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与他的龙 作者：醉君天

文案：

没有人可以进入边际森林，那里面住满了不欢迎人类的非人种族。
四年前，被整个上流贵族圈排挤的小瘸子伯爵去到那里当领主，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四年后，他却带着满满十车众人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回到了王都。
矮人族大匠师为他铸剑，精灵族弓箭手为他保驾护航，人马族大祭司替他占卜未来——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当然还是他身边那个英俊高大，战斗力无人能敌的绿眼睛奴隶。
埃布尔：您是先吃饭？还是先吃我？
尼格瑞姆（臭脸）：吃屁，滚！
尼格瑞姆怎么都想不通，当初捡到瘦弱小可怜，怎么一眨眼，就长成了现在这个一米九的大汉呢？
轻松向甜爽文，攻受互宠，非典型西幻，不会写得太难阅读，每晚九点更新
身娇体弱小瘸子领主受（尼格瑞姆）×身强体壮半血龙人忠犬攻（埃布尔）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本文将于11月3号周日入v，请多多支持订阅！挨个么么哒！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尼格瑞姆·休诺丁 ┃ 配角：埃布尔 ┃ 其它：龙，西幻

第1章 领主大人（小修一下，不需要重新看）

哈伦镇位于整个大陆人类活动范围的最西边，毗邻充满了混乱和暴力的无主之地，再往西，便是只有非人种族居住的边际森林了。

这里的自然资源十分丰富，风景也异常优美，但因为对人类态度并不怎么友好的“邻居们”，哈伦镇实在说不上是一个贵族老爷们的好去处。

故而在两个月前，哈伦镇迎来有史以来第一位领主大人的时候，居民们都觉得非常奇怪。

听说这位年轻的领主大人是打王都来的，要知道，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也够提心吊胆呢，王都的贵族老爷为什么会想不开来这种地方当领主啊。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大家想。

新来的领主确实十分奇怪。

他年纪不大，长相是这群乡下人形容不出来的精致好看，只是身材瘦弱，脸色苍白，薄成一线的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而更罕见的是他的头发与眼睛，都像夜一样黑。

吹嘘自己年轻时曾去过无主之地闯荡的老吉姆表示，双黑是不详的象征，但镇子里的姑娘们不这样想，她们觉得领主大人的黑色卷发像童话中的海藻，那双黑色的眼睛是最最珍贵的黑珍珠，里面浸着一汪湖。

那群傻娘儿们一定没有亲自同这年轻的领主对视过，否则她们就不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了。

矮胖的罗兹镇长被那双“黑珍珠”盯得有些心虚，一面在心中感叹着王都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一面尴尬地扯起嘴角，朝着尼格瑞姆点头哈腰，抬起手，殷勤道：“领主大人，请往这边走，前两天下的雨还没完全干，千万不要弄脏了您的靴子。”

尼格瑞姆确实如同传闻中一样精致好看，但海藻一样的黑色卷发并没有让他显得多么具有少年的活泼神气，而是让他看上去阴郁非常，他身材十分瘦弱，被紧紧地绑在贵族才能穿得起的繁复衣袍里，袖口勒住手腕，织物下露出的指节苍白细瘦，仿佛一折就断的芦苇。

尼格瑞姆的手中握着一根手杖，这手杖在大部分贵族手中都只是一个装饰品，通常会被制作得精巧且纤细，但他手上的这根却并不怎么好看，反倒结实非常，第一眼看见的人往往会不明所以，但当他走动起来时，一切就明了了。

他抬起看上去与右腿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左腿，迈出去，随后瘦弱的身体倾斜，左手握住手杖使力，细瘦的胳膊在衣服下绷起一层薄薄的肌肉，紧接着，右腿才落地。

虽说他对这套动作的熟悉已经尽量让他看上去不太扎眼了，但但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人都能看出，这位年少的贵族老爷是个残疾，他的左腿瘸了。

因为右脚踏上地面的力道过重，泥水溅了起来，在他棕色的皮靴上染上了显眼的污渍，罗兹落在尼格瑞姆的身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

“你在嘲笑我吗？”

罗兹一个激灵，忙抬头去看，却见尼格瑞姆并没有回头，甚至他身边的侍卫们也没有一个转头看向自己，刚才那句话比起责问，更像是一个落魄少年的自怨自艾。

罗兹为自己受到的惊吓在心中骂了句脏话，随后堆起笑脸，谄媚道：“您想多了，在下怎么敢！”

随后，罗兹又想到，这有可能是和领主套近乎的好机会，但不等他再开口关怀一番，对方已经以一种缓慢但平稳的速度将他丢在身后，继续前进了。

罗兹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跟了上去。

哈伦镇虽说远在边界，但因为毗邻外族，人类不得不抱团行动，导致镇中的人口相对较多，集市热闹非常，而且这里实在太过偏远，市集上贩卖的货物在在外人看来十分稀奇，就连跟随尼格瑞姆的几个侍卫都忍不住频频侧目，只有这位仿佛打阴暗蜘蛛网里生长出来的领主大人目不斜视，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匆匆前进着，敷衍地应付着这次巡视。

罗兹加快速度，走在了尼格瑞姆侧后方，每当对方抬起他握着手杖的手时，就会露出大拇指上一枚只比鹌鹑蛋小上一些的绿宝石戒指，罗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那枚戒指上，又在年少的领主觉察之前收回目光。

走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气氛实在是太过沉默，罗兹打着哈哈道：“别的不说，我们哈伦镇的集市还是十分热闹的，大人一定要多多出来游玩呀。”

尼格瑞姆一直沉默地走着路，听到这话，才开口道：“不了，腿疼。”

罗兹闻言，假惺惺道：“但这里毕竟是您的领土啊。”

尼格瑞姆侧头，兴致缺缺地看了他一眼，道：“按照陛下的分封，无主之地和边际森林也是我的领土。”

然而前者混乱到根本没有正常人能踏入一步，后者更是直接是非人种族的地盘了。

作为哈伦镇的镇长，这两个地方意味着什么罗兹再清楚不过了，不由得干笑了一声。

尼格瑞姆道：“所以一个哈伦镇而已，巡不巡视也都一样了。”

虚与委蛇了那么多，只有这句话是罗兹想要听到的，然而还不等他趁机安慰对方一番，被侍卫们隔开的人潮中突然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空隙中挤了进来，扑倒在尼格瑞姆身上，将尼格瑞姆撞了个踉跄，不等众人呵斥，他又急忙站稳了身体，扭头向往外跑。

侍卫们第一反应是去查看尼格瑞姆的安危，罗兹因为知道这种小孩儿平日里都是干些什么活计的，是以第一眼看的是尼格瑞姆的手，在发现对方手上的绿宝石戒指还好好地呆在那里之后，罗兹的脸上出现一丝遗憾的神色。

随后，矮胖的男人伸出手去，试图将那浑水摸鱼的小鬼抓住邀功，不过在他成功之前，看起来瘦弱的尼格瑞姆已经反应极快地一把攥住了那小孩儿的手，将人揪住了。

大约是习惯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情，发现自己被抓后，那个用脏兮兮破布将自己密不透风地裹起来的小孩儿并没有浪费力气想要去挣脱，而是原地蜷起身子，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原本生活在王都的侍卫们大约是并不常见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罗兹怒骂一声，抬脚要踹，不过在他的脚尖挨上那孩子之前，尼格瑞姆出声道：“等一下。”

罗兹踉跄了一下，堪堪停住了动作，只见尼格瑞姆将手杖搁在腿上，有些吃力地蹲下了身，垂眼看着自己手中那个脏兮兮的，仍旧紧握着的小拳头。

那拳头捏得死紧，已经泛了白，从上下两端露出来的丝线中可以看出来，这原本是尼格瑞姆腰间挂着的一个饰物，尼格瑞姆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个拳头，伸手去掰，试图将它打开，但也不知道是那小孩儿的力气太大，还是他的力气太小，半天也没有一丝进展，于是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小偷。

恰好，后者也因为迟迟没有落到身上的拳头而好奇地抬头去看他，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那孩子的身上脏得几乎看不出肤色，又用破布裹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却是绿得如同装进了一整片森林，如果不是其中有着光芒，尼格瑞姆几乎要以为这孩子将两块绿翡翠镶进了自己的眼里。

而从未见过尼格瑞姆这样精致漂亮的人的小孩儿也呆住了，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露出了手中一块扁平的石头。

这石头看上去实在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丑陋，罗兹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价值，也不怎么在乎这个，只站在一旁怂恿道：“领主大人，这种小孩儿我见得多了，多数是父母不要或是从别的地方流浪过来的，平日里就靠偷抢过活，长大了也都是些地痞无赖，您可不要对他们生出什么恻隐之心来。”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从那小孩儿手中将自己的饰物抽了出来，重新挂在腰上，随后抬起手，在侍卫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他露出大拇指上那枚硕大的绿宝石戒指，朝他们命令道：“把这小鬼带走，我要他做我的奴隶。”

那小孩儿原本想要趁众人不备逃走，听到这话却僵在了原地，随即不等他后悔，便有一个高大的侍卫一把将他揪住，粗鲁地提了起来。

硬邦邦的手甲硌着他柔软的腹部，实在很疼，知道再也逃脱不了，熟悉了这种疼痛的小孩儿放缓了呼吸，慢慢蜷缩起来，用自己最熟悉的姿态对抗这种疼痛。

不管尼格瑞姆究竟是想要一个奴隶还是一个脔宠，罗兹都不打算多管闲事，见劝说无果，只好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不懂事的领主迟早自作自受，一边道：“那么接下来我便继续带您巡……”

谁知对方压根儿没搭理他，他的话还未说完，尼格瑞姆便道：“回去了。”

侍卫们听命，调转方向，两人在前方开路，两人在侧，两人在后，护着尼格瑞姆往他居住的城堡前进，将呆愣的罗兹扔在了原地。

第2章 尼格瑞姆（微修，不用重看）

距离哈伦镇不远处的郊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堡，木质的大门，深灰色的墙面，刚刚清理出来的花园，还有一些没被扯干净的爬山虎，这里便是领主的住处了。

现下正是晚秋，石制的城堡并不保暖，好在这个世界拥有魔法这种便利的东西，尼格瑞姆的卧室里有一个尚未打通的壁炉，里面堆着火石，虽然无法彻底让房间暖和起来，但多少有了些温度。

这座城堡是一百多年前一个愚蠢的试图把这里作为领土的贵族建造的，不过前脚建完，还没正式宣布他要成为这里的领主，后脚他就被无主之地的兽人吓得滚回了王都，现下倒是便宜了别人。

两个月前，尼格瑞姆刚刚到来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让仆人们收拾这里，不过他并没有带来什么贵重物品，是以城堡中的摆件寥寥无几，除了建筑自带的雕花之外也没什么装饰，就算是自己的卧室里也只是铺上了地毯，办公用的木桌上空荡荡的，除了羽毛笔和墨水，甚至没有一本书。

这里的床倒是很宽敞，不过没什么用，再宽敞的床，没有热量，睡上去还是会冷。

尼格瑞姆换上了宽松的衬衫，饰带在腕间收紧，过长的丝质袖口被带出好看的花褶，层层叠叠地盖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两条伶仃的细瘦长腿裸露在外，左腿的膝盖处有些狰狞的伤疤，骨节略微扭曲。

他坐在床边，垂着头，半长的黑色卷发耷拉在脸侧，让他的眼下看起来有一片浓重的阴翳。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敲响了，尼格瑞姆佝偻的脊背微微颤了一下，随后慢慢挺直，他道：“进来。”

门被打开了，侍女不敢多看，一抬手，将身侧还在看着地毯踌躇的孩子推了进来，随后慌慌张张地关上了门。

小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门，随后又看了看自己已经被洗得白生生的脚丫子，这才抬起头，怯生生地望向坐在床边的领主。

尼格瑞姆没有回身去看，仍旧低着头，只抠了抠自己修剪得不甚整齐的手指甲，说道：“过来。”

小孩儿听了，心中不由得因为能靠近这位精致美丽的贵族大人而有些高兴，但长时间的流浪还是让他心中的胆怯更多，于是他想了想，决定跪趴在地上，小狗一样四肢并用地朝领主大人那边爬过去。

地毯很厚，小孩儿很轻，他的动作几乎没有声音，所以尼格瑞姆先是因为等待而不耐烦地回了头，发现门口并没有人，扭过头时才看见自己脚下的小孩儿，被吓了一跳。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后渐渐隐没下去，又重新恢复成那副阴郁丧气的神情。

将人带回来之后，小孩儿被好好收拾了一下，身上被侍女们勤勤恳恳地搓洗干净，雪白的皮肤被热水泡得通红，纠缠打结的的银色长发被梳理通顺，换上了一件过大的长袍。就像相遇时表现出的那样，他平日里应该没少挨打，跪趴在地上露出的瘦骨嶙峋的小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青紫淤伤。

大约是一直没有人对他动手，小孩儿胆子大了些，趴在地上还趁尼格瑞姆不注意，偷偷打量他那条瘸了腿。

尼格瑞姆的眼睛黑沉沉的，问道：“丑吗？”

小孩儿没料到会被抓包，吓得一激灵，立刻将头埋在了毯子里。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又问：“觉得恶心吗？”

小孩儿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连忙摇头。

尼格瑞姆其实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因为没有奴隶会批评自己的主人。

他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愣了一下，随后抬头看他，那双绿莹莹的眸子吸引住尼格瑞姆的视线，好半天，后者才反应过来小孩儿说他没有名字。

“那么，”尼格瑞姆想了想，说：“我赐予你一个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做埃布尔了。”

埃布尔呆呆地看着少年，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似的，问道：“埃布尔？”

尼格瑞姆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让他看上去终于像是个正常的少年了，不过很快，那丝笑意隐没下去，他佝偻着身子，用手撑着下巴，说道：“埃布尔，是生命的意思。”

埃布尔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领主大人，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水光，如同新雨洗过的碧绿湖面，几乎让领主大人窒息。

“你有一双好眼睛。”

尼格瑞姆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渐渐挺直了脊背，他放缓了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局促，自我介绍道：“金羽国王御封的伯爵，边际森林，无主之地以及哈伦镇的领主，你的主人，尼格瑞姆·休诺丁，从今往后，全心全意地信赖我，服侍我，忠诚于我吧，埃布尔。”

埃布尔完全没有将前面的一大段头衔听懂，他只记住了尼格瑞姆的名字，以及“你的主人”四个字，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四肢臣服地趴在地上，用额头轻触尼格瑞姆的脚尖，又虔诚地闭上眼，用嘴唇亲吻他苍白的，透露出青色血管的脚背。

“主人，主人，”小孩儿用稚嫩的声音喃喃念叨着，说道：“我会的，我会信赖您，服侍您，忠诚您。”

尼格瑞姆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伸出手将趴在地上的埃布尔拉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发现那里鼓鼓囊囊的，明显刚吃饱了，这才放下手来，说道：“今后你就在我的房间里休息，尽量不要离开我太远。”

尼格瑞姆抿了抿唇，低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埃布尔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的房间里有一盏从王都带来的魔法灯，里面充满了光元素，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但实际上，外面的天色已经快黑了。

“奥弗。”

随着咒语响起，魔法灯熄灭了。

房间里暗了下来，不用看尼格瑞姆也知道，埃布尔的脸上一定布满了钦佩的表情，乡下的小孩儿大概从未有过机会接触魔法，他并不打算让小孩儿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懒洋洋地解释道：“我不是魔法师，随便哪个人来念它都会熄灭的。”

随即尼格瑞姆也不去观察小奴隶的表情，他侧了侧身子，将右腿放到了床上，等到挪动不方便的左腿时，黑暗中的埃布尔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双手捧起了尼格瑞姆隐隐作痛的膝盖和小腿，后者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随后还是顺从了他的力道。

埃布尔的个子很小，瘦骨嶙峋，看上去好像只有八九岁，但他的力气却很大，和他的外表完全不同，而且这样的天气，他的手心也热乎乎的，印在尼格瑞姆冻得冷冰冰的腿上非常熨帖。

尼格瑞姆其实很依恋这样的热度，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独自缩进了没有丝毫温度的被子里。

他没有多少资源能从王都带来，火石可以放在房间里升温，却不能放进被子里，刚来那几天还好，这段时间天气渐渐冷了，原本身体就不好的他变得十分难熬，眼下的青黑让他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显得更加怕人。

但他今天走了不少路，又累又困，寒冷的天气和腿上的疼痛也不能让他变得清醒了。

尼格瑞姆闭着眼睛将床上多出来的小毯子扔下床，听见埃布尔在床边“簌簌”拖动它的声音，渐渐陷入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因为寒冷而在睡梦边缘徘徊的尼格瑞姆忽然觉得身上一沉，随后脚下也温暖起来，下一刻，他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

尼格瑞姆醒来的时候，一向冰冷的脚丫暖得像靠着火炉，膝盖的伤处也没有觉得酸痛，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岂料脚下跟着有另一个活物也动了下。

尼格瑞姆一惊，腿上立即用力，踹了那东西一脚，但他力气实在不大，还有一只腿根本动不了，所以那东西只是晃了一下，随后从被子里惊慌失措地拱出一个乱糟糟的银色脑袋，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惊又怕地看着他。

是埃布尔。

尼格瑞姆清醒了一下，终于记起来昨天的事情，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昨天晚上扔给埃布尔盖的毯子也回到了他身上。

埃布尔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连滚带爬地从柔软的大床上翻了下来，四肢着地地爬到尼格瑞姆床边，额头抵在地毯上，不敢辩解什么，只惶恐地等着主人的惩罚。

尼格瑞姆本来想要发怒，但埃布尔一从被子里出去，他的脚便立即冷了下来，他呆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自作主张的事情有这一次就够了，下不为例。”

埃布尔闻言，忙用额头去贴他垂下的指尖：“谢谢主人！”

尼格瑞姆用一只手指把他的脑袋推开，神情复杂地重新缩回被子里，说道：“上来，我再睡一会儿。”

自从天气变冷，他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现在总算有机会了，不如把之前落下的全都补回来。

埃布尔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手脚并用地跑到床尾，掀开被角钻了进去，先将尼格瑞姆渐渐冷下来的两只脚放到自己滚烫的肚皮上，又伸出暖融融的双手捂住尼格瑞姆开始发疼的膝盖，随后跟着尼格瑞姆的节奏放缓呼吸，同自己的主人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3章 想喝牛奶自己倒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尼格瑞姆看了眼床头的小时钟，发现已经中午了。

难得的好觉让这些天的疲惫一扫而空，他踹了踹脚下的小孩儿，看着对方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又匍匐到床边的地毯上，吩咐道：“出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从管家那里把我的东西拿过来，从今天开始，你来服侍我。”

埃布尔一下子清醒过来，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激动，但迟疑片刻后，他羞愧道：“对不起，主人，我，我不会。”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说道：“不会就学，不要让我把话说两遍，快去。”

埃布尔听出他有些不高兴了，哪里还敢反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毕竟是第一次，小孩儿既不认识人，又不熟悉城堡的路线，尼格瑞姆等到几乎再次睡过去，才听见敲门声。

“进来。”他说。

埃布尔推着一架小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他在门外蹬掉不合脚的鞋子，光着脚丫，将装着洗漱用具的盘子和一大盆水端进了房间。

埃布尔昨天的长袍换成了仆人制式的衣裤，不过明显过大了，袖子和裤腿卷了好几遍，裤腰也用木夹在身后夹着，他将一应事物搁到地上，随后手足无措地看向尼格瑞姆。

“管家没有教你怎么做？”尼格瑞姆问。

埃布尔茫然地摇了摇头。

别说教他服侍领主了，管家大人对他十分不耐烦，就连换的这身衣服也是随便拉了个女仆去布置的，不过埃布尔已经对旁人的恶劣态度十分习惯，所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努力完成了尼格瑞姆交给他的任务。

尼格瑞姆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甚至平静得好像已经预料到了管家的态度，他只道：“先来给我刷牙，会用牙刷吗？”

埃布尔有些紧张，回答道：“昨天有人给我用过。”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见小孩儿够不着他，还贴心地俯下了身。

埃布尔的动作小心又仔细，洗漱结束后，他把东西重新端回小推车上，转而拿来了尼格瑞姆的衣物，因为睡了很久，后者的左腿使不上多少力气，埃布尔又用他热乎乎的手心帮尼格瑞姆按摩了好一会儿，这才在他的指挥下帮他将复杂的贵族服侍一一套到身上去。

“不，这件是最后穿的，先穿那个白色的。”

“反了，从前面穿。”

“蝴蝶结不是这么系的。”

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仔细，奈何埃布尔是真的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完全穿好衣服仍然花费了极长的时间，这让他又羞愧又沮丧。

不过尼格瑞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道：“帮我穿鞋，然后梳头，该出门了。”

昨天被弄脏的靴子已经交由女仆清理，今天另取了一双小羊皮靴，埃布尔跪在地上，帮尼格瑞姆套上袜子。

尼格瑞姆的左脚因为残疾的关系，看上去比右脚要瘦弱很多，关节处还有些畸形，也许旁人会觉得恶心，但在埃布尔看来，那只瘦弱苍白的脚只让他觉得心疼，如若不是没有主人的命令不能随意行事，他一定忍不住去亲吻它。

那只脚套上袜子后和左脚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埃布尔看着它慢慢地被羊皮靴隐藏起来，又爬起身，拿梳子去帮尼格瑞姆梳头。

和尼格瑞姆瘦弱的身体不同，他的头发十分健康，乌黑发亮，海藻一样的卷儿在埃布尔看来分外可爱，尼格瑞姆的头发现在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长度，不够扎起来，但披散着又显得有些蓬乱，好在他不在意这个，只让埃布尔打理通顺整齐了，便拿过床头的手杖，站了起来。

埃布尔正迈着两条小短腿要去开门，却被抓住摸了摸肚子，那里瘪瘪的。

“我去洗脸的时候怕没有力气服侍主人，吃过一个面包了。”小孩儿内疚地回答道。

奴隶在主人之前吃饭显然不是件值得表扬的事。

但尼格瑞姆没有责罚他的意思，只道：“走，去吃饭。”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领主大人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些贵族一样富有，除了他的房间外，城堡其他地方的地板上什么垫物都没有，鞋跟踏在地上很容易发出吵闹的声响。

两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埃布尔没怎么穿过鞋，这会儿虽然已经努力用自己的脚趾抓住过大的鞋底了，但作用不大，他的鞋仍旧发出极大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完全把领主大人两轻一重的靴子敲击地板的声音盖了过去。

埃布尔有些焦虑，忧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太过粗鲁而被主人嫌恶，鼻尖都要渗出汗来，但不等他的主人真正发话，他又被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分去了心神。

“太可怕了，那还是个孩子呀！”

“是啊，估摸着才七八岁，不过贵族老爷嘛，多半都有这种爱好的。”

“我们这个领主，年纪不大，那么阴沉，还是个瘸子，恐怕私下里要变态得多。”

“一直玩儿到大中午才起，那孩子还被差遣出来伺候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唉，他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了，只要那个瘸子领主别看上我，什么都好。”

“是呀是呀，我们都得注意点呢，哈哈哈哈哈哈。”

是一群嚼舌的侍女们，因为埃布尔响亮的脚步声而没觉察到领主的到来，而不等埃布尔有所反应，尼格瑞姆已经抬起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不甚利索地走过一个弯儿，一把将手中的手杖朝她们扔了出去，将那群侍女们惊出一片尖叫。

木质的手杖没有打中人，磕在墙上，又滚落在地，吓得那群侍女如同鹌鹑一般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领主大人的脸，那张苍白可怖的脸上一定布满了阴云与戾气。

“滚！”尼格瑞姆说。

那群还以为自己会被这脾气暴虐的领主杀死的侍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转身就跑，狼狈得几乎鞋子都要掉了。

埃布尔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立刻跑上前去，将尼格瑞姆的手杖捡起来，擦干净后双手呈给他。

尼格瑞姆阴沉着脸接过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往大厅走去，只是他的脚步明显变得快了一些，动作上的缺陷也变得更加明显。

埃布尔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忧虑的神色。

他的主人虽然是有着那么多头衔的领主，但生活好像过得并不如意，更让他难过的是，他太弱小了，除了服侍对方的日常生活之外，无法帮上任何忙。

尼格瑞姆头也不回道：“把你的表情收起来。”

埃布尔一惊，抬头去看，领主大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转过身，目光阴鸷地看着他。

“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尤其是你，埃布尔，”他这样说着，冷硬的声音又慢慢缓和下来：“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够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忙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想说，我一直很相信您，主人，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尼格瑞姆已经再次转身朝前面走去了，他只得沉默地跟了上去。

因为埃布尔先前出来过一次的原因，仆人们知道尼格瑞姆醒来了，食物已经摆上了餐桌，不过很显然，并没有人花费心思地去照看它们，因为尼格瑞姆出来的比较晚，桌上的面包已经凉了，肉汤也只剩下一点温度。

尼格瑞姆已经习惯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沉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吃了起来。

一个面包并不能满足小孩儿的胃袋，肉汤的香味很淡，但很明显，埃布尔知道了自己主人尴尬的处境，便站在他身后，努力无视自己的饥饿，警惕地看着周围，仿佛一只警戒的猫鼬。

尼格瑞姆的胃口一向不好，更何况食物并不可口，他随便吃了一点，动作就慢了下来。

这时，一直没有出现的管家才不知从何处姗姗来迟，走到餐桌前向他请安。

尼格瑞姆停下进食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直看得管家心底发虚，但很快，他又想起来这位领主在王都不过是个没了用的傀儡，家产被其他贵族吞吃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值得他害怕，于是他的表情又自如起来，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随后侃侃道：“日安，很抱歉我来晚了，但领主大人，要打理这样一个城堡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太忙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有腥冷的液体直扑到他脸上，将管家惊得呆愣在原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一边哆嗦着掏出手绢擦脸，一边难以置信地看向尼格瑞姆，脸涨得通红。

领主大人倚在长桌上，面无表情，左手上挂着一个空了的牛奶杯，大拇指上的绿宝石戒指闪闪发光。

“滚。”尼格瑞姆说。

管家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青，几乎忍不住要开口教训这个看不清形势的小鬼。

而尼格瑞姆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便放下牛奶杯，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戒指，说道：“不滚？要我叫侍卫队来请你吗？”

听到侍卫队这个词，管家脸上出现一丝忌惮，虽然仍旧不甘，但还是阴沉着表情，顶着散发着牛奶腥味儿的脸朝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管家走后，尼格瑞姆又扬声道：“你们这群废物也给我滚！”

随侍在大厅的侍女们听到这话，解脱一般忙不迭地散去了，霎时间，空荡荡的大厅便只剩下了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两个人。

尼格瑞姆哼了一声，将装着面包的篮子和装着肉汤的盘子都搁到了自己旁边的座椅上，随后冲呆在一旁的埃布尔抬了抬下巴，说道：“吃。”

埃布尔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听到这命令时愣了一下，随后想起自己的主人不喜欢人违背他的命令，便立刻跪在地上，将那张座椅当做餐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本来就已经饥肠辘辘，而直到昨天之前，他甚至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吃过面包了，肉汤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下都是托了他主人的福，他才有机会享受这些东西。

尼格瑞姆一手撑着头，一手摸了摸埃布尔瘦得凹进去的脸颊，又摸了摸他渐渐鼓起来的肚子，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吃相，这才缓声说道：“只有现在是这样而已，很快，我会让你吃上更好的东西的。”

埃布尔用力地点头，他相信自己的主人。

尼格瑞姆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他将空杯子和仍旧满着的牛奶壶也放到了座椅上，昂着下巴说道：“要喝自己倒，我可不会伺候你。”

第4章 领主要干大事

埃布尔的个子不大，胃口却不小，尼格瑞姆的篮子里一共剩下了五个圆面包，加上一盘肉汤和一大壶牛奶，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尼格瑞姆从来没见过人有这样的胃口，更别提埃布尔看上去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他的脸上露出困惑又不敢相信的表情，摸了摸埃布尔的脸，又摸了摸他圆鼓鼓的肚子，就差掰开他的嘴看一看里面是不是画了什么魔法阵了。

埃布尔一声不吭地任他摆弄，终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尼格瑞姆放弃了，只干巴巴地问道：“你吃饱了吗？”

埃布尔连连点头，这简直是他这么久以来吃过得最饱的一顿了。

尼格瑞姆又看了一眼被埃布尔用面包擦得干干净净的盘子，觉得自己先前完全没有必要将那群侍女都赶出去，毕竟收拾餐桌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面，谁还不知道他用自己的食物投喂了小奴隶呢？

“算了，”尼格瑞姆叹了口气，说：“陪我去花园走走。”

埃布尔连忙点头，动作迅速地将手杖递到了领主大人手边。

领主大人并不富裕，两个月了，虽然城堡门前的花圃已经被种上了适合在这里生长的观赏植物，但城堡后方更大的花园才刚刚被打理出来，除了原本生长得高大茂密的几棵树木之外，地上的杂草都才被拔掉，还没来得及种上新的植被，光秃秃的地面裸露在外，石子路上还有翻出来的土块。

这里没什么景色可看，尼格瑞姆原本的目的也并不真的是要来散步——没有哪个瘸子会喜欢到处溜达，他一路向前，踩碎那些无意间滚落到花园小路上的土块，到达了更后方的训练场。

领主可以拥有土地，拥有佃户，甚至掌控自己领地内的税率，但却不能拥有军队，他们至多只能豢养百来人的侍卫队，聘用几个骑士或者是一两个比普通人更加强悍的剑士来保护自己安全。

所以大部分贵族家的训练场都不大，毕竟能容纳下百十人就已经足够用了，但因为哈伦镇距离无主之地和边际森林实在太近，建造这座城堡的贵族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很是花了一番力气在打造训练场上。

不过训练场建得再怎么好，对于尼格瑞姆来说都没有太大意义。

埃布尔跟在自己的主人身后进入面积广阔的训练场，却发现这里只有七八个懒散的男人躲在角落，别说武器了，他们连盔甲都没有穿戴整齐，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在闲聊，甚至还有喝酒玩纸牌的，就是没有一个人在训练。

尼格瑞姆没有掩饰自己的到来，看到给他们发工钱的领主大人出现后，这群侍卫们才终于动了起来，他们互相推搡着，毫无纪律地站成一堆，无精打采地看向自己的雇主。

埃布尔偷偷看了一眼尼格瑞姆，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不想黑发的领主大人表情淡然，好像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尼格瑞姆不仅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开口训斥那群人哪怕一句，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而已，但因为他在这里，那些侍卫就算再怎么不想动，也绝不能当着他的面儿偷懒，只得跟着硬邦邦地站在训练场上。

埃布尔从小就靠看别人的眼色过活，当然瞧得出来那群侍卫脸上的不满和焦躁，他甚至能推断得出这群侍卫心中的想法。

除了说他主人的坏话之外，想必这群人还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个贵族少爷身体虚弱，又是个残疾，能在这里站上多久呢？恐怕很快就要离开了，到时候他们还是可以继续偷懒，而这位色厉内荏的领主大人，还是得按时给他们发放工钱。

事实确实如此，尼格瑞姆的腿脚不好，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了，他刚一动弹，那群侍卫脸上就露出眼巴巴的盼望表情来，不过还不等他们窃笑，尼格瑞姆移动的路线便让他们眼前一黑。

贵族少爷身娇体弱，确实不能久站，于是他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了，而且看样子，短时间内并不打算离开。

埃布尔看见那些不将他主人放在眼里的懒汉吃瘪，不由得抿了抿嘴，却听见尼格瑞姆淡淡道：“想笑就笑出来，用不着遮遮掩掩。”

埃布尔闻言，脸上果然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应道：“是，主人。”

而那几个偷懒侍卫看着埃布尔的眼神简直像是恨不得把他活吃下去一样。

尼格瑞姆在石凳上坐了多久，那群侍卫便站了多久，埃布尔原先以为他的主人只是想教训这群人一下，但很快，他发现领主大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石凳能让领主大人歇歇他的腿，但却抵御不了逐渐变冷的天气，尼格瑞姆显然已经觉得有些冷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嘴唇上也泛上一层青色。

埃布尔不安地动了动，尼格瑞姆朝他看了过来。

“你怎么了？”尼格瑞姆问。

埃布尔忧虑地看着他，小声说：“您冷吗？抱歉，但城堡里也许会暖和一些。”

他在委婉地表示，领主大人没必要为几个懒汉在这里硬抗，他相信自己的主人想要教训他们一定有很多办法，现在这种明显有些不划算。

尼格瑞姆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怕我冷就靠近一点，你的身上很暖和。”

埃布尔听到这话，以为他的主人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但奴隶是不能对主人提出太多要求的，他只得听话地靠了过去，努力用自己的温度去感染尼格瑞姆身边的空气，不过这明显没起到什么作用，他的主人的脸色仍旧在寒冷中渐渐变得苍白。

就在埃布尔忍不住要自作主张地第二次开口劝导尼格瑞姆的时候，有三个身影从另一边进入了训练场，他们站得笔直，步伐有序，每个人都整整齐齐地穿着盔甲，几乎立时就将场上那群歪歪扭扭的侍卫比了下去。

领头的人完全无视了几个杂兵，走进训练场后张望了一下，看见领主大人坐在边上就立刻朝这边跑了过来，并在尼格瑞姆朝他亮出自己大拇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后单膝跪地，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你该对自己的主人多一些了解，”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埃布尔听见身边的人说道：“我可不会为了那些货色糟蹋自己的身体，我是来等人的。”

“抱歉，我来迟了，领主大人。”跪在地上的那人恭敬道。

“起来吧，艾伦，”尼格瑞姆说道：“有什么发现吗？”


第5章 你只有我

尼格瑞姆在威胁管家时提到过的侍卫队很明显不会是指训练场上的那群家伙，事实上，他另有一股除他之外不受任何人掌控的力量，而眼前的艾伦，就是这支真正隶属于尼格瑞姆的侍卫队的队长。

埃布尔发现，他和尼格瑞姆相遇的那天，将他拎回城堡的那个人也出现在艾伦身后，他的主人在这所有仆从都心思各异的城堡中，并非没有护身之策，这支侍卫队，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想到这里，埃布尔不由得对这支侍卫队有些向往，他也希望能够成为被主人依赖的人，不仅仅只是在生活上，而是各方面，他想要尼格瑞姆遇到任何事时，都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

不过很快，埃布尔回过神来，不禁有些脸红，他现在才刚吃饱饭没两天，连服侍主人的日常生活都还做得不够熟练，竟然就开始想象那么遥远的事情了，真是荒唐过了头。

不过，他又抱着一丝期盼想到，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呢？

埃布尔站在尼格瑞姆身后，所以后者并没有注意到小奴隶飘忽的眼神，只对眼前的艾伦问道：“情况如何？”

艾伦半垂着头，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有沧桑痕迹的脸庞。

他有一头金色的乱发，用一根绳子随意绑在脑后，几缕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贴在鬓角，他的眼神古井无波，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让埃布尔感觉他听从尼格瑞姆的命令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并非有发自内心的什么情感，他波澜不兴地回复道：“一切都如您所料，只是罗兹还在犹豫。”

埃布尔的注意力被拉扯了回来，他流浪到哈伦镇有一段日子了，所以知道罗兹是哈伦镇镇长的姓氏，艾伦说镇长还在犹豫？犹豫什么？

哈伦镇的镇长在犹豫的事情对他的主人而言应当不算什么好消息，但尼格瑞姆听到艾伦的话后，却并没有任何恼怒或是不开心的意思，他只是摸了摸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绿宝石戒指，若有所思道：“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没关系，我还耗得起。”

随后，他便沉默下来，而没有尼格瑞姆的命令，艾伦也没有移动，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如果是其他人看见现在的情况，一定会以为阴郁又古怪的领主大人是在有意刁难他的侍卫长，但埃布尔和他相处了一整天，已经清楚地知道，尼格瑞姆其实是在思考。

领主的脊背挺得笔直，漆黑的卷发铺散在肩颈上，让他瘦弱的身躯看上去有了几分力量。

尼格瑞姆很年轻，他现在才十四岁，对大部分贵族少爷而言，这个年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年幼，但这位领主大人需要思考的事情已经比许多成年人还要多了，虽然他的身材那样瘦弱，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刮跑，但埃布尔有一种直觉，他的主人是这世界上最可靠的人，虽然现在他的生活处处充满了磕绊与歧视，但很快，埃布尔相信，非常快的，他的主人将摆脱这一切，走上一条充满了光明与希望的道路。

过了许久，尼格瑞姆终于说话了：“这并不算是一件坏事，罗兹那群人现在相信得越快，动手时疑虑反倒会越多，有些安排必须得循序渐进，才能让他们深信不疑。”

“趁他犹豫的这段时间里，原本那件事再加把劲吧，另外，你可以抽一些时间去看一眼无主之地的情况。”

无主之地的名字可以说不止金羽王国，几乎整个大陆的人都听说过，那里是暴徒和流寇的聚居地，没有人能够进行管理，但埃布尔想起来，尼格瑞姆对他说过，无主之地也是他的领土，看来他的主人并不打算安于一隅，收服无主之地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罗兹能在哈伦镇安安稳稳地当这么久的镇长，不可能和无主之地那边没有一点儿联系，”尼格瑞姆黑漆漆的眼中有些微光芒闪过：“这条渠道，必须为我所用。”

金羽国王封下的领主头衔在边境其实并不好使，除了哈伦镇是正经受他管辖之外，无主之地和边际森林都绝不会将这么一个对他们而言没有意义的领主放在眼里，尼格瑞姆这话换别人来听，一定觉得这个贵族少爷是在白日做梦，但埃布尔无条件信任他，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无主之地是个什么地方，他也相信，尼格瑞姆可以成为无主之地的第一任主人。

艾伦也没有对尼格瑞姆的话做出任何多余的反应，他只是点了一下头，说道：“是。”

尼格瑞姆细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觉得没有什么漏洞，便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但在艾伦站直身体后，尼格瑞姆又想起了什么，说道：“等一下，还有另一件事。”

艾伦停下了动作，安静地看着尼格瑞姆。

少年抿着嘴看了他一眼，回手拉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儿，用手杖抵着他的后腰把他推到艾伦面前，说道：“你看这小孩儿怎么样？”

埃布尔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被主人拉出来，一脸茫然地看向艾伦，而艾伦也因为听到了尼格瑞姆的话，将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艾伦的眼神乍一看上去十分冷漠，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但仔细瞧去，却能发现其中的锐利，那目光如同可以看穿灵魂一般，直刺进埃布尔心里，埃布尔感受到了他气场上的压制，下意识地想要退缩，但想起尼格瑞姆在自己身后，他又咬紧牙关，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死死地盯住艾伦，同他对视。

片刻后，艾伦开口道：“很好。”

尼格瑞姆知道艾伦不会轻易夸赞什么，如果他说很好，一定包括了各种值得被评价的方面，于是他有些得意的昂起了下巴，苍白的脸上露出些少年人的神气来，说道：“这是我昨天捡回来的，他叫埃布尔，现在是我的奴隶。”

艾伦“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评价。

尼格瑞姆又说：“你说很好，那一定也包括习武这方面，我想让你教他。”

这话一出来，不仅是埃布尔，就连艾伦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埃布尔瘦小的身躯，随后才慢慢把目光放在尼格瑞姆身上，说出了他出现以来埃布尔听到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这可不包括在我该做的事情当中，您确定了吗？”

尼格瑞姆脸上没有一丝犹豫，他道：“我从来不会下自己不确定的命令。”

艾伦听到这话，一直麻木的表情有了变化，其中成分十分复杂，不知道该说是放松还是不赞同更多一些，他沉默了一下，说道：“既然您已经做了决定，那么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艾伦蹲下身，仔细地看起埃布尔来，从他的肩膀到手臂，胸口到腰，从胯到脚腕，又摘下手套，伸手去捏埃布尔的肌肉和手，这一次，他没有说很好，而是说：“非常好。”

尼格瑞姆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他力气很大，吃得也很多，”埃布尔听到这话时脸红了一下，不过尼格瑞姆没有在意，又继续说：“他很细心，也很聪明，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来说，相当沉稳了。”

艾伦瞧了尼格瑞姆一眼，大概是觉得尼格瑞姆这样的少年去说另一个小孩儿沉稳很奇怪，随后又收回视线，问道：“他年纪多大了？”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又用手杖戳了一下埃布尔的后腰，问道：“你多大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扭过头来看尼格瑞姆，后者皱了皱眉，说道：“怎么了？”

埃布尔抿了抿唇，小声说道：“我，我记不太清楚，但是……好像……”

埃布尔有些畏缩，好像是在迟疑着什么，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小，尼格瑞姆听了半天也听不清，便有些不悦了，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又一次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回答我，多少岁了。”

埃布尔瑟缩了一下，终于抬高了声音，说道：“回主人，十，十六。”

这一下，尼格瑞姆和艾伦都愣住了，前者怪异地看了埃布尔一眼，问道：“你是个侏儒？”

艾伦更是伸出手，仔仔细细摸起埃布尔的骨头来。

埃布尔被尼格瑞姆一问，顿时涨红了脸，对于让自己的主人出现这样的误解显得非常困窘，忙道：“不，主人，不，我不是侏儒！”

艾伦也点了点头，说道：“他确实不是侏儒，骨龄最多只有九岁。”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不由得奇怪地看向埃布尔，而后者像出水的鱼一样无助地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艾伦想了想，说道：“可能是他还小，没有年龄的概念，记错了。”

尼格瑞姆并不觉得埃布尔会是能把自己年龄弄错的人，但联系事实，艾伦的说法明显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于是也就如此接受了，只是沉着脸对埃布尔道：“之后文化方面的课程也得提上日程了，听懂了吗？”

尼格瑞姆不仅让人教他习武，还让人教他知识，埃布尔原本应该是非常高兴的，但这会儿不知为什么，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艾伦也不再提年纪的事，只说道：“那么从今天开始，每三天让他来一次训练场吧，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尼格瑞姆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又道：“从下个三天开始吧，他还不熟悉城堡里的生活，也还不能熟练地服侍我，三天之后我再带他来这里。”

艾伦自然没有异议，和尼格瑞姆一同看向埃布尔，后者好像有些忧虑，但在艾伦看过来后，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朝他鞠了一躬，怯生生道：“老师。”

谁料艾伦听到这个称呼后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尼格瑞姆不满地用手杖将他的脸扒拉了过来，呵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是奉我的命教导你的，你可没有什么老师，你只有我，明白吗？”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却是心中一热，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安稳的感觉，点头应道：“明白了，主人。”

第6章 以后不许轻易离开我身边

天气实在太冷了，尼格瑞姆同艾伦说完话后，便不在外面逗留，立刻带着埃布尔回了房间，当然，临走前他也没忘记支使艾伦手下的侍卫去操练那些空吃雇佣费的懒汉。

在领主大人看来，虽然办事上用不上那些人，但折磨他们让自己开心也算是收获的一种。

尼格瑞姆回到还算温暖的房间后，便立刻叫埃布尔给他换衣服，随后窝上了自己大床，埃布尔脚步不停地跑去厨房给尼格瑞姆端来了热汤，连衣服都来不及收拾，就又被娇贵的领主大人喝令去被子里给他暖脚。

尼格瑞姆的羊皮靴其实已经相当保暖了，但他身体虚弱，自己没办法散发多余的温度，时间一久，脚就冷得像冰一样，乍一靠上去，冻得埃布尔都瑟缩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努力将自己主人苍白的脚丫子抱在怀里，用小火炉一样的肚皮温暖它们。

过了好半天，尼格瑞姆才缓过劲儿，热汤让他冻得青白的脸上多出一分血色来，衬着精致的眉眼和阴郁的气质，看上去仿佛刚刚饱餐过一顿的吸血鬼。

今天没有什么事要做了，安静的房间和慢慢温暖起来的身体让尼格瑞姆渐渐放松下来，他百无聊赖地动了动埃布尔怀里开始有些温度的脚丫子，懒洋洋地道：“我没料到你这么傻，怎么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住？”

埃布尔埋在被子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好在尼格瑞姆并没有真的想要深究这件事，只是顺嘴问了一下，随后又道：“那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埃布尔其实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了，但尼格瑞姆问他，他就努力地去想，好半天，从被子里冒出一个头来，尽量清楚地回答道：“抱歉主人，我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我以前有妈妈。”

“谁都有妈妈，”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说，但很明显，他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因为他又问：“她对你怎么样？”

埃布尔思索着，回答道：“呃，挺好的吧，我记不太清了。”

尼格瑞姆“哦”了一声，说道：“也对，你那时候应该还很小吧，记不清也正常。”

不过他又说：“我倒是把我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埃布尔其实很好奇尼格瑞姆小时候的事情，可是奴隶打听主人的过去是相当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的主人肯定会觉得受到了冒犯，所以他只能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很快，尼格瑞姆又问：“你后来怎么又变成了小偷呢？你的妈妈死掉了？”

埃布尔心中有些难过，但还是回答：“是的，她死了。”

“怎么死的？”尼格瑞姆问。

埃布尔回答：“烧死的，他们说她是个不详的女巫。”

他们俩一人睡在床的一头，所以埃布尔看不见尼格瑞姆的表情，但他听见尼格瑞姆沉默了一会儿，又讥讽地笑了一声，说道：“人们总是这样，对吧？”

埃布尔不知道尼格瑞姆曾经经历过些什么，沉默着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安静了好一会儿，又问：“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既然决定杀死你的妈妈，肯定也不会大发善心，单单放过你。”

确实如此，埃布尔努力回忆了一下，说道：“她被抓走之前，把我藏在了灶膛里，那个地方很小，我们都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我塞进去。”

埃布尔渐渐地沉浸入那场充满尖叫和炙热温度的模糊不清的回忆里：“那里到处都是灰，他们闯进来了，妈妈就把炉灶点燃……”

“点燃？”尼格瑞姆的脚丫子突然动了动，惊醒了埃布尔，而它们的主人也从床的另一头打断道：“你不是还在里面吗？”

埃布尔一愣，随后支支吾吾道：“是，是啊，我还在里面呢，她……她假装……”

“你是说她假装把炉灶点燃了，事实上没有多大的火，那群人一走，你就把火灭了爬出来了？”尼格瑞姆帮着这个脑子不太好的小奴隶补全道。

“呃，呃，”埃布尔磕巴了两下，讷讷道：“是吧。”

“是就是，什么‘是吧’。”尼格瑞姆有些不满意。

埃布尔生怕他生气，连忙道：“对不起！”

“算了，”尼格瑞姆也知道不能对这个连自己几岁都记不清的小奴隶要求太多，于是放过他，继续道：“后来你就逃离了原来居住的地方，一直流浪到哈伦镇来了？”

埃布尔忙道：“是的。”

尼格瑞姆想了想，埃布尔逃出来的时候估计还不懂事，又流浪了那么久，至多五六岁，这样一个小孩子，能够顺利逃出当时那个吃人的村子，还活到现在，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从他的身量上也能看出，小奴隶在遇见他之前吃过很多苦头。

尼格瑞姆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对待埃布尔那么苛刻，比如用冷冰冰的脚去让他暖和，他脑子里还没想清楚，脚下就先往后缩了缩，谁知道小奴隶并不领情，还慌张地用他完全无法抵抗的力道把他的脚丫子抱得更紧了。

“怎么了主人？”埃布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把手松了松，有些仓皇地问道：“我太烫了？”

尼格瑞姆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去体谅一个奴隶，于是又转而将脚丫子往埃布尔怀里拱了拱，冷着脸说道：“你当自己是火石吗？怎么可能烫到我。”

埃布尔闻言，终于安下了心，又把它们抱紧了些。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尼格瑞姆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你可以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既然遇到了我，我就不会再让你变成原来那样了。”

埃布尔愣了一下。

“我会给你知识，力量，让你变得强大，而你从今往后，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你要成为我的剑，我的盾，你要保护我，为我所用。”

尼格瑞姆问道：“你能做到吗？”

埃布尔咽了口唾沫，心跳不由得变快了许多，他想尽量在尼格瑞姆面前保证自己的诚实，但他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他不知道这个秘密将会带来什么，但他敢用自己的灵魂起誓，他的身心都属于自己的主人，他会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主人给自己的每一个命令。

于是他郑重地承诺道：“我能，主人。”

尼格瑞姆并没有觉察出小奴隶的心理活动，他动了动脚，“哼”了一声，说道：“那是应该的，将要教导你武技的艾伦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剑士，你若是从他那里还学不到什么，就比原先训练场上的那群人还要废物了。”

“我会努力的，”埃布尔连忙应承道：“您之前还说过要让我学习知识，不知道教导我的人是哪位呢？”

埃布尔实在想不出，毕竟整个城堡里除了他之外，尼格瑞姆好像再没有信任的人了，又有谁还能教导他知识呢？

尼格瑞姆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你在担心什么？教你知识的人可比艾伦厉害得多了。”

埃布尔一愣，呆道：“比侍卫长还要厉害？您不是说侍卫长大人是一位剑士吗？”

能被称作剑士的人已经是千里挑一的强大了呀！

埃布尔话一说完，便听见床那头的尼格瑞姆干巴巴道：“剑士算什么，教你知识的老师可是一位领主呢。”

埃布尔这下反应过来了，吃惊道：“您，您要亲自教导我吗？！”

尼格瑞姆自己本身好像也没有太多自信，埃布尔的话一出口，他便误解了，皱了皱眉，说道：“如何？你胆敢不满意吗？”

埃布尔连忙道：“当然不是！对，对不起，我只是太受宠若惊了，主人自然是比侍卫长要厉害的，我相信您！”

事实可不如此吗，毕竟侍卫长再怎么厉害，总归是要听命于尼格瑞姆的，领主大人叫他往东，他就不能往西，这么一算，尼格瑞姆确实比艾伦要厉害。

但埃布尔应承了，尼格瑞姆自己反倒有些羞涩了，他自己不高兴呢，便抬腿踹了埃布尔一脚，叫后者晃悠了一下，又支使道：“我饿了，懒得穿衣服下楼去教训那些没眼色的废物，你去把晚饭拿上来，带上你自己那份，我要在房间里用餐。”

在卧室里用餐严格来说不符合贵族的礼仪，但在这种偏僻的小地方，当然是领主大人自己说了算，于是埃布尔便迅速爬下床，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往外跑了。

小奴隶没因为尼格瑞姆发脾气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是尼格瑞姆自己的被窝冷了下来，他又不高兴地低哼了一声，不过这回没有人抱着他的脚，哄着他了。

不开心，尼格瑞姆暗自想到，看来以后不能轻易让这个傻乎乎的奴隶从他身边离开。

第7章 心不在焉

这是个拥有魔法的世界，但并不代表只有魔法师才是最高贵的人，备受贵族们青睐的职业还有许多，剑士、骑士、刺客、弓箭手……爱好古怪一点的贵族还会斥巨资豢养炼金术士为自己所用。

当然了，这些职业在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都是很难见到的，而尼格瑞姆作为从王都来的贵族，身边有一个剑士作为侍卫倒不稀奇，只不过联系他过去在王都的境遇，艾伦几乎不可能是他自个儿招揽来的人手，大部分城堡里的仆人都觉得，艾伦率领的那支侍卫队，应当是从属于休诺丁家族的，只不过现在休诺丁家族只剩下了尼格瑞姆这一个伯爵，艾伦等人才会听命于他。

事实究竟如何，与埃布尔其实尚无太大干系，他现在最首要的任务还是同艾伦好好学习，即便不一定能成为像艾伦一样的剑士，也得拥有一份足以保护自己主人的力量。

剑士这个职业并不仅仅只是指使用剑作为武器的人——那样的人实在太多了，随便抓一窝流寇，其中也至少有一半的人武器是剑，成为真正的剑士是需要通过考核的，而成为他们和成为魔法师一样，需要天赋。

最普通的剑士单靠一只手臂也可以举起千斤重的东西，他们的体质天生和普通人不同，通过锻炼，还会逐渐变得更强，剑士之中也会有评级，足够强大的剑士便会被称作大剑士，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艾伦并没有告诉埃布尔自己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剑士，他向来很沉默，从不多说一句话，在埃布尔来的第一天，他便只用最简单的命令从各个角度压榨埃布尔身体的极限，而埃布尔表现出来的天赋也让旁观的尼格瑞姆吃了一惊。

艾伦告诉尼格瑞姆，他原先觉得埃布尔只是有可能成为剑士，但经过测试后，他可以肯定，埃布尔绝对拥有能够成为剑士的天赋，他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超过和他一样年纪的普通小孩儿，尤其是力量这方面，使出全力时，他的负重甚至可以比拟不算强壮也不算瘦弱的普通成年男人。

尼格瑞姆显得很高兴，当天甚至破天荒地给埃布尔放了假，让他不用服侍自己洗漱，而是好好休息，又在晚饭时额外给了他一大块熏肉。

后者令埃布尔十分开心，前者却让他好生害怕了一会儿，生怕尼格瑞姆不需要他了，尽管尼格瑞姆好言安抚了他，他仍旧不放心地从侍女那里抢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工作。

熟悉了这里几天后，埃布尔比起刚刚来到城堡时胆子要大上许多了，也明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那些不听话的仆人，而且因为他是侍卫长大人的徒弟的缘故，仆人们在他面前也不敢偷懒耍滑，都小心翼翼地同他说话。

而尼格瑞姆也在埃布尔正式成为艾伦弟子的第二天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亲自教导埃布尔知识。

尼格瑞姆居住的城堡不算太大，但应该拥有的部件都很齐全，比如地下室，这座城堡中也有这样一个房间，其中堆放着许多用不上的杂物和尼格瑞姆没有打开的几箱行李。

不过地下室十分阴冷，里面黑漆漆一片，而且进去还得下台阶，所以尼格瑞姆只站在门口指挥，并不亲自下去翻找。

娇贵的领主大人用手杖点了点地，说道：“是最底下的那个箱子。”

他从王都过来时，把所有能够带走的东西都尽量带走了，其中就包括一箱子书籍——王都的那些人不屑于盘剥这些东西，现在正好可以给埃布尔学习用。

埃布尔小心翼翼地搬开上面胡乱堆放的杂物，将最底层的箱子抽了出来，两个月的时间让这里落了一层灰，一动便扑腾起来，扬了埃布尔一脸。

小孩儿打了个喷嚏。

尼格瑞姆自从知道他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出许多后，使唤他便使唤得更加频繁也更加得心应手了，换个奴隶肯定会在心中埋怨主人的剥削，埃布尔却显得十分高兴，他觉得这是主人需要他的证明，他巴不得尼格瑞姆做什么都派他去，能包揽所有尼格瑞姆的事情是他最大的愿望。

尼格瑞姆见埃布尔把箱子拖了出来，便先去书房等着了，不一会儿，埃布尔也把箱子拖了进来，他在尼格瑞姆的指挥下踮着脚把箱子里干干净净的书本塞进书架上最矮的两层，又风风火火地跑去洗脸换衣服，顺手还端了一壶茶过来。

因为尼格瑞姆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多余的胃口，所以厨房里的厨子也没有做点心的习惯，而没有点心作陪，即便是在今天这样一个难得阳光明媚的下午，茶水只能当做讲课时润喉的工具了。

太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撒在桌面上，金灿灿暖洋洋的一片，尼格瑞姆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手杖放在一边，歪着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孩儿，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先教你什么好，你自己去书架上挑一本吧，我给你讲。”

作为老师而言这样的发言可谓相当不称职，但埃布尔并没有反驳或拒绝的选择权，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便点了点头，顺从地走到书架边上仰着头挑选。

书架上的那些书有薄有厚，有新有旧，都是他亲手摆上去的，不过埃布尔识的字不多，只好随便拿了一本离自己最近的，封皮看上去最新的书，走回去递给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漫不经心地接过来一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笑，衬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漆黑的眼珠，即便在阳光底下，也显出十分的阴森来：“金羽王国贵族纪实，嗤，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他又把书递给埃布尔，说道：“回头拿去厨房当柴烧掉，换一本，别拿太新的，我看的不多的书都是废纸。”

埃布尔明白了他的意思，将那本书放到一边，再次在书架上寻找起来，这回他挑了一本足够薄，也足够旧的书——那本书的封皮是绿色的，他记得尼格瑞姆曾经夸奖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是绿色的，联系这本书被人翻过许多次的样子，他猜测自己的主人应该会喜欢这本书。

埃布尔将书捧了回去，果不其然，尼格瑞姆怔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些犹豫的神情，但最后，他还是将那本书放在了桌上。

尼格瑞姆纤细的手指摁在翠绿的封皮上，苍白得几乎透明，埃布尔看得有些发愣，直到尼格瑞姆开口说话，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本书确实是我翻看最多的一本，”他说：“不过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

他打开封皮，展出书中颜色老旧的图画，这是一本童话书，其中的纸页有不少脏污和破损，不过可以看出被人精心整理过，并不妨碍：“虽然我也不知道童话故事算不算正经知识，不过教给你倒正好，反正你肯定识不了多少字。”

这点倒没错，埃布尔开始流浪之前确实没来得及识多少字。

尼格瑞姆翻看了几页书上的图片，想了想，冲埃布尔问道：“你知道龙吗？”

埃布尔听到尼格瑞姆的话，冷不丁地瑟缩了一下，在发现自己的主人并非意有所指之后，他才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来，说道：“我知道，我听过大人们用龙来吓唬小孩子。”

尼格瑞姆用一只手掌撑着下颌，说道：“也是，谁会没有听说过龙呢，不过它们已经从大陆上消失了两千年，现在也都只是以传说的形式出现了。”

埃布尔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说道：“龙不只是故事么，我听许多人说，它们其实根本不存在。”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龙当然不只是故事，它们确实存在过，也……确实不见了。”

尼格瑞姆的最后一句话中有一些迟疑，但随后，又语气如常地继续道：“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什么会从大陆上消失，不过大部分人好像都觉得它们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不由得看向尼格瑞姆，问道：“您好像不是这样认为的？”

尼格瑞姆闻言，黑漆漆的眼珠子动了动，却并没有回答埃布尔的问题，而是另开了一个头，说道：“话说回来，你还记得那个吊坠吗？”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尼格瑞姆说的吊坠指的是当初他们相遇时，他试图偷走的那一枚，回想起自己过去做过的不敬之事，让埃布尔羞怯窘迫地红了脸，他点了点头，回答道：“记得。”

尼格瑞姆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道：“唔，这么一想，你那时就挺傻的，那东西灰不溜秋，一看就不值钱，你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偷。”

埃布尔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反驳尼格瑞姆对他“挺傻”的评价，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没有说话。

尼格瑞姆回忆着说道：“那枚吊坠是我来哈伦镇上任路上被一个卖杂货的老头推销的，他告诉我说那可能是一片龙鳞，我当时身上也没什么饰物，就随便买下来了。”

“不过想想，就算真的有龙鳞在人类手里，又怎么可能被那样贱卖，”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评价道：“我那时真是昏了头。”

埃布尔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半天，干巴巴地说道：“反正已经买了……”

尼格瑞姆撇了撇嘴，说道：“是啊，反正已经买了，别人也不知道它其实不是龙鳞，随便戴着也没什么关系……”

尼格瑞姆说到不那么令他高兴的事，便很快找回了重点，他说道：“扯远了，我是来给你讲故事的，站过来点，好好看着书上的字。”

“我可没什么耐心，”尼格瑞姆强调道：“这上面都是简单的词语，最好我讲一遍你就能学会。”

埃布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尼格瑞姆，领主大人的声音很好听，但没两句，那近在咫尺的，散发着皂角香气的漆黑卷发就将小奴隶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过去。

领主大人正在努力地降低自己的智商，试图通透地讲解全文：“‘这头龙在游历整片大陆’，唔，这个词相当简单了，‘游历’，你看……”

但是他的学生在想：主人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好看，什么时候能帮主人梳起来，扎个辫子呢？

第8章 我会保护他的

埃布尔的剑士课程进行得相当顺利。

准确的来说，顺利过头了。

艾伦一直以埃布尔第一次测试表现出来的极限数据对他进行锻炼，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发布下去的任务总是非常轻松地就被埃布尔完成了，除了剑技之外，似乎没有特别锻炼到埃布尔本身的体魄，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拎着小孩儿去找了他的主人。

面对艾伦无声的质问，尼格瑞姆把一脸无辜的埃布尔拽到身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很快，尼格瑞姆明白了什么，他将手伸进埃布尔宽松的衬衫里，摸了摸小孩儿圆鼓鼓的肚子和渐渐变得不那么明显的肋骨，迟疑道：“好像长胖了点。”

说完，领主大人沉默着和自己的小奴隶对视了一会儿，发现确实如此，半个月的时间，每天都能用熏肉牛奶和面包将胃袋装满，不仅身上长了肉，埃布尔原先消瘦得凹进去的脸颊也重新鼓了起来，显出红润的颜色。

尼格瑞姆皱着眉头问道：“之前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健康而使不出力气来吗？”

埃布尔有些羞于自己的饭量，闻言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道：“第一次测试的时候，确实还没有什么力气。”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看向艾伦，而后者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原先只当小孩儿是个千里挑一的有天赋的人，却没想到对方的潜力远不止如此，艾伦沉默了好半天，最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低估了伯爵大人，您从来没做过亏本的生意。”

亏本的生意？埃布尔没有理解艾伦的意思，但尼格瑞姆听到这话后，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他高兴地拍了拍小孩儿的背，让他继续去和艾伦学习。

艾伦从善如流地重新为埃布尔制定了训练计划，并且另外增加了其他的课程。

艾伦是个剑士，但他擅长的并不仅仅只有剑术，在发现埃布尔真正的潜能后，他还教了对方如何使用弓箭，匕首，甚至是骑士才会使用的□□，如果说一开始对埃布尔的教导只能算是完成任务的话，现在艾伦完全是起了爱才之心，想要将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了，而埃布尔也十分争气地一一学了下来，并不叫尼格瑞姆有丝毫失望。

——不，也不能说是没有丝毫失望，因为与埃布尔突飞猛进的剑士课程比较，他在知识方面的学习实在是力不从心，每每考矫时，都叫尼格瑞姆无言以对。

“难以相信识字时的你和学习剑术时的你是同一个你，”尼格瑞姆坚决不肯认为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错，所以一股脑地将责任推给埃布尔，评价道：“我简直怀疑你的大脑里面装的也全是肌肉。”

而埃布尔心虚地对此全盘接受，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问题确实出在自己这里。

他并非真的笨拙，只是每次尼格瑞姆给他讲课时，都将他拉得特别近，埃布尔能听见他的声音，眼睛却无法放在书本上，他总是难以抗拒地被尼格瑞姆的头发，侧脸，甚至是睫毛吸引去注意力，而等他回过神来时，面对的便是一个板着脸的，已经讲完了课的领主大人，以及被他提出来的，埃布尔一点儿没听懂的问题了。

每当这时，小孩儿就只好半真半假地露出茫然的表情，再看着领主大人那双形状规整的眉毛拧紧，苍白菲薄的嘴唇里吐出对他的批评。

幸亏尼格瑞姆并不真正指望这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所以埃布尔文化学得慢，他也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时间一长，他就懒得再严格费心，上课时间便变成了半上课半谈天玩乐，而这反倒真的让埃布尔能有空腾出自己的注意力，好好看一看书了。

尼格瑞姆也不太懂，为什么他严格管教时埃布尔学不会，放羊一样让他自己看书，他反倒能理解不少了，不过领主大人仍旧认为自己的教学方式没有问题，只说是人各有别，埃布尔这样的家伙天生就不适合让人给他讲课。

时间一天天过去，外面的天气也渐渐开始出现冬天的痕迹，尼格瑞姆过去还会隔两三天出门去听艾伦汇报消息，顺便观看埃布尔练习剑术，降温之后便呆在卧室里不再出门了，吃饭在床上，洗漱让埃布尔打水来给他擦拭身体，艾伦的消息也都由训练过后的埃布尔直接捎回来。

尼格瑞姆身体虚弱，哈伦镇又位置偏远，没有什么好大夫，更别提会治愈术的魔法师和主教，一旦他受了风寒，恐怕很难好起来，所以尼格瑞姆自己也格外注意，而埃布尔就更别提了，简直小心翼翼到了极点，从不裹挟着寒意进门，有时遇到下雨，都直接将衣服脱在外面，保证自己能热乎乎地爬上尼格瑞姆的床脚。

这样的身体素质让尼格瑞姆十分羡慕，好像不论什么时候，他的小奴隶都热得仿佛一个小火炉，穿得再少也没着凉过。

这两天温度降得有些厉害，房间里的火石不像原来那么管用了，尼格瑞姆虽然一直窝在床上，但仍旧显得有些难熬，埃布尔只好隔一会儿便去厨房给他端些新烧的热茶，希望能让自己的主人好受一些。

虽然尚且比不上真正的剑士，但埃布尔的力气已经大得不像普通人了，小小的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巨大茶壶，轻松得仿若无物，甚至可以脚步飞快地在走廊上奔跑，却不让茶壶和托盘发出任何摩擦碰撞的声音。

很快，他便到了尼格瑞姆的卧室前，小孩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己散发的热量驱散了周边的寒意，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尼格瑞姆正在睡觉，黑漆漆的卷发铺散在柔软的枕头上，精致的脸埋在被褥当中，只露出圆润鼻头以上的部分，他薄薄的眼皮紧闭着，深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眉头轻皱，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

埃布尔在门口脱下了外套，又把茶壶端起，倒出一杯热茶来，双手捧着走到床头跪下，小声叫道：“主人，喝点热水吧？”

尼格瑞姆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珠动了动，朝他看了一眼，随后沉默着半支起身体，接过他手中的热茶喝了，又重新躺了回去。

埃布尔将茶壶放好，窸窸窣窣地脱下剩余的衣物，爬到床尾，手伸进被子里摸出一个深绿色的热水袋丢到一边，再自己从缝隙里钻了进去，动作熟练地将尼格瑞姆的脚丫抱进自己怀里。

领主大人在床的另一头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埃布尔发现，自己的主人确实非常喜欢绿色，不仅仅体现在对他的偏爱上，还包括生活中的各种小细节，比如比起肉更喜欢绿色的蔬菜，比起香甜的红茶更喜欢清苦的绿茶，他刚来时都没有发现，原来尼格瑞姆卧室里的地毯也是墨绿色的。

而在发现自己的主人经常会用欣赏的目光和他对视之后，埃布尔便抽空去照了照镜子。

绿色眼睛在这片大陆上不算稀奇，但他的眼睛确实绿得别有特点，迎着光时像通透的翡翠，背着光时像深沉的玛瑙，尼格瑞姆曾经对他说过，他会捡回他就是因为这一双眼睛，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主人还以为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将两块绿宝石镶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埃布尔以前从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多好看，他甚至还因为这不像正常人的颜色挨过不少打，但因为尼格瑞姆这样赞叹，他便格外珍惜和庆幸自己拥有这双眼睛了，如果不是它们，也许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要和自己的主人错过了。

被子被他的体温捂得暖融融的，怀里抱着的属于主人的一双脚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安定，埃布尔想着想着，便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尼格瑞姆手上还有一枚绿宝石做的戒指——倒不是说他还有心去和一块真正的宝石比较什么，虽然尼格瑞姆确实很看重那枚戒指，但这不是他注意它的原因。

他曾经在城堡中无意间听到了仆人之间的流言。

仆人们说这枚绿宝石戒指其实是休诺丁家族的权戒，代表着世世代代休诺丁家的家主，尼格瑞姆原本只是休诺丁家族最不受重视的庶子，只是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从而继承爵位，事实上王都根本没有什么贵族承认他，甚至包括艾伦所率领的侍卫队，也只是因为尼格瑞姆持有这枚权戒才会听命于他，如果尼格瑞姆有一天弄丢了这枚戒指，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侍卫队不会再听命于他，而失去了侍卫队这唯一的武力依靠，城堡里也不会再有人听命于他，包括整个哈伦镇，大概都不会将他看做是一位领主了。

不，别说领主，这些人甚至都不会再将他作为一个贵族来尊敬，因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虽然埃布尔听到这里时完全没懂尼格瑞姆做了些什么，但总之，那群仆人认为，尼格瑞姆会在那之后成为一个备受众人唾弃的普通人，不，鉴于他的残疾和瘦弱的身躯，他大概连普通人都做不了，只能成为一个肮脏的乞丐。

还有一些污言秽语，埃布尔完全听不下去了，他冲出去将那些乱说话的仆人们痛揍了一顿，直到他们受伤出血，哭嚎着求饶，并且保证再也不敢编排领主大人，他才停下手来，事实上，若非这些仆人们平时还要干活，埃布尔一定会打断他们的手脚。

但那之后，埃布尔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他和艾伦接触的多，比其他仆人更加清楚地知道他对尼格瑞姆的态度，同时也见过尼格瑞姆向艾伦展示那枚戒指后对他下令，所以他更害怕仆人们说的话真的都是事实——他无所谓重新再落入污泥当中做一个乞丐，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看见尼格瑞姆变成那样，他固然已经有能力保护尼格瑞姆，不叫他真的成为一个乞丐了，但他无法想象那样骄傲高贵的尼格瑞姆在成为一个落魄的普通人后将会如何痛苦，光是想一想，他都觉得难受得几乎要死过去。

没关系，让那些苟活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去想象吧，埃布尔心想，只要我还活着，有一口气在，我就永远，永远不会让我的主人从那有着宝石点缀的座椅上跌落。

我会保护他的。


第9章 你不能离开我了

尼格瑞姆是因为一阵呼吸困难的感觉醒过来的，直到他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滑下了枕头，整个脑袋都蒙在了被褥里。

而等到他把头从被子里探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意识地做出这种举动了。

太冷了，也许对别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但尼格瑞姆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有冰碴儿留在他的鼻腔里，刺得他大脑生疼，难怪他睡着了还会儿无意识地往被子里躲。

窗前拉着厚重的窗帘，房间里很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于是他又重新缩回了被褥中，并伸脚踹了踹床尾的人，紧接着，他就觉得脚底的人动弹了一下，用尚未清醒的软糯声音问道：“主人？”

尼格瑞姆清了清嗓子，说道：“到这头来，让我暖暖手。”

睡在床脚的埃布尔在黑暗里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动作缓慢地朝尼格瑞姆爬了过去，被褥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不一会儿，他便被尼格瑞姆抱进怀里了。

他真像个小火炉，暖得几乎烫手，尼格瑞姆抱住他的一瞬间，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胸口要被捂得化开了，但很快，因为失去埃布尔体温而渐渐冷下来的脚丫又让尼格瑞姆清醒了过来，他抱着埃布尔一起从被子里探出头去，在昏暗的光线里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小孩儿对视。

埃布尔傻傻地和他互相看了一会儿，问道：“主人？”

尼格瑞姆脸上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但埃布尔就是能看出他眼中的懊恼，领主大人蛮不讲理地抱怨道：“你为什么这么小？暖和了手就暖和不了脚？”

埃布尔大概是想辩解什么，但“嗯”了好几声，却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无辜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尼格瑞姆叹了口气，又把他往自己单薄瘦弱的胸口揣了揣，说道：“算了，你来之后也长得挺快的，兴许再过个几年就可以既暖手又暖脚了吧。”

这话倒没说错，埃布尔来到城堡一个多月，个头长得十分明显，尼格瑞姆不止一次看见埃布尔在书架旁边比划自己的身高，小孩儿对此显得非常开心，围着尼格瑞姆打转的动作也更加热切了，脸上挂着的笑容简直比夏天的太阳还要耀眼。

不过是长了点儿个子罢了，领主大人心想，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尼格瑞姆可不是在发酸！虽然和小孩儿相比，他的个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有长胖哪怕一点儿，但他认为，像埃布尔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本来就长得很快，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而正常他这样十四岁的少年，也是长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的。

不过埃布尔说到底是他自己家的小孩儿，长高是件好事，尼格瑞姆想了想，也就纵容了对方太过活泼的举动。

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寒冷，即便是尼格瑞姆这样对自己严格的人，也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做好起床的心理准备，不过他起床之前，首先还得埃布尔起床，于是尼格瑞姆又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放埃布尔从被子里出去的准备。

领主大人嫌弃地摸着被埃布尔塞进被子里的热水袋，觉得这玩意儿比不上小奴隶半分。

因为尼格瑞姆才上任三个多月，而且并没有和自己领地的人员建立任何关系，所以城堡里的魔法用具短缺，天冷了之后，保温系统的不完善就更加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埃布尔必须分两次下楼给尼格瑞姆端送洗漱用具和刚出炉的食物——这样的天气，食物在旁边多放一会儿，温度就会流失得差不多了。

好在埃布尔的速度很快，不至于让自己的主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挨饿，当他把食物端到尼格瑞姆卧室门前的时候，它们也都还在乖乖地冒着热气，让人看着就觉得很有食欲。

埃布尔已经习惯服侍尼格瑞姆了，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伸手将其推开了。

在进门前，埃布尔其实已经做好了再将自己的主人从床上劝出来一次的准备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开门后会看见尼格瑞姆站在卧室的小窗旁边，将窗帘撩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领主大人的黑色卷发乱糟糟地堆在肩头，脸色因为寒冷泛起一层青白，他摁在窗帘上的指尖也是白的，几乎透明，而窗外漏进来的光线照在他半张脸上，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珠反射出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色。

不过最让埃布尔关注的还是尼格瑞姆的穿着，因为没有小奴隶在一旁伺候，少年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衬衫，两条苍白细瘦的腿光溜溜地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白皙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残疾畸形的左腿微微蜷缩着，只有脚尖点在墨绿色的地毯上，是一种惹人怜惜的姿态。

但很显然，它的主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脆弱，还故作镇静地侧过脸来对他的奴隶道：“外面下雪了。”

他的声音同往常一样冷淡，但配合着那缕映在他侧脸上白得耀眼的光线，又显出一种无知无辜的性感来。

埃布尔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猛然回过神来，慌张地叫道：“您在干什么！怎么能这样从床上下来！会冻坏的，您的腿不疼吗？！”

尼格瑞姆只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事实上他的腿当然很疼，否则平时还能稍微有些力气的左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脚尖挨着地了，他没有告诉小奴隶的是，其实他下床时腿还是好的，只不过有小奴隶在身边太久，他一时忘了它有多么脆弱了，才站在这儿一会儿的功夫，等他回过神来时，残疾的左腿就因为寒冷而疼得没法儿用力了，更坏的消息是，因为这里离床很近，他下来时甚至没拿着手杖，导致现在哪怕只有寥寥几步的距离也没法儿自己走回去。

当然还有最后的办法，但尼格瑞姆不想那么难堪又没有尊严地在地上爬，他宁愿受冻，多疼一会儿，所以才一直杵在这里没有动。

埃布尔忙放下手中的食物，扶着尼格瑞姆回到了尚有余温的床上，又任劳任怨地脱了衣服爬上去，帮尼格瑞姆暖和身体。

好半天，尼格瑞姆冻得发青的脸色才缓过来，他闭着眼感受着被子里的温暖，突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能离开我了。”

因为隔着一层被子，埃布尔没能听清自己的主人在说什么，于是闷声问道：“您在说什么？”

但尼格瑞姆并没有再重复一次的意思，他再次睁开眼时，就仿佛刚才示弱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清明，里面装满了无人能懂的沉静，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埃布尔闻言，回答道：“主人，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七天，就是诞生日了。”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好半天，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领主大人：大招开始蓄力……

第10章 诞生日

神话中，人们脚下所站立的这片大陆在五千年前的十二月七日从海底浮现，于是每年的十二月七日都被称作诞生日。

每到这个日子，不论种族，不论身份，所有生活在大陆上的生灵都会举办庆典，为了大陆的诞生，为了世界的繁荣，为了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而舞蹈庆贺。

尼格瑞姆作为此地的领主，无主之地和边际森林不论，至少哈伦镇的庆典是需要他主持的。

因为没有人教导过，埃布尔其实对诞生日的意义没有太大的感触，只不过在过去那些流浪的日子里，每到这一天时，他都能额外收获更多干净的食物和饮水，若是运气足够好，甚至还能得到一两枚铜币，所以他其实也挺喜欢这个日子的。

同理，虽然过去的日子不一定开心，但无论如何，诞生日是会让每个人都过得轻松的一天，尼格瑞姆想来也一样，他也没有道理不喜欢诞生日才对。

但事实上，情况却并非如此，虽然尼格瑞姆脸上的表情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异，但埃布尔就是能感觉出来，尼格瑞姆似乎并不十分开心这一天的到来。

没有尼格瑞姆的允许，埃布尔不敢对此发问，担心会惹自己的主人生气，他也无从安慰对方，只好更体贴地去服侍自己的主人，希望至少能让尼格瑞姆的身体在这寒冬中更舒适一些。

自打那天下雪之后，温度好像终于落到了终点，没有继续再降下去，但这无济于事，天气已经非常冷了，埃布尔原以为自己的主人会每天赖在床上，直到到了诞生日，不得不起床去主持哈伦镇的庆典，但他似乎想错了，尼格瑞姆只有第一天躺在床上休息，第二天便毫不留恋地爬了起来，甚至还穿好繁琐的衣物出了房间。

他向仆人们下令，让他们利用手上的资源好好将城堡装扮一番，好迎接诞生日的到来，又派管家前去镇上，同罗兹镇长商议诞生日的庆典事宜。

埃布尔有些奇怪，虽然管家慑于侍卫队的力量，并不敢再在尼格瑞姆面前放肆，但他对尼格瑞姆终究算不上忠诚，诞生日的庆典可是大事一件，派管家前去，难道他的主人就不担心前者有所疏忽，导致他在庆典上出什么意外吗？

“为什么不让侍卫长大人去呢？”埃布尔在给领主大人穿衣服时这样问道：“或者让侍卫队的其他成员去也没关系？”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一边抬起下巴示意他整理自己有些歪斜的领结，一边毫不在意地说道：“有什么不同吗？只是带几句话回来而已。”

埃布尔有些着急尼格瑞姆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态度，但对方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且在埃布尔多次旁敲侧击的提醒下表现出了不耐烦的情绪，他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当忙碌起来的时候，时间就像最神骏的马儿一样跑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诞生日。

可能诞生日真的是个被老天爷保佑的好日子，这天天气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没有云，没有雪，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撒下并不温暖但足够耀眼的光芒，城堡里被难得勤快的仆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处都点缀上了彩色的纸花，尼格瑞姆也早早地起了床，用过丰盛的早餐后，在艾伦和埃布尔的陪伴下登上了罗兹镇长精心装饰过的马车。

庆典的规模很大，整个哈伦镇都被发动起来了，居民们却并不因为这些日子的忙碌而觉得苦恼，他们都发自内心地为这个节日感到高兴，所有人都相信，诞生日这一天会给自己带来好运，这一天过得越开心，下一年的运气就会越好。

尼格瑞姆乘坐的马车在进入哈伦镇时受到了居民们热烈的欢迎，虽然其实大部分人打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有见过这位领主大人，但这并不影响节日的气氛让他们眼中的一切都变得美好。

很快，马车就到了镇子外围的停靠点，矮胖的罗兹镇长笑着在一边弯着腰等候，艾伦面无表情地伸手打开车门，先下来的是一直跪在尼格瑞姆脚边为他暖着膝盖的埃布尔，随后埃布尔又转身伸手，将尼格瑞姆扶了下来。

尼格瑞姆的腿让他的动作很不方便，马车里面虽然垫着地毯，但并不保暖，埃布尔让他的膝盖好受不少，但小孩儿的手一离开，他便又疼起来了。

虽然尼格瑞姆苍白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一丝痛苦的表情，埃布尔握住他的手时还是觉察到了一丝丝颤抖，好在他的力气已经变得比以前大很多，尼格瑞姆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小孩儿身上后，总算是成功以不那么狼狈的姿势下了车。

罗兹正在打量埃布尔，他还记得这个被尼格瑞姆带回去的小乞丐，那时他身上满是脏污，瘦弱得像一条病狗，没想到被这阴森森的领主喂养了一段时间，看上去竟然精神得多了，他的长相并不是罗兹喜欢的那种精致，但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和柔顺的银色长发却让镇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但很快，尼格瑞姆冷冷的目光便让罗兹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尼格瑞姆身后手持阔剑，高大强壮的艾伦，讪笑着收回了视线。

尼格瑞姆暗中用力站直了腿，伸手将小孩儿一把从罗兹的视线范围内推搡到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对矮胖男人道：“带路。”

罗兹忙讨好地笑了笑，转身走在了前面，不过刚一背过身去，他脸上的表情便变成了不屑，身后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让他能够清楚地想象出领主老爷一瘸一拐的步伐，也让他心中的轻蔑与不甘更重。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他想，一个残疾，不过是托生的好了点，就能够轻轻松松地成为压在他头顶的领主，而他一个兢兢业业治理了哈伦镇这么久的成年人，却完全没办法反抗一个只有十四岁，风一吹就会倒的瘸子。

他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尼格瑞姆左手大拇指上那枚亮闪闪的绿宝石戒指。

那耀眼的颜色，可比那刚才吸引住他视线的小孩儿的眼睛好看得多了，他想，天知道，如果那阴沉的领主老爷弄丢了它，还能算个什么东西，而如果他能够得到那枚戒指，财富，权利，贵族的头衔，王都的上流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罗兹畅想着，就连穿着新鞋一脚踩进了未干的泥坑都不觉得生气，只毫不在意地拔出脚来在地上蹭了蹭，便继续往前走了。

诞生日嘛，这样的节日，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气的，罗兹这样想到。

他并不知道，背后的领主大人看他的眼神有多么冰冷。

和他不一样，尼格瑞姆从不相信什么节日会给人带来好运，他只相信自己。

不一会儿，罗兹便带领他们来到了庆典的中心地带，到处都是快乐的人群，那气氛太具感染力，即便是这些天以来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尼格瑞姆也明显放松了不少。

因为有埃布尔和艾伦保驾护航，并没有人能够冲撞到尼格瑞姆，而领路的罗兹和尼格瑞姆的气质与穿着很快让人们意识到了他的身份，不少女郎朝这边暗送秋波，也有少女在偷看尼格瑞姆，不过在意识到领主大人的阴郁和缺陷之后，她们又或若无其事，或惊慌失措地将目光转移开来。

尼格瑞姆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但埃布尔却紧紧地拧着眉头，尼格瑞姆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险些以为小孩儿会忍不住愤怒地扑上去同那些姑娘们理论。

不过小孩儿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又往尼格瑞姆身边靠了靠，近得几乎要妨碍后者走路了。

尼格瑞姆抬了抬眉毛，埃布尔觉察到了他的视线，一脸无辜地仰头看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埃布尔小心翼翼地，朝尼格瑞姆露出了一个羞怯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的心理活动：好想告诉她们我的主人有多好→但是不行，说了大家就都喜欢上主人，没我的份儿了→还是不说了……好心虚啊，主人会看出来我这么卑劣的心思吗？

尼格瑞姆：→_→

小龙：（心虚地笑）

第11章 我答应你

庆典的内容十分丰富，除了杂技表演和舞会之外，外场还有一年当中价格最为优惠的集市，等到了饭点，还会有露天举行的不限人数和资格的免费聚餐。

而尼格瑞姆作为领主，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聚餐前的致辞时为大家剪彩祝贺，在那之后他就没有什么需要出面的地方了，不管是就在哈伦镇继续玩乐，还是回去城堡，都不再影响什么。

尼格瑞姆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正赶上镇中心搭建起的大舞台上举行的表演。

正在进行表演的舞剧团已经是哈伦镇镇民们的老朋友了，从十几年前开始，这个舞剧团就在每年的诞生日来哈伦镇为镇民们进行表演，他们收取的费用不多，虽然每年的节目变动都很小，但镇民们的热情却是十几年如一日。

不过因为双方太过熟悉的关系，表演过程中还会有一些插曲，比如现在，节目完毕之后，就有兴冲冲的镇民直接从前台爬了上去，而演员和舞娘们则面带笑容地退到了一边，将舞台让了出来。

看来除了舞剧团的成员之外，镇民们如果对自己抱有额外的信心，也可以自发上去表演自己准备的节目。

这样的安排在诞生日其实不算什么，只不过在尼格瑞姆看来，眼下台上正在表演的人实在没什么自知之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好了唱歌，却对着扩音器一阵鬼哭狼嚎，没有一个字儿有旋律。

尼格瑞姆正嫌弃着，周围镇民们的表现却热情得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他发现自己周围的其他三个人也都一副吃了酸橘子的表情，尼格瑞姆才确定，出问题的不是他，而是那群尖叫喝彩的人们。

“嘿嘿，”罗兹观察到他的眼神，笑道：“诞生日嘛。”

这样好的一天，不会有人不顾气氛地唱反调的。

尼格瑞姆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也并不打算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勉强自己欣赏没有任何优点可言的表演，他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正打算直接去休息的地方等着，一低头，却发现身边的埃布尔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台上那滑稽的家伙，小孩儿脸上的表情虽不明显，但尼格瑞姆却看出了他的兴奋情绪。

领主大人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领主大人？”罗兹问了一句。

埃布尔也跟着这声音回过神，他以前大概也曾经见过这样热闹开心的场面，但他不是因为年纪太小忘了，就是当时正挣扎在饥饿与寒冷之间，根本没有余裕去欣赏这些，而直到遇见他的主人，他才有机会真正体验一次这样的快乐。

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已经够了。

他抬头看向尼格瑞姆，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其中装满了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幸福情绪，这让他瞳孔中的绿色变得更加美丽，他还记得自己的主人并不喜欢现在的天气，于是问：“主人，我们要去休息一会儿吗？”

尼格瑞姆没有说话，只看着他，静静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双眼睛中出现了困惑的情绪，他才抬起头，淡淡道：“再看一会儿吧，挺有意思的。”

埃布尔愣了一下，没想到尼格瑞姆竟然会喜欢这种表演，但见对方已经把视线转回了台上，他也只好跟着继续看了起来。

埃布尔并没有发现，当他重新投入到这场狂欢之中后，领主大人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那双漆黑眼中蕴含着的，是无法形容的珍惜与喜爱。

那位五音不全的镇民从台上下来之后，舞台上又重新开始了舞剧团的表演，说不上精彩，但对于尼格瑞姆来说，就算是演员站在舞台上不动，也比魔音灌脑要好太多了。

那之后又有另外几个镇民上了台，还有几位年轻的姑娘组成一队进行了表演，风采不输专业的舞娘们，台下的氛围则是从始至终的热闹，所有人都徜徉在欢快的海洋里。

在舞娘们的最后一支舞跳完之后，音乐骤停，但很快，另一首热闹的曲子又被演奏出来，尼格瑞姆注意到身边的镇民们变得比之前更加兴奋了，他们三三两两地拉在了一起，随着音乐的节拍，或快或慢地开始手舞足蹈。

尼格瑞姆心下了然，看来这就是舞会的环节了。

同王都上流贵族们礼仪繁琐，规矩严格的舞会不同，平民间展开的舞会更像是一场闹剧，别说各自该怎么样邀请舞伴了，他们连舞伴的性别都并不在意，只是随便牵过身边一个人的手，便滑稽地旋转起来。

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甚至是老人和小孩儿，所有人都欢声笑着，伴随着音乐旋转跳跃，而仍旧站立在原地的尼格瑞姆四人，倒因此显得格格不入了。

罗兹想了想，这四人当中只属他和尼格瑞姆的身份最高了，虽然他看不上这个阴郁的瘸子领主，不过对方好歹是个精致的少年，况且就算套不着近乎，能近距离看一看这装模作样的小鬼因为腿脚不便而出丑的样子也挺不错的。

打定主意后，罗兹脸上便堆出笑容，不过在他正要朝尼格瑞姆鞠躬发出邀请的时候，一只钢钳一样的大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生生又将他弯下半截的腰给推直了。

罗兹一抬头，就看见铁塔一般高大强壮的侍卫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他还来不及反应，这粗鲁的剑士便一手拎着他的后脖领，将他带入了人潮当中。

走了一会儿，直到确定罗兹没办法穿过挨挨挤挤的镇民们去邀请尼格瑞姆跳舞了，艾伦才停了下来。

旋转着的人群中，侍卫长松开拎着镇长的手，抱着胳膊，如同看猴戏一样冷漠地看着罗兹，说道：“跳吧。”

罗兹：“……”

艾伦和罗兹一离开，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在所有人都在跳舞时，静止不动的两个人就成了异类，领主大人当然注意到了周遭时不时投来的怪异视线，只是他并不在意这个，在他看来，就算被这群镇民从头盯到尾，也好过像猴子一样跳这种毫无章法的舞蹈。

然后尼格瑞姆一低头，便看见了小奴隶期盼的眼神。

尼格瑞姆：“……”

埃布尔：“QUQ……”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半晌，缓缓开口道：“我想提醒你，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可怜的主人是个路都走不太利索的瘸子。”

埃布尔抿了抿唇，小声道：“您可以站在我的脚上，主人，我抱得起您。”

尼格瑞姆当然相信这一点，据艾伦所言，埃布尔的单手负重已经到了三百斤，而他本人才刚刚一百斤出头罢了，别说抱他，埃布尔一只手将他举起来都是轻松的。

但他还是没有同意，尼格瑞姆挑了挑眉，挑剔地看了一眼埃布尔的小脚丫，慢吞吞地说道：“我不怀疑你的力气，只是怀疑你这小小的脚面是不是真的够放下我的一只脚。”

他用手杖点了点埃布尔还不够他巴掌大的鞋面，说道：“这种面积我可站不住，况且，就算我真的站住了——”

尼格瑞姆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嘲笑意味的微笑来，说道：“你的手臂能揽得着我的腰吗？”

虽然长高了，但伸手只能圈住尼格瑞姆屁股的埃布尔：“……”

也许是因为音乐实在太欢乐，周围的气氛过于具有感染力，尼格瑞姆看着小孩儿脸上恍然大悟又震惊不已的表情，放松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当然，下一秒他便收到了埃布尔委屈不甘的眼神。

尼格瑞姆弯了弯眼角，伸出一只手拉住小孩儿，随后抬高胳膊，微微使力，便让举着手的小孩儿在他控制下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之后他放下手，说道：“好了，这样也算是跳过舞了。”

埃布尔大约也是没料到尼格瑞姆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后便忍不住抱怨出声：“主人这也太敷衍了——”

因为被这快乐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尼格瑞姆并没有因为埃布尔得寸进尺的不敬而不满，而是难得地没有克制自己，显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大方模样，又伸手带他转了一个圈，不过最后没有将他放开，而是揽进了怀里，这才笑着说道：“好吧，再加个结尾的动作，满意了吗？”

埃布尔的脸埋在尼格瑞姆的胸腹前，不住的发烫，好在他的主人并没有将他拉来看一看，所以他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用力地摇了摇头。

尼格瑞姆笑着叹出一口气，说道：“还不满意？”

埃布尔摇了摇头，他的鼻尖上都是尼格瑞姆的气味，闭着眼平复了好半天，才让自己脸上的红晕没有那么明显了。

他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尼格瑞姆。

“我现在的确太小了，主人，但是我可以长大，”埃布尔说着，眼中流露出丝丝不自觉察的期盼来：“等我长大，主人，等我长大，再与我跳一支舞吧？”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弯了弯嘴角，低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第12章 有客来访

罗兹并不敢反抗一个剑士，尤其是当这个剑士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也许这个剑士并不是真心侍奉那个瘸子，但他也一定和罗兹没有多少交情。

一个人跳舞也不是奇怪的事，罗兹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敷衍地转了几圈，直到音乐快要进入尾声，他才笑呵呵地对艾伦道：“侍卫长大人，舞会结束之后就是领主大人致辞的环节了，咱们得先带领主大人去后台准备一下才行，您看……”

艾伦看了他一眼，终于放过了他，慢吞吞地转身，朝先前离开的方向走了回去。

剑士的五感异于常人，罗兹可不敢在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回去找到了正在低声说话的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而远远看到艾伦回来的身影时，尼格瑞姆便立即直起了腰，拉开了自己和埃布尔之间的距离。

涌动的人头中，尼格瑞姆和艾伦对视一眼，眼神便立即错开，他看向艾伦身后不远处的罗兹，问道：“怎么了？”

罗兹挤上前来，低声把事情说了，尼格瑞姆便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他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腿已经麻了，这让他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动作非常明显，不过可能是因为气氛的原因，尼格瑞姆这次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甚至没让埃布尔搀扶自己，只一个人走在前面，在身侧罗兹的指引下到了后台。

后台的人不多，舞剧团的成员们也有一部分跑出去跳舞了，剩下的那些人大概已经被事先通知过，看见罗兹带了人进来，立即起身行礼。

尼格瑞姆随意地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近找了张还算柔软的座椅坐了下来，埃布尔也连忙跪到他脚边，帮他温暖几乎要冻僵的小腿和膝盖。

罗兹的时间掐得很准，尼格瑞姆才刚休息了一会儿，外面的音乐就停了，罗兹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立即快步上了台前，很快，隔着厚重帷幕的前台便传来罗兹的声音，基本上都是一些公式一样的套话，尼格瑞姆在听见他说“今后我也会一直陪伴着大家，努力建设我们的家园”时，讽刺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无论如何，明年的今天，罗兹不会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了。

“另外，大家都知道，今年我们还迎来了另一个大喜讯，有一位高贵的，从王都前来的贵族老爷到了我们小镇里，成为了我们的领主大人，今年的我不过是区区配角罢了，接下来还是有请领主大人来为大家说上几句吧！”

埃布尔耳聪目明，立即听到了这话，转而看向自己身旁的尼格瑞姆，叫道：“主人？”

尼格瑞姆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埃布尔注意到他握着手杖的手指已然稍稍有些泛白了，想来要面对这么多人说话，就算是尼格瑞姆也会稍稍有些紧张吧？他在王都并没有机会经历这样的情况，而且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

埃布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覆上他的膝盖，尼格瑞姆立即转头去看他，只见自己的小奴隶冲他露出一个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充满信赖地说道：“主人一定没问题的！”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弯了弯眼角，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手杖用力，在埃布尔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镇定地朝台前走了过去。

掀开遮挡住后台的帷幕后，台下的一切便尽收眼底，罗兹正在一旁假惺惺地笑，但尼格瑞姆的眼中并没有他，他只看见了那群拥挤在台下的脸，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些都是他领下的子民，是他的责任，是他的财富，也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有资格握在手中的权利。

尼格瑞姆想，所有给了他的东西，或早或晚，都将完全属于他，他会将它们牢牢握在手中，再不松开，除非将他杀死，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断，从今往后，没有人再能从他这里夺走任何东西。

在这个节日里，没有任何人会对领主的缺陷报以异样的眼神，人们用看太阳一样的目光期盼地看着他，仿佛他就是世间唯一的领袖，救世主。

尼格瑞姆凝视着他们，用最平稳的步伐走近扩声器，缓声说道：“尽情地狂欢庆贺吧。”

“今往后，我将庇佑你们，带你们走入从未有过的盛世。”

不论尼格瑞姆的宣言是真是假，是承诺还是空话，在这一天，没有人会怀疑他，居民们狂叫着，欢呼着，为他们的领主献上祝福。

“神会保佑您！”

“瞧瞧我们的领主！”

“大人我们相信您！”

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舞台侧面的罗兹笑容中带着一丝勉强。

在往年，这些呼声都是属于他的，而因为尼格瑞姆的到来，他将永远失去这一切——即便他笃定尼格瑞姆的话不过是幼稚小鬼的呓语，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空话，但就因为他是领主，哪怕他每天窝在那座城堡里什么都不做，而自己兢兢业业地为了那些愚蠢的镇民们操心，到了最后，功劳也会被全部算在这个毫无作为，只会讲大话的小鬼头上。

罗兹心中嫉恨的黑水翻涌，有什么东西在最深处蠢蠢欲动。

如果这个小鬼不存在，如果他能取而代之……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赤裸，尼格瑞姆若有所觉地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罗兹来不及收起表情，只好匆忙地挪开视线，他的心跳如擂鼓，刚才汹涌的情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压制下去，好半天，他才重新看向台上的人。

大约是被众人的吹捧熏陶得飘飘然，一向阴沉的领主大人竟然也破天荒地朝他流露出一丝笑意，罗兹心中有不甘，但更多的却是心思没被察觉的庆幸。

罗兹松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又笑着将尼格瑞姆带下了舞台，并殷勤地带着在后台的三个人去参加聚餐。

作为一个算不上富裕的边陲小镇，所谓的聚餐不过就是露天拼出几张木质餐桌，再在上面摆上镇民们自发提供的免费食物，因为现在是冬天的关系，食物的种类十分贫乏，蔬菜和肉类都极少，桌子上大多是被巧手农妇们烤制出各种花样的面包和各种口味的热汤，不过平民们的食物大抵也就是这些，在镇民们看来，这已经是非常丰盛的一顿午饭了。

艾伦和埃布尔吃了不少，罗兹显得稍稍挑剔，只尝了尝样式最好看的面包，而尼格瑞姆更是只用汤勺碰了碰嘴唇便放下了，他本来也不怎么热衷于食物，更别提这些粗糙的面包与汤了。

虽然只是用了勺子，但尼格瑞姆吃过的东西埃布尔是决计不会让其他人碰的，在征求过同意后，便立即捧到自己跟前，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后才又重新将目标放在了周围的面包上。

尼格瑞姆低头欣赏了一会儿小奴隶狼吞虎咽的吃相，便将头抬了起来，看向远方。

罗兹很快发觉了他的视线，放下手下的面包问道：“领主大人在看什么？”

尼格瑞姆瞥了他一眼，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正看着的方向：“那边就是边际森林，是吗？”

罗兹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虽然说那边也被划作您的领地，但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尼格瑞姆打断了，他说道：“边际森林里有很多物资，水果、药草、魔兽、矿石，每一样都能在外面卖出天价，哈伦镇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罗兹听到这话，脸上虽然还是笑容，心中却将尼格瑞姆骂了一万遍，这个小鬼还真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当真了？

罗兹叹了口气，说道：“领主大人您有所不知，边际森林里住着的都是些非人种族，他们对人类极为排斥，又战斗力极高，我们镇子里的都是些普通人，进去就有去无回，更别提将里面的东西带出来了，更何况，就算真的好运气能偷出来些什么东西，中间也还隔着一个无主之地。”

罗兹瞟了尼格瑞姆一下，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又继续道：“虽然无主之地也是您的领土，但盘踞在那儿的全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想经过那里把东西带回来，实在是难上加难啊！”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眼中没有半点光亮，那深如幽井的目光几乎让罗兹以为自己的秘密已经彻底被这个阴森森的小鬼看透了，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但很快，他又重新镇定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也没有那个道理，这个瘸腿的小鬼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还会毫无作为地蜗居在那个充满了不忠的仆人的城堡里吗？刚才那种眼神，只不过是因为他本身太阴森可怕了而已。

罗兹勉强对着尼格瑞姆露出笑容，好半天，尼格瑞姆才把盯在他脸上的视线挪开，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那也不能怪镇长你无能了。”

罗兹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好半天才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这时候，埃布尔和艾伦终于先后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两人看情况有所保留，否则以他们的饭量，今天哈伦镇恐怕有半数居民要挨饿。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犹自有些兴奋的小孩儿，想了想，说道：“反正已经这个时间了，再去外面的集市看一看吧。”

果不其然，埃布尔眼睛一亮，那翠绿通透的颜色让尼格瑞姆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抬了抬下巴，对罗兹道：“带路吧。”

罗兹虽然心有不满，但尼格瑞姆既然要求了，他也没办法推辞，除了乖乖带路，也只能在心底诅咒这个瘸子的腿伤在这么长时间的行走后变得更加严重了。

集市十分热闹，摊贩们拿出了自己一整年份的良心，货物既便宜又有质量，埃布尔逛得非常开心，而他开心了，尼格瑞姆就满意了，一直到下午，三个人才打道回府，而罗兹作为邀请尼格瑞姆去到镇上的镇长，也需要亲自将埃布尔送回到城堡去。

