,至天道崩坏,帝君不得不以身为祭,我还没有去问你,如今你竟有脸来问我?”邱光济大喝一声,疾退而去,殿上众人却因为他这一句话“哄”得一声炸开了锅。 黎柯还未从那阵黑雾带来的诡异感受中醒来,便被邱光济这一句话气炸了心肺,何谓与帝君苟且,他是思慕帝君,但是二人两情相悦何来苟且一说?邱光济辱他也便罢了,又怎能辱及他的九濡。 “神之高洁岂容你污言秽语,邱光济,你······”积云剑沉得拿不动,黎柯又被邱光济一句话激得双目赤红,只推出一道仙力冲着邱光济而去,敷仙网却趁机再次缠上黎柯右手,还有几根粗壮的一并缠住了他咽喉。 第一卷 第十九章 这缚仙阵竟也挺棘手,黎柯自己看不到,台阶下的众人被高大的御座挡住,也看不到,只有站在他对面的邱光济可以看到,一丝丝黑线一般的死气沿着缚仙阵的金线缠绕进去,迅速没入黎柯身体。积云剑沾染了那股黑气之后就跟黎柯断了联系,黎柯本来状态就不太好,咽喉处的金线越绕越多,他捏了法决加持双手去扯脖子上的线。未曾动用仙力时还好,一动起来黎柯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似乎和积云剑一样从自己的神府开始枯竭,灵力虽然漫灌全身,却是怎么都调动不起来。 邱光济从未如此畅快过,哪个男儿没有梦过沙场,他也曾苦读兵书修炼剑法,只是天资所限,倒是在文官一途上走的更远些。他多少年清心寡欲不敢贪图太多,没想到只是稍稍放纵了自己的贪欲,就有如此大的收获,他现在才想明白,不管是阴谋阳谋,也不论是光明磊落的仙力还是污浊的死气,能为自己所用即可。 “天神之体连着六道轮回,纵观天下便是元始真尊靠近他时都要收敛自己的气息,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沾染的。可你黎柯却为了一己私欲,亵渎神体,乱了纲常至此大祸,你倒来我这里索债,我还要代替天下人来索一索你的债。”邱光济见黎柯已无还手之力还不罢休,杀人诛心这一套他今日是要做到底了。 但凡黎柯如今还有从前的三分理智在,也不会因为邱光济这几句话乱了心神。他浑浑噩噩了这几个月,一日也未曾合过眼,也一直因为没能尽力阻止帝君陨落而自责,如今乍然听邱光济说帝君乃是因他而死,又回想起帝君曾经说过梦见过他,心里已然信了七分。 “那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还来寻邱光济索债,明明最该死的那个是我自己才对。若没有我对帝君的非分之想,帝君应该还是那个闲暇时养花钓鱼做瓷器、悠哉游哉的帝君,又怎会生受阴火灼烧之苦,生化了自己元神和神体?”他在心里想到,脖子上的金丝越绕越紧,黎柯原本扯住金丝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生搬硬套得往帝君身边凑,原以为二人是命中注定得良配,实则他自己是个索命的恶鬼,帝君就这样连迟疑都未曾有过得被他索了命去。 黎柯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的轻狂,恨自己的贪心,恨自己出现在帝君面前,恨自己擅自将帝君拉下万丈红尘······ 一直安安分分挂在黎柯脖子上从未有过反应的护身玉丸,突得冒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将缠着黎柯的那些丝线尽数绞断,又包裹住黎柯身体,轻轻往上托了托,似乎想带他离开,最终却是气力耗尽似得再次沉寂下去,玉丸也“咔嚓”一声碎了。 黎柯乱七八糟得想着,“让我死吧,那是帝君留给我得玉丸,现在连这个也没了,我该去死了。”这一腔的死意蔓延出来,黎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又因何变成了如此混乱的模样。他恍惚中抬眼,只见眼前有个看起来非常讨厌的人,嘴巴一开一合得也不知在慷慨些什么。烦躁从角落里滋生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放大到了极致,他突然对世间诸事都产生了不耐甚至愤恨,若不是要担着天下、担着众生,九濡又怎么会一点迟疑也没有的走了陨落这一条路?谁?九濡是谁? 黎柯来时喻武没有察觉出他那时已有了死意,玉丸的事,帝君给他交代过,帝君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迟早要走,很多事都提前与他交代了。察觉到玉丸破碎时,喻武连话都没有顾上跟肥遗说便追着过去了,帝君再三叮嘱,要护好黎柯,玉丸碎了,说明他遇到了自己的死劫,他要赶在那人元神消散之前去把那人捞回来。 喻武没想到黎柯只是凭借他查到的那点边边角角的信息就追到了邱光济这里,他以为黎柯行事之前怎么也要再彻查清楚、掌握了明显罪证再行事,这怎么看也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计划,反而就是寻死,也怪不得玉丸要碎。 果然黎柯伏在地上死活不知,邱光济正指着地上的黎柯向着台阶下的众人慷慨陈词:“刚才的神光大家都见了,这就是此人玷污神帝致使神帝九濡陨落的证据,此人罪大恶极,来人,押下去,上诛仙台。” “且慢!”喻武虽无官职在身,但他伴驾最久,资历最高,神帝去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是享有事关神帝事务的处置权的,众人见他来了,也都尊称他一声神使大人,邱光济即便再不愿,也要拿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态度来好生待承他,生怕遗人话柄。 “神使来得正好,神帝陨落的根源已然找到,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陛下稍安,此时就下定论为时尚早,南仙帝自帝君去后一直悲痛不已,偶有失控也是正常。至于亵渎帝君这样的话陛下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神名不可辱。南仙帝也不是单凭这一句话就能定罪的,人我先带走,此间事还要劳烦陛下安抚调停。”喻武瞧着殿上这遍地的侍卫尸体,台阶下还躺着个蘅清生死不知,便觉得有些头大,无凭无据杀了这么多人,只一句失控怎么遮掩得下。 果然邱光济甩了甩袖子,又有一队仙兵涌了上来,“神使大人,黎柯无缘无故杀我军士下属,一句失控恐怕说不过去吧?” 喻武多少年没有和人动过手了,以往跟着帝君征战时,倒是也打过这种算起来有些流氓的架,人家既然不让走,那又不能不走,只能硬闯。黎柯已经人事不知,喻武一只手驾着他一只手推出一股仙力将眼前的兵士推到,一句话也没说便出了仙帝宫往九濡神府去了。 邱光济看着黎柯那样子,死气已经悄悄浸了他的身,饶是他根基深厚也等闲过不了这一遭,况且黎柯一心向死,日后是翻不起什么大浪了。诸事落听,只是折损了个蘅清,这一遭,不亏。 喻武带着黎柯疾驰了多半刻钟的光景才回到九濡神府,他在路上探查过黎柯情况,仙力倒是还在,只是似乎被什么干扰了,无法像从前一样自行运转疗伤。也不知道邱光济使了什么邪术,他这次见他跟以往大不相同,虽然外形容貌并无二致,但是邱光济言行举止都泛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邪性。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将黎柯沉入后院那方大泽之中,那里经过帝君调和,有荡涤浊气、安抚心神的作用。 黎柯觉得自己身处苍茫之中,周遭皆是浓的化不开的黑雾,他茫然得往前走着,不时就要被脚下不知什么东西绊一跤,再站起来继续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何在此,只觉得他对什么都是厌恶的,恨不得拼尽了全力要将所有东西毁坏殆尽。眼前的黑雾让他厌恶、黑雾外面的东西即便他不知道是什么,他也觉得厌恶。 喻武眼见黎柯沉在大泽底部原先齐永康魂体未融合时躺过的石台上,按说该渐渐平静下来的躁动不知怎的竟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有肉眼可见的黑气从他眉心中逸散出来,糟糕,这是要坠魔的前兆。喻武再顾不得别的,一只手迅速将他周身大穴封住,一边引着大泽水汽灌入黎柯眉心,试图用与帝君同源的水灵之气荡涤黎柯心内滋生的邪念。 黎柯被这两方面的力量拉扯着又挤压着,一会儿生出一股要毁天灭地的愤怒,一会儿又有被水灵之气激发出来的帝君神格压迫着博爱众生。如此喻武勉强支撑了个半时辰,黎柯还不见稳定下来,喻武仙力耗尽,大泽中的水灵之气也被他消耗了十之七八。 突然,一股死气从黎柯心口和积云剑中逸出,一股猛然攻向站在黎柯身前的喻武,另外一股冲着黎柯眉心而去。喻武心思都在黎柯身上,没防备被死气击中胸口顿时后退三步“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再去看黎柯,只见黎柯站在地上已经睁开双眼,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是从前清澈、豁达的双瞳,他双眼赤红,眼底漫着杀气。 “黎柯?”喻武刚试探着叫出他的名字,就被黎柯推出一掌拍退了好几丈远,若不是喻武反应快迅速调动大泽之水护住自己,喻武觉得自己恐怕立时就要被黎柯拍死。 果然黎柯额头渐渐出现一粒黑色水晶样的印记,只一瞬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黎柯坠魔了。 现在的黎柯根本没有理智存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光眼前的一切活物,首当其冲的就是喻武。眼见喻武一击不死,黎柯紧随而至,又要再拍出一掌时,喻武突然横出一把剑挡在身前。这剑一出现就抓住了黎柯视线,这种感觉太熟悉,仿佛和自己体内潜藏着的一种意识相呼应着似的。 第一卷 第二十章 喻武见他真的被神剑毕和吸引住了视线,略定了定心神,他迅速捏了个隐身咒,消失在黎柯眼前。 黎柯伸出手碰了碰毕和剑柄,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自他握上剑柄以后一直以来喧嚣着要将一切都杀光的暴虐欲望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他的内心还因为某些他自己也无法分清的因素愤怒着,但是至少他的神智开始慢慢清醒。 他记起了自己叫黎柯,曾经是南极紫光仙帝,但是现在,他坠魔了,可他为什么坠魔?他不知道,这把剑是谁的?他也不知道,只是很喜欢这把剑。 毕和剑嗡鸣着开始在他手中震颤,没过多久,竟然自发劈出一道闪电,噼里啪啦得将他的手打到一边去,随后自己归还剑鞘之中,直直落在水底再不动了。 黎柯还想去捡起那把剑,毕合却想粘在地上了似的怎么都拿不动了。黎柯脑子里很混乱,他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每当他试图挖掘自己的记忆时,他就感觉自己的魂体似乎被拷上了一道枷锁,直勒得他连喘息伸展都夹杂着抽筋剥皮似的痛苦,唯有顺从自己的意识不去回想时才能暂时远离这种呼吸之间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意。 眼看黎柯双目由原来的赤红一片渐渐平息成原来的颜色,喻武有些奇怪,莫非这神剑毕和还有斩断魔性的效用?已经坠了魔的,摸一摸毕和剑就能再变回来?他慢慢显出身迹站在距离黎柯十丈远的地方,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神使大人,我好像忘了点事,我是怎么坠得魔?”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与神使喻武如此熟悉的,神使既然在这里,那神帝呢? “我不知道。”喻武倒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知半解的也弄不太清楚。不过他瞧着黎柯现今的样子,似乎是把与帝君的那段往事都忘了,这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黎柯在北仙帝宫大闹一场,还杀了蘅清,邱光济定要杀他而后快。如今他坠了魔,投去魔境兴许还有出路,帝君嘱托他护好黎柯,喻武现在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护了,只能尽力保全住他性命,让他过得舒坦些,也算是勉强完成了帝君的遗愿。“咱们先出去吧。”他们二人还在水下,黎柯既然已经入魔,再在这里呆着也是无益。 喻武一路胡思乱想,先想到昔日帝君在时是何等的气定神闲,与黎柯在一起时也是一双琴瑟和鸣的缱绻佳人。如今帝君乍然离去,抛去众人皆苦不能自释不说,便是他最最惦记的黎柯本人竟沦落到如此境地。也不知若是帝君在天有灵,知晓此间情况,又该当如何呢? 出了水被外面的天光一照,黎柯觉得自己周身的魔气都要翻腾起来了,他已经忘了曾经的自己都是以什么样的心境活着,现在他却觉得心里总是压抑着一丝愤怒和不耐,“帝君呢?我坠了魔,他怎么还能容我在他神府?” “帝君已于三月前陨落。”喻武不太确定黎柯是不是真的全都忘了,听他言语间的意思,他是知道帝君这个人的,说着喻武已经暗地里捏起法决,生怕因为这句话黎柯再次疯狂又要杀他。 黎柯倒似真的忘了个干净,听见帝君陨落也没有再说别的,只说了一句:“可惜了。” “我为何要去杀邱光济与蘅清?” 看来他自己之前做过的事倒还都记得,只是与帝君有关的那段感情被遗忘了。“你怀疑帝君陨落与他二人有关,是他们毁坏了天纲轮回致使帝君陨落。” “只是怀疑我就打上门去了?我何时这么冲动了,罢了,反正镇日里被那些繁文缛节约束着,我也过够了,想来我这一世也够精彩,人做过、仙做过,正好再去试试做魔头的感觉。”黎柯挥了挥衣袖,转身踏上积云剑要走,此时的黎柯在喻武看来大不相同,原先黎柯虽然乖张、张扬了些,可眉目之间并不见如何锋利,待人接物也都温和有礼。而现在他在黎柯身上根本看不到一丝的活人气,好像是个只有现实认知而没有喜怒哀乐的空壳子,什么事都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 “你跟着我做什么?”黎柯转身看着跟在他后面的喻武,有些奇怪,记忆中这人与他私交不深,老跟着自己做什么? “我护送陛下去魔境。”喻武不敢说帝君托付他的事,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 “不必,区区一个邱光济我还不怕他。” “那陛下不用去南仙帝宫交代一二?” “我都成了魔了还去交代什么,那些事又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也别再一口一个陛下,哪有叫个魔头为陛下的。” 不等喻武再说什么黎柯原地便没了踪影,此处距离魔境有三千多里的距离,黎柯只用了个瞬移术就到了,看来坠魔之后修为倒是精进了不少。 很多从前的事对黎柯来说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似的了,他回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大真切,只是觉得他与魔尊还是有些私交的,想来去了魔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九濡只当自己这一遭是必死无疑,那阴火灼烧时的痛苦还印在他脑子里,痛苦太甚,他原本想着即要死了就利索些也好少受些折磨。可也不知怎么的,焚裂的痛苦竟像是无穷无尽,每当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丧失意识消散于世间时,总有一丝清明又灌入他的识海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痛苦之中煎熬了多久,后来他开始浑浑噩噩得明白,似乎他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黎柯的脸一直闪现在他眼前,即便他痛得恨不得要将十指捏碎,他只要一想到或许熬过了这些就能再见到他时,他便又有了熬下去的决心。可这些煎熬实在太过漫长,九濡都以为自己已经在阴火中焚烧了百年之久,终于漫天的火舌渐渐褪去,他的神识开始慢慢聚拢。 阴火没有焚毁他的神识,那么轮回是否已经修复好了呢?九濡一边心里记挂着天纲轮回,一边又急切得想要获得一幅身体,好让他能回到黎柯身边。他“死”前黎柯肝肠寸断的样子化成一把诛心的利剑,让他自胸口开始往外至全身都泛着利刃切割般的痛苦,即便拼尽最后一丝力量,他也要回到黎柯身边。 他像个踉踉跄跄行走在黑暗的荆棘丛中的凡人,眼前只有一丝名叫黎柯的光指引着他,也不知在焚身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心痛中奔走了多久,九濡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然下坠,轰然一声砸到了一处硬物之上,直摔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呛咳着睁开眼睛时九濡有些不太适应这明晃晃得光线,他抬起手半遮住眼睛,委顿在原地适应了一阵子才慢慢抬起眼环看四周。 他正躺在一处阳面得山壁上,身下的深黑色巨石被刺眼的阳光炙烤得滚烫,阴火灼烧得痛苦还残留在他脑子里,身下得热度更让他觉得难挨起来。 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意识也是,只是想捏个诀给自己降降温时九濡才发现,自己原先丰沛无穷尽的神力此时黯然沉寂得像是一片死海,并不是他失去了那些神力,而是他失去了调动他们得资格。也对,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又怕黎柯因自己死了也要寻死觅活便在死前将神格抽出来落在他身上。这样有博爱万物的神格压制着他,他牵挂太多,总不会自己走上绝路。 九濡抬起头往远处看,没了神力和神格,他无法感知天纲轮回的情况,只是看着周遭万物都祥和调停,应该已经过了那一劫。九濡觉得有时候天道像是个一板一眼的老学究,容不得你有一星半点的行差踏错,稍有不慎就要降下天雷,而有时候又像是心血来潮地孩童,不知道看中了你哪一点,便随意播撒出些怜悯。 想到这里,九濡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剔除了神格之后连思想都比以往跳脱了许多。九濡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地气,觉得没有神格压着他,连身心都时轻飘飘的。只是可怜了黎柯,也不知这苦命的孩子如今怎样了,当下还是要赶快回去才行。 无法调动神力,又身处荒山之中,九濡足足在大山里转悠了一个多月才走到有人气的地方,幸好这具身体还是神体,不会困饿致死。 出了大山九濡才知道自己现在并不在仙界,而是在凡间的一处荒山里,如此想回到仙界却是难了。幸好虽然没有神力,以往熟记于心的那些推演阵法还是有效的。肥遗是他坐骑,二人之间还有契约牵扯着,联系他是最方便的。 九濡废了些力气寻到些黄纸朱砂,原先便是随便在地上用枯枝一画就能成的阵法,如今也只能依靠凡间灵物的催动了。直烧了十来张符纸,九濡才感觉到丰牙的回应。 