马车行驶的时间里，埃布尔一直跪在地毯上同尼格瑞姆说话，尼格瑞姆的嘴角微微翘着，心情看上去变得不错，等埃布尔觉察到马车微微一磕，停顿下来，他高兴地说道：“我们到家啦，主人！”

但他没有等到尼格瑞姆的回答，直到他抬起头，才发现尼格瑞姆看着城堡大门的方向，脸上放松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阴翳。

埃布尔心中一突，立即跪直了身子朝窗外看去，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城堡外不知何时停了另一辆陌生的，装饰精美的豪华马车。

有客人前来城堡拜访了。


第13章 有客来访2

那辆马车的车辕上漆着金，车门上是繁复华丽的雕花，就连马儿身上套着的鞍具都被打理得闪闪发亮，实在太过醒目，所以看到它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还包括送他们回来的罗兹。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样制式高级的马车，是绝不会属于哈伦这种边陲小镇的，它只有可能来自更加繁华的地方，而蜗居于此的领主大人作为休诺丁家族最后留存的血脉，无亲无故，会在诞生日前来“探望”他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离开后，四周的温度变得更低了，尼格瑞姆下了车，风一吹，他脸上原先的那些好不容易蔓延上来的血色就再度褪去，变得青白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前那辆马车，又看了一眼迟迟没有离开的罗兹，沉声说道：“镇长还不回去吗？天色晚了，马车就不好赶路了。”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罗兹笑得有些尴尬，但是却厚着脸皮道：“车夫熟悉路程，倒不怕天黑，只是这天气也太冷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进您的城堡喝口热茶再回去……”

尼格瑞姆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奈何罗兹一副看不懂他脸色的模样，一定要找借口留下来，出于贵族的礼貌和修养，尼格瑞姆最后还是没有强硬地让他离开这里，而是勉强应道：“那就喝口热茶再走吧。”

“不过罗兹镇长，我好像有客人到访，还请你不要在城堡里随意走动。”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罗兹连忙点头，心中却并不打算听尼格瑞姆的话，他的目的便是要看一看这神秘的客人，怎么可能真的只喝口茶就走。

埃布尔因为尼格瑞姆突然变化的情绪而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担心，但身为侍卫长的艾伦却一直面无表情，好像并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包括尼格瑞姆将要面对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会不会给尼格瑞姆带来危险，也都跟他也毫无关系似的。

罗兹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瞧了瞧几人的反应，心中微定。

众人绕过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径直走向大门，开门的人是早已恭候多时的管家，他扫了一眼进门的四个人，视线在罗兹身上微微停顿，随后略带敷衍地朝尼格瑞姆行了一礼，说道：“领主大人，有客人……”

“知道了，”尼格瑞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并不在罗兹面前掩饰自己与管家的恶劣关系：“人呢？”

管家显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好半天，才硬着声音说道：“您的书房。”

尼格瑞姆抬腿便往前走，目不斜视地吩咐道：“给镇长倒杯热茶，他喝完就走。”

管家同罗兹对视了一眼，随后朝尼格瑞姆恭敬道：“是。”

罗兹跟在管家身后去了侧厅，艾伦在将尼格瑞姆送上楼后也离开了，埃布尔知道尼格瑞姆还要更衣，立刻忙不迭地去置办。

尼格瑞姆奔波了一天，已经非常疲惫了，埃布尔还以为以自己主人的性格，搞不好会赖在房间里面休息一会儿再去见客，没想到的是，尼格瑞姆一换好衣服，便撑着手杖要站起来。

埃布尔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尼格瑞姆没有拒绝，因为他的腿确实使不上多少力气了。

小孩儿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尼格瑞姆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是埃布尔从未见过的严肃，埃布尔心脏怦怦跳，既担心又害怕，但对于那位来历不明的客人，他没有任何插嘴的资格，憋了好半天，只能问道：“主人，您要用些茶点吗？”

他还记得尼格瑞姆在哈伦镇的庆典上只喝了一口汤，胃中没有食物的话，不仅身体会冷，恐怕也没多少精力去应付那位客人。

但尼格瑞姆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根本没有将埃布尔的问话听进去，在小孩儿把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迈开腿朝书房走去了。

埃布尔将自己的主人送到书房门口便不得不停下了，他只是个奴隶，尼格瑞姆出门游玩的时候可以将他带在身边，但会见这样重要的客人时，他是没有资格跟进去的，他努力地去张望了，但也只在尼格瑞姆开门关门的一瞬间模糊地看见了书房座椅上坐着的人影。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尼格瑞姆的客人，但他瞥见了那人身上华贵的衣物，不客气的说，他的服饰看上去甚至比身为领主和伯爵的尼格瑞姆还要好，埃布尔并非真的愚钝，他隐隐约约中猜到了这位客人的来历。

这位客人大概来自王都，赶在诞生日这天出现，恐怕是替国王陛下前来给尼格瑞姆送上关照与祝福的——如果以尼格瑞姆过去在王都的境遇，真的值得国王如此大费周章的话。

埃布尔猜想，这位使者大概并不仅仅只是前来友好探望而已，他工作可能更多的是来检查尼格瑞姆在哈伦镇生活的情况，也许他的主人过得不如意，才是那位客人想要看到的情形……

埃布尔站在门外，脸色十分难看，不只是因为这位客人来者不善，更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去帮助他的主人，连陪在尼格瑞姆的身边安慰他都做不到，他和艾伦学了这么久的剑术，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保护自己的主人了，结果到了现在，却只能看着尼格瑞姆一个人去面对其他人带来的恶意，而他甚至连眼前的这扇门都进不去。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一点儿用处的废物。

但他其实知道自己能做到的并不仅仅只是服饰尼格瑞姆生活，逗尼格瑞姆开心，如果……如果他不是现在这个孱弱的模样，如果他能拥有力量的话……

埃布尔呆呆地望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小孩儿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埋着头走开了。

他的主人还没有填饱肚子，他得去厨房弄点点心和热茶过来。

天色渐渐暗了，女仆们不知什么时候点亮了走廊上的灯台，埃布尔摇摇晃晃地走着，拖在身后的影子在经过一个个烛台时慢慢变短，又晃动着拉长，没有人觉察出其中缓慢发生的变化。

第14章 客人走了

埃布尔虽然心情沮丧，但因为担心尼格瑞姆挨饿，去拿食物的时候动作还是像原来一样快，打侧厅路过的时候，他还去看了一眼管家和罗兹镇长，确保后者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乱跑。

他的动作并没有避着两人，管家因为知道他是艾伦的徒弟，所以没有敢给他什么脸色看，只避开了他的视线，而罗兹只当他是尼格瑞姆一时兴起养的奴隶，则是根本没理会他。

埃布尔也没打算这两个人多么欢迎他，发现罗兹确实还好好呆在侧厅后，他便快步走到楼上去了。

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有没有等急。

埃布尔想着，走到书房跟前，凑近了正要敲门，却听见了其中隐约发出的声音。

书房作为领主办公谈话的地方，被建造成了可以隔绝一定声音的房间，但埃布尔的耳力好得不似常人，稍稍凑近一些，里面谈话的声音便变得清楚起来，小孩儿的手心里都是汗，他既紧张又羞愧，但犹豫一会儿后，仍旧是对自己主人的担心占据了上风，他把食物用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摁住了门，轻轻把耳朵靠了上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

是尼格瑞姆的声音！埃布尔先是一惊，紧随而来的便是心疼和担忧，他从未听过他的主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尼格瑞姆一向清朗的声音变得沙哑，其中充满了憎恨与怨气，和平日里冷静沉默的他截然不同。

埃布尔几乎能够想象出他的主人正在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来。

“这个肮脏的城堡里没有一个人向着我，我的奴仆议论我，我的管家奚落我，我的侍卫无视我！就连那个破落小镇上的镇长都对我阴奉阳违！”尼格瑞姆用怨毒的声音说道：“他以为我不知道，每次他在我走路的时候，都在我背后嘲笑我！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另一个慢吞吞，假惺惺的声音响起：“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了，伯爵大人，陛下很担心您，如果您在这里真的过得不如意的话，不如跟我一同回到王都去？”

埃布尔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来自于那位王都来的客人，他虽然觉得尼格瑞姆的表现有些奇怪，但他并不担心自己主人的去留，他知道，就算尼格瑞姆要回到王都去，也一定会带上自己一起的，于是他沉下心来，继续听了下去。

房间里的尼格瑞姆似乎有些迟疑，过了好半天，他才唯唯诺诺地说道：“我，我也不想回王都。”

客人大约是被他的表现逗笑了，说道：“怎么？您还怕那些人……唉，陛下说过，可以让大主教为您医治腿脚，等您好起来了，就不会有人排斥您了。”

尼格瑞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不，那太疼了，那个主教说要先把我的腿再捏碎一次，才能重新治疗，谁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我不想那么疼！”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好半天，埃布尔才听见尼格瑞姆继续道：“而且就算我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休诺丁家只是一个空壳，库房空空，账本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就连房子也抵押出去了，我回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我不是个瘸子，如此寒酸的贵族也依旧是别人取笑的对象。”

“我很感谢陛下为我做的一切，”尼格瑞姆低沉道：“虽然这里也不好，但好歹能有一口饭吃，也不会有人真的敢为难我，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客人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您这样认为，那就没有办法了，不过我离开前会去同那不知礼数的镇长说一说的，只不过城堡里的仆人们是你自己的财产，还是需要你自己解决才行。”

尼格瑞姆忙受到巨大恩惠一般感激道：“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对，也感谢陛下！没想到我这样落魄的家伙到了这种地方，还能得到您的帮助和陛下的关心！”

客人闻言，又笑着和尼格瑞姆寒暄了几句，这便要出门来了，埃布尔连忙站直了身体，做出刚从走廊那一头跑过来的样子。

正如埃布尔所料，他刚刚在走廊上走了两步，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率先出来的是那位客人，埃布尔终于能看清他的模样——他是个瘦高个，三四十岁的模样，胡子修得整齐，身上的衣服精致漂亮，上面用贵重的暗色金线绣了繁复的花纹，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刺眼的反光来。

尼格瑞姆就跟在他身后，被这个人长长的影子笼罩在黑暗里，他低着头，看上去既瘦小又憔悴，几乎让埃布尔心疼得红了眼眶，但他明白现在有外人在，并不是该放肆的时候。

埃布尔捧着手里的托盘，跪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移开视线前的一瞬间，他发现了那位客人脸上对这老旧寒酸的城堡的嫌恶，但很快，在面对尼格瑞姆的时候，他又将那嫌恶收敛起来，做出一副欣赏的模样，大约是想让尼格瑞姆也觉得这城堡的现状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尼格瑞姆看见埃布尔的时候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对方说过要给自己送来食物的事情，但他并没有搭理小孩儿，而是引着客人，一瘸一拐，目不斜视地从埃布尔身边路过了。

尼格瑞姆望了望楼下，积极又急迫地对那客人说道：“那不长眼的镇长就在楼下，我带您去见他，您可千万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那客人眼中闪烁着不耐，但还是应付道：“放心吧，交给我就是了……这还要下楼，伯爵大人，您的腿脚不好，就由我自己下去吧。”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一副求之不得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那多怠慢您。”

客人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的侍从也在下面等着，而且你情况特殊，说不上怠慢，我这就下去了，你回去休息吧。”

尼格瑞姆露出感动的表情，连连点头，说道：“那就麻烦您了，请一定替我告诉陛下，我的日子还过得去，非常感激他，也向他问好。”

客人敷衍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是懒得再和尼格瑞姆相处了，他快步下了楼，转过一个弯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尼格瑞姆一直倚在楼梯上看着，埃布尔原以为他仍在殷切目送对方，但等到尼格瑞姆转过头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主人脸上一片冷漠。

尼格瑞姆又恢复到平常时的模样了……不，他看上去好像比之前要高兴一些，仅仅只是因为送走了王都来的使者，不需要再做违心的表演了吗？

埃布尔仍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主人。

尼格瑞姆回过身，慢慢走到他身边，脚步虽然不甚利索，却比之前在那客人面前表现得要好的多了，他皱了皱眉，对埃布尔道：“你怎么还跪着？地上不冷吗？”

埃布尔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给我送了吃的过来？”尼格瑞姆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餐盘，随后，视线停留在那一碗已经不再散发白色热气了的汤碗上。

他缓缓地看向埃布尔，同他对视，理所当然的，埃布尔下一秒就慌张地躲开了视线。

尼格瑞姆知道了什么，他垂下眼，低声问道：“你都听见了？”

埃布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他埋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教导他知识的课程虽然进行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但他也自己看过尼格瑞姆的许多藏书，其中有一本的内容就是要如何教导奴仆们明白规矩，而他在其中看见过许多贵族们惩治下人的事例。

一个奴隶胆大包天到偷听主人和重要客人的谈话，甚至听到了主人不堪的过往和现下根本没有任何可使用资源的窘迫现况，任何贵族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毫不手软地将这样的奴隶处死。

埃布尔很怕死，他害怕从今以后再也无法陪伴尼格瑞姆，害怕尼格瑞姆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他，更害怕在他死后会有另一个绿眼睛的人取代他在尼格瑞姆心中的地位，但他偷听了尼格瑞姆的谈话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无论他一开始的想法是什么，偷听就是身为一个奴隶最不可侵犯的死线。

小孩儿已经害怕得浑身颤抖了，但他仍旧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的，他的主人对他那么好，那么喜欢他，一定不会杀了他的，顶多……顶多把丢掉，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乞丐了，他现在很厉害，就算尼格瑞姆把他丢掉，他也可以天天守在城堡外面，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尼格瑞姆身边，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就在埃布尔沉默着，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他听见尼格瑞姆轻飘飘地说道：“哦，听到了就听到了吧。”

小孩儿一愣，猛然抬头看他，却见尼格瑞姆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其他的事情，而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确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情况全被埃布尔偷听了的事。

“我确实有些饿了，东西冷了就再去换一份，我在卧室等你。”

尼格瑞姆说完，往卧室的方向走了两步，却没有听见小孩儿动作的声音，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杵在原地的埃布尔，皱着眉头说道：“你在发什么呆？”

埃布尔恍惚地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尼格瑞姆刚才说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问道：“您为什么不惩罚我？”

他想了想，满怀期待地试探着问道：“因为我听的话都是假的吗？”

如果换做别的奴隶问这样的话，一定会被认作是在不死心地打听主人的情报，但尼格瑞姆清楚地看见了那双在昏暗烛光下越发深重的墨绿瞳孔中的不安和害怕。

小孩儿仍旧在担心他会突然改变主意，或者只是隐而不发，打算以后再算账，他现在一定比谁都更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尼格瑞姆为什么不惩罚他。

但很可惜尼格瑞姆要让他失望了，领主大人站在阴影当中，无情地回答道：“不，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在王都备受欺辱，所有贵族都耻于同我为伍，因为这条腿，我成为了异类，是所有人的笑柄，”尼格瑞姆淡漠地说道：“休诺丁家族早已只剩下空壳，财产在国王的默许下被支持他的，急需扩充财富的新兴大贵族们刮分殆尽，包括休诺丁家的老宅，都在我离开王都前被他们找借口夺去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只有头衔，没有任何真正实权和财富的伯爵、领主。”

小孩儿瞪大了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尼格瑞姆动了动，慢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踱到小孩儿身边，低头俯视他。

“至于为什么不惩罚你，”他凑近了埃布尔的耳边，轻声说道：“因为这些都将成为过去了，埃布尔，你的消息，就在刚才过时了。”

尼格瑞姆的脸上是一个浅淡但足够自信的笑容：“相信我，埃布尔，我将带你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也不会再有人能从我手中夺走什么了，等着瞧吧。”


第15章 长高了

埃布尔一直相信着尼格瑞姆，当他说出一切都将改变的话后，他也对此深信不疑。

小孩儿的心重新安定下来，他为自己的主人端来了新的食物，又如同往常一样给尼格瑞姆换衣服，洗漱，钻进被子里为他温暖身体，而尼格瑞姆确实也没有任何改变，那夜他安然入睡，第二天也和平时一样被埃布尔唤醒。

“您今天要在房间里休息吗？”埃布尔一边替尼格瑞姆擦脸，一边问道。

大约是因为昨天太劳累了，尼格瑞姆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他眼圈下的青黑十分严重，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但出乎埃布尔意料的，他的精神竟然还不错。

尼格瑞姆没什么力气，他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不，下楼吃饭。”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猜测他的主人应当是想知道昨晚的事情，昨天他不仅没有送那位贵客出门，也没有和罗兹镇长道别，虽然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但多少还是有些不礼貌，去问一问情况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下楼后，尼格瑞姆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肉汤，便把管家唤了过来，问他昨天晚上那位客人和罗兹镇长都是几时离开的。

同样是在吃早饭的时候进行对话，管家在尼格瑞姆手上吃过一次亏，大约是怕尼格瑞姆再次突然发难，这一次他站得很远，直到听到尼格瑞姆的问题后，他才抬头看了尼格瑞姆一眼。

这一眼极其隐晦，埃布尔却敏锐地觉察出了其中的轻蔑与幸灾乐祸，小孩儿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心态变得极其敏感，尤其是在事关他的主人时，在发现管家的眼神不对后，他脸上的表情几乎立刻就变了。

小孩儿的肩背紧紧贴在尼格瑞姆腿侧，一双墨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管家，浑身紧绷，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像豹子一样飞扑上去，徒手拧断这个人的脖子。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不过在他真的这么做之前，他的主人先拿起了手旁的牛奶杯，而在发现尼格瑞姆的动作之后，管家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后退了一步。

“……”尼格瑞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浪费食物的意思，而是把手里的牛奶杯塞给了自己腿边跪坐着的埃布尔，说道：“把这个喝了，不要盯着除了我之外的人看。”

管家：“……”

管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上去十分滑稽，埃布尔却因为视线被尼格瑞姆挡了一下而冷静下来，小孩儿眨了眨眼，乖巧地伸出两只手，捧住了杯壁尚还温热的牛奶杯，仿佛什么毛绒绒又无害的野兽幼崽一样，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管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埃布尔刚才做出了进攻的动作，他知道这个奴隶不好惹，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儿，但他的力气已经比普通的成年男人还要大了，当下也只能忍气吞声，干巴巴地回答道：“昨夜客人下楼后，同镇长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镇长吃完点心之后才离开。”

管家撒了谎，事实上，罗兹一看见那位王都来的客人便殷勤地贴了上去，之后也是一起离开的，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他却是不打算告诉尼格瑞姆的，他决定，如果等会儿尼格瑞姆问起来，他就回答，大人们的谈话自己不敢多听，率先离开了，所以不清楚他们聊天的内容。

但事实上他想的太多了，尼格瑞姆听了他的回答之后，笑了一下，随后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道：“哦，那挺好的，你下去吧。”

这就信了？管家几乎不敢相信，他还以为尼格瑞姆会刁难他或者更多疑一些呢。

不过不用和这个脾气古怪刁钻的领主打交道当然是好事，他既然不多问，管家也乐的少说两句，对方让他走，他便毫不客气地离开了。

尼格瑞姆黑沉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管家的身影，直到对方走出客厅，彻底看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心情颇好的拿起一块面包放进嘴里，不过刚吃了一口，他就觉得噎得慌，于是转手喂给了旁边的埃布尔。

小孩儿自然来者不拒，就着尼格瑞姆的手，大口大口地吃干净了。

尼格瑞姆看了小孩儿一会儿，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一样，开始非常积极地品尝桌上的食物，他皱着眉头将每一种都暗自嫌弃一番后，又面无表情地喂进埃布尔的嘴里。

小孩儿自从和艾伦学习剑术之后，胃口与日俱增，更何况今天也还没来得及吃饭，于是不管尼格瑞姆投喂什么，他都乖巧地全部吃光，等到尼格瑞姆把桌上的东西都尝了个遍，埃布尔也就跟着吃得差不多了。

主人和奴隶吃同一份食物显然不合规矩，但等候在厅中的仆人们并不敢发表任何意见，他们都低着头，不去看两人的互动。

尼格瑞姆的视线最后落在桌上的牛奶壶上，这回他没尝，而是直接推给了埃布尔，等到小孩儿把壶里的牛奶也都喝完了，尼格瑞姆伸出手摸了摸他圆鼓鼓的肚皮，问道：“吃饱了？”

小孩儿舔了舔嘴角的奶渍，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满意道：“嗯，回房间吧。”

埃布尔闻言，忙站起来扶尼格瑞姆，但他的胳膊一伸出来，手腕便从袖口处漏出了一截，尼格瑞姆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站直了身体，把小孩儿拎住了。

埃布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尼格瑞姆有些困惑地把他的胳膊拉直，看着那露出来一截的手腕道：“衣服又小了？”

埃布尔一愣，随后下意识地把手腕缩了缩，说道：“还，还好，不算太小，我还能穿。”

尼格瑞姆以为小孩儿是担心自己费布料才会这么羞怯，不由弯了弯嘴角，他打量了小孩儿一番，这回倒不觉得自己被对比得长得慢了，而是用隐带骄傲的语气说道：“你长得真快，看来每天喂你吃那么多东西还是有用的。”

埃布尔见他脸上没有怀疑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尼格瑞姆的心情确实很好，他说：“你这个年纪的确长得快，回头再让女仆给你改一件吧，记得让她改大些，免得过不了两天又要换。”

听出尼格瑞姆的开心，埃布尔便也觉得高兴，他不再掩饰自己那支棱出一截的手腕，一双绿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自己的主人，声音轻快地说道：“谢谢主人！”

第16章 离我远些

诞生日庆典结束后，一切就都慢慢回到了正轨。

城堡中悬挂着的各色装饰被摘了下来，仆人们又恢复到了平日里既不敢偷懒，又做什么都不积极的状态，尼格瑞姆也一样，他体内那些积攒起来的热气和热情好像都在诞生日那天消耗完毕，之后又重新回到窝在卧室里不愿意出门的状态了。

不过在房间里呆久了也会无聊，尼格瑞姆偶尔会让埃布尔去书房拿几本书来念给他听，一人占着一边的床头，小孩儿热乎乎的脚丫子在被子里拢着尼格瑞姆的，上半身坐得笔直，手指摁在字上，一字一句地念书，绿色的眼睛因为专注显得通透明亮，而尼格瑞姆披着外套，漆黑的卷发松散地落在肩头，精致苍白的脸上满是认真，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埃布尔的脸。

暖黄色的灯光铺在他们身上，将这幅画面显得氤氲得分外温馨。

这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尼格瑞姆没像往常一样让小孩儿睡在自己脚边，而是把他拉扯着拢进了怀里——尼格瑞姆并不经常这样做，但也不算稀奇，有的时候他就是会胸口比脚更冷，两相取舍，也只能让脚踩着热水袋了。

埃布尔十分配合地变换姿势，努力让自己的胸膛和尼格瑞姆的贴得更近，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小火炉的职责。

尼格瑞姆的手搭在他背上后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确认似的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低声嘀咕道：“你长大了这么多吗？”

埃布尔这回不会被吓到了，他做出一副茫然无辜地样子看向自己的主人，问道：“什么？”

尼格瑞姆果然没有多问，也不知道是把这当成了小孩儿正常的生长速度，还是觉得就算问了小孩儿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他只伸手摸了摸埃布尔的头，又摸了摸他热乎乎的后脖子。

他的手实在有些冷，埃布尔先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随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安静地把脸贴在了尼格瑞姆的锁骨上。

渐渐的，尼格瑞姆摩挲他后颈的动作停了下来，埃布尔本以为他要睡着了，却突然听见尼格瑞姆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后天……”

埃布尔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尼格瑞姆说：“后天，无主之地有些事。”

尼格瑞姆从来没有对埃布尔说过这种话题，他基本上只吩咐小孩儿一些生活上的事情，比如帮他穿衣服要注意上面的褶皱，女仆们将外套洗得不够干净，要盯一下……所以埃布尔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但显然，尼格瑞姆并不是突然遇到了什么问题于是寄希望于埃布尔能给他提个意见什么的，因为他完全没有顾及小孩儿的疑惑，一点儿没有停顿地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不算什么大事，但牵涉到无主之地，所以也不能算是小事，因此我会把艾伦派到那里去，”尼格瑞姆气息平稳地陈述道：“艾伦对我说你的进步很大，而且你的成长我也看到了，所以我想要你跟着艾伦一起去锻炼一下，不会有太大危险，也有机会让你试验一下自己的身手。”

尼格瑞姆语调轻松地说道：“你的梦想不就是为我所用吗？有这样的机会，应该很高兴吧，要去吗？”

埃布尔愣了一会儿，不得不说，他反应过来后确实有些兴奋，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有些茫然地问道：“我……和艾伦大人都去吗？可是那样，谁来保护主人呢？”

尼格瑞姆说：“侍卫队的其他人会保护我。”

埃布尔下意识道：“可是侍卫队的其他人都只是普通人啊。”

埃布尔的话说完后，尼格瑞姆并没有及时回应他，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小孩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忍不住动了动，想要抬头看一眼自己主人的表情。

虽然现在房间里漆黑一片，但他的视力和普通人不一样，尼格瑞姆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气，把小孩儿的脸摁在了自己怀里。

尼格瑞姆的那点儿力气当然不足以真的制住埃布尔，但小孩儿不敢也不愿意反抗他，觉察出那微弱的力道后，他便乖巧地窝在尼格瑞姆身上，不再动弹了。

但是身体不动，嘴巴还是可以说话的，小孩儿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些紧张地说道：“对不起主人，我是想能够为您所用，但那不是我最大的梦想，我最大的梦想其实是保护您，您的安全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从您身边离开的！”

尼格瑞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一定要把你派出去呢？”

埃布尔听出了尼格瑞姆话语中的动摇，立刻说道：“我不会走的！”

尼格瑞姆在他头顶上发出一声气音，小孩儿猜测他是在笑，这并不常见，埃布尔十分遗憾看不到自己主人的笑脸。

很快，尼格瑞姆又说道：“你不走也没用，我可以让艾伦把你带走。”

埃布尔闻言，不由得急了，生怕尼格瑞姆真的这样做，连忙道：“艾伦大人没有时间一直看着我，我会偷偷跑回来的！”

尼格瑞姆不说话了。

有好久，埃布尔只能听见他主人缓慢的呼吸声，就在小孩儿紧张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惹了主人不高兴的时候，那双被他捂得有些温度了的手轻轻在他脖颈后面捏了捏，就好像在安抚什么小动物一样，尼格瑞姆的声音又轻又软：“知道了，睡吧。”

埃布尔安静了一会儿，仍旧有些不放心，小声抗议道：“我不会离开您的。”

尼格瑞姆的声音听上去好像要睡着了，如同昆虫振翅一般，他道：“知道了，不让你去了。”

小孩儿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第二天尼格瑞姆果然没有再提让他跟着艾伦一起去无主之地的事，反而是使唤他跑了一次腿，把这个命令传给了艾伦，埃布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艾伦在听到他的话后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埃布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艾伦的表现太奇怪了，在表示明白了命令之后，竟然还破天荒地对他多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伯爵大人的脾气一直不好，”艾伦警告道：“你不要惹他生气，否则不管现在他怎么喜爱你，该惩罚你的时候也绝不会留情的。”

埃布尔听到这话之后有些茫然，毕竟他可从来没有叫尼格瑞姆生气过……好吧，也有可能是有过，但他仁慈的主人原谅了他，但总之艾伦的叮嘱不是坏话，他也只能向艾伦保证，他绝对不会惹尼格瑞姆不高兴。

艾伦没有再说什么，他不再多看埃布尔一眼，就这么离开了。

那之后又平静地过了两天，艾伦出发前往无主之地后的第三天，一直恹恹地窝在卧室里的尼格瑞姆突然有了精神，他穿好衣服，说要下楼用餐。

仆人们并不愿意尼格瑞姆出来走动，他们害怕自己会被这喜怒无常的领主揪住把柄，成为他的出气筒，但他们也因此不敢怠慢尼格瑞姆，动作飞快地将食物摆好后，就都战战兢兢地站在最角落里，能离尼格瑞姆多远就多远。

尼格瑞姆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餐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将食物送入口中。

虽然今天尼格瑞姆突然有了下楼的心思，但他的精神其实并不好，他的脸色十分阴沉，嘴唇和脸颊苍白得可怕，眼下的青黑浓重，整个人冰凉得像一具尸体。

埃布尔明显察觉到自己的主人有些不对劲，但他并不能弄懂其中的缘由，说起来，前两天的时候尼格瑞姆的心情还不错，对他说话甚至还能算得上温柔，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的身体周围好像围绕了一层浓重的雨云，其中蓄满了雷暴，随时都要爆发出来一样。

和看见这样的领主变得越发胆战心惊的仆人们不一样，埃布尔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但尼格瑞姆并不是会随意向别人述说烦恼的人，而且作为奴隶，他也没有资格发问，只能轻轻地往尼格瑞姆腿上靠了靠，希望能够安慰到自己的主人。

他的动作被尼格瑞姆觉察到了，尼格瑞姆低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确实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仍旧阴沉得可怕。

埃布尔望了自己的主人一会儿，正想说点什么，尼格瑞姆却突然用左手端起了自己的牛奶杯，他将胳膊放低了一些，好让跪坐着的埃布尔看见里面剩下的半杯牛奶。

尼格瑞姆哑声说道：“倒满。”

这可不常见，不论是剩下的半杯牛奶，还是“倒满”这个命令。尼格瑞姆从来就不喜欢喝牛奶，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他对埃布尔说过，那很腥，他闻着就想吐，虽然埃布尔自己不觉得牛奶多腥，但尼格瑞姆这么说过，他就非常注意这一点，几乎每一次尼格瑞姆桌上的牛奶，都是由他来解决的。

所以在听到尼格瑞姆的命令后，埃布尔愣在了原地，直到尼格瑞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才后知后觉地动了起来，动作仓促又困惑地将桌上的牛奶壶端了起来，就着尼格瑞姆的手往杯子里倒。

牛奶壶很大，里面是满的，如果是不够强壮的女仆使用它会非常吃力，但这点重量对埃布尔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的手很小，却很稳，这件活计本来应该顺利无比，但就在杯子快要被倒满的时候，尼格瑞姆的左手不知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怎么的，突然猛地动了一下，埃布尔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滚烫的牛奶一下子浇到了尼格瑞姆的手上！

埃布尔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将牛奶壶放了下来，但尼格瑞姆已经因为疼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陶瓷做的杯子一下子砸在地板上，碎片和牛奶飞溅，突然响起的巨大声音将侍女们吓得尖叫起来，埃布尔立即想要去查看尼格瑞姆的情况，但后者却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埃布尔一愣，立刻呆在了原地。

尼格瑞姆不再看他了，他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擦嘴的手绢仔细地擦着自己的手，埃布尔看见他大拇指那一块的皮肤被烫得通红，衬着他原本就苍白的肤色，显得伤势格外严重，不仅如此，尼格瑞姆的袖口也打湿了大半，他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在杯子摔碎时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导致膝盖、裤脚和皮靴上也都是牛奶，尼格瑞姆最讨厌的腥味不断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几乎让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埃布尔注意到，尼格瑞姆其实并没有多仔细地擦拭手上沾到的牛奶，不少液体还在往下滴落，他正在一遍遍地清理自己左手上的那枚绿宝石戒指。

埃布尔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还记得艾伦在去往无主之地前对他说过的话，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真的犯了错，当下便结结巴巴地说道：“主，主人，对不起……”

小孩儿太害怕了，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他哀求地看着尼格瑞姆，期望对方能够原谅他。

埃布尔有一双备受他主人喜爱的绿色眼睛，大多数时候，利用这双眼睛去博取主人的喜爱和同情都是好用的，但这一次明显不行了，因为尼格瑞姆根本就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领主大人将戒指取下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又重新戴了回去，他拿起手杖，不甚利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小孩儿小心翼翼地想要跟上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几天我不想看到你，离我远点。”

小孩儿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的脸上一片空白，那双绿眼睛中的光芒也一点点消失了，他看着尼格瑞姆走远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第17章 吸龙一时爽，戒龙火葬场

尼格瑞姆并没有限制埃布尔去哪里，只说了让他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小孩儿在大厅呆立了好半天，最后失魂落魄地去了书房。

那是除了卧室外他和尼格瑞姆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地方。

书房里没有窗帘，现在正是上午，外面白的刺眼的阳光毫无阻挡地投射进来，窗前的书桌上空空荡荡，房间里一片寂静。

小孩儿眨了眨眼，在座椅上看见了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温柔光芒的尼格瑞姆。

他又眨了眨眼，尼格瑞姆不见了。

阳光太刺眼了，小孩儿揉了揉眼睛，回身把门关上，他走到书桌旁的座椅边上，慢慢地蹲下，最后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蜷缩了起来，他紧紧地抱着自己，好像能够借此汲取一些回忆中属于主人的体温。

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眼角挂着快要干涸的泪痕。

而在埃布尔将自己关进书房后，领主惩罚了他最宠爱的奴隶的事情便在城堡里传开了，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都不再外出活动，无人看管的仆人们就仿佛得到了什么赦令一般，疯狂地传播着或真或假的信息，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抱着的看好戏一般的兴奋态度。

当天没有到场的管家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错过了这样一出好戏，他原先还半信半疑，直到仆人们告诉他，埃布尔不仅烫伤了领主，还弄脏了他的权戒，他这才真正相信了这件事。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在管家看来，以尼格瑞姆喜怒不定的性格，光是烫伤他就足够让这乖戾的领主杀人了，更何况还弄脏了那样重要的权戒，领主只是将那小奴隶关了起来而不是立即将他吊死，已经证明了他对这奴隶的宠爱了。

在仆人们看来，讨人厌的领主和他最忠诚的狗起了冲突，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很快，他们又发现情况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失去了埃布尔的陪伴，尼格瑞姆率先要做出的改变就是每天都得下楼吃饭，不仅如此，他平日里的起居又需要其他人照顾了。

失去了埃布尔的陪伴，领主一天比一天易怒，没有人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撞到他跟前，但他们也没有推拒的借口，只能按照排班硬着头皮去伺候他，这样不贴心的服侍当然不会令人觉得舒适，但领主大人没心情去计较这些，他还有更多的烦恼。

才分开没多久，尼格瑞姆就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在四周寻找小孩儿的身影，而等到视线落空，他才会想起来，小孩儿已经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而且还是他下的命令。

这时，往往有一种尼格瑞姆不愿承认的空空落落的感觉漫上心头，大部分情况下，他会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必要的，埃布尔这段时间不能跟在他身边，但极少数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去想，有没有可能存在一种不把小孩儿赶走也能保护他的方法。

考虑到他即将要做的事情，答案是没有，因此他的思绪又会回到第一种情况。

而除了完全无法被自己掌控的情绪波动之外，最困扰尼格瑞姆的大概就是睡眠的质量了，没有埃布尔在，他一个人躺在被子里简直就像是一块冰徒劳无功地试图将自己包裹起来，尼格瑞姆无论如何也无法温暖自己，他的腿越来越疼，并且开始整夜失眠，这让他变得烦躁异常，思考也变得更加困难。

尼格瑞姆完全没有想到现在会是这种情况，至少在做出这个计划时，他以为自己能够轻松地扛过离开埃布尔的这段时间，但现在他发现，将熟悉了温暖的人再次丢回寒冷当中，他几乎活不过三天。

而就在尼格瑞姆快要坚持不下去的第三天，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出现在他眼前的管家突然在早餐时现身了。

管家出现的时候，尼格瑞姆正铁青着脸独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昏昏沉沉，脸色难看得仿佛一个死人，切着熏肉的餐刀因为手部的细微颤抖而频繁地磕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管家看了他一眼，回想起当初尼格瑞姆用牛奶泼他时那张高傲的脸，不由得露出幸灾乐祸的得意笑容。

“你在笑什么，”尼格瑞姆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盘子，头也不抬地说道：“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你很开心吗？”

管家站在尼格瑞姆的侧后方，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直到他确定尼格瑞姆打他进入客厅以来就一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假笑着说道：“我哪里敢……领主大人，只是刚才罗兹镇长的信使来了，他想邀请您去诞生日后的哈伦镇巡视一番。”

听到这话，尼格瑞姆手中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他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侧过头来道：“你说什么？”

直到这时，管家这才正面看见尼格瑞姆的脸色，他被对方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尼格瑞姆现在的状态看上去非常奇怪，毋庸置疑的，不论是他的脸还是他的身体，都在疯狂地诉说他的疲惫和烦躁，管家几乎以为下一秒这个人就会直接崩溃，但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表现得和他的外貌不同，那里面有着细微的光芒，这让他看上去又有了一些精神，让管家又出现一种自己根本无法扰乱他思绪的错觉。

“你刚才说什么？”尼格瑞姆又问了一遍，慢吞吞的。

管家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却发现对方眼中的光芒又消失了，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尼格瑞姆的表现可能仅仅是因为有新的信息进入了他的脑海，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思考，所以才看上去有几分神采，就他现在这个状态，管家实在不信这个讨人厌的领主还能怎么给他找麻烦。

于是他笑了笑，重复道：“罗兹镇长邀请您去镇上巡视。”

尼格瑞姆的状态果然不好，他坐在位置上反应了好一会儿，脸上才迟钝地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管家早就准备好了劝说的话，他温声道：“我知道您不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但是哈伦镇长告诉我，您在诞生日上为民众们做出了承诺，无论能不能实现，现在多多少少该做出一番表示吧？领主大人，镇民们会爱戴您的。”

他说得诚恳，而听到这话，尼格瑞姆再不情愿也得动了，他撇着嘴，仍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管家趁机道：“侍卫长任务在外，您的奴隶又犯了错……虽然附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出去，我去替您挑选随侍的侍卫吧？”

尼格瑞姆半闭着眼，眉头紧皱着，看上去压根儿没有关心管家究竟说了什么，只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动作不甚利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指了一个仆人，道：“你，来帮我换衣服。”

那仆人一惊，连忙看向管家，后者向他使了个眼色，便一言不发地往训练场上去了。


第18章 陷阱

因为仆人的不称职，尼格瑞姆花了很长时间才换好衣服重新下楼。

他的腿疼得厉害，下楼的动作非常慢，眉头紧皱着，右手还不时拉扯颈上的领结，仆人笨手笨脚，动作仓促又慌张，系得太紧了，几乎让尼格瑞姆感到窒息。

纤细又苍白的脖子被尼格瑞姆的动作摩擦得泛红，青色的血管在领口下若隐若现，给人一种脆弱无助的错觉。

抛开周身阴郁的气质，尼格瑞姆长得其实相当精致，管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但很快被冷冷地盯了回来，管家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微笑着向尼格瑞姆行了一礼，说道：“侍卫们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罗兹镇长派了马车前来接您。”

尼格瑞姆没理他，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快出门口的时候，管家意味深长地道：“领主大人，祝您一路顺风。”

这话听上去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大概只有对某些事心知肚明的人才能理会其中的意味，管家原本以为尼格瑞姆多半不会搭理他，却没想到后者竟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扭过头来看他。

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仿佛能吞噬任何波澜的极恶深渊，尼格瑞姆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直到管家脸上露出了连他本人都没有觉察出的恐惧表情，他才露出一个苍白又满含恶意的笑容，轻声道：“你也是。”

管家的脸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他干笑一声，想要提醒尼格瑞姆自己根本没有打算出门，但尼格瑞姆显然没有那个耐心，他头也不回地将管家甩在身后，出门去了。

罗兹的马车就停在门口，仍旧是原来那一辆，车夫也没有换，管家安排的四个侍卫分别站在马车的四周，虽然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将自己的脊背挺直，让自己显得训练有素了，但尼格瑞姆仍旧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并不是艾伦侍卫队里的人。

尼格瑞姆面不改色地走到了车门前，站住了，但四个侍卫都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他不耐烦地亲自抬手用手杖指了指车门的把手，才有人恍然大悟一般忙不迭地上前来帮他开门。

简直漏洞百出，也不知道是他在这群人的眼中显得愚蠢，还是这群人自己愚蠢。

尼格瑞姆想着，有些吃力地上了车。

车上仍旧铺着毛毯，但没有埃布尔在旁边，漏进车里的冷风毫无阻挡地吹在尼格瑞姆身上，几乎麻木了他的半边身体，尼格瑞姆垂着眼，看着原本应该有小孩儿跪坐的地方，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不要浪费时间了，走吧。”

尼格瑞姆的话音落下，两三秒后，马车徐徐地前进起来，不一会儿，一行人的身影便渐渐消失在林间的小路上。

管家脸色僵硬地站在门口，他不知道尼格瑞姆的回话只是因为想要找茬儿还是他真的知道了什么，所以他一直盯着那辆马车，直到他们走远，视线中再也看不见丝毫晃动的影子，管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但随后，他又觉得有些恼怒，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在一个将死的小鬼面前露怯，实在没有面子。

一个不懂看人脸色的仆人从旁边走过来，小声问道：“管家大人，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管家闻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斥责道：“你还想要干什么？清理，打扫，你平时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吗？！还不赶快去！”

那仆人没由来地挨了一顿骂，一句话不敢说，又是胆怯又是愤懑地跑走了，管家瞧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又高声对其他人道：“都给我动起来，好好把这个城堡清理干净了！”

“我们马上就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

因为要配合四个不甚强壮的侍卫，马车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少了一些额外灌进来的冷风，尼格瑞姆的情况就要稍微好上一些，他用冻得有些僵硬的右手摩挲着左手上的戒指，面色冷淡地看着窗外缓慢后退的风景。

他来到哈伦镇已经有四个月了，出门的次数却寥寥无几，看来车夫也知道这一点，大约是认为尼格瑞姆不可能辨别得出四周的风景有什么区别，赶车的车夫没有任何以借口掩饰或是绕路的意思，而是明目张胆地拐进了另一条与去哈伦镇完全相反的小路。

尼格瑞姆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走出很远了，他才出声道：“这不是去哈伦镇的路。”

大约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马车猛地停了下来，随后又掩饰一般，继续开始用原来的速度往前走。

尼格瑞姆垂下眼，平静地重复道：“我说，你们走错路了。”

车外的五个人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的话，尼格瑞姆感觉到身下的马车开始心虚地渐渐加快速度，便无趣地闭上了嘴——这些人都是一点用处没有的喽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马车的车身很重，上面还坐着一个车夫，所以即便尼格瑞姆身量很轻，车轮依旧在半雪半泥的肮脏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这两道车辙从尼格瑞姆的城堡门口一直蔓延到车轮底下，清晰无比，但车夫和侍卫们忙着按照他们主人的吩咐赶路，并没有在意这些明显的线索，同样的，也没有人发现，在马车离开许久之后，又有人沿着那些痕迹飞奔而过，留下两排面积小但因为足够用力而非常深的脚印。

……

时间慢慢过去，尼格瑞姆的耐心渐渐要耗尽了，他的身体很不适，寒冷和疲惫让他头脑发昏，更别提左腿的伤口正在一阵一阵地以疼痛宣告自己的存在，马车的布置以边陲小镇的能力来说还可以，但也仅仅是还可以，过硬的靠垫让尼格瑞姆的腰背开始发僵，他开始有些担心自己等会儿是不是能体面地独自下车了。

就在尼格瑞姆忍受不住要出声询问之时，马车停下了。

尼格瑞姆摸了摸自己僵硬的后腰，轻轻松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陌生的景色，发现这里是一片不知名的树林，因为冬天的关系，外面的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无力又衰弱地伸展着，雪被众多脚印踩得脏乱无比，看上去十分凄凉。

很快，车门发出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打开了，外面的影子晃动着，不一会儿，罗兹从车门口探进半个身子来，看向车厢最里面坐在座位上脸色青白的尼格瑞姆，在确定目标没有出错后，那张肥胖油腻的脸上露出一个猥琐又得意的笑容。

“领主大人，请下车吧。”罗兹说。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等到罗兹从车门处离开，他才拿起了自己的手杖。

初次尝试的情况不太好，身体上所有的负面感觉都在影响他，尼格瑞姆握着手杖的手又使了把劲儿，甚至咬着牙使用了一直在发出剧痛的左腿，这才勉强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车门口，随后踉跄着下了车。

多亏他结实的手杖，尼格瑞姆下车后勉强站住了，没有摔跤，这对于一个瘸腿又身体虚弱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壮举，但这里并没有人会对此表示赞赏，周围传来一阵恶意的嘲笑声。

尼格瑞姆并没有机会这些声音，而是冷静地站直了身体，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这是林间的一片空地，之前的那四个侍卫和车夫已经在马车停下的一瞬间便忙不迭地逃走了，现在尼格瑞姆的周围只剩下罗兹和他的众多手下。

为了稳妥地解决掉尼格瑞姆，罗兹雇佣了不少人，每一个都高大又强壮，而站得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尤其醒目，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瞩目的危险气息，尼格瑞姆的视线一落到他身上，便看见他喉咙处一道狰狞巨大的疤痕。

那样的伤口换做任何人都必死无疑，而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让它变成伤疤的人，只有可能是一名生命力远远超过正常人的剑士。

尼格瑞姆和那个男人对上了视线，发现那人紧盯着他，脸上还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这让尼格瑞姆感觉到一股生理性的反胃，为免当场呕吐出来，尼格瑞姆又将目光转回到罗兹脸上。

随后他发现，罗兹这张脸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都很恶心，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在心中评价。


第19章 小龙突然出现

罗兹咧开两片肥厚丑陋的嘴唇，露出发黄的牙齿，哧哧地笑着，他冲尼格瑞姆道：“没有想到是吗？领主大人。”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您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这件事其实很多人早就知道了，您的管家，您的仆人，您的侍卫……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您，大家都在盼望您消失，您就是这么一个惹人厌烦的家伙呢。”罗兹满怀恶意地说道。

他在哈伦镇担任镇长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敢给他脸色瞧，只有尼格瑞姆！自从尼格瑞姆出现，罗兹就从未安逸过一天，这位上任四个月的领主大人在他眼中仿佛世上最令人厌烦的蚊虫，不仅吵闹，还无时无刻不尝试着吸干他的血汗，罗兹不堪其扰，却直到今天才真正找到机会一举解决这个烦恼。

罗兹紧盯着尼格瑞姆的脸，说道：“看看我身边这群热情的朋友们，害怕了吗，领主大人？”

罗兹的目光逡巡，企图在尼格瑞姆的脸上找到一丝悔恨和恐惧的踪影，但他失望了，尼格瑞姆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技艺拙劣的小丑的表演。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平静，那其中蕴含着的嘲讽意味几乎一瞬间就惹怒了罗兹，就在罗兹冷笑着要下达杀了他的命令的时候，尼格瑞姆平静地开口了。

“你是什么时候真正决定杀了我的呢。”

罗兹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出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冷笑一声，正想将这小鬼的碍眼之处一一数落出来，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打算真正听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是看出我在王都是个边缘人物的时候？是在打听到休诺丁家族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我猜都不是，”尼格瑞姆笃定道：“你是在得知我拥有一枚权戒的时候，真正下了要杀掉我的决心，对吗？”

确实如此，但被猜中心中想法总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罗兹沉下脸来，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说道：“看来我小看领主大人了，虽然有些迟了，但您能在临死前想到自己的死因，也算是个聪明人。”

这便是承认了的意思，尼格瑞姆露出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继续道：“看来确实是这样，我虽然碍了你的眼，但毕竟是王都来的贵族，再怎么没有势力，杀我也有一定的风险。相较之下，我很少离开城堡，也从不对你指手画脚，虽然不自在，却并不是完全无法容忍。”

“原本让我活着才是更好的选择，但在得知这枚戒指的存在后，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尼格瑞姆垂下眼，轻轻地抚摸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绿宝石戒指。

如果一枚权戒能够无视当家家主的存在命令家族中的直属侍卫队，那么它在某些场合也一定能代表整个家族，有这样的权利证明在，手上带着它的人是谁其实根本无关紧要。

换句话说，如果戴着那枚绿宝石戒指的人不是尼格瑞姆而是罗兹，那么罗兹就会获得所有尼格瑞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论是身份还是权利，他将取代尼格瑞姆成为休诺丁家族的伯爵，当然也将获得领主的头衔。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最表面的东西，一个贵族的身份可以带来的利益并不只有一个伯爵的头衔和领主的称号，只要拥有足够的财富，罗兹大可以直接顶替尼格瑞姆的身份前往王都，进入只有贵族们才有资格加入的上流社会，只要有了贵族头衔这个敲门砖，他就能利用自己的手腕在王都攫取更多，女人、名誉、权利、以及更多的财富。

“这枚戒指固然可以带来许多好处，但并非毫无代价，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一点，”尼格瑞姆抬起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罗兹，问道：“你有多少钱呢？”

罗兹脸色猛然一变。

尼格瑞姆仿佛没发现他的表情变化一般，继续道：“想打通王都的关系可需要不少钱财，你既然决定了要夺取这枚戒指，一定不会没想过要如何用它，既然如此，你一定要有足够的资金去实行这一切，你有足够的金钱，但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罗兹镇长？”

罗兹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又惊又怒地看向尼格瑞姆，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猜测出这一点来，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庆幸，庆幸这个让他大吃一惊的领主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罗兹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说道：“领主大人知道的事情不少。”

“在哈伦镇这种贫穷的地方做镇长，我本来应该是个穷人，就算得到了休诺丁家族的戒指，我也没办法做到任何事情，但是，你看到我身边的这些朋友了吗？”

尼格瑞姆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他们不仅是你的雇佣兵，也是从无主之地前来帮助你的人。”

罗兹笑着拍了拍手，说道：“答对了，领主大人！”

“想要在哈伦镇安安稳稳地当镇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当然还需要无主之地的大人们的支持，他们保证我的地位，分给我钱财，而我只需要替他们掩人耳目，帮他们走私边际森林和无主之地的货物，这是多么合算的交易？”

“合算吗？”尼格瑞姆讥讽地笑了一声，说道：“我可不觉得做别人的马前卒是什么合算的事情。”

罗兹冷笑一声，说道：“您也只能现在耍耍嘴皮子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将这些事都告诉你？领主大人，您马上就要上天堂……哦，不，你这种人，多半是要下地狱的吧。”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确实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但绝不是今天。”

“绝不是今天？”罗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身边那群佣兵也在他的带领下哄堂大笑起来：“领主大人，您可能不止腿脚不好，眼睛恐怕也有问题，您还没有看清现在的状况吗？”

尼格瑞姆没有理会他，而是动作缓慢地搓了搓自己已经冻僵的双手，令人摸不着头脑地另起了一个话头，他慢慢地说道：“我很讨厌冬天，寒冷让我身上的一切病症如同雪崩一样爆发出来，但是没有办法，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我只能等到冬天。”

尼格瑞姆抬头看向听出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的罗兹：“我必须得等到冬天，等到诞生日，等到王都来的使者前来确认我过得是否足够不如意，等到他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就算我消失，王都也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探查我的情况……因为只有这样，罗兹镇长才能彻底下定决心，真正对我下手。”

罗兹愣了一下，终于听出尼格瑞姆话中的不对劲来，他猛然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震惊地看着尼格瑞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确实小看我了，”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可不是临死前的灵光乍现，罗兹镇长，为了让你吐露这一切，我可花了太多的力气了，我的侍卫长可是非常不耐烦配合我演这一出戏呢。”

当然了，艾伦耐不耐烦才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尼格瑞姆自己受了那么多苦，还被迫戒了三天小奴隶，实在令人恼火，罗兹必定要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

尼格瑞姆的话一说完，罗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朝四周看去，但很快，他身边的男人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回过神来。

“哈哈，镇长您在害怕些什么呢？”男人大声笑道：“这个小美人领主的侍卫长是个剑士，我难道不是吗？”

罗兹闻言，立即冷静下来，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念叨道：“是，是！你说的没错，你也是剑士，而且你那么强，就算他那个侍卫长来了，也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男人闻言，大笑了一声，也不废话，只一挥手，便有三个粗壮的男人朝尼格瑞姆猛扑过去，他们体型庞大，动作却矫健如鹿，这三个人任意拎一个出来都能徒手将尼格瑞姆的脖子拧断，然而后者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们速度飞快，最前面的那个人眼看离尼格瑞姆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速度快到几乎肉眼难见的身影从尼格瑞姆身后猛地弹射出来，一把将那人掼倒在地，与此同时，另外两人也被他的速度带起的冲击力一并掀飞出去！

这原本应当是在尼格瑞姆意料之中的事，但在看清那个人影的真实身份后，他脸上的淡然瞬间消失了。

尼格瑞姆又惊又惧，难以置信地叫道：“埃布尔？！”

怎么会是埃布尔？！

第20章 全文最后一个虐梗

尼格瑞姆从上任的那天起，就并不打算只安心地做一个小镇上的领主。

不听话的仆人、不受重视的背景、唾手可得的权戒，他一步步布下引诱罗兹的陷阱，就是要揪出他背后的势力，借此入侵无主之地。

他为此付出良多，并且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一击必中，就像罗兹将他视为通往上流社会的唯一道路一样，罗兹也是他夺取自由与权利的重要猎物！

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特意支开的小孩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尼格瑞姆惊在原地，而埃布尔刚拧断手下那人的脖子，听见他的呼唤后立刻回头去看。

小孩儿身上脏兮兮的，嘴唇干枯，脸颊苍白，站起来后格外伶仃，只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还有从前的光泽，这会儿正直愣愣地盯着尼格瑞姆，丝毫不舍得移开视线，看上去简直像一只和主人走丢了三天的小狗。

可小狗的主人现在并没有将它抱起来哄一哄的心情，尼格瑞姆死死地盯着埃布尔，怒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埃布尔并不知道尼格瑞姆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他只当对方是在生气自己擅自违背不准出现在他面前的命令，听到主人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小孩儿哆嗦一下，立即害怕起来，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尼格瑞姆已经忍无可忍地再次问道：“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把我的命令当做什么了？！”

埃布尔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哆嗦着跪在了地上，口中哑然无声，眼泪却先难以控制地从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小孩儿哽咽着说道：“我，我错了，主人，我不想离开您……我害怕，请您不要丢掉我，求您……”

埃布尔曾经天真地想过，就算有一天尼格瑞姆决定丢掉他，他也会自己找回来，但直到尼格瑞姆真的惩罚了他，小孩儿才发现自己根本应付不了这个，尼格瑞姆就是他的天，他的神，他的所有一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被尼格瑞姆丢弃，埃布尔那颗早已完全被他的主人掌控的心根本支撑不到他找回去。

只要被尼格瑞姆丢掉一次，他就会彻底死掉了。

埃布尔在一片死寂的书房中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偷偷地离开了书房，恰好遇到尼格瑞姆出门，便一路尾随着马车到了这里。

埃布尔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罗兹和他身边的那个剑士，小孩儿敏锐地察觉出状况不对，立即躲藏了起来。

埃布尔的耳朵很灵敏，所以尼格瑞姆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也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让小孩儿手足无措的是，尼格瑞姆说艾伦会配合他，但他根本没有在周围找到艾伦存在的踪迹！

埃布尔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实力太弱感知不到艾伦还是艾伦那边真的出了问题，所以在尼格瑞姆被攻击的时候，他的大脑什么也没法想，身体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剑士的对手，但无论如何，他要保护尼格瑞姆！

埃布尔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但他所做的那些建设在真正面对尼格瑞姆时根本不堪一击，他是那样害怕被抛弃，他的主人一旦对他发怒，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埃布尔手上明明才刚刚取了一个人的性命，却立即像个真正的小孩儿一样哭了起来。

尼格瑞姆的怒气有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计划被打破，更多的却是出自对埃布尔安危的担忧，后者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应付眼下的情况，有艾伦在，他自己绝对不会出事，但埃布尔却不一样，如果遇到危险，艾伦很大概率不会去搭救他，尼格瑞姆完全无法想象，如果埃布尔就这样死去了的话，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小孩儿的眼泪终于让尼格瑞姆冷静了下来，事态已经发展成了现在的模样，就算再如何去责怪埃布尔自作主张，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了。

尼格瑞姆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终于又慢慢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他冲埃布尔低声说道：“我从没想过要丢掉你，也从没有真的对你生过气。”

尼格瑞姆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和不远处的罗兹，慢慢地朝埃布尔伸出一只手，轻声唤道：“埃布尔，到我这里来。”

抽泣着的小孩儿听到这话，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他的眼泪止住了，几乎忘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满心满眼里只有原谅了自己的主人，他也跟着伸出一只手，想要站起来，去牵尼格瑞姆。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没有任何命令和预告的，包围着二人的所有人都猛地动了起来，甚至包括先前一直站在罗兹身边的剑士，也朝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这边冲了过来！

尼格瑞姆的脸色立即变了，他一边踉跄着往前移动，试图去抓埃布尔，一边大声叫道：“艾伦！艾伦！！！”

然而尼格瑞姆声嘶力竭的呼唤后，艾伦并没有出现，小孩儿见状，立刻清醒过来，放弃了去抓尼格瑞姆的手，转头对上那群来自无主之地的佣兵。

佣兵们手持武器，每一个都几乎有两个埃布尔粗壮，小孩儿却是赤手空拳，四肢纤细，虽然知道小孩儿的实力与他的外表并不相符，但尼格瑞姆仍旧看得胆战心惊，艾伦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出现，尽管他再不愿意，现在也只能依靠埃布尔战斗了。

佣兵和埃布尔已经打成了一团，尼格瑞姆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添乱，便改变方向，一瘸一拐地尽量远离战斗圈，试图不要让埃布尔为自己分心。

普通佣兵对埃布尔没有任何威胁，他们的力量与速度都和小孩儿差得太多了，但那名剑士却不一样，尼格瑞姆刚刚站稳身体，一抬头，便见到埃布尔正面挨了他一拳，手臂上显出可怖的痕迹。

尼格瑞姆的心立刻揪紧了，他脸色苍白地环顾四周，希望能看见艾伦的身影，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尼格瑞姆确信艾伦不会背叛自己，但他也完全无法弄懂，艾伦究竟为什么一直不肯出现？他到底在等什么？

因为那名剑士的存在，埃布尔在不停的受伤，但他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他的每一次进攻都干脆利落，目的性极强，尼格瑞姆很快就看出来了，埃布尔正在试图杀掉所有的普通佣兵。

几乎是一瞬间的，尼格瑞姆便瞬间明白了埃布尔心中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名剑士的对手，但埃布尔其实也并没有想过要打败这名剑士——他在为尼格瑞姆铺路。

只要那些普通佣兵死完了，埃布尔再拖住这个剑士，就能为尼格瑞姆创造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逃跑机会。

小孩儿并没有想过尼格瑞姆身为一个瘸子，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够逃多久，也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能为尼格瑞姆拖延多少时间，他只是拼尽全力地去试图抓住唯一一个能让尼格瑞姆得救的可能性。

但这样忽视对手的行为终于惹怒了那个剑士，他的嘴角抽了抽，一拳挥开原本站在埃布尔身后的同伴，猛地伸手抓住了埃布尔那一头光滑细软的银色长发，不等伤痕累累的小孩儿来得及反应，他便拧身甩手，一把将小孩儿瘦弱的身体抡飞起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埃布尔！！！”尼格瑞姆目眦欲裂，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却因此差点摔倒在地。

真正的剑士和一个还未成为剑士的天赋者的区别立即呈现出来，那男人能够被割断脖子仍旧不死，埃布尔却没法抵抗这样的伤害，上一刻还在拼尽全力战斗的小孩儿下一刻就趴在了地上，他的整个身体和头部都遭到重击，再没有反抗的能力，他试着起身，却只是在地上抽搐了一下，鲜血大股大股地从他口鼻中溢出，连眼神都要涣散了。

“埃布尔——”

“嘘，”男人一脚踩上小孩儿已经软下来的背，一手仍旧揪住他的头发，强行将那张被泥水和鲜血弄脏的脸抬了起来，他冲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小声点，他现在的这种伤势，可什么都听不见。”

尼格瑞姆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他。

这时，一直躲在一旁的罗兹才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他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埃布尔，又欣赏般看了看尼格瑞姆的脸色，大笑着夸赞道：“您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无主之地的剑士！”

那剑士倒没有被这种话打动，只笑着说道：“拿钱办事罢了，镇长看，接下来怎么办？”

罗兹的眼睛在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间来回转了转，突然双手一拍，露出个兴奋的笑容来：“啊，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罗兹啧啧道：“领主大人是个可怜人，不仅所有的仆人都背叛了他，现在连他的侍卫长也不出现了，我猜想，那位英武的大人恐怕已经发觉我将会是个更好的主人了……”罗兹笑嘻嘻地说道：“领主大人，您瞧瞧，现在只有一个小奴隶还对您忠心耿耿了呢！”

尼格瑞姆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冷静下来，他强制自己不去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埃布尔，将目光放在了罗兹的身上。

罗兹笑眯眯地同他对视：“我原本是可以轻松地将你的戒指抢过来的，但是我现在觉得这样做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领主大人，我想同您做一个交易。”罗兹咧开嘴，朝尼格瑞姆伸出手，说道：“用那枚戒指，换这个奴隶，怎么样？”

尼格瑞姆还没有说话，被剑士踩在脚下的埃布尔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挣扎着呜咽道：“不，不行……”

他还记得仆人们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尼格瑞姆把戒指交出来，他就会失去所有的一切，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主人身上。

埃布尔已经差不多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他根本没有想过，就算尼格瑞姆不交出戒指，没了他，尼格瑞姆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罗兹原本打算看一出主仆离心的好戏，叫尼格瑞姆连最后一个忠诚于他的人都失去，却没想到这小奴隶竟然宁愿死也不愿意叫尼格瑞姆为难，顿时心情不佳，就在他也跟着想踩上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埃布尔一脚的时候，尼格瑞姆平静地说道：“好。”

罗兹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

就连那个踩着埃布尔的剑士都不由得看向尼格瑞姆。

他们没有听错吧？一枚能够代表整个家族权利的权戒，换一个半死不活的奴隶？

尼格瑞姆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答应你，我把戒指给你，你放了他。”

所有人都呆住了，万万没想到尼格瑞姆竟然做出这样的选择，埃布尔趴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奔流而出，他抽噎着，说道：“不，不……”

他用出所有积攒起来的力量，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那剑士的脚放在他背上，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再一用力，小孩儿便重新被踩了回去。

罗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未说话，却见尼格瑞姆一把撸下自己左手上的绿宝石戒指，看也不看地随手朝他抛了过去，罗兹一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地伸出两只手去接，仿佛那不是一枚戒指，而是他的命一样。

罗兹太紧张了，那戒指擦着他的手落在了脏兮兮的地上，也映进了埃布尔的眼里，矮胖的男人大骂一声，立即将那戒指从地上捡了起来。

罗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放在手心擦拭干净，然而就在他试图将那根本不合尺寸的戒指套上自己的手指时，异变突起！


第21章 龙

埃布尔趴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周围发生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已经变成了慢动作，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尼格瑞姆的声音，眼睛看着那枚绿宝石戒指掉进乌黑肮脏的雪泥里，他看着罗兹弯下腰，看着那双短胖的手捡起那枚原本戴在他主人手上的戒指。

他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最先发现异常的人是尼格瑞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那枚戒指，他的眼里只有埃布尔，所以当埃布尔燃烧起来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看见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朵小小的火苗，小到尼格瑞姆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但很快，那跃动的火苗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仿佛一簇红色的披风，风一吹，便“呼”地一下猛然涨起，将小孩儿的身体整个包裹起来！

原本踩在埃布尔身上的剑士立刻发现了不对，他在火势涨起来的前一秒退到了一边，随后立即看向尼格瑞姆——他以为这是贵族保证奴隶忠诚的魔法之类的玩意儿，但尼格瑞姆脸上的表情显示着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尼格瑞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很正常，没有人能想到会有人毫无预兆地突然自己燃烧起来，直到埃布尔的身体整个被火焰吞噬，尼格瑞姆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大叫一声，想要朝那边奔跑过去，但才迈出一步，便失去平衡，扑倒在了漆黑的雪泥。

繁重的衣料被雪水渗透，瞬间将尼格瑞姆的胸口冻得几近麻木，但他并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尼格瑞姆咬着牙，奋力朝燃烧起来的小孩儿的方向爬去。

但他还未来得及爬到埃布尔面前，事情就再次发生了变化。

原本倒在地上的埃布尔的身形开始变大，火焰中，他的四肢慢慢往外伸展，渐渐的，被火焰包围住的那个人影完全脱离了尼格瑞姆印象中那个只有**岁的小孩儿，虽然看不太清，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绝对是成年人的体型了！

尼格瑞姆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他完全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剑士以为是他动的手脚一样，他一开始也以为那是剑士故意要刺激他而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点的火，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很快，在场的其他佣兵也都发现了埃布尔身上的异变，所有人都立刻拉开了和埃布尔之间的距离——除了罗兹，他的眼里只剩下那枚权戒，绿宝石透亮的光芒蒙蔽了他的一切知觉，他贪婪地凝望着它，嘴里念念叨叨，试图将它套进自己根本不合尺寸的手指上。

就在他尝试了好几遍，终于勉强将那枚戒指箍在了自己的小指上的一瞬间，埃布尔身上燃烧的火焰猛涨，几乎在一瞬间腾起七八米高，炙热的温度在背后炸开来，终于惊动了恢复些许理智的罗兹，他回头一看，顿时被那逼近眼前的大火吓得惨叫一声，后知后觉地开始试图逃跑，但在他迈开那双短胖的腿之前，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猛地从火焰中探出，一把将他扇飞了出去！

罗兹大喊一声，带着他好不容易套上小拇指的绿宝石戒指，撞上了不远处的一根树干，随后滚倒在地，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而尼格瑞姆和众佣兵们直到这时才看清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火焰已经熄灭了，原先尼格瑞姆熟悉的小孩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是一头足有五米高的黑色怪物，它的身上是凹凸不平泛着凛凛寒光的鳞片，脊背上长满了尖锐可怕的骨刺，一直延伸到长而粗壮的尾部末端，它的后爪强健有力，上面是鼓胀如同岩石一般的肌肉，腰部细瘦，胸骨高高凸起，两臂展开，前爪同翼膜连在一起，形成了两扇巨大的翅膀——刚才就是它们攻击了罗兹。

所有人都认出来了，这是一头龙。

传说中早已消失在大陆上，强悍无比的物种。

这是一头真正的龙，而并非童话故事中用来哄骗小孩儿的图画，所有的人都惊呆在了原地，片刻后，第一个佣兵反应过来，他倒抽一口气，丢下手中的武器转头就逃，一部分人被惊动，跟着他开始四散逃走，而另一部分人则是沉默着后退观望，只有那个剑士在脸颊抽搐了一下后选择拔出了自己的剑。

没有人真正见过龙，也没有人知道龙这种生物究竟有多强大，但光是它站在这里，那种恐怖的气势就已经蔓延开来，恐惧和战意让剑士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可怕。

那头龙在攻击过罗兹后轻微地移动了一下，剑士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但又硬生生地忍住了，他反而往前迈了一步，直直地盯着这头黑龙。

“哈，”他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胆怯，笑一声，轻蔑地说道：“边际森林里的魔兽我可是杀过许多了，你这种怪物……就算是龙，又和它们有什么区别？”

那头黑龙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攻击过罗兹后，它便有些昏沉地停留在原地，它没有注意到剑士，而是眨着眼，用力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狰狞巨大的脑袋，看上去好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剑士看准了它毫无防备机会，低喝一声一跃而起，用力挥动自己的阔剑，直朝那条龙的脖颈上斩去，而原本正愣着的尼格瑞姆见状，心中一突，下意识叫道：“小心！”

那头神志不太清醒的黑龙没有对剑士的攻击做出反应，反而因为尼格瑞姆的声音将头转动了一下，朝他看了过去。

这个动作无疑让它的破绽暴露得更加明显了，它的脖颈像蛇一样细长，似乎无论砍中哪里都能轻易地让它身首分离，剑士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直到他的阔剑撞击上去，虎口被反弹回来的力量震得发麻，他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黑龙的脖颈上遍布坚硬光滑的细鳞，细密的骨刺整齐地排列着，没有一丝破绽，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剑士不仅没有在上面切出哪怕一道细小的伤口，还反被震伤了手臂，而那头黑龙却只是被那剑上的力道带得侧了侧身体，一点影响也没有。

剑士的胃里立刻像吞进一枚铁块，沉沉地坠了下去，这一剑已经使出他的全力，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战胜这条黑龙了。

但如果只是要活下来的话，还有一个办法，他想，这头黑龙很在意那个领主，只要想办法抓住那个瘸腿的小鬼，他就有机会逃离这里！

他确信自己的推断是对的，于是立即动了起来，一落地便朝尼格瑞姆倒地的方向冲了过去，剑士的细心和直觉曾经在过去的无数次战斗中拯救过他，但这一次，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他惹怒了这头龙。

黑龙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剑士的企图，它怒吼一声，用还没能完全掌控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在剑士冲到尼格瑞姆眼前的一瞬间，黑龙在地上飞快地爬行了几步，伸长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身体！

尖锐的牙齿立即刺入了人类柔软的肌肉当中，剑士惨叫一声，立刻试图挣扎，但这更加激怒了黑龙，它的面部猛然狰狞起来，长着尖锐獠牙的上下颌猛一用力，便直接在令人牙齿发酸的声响中生生将那剑士咬成了两截！

血液喷涌而出，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剑士尖叫着从黑龙嘴边滑落到地上，他可以在割喉的重伤下活下来，但身体断成两截这种强势，没有人可以自愈，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死亡，他大声□□着，痛叫着，试图用两只手拖拽着自己的半截身体逃离这里，也许他还能爬一段路程，但没有多远了。

一切发生得太近了，眼前是黑龙散发着腥臭气息的血盆大口，它的牙上甚至还挂着剑士的半截肠子，而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剑士离尼格瑞姆就只有一臂的距离，尼格瑞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整个人已经傻掉了。

就在这时，黑龙动作细微地往尼格瑞姆这边凑了凑，尼格瑞姆顿时惊得颤抖着喘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想要往后退去，这个动作让黑龙愣了一下，随后它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拉开了和尼格瑞姆之间的距离。

它不想伤害他。

黑龙的动作让尼格瑞姆猛然回过神来，他漆黑的眼珠在黑龙的脸上逡巡着，定格在了对方那双熟悉的碧绿瞳孔上。

“埃布尔……”尼格瑞姆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埃布尔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尼格瑞姆还是会被埃布尔吃人的噩梦吓醒。

尼格瑞姆：……

一jio给埃布尔踹到床底下。

第22章 戒指

尼格瑞姆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然会觉得眼前这头黑龙和埃布尔很像，但看着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睛，他又觉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除了刚才的那场大火，他又想起小孩儿种种不同寻常的地方，永远都如同火炉一样炙热的体温，超乎艾伦想象的剑士天赋，还有永远赶不上他生长速度的衣物……尼格瑞姆甚至想起来他第一次给小孩儿讲龙的故事，埃布尔之所以和他相遇，也是因为他那枚疑似龙鳞的吊坠。

尼格瑞姆本不该忽略这么多奇怪的细节，但没有人能够想到，自己身边小狗一样乖巧的小孩儿其实是一头巨龙，这真是太无稽，太不可思议了。

但那头黑龙给予的反馈让尼格瑞姆更确信了自己的推测，它一动不动地看着尼格瑞姆，那双碧绿透亮的眼睛中似乎有水波盈动，那颜色纯粹美丽，独一无二，让尼格瑞姆情不自禁地朝它伸出了手。

黑龙一直乖巧的没有动弹，直到尼格瑞姆细嫩纤瘦的手指快要碰到它脸上坚硬凸起的骨刺时，它才稍稍往后躲了躲。

尼格瑞姆终于确定了它的身份，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埃布尔低鸣一声，再次开始往后退，直到同尼格瑞姆拉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了，它才转过身，展开自己巨大的翅膀。

它的前翅用力一扇，便有巨大的气流托动它的身体上升，但大约是不熟悉龙的身体，埃布尔还不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动作，奋力腾空后，它撞倒一片树木，朝远处飞走了。

埃布尔作为龙时体温变得更高，它才在这儿趴了一会儿，地上的雪就变成了泥水，尼格瑞姆呆坐在洼地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一个还站着的活人了，罗兹和剑士的尸体都躺在地上，而刚才围困他们的佣兵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逃走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那些佣兵可能还不知道埃布尔就是黑龙，但他们一定会把有龙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如果外面的人信了，就会给尼格瑞姆招来很多麻烦——如果尼格瑞姆还是平时的状态，他肯定已经开始为此焦头烂额，但现在的他完全不想去思考这些。

他的脑子里很乱，亲眼目睹自己最喜欢的小孩儿变成一头黑龙飞走让他的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冲击，如果在这里的不是尼格瑞姆而是别的什么人的话，这会儿不是以为自己得了疯病就是已经真的疯了。

他还很冷，很困，浑身上下都在发疼，他实在没有一丝精神和力气去做出任何动作了。

于是尼格瑞姆第一次选择了放弃，他毫无形象地躺倒在了一片泥地里，就算脏水沉甸甸地浸透了他的衣服，他也一点不想去计较了。

尼格瑞姆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都是龙、埃布尔、埃布尔、龙……就在他渐渐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地面上传来一阵震动，尼格瑞姆勉强睁开眼，发现是埃布尔飞了回来，黑龙的嘴巴和爪子上还有很多明显不属于它的血。

这里没有其他敌人，可想而知，埃布尔不是去进食了，就是去杀了那些逃走的佣兵。

尼格瑞姆想起黑龙将剑士咬成两段的画面，又觉得埃布尔也有可能是一次性把两件事都干了。

黑龙在落地的时候体型渐渐变小，最终踉跄着摔倒在地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赤裸的人类，尼格瑞姆半闭着眼，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他能看见对方银色的长发和削瘦的身体。

他的骨架很高大，身高绝对已经超过了尼格瑞姆，但他的身体却十分干瘦，皮肤包裹着薄薄的一层肌肉，关节凸起，肋骨清晰可见。

尼格瑞姆恍惚间想起来，小孩儿第一次向艾伦报自己的年龄的时候说自己十六岁。

看来他没有说谎，尼格瑞姆双眼放空地看着长大了的埃布尔，心想，十六岁，居然比我还大两岁。

随后，他又看着埃布尔，出神地想，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怎么没了，真可惜。

埃布尔的状态显然不怎么好，他跪倒在地后吐了几口混着血的口水，随后马上去看尼格瑞姆的情况，当发现对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时，他立刻挣扎着连滚带爬地到了尼格瑞姆身边。

埃布尔被吓了个半死，直到发现尼格瑞姆的眼睛还睁着，气息也还算平稳的时候，他才长松了一口气，嘴里念叨着感谢上天一类的话，渐渐冷静了下来。

埃布尔长大后，脸颊上的肉就不见了，他的下巴变得宽阔，颧骨变高，眼眶深陷下去，他失去了孩童才有的天真可爱，看上去英俊又迷人，只有那双绿眼睛还和从前一样，通透且明亮。

埃布尔知道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忍不住想要去看尼格瑞姆的表情，但发现后者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他时，他又躲闪着把目光移开了。

埃布尔庆幸尼格瑞姆没有出事，又哀伤自己的秘密暴露，其实他根本不必去看尼格瑞姆的反应，他清楚地知道龙在人们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就算尼格瑞姆愿意原谅他是一个伪装成小孩儿博取同情的卑鄙骗子，也绝不会想要在身边饲养一个随时会变成恶龙的异类。

他要被抛弃了。

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埃布尔的心，他翠绿的眼里又开始有水光闪动。

但对于埃布尔来说，即便他可能马上就要永远被尼格瑞姆从身边赶走，眼下也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埃布尔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用身上羸弱的肌肉艰难地支撑起这具身体，他动作缓慢地走到了罗兹扑倒的地方，摘下对方手上的那枚绿宝石戒指，又重新回到尼格瑞姆身边。

埃布尔看向自己主人的眼神充满眷恋，他沉默着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轻柔地将尼格瑞姆揽进自己怀中，随后他握住尼格瑞姆的手，将那枚绿宝石戒指重新戴回了尼格瑞姆的大拇指上。

尼格瑞姆静静地窝在他怀里，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在埃布尔将他的手放下的时候，突然开口道：“这其实不是权戒。”

埃布尔原以为尼格瑞姆已经不想再搭理他了，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说话，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尼格瑞姆闭上眼，侧过头，以一种依赖的姿势将脸颊贴在了埃布尔赤裸发烫的胸膛上，轻声重复道：“它不是权戒……准确的来说，它甚至不是真正的绿宝石。”

“它只是我最喜欢的一枚格外逼真的玩具罢了。”


第23章 项圈

埃布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仆人们休息的房间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

埃布尔有些发懵，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虚弱得很，他头昏脑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床脚放着一叠干净的新衣。

埃布尔愣了一会儿，下床走过去之后才发现那叠衣服上还压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他曾经在尼格瑞姆身上见过的龙鳞吊坠，另一样是一个两指宽的皮质项圈。

埃布尔看了一眼那片龙鳞，先把项圈拿了起来。

那项圈的质感相当不错，黑色的皮革光滑发亮，正中心镶嵌着一枚十分眼熟的“绿宝石”，埃布尔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它，又把项圈转了转，发现外侧还有一行烫金的小字——

“属于尼格瑞姆”。

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埃布尔在看清这行字后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的眼睛绿得发亮，整个大脑兴奋起来，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突然有了力量。

埃布尔迫不及待地将那枚项圈戴在了脖子上，箍得紧紧的，一直毫无着落的心也随着脖子上轻微的窒息感而逐渐安定下来，他珍惜又小心地抚摸了那行字好几遍，这才带着有些发傻的笑容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不一会儿，埃布尔便将自己打理整齐，兴冲冲地打开了仆人房间的大门。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埃布尔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现在看起来好像正是早晨，空气中的水汽有些重，尼格瑞姆肯定还在卧室里。

埃布尔一路走到城堡里的大厅，在桌上发现了艾伦的身影，这让他不由得停了下来，艾伦当然也发现了他，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了埃布尔一眼。

艾伦的手上拿着一个面包，不仅如此，他面前的桌上还摆了好几篮子的面包以及一大盆热汤，这可不合规矩，只有身为城堡主人的尼格瑞姆和他的客人可以在这里用餐，至多再加上一个埃布尔罢了，艾伦怎么能在这里吃饭呢？

埃布尔正要上前去阻止艾伦，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件事应该有其他仆人来做才对，他环顾一周，后知后觉地发现大厅内除了他和艾伦之外竟然空无一人，原本应该站在角落里随时等候主人吩咐的侍从们全都不见了。

仔细一想，其实打从埃布尔从仆人房里出来，好像就没有看见除了侍卫队之外的任何人。

艾伦看了满头问号的埃布尔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把头转过去，继续吃他的面包了，埃布尔这时才反应过来，有些发懵地走到他跟前去，问道：“您怎么在这里用餐？”

金发碧眼的高大剑士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往嘴里塞着面包。

安静而又古怪的气氛让因为项圈而头脑发热的埃布尔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尼格瑞姆这个时候恐怕还没有睡醒，如果他就这么闯进主人的卧室去，搞不好会挨骂。

埃布尔恍惚了一下，五感和意识打败他激动的心情，又重新回到了大脑里，餐桌上传来的小麦香气唤起了他肚子里的饥饿虫，埃布尔犹豫一下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艾伦仍旧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管吃着自己的。

埃布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从篮子里拿起一块面包放进了嘴里，刚一咬下去，小麦热腾腾的香气就瞬间在饥肠辘辘的人口中逸散开来，埃布尔被熏得头脑发昏，胃袋隆隆作响，紧接着，他也如同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不停地往嘴里塞起面包来。

这画面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空荡的大厅，摆满食物的长桌，还有两个饿死鬼投胎一般疯狂往嘴里塞着食物的男人，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了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直到桌上的面包只剩下了半篮，埃布尔的饥饿感才没那么严重了，他终于有空去发表自己的疑问：“这里怎么没有肉？”

“噗咳咳咳！！！”正在往嘴里塞面包的艾伦被呛住了，嘴里的食物碎屑喷了一桌子，看得埃布尔立即动作飞快地拿了一个干净的面包，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好半天，艾伦才停下了咳嗽，他冷冷地看了埃布尔一眼，哑着嗓子说道：“我以为你会问尼格瑞姆在哪里，或者问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及时出现。”

埃布尔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说之前的事，便回答道：“我知道主人现在一定在卧室。”

也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出现。

艾伦其实一直都在树林里，只不过这件事是在埃布尔化身巨龙之后发现的，他并没有背叛尼格瑞姆，而是故意没有现身，那个时候埃布尔才明白过来，艾伦其实是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借机试探他，而就算他没有变成龙，艾伦也一定不会让尼格瑞姆出事。

知道尼格瑞姆其实是安全的这一点，对埃布尔来说就足够了。

事实上，埃布尔觉得，最后他失去意识后，肯定也是艾伦将他和尼格瑞姆一起带回了城堡。

艾伦听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道：“那你也该知道我的早饭里为什么会没有肉。”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尼格瑞姆对艾伦违反命令的惩罚——侍卫长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吃饭的时候恐怕都不会有肉了。

这样不疼不痒，比起惩罚更像是捉弄的行为顿时让埃布尔的心情有些复杂，艾伦和尼格瑞姆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真正的上下级又或是雇佣与被雇佣者，既然权戒是假的，那么侍卫队的事恐怕也不会是真的，而和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他相比，艾伦才是那个全程配合着尼格瑞姆，被他托付性命依赖着的人。

艾伦抹了抹一点儿油腥没有的嘴唇，完全没有发现埃布尔看向他时眼中的酸意，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不要打扰我吃饭。”

埃布尔收敛起心情，想了想，问道：“城堡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仆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艾伦听到这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罗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些不听话的仆人还留着干什么？没犯过大错的都赶走了，剩下的管家之类的家伙，已经全部杀掉了。”

由于当初城堡里和尼格瑞姆关系最尖锐的人是管家，但凡是敢表现出对尼格瑞姆善意的仆人都会被排挤，所以在这次动作里，整个城堡里的仆人几乎没有一个幸免，除了厨师还暂时留着外，其他人都走或走，死或死，这也是埃布尔一路过来看不见人的原因，现在打理城堡的事宜暂时由艾伦和他手下的侍卫队负责，不过很快，尼格瑞姆就会重新雇佣购买一批人回来。

原来是这样，埃布尔明白了，他把手里的面包都塞进嘴里，便匆匆地站起来想上楼去。

艾伦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但视线在他脖颈上的项圈上停顿了一下后，他又无趣地把嘴巴闭上了。

他多管什么闲事呢？眼下的这教训得到的还不够吗？

艾伦想着，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拿面包，结果捞了一个空，原来篮子里最后剩下的面包也都被埃布尔在刚才不知不觉地吃完了。

艾伦：“……”

可恶的尼格瑞姆，可恶的龙！

第24章 休息

埃布尔端着热乎乎的面包和肉汤，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敲响了眼前的门。

好半天，里面的人道：“进来。”

那声音实在很轻，好像外面的飘雪，没有一丝重量，如果埃布尔的听觉不够灵敏，一定会错过。

但好在他听到了，埃布尔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房门。

一看见房内的情形，埃布尔就知道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尼格瑞姆正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房间里也黑漆漆的，很显然，他的主人现在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埃布尔只好将食物放在一边，把外面的厚实衣物脱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关上了门。

他在尼格瑞姆的床边跪趴下来，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主人。

埃布尔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跪坐在床边只能露出一个头，尼格瑞姆如果把被子拉高一点儿，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但现在他已经比床沿高出太多，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尼格瑞姆薄薄的眼皮和颤抖的睫毛。

他的主人并没有睁开眼睛，眉头紧皱着，十分难受的模样。

埃布尔忧虑地佝偻下了腰，想要凑近一些，就在这时候，尼格瑞姆也闭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朝埃布尔这边摸索过来。

那只纤细苍白的手很快就搭上了埃布尔高高凸起的锁骨，埃布尔在察觉到那只手的冰凉时，也意识到尼格瑞姆恐怕是想要摸他的脸，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奴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儿了。

埃布尔连忙握住那只现在只有自己三分之二大小的手，顺从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尼格瑞姆摸索着他高耸的颧骨和深邃的眼眶，最终在他凹陷下去的脸颊上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埃布尔小声道：“您的手怎么这么冷？”

尼格瑞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这都要怪谁？”

他的声音十分低弱，但里面充斥着困倦和不耐烦，抱怨过后，他又轻飘飘地说道：“上来陪我睡一会儿，我好困。”

埃布尔原本想像从前一样睡到尼格瑞姆的床尾去，但尼格瑞姆的手搭在他的脸上，并没有要放下的意思，他只好脱了衣服，钻进了尼格瑞姆的被窝里。

埃布尔没有想到尼格瑞姆的被窝里竟然一点温度都没有，他的主人太冷了，几乎是他一进来，那细瘦的四肢便迫不及待地缠在了他滚烫的身上，而在紧紧和他贴住，重新获得温暖的下一秒，尼格瑞姆就悄无声息地熟睡了过去。

埃布尔这时才恍然发觉，原来就像他离不开他的主人一样，他的主人也早就离不开他了，他几乎无法想象自己和尼格瑞姆分开的这些天对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他的主人根本没办法温暖自己，大概每一天晚上，他都只能在寒冷和疼痛的困扰下，清醒着一直睁眼到天亮。

疼痛和酸楚混杂在一起，让埃布尔的心揪成一团，他心疼地伸手揽住了尼格瑞姆削瘦单薄的脊背，将他又往自己怀里努力地抱紧了一些。

房间里很是安静，埃布尔只能听见尼格瑞姆细长的呼吸声，他闭上眼，不一会儿，便跟着他的主人一起进入了梦乡。

因为先前已经睡了很久，埃布尔在中途断断续续醒过来几次，而等到尼格瑞姆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了。

尼格瑞姆太久没有睡过一场好觉了，即便已经醒了，他的意识也仿佛被黏在胶水里一般难以拔出，他毫无自觉地往埃布尔怀里钻了钻，随后才缓慢地发觉手中这具身体的大小不对，尼格瑞姆的意识突然回笼，他猛地睁开了眼。

一片漆黑中，埃布尔同他面面相觑。

如果说埃布尔小时候像个抱枕，现在他的体型就过于具有压迫性了，尼格瑞姆一惊，立刻用力地推了他一下，叫道：“诺克斯！”

卧室里的魔法灯应声而亮，晃得埃布尔眨了好几下眼睛。

尼格瑞姆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身体暖融融的，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而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迟钝的埃布尔这时反应过来，吓得连忙拽起被子裹在他身上，生怕对方着凉。

尼格瑞姆这时才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身边这个人是他长大了的小奴隶而非其他什么陌生人，他细细地喘着气，没有拒绝埃布尔的动作，待到对方将他严严实实地裹好了，他才渐渐放松下来，像个牛角面包一样靠在了床头，皱着眉头，闭着眼睛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立刻下了床，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又重新回来跪在床边，轻声回答道：“主人，现在恐怕已经是深夜了。”

尼格瑞姆的卷发乱糟糟地堆在脑门儿上，看上去仍旧有些发懵，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怎么吃过饭，乍一睡得时间长了，身体和大脑便都变得十分沉重，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理清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转而看向跪在床边的埃布尔。

原本的小狗已经在短短几天内变成了一条大型犬，看上去熟悉又陌生，埃布尔小的时候算不上精致可爱，长大了却英俊又迷人，还未完全成熟的脸上带着一丝青涩，这让他的俊朗看上去更能攫住女人们的心，就连尼格瑞姆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在王都里，他也没有见过比埃布尔还要俊朗的男人，埃布尔身上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他的眼睛，他看着尼格瑞姆的眼神仍旧像从前一样真诚而眷恋，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

尼格瑞姆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埃布尔好一会儿，直到后者因为他的态度隐约开始有些慌张了，他才从被子的缝隙里钻出一只手，招小狗一样晃了晃。

埃布尔忙不迭地凑上来，将额头贴在他的指尖上，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

尼格瑞姆摸了摸他的脸，随后扯了扯他脖子上几乎要勒进肉里的项圈，等到埃布尔跟着他的动作又凑近了一点儿，他才轻声问道：“你是龙？”

埃布尔的肌肉僵硬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他点了点头，回答：“是的，主人。”

尼格瑞姆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十六岁了，为什么会以小孩子的状态在外面流浪，还有，你又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大？你先前对我说过你家里的事，都是骗我的吗？”

埃布尔听到这话，忙慌乱地摇了摇头，他说道：“我没有骗您，我说的都是真的！”

埃布尔确实是龙，但并不是纯血的龙，他的母亲是一个人类。


第25章 我其实也很愿意做您的魔兽

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埃布尔其实都已经不记得了，他流浪了很久，每天光是保证自己不要饿死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去缅怀过去。

他并没有对尼格瑞姆撒谎，他的母亲确实被人当做女巫抓去烧死，而他在他母亲的掩护下躲在了燃烧的灶膛中，因此逃过一劫，不过那时的埃布尔并非五岁，而是已经十二岁了。

当时的情况过于可怕，也许晚一秒他就不能活下来，埃布尔作为幼龙的自保本能被激发出来，变成了大约**岁的模样，他顺利地躲入了灶膛中，但在爬出来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了。

埃布尔以幼小的状态流浪了整整四年，吃尽了苦头，直到遇上尼格瑞姆，尼格瑞姆给他带来的安全感和稳定的生活让他重新开始生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本来应该以比正常小孩儿快上一些，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的速度生长到他本来的状态，但在这之前却发生了王都使者和罗兹的事，王都使者带来的阴影只是让埃布尔加快了恢复的速度，但罗兹的那一场战斗直接威胁到了尼格瑞姆的生命，埃布尔受到刺激，这才会当场变成巨龙的模样。

虽然埃布尔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但那其实也是埃布尔第一次变成龙。

埃布尔用那双绿眼睛诚恳地看着尼格瑞姆，急切地说道：“我真的没有骗您，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被您丢弃了，所以没有敢完全把真相说出来。”

尼格瑞姆没有说话，只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埃布尔心跳如擂鼓，不安地等待着尼格瑞姆的审判，好半天，他才听到尼格瑞姆说：“我宽恕你了。”

埃布尔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几乎要高兴得流泪，他大着胆子握住尼格瑞姆开始变得冰凉的手，虔诚地亲吻他的指尖，口中喃喃道：“谢谢您，谢谢您……”

尼格瑞姆没有推开他，只是说道：“不过绝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埃布尔，从今往后，不论什么事情你都不可以再瞒着我，我不会原谅你第二次。”

尼格瑞姆抓住埃布尔的项圈，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带，随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而且看在你是龙的份儿上，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如果你胆敢再瞒着我什么事，我就把你栓在后花园里，没有面包，没有床铺，只有饲料和稻草堆，我会像其他贵族们圈养魔兽一样将你养起来，让你永远也不能变回人类。”

埃布尔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那我还能见到您吗？”

尼格瑞姆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不由得挑了挑眉，说道：“怎么？你还真打算再瞒着我什么事？”

埃布尔一下子涨红了脸，慌忙辩解道：“不……不——”

尼格瑞姆当然相信他不会，只不过是逗逗他罢了，见他这么紧张，便凑近了，轻声说道：“你当然可以见到我，不过只在我高兴的时候，我会骑着你出门，喂你吃点东西，如果我的心情足够好，说不定还会亲自给你刷一刷鳞片……”

尼格瑞姆说着，看向埃布尔，发现对方那双绿眼睛竟然正在忽闪，脸上也隐隐露出向往的表情，当下不由得觉得好笑，强调道：“当然，如果我不开心了，你就只能一个人呆在兽圈里，永远都别想见到我一面。”

埃布尔听到这话，表情立刻变了，他紧张起来，忙不迭地保证道：“我会好好听话的，请您别让我见不到您！”

尼格瑞姆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谁知道呢？你刚才毕竟都问了犯错之后的待遇问题了。”

埃布尔闻言，立刻涨红了脸，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只是觉得……做您的魔兽，我也……”

我也很愿意。

尼格瑞姆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埃布尔有些羞耻地低下头去后，他开始用一种奇特地目光打量眼前的人。

尼格瑞姆不太明白埃布尔的母亲在他小时候是如何教育他的，他原以为埃布尔的血液中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会更多，但现在看起来，埃布尔似乎也很向往兽性，是因为龙的血脉觉醒了吗？还是单纯地只是因为埃布尔对他的依恋，想要成为他的所有物呢？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埃布尔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的时候，尼格瑞姆岔开话题，开口道：“你现在能够自如地变成龙了吗？”

埃布尔眨了眨眼，温驯地回答道：“我还不太习惯，但应该可以了。”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兴奋，他在被子卷儿里挣扎了一下，说道：“替我换衣服，我要去训练场看一看你。”

上一次的情况太过突然，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的状态也都不好，他其实没能仔细地观察埃布尔的巨龙形态——即便是尼格瑞姆，在面对龙这种只在故事里出现的生物时，也是会有好奇心的。

埃布尔听到这话，脸上不禁也有了笑容，他很开心尼格瑞姆能对自己感兴趣，从小到大，包括在外流浪的那段日子里，埃布尔都曾经无数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和恐惧，但尼格瑞姆接受他，甚至认为他有用了，他便也觉得身为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若非如此，他该如何和他的主人相遇，又该如何保护他的主人呢？

尼格瑞姆不一会儿便被埃布尔拾掇好了，两个人趁着夜色一同到了空旷的训练场，这里的面积很大，足够容下埃布尔在上面打滚。

尼格瑞姆站在一边，看着埃布尔，向场地中央抬了抬下巴，埃布尔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将衣服脱了，又恋恋不舍地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交到尼格瑞姆手里，这才快步走到离尼格瑞姆远一些的地方。

他闭上眼酝酿了一会儿，便有像上次一样的火焰突兀地从他身上冒出来，一眨眼，那火焰便涨得有七八米高，热浪冲开周围的冷空气，直扑到尼格瑞姆脸上，将他苍白的脸色烤得泛红发热，待到火焰散去，原本站在那里的埃布尔就不见了，黑色的巨龙安静地匍匐在原地，一双绿色的眼睛温柔又虔诚地看着尼格瑞姆，无声地诉说着埃布尔对他的依恋。
　

第26章 我只是好奇，并不是吃醋

夜色漆黑，只有月亮撒下来的一丁点儿光亮，但黑龙带着金属质感的鳞片将那微光反射回去，让尼格瑞姆能够清晰地看见它的轮廓。

太震撼了，尼格瑞姆看着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它的身体是如此庞大，早已超过了任何尼格瑞姆有印象的魔兽的规格，而埃布尔甚至还没有成年！

黑色巨龙的狰狞和凶恶本该让任何人驻足，但这些气质全部因为埃布尔对尼格瑞姆的依恋而被弱化，与此同时凸显出的是它的强大和不可战胜，换做另一个人在这里，一定会为这巨龙的力量折服，但尼格瑞姆不一样，他绝不会弄混自己和埃布尔的地位，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从埃布尔的力量中感知到美——他确实更加喜爱这样的埃布尔。

尼格瑞姆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朝埃布尔伸出手，后者这一次没有再躲，它闭上那双足有脸盆大的绿眼睛，顺从地低下头，让尼格瑞姆抚摸自己。

黑龙的鳞片很坚硬，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皮革质感，带着不算烫手的温度，十分好摸，尼格瑞姆着迷地摩挲了一会儿，又去拨弄埃布尔脸颊两侧以及鼻翼部分生长出来的狰狞骨刺，那骨刺十分粗糙，虽然算不上尖锐，却比铁还要硬，可想而知它在战斗中将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尼格瑞姆的脸上不由得出现兴奋的笑容，他拍了拍埃布尔的鼻子，说道：“我要去你背上看看，如果你想当我的坐骑，至少得有些专业水准。”

埃布尔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它发出一声温柔的低鸣，对着尼格瑞姆伏下了身体，前翼和脖子紧紧地贴在地上，方便他的主人爬上它的身体。

大脑中散发出的兴奋情绪让尼格瑞姆这会儿一点儿也感知不到自己的腿脚不方便了，他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几乎是欢快地爬上了埃布尔的身体，他原本想像故事中的龙骑士一样骑在埃布尔的背上，但之后才发现，就算埃布尔已经把骨刺都斜压下去了，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胯太小了——事实上，故事里的龙骑士如果不是巨人，想来也做不到这件事。

意识到故事里的龙骑士都是假的后，尼格瑞姆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坐在了埃布尔的脖子上，巨龙身体和脖颈连接的地方比其他部位要厚实松软不少，还有一些褶皱，刚好能让尼格瑞姆踩在上面。

尼格瑞姆将手杖夹在胳膊下面，俯下身，抱住埃布尔的脖子，兴奋地说道：“埃布尔，带我去天上飞两圈！”

他听见巨龙低低地鸣叫一声，随后便感觉到身下坐着的肌肉开始运动了起来，就在尼格瑞姆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埃布尔起飞的时候，他却发现对方压根儿没有扇动自己的翅膀，黑龙只是支起身体，像一只长了翅膀的大蜥蜴一样，动作缓慢稳定地在训练场里爬了起来。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问道：“你在做什么？”

虽然他并没有见过其他龙，但尼格瑞姆觉得，巨龙在起飞之前应当也是不会有这样的热身动作的吧？

就像尼格瑞姆因为骑上龙而觉得兴奋时，将自己的主人整个驮在背上也让埃布尔觉得激动不已，但它更加担心尼格瑞姆的身体，它虚弱的主人并不适合在高空吹风，那一定会让他生病的。

埃布尔鸣叫的声音稍稍抬高了一些，但并没能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他的主人，只叫尼格瑞姆困惑地捏了捏它的骨刺。

如是在训练场里爬行两圈后，埃布尔还是没有起飞的意思，尼格瑞姆新鲜劲儿过了，便叫它把自己放下来。

埃布尔其实有些不舍，驮着属于尼格瑞姆的重量时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心感，好像就此尼格瑞姆就会永远属于他，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一样，但与这相比，它更不敢冒着再也见不到尼格瑞姆的风险违背他的命令，尼格瑞姆下令后，它便重新俯卧下来，一动不动地由着尼格瑞姆从它身上离开。

尼格瑞姆久坐之后腿有些发麻，他从埃布尔的膜翼上下来时踉跄了一下，吓得埃布尔忙用自己的鼻尖将他拱住了，好歹没摔在地上。

尼格瑞姆抱住黑龙的鼻尖，喘了口气，渐渐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许久，尼格瑞姆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它，埃布尔不太清楚自己的主人眼神中究竟都蕴含着什么，但那其中似乎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它也就放下心来，又轻轻地拱了尼格瑞姆一下。

尼格瑞姆松开手重新站好，他扶着埃布尔的头，看向它的眼睛。

因为视力过于灵敏，为了避免接收太多的光线，龙的瞳孔在大多数时候都会缩成一条竖线，那让它们看上去凶残又邪恶，但因为现在光线正暗，埃布尔的瞳孔扩大成墨绿色的一个圆，几乎占满整个虹膜，这让它看上去温顺无害，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尼格瑞姆着迷地看了它的眼睛好一会儿，低声说道：“埃布尔，其实我曾经见过一头龙。”

尼格瑞姆曾经见过一头龙，那时他还很小很小，当他向别人诉说时，所有人都说那是他在做梦，因为龙已经消失了两千年了，从没有人见过它们，它们也根本不可能再次出现，人们认为这个阴郁的小孩儿一定是因为故事书看得太多，太想得到大人们的关注才会在那里编瞎话。

事实上，当尼格瑞姆长大后，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当时是不是在做梦了，他只记得那是一条绿色的龙，它那么大，就在离尼格瑞姆不远的地方，身上的鳞片闪闪发亮，当它飞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拖着一整座森林。

那是幼小的尼格瑞姆所见过的最美丽，最震撼的景色，而那样的绿色和他本人截然不同，那是充满了生命和希望的颜色。

“埃布尔……埃布尔……”回想起往事，尼格瑞姆情不自禁抵着埃布尔的头，低声地念叨它的名字，巨龙还记得，尼格瑞姆曾经告诉过它，它的名字就是生命的意思。

埃布尔这时才明白尼格瑞姆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绿色，同时又无比庆幸自己长了一双绿色的眼睛，它不知道那头绿龙究竟是尼格瑞姆年幼时的想象亦或是真有其事，但它现在十分感谢那半个同族，让它能有机会和尼格瑞姆相遇。

一人一龙在夜色中温存了好一会儿，尼格瑞姆才叫埃布尔变回人形，在埃布尔红着脸把衣服穿好后，尼格瑞姆叫他低下头，亲手将项圈重新替他戴了回去。

面对人形的埃布尔时，尼格瑞姆又能完美地掌控自己的情绪了，他动作不甚温柔地把项圈松了松，淡淡地说道：“你才十六岁，还能再长，不要把它戴得那么紧，我可不想自己的奴隶被项圈勒死。”

埃布尔羞窘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似乎还带着尼格瑞姆掌心温度的项圈，他的手指碰到了那枚绿宝石，不由得微微顿了一下，好半天，他还是看向尼格瑞姆，忍不住问道：“这枚绿宝石……”

尼格瑞姆没有避讳他的意思，承认道：“就是之前戒指上那枚，我告诉过你了，它其实不是绿宝石，只是一块炼金术士炼制东西时随手扔掉的边角料罢了。”

他同样伸出手，在那枚绿色石头上摸了摸，看着埃布尔的眼神变得有些柔和：“它一点儿也不值钱，但它一直是我最喜爱的东西。”

只不过现在这个最喜爱落到了埃布尔的头上，尼格瑞姆干脆就把它做成项圈送给了埃布尔。

还有项圈上的那行字，大部分项圈上表明归属的文字其实都会刻在内侧，毕竟在贵族的交际圈中，豢养宠物或是奴隶并不是什么非常上的了台面的爱好，刻在内侧既不会让所有人都看见，当宠物走丢时也能够体面的找回来，但尼格瑞姆既不觉得埃布尔会被弄丢，也不害怕被别人觉得他玩物丧志，之所以刻这行字，只是单纯地想要向所有人宣告他对埃布尔的所有权罢了。

这话他并没有对埃布尔说出来，但那枚尼格瑞姆最喜欢的绿色石头已经足够让埃布尔珍视这枚项圈了。

趁着尼格瑞姆今天晚上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埃布尔抓紧机会，问出了第二个令他无比在意的问题。

“既然权戒不是真的，那么主人，艾伦大人和您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埃布尔假装只是好奇地这么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埃布尔：我只是好奇而已，并不是在嫉妒哦！

第27章 起点

艾伦确实不是所谓的休诺丁家族侍卫队的队长，而他和尼格瑞姆之间的关系，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秘密。

尼格瑞姆是在前来哈伦镇上任的途中遇到艾伦的，因为艾伦遇到了些麻烦，尼格瑞姆伸手帮了他一把，艾伦便将自己抵押给了尼格瑞姆。

“……抵押？”埃布尔有些发懵地问道。

尼格瑞姆淡淡道：“是，他替我组建了一支侍卫队，并且承诺会保护我十年，而除此之外的事情，他都不会管。”

埃布尔这时突然想起来了，在尼格瑞姆要求艾伦教导他剑术的时候，艾伦就曾经告诉过尼格瑞姆，这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并且还多次向尼格瑞姆确定，他是否真的要自己去教导埃布尔。

“那——”

“没错，”早已经知道了埃布尔想要说什么，尼格瑞姆点头道：“教导你成为剑士并不是他理所应当要做的事，因此他抵押给我的十年变成了三年，埃布尔，如果三年之内你没有成长为像他一样强大的剑士，我就做了一笔亏本生意。”

“艾伦可不是个普通的剑士。”尼格瑞姆强调道。

埃布尔呆呆地看着尼格瑞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在窃喜艾伦只会在尼格瑞姆身边呆三年，而那之后，尼格瑞姆的身边就只剩下他，也只能依靠他了，但更多的，他震惊于尼格瑞姆对自己的偏爱，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埃布尔还只是个瘦弱的孩子，尼格瑞姆毫不犹豫地用一个剑士的七年时间去交换他接受教导的机会，他似乎没有想过如果埃布尔真的无法做到像艾伦那么强该怎么办，而那个时候埃布尔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长大——

这其中包含了无数的不确定，但尼格瑞姆相信了他，选择了他，这几乎让埃布尔整颗心都软化下来，他对尼格瑞姆的感情原本就已经诚挚到了顶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再更爱他的主人。

埃布尔深深地看着尼格瑞姆，好一会儿，他跪在了地上，虔诚地亲吻尼格瑞姆的指尖：“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笑了笑，反手捞住他的下巴，低头对他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现在可不是向我宣誓的时候，再陪我回去继续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埃布尔闻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去替您准备一些食物吧，您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尼格瑞姆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饥饿，他点了点头，在埃布尔的服侍下用了餐，这才重新回了卧室。

——

尼格瑞姆其实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罗兹已经到了他们手里，日夜被艾伦拷问，他手下的那些人也都已经死了，但清算从罗兹手中夺来的财富需要时间，让哈伦镇的居民了解罗兹所做的事情以及接受尼格瑞姆的直接管理需要时间，更不用说城堡中正需要招新人手，侍卫队总归是用来保护尼格瑞姆安全以及抵御敌人的，管理城堡这种事他们也不能长久的做下去。

这些事情不能拖太久，如果埃布尔没能及时清醒过来的话，尼格瑞姆可能就要强行拖着一俱疲惫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去工作了。

幸亏埃布尔重新回到了尼格瑞姆身边，让他缓解了一些，不过在休息了一天之后，尼格瑞姆仍旧变得忙碌起来。

城堡中的琐事，清算财产，招揽人手，联系雇佣机构，安排侍卫队中的人前往哈伦镇对居民进行安抚和宣讲，一切的一切，都排着队等待尼格瑞姆。

他的桌子上堆满了文书，埃布尔看上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但尼格瑞姆却有条不紊地将它们一一解决。

渐渐的，空荡的城堡重新有了人气，新的管家和仆人们一一入驻，尼格瑞姆清点好了罗兹的资产，充入自己的财富当中，城堡内开始了小幅度的装修，搁置的后花园也重新开始翻新，就在尼格瑞姆准备好的最后一篇宣讲稿也被负责安抚哈伦镇居民的侍卫用完之后，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埃布尔松了一口气，他这段日子总算是养回了一些肉，没有刚恢复体型的干瘦了，但尼格瑞姆却正和他相反，虽然这些天睡得安稳，也能吃下一些东西了，但高频率的工作仍旧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看上去精神奕奕，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但脸色却一天比一天苍白，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变得几乎风一吹就要飘走，简直像是在燃烧自己灵魂换取活力一般。

埃布尔一直提心吊胆，终于等到尼格瑞姆将一切处理完毕，正想提议让他的主人放松下来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却听见尼格瑞姆又说道：“安排一下，我要去哈伦镇亲自讲演。”

他是领主，领土范围内的居民都是他的子民，侍卫将稿子念得再生动也和他本人亲至不一样，他要庇护他的子民，给他的子民安全感，让他们免于担惊受怕，能够安稳喜乐地在这里生存下去。

埃布尔听到这话，急得不行，正要开口，却见尼格瑞姆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告诉埃布尔，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埃布尔在担心自己，但尼格瑞姆并不需要这个，他也绝不会因为埃布尔的话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埃布尔见状，不得不把话咽回了口中。

很快，新来的管家就将一切安排妥当，他是个忠心本分的人，并不因为尼格瑞姆的外貌和一些捕风捉影的话对他有所意见，恰恰相反，尼格瑞姆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他十分敬佩这位年轻又瘦弱的领主能用他那单薄的肩膀面不改色地扛起一切，他发誓直到这位领主再也不需要他之前，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帮他打理好这座城堡，不叫他为琐事烦心。

管家将城堡里的马车小心做了修葺，增加了一些软垫和保暖的绒毯，堵住了一些过大漏风的缝隙，加上埃布尔的陪伴，让尼格瑞姆的行程变得舒适了不少。

事情确实如同尼格瑞姆所说的那样，在罗兹失踪后，哈伦镇的居民们需要他，虽然之前每天都有来自城堡的侍卫对他们进行宣讲，但他们仍旧提心吊胆，生活在不安之下，直到尼格瑞姆亲自出现，他清楚地讲明了罗兹所犯的罪孽，对居民们做出了承诺，那些惶惑不安才终于从大家的眼中消失了，他们还记得这位领主在诞生日曾经说过的话，他们选择相信他。

尼格瑞姆在居民们的欢呼声中接见了镇上的书记官，表明今后一切大小事宜都可以通过侍卫队递交后，这才坐上了马车，重新回到了城堡。

直到回程的时候，尼格瑞姆的心情和状态看上去都还不错，但埃布尔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当事务处理完毕，一切都开始走上正轨后，一直透支着自己精力的尼格瑞姆病倒了——

事实上，他直到这时才病倒简直是个奇迹，他是个身体极其虚弱的瘸子，和埃布尔分开的五天没能真正睡过觉，也不曾吃多少东西，被绑架后又受到黑龙惊吓，整个人在被雪水浸透的衣物里泡了大半天，随后才睡了一觉，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爬起来处理了整整半个多月的事务，甚至还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跑到哈伦镇去给镇民们进行演讲！

说实话，在艾伦看来，如果不是尼格瑞姆每天都越发苍白的脸色，他几乎要怀疑对方的身体素质其实堪比剑士，那些病弱都是装出来的了！

先前尼格瑞姆显得有多若无其事，病痛爆发出来的时候就有多么严重，他躺在床上，浑身发热，病得人事不醒。

虽然一切麻烦都已经解决了，但尼格瑞姆如果出了什么事，这些东西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埃布尔看着尼格瑞姆埋在被褥里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害怕得仿佛重回自己躲在灶膛里等待命运审判的那一天。

他已经很强了，艾伦说他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士只差一场剑士协会的考核和一枚胸章，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他的主人可能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他能杀死任何对尼格瑞姆心怀不轨的人，但他没办法杀死病魔，在死神真的提刀来临时，他是那样的软弱无力，能为尼格瑞姆做的，只剩下温暖他的身体以及流泪罢了。

尼格瑞姆的病持续了很久，管家和艾伦去到更繁华的地带找来了医生和牧师，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稳定下尼格瑞姆的情况，但却无法做到让他醒来，只能嘱咐要好好吃药，静心等待，而这段时间里，埃布尔从未真正睡着过，他每天除了照顾尼格瑞姆之外，就一直抱着对方低声诉说他对尼格瑞姆的依赖，希望他不要就这样抛下自己。

随着尼格瑞姆的状态起起落落，埃布尔一直挣扎在绝望和希望的罅隙当中，将将养起来的身体也很快瘦弱下去，他们就像两株互相缠绕着生长的植物，当一个人开始枯萎，另一个也就立时虚弱下去。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忽然有一天，埃布尔起床时突然想看看外面的景色，他打开窗帘，发现外面的雪化了，阳光明媚，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一支不知从何处生长起来的爬山虎攀爬到了尼格瑞姆卧室的窗边，碧绿的嫩枝在微风和阳光下招摇。

那是生命和希望的颜色。

埃布尔福至心灵地转过头去，发现尼格瑞姆睁开了眼，正在躺在床上望着他。

他娇贵的主人哑着声音不满地埋怨道：“你在干什么？快点过来，我好冷。”

埃布尔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温热的液体从他眼中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他快步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轻声说道：“您太过分了。”

尼格瑞姆嘟囔了一声，把头埋进他的颈弯，说道：“不许抱怨你的主人。”


第28章 盖登

现在正是夏末, 仍旧热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行走在路上。

他头发蓬乱，穿着脏兮兮的皮甲, 腰间挎着一把弯刀，肌肉虬结，身材高大,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 丢了一只眼睛的脸分外扭曲恐怖, 浑身上下都是浓重的杀气，任谁被他看上一眼都一定会禁不住两腿发软。

卢克看了一眼隐约可见的城镇以及它背后的边际森林，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快要到了，不会错的，紧靠着边际森林的城市——无主之地, 那里是混乱和暴力的聚居地, 是强盗的圣地，恶棍的天堂, 只要进入了无主之地，他将永远自由, 再不用面对烦人的通缉和令人胆战心惊的追捕了！

想到这里, 卢克不由得再次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不顾疲惫的长途跋涉让卢克在下午到达了他梦想中的圣地, 虽然已经精疲力尽，但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然而就在进入无主之地后，卢克隐约觉得这里和他想象中的地方似乎并不一致。

虽然这里和普通的城镇不同，并没有把守和巡逻的守卫, 但是不是太过有序和整洁了一些？

没有争执，没有打斗，虽然确实有很多身材高大，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在路上行走，但人们都一脸习以为常，平静地做自己的事情，跟外面的城市没有任何区别——不，并非没有任何区别，这里看上去简直要比外面还安稳不少，至少卢克自从进入这里到现在，甚至没有看到一个扒手。

道路上干干净净，没有呕吐物，没有尿渍，空气里是食物和植被的香气，一点儿也闻不到烟酒和血的味道，卢克甚至看见一个比他还要高壮的男人在低头给一个干瘦的女人付面包钱！

你敢相信吗？！付钱！在无主之地这种地方？！

卢克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几乎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但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边际森林确实就在不远处，他这种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视力都能看清最近的那棵树，不会有错的，这里就是无主之地！

卢克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他大踏步地往前走着，与预想中全然不同的画面让他又慌张又愤怒，以至于没能好好看路，竟然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

卢克立刻抬头想要将那人好好教训一顿，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憋屈和怒气，却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比他要高出两个头，浑身都毛茸茸，长着一颗野兽头颅的兽人！

兽人！！！这种东西不应该好好地呆在无主之地吗？！怎么会突然跑到外面来！

卢克杀过许多普通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他一下子惊在原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兽人背上还背着一柄巨斧，如果他将武器拿下来，只需一下，就能把卢克整个劈成两半，但他急匆匆的，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因此只能怒气冲冲地瞪了卢克一眼，朝他充满威胁地咆哮一声，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卢克捡回一条命，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但他仍旧对这里的情况一头雾水，想了想后，他决定去酒馆打听消息。

在他们这群亡命之徒口口相传的消息里，无主之地的酒馆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心醉神迷的地方，那里有随意取用的女人，刺激的赌局，血腥的战斗，另外，只要你足够强，酒馆里的侍者将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消息，不仅仅是无主之地的，甚至包括外界的任何信息。

卢克觉得自己称不上最强，但至少有资格问出无主之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跟传闻中的差别如此之大！

好在每个城市的酒馆差别都不大，卢克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他并没有推门，而是抬腿猛地一踹，将大门整个踢倒在地，随后在灰尘中杀气腾腾地走进了酒馆。

不算狭小的空间里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但并没有卢克想象中的喧闹和混乱，甚至没有一个人在找茬，所有人都或坐或站，一边喝酒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女人倒是有，但都穿着护甲，带着武器，看上去很不好惹。

在卢克进来之前，不少人在低声互相谈论着什么，但大门倒下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的卢克。

□□静了，而且那些视线古怪异常，如同针扎，让卢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但他将眼神扫过去时，那些人又纷纷低下头，重新看起手中的纸张来。

不过是一群连看他眼睛都不敢的孬种，卢克在心中不屑地想到。

他太过急切于弄清楚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发现那群人并非躲避他的眼神，而是在看清他的脸后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纸张上，他大踏步地到了吧台跟前，挤开原本站在这里正和侍者说话的女人，一拍木质的桌面，杀气腾腾地看向站在其中调酒的侍者。

侍者并没有被他粗鲁的举止惊动，而是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要喝什么？”

卢克冷笑一声，说道：“老子什么都不喝，问你点问题。”

侍者闻言，翻了个白眼儿，说：“问吧。”

卢克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让传闻中的调酒侍者承认了自己的实力，心中不由得窃喜，他咧开嘴，得意洋洋问道：“告诉我无主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主之地？”侍者笑了笑，说道：“真怀念这个名字……无主之地已经不在了，没了。”

卢克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整个人都惊呆在了原地，好半天，他才重新活过来，咬牙切齿道：“放你妈的狗屁！无主之地没了？！你他妈睁大眼睛看看，无主之地没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预想中的逍遥生活被打破，卢克整个人都要疯了，恐惧和惊慌蔓延上他的心头，他神经质地隔着墙朝西面指去，大声叫道：“那边就是操他娘的边际森林！老子来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

他大声地强调道：“紧挨着边际森林的城市就是无主之地！”

侍者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可不是无主之地……”

卢克现在简直就像一根绷紧了弦，随便在他身上施加一点儿力气就能让他整个崩溃，听到侍者的话，他几乎要疯了，不肯相信自己的奔波都是无用的，立刻像野兽一样扑上了吧台。

侍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了，他一边不满地瞥了酒馆里的客人们一眼，一边大声说道：“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流浪了好久了，从没进过哪个城市打听消息啊？”

卢克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下了想要爬进吧台的动作，用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侍者。

确实如此，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进入任何城市了。

侍者了然的笑了笑，说道：“我没有骗你，这里以前的确是无主之地，但现在它有主人了，并且改了名字。”

卢克愣住了，难以置信道：“什么？！”

侍者说道：“这里是盖登，龙之领主的后花园。”

这时，卢克背后的酒馆客人中有一个年轻男人兴奋地大叫道：“我找到啦！卢克·欧文，杀了八个人，在逃三年，赏金——”

他的话还未说完，先前被卢克挤开，但一直站在他身边没有走开的女人便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武器，直接朝压根儿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的卢克挥了下来。

酒馆里的其他人立刻惊叫一声，纷纷朝这边扑了过来。

而直到被人争抢着割下头颅，卢克才恍惚明白过来，无主之地已经变成了城市“盖登”，那么这个“酒馆”现在又会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冒险者工会在城市盖登创建的任务点，所有的委托和悬赏都会发布到这里来，而酒馆里的人全部是充满干劲儿的冒险者，他们也许是为了别的任务而来，但没有人会介意顺手挣一笔代表正义的丰厚赏金。

侍者叹着气，在其他冒险者不甘的目光中接过面前得意洋洋的女人手中装着卢克头颅的布袋，又另外将装满赏金的袋子交到她手上，在自己的账本上记下她和卢克的名字。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在在混乱中弄皱的衣服，不等女人拖着卢克的无头尸体挤出门去，便大声宣布到：“卢克·欧文的悬赏完成了——还有，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在这里守株待兔了，哪儿有那么多逃犯天天往这儿跑啊，把酒馆都给我弄得乱糟糟的了！”

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是不挺多的，这个月第七个而已！”

于是哄堂大笑，就好像名为卢克·欧文的男人压根儿没有出现过一样，没有人再提起他，冒险者们找任务的找任务，喝酒的继续喝酒去了。

侍者无奈地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账本，最近完成的委托和悬赏不少，他该去领主那里报备了。

第29章 龙之领主

四年前, 龙之领主带着金羽国王的任命到达毗邻无主之地的哈伦镇, 在完全接管哈伦镇后，他的势力又再次向无主之地蔓延, 四年的时间，他纵横捭阖，收拢了无主之地零散的中立以及渴望秩序的力量, 随后像修剪树木上的无用枝丫一般, 从小到大, 从细到粗，将无主之地反对他的势力一一剪除，直到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手杖之下。

这位龙之领主杀伐果断，手段多端，但在那之后也确实将无主之地——也就是现在的盖登治理得井井有条, 不仅各大工会都派人入驻, 甚至连边际森林里的非人种族都开始试探着与他交往。

不过他的称号倒是与他的作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传闻中, 曾经有人见过有巨龙在他城堡上飞翔的身影。但龙很早很早以前就从大陆上消失了，所以并没有人真正相信这话, 只是龙之领主的名号确实如此叫开了。

酒馆——也是冒险者工会分会的侍者, 戴维, 带着他的两册账本和满满一大袋代表被悬赏者身份的身体物件以及另一大袋任务上交的材料，乘上了停在分会外的马车，朝哈伦镇的方向赶去了。

冒险者工会在入驻盖登时大张旗鼓地派了不少人前来扩建场地，不过这只是明面儿上的借口, 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要利用这些人来掌控这里，不过被领主轻松识破，建完地方之后就被赶回去了，白出了一份力，还只在领主的允许下留下了一个给上级工会报信的人，现在真正管理工会的人都是原本就呆在无主之地，后来归顺领主的人。

戴维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就是无主之地酒馆中的侍者，但这实在是一个高危职业，他见多了同僚们毫无道理的死亡，所以龙之领主一伸出橄榄枝，他就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现在他负责管理冒险者工会的账务，偶尔也会充当前台，向冒险者们发放和讲解任务，就像今天这样。

按照大陆上默认的规矩，但凡在冒险者工会完成或是委托任务，赏金和佣金都会由工会抽取或额外交付两成作为接取和发布任务的酬劳，也就是说，两面收钱，加起来一共是两成赏金和额外的雇佣金，然而在盖登市的冒险者工会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们的这些收入中有一半是属于领主大人的，剩下的一半才属于总会。

虽然冒险者工会的人多有不满，但托无主之地过去名声的福，诸多悬赏金金额惊人的犯人前仆后继地往这里钻，只拿一半收入，也能跟其他地域的分会收益相持，甚至有时还多上一些，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抗议的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大大小小的工会里，所以说龙之领主确实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戴维正在脑子里理着账，突然感觉到身体微微一晃，外面的车夫叫道：“先生，我们到啦。”

戴维听到这话，忙不迭地从车上下来，又拖下两个大布袋，随后便一溜小跑，朝不远处的城堡赶去。

这座城堡的规模对于龙之领主这样的人来说好像稍微小了一些，但它的外部装潢和整体结构确实足够精美，还有雕花和镶嵌繁复密集地堆砌在门檐和石柱上，猛一看上去并不能让人觉得如何，但仔细一瞧，才会发现令人震撼之处，唯一让戴维不太能够理解的是，这座城堡外围的墙壁上长满了爬墙虎，远远看去绿油油的，风一吹，叶子便一**摇晃起来，几乎要晃花眼睛。

贵族们都不清理这种植物的吗？戴维心想，兴许会有蛇虫顺着藤蔓爬到窗子里去呢。

思考间，戴维已经到了城堡门口了，侍卫队的人都认识他，有两个上前来帮他将袋子拖走了，另外一个则是进了城堡大门，不一会儿，便有侍从出来，带领戴维走了进去。

每一次来到这座城堡，戴维都要感叹一次这里的富丽堂皇。

墨绿色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地面，墙壁上是银制的烛台，高高的穹顶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塔，更不要提打造桌椅的珍贵木料和上面的精致雕花，戴维猜想，这里的花瓶杯盏各种摆件也都一定全是珍宝。

不愧是领主的住处，戴维想。

侍从带着戴维走过大厅，正要上楼时，看见管家带着一个身高体壮，足有戴维一个半高的兽人从二楼走了下来，侍从恭敬地站到了一边，戴维也只好跟着把路让了出来。

那兽人捂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龇牙咧嘴，虽然没有血腥味，但看上去好像是受了伤，在看见戴维和侍从后，他威胁性地发出一声低吼，见两人没有什么反应，他又便趾高气昂地抬起头，跟在管家身后走出门去了。

侍从目送他们离开后，这才重新带着戴维上楼。

戴维又是莫名又是奇怪，因为盖登渐渐繁荣起来，确实开始有边际森林里的非人种族出来与他们交流，买卖一些东西，但那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并且他也从未见过有兽人到城堡这边来，他们是要与领主做生意吗？还是别的什么？

戴维不清楚，思考间，已经被带到了二楼的书房前，侍从礼貌地轻敲房门，戴维听见里面有人说道：“进来。”

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还未完全褪去的属于少年的青涩，十分好听，但戴维的心却紧了紧，紧接着，侍从推开门，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戴维咽了口唾沫，快步走了进去。

不论来几次，在面对龙之领主时，他都一样紧张。

戴维并不敢直视对方的脸，只扫到了坐在书桌后的领主大人和他身边的侍卫——虽然书房里有侍卫很奇怪，但戴维觉得那只可能是侍卫，没有人会使用那么高大的人做侍从，而且那个人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场甚至让曾经混迹于无主之地的戴维感到害怕，他觉得那个人至少是个三等剑士，再升三级可以成为大剑士的强者。

“账本呢？”领主问道。

戴维不敢再多看，立即低着头跪在了地上，将手上的账本高高举起。

领主身后的侍卫走过来，将两册账本拿走，递到了领主手上，戴维胆战心惊地回答了好几个领主问出的问题后，其中一册账本又回到了他手上，而另一册留给领主核对今天送来的物品，等到核对完毕，就会有人将它重新带到盖登，送回戴维手上。

戴维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松了口气，跟着重新出现在门口的侍从出去了，离开之前，他还听见领主大人和他的侍卫在讨论着有关兽人的事情。

看来确实又要出现变化了，戴维心想，毕竟就像无主之地一样，边际森林也是领主大人的领土呢。

——

“那个兽人不该在这个时候来的。”尼格瑞姆皱着眉头说道。

他同四年前有了一些区别。

他长高了，原本只到颈侧的黑色卷发已经遮住了后背，富裕起来的生活让他的脸上有了一些红润的颜色，脸颊也微微鼓了起来，这让他精致的五官变得更加好看，但他身上的那种阴郁沉静的气质依旧没有消失，他的眼睛仍然像墨一样黑，仿佛是一汪深潭，任何和他对视的人都要警惕被吸入其中。

如果不是他确实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他一定很适合成为一个蛊惑人心的巫师。

而站在尼格瑞姆身边的人，也就是被戴维误认做侍卫的人，就是埃布尔了。

他比原来更加高大了，足有一米九二，每次跟着尼格瑞姆从书房出去几乎都是擦着门框，他身上的肌肉也养了起来，整齐地排列在身上，一一显出他的力量来，埃布尔原先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已经剪成了短发，他还晒黑了，小麦一样的肤色让他看起来强壮又可靠。

唯一没有发生太大改变的是他的脸，只不过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后，他变得更加英俊迷人，深邃的眼窝里是一双碧绿透亮的眼睛，他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尼格瑞姆，那让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温柔的气质来。

听到尼格瑞姆的话，埃布尔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他不该来。”

愚蠢又狂傲的兽人，一上来就想对尼格瑞姆发威，被埃布尔折断了手臂后才乖乖地把来意吐露出来，埃布尔并不喜欢他。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无语道：“我猜你的觉得和我的觉得大概不是一个意思。”

埃布尔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看见了尼格瑞姆额头上渗出的细小汗珠。

天气有些热，尼格瑞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本来不该这么热的，看来还是那个兽人惊到了他，埃布尔的瞳孔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危险地缩成了一条线，但随后他又立刻将这情绪按捺下来，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皮圈。

他又看了一眼尼格瑞姆额头上的汗珠，忍住想要将它们一一舔尽的**，伸手挽住了尼格瑞姆卷曲可爱的头发，将它们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这的确让尼格瑞姆舒服了一点儿，但因为天气炎热，埃布尔只穿了一件马褂，小麦色的胸肌和腹肌都袒露在外，他一靠近，身体中散发的热气便将尼格瑞姆熏得燥热不堪。

尼格瑞姆甩着他新扎好的马尾，任性地推了埃布尔一把，埋怨道：“走开点，热死了。”

第30章 商队

埃布尔说的兽人不该来指的是他觉得兽人粗鲁, 但尼格瑞姆说的不该来却是指兽人不应该在现在跑来城堡里。

作为领主, 尼格瑞姆当然知道兽人虽然粗鲁并且不聪明，但也是边际森林中的大族群, 和他们建交其实相当于给收服边际森林打开了一条通道，他并不介意兽人对他的冒犯，但他认为这个兽人不应该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 盖登市完全稳定下来只是一年前的事, 而开始有非人种族出现更是三个月前才发生的事, 兽人族再怎么蠢笨，也不至于三个月就对提防了千百年的人类彻底放下警惕，甚至还主动跑到尼格瑞姆的城堡来商量做生意的事情。

光是看那个兽人倨傲的态度就能知道，如果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情况，就算是要合作, 也肯定只可能是尼格瑞姆进边际森林, 而不是他们跑出来。

“有些奇怪，”尼格瑞姆皱着眉头说道：“兽人族内部说不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尼格瑞姆这么一说, 埃布尔也明白了过来，他道：“要去打探一下吗？”

尼格瑞姆想了想, 摇了摇头。

兽人既然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事情不需要过多追究也会显露出来的, 没必要去浪费那个力气。

尼格瑞姆要忙的工作有很多，把兽人族的事情放到一边后，他就低头开始看起戴维送来的账本。

戴维对尼格瑞姆现在居住的城堡感慨万分，但他完全不知道这座城堡在尼格瑞姆刚来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它现在的富丽堂皇，全是尼格瑞姆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

尼格瑞姆刚草草将账本翻完，书房的门就又被敲响了。

尼格瑞姆抬起头，说道：“进来。”

推开门的人是管家，这让尼格瑞姆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朝尼格瑞姆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领主大人，有商队从辰星王国来，将要路过盖登和哈伦镇，想要拜访您，请您放他们通行。”

这其实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盖登安稳下来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商队从这里路过，他们或是想抄以前没法走的近道，或是想要从这里寻摸一些边际森林的特产，而从这里经过需要通过领主，也就是尼格瑞姆的允许，他们会给尼格瑞姆献上一些礼物，好叫他不要扣留他们的商品，旺季的时候，尼格瑞姆曾经在一天之内接见过五个商队的领队。

尼格瑞姆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说道：“什么时候？最近两天都有空，叫他来吧。”

管家应了一声，说道：“如果您有空的话，大约是明天下午，领队将会带着礼物前来。”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管家便退下了。

今天堆积的事务有不少，尼格瑞姆一一看完后，就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了，他抬起头，发现埃布尔正远远地站着，一双绿色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尼格瑞姆想起来是自己让对方站开点的，不由得挑了挑眉，他伸出手朝埃布尔逗小狗一般招了招，他的龙便和小时候一样跪在地毯上，迫不及待地靠了过来。

还是很热，尼格瑞姆摸着埃布尔的脸想，不过没关系，他很喜欢。

——

商队的头领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城堡，不过尼格瑞姆这时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尼格瑞姆没有休息好，他昨天晚上分明在睡觉前将埃布尔赶到了床边的地毯上，但不知怎么的，睡着睡着他也滚到了床下，压在埃布尔的身上睡了一晚。

倒不是说埃布尔身上不好睡，尼格瑞姆虽然也长高了，但他和埃布尔的身高差其实又拉大了不少，可以说后者完全能当他的床用，只是埃布尔身上实在是太热了，尼格瑞姆像烙饼一样被烤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嗓子都干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个，尼格瑞姆今天一直板着脸，没有同埃布尔说一句话，急得后者一整天都睁大了那双水汪汪的绿眼睛看他，希望得到他的原谅。

尼格瑞姆并没有理睬他，这种手段一次两次就算了，每回都用，早就没效果了，而且埃布尔毕竟长大了，小时候眼睛大，这种眼神纯洁可爱，长大了之后眼窝变深，眼睛在脸上占据的地盘儿也小了，看上去就含情脉脉，简直像是要求爱一般，看得尼格瑞姆十分别扭，更不想要原谅他了。

两个人闹着别扭，再加上没有休息好，尼格瑞姆自然就不怎么高兴，连带看着那个商队头领也不顺眼。

但他毕竟已经做了这么久的领主，不会把情绪带到这种事上来，只简单地说了两句话，没有太理会那人，就让他离开了。

那领队似乎精心准备了许多话，不太甘心就这么被尼格瑞姆忽视，强调了好几遍他送来的礼物尼格瑞姆一定会喜欢，希望尼格瑞姆能好好看一看。

尼格瑞姆根本不在乎这个，又敷衍了他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尼格瑞姆现在的领地不同以往，虽然不能说是非常富裕，但也不算贫瘠了，加上盖登的特殊性，不少商队其实都希望能够和尼格瑞姆合作，贩卖边际森林流出的货物，不过尼格瑞姆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到晚饭的时候，尼格瑞姆心情稍好一些，终于愿意和埃布尔说话了，后者如获大赦，忙不迭地替他切肉盛汤，就差直接喂进尼格瑞姆的嘴巴里，虽然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至少今天尼格瑞姆不想要埃布尔喂饭，他自己吃了一些，剩下的又都归给埃布尔了。

尼格瑞姆一边看着埃布尔动作迅速又不狼狈地将食物塞进嘴里，不由得想起了艾伦。

他的“侍卫长”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在一年前盖登的局势刚刚稳定下来时便离开了，他并不知道艾伦去了哪里，也没有想过要去打听，自那之后，侍卫队又挑选了其中最强的那个人做了队长，但一些比较困难的工作还是只能交给埃布尔了。

四年的时间几乎让两株植物的根系都长在了一起，尼格瑞姆并不喜欢埃布尔频繁地从自己身边离开，每当见不到对方，尼格瑞姆心中总有一块地方空缺着，他将这归咎于自己的控制欲，这是他的龙，他最强的力量，必须随时在他的掌控当中。

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心态。

尼格瑞姆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和椅边的手杖，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好半天，在埃布尔快吃完的时候，尼格瑞姆想起来什么，他拍了拍手掌，管家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他行礼道：“您有什么吩咐？”

尼格瑞姆说道：“那个商队头领不是说他的礼物我一定会喜欢吗？拿来给我看看。”

尼格瑞姆有这样的心情还是第一次，管家愣了一下后便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侍者抱着一个人头大的小箱子到了尼格瑞姆面前。

尼格瑞姆示意他放到桌上，说道：“打开。”

侍从照做了，尼格瑞姆抬头一看，发现那个小箱子里竟然全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宝石，同其他商队首领送上来的礼物相比，这些宝石确实格外贵重。

不过倒也没有让尼格瑞姆那么喜欢。

尼格瑞姆兴致缺缺地看了两眼，正想让侍从拿下去，却突然想起什么，改变了主意。

他将手伸入那个小箱子里，将上面的碎宝石一层一层拨开，到了最底下，竟然藏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绿色钻石。

那通透纯净的颜色几乎立刻吸引了尼格瑞姆的视线，也让站在一旁的侍者发出一声惊叹。

埃布尔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后立即看向尼格瑞姆，低声唤道：“主人。”

尼格瑞姆并不看他一眼，而是将那块绿钻石拿到手中，仔细欣赏起来。好半天，尼格瑞姆笑了笑，将那块钻石放回了箱子里，说道：“仔细收好，我确实非常喜欢这份礼物，那支商队还没有离开吧？”

管家闻言，说道：“应该还没有，商队一般不会赶夜路，大概明天早上才会离开。”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派个人去，把那领队再叫来吧，我想再和他见一面。”

管家听到这话，应了一声，带着那侍者离开了，埃布尔望着那侍者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等到侍者的背影消失了，他又静悄悄地看向尼格瑞姆。

好半天，尼格瑞姆终于愿意将视线落到他脸上了，埃布尔的表情让尼格瑞姆的嘴角微微弯了弯，不过他并没有显露痕迹，而是勾住埃布尔脖子上的项圈，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埃布尔顺从地依偎到他腿边，微微压低自己的身体，仰视他。

那双忧郁的绿色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出变幻莫测的质感，深浅浓淡，透亮深沉，是钻石远比不上的美丽。

不过尼格瑞姆并没有告诉他的龙这一点，而是压低了声线，坏心眼地冲埃布尔说道：“那个商队里一定还有其他更好看的绿色钻石，免得他把好货藏起来不愿意卖给我，你先带我去找一找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尼格瑞姆：欺负龙真爽。

埃布尔：……QAQ，委屈。


第31章 您是来找这个的？！

无主之地的势力并没有那么容易连根拔除, 即使是在局势稳定下来后, 仍旧有一些隐藏着的家伙潜伏在黑暗中。

在艾伦离开后，埃布尔替尼格瑞姆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也杀了不少人，他时常因为尼格瑞姆的吩咐外出，但这却是尼格瑞姆第一次要求跟他一起出去。

为了找到更好看的绿钻石。

埃布尔明知这种情绪不对, 但却控制不住心中的酸意, 艾伦的离开并没有让他的嫉妒心冷却下来, 反而让他对尼格瑞姆的独占欲更加强烈了，他并不希望尼格瑞姆喜爱的目光落在别的东西上，哪怕只是一颗钻石。

埃布尔的目光闪烁着，对尼格瑞姆道：“主人，您的身体不好,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一个人去吧。”

尼格瑞姆抿着嘴唇, 摸了摸埃布尔英俊的脸，又去揪他的耳朵, 心中很是喜欢，但嘴上还是冷淡道：“不, 我要去。”

埃布尔皱着眉头, 还要说话, 就听见尼格瑞姆说：“不要反驳我，你只需要听我的命令就行了。”

这句话尼格瑞姆并不少说，基本上都是在埃布尔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而试图劝解他的时候，而每当他说出这句话, 就意味着埃布尔再没有开口提出意见的权利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心中更酸，但也只好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尼格瑞姆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现在。”

埃布尔一愣：“什么？”

尼格瑞姆却不打算再多说，他拿起手杖站起身，带着埃布尔往楼上走去，对侍从道：“那领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我先去睡一觉，别吵醒我。”

侍从们纷纷应是，目送着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一起上了二楼。

尼格瑞姆当然不真的打算去休息，那商队头领接到管家的传话后一定会立即动身往城堡赶来，等到了城堡后，还需要等待尼格瑞姆“醒来”，而这段时间这就是他和埃布尔夜探这支商队货物的机会。

尼格瑞姆走进卧室，推开自己的窗户，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外的爬山虎被染成一片墨绿，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月色正明，尼格瑞姆站在窗边时便沐浴在月光下，衬着他精致的五官，看上去仿佛什么缥缈的精灵，他回过身，冲埃布尔伸出手，说道：“走吧。”

埃布尔并不希望尼格瑞姆对寻找绿钻石的事情这么积极，但他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尼格瑞姆抱在了怀里。

多谢因为夜晚来临而降下来的温度，否则埃布尔身上的热度绝不会让尼格瑞姆像现在一样感到舒适，他将一只手环绕到埃布尔脖颈后面，整个人坐在了埃布尔结实有力的手臂上，而后者低下头，在无人觉察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怀中人身上的气息，随后一脚踏上窗沿，一手护住尼格瑞姆的头，腿上轻轻一使力，便从窗口跳到了外面。

城堡的二楼很高，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尼格瑞姆口中发出一声低呼，这让埃布尔觉得有些可爱，落地后不由得笑着看向他，说道：“主人，如果您现在反悔的话，我还可以再将您送回去，真正在床上睡一觉。”

尼格瑞姆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没面子，怎么肯听他的话，只板起脸，用手杖敲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闭嘴，赶路。”

埃布尔闻言，只得叹了口气，将他的主人搂得更紧，速度飞快地朝哈伦镇的方向赶去。

在艾伦离开之前，埃布尔就已经不比他弱了，除了没有真正去剑士工会领上一枚徽章之外，埃布尔确实已经是一名强大的剑士了，他的速度也同样比过去快上了许多，不要说马车，就算是单只的马匹，只要不是世上难遇的神骏，都比不上埃布尔的两条腿快。

当然，就算真的有那么快的马，埃布尔还会飞呢。

尼格瑞姆有一米七五，但他才十八岁，今后也许还会长，他的体重也不沉，坐在埃布尔手臂上简直轻若无物，但光是他坐在自己手上这一点，就足够让埃布尔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了，他一面想着尼格瑞姆太瘦了需要多吃点东西，一面又想着如果尼格瑞姆永远都能坐在他身上就好了，对方的重量让他有一种心脏被填满的满足和安定感觉。

为了防止尼格瑞姆被风吹坏，埃布尔放慢了速度，等他们到达哈伦镇商队落脚的地方时，正看见那领队跟着城堡的侍从坐上马车，等他们离开了，埃布尔便抱着尼格瑞姆跳进了院子。

这支商队住在哈伦镇的一间旅馆中，货物杂乱地堆在院子里，有两个人看守着，不过避开他们对于埃布尔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带着尼格瑞姆藏在阴影里，压低了声音凑到尼格瑞姆的耳边道：“您要翻看他们的货物吗？如果声响太大，我可以先去把那两个人打晕。”

埃布尔又扫了一眼那些货物，说道：“我们左边的那摞箱子看上去十分精致，也许宝石会被装在那里面。”

尼格瑞姆闻言，挑了挑眉，冲埃布尔道：“我觉得今后这种刺探的任务可能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埃布尔愣了一下，露出疑惑的表情。

尼格瑞姆扒着埃布尔撑在他身侧保护他的手臂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又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立刻将头缩了回来，转而仰头看向埃布尔，笃定地说道：“我敢打赌，你说的那摞箱子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恐怕只是些充重量的砂石和杂草，真正值钱的货物必定在距离那两个看守最近的地方。”

埃布尔闻言，又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个看守果然一直注意着离他们最近的那几个破破烂烂的箱子，表情紧张，丝毫不敢放松。

埃布尔立即反应过来，叹道：“原来是防贼的手段。”

“是啊，”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防的就是你这种笨贼。”

埃布尔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得用那双绿眼睛委屈地盯着尼格瑞姆，后者被他看得不由得弯起了嘴角，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说道：“不许这么看我，我不笑你了。”

尼格瑞姆因为一直贴在埃布尔身上，手心竟然也不凉，裹在眼皮上十分舒服，埃布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尼格瑞姆见状，这才松开了他。

埃布尔看了尼格瑞姆一会儿，轻声道：“那么一定要打晕那两个人了，我这时就去吗？”

尼格瑞姆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他抬起头，朝对面的两层小楼房指了指，说道：“我要去那个没有亮灯的房间。”

埃布尔想了想，说道：“是那个领队的房间？因为他出门了，所以只有他的房间没有亮灯。”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道：“变聪明了。”

尼格瑞姆可不经常夸赞埃布尔，想也知道这还是在取笑他，埃布尔窘迫又无奈，只得猛地一把将尼格瑞姆抱了起来，在对方再次发出一声惊呼时，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把守在院子里的两个人立刻警惕地大喝一声：“谁？！”

但当他们找到先前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躲藏的地方时，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埃布尔带着尼格瑞姆直接跃上了二楼领队房间的阳台，一使劲儿，便推开了被栓着的门。

埃布尔先进了门，发现没有危险，才将尼格瑞姆让进来，自己转身又把变形的插销用手捏了回去，把门重新锁好。

因为没有灯光，尼格瑞姆看不太清屋子里的情况，只能一边用手杖探查，一边伸手去摸，埃布尔则是一直守在他身边，谨防他磕碰在哪里，等尼格瑞姆让他翻找时，他再听命去探查。

很快，他们在领队的床底下翻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金币和珠宝，想来就是那个领队的财宝了。

埃布尔有些不情愿地将手伸进去翻找了一通，并没有发现比尼格瑞姆今天收到的更好的绿钻石，刚松了口气，便见尼格瑞姆已经爬到了那领队的床上，在他的枕头和被褥里摸索着什么。

埃布尔有些别扭地说道：“主人，我觉得他们不至于欺瞒您，那块绿钻石应该就是最好的了，您没有必要这样执着。”

他刚把话说完，就听见尼格瑞姆说：“找到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一愣，却见尼格瑞姆坐直了身体，手中并不是装着绿钻石的盒子，而是一个已经被打开过的信封。

尼格瑞姆将那信封和里面的信递给埃布尔，说道：“念给我听听。”

埃布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打开那封信，看清了里面的内容。

“致亲爱的麦迪：

龙之领主喜欢绿色的宝石，这枚绿钻交给他，他一定愿意与你交好。

你的，无主之主。”

埃布尔猛地抬起头，看向尼格瑞姆，诧异道：“这支商队是原先和无主之地那群人合作的家伙！”

随后，他又想起来什么，控诉一般委屈道：“您是来找这个的？！”

第32章 精灵

除了对埃布尔的偏爱外, 尼格瑞姆从未将自己的喜好暴露人前。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但如果这支商队的头领向其他人打听尼格瑞姆的喜好，多半会得到“领主大人喜欢高大英俊的男人”这种回答,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商队在给尼格瑞姆赠送礼物时都只给一些或稀奇或贵重的东西——领主大人的爱好并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展示出来，更何况他们也找不到比领主大人的奴隶更高大英俊的男人了。

但这支商队却如此准确地找出了尼格瑞姆的喜好。

如果换做其他人，尼格瑞姆也许只会把这当做巧合, 但偏偏是路过盖登的商队, 所以他一定得来探查一下。

无主之地的收服说不上顺利, 尼格瑞姆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去清楚那些杂乱反叛的势力，但始终无法彻底认为无主之地已经尽在掌握，他确信有某些人逃脱了，甚至是假装投靠在了他的手下。

想把这群人揪出来很难，但却有一个突破点, 那就是曾经帮助无主之地在罗兹掩护下进行走私的商队。

从前的尼格瑞姆手段还很青涩, 清剿无主之地时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所以这支商队在那三年内都没有出现在无主之地, 尼格瑞姆又不可能跑到自己的管辖范围外去找人，所以只能将这事情暂且搁置。

但事实上尼格瑞姆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这一年内有无数商队打盖登路过, 每一支尼格瑞姆都亲自接待,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冲着商队贡献的礼物去的，没有人知道尼格瑞姆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找出这最后一支势力。

尼格瑞姆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再等上好几年才能抓住这群人的破绽，却没想到是对方先等不及了，从那个人“无主之主”的落款可以看出来, 哪怕极有可能将一切暴露，他也在和领队的通讯中强调自己的身份，多半是害怕因为时间过去，他的影响力也会跟着减小，这才会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马脚。

他目的大概是想让这支商队投尼格瑞姆所好，逐步和他打好关系，再借机会渗透盖登现在属于尼格瑞姆的势力，但却没想到尼格瑞姆根本就没有上当，直接将他们交流的信件找了出来。

埃布尔一面感叹自己主人的敏锐和睿智，一面又觉得委屈和羞窘，尼格瑞姆没有说是来找证据，而是告诉他是来找绿钻石的，分明就是看出了他的心情，故意在捉弄他。

但与此同时，埃布尔又十分没出息的感觉到了安心，因为尼格瑞姆并没有“移情别念”，在他的心中仍旧是最喜欢自己的。

埃布尔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封信，又抬头去看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的主人，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将信重新折好，递到尼格瑞姆手上。

尼格瑞姆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他知道埃布尔一定能看得见他的表情，果不其然，空气中再一次传来他的龙无奈又窘迫的叹气声，尼格瑞姆抿着嘴，伸手摸了摸埃布尔的脸，低声道：“怎么样？你还讨厌绿钻石吗？”

好半天，他掌心里的脸动了动，点头。

尼格瑞姆笑了出来，说道：“那就把它关在盒子里，不拿出来了。”

埃布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力地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心里觉得他可爱，但并不说出来，只收敛了表情，站起身来说道：“东西已经找到了，走吧，也不知道那个领队到城堡没有。”

埃布尔担心尼格瑞姆在黑暗中不小心磕到哪里，立刻虚虚地揽住他，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比他先到。”

“那就行，”尼格瑞姆说：“还能提前让侍卫队准备一下抓人。”

抓到了这个商队的领队，就可以从他口中得到剩下那最后一批人的消息，盖登从今之后也算彻底安定下来，再不会有别的问题了。

两个人说着话，刚要从大门出去，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埃布尔立刻停了下来，尼格瑞姆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说道：“我碰到什么东西了？”

埃布尔却没有说话，好半天，他轻声道：“不，声音是从柜子里传来的，那里还有一个人。”

尼格瑞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埃布尔护在了身后。

“您跟我一起去看一下吧，”埃布尔凑到尼格瑞姆耳边低声道：“虽然想让您尽量离远一些，但事实上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尼格瑞姆对他的话没有异议，“嗯”了一声后，便跟在埃布尔身后朝发出响动的衣柜走去。

离得近了，其实尼格瑞姆也能隐约觉察出不对，他的直觉告诉他，衣柜里确实还有一个人，但似乎并不是埋伏着想要偷袭他们。

埃布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之后他的动作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而是快速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柜门，尼格瑞姆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来，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熟悉了黑暗之后，仍旧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来，那是个被捆住的小孩儿，约摸**岁大小。

尼格瑞姆问道：“怎么回事？”

黑暗并不影响埃布尔的视线，他看了那小孩儿一会儿，有些诧异地说道：“是一个精灵！”

尼格瑞姆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虽然现在偶尔会有边际森林里的非人种族到盖登市去和人类做交易，但这些种族基本上只包括兽人和矮人，精灵族则是从未出来过，他们的幼崽怎么会出现在这支商队领队的房间里？

联想到这支商队从前替无主之地的势力走私的情况，尼格瑞姆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幼小的精灵之后便变成什么样——多半会被以高价卖给外面的贵族，成为宠物或是脔宠。

虽然不知道这是否和那个“无主之主”有关，但这个情况一旦被边际森林里的成年精灵们得知，尼格瑞姆除非动用武力，否则永远也别想收服边际森林了。

尼格瑞姆的眉头皱得死紧，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也重新变得凝重起来，他道：“把他带走，一起回城堡里去。”

埃布尔应了一声，单手将还在不断挣扎的精灵幼崽提了起来，也顾不上再和尼格瑞姆说话了，一手抱起尼格瑞姆，动作矫健地跃下二楼，趁着夜色，在没有人发觉的情况下朝城堡飞奔过去。

尼格瑞姆的眉头皱得很紧，不管这个精灵幼崽是否是那个“无主之主”想要设计什么的工具，总之已经被他提前识破了，相比之下，边际森林里的情况才更值得尼格瑞姆担心。

兽人冒冒失失地跑到城堡去和他谈判时，尼格瑞姆以为只是兽人族内出了什么事情，但看样子精灵族的情况也不是太好，否则怎么会疏忽到让一个幼崽跑出边际森林？这种事在从前可从未发生过。

尼格瑞姆窝在埃布尔怀里，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好去看那个被埃布尔拎在手上的精灵幼崽。

只有人类**岁小孩儿大小的精灵幼崽被那个头领用麻绳紧紧地捆着，嘴巴里还被塞了东西，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发出声音，埃布尔也没有那个心思专门去照顾他的感受，只拎着绳子，小孩儿被风吹得满脸都是泪水，多半是吓坏了。

尼格瑞姆并没有太在意小孩儿尖尖的耳朵和过分精致的容貌，而是在有月亮微光的情况下发现对方竟然有一头银色的长发，虽然他没有绿眼睛，但仍旧让尼格瑞姆想起了小时候的埃布尔，让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关切的心情。

尼格瑞姆拍了拍埃布尔的手臂，朝那小孩儿伸出手，埃布尔看懂了他的示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小孩儿递到了尼格瑞姆的怀里。

尼格瑞姆力气不大，但抱个小孩儿足够了，他把小精灵乱糟糟的头发挽到耳后，又伸手仔细把他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了，沉着声音说道：“不用害怕，你已经得救了。”

小精灵愣了一下，随后呜呜地叫唤起来，尼格瑞姆只好把他堵着嘴的布团拿出来，但害怕他哭闹，于是直接将人摁到了自己的胸前。

小精灵果然在尼格瑞姆身上闷闷地哭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大约是真的觉得自己得救了，他便放松下来，整个人窝在尼格瑞姆怀里，一声不响地睡过去了。

这个小精灵就不像小时候的埃布尔一样热乎乎的了，但团起来抱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依旧让尼格瑞姆觉得熟悉，他摸了摸小精灵的头，忍不住冲埃布尔道：“他挺像你的。”

埃布尔低头看了自己怀里的尼格瑞姆一眼，无奈道：“请您不要再捉弄我了。”

有吗？

尼格瑞姆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第33章 精灵幼崽

因为突然出现的精灵幼崽, 尼格瑞姆没有再和商队头领虚与委蛇的心情, 他将信封递给管家，派人将那头领抓了起来, 又叫另一队人前往哈伦镇，把他们的货物和人手全部收押，接下来就是等待侍卫队从那头领口中挖出无主之地最后那一拨苟延残喘的人的消息了。

小精灵很快就醒了, 他好像认定了尼格瑞姆是他的保护伞, 解开绳索后便抱着尼格瑞姆嚎啕大哭, 直到管家送来食物，才勉强让他停住声音。

精灵族不喜欢吃肉，好在现在是夏天，水果很多，但很明显这些外面的水果和边际森林里的不能比, 小精灵吃得脸都皱起来了, 但还是因为饥饿拼命地往嘴里塞。

尼格瑞姆坐在小精灵的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进食, 小精灵大约是被那领队用笑脸欺骗过，比起尼格瑞姆阴郁冷硬的表情, 管家和仆人们的亲切更让他抵触, 即便是吃饭的时候, 他也一定腾出一只手来牵住尼格瑞姆的衣角，生怕和他分开。

埃布尔站在尼格瑞姆身后，因为能明显看出主人对这只精灵幼崽吵闹的厌烦，他竟然对这个小家伙没有那么深的敌意, 不过对方死黏着尼格瑞姆的动作仍旧让他有些不满。

好一会儿，小精灵终于吃饱了，尼格瑞姆将手帕往前递了递，想让他自己擦擦脸上的汁水，没想到那精灵幼崽也把自己的脸往前递了递，眼巴巴地看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小精灵先服了软，委屈巴巴地接过手帕，不甚熟练地在脸上抹了抹，大致擦干净后，又开始试图往尼格瑞姆怀里钻。

这回不用尼格瑞姆自己动作了，埃布尔伸手将小精灵摁住了，叫他站好。

精灵的力气比人要大一些，但绝对比不上龙，而且体型的差距摆在这里，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小精灵还是乖巧地站好了。

尼格瑞姆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精灵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艾赛亚。”

尼格瑞姆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被商队抓住的？”

艾赛亚听到这话，又想哭了，但看一看尼格瑞姆的表情，他又努力憋住了，带着哭腔道：“我，我走丢了……”

其实差不多也能猜到，这小精灵不知道因为什么和看护他的大精灵走丢，迷迷糊糊出了边际森林，正好碰上了路过的商队，那领队长得还算和蔼可亲，又给这小精灵糖吃，便把他骗走了，之后小精灵哭着闹着要回森林去，领队又要应付尼格瑞姆，又担心这精灵逃走，干脆就翻了脸，直接将人捆起来关进了柜子里，没想到正好遇上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去他的房间翻找他和无主之地势力通讯的证据，发现了柜子里的精灵幼崽。

尼格瑞姆和泫然欲泣的艾赛亚对视了半晌，冲埃布尔道：“去给他拿些糖来。”

埃布尔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从杂物间里翻出了一罐糖果，尼格瑞姆随手拿了一块塞进艾赛亚嘴里，迅速让对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这一次，尼格瑞姆也没有拒绝艾赛亚靠进自己怀里来。

精灵幼崽在有依靠之后明显安心了许多，尼格瑞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尖，不一会儿便让小精灵露出放松的笑容来，看得埃布尔心中直冒酸泡泡。

被尼格瑞姆揉揉捏捏这种待遇向来是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的，虽然明知道这只精灵幼崽不会在城堡里呆太久，埃布尔仍旧有些不高兴。

尼格瑞姆一边搓揉着精灵幼崽，一边放缓了声音，问道：“你的族人怎么会粗心到把你弄丢呢？边际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艾赛亚嘬着嘴里的糖，靠在尼格瑞姆散发着好闻气味的怀里，又被揉得浑身发软，早已放下了警惕，听到这话，便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大家都不告诉我这些事情，但是他们看起来好像确实变忙了很多，都没有什么时间陪我玩儿了。”

精灵族依赖精灵之树繁衍，他们的幼崽一次性不会有很多，艾赛亚还记得从前自己身边会有许多成年族人保驾护航，有陪着他胡闹的，带他去摘水果觅食的，还有教他射箭和学习文化的，很多很多，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族人照料，平日里的嬉戏时间也没有了，所有人看上去都忧心忡忡，他也是因为觉得一直被看管着什么都不能做太无聊，这才会跑丢。

尼格瑞姆听了艾赛亚半是抱怨半是思念的话，差不多明白了，精灵族内部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也许比兽人族的异常还要严重，但由于精灵族的极端排外，就算他想收服边际森林，从这边入手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尼格瑞姆垂下眼，看了自己怀里的艾赛亚一会儿。

应该尽早把小精灵送回去，否则成年精灵们迟早会意识到丢失的幼崽可能是走出了森林，被人类抓去了，先不提他们还有没有功夫派人出来寻找，让对方误会导致两方关系恶化总是不好的。

但是也不能立刻让艾赛亚走，那个领队大约是发现了精灵的力气很大，将幼崽捆得很紧，艾赛亚的手上腿上都有被绳子勒出来的淤青，兴许要好几天才能痊愈，而幼崽回去后一定会向成年精灵们哭诉他出来后的遭遇，如果那时他身上还有伤口，精灵们搞不好会直接发狂。

相比之下，还是等到艾赛亚伤口痊愈后再将他送回去比较保险。

尼格瑞姆想了想，直接说道：“我这段时间有事要忙，等空闲下来了，就送你回边际森林。”

尼格瑞姆没有征求小精灵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答案一定是想要立即回去，而如果用其他条件诱使他留下，很可能会导致小精灵觉察到他们的被动情绪，进而索求无度——

要糖都算了，但这个小精灵多半还会要尼格瑞姆，尼格瑞姆没有功夫陪他胡闹，干脆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艾赛亚果然不敢有其他情绪，听见尼格瑞姆说会送他回去便很满意了，忙不迭地点头，又把脑袋往尼格瑞姆的咯吱窝里塞。

尼格瑞姆推了他一下，竟然没推动，还是埃布尔见状上前来把幼崽从他怀里提溜了出去。

尼格瑞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揉皱的衬衫，说道：“叫人来把艾赛亚带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艾赛亚本来不愿意和尼格瑞姆分开的，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衣物，立刻羞窘地涨红了脸，念念不舍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后，一声不吭地跟着女仆离开了。

尼格瑞姆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扭头一看，便见埃布尔也正盯着他瞧。

尼格瑞姆心下有些好笑，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问道：“怎么了？”

埃布尔的眉头拢到一起，有些渴望又有些别扭地看着尼格瑞姆，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了下去，只说道：“没什么。”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朝他招了招手，埃布尔眼睛一亮，立刻凑了上去，将脸贴在了尼格瑞姆手上。

尼格瑞姆捏着他脸，冷淡地说道：“想要主人的抚摸可以直说，这个权利我给你了。”

埃布尔抿起唇角，说道：“谢谢您。”

他们出去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又折腾了半天，早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尼格瑞姆在埃布尔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正要上床休息，一脸哭相的艾赛亚就被女仆领到了卧室来。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倒不打算责怪仆人，精灵身份特殊，他说要找尼格瑞姆，女仆也不敢违抗他，只好让女仆先离开，试图说服艾赛亚去别的房间睡觉。

但艾赛亚不傻，他能看出这个卧室比所谓客房要舒服得多，更何况还有尼格瑞姆在，怎么愿意离开，只抱着尼格瑞姆的手不松开，泫然欲泣地说要跟他一起睡。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别别扭扭站在一边的埃布尔，不禁有些头疼。

好在埃布尔平日里睡在地上的毯子还没拿出来，尼格瑞姆只好道：“你不能跟我一起睡，因为我得跟他一起睡。”

尼格瑞姆指了指埃布尔，说道：“他的个头很大，睡不下你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立即将身体站得更直，一米九二的身高和匀称的肌肉让他看上去的确很占地方。

艾赛亚为难地看了埃布尔一会儿，可怜巴巴地回过头对尼格瑞姆念叨道：“睡得下的，睡得下的，我很小，我不占地方。”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艾赛亚块哭出来了，说道：“真的，我只占这么大的地方，让我跟你一起睡吧，好不好？”

说完，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两只小手，在尼格瑞姆眼前比了个苹果大小的圈。

作者有话要说：　　尼格瑞姆：……
　

第34章 艾赛亚：尼格全世界第一好！

不管艾赛亚再如何可爱, 尼格瑞姆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跟他一起睡觉, 而是把埃布尔的毯子拿出来，在地毯上给小精灵团了个窝, 让他在那里面睡了。

事实上，大部分精灵都没有睡过人类制造的柔软大床，他们小时候有作为襁褓的精灵果实的外壳, 稍大一些有树叶干草和麻布编织的窝, 而成年精灵基本上是睡在树上和自己做出来的木床上的, 他们更喜欢自然的气息，和人类不同的骨骼构造也让他们不会因此得病。

但艾赛亚还是十分不安，为了避免小精灵因为半夜爬床而被警觉的埃布尔弄伤，最终还是格外给了他一件尼格瑞姆的衣服披在身上，这才让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尼格瑞姆侧躺在床上, 看着不远处地毯上蜷缩着的小小一团, 心情复杂地说道：“他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向他的监护人们告状吧？”

埃布尔想了想，说道：“也许比起让他跟您一起睡, 精灵们更希望您能离他远一些，精灵族对人类有很大的误解。”

尼格瑞姆闻言, 嗤笑了一声, 说道：“那倒并不算是误解。”

毕竟像精灵们想象中一样恶劣的人类并不少, 比起傻乎乎地相信人类是好人而受到伤害，对所有人类都抱有警惕心反而是更好的处理方式。

只不过这样一来，想要得到精灵族的承认也变成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

尼格瑞姆正思考着什么，就感觉薄薄的一层毯子里越来越热, 越来越热……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紧贴在自己背后的埃布尔一眼，用手肘怼了一下他滚烫的胸口，嫌弃道：“不要跟我盖一张毯子，出去，离我远点。”

埃布尔：“……”

最终还是听话地乖乖睡到另一侧去了。

因为尼格瑞姆表现出来的强势，艾赛亚在城堡生活的这几天没有惹出任何乱子，精灵族的恢复力也比尼格瑞姆要想象得更加强大，不过三天的时间，艾赛亚的伤处就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虽然艾赛亚依依不舍，但尼格瑞姆并没有亲自去送他，而是派几个可靠的仆人将他送回了森林，不出所料的话，精灵们肯定正在森林中疯狂寻找他的下落，只要送到外围，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尼格瑞姆正在忙碌别的事情，一是兽人族想要与人类做生意换取资源，但他们本身却提不出什么好的交易方案，尼格瑞姆既然知道了他们有这个意向，就不能放弃这次机会，所以得主动把贸易方案整理出来，另外，被抓捕的商队仍旧嘴硬，即便将书信扔到他们脸上也不肯吐露剩下那一小撮人的下落，尼格瑞姆打算不再限制侍卫队的拷问方法，反正这支商队的人数也不少，总归是能把线索问出来的，之后的事情就更好办了，他打算将这件事全部交给侍卫队处理。

而就像尼格瑞姆推测的那样，艾赛亚独自进入边际森林没多久，就被找寻他的成年精灵发现，又是气愤又是庆幸地带回了精灵族的领地。

艾赛亚知道自己犯了错，闷不吭声地被提溜着在林间穿梭，又趁抓着他的成年精灵不注意，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果塞进嘴里，他这就开始想念尼格瑞姆了，吃点人类的糖果也许能让他等会儿挨骂的时候心里好受些。

精灵族内部没有夫妻关系，只有亲情和友情，每当精灵之树诞下果实，会通过报名考核的方式筛选出果实的抚养者，新生的精灵会将他们的抚养者认作哥哥或姐姐。

艾赛亚的姐姐名叫艾琳娜，因为艾赛亚的走失非常自责，但因为眼下的情况，没有人有那个时间指责她，大家都想快点将幼崽找回来，好好保护起来，他们可能是精灵族最后的希望了。

艾赛亚回到艾琳娜身边后，果然嚎啕大哭，将自己遭遇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把几个成年精灵吓得脸色煞白，随后又气得铁青，恨不得立刻冲出森林，将虐待艾赛亚的人类大卸八块。

艾琳娜哭了一会儿，发现艾赛亚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白白嫩嫩，衣服也干干净净，只不过不是穿出去的那一套了，不由得心生疑惑，再一看，幼崽嘴里还咕嘟着东西，便问道：“你在吃什么？”

艾赛亚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就不如在尼格瑞姆的城堡里乖巧了，他的眼睛转了转，不吭声。

谁知道不等他回答呢，艾琳娜已经将手指伸进他嘴里，把他压下小舌头下的糖块给抠了出来，她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立刻紧张地凑上去闻了闻艾赛亚的嘴巴，却只闻到一股甜滋滋的味道，顿时愣住了。

艾赛亚眼巴巴地看着艾琳娜手里黏糊糊的糖块，说道：“那是糖！很好吃的！”

艾琳娜还没说话，其他几个精灵已经变了脸色，一把将艾琳娜手里的糖块拍掉，不顾艾赛亚的惊叫，脸色难看地说道：“是人类的东西！就是将艾赛亚骗出去的东西！”

说完，又有一个来搜艾赛亚的衣服，不一会儿便把他口袋里的糖块全找了出来，像拍臭虫一样全部都拍到地上。

艾赛亚见尼格瑞姆给自己揣的糖全掉到地上了，立刻开始使用全世界所有幼崽通用的抗议方式——尖叫，精灵幼崽可比其他幼崽的杀伤力大多了，他一尖叫，几个成年精灵都被吵得捂住了耳朵，艾赛亚大哭大闹，一边要去捡地上的糖，一边叫道：“你们都是坏蛋！我要尼格！我要尼格！你们都是坏蛋！只有他对我好！”

几个精灵一听，这还得了，才走丢几天就跟人类这样亲近了，但好好跟艾赛亚讲道理又讲不听，他毕竟只是个幼崽，现在又不能打不能凶，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还一边把黏上草叶的糖块往兜里捡。

好在艾琳娜带艾赛亚的时间比较长，知道该怎么哄他，帮他把糖都捡起来了，又抱着他拍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让他安稳下来，幼崽已经眼泪糊了一脸了。

艾琳娜哄了艾赛亚一会儿，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鼻涕，抱着他问道：“尼格是谁？”

艾赛亚抽了抽鼻子，说道：“尼格就是给我糖吃的人，他救了我，还把我送回了森林。”

说完，艾赛亚就像个彩虹屁制造机一样开始吹嘘尼格瑞姆的好，尼格瑞姆的人好，尼格瑞姆的城堡好，尼格瑞姆的房间好，尼格瑞姆的地毯好，尼格瑞姆的仆人好，尼格瑞姆的奴隶不好……

小孩儿还知道埃布尔抢了他跟尼格瑞姆睡觉的床呢，不敢跟尼格瑞姆说，只敢跟艾琳娜说。

艾赛亚挨个数着尼格瑞姆的优点，忙得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了，半天数不完。

等到艾琳娜听到小孩儿数着数着开始说车轱辘话了，就知道他已经说完了，只不过太喜欢那个尼格瑞姆了，所以不想停下来。

艾琳娜拍了拍艾赛亚的背，终于叫他转移了注意力，就笑了笑，说道：“我们应该谢谢那位尼格，他很好，不过外面的人类除了他之外大多数都很坏，艾赛亚以后不能再这样随便乱跑了。”

艾赛亚眼巴巴地看了艾琳娜一会儿，委屈道：“可是我还想见尼格，我会很小心地出去的，艾琳娜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尼格也会对你好的。”

艾琳娜笑了笑，按照艾赛亚的说法，那位尼格大概确实是个好人类，现在边际森林里也开始有其他种族在对外交流了，如果精灵族还是以前的情况，她倒不介意去外面试探一下，但今时不同往日，没有那么多功夫让她们胡闹，现在精灵族正在面对危及整个种族的大危机。

艾赛亚一见到艾琳娜有些勉强的笑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虽然因为年幼并没有被直接告知现在的情况，但也清楚自己生活的族群内部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不禁也跟着皱起了脸。

好一会儿，他低声嘟囔道：“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们也可以去找尼格帮忙啊。”

艾琳娜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尼格能救你确实很厉害，但他可能帮不上我们的忙。”

艾赛亚听到这话便不高兴了，说道：“尼格可以的，他城堡里的所有人都说尼格什么事都能做到，他管着好大一片地方呢，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只要有问题，告诉他，他什么都可以解决！”

精灵们听到这话都不由得愣住了，艾赛亚一开始提到城堡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小孩儿口误，但他又说了那位尼格管理着好大一片土地，联系他的形容，十分轻易地就可以猜到那位尼格的身份了。

精灵们虽然不愿意离开边际森林和人类交流，但消息还是有一些的，他们知道龙之领主整顿了无主之地的事，难不成救了艾赛亚的人是龙之领主？

精灵们面面相觑，如果是龙之领主的话，他也许确实能做到很多事情。

领主与他的龙

第35章 我改变主意了

精灵族生性高傲, 虽然听说过龙之领主的名字, 但却并没有亲眼见过，更别提相信他真的有那么厉害了, 龙之领主说不定真的能帮到他们的想法只在他们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瞬间，就立刻被丢到一边去了。

他们确实已经是穷途末路，但精灵族可不会向人族寻求帮助。

于是立刻有一个说道：“人族根本不可以相信, 他们全都是坏种, 谁知道那个龙之领主是不是故意利用了艾赛亚, 想让我们对他放下防备，趁虚而入。”

另一个也说道：“就算龙之领主真的不是坏人，但他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到时候问题没有解决，反而把我们现在的情况暴露了出去, 别说其他坏心肠的人族了, 恐怕边际森林里的其他种族都要来分上一杯羹。”

剩下那个也说道：“的确太危险了，咱们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艾赛亚听到这些话, 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们一人一口，但他年纪小, 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些固执的成年同族, 只能看向自己最熟悉的艾琳娜, 希望对方能够相信自己。

艾琳娜果然看见了艾赛亚祈求的目光，她把艾赛亚养到这么大，对他十分了解，知道幼崽年纪虽然小, 但有时候却相当敏锐，她想了想，伸手将地上被艾赛亚漏掉的一个糖块捡了起来。

其他精灵纷纷看向她，只见艾琳娜将糖块上的草叶摘干净，竟然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纷纷愣住了，也有上前想叫她别吃的，却没被她听进去。

糖果的滋味从舌尖炸开，比任何水果甚至蜂蜜带来的甜蜜都要刺激，艾琳娜沉默着嘬了一会儿糖块，看向艾赛亚，随后又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她将糖在舌头底下压好，口齿清晰地说道：“无论如何，这个消息得报告给女王陛下，需不需要向龙之领主寻求帮助，由女王陛下定夺。”

这句话便没有精灵反驳了，精灵女王是所有精灵除了精灵之树外的唯一信仰，比人族中的国王地位要更高，精灵们都相信她做出的选择一定正确，不论她是说精灵需要龙之领主的帮助或是不需要，大家都愿意服从。

艾琳娜见没有人反对，便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么定了。”

尼格瑞姆并不知道艾赛亚回到边际森林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正忙于编撰商贸的条约。

和其他国家通商的条约其实已经存在很久了，但现在的对象毕竟是兽人族，生搬硬套只能弄巧成拙，不仅因为边际森林的物产和大陆内另外两个人族国家的物产完全不同，兽人族鲜明的性格特征也需要考虑进去，必须要因地制宜，所以即便有另外的通商条约作为参考，完成这件事也花费了尼格瑞姆不少时间。

但让尼格瑞姆不太高兴的是，他好不容易把条约简单拟好，想去盖登市里寻找兽人族的踪迹时，却无论如何碰不到人了，没法和另一方商议具体条件，就只能暂时把这事儿搁置。

幸好不等他有脾气，紧接着，那支被他和埃布尔揭发的商队就把无主之地最后剩下的那一小拨势力说出来了。

这群人熬过了侍卫队的酷刑，却没受住埃布尔的惊吓，在亲眼见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巨龙，又看见了好几个成员惨叫着活生生被龙嚼成碎肉后，他们也来不及思考这头龙似乎只是杀人，嚼完就吐，并没有真正吃人的问题了，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吐露出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当然了，这群人本来也是要死的，否则尼格瑞姆也不会派埃布尔去做拷问的事，在把他们嘴里的话挖得一干二净后，这群人就被以间谍罪处以绞刑。

与当初诛杀罗兹等人时不同，这四年来，哈伦镇的居民们都已经习惯了尼格瑞姆清扫的节奏，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还都津津有味地看上热闹了。

他们并不觉得尼格瑞姆残暴，相反，他们相信这是一位严厉且公正的领主，毕竟他的功绩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也从未见过有哪个无辜的居民稀里糊涂地被杀害，哈伦镇也都是在他的治理下从一成不变的贫穷开始渐渐变得富裕起来。

大家都知道领主是如何庇护他们的，这样一位守护者的雷霆手段只会让他们觉得安心，而不会让他们觉得惶惑不安。

至于埃布尔，虽然是在为尼格瑞姆解决忧虑，但他仍旧有些困扰。

生嚼人类显然不是什么令他舒服的事情，埃布尔的体型已经比四年前大上许多了，所以偶尔会被骨头塞牙，更别提血肉带来的口腔问题了，他刷了许多遍牙，仍旧好几天不敢在尼格瑞姆面前开口说话。

黑龙处刑的方式还是尼格瑞姆因为很久之前埃布尔在他眼前杀人的情形产生的灵感，在清扫无主之地的那几年过去后他就没怎么用过了，只不过那支商队非要嘴硬，尼格瑞姆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龙，而埃布尔之后沉默了好几天，尼格瑞姆当然也很快就发现了。

早就知道埃布尔在担心些什么的尼格瑞姆有些好笑地把自己的龙拽到了面前，捧住了对方的脸。

埃布尔平时很享受被尼格瑞姆抱住头的感觉，但现在不一样，他僵硬着脖子，试图在不移动的情况下尽量让自己的嘴巴离主人远一点——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在尼格瑞姆那双根本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后，即使再不情愿，埃布尔也只能乖乖地张开嘴，让自己的主人仔仔细细地检查。

“啊——”尼格瑞姆说。

埃布尔也只好张着嘴，含混不清地跟着道：“啊——”

尼格瑞姆凑近闻了闻，说道：“没有血腥味了。”

埃布尔用那双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尼格瑞姆只好又伸出手，装模作样地去摸他比正常人类要尖锐上一些的牙齿，说道：“也没有卡着碎骨头。”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骨头可不会跟着埃布尔的体型变小，如果有卡在黑龙牙缝里的碎骨头，在埃布尔变到一半儿的时候就会被挤出来吐掉了，怎么可能还要等到尼格瑞姆去检查。

不过埃布尔却因此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视线，说到底，这样的话算是尼格瑞姆在哄他了，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尼格瑞姆心中觉得他可爱，但是并不说出来，只是仍旧是平常冷淡的表情，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耳朵。

一人一龙正在书房忙里偷闲的玩闹着，门又不知道被谁“笃笃笃”地敲响了。

尼格瑞姆只好先把埃布尔放开，后者也颇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重新回到尼格瑞姆身后，看着尼格瑞姆将门外的人放了进来。

来的人是管家。

尼格瑞姆有些奇怪，这时候应该没什么别的事务才对，管家为什么会来？

就见管家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领主大人，边际森林精灵族有人来访。”

尼格瑞姆闻言一愣，说道：“精灵族？”

管家应了一声是。

尼格瑞姆立刻就想到了，多半是艾赛亚回去后起到了作用，不枉他还特地让城堡里的仆人有意无意地在艾赛亚玩耍时吹嘘自己的功绩，看来精灵族确实也遇到了严重的麻烦，否则不可能这样轻易地跑来拜访他。

不过也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兽人族和精灵族内都出现了问题，那么边际森林里的其他种族呢？这问题究竟只是两个种族的特例，还是影响到了整个边际森林？

尼格瑞姆皱紧了眉，看向管家，说道：“那个精灵呢？”

管家答道：“正在大厅中，我们拿出了许多水果和糖果招待，但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喜欢。”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先不要对他说太多，有什么要求满足就是，我去换衣服，很快就下楼。”

管家鞠了一躬，说道：“遵命。”

管理离开后，尼格瑞姆便带着埃布尔去更换衣物，埃布尔对这件事的熟练程度远超从前了，不一会儿就将尼格瑞姆打理得整整齐齐，两个人开始往楼下走。

二楼到一楼的楼梯间有一个拐角，尼格瑞姆正要走过去时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了。

埃布尔低声问道：“怎么了，主人？”

尼格瑞姆没有说话，而是只探出半个头，开始观察楼下的精灵。

精灵们不和人类交往很久了，和尼格瑞姆见到的在商队那里换过衣服的艾赛亚不同，这只成年精灵穿得十分简陋，但因为精灵们天生的美丽容貌和修长身材，这并不阻碍他的容光。

不过这个精灵的脸上同样也带着骄傲不可一世的神情，桌上的水果和糖果他一个也没动，只是面带烦躁，不耐烦地瞪着周围的侍者，眼底时不时出现不屑的光芒。

这样的精灵族，就算他答应了对方的请求，甚至顺利地帮他们解决了问题，恐怕这群精灵仍旧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别说接管边际森林，就算只是贸易，多半也还会是趾高气昂的施舍态度。

尼格瑞姆可不保证自己到那时还会有和他们交流的耐心，搞不好一个不高兴就直接把埃布尔放出去了，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不过要是现在下楼给对方下马威，直接拒绝的话，以精灵族的高傲性格，恐怕也起不到以退为进的作用——他们可学不会求人的态度。

尼格瑞姆想了想，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第36章 西格玛

尼格瑞姆不打算和那位精灵族来的使者见面了, 他带着埃布尔回到了书房, 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对方。

埃布尔不太明白尼格瑞姆在想什么, 他跪到地毯上，让自己的主人能更方便地打量自己。

尼格瑞姆在思考着什么，他看了自己的龙一会儿, 又垂下眼, 看了看自己被覆盖在衣物下, 似乎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事实上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左腿。

好半天，尼格瑞姆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埃布尔。”

“不过接下来，需要你改变一下对我的态度。”

——

西格玛很不满。

就在不久前, 族中丢失的幼崽被找回来了, 但同时，那支寻回幼崽的小队还向精灵女王提供了另一个消息——精灵族现在面临着巨大的困境, 也许他们可以向森林外的龙之领主寻求帮助。

这样的提议在精灵族的长老会中掀起了巨大的反对浪潮，根本没有精灵会去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光是听到这句话, 他们就觉得这支小队恐怕是疯了, 不然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滑稽的想法。

人类？哈，人类？他们值得相信吗？那个龙之领主又凭什么有能力帮助他们？几乎所有精灵都认为，向人类寻求帮助相当于暴露自己的弱势，不仅不会让境况有任何好转, 说不定还会面临人类的趁火打劫，以至于腹背受敌。

但不论精灵们如何反对，深知精灵族境况的精灵女王知道她们其实已经无路可走，如果精灵们有办法能够解决问题的话，事情早该平复下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精灵都焦躁不堪，甚至能出现走失幼崽的情况。

精灵女王同样高傲，但不同的是，她还身负着所有精灵的期盼，整个族群的生存压力让她只能低下头颅。

毕竟事情已经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就算人类知道了一切，起了坏心思，结局最差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还不如豪赌一把。

精灵女王认可了这支小队送来的消息，但她却也没有派出族中那零星几个对人族稍有好感的成员，而是让自己身边对人族最为警惕的书记官西格玛离开森林，去寻找龙之领主，试探一下对方是否能够帮上精灵族的忙。

这就是西格玛现在坐在城堡大厅的原因。

桌上是外面生长出来的劣质水果，虽然还算新鲜，但只散发着几近于无的香气，糖果倒是边际森林里没有的东西，但西格玛并不是会陶醉于甜蜜滋味的精灵，他现在满心都是不耐。

他都已经亲自找上门来了，那个龙之领主却把他晾在这里这么久，就算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而把时间花费在了装扮上，也实在太过轻重不分了。

西格玛沉着脸坐了许久，原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那个龙之领主了，却没想到在那之前先等来了一开始接待他的管家。

西格玛直觉不对，立刻皱着眉头问道：“你们的领主呢？”

管家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回答道：“十分抱歉，西格玛先生，是我的消息落后了，我刚从仆人口中知道，就在您到达这里前不久，我们的领主大人就出门去了，现在并不在城堡里。”

西格玛听到这话，脑子里“嗡”地一声炸了，求助失败的无措以及被晾在一边的羞愤让他怒而起身，叫道：“你在耍我吗？！”

管家十分诚恳地看向他，说道：“实在是非常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但我要管理整个城堡，实在是太忙了，领主大人出门并不会知会我们，我刚才也是一直在寻找他，一得到消息便来通知您了。”

管家言辞恳切，不见半点心虚，西格玛怒视了他好半天，却只能得出事实确实如此的结论，只得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你们人类根本就不靠谱，女王真是信错了你们！”

管家听到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不满的神情，说道：“领主大人只不过是恰好不在罢了，他智慧又果决，不论你们有什么问题，只要告诉他，他一定能够解决，你大可以在几天后再来一次。”

这确实是个办法，然而精灵族的骄傲不允许西格玛这样没有尊严地频繁向一个人类求助，他冷冷地看了管家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管家见状，只好道：“请您慢走。”

西格玛满腔无处可泄的愤怒，走得头也不回，所以压根儿没有看见管家在他离开后脸上出现的无奈表情。

这群居住在边际森林里的异族实在是太过天真了，欺骗他们简直比吃饭还简单，只希望他们在被领主大人收服后能多长点心，不要给领主大人添麻烦，管家默默想到。

西格玛在离开领主的城堡后，第一反应是快些回到森林去，将此行得到的消息报告给精灵女王，但很快，他又想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得到那位龙之领主的回应，比起报告讯息，这样反倒像是无功而返，根本没能帮上女王一点儿忙。

西格玛确实开始考虑管家的建议，但他的自尊又让他实在无法专门为见到一个人类而等待那么久，想到最后，他得出了也许自己应该去盖登看一看的结论。

盖登是联系边际森林与外界的唯一城市，正是它的繁荣让边际森林中的异族们开始试探着与外界接触，西格玛也隐约听说过一些与盖登有关的传闻，最重要的是，去往盖登与回边际森林是一条路，只是顺道而已，反正已经出来了，去看看并不影响什么。

做出决定后，西格玛便在回边际森林的半路上拐了个弯儿，朝盖登市去了。

盖登并没有设立任何岗哨，西格玛轻松地进入了其中。

比起人类充满匠气建筑和工具，精灵们更喜欢自然的气息，所以即便盖登在人类城市里已经算是相当繁荣的城市了，西格玛对它依旧生不出什么好感。

来来往往的人类让西格玛很不舒服，他的外貌和打扮都十分显眼，时不时会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放到他身上，一开始西格玛还觉得冒犯，会冷冷地看回去，到后来就麻木了，根本懒得废这个力气，他四处打量着，想要看看有没有可以探听情报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获。

西格玛逛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有意思了，他觉得不只是龙之领主不靠谱，回去之后还要告诉女王陛下，和人族交往也是没必要的事情，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任何他觉得有意义的东西。

西格玛放弃了，正要离开，锐利的眼神却让他在人潮当中瞥见一个匆忙的身影。

那个身影十分矮小，大约只到西格玛的大腿处，浑身脏兮兮的，毛发却相当旺盛，隔着这么远西格玛都觉得鼻尖萦绕着那个背影身上炙热的烟火臭味儿——错不了的，那是一个矮人，精灵族最讨厌的家伙，因为他们酷爱锻造，糟蹋了许多树木，这让对大自然充满敬爱的精灵十分厌恶他们，更别提矮人族在外形上和精灵天差地别，简直生来就是让精灵瞧不起的种族。

也只有矮人和兽人这样的种族会一看到好处就毫无尊严地跑出来和人类交往，西格玛在心中嗤笑。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那个矮人的动作太急切了，好像有什么非常紧迫的事情一样，再怎么瞧不起对方，大家也都是边际森林里的居民，西格玛不禁对他的目的生出一些好奇来，于是动作敏捷地跟了上去，想要看看那个矮人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精灵族经常在森林中奔跑跳跃，身手轻巧敏捷，是天生的潜伏者，神经粗大的矮人怎么可能察觉到有精灵在跟踪自己，他迈着两条小短腿，仿佛一颗在人群中滚动的大土豆，一路将西格玛带到了一家酒馆门前，随后撞开门跑了进去，消失在精灵的视线里。

西格玛愣了一下，并没有贸贸然跟进去，而是抬头看了一眼酒馆字样旁边钉着的一块小木牌——冒险者工会[盖登分会]。

精灵没有听说过太多人类的组织，但西格玛直觉这里可能就是自己在寻找的地方，于是稍一犹豫后，他也跟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酒馆里或站或坐着许多人，在大门被推开后，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门口，西格玛的精灵族外貌让很多人都吃了一惊，但在意识到精灵族不可能有人被悬赏后，他们又都兴致缺缺地低下了头，只有几个女人还兴致盎然地看着相貌英俊的西格玛。

西格玛没有意识到那些目光，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先前的那个矮人，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吧台上，有冒险者正在跟侍者讨论接取任务的事宜，而吧台后面的墙上密密麻麻一层叠一层地贴着任务纸。

西格玛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正要看一看那上面都写着什么，就见有另一个侍者从更里面的空间走出来，手中又拿着一张纸，在挤开自己的同伴后，仔细地将它贴在了墙上。

第37章 探索边际森林

戴维看了一眼自己被一个冒险者问得满头大汗的同伴, 趁自己刚贴完接到的新委托, 打算干脆帮他一个忙，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位冒险者有什么问题，我来帮忙回答。”

那位侍者闻言, 忙松了一口气, 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了戴维。”

戴维摇了摇头, 就见那同伴一侧身，挤出吧台，跑得没有踪影了。

这位新来的冒险者看见换了个好像很懂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把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最近看上一个任务, 想要组队完成，但又不知道具体会怎么影响冒险者评级, 所以有些犹豫。

“组队确实会影响任务评级，”戴维简单地解释道：“具体看你们内部协调, 是平分功劳还是优异者拿更多积分, 不过要在接取任务前登记选择, 免得完成任务时发生矛盾。”

那冒险者得到了答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戴维解决了他的问题, 刚看了一眼同伴留下来的记录，余光就发现另一个身影又站在了他跟前。

“欢迎光临冒险者工会盖登分会，您呃……”

戴维在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后愣住了，迟疑道：“您，您是精灵？”

西格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他背后的墙壁，被戴维刚贴在上面的任务纸上清楚地写着几个大字：探索边际森林。

西格玛立刻皱起了眉头，盖登才兴起没多久，人类就要借此进入边际森林了？一想到他们栖息的地方即将被人类踏足，西格玛就控制不住心中生起的怒气，但很快，他又看见了那几个字下另外的讯息。

“边际森林中的异族似有异动，请冒险者前往寻找人马族，打探消息。”

西格玛不由得愣住了，这个任务是什么意思？不仅是他们精灵族，人马族内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和矮人不同，人马和精灵的关系倒还算和平，只不过因为精灵族近来自身难保，所以也没有想过去探听人马族的情况，更何况精灵族面临的是关系到整个族群的敏感问题，如果人马族也一样，就算去问恐怕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但这并不是精灵族居心叵测，西格玛想，这是人类发布的任务，他可以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人马族内部是不是也出现了什么情况，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可以作为使者向人马族结盟，也许人马有什么办法帮到精灵，而精灵也可以反过来帮助人马。

最重要的是，西格玛一点儿不希望这个任务被人类接取完成，之后他们一定会得寸进尺，更加没有顾忌地踏足边际森林的。

西格玛打定主意要接下这个任务，完成后警告发布任务的那个人类一番，如果对方不听，就直接杀了他，一定不能让人类对边际森林毫无敬畏之心！

西格玛皱着眉头举起手，指向那个任务，冲戴维说道：“你们这里可以接任务对吧？我要接那个。”

戴维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点头道：“倒是可以，这个任务并没有限制接取它的冒险者等级，不过精灵先生，您得先登记一下，成为我们工会下的冒险者才行。”

这么麻烦？

西格玛皱了皱眉，但想到自己毕竟是在人类的地盘，如果不想惹上太多麻烦的话，最好还是遵守一下他们的规则，于是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在戴维把表格递过来时，还是接过笔，低头填写起来。

精灵们都会学习写字，而且还算整齐，作为书记官的西格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但西格玛可从没有填过这么多条条框框的东西，什么出生地，从前的工作，哪国人士，父母姓名……

精灵哪有什么父母！这该怎么填？

西格玛几乎在填每个空之前都要先问一遍戴维意思，作为书记官的他什么时候这么“文盲”过，不由得头都大了一圈，而在他涂坏两张表格，开始写第三张的时候，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西格玛并没有抬头去看，他根本不关心人类的事，戴维也一样，他正和西格玛凑作一堆专心致志地帮对方填表，所以直到进来的两个人走到跟前了，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敲了敲桌面，才让戴维回过神来，看向来人。

“不好意思，我们一次只接待一位冒险者，”戴维一边抬起头，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请您排队等——等等等等……？！”

戴维看着来人，直接卡壳惊呆在了原地。

“政治面貌是什么意思啊？你们人类登记一下怎么这么多问题？！”西格玛骂了一句，却没听到戴维回应，不由得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愣在原地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刚进来的两个人。

那是两个男人，一个高大强壮，银发绿眼，另一个身形削瘦，脸色苍白，就像所有人看见精灵都会觉得稀奇一样，他们也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西格玛。

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带着很强的压迫感，这让西格玛虽然不满两人的目光，却也不想轻易招惹他们，只多看了瘦弱的那一个两眼，这黑头发的人阴郁得很，估计不是魔法师就是巫师之类的人物，也不好惹。

西格玛沉默着收回视线，转而对戴维道：“你在做什么？快来帮我把表填一下。”

谁知道刚才还对他热心无比的侍者却突然变了副面孔，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又敬又怕地对那巫师道：“领领领领……”

尼格瑞姆收回打量西格玛的视线，看向戴维，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是这个一直给他汇报消息的侍者当值，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方便了不少事情。

尼格瑞姆又一次用手敲了敲桌面，在戴维回过神，把嘴里没有吐出来的“领主大人”咽回去后，指着墙上的那个探索委托道：“我要接这个任务。”

最先反应过来的并不是戴维，而是西格玛，他意识到了尼格瑞姆所指的任务正是探索边际森林，立刻说道：“这个任务我已经接取了，你们来晚了。”

尼格瑞姆看了这压根儿不懂人类规则的天真精灵一眼，点了点他手下的表格，说道：“我以为你还在填登记表？”

西格玛一愣，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戴维虽然不知道龙之领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酒馆里，还要像冒险者一样接取任务，但对方说的话他当然要优先满足，立刻道：“是的，这位精灵先生还在填表，如果您要接取委托的话，我这就替您登记。”

西格玛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一来就把自己的任务轻易抢去了，眼见着戴维拿起了笔，立刻皱紧了眉，气急道：“等等，明明是我先来的，这是什么道理？你们是在合起伙来针对我吗？！”

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西格玛确实没说错，但他也的确还没有填完表，不算一名真正的冒险者，于是戴维也有理有据地这样回答他了，直让西格玛恨不得直接拔箭射死这个人类。

他先前竟然还觉得这个人类似乎是个好人，果然看错了眼！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尼格瑞姆瞥了西格玛一眼，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便慢吞吞地说道：“委托也可以组队完成，如果你非做这个任务不可的话，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尼格瑞姆半倚在吧台上，懒洋洋道：“边际森林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人马族的情况也少有记录，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两个人进去，你如果答应了，也免得我们再找队友。”

西格玛听到这话，警惕地看向尼格瑞姆，他不打算轻易相信这个人。

尼格瑞姆见状，扯了扯嘴角，说道：“好吧，我承认，因为你是精灵，对边际森林了解得比我们多，所以我才拉你入伙的，可以了吧？我只想多挣点钱，看看这委托的报酬。”

西格玛回头去看，果不其然，这个委托的报酬数是三千个金币，虽然西格玛不知道人类货币的购买力，但这个数字已经是墙上那么多委托中数字最高的了，比第二高的那个多出了好几倍。

人类的善良可能是假的，但他们的贪婪一定是真的，况且西格玛也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供这两个人图谋的。

西格玛没能得到龙之领主的回答，但这个任务就在眼前，为了替女王分忧，他对这个任务势在必得，于是在权衡之后，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愿意和你们组队。”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好，那你就快点填表吧，既然是组队，就得等你填完了我们才能登记。”

西格玛听到这话，立刻抓紧时间继续填表，他不想再有人冒出来抢他的任务了！

然而西格玛的祈祷注定落空，他的第三张表格填到一半，就又有一个人冒了出来，两眼发光地看着墙上的任务纸，饥渴地说道：“这个任务，这个任务！我要接这个任务！”

第38章 进入森林

尼格瑞姆并不希望精灵族真的出什么事, 更何况还牵扯到兽人, 事情极有可能影响到整个边际森林，尼格瑞姆早已经把边际森林划进自己的领土范围, 绝不会坐视不理。

但如果以领主的身份答应精灵族的求助，精灵族又多半会将这次事件当做他外交的手段，非但不会心存感激, 搞不好还会有偏激的精灵觉得他是趁火打劫。

尼格瑞姆只想到一个方法, 那就是在精灵族们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帮助他们将事情解决, 等到感激的情绪已经生出，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影响不大了。

往常曾经出现过的类似情况都是埃布尔一个人去解决的，但最近时局稳定，尼格瑞姆的心意也改变了。

尼格瑞姆不想让埃布尔离开自己身边太久，他认为自己现在的体质已经比以前好上太多, 能和埃布尔一起去完成这件事, 所以不管埃布尔在知道他的想法后如何恳求，他都没有改变主意, 而是带着埃布尔一起来到了盖登市，也正好赶上了落入布局的精灵准备接取任务。

不过这另外冒出来的人完全不在尼格瑞姆的意料范围内。

这个人看上去很年轻, 虽然比埃布尔矮半个头, 手臂上的肌肉却鼓鼓囊囊的, 看上去很有力量，他背后背着一把阔剑，脸上的表情十分活泼，他挤开面露不满的精灵, 凑到吧台跟前，大声说道：“我要接这个任务！”

戴维一愣，看了一眼尼格瑞姆的表情后，立刻明白了这人和尼格瑞姆不是一起的，于是委婉拒绝道：“这个任务已经由这三位冒险者接取了……”

那人听到这话，看了看尼格瑞姆，又看了看西格玛，顿时眼睛一亮，指着精灵说道：“他这不是还在填登记表吗？”

西格玛：“……”

西格玛连着两次被人用同样的理由抢任务，脸色顿时气得铁青，手中的笔都快要捏断了，尼格瑞姆怕这精灵要被逼得当场杀人，也只好开口道：“他的确没有填完，但这任务也不是一个人就能轻松完成的，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组队，有精灵做队友的话，这个任务会简单很多。”

查明边际森林的真相其实无所谓多个人少个人，而且尼格瑞姆觉得眼前这个可能是剑士的人说不定有用，于是干脆地朝他伸出橄榄枝。

那剑士听尼格瑞姆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也就跟着点头道：“是哦，你说的没错，好，那我也加入你们这个冒险队好了，只不过酬劳咱们得平分。”

除他之外没有人是冲着酬劳来的，当然不会有人反对这个条件，而比起尼格瑞姆明显更加不希望队伍中再增加人类的西格玛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按照这里先来后到的规矩，如果不想任务被别人领走，他就只能接受和这个人组队。

虽说要怪只能怪他手慢，但西格玛仍旧目光森冷地剐了来人一眼，这才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将手里的表格填完。

这一次西格玛终于在出现第五个人之前把表格交了上去，不仅是他，戴维也长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领主大人究竟要干什么，但碍他们领主事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戴维动作飞快地把任务纸揭了下来，开始登记几人的信息。

“姓名西格玛，种族精灵，职业是弓箭手，冒险者等级F。”

戴维照着西格玛的表格写完一行，下笔之前又想起什么，看向尼格瑞姆，讨好地笑了笑，问道：“您的姓名是？”

尼格瑞姆道：“阿尔巴。”

听到这个回答，众人都不由得侧头看了尼格瑞姆一眼，阿尔巴是白色的意思，但尼格瑞姆从头到脚都黑漆漆的，和这个名字实在一点儿不搭，不过这种话也没有人会当面说出来，免得惹得新认识的伙伴不高兴。

尼格瑞姆也是这样以为的，谁知道新来的那个剑士傻子一样哈哈笑了两声，道：“阿尔巴？我觉得你应该叫尼格瑞姆才对，哈哈哈哈哈！”

尼格瑞姆：“……”

戴维头上直冒冷汗，也不敢说这个人真把他们领主的名字叫破了，只干笑着把尼格瑞姆的假名记上去了，又问道：“您是人族对吧？职业是什么？”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道：“人族，尸语者。”

除了剑士魔法师弓箭手之类人人耳熟能详的职业之外，这片大陆上也不乏一些很多人没有听说过的偏门职业，尸语者就是其中之一，尼格瑞姆如果不是正好有一本休诺丁家族收藏的杂记，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个职业。

这个职业的能力明显地体现在名称上，也就是和尸体沟通，和死灵法师有些相似，但又有很大的区别，尸语者的能力太过偏门，而且大部分时间派不上什么用场，这才被尼格瑞姆看中冒充，方便在行动时划水。

戴维和西格玛明显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职业，脸上都或多或少有着疑惑的表情，只有新来那个剑士道：“尸语者！大陆上还有尸语者？！天呐，你可真了不起！”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一脸瞧稀奇地看着自己，就连尼格瑞姆也分不清他是真的知道尸语者还是故意想让人觉得他懂的多，顺便吹捧一下自己的队友。

尼格瑞姆不太关注这个剑士，只看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等戴维再问，直接道：“F级冒险者。埃布尔，我的同伴，人族，游侠，没有固定职业，F级冒险者。”

尼格瑞姆没有给埃布尔假名，一是他不想，二是没有必要，埃布尔这个名字不算偏僻，没有人会把他和龙之领主联系在一起，这么叫也方便，不容易露馅。

戴维把信息一一记下了，三人也借此机会知道了新来的那个人的名字，他叫维斯，确实是个剑士。

尼格瑞姆比较奇怪的是，他原以为这个人会是个老手，没想到也是个F级冒险者。

如果换做别的地方，四个F级冒险者想要组队完成一个悬赏金三千金币的委托，侍者一定会劝他们再考虑考虑，不要去送死，但戴维因为知道尼格瑞姆的真实身份，不敢多话，登记后立刻将手里的表格交了出去，供尼格瑞姆检查。

西格玛也跟着看了一眼，随后皱起眉头道：“为什么阿尔巴是队长？”

戴维也不能说因为他是领主，只好找理由道：“因为他先前有一个同伴了，算是牵头的人。”

西格玛懂的不多，便轻易被这理由说服，维斯则是压根儿不在意这个，他只想拿到那三千金币的奖金，所以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尼格瑞姆见状，将登记表格折了折后递给了埃布尔，冲两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没有就出发了。”

西格玛当然不需要准备什么，维斯也跟着摇了摇头，尼格瑞姆便道：“那就走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酒馆，知道真相的戴维也终于放松下来。

但很快，他又愁眉苦脸起来，领主大人去了边际森林，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发自内心地祈祷尼格瑞姆能安全回来，否则盖登恐怕又要陷入一片混乱了。

随后，他又想起这件事恐怕得保密，于是将第二份登记表和任务纸都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自己怀里，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再招待冒险者们，跑去将自己的同伴重新叫出来工作了。

尼格瑞姆没有功夫去考虑戴维究竟有多心焦。

在盖登时还好，路途平坦，距离也不远，但一离开城市，尼格瑞姆便发现埃布尔的阻拦恐怕没有错，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腿脚。