那孩子也以为他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乍一听到他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九濡直说了三次让他来接自己回去,这孩子才如梦初醒般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子才抽抽噎噎得说这就来。 果然半刻钟都不到丰牙并喻武就出现在他眼前,喻武也是一脸得不可思议,丧钟都敲过了,神帝竟然还好生生得活着,只是没了神力而已。不过,只要神帝还在,便是最好得结果。 九濡自己也对自己如何能活着一头雾水,他见喻武说轮回已然修复如初便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剩下的也就是安抚黎柯了。 魔境 -------------------------------------------------------------------------- -------------------------------------------------------------------------- 第一卷 第一章 九濡后来才知道自己这一走竟真是离开了一百多年,期间虽说不上沧海桑田,但是一切也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喻武端端正正得跪在地上,将这百年间的事都与帝君细细道来。他之前已经追着黎柯在魔境跑了三十多年,后来见黎柯在那站稳了脚跟这才不再时刻跟着他,也能回来神府歇一歇了,只是,帝君交代得事情他没有做好,此时心里还是有愧的。 “是我没有护好他,请帝君降罪。”多少年了,帝君交代过的事喻武从没有办砸过,唯独这最重要的一件,他没有做好,黎柯坠魔一事避无可避,他纵使没有办法,但仍免不了自责。 九濡没了神力,一番劳顿现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又听到黎柯入魔种种,更是心如刀绞一般难过。他斜靠在椅背上,肥遗怕他难过一直牵着他的手窝在他怀里,“帝君别气喻武哥哥,他也很辛苦,一开始黎柯哥哥不让他跟着,还赶过他好几次,后来喻武哥哥都是偷偷跟着他的。” “嗯,你起来吧,这事和你没关系,错的是我。入魔之后他可有什么异常?现在在哪?” “在天魔城,自他去了魔境就以一己之力收拾了四分五裂的魔境乱局,先前的魔尊自己退的位,现在魔境以他为尊。至于他的状态,我一直也在观察,他似乎从来没有睡过觉,困极累极了就闭着眼休息一会儿,几刻钟的功夫就醒了。还有,每月都有几天,他不见人,把自己锁起来谁也不见,我不敢贸然进去看。” “丰牙送我去魔境吧,喻武你辛苦了这么多年,我都记着,邱光济那边你不要放松,该收拾的人和事迟早是要收拾的。”九濡拍了拍肥遗后背,有些歉然得冲他笑了笑,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多陪陪他就又要走。 “是,可是黎柯他已经忘了陛下。”喻武也不知道若是自己换了帝君如今的情境,会怎样选择,只是他冷眼旁观着都觉得二人这样实在太苦了,可哪里有解呢? 哈,是啊,他已经忘了自己,忘了两人之间的情爱。那便偷偷看看他也好,谁知道自己哪天还会不会再死一次,再伤他一回?九濡心里想着,他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要去看看他的心。先前还有神格压着他想事做事都从大局出发,如今,竟似可以松一口气一般任性一回了。 “我去看看,没事就回来,你给我施个术,让人看不出我本来样貌,也别透露出去我回来了,就还当神帝九濡已然陨落。” 他二人之间的事外人无法置喙,喻武给帝君施了术,不过黎柯修为大涨,他这术法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的眼。 肥遗的速度很快,罡风猎猎,吹得坐在他背上的九濡直要掀飞下去,他不再是原先无所不能的神帝,肥遗感觉到他异样给他在背上撑开了护罩他才好过一点。肥遗心里也难过得不得了,在他心思里,帝君一生戎马何曾有过如此弱不禁风的时候,他心疼得紧。 魔境和仙界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天一样的地,只是城郭建筑偏厚重狰狞,魔气多一些。九濡以往到魔境来的次数不错,但是因为那时还有神力护体,魔气侵体也不觉得难受,现在却觉得胸口跟有什么重物压着似的,总闷着一口气,周身也四针刺一般疼,不过这都是小事,并不值得一提。 其实还是魔境以强者为尊的价值体系更简单直白些,否则也不会有前魔尊自行禅位给黎柯的事。他记得原先的魔尊叫山茗,是个女魔,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肥遗身上仙气太重跟着他在魔境盘桓实在太显眼,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放下九濡想打发他回去,肥遗不愿意,说黎柯哥哥怎么也不会为难他,一定要跟在九濡身边。 “丰牙乖,你黎柯哥哥忘了我了,我也不愿意让他再想起来,只是偷偷去看看,也许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我身上什么气息都没有,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让人家一眼就瞧出来你是谁了,在这里呆久了对你也不好,快回去吧。”九濡没有神力傍身,毕和剑也用不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仙是魔,至于安危方面他倒是不担心,醒了之后他探查过这具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恢复能力惊人,等闲死不了。 肥遗苦着一张小脸,他还没从帝君突然复生的美梦中醒来,生怕自己再离开醒来时又是一场噩梦,“为什么不让他知道,那时候我见了,他难受得很,若他知道帝君还活着,兴许能记起以前的事呢。” “记起来做什么呢?我已经伤过他一次,又怎知不会有下一次,何苦再让他伤情。”九濡越来越后悔当初自己一时冲动,应了黎柯的要求。若当初二人并未有过深情缱绻的一段时光,自己的一切都将不会对他产生影响,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潇洒恣意的南仙帝,何苦沦落到被仙界众人指指点点,一生背负坠魔恶名的境地。 九濡与肥遗约好半月后还来此处接他,又抱着他安抚了好一阵子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得走了。 此处距离魔境主城甚远,九濡来时喻武给他准备了些日常可能会用得到的符箓,里面有疾行符、隐身符什么的。饶是用了疾行符,九濡也直奔波了多半天才赶到魔境主城。 魔尊自然不是寻常人轻易能见到的,九濡想趁着夜色用隐身符进去魔宫看看,喻武一直掌握着黎柯的动向,说他这几天都不会出来,如此还方便些。 其实最便宜的法子就是让喻武偷偷带他来看,只是九濡拿不准他见了黎柯会是何等的境况,总归不会太好,还是独身前来比较稳妥。再说这一百多年喻武已经够辛苦了,该自己承担的事还是要自己来。 魔宫的守卫并不像仙宫那样森严有序,大多魔族人都有些我行我素的不服管教,九濡用了隐身符,又借着自己仅剩的一点身形的灵活,很快就混入了魔宫之中。 他不知道黎柯住在哪,据喻武说,是在魔宫深处的一处小院子里,并不像以往魔尊似得偏爱磅礴大气的殿堂,反倒更喜欢天然淡雅的小筑。 九濡还未习惯周身的刺痛,迷迷糊糊得在魔宫中也不知道转了多久,直转到天快亮了还没找到那处据说很淡雅的小筑,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正中央的大殿碰碰运气。 世人总说魔境之人荒淫无度、夜夜笙歌,九濡一开始不信,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身上穿的衣服还不如肥遗下河摸鱼时穿得多,虽然没有公然宣淫的刺眼行为,但这些男男女女,吃酒就吃酒,靠得也太近了些。九濡目力不如先前好了,又不敢离太近,藏在角落里找了许久才在大殿一角找到那个熟悉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靠坐在窗口,穿着宽松随意的常服,身边没人,正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得喝,九濡只看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喝光了一壶,还要再去拿另一壶。 他瘦了些,可能是因为入了魔,发色也比以往淡了,借着月光一看好像泛着些银色。九濡站着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脸,趁着人声嘈杂的时候,九濡悄悄换了个位置,站到殿外的一处乱石后面,正好能看到靠坐在窗口的黎柯的脸。 经年未见,黎柯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比之前九濡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黎柯憔悴了些,长眉之下双目仍含精光,只是顾盼之间似乎少了些从前的灵动跳脱,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九濡不知不觉之间流了满脸的热泪,好像黎柯的眼神扫了过来,九濡连忙藏身在乱石后面,虽然用了隐身符,但这种似乎与黎柯对视的压迫感还是让九濡下意识的躲避。待他再探头出来看时,窗口已经没了黎柯的身影。 九濡想着反正已经见到了,他还好,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对他来说果然是好事,一边心乱如麻得想着一边往回走。走到魔宫门口时正赶上一队魔兵换班,这时天光已然微亮,隐身符的效果开始减弱,九濡着急走出去,却还是被几名魔兵之间的对话抓住了耳朵。 “你说咱们魔尊大人从不睡觉,这也太累了些,据说山茗大人曾经试图打晕了他,他也只倒了半个时辰就醒了,这是什么毛病啊?” “小声些,让人听见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山茗大人对咱这位魔尊可上心的很,知道他夜里无眠便夜夜举办宴会,还不是为了给他解闷。据说这位魔尊每月消失的那几天根本不是闭关,是因为只要到了那几天他就周身如刮骨般剧痛,好像是因为他从前是仙,一朝坠魔而遭的天谴。” “这么惨?那还有救吗?” “没有吧,除非他再成仙,可哪有魔再成仙的道理,坠魔时犯的忌讳,天道可都记着呢。可自信着点吧,这几天正好是魔尊要犯病的时候,虽然他总躲起来不见人,但据守在他殿外的兄弟们说,里面的声音甚是吓人呢,连山名大人都不敢靠近。” 九濡听着那几个小魔一边走一边说,心里就在思量,他并不记得还有仙人坠魔之后要受天谴这一说,那黎柯每月一次的刮骨剧痛又从何而来?他本来要走了,看来还要再去仔细看看才行,若有可能,怎么也要解了他这一月一次的刑罚。 隐身符眼看就要失效,可又听说今天正是黎柯每月剧痛的日子,九濡只能加快步伐,索性他已在魔宫中转了几圈,各处轮值已然摸清楚,即便隐身符失效也能躲过巡逻的卫兵。 直到天光大亮时九濡才找到黎柯的居所,果然是个清幽僻静的小院子,一见到院门他便有些眼热,这院子与黎柯在暮海云深境中为他盖的那座小院太像了,门口悬挂的匾额都是个空匾,那时九濡说要题字还未想好题什么便被裂缝的事缠住了手脚,再脱身不得。 第一卷 第二章 山茗其实对黎柯没什么想法,她是见过九濡的,黎柯当时看着神帝九濡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山茗心里一清二楚。之所以对黎柯这么上心,主要是因为自从黎柯来了魔境,魔族与先前大不一样,不止魔境内各支势力都被黎柯一手调停收服,就连仙界也等闲不敢来范。 司文司武也曾来魔境找过旧主,都被黎柯打发了回去。军权并不是单纯的主帅换了人便能轻易归顺新主帅的,黎柯坠魔以后邱光济大权独揽,但他忙着收拢军心,一开始并未对黎柯采取什么措施,黎柯正是趁着这段时间在魔境站稳了脚跟。不过邱光济总不会放着黎柯在魔境逍遥自在,仙魔之间总有一战,魔族有黎柯在,应该不会吃亏。 她本是魔境旧主,但一贯是个懒散脾气,魔族在她手里只要不被灭族她就觉得不错,现在有人能替她把这些重任都扛了,她正好乐得清闲。而且黎柯这人也是个痴情种子,虽然把九濡忘了,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谁也不让近身,整天活得像个凡间的和尚一般。女人总是会难以避免得对这种痴情男儿产生同情和喜爱,那些谣言她听说过,她自己倒是不当回事,只怕黎柯多心,后来见黎柯似乎也有拿她做挡箭牌的意思,她更懒得避嫌了。 每月黎柯犯病时,一般都是她来照料,说是照料,也不过是用精钢打造的铁链将他缠上几圈,省得他剧痛之中失了心智伤人伤己。黎柯这痛是从这一日的日出开始的,一开始只是虫噬似得刺痛,慢慢开始发展成为刮骨一般的剧痛。九濡找到院子时黎柯痛得还不算厉害,尚能保持理智乖乖等着山茗捆他。 山茗捆好了黎柯出来便回去自己殿中休息,九濡一直观察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人来打扰才寻了棵院子旁边的大树,借力攀了进去。他能感觉到小院周边是设了结界的,只是不知为何,这结界对他似乎不起什么作用,这几天没人会过来,倒是方便了九濡行事。 九濡不知道里面情况,不敢贸然进去,只听到屋里不时有牵动铁链的声音并着黎柯的闷哼声传出来,他没有神力根本无法做到收敛气息神不知鬼不觉得靠近,心里又记挂着黎柯得情况,索性也不再躲藏,快步走了进去。 进了屋子九濡心里又是一阵闷痛,只见黎柯双手都带着精钢得锁链,锁链得另一头扣在地上,正低着头趴跪在蒲团上一下一下得喘着粗气。想是疼痛已然渐不能忍,他还在苦苦坚持,没让自己惨叫出声来。 听见有人进门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来烦他,黎柯头也没抬,只压着嗓子吼出一声:“滚!” 没想到那人不走反近,没几步便跑到自己身边来,黎柯身上的疼痛已然愈演愈烈,眼看就要丧失理智的地步,抬起头来模模糊糊得见一人奔向自己,正要一掌将人拍出去,却在见了那人模糊身影的一刻,鬼使神差得拂出一道掌风,将他身上歪歪扭扭的幻形术解了。 眼前人一脸急色,他觉得他应该认识这个人,但是,这人到底是谁?剧痛之中黎柯还在自己纷乱的记忆中寻找,可惜疼痛扰乱了他的神智,很快血红充斥了他的双眼,自我意识沉睡了下去。 九濡一只手附在黎柯额头上,从来便没有什么仙人坠魔以后要受天谴的说法,更不会有每月发作的剧痛,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九濡怀疑是自己强行留给他的神格,与他坠魔之后心内滋生的魔性相互倾轧,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识在一人体内缠斗,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神格原本属于他,是他强行抽出来落在黎柯身上,现在原主一到,立时便像有了仰仗似的,更加喧嚣着沸腾起来。九濡当初神力丰沛可以轻易将神格抽出来,现在想从黎柯身上剥离,却是难了。 九濡眼见因为他的到来似乎更加痛苦的黎柯,万般愧悔涌上心头,想向前一步将他抱在怀里安抚一番,又怕靠的近了他更难受,正踌躇难行的时候,黎柯竟挣扎着向前一步拽住他手腕翻身将他按在了地上。 身上的黎柯满眼血红,咬牙切齿得问他:“你是谁?”九濡只能硬着头皮回他:“我今夜当值,新来的,走错了地方。”他以为黎柯已经恢复了神智,却不想黎柯只问了他这一句便再不说什么,只用一只手将他双手在头顶扣住,空出一只手竟撕扯起他的衣服来。 黎柯现在完全处于意识混沌的状态,这一百多年他清心寡欲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兴趣,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个人一靠近他他就感觉不可自抑的情欲蒸腾出来。抚到他瓷白的皮肤时黎柯竟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畅快感,仿似他灵魂深处一直缺失的那一块被这个人补齐了似的。 原先二人在这档子事上一直挺和谐,黎柯年富力强,九濡有时虽然觉得有些应付不来,但也不觉得多么辛苦。可这一次黎柯不知道他是谁,又在剧痛之中失了神智,九濡只觉得每一刻都似受刑一般。他只略微挣扎了一下便被黎柯一巴掌打偏了头,吐出几口血沫子来,他被这一巴掌打得耳边嗡嗡作响,好一阵子才吃力得转回头看趴在他身上得黎柯。 黎柯以为他还要挣扎,扬起手又要再打,九濡本能得闭了闭眼,没再挣扎。黎柯理智尽失也不知道自己下手轻重,最后用自己手腕上的铁链将他缠了几圈,翻过他的身子便冲了进去。 九濡双手背后被他铁钳一般的手摁在地上,身上缠着的铁链硌得他生疼,可与黎柯带给他的痛苦相比只算得上九牛一毛。饶是九濡惯会隐忍,也被黎柯折磨得抑制不住得发出几声惨呼。黎柯久未发泄,此时听见九濡这几声呼喊,也许是当初九濡不顾他的哭求毅然背弃他陨落在他眼前的那一幕在潜意识里刺激了他的神经,竟从心里生出一股怒意,从前还记得九濡时这怒意被对九濡的怀念和心疼压抑着,现如今记忆缺失,潜意识里爆发出来的怒意一发不可收拾。 黎柯嘶吼一声喝道:“闭嘴!”他一把将九濡扔到床上,又扑了上去。九濡知道他现在神智不清,本来九濡就没有神力傍身,反抗不得,即便他有,也不会对黎柯下手,被他扔到床上果然不再出声,只自己咬着牙硬捱。让九濡稍放一放心的是,他虽然无法将神格从黎柯身体里抽出来,但两人挨得近时他还可以利用与神格之间微妙的一丝感应缓缓安抚,黎柯渐渐得也就不那么痛了。 他本想着等黎柯发泄过去,也不再那么痛了,应该可以好好睡一会儿,届时自己再走也来得及。可黎柯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纠缠不休,九濡自回来一直没得好好休息,情绪起伏之下又被黎柯讨伐一般折磨了这么久,翻来覆去得昏过去几次,想勉力保持清醒竟是怎么都不行了。 原本要折磨黎柯三天多的剧痛第二天早上便悄然褪去,他百十年没有真正睡着过,早上醒来时还有些愣怔。手上的锁链叮当作响,正想扯起来拆开,不料竟从被子里扯出一个白花花的人来。 那人紧皱着眉头,身上还绑着锁链,被他硬生生从被子里扯出来也没有醒,身上各处青紫一片,下身伤势更重,连被褥上都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似乎摁住了一个人,这人他不认识,为何到他这里来? 看这人的样子昨夜自己做得似乎有些过火,他倒不记得自己还有这样的癖好,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和别人亲近过。扯开那人身上的链子,也从自己手上解下来,那人被他翻动了几下终于醒了。 “你是谁?” 又是这句话,九濡之前的回答糊弄糊弄神智不清的黎柯还可以,现在黎柯已经清醒,他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可以勉强过关的理由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 他慢吞吞得从床上爬起来,勉强捡了件还没被撕烂的外袍套上,为了装得像一些还特意跪在床前低着头说:“新来的杂役,走错了路。”果然话音未落就被黎柯一掌扫出屋外,“胡说!朕设了禁,你怎样乱走也走不到这里来。” 