才出城没多远尼格瑞姆就开始觉得累了，他一瘸一拐的姿势也渐渐暴露出来，西格玛和维斯都频频看向他，但因为不了解尸语者，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其他孤僻的法师一样有着怪异的性格和不能说的辛密，所以不敢提问。

只有埃布尔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虚弱，尼格瑞姆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心里，直看得埃布尔胸口发疼，虽然早已经被尼格瑞姆要求过不能对他太恭敬，但他仍旧忍不住凑近了问道：“主……阿尔巴，需要我带你走吗？”

埃布尔先起头说了话，维斯就跟着放下了心，忙关切道：“是呀，大家都是队友，你要是不舒服，我可以背你。”

随后他又举起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说道：“放心吧，我是正经剑士，有章的那种，力气很大，背着你走个十天八天的也不会累。”

尼格瑞姆还没说话，埃布尔的脸色已经不好看起来，他本来就觉得他的主人不应该自己来冒险，只不过不敢违抗对方的命令，现在竟然还有人想要抢他背尼格瑞姆的工作，立刻冷冷地看了维斯一眼。

维斯虽然看上去不太聪明，直觉却似乎很敏感，被埃布尔盯得打了个哆嗦，注意力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东找西看地怀疑有敌人在附近。

尼格瑞姆没工夫看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自己说要出来的，当然不愿意就这样示弱，撑着手杖淡淡道：“我没事，不用背，继续走吧。”

埃布尔听到这话，只好放慢速度继续前进，眼睛却一直黏在尼格瑞姆身上，生怕对方磕了碰了。

不过尼格瑞姆显然是不可能这样一路走到边际森林里去的，又过了没多久，他就脸色阴沉地停了下来，不动弹了。

西格玛远远地站在一边不打算掺和，只抱着胳膊看他们，维斯则是又凑上来想问话，只有埃布尔心知肚明他的主人这个表现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只是嘴上不肯服软，不由得在心里长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走上前去在尼格瑞姆面前蹲了下来。

“委屈您——你一下，森林中危机莫测，双手得空出来，否则就抱着你了。”

尼格瑞姆心里不爽，但神色几经变化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趴在了对方厚实的背上。

埃布尔轻松地将他整个背起来，什么都不提，尼格瑞姆也就跟着神情自若了，只当做没看见另外两个人的表情，一手环着埃布尔的脖子，一手用手杖指向森林，发号施令道：“继续前进吧，在天色暗下来前进入森林。”

第39章 剑士都吃的这么多？

尼格瑞姆不自己走路后, 四个人前进的速度一下子就变快了，下午就真正进入了森林。

边际森林广袤无垠，其中的气候更是和外面全然不同，茂密的植被和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树叶让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上许多, 不仅是尼格瑞姆, 就连维斯都在进入森林的一瞬间打了个哆嗦，只有西格玛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 像是回到了家中一样自如。

埃布尔感觉到尼格瑞姆在自己背上瑟缩了一下, 不由得担忧地问道：“要抱吗？抱着会比较暖和。”

西格玛和维斯一路上已经看够了埃布尔对尼格瑞姆的关切，这时候也懒得再向他们投去异样的视线了, 只当埃布尔是和尼格瑞姆签了什么奇怪的契约，埃布尔不够贴心就会受到反噬云云……

不过这种契约其实也很奇怪了呀！人家的契约都是要求的忠诚，他俩的契约要求的是贴心, 多可怕呀！

西格玛和维斯在心中暗自吐槽, 只不过这次连维斯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了。

尼格瑞姆差不多能猜到自己现在在另外两个人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不过他也没法掰正过来，他和埃布尔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了，当下也就面色如常地拒绝了埃布尔，转而对西格玛道：“你是精灵, 一定很熟悉边际森林里的情况, 你知道人马族的聚居地在哪里吗？”

西格玛不是很想和人类搭话，但他们现在毕竟是一个队伍，这个任务也必须在他手里完成, 于是还是开口回答道：“边际森林可不像你们人类居住的城市那么小，它的面积比你们的整个国家还要大，我的确熟悉它，但也只是熟悉它的脾气，精灵王国附近的路途我全部认得，但人马族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尼格瑞姆不觉得西格玛在说谎，不过同为森林居民，又没有利益和信仰上的冲突，精灵族和人马族多半有交往，西格玛不知道人马族在哪儿，精灵族的其他人一定有知道的。

但尼格瑞姆知道西格玛绝不会将精灵族所在之地告诉他们，于是没提这茬儿，道：“不知道具体住在哪里，有个方向也行，总不能就这么无头苍蝇一样在森林里转圈。”

尼格瑞姆这么一说，西格玛脸上就露出思索的神情，他看了尼格瑞姆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在打什么坏主意，便道：“人马族应该住在东北方向。”

尼格瑞姆闻言，露出了然的神色。

人马住在东北，那么精灵族的领地应该就在西南方向了。

西格玛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泄露了好大的信息，自顾自道：“不过人马族的住处并不完全固定，他们喜欢通过观察星象占卜命运，所以经常迁移，偶尔还会跑到其他种族的领地去，所以我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在东北方遇到他们。”

尼格瑞姆并不表现出现自己已经知道了多少信息，而是自然地接话道：“他们在东北方的可能性总归是比其他地方大的，有个方向总比乱转好，我们就往东北方走吧，西格玛，你来带路。”

西格玛第一次被人类叫名字，心里觉得有些怪，他看了尼格瑞姆一眼，冷声道：“不要命令我。”

但还是依言走在了最前面，给其他三人带路。

尼格瑞姆第一次进入边际森林，发现这里有许多植被是外面没有的，还有一些是书上有记载的药草，盖登和哈伦镇附近有少量分布，卖到外面很贵，森林里却是不要钱一样一簇一簇地长。

尼格瑞姆在埃布尔背上呆了一会儿后就觉得自己有些力气了，又下来走了一段，一边观察附近的环境和草木，一边摘一些没见过的植物交给埃布尔，让他装在腰间的布口袋里，准备带出去研究一下。

维斯对这些没有兴趣，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围有没有什么活物上，剑士敏锐的感知让他能听到小动物呼吸和虫蟊爬动的声音，但他每次要对发出声音的方向出手，热爱大自然的精灵就会阻止他，然后说他伤害生命，“贪婪”、“残暴”之类的词一个一个往他头上丢，直说得维斯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才放过他。

维斯没法祸祸小动物，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尼格瑞姆身上，他凑到尼格瑞姆身边，抢在埃布尔前头帮他把一块小石头翻过来，露出底下不知名的植物嫩芽，又顶着埃布尔带着杀气的目光好奇朝尼格瑞姆问道：“你真的是尸语者吗？”

尼格瑞姆从善如流地把那嫩芽捡起来，看了一眼西格玛，对方果不其然在瞪他，但不知道是觉得植物可以再生还是如何，西格玛并没有像阻止维斯那样阻止他，于是尼格瑞姆便心安理得地将那嫩芽丢进了埃布尔的口袋里。

他看也不看维斯，自然地回答道：“是啊。”

维斯挠了挠头，说道：“可你看上去不像是能一个人游历的样子啊，走这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而且还……”

他又看了一眼尼格瑞姆的腿，还是闭上了嘴，没敢提他是个瘸子的事。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终于愿意施舍给他一个眼神，说道：“我有埃布尔，为什么要一个人游历？”

维斯听到这话，又好奇道：“那你跟埃布尔是什么关系啊？他是你的仆人？使魔？还是……啊——”

维斯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他是你的尸体？！”

尼格瑞姆：“……”

他现在确定了，这个维斯脑子确实不太好使。

尼格瑞姆懒得理他了，干脆停住脚步，朝着埃布尔举起两只手，埃布尔比维斯高，也比他强壮，到了埃布尔的背上，维斯再想跟他说话也够不着他了。

埃布尔早就看维斯不顺眼，当然愿意尼格瑞姆到自己背上来，立刻将人背了起来，三步两步把维斯甩到后面去了。

维斯见状，也没有因为被嫌弃而不高兴，只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跑着超过他们俩，去烦西格玛了。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了，埃布尔才放慢脚步，笑了笑，低声对趴在自己脸旁的尼格瑞姆道：“他其实也没有说错，我的尸体也是您的。”

这种被拥有的意识让埃布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发自内心地为这件事而感觉喜悦。

尼格瑞姆却不高兴，他伸手用力捏了一下埃布尔的脸，呵斥道：“不许瞎说。”

过了一会儿，尼格瑞姆又道：“你怎么可能死在我前面。”

这句话并非是尼格瑞姆在安慰埃布尔，而是在吐露一个事实，龙可不像人类，寿命只有短短一百年，哪怕埃布尔只有一半是龙，但除非发生什么意外，他也不可能在尼格瑞姆之前死亡。

埃布尔也想到了这件事，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没有说出来，但两个人都知道，如果尼格瑞姆不在了，埃布尔一定也活不下去。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气氛才因为维斯不知道说了什么挨了西格玛的打后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虽然有尼格瑞姆时不时下来拖慢进度，除他之外三个人的速度也还是让他们前进了不少路程，等到太阳渐渐西斜，他们便按照西格玛的指示清理出来一片空地，用作休息。

在西格玛不满的目光下生起火来后，维斯大声叫道：“不行了我要饿死了，得出去弄点吃的。”

维斯这样的剑士一定是要吃肉的，西格玛也知道，但这一次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说道：“我也得去找点食物。”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埃布尔，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眉头皱着，眼中都是犹豫，显然在担心什么。

尼格瑞姆知道埃布尔在想什么，他的饭量可不小，想吃饱一定得去猎杀体积较大的猎物，但又绝不可能放下尼格瑞姆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

思考许久之后，埃布尔还是道：“我带着你一起去吧。”

说着便要把尼格瑞姆背起来。

尼格瑞姆刚配合地伸出手要抱他的脖子，西格玛便皱着眉把两人拦了下来，说道：“四个人全都出去火就得熄灭了，到时候天黑下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得留个人在这里看着火。”

埃布尔正要说话，维斯却一眼看出他们两个不想分开，拍着胸脯道：“那就他们两个人留下呗，大家都是伙伴，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埃布尔你要吃什么，我一起帮你打来了，不怕！”

尼格瑞姆还没说话，埃布尔却立刻道：“那就麻烦你了。”

埃布尔一点儿都不在意可能会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欠下维斯的人情，对他来说，只要能和尼格瑞姆呆在一起，什么都好。

于是便和维斯道：“如果全部是肉的话，我一顿吃五百斤就够了。”

西格玛听到这个数，联系到这么多肉等于多少动物的性命，脸颊就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但随后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动物吃动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且一头野猪足够大的话，也有五百斤了，问题不大。

结果维斯跟着叫道：“五百斤？！天呐，你比我吃的还多，我才吃三百斤就差点叫家里养不起呢！”

西格玛：“……”

西格玛扭头便去找果子，生怕自己再听一会儿，忍不住把这两个祸祸森林里生灵的饭桶给杀了。

维斯却没注意到西格玛的情绪，而是一脸服气地看向尼格瑞姆，说道：“你可真厉害，能够养得起埃布尔！”

尼格瑞姆脸上面无表情，没搭理他，心里却十分赞同，确实如此，他刚开始肃清盖登那会儿，钱还不太够用，真的险些让埃布尔吃穷。

不过话说回来了，埃布尔是龙才吃的这么多，这个维斯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只要是剑士饭量都这么大？

第40章 维斯怀疑人生

天色渐渐变黑, 气温也更低了，埃布尔带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正好能把尼格瑞姆裹得严严实实。

但这显然没什么用，一条薄毯不够让尼格瑞姆暖和起来, 火堆在湿润的空气里也传不出来什么温度, 尼格瑞姆坐了一会儿，还是扛不住解开毯子, 今天头一次主动地爬到埃布尔身上, 找了个位置窝好。

现在是夏天，埃布尔热到发烫的体温让他在城堡里不知道被尼格瑞姆嫌弃了多少次, 没想到在森林里又能被主人需要，不由得又惊又喜，忙抓住机会把人抱好了。

埃布尔伸手拢了拢尼格瑞姆没什么力气的左腿, 帮他脱了靴子, 把那两只苍白伶仃的脚像小时候那样放在自己暖烘烘的侧腹上，又将毯子捡起来，盖在自己和尼格瑞姆身上。

但埃布尔的身量再宽也是人类的体型，尼格瑞姆暖了脚，身体就往外倒去，埃布尔只好把胳膊伸开一些, 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毛茸茸的脑袋支棱在他大臂上，勉强能让尼格瑞姆整个身体都被他的体温笼罩。

但尼格瑞姆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便在他身上拱来拱去, 像是想在稻草堆里找到一个舒适位置的小动物。

换做其他人，这样大的动作一定一个不小心就让尼格瑞姆掉出去了，但埃布尔的手臂却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地圈着尼格瑞姆，还能配合着他动作，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一个让尼格瑞姆没那么别扭的姿势把人抱好了。

不过尼格瑞姆的眉头仍旧皱着，显然觉得这样的姿势和在城堡里睡大床完全不能比。

埃布尔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尼格瑞姆有些发凉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道：“也许我们可以躲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我悄悄变回去，主人您就可以在我身上随便休息了。”

埃布尔现在的体型和以前可不能同日而语，形容一下，大约是尼格瑞姆能在他鼻梁上打滚的程度，再想象一下黑龙柔软的，带有韧劲的皮肤，以及温暖的体温和能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翼膜，尼格瑞姆不禁有些心动。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说道：“不行，西格玛和维斯会起疑心，而且休息前是人精神最放松的时候，最适合打探消息，不能错过。”

埃布尔听到这话，就知道尼格瑞姆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好又努力地把自己的主人抱紧了一些，用手检查他还有没有露在外面受冻的皮肤。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西格玛就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一口袋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都叫不出名字的果子，或红或黄，每个都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精灵高傲冷漠的眉眼在火光下显出几分暖色来，他看了一眼埃布尔和尼格瑞姆的姿势，脸颊抽搐了一下，大约是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干脆闭了嘴，挑挑捡捡出一袋果子，扔给了埃布尔。

埃布尔伸手接住，道了声谢，把口袋打开放在尼格瑞姆面前让他挑选，尼格瑞姆挑中的就由埃布尔拣起来擦干净，先是自己吃了一口，确定没问题，这才拿着喂到尼格瑞姆嘴边。

尼格瑞姆懒得动，就垂着眼皮就着埃布尔的手吃，啃一口嚼半天，看得西格玛都觉得磨叽，埃布尔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只专注地看着尼格瑞姆进食，嘴边挂着满足的笑。

维斯不在，埃布尔和尼格瑞姆又不说话，西格玛只好对着火堆吃果子，精灵盯了一会儿火焰后觉得眼酸，一扭头又看见埃布尔给尼格瑞姆擦嘴。

简直比他们精灵照顾刚从精灵果实里出生的幼崽还过分，西格玛终于忍不住这么想到。

精灵之间是不存在男女之情和生理上的欲望的，所以西格玛也没往别的地方想，而是开始猜测尼格瑞姆会不会是埃布尔的弟弟或者儿子，因为想象的剧情太过丰富，原本打算在尼格瑞姆二人面前炫耀一番边际森林里的果子多甜的想法都给忘记了，只一边啃果子，一边直愣愣地看着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发呆。

尼格瑞姆被精灵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果子也吃不下了，而是别开头凑到埃布尔耳边道：“这个精灵是不是跟维斯相处久了，跟着变傻了？”

尼格瑞姆的话刚说完，就看见西格玛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背过身体，不看他俩了。

埃布尔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同样在尼格瑞姆耳边轻声回答道：“这个音量他听得见。”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正觉得有些尴尬，维斯也回来了，他拖着一头小山似的野猪，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叫道：“累死了！”

西格玛在看见他的猎物后愣了一下，惊讶道：“这是头魔兽？”

维斯活动着自己的肩膀，毕竟是个正经剑士，没把击杀一头魔兽的事放在心上，说道：“是啊，它都会用地上的泥土筑墙抵挡我的攻击了，不过好在不怎么厉害，正好做晚饭。”

魔兽肉比普通的野兽肉要更香，也更富含能量，这头野猪虽然没有八百斤，但因为是魔兽的原因，差不多也能填饱维斯和埃布尔的肚子了。

尼格瑞姆不怎么喜欢吃肉，但魔兽肉在外面可不是轻易能吃到的，它们大多数都被贵族作为战力和宠物驯养，死了也只会被喂给同类，尼格瑞姆在王都时也没有尝过，这一次就有些好奇。

维斯用阔剑将那头魔猪大卸八块，把肉扔到埃布尔脚边，埃布尔便就着怀里抱着尼格瑞姆的姿势，动作飞快地开始处理那些肉块。

尼格瑞姆裹得严严实实地窝在他怀里，被他身上运动的肌肉带来带去，差点儿被晃得睡着，好在维斯热心，自己弄完后又来帮埃布尔，不一会儿就把肉全部穿好了，两个人就着火堆烤了起来。

精灵吃素，西格玛不喜欢肉的气味，跑到远一些的地方坐着了，维斯也不去烦他，兴冲冲地烤着肉，外面的一层刚熟，便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埃布尔知道尼格瑞姆也想尝尝味道，烤得就格外用心，他带了盐，和果子的汁水一起抹在肉上，烤出些香味来，维斯有些眼馋地看了一眼，但对他来说填饱肚子还是比味道重要，于是也没开口找埃布尔要盐，而是独自吃得欢快。

等到埃布尔细细地把一串肉烤好，维斯已经把自己身边的肉吃了三分之一了。

埃布尔也没管维斯怎么样，而是尝了一口肉串，发现烤好了，便递到尼格瑞姆嘴边供他吃。

尼格瑞姆见维斯吃得那么香，心里也不禁有些意动，肉串一递到嘴边，便大口咬了下去。

埃布尔见尼格瑞姆咬得脸都皱起来了，便抬手把那肉串往外挪了挪，想帮他的主人把肉撕下来，结果就看尼格瑞姆抻着脖子用力扽了扽，最后还是无力地吐出一整块带着牙印的肉来。

埃布尔：“……”

埃布尔显然没有想过他主人每天咀嚼柔软面包和浓汤的娇贵牙齿竟然会咬不动烤肉，不由得有些茫然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

尼格瑞姆也意识到了自己牙齿的虚弱，不由得板起脸，盯着他不说话。

埃布尔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他把尼格瑞姆咬过的那块肉吃了，又伸手从新的那块上撕下一小条肉丝，喂到尼格瑞姆嘴里。

但事实上这和把肉撕不撕下来没有关系，尼格瑞姆在嘴里嚼了半天仍旧嚼不动，只把肉上的盐和果汁嘬干净了，肉丝又原原本本地吐到了埃布尔手心里，简直像个还没学会吃饭的婴儿。

埃布尔没有办法，只能把尼格瑞姆吐出来的肉吃掉，然后自己咬了一小口肉，嚼烂了，想要嘴对嘴地喂给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的身体不好，四年前那场大病过后，也断断续续生过几场小病，而在他生病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埃布尔都是这样喂他吃饭的，尼格瑞姆习惯了，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就在他抬着下巴要去接埃布尔嘴里的肉绒的时候，旁边传来了维斯呛住了咳嗽声。

尼格瑞姆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这里不是在城堡里，他和埃布尔之间的关系其他人并不知道，于是立刻回头去看维斯。

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噎得涨红了脸，一手锤着胸口，一手指着他俩，眼睛瞪得比青蛙还大。

尼格瑞姆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这么丢过脸，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羞耻，他伸手把埃布尔凑到跟前的脸推开了，别扭地说道：“不吃了。”

埃布尔看了维斯一眼，目光中满是森冷的杀意，吓得维斯一头栽倒过去，装死不敢出声了，倒是西格玛隐约听到声音，跑回来问道：“怎么了？”

尼格瑞姆还没说话，维斯已经一骨碌爬起来，拉着西格玛开始咕咕叨叨，埃布尔把维斯的大惊小怪听了个清清楚楚，尼格瑞姆虽然没有那么好的耳力，但猜也猜得出来两个人讲话的内容，更不愿意吃了，埃布尔只好叹了口气，放弃了喂他吃肉，又拿了个果子给他的主人抱着慢慢啃，自己开始进食。

维斯在那边跟西格玛咋咋呼呼了半天，完全没有想到单纯的精灵已经把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之间的关系脑补到了父子阶段，根本不在意这个。

他们精灵哺育幼崽的时候，也有把坚果嚼碎了喂过去的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西格玛反过来把维斯教训了一顿，说了一通什么幼崽进食就是需要鼓励的，你还把人家吓着了，弄得人家不肯吃饭，就是你的错！

简直把维斯骂得要怀疑人生。

阿尔巴那是幼崽吗？！这年头两个成年男人嘴对嘴喂吃的也是正常现象了吗？！

第41章 变故

在尼格瑞姆吃完之前, 维斯比埃布尔多吃了将近五十斤的肉，但等尼格瑞姆吃完后，埃布尔反倒比维斯先结束战斗。

他本来就是龙，对生肉的接受能力比人类强上许多, 虽然平时不爱吃, 但现在没有功夫让他讲究，照顾尼格瑞姆明显是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肉串都只是稍微烤一烤, 意思到了就半生不熟地塞进嘴里，不一会儿便把胃袋装满, 抱着昏昏欲睡的尼格瑞姆窝到了一边。

尼格瑞姆原本是想趁机从西格玛那里再套些话出来的，而维斯虽然与这次边际森林的危机没有关系，身上也是疑团重重, 但计划永远没有变化来的快, 尼格瑞姆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这么虚弱，只不过是白天多走了一些路，积累下来的疲惫和埃布尔的怀抱就让他几乎是一吃饱就立刻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维斯和西格玛也开始有些犯困的时候，埃布尔已经不忍心叫醒睡得香甜的他了。

不过想要知道情报，其实也并不需要特意叫醒尼格瑞姆去问话, 因为埃布尔和尼格瑞姆一直腻在一起, 完全插不进去的关系，西格玛和维斯就渐渐熟络了起来，西格玛虽然不愿意和其他人透露边际森林的事情, 但在维斯发问的时候，却也把一些和精灵族无关的信息告诉了他，埃布尔只需要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明天再将这些话转述给尼格瑞姆就行了。

边际森林面积广阔，其中居住着无数生灵，虽然最出名也是最大的四个种族分别是精灵、人马、兽人、矮人，但事实上也还有许多族群较小的不为人知的种族生活在其中，西格玛给维斯仔细讲解了这些小族群，比如妖精和地精，又强调了他们的险恶之处，警告维斯没有人带领时千万不要随意进入边际森林，以免受害。

埃布尔第二天也趁西格玛和维斯走远时，把这些话原样转述给了提前睡着的尼格瑞姆，让后者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些。

“我们对边际森林的情报知道的确实太少了，原来除了四个大种族之外还有这么多小族群，也不知道他们的势力大小究竟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必要拉拢。”

尼格瑞姆原先接管盖登时用的手段就是先拉拢弱小势力，再侵吞中型势力，最后剿灭大型势力，虽然对边际森林里的异族们不会用上暴力手段，但能多联合一些族群总是好的。

埃布尔听到这话，以为他是把那些种族的危险性给忘了，连忙提醒他，尼格瑞姆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说道：“西格玛讨厌人类进入边际森林，怎么会轻易把信息吐露给维斯，当然是打算半真半假地吓退对方，顺便吓退那些有可能从维斯口中得到这些情报的人。”

尼格瑞姆正趴在埃布尔背上，正好顺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说道：“你都能知道西格玛听得见我们俩说话的声音，西格玛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偷听？如果真的只打算说给维斯一个人听，肯定走得远远的，到你听不见的地方去了。”

尼格瑞姆有些冰凉的手捏得埃布尔心里一软，连忙腾出一只手来帮他捂着，口中道：“那这些话没必要听了？”

尼格瑞姆任他裹着自己的手，想了想，沉声说：“也不见得，精灵那么天真，多半不怎么会撒谎，也就是把事实往严重了加工一下，还是能筛出我们所不知道的信息的，晚上如果我又睡着了，你就继续听。”

埃布尔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前面的维斯大声叫道：“有一条小溪！埃布尔！阿尔巴！快来喝水洗脸！”

尼格瑞姆早上起来就用清水擦了擦脸，根本没有好好洗漱，埃布尔也知道自己的主人难受，于是轻轻颠了一下尼格瑞姆，确定背稳了，这才迈开双腿，小跑着追了上去。

这条小溪横亘在一片树林稀疏的空地上，源头不知道在哪里，但清澈见底，水里还有鱼，按照西格玛的说法，这种水源偶尔会在森林里出现，除了可能会遇见同样来喝水的野兽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危险，水质也相当不错。

等西格玛和维斯打理好了，开始警戒，埃布尔才把尼格瑞姆放下来，先喂他把水喝了，又拿出干净的布巾打湿水，要给他清理牙齿和洗脸。

尼格瑞姆原本已经习惯了让他服侍，但等待的时候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见维斯和西格玛都正看着自己，前者的眼神古怪，一副想问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后者的神情却是纠结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发现的慈爱……

就好像尼格瑞姆是什么离开埃布尔后就会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崽一样。

不过这句话除开“幼崽”这个词外，剩下的内容其实十分接近事实了。

尼格瑞姆实在被两人的视线看得受不了了，决心让他们看看自己也是有自理能力的，于是阴沉着脸，推开了拿着湿布巾的埃布尔，自己拄着手杖，慢慢地移动到了水边，探着身体去捧水洗漱。

埃布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无措地看着尼格瑞姆去了水边，又因为害怕对方掉进小溪里而前去保护，但没想到又被赶开了，只能看着尼格瑞姆自己洗脸。

最后洗倒是洗干净了，不过尼格瑞姆的领口和袖子也被打湿了大半，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埃布尔曾经被尼格瑞姆重病吓到过一次，生怕他在森林里着凉，连救治的地方也没有，也顾不得尼格瑞姆生气了，把他揽在怀里擦干衣服。

尼格瑞姆也有些心虚，他本来觉得自己没那么四体不勤，所以想在另外两人面前表现一下，却没想到反向证明了一波，一时忍不住去看西格玛和维斯的反应。

西格玛已经自顾自地认定尼格瑞姆的幼崽身份了，抱着幼崽需要鼓励，保护他们自尊心的想法，一见尼格瑞姆看过来，就立刻把头扭了过去，让他以为自己没有在关注他犯错，还顺手把维斯的头也给扭了过去，因为动作太大，还让维斯拧着了脖子，哀嚎了好半天。

尼格瑞姆看到他们的反应，哪里还会猜不出两个人心里的想法，又侧头看了一眼一脸担忧的埃布尔，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了。

他就是离开埃布尔活不了，又怎么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四个人一路朝东北行进，尼格瑞姆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边际森林面积的庞大，他们先前进来时还在比较外围的地带，有的景色还能和外面的其他森林重合，到了后来，见到的植物动物就和外界完全不同了，普通的野兽也看不见了，碰到的几乎全都是会使用元素力量和身体产生了变异的魔兽。

好在他们四个人里除了尼格瑞姆外全是高手，偶尔有惊无险，却没有人受伤。

西格玛对这些习以为常，自己不害怕，倒是会旁敲侧击地警告他们，边际森林就是这么危险，千万不要试图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独自进来。

尼格瑞姆和维斯也跟着点头应和，心中想的却是精灵确实不擅长说谎，他原本以为西格玛对维斯说的话里有三分是假的，现在却能确认有九分是真的了。

一路走来，也多亏维斯问题多，尼格瑞姆跟着把边际森林的情况弄清楚了七七八八。

原来边际森林并不完全是一片密林，除了靠外精灵和人马的领地外，在更深处的地方其实还有植被较为稀疏的地带，兽人就居住在那里，而在兽人领地更往西的方向，里面甚至不能再被称作森林了，而是一大片岩地，那里居住着矮人。

按照西格玛的说法，兽人都还好，只是吃肉而已，矮人则完全是一群不懂得珍惜大自然的家伙，他们砍伐了很多树木，把那片岩地建造成了一座乱七八糟的矮人城市，到处都是打铁的炉子，冒着黑乎乎的呛鼻的烟，打扫的还不比他见过的人类城市盖登干净，让他十分嫌弃。

西格玛最后不满地总结道：“矮人就该滚出边际森林，去和人类作伴！”

维斯倒没反对这句话，而是露出向往的表情，说道：“矮人族要是真愿意出去就好了，听说他们随手锻造的兵器都比人类大师精心打造出来的要好，手艺最精湛的矮人甚至能打造出神器来！”

维斯摸了摸自己的阔剑，说道：“虽然这把剑是我老师送给我的，但如果有更好的，我也想换一下呢！”

尼格瑞姆：“……”

维斯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个相当直白的人了，也不知道他的老师听到这话会不会流泪。

维斯对自己的发言毫无知觉，说完后又恳求西格玛在完成任务后带他去见一见矮人，他实在想要一把好剑，但高傲的精灵根本不想和矮人打交道，于是果断地拒绝了他，闹得维斯还跟他起了一番争执。

一行人在边际森林里走了五天，差不多都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只有尼格瑞姆，从第一天的大半时间呆在埃布尔背上，变成了现在全天都呆在埃布尔背上，丝毫不肯勉强自己了。

于是就这样到了第六天，他们仍旧一无所获，就连西格玛都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自打他离开边际森林去找龙之领主后，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机会回去精灵族复命，也不知道女王她们怎么样了。

四个人心情浮躁地前进着，突然，埃布尔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抬起一只手护住尼格瑞姆，皱着眉，抬起头来细细地嗅着周围的空气。

紧接着，西格玛也停了下来，做出了和埃布尔一样的动作，只有维斯和尼格瑞姆一脸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埃布尔和西格玛都停了下来，一前一后地说道：“这附近有尸体。”

“有什么大型动物死在附近了。”

第42章 问题不大

当附近有大型动物尸体的时候, 也意味着附近可能会有相当强悍的捕食者，不过再厉害的捕食者也不能对他们这支小队造成任何伤害，尼格瑞姆原本以为大家会像之前几天发现尸体时一样绕过去，却没想到埃布尔和西格玛都决定去探查一下。

“血的味道很奇怪, ”埃布尔悄声对尼格瑞姆说道：“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不详的感觉？”

尼格瑞姆不太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埃布尔也无法形容，只能告诉尼格瑞姆这是他的直觉, 强大的人一般都会拥有相当敏锐的直觉, 更何况是埃布尔说出来的这话，尼格瑞姆当然选择相信他。

尼格瑞姆又看了下西格玛的脸色, 发现精灵似乎也很紧张，而且因为知道的信息比他们多，看上去已经开始在担心什么了, 不过让尼格瑞姆比较奇怪的是, 往常压根儿不愿意多搭理他和埃布尔的西格玛竟然看了他一眼，并非是觉察到他目光后看向他，而是因为有什么事情需要尼格瑞姆了才会确定性地看了他一眼。

而这一眼，让尼格瑞姆瞬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推测出了那具尸体可能属于谁。

尼格瑞姆想了想，没有说话。

一行四人开始往发出血腥气和腐臭味的地方前进, 西格玛和埃布尔在很远就发觉了尸体的气味, 维斯却是前进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皱起了脸，抱怨一般自问自答道：“天呐，这个气味太奇怪了, 这是尸体的味道吗？是啊，没错啊，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尼格瑞姆这时候完全闻不到他们说的气味，也没有什么不详的或是奇怪的预感，等到他们走了将近有半个小时后，尼格瑞姆才勉强闻到一丝血腥味。

尸体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血腥气已经开始变淡，腐烂的味道萦绕其中，尼格瑞姆并不常接触到这种气味，但仍旧能分辨出一丝和之前闻到的动物尸体不一样的气息。

有一股焦糊味儿，但你能知道那并不是什么东西真正烧焦了的气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的腥甜，它们和正常尸体的气味混合起来后确实很让人不安。

如果说尼格瑞姆是四个人中最迟钝的那一个，西格玛就是最敏感的人了，他的额头上都开始冒出冷汗了，维斯也十分焦躁，只有埃布尔看上去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皱着眉头。

尼格瑞姆推测，众人的反应除了实力之外，也可能和他们的种族有关系，精灵和人类就不说了，而埃布尔——如果要一头巨龙感受到威胁，至少得需要另一头巨龙的尸体才行。

又走了十分钟，直到尼格瑞姆都能清晰地闻到那股气味后，他们才终于找到了散发出气味的源头。

“啊！”维斯大叫一声，脸都白了：“这里怎么会有人马的尸体？！”

这是一小片空地，被茂密的植被遮掩着，空地中央躺着一具人马的尸体，他的内脏都被魔兽掏空了，无比凄惨地死在这里。

——一切都和尼格瑞姆预料中的一样。

西格玛当时的视线很明确地表明他认为接下来会有用到尼格瑞姆的时候，而普通魔兽是无法说话的，所以目标是智慧种族，尼格瑞姆不觉得兽人和矮人的尸体会让西格玛出现那样的表情，更何况他们正在边际森林的东北方，也就是人马族的领地，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一具人马的尸体了。

人马的尸体气味怪异，西格玛作为边际森林的居民一定有所了解，这才立刻就闻了出来。

同时，这具人马尸体也证明了尼格瑞姆的另外一个推测，族群内发生事故的确实不止精灵和兽人两族，恐怕整个边际森林都被卷入了进来！

显然，西格玛也是这样想的，他紧紧地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口中道：“人马的尸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哪怕他们真的遇上了无法战胜的强大魔兽，也应该在敌人离开后来收走尸体，他们对同伴的尸体一向十分看中，绝不会这么让野兽啃食的。”

埃布尔闭着眼感知了一下，说道：“附近没有强大的魔兽。”

所以人马们并不是因为敌人没有走远才没有回来，而是确实舍弃下了自己的同伴。

这件事的诡异程度和重视幼崽的精灵族把幼崽弄丢几乎是一样的！

维斯已经懵了，完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情况，抱着头叫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精灵族毕竟和人马族境遇相同，西格玛是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也第一个反应过来，目光炯炯地看向尼格瑞姆，说道：“阿尔巴，你能让尸体说话对吧？”

尼格瑞姆十分想说我不能，但他利用了这个身份加入了队伍，还是要做些什么才行。

埃布尔显然比尼格瑞姆更加紧张，他也没有预料到在进入森林之后真的会出现需要尸体说话的时候，揽着尼格瑞姆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尼格瑞姆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布尔虽然不解，但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扶着尼格瑞姆在地上站稳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埃布尔的嘴唇蠕动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如我现在变成巨龙，把尸体踩烂……”

尼格瑞姆：“……”

倒也不必。

就算穿帮了，维斯和西格玛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更何况人马尸体上还带着尼格瑞姆想要的线索，如果只是一味地想要瞒住自己的身份，反倒因小失大。

尼格瑞姆冲埃布尔摇了摇头，便拄着手杖，不甚利索地朝尸体那边走了过去，埃布尔有些担心地皱起眉，连忙也跟了上去。

维斯和西格玛不知道他们俩在干什么，也怕上前去会打扰尼格瑞姆，只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

人马应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身上有被魔兽啃食过的痕迹，他的后腿和两只手伸得笔直，前腿呈跪姿，半边脖子都被咬断了，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大大小小的牙印刻在他的肌肉和露出的骨头上，上半部分属于人类的柔软躯体已经剩不下什么了，马型的腹部则被掏空，腿部的大块肌肉也被吃掉了一小部分。

尼格瑞姆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埃布尔却有些着急，他既担心尼格瑞姆被戳穿，又觉得他的主人不应该直面这种血腥的场景，但他对改变这个局面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手足无措地呆在尼格瑞姆旁边。

好半天，埃布尔问道：“我能帮您什么吗？”

尼格瑞姆终于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

尼格瑞姆确实很不适应面前狰狞可怕的尸体，他上一次直面这种惨状还是四年前埃布尔第一次变成巨龙的时候了，他上一顿吃进去的水果都开始在胃里翻腾，但看见埃布尔那双宝石一样的绿眼睛，尼格瑞姆的精神就渐渐放松下来。

他扯了扯嘴角，说道：“扶我起来。”

埃布尔愣了一下，立刻伸出手，扶着尼格瑞姆站直了，又跟在他身后，走向一头雾水的维斯和西格玛。

西格玛见尼格瑞姆回来，急切道：“怎么样？你能让他说话吗？！”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他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包括埃布尔在内，所有人都呆住了，好半天，维斯结结巴巴道：“可是我没有听见……”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道：“你要是能听见，你也是尸语者了。”

这话说的也没错哦，维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西格玛却不管那么多，只问道：“那他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尼格瑞姆道：“他说他是自愿死在这里的。”

“什么？！”三个人都低呼了一声。

自愿死亡？这也太奇怪了吧！

维斯好像非常害怕这种诡异的事态，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凑到尼格瑞姆身边小声说道：“阿尔巴，就算他没办法回应你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不用编这么可怕的瞎话，魔法这种不可靠的东西总会有失灵的时候嘛，我们不会怪你的！”

维斯的话让尼格瑞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有在编瞎话，他确实是自愿死亡的。”

尼格瑞姆想了想，带着三人往人马尸体的方向走了两步，指着他的尸体道：“我没办法让你们听到尸体的言语，但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来看看。”

“活着的生灵死亡后身体会变得僵硬，这匹人马前腿弯曲，关节上却没有身体被强行压下后造成的错位，手伸得笔直，却丝毫没有战斗的姿态，周围甚至都看不见他带着的武器或是残骸。”

“他确实是自愿跪下，并迎接死亡的。”

除了知道实情的埃布尔满脸赞叹之外，维斯和西格玛脸上的表情都很勉强，很显然，他们理智上认为尼格瑞姆说的话是对的，心理上却不太愿意相信，甚至还想要找借口反驳他。

毕竟尼格瑞姆“施法”的动作和他们想象中的尸语者不太一样，加上各自趋利避害的本能，产生怀疑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尼格瑞姆也不要求他们能立刻相信自己，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尸语者，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就行了，于是他想了想，又说道：“能够在战斗中杀死人马这种体型的智慧种族的魔兽，体积绝不会小到哪里去，这具尸体上有各种齿痕，但并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巨大的牙印，并且他的尸体作为森林中这么多魔兽的食物，却剩下得相当完整，也就是说，不仅在他生前，哪怕是死后，其实也没有体型和胃口非常大的魔兽来到这里过。”

西格玛听到这话，立刻上前去查看了一番，发现事实确实如此，而他在脑海中无论怎么筛选，也找不出边际森林中的，小体型能够击杀人马的魔兽。

西格玛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阿尔巴说的没错，这匹人马确实是自愿死在这里的。

西格玛作为同样热爱自然的精灵，多多少少能够体会到一些人马的想法，这匹人马应该也是想要回归自然，才会选择这样死亡——但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他的同伴又为什么将他的尸体置之不理呢？

西格玛也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尼格瑞姆虽然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却知道要如何应付过去，他深深地看了西格玛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人马族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西格玛闻言，头皮立刻一紧，他觉得眼前这个尸语者已经从人马尸体那里得知了什么，不只是人马族内部的情况，恐怕擅长占卜的人马族还把精灵族的情况告诉了他！

西格玛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难看，尼格瑞姆也猜到他的想法了，但他现在并没有刺激这个精灵的打算，于是状似无意地补充道：“毕竟你也是边际森林里的居民，对人马族的了解肯定比我们多。”

维斯完全没有听出尼格瑞姆两段话中的暗藏的语意，傻乎乎地信以为真，还跑去问西格玛究竟知道什么，西格玛却认为尼格瑞姆是没有恶意，或者至少现在不想将精灵族的情况说出来，在看了他一眼后才暂时冷静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在维斯凑上来向他询问人马族的情况时，他也心不在焉，丝毫没有搭理对方的精力。

维斯和西格玛注意力都不在这边，埃布尔便松了口气，一双绿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尼格瑞姆，满心都是崇拜和喜爱之情，凑到他耳边道：“您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看出这么多信息来。”

尼格瑞姆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高兴，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而是淡淡道：“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边际森林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了。”

“兽人，精灵，人马都被牵扯进来，矮人恐怕也逃不过这件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能一次性把这些事情解决，也可以给尼格瑞姆省下很多功夫，他不用像收服盖登那样花上那么长时间去慢慢收整那些势力，只要能和边际森林里势力最大的四个种族搞好关系，基本上就等于收服了整个边际森林。

“有点难度，”尼格瑞姆十分膨胀地评价道：“但问题不大。”

第43章 救马

这次的任务毕竟是打探整个人马族的消息, 有人马寻死这件事只能说明人马族内可能出现了问题，但具体出现了什么问题，还得找到人马族的聚居地才能弄清楚。

他们在四周找寻一番后，埃布尔发现了这匹人马走到这里来留下的细微痕迹, 如果能一路追踪回去, 说不定能找到人马族的踪迹。

众人都为这发现松了口气，尤其是西格玛,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人马族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和他们精灵族一样。

西格玛认为尼格瑞姆一定知道了很多事情, 但对方不主动提起，他又不敢去问, 生怕尼格瑞姆会把精灵族的事情一起讲出来，于是反倒让尼格瑞姆把“知道了情报但却不去完成任务”这一漏洞给掩盖过去了。

那匹人马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断断续续, 他们追踪得很不容易, 但最后还是成功找到了疑似人马驻扎过的地方。

这是一片相当大的空地，地上有烧过的火堆，因为人马会躺下来休息，也有不少植物被人马庞大的体型和沉重的身躯压平，出现突兀的凹陷痕迹。

西格玛检查了一下这里的情况，摇着头道：“不对, 人马族虽然不会全部住在一起, 但这支队伍也太小了，大约只有七八匹人马，而且他们连自己休息过的痕迹也完全没有掩盖……”

“这正证明了他们精神状态不对, 他们没有心思做这些事情，”尼格瑞姆说道：“或者在他们看来掩盖痕迹已经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了，毕竟都已经有人马去寻死了，他们现在的状态可能和那匹死掉的人马没什么区别。”

西格玛咬了咬牙，看了尼格瑞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道：“继续前进吧，看痕迹他们没有离开多远，也许我们能够追上他们。”

尼格瑞姆猜西格玛是认为他知道一切，但却故意不说出来，不过尼格瑞姆也没办法，他是真的不知道人马族究竟出了什么事，自然也一点儿意见提不出来。

一行人沉默地继续前进，又陆续发现了好几具人马的尸体，同第一具一样，他们都是毫无反抗地被根本不是他们对手的魔兽杀死的。

渐渐的，尼格瑞姆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边际森林是他的领土，生活在其中的异族也理应受他庇护，眼看着死了这么多生灵，他心中其实也不好受。

他们走了整整两天，遇到的尸体**的情况越来越轻微，但按照西格玛推测出的人马数量，可能他们先前发现的那一小拨人马已经死完了。

果不其然，在找到一具刚死没多久的人马尸体后，之后的一天他们再没有任何发现了，线索中断了。

众人都有些沮丧。

按照道理来说，其实维斯本来是与这件事关联最小的一个人，他只是因为酬金半路被卷进来的，但因为所有人都很沉默，就连西格玛都不愿意再搭理他了，他也跟着自闭起来。

原本应该炙热无比的夏日阳光被高处的树叶遮挡得一丝不漏，森林里阴沉沉的，过多的水汽几乎糊住所有人的口鼻，说话变成了一种负担。

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段路，维斯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里的环境和沉重气氛了，他猛地大喊了一声，惊动了不少小动物，也把西格玛和尼格瑞姆吓了一跳。

维斯也顾不上埃布尔在冷冷地瞪他了，拉长了声音道：“天呐，要不是我觉得没那么想死，我都要以为边际森林里有什么劝人自杀的诅咒了，你们不觉得我们现在的气氛实在和那群人马很像吗？！”

维斯苦口婆心道：“我们如果再不活泼一点，之后恐怕就要跟那群人马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去死了！”

尼格瑞姆：“……”

西格玛脸色都绿了，骂道：“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

维斯说话从来没看过气氛，要是会讲吉利话才奇怪了，他也不生气西格玛骂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我们需要一点娱乐，西格玛你是精灵，一定很会唱歌吧？”

西格玛：“？？？”

尼格瑞姆趴在埃布尔背上凉凉地提醒道：“会唱歌的是塞壬，不是精灵。”

而且如果西格玛真的是塞壬，唱完歌他们就真的和那群人马一样要去死了。

维斯一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表情，却把西格玛的脸都气青了，精灵族如此高贵，就算塞壬在传说中也是相当美丽厉害的种族，也不能和他们弄混！

偏偏这时候维斯这个大傻子还一无所觉，甚至为了调节气氛拍了一下西格玛的头，随后笑嘻嘻地跑开，不要命地叫道：“你来追我呀～”

西格玛本来脾气也不好，哪里忍得下这个，立刻气炸了，二话不说追上前去。

埃布尔也不能叫四个人跑散，也只好跟了上去。

精灵的四肢纤长柔软，动作非常灵活，普通人绝不可能跑得过他们，但维斯却是个剑士，西格玛根本追不上他，气急败坏后，便干脆掏箭拉弓，打算给维斯一点颜色瞧瞧了。

维斯回头看见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想往一边躲，却没看路，谁知道竟然正好一脚踏空，发出一声惊叫后整个人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后面追上来的尼格瑞姆三人都吓了一跳，和维斯关系最好的西格玛更是大叫一声维斯的名字，便跟着扑了过去，也消失在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的视线里。

尼格瑞姆眉头紧皱，拍了拍埃布尔的肩，说道：“快去看看！”

埃布尔因为背着尼格瑞姆，并不敢冒险，听到这话也只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拨开茂密的植被一看，却见到一个陡峭的斜坡，维斯和西格玛就是从这里滑下去的，现在正滚做一团，掉到了坡底。

但维斯和西格玛的状况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斜坡下面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中间跪着一匹他们寻找了将近十天的人马！他低着头，一副要引颈受戮的姿态，而就在他不远处，一只巨大的熊形魔兽正在慢慢靠近！

他们花了将近十天在边际森林里逡巡，终于见到了一匹活着的人马，怎么能就这么看着他被杀！

尼格瑞姆立即直起身体，大声叫道：“阻止他！”

埃布尔听到主人的命令，立刻双腿用力，背着尼格瑞姆朝坡下跃去，同时听到尼格瑞姆声音的还有那匹人马，但他只抬头看了这边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去，一动不动了，随后反应过来的是缓过晕眩劲儿的维斯和西格玛，两个人在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后都没命地朝人马那边奔去，西格玛更是一边跑一边弯弓搭箭，直接射向那头魔熊。

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让那匹人马死在这里！

第44章 虽然只有一更，但是是六千字

魔熊察觉到了另外四人的逼近, 但因为人马离它更近，于是它仍旧打算先将人马杀死，然而就在它开始加速逼近人马之时，西格玛的箭已然离弦, 精灵的天赋让它带着破开空气的锐响准确地命中了魔熊的脖子！

魔熊痛叫一声, 被西格玛惹怒了，放弃近在咫尺的人马, 咆哮着转换了目标。

西格玛松了一口气, 第一反应仍旧是去看那匹人马的动作，在发现对方仍旧待在原地, 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后，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魔熊身上，打算像先前遇到的几场战斗一样, 配合维斯将它击杀。

精灵的视觉十分敏锐, 在魔熊朝这边跑了几步后，西格玛就看清了它脖子上的伤口，心顿时往下一沉，他抓紧时间跳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找好进攻的角度，遥遥朝在原地站住, 准备好应敌的维斯叫道：“这头魔熊恐怕已经是六阶的魔兽了, 我的箭根本没有扎透，只是让它破了点皮而已！”

就像人类的职业被分作一到九阶一样，魔兽的实力也是如此划分, 不过人类表明阶段的数字越小，那个人就越强，但魔兽正相反，六阶魔兽意味着至少要三阶以上的人类剑士才能与它对战，而实力在那之下的人，则根本不可能有战胜它的机会。

他们这支临时搭建起来的队伍并没有事先通过各自的实力，就连西格玛和维斯也只是在经历过的战斗中磨合了一下而已，西格玛其实也不知道维斯的实力究竟多高。

不过鉴于他是个f级冒险者，想来高不到哪里去。

事实好像的确如此，维斯一听到西格玛的话，立刻炸了毛，后背几乎浸出一层冷汗，大声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六阶魔兽！西格玛早说他还能试着逃一逃，现在这个距离，他但凡敢转身露出后背，恐怕就要立时葬身熊口了！

西格玛专心致志地拉弓瞄准，沉声道：“早说也没用，难道要逃走吗？无论如何，这个人马不能死！”

这匹人马的死活可能关系着整个精灵族的命运，就算是六阶魔兽又怎样，西格玛绝不可能在这里放弃！

西格玛心意已定，高声叫道：“我要射它的眼睛，给我制造机会！”

维斯闻言，也知道自己挣扎不了了，先是丧气地哀叹一声，随后认命般握紧手中的阔剑，眼神一变，身上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大的气势，沉声道：“没办法了，反正也是来历练的，姑且使出全力吧！”

随即挥动阔剑，正面迎上了魔熊的大掌！

而在西格玛和维斯引开魔熊，开始和它缠斗的时候，埃布尔已经绕过他们，直接将尼格瑞姆带到了人马身边。

人马仍旧跪在那里，似乎完全感知不到有两个人已经到了他身边，他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尼格瑞姆趴在埃布尔背上，正好和跪下的人马一般高，尼格瑞姆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人马族内发生了什么？”

人马恍若未闻，一句话也不答。

尼格瑞姆皱起眉，冷声道：“事情已经不止影响到人马一族了，精灵，兽人，矮人，整个边际森林都被卷了进来，如果不把这一切解决，边际森林里再不会存在这四个种族了，你清醒一点！”

那匹人马听到这话，终于动了动，他侧过头来，看向尼格瑞姆。

人马的样貌和人类有一定区别，他们大多没有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五官趋于扁平，颧骨很高，眼睛很大，瞳仁几乎要将虹膜整个占满，当被他们注视时，会有一种被看透灵魂的错觉。

尼格瑞姆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原以为对方仍旧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却没想到那匹人马竟然冲他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轻声对尼格瑞姆说道：“感谢您的帮助，但我们只是在接受自己的命运罢了。”

尼格瑞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皱起眉，问道：“接受命运？你是指寻死？”

人马又笑了笑，不说话了。

尼格瑞姆正要再问，西格玛和维斯那边却猛然发出一声惊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没想到维斯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力量竟然真的让他能够勉强和魔熊周旋一番，但他的实力明显还没有真正到达三阶剑士的程度，所以战斗得十分勉强，西格玛瞄准了好半天，终于抓住了魔熊和维斯战斗时露出的一丝破绽，使出全力，一箭射向它的眼睛，却没料到魔熊竟然早有预料，一大片泥土突然腾空而起，结成一块，将西格玛力逾千斤的箭矢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这便是不同等级魔兽之间的区别了，同样的土盾，维斯先前遇见的魔猪不堪一击，随随便便就被他敲碎土盾当做了晚餐，而眼前这头魔熊做出的土盾却比钢铁更加坚硬，一点被攻破的迹象都没有！

西格玛和维斯被这情形刺激得几乎绝望，而魔熊也被西格玛的进攻惹怒了，它瞬间爆发出先前没有使出的力量，一掌拍在维斯的阔剑上，将他整个打飞出去，又径直扑倒了西格玛躲藏的树木，在西格玛跳出树冠试图逃走的时候，高高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眼见就要咬住精灵持箭的手臂！

维斯大叫一声：“西格玛！”

手臂对弓箭手的重要性没有人不知道，但情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精灵咬着牙，已经做好了断臂求生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精灵面前，西格玛和维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魔熊便遭到重击，哀嚎一声，从半空中栽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

维斯先是一愣，在看清了来人后又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埃布尔！”

西格玛也是滚到地上后才发现，救了他的人竟然是埃布尔，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埃布尔先前因为一直背着尼格瑞姆，既不和他们说话，也从不插手战斗，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实力，西格玛虽然有埃布尔似乎很强的感觉，但因为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也只把埃布尔当做普通人类，战斗力排在维斯后面，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实力竟然能够正面和六阶魔兽战斗！

维斯和西格玛现在脑子里都相当混乱，连从地上站起来都忘了，只趴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埃布尔的背影。

埃布尔不打算，也没功夫理会地上的两个人，他看上去是在朝魔熊走去，心思却完全放在一旁的人马那边。

他的主人太虚弱了，受不了太快的速度，埃布尔没办法背着他战斗，要救人就只能将他放在一边，埃布尔满心不情愿，尼格瑞姆却觉得正好，他正担心人马会悄悄溜走，自己在一旁看着最保险不过了。

但埃布尔连把尼格瑞姆藏在什么人都没有的隐蔽地方都觉得不放心，放在一个很可能精神上出了问题的人马旁边能放心吗？！

但主人的命令不能违背，埃布尔最终还是只能放下了尼格瑞姆，这也导致他在战斗中频频走神，眼睛一直黏在尼格瑞姆身上，时刻准备着在人马有所动作时冲上去救人，收拾魔熊的动作也十分心不在焉。

尼格瑞姆十四岁那年被他咬死的剑士就已经是三阶剑士了，更别提四年后的埃布尔面对的只是区区一个六阶魔兽，埃布尔要是变成巨龙，躺着任这头魔熊咬它都咬不动。

维斯和西格玛却完全不知道内情，前者开始还担心埃布尔没有趁手的武器使用呢，然而在维斯把担心说出口前，就见埃布尔已经面无表情地直接给了那头魔熊一拳，魔熊哀嚎一声，口鼻出血，连忙使出自己的能力，凝聚出一面泥土结成的盾来。

然而这面能够轻松挡住西格玛全力一箭的土盾根本没被埃布尔放在眼里，他只是冷着脸又出了一拳，便像敲碎一个鸡蛋壳那样轻松地穿透那面土盾——而他的拳头落在魔熊头上的时候甚至没有丝毫力道减弱的趋势！

维斯和西格玛看得目瞪口呆，原本想让对方小心的话全部噎在了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埃布尔几拳收拾了魔熊，又从身上布巾擦干净手，便忙不迭地跑到人马身旁接尼格瑞姆去了。

等等，那可是六阶魔熊啊！他们两个拼死拼活打了那么久还差点被杀，就这么轻易地被埃布尔解决了？！

原来他们的同伴这么强的吗？他们究竟错过了些什么啊？维斯和西格玛都要傻了。

尼格瑞姆显然没觉得埃布尔就这么把魔熊打死有什么问题，在摸着埃布尔的脸低声表扬了对方一番后，就如同往常一样抱住埃布尔的脖子在对方背上趴好了。

魔熊已经解决，剩下的事情就是撬开人马的嘴巴了，尼格瑞姆正想叫西格玛过来看看，却没想到一扭头就对上了两个人敬畏的目光。

虽然表面上是个柔弱的尸语者，但是能御使这么强大的人，恐怕阿尔巴也是个隐藏的厉害人物！维斯和西格玛不约而同地想到。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第一次没能看懂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不过算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尼格瑞姆正招呼二人过来，一直跪在原地的人马却似乎是发现他们没打算杀自己，于是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躲开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后，从另一条没那么陡峭的小路走了上去。

尼格瑞姆一愣，立刻叫道：“等一下！”

然而人马根本没有要听从他的话的意思，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往前走。

埃布尔一直到把尼格瑞姆背回了背上才重新得到了安全感，原本分散的注意力也都回来了，他看了一眼人马的动作，心中一动，小声对尼格瑞姆道：“他正在沿着来时的痕迹往回走。”

尼格瑞姆闻言，立刻意识到人马恐怕是要回聚居地去，便朝身后还呆着的两人叫道：“他要回去了，你们两个快跟上来！”

人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会不会跟踪自己，对尼格瑞姆的话毫无反应，而维斯和西格玛也从埃布尔的震撼实力中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感叹和见证埃布尔的强大的，他们的目标是打探人马族内部发生的变故，现在正是弄清楚一切的绝好时机！

四人紧紧地跟在人马身后，生怕对方会突然甩脱他们，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但显然人马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无所谓暴不暴露聚居地的位置，只慢吞吞地往前走，完全没有绕路或是加速的意思。

大约走了两三个小时，拨开茂密的植被后，他们跟着人马到了一片空地，果然就是他们一直找寻的人马聚居地！

这片空地上或站或躺着将近二十匹人马，但他们的状态都和带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匹一样，对一切都表现得非常麻木，有同伴归群并没有任何表示，也丝毫不因为尼格瑞姆四人的到来而有任何警戒。

空气沉重得仿佛铁铅，而这些人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群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只等着有一天外出时，遇到某只魔兽或是敌人给予他们真正的死亡！

尼格瑞姆和西格玛的脸色都非常难看，维斯更是被这气氛吓得不敢说话，好半天才颤抖着问道：“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啊？！”

没有人知道人马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尼格瑞姆也确信，就算他们现在去问，恐怕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说句实话，就现在这群人马的状态来看，恐怕先前那匹愿意对他笑，还愿意对他胡说些什么“命运”话题的人马已经是相较之下受影响更轻的了。

尼格瑞姆正拧着眉头，思考着该如何撬话的时候，他手里抱着的厚实肩膀突然动了动，埃布尔抬起手示意他往一个方向看：“您瞧，那是什么？”

剩下的三个人闻言，都朝埃布尔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原来这里并不只有成年人马，还有一匹人马的幼崽，他看上去大约只到尼格瑞姆的胸口，马蹄和皮毛都是稚嫩的颜色，他的脸庞还没有长开，带着孩子的稚气，那双属于人马的眼睛也还没有那种怪异的深沉，其中满是欢乐和活泼的光芒。

他似乎并不明白族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地抬着马蹄，踢踢踏踏地蹦跳着，还没长出长毛的可爱马尾兴奋得撅得老高，直冲着天。

这匹小人马扑了一会儿蝴蝶，又盯上了树枝上的果子，他试图学着成年人马一样用后蹄去踹树干，想要将果子震下来，但他的后腿力气还是太小了，非但没有震动树枝，还把自己绊了个四脚朝天。

在场最重视幼崽的精灵终于被可爱得忍不住了，他抽箭搭弓，只一下，便正中那枚果子的果柄，果子从树上落下来，砸了一下小人马的头，又骨碌碌地滚到他怀里，把小人马吓了一跳，但随后他又高兴起来，捡起那个果子蹦跳着到了一匹卧在地上女性人马的腹部下面。

他举起手中的果子，想喂给那名成年人马，但后者眼神木然，一动不动，小人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在她脚边跟着卧了下来，仰躺在她身上，自己一脸认真，小口小口地捧着果子吃了起来。

在一旁看完全程的西格玛简直要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难以理解地说道：“他们怎么能这样无视幼崽的心意？！”

维斯也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自己都不想活了，哪里还会管幼崽……也不知道这匹小人马之后会如何，是因为失去族人保护死掉，还是也变成他们这样死掉。”

西格玛恨不得掐死他：“你这说的什么话？！除了死掉就是死掉，他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维斯被他晃得说不出话来，尼格瑞姆的表情却相当难看。

西格玛的话其实并不全面，这群人马可不仅仅只是无视了幼崽对他们的心意而已，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这只幼崽的死活了，否则不管西格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他朝幼崽的方向举起弓箭的时候，这群人马就应该警戒起来了。

不只是自己的生命而已，这群人马也根本不在意这只幼崽的性命了！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尼格瑞姆的视线在人马群中逡巡着，终于找到了先前带他们来到这里的那匹人马，他拍了拍埃布尔的肩，示意他放下自己，随后拄着手杖，在埃布尔和西格玛二人的保护下动作缓慢地走到了那匹人马跟前。

那匹人马的视线原本正落在那只幼崽和他的母亲身上，等尼格瑞姆穿过众多一动不动的人马，到了他面前，他才低下头，看了尼格瑞姆一眼。

尼格瑞姆脸色阴沉，漆黑的眼中仿佛正蕴含着一场暴风雨，他仰着头，同那匹人马对视，冷声说道：“别装傻，我知道你和他们有所不同，你就打算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吗？”

那匹人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用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着尼格瑞姆，他原以为后者会像先前一样，在他的目光下有所退缩，但他错了，尼格瑞姆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眼中的愤怒与执着几乎灼伤他已经麻木的心，竟然是他忍不住率先移开了视线。

“我在问你的话，”尼格瑞姆的声音中满是上位者才能拥有的威势和压迫力，虽然不大，却几乎穿透他的耳膜，他目光冰冷地看着人马，说道：“回答我。”

尼格瑞姆的气势太过强大了，明明还不到他的胸口，人马却被逼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随后才看着别的地方说道：“我已经告诉过您了，谢谢您的好心，但我们只是在迎接自己的命运。”

“命运？”尼格瑞姆冷笑一声，说道：“死亡就是你们的命运？甚至包括其他三个种族？”

西格玛在听到这话后立刻看向那匹人马，却听见对方镇定地回答道：“确实如此。”

“确实你个大头鬼！”精灵不会骂人，暴喝一声后便要抽箭射他，维斯连忙将人拦住了。

西格玛挣不过剑士的力气，气得满面通红，眼中都有了水光，叫骂道：“你们人马这不都好好的吗？！能吃能睡！还有幼崽！这就要死？！你们知道我们精灵遭受了什么吗！我们是真的要灭亡了！我们都还没有放弃，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维斯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冷淡的精灵这么激动，几乎要摁不住他，口中忙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不会灭亡的……呃，应该是不会的，我们帮你找办法！”

西格玛这会儿也顾不上维斯不会说话了，愤愤地甩开手，冷静了下来，他瞪了人马一眼，失望道：“枉我还想着精灵和人马能互相帮助，解决这次事件，没想到你们竟然已经这么轻易的放弃了，我真是看错你们了，就算我白跑一趟！”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了，维斯连忙去追，口中还念叨道：“等一下，什么情况，咱们不是来做任务的吗？！西格玛，西格玛！你们精灵又怎么了？我怎么感觉我卷进了什么大事件……等等我！”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维斯和西格玛的背影，重新看向人马。

西格玛的剖白显然没能触动这人马半分，他仍旧平静地看着尼格瑞姆，只是目光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不敢在面对尼格瑞姆时流露出任何探究意味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告诉我人马族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马听到这话，沉默下来，好半天才摇了摇头，回答道：“抱歉，我不会说的。”

尼格瑞姆闻言，冷笑了一声，昂着下巴冲埃布尔道：“我要那个幼崽，把他抓来。”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应了一声是，在人马的注视下动作粗暴地将那匹不断挣扎哭叫的人马幼崽抓了过来，而过程中没有任何人马，甚至包括他的母亲在内，多朝这边看上一眼。

第45章 我是领主，听我的

小人马哭叫着呼唤他母亲的名字, 还试图用自己的后蹄去踹埃布尔，但这当然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的母亲没有反应，埃布尔也轻易地将小人马摁得跪倒在地, 又在尼格瑞姆的示意下捂住了他的嘴。

尼格瑞姆瞥了一眼面前的这匹人马, 不出意料地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去死了，这匹幼崽我带走没关系吧？”

人马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尼格瑞姆冷笑了一声, 说道：“你现在又在假惺惺些什么呢？他就算留在这里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要么变成跟你们一样的行尸走肉，要么清醒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族人成为魔兽口中的食物, 而等你们一个个死完了，他又凭什么在边际森林里活下去？”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说道：“被我带走，哪怕成为外面人类贵族的宠物, 被当做畜生使用, 好歹也有吃有喝，还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人马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变动，他忍不住看向尼格瑞姆，但嘴巴却仍旧紧紧地闭着，没有开口。

尼格瑞姆见状, 心中有些失望, 但更多的却是不耐烦，他懒得再废口舌了，干脆直接明了地说道：“你知道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开口, 如果言语打动不了你，我就直接动手了。”

说完，他也不顾还未反应过来的人马，直接朝埃布尔命令道：“把这小人马的两条前腿敲断。”

埃布尔对小人马并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他听见尼格瑞姆的命令后，便直接将嘶叫挣扎着的小人马提了起来，伸手去抓他的前腿，而尼格瑞姆面前站着的人马终于在埃布尔握住小人马细瘦的关节时反应过来，惊叫到：“不！”

尼格瑞姆也跟着慢吞吞道：“停手。”

埃布尔闻言，又收回手，重新将吓得痛哭的小人马放了下来，跟着尼格瑞姆一起看向面前的成年人马。

后者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希望自己能和大家一样麻木，就不用做这样两难的选择了。”

尼格瑞姆冷淡地看着他。

人马抬起脸，冲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说道：“放过那孩子吧，我会将一切告知您。”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毫无动静的人马，低声道：“请跟我到隐蔽一点的地方来吧。”

说完，他迈开四条腿，缓慢地走向一个方向，尼格瑞姆见状，立刻跟了上去，埃布尔也松开了抓住小人马的手，没有看一眼对方是如何扑向自己毫无反应的母亲的，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自己的主人。

他们在距人马聚居地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人马朝尼格瑞姆他们点了点头，看上去从那种麻木的气氛里脱离出来不少，他轻声说道：“失礼了，也许我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耶兹。”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隐瞒什么的意思，直说道：“尼格瑞姆，现在用的假名是阿尔巴。”

埃布尔见状，也跟着报上姓名。

耶兹显然没有想到尼格瑞姆竟然还用了假名，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才道：“谢谢您的信任，那么现在该我告诉您事情的真相了。”

和精灵族一样，人马族生活在边际森林的密林当中，他们拥有一大片领地，虽然不像其他种族一样总是聚集在一起，也不会固定在某个区域生活，但他们的生活也相当平静规律。

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样，人马们擅长占卜——事实上并不能用擅长来形容，准确的说，观星是每一个人马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夜晚的星河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每天都会通过观察星象来趋吉避凶，决定第二天迁移的方向。

一切本来井然有序，直到变故出现在两个月前。

“我们看不到星星了。”耶兹这样说道。

尼格瑞姆皱起眉头，说道：“看不见星星了？”

耶兹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夜空变得一片漆黑，并非云朵将星星遮挡，而是它们从我们的眼中消失了。”

星星消失了大约一周左右，在人马族内部开始躁动不安，甚至出现混乱的时候，有一部分星星又重新出现了，然而在看清这些星星时，人马们宁愿它们不曾出现——所有人马的眼中都是同一片夜空，而这片夜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在预示着死亡和灾难。

也许这件事在其他种族看来根本无关紧要，只是几颗星星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但在深信着星象预言的人马们看来，这却是严重到影响整个族群存亡的大事。

他们并非不想活下来，事实上，如果仅仅只是星星消失的话，大部分人马都能挣扎一番，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摆脱对星星的依赖，但每天悬挂在他们头顶的凶星，却像是某种诅咒，他们试过去抵抗，但那是施加在精神上的压力，想要根除信仰对心灵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难了。

每天夜晚，只要他们抬头，就能看见他们的信仰告诉他们，你们应该去死，每一天都是如此，人马们在一次次挣扎，一次次尝试后，终于还是无法与之抗衡，渐渐变得麻木，甚至认为自己该平静地去接受命运了。

耶兹疲惫地叹出一口气，说道：“幼崽没有受到影响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被教导过如何占星，也不懂该如何观察星象，我却是因为天生对占卜感知迟钝，所以受到的影响相对较低一些。”

但这相对较低的影响也只是让耶兹多了一些对外界情绪的感知而已，他其实也认为死亡是必须迎接的命运了，否则也不会被尼格瑞姆他们从魔熊爪下救出。

尼格瑞姆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虽然他无法体会到星象变化带来的压迫感，但就像耶兹说的那样，人马并非不想活下去，只是遭受到了无法抵御的精神上的摧残，会变成现在这样，其实谁也无法责怪他们。

尼格瑞姆沉吟片刻，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吗？”

耶兹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知道，在这之前一定已经去寻找解决的办法了。”

尼格瑞姆皱起眉，思索片刻后，说道：“虽然我不懂得观星，但至少在我眼中，每天晚上的夜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应该是你们集体看到了错误的星象，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诅咒，你们有接触到类似的东西吗？”

耶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所在的这部分族群没有接触过任何可能触发诅咒的物品，但人马族都是分散成小部落生活，所以我也不知道其他族群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东西。”

尼格瑞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一来线索相当于断掉了，耶兹并不能联系上其他人马族群，一个接一个死亡的人马们留下的时间也远远不够他们再慢慢找过去。

想要找到触发诅咒的那群人马，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诅咒，几乎是一件根本无法办到的事了。

耶兹似乎也不认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道：“我原本也坚信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方法，在和您聊过之后，心中却又有了挣扎的意念……”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说道：“但我真的无法去解决这件事，恐怕等您一离开，过不了多久，我又会变成先前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了。”

尼格瑞姆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说话。

耶兹闭了闭眼，随后恳求地看向尼格瑞姆，说道：“我已经不觉得自己能够反抗命运了，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类，伊布，也就是刚才那个孩子，他还小，没理由跟着我们这群无可救药的家伙去死，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将他带走吧，哪怕真的是去人类的世界做宠物……只要能活着就好。”

尼格瑞姆闻言，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先前只是想要逼你开口而已，我没打算养一匹人马，也没有那个时间帮你们带孩子。”

耶兹听到这话，眼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绝望。

然而就在耶兹思考着究竟该如何说服尼格瑞姆时，却没想到对方继续道：“我要去把这件事情解决，你好好留在这里，保证不要再有人马寻死，也保护好那只幼崽，如果有余力的话，可以试着去收拢其他遇见的人马族群。”

耶兹几乎以为自己没听清尼格瑞姆在说什么，他先是一愣，随后失声叫道：“您要去解除这个诅咒？！”

尼格瑞姆没工夫和他多话，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耶兹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几步，又追问道：“您能救我们吗？”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并不是能轻易给出的承诺，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给其他人压力呢？

就在耶兹回过神来，想要道歉的时候，尼格瑞姆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能。”

“无论如何，我会解决一切的。”

耶兹不由得怔在原地，好半天，喃喃道：“您……可这件事其实与您并没有任何关系……”

尼格瑞姆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过身，不满地看向耶兹，皱着眉头道：“谁告诉你这件事和我无关？”

人马一愣，没有听懂尼格瑞姆的意思。

尼格瑞姆嗤笑一声，站直了身体，一阵风吹过，有一束阳光穿透枝叶间的缝隙，正照进他漆黑的眼中，仿佛极夜中即将出现的黎明。

他看着人马，声音平稳且笃定：“我是尼格瑞姆·休诺丁，休诺丁家族的族长，金羽王国的伯爵，也是边际森林的领主——你所担心的一切，我都会解决，因为这里是我的领土，你们是我的子民。”

“不必再担心命运，”他说道：“因为一切即将被我接管，你们只需在我的庇护下，静心等待就够了。”

第46章 话多就要挨打

当人身处绝望的深渊中时, 哪怕眼前出现的希望细弱得如同蛛丝，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牢牢抓住。

耶兹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人类想要插手边际森林的事情或是人马族将成为附庸云云的事情了，尼格瑞姆在他眼中就是救世主，他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献上自己的忠诚。

而在那之后, 有了新的精神依靠的耶兹看上去也更加富有生气了, 他完全信任尼格瑞姆，也只能信任尼格瑞姆, 他表示自己会遵从尼格瑞姆的命令, 不让这个小部落里的人马们再离开，也会带着他们去寻找其他人马部族。

“我会等待下去, ”人马单膝跪地，崇敬地望着他：“直到您点亮夜空的那一天。”

——

埃布尔并不愿意别人用那么炙热的目光注视他的主人，但换句话说, 这是他的主人征服边际森林的第一步, 他再不开心，也只能在被尼格瑞姆摸摸耳朵后忍耐下来。

他属于尼格瑞姆，但尼格瑞姆并不独属于他。

尼格瑞姆并没有察觉到埃布尔片刻的走神，他捏了捏对方的耳朵，说道：“走吧，去找西格玛和维斯。”

从耶兹那里的信息并非毫无用处, 他们不仅弄清楚了整件事的大致轮廓, 也确定了这极有可能是一场诅咒。

虽然没有办法直接从人马族找到诅咒的道具，但族内出现了变故的并非只有人马一族，其他三个种族恐怕也同样遭到了诅咒, 而且精灵族还正好有人在他们的队伍中，尼格瑞姆觉得见过人马族的惨状后，再想撬开西格玛的嘴巴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情也确实如此。

西格玛负气离开后并没有走出多远，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找到他时维斯正在和他说话，但很显然维斯没有安慰到点子上，西格玛的脸色非常难看，嘴巴也紧紧的闭着，看上去什么也不打算告诉维斯。

尼格瑞姆从埃布尔的背上下来，朝两人道：“我知道人马族内究竟发生什么了。”

维斯一听，立刻迎了上来，西格玛却是神情变化了好几次，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尼格瑞姆把事情简单说了，维斯和西格玛都听得愣住了，后者脸上明显出现了动摇的情绪。

但精灵也并不能完全体会人马的痛苦，西格玛只是非常沮丧，他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是我错怪他们了，但这件事……”

他看了看维斯，又看了看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低声叹了口气：“唉，算了。”

西格玛重新抬起脸时，虽然仍旧有些勉强，但已经大体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他平静地说道：“我们组队原本就是为了完成任务，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人马族的情况，可以去交任务了，我也要回精灵王国去了。”

维斯没想到西格玛会突然提散伙的事，一下子愣在原地，而尼格瑞姆却是早有预料，干脆地说道：“正好，我已经答应了人马帮他们解除诅咒，线索就在精灵族，我和埃布尔要跟你一起回去。”

“什么？！”西格玛立刻道：“不行！人类不能到我们那里去！”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为什么？”

因为人类都是心怀不轨的坏蛋！

西格玛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但看着维斯和尼格瑞姆二人的脸，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别的人类他不知道，但眼前的三个人从来没有害过他，不仅如此，维斯和埃布尔都救过他，阿尔巴能答应帮助人马，肯定也不会是坏人，他们都是他的同伴。

尼格瑞姆眼瞧他说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来，便道：“我们不仅要跟你回精灵的领地去，你还得告诉我们精灵族里又发生了什么。”

维斯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点头道：“是啊！快说吧，西格玛！”

西格玛咬了咬牙，还是摇头，不肯开口。

尼格瑞姆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上前一步，紧盯着西格玛的眼睛，说道：“人马族的惨状还不够给你教训吗？我不瞒你，刚才那匹人马已经将一切告诉了我，事实上不仅是人马，精灵、兽人和矮人都被卷了进来，这件事已经牵扯到整片边际森林，不是你们族内能够解决的事情。”

“我不信你们精灵族内现在的情况能好到哪里去，”尼格瑞姆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要精灵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西格玛想到人马的现状，又想到自己的族群，心慌意乱之下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还是维斯手忙脚乱地扶了他一把。

维斯将西格玛扶稳，等他站好了，抬手挠了挠头，也跟着说道：“虽然我还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总之西格玛你遇到麻烦了吧？任务其实不急，反正金币又不会长腿，大家都是伙伴，你可以把事情说出来，我们都很愿意帮你的。”

西格玛对尼格瑞姆没那么亲近，但和维斯的关系却不错，对方这么一说，他便动摇得更厉害了。

西格玛脸色苍白地看向尼格瑞姆二人和维斯，好半天，他才终于低声说道：“阿尔巴你说的没错，精灵族的事态其实已经和人马没有区别了。”

剩下三人同时皱起眉，西格玛却因为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头的事情而一下子放松下来。

既然已经开了口，其他事情也不必隐瞒了。

西格玛泄了气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道：“其实我们本来就已经打算向人类求援了，指望一个不知道底细的领主，确实还不如把事情告诉你们，至少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类。”

尼格瑞姆躺着中了一箭，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不过他也没有打断西格玛，而是蹲下身，安静地听对方诉说精灵族遇到的事情。

就像人马族最受重视的星象受到诅咒一样，精灵族受到诅咒的是精灵之树。

“精灵之树！”维斯惊叫道：“是那个传说中所有精灵诞生的树吗！”

西格玛点了点头。

“天呐，”维斯的脸皱成一团，他也跟着坐到了地上，同情地看向西格玛，难过地说道：“那精灵之树不就像你的妈妈一样？西格玛的妈妈，应该算我的阿姨，天呐，我的阿姨要死了。”

西格玛：“……”

尼格瑞姆：“……”

埃布尔：“……”

虽然维斯的话也没说错，但怎么就这么欠揍呢？

西格玛深呼吸了一下，无视了维斯，转而对尼格瑞姆道：“精灵之树生长在生命之池中，就在两个月前，生命之池的池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浑浊起来，最初大家还没有发现，直到后来，原本快要成熟的精灵果实突然脱落……”

一开始，精灵们还以为是果实提前成熟了，然而在打开果荚之后，里面并不是新生的精灵，而是腐臭的黑水，精灵们才发觉精灵之树和生命池水出了问题。

他们动用了精灵族所有的魔法师，但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除诅咒，精灵们的力量没办法净化池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精灵之树渐渐枯萎。

尼格瑞姆听到这里时就知道了，艾赛亚多半就是在精灵们全力以赴地拯救精灵之树时，找到疏漏，跑到外面来的。

“精灵并不像其他种族那样繁衍，”西格玛沉声说道：“如果精灵之树出了什么问题，精灵族就会失去传承，虽然我们没有像人马族死的那样惨烈，但最终迎接我们的也只有灭亡一途。”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又问道：“你出来时精灵族情况怎么样了？”

西格玛看向他，说道：“我们已经将剩下的幼崽都好好地保护了起来，但精灵之树最下面一层的枝叶都已经枯死了……”

尼格瑞姆皱着眉道：“你出来了这么久，精灵族的情况恐怕已经变得更加糟糕了。”

西格玛怎么会想不到呢，他脸色苍白，几乎与死人无异。

维斯和他关系好，见他这样，自己心里也跟着不舒服，便说道：“其实你们精灵族的问题也就是没办法繁衍了嘛。”

西格玛闻言，不由得皱着眉头，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维斯见状，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没有试过像其他动物一样繁衍吗？就是做那种事，两个人都脱g——嗷！”

西格玛猛地一拳捣在维斯眼睛上，后者因为距离太近，愣是没躲开，倒在地上捂着眼睛鬼哭狼嚎，而精灵原本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叫骂道：“你们人类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也不介意躺着中箭了，反倒是十分好奇地问道：“所以你们试过了吗？”

西格玛没想到尼格瑞姆也问这个问题，但埃布尔在旁边，他可不敢对尼格瑞姆动手，只得涨红了脸道：“我们，我们研究过了，不行。”

西格玛原以为这个话题就要过去了，没想到维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还要问：“不行？哪个不行？男的不行还是女的不行？”

西格玛：“……”

西格玛二话不说将维斯一顿暴打，尼格瑞姆靠在埃布尔身上，看得连连摇头。

这个剑士怎么这么话多？

第47章 书

至少现在, 精灵还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繁衍，也没有考虑过试着和其他种族联姻。

如果救不下精灵之树，他们确实只剩下灭亡一条路了。

因为维斯的打岔，西格玛心头上的阴霾散去不少, 他稍稍打起精神, 说道：“我确实应该带你们回精灵王国一趟，因为我们其实早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发出诅咒了。”

尼格瑞姆一愣, 说道：“什么？！”

一行人离开了人马族聚居地, 转而在西格玛的带领下直奔精灵族的领地而去。

就像西格玛说的那样，精灵族其实在发现精灵之树出了问题的时候就迅速找到了诅咒物件, 但他们中并没有人能够破解诅咒，最后只能由精灵女王出手，将那东西包裹在由魔力做成的气泡当中, 削弱了一部分诅咒的影响力。

如果不是那个气泡, 精灵族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得多，但也正是因为那个气泡，让精灵们觉得他们迟早能够找出破解诅咒的方法，因而十分抗拒向其他种族寻求帮助，耽误了不少时间。

直到人马族的惨状袒露在西格玛面前，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灾难, 从而放下了所谓精灵的高傲, 然而他也不知道这醒悟来得是否太迟，毕竟他已经离开精灵族很久了，也许族内的现况已经比他预想中的更加糟糕了。

时间紧迫, 尼格瑞姆也只能勉强自己适应赶路的节奏，几乎二十四个小时都呆在埃布尔的背上，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的路，终于在第六天到达了精灵族领地的外围——虽然西格玛在看见眼前的情形时，几乎不愿意承认这里是他熟悉的家园。

精灵们原本生活在依凭着高大树木建造的家园当中，繁密的枝丫是他们的道路，隐蔽的树洞是他们的房屋，高大的植被将精灵们丰衣足食的乐园掩盖，保护他们不被外敌发现。

然而现在满地都是枯枝落叶，大半的植物都已经枯萎了，参天大树全部腐朽，只剩少数低矮的植被还半枯不黄的苟延残喘着。

仿佛有一只巨手凭空划出了一条线，将尼格瑞姆他们所站立的正常的森林和精灵们的家园割裂开来，一侧郁郁葱葱，另一侧满目凄凉，尼格瑞姆等人放眼所见的一切都暴露在夏日炙热的阳光下，精灵们曾经的家园只剩下断壁残垣，越往中心去，所剩下的绿色就越少。

西格玛整个人已经呆傻了，他下意识地向往前方走去，却在迈出阴影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维斯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摇晃着他道：“喂！西格玛！清醒一点！我们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的，你可不能在这时候倒下啊！”

西格玛听到这话才猛然回过神来，他揪着维斯的衣服站直了，转过头，两眼鳏鳏地看向尼格瑞姆，神经质地念道：“阿尔巴，你一定得帮帮我们，你一定得帮帮我们！”

尼格瑞姆也被这情景惊到了，听到这话，立刻点了点头，郑重道：“我会的。”

西格玛终于放松下来，但很快，他又想起什么，口中道：“不行，如果做不到呢……我还得把这件事情告诉龙之领主，也许他还有别的办法！我得离开森林一趟！”

维斯见他真的慌得要走，连忙把他架住了，说道：“你这时候出去更来不及了！你看看还有时间吗？！赶紧带我们去找你们那个女王吧！”

尼格瑞姆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号，也忍不住看向西格玛，只见对方脸色惨白，神情惊惶，哪里还有当初坐在城堡里时的高傲模样，心中不由叹气，说道：“走吧，不要浪费时间了，如果我解决不了这件事，龙之领主一样没有办法。”

西格玛虽然并不认为尼格瑞姆真的会比那个传说中的龙之领主厉害，但事到如今，一切节奏确实都掌握在尼格瑞姆手中，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埃布尔这样实力深不可测的人在，他也只能相信对方了。

西格玛缓过气，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勉强清醒过来后，动作飞快地带着三人朝精灵领地的中心赶去。

越往深处走，越能发现这个诅咒的针对性，就像只有人马族能看见特定的星象一样，树木也只枯死在所有精灵族经常活动的范围内，留下枯枝败叶和光秃秃的地面，而在那之外的地方植被仍旧是正常的生长着，如果尼格瑞姆能乘着埃布尔的龙形从天上往地面看，就能发现茂密的边际森林像人类的斑秃一样枯黄了一大片，十分突兀。

路过精灵领地的最中心时，尼格瑞姆他们看见了伫立其中的精灵之树，那是一棵相当巨大的树木，虽然是一切诅咒征兆的始端，但因为它的特殊性，现在却成了精灵领地内还勉强活着的最后一株树木，不过也只剩树梢还是绿色的了。

在意识到这个诅咒是针对精灵而来的后，西格玛也不敢带尼格瑞姆他们去近看精灵之树，而是远远地绕开，去寻找族人们可能躲藏的地方了。

这花了他们一点时间，但总体来说还算顺利，精灵们就躲藏在附近的一小片没受影响森林当中，但因为他们的到来，这片森林也开始出现了枯黄的现象，远远看去在大片墨绿中十分显眼。

西格玛一出现，原本躲藏在阴影中的精灵们便全都迎了出来，充满希望地互相传道：“西格玛！是西格玛回来了！西格玛回来了！”

西格玛见到这场景，不由得又心痛又愧疚，自己当初那样任性的放弃了向龙之领主寻求帮助，如果不是后来拐弯去到盖登，遇到了维斯三人，又得知了人马族的境况，而是直接空手而归，又怎么有脸面对这些期盼着他的族人。

不过他现在也没能带回龙之领主的援军，而是带来了三个队友，只能盼望阿尔巴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能够解决这件事了。

很快，精灵们就将他们带到了精灵女王居住的树洞里，大难临头，这群精灵终于也放下了对人类的成见，愿意用他们现下最好的方式招待三人。

然而曾经坐拥大半边际森林的精灵族现在招待客人也只能拿出一盆青黄不齐的果子，看上去十分寒酸，好在尼格瑞姆他们也不是来吃果子的，和脸色苍白的精灵女王打过招呼后便随便坐了下来。

西格玛原本就是精灵女王的书记官，三言两语便讲清了来龙去脉，因为精灵族现在的情形，精灵女王在听见人马族的惨状后也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而是低声道：“我知道了。”

西格玛见状，难过地垂下头，自责地说道：“很抱歉，我没能成功向龙之领主求助。”

精灵女王摇了摇头，看向尼格瑞姆三人。和离开了精灵族大半个月的西格玛不同，精灵女王一直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消失，族人居无定所，巨大的压力让她变得十分憔悴，但即便身为精灵的锐气被消磨，精灵女王的高贵气质仍旧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虽然他们只是西格玛半路结识的人类伙伴，精灵女王也没有对三人的能力提出任何质疑，尼格瑞姆猜测这有可能是因为女王天生的宽容和仁慈，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没有这个余裕去计较了。

精灵女王轻声道：“十分感谢你们愿意对精灵族伸出援手，如果能渡过这次的难关，精灵族一定会尽全力报答你们的。”

维斯听到这话，显然很想点头，但在看见西格玛的眼神后，又把话咽了回去，痛苦地推辞道：“不用不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尼格瑞姆就不客气了，直接了当地点了点头，冲精灵女王说道：“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西格玛：“……”

维斯：“……”

尼格瑞姆没搭理维斯和西格玛投来的两道目光，直接冲精灵女王道：“把诅咒物拿出来吧，顺便说一下，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精灵女王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吩咐西格玛前去拿诅咒物后，缓缓说道：“事情发生在两个月……不，准确的说，是三个月之前。”

三个月之前，精灵族领地外不远处的森林中突然起了一场火。

森林火灾是非常严重的灾难，火情一旦蔓延开来就很难被阻止，不仅大半植被都要被烧毁，生活在其中的诸多生灵恐怕也会没了活路，重视植物和生命的精灵们自然不会坐视大火蔓延，于是在发现后，立刻动员全族及时赶到，将火扑灭了。

“其实仔细一想就能发现不对之处，”精灵女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森林火灾的起源大多是雷火，当天其实并没有类似的天气情况，那火可以说烧得无缘无故，但我们却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精灵们将火扑灭后，便试图在烧过的废墟中寻找有没有被掩埋在地下，勉强存活下来的小动物，但小动物没有发现，却找到了一本书。

“一本书？”尼格瑞姆奇怪道。

先不提森林里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一本书，大火烧过后，就算真的有书也是保存不下来的吧？

精灵女王显然看出了尼格瑞姆的疑问，说道：“事情正是由此而起，虽然被大火烧过，但那本书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在擦去黑灰后，它的封皮甚至闪闪发亮，那材质十分特别，像是什么魔兽的皮。”

防火的魔兽皮有不少，但每一种都对不上那本书封皮上的花纹，那本书不仅耐火，其他任何武器也都伤不到它，精灵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宝物，便将它带了回去，献给了精灵女王。

精灵女王看上去非常后悔，她痛心地说道：“是贪婪害了我们，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将那本书带回来的话……”

第48章 诅咒

这本火烧不焚, 刀砍不断的书被送到了精灵女王面前，然而就连精灵女王都辨别不出这本书的材质，这让女王产生了好奇心，她将那本书打了开来, 诅咒也因此而生。

尼格瑞姆听到这里的时候, 就觉得这根本与什么贪心没有关系了，这如果是一块宝石都好说, 一本书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它的内容吗？精灵女王的行为顶多能被说是求知欲和好奇心旺盛罢了。

将诅咒下在书里, 打开便触发，又把书放在精灵族附近, 让他们捡走，这种手段很明显就是在针对精灵族，别说精灵女王, 尼格瑞姆自认, 就算是他自己，在面对这种陷阱时也多半会中招。

埃布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表情变得非常难看，一想到如果有人要针对他的主人，很有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能够轻松诅咒尼格瑞姆，顿时情不自禁地站得离尼格瑞姆更近了一些。

他们把起因弄清楚得差不多时, 西格玛也抱着一个木箱回来了。

精灵女王疲惫道：“西格玛离开之后没多久, 我所做的气泡就再也拦不住诅咒了，所以干脆节省一些力气，只将它放在箱子里保存起来。”

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箱子阻挡不住任何魔力的辐射。

埃布尔听到这话，几乎是立刻就挡在了尼格瑞姆身前，警惕地看着她们。

精灵女王见状，忙解释道：“请放心吧，诅咒一次只会映射在一个对象身上，既然精灵族已经受到了诅咒，你们就不会有事了。”

尼格瑞姆拍了拍埃布尔，让他让到一边，自己直接上前去打开了西格玛手中的木箱，也看见了躺在箱子里的那本书。

那本书确实如同精灵女王所说，是由某种兽皮制作而成的，那颜色有些古怪，是一种褪了色的土灰，微微反光，封面上空无一字，花纹却莫名地让尼格瑞姆觉得有些眼熟。

尼格瑞姆这四年看了不少书，难不成是什么他看过的有记载的魔兽吗？但如果是这样，没理由精灵女王她们认不出来啊。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暂时把这问题放到一边，又看了精灵女王一眼，问道：“书中的内容你们看见了吗？”

精灵女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见了，但却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十分古怪，我们翻遍精灵族的典籍都找不到出处。”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便问道：“那现在能打开吗？”

精灵女王闻言，皱起了眉，他们在发现事情不对后就再没打开过这本书，现在也拿不准再一次打开会有什么影响，然而尼格瑞姆并不打算考虑太多，就在他干脆地准备翻开书籍的时候，在旁边看了许久的埃布尔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前来摁住了尼格瑞姆的手，低声说道：“这太危险了，您……”

埃布尔话没说完，便发现尼格瑞姆的眼神突然凝固在了自己身上。

埃布尔愣了一下，说道：“怎么了吗？您——”

“是龙。”

尼格瑞姆突然打断他，开口道：“我知道了，这是龙皮书！”

“什么？！”

众人齐齐一惊，包括精灵女王在内，都站起身围了过来。

尼格瑞姆的眼神定定地落在呆愣着的埃布尔身上，好半天，他才移开视线，轻轻将埃布尔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拿了开来，将那本书拿出来，摸着那封皮说道：“这是龙皮，不会错的。”

“龙皮……”精灵女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维斯却是吃惊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龙皮？你见过？不对呀，龙在两千年前就已经从大陆上消失了，我也从没听说过谁有过龙皮龙鳞！”

龙皮龙鳞算什么，我还有一头活的龙呢！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对视了一眼，没有回答维斯的问题，而是宣示主权一般半倚到埃布尔身上，慢吞吞地说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埃布尔见他这样，心里既觉得高兴，又觉得他可爱，忙伸出手，将他护住了。

尼格瑞姆一手拿着书，一手抓住埃布尔的胳膊，又抬眼去看精灵女王，说道：“您应该已经确定了，是吗？”

精灵女王和他对视一会儿，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说道：“确实如此，如果是龙皮那就说的通了，传说中的龙不怕火，也几乎没有东西能够伤害到它们。”

西格玛不在意这些，他无所谓龙不龙的，只急切的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能用龙皮做一本书，又用它来诅咒我们呢？”

维斯也清醒过来，应道：“是啊，这个才是重点，我们得弄清楚怎么把诅咒给解除了。”

尼格瑞姆闻言，看向埃布尔，埃布尔也在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尼格瑞姆又把视线转到精灵女王身上，说道：“我和埃布尔要商量一下这件事，希望你们能给些空间。”

让精灵女王给他们腾地方，换在平时肯定要被精灵们认作大不敬，但现在他们却没工夫考虑这些了，西格玛甚至是动作最快的那一个，他先把维斯推了出去，又搀扶起女王，将空间留给了尼格瑞姆和埃布尔。

埃布尔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确定外面的精灵都走远了，才对尼格瑞姆道：“您可以说话了，他们听不见了。”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直接道：“我认为能用龙皮做书的只有龙族，精灵女王都看不懂的字，应该是你们龙族的文字。”

埃布尔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觉得没错，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尼格瑞姆见他没有异议，便走到一边坐下，也不顾埃布尔担忧的神情，颇有些好奇地翻看了那本书几页，随后又将它塞进了埃布尔手里，摇头说道：“我果然看不懂，你看看吧。”

埃布尔接过书，跪到尼格瑞姆脚边，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我的母亲虽然在小时候教导过我一些龙的文字，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尼格瑞姆撑着下巴，不在意道：“先看看吧，能记得多少是多少。”

埃布尔听到这话，也只好听话地将书摊了开来，试图弄懂里面那些文字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他毕竟已经把龙语荒废了八年了，虽然看着文字都十分眼熟，但却认得吃力，读得半懂不懂。

尼格瑞姆也不催促他，只像小时候看他念书一样，歪着头看他专心致志的表情。

尼格瑞姆原本的打算是弄清楚诅咒物，如果没办法顺藤摸瓜地找出施咒者，就将物品拿到外面去解决，盖登因为地处边际森林外围，汇集了许多冒险者，其中也不乏在魔法方面颇有建树的人，魔法师们虽然大多孤僻，但也都和同行以及老师们有着联系，棘手的诅咒无疑是最受欢迎的话题之一，或者再不然，尼格瑞姆还可以发布悬赏，总归是有解决的办法的。

但现在问题却牵扯到了龙族，原先的打算起作用的可能性变低了，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困难，然而尼格瑞姆也因此成了唯一一个有机会解开这个诅咒的人——如果这真的是龙族的诅咒，除了埃布尔之外，应该不可能有人能够救下边际森林里的这四个种族了。

埃布尔翻书的动作很慢，好半天，见对方终于把书页翻到了末尾，尼格瑞姆问道：“怎么样？”

埃布尔抬起脸，有些困惑地看向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又神色如常地说道：“看不懂没关系，虽然我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但我从前也研究过类似的书籍，解除诅咒的办法还是有很多的，如果没办法正常破除，我们可以试着去找施下诅咒的始作俑者，或者考虑暴力破解——”

埃布尔见尼格瑞姆试图不着痕迹地安慰他，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那双带着温柔光芒的绿色眼睛让尼格瑞姆一下子停住了话头，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埃布尔虽然已经知道了尼格瑞姆对他眼睛的喜欢，但被主人用这么不加掩饰的目光紧盯着看，仍旧会有些羞涩，他别开视线，定了定神，才说道：“这本书上好像记载的就是破除诅咒的方式，但问题是，这本书有些奇怪。”

尼格瑞姆也跟着回过神来，说道：“奇怪？”

埃布尔脸上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喃喃地念着什么，口中发出的音调晦涩难懂，好半天，他才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了，这本书上的内容不全，诅咒确实是通过它施下的，但如果只有它的话，却没办法将诅咒破解。”

尼格瑞姆听懂了，他道：“所以还需要找到人马、兽人和矮人得到的诅咒物。”

埃布尔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的。”

尼格瑞姆听到这个回答，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不少，说道：“知道这个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他们可以再跑一趟，去兽人和矮人那边看看情况，人马那边交给精灵族，想来他们会全力以赴地寻找人马的踪迹。

埃布尔跟着应了一声，但却没有说话，很快，尼格瑞姆也反应了过来。

诅咒能够解除，那么它就不是现在最需要重视的问题了，尼格瑞姆现在要考虑的是，究竟是谁将这些诅咒下给四个种族的，他的身份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又和龙族有什么样的关联……难道就像埃布尔出现在他身边一样，其实龙族根本就没有从大陆上消失吗？

第49章 谈判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出去将情况告知精灵们后, 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西格玛更是感激得无以复加，精灵女王的脸色看上去也好多了，她走到尼格瑞姆跟前, 郑重地鞠了一躬, 说道：“万分感谢您向我们伸出的援手，我以精灵女王的身份发誓, 您将永远是精灵族的朋友, 凡是您所请求，精灵必将举全族之力以赴！”

尼格瑞姆弯了弯嘴角, 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道：“诅咒解除后，这里的树木需要多久能够恢复？”

精灵女王道：“生命池水能够催生一切植物, 而只要精灵之树不死, 生命之池就不会枯竭，等到诅咒解除，我们很快就能让树木重新生长起来。”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说道：“精灵之树撑不了多久了。”

精灵女王笑了笑，说道：“有精灵们的信仰在，精灵之树还可以活很久, 请您放心。”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 说道：“既然如此，人马族那边的诅咒物就交给你们了，我们会赶去兽人族和矮人族, 将诅咒物收集起来。”

精灵女王徐徐叹出一口气，轻声说道：“精灵族的诅咒物我会交由西格玛保管，他会护送三位找到另外两族，之后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尼格瑞姆看向西格玛，发现对方已经将龙皮书用树叶包好，塞进了一个细藤条编织的斜挎包里，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尼格瑞姆点头，爬上埃布尔的背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怎么没有在这里看见精灵幼崽？”

如果换做其他人，这样随意打听精灵族幼崽的下落，这时候一定被打上了居心叵测，需要戒备的标签，但因为是尼格瑞姆，女王在微微变了表情后，仍旧是将事实说了出来：“幼崽对我们的意义重大非常，所以派人保护着他们躲到别处去了。”

尼格瑞姆闻言点头，说道：“好好看着他们。”

别再出现走丢这种事了。

精灵女王虽然不明白尼格瑞姆为什么有此叮嘱，但还是应了，尼格瑞姆四人这才出发，直奔兽人族领地而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精灵女王也下令，将精灵族所有优秀的族人挑选出来，散开前往东北方向，地毯式寻找人马族的龙皮书，务必要及时寻回，协助精灵族的朋友阿尔巴解除诅咒。

精灵们一个接一个领命离开，而在原精灵族领地的最中心，原本摇摇欲坠的精灵之树在感知到精灵们心中的希望后，又重新稳住了最后一丝绿意，就像精灵女王说的那样，只要精灵们的信仰在，精灵之树也会和他们一起努力。

精灵女王站在原地，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如果不是因为身份原因，她其实也想去为解除诅咒出一份力，但现在看来，她大概只能留在这里，为所有人献上祝福了。

女王身边的另一位书记官凑了上来，有些奇怪地说道：“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为什么阿尔巴要关心我们的幼崽呢？”

精灵女王也不明白原因，想了想，只得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确实需要重视，之前不就因为被诅咒弄得方寸大乱，致使幼崽走失了一只吗？虽然没有艾赛亚我们也想不到要向人类求助……罢了，再派几个人去幼崽那边吧，那边的成年精灵少，幼崽却有许多，一定很难维持秩序，这时候不能再出岔子了。”

书记官听到这话，应了一声，下去找人了。

事实上，幼崽们并不需要更多的人手来照料了，这边的情况实在比女王想象中的要好的多。

原本在看见家园大变之后应该被吓得哭闹不休的幼崽们并没有多么混乱，因为出去长了一番见识的艾赛亚将所有幼崽都哄住了，他虽然也很害怕，但尼格瑞姆在他心中留下的“无所不能”的印象太过深刻，他坚定地相信女王已经请来了龙之领主，而他的尼格马上就会拯救大家，并且将这个信念添油加醋一番灌输给了所有幼崽。

小精灵们都没有出去过边际森林，便将唯一外出探险过的艾赛亚当做领头人，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不仅没有因为回不了家而哭闹，还都纷纷等着尼格来接他们回家，也好趁机看看那是多么厉害又漂亮的人类呢！

成年精灵中倒是有不喜欢人类的听不惯艾赛亚吹嘘龙之领主，但一想到反驳他后将迎来的幼崽尖叫大重奏，便都纷纷偃旗息鼓，随他去了……

今天的艾赛亚也一如往常地宣讲完了他的“尼格无敌”理论，他恋恋不舍地从兜里摸出最后一块糖，犹豫再三后，还是狠心咬碎，挨个喂进了同伴们的嘴里，随后和其他精灵幼崽挤作一团，渴望而又期盼地望向射入阳光的树洞出口处。

尼格，一定要快些来呀！

尼格瑞姆显然无法隔空接收到小艾赛亚的期盼，但他们确实离兽人族越来越近了。

和人马不一样，兽人族不会到处迁移，他们的领地也在固定的区域，西格玛虽然不一定知道精确的位置，但在搜寻一番后也带着另外三人成功找到了兽人部落。

和发生巨大变化的人马和精灵不同，兽人部落的情况看上去竟然还不错，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约就是在外面巡逻的兽人队伍数量极少，而且都带着草食动物的特征。

“他们内部果然也出问题了，”西格玛皱眉说道：“兽人族的组成很复杂，他们都会有各自的动物原型，大部分草食动物都是底层做苦工的角色，肉食动物才会被挑选为战士，不可能一个巡逻队里一只食肉兽人都没有。”

尼格瑞姆想起了那只去到他的城堡，要求与他贸易的兽人，大概猜到了兽人族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问题，便说道：“先去看看吧，无论如何，拿到诅咒物就行了。”

西格玛点了点头，又一次确认了自己包裹里的龙皮书，带着众人从树林中走出来，直朝那只巡逻队而去。

就像西格玛说的那样，这些食草兽人根本不会使用武器，他们手忙脚乱了好半天，才成功用手中的长矛对准西格玛，如果他们不是来找诅咒物，而是来进攻这里的话，恐怕这支队伍已经全灭了。

西格玛对兽人观感一般，于是也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十分干脆地说道：“我是精灵族的书记官西格玛，精灵族和你们一样受到了诅咒，但我们已经找到了破解诅咒的方法，放我们进去，和你们的兽王说话！”

那几个食草兽人听到西格玛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然而在那之后却是没有人露出欢天喜地的表情跑去通报，而是沉默着继续将长矛对准他们。

西格玛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他还疑心是这群野蛮的兽人没听懂他的话，正要再重复一遍，却被趴在埃布尔身上的尼格瑞姆伸手拦住了。

“他们不是没听懂，”尼格瑞姆说道：“只是假装没听懂，直接进去吧，反正他们也拦不住我们。”

西格玛一愣，但在和尼格瑞姆对上视线后又情不自禁地相信了他，维斯更是二话不说将阔剑拿到了手里，果不其然，他往前走时，那群兽人并不敢阻拦他们，只能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进去了。

西格玛进到部落之后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那只队伍，奇怪道：“什么情况啊？这就是兽人族受到的诅咒吗？大家都变成哑巴？”

维斯看出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尼格瑞姆却是直接道：“从某种方面来说，这确实是兽人族受到的诅咒。”

“所有人都说兽人野蛮，我猜除了他们对其他种族的态度，恐怕也因为他们内部的相处模式，就像你先前说的那样，这群食草兽人在诅咒发生前都是兽人族最底层的角色，在那之后才得到了成为战士，把持武力的资格，原本鄙视他们，踩在他们头顶的食肉兽人一下子成为了需要他们保护的软弱角色，你觉得这群食草兽人会开心诅咒被解除，所有人的角色又调换回去吗？”

西格玛一愣，顿时明白了尼格瑞姆的意思，但仍旧难以理解道：“但……但那是他们的同伴啊！而且他们好像也没有像你说的一样那么抵触……”

西格玛纠结道：“他们好歹也愿意放我们进来了。”

维斯却忍不住了，说道：“他们那可不是愿意放我们进来，只不过是没有战斗的勇气罢了，弱者终归是弱者，心灵不够强大，哪怕手上拿着神器，一样不敢对敌人挥出哪怕一刀！”

维斯难得说出这么有意义的话，让尼格瑞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眼神飘忽，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便没有同他说话，而是道：“兽人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面临的结局其实和你们精灵人马没有太大区别，最后迟早会全部成为任人宰割的牲畜。”

西格玛听到这话，顿时弄懂了兽人族面临的诅咒的可怕。

四人一路往里走，途中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只敢朝他们露出敌视目光的食草兽人，最后才揪住了一只形容消瘦的猫女，而在说出来意后，对方的反应果然和那群食草兽人全不一样，兴奋又欢喜地将他们带到了兽王帐前。

西格玛见终于有望拿到兽人族的诅咒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立刻想要进去，尼格瑞姆却对他说道：“我和埃布尔有点话要说，你们先进去跟他谈话，我们马上过来。”

西格玛和维斯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后便进去了，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却在猫女怀疑的目光下走到了一边的隐蔽地方。

埃布尔在尼格瑞姆的示意下将他放了下来，好奇道：“怎么了？您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尼格瑞姆抓了抓自己这段日子根本没时间打理的黑色卷发，轻轻叹出一口气，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正伸出手帮他理顺头发的埃布尔愣了一下，说道：“什么？”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记得那个来找我谈判的兽人吗？”

埃布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因为对方十分无礼地想要对尼格瑞姆动手，所以他将那兽人记得非常牢，那似乎是一只狼型兽人。

尼格瑞姆垂下眼，说道：“那时我就觉得情况不对，兽人为什么会那么鲁莽地找人类交易，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他们想出的应对诅咒的办法，兽人族和精灵族关系一般，他们在觉得有更可靠的方法时，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西格玛他们。”

埃布尔眨了眨眼，说道：“所以您打算……”

尼格瑞姆看他一眼，平淡地说道：“让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就好了。”

“帮我把头发梳起来，如果我没猜错，那只兽人恐怕和西格玛一样是兽王的近臣，务必让他认出我来才行。”

埃布尔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埃布尔没能像往常一样服侍尼格瑞姆，心中也空空落落的，这下可算有了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他站到尼格瑞姆身后，拿出进森林之前准备好的皮圈，小心翼翼地将尼格瑞姆浓密的黑色卷发一一拢起，保证在不扯到对方的情况不松不紧地扎好，将他精致的脸庞整个露出，又掏出布巾，用喝的水打湿后，仔细擦拭尼格瑞姆脸上和脖子上的灰尘，好半天，才终于将尼格瑞姆打理好，让他有了几分进森林前的领主气质。

“好了吗？”尼格瑞姆问着，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埃布尔连忙把他的手攥住了，又用布巾擦了擦，说道：“这里没有地方清洗布巾，只是勉强擦干净而已，请您不要用手到处乱摸，会有痕迹的。”

尼格瑞姆：“……”

还在城堡时，尼格瑞姆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脏成现在这样的一天，只能说好在他随手穿出来的袍子是黑色的，不然视觉上他一定忍受不了，早早地就回城堡去了。

尼格瑞姆徐徐吐出一口气，脸色难看地说道：“这一次如果不能收服整个边际森林，我就白出来这一趟了。”

埃布尔心中觉得他可爱，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只微笑着道：“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所说，那么现在西格玛他们一定正在被为难，等着您去救他呢，还是快些走吧。”

尼格瑞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评价道：“兽人族也有大问题，等事情平息了，还得让他们改变一下族内相处的模式，我可不缺那么多只会用眼睛瞪人的子民。”

埃布尔连声应是，同他一起回到了兽王帐前。

——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离开后，西格玛和维斯就进入了兽王帐。

兽王是一名虎形兽人，两人进来的时候正懒洋洋地趴在毯子上打盹，帐篷另一侧还有另一名兽人，大概是服侍兽王的人。

和猫女瘦弱憔悴的样子不同，这两个兽人的状况看上去很不错，西格玛因为之前听过尼格瑞姆的话，这会儿也联想到了真相，恐怕并不是兽人族情况还好，而是兽王压榨了底下其他兽人的资源，这才能过得这么滋润。

西格玛一边想着他们女王的平易近人，一边对兽人族的偏见更加严重了，果然是最野蛮的种族，矮人估计都比他们好！

西格玛虽然对兽王心有不满，但好歹是在别人的地盘，于是还算礼貌地讲明了来意，他原本以为兽王会大喜过望，立刻将兽人族的诅咒物拿给他们，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懒洋洋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尖儿，说道：“不，我拒绝。”

西格玛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什么？！”

兽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说，我拒绝，兽人族不需要跟你们合作解除诅咒。”

西格玛呆了好半天，才难以理解地说道：“为什么？！您不相信我吗？我可是精灵族的书记官！是，没错，我和人类在一起，但他们都是好人类，我所说的一切您都可以派人去精灵族核实！”

兽王懒散道：“我没有怀疑你的身份，精灵，我只是不需要，也不想去解除这个诅咒。”

西格玛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得扭曲起来，如果不是维斯在旁边提醒，他估计要忍不住对兽王动手了，精灵族获救的希望就在眼前，兽人族的兽王竟然拒绝合作？！

“您究竟知不知道这些诅咒意味着什么！”西格玛忍不住大声道：“整个边际森林都被卷了进来，如果不将诅咒破除的话——”

“我比你清楚得多！”兽王猛然坐直身体，朝西格玛狰狞地龇出牙齿，他身上迸发出的威势让一旁的兽人瑟瑟发抖，但西格玛却咬牙站住了，直视他可怕的竖瞳：“我比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知道得多出太多了！”

“那本书是龙皮制造的，其中蕴含的诅咒之力远不止现在展示出来的这些，”兽王冷哼一声，又缓缓地趴了回去，说道：“你们自以为能够破解它，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不着调的人类，等到破除失败，你们就知道它真正的威力了。精灵王国化作绝地？呵，到时候整片边际森林都别想活下来一株植物！”

兽王半闭着眼，事不关己地说道：“我们兽人族面临的情况和你们可不一样，我们只是无法捕捉到猎物了而已，过去储存的肉食还有一些，暂时不至于饿死族人，等到和人类的龙之领主商定好贸易的规则，我们就可以用食草的那群家伙采集来的资源和人类换取食物了，兽人族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样存活下去。”

西格玛难以忍受地问道：“那其他种族呢？！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三个种族灭亡吗？！”

兽王闻言，瞥了他一眼，眼中是冰冷无情的光芒：“你们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精灵族不是也从没看得起我们过吗？兽人族确实没和你们起过冲突，但也不介意在你们死完后接管整个边际森林。”

西格玛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算是明白了，兽人族根本就没有合作的打算，就在他想着要不趁兽人族虚弱，干脆联合埃布尔和维斯一起强抢兽人族龙皮书的时候，尼格瑞姆带着埃布尔从外面走了进来。

西格玛和维斯回头看去，都发现了尼格瑞姆气势上的变化，就在维斯忍不住想说“阿尔巴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功夫跑去洗脸梳头”的时候，兽王帐内的另一名兽人却在看见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后猛然变了脸色，半是慌张半是忌惮地跑到了兽王身边，附身在他耳边极快速地说了什么。

随后，兽王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他警惕地看向尼格瑞姆，眼神不住地在他身上打量，试图探究出什么来。

尼格瑞姆一看兽王旁边那兽人，可不巧了嘛，就是当初去和他谈判的狼人。

尼格瑞姆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但却不能这么表现出来，而是朝西格玛道：“我回来了，谈得如何了？”

西格玛冷冷地看了一眼兽王，毫不掩饰地说道：“他不同意，说是和龙之领主签订了贸易的协议，不需要解除诅咒，其他三族的死活也与他无关。”

说完，他又恨恨道：“可恶！又是该死的龙之领主！”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甚至包括兽王和他身边的狼人，都情不自禁地朝西格玛投去了难以言喻的目光。

你知道你骂的人就在你跟前帮你说话吗？

尼格瑞姆一路以来也不知道躺着中了多少箭，当下多多少少也有些习惯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过后，冲兽王说道：“我想龙之领主大约不会同意您的想法。”

西格玛听到这话，不由得多看了尼格瑞姆一眼，一面想阿尔巴怎么知道龙之领主不会同意？一面又想，兽王这个顽固的家伙多半不会这么轻易被劝服，还是等会儿直接动手比较靠谱。

谁知道他刚刚想完，就见兽王沉默了一下，随后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也是。”

西格玛：“……？？？”

你刚才不是这个态度啊？


第50章 前往矮人族

西格玛完全不能理解兽王怎么就突然改变了态度, 整个人处于一种迷惑的状态中，尼格瑞姆却是知道兽王为何服软得如此之快。

他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身为领主的态度，兽王固然可以另找交易的对象，但无论如何, 人类世界中但凡有人想和边际森林里的异族打交道, 就必须得经过尼格瑞姆的许可，如果尼格瑞姆不让, 兽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人类进行交易的。

尼格瑞姆观察着兽王的表情, 他虽然确实是在逼迫兽王选择解除诅咒这条路，但也不希望兽王因此认为他是在和兽人族作对, 他的目的是收服边际森林，而不是和异族起冲突。

好在兽王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大的抵触情绪，只是有些郁闷, 他看向尼格瑞姆, 重申道：“如果解除诅咒失败，边际森林的情况将会比现在恶化数倍，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条路，但你们确定能够成功吗？”

尼格瑞姆当然不会怀疑埃布尔的能力，当下便笃定道：“我确定。”

兽王听到这话，也只好长叹了一口气, 让身边的狼型兽人去拿龙皮书了。

他是兽王, 要统领整个兽人族，当然不会刚愎自用地认为但凡是反对他决策的人就是在挑衅他的权威，他也知道解除诅咒其实是比和人类做交易更好的选择, 只不过没有把握，担心反噬罢了，而龙之领主这次既然亲自来到了边际森林，相当于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不管龙之领主是不是真的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兽王也只能信任他了。

西格玛还在懵着呢，便听见兽王懒洋洋地说道：“这次解除诅咒的事也关系到我们整个兽人族，我会派侍卫跟你们一起去矮人族，没问题吧？”

西格玛见他这时候还不信任他们，也冷哼了一声，说道：“随意。”

兽王并没有理会西格玛，而是看向了尼格瑞姆，他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最终却是略带警告地说道：“这次解除诅咒我赌上了兽人族的未来。”

但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决定。

兽王冷着脸说道：“如果失败了，我大概也没那个必要去找你们的麻烦了，但如果成功了，我可不会特地去感激谁。”

这句话就明摆着是对尼格瑞姆说的了，他看得出尼格瑞姆的目的是什么，也警告了对方自己并不会像人马和精灵那样对他感恩戴德。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等待那个狼人归来。

不一会儿，那个狼人便捧着一本龙皮书回到了帐篷里，兽王看也不看一眼，只伸出毛绒绒的手挥了挥，说道：“林奈，你带着这本书跟他们走一趟吧，解除了诅咒之后再回来。”

那叫林奈的狼人愣了一下，随后忌惮地看了埃布尔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模样，兽王见状，立刻冲他威胁性地龇出了牙齿，林奈被吓得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紧紧地夹住了尾巴，站到了维斯身旁。

尼格瑞姆第一次看见兽人族成员之间的交流方式，不由得觉得有些有趣，这似乎也能说明为什么当初这个叫林奈的狼人明明是去和他谈合作，却上来就打算动手了。

在兽人族的规则里，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

兽王本质上并没有那么欢迎他们，尼格瑞姆也就不打算在这里逗留，他们还得赶去矮人族，只希望矮人族的合作意愿能比兽人族高上一些。

一行四人变成了一行五人，离开兽人族领地的时候西格玛还在奇怪：“兽王的态度怎么变得那么快？明明先前还怎么说怎么不听的。”

维斯也觉得奇怪呢，但他好像比西格玛敏锐一点，说道：“似乎是阿尔巴一进来，他的表情就变了。”

西格玛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不由得看向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并不想在这时候暴露身份，在面对西格玛的注视时，也只能尽量淡定地回望过去。

好在精灵确实单纯，西格玛看了尼格瑞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奇地问道：“阿尔巴，你怎么知道龙之领主不会答应兽王的要求？”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我猜的。”

一直沉默着跟在他们旁边的林奈：“……”

龙之领主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不过他倒是借此知道了龙之领主还没有向另外两个人暴露身份，他也不打算去碍对方的事，干脆保持安静，一直到成功解除诅咒的时候好了。

而这边尼格瑞姆还在向西格玛解释他是怎么“猜”到龙之领主的想法的。

“龙之领主是这片土地的领主，虽然你们不承认，但在他看来，领地范围内的生灵都是他的子民，其中自然也包括边际森林里的非人种族，除此之外，他的目标是联通边际森林和人类世界，让双方都能因为合作获利，也就是说他只会希望边际森林中的四大种族生活得越来越好，而不会想看到你们遭受灾难，像兽王那样其他三个种族都死完，只剩下兽人族独占整个边际森林的想法，是龙之领主绝对不会支持的。”

尼格瑞姆淡淡道：“兽王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在我说出龙之领主的立场后立刻改变了想法。”

虽然和尼格瑞姆他们熟悉了起来，但精灵思维中人类都是坏蛋的想法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扭转，西格玛仍旧有些排斥和人类世界产生联系，但因为先前才沾了龙之领主的光，说服了兽王，他对龙之领主的印象却稍微好一些了，不由得信服地说道：“看来龙之领主是个好人类。”

尼格瑞姆看了这单纯的精灵一眼，继续循循善诱道：“是，他做出的决定，多半都是想要为你们好，以后如果派人来和你们沟通，其实也可以考虑多相信他一些。”

西格玛已经非常信任尼格瑞姆了，哪里还想得到对方就是那个龙之领主，甚至能做得出自己夸自己的事情来呢！当下便连连点头，说道：“我会劝女王好好考虑的。”

知道事情真相的林奈：“……”

这个龙之领主相当有手段了，把个精灵哄得一愣一愣的。

相较兽人族和精灵族之间的距离，矮人族和兽人族要离得更加近一些，虽然西格玛因为不喜欢矮人族而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新加入的狼人林奈却对此很是清楚，也让众人少走了不少弯路。

兽人的个头都很高大，林奈比埃布尔还高出小半个头来，原本出发时做好的要沉默一路的打算在第二天就被他自己打破了。

兽人粗鲁好战的本性是无法压制的，林奈还是没能忍住，他虽然不敢招惹埃布尔和尼格瑞姆，却总是蠢蠢欲动地想和维斯以及西格玛比出个高低来，分清他们之间的地位。

尼格瑞姆自己没有半点战斗力，对此却有些好奇，所以并没有特地让埃布尔去阻止狼人对另外两人的挑衅，只叫埃布尔别让他们真的伤到对方，而最后比试出来的结果也让尼格瑞姆吃了一惊。

林奈好歹是兽王身边的侍卫，尼格瑞姆还以为他会非常厉害，但事实上他只打得过西格玛，并不是维斯的对手。

在面对尼格瑞姆好奇的询问时，林奈也不敢不答话，埃布尔在旁边看着呢！只能乖巧地说道：“我确实不是兽人族内最厉害的那一拨人，能在兽王身边服侍，只是因为尾巴比较大而已。”

尼格瑞姆：“……？”

什么意思？兽王喜欢大尾巴？可他自己不是个老虎吗？

尼格瑞姆还想问，林奈却觉得这涉及到兽王的**，无论如何不肯多说了，倒是事后西格玛不服气，旁敲侧击地对尼格瑞姆表示，他是个弓箭手，又不能真的伤到林奈，所以发挥的才不好，并不是真的打不过对方。

这么说其实也有些道理，而且西格玛是书记官，并不真正是精灵族用于战斗的战士，精灵族实际上的战斗力想来也要比尼格瑞姆预计的高上一些。

不过相较西格玛和林奈两个人，尼格瑞姆其实更好奇的是维斯。

维斯虽然是不经意间被卷进事件中来的，但他愿意为了西格玛暂时放下价值三千金币的委托，并为了根本与他无关的事件奔波，可见并不是一个眼里只有金币的人，而他的实力也很奇怪，能够正面对抗六级魔兽的人，放在所有冒险者当中来看也能算是佼佼者了，但维斯却只是个f级的冒险者。

尼格瑞姆只能得出他并不真正以冒险者这个职业为生的结论，而且他还记得维斯曾经提及过“历练”的字眼，这样看来，对方多半是某个剑士大师手下的弟子，为了完成结业考核之类的考验而来到边际森林的。

但尼格瑞姆总觉得维斯身上还有违和之处，他的身份可能并不仅仅只有这一重，尼格瑞姆只能期望维斯的另一重身份并不会对任何事情造成影响了。
　

第51章 行动

兽人族受到的诅咒是无法捕捉到猎物, 并不像精灵族那样只有在整体聚居的时候才会体现出影响，而是针对了每一个兽人，赶路的这段时间，维斯只要和林奈一起狩猎, 就决对见不到任何猎物的踪影, 饿了一顿之后，他们便只让林奈看火, 等维斯和埃布尔带着尼格瑞姆一起出去找到食物后, 再分给他吃。

而第三个食肉动物的出现，也终于让尼格瑞姆确定了维斯的饭量有问题, 林奈比维斯的块头要大上两圈，食量却只是他的五分之一，而维斯本人竟然还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甚至反过来劝林奈多吃, 尼格瑞姆问时，他回答说他和他的老师一直都吃这么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呀，没什么好奇怪的。

尼格瑞姆：“……”

至少尼格瑞姆迄今为止只遇到过两个人这么能吃，一个是埃布尔，还有一个是已经离开哈伦镇一年多的侍卫长艾伦——总不至于这么巧吧？

不等尼格瑞姆再想办法套话, 他们已经在林奈的带领下成功到达了矮人族的领地附近。

就像西格玛一开始对尼格瑞姆他们说的一样, 矮人族生活的地方已经不能叫做森林了，这里绿色植被稀少，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岩地, 夏日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直射下来，炽烈地灼烤着众人，尼格瑞姆宁愿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路都不愿意再呆在埃布尔的背上了，熟悉了森林里气候的西格玛更是被晒得浑身难受，一直冷着一张脸。

糟糕的环境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天气，这里的味道也很不好闻，空气中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金属气息，从上往下可以看见矮人们为自己铸造的房屋，比人类房屋小上几号却更加坚固的建筑杂乱地堆挤在一起，让人眼前发晕的同时形成了规模惊人的矮人城市，这里正如西格玛形容得那样，又脏又乱，被矮人们经常走过的地面上黑乎乎的，甚至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形成的污垢。

矮人们对生人的气息并不敏感，所以为了避免直接被味道熏晕，他们这会儿正趴在矮人城市的上风口往下看，尼格瑞姆因为这里险恶的环境显得有些没精神，又不愿意和埃布尔贴在一起，唯一体温较低的精灵就只好多照顾他一点，给他递了水，又用捏碎的，散发着清新气味的叶子抹了抹他的额头。

尼格瑞姆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无视了埃布尔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目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城市里的矮人们。

他们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常，所有人都以一种忙而不乱的节奏来来回回地穿梭在道路上，看上去竟然还算井井有条。

尼格瑞姆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却没想到第一个反对他的不是对矮人族有一定了解的林奈，而是西格玛。

“这里其实已经有很大的异常了！”西格玛笃定地说道。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说道：“怎么说？”

西格玛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说道：“我以前曾经来过矮人族，那时候这里的情况要比现在糟糕得多，他们砍伐树木，然后焚烧它们，到处都是烟霾和叮叮咚咚敲击生铁的噪音，周围的温度比正常情况下要高出很多，几乎要将我瞬间烤干。”

然而现在，矮人们虽然到处走来走去地在忙碌，但事实上并没有任何一个炉子燃烧起来，他们竟然停止了锻造兵器，这绝不是矮人们正常情况下能干出来的事情！

尼格瑞姆一愣，随后意识到确实如此，矮人的城市里没有半点火光，想来这就是他们受到的诅咒，就像其他三族失去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一样，矮人族也失去了几乎是他们信仰的事物——他们没有锻造兵器的火了。

西格玛听到尼格瑞姆的推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如果不是四个诅咒必须得同时解除的话，我都希望他们一直这样下去好了。”

热爱自然的精灵甚至觉得这是一件诅咒者做出的能被称作正义的事情了。

然而尼格瑞姆的视角和精灵并不一样，矮人族其实是最适合与人类打交道的种族，比起其他三个更偏向自然生活的种族，他们和人类其实更容易互相满足对方的需求。

但这种话肯定是不能当着向来高傲的精灵的面儿说的，他们本来就不喜欢矮人，听到这话，一定会固执地认为人类觉得他们比不上矮人，到时候更不愿意和人类交往了。

尼格瑞姆当下也只能说道：“矮人也是生活在边际森林里的居民。”

果不其然，西格玛听到这话后冷哼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了。

维斯也是人类，他自然不觉得矮人们烧木头有什么问题，比起这个，他对矮人锻造的武器更感兴趣，趴在这儿的一会儿已经想了好几个矮人如果报恩的话自己要怎么挑选武器的方案了，这会儿便兴奋地说道：“他们开不了火一定很着急，咱们要直接下去跟他们说解除诅咒的事情吗？”

西格玛听到这话，哼了一声，说道：“我反正跟他们关系不好，下去肯定要被当做找茬儿的。”

尼格瑞姆便看向林奈。

“我们确实和矮人族有一定往来，”林奈说道，他们兽人偶尔会向矮人购买武器，还正好都是林奈负责的：“但我也不建议咱们就这么上门去和他们打招呼。”

维斯闻言，抱怨地长叹一声，说道：“为什么啊？”

林奈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说道：“矮人的脾气非常暴躁，平时就很不好沟通，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肯定憋了一肚子火，不会有耐心听咱们讲话的，肯定上来就要动手。”

尼格瑞姆听见“上来就动手”这个评价，不由得奇异地看了林奈一眼。

这话怕不是说的你们兽人自己吧！

林奈显然也有些尴尬，用自己毛绒绒的爪子挠了挠长嘴，说道：“咱们兽人打架跟他们打架性质不一样，我们是为了分出地位后好说话，矮人完全是一群疯子，他们打赢打输都不会停下来的，只是想要发泄怒火而已。”

西格玛原本也不怎么喜欢兽人呢，一听林奈说矮人的坏话，竟然瞬间就跟他站到同一条战线上去了，哼道：“我都说过了，矮人就是野蛮的代名词！他们压根儿不可理喻！”

说完，他又愤愤地补上一句：“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以焚烧树木为乐的种族呢！”

林奈大约也是第一次被精灵赞同，甚至是第一次看见“野蛮”的形容词被冠到别的种族头上，顿时情不自禁地跟着西格玛一起说起矮人的坏话来，两个完全不同画风的种族同仇敌忾的样子看得尼格瑞姆和维斯两个人类叹为观止。

虽然在这之前所有边际森林居民们同仇敌忾的对象应该都是人类就是了。

尼格瑞姆和维斯津津有味地看戏，却忽略了在场另一个人的感受。

一直趴在一旁的埃布尔突然冷声道：“都闭嘴，不要浪费时间了，先潜进去看看他们的情况，确定了矮人族对这次诅咒的态度后再想办法和他们沟通。”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埃布尔才是这支队伍中武力的金字塔尖，他一说话，不仅是林奈，就连西格玛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尼格瑞姆却不由得皱着眉头看了埃布尔一眼。

埃布尔是尼格瑞姆的奴隶，在尼格瑞姆看来，埃布尔只需要遵从他的命令，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埃布尔从来都只听尼格瑞姆的话，从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对其他人发号施令——但当他真正做出这件事来时，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尼格瑞姆有些不高兴，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道：“就这样办吧，现在已经是下午了，等到天黑之后，没有火种的矮人只能休息，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进去看看。”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提出了同样的方案，所有人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西格玛和林奈不敢再多话，维斯也嗅出了气氛不对，安静得仿佛一只小鸡崽。

五个人转移到了附近的小树林中稍作休息，等待夜晚的到来。

他们找到地方安顿下来的时候，埃布尔敏感地觉察出尼格瑞姆对他有些不满，他稍微一回忆，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

他那时并不是故意的，天气燥热，他本来就因为尼格瑞姆疏远自己而心情低落，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接受别人的照顾，心中一股郁火，西格玛和林奈说话的声音在他听来只让人觉得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开了口。

但这是他的错，他是尼格瑞姆的奴隶，不能抢在主人前面说话，而他的主人也确实因为他自作主张而不高兴了，这让埃布尔禁不住觉得忐忑不安，如果这里不是边际森林，他一定又开始担心尼格瑞姆会不要他了。

但没关系，这里是边际森林，如果尼格瑞姆抛下他，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回不去城堡的。

这样的想法让埃布尔安下心来，但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埃布尔又不由得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他在进入边际森林后，确实因为他的主人只能依赖自己而变了不少。

埃布尔不敢多想，连忙稳下自己的心思，试图靠近尼格瑞姆身边。

他的动作并没有多加掩饰，于是很快就被尼格瑞姆发现了，埃布尔原以为尼格瑞姆会拒绝他的靠近，却没想到尼格瑞姆只是皱着眉头，并没有动弹。

埃布尔在心中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坐到尼格瑞姆身边，低声问道：“您觉得冷吗？我可以抱着您休息。”

尼格瑞姆没有说话，但顺着埃布尔试探着伸出的手坐到了他身上——树林里没有太多阳光，天色渐渐暗下来后，气温也跟着变低了。

埃布尔直到真正抱住尼格瑞姆，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略微放松下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略微收紧了环着尼格瑞姆的手，将鼻尖凑近尼格瑞姆身边，轻轻嗅闻他身上的气味，低声说道：“对不起，主……我，我很抱歉。”

尼格瑞姆听出了他的紧张，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抬起手，摸了摸他脸，冷声道：“不要再有下一次。”

埃布尔如获大赦，连忙道：“是！”


第52章 矮人王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的比较迟, 他们在树林里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太阳下山。

五个人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尼格瑞姆想了想后, 干脆安排众人分头行动, 矮人们确实脾气不好，但土豆一样的五短身材注定了他们只是力气大, 速度快不到哪里去, 就算他们之中有人一不小心被发现了，用最快的速度溜走就是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被抓住的。

众人在面对速度上有缺陷的矮人族时简直是有恃无恐，听到尼格瑞姆的安排后，便接连潜入黑暗当中, 尼格瑞姆等了一会儿, 也跟着爬上埃布尔的背，说道：“走吧。”

埃布尔才惹尼格瑞姆生过气，这会儿自然不敢怠慢，两手托住尼格瑞姆的腿臀，稳稳地朝矮人城市奔去。

尼格瑞姆猜对了，矮人们失去的东西确实是火, 天才刚黑下来没多久, 按理说不会有人休息得这么早，但这座乱糟糟的城市里却没有一扇窗户亮着，尼格瑞姆在这样的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埃布尔却行走自如，甚至不会踩到哪怕一粒小石子。

夜里有风，将矮人城市中难闻的味道吹散了一些，但仍旧熏得尼格瑞姆头昏脑涨，他将脸埋在埃布尔的颈窝里才稍稍好了一些。

他们安静又迅速地穿梭在这座比例偏小的城市里，只有在听见房间里有交谈的声音时才会停下来仔细听一听，但令人失望的是，大多数矮人都不会讲什么特别重要的话，而有一部分甚至已经适应了这样的作息，早早地就打起了呼噜。

“好像并没有人在抱怨诅咒的事情。”埃布尔压低了声音对尼格瑞姆说道。

尼格瑞姆皱起眉，用同样的音量回道：“他们可能像之前的兽王一样，认为自己找到了另外的对付诅咒的办法。”

两个人正低低地说着话，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器皿被砸碎的闷响，尼格瑞姆吓了一跳，埃布尔连忙将他护紧了，又侧耳去听。

“……嗝！又……又没了！”

“谁在大半夜的这么吵！我都差点要睡着了！”

“真倒霉，又是哪个混蛋把酒喝完了发脾气吧，烦死了。”

“就不能有点耐心吗！”

“妈的，除了打铁，我对什么都没有耐心！”

“操！……安静点！等&#×%——之后，就有酒喝了！”

被惊醒的矮人们絮絮叨叨一会儿，又各自睡去了，埃布尔敏锐地觉察出自己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可能带着他们想要的情报，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实在是太远了，埃布尔偏偏没听清最重要的部分，只能无奈地等到耳边又想起大半矮人的呼噜声，才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听到的信息告诉了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一扯嘴角，说道：“往那个方向走，看看能不能在外面找到矮人们放置的陶罐。”

“一次听不清楚的话，就再砸一次好了。”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除了锻造武器的时候，矮人们其实都相当粗心，更何况有了之前那一声响的铺垫，这会儿再砸碎一个，他们也不会往别的方向去想。

埃布尔背着尼格瑞姆往先前听到声音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于是从路边捡起一个被矮人丢弃在外的空陶罐，又一次砸碎到地上。

果不其然，周围立马又传来了一阵矮人们的抱怨和咒骂声，而就在埃布尔旁边不到两米处的两层小楼中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谁啊！能不能安静点儿！我都说过了，等我们打完仗就可以抢到酒喝了！忍忍会死吗！”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同时一愣，打完仗？什么意思？矮人要打仗？和谁打？他们找到了罪魁祸首，还是说……

尼格瑞姆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便觉得抱着自己的手一紧，埃布尔低声道：“有矮人正朝门外走，他要出来了，请您抓紧！”

连着两次被吵醒，有脾气暴躁的矮人忍不住出来差看情况了，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也只能努力地扒紧了埃布尔的肩头，而下一秒，埃布尔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离开了原地。

怒气冲冲的矮人也是在打开房门后才意识到，天这么黑，又没有火，不论是谁在家摔了瓦罐，其实都是找不出来的，于是他只能愤愤地对着空荡荡的小路咒骂了几句，随后又“砰”地一声关上门，回去睡觉了。

粗心大意的他并没有发现路边躺着的陶罐碎片。

时间还早，得到的消息也并不准确，尼格瑞姆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而是让埃布尔往矮人城市的更深处潜行，他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矮人想和谁打仗？”

埃布尔想了想，说道：“也许是施下诅咒的那个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解除诅咒。”

尼格瑞姆趴在他背上，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那个矮人说的话并不是打完仗可以解除诅咒，或是打完仗可以重新开始酿酒，而是说可以‘抢’到酒喝了。”

埃布尔一回忆，发现好像确实如此，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夜风吹过，空气中一片寂静，好半天，尼格瑞姆才低声道：“他们要对边际森林里的其他种族发动战争！”

埃布尔倒抽一口凉气，低呼一声：“怎么会！”

尼格瑞姆的脸色也相当难看，虽然不知道矮人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单论战斗力，恐怕在拥有精良装备的矮人族面前，现在的另外三个种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更深远一点推想，如果不能阻止他们，在打败边际森林里的对手之后，他们的战斗场地又会推进到哪里？！

尼格瑞姆虽然一直没有放松过自己领地中战斗力量的培养，但和永远握着锻造锤的矮人们组成的军队相比还是差得太多了，如果真的有打起来的一天，除非暴露埃布尔的力量，否则很难在矮人族面前讨到便宜，一定得想办法让矮人们打消这个想法才行！

尼格瑞姆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在黑夜中获得更多的视力，但这实在是太难了，他费尽力气，也只在远处影影绰绰地发现了一个比其他矮人楼房高大出许多的轮廓。

尼格瑞姆担心这是自己的幻视，摸了摸埃布尔的脸，往那个方向指了指，问道：“那边是有一个高楼么？”

埃布尔的视野比尼格瑞姆清晰得多，为了收纳更多的光线，他墨绿的瞳孔几乎将整个虹膜占满，一抬头便看见了尼格瑞姆所指的那栋楼，说道：“是，有一栋高楼。”

尼格瑞姆凑到他耳边说道：“我怀疑那是矮人之王的住所，我们去那边看一看。”

埃布尔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说道：“主人，这些种族的领导者大多实力超群，五感十分敏锐，虽然不太确定，但我担心矮人王也……”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第一次意识到埃布尔的实力是有上限的，不由得问道：“你会被发现么？”

埃布尔沉默了一下，随后道：“不，我不会被发现，但主人您的呼吸和心跳声可能会被感知到。”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用力地捏了一下埃布尔的耳朵，叫后者忍不住有些发痒地侧了侧头，随后才略带恼意地抱怨道：“你连帮我隐藏这点痕迹都做不到吗？”

不过尼格瑞姆并不是毫不讲理的人，之所以这么说也只是在发小脾气而已，他知道这并不是埃布尔的错，也不打算强求对方做根本做不到的事。

然而就在尼格瑞姆思考着是撤退还是让埃布尔放下他一个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埃布尔突然慢吞吞地回答道：“也许可以试试。”

尼格瑞姆一愣，说道：“可以试试？”

埃布尔点了点头，蹲下身将尼格瑞姆放了下来，又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视野不清晰，只能隐约看清埃布尔的轮廓和他微微泛光的眼睛，脚下更是一步都不敢动。

埃布尔半跪下来，捉住尼格瑞姆的一只手，半是虔诚半是留恋地在他的脉搏处摸了许久，这才轻声道：“您现在的状态还不错，接下来也请保持住，不要太过激动和紧张，更不要大声呼吸和说话。”

埃布尔刚说完，便觉得手下的脉搏跳动变快了，当下便有些失笑，凑近板着脸的尼格瑞姆，低声道：“现在这样就不行，会被发现的，请您不要紧张。”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看了埃布尔一会儿，反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同时向前一步，另一只手摸到了他的脸，慢慢弯下腰，眯着眼睛朝他靠近。

因为尼格瑞姆看不清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不论多近，他靠过来的动作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连呼吸都近得可以嗅闻到了，他仍旧在继续靠近，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只能放下尼格瑞姆书架上最薄的那一本书了。

埃布尔绝佳的视力让他能够轻松地看清尼格瑞姆精致的脸，那双直视着他的，似乎能够看透灵魂的漆黑眼睛，笔挺的鼻梁，还有那双粉色的薄唇——

他并非没有尝过那嘴唇的滋味，但埃布尔的呼吸仍旧在一瞬间变乱了，他几乎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耳边被自己“怦怦”的心跳占满，心里只想着，求您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我想要——！！！

“你这不是也一样吗？”尼格瑞姆停在了跟他差不多只有十张纸薄厚距离的地方，温暖的呼吸就扑在他脸上，说话的声音却冷淡又矜持，好像他现在根本没有在黑暗中离他的奴隶如此之近，而是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城堡里的书桌后批阅文书一般：“怎么还好意思嘲笑我。”

埃布尔：“……”

埃布尔呆傻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的主人在说些什么话，他不甘心地看着那双距离自己不过一厘远的嘴唇，多么想不管不顾地就这么凑上去，但他不能，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尼格瑞姆，看着对方轻哼一声，拉开了和自己的距离。

埃布尔的心脏仍旧在因为尼格瑞姆刚才的动作而砰砰直跳，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毕竟他还曾经嘴对嘴地给尼格瑞姆喂食喂药——但那明显不一样！

埃布尔失魂落魄，也想不清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好半天才重新打起精神，看向他的主人。

尼格瑞姆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他重新把手腕搭上埃布尔的手心，问道：“现在这样可以吗？”

埃布尔有一点希望他的主人跟自己一样心慌意乱，但他的指望落空了，尼格瑞姆的脉搏简直像钟表一样富有规律，平静得令埃布尔觉得绝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绝望，只在好半天后才干巴巴地说道：“就是这样，您真是太厉害了。”

尼格瑞姆听出他口不对心的夸赞，也没有拆穿，而是道：“抓紧时间吧，等会儿矮人王如果睡着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埃布尔只好站起身，弯腰将尼格瑞姆抱了起来，尼格瑞姆靠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急促得如擂鼓一般，根本没有恢复过来，但埃布尔并没有说什么，想来也不用担心，于是并没有说话。

果不其然，埃布尔抱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后，心跳声就慢慢变得平稳下来，他道：“接下来的路我会带着您走过去，请调整好状态。”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不出声了。

埃布尔的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他们就这样缓慢地在矮人城市的缝隙里行走，离尼格瑞姆先前看见的那栋高楼越来越近。

在距离差不多只剩一百米的时候，埃布尔调整了抱着尼格瑞姆的姿势，把他主人的胸膛紧紧地和自己的压在一起，而尼格瑞姆已经听不见埃布尔的呼吸声了，他心跳的速度也变得非常慢，几乎十几秒才能感觉到微弱的一下，相较之下，尼格瑞姆的心跳声就显得活泼得多，两颗心脏的距离实在太近，好像生来就生长在一起一样。

等到了五十米内后，埃布尔便伸出手，虚虚地捂了一下尼格瑞姆的口鼻，尼格瑞姆配合地放慢呼吸的速度，脸贴在他的颈弯，整个人紧紧地扒在他身上。

尼格瑞姆有点想问埃布尔，他的知觉是不是也像这么敏锐，隔着五十米就能感觉到人的呼吸和心跳，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他只好把疑问埋在心底，提醒自己回去后一定要记得询问一番。

他们悄悄地摸到了那栋楼的跟前，埃布尔一直靠近到确定以尼格瑞姆的耳力也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后才停了下来。

起初是一片安静，之后便传来了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尼格瑞姆听出了那是重兵器互相磕碰的声音，矮人王在挑选自己的武器，好一会儿，在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后，矮人王也不知道是挑选出了自己心仪的兵刃还是放弃了，又迈着沉重的脚步踢踢踏踏地到了另一边。

“唔，我的酒……哈！我就知道还有剩的，你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宝贝，哈哈哈哈嗝！”

伴随着一声木头“吱呀”的惨叫，矮人王似乎是在椅子或者床榻上躺了下来，随后时不时传来陶器和地板磕碰的声音，他在喝酒。

又过了一会儿，熟悉的空罐被砸碎的声音响起，矮人王发出一声愤怒地咆哮，咒骂道：“没了！没了！等着吧，明天就是出征的时候了！我会找回火种，还有好多酒，好多好多！”

他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喘着粗气安静了下来，好半天，含混地咕哝道：“这有什么，兵器被打造出来就是为了战斗和厮杀的，它们都是我们的杰作，杰作不能在仓库里生灰，我会让它们起到作用的……”

声音渐渐弱了，也不知是闹腾够了还是酒喝多了，不一会儿，房子里便响起了矮人王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尼格瑞姆眉头紧皱，但知道恐怕今天就只能到这里了，于是轻轻捏了捏埃布尔的手臂，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埃布尔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尼格瑞姆悄无声息地转身，刚往外走了没几步，突然脚步一顿，与此同时，尼格瑞姆也听见矮人王的呼噜声突然戛然而止！

下一秒，埃布尔一把将尼格瑞姆打横抱起，疯狂地朝一个方向跑去，尼格瑞姆仓皇之间搂住了埃布尔的脖子，朝他身后看去，只见原先那栋楼的大门猛然破开，碎片飞射间，体型比普通矮人大上将近一倍的矮人王提着一柄巨斧，怒吼着冲了出来了，大声咆哮道：“有陌生人闯进来了！！！”

他的嗓门奇大无比，立刻就得到了回应，矮人们大喊大叫着从房屋里冲出来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整个矮人城市瞬间变得一片混乱！

尼格瑞姆倒抽一口凉气，说道：“我们被发现了？！”

埃布尔一边绕开因为视野不清晰而满地乱窜的矮人们，一边回答道：“不，其他三个人里有人误闯入矮人王的感知范围内了！”

尼格瑞姆探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些影影绰绰的模糊轮廓并没有冲着他们来，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埃布尔一边赶路，一边道：“他们实力不够，不知道矮人王的厉害，又因为轻敌没有过多掩饰自己的痕迹，误闯后立刻就被发现了。”

埃布尔也是和矮人王同时察觉到了来人的气息，这才会迅速带着尼格瑞姆撤离。

尼格瑞姆第一次感受到埃布尔真正的速度，有些受不住颠簸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问道：“其他三个人有在矮人王手下逃脱的可能性吗？”

埃布尔沉默下来。

尼格瑞姆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道：“没有想到矮人王这一点是我的失误，我们得回去帮他们把矮人王引开。”

埃布尔显然并不同意尼格瑞姆的决定，虽然脚下的步伐停了下来，口中却道：“那太危险了，主人！”

埃布尔不觉得自己不是矮人王的对手，但兵刃不长眼，尼格瑞姆哪怕蹭破一点油皮，他都觉得可怕极了，更别提矮人王那么大的块头，尼格瑞姆如果真的受伤肯定不止破点皮了！

尼格瑞姆闻言，在黑暗中胡乱揪住他的耳朵，厉声道：“这是我的命令！你是想要违抗我，还是说没有那个本事保护我？！”

埃布尔哪里敢违抗尼格瑞姆，听他这么说，只好退一步道：“那么我先将您送到树林中去……”

“来不及了，”尼格瑞姆听着耳边矮人们的呼喝，急切地对埃布尔道：“矮人们的状态不对劲，如果其他三个人中任何人被抓住，恐怕都没有机会活下来，他们谁都不能死，否则我这一次进入边际森林所做出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尼格瑞姆说的没错，但埃布尔死死地站在原地，无论如何也不敢带着他往回走，气得尼格瑞姆毫无领主形象的在他脸上一阵抓挠，虽然只让埃布尔觉得痒痒，一点儿皮都没破，但他在误吃了好几次尼格瑞姆的手指头后，也终于体会到了自己主人的愤怒，不敢再搪塞他，只能把尼格瑞姆背到了背上，一边往回赶，一边强调道：“只引开矮人王就走，其他的矮人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妨碍，为了您的安全，我不会多花费一点时间的。”

本来会对其他三人造成威胁的就只有矮人王，尼格瑞姆也不担心其他的，当下便抱紧了埃布尔，在他耳边说道：“我们也不能被抓住，矮人的性格执拗顽固，认定了什么就不会改变想法，现在不是和他们谈话的时机，如果被认为是入侵者，就没有机会再多说什么了。”

埃布尔叹出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请您放心。”

他们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飞奔，矮人王巨大的体型让埃布尔轻易地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随后他用两只铁箍一样的手紧紧地将尼格瑞姆固定在自己背后，脚下发力，高高跃起，随后一脚踹在矮人王的后背上！

矮人王被这巨力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随即转过身来，在看见来人后，怒吼一声，挤开其他没头苍蝇一样的普通矮人，转而朝埃布尔和尼格瑞姆而去！

第53章 我疯起来自己的城市都掀

夜色漆黑, 在没有火的情况下，咒骂声、呼喝声、器皿被碰碎的声音、矮人们相撞发出的闷响混杂在一起，整个矮人城市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尼格瑞姆的视野同样不好，他甚至没能看清被他们从矮人王手中救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但月亮微弱的反光让他看见了矮人王手中拿着的巨斧, 那寒光带着杀气，几乎贴着他的背劈过。

尼格瑞姆这时才意识到上一次自己亲身经历类似的危险场面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迟来的恐惧让尼格瑞姆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一瞬间, 他紧紧地抱住埃布尔，试着减少一部分对方因为要顾及自己而产生的压力。

埃布尔的紧张只比尼格瑞姆更多, 他这时也无法再照顾主人的感受了，只叫尼格瑞姆压低头，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朝外面逃去。

矮人王的个头比普通矮人大上一倍, 两条粗壮的腿格外有力, 拎着和他一般高的重斧，跑得竟然也不慢，而且比起需要寻找落脚点的埃布尔，他根本不在意周围的障碍，皮糙肉厚的身体让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撞塌和劈碎那些矮人们辛苦建造起来的房屋，横冲直撞地闯出一条直线, 一来二去, 竟然紧紧地咬在了埃布尔身后！

在这场拉锯战中，率先坚持不住的并非矮人王和埃布尔，而是尼格瑞姆, 他抱着埃布尔的手快要没力气了，而埃布尔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道：“主人，再坚持一下！等离开了矮人城市，他就跑不过我了！”

尼格瑞姆闻言，咬了咬牙，挤出最后的力气，重新抱紧了埃布尔的脖子。

然而就像埃布尔知道在空旷地带矮人王追不上他一样，矮人王也知道在离开矮人城市后自己会被甩开，但他心中怒气正盛，又喝了酒，怎么肯就这么放过两人？当下便怒吼一声，浑身的肌肉猛然膨胀起来，整个人凭空涨大一倍，速度更快的同时，猛地一挥手中的巨斧，那巨斧竟然也跟着触发机关，朝前延伸了两三米，原本就吃紧的距离立刻被追上，寒光凛凛的斧刃带着破空之声，眼看就要横砍在埃布尔和尼格瑞姆身上！

埃布尔整个人在这一瞬间绷紧，他的危机神经开始疯狂尖叫，他根本不害怕这一斧子的攻击，除了轻微的淤青外，恐怕这一击连他的皮都擦不破——但尼格瑞姆在他的背上！

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如果被击中，尼格瑞姆会变成什么模样后，埃布尔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大叫一声：“抓紧！”

尼格瑞姆只来得及用手抠住埃布尔的肩膀，下一瞬间，便觉得狂风突起，后背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整个人被巨大的气压摁平在了一个触感熟悉的大垫子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巨大的黑龙悄无声息地出现，矮人王原本带着摧枯拉朽之力的斧头只磕在它的脚后跟上，激起一朵微弱的火花，矮人王却被斧上传来的反力震得整个弹开，土豆一样骨碌碌滚出老远。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它一振前翼，狂风忽起，吹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矮人们晕头转向，随即便趁着黑夜和混乱，腾空而起，将一切抛到身后，在风声中滑向远处去了。

矮人们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都看不清黑夜中彼此的轮廓，而唯一视野相对清晰的矮人王晕头转向，直到这时候才稍稍醒了点酒，他坐在地上，傻乎乎地长着大嘴望向天空，几乎要生锈的大脑磕磕巴巴地转动起来，好半天才道：“好……好大的蝙蝠……”

埃布尔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被认作了蝙蝠，它用力地扇动翅膀，保证自己在最低的高度飞行，一离开矮人城市，它便立刻降落在了一片树林当中。

因为它的主人身体虚弱，担心高空的气压和温度会让对方吃不消，它从没有带过尼格瑞姆飞行，这次仓皇间被逼得不得不带着尼格瑞姆飞了一回，事实好像也证明了它的担忧并没有出错。

埃布尔降落时压倒了一大片树木，它俯卧在地上，想方便尼格瑞姆从它背上下来，但等了很久，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尼格瑞姆的反应。

埃布尔意识到了什么，悲鸣一声，重新变回了人类的状态，他将背上的尼格瑞姆揽进怀里一看，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失去了意识，双目紧闭，小脸煞白，嘴唇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埃布尔吓得几乎心脏停跳，直到意识到尼格瑞姆只是晕过去了，没出什么太大问题，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呼吸。

“天呐，”埃布尔将尼格瑞姆紧紧地搂在怀里，几乎要落下泪来：“感谢老天爷，太好了，您没事！”

这一次变成巨龙时没能来得及脱衣服，埃布尔原本穿在身上的衣物已经变成了碎片，现在更是浑身赤裸，他用自己的身体和滚烫的掌心将尼格瑞姆捂热了，这才又重新变回巨龙，将尼格瑞姆衔到自己背上，背着他爬出很远，找了个隐蔽的洼地，抱着尼格瑞姆蜷成巨大的一团，开始休息了。

它不打算管另外三个人的事了，一切等到明天，尼格瑞姆醒来之后再说吧。

——

晕过去之前才刚经历了一场绝地追杀，尼格瑞姆显然休息得不怎么样，他在梦中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抓捕住了，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四肢被禁锢，毫无反抗之力，直到他在睡梦中使用的力气让他真的在现实里蹬了一下右腿，尼格瑞姆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的确被什么捉住了，四周都是只能透进微光的黑色薄膜，其上布满毫无规律的褶痕，他被紧紧地包裹在其中，只有一条缝隙供他呼吸，但很快，手下温热的触感让尼格瑞姆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正睡在埃布尔的翅膀里，这让他立刻放松下来，无论如何，这里绝对安全，矮人王可没办法在一头龙手下找到机会伤害他。

不过随即，外面投射进来的光线就告诉他，现在的时间恐怕已经不早了，尼格瑞姆呆坐着，慢慢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心里猛然一惊，他挣扎着掀起埃布尔的翼膜，拖着睡得使不上力的左腿爬了出去，感谢老天爷，埃布尔的头就在他旁边，否则以它的体积，尼格瑞姆恐怕还要找一会儿。

埃布尔也正睡着呢，尼格瑞姆见状，忙扑上去拍它的鼻尖，叫道：“埃布尔！醒一醒！埃布尔！”

埃布尔在听见尼格瑞姆的声音后立刻睁开了眼，那双通透碧绿的眼睛直直看向它的主人，在意识到尼格瑞姆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后，它发出一声代表喜悦的长且高的鸣叫，用鼻尖轻轻拱了拱尼格瑞姆的肚子。

尼格瑞姆先是配合地摸了它一把，随后便皱着眉头说道：“快变回来，我们得快点去找西格玛他们，昨天情况混乱，他们多半没有发现你的身份，但一直不见到我们的话，恐怕会以为咱们两个被矮人们抓住了，如果他们冲动之下和矮人起了冲突，事情就难办了！”

埃布尔看上去不太情愿，但在尼格瑞姆的再三催促下，他还是重新变回了人，只不过没有衣服，整具身体都袒露在阳光下。

埃布尔的脸庞英俊非常，线条流畅的肌肉和小麦色的皮肤让他几乎像宝石一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果换做其他人，一定会为他完美的躯体而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尼格瑞姆却已经看习惯了，脱下自己法袍的外罩扔给他，催促道：“快一些。”

埃布尔：“……”

埃布尔只好仓促地将尼格瑞姆扔给他的布料围在腰间，随后蹲下身，配合着把往他身上爬的主人背了起来。

埃布尔因为是从空中飞出来的，所以还记得自己离开时的方向，他加快速度后，不一会儿便带着尼格瑞姆找到了失散的另外三人。

埃布尔和尼格瑞姆找到他们的时候，唯一知道二人真实身份的林奈正慌乱得满地转圈，精灵西格玛眼圈通红，眼中满是恨意，维斯手忙脚乱地在安慰他，似乎是在劝说他先冷静下来，等确定尼格瑞姆二人的下落了再说。

埃布尔背着尼格瑞姆一出现，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间，随后便又惊又喜地欢叫着迎了过来。

兽人族无论选择解除或不解除诅咒都非需要尼格瑞姆不可，林奈看见他俩犹如看见父母再生，激动得冲在最前面，但被维斯一把揪住尾巴扯到了后面去，又把西格玛推了上来。

精灵族能够恢复的唯一指望就是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了，更何况西格玛和他们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原本都以为他们回不来了，没想到惊喜突然出现，大悲大喜之下差点哭出来，还伸着手要来抱尼格瑞姆。

不过在被埃布尔冷冷地看了一眼后，精灵就十分自觉地转换了拥抱的对象，搂住维斯哭叫道：“太好了！你们回来！”

维斯懵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抱错人了，阿尔巴在那边呢——噗！”

在被精灵狠锤了一下后，维斯终于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跟着抱紧了西格玛，随声附和道：“哈哈哈没抱错没抱错，咱俩关系多好呢！”

尼格瑞姆差不多看够了闹剧，便让众人安静下来，将昨天得到的消息互通一下。

不过在那之前，维斯和西格玛首先看不下去埃布尔的打扮，将自己多的衣物捐献出来，勉强让埃布尔凑成一套穿上了，至于林奈——兽人本来就只有一条裤衩，帮不上什么忙。

不等他们先询问埃布尔为什么会丢了衣服，尼格瑞姆率先道：“你们昨天晚上都看见了什么吗？”

三人听到这话，都愣了一下，随后面面相觑，说道：“看见什么？”

尼格瑞姆闻言便清楚了，看来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又没有光照，埃布尔还是黑龙，所以这三个人都没有发现埃布尔的原型，当下便放了心，转而掩饰说道：“看见矮人王。”

西格玛一听这话，立刻狠瞪了维斯一眼，说道：“正要跟你说这个呢，你们回来之前我们就已经通过信息了，昨天晚上就是维斯这家伙惊动了矮人王，害得我和林奈根本都没来得及听见什么有用的消息就匆忙撤退。”

维斯苦下脸，说道：“对不起嘛，我真不知道矮人王会在那边啊！”

西格玛还要再骂他，尼格瑞姆淡淡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纠结了。”

西格玛这才哼了一声，放过了维斯，转而对尼格瑞姆道：“昨天是你们俩帮忙把矮人王引走的吧？否则以埃布尔的实力，不可能和我们失散这么久。”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昨天都听到了什么？”

西格玛说道：“我和林奈什么都没听见，维斯听到有矮人说要去打仗。”

维斯点了点头，补充道：“我觉得矮人们说不定已经知道施下诅咒的人是谁了，又找不到破除的办法，所以打算直接对那个人动手。”

另外两个人也在点头，显然非常同意维斯的看法。

尼格瑞姆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么我和埃布尔听到的消息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了。”

“矮人确实要发动战争，但他们的对象并不是施下诅咒的那个人，而是森林里的其他三个种族。”

三个人同时惊叫道：“什么？！”

尼格瑞姆把自己的推测一一说了，除了维斯之外，另外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越来越凝重，尤其是林奈，眼中的凶意几乎要漫出来。

矮人族如果真的要对其他三个种族发动战争，首当其冲的对象就是他们兽人族，而兽人现在正因为诅咒的关系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那群拿着长矛都不敢刺向敌人的食草兽人在面对装备精良的矮人军队时，恐怕一天的时间都撑不过去！

林奈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他当时没有在王帐里认出尼格瑞姆，兽王没有同意尼格瑞姆解除诅咒的提议，他们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没有等到和人类的交易，而是等来了矮人入侵的军队，恐怕就算是兽王也要说一句悔不当初了！

还好，还好这一切没有发生！

林奈站起身朝尼格瑞姆深鞠了一躬，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甚至想躺在地上展现出完全臣服的姿态，他沉声说道：“感谢您不顾自己的安危，亲自前来边际森林点醒我们，这条讯息我会完完整整地报告给兽王大人，您将永远是我们兽人族的朋友，关于边际森林的事情——”

“咳咳。”尼格瑞姆适时咳嗽了两声，让林奈清醒了过来，他一侧头，就见维斯和西格玛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维斯还好，西格玛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一行字，这兽人在干什么呢？

林奈：“……”

这两个人真是什么都不懂，不过尼格瑞姆不打算暴露自己地身份，林奈也只好郁闷地重新坐了下来。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得到了消息而已，现在还没来得及将事情解决，要谢我还太早了。”

不等西格玛和林奈说话，尼格瑞姆继续道：“昨天得到的讯息是矮人们打算今天出征，但因为昨晚发生的混乱，他们可能不得不将这时间往后推了，我们可以想办法在这短时间内混进去，找到机会和矮人王进行沟通。”

林奈听到这话，毛绒绒的脸皱成一团，说道：“和矮人王沟通？”

另外两人也觉得要实现这个想法颇有难度，别说和矮人王沟通了，就是混进矮人堆里也很难，五个人里最矮的尼格瑞姆也比最高的普通矮人高上三四十厘米呢！

尼格瑞姆可没打算乔装打扮参与进去，他早就想好了办法，并不慌乱，只对林奈道：“你知道矮人除了锻造之外最喜欢什么吗？”

林奈先是一愣，随后立即道：“酒！”

尼格瑞姆微微一弯唇角，说道：“对。”

酿造高浓度的酒需要火，所以失去了火的矮人们不仅无法锻造武器，就连储存下来的酒也已经告罄，昨天尼格瑞姆听见的有关于酒的抱怨可不止一两句，想要和矮人们搞好关系，正好从这方面下手。

其他三人一听，眼睛立刻一亮。

尼格瑞姆看向林奈，说道：“精灵族太远了，你们兽人族虽然食物短缺，但酒还是有的吧？我们几个人可以留下来观察矮人族的动向，你可以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告知兽王，再叫他派几个人把酒运过来，速度尽量快，做得到吗？”

林奈立刻点头，说道：“这件事简单，我们兽人族确实还存着不少酒，现在没肉吃，也没有人愿意喝了，正好都可以运来。”

尼格瑞姆道：“你现在就可以去办这件事了，西格玛，维斯，你们俩去盯着矮人那边的动静。”

林奈听到他的吩咐，立刻蹿了出去，西格玛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维斯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那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尼格瑞姆看着维斯，眨了眨眼，说道：“我们从外侧观察矮人族的动向，顺便接应你们和林奈。”

维斯“噢”了一声，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被晒准备偷懒呢。”

尼格瑞姆面不改色道：“怎么会呢。”

埃布尔忍不住悄悄看了尼格瑞姆一眼，不过在被尼格瑞姆投以警告的眼神后，又乖巧地收回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脚指头看。

西格玛叫了一声，维斯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目送二人走远后，尼格瑞姆叹出一口气，倚到了埃布尔身上。

就算是整日在城堡里忙于公务也面不改色的尼格瑞姆，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冒险之后，也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疲惫了。

“没有想到这次的事件竟然会牵扯这么大，”尼格瑞姆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说道：“虽然总体来说省了我不少时间，但还是希望能够快点结束吧，我想念我的床了。”

埃布尔侧了侧身体，让他靠得更加舒服一点，轻声安慰道：“会的，主人。”

西格玛和维斯告别埃布尔和尼格瑞姆后，便再次回到了他们第一次潜伏的地方，从上往下观察整个矮人城市的模样。

就像尼格瑞姆推测的那样，昨天晚上的混乱给矮人城市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无数矮人们建造的房屋都倒塌了，而从上至下甚至能清楚地看见矮人王昨天追逐埃布尔二人的路线——没有一栋房子是好的，极少数倒霉蛋被直接撞垮，而剩下那些大部分都摇摇欲坠，还有一部分少了半面墙或是房顶屋檐啥的。

不过最让西格玛和维斯难以理解的还是，这条路线的尽头那一片极其显眼的，巨大的圆形废墟，和矮人王撞出的轨迹不同，在那范围之内的所有房屋都完全碎成了石块，矮人王的行进路线充其量只是一条线，那一片区域却是一个完整的圆，简直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突然出现在了那里，将一切都压垮了一样。

两个人呆看了半晌，维斯难以置信地说道：“那该不会是埃布尔干的吧？”

西格玛干巴巴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办到呢？你吗？”

维斯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后道：“没想到埃布尔竟然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不昨天直接把矮人王摁在那里，叫他把龙皮书交出来呢？”

西格玛也在想这件事呢，他巴不得矮人族出丑，但最后还是道：“也许是阿尔巴不让吧，那样的话就会和矮人族成为敌人了——虽然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

维斯盯着那片废墟看了好半晌，突然啧啧摇起头来。

西格玛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了？”

维斯深沉道：“我只是突然觉得矮人王应该感谢埃布尔。”

西格玛：“？？？你疯了吧？矮人王为什么要感谢埃布尔？”

维斯转头看向他，缓缓说道：“因为如果不是埃布尔来了最后这么一下的话，昨天的行动中，矮人王就会成为毁坏矮人城市出力最多的人了。”

西格玛：“……”

这个人说的好有道理哦。

第54章 容易懂的矮人

维斯说的话并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矮人王昨天喝多了酒, 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直到天色大亮，与废墟无二的矮人城市撞进眼里，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在矮人们的家园中做了多大的破坏。

其实他心里也确实在暗自庆幸, 好在昨天晚上那只大蝙蝠最后来了一下, 否则他今天恐怕就要被所有矮人投以愤怒的目光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要在帮助其他矮人们重建房屋的时候大声咒骂昨天的入侵者, 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矮人族中的关系并不像精灵和兽人那样阶级分明, 矮人王虽然是王，但也只是一个比较强大的矮人, 在做出某些决定时会起一定带头的作用罢了，他和普通矮人相处的方式其实和矮人们的正常相处模式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还是会时不时有屋子被毁的矮人跑来骂他两句，而做错了事的矮人王也只能乖乖挨骂, 顺便再骂一骂昨天晚上的入侵者。

因为没有火, 矮人们没办法去铸造合适的零件，也没办法烧砖，于是只能把木头削成合适的形状楔在一起，暂时把房屋支撑起来。

托矮人王和埃布尔的福，这是一项大工程，而矮人们干得十分投入, 以他们一根筋的性格, 恐怕在彻底把家园修缮好之前，都不会想起来要去攻打其他种族的事情了。

维斯松了一口气，西格玛却盯着矮人们砍树的动作恨得牙痒痒, 咕哝道：“那两棵树离得那么近，主枝上用枯木搭一搭就能变成桥了，他们为什么非要砍树，就不能住在树上吗？！”

维斯看了一眼西格玛说的那两棵树，无语道：“就这两根细枝，只有你们精灵族能当桥用，矮人上去就得跟个铁块一样砸下来。”

西格玛听到这话，仍旧很是不满，他实在对矮人族喜欢也体谅不起来，只暗暗觉得矮人族就算存在，人数也少一些才对森林好。

不过矮人族的人数其实并不比精灵少上多少，而且个个生得皮糙肉厚，昨天埃布尔弄塌房屋时其实砸到了一些矮人，但却没有人死亡或是重伤，伤势最严重的矮人也就是头磕破了出了点血，今天修复房子时还冲在第一线，一点儿没受影响。

维斯和西格玛盯了矮人们一整天，中间轮换着去休息过，直到天色暗下来，确定矮人们不会在黑暗中有所行动，这才又回到树林去和尼格瑞姆以及埃布尔汇合。

尼格瑞姆休息了一整天，精神恢复了不少，这会儿也就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听维斯和西格玛汇报矮人那边的情况。

听到两人感叹埃布尔在矮人城市中造成的破坏时，尼格瑞姆还有些担心他们会发现什么，但在意识到二人根本没有往龙那边想后就放心了，转而问道：“你们是说，矮人只要手里有活干就不会想别的事？”

西格玛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天一黑，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没办法修房子时就开始闹腾了，我们回来前往矮人城市那边走了走，很远就能听见矮人们抱怨没有酒喝的声音。”

维斯补充道：“不过他们好像不喜欢黑暗，所以也没有在天黑时出征的打算，我们回来时他们都已经休息了。”

有房子的进房子睡觉，没有的要么跟关系好的挤一挤，要么就直接躺倒在地上了，维斯和西格玛离开的时候，废墟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矮人。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维斯看了他一眼，迟疑道：“阿尔巴，你该不会想着用拆他们房子的方式拖延他们的行动吧？我觉得矮人们的脾气没那么好，可能多来几次就会直接放弃修理了。”

尼格瑞姆有些意外地看了维斯一眼，没想到对方会想得这么多，他确实考虑过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但最后却觉得没必要去实施，毕竟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解除诅咒，而不单单是拖延，矮人们修缮的时间只要足够林奈带着兽人族的援军赶回来就行了，除非矮人们的进度实在太快，否则他们其实没必要对矮人城市进行二次破坏。

尼格瑞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维斯松了口气，随后忍不住用赞赏的目光看向尼格瑞姆，说道：“阿尔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很厉害，头脑清晰，明智、又有一股说不出的领导力，你有些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我的舅……”

尼格瑞姆心中一动，说道：“舅什么？”

维斯磕巴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说漏嘴什么信息，干脆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地把话题扯开了。

西格玛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兀自吃着自己的果子，等吃完后，便把果核分散开来埋好，冲两人道：“我去休息了，后半夜叫我起来守夜。”

维斯应了一声，也跟着找地方躺了下来，说道：“那前半夜就麻烦埃布尔啦，午夜叫我吧。”

埃布尔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待到两个人都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把尼格瑞姆抱紧，好叫对方在自己怀里休息。

尼格瑞姆趴在他胸前，闭着眼暗自想到，维斯果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应该也是某个贵族子弟，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等这件事结束了，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想着想着，尼格瑞姆便抵抗不住睡意，渐渐地模糊了意识。

第二天天不亮，维斯和西格玛就继续去盯着矮人修房子了。

而矮人们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执拗，似乎一件事不做好，他们就永远不会去做下一件，接下来的几天都风平浪静，矮人们除了修房子和咒骂没有酒喝之外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一直到了第四天，矮人们终于把被破坏的房屋修得七七八八，开始蠢蠢欲动地考虑发动战争的时候，林奈也及时赶了回来。

不得不说尼格瑞姆松了口气，毕竟林奈如果再不回来，他也只能再派埃布尔去搞一次破坏了，但他实在无法保证矮人们还会第二次修缮房屋，而不是干脆用战斗发泄怒火。

兽王显然对这次行动相当重视，几乎让林奈把兽人族中所有的酒水都用板车拉了过来，短短的路途耗费了四天的时间也是因为带的酒水太多，充当苦力的马型兽人都累得够呛。

林奈作为监工，状态还不错，身后的大尾巴摇个不停，他兴奋地朝尼格瑞姆行了一礼，说道：“酒水我都带来了，领……阁下！兽王希望我能向您表达谢意，当初在兽人族时说的话他想要收回，等这件事结束后，无论您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仔细考虑的。”

尼格瑞姆扯了扯嘴角，没有说什么。

显然兽王那种脾气是不可能低头的，但他明显也被林奈带回去的消息吓到了，否则态度不会变得这么快，能得到兽王仔细考虑合作的承诺，其实已经达到了尼格瑞姆的预期，也就不多要求什么了。

林奈看出尼格瑞姆的不满，脸上不由得有些讪讪，尾巴也渐渐地不摇了，他能以现在的实力当上兽王的近侍，除了尾巴大之外，当然也是兽人当中难得的会看人脸色的家伙，不过他当然也不会为了尼格瑞姆去下兽王的面子，所以只好不说话了。

尼格瑞姆没有率先去看拖车上拉的酒罐，而是先看了一眼那几个马型兽人，他们的大部分外貌都和真正的马很像，只有手和关节部位不一样，他们的手并不是蹄状，也是五根手指，只是指甲非常粗壮。

这几个马型兽人都累得够呛，脸上的表情却相当麻木，看得尼格瑞姆微微皱眉，食草兽人在兽人族的地位简直和奴隶没有任何区别，但又没有相应的教育和管制，等事情结束后还是要好好整顿一番，免得以后出现内乱。

尼格瑞姆想了想，让那几个几乎脱力的马型兽人去休息了一番，等他们缓过来一些，又叫他们把酒拖到稍远一些的地方藏好。

林奈不知道尼格瑞姆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好在旁边看着，结果没看一会儿呢，便被尼格瑞姆支使去帮忙，林奈原本不愿意干这种食草兽人干的活，但在看见埃布尔也去帮忙后，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动了手。

毕竟那可是埃布尔啊，不仅是龙之领主的侍卫，还是那样强大的角色，他都在干活，林奈实在没脸偷懒。

就在他们把酒搬得差不多的时候，维斯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急促地对尼格瑞姆叫道：“不好了阿尔巴，矮人们的工程明明还差最后一点收尾，但却提前派出一小队人马出了矮人城市，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呢！”

尼格瑞姆一愣，立刻问道：“那队矮人数量有多少？”

维斯回答道：“七八个，他们一出来我就跑回来了，没细数。”

尼格瑞姆一听到这个人数，便立即想到了矮人这么做的缘由，说道：“他们吃了被打听消息的亏，这是学了我们，派先遣部队去打探兽人族的情况了！”

维斯和林奈都是一愣，后者甚至忍不住道：“矮人在除了锻造之外的事情上还能有这么聪明呢？”

尼格瑞姆没有理会林奈的话，略一思考，便笑道：“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合理地混进去，现在正好有了突破口。”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他，却听尼格瑞姆道：“埃布尔、维斯，等他们进了树林，你们两个就去把那些矮人通通打晕捆好，带到这里来。”

埃布尔应了一声是，维斯却愣了一下，随后才道：“要注意什么吗？比如需不需要套麻袋，不要暴露身份什么的……”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正面袭击也没关系。”

林奈见状，不由得主动道：“我也可以去帮忙！”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能去，不仅不能去，你还要带着其他兽人一起躲起来。”

林奈一怔，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是因为龙之领主不喜欢兽人族吗？林奈不由得有些心焦。

尼格瑞姆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摇头道：“跟其他事没关系，西格玛也不能出现在这群矮人面前，你们都是矮人族准备进攻的目标，他们不会信任你们的，只有人类才能跟他们成为朋友。”

林奈一愣，发现还真是这样，但随即又不由得有些心情复杂，谁能想到呢，边际森林中的四大种族会有这么一天，不相信自己同住在森林里的邻居，反而最相信过去曾被他们共同唾弃的人类了。

不过在弄清楚缘由后，林奈心里又多少舒服了一点，当初在城堡时他因为兽人的粗鲁习俗没能和龙之领主正式打上交道，但现在对方表现出来的能力显然比他预料得要精明强干得多，如果今后边际森林真的会成为受他管制的领土，四大种族会成为这位领主的部下，他可不希望兽人族受到排挤。

弄清楚自己的任务后，维斯和埃布尔便立即出发，提前到矮人们会进入树林的方向等着了，而埃布尔因为不放心尼格瑞姆一个人呆着，也把他带上了，不过只将他放在一边看着，保证既不会因为战斗伤到他，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长期居住在边际森林里的矮人族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种族起过冲突了，更别说发动战争，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很强，但所谓的先遣部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探听消息，他们甚至不算是矮人族当中的精英，只是随便挑选出来的人罢了，这会儿当然也不知道还需要担心别人的偷袭，大摇大摆地便进了树林，随后没走出多远，便被突然出现的埃布尔和维斯挨个敲晕，又用固定酒罐的绳子绑了，一串儿刚离地的土豆似的被拖回了尼格瑞姆等人先前呆的空地。

埃布尔和维斯下手都很重，矮人们直到被分别捆在了树上都没有清醒过来，直到太阳下山，空气中的温度开始降低，习惯了高温的矮人们才一个激灵，陆陆续续地睁开了眼。

而这时，林奈早就带着兽人们躲远了，后来回来的西格玛在听到尼格瑞姆的安排后，也立刻跟着林奈他们去了别的地方，根本不愿意多看上这群矮人哪怕一眼。

于是这群矮人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尼格瑞姆三人围坐在不远处，但矮人们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并不是尼格瑞姆他们，而是燃烧着的篝火。

第一个醒来的矮人什么也顾不上了，激动地大叫道：“火！火！是火！！！”

尼格瑞姆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好几个矮人都醒了过来，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面前的火堆，粗短的腿刨着地，疯狂地想往这边扑过来，如是努力了好半天都没有效果，这才有矮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捆着，怒而冲尼格瑞姆道：“可恶，你们是什么人！还快把我们解开！”

喊话的是这支矮人小队的队长，他叫铁锤，因为他的房屋在之前的事故中保存完好，而且最耐不住性子等待，所以在矮人王表示需要一支队伍前去探查兽人族的情况后，他便主动请缨当了队长，带领六个同族进入了树林，却没想到刚走没几步，便被狡猾的敌人敲了闷棍，抓了起来。

不过铁锤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他认为没有人敢于冒犯矮人族，而他聪明的族人们也会及时察觉出他们的失踪，并且很快找到他们的。

如果尼格瑞姆知道这个矮人在想什么，一定会表示不懂为什么这群居住在边际森林里的非人种族都对自己拥有这么大的自信心。

尼格瑞姆在他们昏迷的时候就好好打量过了这群矮人们的模样，但几乎每个矮人都有一脸又长又乱的大胡子，如果不把那层胡子掀开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身上实在太脏了，那胡子里面很有可能藏着跳蚤，想到这一点，尼格瑞姆就不打算仔细观察了，他只看了看这些矮人身上的盔甲和武器。

不得不说，矮人确实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锻造大师，他们身上盔甲的制式各不相同，很显然都是他们亲手为自己打造的，但是每一件盔甲——每一件！都比尼格瑞姆在人类武器商店曾见过最好的盔甲要好上数倍，也就是说，每一个矮人，都拥有远超人类顶尖大师的锻造技巧，这甚至让尼格瑞姆都开始不忍心将他们绑得那么紧了。

要知道，这世上最贵的永远是武器，这群矮人们如果愿意和人类交易，出售他们的作品，甚至不需要一年，尼格瑞姆领地内的富裕程度就会比现在要高上几倍！

这让尼格瑞姆盯着这群矮人的眼神都泛着绿光，完全忽视了他们的外貌，只觉得眼前绑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个长得像土豆一样的矮人，而是一座座金币制造机！

尼格瑞姆的眼神太过赤裸，只一眼，便叫铁锤打了个哆嗦，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埃布尔也不愿意自己的主人这么看着别人，哪怕对方是个五短身材，满脸胡须的矮人，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叫道：“主人。”

尼格瑞姆听到呼唤后，下意识地看了埃布尔一眼，在对上对方清澈的绿眼睛后，这才清醒过来，矮人再值钱，也得先把事情解决了，否则他们就不是金币制造机，而是麻烦制造机了。

尼格瑞姆清了清嗓子，转而冲几个矮人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说道：“你们醒了？”

矮人的脑子一根筋，铁锤一见尼格瑞姆露出一副好说话的态度，便立刻将对方之前的渗人眼神忘到脑后去了，大声叫嚷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与我们矮人为敌，快把我们放了！让我们堂堂正正地来打一场！”

还打？尼格瑞姆看向埃布尔，埃布尔便紧跟着冷眼看向铁锤，铁锤一碰到埃布尔的眼神，便想起来他们其实已经打过一回了，而且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否则现在也不会被绑在这里，顿时息声哑火，不吭气了，只悲愤地用眼神去瞪尼格瑞姆，大有一副宁死不屈的态度。

不过尼格瑞姆知道这只是矮人好面子而已，他要是真宁死不屈，也不会闭嘴了。

尼格瑞姆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你们是矮人，毕竟你们的名号早已经传到人族的世界里去了，大家都知道矮人族的锻造技艺天下第一，又脾气耿直，武力高强，我一碰面就看出你们体格强壮，身上的盔甲又都质量顶尖，除了大名鼎鼎的矮人族，还有哪个种族有这样的风姿呢？”

第一次听见尼格瑞姆夸人的维斯：“……”

阿尔巴还能这么吹捧别人啊？！太可怕了吧！还好西格玛和林奈不在，否则他们俩的下巴不得掉到地上去？不，西格玛应该不能，他要是听见阿尔巴对矮人族的评价这么高，可能当场就爆炸了，还好他不在。

随后维斯又忍不住看向埃布尔，直到发现对方也张着嘴，一脸呆愣，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被吓到了，连埃布尔都这样，可见不是他少见多怪，而是阿尔巴表现得真的很异常！

但矮人们当然是不知道尼格瑞姆的性格的，他们比精灵还要单纯得厉害，被尼格瑞姆迎头一顿猛夸，几乎是立刻就忘了自己的立场，许多人脸上的表情都缓和下来，甚至有不会掩饰的更是一脸受用，铁锤哪里还记得之前放的狠话，他都快忘了自己还被绑着了，探着个头，又是骄傲又是好奇地问道：“外面真的这么说我们吗？”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正要再接再厉，却没想到铁锤也还没傻到那个地步，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等等，人族？你们都是人类？！”

铁锤脸上立刻便露出怀疑的表情，说道：“人类最狡猾了，你一定在骗我们！”

但话虽这样讲，他眼中的敌意却根本不剩下多少，矮人虽然脾气暴躁，但也十分好懂，他们就是愿意听别人说好话。

第55章 尼格瑞姆：我好难

铁锤说完话就把嘴巴闭上了, 一副我不会受你欺骗的顽固模样，但事实上心里却十分纠结。

按理来说人类应该都是骗子，但是眼前这个人类对他们矮人族的评价却句句都是真话，他真的忍不住有点想要相信对方……

矮人的心思实在好懂,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立刻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唉, 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办法了, 但我真的是真心觉得你们矮人厉害才千里迢迢跑进边际森林里来找你们的。”

铁锤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奔着他们矮人来的, 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尼格瑞姆却摇了摇头，黯然说道：“你们既然不相信我，那我也没必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等过了今晚我就离开森林。”

矮人们心直气爽, 哪儿见过这种话只讲一半就不讲了的人呀，换了不喜欢的对象必定会当场暴跳如雷，但刚才尼格瑞姆把他们一顿夸，他们对尼格瑞姆已经没有什么敌意，甚至还有一分好感了。

就是这一分好感，让他们对尼格瑞姆的目的好奇得抓心挠肝, 又发不出火来, 憋得浑身难受，再加上尼格瑞姆还说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更是让矮人们急了眼, 立刻有矮人冲铁锤破口大骂：“你胡咧咧什么呢！那个人类说的明明都是真话，我相信他！你别走，快告诉我们你是来干什么的！”

其他矮人纷纷附和起哄，把铁锤吼得真以为是自己错了，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对尼格瑞姆道：“我也没说不相信你，你这个人类怎么这么容易放弃啊！快些告诉我们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尼格瑞姆见状，迟疑地问道：“真的？”

矮人们高高低低地应和：“真的真的，我们相信你！”

尼格瑞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朝埃布尔和维斯一挥手，说道：“既然矮人们愿意相信我，那我就当他们是朋友了，快将他们解开吧。”

矮人们这时候都是一愣，才反应过来他们都还被绑着呢，但尼格瑞姆已经主动把他们解开了，还这么亲热地说把他们当朋友，矮人顿时没了机会发作，不过他们自认为宽容大度，还真觉得尼格瑞姆是可以当朋友的人，也不打算再发作，一个个乖乖地等着埃布尔和维斯上来，把他们身上的绳子一一割断了。

尼格瑞姆笑着冲七个恢复自由的矮人招呼道：“快来我这边坐下吧，天气凉，这堆火可是我们试了好长时间才生起来的呢！”

矮人们眼里当然早就盯着那一堆篝火了，他们本来就很积极地想要坐过去，但一听到尼格瑞姆的后半句话，矮人们又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诅咒，纷纷停住了脚步。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知道尼格瑞姆为什么会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把火堆生起来，顿时也就不往火堆那边去了，而是挤作一团在离尼格瑞姆远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不冷，你们烤吧……”

“是……我们就这么坐着就好了。”

矮人们嘴上这么说着，却一个个抻长了脖子，看向火堆的眼睛都闪烁着渴望的光芒，那眼巴巴的模样，让这群邋里邋遢，像长了胡子的土豆一样的矮人看上去也有三分可怜了。

但尼格瑞姆可没忘了这群矮人为了解决诅咒想出来的办法是侵略其他三个种族，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柴火，那火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便将七个矮人又吓得立即把脖子缩了回去，生怕因为自己靠得太近让火熄灭了。

尼格瑞姆假装没有看见他们的反应，带着三分歉意地说道：“真是对不起，因为边际森林里实在太危险了，我又害怕你们会像其他三个种族一样不欢迎我们，所以才一碰面就对你们动了粗，但传言说的果然没错，矮人心胸宽广，轻易不会计较别人的冒犯，你们甚至还愿意相信我，和我做朋友，真的很感谢你们。”

矮人们听到这话，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宏大度，纷纷道：“这有什么，都是误会，不怪你不怪你。”

还有的更傻一点的，甚至拍着胸脯道：“没关系，我不计较，你要是还是害怕，继续把我绑起来说话也行！”

尼格瑞姆见状，笑了笑，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我也不瞒你们了，我是外面人类世界的商人，冒险进入边际森林，其实是想和你们矮人做生意。”

矮人们闻言愣了一下，说道：“做生意？”

矮人族其实也和兽人族做过一些交易，用武器和盔甲换一些新鲜的肉食或者叫兽人帮他们砍树，但是和人类做交易却是第一回 ，他们心理上觉得可以相信尼格瑞姆，但多年形成的对人类的警惕心又告诉他们人类的商人最狡猾，一纠结起来，顿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尼格瑞姆见状也不急，而是体谅地说道：“我知道人类在边际森林里的名声不好，所以我可以先告诉你们我打算用什么来跟你们换什么，你们可以听了之后再做决定。”

矮人们这么些年打交道最多的都是脾气暴躁的同族，一听到尼格瑞姆的话，纷纷觉得这真是个好说话的人类，哪里还会抗拒，都是连连点头，叫他说。

尼格瑞姆缓缓道：“其实我做的是卖酒的生意。”

矮人们才听到这开头一句，便纷纷眼前一亮，乱哄哄地叫道：“你卖酒？！”

“酒！有酒！”

“我要买我要买！”

“卖给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酒和锻造是矮人的挚爱，没法靠近火了之后，酒就成了矮人们生命中的唯一支柱，再加上有几天没酒喝了，一听到有酒的消息，一个个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甚至连身上的诅咒都忘了，连滚带爬地就往尼格瑞姆这边跑，结果才走出没两步，尼格瑞姆三人身前的篝火便“噗”地一声熄灭了。

黑暗中，不知是哪个矮人绊了一跤，七个人顿时滚做一团，吱哇乱叫着消停下来。

尼格瑞姆虽然早就设想过矮人们的反应，却没预料到他们会这么激动，被他们的动作惊得都躲到埃布尔怀里去了，这时候才又和对方分开，缓了缓，才在黑暗里装作奇怪地说道：“火怎么又熄灭了？”

维斯见状，十分配合地说道：“不知道呀，也没感觉到有风呀。”

矮人们哪里敢吱声，全都又偷偷摸摸地往回溜了，等到维斯重新把篝火点起来的时候，矮人们已经坐得比刚才更远了，缩手缩脚地看着他们。

尼格瑞姆假装没有发现他们的动作，又咕叨了一下奇怪的火，随后才朝矮人们笑道：“不用着急，我本来就是来卖酒的，你们可以听我说完。”

矮人们虽然很想现在就喝酒，但也不敢贸然冲上去了，只能巴儿巴儿地点头，希望尼格瑞姆能快点说。

尼格瑞姆道：“我想用酒换你们铸造的武器和盔甲，一件武器或一套盔甲换三车酒，怎么样？”

这在人类世界中算是一个比较公道的出价了，甚至换算成金币的话，尼格瑞姆还亏上一些，但如果武器和盔甲是矮人制造的，那尼格瑞姆赚得就太多了，随便转手出去，一件武器至少值三十车酒！但矮人们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被坑了，他们甚至觉得尼格瑞姆吃了大亏，那可是三车酒啊，不是三桶！足够他们喝小半年的了！要知道他们和兽人族做交易的时候，一件武器也就让兽人帮他们干上一天的活儿而已！

矮人们听到这个价钱，一个个都要疯了，拼命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

还有的立刻就开始扒自己身上的盔甲，也不管体格合不合适，就在那儿叫唤：“我要买！现在就要！”

尼格瑞姆看见他们积极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你们觉得这个价格合算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我这回是第一次来，并没有带太多酒，可能也就换个三套盔甲吧，不过不用担心，等我回去之后，有经验了，就会把酒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我们可以长期合作，以后我来提供你们想要的物资，你们来为我打造合适的盔甲和武器。”

矮人们听完他的话，登时便像是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如果是以前的他们，一定非常愿意和尼格瑞姆做生意，但现在他们根本没办法再锻造武器了，存在仓库里的那些装备也大多只适合矮人，那个把盔甲脱下来一半的矮人也意识到了什么，手里拎着铁片，又难过又心酸地把它重新穿回了身上。

闹腾的矮人们突然安静下来，尼格瑞姆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却要装作什么也不懂一样问道：“你们怎么了？”

矮人们心里的悲痛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还又不能对尼格瑞姆吐露实情，他们恨不得当场打砸些什么将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又因为之前听了尼格瑞姆的好话碍于面子不能行动，一个个憋得几乎要自闭。

尼格瑞姆不动声色道：“你们别不说话呀，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有什么情况就说出来嘛，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

的确有矮人想要把一切都告诉尼格瑞姆，但相对冷静一些的铁锤把人拦住了，好半天，他才沉声对尼格瑞姆道：“我们暂时可能和你做不了生意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为什么？”

铁锤嘴巴闭得死紧，不肯开口。

尼格瑞姆只好叹了口气，说道：“那以后有机会吗？”

铁锤看了他一眼，心里还是很渴望能和对方换酒喝的，他觉得按照那本龙皮书上的说法，只要他们把整个边际森林占领下来，把其他种族都赶出去，其实是有办法重新获得火种的，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和对方做生意，但又一想，那个时候不知道得是多少年后了，万一又有什么变故呢？

矮人不喜欢撒谎，也不喜欢许下无法兑现的承诺，铁锤自己没有把握，便只好拒绝道：“现在不行，你可以等几年之后再来看看。”

尼格瑞姆显得很失望，他道：“可这笔生意对现在的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们能不能带我去见见矮人族的首领呢？也许他愿意再和我谈一谈。”

矮人们听到这话，都愣了一下，随后面面相觑。

矮人王可不是人类随便能见的，而且更重要的是，矮人王的脾气不好，最近这一点表现得尤其明显，如果他不喜欢这个人类的话，很有可能会杀死他。

尼格瑞姆一见他们的表情，便知道这群矮人现在并没有上钩的意思，于是立刻伤心地感叹了一声，说道：“唉，对不起，是我的要求太唐突了，人类的名声那么坏，矮人王又是那么厉害的矮人，我怎么有资格见他呢？还是算了吧。”

矮人们哪里见过这种以退为进的套路，纷纷觉得尼格瑞姆这样的好人类太过于贬低自己了，他绝对有资格见一见矮人王，但见矮人王确实太危险了，他们都很担心这个人类的安全，人类中出一个好家伙多难啊，简直比打出最合心意的武器都难，以后说不定还要卖酒给他们，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于是最后还是死死地憋住了，没有一个松口。

尼格瑞姆也没能想到自己会因为矮人对自己的好感度太高而失败，但他也并非没有做好准备，所以虽然吃惊，也不算束手无策，只是仍旧显出难过的样子。

事实上，并不只是他有这样的表现，拒绝了尼格瑞姆，和最爱的酒挥手告别的矮人们更是真情实意的觉得沮丧。

尼格瑞姆看了他们一会儿，见矮人们实在是低落得不行，于是想了想，说道：“反正生意也做不成了，把这些酒带进来也很费劲，懒得再带出去了，不如咱们现在就把它们一起喝了吧？”

矮人们听到这话都是一呆，随后立即精神起来，叫道：“可以吗？！”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当然。”

先前那个急急燥燥要扒自己盔甲的矮人心虚道：“可是我们没有能跟你交换的东西。”

尼格瑞姆冲他们一笑，说道：“当然有，你们给了我信任和友谊，这就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了。”

矮人们从小到大听的都是各种粗鲁的咒骂，哪里听过这种漂亮话，顿时只觉得尼格瑞姆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简直说进他们心坎儿里去了，比敲击融化的铁块的声音还要好听！一个个感动得不行！

尼格瑞姆见状，冲维斯和埃布尔说道：“去把酒全部搬出来吧。”

埃布尔深深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起身就去了，维斯也是把尼格瑞姆的手段看得大为惊叹，站起来后还不忘给自己加个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苦苦劝道：“主人，那可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带进来的酒啊！林奈和西格玛都因此牺牲了——”

尼格瑞姆：“……”

趁人不在你就给人说死了，回头告诉西格玛，你看他揍不揍你。

但维斯演都演了，尼格瑞姆也只好配合道：“不要再说了，酒就是用来给人喝的，如果林奈和西格玛知道我的决定，他们也一定会同意用这用他们生命换来的酒纪念我和矮人们的友谊的！”

这个被维斯新添进来的设定真是漏洞百出，但矮人们想不到那么多，一个个被感动得不行，埃布尔和维斯把酒搬出来后，矮人们的心情也从之前的狂喜变为慎重，没有大肆浪费，而是每一口都喝得格外珍惜，撒到胡子上的酒水都要捞起来舔干净。

除了矮人们做出的鲁莽决定外，尼格瑞姆其实并不讨厌他们，事实上，森林中的四个种族都各有其可爱之处，尼格瑞姆对自己的东西总是能找出令人满意的欣赏角度，他相信等自己将这四个种族团结起来之后，他们将成为这片领土上最强的力量。

等到那个时候，尼格瑞姆才有能力去将所有属于他的一切讨要回来。

尼格瑞姆不怎么能喝酒，但在矮人们激动地劝酒下，还是跟着喝了两口，随后便脸颊飞红，不到一会儿，便倒进埃布尔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矮人们知道埃布尔和维斯厉害，他们对尼格瑞姆是有好感，对这两个人脸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佩服的，于是继续跟他们喝了起来。

七个矮人喝了半车酒，便都沉沉地睡过去了，埃布尔和维斯则是把剩下半车都喝了，这才微醺着躺下，埃布尔把他的主人整整齐齐地团进怀里，直到确定谁也没办法越过自己碰一碰他之后，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一个矮人在睡梦中踹到了昨天喝空的酒罐，陶罐骨碌碌地打着转，磕到另一个罐子上，发出一声轻响，这声音让那个矮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翻了个身，随手抱住身边的另一个空罐，正要继续睡，却瞥见他们这支小队的对象——铁锤，已经醒了，正坐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

那矮人跟着打了个哈欠，渐渐清醒过来，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坐到铁锤身边，锤着自己的头问道：“铁锤，咱们什么时候回……继续出发啊？”

他本来想说回去，但突然想起来他们是去打探兽人族情报的，为了显得自己没有那么耽于玩乐，连忙改口。

铁锤表情严肃，杂乱的眉头揪成一团，他正直勾勾地盯着睡在埃布尔怀里的尼格瑞姆。

昨天夜里看不太清，等到有阳光之后，他才发现这个人类长得实在很白皙干净，虽然普通人类相对矮人来说就没有不白的，但对方看起来简直比矮人族刚出生的婴儿还脆弱。

这样一个好人类，费尽心血把酒运进了森林，把他们当做朋友，还邀请他们喝了带着两条性命的酒……

铁锤纠结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说道：“我们不继续往前走了，我们把他们带回去吧？让这个好人类去和头领谈生意。”

那个矮人听到铁锤的话都惊呆了，说道：“你疯了吗？！”

铁锤生气地看向他，骂道：“你这个傻瓜，他难道不值得头领见一面吗！”

那矮人顿时也生气了，吵道：“你才是傻瓜！这样一个好人类当然值得首领见一面，但是如果首领不喜欢他怎么办！他会杀了他的！”

矮人嗓门极大，他们一吵起来，另外五个睡得直打呼噜的矮人也都“吭哧”一声醒了，茫然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铁锤一点儿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果不其然，其他几个矮人也都是和之前那个矮人是一样的想法。

他们都很欣赏尼格瑞姆，不想他就这么死了。

铁锤板着脸，一一从他们脸上瞧过去，突然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懦夫！”

另外六个矮人立刻急眼了，怎么就骂他们了。

铁锤大声道：“你们都听到了，这笔生意对这个好人类来说非常重要，他还为此死了两个同伴，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离开吗？！”

“他是我的朋友，我要替他完成心愿，如果头领不喜欢他，我就拿起我的锤子保护他！在我死之前，我绝不让他死！我能做到这件事，你们不能吗？！”

矮人们全都听得愣住了，随后立即沸腾起来，他们不觉得自己是懦夫废物，他们当然也可以保护自己的朋友！哪怕敌人是矮人王，他们也无所畏惧！

铁锤激动地大声喊道：“我是勇敢的矮人！”

矮人们紧跟着叫道：“我是勇敢的矮人！”

“我无所畏惧！”

“我无所畏惧！”

“我会保护自己的朋友！”

“我会保护自己的朋友！”

矮人们怒吼着宣泄完自己的情绪之后，纷纷冷静下来，铁锤回头看了一眼还睡在地上的三个人，小心谨慎道：“我们小点声儿，不要把他们吵醒了。”

其他矮人纷纷点头。

铁锤深沉地笑了，说道：“暂时把这个决定当做一个惊喜吧，走，我们去给他们找食物，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高兴坏的！”

矮人们都觉得这个主意简直绝妙，于是都跟着铁锤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半晌。

埃布尔：“……”

维斯：“……”

维斯：“阿尔巴怎么还不睁眼？”

埃布尔看了看尼格瑞姆的情况，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他们的声音太大，把主人震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尼：……我死了，别叫我

第56章 卖酒

还好尼格瑞姆没有出什么事, 否则埃布尔非要发疯不可。

尼格瑞姆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矮人们刚好回来，他们找到了不少野果，还有一些小型动物, 在矮人城市的时候, 因为没有火，矮人们只能吃生肉, 现在倒是可以交给维斯他们烤一烤。

尼格瑞姆也没办法去责怪这些神经粗壮的矮人, 只靠在埃布尔身上没什么精神地吃了一个果子，说道：“酒还剩下好几车, 等会儿吃完饭了你们可以带走，我们也该回去了。”

几个矮人一听，立刻七嘴八舌道：“不不不, 你别走！”

“不用你离开！”

“我们带你回去！”

最终还是铁锤站出来大吼一声, 瞪着眼睛叫他们安静下来，这才转身对尼格瑞姆道：“你不用离开了，我们决定带你回去见我们的首领。”

尼格瑞姆早在之前就听到了他们的话，但这会儿也得做出惊喜的表情，说道：“真的吗？！”

矮人们一见尼格瑞姆的反应，心中都满足得很, 一个比一个胸脯挺得高, 剩下的那点担忧也都抛到脑后去了，纷纷点头道：“当然是真的，矮人从不说谎！”

“那些酒咱们也帮忙一起拉回去, 有这些酒在，首领一定会很高兴的！”

“也许他也会喜欢上这个人类呢？”

“我觉得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反正不会讨厌他就行。”

矮人们七嘴八舌地讲了半天，最后拍板定论，不拖时间了，现在就出发，烤肉可以路上吃，反正现在也没离矮人城市多么远，就算是拖着几车酒，天黑之前也能回家。

尼格瑞姆当然巴不得他们能快一点，见他们做出决定后，便表示自己一定配合。

林奈他们带来了九车酒水，喝完一车后还剩八车，七个矮人加上维斯，正好能全部带走。

矮人们的力气肯定是比兽人要大的，但短小的身材让他们在维持拖车的平衡上非常吃力，不过矮人们非常好面子，就算觉得吃力也不会说出来，而是假装很轻松的样子，不想让尼格瑞姆觉得他们没有他手下的人厉害。

他们甚至没有思考过尼格瑞姆三人，加上“死掉”的两个人，是怎么把这些拖车运进森林里来的。

不过这倒也给尼格瑞姆省了解释的力气，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开始朝矮人城市进发了。

——

在和尼格瑞姆三人分开后，西格玛和林奈被分配到的任务并不是继续监视矮人族的动向。

因为无论矮人族有没有动作，西格玛二人都没办法和尼格瑞姆接头，而光凭这两个人又想不出阻止矮人们的法子，搞不好还会坏事，于是尼格瑞姆干脆叫他们一个回兽人族，交代无论如何不要和矮人起会出人命的冲突，另一个则是去更外面一些的地方看一看精灵们有没有找到人马族的诅咒物。

林奈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顺便留在了兽人族等待精灵来找他汇合，但西格玛却被绊住了。

精灵有留下记号和同伴交流的习惯，西格玛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一个同族，不过对方并没有找到人马族龙皮书的线索。

而在得知西格玛那边的情况后，这名精灵干脆和西格玛一起开始追踪其他同族的下落，他们半途还遇到了一个小的人马族群居部落，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部落的情况已经比西格玛上一次见到的那个还要惨烈了。

失去信仰的人马们不听劝说，不管不顾的话，这群人马多半又会死得一个不剩，精灵族和人马的关系不坏，再加上尼格瑞姆总是向他提起的主张，于是西格玛决定留下同族照料这群人马，而自己再次孤身上路。

西格玛不眠不休地找了一整天，在尼格瑞姆他们那支队伍出发半天后，西格玛终于在第二个遇到的同族口中得到了令人惊喜的消息，其实已经有精灵找到了疑似保有龙皮书的人马，不过那匹人马聚集了很大一个人马部落，足有百匹人马，他们的情况比其他行尸走肉般的人马稍微好一些，但也因此有自己的主张，并不信任精灵，所以不愿意把龙皮书交出来。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精灵得到消息去他们对峙了，如果等到尼格瑞姆拿到矮人龙皮书后这群人马仍旧顽固不化的话，疯狂渴望恢复自己家园的精灵们绝不可能多浪费一秒的时间，必定要和这群人马起一场冲突。