九濡好悬没被这一掌再拍晕过去,伏在地上倒了几口气,正要爬起来再说点什么,院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原来是山茗见黎柯自己撤了院子的禁制,奇怪他怎么这么早就清醒了,过来看一看。一推开门就见地上伏着个衣衫不整的人,山茗走到跟前一看,昨夜黎柯迷乱之中解开了喻武给九濡下的化形咒,她一眼就认出这是神帝九濡。 神帝九濡陨落时丧钟长鸣,三界皆知,那这人是假冒的?谁有这个胆子假冒帝君,还敢招惹到黎柯这里来?她一头的雾水,蹲在九濡身前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句:“帝君?” 九濡脑子里嗡嗡得响着,黎柯刚刚那一掌下手不轻,九濡眼前还冒着许多金星,一时没认出跟前的女人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山茗,直到她轻声问他才想起来这是魔尊山茗。 “你不必与他多说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来得个身份不明的人,扔到万魔谷里就是。”黎柯穿好了衣服出来与山茗说话,恢复神智的他与以前也大不相同,从前的黎柯虽然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未有过迟疑,但从未如此轻易便要定夺一人的生死。 黎柯越是这样九濡就越觉得有愧于他,若没有自己一意孤行将神格落在他身上也不会有现在的黎柯。 “这么吓唬人作甚,是我让他来得,你这没人,我看他合适就打算让他过来,昨夜吃多了酒忘了跟你说,幸好他自己找了来。”山茗偷偷冲九濡摆了摆手,示意他配合自己。 第一卷 第三章 九濡端端正正得跪在地上,小声说道:“见过魔尊大人。”说起来自他化生于天地之间,除了兄长还从未跪过别人,如今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给黎柯跪了两次,也是他自找的。 九濡身上太疼,只这么几个简单得动作牵扯了难言的伤处就激灵灵疼出了一身的冷汗,所幸山茗打算好人做到底,继续帮他说话。“唐突你了?好歹给我个面子,你下手也没个轻重,他都这样了,你还虎着一张脸吓唬人。” “既然是你安排的,怎还说自己走错了路?”黎柯觉得这人甚是奇怪,他明明从未见过他,可现在一见了这人总要抑制不住得从心里生出一股无端的怒意。他不知这怒意从何而来,这让他难受。 黎柯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缺少了些记忆的,只是好像那些记忆太可怕,他一点也不想回想,但是一看到这个人,他就抑制不住得想要靠近,又被怒意激荡着想要远离。 “我让他这么说的,先前给你安排的人你都不要,这次只说是走错了,万一你留下了呢?” “带走,我不留人。” 这百十年山茗已经摸清了黎柯的脾性,他虽然坠了魔,但骨子里仍留存着做仙人时那套道德标准,轻易不杀无罪之人,刚才说要将人扔到万魔谷去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山茗不言不语得抬起了手,一掌就要劈向九濡后脑,果然掌风只落到一半便被黎柯架住了手。 黎柯好似也被自己得行为震惊了一般,看着地上那个刚刚从生死面前走了一遭还一动不动跪的端端正正的青年,实在无法设想就这样让他死了的局面。他心里乱糟糟的,有些拿不准自己现在是想留他还是不想,只得胡乱打发了山茗一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谁有那么多人来送你,还不是看你可怜。”山茗又与他编排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寻了个由头打发他去正殿处理政务,等黎柯走远了才扶起仍然垂着头跪在地上的九濡。 九濡跪了这么久刚一站起来有些头晕,多年的端方自持让他无法接受现在自己衣衫不整得和旁人站在一起,山茗也看出他尴尬,直说自己在院子里等他,让他先去收拾一下。 九濡道了一声多谢,回去在衣柜里胡乱翻出些衣服穿上,怕让山茗等得久了,只草草束了发便出来与她说话。 山茗见了穿戴整齐得九濡更加确定此人就是她当日见过得帝君,那一身处变不惊、自然高贵得气度旁人是装不出来的,只是帝君怎会突然死而复生又怎会神力尽失,沦落至此? “您真是陛下吗?” “我是九濡,刚才多谢姑娘。”九濡端正得向她施了一礼,算是谢她解围。 “不敢受帝君礼,只是帝君怎会落得如此境况?” “我也不太清楚,原该是身死魂消的,不知怎么竟又放我回来了。”九濡自己也对这事一知半解。 “那帝君这是来找黎柯的?可他好像把您忘了。” “本打算悄悄看一眼就走的,眼见他这么痛苦,一时没忍住被他发现了。” 山茗现在想想刚刚自己设计让黎柯把人留下时似乎有些自作主张了,也不知帝君是否愿意留下。 “多谢姑娘给我找了个留下来的理由,省了我不少麻烦。”九濡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不等她开口问便说了,对山茗他还是非常感激的。“我回来的事还要烦请姑娘暂时不要透露出去,这对黎柯也不好,我并不想他再记起我来。” “这是自然,我不会多话。”山茗总觉得让曾经叱咤风云的天地至尊留在魔境给黎柯当杂役有些不妥,只是她见帝君并不计较这些,只得为这对坎坷的人儿默默在心里祈了个愿,希望二人以后能顺遂些吧。她也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大姑娘,刚才帝君一身狼狈,她怎能不知道黎柯昨夜做了什么,正反这都是他二人之间的事,自己能尽的心力都尽到了,且看以后吧。 送走了山茗九濡实在强撑不住,只是也不知黎柯何时会回来,只得一瘸一拐得慢慢收拾了凌乱的床铺,山茗派人给他送来一应杂役的生活用品,他才略洗了洗换上杂役的衣服将原来穿得黎柯的衣服一并让人带走清洗去了。做完这些他再支撑不住,捡了个蒲团靠坐在门口闭着眼隐忍身上的疼痛。之前黎柯那一掌用了真力,他觉得自己肺腑呼吸之间都伴着隐痛,幸好这身体还是神体,不至于连这点伤势都熬不住,也就熬个两三天便好了。 喻武终究是放心不下帝君,当天夜里就来寻他,那时黎柯已然回来,对九濡仍没什么好脸色,还给他定了几条规矩。哪些东西能碰哪些不能都与他说明,还让他随叫随到,不召他时便自己在偏房待着,不许出来碍眼。九濡全都应了记在心里,并无二话。黎柯夜里不睡觉,又对九濡存了疑心,也不让他回去,直让他在书房站了大半宿才放他回去休息。 喻武偷偷跟了黎柯几十年,自然有悄然接近又不被他发现的法子,见到帝君时喻武有些吃惊,黎柯先前对帝君百般呵护容不得帝君受一丁点委屈,现在看帝君这样子,竟如受了拷打一般,当下急红了双眼要去会一会他。九濡委顿在榻上淡淡得叫了一声“喻武!”,这一声呼喊气力不济却还是和往常帝君吩咐他做事时一般不容置疑。 “他不认得我,这不怪他,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黎柯走后司文司武暂代军权,只是师出无名,很快被邱光济软硬皆施收了回去。邱光济不懂军务,蘅清又被黎柯杀了,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归拢了军心、剔除异己,不过我觉得黎柯还留着一手呢,否则邱光济也不会这么多年按兵不动。” “咱们之前的人能用的还有多少?”九濡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他有些吃不准是否还能如先前那样号令群雄,并不是人人都是喻武。 “您不在的那段时间我为了黎柯调动过一部分,都是有求必应,只是黎柯坠魔以后再没联系过了。”那时黎柯还是仙帝,又有帝君遗言,师出有名自然有求必应,可现在黎柯坠魔,九濡旧部又都是曾经参与过上一次仙魔大战的,即便如今仙魔两相平静,也都在心底里存着对魔族的抵触。 “去探探口风吧,别说我回来了,不求太多,只要求他们保持中立即可,这是个长久的事,急不得,辛苦你了。山茗这人可信吗?今日刚帮我解了围。”九濡刚刚回来,诸事都不了解,幸好还有喻武一直掌控着。 “不是坏人,只是行事有些乖张,魔族不能拿仙界的标准来衡量。” “好,回去吧,原先我跟肥遗约得半月后来接我,回去跟他说不必来接我了,冯平承怎样了?”之前九濡着急来找黎柯,还没顾得上见一见冯平承妙意等人。 “帝君为他洗髓以后他修为增涨很快,不过您走以后他再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现在大部分时间还是闭关修炼。齐永康恢复得不错,妙意时常带他出去转转,只是都很想念您,妙意前几日还来找过我,问我要不要给您立个衣冠冢什么的。”喻武知道他记挂着众人,又问他:“要我通知他们,让他们过来吗?” “不必,魔境不比仙境,来了有损修为,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不急,他们若问起来就说我回来了,倒没必要瞒着。”这几个人都是与外界纷争无关的,自然也不会出去乱说什么。 喻武又与帝君详细说了之前查到的连澈内人与邱光济私下联系的事,连同黎柯如何求死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得打到邱光济门上去以致他后来坠了魔都一并说了,九濡听了久久未曾言语,最后只叹出一口气,无奈道:“未曾想竟能对他影响这么大,是我欠他太多。” 喻武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自己倒是觉得二人相爱又有什么欠不欠的呢,帝君也是无奈赴死,又是那样惨烈的死法,若说亏欠,帝君只亏欠了自己、委屈了自己。可帝君向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在他心里眼里,最重要的是苍生,然后便是黎柯,甚少有他自己。 作话:帝君好惨,不过帝君向来我行我素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做他认为有价值、应该做的事 第一卷 第四章 黎柯甚至没问过九濡他叫什么名字,每每叫他只叫一声“你”,九濡从来都及时回复一声“在”。 自从那晚以后黎柯再没对九濡动过手,他本来也不是偏爱暴力的人,只是见了九濡在眼前时总觉得心烦,看不见他又时不时得想起那人冷峻的眉眼和乖顺的神态。 后来黎柯回想起来,对那疯狂的一夜也不是全无印象,他记得青年低浅的悲呼,细白皮肤上的点点红痕和那副身体带给他的感受。每到这时黎柯便会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燥热的渴望,这渴望却催生了他更多的烦躁。 今日黎柯没什么事,一整天都没出门,他对饮食和睡眠都没有要求,闲下来更没什么事做,自己窝在卧房里看了一天棋谱。以往他最不耐烦看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觉得不耐烦,现在却是只能靠这些东西来打发时间了。 黎柯没叫他,九濡也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只躲着他做点杂事,山茗私下里吩咐过,也没有真正需要他来做的事,只是偶尔照应一下黎柯的生活。黎柯一上午没有动静,他以为黎柯出去了,领了浣洗好的衣服打算给他放到柜子里。推开门才知道黎柯正斜靠在矮榻上摆棋子。 九濡还记得黎柯当日给他定的规矩,没有召唤不得出现在他面前。魔族等级森严,黎柯又是魔族至尊,除了山茗这种,等闲人物见了他都要跪,更别提自己现在一个犯了错的杂役了。九濡低着头跪在门口,等着黎柯发落,也怪他自己,没先偷偷从窗口看一眼就推门进来。 黎柯这小院本来就不大,他这卧房也只是个五六丈宽的小屋,黎柯一抬眼就能看到低头跪在门口的青年。这人非人非仙非魔,没有半点护身之力却悍不畏死得待在他身边,恢复力倒是惊人,寻常人哪里能扛得住他一夜的折腾还生受了他一掌仍不死的。 偏生他寡言得很,明明是最柔顺的态度,却从未像旁人一样战战兢兢得告过饶,即便有时黎柯偶尔看他不耐烦了罚他出去或站着或跪着,他也就默默地去。他看着那人因为跪地俯首而露出来一截细白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眼神缩了缩,突然很想看看他到底能隐忍到什么程度。 “过来。” 九濡本以为他怎么也得让自己出去跪一天,没想到竟是让他过去,正要爬起来走过去,又听见他淡淡得一句,“谁准你起来了?” 自己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膝行过去,仍是低头跪在他棋桌之前。 “你师从何处?是仙还是妖?”看他一身气息清冽干净,绝不是魔物,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污浊的魔境生存,黎柯实在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来源。 “奴非仙非妖非人,也不知从何处而来,于修炼上一直没什么进益。”这话倒是没有骗他,九濡的确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应劫却不死。其实魔境并不适合九濡长待,他每时每刻都被周身弥漫着的魔气倾轧着,一开始他总觉得每一处皮肤都泛着针扎般的刺痛,倒也不严重,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了。 “恢复力倒是惊人,伤成那样才几天就好了,再过来一些,让我看看你。”黎柯很少有这样和颜悦色对他说话的时候,还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让九濡过去。 九濡觉得自己心跳都乱了一下,眼前的黎柯和之前对他情真意切的黎柯重合在一起,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想站起身越过棋桌就想起来黎柯刚刚说得话,只得继续膝行过去跪坐在黎柯身边。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九濡已经被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笼罩进去,这让他从后脊骨开始升起一丝颤栗,并不是因为胆怯,好像是因为渴望或者因为眼前的人已经成为了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黎柯看着那人低垂的眉眼,他的睫毛很长,深棕色的衣领下面是雪白的皮肤,右耳后有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黎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他曾经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样的痣,还有一朵艳丽的并蒂红莲。 黎柯不想再忍耐,他猛地伸出手拽住那人垂在身后地黑发将他按在身前的棋桌上,另一只手拨开他前襟将外袍撕扯下去,果然在那人肋下见到一株血红的并蒂莲。那血红的莲花刺痛了他双眼,一直压在心底的怒气又张牙舞爪得冒出来,黎柯厉声喝道:“这朵莲花是哪里来的?” 即便黎柯不摁着他,九濡也不会反抗,黎柯把什么都忘了,这莲花怎么来的,九濡怎么说都可以,他微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那里曾经受过伤,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长成这副样子了。”半真半假的一句话,黎柯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这朵莲花勾起了他缺失记忆中的某一情景,让他周身都燥热起来。 他将九濡从棋桌上扯起来,仍拽着他的头发将人摁到自己腿上,“舔。” 九濡以前没做过这个,黎柯舍不得,倒是黎柯以前贪恋帝君动情时失神的样子,常常给他做。九濡既然决定留下来,自然是设想过现如今的情况的,况且二人之前颠鸾倒凤不知多少次,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即便黎柯对他冷情冷眼,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靠得越近,他与那神格之间得感应便越强烈,对黎柯的帮助越大。 他动作不太熟练,许是不小心弄疼了黎柯,黎柯再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提起九濡的头发一掌将他扇飞出去,原本摆放整齐的棋桌棋子哗啦啦散了一地。九濡脸上仍带着刚刚憋气导致的潮红,他呛咳了几声,正想再爬回黎柯身边就被几步走到他身边的黎柯提起来甩到床上,“自己脱。” 夜里九濡翻来覆去被黎柯折腾着晕过去两次,到第三次上实在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把,推完便有些后悔,闭着眼等黎柯打他。等了一阵子也没等到,睁开眼见黎柯双眼失神得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做了这样的事。九濡嘴角红肿着,之前为了压抑惨呼还咬破了嘴唇,修长的十指抠住身下的被褥,手背上都泛着青筋,这幅景象冲击着黎柯,他破天荒得觉得有些不忍。 不过很快,九濡轻轻的那一下推拒又刺痛了他的神经,为什么要推开他?黎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本随着情/欲发泄已经慢慢淡了下去的怒意又蒸腾起来,他胡乱扯下一团衣角粗暴得塞进九濡嘴里,将人翻了个身,再看不到那张低眉顺目得脸,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又拽出一根也不知是谁的腰带将他的手从背后缚住,再次讨伐起来… 九濡早就听喻武说过,黎柯自他走了再没睡过觉,可现在他艰难得侧过头看了一眼侧卧在他身边睡得正好的黎柯,想着也不枉自己被他折腾这一遭,起码能让他舒舒服服得睡一会儿。他想抬起手描摹一下黎柯的轮廓,可是双手还被紧紧得缚在背后挣不脱,只能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流连,再次感谢天道给他再见到他的机会,虽然现在辛苦了些,不过九濡在意的不是这个,也算不上辛苦了。 现在的黎柯醒着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便有些凶。但是只有九濡知道,曾经的黎柯会扯着他的袖子央告他的关注,还会变着法子给他做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只为了逗他笑一笑。 那时的黎柯好像是被阳光眷顾着,照在他身上比旁人都多一些。弯一弯嘴角就是夏日山间清凉的风,挑一挑眉毛是陈年甘醇的酒。如今他睡着了,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松散开来,才能看出一点他原先的潇洒模样。 九濡刚才被黎柯折腾狠了,现在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可他不敢睡,刚才为了防止自己晕过去再醒不过来还特意偷偷掐了几次自己虎口处的穴位。这一会儿夜深人静,黎柯又在他身边,正是他调和黎柯身上的神格的好时机。 如果能解开双手的束缚,以手指点按他各处穴位效果最好,只是也不知黎柯怎样打的结扣,他没有神力,竟是怎样都挣不开。