西格玛得到消息后，也紧跟着赶了过去。

他倒不是要阻止其他精灵，事实上，虽然不久前才叫同族留下关照人马，但西格玛也不觉得和人马起冲突有什么问题，精灵们的第一目标是恢复自己的家园，除此之外，别的事情都要排在后面。

西格玛并不打算等待，他去就是想要将人马族的龙皮书拿到手，能谈判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行，就算精灵族人数不占优，他也要强硬将龙皮书抢过来。

等到西格玛真正到达那个同族所说的人马族部落时，精灵族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人了，他们全都停在树上，将整个人马群落包围起来，所有人都表情不善，西格玛还听见有同族在警告这群人马，如果还不肯将龙皮书交出来的话，精灵族内的魔法师也即将赶到了，精灵族爱惜生灵，但也不惧战斗，和精灵族为敌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西格玛原先还因为想起尼格瑞姆的话而有些迟疑，但在看到周围的树木已经开始因为精灵们的群聚而出现了细微的枯萎迹象后，他也不打算再等待了，而是同样跃上了枝头。

西格玛是精灵女王身边的书记官，又因为带回了有办法解除诅咒的尼格瑞姆，所以精灵们都很信服他，发现他到来后，之前喊话的那名精灵便将主导权交给了他，他附近的精灵也把这边这几天来的情况一一说明了。

在发现这里的人马族头领带有龙皮书后，精灵们并非没有好好解释过寻找这本书的缘由，但人马失去观星能力后也变得十分固执，他们不愿意轻易相信精灵，并且领头的人马表示，他也认识一个人，有办法解除诅咒，与其让他把书交出来，不如精灵把书交给他。

别说书在西格玛那里，就算是在精灵族，精灵也不可能把书交给他们并不信任的人马族，双方便如此僵持下来，精灵们也开始召集族人，基本上就是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了。

那个精灵信誓旦旦地向西格玛保证道：“人马族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求生的**，虽然他们有将近百人，但是等到族中的魔法师到来，抢夺龙皮书再简单不过了，一定会成功的。”

西格玛听了他的话，却难得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对劲。

兽人族和矮人族都没有说过可以解除诅咒，就人马族当初那个模样，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解除诅咒？还大言不惭地让精灵族也把龙皮书交出来？

西格玛困惑不解，干脆没听精灵们的阻拦，从枝头落到了地上，他看着那群强打起精神来戒备他们的人马，高声道：“你们的头领呢，让他出来跟我谈话，我认为其中有什么误会！”

人马本来就对精灵没什么攻击的**，他们能保持住自己的求生欲就不错了，更何况西格玛主动从树上下来，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诚意，他们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立刻将驻地中的头领叫了出来。

双方一见面，西格玛便恍然大悟，说道：“果然是你！”

这拨人马的头领不是其他人，正是他们之前从魔熊爪下救出的人马耶兹！

西格玛当初虽然跟他谈话谈到一半就不欢而散，但却从尼格瑞姆口中听过了他们的交谈，没想到这匹当初让他恨铁不成钢的人马现在已经成了这么大一个人马部落的首领，看来在和尼格瑞姆谈过后他的想法便完全转变了，不仅将失去信仰的人马们都聚集了起来，甚至阴差阳错的找到了人马族的龙皮书！

西格玛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还好阿尔巴叫他前来查看龙皮书的寻找情况了，不然精灵们要是和耶兹因为这么一个误会打起来，那才真是亏大了。

耶兹也是在看见西格玛后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和精灵们说的能解除诅咒的是同一个人，都是那位龙之领主！得亏西格玛来得及时，不然起了冲突后才发现有误会，也太尴尬了。

耶兹和西格玛在认出对方后，几乎是同时转过身，对自己的同族说道：“没事了！一场误会罢了！”

精灵族和人马族都是一脸懵逼，不过也阴差阳错地缓和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

精灵族这边又有精灵半信半疑地落到了地上，走向西格玛道：“西格玛，怎么回事？”

西格玛无奈道：“这是人马耶兹，我们认识，他说的那个能解除诅咒的人就是先前我带去族里的人类，我们很早之前就遇见过，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聚集这么多人马。”

那精灵听到这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耶兹那边也对自己的同族们解释了一下情况，听见不用和精灵起冲突，人马们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西格玛看了耶兹一眼，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说道：“很抱歉之前误会了你，能提前一步找到龙皮书，多亏你了。”

耶兹笑了笑，说道：“不用道歉，精灵，你先前并没有误会我，那时的我确实是个混蛋，你应该多骂我几句才好。”

西格玛见他的态度这样好，心里的那点别扭就散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那种情况下，骂你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是呀，”耶兹忍不住感叹道：“多亏了领主大人，他是多么有担当的一个人类啊，如果是从前，我一定想不到有这么一天，我会试着将一个人类当做信仰。”

听见有人夸自己的同伴，西格玛先前还在微笑点头呢，点到一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说道：“什么？”

耶兹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说道：“什么什么？”

西格玛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起来，他问道：“领主大人……是什么意思？”

耶兹愣了一下，说道：“你不知道吗？领主大人的身份——”

耶兹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巴，但精灵脸上的表情已然变了。

耶兹口中的人肯定不会是埃布尔，阿尔巴……阿尔巴的身份——是领主？！哪个领主？龙之领主？？？

而这边的尼格瑞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因为耶兹和西格玛戏剧性的碰面而暴露了身份，他正和矮人们一起赶路，以呆在埃布尔背上的形式。

矮人们因为看出了尼格瑞姆的腿脚不方便，也没有觉得他哪里不对，反而在路上更为照看他了。

一直到下午，带着八车酒，按照矮人的速度慢吞吞地走了一整天的几个人才终于到达了矮人的城市。

矮人们的房屋在这时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开始有矮人在外围巡视。

矮人王和众多矮人们分析了好几天后，得出的结论是那天晚上潜入他们家园，捣毁无数房屋的入侵者，极有可能是兽人族和精灵族的人，他们应该也是受到了诅咒，所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矮人族要讨伐他们的消息，前来打探情报的。

矮人王固执地认为，那只大蝙蝠就是兽人族的把戏，好在他们预料到了一切，先派出了一支情报小队，等铁锤他们回来，这件事一定就有定论了。

同样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好奇心旺盛的矮人们都盼望着铁锤他们归来，所以巡逻的矮人一看见铁锤带着人回来了，便立刻兴奋地迎了上来，叫道：“小队回来啦！小队回来啦！”

其他矮人们也听见了消息，纷纷往外面涌出来，铁锤和另外六个同伴立刻挡在了尼格瑞姆他们身前，大声道：“不要挤！我们带了人回来的！”

矮人们听到了他的话，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反倒更加明目张胆地打量尼格瑞姆三人，而且还一个比一个大声地吵嚷起来。

“铁锤他们抓到了精灵族的闯入者？！”

“他们是精灵吗？我没看见尖耳朵！”

“不然还能是谁？他们又没有四条腿，也没长毛，肯定不是人马和兽人！”

“也有可能是躲在森林里的其他小种族。”

而很快，更多的矮人看见了他们拖回来的八车酒，顿时全都疯了，大声嚷嚷道：“是酒！”

“铁锤他们带了酒回来！”

“我的妈呀！快让我喝一口！怎么都好，一口就行！”

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铁锤七人驱赶着自己几乎要失去理智的同族们，几乎不敢回头去看一看尼格瑞姆的脸色，他们的脸都涨得紫红，生怕尼格瑞姆会觉得之前那些人类对他们的夸奖都是假的，矮人根本没有那么好，是一群粗鲁的野蛮人。

虽然他们第一次看到尼格瑞姆他们生起火来时的反应，其实也并不比现在这些矮人好到哪里去呢！

到最后，还是尼格瑞姆看不下去这闹哄哄的场面，让埃布尔稍微出了一下手，将一个爬上拖车的矮人丢回了矮人堆里，以为他们是俘虏的矮人们才立刻警惕地安静了下来。

换作之前，尼格瑞姆看到矮人们这样的态度，肯定要头疼了，但现在不一样，铁锤等七个矮人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不论其他矮人的想法如何，铁锤等人肯定是最想说服他们的人，被尼格瑞姆捧得高高的矮人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朋友。

果不其然，安静下来后，铁锤便立刻向其他矮人说起尼格瑞姆三人的好来。

矮人们听到这是三个人类后，全部都大吃一惊，就像所有生活在边际森林里的种族一样，他们并不相信人类，大部分矮人都觉得铁锤他们是被这三个人类欺骗了，蒙蔽了心智，甚至差点打起来，直到铁锤提到尼格瑞姆是卖酒的商人，矮人们才冷静下来。

人类确实可恶，但酒不可恶啊！矮人们立刻觉得，这么多酒现在就正摆在他们面前呢，不可能是谎言呀！而且铁锤他们好像也很相信这三个人类……

矮人们的情绪冷静下来后，也有人想到了别的问题，向铁锤几人问道：“你们去过兽人族了吗？打探到什么消息？”

这话刚出口，便另外有矮人叫道：“你是傻瓜吗？！这里还有三个人类呢！怎么能把这种话问出来啊！”

于是又是一顿吵嚷，不肯认错的矮人几乎要动起手来。

铁锤这时候也想到了，尼格瑞姆他们还不知道矮人族的诅咒和他们准备向其他种族发动战争的事情呢，顿时便有些心虚，他大声叫道：“你们这群家伙给我滚远点！我要带他们去见首领！首领回头会把一切告诉你们的！”

虽然矮人王的脾气跟普通矮人一样，也不怎么靠谱，但因为他是首领，矮人们还是很信服他的，铁锤这么一说，矮人们便不闹腾了，也都不再挡着路，而是放他们往里面走了。

现在仗还不知道要怎么打，他们也希望矮人王能先从这几个人类商人那里买些酒回来，叫他们好好喝上几天呢！

有和铁锤关系好的矮人腆着脸凑上来，说道：“铁锤，能不能给我一桶酒，只要一桶，不是做生意吗？我可以拿东西来换！”

铁锤先是有些迟疑，但在看见其他同族也都双眼放光的盯着这边后，他又只能硬气了起来，大声道：“不能！这酒都要运到首领那里去，之后怎么分怎么卖，都要听首领的！”

那个和铁锤关系好的矮人立刻生气了，和铁锤骂了起来，铁锤才不管他，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可重了，他的朋友信任他，他要负起保护朋友的责任来，等会儿都要靠这些酒救尼格瑞姆的命呢，这会儿卖给这个矮人，其他矮人肯定也要，等抢完了，矮人王没了喜欢尼格瑞姆的理由，这个难得一见的好人类就要死了！

想到这里，铁锤的步伐更加坚定了，而尼格瑞姆也不由得多看了这名矮人一眼。

矮人并非除了锻造之外一无是处，还是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一直都蜗居在边际森林里，没有机会和外界交流，这才变得脾气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粗鲁，等到他们能和人类沟通之后，不说让矮人们变得彬彬有礼吧，也能激发出他们对人热心，极具责任感的那一面。

至于铁锤，他在矮人里甚至算得上相当聪明的了，还能预见到提前开始卖酒后会出现的祸端，也不会被所谓的人情打动，而是非常坚定自己的目标。

尼格瑞姆心想，如果矮人族之后真的能够变得有组织，有纪律起来，铁锤其实是个当管理的好人选。

铁锤还不知道龙之领主已经在心里给他安排上职位了，带着人冲破重重矮人的阻挡，一路奔到了矮人王的门前，高声叫道：“首领！我们回来啦！”

因为矮人们都去看热闹了，竟然没有一个想起来要把铁锤回来的消息通知给矮人王，在自己屋子里闷头睡觉的矮人王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他腾地一下从自己的矮床上跳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外跑，但在推开门看见密密麻麻挤在自己房子周围的矮人后，矮人王也不禁愣住了：“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但很快，不等铁锤回答，他就发现了站在众多矮人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的尼格瑞姆三人。

和其他矮人不同，矮人王活的时间更长，也更有见识，他立刻把尼格瑞姆三人和森林里的其他三个种族区分开来，怒声叫道：“人类？！你们怎么把人类带进来了？！”

铁锤连忙想要辩解什么，矮人王却直接无视了他，大声怒吼道：“人类都是狡猾的骗子——”

尼格瑞姆：“可是我们是来卖酒的，都在这儿呢。”

矮人王：“……啊。”

“怎么卖啊？”矮人王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铁锤：……白准备那么多话了。

第57章 说服

尼格瑞姆找到了最简单的接近矮人的方法, 即便是矮人王，也绝对不会在好几天没有喝到酒后拒绝一个卖酒的商人，哪怕他是个人类。

但很显然，矮人王对他的印象仍旧不怎么好, 不过他也叫铁锤等人帮他把酒水搬进了屋子里, 也允许尼格瑞姆三人进来谈话了。

还有许多矮人因为那几车酒围在矮人王房子周围不肯散去，但矮人王已经懒得管他们了, 而是一屁股坐在自己屋子的地板上, 迫不及待地直接抱起一桶酒，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

铁锤等几个矮人看得口水直流, 但也没好意思提要喝事情，毕竟昨天晚上他们已经喝过一车了，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占便宜。

矮人王灌完一桶酒后, 长长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 大吼一声：“舒服！”

铁锤见状，连忙道：“我说过吧，这个人类是个好人，他就是想来跟咱们谈卖酒的事情，首领你可千万别把他杀了！”

矮人王听到这话，哼了一声, 看向尼格瑞姆, 说道：“我知道了，烦！”

但随后，矮人王又想起来什么, 皱着眉头看向铁锤等人，说道：“等等，你们不是去兽人族——”

“嘘！！！”铁锤一个激灵，立刻冲矮人王竖起一只手指头，在自己的嘴巴上疯狂比划。

矮人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应该算是机密，可不能在人类面前随便说，忙咳嗽一声，把嘴巴闭上了，随后又挤眉弄眼地冲铁锤使眼色，示意自己明白了，这件事等会儿再说。

矮人的小动作和他们的“小点儿声”一样，完全不加掩饰，尼格瑞姆全都看在眼里，也不打算提醒他们，而是笑着冲铁锤七人道：“太感谢了，如果不是你们愿意帮忙，我一定没办法儿见到矮人王，这单生意就要砸在我手里了！”

铁锤几人听到这话，都显得非常高兴，因为这确实是他们的功劳，也不腆着脸谦虚，而是一个个骄傲地挺起胸膛，铁锤咧嘴笑道：“我们是朋友嘛！帮助你是应该的！”

矮人王见他们被人类三言两语就哄得找不着北的样子，不由得从鼻子里出了口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尼格瑞姆见状，又笑道：“我相信矮人王作为矮人族的领袖，一定是个信守承诺的好矮人，铁锤，谢谢你们，不过按照人类的规矩，我们谈生意的时候只会有两个人在，埃布尔对我来说意义不同，能请维斯陪你们出去一下吗？”

矮人们虽然不是很高兴尼格瑞姆叫他们出去，但他既有礼貌，又十分诚恳，矮人们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发火的理由，只得一脸懵逼地被维斯哄着带了出去。

尼格瑞姆接下来要和矮人王谈的事情当然不会只是所谓的卖酒生意，如果不把几个矮人送走，他们再傻，也一定会听出尼格瑞姆先前是在撒谎，矮人们性格执拗，一旦觉得自己受到欺骗，之后恐怕再也不会相信尼格瑞姆了，不说之后尼格瑞姆在矮人族的声望问题，就算是当下，恐怕也没法和矮人王谈判了，估计第一个要和他起冲突的就是以铁锤为首的七个矮人。

让矮人王印象不好还有七个矮人来劝，但是让铁锤七人认为是骗子，矮人王可就不会拦着他们了。

矮人王完全没有想到那么多，他虽然对所谓人类的规矩嗤之以鼻，不想理会，但因为觉得铁锤几人留下来一定会为了这个人类烦他，所以在尼格瑞姆把几个人送出去的时候也没有阻拦。

等到清场完毕后，矮人王的屋子里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二人了。

矮人王看了尼格瑞姆一眼，不满地说道：“看在你带了酒来的份儿上，我暂时相信你，你打算怎么卖？”

尼格瑞姆也不因为他的态度生气，而是把自己先前对铁锤他们开出的条件又说了一遍，矮人王听到后，果然也目瞪口呆，问道：“真的卖这么多吗？！”

尼格瑞姆笑着点了点头。

矮人王哪里还想得到更多，生怕尼格瑞姆会反悔，立刻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

尼格瑞姆见状，顺着感叹道：“您真是十分干脆，铁锤先前还说您会拒绝我呢。”

矮人王听了，不由得愣了一下，问道：“我为什么会拒绝你？”

尼格瑞姆见他跟上了话，便循循诱导道：“唉，我也不知道呢，我向他说起想要长期合作后，他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矮人王一听见“长期合作”四个字，就明白过来铁锤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了，不过和铁锤不一样，他对自己的讨伐计划信心满满，当下便不怎么在意地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放心吧！长期合作不是什么难事，我们矮人族现在虽然没办法继续锻造兵器了，但很快事情就会解决的，你只管放心吧！”

尼格瑞姆立刻做出又惊讶又好奇的表情，问道：“没办法锻造兵器了？为什么呀？”

尼格瑞姆本来想诱导矮人王把想进攻其他种族的事情说出来，再做出一副根本没必要的样子哄骗他交出龙皮书，供他们去解除诅咒，却没想到矮人王虽然一根筋，但在这种关乎存亡的大事上很是警惕，他防备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不高兴地说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不要瞎问！总之到时候有武器给你就是了！”

尼格瑞姆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不能再在这茬儿问下去了，不论他把利害关系摊得怎么明白，以矮人的性格都是听不进去的，他只会觉得尼格瑞姆是有意在探听这件事，然后把尼格瑞姆当做敌人。

矮人王瞪着尼格瑞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几乎让尼格瑞姆要生起直接让埃布尔动手的念头，但很快，他把这想法压了回去，动手当然简单，但再想让矮人族对他心服口服就不容易了。

尼格瑞姆想了想，又笑了，说道：“除了卖酒之外，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但实施需要您的帮助，您要不要听一听？”

矮人王对除了酒之外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正要拒绝，尼格瑞姆却道：“如果您愿意听一听的话，这几车酒就算是礼物，直接送给您了，而您也只是在听过后考虑考虑，不一定必须要同意，如何？”

矮人王一听，眼睛都直了，他本来还纠结着用库里的哪些武器来换这些酒呢，现在不过是浪费点时间听听这人类说话罢了，竟然就可以白拿这些酒了，不听那不是大傻子嘛！顿时便换了态度，十分积极地说道：“你说你说，我好好听着呢！但你得记住你说的话，说完之后，这几车酒就归我了！”

尼格瑞姆笑着点头，道：“当然，而且我跟您说的事对矮人族也有好处。”

矮人王果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尼格瑞姆道：“其实这件事对您来说也十分简单，边际森林的资源十分丰富，矮人族的确是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种族，但同样的，其他种族也各有各的能力，从他们那里我也可以互利互惠，只不过问题在于他们都不怎么相信人类，我希望在和您的生意稳定下来后，您能帮忙介绍一番，告诉其他种族，我是真心诚意想要和大家做交易，让大家的生活都变得更方便的。”

矮人王听见前半段时表情还好，到了后面，脸色就慢慢变了。

尼格瑞姆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但脸上却不表现出来，而是劝诱道：“这件事并非对矮人族没有好处，和其他种族交易建立后，我的家族就会往边际森林派出更多资源，送来的酒会更多，交易做得更大，而矮人族锻造的名声也会越传越远，到时候整个大陆都会知晓矮人族的厉害！”

矮人王当然愿意自己的种族声名远扬，铁锤他们就是被这一招哄住的，但他刚有些心动，便回忆起诅咒的事情，发现尼格瑞姆说的话对于现实而言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不把其他种族赶出森林，矮人们根本就没办法锻造武器，更别提做什么大生意了！

尼格瑞姆见状，又添油加醋道：“您还不知道人类的世界中有多少种酒吧？”

矮人王一愣，立刻问道：“酒还有很多种的吗？！”

尼格瑞姆平时不喝酒，对这方面的了解也是一般，所以只能大概说道：“当然了，除了果子酿的酒，还有粮食酿出来的，各种酿酒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尝起来味道也自然不一样，有的更烈，有的更香，还有的带着气泡，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来准备得没那么充分，口感、香气各有千秋的酒水，我可以拿出好几十种来，这些您都没有尝过吧？”

矮人王当然没有尝过！他被尼格瑞姆说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简直是抓心挠肝的难受，他一骨碌爬起来，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尼格瑞姆，问道：“你之后不能把这些酒卖给我们吗？”

尼格瑞姆故作遗憾道：“我也很抱歉，但我在家族中的地位并不高，否则也不用冒险来边际森林找生意做了，如果不让家里对我刮目相看的话，他们是不会同意我带那么多种酒来这里卖的。”

这些话里漏洞百出，但糊弄并不了解人类的矮人王已经非常足够了，他看上去简直恨不得帮尼格瑞姆把他家里反对他的人都杀了，但又杀不着，只好期盼地问道：“矮人族和你做生意不就够了吗？”

尼格瑞姆难过地看着他，说道：“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不够呀。”

矮人王听到这个回答，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沮丧得不行。

尼格瑞姆问道：“您真的没办法答应我吗？”

矮人王听到这个问题，纠结得恨不得杀了自己，他是真的没办法答应尼格瑞姆，但他也真的好想好想把尼格瑞姆说的那些酒全部都尝一遍！天呐，这个诅咒为什么偏偏就要落到矮人族身上来呢！如果尼格瑞姆早几年出现该有多么好呢！

如果不是尼格瑞姆他们还戳在这里，矮人王这会儿估计已经懊恼得要在地上打滚儿了。

尼格瑞姆见矮人王的情绪已经被煽动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跟着在矮人王的身边坐了下来，矮人王此时正瘫在地上，眼神空荡，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梦想，自然也顾不得驱赶这个人类了。

尼格瑞姆忍着矮人王身上传来的奇怪味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您是真的没办法答应我了，唉，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我在家里的地位不高，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这次生意其实是我能够翻身的唯一机会了，我真的很想很想完成它……”

矮人王的眼睛动了动，看向尼格瑞姆。

他并不喜欢人类，但至少现在，尼格瑞姆身上的绝望和沮丧与他是共通的，而他们甚至还有着同一个目标，这让矮人王情不自禁地对这个人类亲近了起来，也忍不住开始有些相信对方。

尼格瑞姆也回过头，和矮人王对视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确定自己的战略已经成功了。

尼格瑞姆又叹出一口气，他状似无意地说道：“其实您也挺纠结的吧，我看得出您是真心喜欢酒，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您不愿意答应帮我的忙呢？是其中有什么麻烦吗？也许您能够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多一个人，也多一种思路嘛。”

矮人王如果是刚才听到这话，一定直接把尼格瑞姆当做敌人砍死呢，但现在听到这话，他却觉得对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替他解决问题，因为无论如何，对方的目标不过是想要完成这次对双方都有好处的生意，他对矮人族没有任何恶意。

应该把事情告诉他吗？他真的会有办法吗？矮人王呆呆地盯着尼格瑞姆好半天，努力转动自己那不太够用的脑子，思考如果把事情告诉这个人类，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没有。

被尼格瑞姆听到了消息，最差的情况也就是对方把消息转告给另外三个种族，但事实上其他三个种族对于人类的态度矮人王比谁都清楚，尼格瑞姆根本不会有那个机会去告诉他们，恐怕刚靠近就被杀死或者赶走了。

但相反，他已经很久不和人类接触了，就像他甚至不知道人类已经发明出了那么多种酒一样，也许人类也会有他不知道的，解除诅咒的方式呢？

矮人王的脸色变换来变换去，最终还是在尼格瑞姆“真诚”的目光下松了口。

“这件事，要从三个月前发生的诅咒开始说起。”

矮人族经历的事情和其他三个种族差不多，不过不论矮人王说的如何可怜，见过人马族惨状的尼格瑞姆也不觉得他们对其他三个种族的入侵计划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只是静静地听完了矮人王的诉说，然后问道：“所以赶走其他三个种族的办法是那本龙皮书上写的？”

和兽人族的情况不同，矮人王不仅知道那本书是龙皮制造的，他还因为过去的矮人们留下来的典籍认识一些龙语，所以才东拼西凑地从那本书上找到了所谓的“解除诅咒”的方法。

尼格瑞姆问完后，矮人王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说的实话：“并不仅仅只是赶走他们而已，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智慧生物的死灵来解除这个诅咒。”

尼格瑞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矮人王似乎是把话说开了，也没那么多顾忌了，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尼格瑞姆，说道：“我们本来是想向人类发动战争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也比从前要厉害上许多，我们不一定是对手，反倒不如把目标放在其他几个我们熟悉的种族身上，尤其是精灵族，他们本来就很讨厌，高高在上的模样，谁都看不起。”

正常情况下，矮人们其实是打算先攻打和他们关系不好的精灵族，等精灵族死的差不多了，死灵还不够的话，再去攻打兽人或是人马，但没办法，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兽人族，不想消息走漏对方提前有防备的话，他们还是得先从兽人下手。

矮人王说着说着，便回忆起了当初的情形，他沉声道：“我们并不喜欢战争，即便别无他法，我也曾经犹豫了很久，但突然有一天，我打开了我的仓库，发现里面是堆成了山的武器和盔甲，它们已经不再像刚被打造出来时一样闪闪发亮了，最底下的那些甚至已经开始生锈，变成了废铁，那时我下定了决心，它们都是我的杰作，不应该沦落到这种下场，武器就应该拿来杀人，盔甲就应该用来战争，我不仅要拯救矮人族，也要拯救它们！”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立刻明白了过来，难怪矮人王当初在睡觉前还会喃喃这种话，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发动战争不是什么好事，但这里确实有对他们而言足够完美的理由，所以才会一直挂在嘴边给自己打气。

尼格瑞姆闭了闭眼，说道：“武器和盔甲并不是用来发动战争的，矮人王，它们是为了守护而生的。”

矮人王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尼格瑞姆，尼格瑞姆安静地回望他，说道：“就像所有矮人都拥有一颗炙热的守护之心一样，你们打造出来的武器也是用来守护对自己重要的事物的。”

“如果我是武器，我并不会因为腐朽而悲伤，正相反，我会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想要守护的一切都很安全，他们没有要用到我的时候，这对一把武器而言，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矮人王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尼格瑞姆，他从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说法，但这个人类说得多对啊，虽然从没有人看透过，但他们矮人就是拥有那样一颗想要守护的心，他们打造出来的武器当然也是这样的，矮人王甚至觉得自己的胸膛都变得热乎起来了。

别说矮人王了，就连埃布尔听到尼格瑞姆的这番话，也不由得朝他投去了奇异的目光，他的主人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吗？

尼格瑞姆眼神坚定地对矮人王道：“不要让它们失望，绝不能因此发动战争！而且那本书上说的话并不一定就是真的，您可以想一想，那本书是某个人用来诅咒矮人族的，他是想要害你们，又怎么会真的给你们一个解除诅咒的办法呢？依我看，他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挑起四个种族之间的战争，利用矮人族的力量，彻底摧毁其他三个种族！”

“而且战争之中，矮人族也不能一点儿损耗都没有，他们就是想等到大战结束，矮人族也是最虚弱的时候，再将你们一网打尽！”

矮人王先前就已经被尼格瑞姆的话镇住了，后面的话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道理，怎么想怎么认为不会错，听完后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得暴跳如雷，大声怒吼道：“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利用我欺骗我！！！这群可恶的坏蛋，炉子里的废渣！他们活该被烧成烟！”

同样在利用矮人王欺骗矮人王的尼格瑞姆一点儿没有被攻击到的自觉，而是做出一副愤慨的模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矮人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声咒骂那施下诅咒的小人，堵在外面的矮人却是听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铁锤和他另外六个同伴着急得要命，生怕是尼格瑞姆哪里惹了矮人王生气，这会儿要被打死了，都想要往里冲，把人救下来。

维斯连忙把他们拦住了，怕他们进去会坏事，铁锤见状，生气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吗？！”

维斯忙道：“这有啥好担心的啊，矮人王……呃，矮人王肯定不会动手的啦，他不是答应过你们了吗！”

几个矮人一听这话，才纷纷停了下来，正常情况下矮人王的确会信守承诺，但万一上头了呢？不过维斯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意思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而维斯心里就是另一个想法了。

清醒点吧矮人们，就埃布尔那个破坏力，别说矮人王真要向阿尔巴动手了，他哪怕表现出来一点儿敌意，还用你们冲进去？这栋楼都早给你炸飞了！

第58章 诅咒解除

与门外忐忑不安的矮人们不同, 尼格瑞姆非常淡定。

他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一半，矮人王既然相信了那本书上所谓的解除诅咒的办法是假话，那么让他继续相信自己有办法解除诅咒就更加简单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矮人王冷静下来之后, 取代愤怒的就是惊慌与绝望了, 如果龙皮书上的方法是个阴谋，其实根本没办法解除诅咒, 那么矮人族该怎么办？

尼格瑞姆适时站出来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可以将那本书拿出来让我看一看吗？我的仆人其实对这种稀罕的语言有些研究，也许他能看出些什么来。”

矮人王这时才看向一直站在尼格瑞姆身边的埃布尔, 他并不相信人类中会有人看得懂龙语，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了，除了暂且相信尼格瑞姆的话之外别无他法。

矮人王来不及多想, 立刻蹬蹬蹬地跑上了二楼, 随后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快，矮人王又捏着一本龙皮书，从上面跑了下来。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龙皮书塞到了尼格瑞姆手里，瓮声瓮气地说道：“书在这里，快让你的仆人看看吧！”

尼格瑞姆也不拖沓, 转手交给了埃布尔, 埃布尔立即打开那本书翻看起来。

可能是熟悉了一些字句，他的速度比上一次看精灵族的书要快上一些，不一会儿便重新关上了书, 将其中的内容一一复述了出来。

如果说矮人王先前是不得不相信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的话，在听完埃布尔说的内容后，他就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尼格瑞姆有办法帮助他了。

他只是借着矮人族以前留下来的书籍，东拼西凑地勉强弄清楚部分上面的内容而已，这个人类商人的仆人却不仅将他研究明白的那部分内容复述出来了，还能清楚地补充更多细节！

不会有错的，他确实能看懂这本龙皮书！

矮人王对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如果说先前对方是他的合作对象的话，现在的尼格瑞姆就是矮人族的救命稻草了！矮人王也顾不上端架子，亲自搬来两个空酒桶，殷勤地当做椅子给尼格瑞姆二人坐，就差上来给尼格瑞姆敲敲腿揉揉肩了！

“这个诅咒还有另外的解除方法吗？！”矮人王渴望地看着尼格瑞姆，期待地问道。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埃布尔，埃布尔便立刻道：“有的，只是这本书并不完整。”

紧接着，埃布尔就把另外三本龙皮书可能在其他三个种族，以及他们需要联合起来解除诅咒的情报顺带说了出来，而脑子不怎么好用的矮人王也没有想过埃布尔为什么会凭空有这样的猜测，只拍着大腿兴奋地叫道：“太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立刻去其他三个种族看看吧！”

因为矮人太过执拗的脾气，和平地说服他们，以及拿到他们族中的龙皮书耗费了尼格瑞姆最多的心神，而矮人王说出了这句话，意味着尘埃终于落定，之后就只剩下一些小麻烦了，尼格瑞姆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

打从尼格瑞姆进入森林直到现在，大半个月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终点就在眼前的达成感让苦苦支撑了许久的尼格瑞姆在站起身时浑身一垮，差点又一次眼前一黑，好在埃布尔连忙将他扶住了，异常迟钝的矮人王才没发现什么不对。

在他看来，尼格瑞姆好像就是闭了闭眼，然后在他的仆人身上靠了一下而已。

矮人王兴奋地捧着埃布尔重新还给他的龙皮书，冲尼格瑞姆道：“我们现在出发吗？”

尼格瑞姆倚着埃布尔定了定神，说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您要亲自带着书去找他们吗？”

矮人王刚想说是啊，又突然想起来其他几族都莫名其妙高傲得很，他要是亲自去被拒之门外的话，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于是想了想，还是腆着脸道：“最近矮人族的晚上不太平，我还是得在这边守着，另外派人去吧！”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立刻道：“我觉得铁锤不错，而且我们三个人可以跟着一起去，拿到书后立刻将诅咒解除。”

矮人王当然不会反对，兴冲冲地越过他们，把自己的房门打开了，冲着外面挤挤挨挨的矮人叫道：“我找到另外的解除诅咒的方法啦！我们不用打仗啦！”

这句话一出来，一部分矮人欢呼雀跃，也有另一部分想要让自己打造的装备派上用场的矮人大声地发出抗议，不过这就不是尼格瑞姆需要插手的事情了，通通丢给矮人王就好。

维斯一听这话，就知道尼格瑞姆成功了，顿时欢呼雀跃，开口就要庆祝，尼格瑞姆怕他把话讲漏嘴，忙叫埃布尔把人的嘴巴堵了，拖到一边去，而矮人王则是把龙皮书托付给了铁锤，叫他再出去一趟，带尼格瑞姆三人和其他三族搭上线。

铁锤一脸懵逼，完全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矮人王也懒得跟他解释，干脆把人推着往前走，挤开其他矮人后，一路将铁锤和尼格瑞姆三人送到了矮人城市的入口处。

因为矮人王的动作，这下所有知道一点情况和一点情况都不清楚的矮人们全部好奇的涌出来了，整个矮人城市都空了，矮人们挤挤挨挨，乌央乌央地跟在他们身后，那场面之隆重壮观，就连尼格瑞姆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

他们一路被送到了外面，矮人王才巴儿巴儿地停了下来，而此时，他看向尼格瑞姆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矮人族是倒了大霉才遇到了这次诅咒，那么眼前这人类商人就是这次霉运中他们遇见的最大幸运，如果不是对方及时出现，他们可能已经做出了最坏的决定，矮人王几乎无法想象如果直到和其他三个种族拼得两败俱伤后才发现诅咒根本没有解除，那时候的矮人们又会是怎样一个心态，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脸再继续活下去了，而那个幕后黑手也能像他计划中的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剿灭整个边际森林——

那样的未来实在是太可怕了，而矮人王直到现在才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矮人王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非常，他道：“谢谢你今天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会永远记得的，而你，我的朋友，你将是整个矮人族的挚友，我们会铭记你的恩情，之后不论是什么要求，只要你提出，我们矮人族一定拼尽全力去替你实现！”

矮人王突然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论是买酒，合作，还是帮你打死那些欺压你的亲戚——说实话，如果是最后一个那真是太好了，我会非常高兴的！”

尼格瑞姆面带笑意地看着他，说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的。”

但很大可能没有这个必要了，毕竟休诺丁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然能叫矮人去把他那些亲戚全部砍死也挺合他心意的。

矮人王闻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大声说道：“好了，你们快点离开吧，不然很快天都要黑了！”

尼格瑞姆自然不会反对，立即带着另外三人上了路，他也不清楚西格玛有没有带着好消息回来，不过按照他的安排，这时候去兽人族肯定是能和林奈汇合的，到时候再在兽人族等待西格玛就好了，最迟不过三五天，这次的事件就可以圆满解决了。

想到这里，尼格瑞姆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过他们离开矮人族时天色还是太晚了，这一天并没能到达兽人族，而是在树林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才开始继续赶路，而尼格瑞姆也因为这些天太过劳累，忽视了一个自己没能考虑到的可能性——西格玛已经从人马耶兹那里得到了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尸语者的情报了。

而这边，西格玛在彻底发现这次的所谓冒险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骗局的时候，整个精灵都要不好了！

阿尔巴怎么可能是那个龙之领主呢？！他怎么能是那个龙之领主呢！他那么信任对方！阿尔巴——呸！那个叫尼格瑞姆的家伙怎么能这样欺骗他！

可怜的精灵完全处于一种世界观崩坏的状态，但他还记得诅咒的事呢，一点儿没耽误，揪着带着龙皮书的人马耶兹就开始疯狂往回赶，他甚至一晚上没有休息，直接又从兽人族拎走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林奈。

虽然不知道西格玛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但他们都急着要解除自己种族的诅咒，所以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到他们在半路上撞见了带着矮人铁锤正往兽人族去的尼格瑞姆一行人。

林奈和耶兹还没反应过来，西格玛已经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带着一阵风，直奔尼格瑞姆而去。

精灵气势汹汹，杀气腾腾，他誓要将那个可恶的人类骗子质问一番，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扒光他的秘密，再痛骂他一顿！

这个人类怎么敢就这样欺骗他！愚弄他！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那些真心吐露，那些感动，都是假的！

然而西格玛根本没能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一把揪住尼格瑞姆的领口，才跑到对方面前，他就停了下来。

阻止他的并不是埃布尔，而是尼格瑞姆看过来的眼神。

现在阳光正好，这是西格玛第一次和尼格瑞姆分开这么久后重逢，也是他头一次将尼格瑞姆的状况看得这么清楚。

对方的身体很虚弱，这一点相处久了，西格玛清楚，这会儿他单薄的身躯正有气无力地挂在埃布尔背上，黑色的卷发上全是泥土和灰尘，原本白皙的脸庞也脏兮兮得几乎看不清五官，他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上去安静得像一个娃娃，那股与生俱来的阴郁气质甚至让他在阳光下显得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会虚化消散在空气当中。

西格玛突然就失去了找他对质的**，而另一股陌生的情绪从他胸口升起。

精灵很单纯，但他并不傻，也不像矮人一样，脑子里永远只能思考一件事情，他很愤怒，但在看见尼格瑞姆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当初在进入森林之前对方的样子。

那时候的尼格瑞姆虽然也一样削瘦，但他干净整洁，满身贵气，黑色的卷发仿佛幽暗的水藻，漆黑的眼睛仿佛黎明前的夜空，即便比西格玛矮上半个头，也让精灵有一种天然的不敢冒犯的意识，那时候的尼格瑞姆和现在这个灰扑扑的，像是在泥地里打了滚的虚弱小可怜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他并非什么久历冒险的尸语者，他是一个领主，一个人类贵族，在进入森林之前，他恐怕都没有真正用自己的脚走过路，但他为了四大种族的诅咒，亲身进入森林，在比最普通的平民还要艰苦的环境下坚持了将近一个月，甚至真的帮他们解决了诅咒的□□烦……

他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责怪尼格瑞姆什么。

西格玛又猛然想起尼格瑞姆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龙之领主不论想要做什么，其实都是为了四大种族好，尼格瑞姆那时还没有暴露身份，他说的话，其实都是真心的吧？除了一开始相遇的理由和尼格瑞姆的身份，他们之间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实的，不存在任何欺骗。

看着尼格瑞姆那副凄惨的模样，成熟了许多的精灵竟然第一次感觉到了内疚的情绪，这实在太奇怪了，但他仍旧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动情地往前迈出了两步。

突然被西格玛深情注视的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的大脑放空了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竟然会看不懂西格玛这个笨蛋一样的精灵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到底他在想些什么，才会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啊？

尼格瑞姆莫名其妙地看了西格玛一眼，不管怎么样，现在不是追究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矮人铁锤可不知道他和西格玛认识，他也不能让铁锤看出这点来，这会儿矮人已经警惕地握着武器隔在了西格玛和尼格瑞姆中间。

很显然，他觉得这个精灵的到来对尼格瑞姆而言有危险，如果不是因为解除诅咒和需要和精灵之间的合作，他一定已经率先朝对方发动攻击了。

尼格瑞姆低咳了一声，冲维斯使了个眼色，随后装作不认识地对西格玛道：“你是精灵？！正好，我们正有事要去联系你们，请问你们族内是不是也出现了被诅咒的情况？”

这一段事先并没有商量过，西格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正要问尼格瑞姆在说啥呢，维斯从一旁抢上前来，隔开矮人和精灵，挤眉弄眼地对西格玛说道：“难不成你们也是因为发现了龙皮书的秘密才想来寻找矮人族的？”

维斯疯狂朝自己背后的矮人努嘴，西格玛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原来尼格瑞姆又骗了一个种族的人！

不过这个时候，西格玛的复杂心情中，成分最多的恐怕还是幸灾乐祸了。

毕竟对方是他最讨厌的矮人，在他看来，尼格瑞姆就应该多骗骗这种没有自觉的种族！

他一定不知道，尼格瑞姆也是这么想的。

等西格玛领会了他们的意思之后，林奈和耶兹也赶了过来，尼格瑞姆看见耶兹后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转向西格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精灵难得没有闹腾，他也不浪费这个时机了，开始像维斯一样冲两人递话。

很快，两边就接上了头，开始一起糊弄可怜的矮人，铁锤哪里扛得住这个，晕晕乎乎地就相信了他们。

不过也没办法，矮人怎么可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边际森林里的另外三个种族会联合狡猾的人类一起来欺骗明明关系更近的他们呢！

无论如何，四本书终于凑齐了，他们郑重地将龙皮书一齐交给了埃布尔，埃布尔将尼格瑞姆放下来，又仔细翻看了属于人马和兽人族的两本书。

尼格瑞姆知道自己看不懂龙语，所以没有多费心思，而是直接朝埃布尔问道：“怎么样？”

埃布尔扭头看向尼格瑞姆，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只是有办法，这个办法甚至称得上是相当的简单了，只需要埃布尔依次将鲜血画在四本书上，这个诅咒就可以被解除了。

这个方法如果不是有龙族血统的限制，其实已经简单到一种会令人觉得古怪的地步了，毕竟这次的诅咒所涉及的范围之大，效力之强，几乎是能直接毁灭四个种族乃至整个边际森林的恶咒，施咒者本人也一定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所有有记载的情况下，会不计后果地施下这种诅咒的人，目的都是要将被诅咒方赶尽杀绝，而他们也都往往将解除诅咒的方式设置得十分困难，或者需要付出极大代价。

举个例子，这种情况下，只有埃布尔能够解除诅咒的话，施咒的人一定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解除诅咒的方式是放干尼格瑞姆的血，或是献出尼格瑞姆的灵魂。

简而言之，就是根本不会让埃布尔有解除诅咒的想法。

但这么大的诅咒，却只需要埃布尔的血，甚至不是很多血，而是一点点，这太奇怪了。

可惜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都不怎么了解诅咒相关的事情，人马族倒是有人知道一些，但偏偏耶兹很不擅长这方面的事，导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大家都激动又紧张地看着埃布尔将四本书在地面上拼成一整块，随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开始在上面涂涂画画。

维斯被埃布尔咬自己手指头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也是剑士，倒不是怕受伤，但这真是太疼了，没必要嘛，顿时忍不住碎碎念道：“嗨呀，怎么这么冲动，我可以把我的剑借给你的，剌个口子多轻松！”

没有人搭理他，尼格瑞姆也没看他一眼，心想，埃布尔要是在你那剑上蹭半天蹭不掉一层油皮，那不就露馅了吗。

很快，在众人激动又期盼的目光下，埃布尔画完了最后一笔，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就在这时，还不等众人想着该如何验证诅咒是否解除，他们身上原本能够透过树林隐隐绰绰投下来的阳光突然消失了，一大片浓重的乌云以极其不自然的速度迅速地笼罩在了众人上空！

埃布尔在愣了一下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大叫一声“当心！”，同时一把搂住尼格瑞姆，用最快的速度朝一旁躲去，而熟悉自然的人马和精灵更是比他还要快做出反应，只有维斯和矮人是在听到埃布尔的叫声后才动了起来，齐齐成了滚地葫芦，这才险险躲开。

就在众人齐齐避开的一瞬间，酝酿了片刻的乌云中就有水桶粗的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到那四本书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它们便化作飞灰直接消失了，而不等几人想起来要惋惜这四本再好不过的龙语参考，另外一件事情就占满了他们的注意力。

这里是树林，原本不该有这样的闪电能够直接击落在地上，所以为了毁掉那四本书，落下的闪电威力尤其大，它带来的雷火也直接霹燃了两株树木，巨大的火焰腾然升起，如果不能快速熄灭的话，风一吹起来，不要说这一片森林了，他们这群人一个都跑不掉！

埃布尔虽然不怕火烧，但尼格瑞姆连烟熏都禁不住，一想到后者的安危，埃布尔便立刻将尼格瑞姆摁在地上，自己则一跃而起，朝那两株被点燃了的树木冲去，其他几个人也随即反应过来，尤其是精灵和人马，跑得比谁都快！

幸好老天不打算再为难他们，树林中并没有在这期间突然刮风，在众人的努力下，那两株树木的火焰都很快就被熄灭了。

不过付出的劳动虽然不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众人还是全部都脱力地瘫倒在了地上，好半天，铁锤才突然瞪大了眼睛，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就连土豆一样的矮人又哭又笑地抱住了烧焦的树干，大声道：“诅咒解除了！诅咒解除了！！天呐！谢谢！谢谢你们！！”


第59章 十一月

最先发现诅咒解除的就是矮人族, 当第一个矮人无意当中点燃了火焰后，整个矮人族都沸腾了，紧随其后的是精灵族，生命池水在摆脱诅咒后立刻恢复了它的力量, 盎然生机像风一样吹遍了枯黄的土地, 不断有新芽嫩叶萌发而出，精灵们的家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过去的繁茂模样, 所有的精灵都激动地跪拜在精灵之树下, 为她的复生而庆贺。

之后便是兽人族，人马族。

当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河的时候, 耶兹流下了眼泪，随后他带领着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马，恭敬地朝森林外的方向弯下了腰, 他清楚的知道当星星消失的时候, 是谁在支撑他的心灵，从今往后，他和所有人马都将成为龙之领主在边际森林中的眼睛，他必将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领主的尊严。

而在狂欢过后，所有的种族也都回忆起了那位人族为他们做出的一切，兽王心甘情愿接受龙之领主的贸易条件, 而精灵女王更是愿意破格为龙之领主献上一部分生命之池的池水。

一开始西格玛告知精灵女王他那位名叫阿尔巴的朋友真实身份其实是龙之领主尼格瑞姆·休诺丁的时候, 他甚至都已经打好了说服女王不要为被欺骗而生气的腹稿，但事实上，女王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件事。

并不是精灵女王多么的通情达理, 不介意被欺骗，她毕竟是一个精灵，高傲是天生的，但在经历过精灵母树奄奄一息，精灵们流离失所之后，她清楚的认识到是龙之领主救了整个精灵族，如果没有龙之领主，现在的精灵族已经灭亡了，这份恩情比什么都要重。

而且龙之领主对精灵族没有任何恶意，精灵女王愿意为他奉上精灵族的信任。

不过在得知一切后，精灵女王觉得龙之领主最应该担心的不是精灵族的态度，而是矮人族……只有那种粗鲁又脑子不好使的种族，才会在得知自己受到欺骗后纠结于这件事，而不是回想起自己究竟都得到了些什么。

西格玛深以为然。

精灵女王问道：“所以说了这么多，龙之领主呢？”

西格玛闻言，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好半天，他才回答道：“在确定诅咒已经解除之后，阿……龙之领主就已经离开了，对于一个人类贵族而言，这场冒险实在是太令人疲惫了，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精灵女王愣了一下，眼中不由出现几丝赞赏：“他竟然没有趁我们情绪激动的时候上门来表明身份，要求我们为他效力么？”

就连精灵女王也情不自禁地开始认为，龙之领主确实是一个罕见的好人类了。

实际上，精灵女王的问题在尼格瑞姆决定直接离开边际森林，回到城堡去的时候，埃布尔就已经向他提出过一次了。

尼格瑞姆趴在埃布尔背上，回答道：“没有必要，一来显得急不可待，居心不良，这样的态度会抵消一部分他们对我的感激之情，不利于后续四大种族的收服，二来，诅咒刚刚解除，所有的种族都在狂欢，多半不会有心思细谈合作的条例。”

尼格瑞姆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三来，我现在也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呼……”

高贵伟大的龙之领主，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了。

埃布尔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加快步伐，在三天之内将尼格瑞姆带回了城堡，他们到达城堡大门的时候，还差点被把守在外的卫兵将他们当做什么强盗流民驱逐出去，管家在见到尼格瑞姆的模样时也差点当场晕倒，连忙派人去准备热水和食物。

埃布尔倒是好好吃了一顿，但尼格瑞姆在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就失去了意识，回到自己绵软宽阔的床上后，更是一睡不醒。

直到第二天深夜，也就是打他们从城堡离开的整一个月后，尼格瑞姆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太累了，又睡得太久，整个人醒来时都处于一种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又在哪里的混乱状态。

尼格瑞姆睁着眼看了自己头顶的床幔半晌，侧过头，在自己床边的地上发现了睡得正熟的埃布尔。

□□静、太平和了，眼前的一切和他没有离开城堡之前一模一样，尼格瑞姆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去了一趟边际森林，还是说一切都只是他漫长夜晚中做的一个梦了。

就在尼格瑞姆有些迷糊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枕边的一个冰凉硬物，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原本扣在埃布尔脖子上的项圈，因为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在进入边际森林之前被他亲手取下来了。

窗帘只拉上了一半，项圈上的“绿宝石”在月光下流淌着微弱的光芒，尼格瑞姆看了它一会儿，渐渐清醒过来，他再侧头去看时，发现埃布尔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多半是他刚醒就跟着醒了，尼格瑞姆想，毕竟五十米内就能感知到心跳和呼吸的变化，更别提现在这么近了。

尼格瑞姆想着，发现经过这段时间后，自己对埃布尔的了解好像也变多了，他侧过脸，发现埃布尔也正用那双亮晶晶的绿色眼睛看自己。

尼格瑞姆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埃布尔见到后，眼睛亮了亮，他从地毯上坐了起来，温柔又直白地盯着自己的主人。

尼格瑞姆朝他招了招手，等到埃布尔靠过来后，他伸出手，又重新把项圈给埃布尔带上了。

埃布尔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眼角和眉梢都跟着放松下来，他捧起尼格瑞姆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又将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尼格瑞姆半眯着眼，摸了摸他。

埃布尔低着头让尼格瑞姆摸了一会儿，蠢蠢欲动地说道：“我可以……”

尼格瑞姆无情道：“不可以。”

埃布尔：“……”

埃布尔还想挣扎一番，尼格瑞姆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不行，太热了。”

埃布尔把自己的失望摆在了脸上。

尼格瑞姆又揉捏了他两把，才把汗津津的手收了回来：“你可以再等一等，毕竟现在已经到了秋天了。”

而天气没两个月也将转凉，虽然现在尼格瑞姆已经能用足够多的火石温暖整个房间了，但对比起来，当然还是埃布尔的体温更加熨帖，到时候就算埃布尔想，尼格瑞姆也不会叫他睡在地毯上了。

埃布尔听到这话，只好乖乖地躺了回去，虽然没能和尼格瑞姆睡在一起，不过有项圈在，他睡得要比先前安稳得多了，至少不会再在梦里担心自己走丢后因为没有项圈而回不了尼格瑞姆身边了。

尼格瑞姆在第二天起床后就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不仅是这一个月内搁置的事务，还有和边际森林四大种族之间的契约草稿，他现在既然已经被边际森林的异族们接受，先前的计划也可以开始动手了。

首先便是矮人族，他虽然在离开前已经让铁锤帮忙带话，叫矮人王不要生气，坦白自己其实有事隐瞒他们了，但矮人王再怎么做好心理准备，恐怕也想不到他会是龙之领主，虽然先前矮人族就有和人族联系的意愿，但在发现自己一片真心被欺骗后，恐怕也会出现一些逆反心理了，为了安抚他们，他得先把和矮人王约定好的各种酒送过去开路。

这件事可以在盖登那群人中找一个足够稳妥的去办，也许那个暂且作为冒险者工会的侍者戴维会很合适。

尼格瑞姆在写计划书的时候，埃布尔就在旁边看着，提起矮人族，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有些好奇地问道：“您先前对矮人王说的那番话。”

尼格瑞姆一面写字，一面心不在焉地说道：“什么话？”

埃布尔道：“就是有关武器的那番话，您的确是那样想的吗？”

武器是用来守护而不是用来侵略的，如果被用在了错误的用途上，武器也会为此伤心难过……

“……”尼格瑞姆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他严肃地看向埃布尔，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了埃布尔只是好奇，而不是认为那番话是什么至理名言之后才松了口气。

尼格瑞姆转过脸，重新动起笔，他说道：“埃布尔，武器是不会有想法的。”

而它们被用来做什么，只取决于握着它们的那个人的想法。

啊，埃布尔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那番话只是用来哄一哄矮人王，说服他不要发动战争的借口，并不是尼格瑞姆真正的想法。

那么他的主人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他是想要守护什么，还是想要去掠夺什么？

埃布尔有点想问这个问题，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必要，他就是尼格瑞姆手中的那把武器，他不用去思考这些事情，因为尼格瑞姆的想法就是他的目标。

尼格瑞姆写着写着，想起什么，偷眼看了埃布尔一下。

埃布尔：“？”

尼格瑞姆：“咳，今天的工作很多，时间不够，我晚上不想吃饭。”

埃布尔：“……”

埃布尔深刻地觉得，有的时候，武器还是应该有一点自己的主张的。

埃布尔：“不，您得吃。”

尼格瑞姆：“……嘁。”

尼格瑞姆最终还是没能逃得了晚饭，甚至还在吃完后被大逆不道的奴隶塞了一块糖。

太过分了！

不仅是矮人族，另外三族也需要各自派去使者商讨合作事宜。

最轻松的应该是人马，尼格瑞姆确信耶兹对他的忠诚，否则对方绝不能支撑到诅咒被解除，他倒不需要人马多付出些什么，派去的人应该问一问人马有什么需求。之后就是兽人和精灵，兽人族还算懂事，有埃布尔这个绝对的武力压制在，他们也不会胡搅蛮缠些什么，按部就班地谈判就行了，不过得提一下兽人族食草和食肉兽人地位两极分化的情况，叫兽王有所准备，虽然尼格瑞姆觉得对方多半不会听，但他自己得有打算。

最难办的反倒是精灵族，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尼格瑞姆也有些摸不准精灵女王会是个什么态度，派去的人也应该谨慎小心一些。

尼格瑞姆写到最后，砸吧了一下嘴里的糖，突然想到了那个立了大功的小精灵，于是他在最后添上了一句话。

“另带十车糖果，赠与精灵幼崽艾赛亚。”

龙之领主与边际森林四大种族的契约谈判很快便展开了，四位使者带着自己的使命，在四队卫兵的守护下战战兢兢地踏入了传闻中比地狱还要危险的边际森林。

人马族的契约很快便确定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向尼格瑞姆要求任何报酬，只表示无论领主有什么需求，他们都会遵从，随后是精灵族，这也是使者带了最多礼物的一个种族，不仅是十车糖果，还包括了一千能在人类世界使用的金币。

这一千金币的主人是西格玛，使者担心对方被当做收受贿赂，联系人类的叛徒，还专门解释道：“这是您曾经接下的‘探索边际森林’的冒险者任务报酬，请收下吧。”

事实上，精灵们压根儿不会想到什么收好处上面去，大家都只是好奇地看向西格玛，西格玛愣了一下之后才接下了那一大箱金币，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精灵族开放和人类交往以来的第一个首富。

使者笑道：“原本报酬应该是冒险者工会那边结算，但因为发布任务的人就是领主大人，所以干脆直接派我送过来了。”

西格玛：“……”

西格玛不由得心情复杂，没想到那个任务也是龙之领主发布的，这样说来，他不是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吗！

西格玛忍不住问道：“那另一个人呢？维斯的报酬呢？”

使者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西格玛说的是谁，他因为去工会那边了解过，所以也能答得上来：“您的另一个同伴，剑士维斯，也在几天前去工会将报酬领走了。”

尼格瑞姆当然也没忘记关注维斯，他原本以为对方是来历练的，应该会在盖登留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领完奖励后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尼格瑞姆的势力毕竟还没有那么大，他只能打探到维斯在离开盖登后去往了东边，具体跑到哪里去却是不知道了。

西格玛听到维斯的消息，确定对方不是尼格瑞姆的人后，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被骗，而且没有记错的话，维斯好像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阿尔巴”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有点想笑呢。

给小精灵的十车糖果也送到了，虽然成年精灵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但艾赛亚在精灵幼崽中的地位却确确实实变成了最高的那个，所有精灵幼崽都羡慕得要死，也方便了艾赛亚在精灵幼崽中“传教”。

现在所有的年幼精灵都认为龙之领主是个超级厉害的大好人了，不出所料，就算这一代精灵还会对人类有所隔阂，下一代精灵也不会认为和人类交往有任何问题了。

兽人族的进展也同样迅速，兽人原本就有和人类交易的打算，虽然现在他们不缺肉了，其他日用品和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他们也不排斥，契约的条件也都差不多想好了，使者在契约签订完毕后，也小心地提了一下兽人族内部的问题，兽王果然并不放在心上，还有些不高兴龙之领主这么急吼吼地插手兽人族内部的事情，随意地就把人打发走了。

而矮人族也的确不出尼格瑞姆所料，是反弹最严重的种族，不过看在那些各式各样的酒的面子上，矮人王还是没有直接对戴维动手，甚至不情不愿地签订了和尼格瑞姆合作的契约。

“虽然我签了契约，但可不代表我原谅了他！”矮人王一摔笔，咆哮道：“他怎么可以这样欺骗忠厚的矮人！我们甚至在为他打造一把神器！！！”

戴维：“……”

戴维瑟瑟发抖，并不敢顶嘴为尼格瑞姆辩驳。

矮人王愤怒道：“你回去！叫他自己过来道歉！不然神器没有了！我们就是把它融掉，也不会将它送给一个欺骗了矮人感情的骗子！”

戴维听到这里，再怂也得说句话了，那可是神器啊！他在无主之地当酒保时都没见过，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怎么能就这么给融了呢！

于是他虚弱地说道：“可是我们领主帮助你们解除了诅咒呢。”

矮人王：“……”

是哦，这样的话，不送东西好像显得他小气一样。

矮人王呆了一下，改口怒道：“那你告诉他！神器可以给他，但他要是自己不来道歉的话，就将失去矮人王的友谊！”

戴维不太能明白在矮人族签完契约后，矮人王的友谊对龙之领主来说还有什么用处，但毕竟矮人王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道：“行吧。”

使者们去时历尽艰辛，回来时倒还算轻松，不仅是人马和精灵，就连兽人和矮人都派出了人手护送，也由此开启了双方的第一次交互。

这一切都看在尼格瑞姆眼里，也让他觉得自己一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了。

尼格瑞姆领地下的人民和边际森林中的异族们互相试探着，磨合着，起先还会因为各自的脾气和习惯不同而有一些小摩擦和误会，但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各自之间相处的最合适的距离，双方之间的货物流通起来之后，尼格瑞姆治下的土地便以一种极快，但又悄无声息的速度变得富饶起来了。

大量的金币朝盖登涌入，来往的商队越来越多，道路也越来越宽阔，这时候的盖登已经不再依赖过去的名声搜刮悬赏奖金了，他们筑起了高高的城墙，整个城市的面积扩大，变得欣欣向荣，而原本蜗居在哈伦镇的居民也纷纷发现了盖登的方便和安全，因为他们都是尼格瑞姆治下的子民，所以很轻松地就拿到通行证，前往盖登居住了，而原本的哈伦镇则和周边的稻田一起成为了耕地，不过这里并不种多少粮食，而是种植一些仅仅只在边际森林这一带生长的植被，为盖登带去更多的财富。

盖登越富裕，人们的生活越好，尼格瑞姆作为领主拿到的税金和礼物就更多，不仅装饰和使用的物品规格更高更华丽，尼格瑞姆甚至有余裕考虑要不要将城堡扩建一番了。

但时间转眼就过，那些炎热的天气和令人烦躁的虫鸣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不过一眨眼，气温就陡然变冷了，这样的温度可不适合修城堡，尼格瑞姆只能暂时将计划搁置，但埃布尔却为此非常高兴，因为他总算能在尼格瑞姆的要求下，名正言顺地重新回到大床上去了。

这个冬天过得比往年要松快得多，整个城堡的地板上都铺着温暖的绒毯，各个窗户也都换上了厚重的窗帘，尼格瑞姆的卧室和所有房间都堆满了从矮人那边弄来的火石，城堡里的温度简直暖和得像是春天，不仅仆人们十分快乐，尼格瑞姆的腿也轻松了很多，每天晚上让埃布尔捂一捂，第二天一整天都不会疼。

这是他来到这里……不，准确的说，这是尼格瑞姆自从腿摔断之后，过得最舒适的一个冬天了。

不过领地变得富饶热闹后，需要处理的事务也变得更多了，虽然他已经在盖登安排了许多人手帮忙处理一些事情，但有关边际森林那边的情况仍旧全部需要尼格瑞姆自己来解决，尼格瑞姆今天也如同往常一样，忙到了晚饭后才歇下来。

埃布尔给他端来了热茶，又捎了些点心，期盼能将他的主人喂胖一些，但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尼格瑞姆喝着茶，看埃布尔替他穿上鞋，拿来大衣，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现在是几月了？”

埃布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回答道：“现在是十一月了，主人。”

第60章 人马族以一己之力拉高gdp

尼格瑞姆打算再去一趟边际森林。

虽然先前他也时常让侍者带着礼物去探望边际森林里的老朋友们, 但那和本人亲至还是有些区别的，另外，他也想亲眼看一看边际森林里那些种族现在的生活情况，那些被送到他桌案上的冷冰冰的文字, 总还是没有亲眼看到的事物来得真实。

埃布尔听到这话, 却想到什么，说道：“还有诞生日的事情吧？”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 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这一次进入森林时就不用那么窘迫的步行了, 尼格瑞姆裹得厚厚的，和埃布尔带上礼物, 直接坐马车去到盖登，又找到了专门为使者们带路的车夫，叫他将二人送入边际森林。

能够进入边际森林, 并且认识边际森林中的路途的车夫很少, 不超过十个，他们也仅仅只为尼格瑞姆工作，当使者需要进入边际森林时，必须持有尼格瑞姆的手书和私印，确认无误之后他们才会牵出自己的马车。

边际森林暂时还没有对人类开放，只有森林中的居民能够出来, 人类却不能随意进去, 这不仅是森林中那四个种族的意思，也是尼格瑞姆的意思。

边际森林资源富饶是没有错，但更多的是奇货可居, 尼格瑞姆清楚，金钱带来的力量是巨大的，人类的贪婪也永无止境，如果所有人都能畅通无阻并且保证安全地进入边际森林，很快其中的资源便会被开发一空，不仅四个种族会被骚扰得再没有平静的生活，尼格瑞姆的垄断也会再也做不下去，这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情况。

不过尼格瑞姆也知道，以前的边际森林不被人看好也就罢了，现在的边际森林已经成为了财富的代名词，如果彻底将进入边际森林的道路堵死，总有人会按捺不住做一些小动作，他没那个功夫总去防备这种东西，所以干脆自己开了一条口子，允许冒险者们在接取到冒险者工会的相关任务后以独自或是不超过五人小队的形式进入森林中。

顺带一提，冒险者工会接取以及发布和边际森林相关的任务时，也必须经过尼格瑞姆的首肯，而且其中的手续费尼格瑞姆可以拿到八成。

不过尼格瑞姆只负责筛选那些他觉得无关紧要，可以发布的任务，冒险者也只是取得了进入边际森林的资格，他们的安危是不在尼格瑞姆的责任范围内的，这种情况下进入森林的冒险者，是不会有异族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准确的说，仍旧对人类进入森林这一行为抱有不满态度的异族，大部分情况下在面对冒险者时都是敌对态度，更不要提边际森林里的那些魔兽了。

虽然报酬丰厚，但没有龙之领主庇护的冒险者想要完成任务，大多九死一生，冒险者们早已经习惯了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不过冒险者工会中传出来的死亡率却让某些势力从蠢蠢欲动变成了偃旗息鼓。

边际森林仍旧是原来那个边际森林，驯服了它的人只有那一个罢了，其他的人若是想要上来分一杯羹，都得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不过尼格瑞姆当然和别人不一样，边际森林对他而言只能说是更大一些的盖登，上一次进来时他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换来的却是从今往后的畅通无阻，尼格瑞姆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除了刚进来的那一段路之外，车夫走的都是些隐蔽的小道，他们不经常进出，车辙十天半个月便会消失，一些居心叵测的人也没办法利用这个来摸清边际森林中的路线。

尼格瑞姆的第一站是人马族。

人马族向来习惯移动生活，但为了方便和尼格瑞姆那边的人沟通，他们固定了一个点，每天都会有觉得运势不坏或者很好的人马小族群前来驻扎，所以尼格瑞姆也不怕自己会扑个空。

尼格瑞姆确实没有扑空，而且运气极好的，这一次驻扎在这里的人马是他的老熟人，也就是那名叫做耶兹的人马，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因为观星不好还会自卑的人马了，当初被他聚集起来的百匹人马仍旧跟随着他，不仅如此，因为他和龙之领主的关系最近，还时不时有另外部落的人马投奔而来，可以说如果不是人马并非整个族群群聚的话，他应该已经能算得上是人马族的王了。

耶兹看见马车时，原本以为又是普通的使者，心中还有些想念尼格瑞姆，却没想到拉开车门后，走下来的竟然是裹成了球的尼格瑞姆本人！

耶兹又惊又喜，忙不迭地迎上去，其他人马都没见过尼格瑞姆，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直到耶兹隆重地介绍了尼格瑞姆的身份，那群人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救了他们的恩人！不过灾难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的感激之心虽然还在，但却不像以往那样明显，他们对尼格瑞姆的好感更多的来自于对方替他们带来的新的生活，不过这也足够让他们尊敬这位领主了。

眼见人马们都屈膝行礼，尼格瑞姆也点了点头，说道：“都起来吧，你们忙，我有些事和耶兹商量。”

人马们一直追随着星星，他们当中的等级制度其实并不森严，虽然行了礼，但也从没有见过谁能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其他人对自己的崇拜，大家都纷纷好奇地打量这位领主大人，却发现对方简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场，虽然穿得很厚，看不出身材和站姿，但他华丽的打扮、精致的长相、冷漠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那样吸引人的眼睛，好像天生就是要接受众人顶礼膜拜的。

所有的人马都情不自禁地拿他和自己曾经见过的其他人类做比较，什么使者、商铺老板、普通的工人，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不愧是领主大人呀！

人马们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贵族，虽然大多数都秉持着淡泊的本性离开了，但也有一些年轻的人马把持不住，在周边踢踢踏踏地晃来晃去，想要多看龙之领主几眼，尼格瑞姆注意到了，也没多管，而是看向了身边的耶兹。

人马的身高实在突出，尼格瑞姆差不多只到他的腰部，想要看见对方只能抬头，还因为穿得厚，所以动作十分吃力，不过短短地打量一番后，尼格瑞姆也能看出对方的情况和当初比起来焕然一新了，不仅是精神上的状态，也是身体上的情况，人马们并不怕冷，耶兹只有人类的上半身套着一件宽松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毛却泛着健康的光，口鼻中呼出热气，走路时的状态也显得轻松而挺拔。

尼格瑞姆笑了笑，问道：“人马族现在的情况如何？适应了和外界的交往了吗？”

耶兹一听到尼格瑞姆的问话，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那双幽深的眼中满是飞扬的神采，他高兴地回答道：“托您的福，再好不过了！”

人类这边虽然流传得不多，但是尼格瑞姆也听说过千年前人类与异族其实有过矛盾的事情，边际森林中的种族在尼格瑞姆出现之前闭塞了很久，他们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新鲜事物，在尼格瑞姆为他们打开大门后，几乎所有种族的生活质量都有了飞跃性的提升，人马族的改变尤其明显。

和其他三个种族不一样，人马族除了占卜之外其实并没有特别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由于尼格瑞姆对边际森林的保护政策，他们在森林中采集一些药材后也能在盖登换到许多金币去购买生活用品，而且人马族还养成了一个习惯，他们会在固定的时间五七成群地结伴前往盖登进行保养。

尼格瑞姆手下的人曾经上报过类似的情报，不过因为事务繁忙，为了不耽误尼格瑞姆批阅没有细说，尼格瑞姆这次出来也有了时间，便忍不住好奇道：“保养？”

耶兹点了点头，笑着仔细解释起来。

从前的人马族不太讲究，一是没有条件，二是没有这个概念，他们的皮毛经常会勾上苍耳和其他难缠的植物种子，偶尔还会有虫子寄生在其中，人马族没有办法细致的解决这些问题，囫囵的洗澡还不如去泥地里打滚，所以身上总是脏兮兮的。

在尼格瑞姆开放两边的交往后，人马族为了支持龙之领主，是第一个主动进入盖登的种族，他们原本没觉得自己能有多大需求，只是想捧场换一些生活用品和新奇的食物罢了，却没想到会被马商盯上——当然不是要拐了人马去卖。

马商懂得不少照顾马匹的小窍门，在发现来到城市里的人马们状态并不怎么好后，便立刻找了人来将一群人马洗刷了个干净，那马商原本也只是想代表人类表示一下友善，顺便套套近乎，却没想到人马们从未体会过这样轻松干净不痒痒的状态，疯狂爱上了这项让人类帮忙洗澡刷毛的活动，还按照更高一些的价格支付了金币。

这群吃到了螃蟹的人马回到森林里后，便将这项活动介绍给了其他人马，紧接着，心动前往盖登的人马越来越多，人马洗浴竟然也成为盖登的一项正经产业，连尼格瑞姆都不知道，盖登里已经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开了五家人马洗浴了，虽然因为人马的体型原因这几家店一次不能接待太多人，但好在人马每次出来的人数也并不多，所以勉强能够应付得来。

耶兹也很喜欢洗澡，所以滔滔不绝地向尼格瑞姆介绍人马洗浴的各种项目，梳毛就算了，竟然还有编马尾巴的，而且不论是雄性还是雌性的人马都很喜爱这一项目。

尼格瑞姆听得叹为观止，耶兹还在那里表示让人类帮忙洗澡自己根本不用动，站着享受就行了，尼格瑞姆却觉得，那些帮人马洗澡的人恐怕以前都是洗马工，他们说不定还觉得给人马洗澡更安逸呢，回去得查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如果给人马洗澡获利比给普通马匹洗澡获利高出太多，盖登恐怕就没有洗马工了，那些贩马和养马都不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耶兹完全不知道尼格瑞姆已经想到那么大的事情上去了，他还抬起前蹄给尼格瑞姆看，兴冲冲道：“这个蹄铁也很好，我们一族每天需要走的路都很长，有些蹄子长得不太好的族人很容易受伤，钉完蹄铁后情况就要好得多了。”

人马们第一次看见蹄铁的时候非常害怕，觉得这简直是什么酷刑，一定很疼很疼，替他们洗澡的人类推销了好久，才终于有受过伤的人马愿意试一试，之后人马们才发现，蹄铁其实就像人类穿了鞋一样，是用来保护他们的蹄子的，一点儿都不疼，大家这才争先恐后地让人类帮忙钉上。

“不过蹄子不在地上磨，总是会越长越厚的，还得时不时去修剪，再重新把蹄铁钉上去。”耶兹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耶兹看了尼格瑞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其实一切都很好，不过钉蹄铁比洗澡要贵上许多……”

不仅要修马蹄，蹄铁也是专门按照人马们各自的形状打造的呢。

尼格瑞姆了然，和人类开始交易后，沉醉于自然，淡泊**的人马也学会开始心疼钱了。

不过这倒也是个问题，人马们并没有真正固定的收入，他们不擅长生产和种地，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是采集，但迟早有一天，边际森林会越来越开放，人马们采集到的东西也会越来越不值钱，现在钉个蹄铁就让人马开始觉得心疼了，日后又怎么能负担得起呢？

尼格瑞姆想了想，问道：“前段时间我通过了不少前来边际森林寻求占卜的冒险者任务，有人真正找到你们吗？”

耶兹听到这个，立刻道：“有的，就在不久之前，有个冒险者小队找到了我们，让我们替他的雇主占卜。”

尼格瑞姆问道：“报酬是多少？”

耶兹高兴地回答道：“两千金币！比我们捡好几天草药都挣得多！”

其实尝到甜头后，耶兹都忍不住有点想要尼格瑞姆多放一些这样的冒险者进来了，但他看向尼格瑞姆，却见对方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人马不禁开始担心自己哪里做错了，如果替那个人占卜其实会对尼格瑞姆不利的话，他一定会拒绝的，龙之领主在人马们心中的地位可不是金币能够取代的！

耶兹正要道歉，却听见尼格瑞姆说道：“两千金币太少了，耶兹。”

耶兹一愣，就听见尼格瑞姆道：“会来寻求人马占卜未来的人，全都非富即贵，并且无比急迫，事实上，光是进入边际森林这一项目的赏金就有上万，只是寻找到你们罢了，那群冒险者能够拿到的赏金比真正做出占卜的你们拿到的报酬要高出好几倍。”

尼格瑞姆直勾勾地看着耶兹，说道：“这是不对的。”

尼格瑞姆说的一点儿不错，但耶兹总觉得龙之领主好像是打算坑什么人一笔……不过龙之领主坑谁也不能坑他们，耶兹咽了口唾沫，说道：“所以，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尼格瑞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人马的占卜准确无比，大多数情况下，你们帮他们做出的决定不是能让他们大赚一笔，就是能救他们一命，所以不用有负疚感，大胆开价就是了，下一次再有人来拿着两千金币让你们占卜，只管把他们赶回去就是了。”

耶兹愣愣地点了点头，问道：“所以应该开什么样的价格呢？”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二十万打底，视严重程度翻倍，上不封顶。”

单纯且没见过世面的人马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腿一软跪下去，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有和人类接触过的人马了，二十万是什么意思他还是能够理解的，而且这还是打底的价格，加价还是翻倍？？？

“这……这也太贵了吧……”耶兹结结巴巴地说道。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可是命运啊。”

这么一说倒也是，虽然人马们从没有意识到他们在做些什么，但事实上他们在窥探的是命运，这也有可能是在那场诅咒中，人马族成为死亡人数最多的种族的原因，整个人马族大约只活下来了三分之一的族人，这就是命运的价格。

尼格瑞姆见耶兹有些动摇了，接着道：“价格低了，什么人都会跑来找你们，但价格高了，就只有对顶端的那些极少数人而言非常严重的事情才会来人了，你们族内受到影响的可能性也会小一些。”

耶兹终于被说服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您说的没有错，大家应该也都不希望人马族汲汲于名利，我会照办的。”

尼格瑞姆满意地点了点头。

埃布尔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在有人马过来将耶兹叫走的时候，凑到尼格瑞姆身边道：“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其实主人看中的是冒险者工会那边的手续费和税金吧？”

价值二十万金币的委托，当然也要付相应的手续费和税金，不管委托是否完成，尼格瑞姆都能刮一次肥油，而如果冒险者完成了当然更好，发布委托要交手续费和税金，完成委托也要交手续费和税金，最后人马拿到手里的金币还是要花在盖登，继续给尼格瑞姆交税……

尼格瑞姆勾了勾唇角，却是伸手把埃布尔凑到自己耳边的脸推开了，轻声道：“就你知道的多。”

埃布尔见他这副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心中有一种情绪蠢蠢欲动，被他发觉后，又连忙压制了下去。

两人的对话不过是插曲，耶兹很快就回来了，尼格瑞姆也没问他做什么去了，而是道：“对了，你还记得向你寻求占卜的那个人是谁吗？”

这是手握人马族的另一个好处，准确的来说，应当是人马族给尼格瑞姆带来的最大益处，甚至远高于那些丰厚的税金。

外界并不知道人马族其实完全效忠于尼格瑞姆——不过就算知道，他们需要的时候，仍旧会来寻找人马，但尼格瑞姆却可以借此轻易从人马口中得知外界势力的动向、他们在面对的抉择，甚至是他们最终的命运。

耶兹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那位委托人并没有给出他的全名，事情也说得并不仔细，所以我们能给出的预言也很模糊。”

尼格瑞姆道：“毕竟只给出了两千的酬金，想来他不指望能真正得到有用的消息，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以后能够开出昂贵酬金的人，自然会事无巨细地讲清楚条件了。”

耶兹点了点头，这样模糊的占卜，还叫他们费了一番心思呢，果然还是按照领主大人说的话去做更好。

耶兹又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他好像叫科斯逊，希望我们能告诉他，明年他将要做的一件影响重大的事情有没有结果。”

科斯逊听上去好像是个姓，有一丝耳熟，但尼格瑞姆想不起来金羽王国有什么贵族姓这个了，所以只叫耶兹继续：“占卜结果呢？”

耶兹摇了摇头，说道：“星星告诉我们结果非常不好，如果明年他去做那件事的话一定会失败，不仅如此，他还极有可能会失去一切，包括性命。”

尼格瑞姆应了一声，暂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听从人马的建议，但他如果真的失败的话，尼格瑞姆自然会知道，而且也不用多费心思在这个人身上了。

耶兹悄悄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轻声问道：“领主大人，您需要为自己进行占卜么？”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他看向耶兹，笑了笑，说道：“不用了，如果有心的话，你们可以占卜一下明年什么时候适合播种，有没有天灾，我想盖登的居民们会感谢你们的。”

第61章 醋

尼格瑞姆确实有一些想要去做的事情, 但他不打算依赖占卜和命运，不需要自己进行抉择的安逸生活迟早会夺去一个人的机敏和思想，与其如此，他宁愿自己去体验失败和痛苦。

显然一直依赖着星星的人马不太能理解这样的选择, 耶兹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但尼格瑞姆并不打算改变主意，耶兹也只好不继续多劝了。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 耶兹突然看见了什么, 微微一笑，朝一个方向一指, 冲尼格瑞姆道：“领主，您还记得他吗？”

尼格瑞姆顺着耶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一匹年幼的人马正藏在他妈妈的屁股后面, 露出小半张脸, 战战兢兢地朝这边看，尼格瑞姆一抬眼看过来，他便吓了一跳，立即把头缩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圆润的马屁股，长而顺滑的马尾巴焦虑地摇来摇去。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 随后想起来了什么, 说道：“是那匹人马幼崽？”

耶兹笑着点了点头，当初他被尼格瑞姆等人救下后，仍旧不愿意向他们透露人马族的诅咒, 尼格瑞姆只好挟持了一匹人马幼崽来逼他开口，这匹幼年人马就是当初那匹幼崽了，几个月过去，他长大了不少，但看上去还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兴许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的母亲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永远离开他了。

不过对于幼崽而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然是一件好事，这么小的年纪，害怕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总比害怕死亡要好得多。

尼格瑞姆本来不打算再给这小人马添上什么童年阴影，但耶兹显然不这么想，他冲战战兢兢又探出半个脑袋的小人马招了招手，而这个动作不仅被小人马看见了，也被他的母亲看见了，小人马看了尼格瑞姆二人一眼，十分不情愿，但他的母亲却是知道一切来龙去脉的，她对尼格瑞姆心怀感激，当然就对自己磨磨蹭蹭的孩子不那么满意了，这位母亲毫不犹豫地让开了身体，将自己的孩子暴露出来，又用手去拍他的马屁股，无情地把他往尼格瑞姆这边驱赶过来。

小人马眼中饱含热泪，委屈巴巴地迈着小碎步，踢踢踏踏地朝这边走了过来，随后又被耶兹摁着头向尼格瑞姆行礼。

小人马不甚熟练地屈下前膝，又颤颤巍巍地站直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畏惧地在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间来回扫视，结巴道：“领，领主大人好。”

尼格瑞姆被他一副时刻准备逃跑的表情盯得好笑，便把手杖夹在胳膊底下，抬手去摸埃布尔身上的口袋，埃布尔永远在试图抓住任何机会投喂自己的主人，他的口袋里一定带着吃的。

换句话说，这会儿多喂小人马一口，尼格瑞姆自己就可以少吃一口。

尼格瑞姆：精明的龙之领主从不做亏本生意。

埃布尔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他一眼就瞧出对方的打算，却碍于有人马在场不敢反抗，只得高举双手，被尼格瑞姆从口袋里搜出了一把糖果。

怎么这么多？！尼格瑞姆想着，不由得瞪了埃布尔一眼，后者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看着尼格瑞姆把糖剥开，喂进了眼巴巴看着的小人马的嘴里。

和所有幼崽一样，糖对于小人马来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尼格瑞姆把手从埃布尔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小人马的眼睛就已经直了，他只在被母亲带进城里洗澡和钉蹄铁的时候有机会吃糖，而且每次都只是一两颗，没想到这个之前抓住过他的人也会给他糖吃，难不成他其实是个好人吗？大家好像也都很喜欢领主什么的。

而当尼格瑞姆把糖喂给他后，小人马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这个糖吃起来比城里小商店里卖的要好吃多了！是他从没有尝过的滋味！

这是当然的了，尼格瑞姆毕竟是领主，他吃的糖块也不可能是外面能买到的普通廉价糖果，材料和制作手法都相对复杂，口味当然也不一样。

尼格瑞姆看见小人马那眼睛发亮，尾巴不自觉的都要翘到天上去的新奇样子，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把手里的糖果都塞给小人马，又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说道：“这算是道歉的礼物吧，之前并不是故意要那样欺负你的。”

小人马呆呆地看了看手里捧着的糖，又呆呆地看了看尼格瑞姆，好半天，脸腾地一下红了，他不自觉地小幅度踢踏着蹄子，尾巴几乎甩成螺旋桨，结结巴巴道：“谢，谢谢领主大人！”

尼格瑞姆笑了笑，朝他摆了摆手，小人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耶兹，最后才朝尼格瑞姆鞠了一躬，翘着尾巴，一颠儿一颠儿地跑走了。

尼格瑞姆看着他跑回自己母亲身边，和雌性人马分享糖果，随后，那匹成年人马也看过来，笑着朝尼格瑞姆深鞠了一躬，尼格瑞姆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看向了耶兹。

耶兹也在看那匹小人马呢，发现了尼格瑞姆的视线后才转过脸来，问道：“怎么了？”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伸出手，耶兹一看，领主大人细白的掌心上还留着一颗糖果。

尼格瑞姆道：“给你剩了一个，要吃吗？”

人马除了是智慧生物外，大体上的生活习性以及爱好和真正的马相去不远，马儿都喜欢甜食，人马当然也一样，不过大部分人马在这方面都很克制，只会给幼崽吃一些糖，事实上成年人马当然也是喜欢糖果的。

耶兹见状，老脸一红，但尼格瑞姆并没有把手收回去的打算，他也只得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接过那颗糖果，笑着说道：“多谢领主大人。”

尼格瑞姆投喂过大小人马，又将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便道：“还有一个月就要到诞生日了，这是盖登和边际森林交往以来的第一个诞生日，我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狂欢节，诞生日那天你们可以留在森林里自己过节，但我希望那之后的宴席和舞会你们能够出席。”

耶兹对尼格瑞姆的命令当然是无有不应，正要郑重地承诺，却见尼格瑞姆轻松地说道：“这并不是硬性的要求，我对双方的交融程度很有信心，你只需要把宴席和舞会的消息告诉大家就行了，我相信仅靠自愿，也会有很多人马愿意去参加的。”

耶兹愣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发自内心地说道：“确实如此，即便没有您的命令，我也十分愿意前去参加宴会。”

尼格瑞姆又对他说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便道：“人马族的情况不错，我就放心了，之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托使者，或者自己前往城堡报告给我，接下来还有另外三个种族需要拜访，我就不在这里多留了。”

耶兹看上去很是不舍，他提出想要尼格瑞姆留下来用餐，但尼格瑞姆拒绝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快到冬天了，人马族虽然因为能和人类交易不至于食物不充足，但也绝对禁不起埃布尔吃一顿，最后只带了一包干果，便上车离开了。

尼格瑞姆虽然穿得厚，但车里总归比外面要暖和，坐下来的瞬间仍旧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埃布尔跪坐在地毯上，用手暖着尼格瑞姆的膝盖，十分安静，但他身上散发的情绪显然不那么愉快。

马车在车夫的驱使下慢慢开始移动了，尼格瑞姆看了埃布尔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热乎乎的脸，埃布尔抬眼瞧他。

尼格瑞姆有点想笑，但还是抿住了嘴，说道：“你不高兴我喂糖给他们吃吗？”

埃布尔看着尼格瑞姆，不说话。

尼格瑞姆见他这样，也就不理他了，兀自打开人马族送给他的布包，从里面挑出果干来吃。

人马族擅长观星占卜，预测第二天的天气当然也不在话下，他们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太阳最大，也知道哪里长出的果子最甜，所以他们晒出的果干也非常好吃——如果不是那么硬就更好了。

人马的咬合力很强，这种果干对他们而言是最合适的口感，极其适合打发时间，但对于尼格瑞姆而言，除非用热水泡上半天，否则根本是吃不动的。

尼格瑞姆啃了半天，口水费了不少，却只啃下来一点皮，尝到一丁点香甜的味道。

不过越是这样，尼格瑞姆反倒越想吃它了，他又摸了摸埃布尔的脸，把自己手中那块沾了口水的果干抵到埃布尔形状优美的嘴唇旁边。

埃布尔又抬眼看他，好一会儿，还是张开嘴，把果干含了进去，咀嚼起来。

尼格瑞姆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捏了捏埃布尔的耳朵，问道：“你不高兴我摸他的头吗？”

埃布尔咀嚼果干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直起身体，凑到尼格瑞姆嘴边，说道：“好了，主人。”

尼格瑞姆见状，哼了一声，迎上去吃他嚼好的果干。

果干不再坚硬而冰冷了，相反，它变得柔软、湿润且温暖，就像一切阻挡在尼格瑞姆面前的困难，它们都会被尼格瑞姆的龙像嚼那块果干一样，轻而易举的摧毁，变成尼格瑞姆想要的东西。

不算亲吻的亲吻很快停止，埃布尔的表情也重新变得温驯起来，尼格瑞姆想到了自己未来要做的事，看向埃布尔的目光便变得有些复杂。

他不希望埃布尔离开自己，从任何角度出发都是如此，他知道他的龙想要的东西其实是什么，但他并不想改变自己身为掌控者的身份，也许他可以试着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多一些妥协和让步……

埃布尔：“您要再吃一块吗？主人？”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任性道：“不要，吃饱了，晚饭我也不想吃了。”

龙之领主其他都可以妥协，除了吃饭这件事外！

虽然最后还是被喂着吃了。

多次的来往已经让老道的车夫摸清了几个种族之间的最短路程，不过边际森林的面积有那么大，最短的距离也短不到哪里去，马车的速度更加不可能赶上当初埃布尔三人的全速前进，所以他们在路上仍旧花费了一些时间，尼格瑞姆估摸着，等他们转一圈回到城堡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快到月底了，幸亏他在出来前已经安排了人开始筹备诞生日的庆典，不然一定会来不及的。

原本尼格瑞姆是打算借这次出行的机会放松一下，毕竟他在城堡的时候可没有休息日，但没有想到的是，漫长的旅途除了让他感到放松之外，也开始让他有些无聊了，偏偏他出来时什么也没带，没有纸，没有笔，没有文书，玩够了埃布尔之后，尼格瑞姆竟然只能坐在马车里发呆了。

这让尼格瑞姆只能去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很快，他便想到了耶兹提供给他的那个名字，科斯逊。

尼格瑞姆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金羽王国内，他又想不起来哪个贵族姓这个。

埃布尔想了想，说道：“原先您的书架上有一本《金羽王国贵族纪实》。”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道：“是吗？听起来像本垃圾。”

埃布尔：“……”

尼格瑞姆又道：“不过现在的话，好像还有点用处。”

埃布尔闻言，无奈道：“因为您从前也是这样评价它的，所以已经把它当做柴火给烧掉了。”

尼格瑞姆：“……”

有这事儿？尼格瑞姆想了想，记起来了，这是埃布尔第一次和他学习认字的时候选中的书，这本书中记载着金羽王国近几年来的有名的贵族事迹，那时候他还十四岁，对王都的那群新兴贵族们充满憎恶又嗤之以鼻，所以下令让厨房当做柴火给烧掉了。

金羽王国在尼格瑞姆十岁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场政变，也是那时，休诺丁家族覆灭，只剩下尼格瑞姆一个人，王都的势力大洗牌，众多老牌贵族一一陨落，服从于新王的原本名不经传的小贵族们吸吮着老牌贵族们的血，迅速的崛起，而一切稳定下来的时候尼格瑞姆已经十二岁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并不足够让他将那些张牙舞爪又毫无底蕴的新贵们记得一清二楚。

尼格瑞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他要回王都去的话，搞不好根本认不清那些新兴贵族们的名字。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有一天尼格瑞姆选择回到王都去，必定是他羽翼已丰，无需畏惧任何人的时候了，那些家伙，记不记住根本无关紧要。

埃布尔并不知道尼格瑞姆心中的想法，他只看出尼格瑞姆在思考，怕他因为那本书被烧掉不开心，便安慰道：“这也有可能是其他国家的贵族姓氏。”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金羽王国的国王根本没觉得边际森林这边是什么好地方，从他把尼格瑞姆分封到这里就能看出来了，所以他没有限制其他国家的人接触这边，这样一来，也有可能是另外两个国家的人得到了消息，因而迂回派人去冒险者工会发布任务，试图接触人马族。

不过这个可能性还是相对较小，盖登虽然以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了，但名声也还没有传出去那么远，王都那边搞不好都还没有消息呢。

尼格瑞姆关于科斯逊这个姓名的思考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到达了精灵族的领地。

尼格瑞姆上一次来到精灵族领地的时候因为正遇上诅咒爆发，见到的是满目荒凉，但这一次，他看见了精灵族家园的真实相貌。

虽然天已经冷了下来，部分树木的叶子开始发黄，但大部分植被仍旧碧绿如夏，郁郁葱葱，茂密的植物纸叶交错，精灵们凭借着对树木的熟悉而搭建出来的各种通道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如至幻境。

尼格瑞姆一下车，便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色发出一声轻叹，这样的场面他也从没有见过，看来出来一趟果然不是错误的选择。

经历诅咒一事后，精灵们的性格收敛了不少，也因为近来和人类的交往，让他们对人类的印象有所改变，所以当有属于龙之领主的马车到来时，精灵们还是派出了几人前来迎接，西格玛虽然不在其中，但也正好有精灵见过尼格瑞姆并记住了他，立刻便派人去通知了精灵女王，自己也带着其他人一起朝尼格瑞姆行了一礼，尊敬地说道：“欢迎龙之领主前来精灵族，我这便带您去见女王陛下。”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跟着精灵往里走的时候也顺带打量了他们一番。

精灵们变化最大的便是服饰了，原先所有的精灵都穿着粗麻编织的衣服，但在和人类开始交往后，他们都换上了精致的衣物，虽然因为天气渐冷，所有精灵都穿了小袄，但依旧不影响他们的外貌和气质被衬托得更加吸人眼球，尼格瑞姆目测了一下，觉得王都那些所谓的贵族大约有一半还比不上这些精灵的周身气度。

另外，精灵族似乎还带进来一些只在森林外面的人类世界生长的植被，有一些压根儿不是盖登周围的环境能够养活的作物，竟然也被精灵们种活了，而且生长得更加茂盛。

不过也正常，毕竟精灵们拥有生命池水，当然是种什么都能活，尼格瑞姆记得，下面递上来的消息清楚的写着，除了手工艺品外，精灵们和人类交易最多的就是各种草药和水果，尼格瑞姆当时推测精灵们很有可能已经开始学着种植了，这会儿到了精灵族的领地，也确实见到了几片面积不大的田地。

看来精灵族的情况并不需要他来操心，他们已经能够自给自足了，但与此对应的，尼格瑞姆开始担心人类那边的东西不能吸引精灵们的注意力了。

事实证明尼格瑞姆的担忧是多余的，精灵们不仅没有觉得人类的货物没有吸引力，反而相当喜爱人类的衣物和用来装扮的饰品，除此之外，食物和书籍也是精灵们喜爱的东西。

精灵们喜欢面包、糖果和各种水果制作的甜点，这些东西在森林里是无法制造的，而且为了一点食物就要烧掉那么多植物的枝叶，精灵们也不是很愿意，反倒不如去人类城市购买，植物们的利用率还要高上一些。

不过因为和人类世界开始沟通，还让精灵们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原来先前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还时不时有人类在边际森林外围砍伐树木，精灵们气得要命，但又因为尼格瑞姆的原因不能和人类起冲突，所以干脆派出人手去森林外围巡视，他们严禁人类偷偷地砍伐树木，只允许他们收集一些枯枝落叶，边际森林这么大，这些被植物们抛弃的部位倒也不少，再加上精灵们每次去盖登时都会带上许多森林深处的柴火出去免费送给人类，一来二去，偷偷砍树的人竟然没有了，这也让精灵们从某种程度上意识到了改变自己对待别人的态度其实能让不少事情以一种更好的方式解决。

尼格瑞姆走到精灵族领地深处的时候，还听见有精灵在吹竖笛，看来和人马族不同，人类对精灵族的影响更多是在文艺方面，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尼格瑞姆原本还担心精灵们守旧，会不愿意参与盖登的诞生日庆典，现在看来，搞不好精灵族会是参与人数最多的边际森林种族。

很快，尼格瑞姆便在那名精灵的带领下见到了精灵女王。

尼格瑞姆在看见精灵女王的一瞬间就呆住了，她的样子和尼格瑞姆先前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麻布衣裙和树叶做的装饰品被完全抛弃，女王穿着华丽繁复的长裙，铂金色的长发挽起，头上戴着水晶制作的王冠，脸上有淡淡的妆容，衬着她原本就精致无比的脸庞，竟然叫尼格瑞姆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不过很快，尼格瑞姆就回过神来，随后忍不住侧头瞟了埃布尔一眼，如果埃布尔也在看精灵女王，他就要生气了。

然而埃布尔并没有看精灵女王，不仅如此，他还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

虽然穿得很多，但还是感觉凉嗖嗖的呢。


第62章 避重就轻

精灵女王很满意龙之领主见到她时的表情, 但矜持地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微笑着指了一下自己侧前方的座椅，示意尼格瑞姆坐下来。

尼格瑞姆又看了一眼埃布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和女王分别坐下了, 说道：“您变了很多，这样高贵美丽的气度连我也从未见过。”

没有女性不爱听这种话, 尤其还是从龙之领主这样的人口中说出的恭维, 精灵女王果然也很受用，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 说道：“这都是托您的福。”

尼格瑞姆的后背被埃布尔的目光扎得难受，他努力挺直了脊背，问道：“精灵族在和人类交往的时候有遇到些什么问题吗？”

精灵女王听到他关心精灵族, 脸上的笑容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尼格瑞姆的话唤醒了当初诅咒被破除时的记忆，龙之领主确实是真心待精灵族好，精灵女王也十分愿意回报对方。

不过她毕竟是女王，不会拉着尼格瑞姆絮絮叨叨地讲太多，只简单地回答道：“一开始确实有些摩擦，不过都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如果再有什么事, 我会通知您的。”

精灵族和人马族不一样，他们有组织、有头领、并且更加警惕，既不会轻易被人类蒙骗, 也不会去特地占人类的便宜，尼格瑞姆其实在进来时就通过看到的景象确认了精灵族的情况，精灵女王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尼格瑞姆又转而提起诞生日的事情，不出所料的，精灵女王对尼格瑞姆来邀请他们感到很惊喜，表示诞生日当天去盖登的精灵可能会比较少，毕竟精灵族内部也有庆典，但是第二天应该会有很多精灵愿意去人类的舞会上看一看。

精灵族对人类文艺的喜爱并不作假，尼格瑞姆确定精灵女王的“很多”是真的多，他把这事儿记下了，打算回去后告诉操办舞会的人，以免到时候人数太多，造成拥挤。

和精灵女王谈话完毕后尼格瑞姆就准备离开了，还有两个种族需要拜访，他的时间并不多。

但在尼格瑞姆起身的时候，女王却出乎意料地将他拦了下。

尼格瑞姆不明精灵女王是什么意思，询问地看向她，精灵女王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她轻声说道：“您拯救了整个精灵族，难道没有想要过什么报答么？”

尼格瑞姆心中一动，面上却不甚在意道：“精灵族签订了和人类交往的契约，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精灵女王闻言，心中十分感动，森林中的种族可不用交税，她也完全不觉得精灵族签下的契约是对尼格瑞姆的报答，准确来说，真正得益的是他们精灵才对呢，女王心中原本还对自己想要送出的礼物有些犹豫，但尼格瑞姆的回答却让她认定对方就是一个一心为了所有生灵，完全不求回报的好人了，这样的好人，是配得上她的礼物的。

精灵女王静静地看了尼格瑞姆一会儿，说道：“您还记得么？我曾经对您提起过的生命池水。”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精灵女王会提起这一茬儿，生命池水尼格瑞姆当然知道了，它养育着所有精灵的母亲，精灵之树，其中的生命能量能在瞬间让一片枯黄的精灵族领地恢复原状，现在也仍旧滋养着精灵们种植的草药和果树。

尼格瑞姆心中有了预感，但嘴上仍旧道：“我记得，但是您说这个是为什么？生命池水又出了什么问题吗？”

精灵女王含笑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生命池水什么事情都没有，只不过是我想邀请您去生命之池中泡一次澡。”

这话一出来，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都惊住了，那可是精灵族的至宝啊！尼格瑞姆还以为就算精灵女王想要谢他，应该也就是给个几滴吧，没想到对方竟然邀请他去泡精灵池水！

而埃布尔的想法更加简单了，生命池水既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尼格瑞姆如果能去泡一次，身上的伤痛说不定就能够痊愈了！尤其是尼格瑞姆的腿……

尼格瑞姆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果不其然，精灵女王就是这个意思，她毫不避讳地说道：“身体上的缺陷想来困扰了您很久吧？生命池水可以让您恢复健康。”

尼格瑞姆已经瘸了十一年了，他因为这条腿饱受苦楚，不仅仅来源于身体，更来源于其他人对他的排挤和鄙夷，说不心动是假的，尼格瑞姆的眼里有光，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几乎就要答应了，但就在这一刻，更多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尼格瑞姆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尼格瑞姆低声说道：“但很抱歉，恐怕我要拒绝了。”

精灵女王愣住了，埃布尔更是情不自禁地叫道：“主人！”

尼格瑞姆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对精灵女王道：“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精灵女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难以理解地看向尼格瑞姆，重新问了一遍：“那可是生命池水，就算是精灵也不能轻易去使用的池水，您真的要拒绝吗？我不会替您保留这个机会的！”

尼格瑞姆应了一声，说道：“是的，我拒绝。”

精灵女王闻言，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埃布尔也满目不解，但尼格瑞姆的态度非常坚定，两个人也无法再劝。

精灵女王完全没想到，自己准备的这样一份大礼竟然送不出去，她看了尼格瑞姆好半晌，摇头说道：“我实在不知道您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但既然您不愿意接受生命池水，我还得再另外送您一件礼物才行。”

尼格瑞姆刚刚拒绝了生命池水，其实自己心中也有一点遗憾，当下也不再想要别的礼物了，只摇头道：“我说过了，精灵和人类的交往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

精灵女王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哪怕只是一些小玩意儿呢，她总不能让尼格瑞姆就这么空着手离开。

精灵女王想了想，在看见尼格瑞姆穿得如此之多，甚至能称得上臃肿的时候，有了办法，她笑着说道：“也许您会需要一只火绒兔。”

火绒兔是一种生活在边际森林里的小型魔兽，它的外形和兔子极其相似，但又比兔子更大，更轻，它的特点就在于那一身火红色的绒毛，那些绒毛可以自己发热，在冬天的时候极受边际森林中居民们青睐，不过它们擅长躲藏，又因为鲜艳的颜色而导致数量稀少，想弄一只来其实也不容易，称得上珍贵，又十分实用，送给看上去非常怕冷的尼格瑞姆再合适不过了。

尼格瑞姆听到精灵女王的介绍，不禁真的有点心动，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埃布尔，果不其然，埃布尔脸上的表情相当别扭，他的龙看上去并不希望有其他活物夺走自己在冬天时的工作。