九濡艰难得翻转过身体,侧身正对着黎柯,两人额头相抵,九濡借着这一点点得接触在尽量不惊扰黎柯本源意识的前提下慢慢梳理他身上与魔性斗得已经有些狂躁的神格。 与黎柯相处得越久九濡便愈加确定,的确是他留给黎柯的神格出了问题,原先在他自己身上时,他是全身心接受了博爱万物的神格的,从来没有与其产生过龃龉。 可黎柯眼见他因博爱万物而死,从潜意识里就对万物产生了抵触,认为九濡选择了众生而背弃了自己,而黎柯自己却又无法因为九濡身上担着的重责而对其产生怨怼,悲苦和思念倾盆满覆下来,压迫得他无知无觉地对万物滋生出厌弃和不耐。又因为邱光济有意将恶念引入黎柯体内,致使其入魔之后神智中原有的博爱之心被压制到最低,神格察觉了这个趋势,自然奋起反抗。神与魔的思想相互缠斗、倾轧,搅得黎柯镇日里魂不着地,寝食难安。 作话:我似不似胆子有点大?不!并不是我胆子大,是黎小狗胆儿肥,帝君太惨疗 第一卷 第五章 山茗旁敲侧击得问过黎柯数次,问他新来得杂役怎样,奈何黎柯每次都只冷冷得冲她“哼”出一声,从不肯多说。山茗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找上门去询问,毕竟那人并不是普通杂役,乃是曾经的天下至尊,她一点也不会怀疑,即便九濡如今神力全失,但是只要他需要,之前追随过他的人将无召而至。整整一部上古史的战功不是假的,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情谊从来也做不得假,她是个天生的魔头,与神仙们接触不多,但是仅凭几次偶然相见,山茗就知道,九濡即便只站在角落一言不发也能影响全局的人,不是因为他的无边神力,而是因为他对世间万物出自本能的博爱和跳出个人情绪之后对万物理智的对待。 她有些不敢想象,曾经那样一个冷清尊贵的人,世间众生连在他跟前说一句不敬之语都会觉得是玷污了他的神祈,怎么会为了一个人甘愿做到这样的地步。果然,爱情才是世间第一虎狼之物,幸好她不傻,游戏人间才最自在。 山茗趁着黎柯出门,有几天不回来,想着偷偷去看过九濡。可巧那天前夜九濡被黎柯折腾了一晚上,又耗费不少精力调和他的神格,精疲力竭之下竟没能在黎柯清醒之前回去。黎柯给他定过规矩,夜里不能留宿。 其实当天早上黎柯一动九濡便醒了,只是他双手还在背后缚着,身上也很痛,连从床上爬起来都是困难,只能默默得等着黎柯发泄因为他不守规矩而产生的怒气。他发现黎柯虽然入了魔也忘了一些事,但是骄傲自矜得性格并没有改变,他根本无法接受将自己狂躁、失控的一面展示给旁人,而身外的人或者事更加不会引起他的烦躁和不耐,只有面对自己时,他眼底总会有压抑不住的怒色暴露出来。也许是本能得对自己背弃他这件事产生得怒气,在遇到本尊的时候不可控制的爆发出来。 黎柯睁开眼看着眼前浑身青紫、双手被捆在背后已经有些发紫的青年,好像嘴角也有破损。他扶着额头坐了一会儿,低头回想着昨夜自己到底做过什么,竟能将人折腾成这幅样子。先是因为他乖顺得过分得态度而有些生气,后来又因为他身上的并蒂红莲而涨起了情欲。黎柯用眼角扫了一眼只盖了一只被角,一大片雪白的肩背暴露在外的青年肋下,果然,那并蒂莲处的伤痕最多,好像还有自己情绪失控时动用了法力,烫出来的掌印形状的红痕。 他见那人艰难得借着肩颈的力想从床上爬起来,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面对这个人时他的一些行为总会不自觉得变得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道德标准。解开青年背后的绳子拿在手里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腰带,好像那条腰带烫手似的,黎柯甩手就把它扔了出去。 九濡微垂着眼,没注意到黎柯细微的变化,双手在后背固定得太久又侧卧着压了半宿,如今稍微一动都刺骨得痛着,他捞起自己的衣服草草穿上,乖觉得爬到床下跪下,等着黎柯发落他。 他至今学不会说求饶的话,虽然现在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尊严可谈,可还是说不出那些或许会让他少吃些苦头的话。原以为黎柯一掌将他掀到屋外,再勒令他跪上一天都是轻的了,没想到黎柯只是淡淡得说了一声:“回去吧。”便再没了下文。 九濡也不是愿意自己找罪受的人,黎柯即叫他回去,他就回去。腰腿酸痛无力,每迈出一步九濡都需要咬着牙憋一口气才能勉强保持直立,黎柯看着那个脚步虚浮、颤颤巍巍得纤瘦背影,慕得想起他好像曾经见过这个背影,只是那个背影挺拔俊逸,从未曾有过如今的困顿模样。 黎柯今日有公务要外出,早先他脱了仙帝的身份,诸多人事也未曾安置,邱光济一直忙了这么久才将军权接稳当了,这才腾出手来找他的麻烦。西北边境与人族接壤的地方一直是魔族众人眼里的一块肥肉,人族可欺,稍微侵占掠夺一些都是极大的好处。黎柯上任之后一直盯得比较严,再没有过魔族私自过界侵犯人族地域的事。 这几日却总有消息来报说是一些本非当地的魔族流窜至此,一边滋扰当地的魔族人,另一边还时常去人族打打牙祭。魔族人虽然生性凶猛善战,但大多是一根直肠子通到底,行事作派完全出于本能。黎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像是魔族人的作风,倒像是邱光济的作风了,他本能得对邱光济怀有一丝敌意,这才决定亲自去看一看,正反在魔宫待着总是会做出些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山茗来时黎柯已经走了一阵子,九濡只以为他又去正殿处理政务,他不在时九濡的确会自在一些,但也时时刻刻会想到他,是否会难过。他这身体说来也是奇怪,即无半点神力傍身,恢复能力却是极强,这些皮肉伤过个一天两天的便能好得差不多。他曾经自嘲似的想过,天道放他归来就是为了把他送给黎柯还债的,否则,怎么会留只给他神体一般的修复能力? 山茗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她是知道黎柯今日外出的,猜着九濡该是在自己卧室。若是寻常山茗也不大讲究什么礼节,谁的卧室他拍门就进,可神帝陛下还是要收敛些。轻轻敲了几下门竟然没人应门,山茗耐着性子又重重敲了敲,还是没人。 这么久了她还从来没见陛下出来乱走过,莫非是回去了?山茗怎么想都觉得不放心,黎柯当日对待九濡的态度她是见了的,她有些担心,若是黎柯一时收不住手,她都不敢往下想了。 山茗拍门进去,想着先在房间里找一找,若没有还要再去万魔谷看看。进了屋她正看到九濡面朝床内侧睡着。 九濡昏昏沉沉得躺在床上,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敲门,想要起身去开,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他上次给黎柯调顺过神格之后也有一段时间这样,神智陷入另外一个意识世界似的,身边的人事并不是不知晓,只是无力支配自己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山茗叫他,过了不知多久才勉强睁开眼,其实他感觉很久,山茗也不过就叫了他两三声。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山茗小心翼翼得问他,其实,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这是怎么了。 九濡回来以后洗过澡,换了衣服扑倒在床上就再没有起来,此时看起来还不算太狼狈,只是山茗的眼神有些直白,多少还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姑娘来找我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您,黎柯去西北边境了,好几天才能回来。” “是吗?他没说,多谢姑娘。” “陛下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虽然没甚大出息,但是好歹也是个魔尊,有些您不方便做的事我还是可以的。”山茗没敢跟帝君说自己曾经也暗恋过他,神帝陛下光辉普照,不知是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追随。不过现在她对帝君倒没什么想法,一则是知道帝君和黎柯的关系,二则也是那只是幼年时期心内的一种崇拜,现在早已明了,这与情爱无关。 “姑娘自谦了,你曾经统领魔族数万年,期间魔族与仙界相安无事,现今魔境一派祥和的景象都是你的功劳。”九濡起身给山茗倒了茶,挣脱了那个缠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恢复得还不错,疼痛于他而言并不是需要过多在意的事情。“多谢姑娘,眼下的确是有件事需要您帮忙,之前喻武跟我说过黎柯坠魔始末,据他描述我听着邱光济似乎有收集炼化死气、恶念的行径,我还记得之前黎柯曾经帮你处理过一个过度吸纳死气的魔族,那魔族的底细您是否了解?” 九濡这样一说山茗倒是记起来了,很久之前黎柯还是仙帝时,一个魔族分支的小头目不知道修炼了什么邪法,功力大涨,惹出不小的事端。山茗没有办法只能求到黎柯那里,黎柯倒是降服了那个魔头,不过还是受了些伤。 “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恶鬼出身,后来不知修炼了什么邪法,可以吸纳周边的死气和其他力量为自己所用,仙族之力都能被他吸收炼化了,此人有异?” “现在还无法确定,只是这功法与邱光济炼器用得那个阵有相通之处。” “可是此人已死了个干干净净,想要追查也是难以查到了。” “无妨,人死了总还有物件在,喻武自有办法,就是不知让他直接去找你方不方便?” 山茗没有二话,直说让喻武来找她即可,临走还欲言又止得想要关照帝君几句话,只是她瞧着帝君言谈之间并没有因为眼下的困顿而忧思、不郁的神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留给帝君一枚言符,说是遇到急事可以此符寻她。 九濡又与她道谢,山茗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从自己储物戒中寻了不少疗伤的圣药来给他。九濡倒是有些奇怪,原来魔境的魔头们都这般好客,他瞧着这魔尊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友好得很。 作话:黎小狗呀,你就混吧,老动手儿,等以后让你老婆打死你。 第一卷 第六章 喻武每隔几天都利用言符与九濡传几句话,他跟随帝君多年,对帝君行事作风最是了解,旁人或许不理解帝君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待在黎柯身边,他却是明白。 帝君一生从未因为旁人的看法而改变过自己的行事方式,他心里自有一套衡量万物的尺度,或许在旁人眼里如此折辱万不能受,但帝君却将这些都视作身外之物。其实在喻武看来,帝君此行皆是出自他本心,他过了多少年寡情的冷清日子,是黎柯将他浸入一汪温情之中,温暖和慰藉旁人没有给过他,只有黎柯。 言符之中帝君的语气一如既往得平静,喻武只稍稍问候了帝君几句便切入正题。之前帝君吩咐他联络旧部,还以为会有诸多阻碍,毕竟帝君经年不理俗事,后来丧钟长鸣帝君陨落,哪里还会有人相信帝君仍在世。不过喻武是唯一仍留在帝君身侧的神使,众人也都还记得曾经与帝君四处征战时的峥嵘岁月,深埋于骨的铁血不可磨灭。 有了这些旧部支持,九濡便松了一口气,黎柯如今身处魔境,之前又大闹北仙帝宫,名不正言不顺,一旦仙魔两族开战,出师未名便失了先机。九濡不愿意看到仙魔之战再起,战火是最没有必要出现但却无法避免的事物,纠其根本皆是出自贪欲。他从未后悔过当初扶持黎柯为帝,黎柯本就是帝星,即便不是由他来扶持也自会有其他方式大放异彩。而邱光济之所以会如此,也是他自身的造化,九濡总不能掰着他的脑子向他灌输淡然处之这一套。 常人只知仙人享有无边福泽,谁又知道修仙一途多么险恶,稍有不慎未曾守住本心便是万劫不复,而黎柯此时的情形不正是如此吗? “帝君,妙意和冯平承知道您回来,都想去看看您,您看?”喻武劝阻过几次,说帝君早晚会回来,让他们安心等待,只是一味阻拦也不是长久之计。 “正好这几日黎柯外出公务,你让肥遗来接我回去,我见过他们再回来。”九濡想着反正黎柯也不在,自己正好回去见一见旧友,也不妨碍什么。 喻武痛快应了打发肥遗去接帝君回来,肥遗一听说帝君要回来,欢天喜地得便去了。 九濡身上的伤肥遗看不见,只见了他嘴角的青紫就急红了眼,直说要去找黎柯算账,九濡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哄住了他,还得麻烦他给自己使个修复法决,先将大面上的伤修复好了才一起回去。 冯平承是普通人族,这一百多年未见已然长成了挺拔的青年模样,修为也颇有进益。他是直面过帝君死亡,承了帝君遗言的人,如今再见帝君自是好一番唏嘘,直说自己无能,未能给帝君解忧,还要劳烦帝君耗费心力为他洗髓。 妙意算是帝君唯一平辈相交的朋友,帝君不遗余力相救齐永康,这事妙意一直记得。只是他本身是修心的仙官,于法术、剑道一途上实在没什么出息,也不知该如何相助帝君。 齐永康身上有帝君骨血,见了帝君本能得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同源的亲近感,他与妙意一起端端正正得向帝君行了个大礼,以谢帝君救命之恩。 九濡也不拦他们,只笑着让他二人起来,打趣道:“多少年没见妙意给我行过礼,这回我还是沾了小齐的光。” 妙意等人都知道黎柯已然将帝君忘了,想着帝君如今肯定不太好受,可见他神色并未如何困顿,方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松了松。可又得知帝君神力尽失,自保之力尚且不足,一想到这里,众人又都悬起了刚松下来的一颗心。 “我虽然还不算是什么高手,但好歹也可出师了,便让我跟着您吧。”冯平承自知实力不足,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看着帝君涉险。 “你又不是先天的仙体,不能久住魔境,况且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嘱咐你,暮海云深境里的东西还需要你照拂,我暂时没有时间回去,等一切尘埃落定,便打算定居在那里,你先替我安排好了去吧。”九濡歪在榻上,他腰腿还酸痛着,正好借着后背的软枕养一养精神。 “那处也没有旁人去,我定期都去的。”里面的东西冯平承从未动过,也有定期回去修缮打扫,他还想再说几句,又见帝君神色淡然并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费心思,便默默得将话咽了回去,怕说出来惹了帝君上心。 “那就好。”九濡淡淡得应了一声,不想细究太多,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众人唏嘘过后也就不再那么为了之前的事遗憾,只要帝君还在,事情总有出现转机的那一天,九濡也不愿意因为眼下的困顿影响众人情绪,一直避重就轻得与大家说话。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现在夜色深了九濡便不打算回去了,正反黎柯不在,自己去后山大泽中泡一泡也好松快松快筋骨。 九濡自水中化生,后山大泽又是水灵之气最为丰沛的所在,送走了众人九濡独自往后山大泽走,走到一半上又想起自回来还未与神府之中一应小精怪们打过招呼,便走回山口处。 花精们围着那株已然亭亭如盖的柳树,见帝君来了都欢呼雀跃起来,他们本就是灵智未开的小精怪,开心便是开心、不开心便是不开心,从不曾掩饰过什么。几株花精叽叽喳喳得叫着帝君,九濡便笑着与他们说话,走之前还只是一根细瘦的柳枝,如今已然长成了几人合抱的大树了,只是才经了百年,尚未开启灵智。 九濡抚着柳树树干,轻轻拍了拍,手掌之下可以感觉到清晰得生命波动,虽然不能言语,但它想说的话九濡都知道。 放松身心浸泡在大泽灵脉之中,九濡这才将紧张了几个月得筋骨松了松,任由水灵之气缓缓滋养自己的身体。回到本源的包围之中,九濡难得睡了个经久未曾睡过的好觉,他做了个梦,梦见曾经的黎柯张扬着满身的朝气敞快得与他说笑着什么。缺失了神格之后他不再是神,倒是能恣意得体尝梦境的美妙了。 他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山茗说黎柯回来怎么也要三五日,九濡便不急着回去,痛快得睡了一觉醒来身上得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喻武一直守在大泽外等他,见帝君缓缓步出水面,连忙向前将他笼在护身晶罩里。九濡现在没有神力,虽然因为本就是水生的缘故可以自在水中呼吸,只是再无力抵挡周身水汽了。 换了干爽衣物喻武才与他说起正事,邱光济近来兵力调动频繁,黎柯走后邱光济为收拢军权大肆打压异己,一时间仙界人人自危。关于黎柯与九濡之间的事在有心之人刻意为之之下慢慢传播开来,虽然未提及九濡如何,但经过百十年的以讹传讹众仙都将神帝陨落的帐记在了黎柯头上。原先的黎柯旧部大部分被流放至边远之地,尤其是司文、司武二人竟被邱光济胡乱安了个罪名先后扔下了诛仙台。 “司文、司武两位星君都死了吗?” “并未,黎柯走前应是做了安排,也不知他是怎样绕过了诛仙台的重重雷劫竟然护得司文、司武两位星君魂魄安宁,现在已经转世投胎了。” 九濡苦笑一下,还能怎样绕过雷劫,不过是硬抗罢了,他历过的雷劫无数,诛仙台那些后天法阵形成的雷和天雷怎么能比。“那就好,我死之前曾经加封了地府阎王,阴兵可用,可以暗中联络。” “是!”喻武应声道,这一声倒是勾起了二人之前的回忆,多少年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得筹谋过一件事了,此时却只觉得像是昨天得事一样。 “我回来的消息也别再瞒着了,缓缓散出去,叫邱光济知道,眼睛也别只盯在黎柯身上了,还有我在呢。”肥遗还在院子里等他,见他来了还有些不情愿,不愿意让他再回去。 “帝君,属下觉得此事不妥,您现在没有神力傍身,太行险。” “无妨,旁人又不知道我在哪,况且我要的就是他去找我。”九濡轻拍着肥遗身躯,微凉的鳞片顺从得拱了拱他得掌心,“看来是闲得太久,你竟有些束手束脚了。”言罢九濡淡淡得瞧了喻武一眼,那一眼包含着帝君执掌天下时杀伐决断的笃定与坚毅,喻武方才如雷击般醒悟过来,他的确是有些瞻前顾后了。帝君还是从前的帝君,他却被帝君曾经的陨落和现在的困顿束缚住了手脚。 回去的路上肥遗一直在帝君耳边聒噪,无非是要留在魔境陪着帝君。九濡拍着他脊背安抚了许久,还许诺他回去之后要将后院的神鸡全都送给妙意,他才罢休。 山茗给了九濡腰牌,可以自由出入魔宫,肥遗身份敏感九濡让他远远地把自己放下便打发他回去了。魔境主城很热闹,九濡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碰见一台好砚,与店家杀了几句价买了回去。杀价还是之前黎柯教他的,闲时二人结伴逛过街市,黎柯笑他财大气粗买东西不还价,还说杀价才是享受购买乐趣的唯一途径,一来二回他也就学会了,的确是有些意思。 作话:想不到帝君买东西会还价吧,帝君好接地气的呢,什么都会,黎小狗下章回来了,生气 第一卷 第七章 西北边境苦寒,黎柯修得功法倒是不惧这些,只是不知怎么的自出了魔宫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身上少了点什么似的。