精灵女王仍在笑着劝说：“您既然暂时不打算将腿治好，一只火绒兔可以让您在冬天时轻松很多，它们很轻，像云朵一样，放在膝盖上不会有任何负担。”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精灵女王，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精灵女王是注定无法送出礼物了。

在又一次拒绝了精灵女王之后，连续两次碰壁的女王陛下也不再打算第三次尝试了，她无奈地派了人将尼格瑞姆送了出去，并告知对方诞生日之约她一定会赴，也希望日后尼格瑞姆有时间时能够再来精灵族做客。

尼格瑞姆当然是点头应允，不过事实上，如果下一次他要来，恐怕不是边际森林里出了大事，就是为了明年的诞生日了。

埃布尔有一肚子的话和疑问想要对他的主人说，但他们在离开精灵女王居住的树洞后不久，竟然在出去的路上碰见了许久不见的西格玛。

西格玛在看见他们时一愣，随后立刻欣喜地迎了上来，叫道：“阿……领主大人，埃布尔！”

埃布尔并不想和西格玛寒暄，但尼格瑞姆停了下来，他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原本领着他们的精灵在看见西格玛后，和西格玛交谈了几句，便把二人转托给了西格玛，自己则急匆匆地离开了，西格玛看了那精灵的背影一眼，撇了撇嘴。

尼格瑞姆还是第一次看见精灵们内部出现矛盾，不由得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个精灵他怎么了？”

西格玛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尼格瑞姆看见了，不禁有些羞窘，但尼格瑞姆问起来，他又有些兴奋，说道：“你——您还不知道吧？赛特斯，也就是刚才那个精灵，他原本是相当反对和人类交往的精灵呢！”

事实上，虽然尼格瑞姆拯救了整个精灵族，但最初仍旧有一部分精灵觉得哪怕龙之领主是好人，其他人类也依旧是坏种，他们认为和人类交往是有害无益的一件事，签订契约可以，但精灵们仍需克制，看在龙之领主的面子上随便买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了，千万不能上人类的当。

精灵女王一开始也觉得这种想法没什么错，人类的狡猾早有记载，多加小心总是更好一些的，但话是这么说，真正接触后，尝到了好处的精灵们哪里还保持得住自己的高傲呢！大量人类制造的物品开始在精灵族出现，各种从未见过的点心成为了精灵们的挚爱，不少守旧的精灵都觉得精灵族简直要完蛋了，竟然这么快就在人类的糖衣炮弹下被腐蚀。

赛特斯作为女王的近侍，当然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提出了意见，西格玛从前和赛特斯其实是同一战线的守旧派精灵，但在和尼格瑞姆相处过后，他已经完全偏心到了龙之领主这一遍，当然也跟着站出来和对方大吵了一架。

尼格瑞姆听得津津有味，说道：“然后你赢了？”

西格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输了。”

他虽然心是站在尼格瑞姆这边的，但脑子里的观念还是那些，不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人类的事物，怎么可能吵的过赛特斯，最后还是女王看在西格玛当初为了拯救精灵族奔波了那么久的份儿上训斥了赛特斯，这才让西格玛有台阶可下。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可是现在的情况并不是那个赛特斯支持的结果吧？”

西格玛听到这里，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赛特斯支持什么一点儿用都没有，只要女王喜欢就够了！”

是这样的，某一天赛特斯去服侍精灵女王的时候，发现精灵女王在看人类的诗集，第二天他再去的时候，诗集又变成了故事，赛特斯原本还没放在心上呢，直到有一天，女王甚至开始向那些离开过森林的精灵们打听起人类的吟游诗人来，赛特斯这才发现，原来精灵女王也已经被腐蚀了！

但是精灵女王和精灵之树以及生命池水一样，相当于精灵族的某种象征，赛特斯当然是没办法指责女王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定的，他只能看着女王渐渐喜欢上人类的文化，精灵族内那些原本躲躲藏藏的亲人类势力在女王的领头下越来越壮大，而他们这些守旧派在大流下跟着一个个被腐蚀瓦解。

“后来有一天，他也发现人类的东西其实挺好的，”西格玛耸了耸肩，说道：“现在精灵族已经没有人觉得和人类交易是坏事啦！”

尼格瑞姆这时才反应过来，其他精灵的穿着打扮其实也就比普通的平民要精致一些，精灵女王却穿得那么隆重，原来是故事看多了……

不过精灵女王喜欢戏剧之类的东西这件事可以记下来，回头诞生日的时候请几个吟游诗人吧，虽然不能放他们进边际森林，叫精灵女王出来看却是可以的。

西格玛原来还是相当讨厌人类的精灵呢，这会儿也开始为了精灵和人类的交往而感到高兴了，尼格瑞姆没有在女王那里得到的细节消息，全部在西格玛这里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西格玛想到什么，问道：“领主大人，您最近还有维斯的消息吗？”

精灵十分重视友情，虽然维斯说话总是讨嫌得很，但他和西格玛的感情却一点儿也不掺假，日子平静下来后，西格玛偶尔还挺挂念他的。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便把维斯离开盖登的事情说了，也表示并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西格玛闻言，看上去有些失落。

尼格瑞姆见状，也只好把自己之前的推测说了出来，安慰道：“他应当是某个大剑士之类的人物的弟子，来这里也是历练，离开之后，恐怕又去别的地方历练了，等闲下来之后，说不定还会回来找你……我们的。”

西格玛看上去高兴了一点儿，不过尼格瑞姆知道，维斯的身份恐怕不止是某个大剑士的弟子这么简单，他极有可能也是一名贵族，但应当不是金羽王国的贵族，边际森林中发生的事情的确不小，但具体能在维斯的心里留下多深的印象，还是要看维斯的身份，说实话，他会回来边际森林寻找西格玛的可能性相当小。

西格玛作为一个除了尼格瑞姆外，完全没有接触过人类贵族阶级的精灵，当然考虑不到这么多事情，他只感叹道：“从前生活在森林中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在和人类接触之后，大家都觉得自己从前的眼界太小了，说实话，我有些羡慕维斯，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走远一些，去外面的世界历练一番。”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西格玛一眼，说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吗？”

西格玛完全没发觉尼格瑞姆语气中的变化，笑着说道：“当然不是，其他很多精灵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女王和母树在这里，大家暂时不想离开，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定决心了。”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先祖留下的对人类的印象并非全部都是偏见，外面确实有很多坏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心，也并不是所有城市都像盖登一样安全。”

尼格瑞姆认真道：“你们在盖登能够以公平的价格进行交易，从不受骗，其实是因为我已经提前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剔除了，如果到外面去，你们的精灵身份可能会惹出很大的麻烦来。”

西格玛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也意识到尼格瑞姆说的其实是真话，人类好起来可以非常好，坏起来当然也可以非常坏，尼格瑞姆作为领主，其实真的默默地为他们做了很多。

天真的精灵完全没有听出来领主大人其实并不愿意他们这么快与外界接触，只诚恳地说道：“十分感谢您为盖登的和平做出的一切，我会谨记您的话的，如果我们要离开这里，一定会结伴而行，也不会轻易相信外面的人类。”

尼格瑞姆：“……”

行吧。

其实他也没指望能日久天长地垄断边际森林的资源，口子打开后，边际森林里的种族走向外界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即便他们离开边际森林，也不可能和其他势力联系得比尼格瑞姆更紧密了，更何况他们没理由也没必要联系另外的势力，更别提给尼格瑞姆添堵，短时间内，最大的可能其实还是这些异族在外碰壁，最后又灰溜溜地跑回来。

如果精灵族真的有人想要出去闯荡，尼格瑞姆现在最需要担心的还是这些外出异族的安全，资源外流一部分无所谓，想要赚回来不过多收一些税，但如果有哪个精灵在外面被人类杀了或者怎么样了，最终还是得他去擦屁股。

尼格瑞姆想想那情形就头疼，西格玛还在那儿傻乎乎地问道：“您怎么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心想，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让我的龙亲手教导你外面世界的残忍与恐怖。

但西格玛那无辜的眼神还是让尼格瑞姆冷静了下来，堵不如疏，拦肯定拦不住的，还不如自己率先做好准备。

尼格瑞姆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不过外出的危险性的确很大，你们中如果有谁出了事，极有可能引发精灵与人类之间的冲突，不过我也不会阻拦你们，等我之后想出一个章程来，会另外告知精灵女王的。”

西格玛一听，立刻感动得不行，说道：“阿……领主大人，您真是太好了！”

尼格瑞姆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西格玛却在重新找回之前同他相处的感觉外更添了一份尊敬，阿尔巴，不，龙之领主果然是龙之领主，他的可靠与气度都是普通人完全无法企及的，在西格玛心里，现在大约也只有精灵女王能和尼格瑞姆比一比了。

等尼格瑞姆离开后，西格玛自然还会将这番对话和想法传播给其他精灵，尼格瑞姆的形象和威严就是这样慢慢建立起来的，迟早有一天，他在精灵族也会有一拨相当巨大的追随者，尼格瑞姆当然不会想着让他们与精灵女王为敌，但当有一天他需要用到精灵族的时候，这些精灵将成为最忠心的力量。

西格玛代替赛特斯将尼格瑞姆二人送到了精灵族领地外，马车夫不是第一次来，其实已经和精灵族的精灵们相当熟悉了，还被请着吃了几个果子，看见领主和他的仆人出来了，又揣着果子回到了车上。

西格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恋恋不舍地寒暄了一番，这才目送着两个人上了马车，离开了。

埃布尔根本不在意西格玛的事情，他憋了一路，几乎是在尼格瑞姆刚刚坐稳的时候就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您为什么不答应精灵女王？！”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因为我有你了呀。”

埃布尔一愣，第一反应是，因为有我，所以主人无所谓腿是否能痊愈了吗？！就在他手足无措，心中甚至生起一丝不那么光彩的欣喜时，尼格瑞姆又说了。

“还要什么火绒兔呀！”

埃布尔：“……”

避重就轻，他根本不是在问这个！

第63章 过去

在曾经的休诺丁家族里, 尼格瑞姆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私生子。

他的父亲是休诺丁家族的旁支次子，母亲是一个貌美但有着黑色头发的低等妓女，受够了欺凌的愚蠢妓女留下了休诺丁男爵的儿子，企图利用这个孩子成为贵族的一员, 但结果是她被仆人打死, 尼格瑞姆虽然被留在了休诺丁家，却成为了那些堂兄甚至奴仆捉弄殴打的对象。

尼格瑞姆七岁那年, 他被从二楼的阳台推下, 摔断了左腿，没有能够及时得到救治的尼格瑞姆成为了一个瘸子, 然而并没有人在意他的遭遇，除了那些针对尼格瑞姆的贵族孩子，尼格瑞姆的缺陷成为了又一个被欺凌的理由。天真的孩童不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更何况是贵族家被娇宠大的孩子, 尼格瑞姆在那些兄弟姐妹的折磨下艰难的活着，几乎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终于，在他十岁这年，事情发生了变化。

老金羽国王死去，他的两个儿子发生了内斗，小迈尔威斯杀了他原本应该继承王位的哥哥, 成为了新的国王, 但他的王位得来的并不光彩，所以他需要一批忠心于他的新贵族来巩固他的统治。

新国王给支持他哥哥的老牌贵族们冠上了各种罪名，剥夺他们的爵位, 抄没他们的家产，休诺丁家族原本是中立贵族，但谁叫这家族太过庞大且富裕，贪得无厌的新王最终还是将他们划进了狩猎范围之内，一时间，高高在上的贵族们锒铛入狱，成为了比贫民还要不如的阶下囚。

尼格瑞姆跟着家仆们一起被抓进了监狱，但他并不觉得害怕——没有什么比那些殴打他，逼迫他吃泥巴的堂兄更令他害怕了，在看见休诺丁家的人一个个减少，哭嚎着被拖出去斩首的时候，尼格瑞姆甚至是兴奋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那群人死去，甚至遗憾于无法亲自观看那些残暴的年轻贵族被行刑时的模样。

如果事情正常发展下去，尼格瑞姆固然能看见那些可恶的兄弟死去，但他无疑也会为他们陪葬。万幸的是，新国王在这短时间开始控制不住手下的人了，他杀了太多的老贵族，新爬上来的那些人开始得意忘形，小迈尔威斯不能再让这情形继续下去，休诺丁家族不能这么快崩溃，轻易地成为那群新贵们的养料，于是这成为了尼格瑞姆的机会。

最不受宠并身带缺陷的孩子被从牢狱中救出，成为了休诺丁家族的继承人。

那时候的尼格瑞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被洗刷干净，莫名其妙地坐上休诺丁家主位置的时候，他认为国王陛下是他的救星，他甚至真心地想要效忠对方，成为国王陛下的忠犬。

直到他被召见，国王陛下亲切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大主教为他治好那条瘸腿。

那个时候，尼格瑞姆意识到，这世上并不存在所谓的救星，也根本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好，将他从地狱中解放出来的国王陛下，其实早已经为他挖好了另一座坟墓。

这座坟墓比休诺丁家族曾经为他准备的要整洁精致得多，但它毕竟是一座坟墓。

尼格瑞姆拒绝了国王陛下的“好意”，他怯懦地告知对方，他怕疼，就让这条腿继续坏下去吧，反正成为了休诺丁家的家主，他也再不用自己走路了。

国王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尼格瑞姆活了下来，并且成功地继承了休诺丁家族，虽然在三年后，休诺丁便被那些不怀好意的豺狼彻底掏空了。

但就像尼格瑞姆曾经对埃布尔说过的那样，过去的一切都被他清楚地记在脑海里，不论是休诺丁家的虐待，还是国王的算计以及那些新贵们从他手中夺走的财产，他都记在心里，也迟早有一天，他会全部讨回来。

这条瘸腿也是带着尼格瑞姆尊严的债条，在收回之前，当然不能在精灵女王那里被治好。

这些事尼格瑞姆从前没有对埃布尔提起过，之后也不打算提起，这是他的事情，埃布尔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在面对埃布尔的询问时，尼格瑞姆顾左右而言他，埃布尔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反倒还被尼格瑞姆用火绒兔的事情捉弄了个够呛。

等到了兽人族的时候，埃布尔已经不想再听见火绒兔三个字了。

但好像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和埃布尔作对一样，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见到兽王的时候，对方正甩着尾巴，趴在一堆火绒兔里取暖，一见到二人，兽王便十分友好地举起一只蹬着后腿的兔子，朝尼格瑞姆问道：“龙之领主，要火绒兔吗？”

埃布尔：“……”

尼格瑞姆：“……哈。”

在兽王开始推销火绒兔的好处之前，并不打算真正惹自己的龙生气的尼格瑞姆微笑着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城堡里已经养了宠物了，它们会打架的。”

埃布尔：“……”

埃布尔的脸色十分有趣，但尼格瑞姆并没有太多时间欣赏，他转而看向悻悻地收回兔子的兽王，说明了自己这次的来意。

和另外两个种族比起来，兽人和人类的相处磨合花了更长的时间，毕竟兽人们交朋友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一架，确定彼此之间的强弱关系，因为人类没有这个习惯，兽人们花了很长时间去克制住自己本能，但在此之前尼格瑞姆仍旧接到了好几起兽人伤人的案子，这导致直到现在，兽人在人类当中的名声也是最不好的那个。

不过也只是粗鲁好战的名声，兽人不会做杀人或是抢劫的事情，这也就不妨碍人类和他们做交易。

兽人族整体的条件比尼格瑞姆最初来时好了一些，但改变最大的仍旧是兽王的帐篷，其中的摆设物件都换成了更好的材质，象牙、皮毛，更厚的毛毯，更精致的食物，兽人一族从交易中获得的财富和宝物基本上都集中在兽王这里，并不像人马和精灵那样，更多用于改善所有成员的生活。

尼格瑞姆限制了每个月从边际森林中流出的魔兽的数量，一来不至于让兽人大肆破坏森林里魔兽们的栖息地，二来也能让更擅长劳动的食草兽人受到兽王的重视，但在和兽王谈过之后，尼格瑞姆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兽王并不觉得能够稳定挣得更多金币的食草兽人需要重视，只是对他们压榨得更加厉害了。

看来这是兽人族最根本的观念上的问题，就像他们曾经讨厌人类一样，除非发生什么动摇了整个兽人族的事情，否则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尼格瑞姆也并不打算再劝说兽王做出什么改变，因为他知道对方听不进去，稍微提了一下诞生日的事情后，他便告别兽王，带着埃布尔去了矮人族。

尼格瑞姆这次进入森林时带了一车的礼物，基本上全部是为矮人族准备的，在上一次离开森林的时候，他的身份只有矮人族还被蒙在鼓里，而在矮人王对侍者表达了愤怒之后，尼格瑞姆也没能抽出时间去见他一面。

虽说后来每次有侍者带着礼物去探望矮人王时对方都把礼物收下了，但恐怕这次尼格瑞姆亲至，矮人王也不会高高兴兴地欢迎他。

果不其然，尼格瑞姆刚下马车，原本吵吵闹闹围过来的矮人们就都瞪大了眼，瞬间安静了下来。

尼格瑞姆无言地看着这群安静的“土豆”，好半天，说道：“有谁能去通知一下矮人王么？龙之领主来看望他，也来为先前撒的谎道歉了。”

这话一出来，矮人们便哄地一声炸了锅，一部分迈着小短腿跑去找矮人王了，更多的却还是留在周围，好奇地打量尼格瑞姆。

他们其实是见过尼格瑞姆的，毕竟那时候尼格瑞姆带着龙皮书离开时所有矮人都追出来了，他的海拔对于矮人们来说又高，就算是隔得最远的那一拨也能看见他的背影。

但那时候矮人们只当他是一个普通人类，看一个普通的酒商和看一个领主当然是不一样的感觉，虽然以矮人们的审美来看，不管哪个人类都是一样的高，一样的瘦……

得亏尼格瑞姆已经习惯了被人施以注目礼，被一群矮人盯着看也没有任何不适，而是淡定地等着那群报信矮人的回复。

矮人王对尼格瑞姆的心态十分复杂。

刚发现尼格瑞姆身份的真相的时候，矮人王非常愤怒，如果不是使者带来了礼物，他甚至都不想签订那什么狗屁契约，但后来，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和人类交往带来的好处渐渐显现出来后，矮人王就不那么生气了，甚至到了后来，使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来拜访，就是见不到尼格瑞姆的踪影时，他都开始有些想念尼格瑞姆了。

矮人族也是很重视友谊的，每次矮人王想起尼格瑞姆当初对他说的一番话时，都觉得再有道理不过了，龙之领主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好人，他虽然欺骗了自己，但他做的都是好事呀！

但情绪就是这样，见不到一个人的时候只想着他的好，有他的消息了吧，反倒又生起气来了。

矮人王原本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和往常一样，想着龙之领主什么时候会亲自来见他，矮人王想，如果龙之领主来找他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对他生气了，而是要好好跟他把事情谈一谈，毕竟他是那么冷静又那么理智的矮人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开来呢？

结果就在这时候，他家的大门被“哄”地一声撞开了，十几个矮人们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叫道：“首领！龙之领主来找你啦！”

矮人王当即便是一愣，随后一骨碌爬了起来，说道：“真的吗？！他自己来了？！不是使者？”

有矮人粗声粗气地说道：“是龙之领主本人来了！”

矮人王一听，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脑子里的东西了，什么理智什么冷静，根本不存在，愤怒地叫道：“可恶的龙之领主！竟然敢欺骗我们！而且还这么久都不亲自来道歉！我一定要让他得到教训！”

矮人们也不敢吱声，跟在他屁股后面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双方就见了面。

尼格瑞姆一看见矮人王那个表情就知道对方还在气头上，不过好在矮人族签了契约，也尝到了和人类交易的甜头，矮人王再怎么冲动，也绝不可能真的对他动手，虽然事出有因，但的确是他撒了谎，为了双方关系的稳定，尼格瑞姆倒也不介意道一下歉。

于是矮人王刚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便见到尼格瑞姆叹了口气，冲他说道：“真是非常抱歉，当初没办法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之后也因为城堡中的事务实在太多，没能抽出空来亲自谢罪，这次来我也带了礼物，你还要怪罪我吗？”

尼格瑞姆一开口，矮人王要说的话就全部被堵了回去，一张脸憋得青紫，要继续责怪对方吧，显得他小气，不怪了吧，他心里又还在生气呢，好半天才哼哼唧唧道：“哼！你先前都能骗我了，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是不是真心的！”

尼格瑞姆见到他的反应，就差不多摸清楚了矮人王现在的想法，笑着说道：“我都已经亲自来了，还不能表明心意吗？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那我也只能现在就回去了，今后继续靠使者交流吧。”

矮人王虽然气愤尼格瑞姆欺骗他们，但等尼格瑞姆来也等了很久，怎么可能愿意他就这么离开，立刻急道：“狡猾的人类！不许走！原谅你了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

矮人王一叫唤，其他矮人们也跟着起哄了，龙之领主也没骗他们，比起愤怒，他们其实更多的是对尼格瑞姆的好奇，再加上对方一手促成了矮人族和人类的合作，让他们生活中的新奇玩意儿多了不少，又有那么多人类吹捧他们的手艺，大大满足了矮人们的虚荣心，大多数矮人其实还都挺喜欢尼格瑞姆的。

尼格瑞姆见状，也就顺着台阶下来，跟着矮人王一起走进了矮人城市。

矮人族的改变在外面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但尼格瑞姆对于矮人族武器的出口量是最清楚的，再加上矮人们的性格非常好哄，所以也丝毫不担心他们会在和人类的交往上出现什么问题，在把带来的礼物交给矮人王之后，便直接提出了诞生日的事情。

矮人王完全没有想到尼格瑞姆是来邀请他们参加诞生日庆典的，听到之后非常高兴，本来还想端着，叫尼格瑞姆多说几句好话，但尼格瑞姆一提宴会上会有喝不完的美酒，矮人王就只担心尼格瑞姆会收回邀请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到此，尼格瑞姆这一趟出来边际森林的目的就都完成了，不过他不打算叫矮人王认为自己这次来其实没多少诚意，再加上重新烧起炉子后的矮人族暖和得很，所以比起其他三个种族，在矮人族多待了一会儿，直到矮人王也把话聊完之后，尼格瑞姆才提出要离开的事情。

矮人王本来还想要留他多吹会儿牛，但尼格瑞姆道：“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下旬了，诞生日的庆典还需要操办，我得抓紧时间回去，否则恐怕会来不及。”

诞生日对大陆上的所有生灵而言都是最重要的节日，矮人王一听关系到庆典的举办，就知道尼格瑞姆的时间确实不能再耽误了，只好道：“那确实得快些回去，不过你走的时候把我们给你打造的武器带上吧。”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使者其实向他报告过，矮人族准备替他打造一把神器来表示感谢，尼格瑞姆一开始还挺感兴趣，但打造神器的时间太长了，再加上他本身并不会战斗，所以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现在矮人王又重新说起来，倒是重新挑起了尼格瑞姆的好奇心。

“你们造出神器来了？”

矮人王一听这话，不由得羞窘地红了脸，吭哧吭哧地说道：“神器……神器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打造出来的。”

神器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打造的，除了材料和手法之外，更多的其实还是看运气，一个矮人大师曾经打造出来过神器，并不代表他之后还能造出来，更何况现在的矮人族其实也有几百年没有打造出过神器了，这一次为了感谢尼格瑞姆对矮人族的帮助，矮人王举全族之力，耗费了无数材料，摧毁了无数把失败品，最后也只打造出一把接近神器的武器。

不过他们之前夸下的海口是要打造一把神器，所以矮人王还挺不好意思的，如果不是这已经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巅峰作品了，他也一定不会决定将这把伪神器送给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倒并不觉得失望，毕竟神器这种东西其实差不多都被记载在书里，真实存在的那些早就已经失落了，他能从矮人这里拿到最接近神器的武器已经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如果非要挑剔，以矮人们一根筋的性格，搞不好当场就将它毁了，然后钻起牛角尖来，不打造出一把真正的神器不罢休。

尼格瑞姆还指望着矮人们制造的武器多多卖钱呢，当然不能让他们全部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去浪费时间，当下便笑着说道：“伪神器已经相当厉害了，在这世上恐怕也没有比它更强大的武器了，非常感谢你们为之付出的努力。”

矮人王见尼格瑞姆并没有挑剔，而且还这么识货，心里也非常高兴，不过他也并不愿意真的就这么了结了，毕竟矮人从不撒谎，他只是暂时把这武器送给尼格瑞姆，心里还是暗搓搓地想着，等日后真的做出一把神器来了，再和尼格瑞姆换回来。

见尼格瑞姆没有拒绝，矮人王便高兴地将他带去了自己的仓库，伪神器锻造好之后，就一直由矮人王保管着，不论谁都不能轻易触碰。

矮人王的仓库就在房子的地下，矮人们虽然打造武器非常厉害，但在建筑方面的审美十分粗犷，矮人王对地下仓库的追求也只是体积大，够结实，墙面和用来支撑地面的柱子都灰扑扑的，看上去像是废弃的工厂。

不过建筑虽然其貌不扬，但整齐地挂在墙壁上的那些盔甲和武器却都十分耀眼，矮人们好像把自己欠缺的那些细致和精美的部分全部都赋予在了自己打造出来的装备上，就连尼格瑞姆看了也不得不啧啧称奇。

矮人王显然对尼格瑞姆的反应相当满意，他脚步不停地将尼格瑞姆二人带到了仓库的最深处，打开了一个厚重的，比尼格瑞姆还要长的方形盒子，骄傲地说道：“就是它了，我们根据你的名号锻造出来的龙枪！”

矮人王一掀开木盒，那柄龙枪便发出一声嗡鸣，尼格瑞姆抬眼一看，发现那是一柄有着漆黑枪身，湛蓝枪尖的□□，枪身上有着巨龙图样的暗纹，枪尖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尼格瑞姆正想夸赞几句，就发现矮人王正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尼格瑞姆想了想，觉得对方可能是希望看见他把这柄龙枪拿起来。

想也知道，伪神器这种东西都是给什么人用的，它的重量至少得有五百斤才不会让真正使用它的人觉得轻飘飘，然而尼格瑞姆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力气，别说拿起来了，就算竖起来让尼格瑞姆去扶，他都怕把自己压死。

但矮人王的眼神实在是殷切无比，尼格瑞姆也只好冲埃布尔道：“去试试。”

埃布尔早就知道尼格瑞姆会吩咐他了，当下就走上前去，轻松地将那柄龙枪拿起，艾伦什么都教过他，自然也包括如何用枪，埃布尔转了几个枪花，便走回去，横过枪身，递到了尼格瑞姆面前供他查看。

尼格瑞姆瞥了一眼那枪，又抬眼看了一下埃布尔，发现对方正眼带笑意地望着自己。

这下，他不仅有龙，还有了龙枪，将来锻炼锻炼，说不定就能当一个龙骑士了。

虽然他很早就知道那玩意儿是骗人的了。

第64章 使者

在拜访完矮人王之后, 尼格瑞姆这次的出行就结束了，他们一路赶回了盖登，又搭上了回城堡的马车。

诞生日庆典举办在即，人们中节日的气氛越来越高涨，尼格瑞姆书桌上的事务却一点也不见减少，不过他从不苛责手下的人，在发现城堡中也有人想要回家看看后, 尼格瑞姆便大方地给侍卫们放了假, 随后又抽空去盖登雇佣了几个高大强壮的兽人来城堡帮忙。

埃布尔不觉得有自己在还需要其他什么人来保护尼格瑞姆的安全, 不过尼格瑞姆只是笑了笑, 并没有对自己的决定做出什么解释。

很快，十二月到来了，距离诞生日还剩下六天。

尼格瑞姆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晚饭。

装在盘子里的土豆泥被尼格瑞姆用勺子推成了一个半球形，他正用勺子的背部试图去把这个半球的表面抹得更加圆润, 一丝不苟专心致志的态度堪比盖登最专业的瓦泥匠。

大约是在边际森林中无法固定时间用餐的缘故，尼格瑞姆挑食的坏毛病这段时间愈演愈烈，埃布尔今天没有蹲在他脚边和他一起吃饭, 以免尼格瑞姆把自己所有的食物都塞给他，而是站在尼格瑞姆的身后, 试图监督尼格瑞姆用餐。

眼见着尼格瑞姆开始捏碎面包去给那坨土豆泥做装饰了，埃布尔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主人，不论您把它弄成什么样, 最后还是得您自己把它吃掉的。”

尼格瑞姆：“……我不吃！”

埃布尔：“您得吃，您今天中午就没吃多少东西，晚上不可以再继续饿着了。”

尼格瑞姆大声道：“我不饿！”

埃布尔：“……”

埃布尔无言地和自己倔强又任性的主人对视，他实在不懂，他的主人在处理事务时明明那么可靠，连边际森林的诅咒那么大的事情都能信手解决，和四个种族的头领对话时更是谈笑风生，为什么偏偏吃饭这么困难呢？

他记得自己刚来到城堡的时候他的主人还……哦，没有还，那个时候尼格瑞姆就开始拼命把自己的晚饭塞给他吃了……

埃布尔沉痛地叹了一口气，半跪下来，拿过勺子将那堪称完美的土豆泥挖了半勺下来，随后在尼格瑞姆从期盼转为麻木的眼神中将勺子递到了对方嘴边：“来吧主人，我喂您？”

埃布尔努力瞪大自己的绿眼睛，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主人，尼格瑞姆果然扛不住，微微把嘴张开，埃布尔抓住机会，眼疾手快地把那半勺土豆泥喂了进去，又立刻从盘子里挖出来半勺，重新递到尼格瑞姆嘴边。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板着脸，就那么含着那半勺土豆泥，既不往下咽，也不张嘴了。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的时候，管家走了上来，清了清嗓子，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尼格瑞姆趁机把埃布尔手里的勺子推到一边，含含糊糊地对管家道：“怎么了？”

管家向尼格瑞姆行了一礼，恭敬道：“先前放了假的侍卫们陆陆续续回来复职了，请问您雇佣回来的那些兽人们要发放薪酬并遣散吗？”

尼格瑞姆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来着，想张嘴说话却差点呛着，只好将嘴里的土豆泥都咽了下去，喝了口水后才道：“不，我留着他们还有用……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是吗？”

事情太多了，忙得尼格瑞姆都要把这茬儿忘了，他算了算时间，道：“来不及了，就现在吧，叫仆人们把窗帘和地毯都拆下来，花瓶之类的摆设也都收到仓库里去。”

见埃布尔和管家都愣住了，尼格瑞姆趁机反手夺过埃布尔手里的勺子，将所有的土豆泥都喂进了埃布尔的嘴里，随后把盘子和勺都往桌上一搁，严肃地命令道：“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也动起来。”

这么多年了，埃布尔当然知道尼格瑞姆下的这个命令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又要为王都那位使者的到来做准备了。

但埃布尔站起身来时皱着眉，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后问道：“王都使者每年的诞生日晚上才会来，不是还有几天的时间吗？”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边际森林的事情虽然不至于在短短三个月内传得人尽皆知，但王都那里必定是能听到风声的，国王的使者今年一定会提前到达，试图打探清楚这里的情况，不出意料的话，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到城堡来了。”

——

夜色如水，冷风呼啸，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寒风中缓慢前进。

车夫穿得很多，仍旧和马儿一起冷得直发抖，手中的缰绳也几乎要握不住，但他身后不到一寸的地方，被毛皮和厚毯裹得严严实实车厢内却十分温暖。

车厢里坐着的是当今国王陛下的宠臣之一，帕西尔子爵。

帕西尔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边境了，过去的四年当中，每一年他都要在诞生日的这天向现任的休诺丁伯爵带来国王的问候，这也意味着他不仅已经四年没有享受过王都的诞生日庆典了，而且在别人沉醉在酒肉歌舞的时候，还要独自一人跑到荒芜破落的乡下挨冻。

就算是贵族，这时候也忍不住要骂上一句脏话了。

操！

一想到到了那个穷酸的城堡后，还要堆着笑脸听那个休诺丁家的小瘸子向他抱怨哭诉自己过得有多么多么苦，帕西尔就忍不住想，他怎么没死呢？

帕西尔就不明白了，他第一年来的时候就有人要向那瘸子动手了，结果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过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小瘸子命倒是挺硬，每次见他都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却愣是活得好好的。

其实帕西尔今年都不想来了，他甚至已经向国王请求叫对方换一个人当使者了，但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又听说边境的情况好像有了些改变，无主之地似乎没那么混乱了，边际森林也开始向外流通物资，给那一片地方挣了不少钱。

帕西尔连着来到边境四年，光吃苦受累了，一丁点儿好处没有捞到，突然听到这样的传闻，又怎么肯就这么放过？于是最后又腆着脸到国王跟前收回了要换人的话，决定最后来边境看一眼。

如果真的像传闻中说的那样，休诺丁家的瘸子已经凭借边际森林赚了大钱，他便想办法求国王把这片领土转封给自己，如果是假的……哼！他回去就拔了那些乱传谣言之人的舌头！

车厢里实在闷热，帕西尔忍不住撩开了封住车门的厚毯子，丝丝缕缕的寒气渗透进来，窗外的景色也映入了帕西尔的眼帘。

今年直到现在也没有下雪，黑暗中的一切事物都看得不太清楚，但这里已经是哈伦镇的地界了。

房屋全部都被拆除，所有的土地都变成了田垄，草药们整齐地排列其中，在寒风中耸立着，等到成熟时，它们将换来大袋大袋的金币。

只可惜看见它们的人并不识货，帕西尔冷哼一声，放下毯子，说道：“居民不见踪影，田里长满杂草，看来小休诺丁混得并不怎么样嘛。”

回去就把那些坑害他到这种地方的人全部抓起来。

帕西尔在马车里睡了一觉，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到达了领主的城堡。

除了墙壁上的爬山虎枯藤更加茂密了一些之外，这座城堡从外面看上去和他去年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准确的来说，因为那些爬山虎的残骸，小休诺丁的城堡看上去更阴森破败了。

帕西尔第一万次后悔自己听信了别人的鬼话来到这里。

他没有等待多久，休诺丁伯爵便带着管家和仆人们出来迎接了，瘸子领主对他的到来表现得如同往常一样殷勤又欣喜，阴郁的眉眼间却带着怨气，明显又有攒了一年的一肚子抱怨要对他倾诉，帕西尔昂着头，挤出一丝笑容来，跟着他们进入了城堡。

在王都养成的习惯让帕西尔在进入城堡后便下意识地想要脱下厚重的大衣，结果才拉开衣领，毫无遮挡地从窗户外面刮进来的寒风便叫他哆嗦了一下，又狼狈地重新把大衣穿好了。

休诺丁伯爵尴尬地笑了一下，一瘸一拐地邀请他去书房小坐，又吩咐仆人去端来热汤和食物。

帕西尔其实已经想立刻扭头离开了，但他的任务还是要应付一下的，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对方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保暖也做的不好，但总比四面透风的大厅强，帕西尔在坐下来后松了口气，一边随口应和着让他瞧不上眼的瘸子领主，一边仔细地打量书房中的装饰。

他过去来的时候都正好是诞生日的晚上，小休诺丁的城堡里好歹还张灯结彩，看上去有几分华丽，今年来的早了，这座未经装饰的城堡便原型毕露，寒酸得要命，书房里的摆设好像是比过去多了一些，但最贵的也就是银质的雕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看出来，休诺丁这一年在领地里确实挣了点钱，但和王都里的那些传言压根儿搭不上边。

他果然是上了当了！

而这边帕西尔在笃定了自己的推测之时，尼格瑞姆也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表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反而更加夸张地抱怨起来：“这里的冬天又湿又冷，您能想象我这条腿是什么感觉吗？我简直每天都像是在地狱里生活！”

尼格瑞姆说完，长叹一声，苦闷道：“我都开始考虑您先前曾经对我说过的提议了。”

帕西尔先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说道：“什么？什么提议？”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就是回王都去的提议呀，您不是说陛下一直都很想念我吗？”

尼格瑞姆激动地说道：“我今年终于找到了些窍门，从底下那群农民手里搜刮了一些钱财，有了钱，回到王都去，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了，是吧？”

帕西尔一听这话，更想骂那群传谣的人了，说什么边际森林这边挣了大钱，小休诺丁年年都拒绝他的邀请不肯回王都，今年竟然想要回去了，这是挣了钱的样子吗？！

脸上却装作一副和蔼可亲地样子道：“陛下虽然想念您，但伯爵您也要为陛下分忧啊，如果您抛下这里离开了，陛下又该从什么地方再找人来做领主呢？想来您治下的子民们也离不开您呀！”

尼格瑞姆都懒得嘲讽他这些话了，只装作一副被说服了的傻瓜模样，不情不愿地点头应和。

就在这时，埃布尔端着食物上来了，当然是最粗糙的面包和清得像水一样的汤，为了避免这两样东西给王都的侍者提供热量，埃布尔还端着它们在外面逛了好几圈，直到确定冷透了才带上来的。

那干硬的面包和没有一点温度的汤水，帕西尔简直看一眼就饱了，根本没有动勺子，满心都是来到这里的懊悔，说了几句话后就急匆匆地就想向尼格瑞姆告辞。

尼格瑞姆为了应付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把整个城堡的保暖设施和装饰都拆了下来，怎么可能愿意他来坐这么一会儿就离开，连忙挽留道：“您今年来的早，不如就在城堡里多住几天，等诞生日结束了之后再回去吧，无主之地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乱了，您不想去看一眼吗？”

帕西尔本来还想推辞的，但尼格瑞姆这么一说，他又有些心动了，小休诺丁虽然没在这片领土上捞到钱，但那些传话的人说的信誓旦旦，说不定其实是有别的赚钱的渠道呢？如果能被他发现然后捞上一笔……

尼格瑞姆看见帕西尔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心下冷笑，脸上却一点儿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殷切地说道：“您就暂时住在城堡里吧，今天天色比较晚，明天早上我带您去城里瞧瞧。”

帕西尔闻言，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在尼格瑞姆的带领下去了客房。

客房收拾得倒是挺整齐，但就是一个字，冷，不过帕西尔心想，自己这次来边境都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捞点好处回去，不打听到点消息还真不甘心，于是也就勉强答应了住下来，不过要了许多被子，尼格瑞姆也不为难他，通通满足了。

晚饭也是在大厅吃的，毫无温度的面包和汤水，帕西尔本来受了一天的冻，都忍不住肚子里的火了，但因为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又不好和尼格瑞姆翻脸，只能强忍着吃了点，越吃越冷，越吃越冷，吃了一半就实在撑不住，回房间休息了。

尼格瑞姆当然不会在大厅里吃干面包，帕西尔回房间后，他便也带着埃布尔回了自己的卧室。

尼格瑞姆早就计划好要留这位王都来的使者一段时间，当然不会勉强自己跟对方一起受苦，城堡中的保暖设施确实拆掉了，但只拆了大厅、走廊、书房和客房而已，不仅是尼格瑞姆的卧室一点儿没动，就连仆人们休息的房间都暖洋洋的，整座城堡里，其实只有那位从王都来的子爵一个人靠被子保暖！

无主之地和边际森林没有被彻底收服的这些年，尼格瑞姆在那位使者面前演了不少戏，虽说是逼不得已，但确实膈应人，这回能够尽数报复回来，尼格瑞姆心里其实高兴得很，不过他毕竟顾及自己的形象，也只是脸上微微有一些笑容罢了。

别人看不出来，埃布尔还能看不出来尼格瑞姆的想法么？他心中觉得好笑，手中却拿着刚出炉，热腾腾的肉馅点心，哄着尼格瑞姆道：“人也捉弄了，您也开心了，吃点儿东西吧？”

尼格瑞姆一听这话，脸立刻就板起来了，耍赖道：“吃什么？晚饭？我刚刚在楼下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埃布尔这口气叹得简直比整个冬天都要长，他半跪下来，又使出那招，恳切地看着尼格瑞姆道：“求求您了主人，吃一口吧，我喂您好吗？”

尼格瑞姆正要拒绝，却突然想到什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个馅饼太干了，你帮我嚼一嚼。”

埃布尔听到这话，当然乐意非常，他将馅饼塞进嘴里嚼了嚼，便要去喂给尼格瑞姆，谁知道这正是他主人的计策，尼格瑞姆捂住他的嘴，把头一别，嫌弃地说道：“你都吃过了，我不要了！”

埃布尔：“……”

尼格瑞姆今天一口东西都没吃，埃布尔就是以下犯上也不能惯着他了，便欺身上去，用了半分的力气和尼格瑞姆缠斗起来，埃布尔的半分力气尼格瑞姆也敌不过，只能在他身下泥鳅一样扭动挣扎着，想呵斥埃布尔不敬，又害怕对方趁他张嘴的时候把食物喂进来，只能死死地抿着嘴，被他的龙抱着滚到了床上。

如果帕西尔知道尼格瑞姆的卧室里正发生着什么事，一定气得七窍生烟，他只有冷面包和凉水可以吃，尼格瑞姆不仅有馅饼就算了，别人喂他他都还不肯张嘴，什么人啊这是！

好在这个残酷的信息并没有被可怜的帕西尔得知，他正坐在冷冰冰的床上，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脱下自己的衣服。

现在就这么冷，入了夜又该怎么办呢？

帕西尔在客房里坐了好久，一直坐到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就这么冻死了，才等到仆人端着水进来供他擦拭身体。

凡事都有个度，过了就容易被发现了，尼格瑞姆倒没有残忍到连擦身体都只提供冷水，不过这点温度对早已习惯了优渥生活的子爵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处，他只擦了擦手和脸就喝住了那个仆人，问道：“城堡里没有暖床的女仆吗？”

那仆人闻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按照尼格瑞姆吩咐的话回答道：“回禀阁下，领主，领主他说女人都喜欢背后嚼舌根，所以城堡里没有女仆……”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只不过尼格瑞姆事先将城堡里的女仆们全部安排到盖登去了，他早就料到这位王都来的使者会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去。

小休诺丁怎么那么多事！自己是瘸子还不让人说一说了吗！

帕西尔差点儿就当着仆人的面儿骂出来了，好不容易忍住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看向这个端着水的男仆。

客房里的烛光非常昏暗，但凡这男仆长相上有一点儿优点，也能被衬托出十分好看来，但偏偏就在这样的光线下，帕西尔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叫这个丑陋的仆人到自己的床上来——他还不如去找自己带来的车夫呢！

但贵族毕竟是要顾及面子的，帕西尔不好意思去叫车夫来给自己暖床，最后也只能挥退了仆人，自己钻进厚厚的被子里去了。

帕西尔子爵若是像其他贵族一样吃得脑满肥肠也就算了，偏偏他是个瘦子，实在不抗冻，被子铺了三层，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压得透不过气来了，仍旧聚不起来多少热气，他睁着两只眼，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在心里后悔着不该跑来边界，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能睡上多久，帕西尔子爵只觉得自己刚刚闭上眼睛，下一秒，便有仆人开始“咚咚咚”地敲门。

尼格瑞姆来叫他起床了。

其他事情都还好，只有在早起这件事上，尼格瑞姆是真正为这位子爵做出了一些牺牲的。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冬天的尼格瑞姆也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的，不过为了让帕西尔子爵深刻了解到身为边界领主的辛苦，尼格瑞姆也只好早早地爬了起来。

不过尼格瑞姆再怎么没休息好，前一晚上也是在温暖的被窝和埃布尔的怀抱里睡着的，帕西尔子爵就要凄惨得多了，他起来的时候眼下是硕大的两片青黑，看上去活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僵尸。

尼格瑞姆看见他时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笑了，说道：“您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吗？要不我们明天再去无主之地吧？”

还明天？帕西尔在这破城堡里一秒也呆不下去了，赶紧看完赶紧结束吧！

帕西尔忙道：“不不不，我休息得很好，不用等明天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第65章 不止四年

帕西尔子爵在这座破落的城堡里吃够了苦头, 实在不想再多熬一刻，催促着尼格瑞姆要去无主之地。

尼格瑞姆见他一脸憔悴又急迫的模样，笑了笑，说道：“现在还早呢，您应该也有些饿了，咱们用过早餐再出发吧？”

帕西尔确实饿了，但是一想到这座城堡里的食物, 他就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哪儿还愿意吃什么早餐, 挤出一个笑脸来, 说道：“其实也没那么饿，相较之下，我还是更想快点看见无主之地现在的模样，想来在您的治理下，那里的情况要改善了不少吧？”

帕西尔其实也就是顺嘴恭维一下, 这都是贵族之间交往的习惯，谁知道尼格瑞姆听完他的话后脸上居然出现了尴尬并心虚的表情，顿时便让帕西尔心里咯噔一声。

怕不是无主之地根本没什么变化, 昨天小休诺丁只是在跟他吹牛吧？

还不等帕西尔的退堂鼓打起来，尼格瑞姆已经十分做作地掩饰掉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说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这就出发吧，不过到了无主之地后，您可一定要小心……”

尼格瑞姆话说了一半, 嘴巴就闭上了，把帕西尔吓得够呛，一时间连面子功夫都顾不上做了，连声问道：“小心？小心什么？”

尼格瑞姆干笑了一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随后便一转身，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速度极快，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帕西尔受了一晚上冻，也没休息好，看见尼格瑞姆这个反应，脑子里更混乱了，全部塞满了可怕的想法。

比如等会要是在无主之地遇到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怎么办？小休诺丁丢下他逃了怎么办？无主之地的可怕名声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帕西尔满脑子都是血肉模糊的画面。

尼格瑞姆可不会顾及这位使者的想法，马车备好之后就请人叫他下楼了。

帕西尔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就吃了两口面包，喝了点冷水，精神也不大好，又因为尼格瑞姆的反应而疑神疑鬼，一出门见到太阳，都有些恍惚了。

埃布尔看着他时都忍不住想，第一年的时候还觉得这是个代表王权，不可战胜的敌人呢，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是他的主人要更厉害一些。

尼格瑞姆带着埃布尔和帕西尔一起上了马车，帕西尔总觉得害怕，便叫自己的侍卫和车夫一起跟随着马车，如果在无主之地出了什么事的话也好掩护他逃走。

尼格瑞姆当然没有阻拦他，只坐在马车上试图和他搭话，不过帕西尔已经对无主之地的情况起了疑心，怎么看尼格瑞姆都觉得对方是心虚，勉强想要安抚自己，哪里还有心思和他说话，只心不在焉地随声应和，注意力全部放在外面。

无主之地还是原来那副样子的话，小休诺丁又怎么保证他的安全？搞不好半路上都会有危险！

他现在心里的后悔已经不能更多了，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来这里！

尼格瑞姆只装作看不出来他的敷衍，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就在帕西尔都开始忍不住觉得他烦了的时候，原本匀速前行的马车突然一停，整个车身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尼格瑞姆在埃布尔的保护下毫发无损，帕西尔却是一头磕在了马车壁上，他捂着剧痛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发怒，便听见外面自己的人惊声尖叫：“啊！！！怪物！怪物！！！”

随后又听见尼格瑞姆的人叫：“是兽人！兽人跑出来啦！”

兽人！边际森林里的兽人！帕西尔吓得的心脏都要停跳了？不是说就去无主之地吗？！怎么边际森林里的东西也逃出来了！

边际森林在传说中可是比无主之地还要凶残的地方啊！

帕西尔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掀开遮住车窗的帘子，就见一群全身长毛，长嘴尖牙的兽人正围蹲在路旁，血呼啦地不知道在吃什么，仓促之间，帕西尔只看见地上的一块布料，那好像是个人！

帕西尔整个人都吓傻了，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狼人瞥眼过来，正和帕西尔对上视线，那狰狞的兽脸，泛着绿光的眼珠子，粘满鲜血的大嘴，瞬间让帕西尔脑子里模糊的恐怖画面有了脑补的对象，下一秒，那狼人便直立起来，一把朝他脸上扑了过来！

帕西尔尖叫一声，直接从座位上滚到了地毯上，趴在地上大喊道：“回头！快回头！”

外面的尖叫惨叫和咆哮混作一堆，兽人都已经扑到车门上来了，尼格瑞姆也只好跟着叫道：“回头！回头！”

帕西尔带上的仆从早就跑了，车夫仓惶地扭转马头，车身艰难地掉了个儿，飞快地往回逃去。

帕西尔完全顾不上抱怨这马车的颠簸了，有什么能比命重要呢！他抱着头，趴在地毯上瑟瑟发抖，好半天，直到外面听不见兽人的嚎叫了，才战战兢兢地把头抬起来，问道：“逃……我们逃出来了？”

“啊，是啊……”

帕西尔听着这语气不对，一抬头，就发现尼格瑞姆正在埃布尔的保护下稳稳地坐在座位上，尴尬地看着他。

帕西尔瞬间感觉丢了大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恨尼格瑞姆隐瞒实情不告诉他，叫他遭了大罪。

帕西尔灰溜溜地从地毯上爬起来，脸色青了红，红了白，他想对尼格瑞姆破口大骂，竟然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骂起，骂他怠慢自己？骂他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安全？可他妈边境的条件就是这样啊！万一小休诺丁顺着杆子往上爬，抱怨这里的环境后又说要回去，他要怎么拒绝对方？

尼格瑞姆可没有像帕西尔想的那样迫不及待要回到王都去，他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的脸色，确定他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才假惺惺地安慰道：“实在抱歉，帕西尔子爵，我也不知道边际森林里的兽人会在这时候跑出来，他们往常都应该是在天气更冷一些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要不咱们回去休息一天，明天再去看无主之地吧？”

帕西尔现在是对无主之地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小休诺丁的城堡附近都能出现吃人的兽人，无主之地还能好到哪里去？！就算能挣钱，他也没那个胆子呆在这里啊！

帕西尔憋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不……不用了，我想了想，现在回王都的话还来得及赶上诞生日，我已经缺席了好久王都的庆典，陛下也很想念我呢！”

尼格瑞姆脸上立刻露出遗憾的表情，说道：“无主之地的情况难得变好了一些……”

帕西尔恨不得呸他一脸，半路上都这么危险，无主之地能好到哪里去？反正他是打死也不去了！

尼格瑞姆没有办法，只好说道：“您难得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一些，还是再过一夜，明天早上再走吧，毕竟现在外面有兽人在，也不安全。”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帕西尔不情不愿地点了头，答应再住一晚上，等兽人散去。

他们回头的速度比离开时要快多了，不多时就回到了城堡，帕西尔有几个脚程快的侍卫竟然比他们还先回到城堡，看得帕西尔差点气死，还指望这群人保护他呢！一遇到危险，全都把他丢下了！

但一是尼格瑞姆在，帕西尔不想再丢人，二是他本来状态就不好，又受了惊吓，根本没那个力气去责罚手底下的人了，只晕晕沉沉地回了客房躺下了。

帕西尔剩下的侍卫和车夫直到晚饭时才回来，都是走散迷路了，竟然也没少人，所有人都在庆幸自己没被兽人抓住。

尼格瑞姆笑了笑，没说话，只叫管家去把客房里的帕西尔子爵叫起来吃晚饭。

帕西尔难得能睡一觉呢，又给叫醒了，被折磨得真是恨不得杀了可恶的小休诺丁，谁他妈愿意吃你那猪食还不如的晚饭啊！但为了不让尼格瑞姆认为自己过得很差，再跟他吵着闹着要回王都，他也只能强撑着下去吃了一点。

别说，饿了这么久之后，干硬的面包似乎也有点味道了。

吃完晚饭之后，帕西尔就只想睡觉了，但这座穷困的城堡里实在是太冷了，帕西尔最终还是没能入睡，他躺在三层被子里，艰难地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感觉能无视寒冷了，又突然听见了外面隐约的嚎叫声。

帕西尔一惊，立刻坐了起来，白天兽人凶恶的模样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他怕得不行，努力地用耳朵去听，没想到那此起彼伏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竟然就在城堡附近，好像马上就要进来了！

帕西尔已经彻底不指望尼格瑞姆了，他认定小休诺丁就是个草包，这座透风的城堡根本不安全，再这么继续睡下去，他迟早要跟小休诺丁一起成为兽人嘴下的过冬食物！

帕西尔仓惶地从床上翻了下来，他胡乱裹着自己的衣物，从客房里逃了出来，他没有时间跟小休诺丁虚以委蛇了，现在就走，他现在就要走，趁兽人还没有钻进城堡里来之前！

帕西尔子爵又困又冷，还又惊又怕，加上两天没有吃饱饭，摸着黑下楼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幸亏是在楼梯靠下的地方，只是磕到了胳膊和膝盖，但他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处有多痛了，连滚带爬地逃去了后院，把他同样又冷又怕的侍卫和车夫叫起来，包袱款款地直接架好马车，趁着夜色奔逃而去了。

尼格瑞姆早已经准备好了检验这场闹剧的结局，今天晚上他并没有睡，而是站在自己的窗边，撩着窗帘看那架华丽的马车逃也似的从城堡中离开，帕西尔子爵的侍卫们衣衫不整地追在马车后面，滑稽又可笑。

尼格瑞姆确实笑了，一线朦胧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让这充满了恶意的笑容显出几分不可亵渎的天真纯洁来。

不过埃布尔知道，他的主人并非真是什么天真纯洁的人，他聪明，狡猾，霸道又任性，充满了无法违抗的控制欲，但他深深为此着迷，并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所有物。

尼格瑞姆回过头时，看见的就是埃布尔赤裸裸的眼神，不过他没有要拆穿的意思，而是在埃布尔低下头去后说道：“兽人们的工作做得很好，可以多发放一些奖金，另外，明天早上就叫人把城堡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吧，时间不多，节日的装点也可以顺便办起来了……明年这家伙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无主之地变成了盖登的消息没有被王都的贵族们知晓，只是因为他们不感兴趣，但边际森林的事情是绝对瞒不住的，这里有大笔的财富和机会，明年王都流传的就不会是似是而非的消息了，所有人都会清楚地知道盖登和边际森林的事情。

不过到了那种时候，尼格瑞姆也已经积蓄起自己的力量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埃布尔闻言，笑了笑，说道：“我想那位使者大概不会再来了，比起财富，他似乎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尼格瑞姆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他重新把视线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中，已经没有了马车的身影，只剩下被雇佣来的兽人尽心尽力的咆哮，冰冷的风丝丝缕缕地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让尼格瑞姆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科斯逊……”

“什么？”埃布尔没听懂。

尼格瑞姆放下了手中的窗帘，猛地转过身来，一向淡然的漆黑眼眸中竟然出现了埃布尔从未见过的剧烈波动。

“我怎么一直没有想到呢，杜奥·科斯逊·迈尔威斯！”尼格瑞姆难以置信地说道：“科斯逊，是国王的中间名！”

“什么？！”埃布尔这次便是惊讶了。

尼格瑞姆走到埃布尔跟前，捧着他的脸，喃喃道：“是国王在向人马族占卜吗？不，不对，不应该是国王，他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只派帕西尔那种蠢货来这里，他也不可能只出两千金币求一个占卜，更何况他也没有任何需要用到占卜这种办法的烦恼——”

埃布尔见他眉头紧锁，忙伸出手，将尼格瑞姆冰凉的两只手包住了，但他也不敢出声打乱尼格瑞姆的思绪，只屏住了呼吸。

尼格瑞姆深深地看着埃布尔的眼睛，好像整个人的思绪都沉浸入了那潭深翠中，许久，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地说道：“阿勒斯·科斯逊·迈尔威斯。”

埃布尔一愣，问道：“那是谁？”

尼格瑞姆闭了闭眼，松开捧着他的手，说道：“国王的哥哥，八年前政变中的失败者，科斯逊也是他的中间名，如果是他，那就说的通了。”

政变发生的时候，尼格瑞姆还是个整天挨欺负，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这场政变中，他毕竟是一个变相的收益者，所以在他短暂的获得了权利的日子里，尼格瑞姆也曾试图了解过这件事。

看来当年的硝烟中，小迈尔威斯并没能将他哥哥的所有势力斩于铡刀之下，他们竟然还在暗地中保存着一支势力，如果耶兹告诉他的科斯逊真的是这个科斯逊的话，那么他们用占卜想要询问的事情只可能是谋反了，他们想要推翻现在的国王，重新夺回属于阿勒斯·迈尔威斯的位置。

尼格瑞姆的脑子里再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信息——帮助这支势力存活并壮大起来的很有可能是当年无辜受累的老牌贵族们，阿勒斯·迈尔威斯已经死了，这支势力中很有可能还有一位“王子”，他们原本计划在明年发动叛乱，但是人马的预言表明那会失败，他们还会继续吗？

最终，这些信息都汇聚成了一个问题。

尼格瑞姆要怎么站队？

他先于所有人得到了这个消息，那么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将这个消息告知现在的金羽国王，获取封赏和重用，但他势必会暴露自己还未发展起来的底牌。二、转投向大迈尔威斯那边，如果操作得当，他可以做一个投机者，成为第二拨新兴贵族，但他并不能确定这支势力就一定能成事。

最终尼格瑞姆还是选择了第三条路——等。

盖登和边际森林都还没有发展到最强盛的时候，他的羽翼尚未丰满，无论哪个选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太早了，过于急功近利只会让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瞬间毁于一旦，他还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正好明年大迈尔威斯的势力极有可能在人马的提醒下按兵不动，只要等这一年过去，他就可以在接下来的动乱中选择一条对他而言能够攫取最多利益的路！

尼格瑞姆想明白了之后，便很快平静下来。

埃布尔则是慢半拍才意识到了尼格瑞姆说的那个名字后藏着怎么样的暗流涌动，他不知道这会不会牵连到尼格瑞姆，所以忍不住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主人。

尼格瑞姆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好笑，说道：“怎么了？”

埃布尔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遇到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的话，我可以保护您，我能将您带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尼格瑞姆明白他想到哪里去了，但他并没有告诉埃布尔，就算这件事不牵连到他他也会在合适的时机主动跳进去，反而，他因为埃布尔的话微微暗了暗眼眸。

“你想要把我带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尼格瑞姆的语气太过于暧昧不清，埃布尔不知道他究竟高不高兴自己这么说，只得讷讷道：“我想要……保护您。”

尼格瑞姆看了他温驯的龙一会儿，淡淡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埃布尔心里一空，不知道是该认为尼格瑞姆在自傲，还是该认为尼格瑞姆在否定他的想法。

不过在他陷入胡思乱想之前，尼格瑞姆已经坐到了床上，朝他一抬脚，矜持又娇贵地说道：“来给我脱衣服，我要休息了。”

埃布尔看了他态度丝毫没有变化的主人一眼，心中终于安定下来，服侍着尼格瑞姆歇下了。

城堡很快恢复了原状，但比这更快的是时间，好像只是一眨眼，诞生日便热热闹闹地到来了。

这一天，就算是尼格瑞姆也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处理事务上，他起了个大早，在城堡里和管家仆人们稍稍庆祝了一番后，便坐上马车，带着所有人一起奔赴已经焕然一新的盖登了。

盖登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它不仅仅包括曾经的无主之地，还包括周围一片很大的土地，几乎要挨着过去的哈伦镇了，为了将这一次的庆典举办好，不只是当初每年都在哈伦镇表演的歌舞团，尼格瑞姆又另外雇佣了好几支马戏团和舞剧团，整个盖登到处都有搭起来的台子和狂欢的人群。

聚会和舞会的环节尼格瑞姆都保留了下来，不过现在盖登所能达到的规模比以往要大得多了，各式各样的丰盛食物能够摆满一条街，大人们有倒不空的酒瓶，孩子们有取不尽的糖果，而且不仅仅是尼格瑞姆领地里的子民，不少商队和冒险者们也趁机留了下来，想要畅快地体验一番盖登的诞生日庆典。

尼格瑞姆等人进城的时候，也不出所料地发现了混杂在人群中的边际森林居民，其中矮人的数量是最多的，他们没什么只能自己族群聚在一起的规矩，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所以来了很多。

尼格瑞姆也没料到会这么热闹，还专门派人把负责安全的卫队长叫了过来，让他注意一下不要发生有人受伤的事件。

卫队长心里苦啊，这么多人挤挤挨挨，他哪里管得过来，不过领主大人吩咐了，他管不过来也得管了。

尼格瑞姆已经主持举办了四场诞生日庆典了，今年的规模虽然出乎意料的大，但也熟悉了流程，很快便宣讲完了自己的稿子，在民众们的欢呼声中退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漂亮话来收买人心的少年领主了，只要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所有人都会毫无理由地相信，因为他是龙之领主，一手将荒芜贫穷的边境建设到如此地步的人。

很快，热情稍歇，久违的耳熟舞曲响起，尼格瑞姆回过头，看向埃布尔。

埃布尔也正直直地看着尼格瑞姆。

这时，尼格瑞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少见的，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来，他朝埃布尔伸出一只手，说道：“我只给了你一个承诺，却陪你跳了四年的舞。”

埃布尔也笑了，他看着尼格瑞姆，好像看着整个世界，他轻轻地说道：“不，主人，将远不止四年。”

第66章 王都

在拥有了更多的资源和财富之后, 尼格瑞姆毫不吝啬在庆典上的投入，这一次的诞生日狂欢持续了整整一周，除了第一天在场的大多数是人类外，之后的几天所有的边际森林住民都出来了，甚至包括一向矜持的精灵女王，耶兹和矮人王更是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到达了盖登，只有入冬后变得格外懒散的兽王在最后一天露了个面儿, 就又回去了。

大家都在这场狂欢中玩得心满意足, 而这一次的庆典也向所有人宣告了盖登的繁荣和边际森林的异族们对这座城市的友好态度, 原本对这里还不算熟悉的商队们在庆典结束后纷纷扩大了收购资源的规模, 又为盖登的建设注入了更多的金币，而接下来，他们还会将盖登的名号更远更广地传播出去，吸引来更多的商人。

尼格瑞姆对此当然是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的。

盖登欣欣向荣地发展着，和边际森林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而由于边际森林中的那些种族依赖于尼格瑞姆帮他们制定和人类交往的准则，慢慢的，他们对尼格瑞姆的态度也开始从感恩变成尊敬和驯服, 尼格瑞姆下达的命令所有森林居民们都会下意识地遵守，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从平等变成了从属。

等到夏天的时候, 尼格瑞姆终于抽出时间将整个城堡扩大翻修了一遍，花园和侍卫队的训练场被缩减了面积，不过尼格瑞姆另外修了浴池和一座面积比城堡正体还要巨大的，半陷于地下的“笼舍”——至少尼格瑞姆是这样称呼它的。

尼格瑞姆并没有掩饰这座笼舍的存在, 来自于盖登和矮人族的工匠们很快就将这个信息当做谈资泄露了出去，在最开始的时间里还引发了好一阵讨论。

毕竟龙之领主是盖登以及边际森林中所有生灵都在关注的人，他突然有了这么个举动，大家当然是要好好猜测一番的。

最夸张不可信，但又最受众人肯定的一个推测就是，那是龙的笼舍，因为那是“龙”之领主，他有捕获一条龙的野心，又或者他其实真的圈养着一条龙。

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大陆上早就已经不存在龙这种生物了，所以最后大家把这当做领主大人对自己广阔未来的一种象征和寄托，纷纷称赞龙之领主机智聪慧有手段。

没有人知道，那确实是为一条龙准备的笼舍，尼格瑞姆告诉埃布尔，如果哪天他不听话了，就会被关进去，一头龙住。

埃布尔都有些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显然他心中两种情绪都有，表现于他偷偷去笼舍里变回原型试过大小，以及更加殷切贴心地服侍尼格瑞姆日常起居。

入秋的时候，伴随着边际森林各族居民生活质量的上升，一场冲突也无法避免的爆发了。

原本大家过得都很一般时还能忍耐，但渐渐的，兽人族内两个势力的生活差距变得越来越大，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食草兽人眼睁睁地看着食肉兽人们拿着他们辛苦挣来的金币挥霍，每天都过得轻松又快活，再也无法忍受明明付出了更多的劳动，却只能过着一成不变的，和奴隶一样的生活了，他们藏起一部分金币，向人类购买来了装备，第一次学会了拿起武器反抗，兽人族发生了一场几乎能被称作战争的暴动。

这一场猝不及防的暴动让食肉兽人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死亡的食草兽人比食肉兽人更多，然而他们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这群食草兽人已经被逼到了极致，再也不愿意过那种被压榨的生活了。

这个局面早已经被尼格瑞姆预料到了，他甚至还提醒过一次兽王，但他也没想到这场动乱会来得这么快，等尼格瑞姆接到人马族的报信的时候，情况已经激化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尼格瑞姆尚还没有建立起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安抚双方的威严，好在兽人们似乎也觉得这是他们内部的问题，并没有向尼格瑞姆求援，否则并不打算完全站在食肉兽人这一遍的尼格瑞姆可能会很难办。

兽人毕竟只是一个族群，内部资源没有那么丰厚，两个势力之间也不可能像两个国家一样一边打仗一边挣钱，僵持个几十年，差不多到了快要入冬的时候，兽人族便内耗得差不多了，双方都进入了疲乏的状态，尼格瑞姆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足进去，将双方都安置了下来。

兽人族当然不可能再恢复从前的制度了，上一任兽王也在争斗中受了重伤，再也没办法担任兽王这个职位——食草兽人中也有牛或象之类的兽人能够对兽王造成威胁，他们平日里虽然不会被压榨，但其实也早就看食肉兽人很不爽了，在这次的内战当中，替食草兽人这边出了不少力。

尼格瑞姆最后拍板，从两个势力中各自选择了一个头领，任何族内事务都需双方商议决定，拿不下主意的情况，可以请托尼格瑞姆进行裁决。

尼格瑞姆的说法是，这样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将双方势力维持在平衡的状态，但事实上，食草兽人和食肉兽人积怨已久，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达成共识，最后的结果只是将兽人族所有事务的决断权全部交由尼格瑞姆而已。

老兽王也许能看出尼格瑞姆的算计，可惜他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和权力了，而新的两位头领，一方虽然不愿接受食草兽人地位的改变，但并没有办法压倒对面的势力，又觉得龙之领主在过去和兽人族交往时接触的是食肉兽人，一定会偏向他们，所以勉强捏着鼻子同意了，而食草兽人这边，能争取到和食肉兽人同等的权力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期盼了，当然不会反驳尼格瑞姆的决定，而且正是因为尼格瑞姆打开了边际森林的大门，才会有食草兽人的今天，所以他们还挺相信这位领主大人的。

尼格瑞姆轻松地拿下了指挥兽人族的权力，而他需要付出的只是这个冬天兽人们过冬需要的一点物资而已。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尼格瑞姆想要的方向发展。

这个冬天，王都并没有任何人来“探望”尼格瑞姆。

过完了上任以来的第五个诞生日后，尼格瑞姆一直等到了开春，但是的确没有人来，王都好像已经将这片地方和尼格瑞姆遗忘了。

但尼格瑞姆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即便帕西尔子爵推脱了前来边界的活计，但盖登的名声已经响亮地传达了出去，尼格瑞姆甚至接待过从极东地区的刀锋帝国专门前来的商队，连刀锋帝国都有人知道了盖登的繁荣富有，没道理金羽国王不知道这里现在的情况。

而以现在这位国王陛下的性格，他不可能不派人来看一看。

除非他抽不出那个手。

尼格瑞姆专门前往边际森林，询问了人马们那位科斯逊阁下是否再次派人前来占卜，但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

为什么没有？去年他没有听从人马的建议贸然行动了吗？但尼格瑞姆没有听见王都动乱的消息，他们并没有动手，没有再次派人前来占卜可能是因为盖登的情况已经传扬出去，担心暴露，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忙于某些事情，暂时没有那个心力了。

尼格瑞姆隐约觉察到，正有一个极好的机会在悄无声息地朝他逼近。

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尼格瑞姆向王都递上了一封信，表明自己在外五年，十分想念国王和王都的朋友们，想要回去探望，希望国王能够允许。

尼格瑞姆一直等到了夏天结束，才等来国王的信件，他允许了。

秋初，尼格瑞姆整理好了侍卫队和财宝礼物，带着边际森林里四个种族派出的高手，六十八人并十辆满载的马车，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王都的道路。

——

尼格瑞姆一脸菜色地瘫倒在埃布尔的身上，埃布尔抱着自己的主人，心疼得不行。

他们还有一天就能到王都了，但今天的天气不好，天色一直阴沉沉的，雨又迟迟下不来，气压极低，憋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尼格瑞姆本身就娇弱，坐马车就颠簸得够呛，再加上呼吸不畅，几乎要晕倒过去。

埃布尔先是开了窗，发现外面的空气进来后尼格瑞姆更难受，只得又把窗户关上了。

尼格瑞姆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吐了，好在事先准备了一个陶盆，没有弄脏马车，埃布尔怕尼格瑞姆受不了奇怪的气味，把车队叫停，下去清理陶盆了，尼格瑞姆只得一个人躺在马车里休息，不过马车不走之后，他的状态倒是好了许多，晕晕沉沉地快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车门突然被敲响了，尼格瑞姆睁开眼一看，车窗处有一张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脸正带着笑意望着自己，并不是埃布尔，而是随行的精灵弗玛。

去王都并不是一件小事，精灵女王既担心尼格瑞姆的安全，又担心自己族群中的人不懂规矩闯祸，所以在族中精挑细选了相对亲近了解人类世界规则的弗玛来为尼格瑞姆保驾护航。

这个精灵在见到尼格瑞姆的第一眼就对尼格瑞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且对尼格瑞姆频频示好，表现出了根本不像一个高傲精灵的谄媚，他实在殷勤过头，以至于还引起了埃布尔的厌恶。

后来尼格瑞姆才了解到，弗玛所喜欢的人类文化和精灵女王有些相似，但他更偏好那些话剧中梦幻一般的情爱，在根本不靠交配繁殖的精灵族中，弗玛的喜好可谓是和众精灵格格不入，在同族中迟迟找不到可以实现话剧中情节的对象，弗玛便自告奋勇地向女王表示，要保护龙之领主前往王都。

顺便长长见识，谈个恋爱什么的。

加上弗玛在精灵族中的确是战斗力靠前的弓箭手，这才被女王派遣来保护尼格瑞姆。

弗玛本来也没敢对龙之领主有任何肖想，但尼格瑞姆的气质实在太符合他心中的那个人了，他高贵又脆弱，阴郁又坚强，不论是精灵还是人类，弗玛从未见过像尼格瑞姆这样一眼就能吸引他目光的人，所以哪怕明知这样不好，弗玛还是忍不住想要对尼格瑞姆献殷勤。

事后当然是被埃布尔教训过了，不过这也没能令他死心，只是将明着献殷勤变成了趁埃布尔不在的时候偷偷献殷勤，这不，埃布尔才离开一小会儿，他便见缝插针地凑上来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弗玛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他朝尼格瑞姆举起了手中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一束花，不过精灵还没有来得及展示，在发现来人不是埃布尔后，尼格瑞姆就又重新把眼睛闭上了。

精灵脸上的表情垮了下去，但因为尼格瑞姆高傲的表现，他反倒更加沉迷于对方了。

弗玛没能在马车附近呆多久，因为很快，埃布尔回来了，就像会驱赶自己竞争者的雄狮一样，埃布尔如果看见弗玛靠近尼格瑞姆，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对方，弗玛被抓住过几次后就不敢太过放肆了，只要发现埃布尔快要回到尼格瑞姆身边了，就会闻风而逃，躲得远远的。

精灵在埃布尔看见自己之前动作飞快地逃走了，不过他的气味仍旧留在了车门口，这让埃布尔在开门的时候皱了皱眉。

埃布尔带回来了干净的陶盆，还有薄荷叶子以及梅子干。

尼格瑞姆软踏踏地被埃布尔抱进了怀里，薄荷和梅子让他舒服了一些，即便马车重新开始前进，也没有想吐的**了。

埃布尔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个精灵又来了。”

尼格瑞姆有点想笑，说道：“已经快到王都了，来不及向精灵女王退货了。”

埃布尔当然知道这个，但还是不开心，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个精灵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这解释对于现在的埃布尔来说太过了，埃布尔和他是什么关系呢？他也没打算暴露自己知道埃布尔的想法，精灵懂不懂什么都没有关系。

于是他又把嘴巴闭上了，只捏了捏埃布尔的耳朵，说道：“精灵没见过世面，凑热闹呢，等到了王都，他就没空烦我了。”

埃布尔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手里却又把尼格瑞姆抱紧了一些。

现在天还没凉下来，尼格瑞姆其实有点热，但他不想推开埃布尔，于是只躺在他怀里，睁着眼睛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

天色渐晚，黄黑色的云朵层层叠叠，整个天空都被压低了，好像马上就要塌下来一样。

尼格瑞姆想到自己回到王都的理由，嘴角渐渐勾起一个弧度，低声说道：“山雨欲来……要变天了。”

这场雨酝酿了很久，直到半夜，才终于落了下来。

这是一场暴雨，黑暗中，豆大的雨点瓢泼一般争先恐后地落了下来，密集地击打在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松散的泥土被打出一个个坑洞，逐渐积起的水洼中一团浑浊。

王都里静悄悄的，不仅平民们毫无声息，就连那些原本夜夜笙箫的贵族们都早早地歇下了。

这已经不是王都第一天这样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在几个月前，大贵族们开始约束自己手下的人，甚至包括他们的儿女，附庸于他们的小贵族虽然不清楚事态，但也跟着效仿，如此一级级下来，便形成了一到入夜，王都里便一片黑暗，寂静无声的情况。

不过倒也并不全然如此，偶尔，大贵族之间也会有一些聚会，不过那相当隐蔽，至少小贵族以及更低等的平民们是看不见的。

穿着盔甲的侍卫骑着马从王宫的后门跑出，急行在雨夜当中，因为雨势太大，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但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

很快，他到达了帕冯尼公爵的宅邸，随着他急促的扣门声，炽白的灯光亮起，一封被防水布包裹好的信笺被他从门缝中递了进去，随后他又极迅速地回到了马上，奔向另一座宅邸。

雨下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时才骤然停了下来，白天的王都又恢复了热闹的状态，空气凉爽，天空干净如洗，平民们奔波劳碌，贵族们宴会玩乐，除了地上的积水之外，没有人提起昨天晚上的大雨。

大多数王都的居民都以为今天会像过去的许多天一样，一成不变，毫无新意地过去，但事实并非如此，下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新鲜事。

一队陌生的人马在所有平民和贵族们的注视下，从大路浩浩荡荡地进了王都，除了最前面的一辆坐着主人的华贵精致的马车外，后面还跟着整整十辆有着极长车厢马车，因为昨天晚上才下过雨，车轮沉甸甸地在路上压出了车辙，甚至有一辆马车还陷住了轮子，车夫和马儿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才将车身拖出来，成功的一瞬间，车厢中的货物因为颠簸发出了沉重的碰撞声，让所有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心生遐想。

那里面是什么？金子还是宝石？

没有人觉得那里面会是便宜货，理由太简单了，为首的那辆马车上有着最精细复杂的雕花，金银甚至没资格出现在车身上，除了各色巨大的宝石外，独产于边际森林的昂贵香木组成了整个车身，从未见过的华丽羽毛装饰着马车顶，就连驾车的车夫也衣冠楚楚地穿着金线和丝绸制作的衣服。

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其他人询问和打听，来到王都的人究竟是谁？是什么富饶地方的大领主？还是异国的国王？

无需他人解答，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车队两侧整齐排列着身着精致铠甲的侍卫，而在这两支队伍最前方领头的却不是侍卫长，而是王都居民们从未见过的异族！

背着巨锤，矮小强壮、满脸胡子的矮人，浑身是毛，足有两米多高的熊样兽人，还有长着马匹身体和人类上半身的人马，以及俊美无俦但有着尖耳的精灵。

所有人的知道了，这队人马是从边境来的！

矮人和兽人的粗鲁模样惊起一阵尖叫，平民们争相躲避，站在阳台或高楼中的贵族女人们甚至有的直接被吓得晕倒过去，但撇开这两个种族，迈着碎步前进的人马看上去似乎充满了智慧，温吞而有礼，更不要提最外面那位英俊得不像凡人的精灵！

失去了意识的贵族女人们又活转过来，眼睛几乎要黏在精灵的身上，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是从边际森林中出来的异族吗？”

“好可怕啊……”

“是那个地方吧，盖登，我听说过，似乎是相当繁荣，天堂一样的城市！”

“什么盖登，无主之地那种地方也能被传成这样，你们都疯了吧，不要命了。”

“无主之地早就没啦！都是那位龙之领主的功劳！”

“龙之领主？车里的就是龙之领主吗？”

“嘁，什么龙之领主，不就是休诺丁家剩下的那个瘸子吗？走了什么狗屎运！”

“装腔作势罢了，帕西尔子爵前年还去过那里，说穷得要死，还危险得要命！”

“可是我家里还有产自盖登的精灵族木雕呢，你知道多少金币吗？那地方怎么可能穷！”

“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兽人和矮人这种粗鲁的生物，竟然还跑进王都里来了，太可怕了！”

“那个精灵怎么长得那样英俊！天呐！他在看我！他在看我！”

就像人们在观察着这支来自边境的车队一样，从盖登前来的异族们也在观察着王都里的人。

铁锤极不高兴这群人只顾着看精灵的美貌，尼格瑞姆在来之前就告诉过他们王都的人可能会对异族有些偏见，他倒没有特别生气这群人说他粗鲁，但是就没有一个人夸奖一下矮人的锻造技艺吗？没有一个人用武器？！

铁锤愤愤地“哼”了一声，骂道：“还是王都呢，一群没有见识的家伙！”

兽人厄瑟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67章 日万失败……

对王都最为好奇的莫过于精灵弗玛了。

在陌生人面前, 他仍旧秉持着精灵的高傲天性，表情冷淡，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在周围的人物景色上逡巡。

说实话，他觉得王都似乎也不比盖登繁华热闹到哪里去，但与盖登平等而融洽的气氛不同，这里人与人之间的阶级相当分明，平民们穿得灰扑扑的, 还有人光着脚, 商人的穿着相对体面, 但也只能称得上是整齐而已, 而贵族们则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尤其是女性，浑身上下都是装饰品，配着蓬松的长裙，看上去像是花瓶和蛋糕的结合体。

这里的氛围让习惯了盖登的精灵觉得有些怪异,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样令人觉得不舒服，但又因为这鲜明的对比和差距正像他所钟爱的那些话本，于是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弗玛在精灵里也算长相相对出色的了, 在盖登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类曾经对着他的脸发呆，不过直到看见王都这些人的反应, 弗玛才意识到原来盖登的居民真的已经算得上见识广阔了，他走过的地方，几乎所有女性的目光都紧紧地黏在他身上，没有人顾忌自己的身份, 甚至那些贵族小姐和夫人的目光还要更加赤裸，她们这样肤浅的表现叫弗玛十分失望，看来贵族并不全都像龙之领主那样矜持又智慧。

不过也是，弗玛想着，龙之领主那样的人，整片大陆也很难找到几个，这些庸俗的家伙怎么能和他们的领主相比呢？

话本一样的环境让精灵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他开始脑补起如果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和身边还没有埃布尔的尼格瑞姆相遇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不过无论他心里在想什么剧情，至少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淡，让无数少女害羞又心碎。

因为城堡离不开管家的打理，尼格瑞姆在盖登又重新雇佣了一位打理杂务的管事，在车队入城之前，这位管事就已经先一步到达了目的地，并买下了一座足够大的宅邸，尼格瑞姆的车队大张旗鼓地入城后，又毫不掩饰地直接入住。

休诺丁伯爵从边际森林里收服的部下重新回到了王都，他的富有敌得上整个国家！

这样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王都，平民们好奇又羡慕，而知道盖登是如今挣钱的大热门的商人们，则是盘算着该如何搭上休诺丁伯爵这条线，也跟着挣上一笔。

心态差异最大的便是贵族阶层了。

尼格瑞姆还没有离开王都的时候，欺压盘剥过他的人可不少，有的人心生忌惮，担心对方会秋后算账，有的人却不以为意，甚至想着再从小休诺丁身上刮下来更多的财富。

会纯粹为尼格瑞姆的翻身感到高兴的贵族几乎不存在，大多数人都在埋怨和嫉妒，明明去了那么危险的边境，这个瘸子凭什么不死，又凭什么能搜刮到如此多的钱财。

尼格瑞姆早在进入王都之前就清楚了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然而这些都并不能影响到他，他现在很忙。

不仅是车队需要安置，他居住的房间也得收拾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带着这样的大部队远行，所以有些安排做的还是不到位，本该再提前一两天将管事派出来的，现在时间不够管事将整个宅子收拾好，竟然导致到达之后不能第一时间休息。

众人一直忙碌到入夜，而本该在天黑后就安静下来的王都也因为这支从远方而来的人马有了些许波澜。

帕冯尼公爵的宅邸中一片灯火通明，马鲁斯·帕冯尼，帕冯尼家的长子，也是下一任帕冯尼公爵，正冷笑着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帕冯尼公爵，也就是他的父亲，新安排给他的八个随从和仆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没有人敢抬起头来。

马鲁斯拍了拍手，便有全副武装的侍卫从门外进来，他命令道：“将这群废物拖下去，一人抽五十鞭，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出现在我面前。”

侍卫们立即执行了他的命令，仆从们哭喊着求饶，却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他们其实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因为马鲁斯不高兴，所以所有人都要受到惩罚。

今天白天原本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但马鲁斯的未婚妻拒绝了他的约会邀请，这让性格暴躁的马鲁斯极为生气，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毕竟马鲁斯的未婚妻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了，如果仆人们能够找到一些好点子逗马鲁斯开心，也不是不能免去惩罚。

但坏就坏在，今天不止这一个坏消息，下午的时候，原本被分封到边境的休诺丁伯爵带着让人惊掉下巴的巨额财富回到了王都，大张旗鼓，风光无限——但凡过去在王都呆过的人，都会知道小帕冯尼有多么讨厌休诺丁伯爵，自己的死敌绝地逢生，甚至还挣到了即便是帕冯尼这种大贵族也会眼红的钱，马鲁斯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不论仆人们再想到怎样好玩的新点子，马鲁斯也高兴不起来了，今天一整天，他都只想去狠狠地将休诺丁踩上一脚，让他的风光和荣耀像泡沫一样破碎，叫他重新回到泥地里去。

但是老公爵并不允许。

倒不是单指不允许马鲁斯去针对尼格瑞姆，而是不允许他闹事，事实上，王都的夜晚没由来的安静了这么久，帕冯尼公爵作为最上层的大贵族，就是最先带动这一现象的贵族之一，但他并没有将理由告知自己的儿子，只是叫他安分一些。

帕冯尼公爵这一段时间来很忙，帕冯尼家族作为新兴的大贵族之一，深受国王器重，他也知道小休诺丁回来了，但他没工夫去理会，更没工夫劝导自己的儿子别去理会，他每天急匆匆地进入王宫，又急匆匆地回家，什么也顾不上。

马鲁斯虽然脾气不好，但他父亲的话却是听的，如果尼格瑞姆不曾回来的话，想必他还会继续听下去，但尼格瑞姆回来了，马鲁斯便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下去了，在惩罚了一通身边那些没有用的仆人后，马鲁斯终于还是决定，明天要去找一找他那位“老朋友”的麻烦。

找尼格瑞姆那个小杂种的麻烦算什么闹事呢？马鲁斯想，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嘛，他不会反抗，也不会声张，这种废物带着这样一大笔钱财，迟早还是要像从前休诺丁家的财产一样被人瓜分干净的，他早些去才能给家里捞到最多的好处呢，他们不本来就是靠着这个发家的吗？父亲也没有理由会怪罪他。

马鲁斯就此下定了决心。

而现在的尼格瑞姆正准备睡觉。

他太久没有回到王都来了，竟然对这里的气候有些不习惯，明明已经困得不行，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埃布尔在他床头摆下了安神用的药草盆栽，但一点作用都没有。

尼格瑞姆闭着眼，好一会儿，又睁开了。

埃布尔忧虑地跪坐在他床边，注视着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

“不行，”尼格瑞姆恹恹地说道：“我不习惯这里。”

“窗户，床，桌子，床头柜……什么地方都不对，”他揉着额头从床上坐了起来，皱着眉抱怨道：“第一次出远门果然没有经验，应该叫管事更早一点来物色宅子的，这里连窗户的朝向都不对，明天阳光照进来的角度也会不一样。”

埃布尔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声说道：“主人，您是在……”

您是在害怕什么吗？

埃布尔清楚地知道尼格瑞姆对于环境改变的承受度在哪里，不熟悉的房间固然会让尼格瑞姆不安，但绝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让他睡不着，尼格瑞姆的苍白脸色和他眼中几乎看不出来的躲闪，在埃布尔眼里几乎是赤裸裸地昭示了尼格瑞姆的胆怯。

埃布尔从未见过他的主人这副模样，哪怕是在五年前，尼格瑞姆还是个毫无权利的挂名领主时，在直面不可战胜的剑士的时候，尼格瑞姆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情态。

埃布尔不知道尼格瑞姆过去曾经在王都经历过什么，但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像被人捏在手中一样疼痛，不过与此同时，目睹主人脆弱模样而带来的另一种肮脏的满足感也在暗处蠢蠢欲动。

埃布尔努力地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情绪，他知道尼格瑞姆绝不愿意在他口中听到“恐惧”“害怕”之类的评语，于是转而说道：“要我陪您休息吗？也许身边有熟悉的人存在会让您习惯一些。”

天气还没有冷下来，被埃布尔抱着睡一定会热，换作以往的尼格瑞姆一定会拒绝，但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睡不着，他十分果断的同意了。

埃布尔忙脱下衣服，爬上了床，伸手将自己娇小脆弱的主人揽进了怀里，几乎就是在被埃布尔抱紧的下一秒，先前还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的尼格瑞姆便悄无声息地沉睡了过去。

尼格瑞姆最信任的人只有埃布尔，在埃布尔的怀抱中时，尼格瑞姆相信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过去的记忆和噩梦再不能困扰他，他什么也不怕了。

而看到尼格瑞姆这样的反应，某种情绪也瞬间充满了埃布尔的心脏，他收紧了抱着尼格瑞姆的手，虔诚地在他主人的发间印下一个吻，紧接着，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时，尼格瑞姆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他的早餐没有叫埃布尔烦心，而是相当懂事地吃下了足够的食物，随后又回到了房间里，处理了一些从盖登带来的事务。

其实天刚亮的时候，就有人开始往宅邸中送礼了，也有一部分人想要见休诺丁伯爵一面，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商人，零星夹杂着几个叫不出名字来的小贵族，尼格瑞姆根本懒得理会，不过倒也没有拒绝他们的示好，随后也同样让人回赠了从盖登带来的礼物。

不论这些人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有能用最廉价的东西收买人心的机会，尼格瑞姆当然不会错过。

当然，“廉价”只是针对尼格瑞姆而言的，来自盖登的礼物无不精美而稀少，有价无市，明晃晃地彰显着他的气度与魄力，收到礼物的人也纷纷开始重新衡量这位休诺丁伯爵的价值与地位。

下午的时候，尼格瑞姆腾出了空，要出门一趟，除了埃布尔之外，他还邀请了另外四个来自边际森林的护卫。

弗玛当然是最开心的那一个，不仅是因为可以看看王都其他地方的模样，也因为能够陪着尼格瑞姆出门，虽然埃布尔也跟着，但他管天管地，还能管着精灵脑补么？其次便是铁锤，昨天进城时光听见王都的居民和贵族埋汰矮人了，他觉得偌大一个王都，总归是有见识多的人的，他急需有人夸奖，顺带嘲讽一下那些没有眼力见儿的家伙。

兽人厄瑟斯和人马卢西则是兴致缺缺，前者知道王都这种地方不会有人觉得兽人高大威猛，他们甚至连锻造这点优点都没有呢，所以也没指望出门能听见什么好话。

另外，厄瑟斯也担心自己在外面被人惹恼了，控制不住伤了人会让龙之领主难做，所以干脆就不出去了。

而后者则是单纯的没兴趣。

卢西是人马族占卜天赋最强的人马，看一眼星星就能得知好多信息，耶兹为了保证尼格瑞姆此行的绝对安全，也是费了好大力气在森林里找到了卢西所在的族群，又说服对方陪伴尼格瑞姆前往王都。

卢西既然答应了耶兹，当然也会以人马的方式做一个称职的护卫。

卢西昨天晚上看了好久的星象，其实已经差不多能推测出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了，只不过尼格瑞姆没打算听，所以他也懒得说而已。但不说是一回事，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要跑出去再经历一遍，在卢西看来是相当无聊和浪费时间的事情。

人马既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争斗，龙之领主又不会遇到危险，卢西觉得自己留在宅子里看房子就挺好的。

尼格瑞姆也没有强迫他们，见矮人和精灵都十分期待，便只带着他们两个和埃布尔一起准备出门了。

卢西跪坐在专为人马制造的软垫上冥想呢，见他们要出门了，便闭着眼睛说道：“祝您此行顺利，另外，回来经过书店的时候，能帮我带一本萨皮安提亚的《星象研究》吗？”

铁锤一愣，矮人的粗壮神经让他忽略了卢西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能路过书店的问题，而是直愣愣地问道：“你还要看《星象研究》？”

你不是人马族占星最厉害的人马吗？！

卢西也没睁眼，淡然说道：“嗯，开心一下。”

尼格瑞姆：“……”

萨皮安提亚出身号称魔法师之乡的辰星王国，是现今活着的最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他因实力深不可测又涉猎颇广而闻名，《星象研究》是这位大魔法师卖得相当好的一本著作了，几乎被所有研究占卜的人类奉为圣典，结果竟然沦落到被卢西当做笑话书来看……

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人马呢，正经把占星作为天赋的种族，写出的占星书能被人马看一看，萨皮安提亚也不亏。

尼格瑞姆也没觉得自己的行程被看透了有什么关系，毕竟对方是人马，卢西这么淡定，还说出了祝他顺利的话，想来没什么大问题，当下也就应道：“可以。”

谁知道他话刚说完，一直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兽人厄瑟斯也打蛇随棍上，可怜兮兮地说道：“领主大人，那您回来路过卖肉店的时候能给我带二十斤熏肉回来吗？我还没尝过王都风味的肉呢！”

尼格瑞姆：“……”

嘴上叫着龙之领主，心里有把他当做领主吗？买书就算了，买肉算怎么回事啊？

不等尼格瑞姆说话，卢西已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睁开眼，用那双黑得诡异的，属于人马的瞳孔看向厄瑟斯，说道：“仆人们买回了好多玉米，现在就在厨房。”

熊属兽人一愣，然后“啊”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朝尼格瑞姆告了个罪，屁颠颠地往厨房跑去了。

众人：“……”

等厄瑟斯跑远了，卢西才从垫子上站了起来，朝尼格瑞姆鞠了一躬，说道：“十分抱歉，毕竟笨蛋的行为无法预测，我也不知道他会因为我的话而提出这样的要求，请您原谅。”

尼格瑞姆无语地摇了摇头，带着另外三人径直出门去了。

尼格瑞姆的目的地是集市，但既不是平民们去逛的那种普通集市，也不是只有贵族才能进入的拍卖会，而是价格参差不齐、物品千奇百怪，更罕见也更自由的，独属于一群特殊人群的集市。

先前曾经提到过，这个世界上是有魔法的，魔法师、剑士、弓箭手、炼金术士……种种职业都活跃在每个国家最繁盛的城市里，他们有的受贵族雇佣豢养，有的自立门户创建学院，他们人数稀少，却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金羽王国的王都自然也聚集着这样的人群，而在王都的某个偏僻巷子里，便是专属于这些人群的特殊集市，这里贩卖着各种武器、盔甲、法杖、水晶球，有无数出自炼金术士手中的发明，也有更多等待人采买的原材料。

盖登做为既繁荣又物产丰富的城市，按理来说也应该有类似的地方，不过因为商队会将盖登出产的原材料运输到整片大陆的各个角落去，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魔法师和炼金术士会专门跑去盖登，而囊中羞涩到只能到原产地以便宜价格购买材料的炼金术士又实在是太少了，即便加上从属于冒险者工会盖登分会的魔法师，盖登能够形成的魔法集市的规模也相当小，只是几个摊子凑作一堆而已，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店面。

这也造成了矮人和精灵在初次踏足这条巷子的时候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震撼的表情，就连一向不在意这些的埃布尔都有些惊讶。

这里实在是太热闹了，商铺林立，摊贩密集，几乎所有人都穿着或佩戴着能够彰显他们身份的衣物或勋章，你能看出来，出现在这里的人中几乎没有普通人，吆喝着贩卖爱情药水的炼金术士，挑选着魔力宝石的魔法师，还有前来购买武器和装备的剑士，尼格瑞姆身为一个普通人贵族，和这里简直格格不入。

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淡然地带着三个人朝前走去。

不断有人将目光放在这一行四人身上，尼格瑞姆离开了王都五年，这些人想要认出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矮人和精灵的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联系传得满城风雨的消息，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位眉眼精致又阴郁的贵族就是那位带着十车财宝，刚刚回到王都的休诺丁伯爵！

即便是在最高傲的魔法师人群中，能获得一位贵族，而且还是一位看上去相当富有的贵族的青睐，也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条小巷中的人在意识到尼格瑞姆的身份后，都跃跃欲试地想要上来套近乎，尤其是那些需要靠贩卖物品来维持生计的摊贩们，连叫卖的声音都变得更大了一些。

不过也有一部分商贩反倒压低了声音，还在尼格瑞姆路过时试图遮掩自己摊位上的东西。

他们贩卖的材料大多都是从边际森林产出的，流通到这里时早就不新鲜了，在尼格瑞姆面前叫卖，实在是献丑。

不过真正敢向一位伯爵搭讪的人还是不存在的，反倒是另外三个人被搭话了，不过对矮人多半是在推销宝石和矿物，而对精灵则基本上是调戏了。

“精灵先生，请问需要备用的弓弦吗？让我摸摸你的耳朵吧，给你七折优惠！”

“这位精灵先生，只需要一个吻～摊位上的所有东西都任您挑选，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弗玛倒还真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女人，但他也没有害羞的意思，只是有些新奇，不过调戏的话听多了，精灵也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尖耳朵，朝那些女人投去厌烦的目光。

当然也有炼金术士看出了埃布尔脖颈上项圈的“绿宝石”的真实身份，想要借此搭话，不过在被埃布尔冷眼相对，又看见了项圈外侧那一句“属于尼格瑞姆”后，纷纷偃旗息鼓，放弃了招惹这位有主的英俊男人。

他们渐渐地深入了这条小巷，就在原本还觉得新奇的几人都开始厌倦了这里的吵闹之时，一个挑衅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

“看看这是谁？休诺丁家的瘸子回来了？”

埃布尔三人立即转过身去，怒视来人，而尼格瑞姆却几乎对这情形早有预料。

他缓缓地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对方，说道：“好久不见，帕冯尼。”


第68章 我赶上了！我日回来了！

来人身形高大, 面容狞恶，正是帕冯尼公爵家的长子，马鲁斯·帕冯尼。

他为了堵截尼格瑞姆，专门打听了对方的行踪，带着人从尼格瑞姆住下的宅邸匆匆地赶过来的。

马鲁斯·帕冯尼和尼格瑞姆之间的矛盾……不，那其实并不能称之为矛盾，甚至先前将尼格瑞姆称为马鲁斯的“死敌”也是不正确的, 他们, 至少从马鲁斯的视角来看, 尼格瑞姆其实根本就没有得罪过他。

一切甚至要追溯到九年之前, 在政变尚未发生的时候，帕冯尼家还不是现在备受王宠的大贵族，他们和众多生活在王都汲汲营营的小贵族一样，既没有钱财，又顾及脸面, 生活得十分窘迫。

唯一能将他们和普通小贵族区分开来的，大概就是当时的帕冯尼依附着老牌贵族休诺丁了。

休诺丁家族给帕冯尼带来了不少好处，也让他们能够勉强维持自己的上流生活, 而就像现在的帕冯尼公爵其实是当初休诺丁公爵手下的附庸一样，马鲁斯·帕冯尼也是当时休诺丁家族中的长子, 尼格瑞姆的堂兄，路克斯·休诺丁的跟班。

无论路克斯走到哪里，他都在随侍在旁，路克斯做的事他要冲在最前面, 路克斯闯的祸他要去背锅，在马鲁斯的心里，一直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贵族，他就是路克斯·休诺丁的仆人，是他们家的一条狗，路克斯虽然不能在对他不爽时直接命令下人鞭笞他，但却能够随时随地向他甩脸子，给他难堪，而事后马鲁斯还要被自己的父亲痛打一顿，再压着去休诺丁家痛哭流涕地道歉。

在这种情形下，尼格瑞姆和马鲁斯之间的关系其实显而易见。

尼格瑞姆虽然也是休诺丁家族的人，但他是路克斯·休诺丁的玩具，是欺凌的对象，他的地位甚至还不如马鲁斯，因为当他和马鲁斯遇见时，基本上都是后者在路克斯的命令下殴打和折磨他。

在休诺丁家倒台之后，同为受害者的尼格瑞姆和马鲁斯照理来说并不该是后者痛恨前者的关系。

但事情就是如此，马鲁斯在帕冯尼家崛起后并没有打算放过尼格瑞姆，路克斯还在的时候他怎么对待尼格瑞姆，之后的态度也没有太多的改变，至多是因为尼格瑞姆从一介白身变成了伯爵，让他无法向对方动手施展小时候的暴力手段罢了。

但身体上无法施加伤害，他还能从心理和精神上压迫尼格瑞姆。

休诺丁无论如何也是一个老牌贵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原本尼格瑞姆不该那么迅速地成为所有人盘剥的目标，但帕冯尼作为新兴的大贵族却带了这个头，马鲁斯挖走了最后那些效忠于休诺丁家族的家臣，打压仍对休诺丁示好的小贵族，并且从尼格瑞姆手中夺走了巨额的财富。

墙倒众人推，只剩下尼格瑞姆一个人的休诺丁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已经有人拔除了肉皮上的毛刺，甚至咬下了肥得流油的第一口，其他人怎么还能坐得住？

于是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大大小小的势力如同食腐的秃鹫，再不顾及脸面，狰狞而又急切地将休诺丁家的财富刮分一空，尼格瑞姆甚至还没来得及利用手中的权力做些什么，就成为了整个王都贵族圈中的笑柄。

人在做了坏事之后，总是要让自己显得无辜一些的呀，怎么做呢？只要诋毁受害者，他们的行为不就理直气壮了吗？

马鲁斯永远冲在针对尼格瑞姆的第一线，他一直在想，这个瘸子为什么不直接死掉呢？这个想法也一直持续到尼格瑞姆被分封到边境的那一天。

休诺丁伯爵要出任边境区域的领主，而他的封地除了一个破落贫穷的乡下镇子外，就是无主之地和边际森林！

这个消息逗笑了当初王都中的不少贵族，然而比起其他人想象的小休诺丁成为穷酸镇长的滑稽画面，马鲁斯更期待尼格瑞姆直接死在无主之地的暴徒和边际森林的异族手中！

但谁能想到呢，就像从路克斯手下活下来，从贵族们的流言蜚语中活下来一样，尼格瑞姆竟然也从险恶无比的边境活了下来，并且还如此风光的回到了王都！

马鲁斯几乎要愤怒得无法思考，无论如何，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甚至开始不自觉地思考该如何阻止尼格瑞姆活着从王都离开。

他还没想好，不过今天他打算毫无顾忌地先将尼格瑞姆痛打一顿，首先，就像过去他曾经对尼格瑞姆做过的事情一样，他要先讽刺对方，叫尼格瑞姆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至少在开口之前，马鲁斯已经将一切在心中早早的排演好了，休诺丁家的瘸子会像从前一样在他的讥讽下瑟瑟发抖，一言不发，甚至极有可能会直接被他吓得瘫倒在地。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笃定对方的反应，在尼格瑞姆开口问候他之后，马鲁斯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他愣住了。