到了边境驻地也就做正事时心里还安稳一些,原先有司文、司武等人帮衬着,他倒不必事事躬亲,现今在魔境还没有一两个应心的人,山茗又是个懒散的,他只能忙碌一些,正反他做起事来还比闲着时面对自己荒芜的内心好受一些。 黎柯有时也觉得苦闷,他记得自己原先并不是这样无趣的性格,似乎有些过于无欲无求了,像是没着没落得浮萍,既不曾渴求过什么,也没有想要归属的地方。 怎么也是来了,黎柯本打算彻底摸清楚这里的情况再回去,只是不知怎么的,他无法静下心来坐在那里听下属的汇报。魔族特有的口音对他来说或许有些不太习惯,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这魔族人的嗓门也很大,可他就是听不进去。 黎柯实在烦了打发人出去,点了几个小兵与他一起出去转了转,既然呆不住,那便速战速决好了。黎柯将神识扩展开来,很快就扫到几个异常的地方,派了人过去抓,自己也闲不住,亲自出去抓了几个作乱的人回来。 边境驻军虽然也有大员,但魔族一贯善武,在其他方面都薄弱了些,是以之前抓得人都没叫看出来,黎柯亲至自然不会再打眼。抓回来的这些人乍一看都是魔族,可黎柯不会看错,都是些精怪修成了仙又堕落成魔的。 他不耐烦这些阴谋诡计,邱光济要打便打,仙族讨伐魔族本就占了个替天行道的先机,何苦还弄这些有的没的。黎柯把那几个人一应交给西北边境首领押送回魔都,打算先存起来,以后有用了就拎出来用一用。 本来安排了三五天的行程,才两天的功夫就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黎柯原本觉得在魔宫待着镇日里面对那个人时时烦躁也不是办法,没想到不见那人也没觉得怎么清净。来时带着几个人,黎柯驾了云,回去时竟是怎么看那群慢慢悠悠得下属怎么不痛快,干脆就地打发他们自己回去,黎柯一人御剑回去的。 原本以为推开门就能看到那人乖顺的样子,想到这里黎柯还小小得期待了一下,不想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竟没见着人影。黎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没见到他而泛起了些怒意,无论何事,只要一沾上他,就总会控制不住得生气。 九濡揣着砚台慢悠悠得往回走,魔宫威严冷峻,不是九濡习惯的样子,不过这都是小事,黎柯自己建得小院子倒是挺好。刚推开院门就听见一声冷淡得责问:“去哪了?” 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九濡愣了一下才低头答道:“旧友来访,出宫去了。” 黎柯以为他只是在宫内转转,正隐了身迹到处找他,是以九濡一进宫门黎柯便看见了他。原本身姿挺拔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气定神闲淡然气度的青年在听见他一句话之后,迅速微微弯下腰低头与他回话,像是完全将自己的一切都抛弃了,只为了在他眼前表现出顺从与服帖。 黎柯不明白自己与他何时有了这样深的渊源,可以让这个人藏起自己的全部锋芒,献祭一般无论自己怎样唐突孟浪也不离开? 他不相信这个人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妖,这人若非一方之主也定是曾经指点过江山的人,只是缘何要这般屈尊降贵忍受折辱也要待在自己身边?黎柯想不通。 “没有我的允许,怎么出得宫?”黎柯站在院中与他说话,九濡瞧着他似乎又生气了,便乖乖得走到他身前,将山茗给他的腰牌呈给他,回道:“山茗陛下曾经给了我腰牌。” 黎柯捻起那枚玉质腰牌,握在手里捏碎了,“若要听山茗的话便滚去她那里。”说完了又觉得有些后悔,原本打算的是要控制一下自己,不能再肆意发泄怒气的,装作不经意得扫了低头弯腰的青年一眼,却见他只是将头低得更深了些,看不见是什么神色。 “奴错了,再不敢了。”青年的声音温润平静,虽然说得是乖顺无比的话,却从没有过旁人与他说话时战战兢兢得样子。 黎柯突然就觉得没甚意思了,他开始厌恶这个人,或者开始厌恶将这个人变成这幅样子的自己。 黎柯拂了拂袖子走了,也没说让他跟着,更没说要怎样罚他私自外出,九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跟着他还是怎样。他站在魔境较别处都更炽热一些的阳光下,选了一条自认为不会让黎柯更加生气的路,继续在原地站着。 一直站到太阳落山黎柯都没有回来,九濡此时才庆幸自己回来之前在大泽里养足了精神,看样子夜里还要继续站着。 自从九濡来了,山茗便不大跟从前似的,为黎柯安排那么多彻夜的宴席,原先是因为知道他夜里睡不着,现在是因为有九濡在,她没那么大的胆量当着帝君的面给黎柯看那些酒池肉林。没想到黎柯竟自己找上来,说是设了宴席请她喝酒。 宴席开到傍晚,山茗试探性得问了他一句:“咱们散了吧?” “你有事?”黎柯眼含嘲讽得瞧了她一眼,这人几年也不见得做一件正事,原先恨不得三天开一场宴席,一场开三天的人不是她了么? “嗨,我最近找了几个伴,都等着我回去呢。” “怎么不带来?”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怕吓着他们,咱们魔族实力虽然强,就是长得吓人,除了你,你看下面那群哪个能看?” 黎柯往下看了看觉得此言有理,给山茗倒了一杯酒,轻声劝道:“再坐一会儿,天还早。” 山茗觉得此人有异,他原先不爱热闹,虽然每次设宴都来,但也只是自己坐在角落喝酒,今日竟叫了两名舞女近身服侍,还不愿意散席。 魔族人开朗奔放,两个舞女好不容易得了接近魔尊的机会,此时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黎柯早就觉得如坐针毡,有些后悔。 山茗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为难自己,挥了挥手让那两名舞女退下去,攀着桌子与他说话:“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 “那我走了。” “站住!”黎柯烦躁得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想着自己该怎样与山茗探讨这个有些羞于启齿的问题,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只在最近让那个人近过身,但是每次都弄得那人遍体鳞伤,他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又知道该怎么办。平日里并不是暴戾蛮横的人,一旦与那人有了接触,就总是控制不住。“算了,你走吧。” 山茗觉得自己堪称天底下最最善解人意的女魔头,她托人从凡间搜罗了些闲人们写的风月小说,连同上好的琼脂一起装在匣子里送给他,甚至为了照顾他的面皮,没等他打开匣子看一看便自己先走了。 黎柯回去时已经是半夜,魔境气候不同别处,白日里赤日灼人,到了夜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下起夹杂着冰碴子的冷雨。黎柯推开院门就见那人直挺挺得站在早上他离开时他站的位置,冷雨兜头浇下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听见他回来,九濡连忙转过身冲他弯腰行礼,黎柯连忙走过去将他拢在自己护身晶罩里,“谁让你站在这儿的?下了雨也不知道躲雨吗?” 九濡眼里带着疑惑抬头看他,不过很快就再低下头去,说了声“不冷。” 黎柯没有奈何,只能让他回去换身衣服,不要再到自己跟前晃悠。他在心里庆幸着,幸亏自己没有回来太晚,若是一夜都不回来,这人要在这淋上一整夜的冷雨,可没一会儿又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似的。 自蘅清死后,邱光济身边一直没有得力的人,临时提拔上来的不是不够稳妥,就是太过小心。军权旁落了这么多年,邱光济收拾得也很费力气。黎柯军心甚稳,即便他使了不少手段散播出关于黎柯的不良消息,但还是有不少人跳出来为他鸣不平。 手下人来报说喻武神使最近频频活动,已经联络上不少曾经追随过神帝九濡的旧部时邱光济留了心。旁人不知道黎柯与九濡真正的关系,只以为是黎柯唐突了帝君,可邱光济明白,帝君万不会对黎柯不加安置就撒手西去。帝君是走一步但却提前算到三步的人,即便帝君是乍然离世,也一定早就给黎柯留足了助力。 第一卷 第八章 散了宴席黎柯还不想回去,想着山茗是个不着调的,他走了几天该积攒了不少政务,干脆直忙到深夜才回去。本以为那人应该已经睡了,推开门才看见那人仍垂头站在远处,滂沱的大雨早将他浇得浑身湿透,却仍是兀自站着。 许是在雨里站得久了,黎柯觉得原本就生得白的那人更加苍白了些,连嘴唇都泛着青色了。黎柯实在是不想再与他动气,生怕自己再收不住手那人又是一身的伤,挥了挥手让他回去了。 可见淋了雨浑身湿哒哒的青年,垂着头默默得往屋里走时,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曾问过他的名字,每每叫他都是呼来喝去。 九濡换了干爽的衣服,算了算日子,还有三两天就又到了黎柯被神格压迫着周身剧痛得日子,他在这待了几个月,除了第一次黎柯没有设防时让他近了身,其他几次九濡都没能再进去,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他熬过那几天。不过似乎九濡在他近处时他的疼痛便没有那么剧烈,比以往好过了一些。 翌日晨间,九濡照常起来收拾院中一应花草,他现在耳力、目力都与常人无异,黎柯隐了身迹在远处看他。这人收拾花花草草极是上心,手艺也不错,原先被黎柯养得半死不活的那些也都被将养了过来。他觉得这人身上好像是带着一股祥和的圣光似的,未开神智的植物也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比旁时略旺盛一些生机。 这个人满身都是迷,按他原来的性子,早就将他底细彻查得一清二楚,再将人远远得送出去,敬而远之。可每每想到这里,总有一种从身体里抽出一股精气神似的异样感升起来,或许是因为他对青年的身体食髓知味,也或许是探究的好奇心促使他不愿让人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九濡一跳,黎柯正冷着脸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问他。 “九濡。”九濡没想骗他,曾经他想着再不出现在黎柯面前,不再给他忆起前尘的机会,也免得他再为了自己伤心。可现在神格与魔性相斗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若无法调和,等待黎柯的除了爆体而亡再无他路,旁的事倒成了无关紧要了。除了让黎柯自然醒悟,自己将神格抽出来还给他,九濡没有别的办法。幸而此事不急,有他在黎柯身边调和着,几千年的时间还是可以撑得住的,或许那时即便黎柯记起往情,那情也已经淡泊无味,再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了。 “胆子倒是不小,竟敢与神帝同音,是哪两个字?” “不知,旁人只是这样叫我,并没有父母亲人与我说过是哪两个字。”这倒也不假,九濡这名字一开始只是哥哥姐姐们随便叫他,到后来史书中不得不出现他的名字时,这两个字才明确下来。 难得黎柯今日心平气和得与他说了几句话,还未等九濡走近了些暗暗调和神格,便有属下来寻他去正殿处理政事。九濡觉得最近黎柯好像比以前忙碌了些,待黎柯走了便联系了喻武。自从九濡回来,便不再是原先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神君,喻武被埋没多年的才能重新启用,此时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先前安排他与山茗联系,查一查黎柯曾经屠了的那个恶鬼,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喻武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清楚楚。 原先只知道这恶鬼得了个修炼的功法,能将周遭的一切能量都吸纳进去。那时众人只以为是个邪法,杀了此魔便万事大吉了,此时让喻武经心一查才知道,此魔吸纳周边能量的功法原理与邱光济设得那个纳阴大阵与异曲同工之处,再往上查,果然查得此魔曾与一小仙人有过联系,那小仙人从是蘅清门里出去的。 一只小小的恶鬼,用了邱光济的法子就练成了如此霸道的修为,若是邱光济自己呢?九濡不得不经心,黎柯惯常不屑这些阴谋阳谋,他便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问了问喻武黎柯近来政务繁忙的原因,喻武说是凡、魔二境不太平,想是邱光济按捺不住,想要联络凡境将黎柯包抄在中间了。九濡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喻武将自己仍在世的消息传达至他旧部各处,直言要求他们若神帝有诏,诏必回。九濡怕得是自己没有太多时间经营了,原想着让邱光济知道自己活着,他直接找上门来,届时处置了他是名正言顺,可现在邱光济却只针对黎柯,他便不得不多耗费些心思,总要护得他周全才是。 “阎王那边的消息最先传回来,说是但凭帝君拆迁,绝无二话。您消失的这一百多年,阎王承了您的神谕,邱光济拿他没有办法,阴兵势力已不可小觑。” “那就好,嘱咐丰牙、妙意他们,近来减少外出。” “是,是否让肥遗将您接回来?” “不必,不用担心我。”又匆匆说了几句,九濡听见外面黎柯回来的动静,慌张切断了连接。 “在和谁讲话?”黎柯不想承认自己早早便放开了神识,想看看那人在他不在的时候都会做点什么。九濡和喻武之间的联系用得言符,黎柯不知道他与谁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用了言符。 “一位旧友。” “你旧友倒是不少。”黎柯冷哼了一声,九濡低着头没再说话,他对这样的态度有些气愤,明明是九濡先来招惹他,最后却总会变成好似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九濡看着黎柯愤然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力和苦恼,明明不想惹他生气,便尽量少说一些话,却总是事与愿违。 夜里黎柯又出去了一趟,他午后回来时其实还未处理完政事,明日还有几个魔族分支的领主要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着急忙慌得回来一趟是要做什么,只为了回来生这一场气的吗? 九濡原打算好好睡一觉,过两天黎柯再闹起来,还有一场硬战要打,第二天一早九濡还未起身,有人拍门说是魔尊陛下着他将自己书桌上的那枚私章送过去。 九濡倒是记得黎柯有用私章的习惯,以前不在仙帝宫时签发公文的私章都是交给司文保管,处理政务时也方便。这枚私章却不是签发公文常用的那种样式,瞧着倒像是书画上用的,私章在一方小木匣子里,匣子上的图案一看就是黎柯自己刻的,憨态可掬的一只小狐狸。 出了院门来人已经走了,黎柯在这住了几个月,正殿怎么走大体也知道,便揣了小匣子一个人往正殿走。清早魔境魔气最是充沛,对九濡来说,几可称得上浓稠了,黎柯自己的小院子里有他设置的禁制,隔绝了不少魔气,九濡待得久了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此时一出来顿时觉得周身如细小钢刃切割着一般刺痛着。原地站了一会儿,迎着朝霞晃了晃头,九濡觉得可以将那些刺痛忽略了才抬步往正殿走。 怕黎柯急用,九濡走得很快,原本想着从侧门进去悄悄递给正殿里随侍的文官就好了,不想殿外竟没人服侍,九濡只能自己低着头进去。穿过院子走到门口处才有人迎上来问是他是哪里来的,九濡低着头说明来意,那人说私章乃重要之物,不敢随意转交,让他自己进去送。 九濡倒没想到黎柯现如今治下竟如此严谨了,一枚收藏用章,黎柯自己以前不知刻了多少枚。这魔宫的大殿和仙界、凡间的殿堂规制都不太一样,九濡又是从侧门进去,需得先穿过一条长长得回廊才能转到正殿。 进了第一道门还未走出多远,远远得已经听到了黎柯在大堂与人说笑的声音,突地从左侧廊柱后面冒出来一个人,一出手便是逼人的魔气将九濡扣在了廊柱上。 九濡这时才知中计,有心之人将他引到这里来,无非是打算着将他与黎柯一起算计进去。那人原本得着的消息是手下这人是个难啃的硬茬子,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得,只要逼着他将这人的实力显于人前,众魔知道黎柯自己还藏了这么一位能力卓绝的仙人,此后的事便不用他来操心了。只是没想到他尖刀一样的魔气已经刺入此人琵琶骨下三寸,那人愣是咬着牙一声未吭,只是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推拒了他一把,并无半分修为的样子。 九濡剧痛之下还记得先将黎柯的私章藏在储物戒中,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得了去对黎柯不利。 袭击他的人周身裹在浓重的魔气之中,光是那魔气就足以让九濡痛不可当了,此时肩下的伤痛倒是让他更清醒了些。虽然他没有神力护体,但多年修炼剑道,身法还是在的,当下双手死死扣住那魔物的一只手,口中念起大密宗祥睿明咒,扯着那魔物往廊柱后退去。 大密宗祥睿明咒是克魔咒,原先的九濡在神力加持之下只一句咒语便能荡涤魔物周身魔气,再不能以魔气害人。如今效果自然大打折扣,也只是让还插在他琵琶骨下的尖刃变细了些罢了。 此人原是死士,按原定的计划是行了这一击便惹得众人前来围观,届时就要当众自爆,也好让人紧咬黎柯不放。此时计划全被打乱,等在外围的同伴见了此时的意外情况迅速上来支援。 如今原来的计划是行不下去了,此人根本不是仙人,虽不是魔族却与凡人无异,那又有什么可拿捏黎柯的? “带回去。”既然无法当众拿捏他,悄无声息得杀了怕是有些浪费,只能传话给那死士让他将人带回去再做打算。 九濡失血过多,又勉力扣住此魔将二人掩在廊柱后面,本就是捉襟见肘,那人轻易便翻转了手腕将他缚住时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管那人要将他怎样,至少看起来暂时不会对黎柯造成不利。 第一卷 第九章 黎柯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神不宁,想找人回去看看,可旁人不熟悉他,山茗又忙着别的事,只能暂时压下,强打精神应付絮絮叨叨得各位领主。这魔族人不似仙族、人族,讲究个礼仪形制,说来便来,大早上的也不给人个安稳觉睡。 九濡浑浑噩噩得被那人提在手里,裹在一团魔气中也不知被带往何处,他与喻武有个紧急之间联系的方式,悄悄燃了一张符咒,不出一刻钟喻武便能知道他遇到危险。只可惜他没有神力,实在无法给喻武传递更多的消息,喻武何时能找到他还是未知。 等那人将他扔在地上时,九濡意识已然有些不太清醒,他努力睁了睁眼,只看到眼前几个人都是魔族,并没有仙人在内。 “怎么把人带回来了?” “这人根本不是仙族,我穿了他的琵琶骨都不吭一声,可能是个哑巴。” 座上那人起身原地转了几圈,似乎觉得自己被人给哄骗了,气急败坏得摆了摆手让人把九濡带下去。九濡又迷迷糊糊得被人拖拽着扔到一潭黑水之中,被人提着头发拽起来,叮叮当当得一串铁链声响之后便是右肩得一阵剧痛。原先被那魔头贯穿的伤口被人强行穿了一把铁环进去,这是魔族惯常囚禁犯人的法子,琵琶骨下三寸乃仙力、魔力运转的必经之处,是以魔族人常以铁钉或铁环贯之,可使受刑之人痛不欲生之下还无力修复自身伤势。不过这群人却是高估了九濡了,即便不穿他琵琶骨,他也没有反抗之力。 铁链不够长,九濡甚至无法弯一弯腰,若是个个子矮的还要更痛苦,直接便被吊在了墙上。果然没了神力连承受能力都弱了一些,九濡竟开始神志不清得胡思乱想了。 也不知在腥臭乌黑得黑水中站了多久,晕过去几次,往下一倒便被右肩上的铁链扯住,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九濡觉得自己可能前半生太过顺遂,天生得神子,一出世便享有无边神力,又在众多哥哥姐姐们的呵护下长大,除了后来只剩下他自己时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些无关紧要的伤,再没吃过什么苦了。便将此时当做历练吧,黎柯不也是一次又一次被天雷劈着成长到如今的地步吗,这点痛又怎能与天雷加身之苦相提并论。 喻武接到消息时心内便是一空,当初帝君着他将自己仍活着的消息放给邱光济时他便一直悬着心,觉得帝君有些行险,可帝君惯常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他也只知道帝君遇险,并不知帝君到底在何处,原先帝君便嘱托过他,若是邱光济有了异动才会以此符联系他,当时还嘱咐过他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因为自己的事惊扰黎柯。喻武不敢贸然去找黎柯要人,只能暗中联系山茗,请她确认帝君是否真的遇险,是不是还在魔尊宫中。 山茗的消息很快传回来,她趁着黎柯宴饮领主分不开身的机会回去看了看,果然没有帝君的身影。喻武明面上不能找黎柯,山茗却不管他那一套,转头便将九濡的情况悄悄说给了黎柯。 黎柯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神色有些阴郁,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小声说了一句:“着人去找一找,没准又是去会他那劳什子旧友去了。” 山茗直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给黎柯扔过去,神帝九濡万万年只因为你这么个小兔崽子蒙过心,上哪里去会旧友,这小兔崽子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日后且看你悔的吧。可她又不能明说自己背着他和他以为的九濡旧友联系了,那旧友也找不到九濡在哪,以黎柯现在这心智,届时估计会给她定个叛徒的性,只能苦哈哈得自己着人去找了。 来人事先做了周密的安排,山茗将魔宫翻了个遍只查到个无关紧要的侍从尸体,据说曾经在黎柯那小院子周围出现过。一具尸体什么都问不出来,线索断了,山茗愁眉苦脸得和喻武说,喻武只说让她把尸体偷偷带出来,他自有办法。 黎柯好不容易按捺着性子将那几个领主安置妥当,心里烦得够呛,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不见了踪影。去找山茗时,山茗正打算趁着这会儿没人注意将尸体偷偷带出去给喻武瞧一瞧,出了门便撞上黎柯,还有些尴尬。 “去哪?找到人了吗?” “没找到,只找到个曾经在你那小院附近转悠过的侍从尸体。”山茗越想越气,也怪自己当初多管闲事,护着九濡留下来,要不然现在哪有这么多麻烦事,只搂着自己白白嫩嫩的相好被翻红浪去了。现在却要一边和黎柯打着哑谜,另一边周全着帝君那边。 “辛苦你了。” 这还勉强算是句人话,山茗在心里腹诽,就是不怎么办人事。 黎柯翻了翻那具尸体眼皮,死了还不到十二时辰,追魂术还能用。他在尸体面上虚点了几下,口中念了几句咒语,只见一股黑气从尸体眉心逸出打着旋儿没入黎柯眉心。 黎柯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低头不语,山茗头一次见仙族密术追魂,还没瞧出什么端倪便见黎柯猛然睁开双眼。 “原来不是去会旧友了,是被人诓骗了去。”黎柯这才觉出些无来由的慌张,他认为这种慌张来得没什么根据,这人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来得这几个领主你先稳住他们,我要还不能确定是谁。” 近来黎柯明显感觉魔境时局不太稳,魔族本就是以强者为尊,其内的各方势力倾轧比之仙族更加血腥和猖狂。还未和山茗详细交代几句,就有小将来报说是凡境异动。 “凡境异动管我什么事!”黎柯心里烦躁,不知不觉得便带了些不耐烦。 那来报的小将没见过这样眼冒戾气的魔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瞧了眼黎柯又偷偷看山茗,山茗也不耐烦,“可不,凡境异动管我们什么事?” “凡境集结大量兵力进犯我境,现已打下我境两个城池了。” 黎柯一颗头两颗大,他当初就该占山为王当个匪首就罢了,却被山茗骗来当魔尊,现在想脱身都不得了。 “区区凡人何时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连下我们两个城池了?”山茗瞪着两只过分大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傻,黎柯翻白她一眼、。 “仙境那边呢?”凡境来了,魔境内也乱了起来,仙境恐怕也不会甘于寂寞。果然,很快又有小将来报说是仙魔二境接壤处也有异动,已有大批仙兵压境。 “腹背受敌,窝里还乱,此事难办。传我令下去,着靳英大将军亲赴西北边境抵御外族,我亲自去会一会邱光济。”魔族最不缺的便是能征善战的将士,从前山茗韬光养晦,这些干将们被压抑得不轻,此时放出去必如出了闸的猛虎一般。“这是我以前常用的一枚私章,你安排个魔气不那么重的先到阴间找阎王,再到凡间去找两个人,他们现在应该是两兄弟,一个叫司文、一个叫司武。以章印额自可解开其二人前世封印,届时有他们在凡间与靳英接应,当可解此时危难。” 山茗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原本只觉得这人性情乖张不爱束缚,倒没想到他竟能提前谋划到如此地步,原来并不是个傻子。 “我先去会邱光济,那人还要麻烦你和他那位旧友多费费心,找找他,我估摸着和刚来的这几个领主有关。非常时期行非常道,必要时可杀鸡儆猴。”黎柯交代完了这些便要走,山茗这才后知后觉得想明白,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和九濡身后的喻武联系着,那他是否已经知道九濡便是帝君?帝君就是他曾经的爱人? 山茗其实还是有些高估了黎柯,黎柯至今也只知道山茗偷偷摸摸得和九濡旧友有联系,只以为山茗是为了照顾九濡罢了,并没有深究是谁和山茗联系。 邱光济果然亲至仙魔接壤处,黎柯来时便听小将报了,说邱光济此次打得旗号是直冲着黎柯本尊来的。说什么黎柯不仁,因一己私欲私自篡改了帝君历劫的命数,致使帝君神力不逮才会轻易陨落。邱光济这是替天行道来了,只要魔族不再庇护黎柯,他自然退兵千里,二族自此和平共生、相安无事。 因为以前的魔尊都是动辄便要将人的头拧下来生啖其肉的莽撞货色,是以属下来与黎柯说邱光济的意思时,都有些忐忑,生怕黎柯一个不高兴便要拿身边的人撒气。黎柯倒是不觉得什么,他总有些坐立难安,前线战事吃紧又实在不能不来,也不知道山茗能不能找到那人将他救回来。 再者黎柯也有些纳闷,他倒是不记得自己曾经下凡历过劫,邱光济说自己乱了帝君历劫的命数,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和九天之上的神帝九濡还有关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黎柯觉得一切都不对了,山茗也总是在他面前露出那种“你竟然能做这种事的表情”,尤其是与那人相关的事。这让他开始恐慌,对缺失的记忆的恐慌还是对行踪不明的人的担心? 第一卷 第十章 邱光济放言只要交出黎柯,立时便从边境撤军,魔族内部原本并不怎么牢固的盘结关系已经显出了分崩离析的端倪。黎柯刚一入帐,便能感受到帐中几员大将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站在左侧一见他来便弯腰行礼的几位将领,是自他来了魔境收复各方势力时便投入他麾下的人,自是不会理会邱光济那一套。右侧这几位却是曾经的几名老将,见黎柯来了只略站了站,算是全了魔尊脸面。他们虽然仍是手握重兵,但难免因为魔尊新立而伤及了些羽翼,这本就是权力更迭的正常现象,即便黎柯心有七窍也难以满足所有人的期望,总会有人被时间抛下。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仙族号称十五万大军压境,据我方探查,顶多八万。” 黎柯原本就是司战的仙帝,仙族军士在他手里时是什么实力他还是了解的,现如今黎柯不敢托大说此时军士的实力不及他执政时,但据他来时一路上的查看便能将对方实力估摸个大概。 邱光济只凭这八万军士便要挥军魔境在黎柯看来有些托大,黎柯心里想着邱光济恐怕还有后手,不过眼下还顾不得那么多,先安定魔族内部才是正理。 “仙帝陛下因陛下而来,陛下可是怎样打算的?”说话那人一看便是个二百五,旁人还只打算观望,他却已然按捺不住了。 黎柯不愿与旁人费那些嘴皮子的功夫,他还急着处理了此间事务回去救人,那人没有自保之力,虽然只是个仆从,可好歹跟了自己一场,总不能不管不顾。“朕已经来了,还能怎样打算?不过是打,怎么你们是有别的打算?” “若能不打自然最好,仙魔两族相安无事多年,实在不必再起战火。” 黎柯低着头想了想,这人说得也在理,此战因果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他和邱光济的个人恩怨。只是邱光济已然动用了仙族兵力,他总不好跟个傻大憨粗似的,为了两界和平奉献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头送给邱光济随便砍。 砍是绝对不能让他砍的,但把人送过去倒是可行之道,“右先锋,点一千军士与我掠阵,我去会一会邱光济。”但是送也不能白送,得先咬下一块肉来再送。 黎柯等着右先锋点兵的功夫又强逼着自己拿出十足的耐心来与那几个犹自愤愤不平的老将说道:“朕先去探一探形势,若真到了两族因我而开战的地步,众位放心,朕绝不会拿魔族众生开玩笑。”反正他无根无凭,一生宛若浮萍,去哪里都是一样,不过邱光济应该不会让他轻易走脱,届时再说,反正他也不惧什么邱光济。 山茗在心里劝了自己一次又一次,黎柯把帝君忘了,让他为了一个才相识几个月的杂役担惊受怕的确不太现实,他潇洒走了是有情可原,这不也不算是混蛋到家,还是将这副重任托付给了自己了吗。可还是避免不了越来越气,气得她直想撬开黎柯那颗金刚脑壳瞧一瞧他到底为什么会忘了帝君,明明别的什么事都记得,单只忘了最重要的那一节。 气到后来她也没力气了,认命得将几个来访的领主扣住,一个一个得审。正如黎柯所言,非常时期行非常之道,反正她山茗心血来潮时做过的糊涂事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条醉酒之后严刑逼供魔族领主的罪名。 黎柯一走喻武便接了山茗的信儿到魔境来,他早就接到邱光济大军压至魔境的消息,帝君一早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邱光济果然按捺不住,赌上仙魔两界的和平也要将黎柯置之死地。 刚受过一轮刑,那群魔族问他要黎柯的私章,幸好九濡的储物戒除了他自己谁也打不开。地牢里一丝光也没有,九濡记得自己储物戒里应该还有一颗明珠,探手进去翻找时碰到黎柯的那枚私章。他将那方小匣子握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一会儿,觉得从那掌心里溢出了些温度,他不再觉得那么冷了。期盼吗?九濡清楚自己的内心,他仍然期盼着黎柯爱他,期盼着下一刻黎柯便出现在地牢门口把给他带来剧痛的铁环摘除,带着自己寻一个心所安处,或许无需费多大力气找寻,有他在处即是心所安处。 不过九濡很快便又将那份期盼冷硬得收藏起来,他能得这片刻的安宁已是上天垂怜,不该企求太多。摸摸索索得将自己曾经的神帝玉牌翻出来藏在腰间,不多时地牢门被打开,几个魔族进来拽着那铁链将他提了出去。 九濡今日穿着一身灰扑扑得杂役短打,袖口紧窄,喻武之前给过他一把软件,正好盘在手腕里,平常九濡没带过,刚才趁着地牢里没人的功夫缠在了手腕上。他低着头一路上只装作仍在昏迷之中,被人扔在地上之后也未抬起头来。 有人扯着他肩上的铁链将他拉起来泼了一盆冷水,旁边一个人拿着一张画像和他比了比,“是他,没抓错。” 九濡深深得为黎柯担心起来,眼前的这群魔族看起来有些不太聪明,如果这就是魔族的平均水平,也不知道黎柯带着这么一群货色还能不能打赢了邱光济。不过九濡不觉得黎柯会真的不顾一切对上邱光济,有神格压着他,他看不得无辜的仙魔军士因为邱光济的私心搭上性命,所以他便有些心急。 “私章呢?找出来了吗?” “先前已经过了一次刑,他说他当时把私章扔在魔宫了。” “储物戒里有没有?” “这人很奇怪,寻常仙人的储物戒也不是这么紧,他这戒指,怎么都破不开。” “你让他自己开。” “他不开,骨头硬得很。” 九濡浑浑噩噩得听着这几个人对话,再一次为魔族之间的日常相处模式折服,看起来都不太聪明,全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色。邱光济既然已经动了,喻武应该不会闲着,他得去前线看一看。 九濡轻轻咳嗽了一声,淡淡得出了声:“私章在我储物戒里,我不开你们打不开,我死了你们也打不开,问问你们上面的人,神帝九濡在此,要不要带着我去找邱光济?” “你骗谁呢?神帝九濡早死了,神帝能跟你似的一点劲都没有?”听了他这一句再看着他真挚的眼神,九濡很想说一句骗你是小狗,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来魔境定居,现在的魔族人真是太有趣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神帝的玉牌?昆仑神玉雕成,世间再无第二块。”九濡右肩被锁了琵琶骨,不久之前又受过刑,右手抬不起来,只能用左手摸出事先挂在腰间的那枚玉牌,他很久没用了,丢在储物戒里找得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 昆仑神玉玉脉已绝,当世再没有第二块神帝玉牌,果然玉牌一拿出来,众魔都不敢言声了。果然神帝的震慑力还是很强,即便是个被人一捏即死的神帝。 几个魔头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九濡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地位更高一些也更稳重得魔族行色匆匆得进来,一脚便将九濡踹倒在地,大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冒充神帝九濡,来人,将他左边琵琶骨也穿了,吊起来给仙帝陛下送去。” 屋内原来那几个魔族眼见自家副领主如此气魄,顿时觉得刚才似乎真的被眼前这个一身是血的废物给糊弄住了,一说要再穿一次琵琶骨,众人都牟足了劲想要从九濡的惨叫和痛呼中找回些自己身为魔族的气节来。 九濡原本是蹲坐在地上的,若那人再晚进来些,他甚至有信心让屋里这几个废物将自己扶起来好好安放在榻上,看来是邱光济得了他们这边的消息急着用他去拿捏黎柯了。如此倒是正和了他的意,他本来也是要去前线的,明日便是黎柯神格压制着他煎熬的日子,否则他也不会主动亮出身份。 刚才那魔族窝心一脚将九濡从这头踹到了那头,当下便喷出一口心头血来,九濡有些舍不得,这才一天多的功夫便浪费了这么多神血,先前搭救齐永康时也就用了几滴。一听又要穿他琵琶骨,九濡挣扎着向后退去,虽然明知无法逃脱,但是穿骨时实在太痛,能晚些便晚些吧。 几个魔族争先恐后得向前来将九濡摁在地上,其中一人以魔气化出一把看起来比原来更加狰狞得铁钩,估计是觉得他此时惊慌后退得行为与神帝得身份实在有些不搭,那人一本正经得对他说道:“亏我刚才还信了你的鬼话,你怎能玷污神帝光辉伟岸得形象。”说着痛快地将那把铁钩子刺入九濡左肩琵琶骨下,就是翻转着从上方穿出。 九濡为了配合他不再玷污他心目中神帝地光辉,硬是咬着牙一声也没有哼出来,抽了几口冷气便晕了过去。 九濡不知道刚才踹他窝心一脚的是他们的副领主,而领主此时正被山茗扣在魔宫中,严刑逼供。说起来这位领主也是位冤大头,喻武彻查了个遍,一同来的几位领主都没有与仙族接触的异常波动,只有他有。山茗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个硬骨头,她的手段出了名的刁钻毒辣,鲜少有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两轮儿的。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魔境与仙界分界线是一条蜿蜒奔腾的大河名滹沱河,魔族本身便是得天独厚的一族,族人大多孔武有力善征战,旁族若想堕落成魔也都先要有极高的修为,是以洪荒初开时魔族是这片大地上的主宰。实力平平的凡人和当时羽翼未丰的仙族都被魔族压制得屈居在巴掌大的地方苟延残喘。 当时的魔尊眼大、心大,世间灵气最为丰沛的地域都归魔族所有了还不甘心,妄想将其他两族赶尽杀绝,挑起了仙魔之战,凡人因为力量微薄只能默默得跟随当时也是举步维艰的仙族一同反抗魔族高压。魔之力可通天,那时众神还没有建立起如今循环往复的六道轮回,无论仙、魔、凡,只要死了便是消失了,魂体崩溃以后化为死气和恶念。 魔族天生便能适应充斥死气和恶念的环境,仙、凡二族却不行,魔族更是趁机打压得仙、凡二族几乎绝种。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冲天的恶念险些惊扰了九天之上的神族,众神悲悯,不愿看到仙、凡二族就此覆灭才舍身造轮回。 轮回初成时九濡还小,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至亲一个又一个得舍生赴死,原以为自己也是要填进那个坑里,和哥哥姐姐们一起陨落了的。好在轮回最终还是建好了的,他虽不必立时应劫而死,却要独挑重担,弹压贪婪嚣张的魔族、扶持仙凡二族。他用了几万年的时间,以战止战,最终在仙魔二境之间画下这条滹沱河,又将大片土地化给没有先天之能的凡族,才让天下得了这百万年的安详。 滹沱河出自九濡之手,九濡一致,原本呼啸奔腾着的河水似乎感觉到了本源的力量,更加叫嚣着沸腾起来。 九濡记得自己下凡历劫做宋念时,最后好像也是被人吊起来死的,不过那时好像还好受一些,这次却是被生穿了琵琶骨吊在一座战车里来得。原先九濡便知道,这次的事和邱光济脱不了干系,到了这个地步,邱光济也不再遮遮掩掩,光明正大得到战车里来看他。 战车内高约两丈,晃晃悠悠得来时那群魔族将九濡吊了起来,九濡被翻来覆去得疼晕过去好几次,此时停了车却好心将自己放了下来。九濡依靠在车厢壁上,微眯着眼,邱光济开门时漏进来一道光,照在他带着残血的苍白面颊上,邱光济突然就将眼前的人影和蘅清死前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那时的蘅清也是这样,白着一张脸、口鼻里都有鲜血涌出来,眉眼却仍然好看得紧。 “陛下近来可安好?我以为陛下早已经陨落了,陛下果然是陛下,我们这些后天的野路子自然是不能比。”邱光济蹲在九濡面前,扯了扯他右肩上的铁链,笑嘻嘻地说。 “托你的福,最近不太好。”九濡皱了皱眉眉头,抬手将自己身上的铁链从他手里扯出来,他这样拽着,自己挺疼的。 邱光济也不生气,任他将链子从自己手里扯了出去,仍旧笑眯眯得和他说话“原来黎柯也不是那么长情的,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他定会先去找你,没想到竟然对你不管不顾呢。” 九濡无话可说,干脆闭了嘴,等着邱光济下文。 “我一直很疑惑,陛下,您对我哪里不满意,为什么要选择黎柯?” “你是说我立他为仙帝这事?”九濡咳嗽了两声,扯得自己肩膀连着胸腔一起都泛起剧痛,顿时不敢再咳了,“你文韬尚可,武治不够,也没有治军的才能,若将仙兵都交到你手里,不出万年,魔境的疆域便可扩大一倍。” 九濡这话说得很坦诚,先前他还理事时是不分什么文仙帝、武仙帝的,众生皆从他号令。邱光济执政以来虽行仁义之道,仙兵却愈发少了约束鞭策,隐隐有衰退松散之象。正好那时黎柯在行军打仗上大放异彩,九濡只看了他一眼就被他身上姹紫嫣红得帝星之象晃了眼,这才决定顺应天势钦点黎柯为武仙帝。 他现在唯一后悔的是,当初没能早些注意到邱光济内心的变化,毕竟邱光济一直表现得恭顺谦卑、与世无争。若能早些察觉,或许可以在邱光济误入歧途之前及时点拨教化,也免了后来的这一场浩劫。百年前轮回崩塌,数以万计的生灵被裂缝吞噬,又有众多生灵受到无法被轮回消化的死气和恶念影响,此后数十年还有收到影响的新生婴儿出生既为畸胎。 邱光济听了他这话不怒反笑,“神帝陛下好大的口气,我是不能与陛下相提并论,但是黎柯,我还不怕他。他就在外面,待会儿我便让陛下看一看,或许陛下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九濡估算着时间,还有七八个时辰,便是黎柯犯病的时候,他现在必须得靠黎柯近一些,才能保证黎柯不会在与邱光济对阵时失去心智。临近这几天,神格对黎柯的影响会愈加严重,黎柯定不会牵连上无关此事仙魔军士,届时只怕他要吃亏。 黎柯此时的确难熬,凡境那边有老将压阵,又有司文司武后方配合,局面很快便被控制住。倒是仙境这边,一开始黎柯是打了几场胜仗的,之前对黎柯颇有微词的那些老将也都消停了一阵子。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容不得主将分心,可黎柯一颗心分了三处用,要排兵布阵还要惦记着凡境那边的战事,最重要的,他心焦难安,时不时得想到那个失了踪的人。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又气得不行,总想着若是那人回来,定要将他锁起来,再不得外出一步。可山茗那边却半点消息也没有,他遣人回去问了两次,只说正在找,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他。这让黎柯愈发坐立难安起来。 及到今日傍晚,战事仍胶着着,黎柯知道明日太阳一出山自己便又要受那一轮仿佛神魂都要从肉体之中剥离出去的痛,心内更加急躁。仙族寿命绵长,邱光济手下的兵大多都与他并肩战斗过,此时眼见昔日战友因为他与邱光济的个人恩怨无辜受累,他心里不太舒坦,已经严令魔族将士守阵不出两日了。 早前因为仙族节节败退而安分了不少的老将们又有些按捺不住,他们与邱光济里应外合,黎柯着实烦恼。 黎柯得了片刻清闲的时间打算去滹沱河边转一转,他曾听闻此河乃是神族先帝九濡的手笔,抛开气势磅礴、蜿蜒秀丽不说,此河似乎还有些别的玄机。他早就知道神帝陛下在剑道和阵法上造诣颇深,此河看起来似乎就是个依山就势的大阵,仙魔二气在此处自然而然得分离各自汇聚入自己的境内,只是黎柯也只能看出个大概,并不能全然理解。 他脑子里纷乱成一团,一边被嚣张肆意的魔性引导着他想要挥兵而出,将邱光济这些碍眼的全都扫除干净,另一边又被悲悯的神格压迫着。然后悲悯似乎慢慢占了上峰,与他本来的灵魂愈加契合,魔性开始孱弱起来。 喻武见山茗实在审不出来,勉力将此魔及他手下几个下属全都搜了一遍魂,才知道原委并不在此魔身上,是此魔手下一员副将与仙族里应外合,已经将帝君带往邱光济处。搜魂本就需要极强的仙力支撑,喻武短时间内数次动用搜魂,人已经有些不支,山茗还要坐镇魔族,喻武只能把肥遗叫来,二人一起往仙魔边境赶去。 肥遗当时正与妙意、冯平承在一处,一听说帝君遇险,便一起都来了。正反肥遗本体巨大,也不存在超重超载的问题。 喻武倒在肥遗背上顺气儿,他灵力透支严重,现下连眼睛都睁不开,妙意和齐永康围着他,想问问他帝君因何至如此境地,又看他劳心劳力的样子实在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仙族军士战身着银光甲,列阵于滹沱河畔,战甲麟麟之间都泛着仙气,邱光济命人将九濡吊在一架高大的战车后面,还给他施了隐身术,旁人都看不到他。邱光济到底还是惧怕神帝威名,不敢让人知道,于神帝有损的那人是他。 与仙族这边威风凛凛、严阵以待不同,魔族这边似乎有些不太规整,只稀稀拉拉得站了几排,数得上名号的那几员大将也都没在。不见黎柯踪影,他又是惯出奇兵的诡将,邱光济一时也拿不准黎柯又打了什么主意,未敢率先出手。手里有九濡这张王牌握着,邱光济倒是举得胜券在握。 被吊着琵琶骨悬在半空,九濡着实不太好受,双肩痛得他眼前发黑,想要看一看河对面黎柯的情形,又被高大的战车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山茗第一时间给黎柯传了信儿,黎柯知道九濡是在邱光济手里时突然便想通了一些事,虽然还是因为九濡没有在他身边而莫名其妙得生着气,但是却不再因为是否要举魔族之力对抗邱光济一事而纠结。他干脆得将自己的魔尊大印交给近身的小将送回魔宫山茗手中,只安排好魔境边防,又象征性得排了些魔军在仙族阵前便孤身一人出发了。 第一卷 第十二章 黎柯记得自己先前避水的功夫不太好,可一入了水却一点也没感觉到什么压力,仿若周遭的水流只是更沉重些的空气罢了。滹沱河整个大阵,他只瞧出了个端倪,虽还不明白其中机巧,但也够他因势利导将自己的阵法化进河中。 他已然打定主意再不牵连无辜生灵,无论魔族、仙族,也不甚明白他与邱光济之间是如何走到如今的地步的,但索命之人来了,总不好乖乖伸长了脖子待死。此处正是仙、魔二气对冲的关卡,黎柯曾是仙人又坠了魔,正应了此地的地利。他以己身为引,在滹沱河底设下阵法,权当是个保命的手段。 邱光济以为黎柯吃了上次贸然闯宫的苦楚,再不会做这种孤身入敌阵的蠢事,未曾想,他列着阵在此处等着两军相战,黎柯竟真的明晃晃得一个人晃悠悠得走到了数万仙军阵前。 肥遗赶到时,黎柯堪堪走出魔军阵营,喻武在肥遗背上瞧着黎柯的背影便知道此人又要做那孤身创中宫的混蛋事,也不知道这次是否还是要寻死。他迅速捏碎手中的传讯玉符,先前帝君归来安排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他暗中联络旧部,如今正是用他们的时候。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不少消息反馈回来,直说自己的军中的力量绝不会听从邱光济安排与黎柯为敌,如此喻武才算稍稍放了些心。 喻武仙力不逮,又有邱光济布下的大阵在,无法以神识探查帝君究竟在何处,只知道他被邱光济扣下。 黎柯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常服,没穿他以往被山茗数次强调需要整整齐齐得穿戴好的那套魔尊服制,也没佩甲。他比之前瘦了很多,空荡荡得衣袍被边境的罡风一吹,像个无家可归的孤苦少年一般。 先前几次对上魔族将士时,黎柯只第一次与邱光济战了几个回合,此后便再未出现,仙军在邱光济鼓动之下,只当自己乃是除魔卫道。而今黎柯孤身亲至,大部分仙军都曾是黎柯手下的兵将,又有九濡旧部的人暗中引导,众人一时间竟都没有动作。 邱光济也不急,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群仙军根本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若再给他百年的时间经营或许可以,好在他要得也不是黎柯死于乱军之中。他要得只是黎柯在仙魔二族之中身败名裂,再无起势的可能。 “连澈,该你出场了。”邱光济的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连澈。 黎柯曾经追下凡间,影响了帝君历劫一事,只有连澈知道,起初只是连澈内人与他有了联系,他许给她不少这样那样的好处,也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龙族的便利。后来,连三夫人贪欲日盛,邱光济自然更加容易拿捏她,这些连澈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到了后来,连三夫人为了给孩子谋得好前程,才与连澈说了这事。那时黎柯已然入了魔,连澈悔不当初,数次起了休妻得心思。可小儿待哺,邱光济开出得条件又着实诱人,兄弟之义最终没能压过连澈的濡子之情,将黎柯私自下凡得事与邱光济说了,况且连三夫人做下了那么多糊涂事,就连帝君陨落一事也有她的参与,他们一家已然抽不出身来,只能任凭邱光济拿捏。 连澈即已经走了这条路,便再没有了退路,他有时也会问自己,难道真是因为内子胡作非为才致今日之境?当他在族中的地位明显提高时,他便已经有所察觉,是他自己选择了闭上眼、塞住耳朵,只享受不改变带来的红利,而没有去深究改变的原因。当他每每都要在人前向自己的兄弟、挚友行礼时,他的心里没有过不平和嫉妒吗?这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得改变着众人,从来便没有无缘无故的敌对与合作。 “你是我的兄弟,但凡你开口,我绝无二话,何苦要这样?”黎柯看着眼前的人,连澈是他多年以来的唯一畅快相交的兄弟,他总想着他是不拘于俗世的,所以连澈不说,他便从没有想过要利用自己手中的权柄私下照顾他一些,他觉得那样是在否定自己,也是在否定连澈。 “事已至此,不必多说,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所说字字珠玑,绝无半点虚言。”连澈立于众位仙军之上,蕴了仙力的一声喊出来,仙魔边境上对峙着的众人都能听到。 “黎柯,你曾于一百五十六年前,私下凡间,顶替了凡人邓齐的壳子,在信国生活了两年,这件事你可承认?” “我认!”黎柯心里实则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曾经下凡历劫,也记得自己那时叫邓齐,但是因何故下凡,又在凡间有何遭遇,对他来说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好,那你可记得一人名叫宋念?” “宋念······”黎柯摇了摇头,自从宋念的名字一出现,他的脑子里就越来越吵,“齐哥!你看,这是雪······齐哥,我想回家·······”是一个稚嫩又清亮的嗓音在叫他,可他想不起来,也看不清楚记忆深处那个名叫宋念的少年的模样。 “不记得吗?我来提醒你,他本是信国皇子,为保信国安宁,孤身入燕国为质,最后却因为你一己私欲,致使他无辜惨死,燕国铁蹄踏破信国国门。信国本还有百年命数,却因为你横插一脚生生断了国运,而宋念,便是当时下凡历劫的神帝九濡。” 连澈话音刚落,邱光济便命人将吊着九濡的战车稍稍转了个角度,只解开了对黎柯一人的障眼法,黎柯一眼便看到那个垂着头挂在战车之上的青年。被主人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中的那根弦被波动了一下,一个少年或微笑、或哭泣、或悲苦的脸浮现在他眼前,随后便是少年临死前的挣扎。 这人的样子和当年宋念被吊起一只手悬于高耸战车之上的样子重合,他们都是微微垂着头,苍白的脸上蜿蜒着几道鲜红的血迹,身形单薄得仿若一阵风便能将他们轻轻吹起来似的。黎柯也不知道是每月定是来访得剧痛提前到来,还是怎么的,他从心窝里泛出一点点酸和苦,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弥漫全身得剧痛,痛得他直像将手伸到自己腔子里去搅一搅那喧嚣着的心肺。 九濡一直都恍恍惚惚得听着连澈说话,这时他才明白邱光济到底要什么,他要黎柯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更要黎柯眼见自己心爱之人再在他面前死一遍。九濡惨笑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能算到这一步,他只顾得上计较护住黎柯的命,却唯独忘了要安了他的心。他上次“死”在他面前时,黎柯坠了魔,这一次,不知黎柯会怎样。 黎柯迷迷糊糊得想起来一些东西,他记起了那个雕刻了小狗的木匣子,可他记不起来自己将那木匣子放在了哪里,还有一颗莹白得玉丸,已经为了护他一命,碎了,烧制出来等待放凉了即可收纳的一抔云子,还没顾得上收起来,也不知落了多少灰尘。宋念、邓齐;隐在面具后面看着他被淋了一身的雪水,微微翘起的嘴角;曾经窝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睡觉的小帝君,这些影像离他很远,又好像很近,他只要再努努力便能看清楚。 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了,自己怎么能入了魔?帝君站在阴火之中微笑着将天下托付给了他,自己却带着他对众生的悲悯,入了魔! 连澈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黎柯和九濡都顾不上别的,九濡在剧痛之中睁开眼往黎柯那边看了一下,黎柯悲痛又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撞进他的眼里,他想起来了,九濡心里想着。邱光济就是要让黎柯想起来,再让他眼看着自己死。九濡已经无法再凝心静神,梳理黎柯体内纷乱的神格,黎柯的眼神太过骇人,他太心疼了。 “是你乱了信国国运,干扰轮回在先,又是你在细水沧海境中对帝君行了不轨之事,致使寄在帝君身上的天道受到影响,最终使得轮回破溃,帝君为补轮回以身殉道,这些你都认不认?”连澈一声大吼,喝问站在他对面的黎柯。 黎柯赤红着双眼,只盯在挂在战车上的那人身上,他一定很痛。黎柯不想再与旁人废话,连澈所言句句属实,这些事他都做过,至于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导致的轮回破溃,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赶快到帝君身边去,将他放下来,藏起来,再不会痛,也不会哭。“是,我都认,让开!” 九濡心里苦笑着,“你听了吗你就认,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玷污神体以致轮回破溃,全都是无稽之谈。” 黎柯闪电一般冲向九濡,可只有黎柯自己能看到那架战车上挂着他们景仰着的帝君,旁人都只当黎柯被人拆穿了诡计,一不做二不休要以死相搏。 坐在肥遗身上的众人此时再坐不住了,他们虽然看不到帝君在哪,但看黎柯的神态便知道他大抵是想起了前情,这才死生不顾得往敌阵中冲去。齐永康没有自保之力,只能在云上等着,除了他众人皆召出各自武器一齐冲上前去。 黎柯原本不愿伤及无辜,一直束手束脚,此时有这么几个人为他分担了一些压力,行进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邱光济却不给他更多的时间,黎柯身败名裂的目的已然达到,剩下的便只是让他眼看着帝君再死一次了。泛着黑气的剑名目张胆得横亘在九濡身侧,不知何时便要刺下去。 第一卷 第十三章 黎柯一见那剑,睚眦俱裂,邱光济拿捏住了他的七寸,知道他最看不得帝君受苦,当下黎柯大吼一声:“不要,全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不要动他。”说着黎柯疯了一般冲向九濡。 邱光济又哪里会让他如愿,他并不着急让帝君速死,带着黑气的仙剑并不意在帝君要害,反而是变换了个刁钻的角度从帝君右侧小腹刺入,也不求透体,见了血便退出来。如此刺了四剑,九濡只垂着头咬着牙不出声。 “我要你在众人面前陈词谢罪、自化魔丹。”剑还悬在九濡身侧,邱光济用了传音入密,声音只传到黎柯耳朵里。 黎柯一丝犹豫也没有,他转身交代喻武,“带他们回去。”言罢几不可查得冲着喻武眨了眨眼,眼神下垂到众人身下奔腾着的滹沱河里。 喻武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黎柯却不再多说,只冲着身边的肥遗等人抱了抱拳,便托出一股力量将众人轻轻推了出去。 “众生当醒!”黎柯用了仙术“谛听”,方圆三万里的仙、魔族人都可以听到他所说的话,“吾名黎柯,蒙神帝九濡不弃,曾任南极虹始大帝,然因吾一己之私,擅改帝君历劫命数,又因吾之私情连累帝君下红尘染糟粕,以致轮回破溃。吾所犯之罪无可赦,现当自毁以谢天地。”言罢未待众人做出反应,便先拍出一掌封住自己天灵,又一掌拍在丹田处,随后以单掌为刀探入腹中硬生生将体内运转灵力的魔丹剖出体外,捧在掌心中,作势要生化了它。 九濡听闻他“谛听”时便猛地睁开了双眼,早就虚耗一空的身体不知又从哪里迸发出了一股力量,大喝一声“不要!”随后竟然奋不顾死地伸出手去要抓身侧悬着得那柄仙剑。 邱光济自然不会让他抓住,他就是要趁着九濡心内大乱的时候一举了结了他性命,那剑绕过九濡的手,禀万钧之势从其背后刺了一剑,这次未曾留情,剑尖刺入九濡右肋之下,须臾的功夫便从其前胸透体而出。 “还不动手?若再迟疑下一剑可就是斩首了!”邱光济的声音传到黎柯耳朵里,黎柯看了看九濡那张口鼻处都溢出鲜血,正带着祈求和凄苦看着他的脸,微扬了扬嘴角。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九濡没有听清,只见他垂下头不再看他,闭上眼捏爆了手中的魔丹。 当世大能生爆魔丹的威力几可震天,天边滚雷阵阵随着黎柯爆丹而产生的绚丽光影一道又一道得劈到周边的山头上,众人脚下的滹沱河水也奔腾着咆哮着几乎要卷到半空中去。 九濡心如死灰,他甚至心生了怨怼,怨怼天道何苦让他再回来?原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让他回来弥补心爱之人所受的悲苦,可到头来不过是再次将黎柯再次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来,眼看着心爱之人死去是这样的痛彻心扉,黎柯曾经经历得便是这样的苦楚吧,所以才会在坠魔之时下意识地封印了关于自己的记忆。 肥遗到底年岁尚小,眼见如此惨烈的情状,他哭号着冲上前去,化出巨大原身裹挟住黎柯的身体慢慢稳在半空。 黎柯并不会立时便死去,他苍白着脸,眼神仍紧盯着九濡。他多想再抱一抱他,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回想起九濡在魔境的那段日子,黎柯心中只剩下了愧悔。 肥遗驮着黎柯已然在九濡目力不能及之处,他看不见黎柯的情形,他嘶吼着叫黎柯的名字,又去叫邱光济,甚至央求他让自己过去,到黎柯身边去。邱光济自是不会理会他,他心里如释重负一般安定下来,再就是如今神力尽失沦为鱼肉的九濡了。 喻武明白了黎柯的意思,黎柯在此地盘桓多日,滹沱河下定然有他事先的安排。就在黎柯爆丹之前,他悄悄在自己腕间开了个口子,以仙力引导着血液流入正呼啸奔腾着的滹沱河中去。新鲜的仙族血液汇入滹沱河中,在昏黄的河水中蜿蜒出了一个小小的触发阵法。只可惜阵成以后黎柯已然捏爆了魔丹,被肥遗裹挟着飞向半空中。 魔丹引爆释放出的能量和阵法的力量叠加辉映,滹沱河水奔腾而出,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束一束的水箭,绕开不相干的人,直冲着一直站在仙军阵中一架战车上的邱光济而去。 水箭速度飞快,邱光济全副精神都在黎柯身上,见他自爆心里早已暴起一股狂喜,一时不察竟真叫那水箭缠上了自己手腕。 原来黎柯依托帝君早前画下滹沱河时所成的天然阵法,在滹沱河底画下了一个灵龙阵,若遇黎柯本源魔力便可在触发阵法的引导之下以水化龙。此阵以黎柯本源魔力为引,以此地天然划分的仙魔二气为基础,一经喻武触发便似喻武手中的万条神龙一般,几息的功夫便将邱光济困在了投射在半空中的灵龙阵中。 “帝君在西侧第七驾战车上,邱光济给他施了隐身术,你先将他救下来。”黎柯看着邱光济如困兽一般已然将自己的仙剑从帝君身边召回,对抗河水所化的灵龙,才敢将实情说于喻武。 喻武当即分出一分心神指挥着灵龙破开邱光济所下隐身术,这才看到被穿了琵琶骨悬吊在战车之上周身都是鲜血的帝君。 水灵龙轻巧得将帝君从战车之上解救下来,包裹在一汪温润得水泽之中往这边而来,喻武变换出神使战甲穿在身上,晕了仙力大喝道:“神帝九濡在此,谁敢造次!邱光济私造圣器汇聚死气、恶念致轮回破溃,帝君以毕生神力修补之,一切皆与南仙帝无关!邱光济以神胁仙帝,罪大恶极!众将听令,拿下邱光济!”。 原本见邱光济被困而要起势再次攻打魔境的众位仙兵听见喻武神使这样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一时都有些愣怔,及至真正见到神帝九濡如此狼狈的模样才开始动摇。喻武早先联络的神帝旧部此时才是真正起了作用,众将见了昔日万人敬仰的先神经了阴火焚烧都未死,最后却被邱光济折磨成了这幅样子,当下群情激奋,皆振臂高呼道“拿下邱光济!” 邱光济被困在灵龙阵中,周身泛着黑气,众人看不到他身处水阵中的情形,只能看到一股一股的黑气正与水灵龙交战。 水灵龙控制在喻武手中,可他刚刚强行搜了几个魔族的魂,仙力透支,此时调动如此大的一个阵法着实有些勉强。他勉力将帝君轻放在肥遗背上,黎柯已至强弩之末,见了九濡踉跄着扑过来,只来得及说了一声“抱歉”便再没了声息······ 九濡伸出一只手终究是没能在他死前再握一握他的手,他要的才不是什么抱歉,他要他活着!九濡猛地喷出一口心头血,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沾着自己喷出的血液在黎柯胸前画了个固魂阵,这一口血画不完,九濡竟夺过妙意手中的仙剑要在自己胸口再刺一剑。妙意扯住他颤抖的双手,“别画了帝君,自爆仙丹,是神魂俱灭,没有用的。” 妙意这话像是兜头的一盆凉水,浇熄了九濡自欺欺人的最后一点幻想,他呆愣得跪坐在黎柯身前看着黎柯紧闭的双眼。是啊,自爆,神魂俱灭,世间再无黎柯了,九濡没有黎柯了。 黎柯一死,九濡原先强行塞入他体内的神格自然又回到他自己身上,神力随之丰沛而起。九濡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轻轻抚了抚黎柯紧闭的双眼,妙意等人知他心中悲痛,迟疑地叫了一声“帝君”,却被他轻轻止住了话音。 九濡抬手扯掉双肩琵琶骨上仍挂着的铁钩和链条扔在一边,托出一股神力将黎柯包裹住,交托给妙意:“护好了他,我一会儿再来接他。” 喻武勉力支撑对战鼎盛时期的邱光济至今已现了败式,邱光济将他手中的灵龙砍断了七七八八,灵龙呼啸着想要再次聚集起来。喻武口中鲜血四溢,仍在苦苦支撑,却终究是无法将灵龙再次化形,九濡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阵法,示意他退后。 灵龙在九濡手中似真的具有了生命,不再是在喻武手里时只有个龙的形态。此时的水龙须发毕现,龙身泛着金黄色的光芒,似是上古龙神再世一般。九濡身上还带着之前受伤留下的斑斑血迹,伤口却已经在迅速愈合,只是他并不在意,也不再有任何的停顿,迎着邱光济而去。 邱光济手中的仙剑已经变成了通体黢黑的样子,周身也弥漫着死气,灵龙此时一改先前的缠斗作风,七条巨龙猛然间退开两丈远。邱光济原先还被巨龙掩映着,旁人看不到他,此时巨龙退开倒是将邱光济亮在了众人面前。 死气与恶念缠绕着邱光济,他须发怒张着,眉间坠魔的标记再也掩藏不住,至此,众人这才知道真正坠了魔的是邱光济。 “邱光济,是时候偿一偿百年前轮回破溃时死伤得那些无辜性命的债了。”九濡的声音带着悲悯与肃穆,浑厚端庄,似重锤一般敲打在众生心头,竟是神谕再现。 “我不服!吾乃北极虹始大帝,从来不比他差什么······”邱光济嘶吼着与再次期身向前的巨龙搏斗,九濡知道他要喊什么,无非是再次质问自己他与黎柯相比差在哪里。 九濡握紧手掌将巨龙缩小,迅速期身向前与他缠斗。黎柯设得这阵依托他先前做过的滹沱河大阵,调用此地仙魔二气太胜。在喻武手里时还算正常,在九濡手中恐怕短时间内便能将此地二气虚耗一空,九濡怕影响了三界平衡不敢再用,只与他亲身斗法。 神剑毕合一出,引得掉落在黎柯身边的积云剑也发出嗡嗡的剑鸣,不知是在为战况蠢蠢欲动还是在为了已死的主人悲戚。 邱光济成了魔,还身怀仙器,可以调用周边死气,与黎柯先前处置过的那个恶鬼功法本出同源,只是更加精进,在死气的掌控上也更加灵活。九濡只让灵龙为自己掠阵,神剑毕合带着千钧的神威压下去,端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邱光济已然疯魔,九濡也是不要命的打法,邱光济又能吸纳周遭一切能量化为己用,九濡便在二人周围设了结界,以防伤及无辜。 众人只见一个泛着鱼白色光芒的水幕晶界将二人笼罩了进去,便再看不到别的,只听到结界里面不时传出利器相击时的声响和邱光济藏着怒意和痛苦的嘶吼。 九濡被此情景勾起了黎柯处置那魔物时的记忆,为了赶早一步回去见他,那人竟拼着受伤也要尽快收拾了那魔物,心中更是悲苦。在二人的相处中,一直都是黎柯心心念念得追着他、哄着他,而自己,从一开始带给他的便只有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离去和一厢情愿的托付重担。 曾经他还在天真地以为自己死了,黎柯虽然会有暂时的悲痛,但早晚会忘记自己,承着他的意愿继续替他守护着天地,可黎柯宁肯坠魔,被神格和魔性两相撕扯着,受了那么多苦,也还是要爱他。 九濡后悔了,他后悔之前将黎柯一人留下,或许那时,二人共同承担,黎柯也不会如此辛苦。 罢了,多想无益,九濡只想尽快料理了邱光济,回去接他的黎柯。 邱光济没有料到九濡的神力还能恢复,他原先就不明白九濡为何会神力尽失,神帝之力岂是他可能抗的,还为此庆幸了一阵子。但他邱光济不服,即便拼着一死,他也要将神帝拉下神坛,还好黎柯已经死了,他也不算亏。 邱光济扯住九濡刺进他胸膛的毕合剑,疯癫得笑着以魂祭器,再次开启他先前炼制的积攒死气、恶念的仙器时,九濡并不慌乱。黎柯已经死了,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只是他还没有将黎柯接回来,是以九濡痛快得召唤灵龙过来一口咬断了邱光济攀着自己的那只手,转身留下嚣张大笑着的邱光济回到了肥遗背上。 邱光济以魂为祭重燃仙器,瞬间便将周遭的死气和恶念倾数吸引过来,此地原就是古战场。多少英灵亡魂被帝君压制在滹沱河下,只一瞬的功夫,死气和恶念便撑破了九濡设下的水幕晶界,在天空中炸裂开来。同上次神陨时一样的轮回破溃再次出现,天幕被撕扯开一个大洞,一眨眼便吞进了魔境的几座山头。 九濡珍重得从妙意手中接过黎柯,靠在自己肩头,对妙意等人点了点头,再次使用神谕:“众生珍重。”言罢他带着黎柯转身飞到半空之中,抬起黎柯的一只手,灌入神力,借由黎柯身体里仍残存的力量引出天火,随后拥着黎柯一起,踏入天火之中。 “好像天火更痛一些,你以前经过这么多次,辛苦你了,还好这次你不会痛······” “这样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 正文完 第一卷 第十四章 九濡迷迷糊糊地站在火中,被烈火炙烤得似乎连神思都纷乱了。思绪一会儿飘回初见黎柯之时,在细水沧海境时的种种,一会儿像是回到了暮海云深境那处两人亲手打造的小筑。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挣脱了身体的束缚,飘飘荡荡地往上飞,越过了洁白的云彩又路过光怪陆离的星空。这时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但是九濡却急躁慌张得想要再回到那副被灼烧着的躯壳中去,因为他的身边没有黎柯。 自化生以来便无所不能的九濡,拼尽了力气也止不住自己的前进的态势,也不知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多久,恍恍惚惚地快要忘了自己是谁时,突地脚下一空,在失重中跌落下去。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化生时的那片大泽,周身都被熟悉温暖的细流包裹着,是九濡许久未曾感觉到的踏实。他好像忘了自己这百万年的沧海桑田,只在心里有个懵懂的念头,自己不该在这里,还应该有个人和自己在一起。 人?什么是人?自己现在又是什么?九濡想低下头或者伸出手,可努力了半天才觉出自己的异样来,好像自己现在并不是一个人的形态。 九濡没有手也没有脚,更低不了头,在原地扭了扭大致判断出来自己现在应该是一株植物,往好处里想,好像是株莲花,还是一株丰收了的莲花,脚底下生了一大串的莲藕。九濡想着这样也不错,至少是一株他以前挺喜欢的植物,而且有朝一日被挖出去还能裹了不少人的腹,极圆满的。 九濡被困在这株莲花里,也不知待了一日还是一年,后来他待得烦了就试着向外延伸自己的触觉,一开始只出去一尺,后来是一丈。等他终于努力到三丈远时,他发现自己并不孤单,还有个兄弟。 那位兄台貌似也挺惨,和九濡一样是一株被困在泥里的莲藕,只是比他还丰收一些。等九濡的感官再灵敏一些时,九濡才发现,原来两个人还是挺亲密的关系,你的脚碰着我的脚,你的手也拉着我的手,两人是一株并蒂莲。 九濡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并蒂莲哪里都有,就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和他兄弟说说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说话,自己好像不能说。 恍然沧海间,九濡没得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做莲花,偶然间有灵活的游鱼在他身边穿梭而过时,九濡觉得痒了就努力扭一扭身子。因为他和那位兄台根连着根,他一扭,身边那位也得和他一起扭,后来他就不大敢扭了。 做了一段时间的莲花,他总算觉得有些习惯,偶尔也动一动自己的根,和身边的兄台交流一下,那位兄台也动一动根,算是回应。 就在九濡以为自己将永远和旁边那位兄台一起做一株莲花的时候,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得不在了。先是九濡要和他讨论今天的风雨时他没动静,后来九濡看到他光秃秃得几颗花苞都要被鸟儿吃净了,提醒他摇一摇花径时,他还是没反应。 后来九濡隔壁那位兄台的根儿越来越细,而自己的根系却越来越发达,九濡才知道这位兄台化作了护他的春泥,香消玉殒了。 为此九濡伤心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可恨,竟连同根生的兄弟都消化了,原本还有个陪他解闷的,现在倒好,长得粗壮也就罢了,还要如此孤单。 九濡伤心时就不怎么好好长,花开得也不艳了,又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阵子,九濡终于又有了新朋友。那是一只通体黢黑的鱼,从前九濡总觉得鱼儿在他身边游来游去着烦,它们滑腻腻的,碰到自己还特别痒。可这黑鱼却像懂他的想法似的,从不往他怕痒的地方钻,还总是恰到好处地在他自己想挠一挠却没法挠的地方拍打两下,让他身心很是得宜。 九濡想和它说说话,可自己没有嘴巴,那鱼也只是时常在他周围转悠,九濡只能尽力在它在的时候多扭一扭身子。九濡觉得应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可是鱼儿却不见怎么长大,还是小小的一只。 九濡觉得这样过也还行,就是心里总计挂着什么事,但习惯了也就这样。那天又是个雨天,九濡喜欢雨天,站得累了雨水打到身上就像曾经黎柯给他轻轻揉捏着似的。 是了,黎柯,九濡猛地想起来,他在这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莲花,黎柯去哪了? 神魂俱灭!这四个字突然就炸响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起来了,黎柯自爆了仙丹,已经消弭于世,神魂俱灭了。 九濡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大愚蠢之人,黎柯为他至此,他竟还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在这里做一株没心没肺的莲花。罢,也到该去的时候了··· 那小黑鱼许是感觉到九濡神魂动荡,一直围在他身边游动,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茎杆,倒显得比他还急躁一些。九濡想着自己也不能白做了这么一株莲花,总要留下点价值才是,原先记忆中那些修炼的法门他记得的不多了,倒觉得自己积攒下来的这些活气儿还有些用处。 又静静地站了七七四十九天,九濡觉得时候到了,他将自己的生命力慢慢积攒到一起,从枝叶开始枯萎,一直枯萎到根系中。最后只留下个莹白的珠子,落在从他一开始就寸步不离守在他身旁的小黑鱼身上,一触便不见了。 小黑鱼疯了一般在他衰败枯萎的枝叶间穿梭、碰撞,像是要把他给他的精元再还回去一般,可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小黑鱼终于不再是原来黑黢黢看起来毫无灵性的样子,他的身上开始有暗沉沉的光,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小黑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 九濡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帐顶,恍如隔世般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过来。他没有以身殉道,黎柯也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坠魔,后来也不曾那样惨烈得自爆而死。 即便是运筹帷幄的神帝,现在也不知道这一来二回的究竟是何原因了,他倒从来不知道还有不死之神的说法。 暮海云深境还是从前的样子,就连桌椅板凳也纤尘不染,榻上的矮几雕刻着憨态可掬的小犬,是黎柯亲手打制的。九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摆在矮几上的那套云子。之前黎柯耗费了不少心里为他烧制出来,还未等它们冷却成形,二人便陷入了那样的两难境地中。 九濡正捏着云子发呆,未曾注意门外有人声响动,后来外面人活动的声音大了他才反应过来,想着也许是喻武或肥遗在收拾庭院,便没有出去看。 直到那人推开卧间的们,笑眯眯地问了他一句:“帝君醒了?可有哪里不适?”九濡猛地抬起头,就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抬腿要进来。 九濡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人又不在了,一直到黎柯走到他跟前,和他挤在一起坐着,还小声说了一句:“帝君往里边挪一挪,我想您想得紧,想和您挨在一起坐。” 九濡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话往里面挪了挪,让黎柯坐在他身边,直到黎柯跟往常一样,全身都攀到他身上,才如梦初醒般伸出手捏了捏凑在他跟前的黎柯的脸。 他的脸触手温暖,被他扯了扯还配合着在他手心蹭了蹭。 “黎柯?”九濡这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眼眶里热哄哄的。 “哎,我在,帝君,我好想你。” 黎柯看着九濡这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心里更是难过得要裂开一般,想起之前九濡修为尽失在魔境被他折磨时的往事,更是悔得恨不得让他也把自己的种种所为都给他再来一遍。 “帝君,我对不住您,之前在魔境时我······” 九濡闭了闭眼睛,把自己的万般情绪都化作一口气,轻轻叹了出来,再睁开眼时,他伸出手环抱住眼前的人:“不提那些,原本是我不对,回来就好。” 黎柯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稍放了放,他自一方大泽中醒来,身边是闭着眼和他牵手躺在一处的九濡。 他的心里一直惶恐着,生怕九濡醒不过来,又怕九濡醒了因为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荒唐事离他而去。 而今见帝君待他还和从前一样,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哀,曾经对九濡施加的伤害在他看来是不可原谅,他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打烂了只愿帝君能消气,而帝君对他没有半分怨怼更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你可知为何你我二人经了如此劫难,仍能不死?” “知道,帝君看。”黎柯撩开衣袍,“这印记是我醒来后才有的,先前我不知为何,后来我才明白,我就是和您并蒂而生的红莲,后来死了,变成了那尾围在您身边的黑鱼,虽然做鱼时不知自己是谁,但我知道定要和您在一起才行。可是后来您以身饲我,我悲痛欲绝,虽不知为何,但也不愿独活,直至我那鱼身死后,我再次醒来,才知道,咱们前世今生都有分不开的缘分。” 九濡定定的看着他肋下的黑鱼印记,又想到莫名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并蒂红莲,心里掐算了一阵子,才弄明白这事的来龙去脉。 上古时期,在他化生之前,就与黎柯一起是一株并蒂红莲,后来灵脉枯竭,黎柯自绝根系,化作了护他的春泥。投身成了一条黑鱼,他又在心灰意冷之下将自己的精元都给了他,二人牵绊着前世也牵绊着今生,缘来至此,也是应当。 至于他们能两次生殉天道而不死,乃是因为他与黎柯原本都该是自化生于天地的神祇,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二人出世的时间暂缓,化成了一株并蒂红莲,就这样原本应该再化生之后两不相干的两人因为中间那份未能落成的缘分,才会有今生的相见。可因为前世的羁绊无处化解,也诱生了如今这诸多的波折。 天道有感二人大义,亦感二人深情,便给了他一点可还世的变数。若是二人经了一次殉天之后还能义无反顾地再为了天下苍生慷慨赴死,便给他们那未落成的一点儿缘分一丝机会。 二人再次经由似梦非梦的红莲化生,终归是情已至深处,再也难舍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