“你说什么？”马鲁斯问。

尼格瑞姆扯了扯嘴角，拉长了声音，嘲讽地说道：“真是抱歉，我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五年的时间而已，你不仅丢了脑子，连耳朵也派不上用场了。”

尼格瑞姆昂着头，眼底是轻蔑的光芒，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如此稳重且从容，浑身上下散发着属于贵族的高傲气度，全然不再是马鲁斯记忆中怯懦的样子了。

长期被自己欺凌的对象摇身一变成为截然相反的模样，马鲁斯一时间甚至连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小休诺丁确实在封地里发了一笔财，但他凭什么敢这样讽刺自己？帕冯尼可是现在国王面前最炙手可热的贵族！

马鲁斯无端地后退了一步，随后他稳住了心神，冷笑道：“怎么？出去一趟就将自己的身份全部忘记了？需要我提醒你过去的事情么？还是说走狗屎运挣了点钱，你就觉得自己变了？”

说完，马鲁斯下意识地朝左右看去，期待其他人的反应，过去的时候，每当他说出嘲讽尼格瑞姆的话，便有大波贵族和什么都不知道的平民随声附和，但这一次，他在五年后的魔法集市当中，这里没有人会轻易趋炎附势，更何况马鲁斯的恶名早已传扬得人尽皆知，实际上当他开始挑衅尼格瑞姆的时候，集市里的人早就跑的跑散的散了，根本没有人来看他的表演。

马鲁斯脸上的表情因为把戏的落空瞬间狰狞起来，然而还不等他呵斥自己的侍卫随从，尼格瑞姆就先轻笑一声，步伐稳定且缓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埃布尔三人立刻跟了上去，马鲁斯的体格不像大多数贵族那样或纤细或肥胖，而是格外强壮，如果他突然对尼格瑞姆动手，后者可禁不住哪怕一下子，尼格瑞姆要是真的受了伤，埃布尔可不觉得自己能忍住不杀了这个没脑子的贵族。

马鲁斯被尼格瑞姆逼近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又没由来的想要后退，但这一回却硬生生忍住了，憎恨地直视着尼格瑞姆的眼睛。

尼格瑞姆在他面前两米处站定，轻声说道：“帕冯尼，无需你提醒我过去的事情，因为每一件、每一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我也从来都没有变过，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我就是什么样子。”

马鲁斯看过来的眼神让尼格瑞姆忍不住笑了，他说道：“你真该照镜子看看现在自己的表情，天呐，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我过去在王都时是在畏惧你们帕冯尼的权势吧？”

“帕冯尼？权势？呵呵呵呵呵……”

尼格瑞姆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马鲁斯，说道：“过去我没有反抗，与在休诺丁家苟延残喘其实是一个理由，想要休诺丁家产的不是你马鲁斯·帕冯尼，更不是那群硕鼠，而是现在坐在王宫里的那个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继承了休诺丁爵位的尼格瑞姆再怎么没有手段，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向马鲁斯对休诺丁动手，而只要他反抗，休诺丁家便不会败落。

但没有办法的是，在尼格瑞姆还未成为休诺丁伯爵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国王眼中看出了对方的目的，尼格瑞姆是作为傀儡被扶植上位的，他的作用就只在于警示那些贪得无厌的新兴贵族，他不能、也没有办法去反抗迟早会到来的盘剥，但凡他有一点儿抵抗的意思，可能下一秒就会丢掉小命了，尼格瑞姆当时只能抓紧时间去使用尚还在他手中的权力，去了解一些过去他没有资格了解的事情。

尼格瑞姆那时候根本没把马鲁斯和那些什么都看不清的贵族放在眼里，但马鲁斯的行为确实加快了休诺丁家败落的速度，导致权力没能在尼格瑞姆手中保留多久，就这一点来看，他还是成功地恶心到了尼格瑞姆的。

尼格瑞姆这么一说，马鲁斯就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当初的事情竟然还有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模样，但尼格瑞姆说的话却令他丝毫升不起怀疑的心思。

直觉的，他知道尼格瑞姆说的都是真的，这些年来的得意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尼格瑞姆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那么，你猜猜看，我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张扬地回来呢？”

为什么呢？因为他不用再忌惮一直威胁着他的那个人了，那个人并非他马鲁斯·帕冯尼，而是现在正端坐在王宫中的国王，杜奥·迈尔威斯！

尼格瑞姆的气场和他的话逼得马鲁斯惊喘一声，回过神来，明明是比尼格瑞姆要高出大半个头的身材，现下却因为骇人的真相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马鲁斯惊惧交加地瞪视着尼格瑞姆，伸出手来指着他叫道：“你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你难道想要——你难道想要反叛么？！”

尼格瑞姆的脸上刚刚露出遗憾的表情，马鲁斯便再也忍受不住，尖声叫道：“你们还在等什么！上！上啊！杀了这个叛贼！杀了他！”

如果是一开始，马鲁斯下令叫这群侍卫击杀休诺丁伯爵，他们是绝对不敢听命的，但尼格瑞姆说话时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音量，他们全部都听见了，虽然尼格瑞姆的话严格来说并够不上反叛的标准，但的确是对国王的蔑视以及有叛逆的苗头，略一迟疑之后，侍卫长便高喝一声，带着侍卫们朝尼格瑞姆冲了过去。

马鲁斯带着的侍卫队有十个人，还有两个侍从，他故意带了这么多人，原本是想支使他们“教训”尼格瑞姆一顿的，但却没想到直接打了起来。

他一开始还心中欢喜，觉得十二对三简直占尽了优势，他的侍卫长甚至还是一名剑士，杀掉休诺丁家的瘸子简直是易如反掌，但却没有想到事情发展跟他想象的截然相反，尼格瑞姆在发生冲突的一瞬间就被埃布尔带离了战斗圈，矮人大喝一声就朝侍卫们挥起了拳头，那看上去跟个小白脸一样的精灵也动作敏捷地穿梭在人群当中，不一会儿就放倒了好几个，看起来竟然像是要二打十二了！

尼格瑞姆当然不至于叫他们这么没有面子，很快，埃布尔也在他的要求下加入的战局，轻松地放倒了为首的剑士，随后一伸手，便将逃无可逃的马鲁斯擒住摁在了地上。

马鲁斯惊叫挣扎着，但却丝毫撼动不了埃布尔铁钳一般的手，逼到极致，各种难听的市井脏话便从他嘴里冒出来，简直要让那些觉得贵族都高贵又有修养的人瞠目结舌。

毕竟是一个没有任何底蕴的新兴贵族呢。

马鲁斯嘴里的脏话突然戛然而止，他看见了一双精致的皮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尼格瑞姆。


第69章 我做到了

在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出门的时候, 马鲁斯绝不会料到事情的结局会是现在这样。

尼格瑞姆拄着手杖，微微弯下腰，轻声说道：“当初的我曾经想过，你为什么一定得那样针对我呢？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威胁你的事情不是吗？”

“后来我明白了。”

“当惯了狗的人，有朝一日能够翻身，第一件事当然是把从前的主人踩到脚底下去以掩盖自己曾经做狗的事实，哪怕休诺丁的人全部死绝了, 只剩一块写着‘休诺丁’的木牌, 你也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 用最大的声音吠叫, 将它咬碎嚼烂，好叫别人看看，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帕冯尼了。”

“但是帕冯尼，我没变，你也一点儿也没变, ”尼格瑞姆低声道：“卑微深埋在你的骨子里，帕冯尼现在的强势遮掩不了你的怯懦，你对我的敌意滑稽又可笑, 除了你的心虚，什么也证明不了。”

尼格瑞姆垂眼看着马鲁斯,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中一片冰冷。

马鲁斯被他毫不留情地揭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瞬间竟然真的觉得自己和尼格瑞姆所说的没有任何区别，他幻视一般从尼格瑞姆的脸上看见了嘲讽的表情, 那表情是何等的熟悉，就和当初路克斯给他难堪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刹那间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当初对着路克斯·休诺丁伏低做小的时候，他愤怒，他憎恨，但更多的却是嫉妒和羡慕，嫉妒路克斯·休诺丁的大贵族身份，羡慕他高高在上却理所当然的气度——然而这份独属于大贵族的气度，竟然出现在了他从未想到过的人，尼格瑞姆·休诺丁的身上！这个瘸子不过是一个杂种！跟他马鲁斯·帕冯尼没有任何可比之处！凭什么？为什么？只因为他也是休诺丁吗？只因为他流淌着休诺丁家的血吗？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和宿命吗？！

马鲁斯睁大了眼，目眦欲裂地瞪着尼格瑞姆，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说不清是愤恨还是畏惧，他似乎想要反抗什么，但在埃布尔的压制下却只能像一条将死的蚯蚓一样扭动，徒劳无功。

尼格瑞姆看见马鲁斯的反应，脸上却出现了厌恶的表情，他像是躲避什么发臭了的动物尸体一样直起了身体，嫌恶地说道：“不要告诉我你看着我想到了路克斯·休诺丁，我要吐了，太恶心了。”

说罢，大约实在是被恶心得不行，他又抬起手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在马鲁斯的脸上抽打了一下，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这里毕竟是王都，不好做得太过分，打断他的两条腿，叫帕冯尼家的人把他带回去吧。”

埃布尔三人当然不会对尼格瑞姆的命令有任何异议，矮人和精灵更是早就被马鲁斯的态度惊呆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对龙之领主不敬的家伙！而龙之领主竟然还仁慈地只打断了他的两条腿，难以置信！

埃布尔还没来得及动作，矮人和精灵就在尼格瑞姆下令后争前恐后地在马鲁斯的咒骂和惨叫中下了手，虽然只是说打断腿，但也断腿也有干脆和不干脆，严重和相对不严重的区别嘛！矮人和精灵都十分愿意叫这不敬之人好好吃点苦头。

马鲁斯带来的侍卫和仆从们早就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一行三人的对手了，看着马鲁斯被打断腿也没有任何办法，不过除了被雇佣的侍卫外，两个仆人倒是哭得比马鲁斯本人还惨，想来是想到了自己回到宅邸之后的命运，不禁悲从中来。

等到闹剧结束之后，原本热闹的魔法集市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好在尼格瑞姆想要买的东西也不在这种小摊子上，所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地继续前进了。

埃布尔紧跟在尼格瑞姆身后，眼中被他的背影占满。

他是离尼格瑞姆最近的人，也看见了昨天夜晚尼格瑞姆的失眠，所以埃布尔知道尼格瑞姆其实并不完全像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波澜不兴，从最后没能忍住亲手打了帕冯尼一下就能看出来，尼格瑞姆对他的恨意不减，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其实一直记在心里。

也许每一次午夜梦回，尼格瑞姆都会想起自己曾经弱小无助的模样，回到王都之后，才会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

一想到这里，埃布尔的心脏就仿佛被毒虫啃噬，疼痛难忍，他简直希望自己有能够扭转时间的能力，以现在这副强大的模样，去拯救过去的主人。

但他做不到，所以只能稍稍加大步伐，追上了尼格瑞姆一些。

他从侧面看向自己的主人，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他想的一样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恨，而是平淡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埃布尔微微皱起眉，轻声问道：“您还好吗？”

尼格瑞姆瞥了他一眼，说道：“再好不过了。”

他并没有打算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埃布尔，但就像他对马鲁斯说的那样，他其实将过去在休诺丁家和王都经历过的一切都记在心里，马鲁斯和他没有仇怨，他和马鲁斯却有深仇大恨。

愤恨的马鲁斯估计还没有弄明白这一次遭遇时尼格瑞姆对他的态度。

按照他们俩曾经的关系，尼格瑞姆表现得实在是太友好了，他的确尖酸强势地讥讽了帕冯尼的卑怯，但实际上却没有采取任何足够称得上是报复的动作，仅仅打断两条腿可伤不到他的根本，主教能够轻易治好这点伤势。

不过就算马鲁斯反应过来了不对劲，他多半也只会觉得尼格瑞姆先前说的话是在虚张声势，其实他压根儿没有将他如何的本事。

马鲁斯不会想到，尼格瑞姆忍住了没有直接将他杀死，可不是畏惧帕冯尼现在的权势或是不打算追究过去，马鲁斯的一条命抵不过他所遭受过的一切，尼格瑞姆只不过是担心自己狰狞的复仇之心暴露后会直接将帕冯尼吓得不敢再有动作，这才暂时放过他而已。

时间还长得很，尼格瑞姆想，谁也别想逃脱。

他们最后到达的目的地是一家规模相当大的水晶球店，老板在认出尼格瑞姆的身份后笑容可掬地接待了他们，并且热情地介绍了自家水晶球的各种用法。

尼格瑞姆没有浪费时间去听他说话，径直说道：“我要十个记忆水晶球。”

十个记忆水晶球不是小数目，但对于已经闻名整个王都的休诺丁伯爵而言恐怕还抵不上一顿饭钱，老板眨了眨眼，试图再多挣点钱，诱惑着推销道：“只要记忆水晶球吗？您不打算再考虑考虑别的？比如用来占卜的，窥测人心的，还有能根据每个人魔法属性变色的水晶球……”

尼格瑞姆没有被说动的意思，倒是精灵和矮人相当好奇。

最后尼格瑞姆拿到了自己的十个记忆水晶球，而精灵和矮人则是各买了一个能够根据颜色表明拿着它的人心情的窥心水晶球。

尼格瑞姆结完账后，翻看了一下那些水晶球的表面，随后指着某一处的水滴印记说道：“这是你们店中特有的标记，是吗？”

老板赚了一大笔钱，心情正好，自然也有问必答：“是的！这是我们店里的标志，而且我们店中的每个水晶球都可以查看它被开启的时间！无论您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它记录，都不会弄混日期！”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又一次问道：“你们这家店并没有开到王都之外的地方去吧？”

老板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嘿嘿笑道：“确实没有，如何？伯爵大人有在盖登开一家我们分店的打算吗？”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有机会吧。”

大多数时候，这种话都只是敷衍，但老板却觉得休诺丁伯爵应该是有这个意向的，毕竟这位伯爵过去从未来过他们的店铺，但却知道店里的水晶球上有特殊的标记，想来是早就专门了解过了的！

一心考虑着开分店的老板一定没有想过，尼格瑞姆会这么了解他们的记忆水晶球，其实是因为路克斯·休诺丁曾经使用它录入过尼格瑞姆狼狈的样子，并且在嘲笑尼格瑞姆时向其他人炫耀了这个水晶球的特殊性，而尼格瑞姆正好听见罢了。

说到底这件事和老板没什么关系，否则别说分店，这家店他恐怕也开不了多久了。

众人并不知道尼格瑞姆购买记忆水晶球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这也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买到水晶球后他们便往回走了，路上果然经过了一家书店，店里也确实有萨皮安提亚的《星象研究》。

尼格瑞姆神色如常地向老板买了这本书，精灵脸上却禁不住出现惊讶的表情，矮人更是啧啧咋舌，说道：“人马的这个本领也太好用了吧！”

大概是觉得这样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又说道：“不过还是我们矮人打造出来的武器更加厉害一些！”

之后尼格瑞姆因为走累了，雇了一辆马车，埃布尔在车里陪着他，精灵和矮人在外面跟着，快要回到宅邸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一位和侍女出行的贵族小姐，那位贵族小姐显然对俊美的精灵很有好感，故意将自己的手帕落给了他，随后也不等精灵有所反应，便带着侍女快步离开了。

弗玛虽然在来到王都后遇到了不少被他相貌俘虏的女子，甚至连调戏的话都听了许多了，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主动向他丢手帕，而那位贵族小姐气质又十分温婉美好，和他臆想中的女主角重合了百分之八十。

诸多条件加持后，这样的情节在精灵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有些意动，不过他好歹还知道自己的真正职责是什么，并没有当时便追上去，而是不着痕迹地将手帕收了起来。

在车窗处目睹了一切的尼格瑞姆笑了一声，没有再理会这件事了。

回宅邸用完晚饭后，尼格瑞姆在处理事务时不出所料的又看到了许多拜贴，不过他并没有像昨天那样一点儿也不理会，而是草草地翻看了一下。

候在一旁的管事看了一眼尼格瑞姆极其明显地翻找动作，小心翼翼地说道：“您是在找科瑞维斯家的拜贴吗？是从下往上翻的第三张。”

尼格瑞姆闻言，果然在倒数第三张看见了科瑞维斯家的信封。

他挑了挑眉，抬眼看向管事。

管事不敢隐瞒，说道：“因为科瑞维斯家的人前来递信的时候说过他们家是伯爵大人的姻亲……”

尼格瑞姆还没有反应，站在他身旁的埃布尔倒像是被人用锤子狠打了一下似的叫道：“什么？！”

这么多年来，埃布尔可还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反应，尼格瑞姆几乎要笑出来了，他抿了抿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扭过头去冲埃布尔正色道：“是了，还有这一回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在王都有一个未婚妻。”

埃布尔闻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眼泪刹那间就要掉下来了，英俊的脸上满是凄苦，一双碧绿的眼睛像是被暴雨摧折了的嫩叶，好不可怜。

尼格瑞姆看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知道再逗便要过头了，忙道：“怎么这个表情，骗你的。”

埃布尔：“……”

埃布尔扭过头去迅速把眼泪眨掉了，心里百味陈杂，有如获大赦的欢喜，也有莫名的心惊胆战，更多的还是对他顽皮主人的无奈和埋怨。

为什么突然要开这种玩笑！龙那么强健的一颗心脏，都差点直接停跳了！

尼格瑞姆见埃布尔一脸哀怨，清了清嗓子，说道：“科瑞维斯确实是休诺丁的姻亲，不过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科瑞维斯在几十年前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贵族，不算特别强大，却也有一定势力，那时候还没有发展到鼎盛时期的休诺丁家族为了拉拢他们，曾经派了嫡系的小姐去联姻。

不过那都是往上三代的事情了，后来休诺丁变得非常强大，科瑞维斯却有了没落的苗头，便成为了像帕冯尼一样的依附休诺丁家的普通贵族。

不过说是依附，科瑞维斯却也和帕冯尼有一定的区别，不仅是实力稍强，还有个姻亲的头衔挂在那里呢，路克斯给马鲁斯难堪的时候多了去了，但基本上没怎么动过科瑞维斯家的人，也不是顾及什么长辈亲情，传出去不好听罢了。

不过也正因为科瑞维斯和休诺丁家的联系更加紧密，政变后，小迈尔威斯挑选属于自己的势力时没有轮上他们，而后来要清理休诺丁家的人时，科瑞维斯为了不受牵连，更是直接把当年从休诺丁家嫁过来的小姐，九年前已经一把年纪了的老太太给赶出了家族。

如果不是直到那位可怜的老人冻死在街上，国王都没有向他们下手的意思的话，他们可能还要把属于老太太的子孙也都给赶出去。

这样的家族实属恶心，但更恶心的是，在国王清算结束，尼格瑞姆作为傀儡被推上了休诺丁家主之位后，科瑞维斯又捡起了他们“休诺丁家姻亲”的头衔，想要跑来分一杯羹。

不过当时觊觎休诺丁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科瑞维斯失去休诺丁这棵大树后又实在不成气候，甚至还不如当初的帕冯尼，所以一直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直到尼格瑞姆离开王都的时候，他们才找到机会，从尼格瑞姆那里连哄带骗地拿走了休诺丁宅邸的契书。

尼格瑞姆那时也是十分无奈，科瑞维斯家很可能只是觉得他要溜走了，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实在不甘心，于是最后拼了一把，但不得不说，他们误打误撞地抓住了一个好时机。

当时的情况对尼格瑞姆来说十分危急，他好不容易从国王那里弄到了离开王都的机会，根本不知道国王什么时候会突然反悔，他固然可以不交出契书，但那必定会招致科瑞维斯家的纠缠，拖慢他离开王都的速度，更而甚者，还会引起国王对他的注意，从而收回放他离开的命令，尼格瑞姆也是为了脱身，无奈之下，不得不放弃了休诺丁家的最后一份财产。

按理来说，趁人弱小时夺走了人家的财产，现在人家风光八面的回来了，应该缩着脖子做人才对，但科瑞维斯家却主动给尼格瑞姆递了信，仍旧以“休诺丁家的姻亲”自居，真是愚蠢得可笑，穷酸得可悲，贪婪得可恨。

不过这也在尼格瑞姆的预料当中，这次回来他本来就想找科瑞维斯家的麻烦了，他们确实如同他料想中一样自己送上门来，尼格瑞姆还挺高兴的。

尼格瑞姆拆开那信看了看，笑道：“科瑞维斯家送来礼物了吗？”

送拜贴就是要示好，示好就是得送礼，这原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尼格瑞姆身为伯爵也是会回礼的，不会叫向他示好的人亏本，但科瑞维斯家就是那么与众不同。

管事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回答道：“没有……他们说科瑞维斯家是您家族的姻亲，所以……所以不需要准备礼物。”

管事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但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也只得把信件收了下来。

这话一说出来，连埃布尔的脸上都出现了难以理解的表情，尼格瑞姆更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在他离开后科瑞维斯家过得也并不好，尼格瑞姆也实在想不出秉持着这种作风，科瑞维斯家还有什么崛起的可能性。

尼格瑞姆用那封信笺扇了扇风，鬓边的小卷发也跟着抖了抖，随后他便一晒，将之丢到一边去不理会了。

管事偷偷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询问道：“之后科瑞维斯家的人如果再来的话……”

尼格瑞姆道：“不用理会他们，有礼物送来就收下，没礼物就把信件扔回去。”

管事明白了。

尼格瑞姆又把其他拜贴全部递给他，说道：“这些就跟以前一样安排吧，但是不见客。”

管事应了一声，接过那些信封，离开了。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尼格瑞姆又继续开始批阅从盖登带来的报告，这些报告书上写的计划都比较广大，涉及的都是相对长远的事情，不急于解决，所以被尼格瑞姆一起带来了王都，其他紧急一些的事情，尼格瑞姆都让他在盖登的心腹自己拿主意了。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魔法灯不应自亮后，尼格瑞姆才停下了手中的笔。

埃布尔立刻道：“您要用些点心吗？”

到了王都之后，尼格瑞姆大约是有了些紧张感，所以不敢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了，反倒像是回到了当初刚到哈伦镇上任时一样，哪怕再不高兴，也会多少吃一些东西，埃布尔见他如此，便随时随地都想给尼格瑞姆的嘴里塞一些点心，好叫他趁此机会长胖一点，哪怕回到盖登后再不愿意吃饭，也不至于饿出什么问题来。

尼格瑞姆当然是不情愿的，也不搭理他，就想蹬了靴子躺到床上去。

埃布尔只好给他脱了衣服，又去打水服侍他清洗身体。

渐渐的，入夜了，魔法灯变得昏黄，埃布尔跪坐在尼格瑞姆床边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尼格瑞姆下午时对他开的玩笑。

那真的是玩笑吗？埃布尔忍不住想，就算现在是玩笑，那么以后呢？他的主人作为休诺丁家最后的血脉，他还有爵位和领土要传承，他总该有一个继承人，而拥有一个继承人，自然也意味着他将迎娶一位伴侣。

想到这里，埃布尔的心便凉了，他也不敢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只讷讷地对尼格瑞姆道：“主人……”

尼格瑞姆正闭着眼睛酝酿睡意，但没有埃布尔抱着他，他在王都这鬼地方实在是睡不着，听见埃布尔叫他，他便睁开眼应了一声，又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在做什么？快点到床上来。”

埃布尔头一次在听见这个命令时没有动，他注视着尼格瑞姆，想要问他以后会不会拥有一个妻子，但随后，他又觉得这简直是一句废话，唐突且无用，所以他只能闷闷道：“您在王都真的没有未婚妻吗？”

尼格瑞姆听到这个问题，眨了眨眼，说道：“当然没有，我告诉过你，我从前在王都过得并不好，没有哪家贵族会想将女儿嫁给我。”

埃布尔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高兴起来，因为他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刚才心里的那点不耐烦便散去了，他弯着唇角说道：“你不愿意有一个女主人吗？”

女主人……是啊，女主人，埃布尔想，他毕竟只是一个奴隶，无论他的主人将来想要谁，他都无力反抗，只能接受……但他只能做一个奴隶吗？

埃布尔垂着眼撒谎：“我……我只是觉得王都的人对您不好，您如果在王都有一个未婚妻，她可能也不会对您好。”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权威正在受到威胁，他对埃布尔心中隐藏的情绪十分不高兴，便坐了起来，伸手捏住了埃布尔的下巴，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埃布尔藏起了自己的心思，认真地回看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放缓了神色，摸了摸他的脸，换了一个问法：“你只想有我一个主人，只想属于我，是吗？”

埃布尔几乎是立刻就被尼格瑞姆的话和神态征服了，他无意识地凝望着自己的主人，迫不及待地说道：“是的！”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会如愿的。”

埃布尔一愣，第一反应是狂喜，但随后，他又意识到尼格瑞姆所说的如愿并非他想象中的意思，而是指他确实不会拥有一个女主人，顿时五味陈杂，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

但即便不是最令他兴奋的承诺，尼格瑞姆的话也足够让他放心了。

埃布尔顺从地爬上床，将尼格瑞姆抱进了怀里。

尼格瑞姆在他颈窝处挤了挤，找到一个令自己感到满意的位置，开始酝酿睡意。

即便埃布尔心底一直藏着一份叫尼格瑞姆不安的情绪，埃布尔的怀抱也是最让尼格瑞姆安心的避风港，不一会儿，他便有些迷糊了。

埃布尔拭去尼格瑞姆鬓边被自己体温暖出来的汗水，轻声说道：“您以后不会结婚，不要继承人了么？”

尼格瑞姆都要睡着了，皱了皱眉，觉得他好烦，于是伸出汗津津的手来捂住了他的嘴，咕哝着说道：“休诺丁家的肮脏血脉……有什么资格传承下去……”

埃布尔感受着主人细嫩的手心，深情地看着他渐渐失去意识的脸，心想，休诺丁的血脉肮脏，但您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您的血统当然是有资格传承下去的。

埃布尔情不自禁地想象出一个属于尼格瑞姆的幼崽，拥有尼格瑞姆的黑色卷发和黑色眼眸，那样可爱又迷人，但他却并不希望有其他人来生下属于尼格瑞姆的孩子。

埃布尔想，如果我能给主人生一只幼崽就好了，或者主人能给我生一条小龙……

埃布尔想到这里，便猛然涨红了脸，既觉得这个想法荒唐无比，又觉得它诱人得如同枝头上最甜蜜的苹果，他一边告诫自己不能如此不知廉耻，又一边忍不住继续想象下去，一个拥有着尼格瑞姆黑色卷发和他绿色眼睛的孩子，该是怎么样一个可爱的模样呢？如果他的主人能够生下属于他的幼崽，会是一条小龙，还是一颗需要孵化的蛋呢？

这些埃布尔从前从未有过的想法刺激又美好，他的胸口涨涨的，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自己怀中的珍宝，带着这些妄想，甜蜜地睡过去了。

梦里，埃布尔得到了一颗属于他和尼格瑞姆的蛋，作为蛋的母亲，他的主人需要负担起孵蛋的职责，这让尼格瑞姆比平时更加高傲任性，他挑剔地支使埃布尔跑来跑去，但是埃布尔一点儿也不耐烦，他高兴极了。

而这天晚上，做了一个美梦的人并不只有埃布尔，精灵弗玛同样在梦中为自己编造了一场浪漫无比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正是那位他甚至记不起长相了的贵族少女。

第二天一早，弗玛便按捺不住，早早地爬了起来，想要去外面逛一逛，碰碰运气，也许他还能再遇见那位贵族少女——即便他可能面对面都认不出来对方。

去厨房取早饭的时候，弗玛碰见了同样早起的埃布尔，因为被教训过好多次，他对这位专属于龙之领主的护卫相当畏惧，看见对方后便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但奇怪的是，往常总会在见到弗玛时投来威慑目光的高大男人并没有理会他。

不，准确的说，埃布尔压根儿没有发现精灵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他正对着一颗煮鸡蛋发呆，脸上挂着足以让精灵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笑容。

弗玛：“……”

弗玛想象不出来埃布尔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这么一个可怕的人突然对煮鸡蛋产生了深刻的感情。

但为了避免挨打，弗玛还是一直等到埃布尔端着属于龙之领主的早饭离开，才进入了厨房。

等弗玛吃完早饭，精神百倍地准备出门时，正好撞见龙之领主在大厅用餐。

他看见龙之领主把煮鸡蛋往桌上一磕，他身后的男人脸上便露出悲痛的表情，他剥壳的时候，男人的目光更是如怨如诉。

弗玛：“……”

精灵困惑。

煮鸡蛋怎么了嘛？

尼格瑞姆注意到了打扮得格外整齐精致的弗玛，他抬眼一瞥，便看见了精灵口袋中不小心露出的手帕一角。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要出门？”

弗玛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应道：“嗯。”

尼格瑞姆道：“今天我不出去，可以给你们放假，晚上不回来也没关系。”

弗玛总觉得龙之领主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对方是龙之领主，他知道什么弗玛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放假算是意外之喜，精灵高兴地应了一声，又道了谢，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了。

精灵的耳朵实在灵敏，走出去好远弗玛还能听见龙之领主和他的护卫的对话。

“啧，好烦，你来剥壳。”

“啊！主人，您怎么能这么残忍……”

“……什么？”

“不……没什么……”

“埃布尔，你今天好奇怪。”

“……”

“我不要吃蛋黄！”

“主人……”

“不吃！”

哪里是护卫奇怪呀，弗玛忍不住想，你们两个都好奇怪哦。

精灵加快脚步，奔跑着离开了。

——

尼格瑞姆今天不出所料地再次收到了来自科瑞维斯家族的信，大约是因为发现除了他家之外，其他所有送了礼物的人都收到了回礼，所以这一次他们也奉上了一份相对于他们贵族身份而言相当寒酸的礼物。

尼格瑞姆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他只是叫管事将礼物收下，然后继续给除了科瑞维斯家之外的人回礼。

今天的一切都相当和平，尼格瑞姆没出去，也没有任何人上门来找茬，尼格瑞姆安安逸逸地在宅邸中呆了一天。

不过出乎尼格瑞姆意料的是，晚饭之后，原本他以为会在外留宿的弗玛竟然回来了，精灵的神情十分复杂，他似乎对什么有些失望，但又相当兴奋，他还极其神秘并且激动地向另外三位来自于边际森林的同伴分享了一些事情。

人马但笑不语，矮人嗤之以鼻，兽人倒是表现得同样激动。

尼格瑞姆猜测他大约是已经陷入了一段感情当中。

第二天，科瑞维斯家族继续送来了礼物，这一次的礼物比上一次要好上一些，但同样称不上尼格瑞姆的身份，尼格瑞姆依旧没有理会。

精灵再次在外面呆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更加兴奋了，并且看上去相当快乐。

第三天，科瑞维斯家的礼物终于够格了。

管事在尼格瑞姆处理事务的时候询问尼格瑞姆是否要回礼，尼格瑞姆看也不看他，挑出那封属于科瑞维斯家的信封，扔进了垃圾桶。

管事明白了。

连着在宅邸中呆了两天，到了下午，从盖登带来的事务竟然全部被处理完了，这实在叫尼格瑞姆没有料想到，晚饭后他没有事做了，但他既不想出门，也不想早早的休息，正好精灵从外面回来了，尼格瑞姆便突然对他的感情发展有了兴趣。

埃布尔原本非常防备弗玛，但在对方莫名其妙放弃了对尼格瑞姆献殷勤，反而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贵族小姐厮混后，埃布尔似乎就有些明白尼格瑞姆之前说的“精灵只是没有见识，凑热闹”是什么意思了，他倒没有完全放下对精灵的警惕，但也不像从前那样针对对方了。

弗玛大约也是因为被那位贵族小姐转移了注意力，再加上埃布尔最近精神恍惚，没怎么用眼神威胁过他，精灵也就跟着放下了对埃布尔的恐惧。

再加上矮人和人马都对他的爱情故事没有兴趣，厄瑟斯一个听众实在无法满足他的倾诉欲，所以当尼格瑞姆表示要听他的故事时，精灵十分爽快地就同意了。

熊属兽人听故事的准备相当充分，他从厨房提了好大一袋玉米，一边听一边啃，怡然自得，今天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也加入了进来，兽人十分谄媚地将自己的玉米棒子分给了尼格瑞姆一半。

埃布尔每天就指望尼格瑞姆能多吃一点，当然不会反对，尼格瑞姆也不好拒绝兽人的好意，拿了一根慢慢啃。

事情正如尼格瑞姆所料，弗玛在第一天出门的时候就再次遇到了那位贵族少女，精灵似乎将这当做了浪漫的命运，不过尼格瑞姆知道，那位少女恐怕是早就为精灵的相貌心折，所以有备而来。

这位贵族小姐的真实面貌并不完全符合精灵在想象中对她的期待，但她的性格确实像故事中的主人翁一样甜美，精灵虽然一开始略有失望，但之后却沉浸了进去，而他俊美的容貌和强大的箭术也轻易俘获了那位小姐的心，两个人现在如胶似漆，弗玛几乎要为这美丽的爱情而飘飘然起来。

尼格瑞姆听了一会儿，说道：“那么你们现在是在幽会？你有打听过这位小姐的家世么？”

弗玛愣了一下，才说道：“她对我说过的……”

精灵回忆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出一个姓氏，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过，如果不是你记错了，那么就是一个小贵族，如果你要和她结婚的话，我帮你说一下，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精灵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说道：“结婚？为什么要结婚？！”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你不想结婚？”

弗玛连连摇头，他当然不想，话本中只有爱情，可没有结婚这种事，他压根儿想象不出来结婚之后是什么样的生活，好半天，他才试探着问道：“结婚之后会怎么样？”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为什么问我？你该去问问那位小姐的看法。”

精灵听了这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但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人也稍稍从那种失去理智的状态中冷静下来，晃晃悠悠地便离开了。

兽人一看故事会结束了，只得拎着自己的玉米袋子离开，一直卧在客厅另一侧看书的人马却收起书本，朝尼格瑞姆这边走了过来。

尼格瑞姆对人马的态度还是较为慎重的，他问道：“怎么了？”

人马冲他笑了笑，回答道：“未免您太沉迷于精灵的爱情故事，我来提醒您一件事。”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

人马道：“买来的东西要记得用，不要浪费了。”

尼格瑞姆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埃布尔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尼格瑞姆和人马之间的对话，他还沉浸在弗玛所说的话中。

为什么不想结婚？埃布尔盯着尼格瑞姆想到，我就挺想的。


第70章 继续

王都西面坐落着一座面积巨大的庄园, 这里曾经是烜赫一时的大贵族休诺丁家的财产，但现在住着的却是科瑞维斯子爵一家。

繁茂的花园、广阔的马场，全部都已经荒废了，宅邸也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出一股破败来，如果能够进入这座大宅，可以发现原本的三百多个房间如今只剩下十来个还在使用，因为仆人太少, 打扫不过来, 其他都已经落了灰。

但不论如何,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象征着贵族的脸面与实力，即便鸠占鹊巢后根本维持不住这座巢穴的光鲜亮丽，能住在这里，也是足够令人高兴的事情。

然而就在前几天，这份心情被打碎了。

休诺丁家剩下的最后一位伯爵, 尼格瑞姆·休诺丁，带着从边境赚来的一大笔财富回到了王都。

这座宅邸过去毕竟是属于休诺丁的，哪怕契书现在在科瑞维斯子爵手中, 说不心虚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还心知肚明这座庄园究竟是如何到他手上的。

五年前, 休诺丁家的最后一个人，尼格瑞姆·休诺丁受国王所封，前往边境担任无主之地和边际森林的领主，在他离开前, 一直没能从败落的休诺丁家占到什么便宜的科瑞维斯子爵抛下了脸面，以姻亲家族长辈的身份拦在马车前，涕泗横流地从小休诺丁那里以“代为打理”的借口半哄半抢地夺走了这座庄园的契书，随后又在小休诺丁离开王都后，迫不及待地出席各种宴席舞会，向其他贵族大肆宣扬这位子侄的善良大方，并表示对方已经将庄园转赠于自己，现在休诺丁庄园已经更名为科瑞维斯庄园了。

科瑞维斯子爵并不聪明，也没有太多的手段，他不敢完全指望休诺丁直接死在边境，但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种办法叫小休诺丁回来时也没那个脸向他讨回契书。

这方法实在很笨，毕竟如果小休诺丁不管不顾的要，他其实也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除了厚着脸皮死扒着不放外，也只能跟着别的贵族一起指责他“出尔反尔”、“小气吝啬”，他的大部分希望其实都寄托于小休诺丁会碍于脸面，不得不放弃这笔财产。

但是只是名声不好罢了，和这么大一座庄园比起来，名声算什么呢？科瑞维斯子爵以己度人，故而十分忧虑，打从尼格瑞姆回到王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全神戒备，时刻做好和对方纠缠的准备。

但令科瑞维斯子爵感到惊喜的是，小休诺丁在回到王都后并没有带着人前来庄园入住，而是另外购买了一座宅邸，一声不吭地在那边住下了，并且之后的一整天也没有派人前来递交拜贴。

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得知了“休诺丁庄园转让”的传言，因为担心像从前一样被其他贵族鄙夷，所以不打算讨还了？还是说他发了一笔大财，压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

科瑞维斯子爵猜测了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论原因是哪一种，小休诺丁的反应只能证实五年来他的性格没有任何改变，仍旧与从前在王都时一样，胆小怯懦，任谁都能搓圆捏扁。

这样一想的话，重新富裕起来的他不就跟原来一样，仍旧是一块大肥肉吗？！

科瑞维斯子爵忍不住了。

他不仅不再觉得心虚，反而还比刚入住这座宅邸时更加兴奋了。

科瑞维斯家现在已经是贵族圈中的最底层了，因为不善钻营，又不会挣钱，导致家中的经济十分困难，从他们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家仆就可以看出来，科瑞维斯家现在究竟有多么穷酸。

他们在搬进庄园后没多久就将自己原来的老宅卖了，靠着挥霍那笔钱，科瑞维斯家的人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等到手头再次变紧后，科瑞维斯又开始通过变卖庄园内的值钱物件度日，但休诺丁家早就被搜刮一空，剩下的这点东西也不够他们卖多久，没两年，庄园也空了，走投无路的科瑞维斯子爵只能通过将族中的女人嫁给商人来挣取金钱。

但现在科瑞维斯家的女人也没有了，甚至在小休诺丁回到王都之前，科瑞维斯还想过要不要将那些嫁出去了的女人要回来再嫁第二次，不过那样的话，即便有贵族身份做陪，可能也不会再有商人冒着风险取他们家的女人了。

考虑到这一点，科瑞维斯子爵才勉强将这想法作罢，他正是为钱财发愁的时候，小休诺丁却仍旧和从前一样好欺负，还自己送到了王都，他怎么能忍得住不去啃一口呢？

要知道，当初休诺丁家失势的时候，科瑞维斯子爵就一直悔恨于没能抢在所有人之前吃上第一口肉，如果能够在当初将休诺丁家的家产抢来哪怕三分之一，都足够他们家一辈子吃喝不愁，甚至重新成为有名有姓的大贵族了啊！

尼格瑞姆不在的时候，科瑞维斯子爵不知道多少次因为这份悔恨祈祷时间能够倒流，而现在时间虽然没有倒流，但同样的机会第二次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怎么能够放过？如果这一次还落于人后，科瑞维斯子爵都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在确认了小休诺丁确实没有讨要契书后的意思后，科瑞维斯便第一时间发去了拜贴。

至于没有准备礼物这件事，在科瑞维斯子爵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原先嫁来他们家的休诺丁小姐已经死了，但她的孙子却还有一个活着，吃着他的面包，喝着他的牛奶，他当然还是休诺丁的姻亲、小休诺丁的长辈，再加上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好，小休诺丁怎么也该体谅体谅他。

但谁知道，小休诺丁这个势利眼，竟然就真的没有理会他的信！

科瑞维斯看着其他人收到的回礼眼红啊，这些产自盖登的礼物，转手卖出去又够他们挥霍一段时间了，而这还仅仅只是休诺丁准备的普通回礼而已！可想而知，如果能从对方身上盘剥一笔——他也不求所有，十车财宝拿到五车！也足够他们吃上几十年了吧？

这样的幻想加大了科瑞维斯子爵重新和尼格瑞姆搭上线的决心，甚至勉强愿意挤出一部分生活费来给对方送礼，但谁知道仍旧没有回音！

第三次递上拜贴的时候，科瑞维斯子爵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幻想了，之后的事情不好说，正常规格的礼物总该有正常规格的回礼吧？哪怕和其他人的待遇一样，他们也是赚的呀！

谁知道就算是这份礼物，也仍旧没能得到回应，那可是科瑞维斯子爵能在家里搜刮出来的最后的钱财了，连子爵夫人的珍珠耳环都带上了，这么一包东西，扔进小休诺丁那潭水里去，竟然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把科瑞维斯子爵悔得捶胸顿足！

你不想搭理我，倒是有点骨气，把礼物退回来呀！他们连下个月的饭钱都要没有着落了！

子爵连眼睛都气红了。

科瑞维斯家现在一片愁云惨淡。

和大部分贵族家庭中身负爵位的家主来负担一切事务不同，科瑞维斯子爵因为自己本身就没什么主意，不论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要向所有人说出来，以表示自己的不容易。而家主带头，这样的习惯也同样传给了家族里的其他人，科瑞维斯家一直没有起色除了子爵本身没用之外，也是因为其他贵族都知道他家的丑事以及觉得科瑞维斯家的人嘴巴不牢靠而不愿意和他们结交。

科瑞维斯子爵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晚饭的时候，他再次将家里现在的情况说了出来，一听到他的话，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人顿时都吃不下饭了，科瑞维斯一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模样，自己也更加不高兴，只觉得这都是一群吃白饭的家伙，自己完全是被他们拖累的，于是忍不住大发了一通脾气，把好几个子侄兄弟都吓跑了，桌上只剩下了他的妻子和平时最受他喜欢的二儿子。

子爵夫人也相当难过，谁能料到休诺丁家的那个瘸子还能发财呢，不然当初对他好一点，现在他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丁点儿东西来也够他们花销的了，现在可好，连她最后剩下的一对耳环也没了！

但科瑞维斯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说这种好像在责怪对方的丧气话，只能道：“兴许他还是记着庄园的事吧，又不敢向我们追究，这才故意躲着。”

子爵从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追究？追究什么？他当时离了王都，被分封到边境去当领主，这座庄园对他而言还有什么用？我们科瑞维斯当年也是扶持过休诺丁的，后来也是当牛做马，供他们使唤，用一座没了用的庄园做报酬，不是应该的吗！这座庄园就是我们的！本来如此！”

子爵原本还有三分心虚呢，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最后反倒还理直气壮起来了，骂道：“休诺丁家的白眼狼！妓子生的小杂种！那个瘸子小时候就阴森森的，我早知道他是个坏种，长大了也故意针对我们！当初在休诺丁家怎么没死呢！”

子爵夫人能和科瑞维斯子爵相处这么久，其实也是一路货色，一听子爵的话，顿时也觉得这是正理了，不过她毕竟是个贵族夫人，也说不出脏话来，只恨恨道：“休诺丁家真是白留下一个他，果真是没有受过教导的，一丁点儿贵族的气度也没有！”

他俩的二儿子，迪瓦里·科瑞维斯禁不住在桌上翻了个白眼儿。

他当然知道自己爹妈说的根本不在理，别说休诺丁家以前养了科瑞维斯多少年，他们又干过什么亏心事，这么大一个庄园当辛苦的酬劳抵债？逗谁呢，也就自个儿家说说，出去得被其他贵族笑死，有眼睛没眼睛的都知道没有贵族气度的究竟是谁。

但他可不会劝这两位，因为在他看来这庄园也是他们家的，和科瑞维斯子爵夫妇不同，他们占便宜会心虚，还要找理由说服自己，但在迪瓦里看来，谋夺别人的东西来养活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老科瑞维斯现在进退两难就是因为当初不够果断，早点对休诺丁家的小杂种动手，或者干脆一点直接把对方弄死，还有现在这回事么？

他都看不上老科瑞维斯，既没用又懦弱，把个家里过的穷酸得要命，如果不是还有一个爵位可以继承，他早丢下他们，出去自谋生路了。

他实在看不下去两个人磨磨唧唧，一拍桌子，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啊，有这功夫不如想想该怎么从小杂种那里弄钱回来。”

他从前也是跟着路克斯·休诺丁混的，因为对方碍于脸面对他还算可以，所以性格也养得跋扈，他从不叫尼格瑞姆的名或姓，都跟着路克斯叫他小杂种、废物或者瘸子。

换做其他人用这种语气说话，科瑞维斯子爵就要翻脸了，但迪瓦里不一样，他不仅有主意，而且还是家里唯一一个有天赋的人，他曾经在王都的魔武学院上过一段时间的学，虽然没能成为一名剑士，但却身手矫捷，有做弓箭手的天分，老科瑞维斯指望着二儿子能靠这份天赋出人头地，有武勋的贵族也会有人愿意结交的，科瑞维斯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所以对他很是疼爱，从来没舍得对他发过脾气。

听见迪瓦里这么说，子爵也只得放软了声音，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住在宅子里不见人，我还能强闯吗？上一次从他手里弄到我们这座庄园也是趁他坐着马车要离开时拦下来的，现在也没机会啊。”

子爵夫人听到这话，咬了咬牙，割肉一般说道：“要不我们先示好？如果说要把庄园还回去，他就该见我们了吧？那个时候再想想办法……”

“不行！”

两个科瑞维斯同时开了口，子爵瞪着她道：“还？什么还？这座庄园已经是我们的了！给他？除非我死！”

在得到契书的时候，子爵心里就已经认为这座庄园姓科瑞维斯了，他才不会把自己的东西交出去！再者了，比起跟小休诺丁谈条件？他难道不会把庄园卖掉吗？能换多少钱啊！

迪瓦里当然也不愿意，他们家这庄园规模多大啊，这是脸面，是炫耀的资本！怎么能给出去？要知道，现在哪怕是帕冯尼家住的庄园，也比他家这个小三倍呢！

子爵夫人见丈夫儿子都不同意自己的话，也觉得不高兴了，说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子爵说不出话来，迪瓦里却笑了一声，说道：“想弄到那小杂种的钱就一定得和他见面吗？”

子爵夫妇都是一惊，深知自己儿子习惯的他们立刻明白了迪瓦里的意思。

迪瓦里从前和路克斯·休诺丁一起混的时候手脚就不怎么干净，从休诺丁家拿过许多东西，因为没被发现，还卖了好大一笔钱，给科瑞维斯家带来不少好处，所以科瑞维斯子爵也不管，甚至还觉得自己儿子有本事，而现在迪瓦里说出这话来，明显就是想直接从小休诺丁那里偷东西回来了！

科瑞维斯子爵心中不是没有疑虑，但现在确实无路可走了，而且他忍不住去想那被运进王都的十车财宝来，那可是十车财宝啊，就算少几件，休诺丁也根本发现不了，而且就算发现了，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他们一整个家族几年的花销，对现在的休诺丁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发现了也不会在意的，就算在意，他也没那个胆子去追查！

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他们其实什么都不用怕！

科瑞维斯子爵一瞬间又仿佛重获希望，他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可以吗？”

迪瓦里显得十分自信，家里过得穷酸，但他可从没亏待过自己，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外面操着旧业呢，那一点点属于弓箭手的天赋叫他在偷窃这事儿上所向披靡，从没被发现过，而且就算被发现，他也有逃脱的把握，不过是去小杂种院子里拿点东西，算什么难事？

子爵夫妇叫他这样，脸上都有了欣喜的笑意，忙不迭地称赞他。

迪瓦里很是飘飘然，笑道：“今天晚上我就去看看，希望他那十车财宝真的是财宝，而不是掺了什么泥巴木头，叫我空期待一场。”

当天晚上，迪瓦里果然去了一趟尼格瑞姆住下的宅邸，回来时身上原本空空的布包都被装满了，里面全是宝石和各种首饰，那品质那光芒，晃得子爵夫妇二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天呐！天呐！”子爵夫人狂喜着，也不忘压低了声音，抖着手拿着那些首饰往身上戴。

科瑞维斯子爵更是惊喜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有这些财宝在，他还需要担心些什么呀！发财了，发财了！

只有迪瓦里的心情有些复杂，从前他可从没看得起过像个爬虫一样活在休诺丁家的尼格瑞姆，从对方那里轻易地偷到了东西固然值得高兴，但他心里更多的却是嫉妒和怨恨。

不过是他从前踩在脚下的废物而已，那个杂种凭什么过得比他要好？凭什么这么有钱？他带回来的这些财宝足够让他家过几年的好日子，但对于尼格瑞姆来说，却只是他财富中不及小拇指甲盖儿大小的一部分！

他带回来的一包宝物就让子爵夫妇露出了丑陋的贪婪表情，谁又知道他打开装财宝的车厢，发现里面装满了比这些东西更大更值钱的宝物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子爵夫人十个手指头上都带上了闪闪发亮的宝石戒指，感觉自己疏于保养，日渐粗糙的手都要重新细嫩起来了，她几乎要落下泪来，高兴地说道：“足够了！足够了！”

“足够个屁！”回过神来的，科瑞维斯子爵忍不住骂了脏话，他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说道：“你怎么只带了这些回来？他的财宝不够多么？”

迪瓦里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说道：“我已经把布包装满了，还能带多少？他的财宝简直要堆成山！十个车厢里全部装满了，没有一点儿空隙！”

说罢，他便把今夜去院子里看到的场景都说了出来，听得子爵心驰神往，又忍不住骂道：“小休诺丁这么有钱，却对我们如此吝啬！只拿他这么点东西怎么足够？！儿子，明天再去一趟吧！带更大的包，装更多的东西回来！”

子爵夫人听了这话，不由得觉得有些担心，说道：“会不会有危险，万一被抓住了怎么办？”

子爵还没说话，迪瓦里嗤了一声，说道：“被抓住？怎么可能！他养的那些侍卫都是饭桶，一点迷药就放倒了，打雷都不会醒！”

“放心吧，白天看看他们的反应，”迪瓦里说着，又觉得酸得不行，嫉妒道：“我估计他也发现不了，明天晚上我再去一趟。”

子爵也点了点头，说道：“在他离开王都之前这些东西也不要动，免得被发现，等他走了，有了这笔钱，我们立马就会成为一流的贵族了，到时候多的是人赶上来奉承我们！”

一想到未来的生活，子爵夫妇都高兴得不得了，子爵晚上做梦的时候都梦见了所有人对他点头哈腰，连国王都高看上他几分的情形了。

第二天尼格瑞姆那边果然没有任何动静，迪瓦里放心地去了第二回 ，又带了一大包宝物回来，第三天同样如此，等到第四天的时候，科瑞维斯子爵忍不住了。

“今天晚上，能够带我一起去吗？”子爵期盼地问道。

迪瓦里每天带回来的财宝实在是太多了，子爵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财宝有整整十车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迪瓦里越向他形容，他越想要亲眼去看一看，这两天他做梦都梦见在财宝堆做的山上打滚，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了，只觉得如果不能真的亲眼看一看那些财宝，在里面翻滚一下，自己都要白活这一辈子了！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一定会后悔的！

科瑞维斯子爵也有四十多岁了，而且他只是个普通人，手脚不怎么伶俐，迪瓦里心里其实是有顾忌的，但这毕竟是他父亲，又围着他说了多少好话，把他夸得飘飘然，迪瓦里多少被哄出一些父子间的情谊来，又想到尼格瑞姆那边的侍卫都蠢得像猪一样，想来就算是老科瑞维斯去了，也影响不了什么，还能多搬点东西，于是迟疑一下后，便点头同意了。

科瑞维斯子爵高兴得几乎要原地跳起来，他们一到晚上便好好收拾了一番，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科瑞维斯子爵平日里不出门，走起路来十分疲惫，但一想到即将要看见的财宝，他又兴奋得不得了，将身体上的疲惫全然忘了。

尼格瑞姆住的宅邸院子被石头做的墙围了起来，把老科瑞维斯为难得够呛，还是迪瓦里拉了他一把才叫他成功翻进去，他们绕过被药倒的侍卫，径直走向锁着门的十个车厢。

老科瑞维斯看着近在咫尺的财宝们，激动得直发抖，迪瓦里也忘了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些宝贝是个什么反应了，嗤笑了一声子爵的没见识，掏出铁丝来，三两下便将锁打开了。

为了叫老科瑞维斯大开一下眼界，迪瓦里特地卖弄，将十辆车厢都打了开来，而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财宝一一袒露到老科瑞维斯面前，几乎没叫他激动得直接晕过去！

他两腿发软地走到跟前，又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厢，幸福地趴在那些宝石黄金上，喃喃自语道：“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迪瓦里听到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冷哼一声，惊醒了迷梦中的子爵，说道：“你清醒一点，这些东西咱们只能拿一部分，剩下的都是那个瘸子的。”

老科瑞维斯见到这么多财宝，哪里还舍得松手，听到这话，猛地一抽搐，几乎要被打击得立即死过去，他道：“不，不……”

迪瓦里见他这副模样，眼睛不由得一亮，他凑了上去，说道：“父亲，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小杂种杀了吧？只要他死了，这些东西就全部是我们的了！”

老科瑞维斯张着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突然像是见到了光明一眼，重新亮了起来，说道：“是，没错，只要小休诺丁死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全部是我们的了！”

迪瓦里早在看见这些财宝的时候就嫉妒得想让尼格瑞姆死了，见他父亲应承，也担心他这会儿只是被迷了心智，回去之后又要反悔，于是确认一般再次说道：“你可确定了，要杀那小杂种！”

老科瑞维斯眼中一片清明，他点头，笃定道：“要杀！”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放弃这笔财富，他都已经看见了！怎么能不属于他？要他放弃，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休诺丁得死，他必须得死，这是他对科瑞维斯家吝啬带来的报应！

迪瓦里见他这样，脸上便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他掏出一个口袋交给老科瑞维斯，说道：“今天不能贸然行动，要杀那小杂种，得回去仔细筹谋一番，今天再带些东西回去，不算白跑一趟。”

老科瑞维斯听了，忙不迭地接过口袋，大把大把地开始往里面装东西，装了大半，他又觉得不行，还有更值钱的在里头呢！于是又把袋子里的倒出来，重新装。

如此几番，他都要累了，那些宝物发出光芒，几乎要晃花他的眼睛，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到他开始觉得侧面的宝物散发出来的光芒有些强烈了，强烈到他都忍不住眯起眼，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亮。

然而他才一扭头，便看见了几乎要令他肝胆俱裂的场景——

财宝的真正主人，休诺丁家的家主，尼格瑞姆·休诺丁，正带着十几号侍卫，手中提着一盏魔法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身为一个贵族，偷东西被当场抓住，老科瑞维斯完全被吓呆在了原地，手中还抓着袋子和一串蓝宝石项链，动都不会动了，他儿子迪瓦里却是惯犯，立即捂着脸就要跑。

他动作飞快，在普通人看来简直是风一样的速度，但尼格瑞姆这边却根本没有人去追，只有面容冷俊的精灵行云流水一般搭箭拉弓，一松手，便听见黑暗中发出一声惨叫，迪瓦里小腿被长箭径直贯穿，一头钉在地里，一头仍留在腿中，血流汩汩，再跑不动一步了。

看来他的弓箭手课程并没有学得如何好，否则也不会连该如何在一个神射手面前逃跑都不知道了。

什么？怎么样逃跑？当然是不要逃跑，跪下投降就对了。

迪瓦里的惨叫终于让科瑞维斯子爵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从嗓子里挤出几声沙哑地呼喊，一步步地往后退，手里却仍旧抓着那布口袋。

尼格瑞姆简直要笑出来了。

迪瓦里先前来偷东西，尼格瑞姆难道不知道么？他当然知道，不仅知道，他甚至还一直在暗处旁观。

而之所以不直接将迪瓦里抓住，当然是因为尼格瑞姆熟知老科瑞维斯的手段。

当年休诺丁家嫁到科瑞维斯家的小姐算起来也是科瑞维斯子爵的奶奶了，而国王甚至还没有表露出追究的意思，便被科瑞维斯子爵忙不迭地逐出了家族，以至于活生生冻死在冬天的街头，尼格瑞姆实在不敢去赌，科瑞维斯子爵对他的儿子又能抱有多少感情。

要是把迪瓦里抓了，扭头对方便被科瑞维斯子爵逐出家门，那他做的这些准备就都白费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等科瑞维斯子爵自己送上门来——他总不能把自己和家族里撇干净吧？尼格瑞姆可不信他有这样的自我牺牲精神。

尼格瑞姆耐心地等待了好几天，终于在今天逮到了这条大鱼，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对方。

已经有侍卫走出队列，伴随着迪瓦里的尖叫声把他从箭支上拔起来捆好了，尼格瑞姆便慢吞吞地走到了老科瑞维斯面前，轻声问道：“这不是科瑞维斯子爵么？您大半夜的，拿着装满宝贝的布口袋，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是想要做什么呢？”

老科瑞维斯的脸颊抖了抖，先是害怕，但在看清尼格瑞姆的脸后，又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勇气来。

尼格瑞姆·休诺丁，休诺丁家最不成器的东西，被路克斯·休诺丁踩在脚下的废物，整个王都的笑柄！他甚至没有胆子接下自己的拜贴！这样的东西，他还应付不来么？他有什么好怕的！

老科瑞维斯站直了身体，明明是个小偷，却理直气壮得仿佛苦主一般了，他指着尼格瑞姆的鼻子，憋了好半天，说道：“你凭什么伤我的儿子！”

迪瓦里见他没用的父亲竟然鼓起勇气来正面和休诺丁家的小废物胡搅蛮缠了，也觉得自己逃脱有望，十分配合地惨嚎了一声。

老科瑞维斯听到这声音，更有理了，说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尼格瑞姆看着老科瑞维斯指着自己鼻子的手，困惑地眨了眨眼，说道：“我以为你们是在偷我的东西？”

自己卑窃的行为被戳穿，老科瑞维斯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好歹是个贵族，也是要脸的，但哪怕被抓包了，当下也不能承认，只要不承认，就能够狡辩，就算尼格瑞姆将他们告到国王面前也没关系。

老科瑞维斯立刻扔了手上的布口袋，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偷东西？我好歹也是个子爵，需要偷你的东西？！休诺丁伯爵，请您放尊重点！”

老科瑞维斯自认为知晓尼格瑞姆的性格，对方软弱又怕事，只要他的气势足够强大，小休诺丁自然会退步，不会再追究这件事，非但如此，搞不好还要倒送礼物叫他们不要声张呢！

但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小休诺丁确实没有硬气起来，但也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而是软绵绵地说道：“既然不是偷东西，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我可没有邀请你们进来。”

老科瑞维斯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的害怕了，瞪着眼睛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收了礼物却不愿意见我们！”

尼格瑞姆缓声说道：“你们是来见我的？”

老科瑞维斯一见他这反应，便认为他是觉得理亏了，顿时得意起来，眼睛一转，非但没有顺着台阶下去，反倒说道：“呵，见你？你也有这资格？我们只不过是散步，不小心误入了这里而已！”

尼格瑞姆被逗笑了，他看着老科瑞维斯，仿佛看着一个耍把戏的猴子，说道：“我的院子被围墙围了起来，你们要怎么散步才能散得翻过墙头呢？”

老科瑞维斯见尼格瑞姆死活不肯松口，也有些着急了，威胁道：“你识相一点吧，小休诺丁，放我和我儿子离开，给我一车……不，五车财宝，我就不追究这件事了，否则官司打到国王那里去，你也讨不了好！”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真奇怪，明明是我当场抓住你们两个盗窃，为什么闹到国王那里去，会是我讨不了好？”

老科瑞维斯见他这么冥顽不灵，也只能色厉内荏道：“你清醒一点吧小休诺丁，偷窃这种事可没有咬死的证据，我说我是在散步，我就是在散步，你的人看见了又怎么样？他们是你雇佣的人，当然不能算人证，没错，我们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家里有你的东西，但你说那是你的东西那就是你的东西了吗？谁作证？即便产自你的领土，难道就没有贩卖出来的吗！”

尼格瑞姆看着他，慢慢说道：“国王陛下可不会被你蒙骗。”

老科瑞维斯听到这话，立刻笑了出来，说道：“国王陛下当然是想相信谁就相信谁，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被发配到边境去的人！不要以为你在边境挣了点钱就了不起了，国王会喜欢你？我们科瑞维斯再怎么不受宠，也在王都呆了这么久，国王难道会信你的话吗？国王就算知道我偷了你的东西，也一定会偏袒我的，死心吧，你没有告赢的机会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老科瑞维斯其实并没有国王一定会偏信他的把握，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见到过国王了，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要说的越笃定越好，叫小休诺丁害怕，不敢告，他才能百分之百安全。

大约人真的是要被逼一逼才能爆发出潜力，老科瑞维斯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脑袋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他又道：“但我儿子受伤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打实的事情，他小腿上的伤口也和你那射手的箭对得上，你要是不想惹麻烦，就赶紧把我们放了，明天派人将财宝送到科瑞维斯庄园去，否则……哼哼！”

“科瑞维斯庄园……”尼格瑞姆低低地笑了出来，说道：“真有意思，不得不说，你们今天的表演还挺叫我开了眼界的。”

老科瑞维斯愣了一天，后知后觉地发现小休诺丁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脸上又恢复了毫无表情的状态，他道：“埃布尔，把记忆水晶球拿来。”

记忆水晶球是做什么的，老科瑞维斯身为贵族可不会不知道，在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都麻木了，脑子里“嗡”地一声，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一旁被抓住的迪瓦里也同样如此，他万万没想到尼格瑞姆竟然还备了这么一手，连做作的呻吟都忘了，父子两个人雕塑一般瞪着尼格瑞姆，难以相信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真的还是当初那个休诺丁吗？！

第71章 告一段落

也许只是虚张声势, 但事实上老科瑞维斯说的话却并没有错。

国王并不站在尼格瑞姆这边，他也绝不可能真的秉公处理这件事，别说像老科瑞维斯说的那样当面对峙，就算尼格瑞姆手里拿着记忆水晶球，给国王看了，他也最多只是轻飘飘地把这件事带过去，不会严惩老科瑞维斯。

而如果这样的结果发生, 那么其他贵族也会在得知国王的态度后变得有恃无恐, 一个个都朝尼格瑞姆伸出黑手, 那个时候尼格瑞姆再怎么厉害, 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被他们当做猎物生吞活剥，可以说尼格瑞姆如果真的去告状，确实只会害了自己。

尼格瑞姆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知道国王会表现出来的态度了，而他从一开始需要防备的人就不是科瑞维斯这个不成器的小家族, 而是站在所有与尼格瑞姆对立面的贵族背后的金羽国王，杜奥·迈尔威斯。

尼格瑞姆知道迪瓦里有偷窃的习惯，并且也料到了走投无路的他们会打上自己的主意, 但尼格瑞姆真正想用记忆水晶球录下的东西可不是这两个人偷窃的全过程，毕竟证据再确凿, 在一个根本不公正的裁决者面前也没有任何作用，他想要的是老科瑞维斯最后说的那一段话。

没错，就是那一段清楚地讲明了国王必定会因为敌视尼格瑞姆而袒护他的那一段话。

国王可以说，偷窃无关紧要, 只是些钱财而已，老科瑞维斯和儿子密谋要杀一位公爵也无关紧要，毕竟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动手，但诋毁国王的人品就不能够再被宽恕了，国王如果在得知这段话后仍旧要放过科瑞维斯一家来怂恿其他贵族向尼格瑞姆动手，便是默认了自己是一个品行不端打压臣子的昏庸领导者。

小迈尔威斯的王位本来就来路不正，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只要尼格瑞姆抓住了这点，他就不得不去惩罚科瑞维斯一家，国王动手后，不论其他贵族知不知道他真正的立场，也不会再敢试探尼格瑞姆的深浅了。

尼格瑞姆从埃布尔手中拿过那个在不断回播着科瑞维斯父子俩言行的水晶球，站到了科瑞维斯子爵的跟前。

“这些水晶球都是前几天我在王都本地购买的，”尼格瑞姆说着，将水晶球上的印记翻到科瑞维斯子爵眼前，低声说道：“你瞧，上面有专属印记，还能查看开启记忆的时间，绝不可能提前造假，子爵大人，证据确凿，您还想说什么吗？”

科瑞维斯还能说什么呢？他又惊又怕地看着尼格瑞姆。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尼格瑞姆进攻国王，开辟王都势力的一把刀，但他已经意识到了眼前的小休诺丁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心机深沉又果决狠辣，全然是一副陌生的模样。

他的牙关颤抖着，咯咯作响，整个人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尼格瑞姆见状，摇了摇头，老科瑞维斯的无能他也早就知道了，欺压弱者时有几分愚勇，等发现敌人比自己强大时，他便立刻把自己当做了任人宰割的猎物，毫无挑战性，连反抗都做不到了。

尼格瑞姆放弃了和他沟通，转而看向了一旁的迪瓦里。

这个从前曾经欺凌过他的人现在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事实上，正因为比他的父亲见过更多尼格瑞姆狼狈无力的模样，迪瓦里心中的惊惧更甚于他的父亲，他都怀疑当初那个尼格瑞姆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其实是什么奇怪术士的傀儡。

但好在他的心理素质比他的父亲要强一些，还能勉强谈一谈条件。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在迪瓦里恐惧的目光中笑了一下，他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太想要为难你们。”

迪瓦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连腿上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想要什么？”

尼格瑞姆平静地说道：“我想要你们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迪瓦里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样？他还以为尼格瑞姆小时候受了他那么多欺负，抓住机会后一定会好好报复自己，结果他的条件就只是这个？把东西还回来就行了？

迪瓦里先是怀疑，最后便是窃喜，小休诺丁出去五年确实变聪明了不少，但他的软弱并没有变，即便手里抓着那么大的把柄，也只敢提出这种不痛不痒的条件。

但他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而是确认道：“只要我们把偷走的东西全部还回来，你就会放过我们？”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是的，不过不要想着私藏和逃避，东西虽然多，但每一桩，每一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会通通讨回来，一点儿都不会落下。”

迪瓦里确实想要私藏一两件赃物，毕竟他拿的都是好东西，就算只留下一枚戒指，卖掉后也能值好多好多钱了，但小休诺丁现在聪明了，还这般强调，为了保证自己不被追究，迪瓦里也只能忍痛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咬了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你放我们走，明天我们会把东西都送过来，到时你要将水晶球交给我们！”

明明是他有把柄在别人手上，语气倒好像是在公平交易一样，尼格瑞姆笑了，说道：“送过来？你们拿不动吧，明天我会带人去取的，你们准备好就是了。”

说完，尼格瑞姆便挥了挥手，叫人松开了对迪瓦里的钳制。

迪瓦里一脱身，立刻走到老科瑞维斯旁边，抓着他父亲的胳膊往外走，他也不敢去看尼格瑞姆，害怕暴露了自己眼中的恨意，叫对方警惕起来，改变主意。

尼格瑞姆叫他们要从入口处离开，挑了挑眉，说道：“诶，从正门走会被别人发现的，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

迪瓦里一听，立刻瞪向尼格瑞姆，现在王都的晚上都安静得很，外面怎么可能有人？！他腿上受了伤，老科瑞维斯更是走路都哆嗦，还叫他们翻墙出去，分明就是为难他们！

但他又不敢反驳尼格瑞姆的话，只好一瘸一拐的拉扯着老科瑞维斯往围墙处走。

这会儿他却想不起来了，小的时候路克斯也曾经带着他们以同样的手段欺凌过尼格瑞姆，只不过尼格瑞姆当时所受的伤可比现在的他严重多了，瘦弱的孩子满身伤痕地被逼迫着攀爬隔着女眷住处的院墙，被发现后怒骂羞辱，推下墙头，事后又有公爵的惩戒，大大小小的族人仆从对他指指点点，而这些对于那时候的尼格瑞姆来说都是已经习惯了的日常。

作为加害者，短暂的娱乐后，迪瓦里已经将这些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尼格瑞姆却仿佛昨天才经历过一样，他神情冰冷地看着这对父子朝围墙走去，又笑着问埃布尔：“是不是还有一个没有用过的水晶球？”

埃布尔正心疼地凝望着自己的主人，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他们两个人并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音，迪瓦里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知尼格瑞姆是要将他们的丑态记录下来，心里又愤怒又羞耻，他的脸涨红了，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反正已经有盗窃的证据在他手上了，两个贵族翻院墙又算什么要紧事呢？

这样安慰着自己，迪瓦里忍着腿上的疼痛，带着他动一下都艰难的废物父亲攀上了院墙。

一用力，血液就从他的腿上挤出，蹭到墙面上，疼痛难忍。

尼格瑞姆一边拿着水晶球记录这景象，一边啧啧道：“真会给我添麻烦，回头还得把墙面清理一下。”

迪瓦里咬着牙，捂着脸，吃力地带着他的父亲离开了。

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庄园时，把原本正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他们的子爵夫人吓了一跳。

因为东西白天不能拿出去，子爵夫人便在晚上打扮自己，身上挂满了闪闪发亮的首饰，迪瓦里一看到就气得不行，一把把子爵推搡出去，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自己的伤腿低低地哀叫起来。

子爵夫人白着脸扶住子爵，还没来得及说话，子爵已经一把拽住她脖子上的项链，嚎啕大哭起来。

那么多财宝，那么多钱，都要还回去，他舍不得，舍不得啊！可是不还又没办法，如果拿不到小休诺丁手中的水晶球，别说这些财宝，他连自己的爵位恐怕都保不住了！

子爵夫人原先还只当两个人失手了，却没想到竟然直接被人家拿到了证据，一听子爵把事情断断续续地说完，她自己也再站不住了，两个人一起坐倒在地，她先是愣神，随后才反应过来，崩溃地捂着自己的手和脖子尖叫道：“不行！不行！我不管，不能给他，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随后她又恨恨地伸手去抓挠子爵，骂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去！拖累我的儿子，拖累我！我怎么偏偏嫁给了你！”

子爵一听这话，也怒了，一巴掌便将子爵夫人打得翻倒在地，掐着她的脖子，满脸鼻涕眼泪地骂道：“你这个贱人！还敢骂我，你吃我的喝我的，你不要脸！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给我脱下来！”

迪瓦里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掐成一团，连劝架都懒得，他今天被尼格瑞姆打击得够呛，心里恨不得这两个拖他后腿的人一起死了算了，正好还能把爵位传给他。

不过有一个子爵头衔又能怎么样呢？休诺丁家的那个杂种虽然没能继承到公爵的头衔，却也是个伯爵，甚至还有自己的封地……

迪瓦里再也在这个混乱的地方待不下去了，他拖着自己的伤腿，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天晚上三个人谁也没有睡，尼格瑞姆第二天就要来拿东西了，即便打架打的精疲力尽又伤痕累累，为了爵位，他们也得将这些天搬回来的财宝整理起来。

子爵夫妇一边整理，一边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这些都是他们辛苦得来的，在他们看来早就属于自己了，要把自己的财宝给别人，简直疼得如同割肉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眠的迪瓦里便来查看子爵夫妇把东西整理得如何了，但他一翻，就发现少了不少，当时便怒了，如果这两个不是他的父母，他就亲自动手教训他们了。

“那个小杂种本来就是故意设圈套坑我们，难道不会把东西都记下来吗？你们还藏！是不是非得他把事情捅出去，丢了爵位你们才开心？！”

子爵当然不想丢弃自己的贵族身份，他昨天哭得晕晕乎乎的，哪里还有功夫藏东西，一问，是子爵夫人藏的，他们又大吵了一架，在房间内搜出不少东西，但迪瓦里和老科瑞维斯都不放心，最后还是将子爵夫人打了一顿，果然又逼得她交出了最后藏起来的首饰。

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三个人都一副死人般的模样在客厅等着尼格瑞姆到来。

说起来好笑，科瑞维斯子爵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向家里的成员哭诉一番，而这回偷盗的事情，却只有他的夫人和提出意见的二儿子知道，早上起来的时候，其他科瑞维斯家的人都被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前两天还兴高采烈像是重活了一回的人突然变成了这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模样。

而科瑞维斯子爵看着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的脸，连愤怒起来惩罚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呆呆地看着那箱被整理出来的财宝，向上天祈祷小休诺丁能晚来一会儿，或者干脆不要来了，最好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小休诺丁就能突然猝死，或者死在来庄园的路上。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实现科瑞维斯子爵的愿望，早餐刚结束，尼格瑞姆便带着一队侍卫浩浩荡荡地到了庄园。

科瑞维斯家的其他人刚吃完早餐，都还没散呢，尼格瑞姆带着人进来，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一个个噤若寒蝉地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只剩当事的三个人坐在桌上，科瑞维斯子爵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子爵夫人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想要扑上去护住桌上的那些财宝，迪瓦里脸色难看地拦住自己的母亲，不叫她在给科瑞维斯家丢脸。

虽然科瑞维斯家的脸早就被他们丢尽了，哪怕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贵族，子爵夫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也足够人发笑了。

埃布尔拖来一个座椅，尼格瑞姆便慢吞吞地坐了下来，他撑着一把，好整以暇地看向桌对面的三个人，说道：“都收拾好了？”

子爵夫妇说不出话来，迪瓦里便青着脸道：“你放心，一件不少，都在这里。”

尼格瑞姆抬了抬下巴，管事便上去清点，随后道：“确实都在这里了。”

尼格瑞姆眨了一下眼，没有说话。

接着，便有侍卫上来抬箱子，子爵夫妇望着那些财宝，心如刀割，连老科瑞维斯都死盯着那箱子，仿佛要失去呼吸，子爵夫人更忍不住了，大声哭嚎道：“你这个白眼狼！就这么对我们！那都是我的——唔唔唔！”

迪瓦里一把捂住子爵夫人的嘴，铁青着脸对尼格瑞姆道：“你给我等一下！东西都在这里了，水晶球呢？！”

尼格瑞姆也不在意子爵夫人的话，懒洋洋地瞥了迪瓦里一眼，说道：“你们东西都没有拿齐，要什么水晶球？”

子爵三人一听这话，立刻急了眼，连子爵都叫唤了出来，说道：“齐了！齐了！都在这里了！”

子爵夫人也扒开儿子的手哭道：“你说什么瞎话！我们一件东西也没有藏！”

迪瓦里则是怒道：“你什么意思？想要讹我们吗！刚才你的管家都点了头，说东西都在了！所有人都看着呢！”

尼格瑞姆闻言，笑了一下，说道：“这次丢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五年前丢的呢？”

他这话一出来，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好半天，科瑞维斯子爵大叫一声：“你休想！你休想！”

谁不知道五年前小休诺丁在科瑞维斯家丢了什么呢？正是他们居住着的这座庄园呀！

其他科瑞维斯家的人也都慌了，子爵夫人更是哭嚎一声，毫无形象地坐倒在了地上，说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尼格瑞姆笑了，说道：“真是奇怪，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五年前我可是比你们看得开的多了。”

科瑞维斯怎么会去想五年前的尼格瑞姆会是什么心态，他只觉得现在的尼格瑞姆想要他的命，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答应。

而牵扯到整座庄园，迪瓦里也不愿意了，财宝归还就算了，他还可以偷别人的，又不是活不下去，但这座庄园可是挣不来的东西！除了子爵的头衔外，他最想从老科瑞维斯那里继承的东西就是这座庄园了，一旦交出去，他的指望瞬间没了一大半，他怎么肯！

比起交出整个庄园，老科瑞维斯宁愿叫尼格瑞姆把事情捅出去，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座庄园里！

尼格瑞姆见他们这副死不改悔的模样，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水晶球拿了出来，他稍作调试，客厅里便响起了尼格瑞姆的声音。

“国王陛下可不会被你蒙骗。”

随后便是老科瑞维斯道：“国王陛下当然是想相信谁就相信谁……国王就算知道我偷了你的东西，也一定会偏袒我的，死心吧，你没有告赢的机会的！”

这话一出，原本吵吵嚷嚷的客厅再一次安静了，老科瑞维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昨天威胁尼格瑞姆时他没有想到，直到今天尼格瑞姆把这话重新放了一遍，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错误在哪里。

偷盗算什么呢？国王陛下就是追究，最多也是剥夺贵族身份，贬为平民，而抹黑国王陛下的形象，国王便无论如何也放不过他们了，别说死在庄园里，恐怕他想死在王都都难！

迪瓦里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放缓了声音向尼格瑞姆道：“咱们两家好歹全是姻亲，尼格，你不至于做得这么绝，是吗？你想想，如果你把庄园收回去，这里一大家子都要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了呀！”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脸色慢慢泛白，最后忍不住撇开头，在埃布尔和众多侍卫心惊胆战的目光下剧烈地干呕了一下。

“我不行了，”尼格瑞姆黑漆漆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水光，他望着埃布尔道：“他居然叫我尼格，太恶心了，埃布尔，我想吐。”

迪瓦里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得如同被人打了一顿，但埃布尔的脸色比他更加难看，他心疼地拍了拍尼格瑞姆的后背，随后冷冷地看向迪瓦里，眼中的杀意直逼得迪瓦里后退一步，心中生出胆怯的情绪来。

尼格瑞姆还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被迪瓦里恶心出生理反应来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没有直接吐在客厅里，他冷冷地看向迪瓦里，说道：“现在你又欠我一笔了。”

迪瓦里要气疯了，他都顾不上埃布尔的威慑，指着尼格瑞姆道：“休诺丁，你不要欺人太甚！”

尼格瑞姆沉着脸道：“所以这就是你跟我谈条件的态度？”

老科瑞维斯这时终于缓过劲儿来了，拽了把自己的儿子，跟着开口哀求道：“休诺丁伯爵，您就看在我们两家从前的的情份上高抬贵手吧！”

尼格瑞姆都懒得搭理他。

老科瑞维斯见了，终于明白尼格瑞姆是不打算放弃要走庄园了，他现在就是后悔，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按捺不住亲自去偷东西，前段时间又为什么非要去招惹小休诺丁，如果不是做了这些决定，穷就穷了，至少庄园还能留下来呀！

但老科瑞维斯也知道，如果他非要跟尼格瑞姆死磕，他手中的东西一旦被国王看到，不只是庄园，他什么都留不下来，当下也只能在犹豫权衡了好半天后，忍住吐血的**，像是剜了心一样恨道：“好！好！契书我会拿出来，但我们不能无家可归，你得把你之前在王都买的宅子交给我们！”

尼格瑞姆听了这话，不由得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老科瑞维斯，他难以理解地说道：“我不能明白，难道我看上去像是在跟你们讨价还价吗？你们流落街头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座庄园原本就是我的，而你们科瑞维斯家的老宅也是你们自己卖的，凭什么我新买的宅子要送给你们？”

尼格瑞姆想了想，说道：“如果真要把账算清楚，我还得找你们要这座庄园五年来的租金呢，是吧？”

尼格瑞姆这番话说出来，科瑞维斯一家都已经愤怒悲痛到了极致，一点儿反应都给不出来了，子爵夫人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说道：“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流着休诺丁家血液的人露宿街头，你得把宅子给我们……老夫人，老夫人她还有一个孙子！”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他压根儿不想管什么休诺丁家的血脉，但在王都做贵族就是这点麻烦，无论你心里是什么想法，但面子上一定要过得去，不能留人话柄。

尼格瑞姆也只好抬起一边眉毛，说道：“哦？”

子爵夫人瞪着他，一把从站在旁边的人里揪出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来，他看上去过得很不好，满面风霜，正惊慌失措地瞪着尼格瑞姆，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如何。

尼格瑞姆看着这个人，心想，这就是除了他之外，最后剩下的休诺丁家的人呀，看他过得这么不好，尼格瑞姆心里还挺开心的呢。

不过他也不能继续放这人留在科瑞维斯家了，挑了挑眉，问道：“你是休诺丁家小姐的孙子？”

那中年人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哦”了一声，说道：“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中年人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个问题有必要问吗？一边是既对他不好，又穷酸得要命的子爵家，另一边却是他最后剩下的同一血脉的亲人，并且对方还有钱的人尽皆知，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中年人疯狂地点头，立刻甩开子爵夫人揪着他的手，朝尼格瑞姆那边逃了过去，身后是其他科瑞维斯家人嫉妒的目光。

他们也不想留在这个家里，但他们没有那个运气，这份嫉妒随后又转换为对科瑞维斯子爵的愤怒，他们怎么就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家主呢？！

子爵夫人尖叫一声，说道：“他不能走！他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用我们的，这么多年了，他不能走！”

在中年人忐忑的目光中，尼格瑞姆嗤笑一声，说道：“那能有几个钱？你说说，你都花了多少，这便算算账吧。”

中年人听了，忙把自己过的穷酸日子说了出来，每天吃几个面包，又喝几杯掺了水的牛奶。

休诺丁家还没有失势的时候，中年人也过过好日子，不过九年前事情一发生，他在这家里就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了，甚至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奶奶被赶到街上冻死，他一边说，一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尼格瑞姆对休诺丁的苦楚没有丝毫的同理心，压根儿没有听，只是打开了宝箱，挑挑捡捡从里面拿出来一串最便宜的珍珠项链。

虽然这东西在他看来什么都不算，但尼格瑞姆也不打算对科瑞维斯家大方，他努力地亲手拆了半天，最后还是因为力气实在太小而放弃了，转而唤来埃布尔，叫他把项链扯断，从里面挑出一个珍珠，随手朝子爵夫人那里丢了过去。

子爵夫人哪里愿意要这个！她一挥手就把它拍到了一边，朝尼格瑞姆怒吼道：“你什么意思！”

尼格瑞姆看了那骨碌碌滚走的珍珠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人和东西我就带走了。”

老科瑞维斯一听，立刻喜上眉梢，说道：“庄园您不要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老家伙长得丑，想得倒挺美，他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没有人愿意把契书给我，那么等出了这座庄园的大门，我就会立刻将水晶球里的东西散播出去，到时候你们再看吧。”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尼格瑞姆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拄着手杖，不疾不徐地开始往外走。

才出了宅邸大门，身后便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尼格瑞姆带足了人手，科瑞维斯家几个家仆和这些不事劳作的贵族们可拦不下任何人。

尼格瑞姆一出去，老科瑞维斯便知道再没办法挽回了，他嚎啕大哭，但除了庄园，他还有命和爵位要保呢！当下也只能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磕磕绊绊地往房间里跑，而子爵夫人则是在呆愣之后想起来什么，疯了一般趴在地上，开始寻找那颗刚才被她拍出去的珍珠。

老科瑞维斯该感谢尼格瑞姆的脚程，他拼了命，终于还是赶在尼格瑞姆离开庄园之前交上了契书，尼格瑞姆检查过后笑了笑，随手将水晶球扔给了科瑞维斯子爵。

老科瑞维斯捧着着那水晶球泣不成声，随后怒视着尼格瑞姆，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将它一把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尼格瑞姆冷眼看着，随后将契书交给埃布尔，说道：“好了，事情解决了，埃布尔陪我回去，其他人去清人吧。”

众人应了一声是，侍卫们便整齐划一地小跑着重新往住宅的方向去了，老科瑞维斯气得直发抖，指着尼格瑞姆道：“你——好！好！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尼格瑞姆听笑了，他倒是想知道，现在的科瑞维斯家要怎么叫他付出代价，他说道：“我等着呢。”

“哦，对了，”尼格瑞姆说道：“替我转告你儿子，我的记性一向很好，他欠我的，我都会讨回来的。”

他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今天那一次也算在里面。”

科瑞维斯子爵家几十口人，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好，就被一起轰出了休诺丁庄园，庄园门口顿时哀嚎遍地，哭喊一片。

但现在老科瑞维斯和迪瓦里都已经深刻的认识到，现在的小休诺丁已经完全变了，也不敢再拿出无赖的架势堵在这里，害怕对方再下狠手。

毕竟老科瑞维斯还记得尼格瑞姆对他说过的话，他的儿子欠的债还没有讨完。

如果是以前还有余裕的时候，老科瑞维斯弄不过尼格瑞姆，或许会考虑舍弃他的儿子，但现在他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迪瓦里这个有着弓箭手天赋的儿子是他唯一生存下去的指望，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反倒更关心地嘘寒问暖，叫他小心尼格瑞姆的算计。

这一支庞大的队伍在街上游荡时招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平民，前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基本上都十分瞧不上科瑞维斯家，只当他们发神经，后者却是毫无见识，哪怕科瑞维斯家女眷身上一点儿首饰也没，光他们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和盘起来的头发就够叫平民们赞叹的了，他们还以为这家贵族打算去哪里游玩呢！

老科瑞维斯带着大部分人捂住了脸，这支队伍里充满了丧气，只有子爵夫人一派欢喜，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粘满了灰尘，里面是一颗珍珠。

她高兴地笑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都是我的了，谁也抢不走了！”

她疯了，不过她的丈夫和二儿子都没有理会她的打算，反倒是一直不怎么被重视的长子一脸麻木地扶住了她，不叫她乱晃着在街上跌跤。

他们好歹是贵族，总不能真的露宿街头，但旅馆他们也是住不起的，老科瑞维斯只好带着所有人东奔西走地投奔原来那些有过交流的贵族。

大部分人都在听过他们的遭遇后将之拒之门外，或是怕惹事上身，或是懒得搭理，老科瑞维斯也没反思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讨人嫌，他只觉得这些人都没有良心，见到他们如此凄惨也不愿意拉一把。

好在天色暗下来后，科瑞维斯一家的情况和老科瑞维斯的眼泪终于打动了某个贵族，愿意暂时收留他们。

这个贵族平日里其实和科瑞维斯一家没什么交情，但一来心地不错，二来觉得有贵族流落街头，过着连平民都不如的生活是在丢整个金羽王国的脸，这才愿意叫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过他也强调了，只是暂住，等科瑞维斯一家找到新的住处，就得搬出去。

老科瑞维斯终于松了口气，嘴上千恩万谢，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想着，他们还能找什么地方住呢？又没有钱，又被小休诺丁为难，无论如何得在这里住定了，反正这贵族家成员不多，空出来的房间也没用，给他们一家人住才不浪费嘛。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呆下了。

这里的环境当然不能和庄园比，虽然在庄园里他们因为仆人收拾不过来，也是两三个人住一间房，但这里的房间却比庄园宅邸小多了，老科瑞维斯也不敢直说，只在背地里抱怨。

晚上的时候，他又跑去找迪瓦里，想看看自己的二儿子还有没有什么主意，但迪瓦里除了身手好一点外，也就会偷东西，在家里时显得厉害，出来后他又能有什么主意呢？他还发愁尼格瑞姆要怎么对付自己呢！

他想着自己过去曾经对尼格瑞姆做过的事情，但只能想到几件格外严重的，其他的却是通通不记得了，他躺在床上骂骂咧咧，说小杂种心眼儿也小，不就受了点欺负，记那么久。

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因为尼格瑞姆说要尽数报复回来而觉得恐惧，他害怕会经历尼格瑞姆从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更何况那只是本，如果尼格瑞姆要他连本带利地还，他又会被如何折磨呢？

迪瓦里睡不着了，更何况老科瑞维斯还在耳边喋喋不休，他简直想要对方立刻去死！

对……死！如果小杂种死掉了，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他不仅不需要再担心有人报复他了，甚至连过去曾经富裕的生活也能回来，只要那个杂种死掉！对方身边虽然有那么多高手，但他却极擅长埋伏，只要他想，多试探几次，总是会有机会的！

迪瓦里重新找到了目标，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意，他不觉得老科瑞维斯烦了，安抚父亲睡下后，他便坐在床边计划起来，现在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腿上的伤，正好住在这个贵族家里，对方一定有好的药膏，就算要不来，他也能偷到，而等他的伤口痊愈了，休诺丁家那个杂种的死期就不远了！

迪瓦里想了一晚上尼格瑞姆的死法，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根本没有等来伤口痊愈的那一天。

第二天早上时他们还在那位贵族的招待下好好地吃了一顿比原本家里还要丰盛的早餐，结果刚到中午，那个贵族就突然变了脸，叫来仆人和侍卫将他们赶了出去，衣物行礼和几个寒酸的摆件也给通通地扔了出来。

科瑞维斯一家都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哭着求情，有人已经认了命，一脸麻木地收拾东西，老科瑞维斯和迪瓦里上前去要说法，对方却根本懒得搭理他们，直接关上了大门，不理会了。

迪瓦里一脸恍惚地转过身子，看见自己原本在家中还称得上高贵的母亲正一脸痴傻地趴在地上玩珍珠。

到底发生了什么？休诺丁家的那个家伙又做了什么？

老科瑞维斯还没反应过来情况呢，便有一队铁甲骑士浩浩荡荡地围了过来，将他们一群人全部抓了起来。

“艾达·科瑞维斯，迪瓦里·科瑞维斯，盗窃、企图谋害贵族、诋毁国王，”为首的骑士冷冰冰道：“剥夺爵位，全族下狱，等候审判。”

老科瑞维斯和迪瓦里同时瞪大了眼睛，叫道：“什么？！”

老科瑞维斯疯狂地摇着头，说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已经把水晶球摔碎了！我摔碎了的！”

迪瓦里则是立刻想通了发生了什么，他双目赤红，大声咆哮道：“尼格瑞姆·休诺丁！你出尔反尔！你不是人！你会下地狱的！”

没有人会去听他们说话了，毕竟证据确凿，一切录像都已经传遍了整个王都，他们完了。


第72章 我么得了

尼格瑞姆手中的水晶球当然不止一个, 他费了那么心思去算计科瑞维斯家，也不会只因为拿回一座庄园就满足。

尼格瑞姆真正想要的是国王的妥协，借此让所有的王都贵族都看清他现在的手段。

至于科瑞维斯家，不论是休诺丁伯爵想要杀鸡儆猴，还是尼格瑞姆想要讨回过去曾欠下的债，他们都注定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出尔反尔？尼格瑞姆可从未说过自己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而他也从未畏惧过地狱, 毕竟他早些年时, 就已经在地狱里生活了很久了。

科瑞维斯一家锒铛入狱, 整个王都的贵族圈都被震撼了, 要知道，抱有和他们同种心态的人可不少，小休诺丁从前是谁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这回带了大批财宝回来，谁不眼红？只不过并没有其他人穷到科瑞维斯家那种地步, 竟然会莽撞到直接去偷窃。

不过偷窃是一回事，数量众多的记忆水晶球从各个角度捕捉到了所有的画面，并且还引导老科瑞维斯说出了“污蔑”国王名声的话,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小休诺丁特意设置的陷阱, 再加上休诺丁庄园回归主人手中，曾经从休诺丁家盘剥过东西的贵族都提起了心，分外留意国王之后对这一家人的惩处。

也有一些贵族当年并没有或者没赶得上向休诺丁家出手，这回便毫无负担地将科瑞维斯一家当做了谈资, 尼格瑞姆放出来的录像里还混杂了一大一小两个科瑞维斯撅着屁股翻墙的画面，逗得不少贵族哈哈大笑，科瑞维斯一时间成为了整个王都的笑柄。

不过说到底，科瑞维斯家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又是不入流的小贵族，这波热度没多久就过去了，叫尼格瑞姆十分遗憾。

“国王审判的速度也太慢了，”尼格瑞姆说道：“我还指望他们出来的时候能亲耳听一听别人对他们的评论呢。”

当年尼格瑞姆是从什么样的环境中熬出来的，他也迫切地希望迪瓦里·科瑞维斯能亲自体验一番。

这两天尼格瑞姆的心情都不错，埃布尔也跟着轻松了不少，他问道：“国王还会将他们放出来吗？我以为他们会蹲监狱，或者直接被吊死。”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说道：“吊死太过严重了，国王是被我制造的舆论逼迫着处罚这一家的，他绝不可能做得这么绝，反而，他需要饶这群人一命，但蹲监狱又太过暧昧了，其他人看不见这一家究竟是真的在蹲监狱还是已经被暗地里处死了，也就不能昭示他的真正立场，所以他一定会让这一家人活着从监狱里离开。”

“但也不能一点处罚也没有，否则就坐实了老科瑞维斯说过的话，所以我猜测，国王会剥夺他们的贵族身份，将他们驱逐出王都，这对于他们所犯下的罪过而言，已经是结局最好的审判了。”

埃布尔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那不是便宜了他们？”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当然，如果他们愿意离开王都，带着细软去别的城市发展，即便不再是贵族了，也不一定会过得很差，至少能抛去身份的顾虑做活，当一家子普通平民。”

“但如果国王真的这么做了，还认为之后科瑞维斯家会过得很好，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尼格瑞姆想到那场面，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科瑞维斯这些人世代生活在这里，倚仗着自己的贵族身份藐视一切，但在失去了这依靠后，他们便只是一群没有骨头的可怜虫，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他们不会敢离开王都的，更何况还有一个迪瓦里在，恐怕他们也不会甘心离开这里。”

埃布尔眨了眨眼，问道：“可是国王已经下了命令，他们要怎么留下来呢？”

尼格瑞姆瞥了他一眼，说道：“躲起来不就好了，国王也不是对王都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的，譬如说，他就不知道王都其实也存在贫民窟。”

何止是国王不知道，埃布尔也不知道。

王都还有平民窟？他们盖登都没有！

埃布尔想了想，说道：“但是按照您所说的，只要他们活着离开监狱，国王的意志其实就已经传递出来了。”

尼格瑞姆“嗤”地笑了一声，他端起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传呗，他的立场谁不知道呢？他就是想对付我，但科瑞维斯家还不是一样要被他亲手处置，那些人看到这一点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休诺丁伯爵和国王的对立立场其实已经非常鲜明了，如果尼格瑞姆还是从前的样子，有了成功的事例在前，加上国王的怂恿，谁不愿意给自己捞点好处呢？但现在科瑞维斯家已经被处置了，在这一轮博弈当中，是尼格瑞姆赢了国王，国王再怎么表明姿态，其他贵族也需要考虑一下，我仗着您能偏袒去做了攻击休诺丁伯爵的事情，但您一定能护得住我吗？

科瑞维斯家的下场已经清楚地告诉了所有人答案。

够呛。

尼格瑞姆看向埃布尔，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宣告一般说道：“他们没办法再相信国王了，他们得怕我。”

尼格瑞姆大部分时间都是阴郁沉静的，他的脸上很少会出现如此鲜明又活泼的情绪，埃布尔乍一看见，几乎要被晃花了眼睛，恨不得立即便在那弯弯的嘴角亲上一口。

但好在他忍住了，埃布尔咳嗽了一声，将自己刚才的情绪掩饰了过去，对尼格瑞姆说道：“真棒。”

尼格瑞姆先时还乐呢，之后便反应过来埃布尔的口气，冲他的龙挑了挑眉。

埃布尔微笑着说道：“既然您这么高兴，要不要吃点东西庆祝一下呢？”

尼格瑞姆：“……”

吃东西庆祝？不吃晚饭庆祝一下还差不多！

没等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拌起嘴来，精灵弗玛突然出现，路过了大厅，丧眉耷眼地准备往外走。

尼格瑞姆看见了他，问道：“干什么去？”

弗玛一听到尼格瑞姆的声音，立刻精神了起来，小跑着到了跟前，又被埃布尔的眼神逼得站住了，小声问道：“您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吗？我现在就可以去！”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说道：“不，没什么事，你是要去和那位小姐约会是吧？我不耽误你的时间。”

弗玛：“……”

弗玛看上去恨不得尼格瑞姆立刻把他派回去边际森林送信，再也不要回来了。

自从尼格瑞姆向精灵说过了结婚的事后，精灵便开始有些忐忑，他哪里敢真的拿这个问题去问那位小姐呢？如果对方回答“是”，他要怎么办？而且就对方对他的迷恋而言，那位小姐的回答恐怕也只能是“是”。

但两人毕竟处于热恋当中，精灵虽然心有不安，但仍旧很快便沉浸在了恋爱的兴奋情绪里，但这种情绪又能够维持多久呢？

打弗玛和那位小姐开始约会算起，直到现在，也不过才十天的时间，但在几天前，精灵其实就开始想要逃避和那位小姐见面了。

热情冷淡下来后，原本在精灵眼中充满了浪漫情怀的事情就都变得无趣且浪费时间起来，而那位小姐原本在精灵看来清秀又端庄的容颜也开始出现无数缺点，有些时候，精灵看着对方都会无法将她的五官拼凑起来。

弗玛十分茫然，他现在对于和那位小姐见面充满了抗拒，不仅不再喜欢对方，甚至还有了厌烦的情绪，话本里完全没写过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忙你的去吧。”

弗玛听到这话，哪怕百般不情愿，也只得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之后，埃布尔才沉着声音道：“他这样对待那位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实际上埃布尔是想说，看看，这精灵多坏，您也要离他远一点。

尼格瑞姆瞥了他一眼，怎么会猜不出这人心中的想法，不过他本来也对精灵没什么想法，不置可否道：“那是他的事，懒得管。”

估计精灵的第一段恋爱没几天就要结束了，看看热闹呗。

事情确实如同尼格瑞姆所料，第三天的时候，磨蹭到下午才出门的精灵大约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回来了，失魂落魄的，脸上还带着一个掌印。

这一次不仅是兽人和尼格瑞姆二人，连人马和矮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弗玛在这一次约会的时候实在难以忍受和自己讨厌的人在一起了，他的心不在焉叫那位小姐和他大吵了一架——虽然以精灵的天性做不出和人类当街吵吵嚷嚷的事情来，但他冷漠的脸和无动于衷的表情还是叫那位小姐伤透了心。

毕竟这位俊美而强大的精灵曾经对她温柔过，她还曾经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谁能料到对方转眼就又回到了从前时对待陌生人的冷酷。

那位小姐先是给了精灵一耳光，又想扑上去亲吻他，不过因为弗玛一只手就能将她制住，没能得逞，而在精灵看来，这位小姐疯狂起来的时候越发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形象了，于是他们十分决绝地分了手。

弗玛失魂落魄倒不是因为那位小姐，虽然说出来不好，但摆脱对方在他看来是一件异常令人感到轻松和愉快的事情，他难过的原因主要是自己过去幻想中的爱情后原来是这副不堪的模样，这让他珍藏的话本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兽人厄瑟斯十分同情他的精灵好兄弟，矮人铁锤却是嗤之以鼻，他早就觉得弗玛无聊了，果然，这不是自讨苦吃了吗？而人马则是笑得很开心，显然，他觉得精灵的经历十分有趣，比那本《星象研究》还要逗乐。

没有事务可忙的尼格瑞姆无聊了很久，听完了精灵的遭遇后便心满意足地想要离开了，虽然他本来也不觉得弗玛的恋爱能有什么结果。

在大家都准备散开的时候，反倒是埃布尔冷冰冰地说道：“爱很美好，让它变得不堪是你自己的问题。”

弗玛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垂头丧气道：“你说的对，是我的问题。”

虽然是那位小姐先向他示了好，但如果他当时能理智一点，不要那么冲动地陷进去，后面恐怕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最后又变成现在这样，那位小姐离开时哭得可伤心了，精灵心里也是内疚的。

他要反思一下，等那位小姐冷静下来了，他恐怕得去道个歉才行。

精灵想完，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埃布尔不喜欢精灵这样的家伙，虽然对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靠近过尼格瑞姆了，但他还是有一种想要揍对方一顿的**。

好不容易稳住了蠢蠢欲动的拳头，埃布尔一回头，便发现尼格瑞姆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埃布尔猝不及防，脸红了一下，随后才轻咳一声，问道：“您怎么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埃布尔好像很懂的样子，不过精灵好歹谈过一次恋爱了，埃布尔还没有过类似的机会吧？”

埃布尔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在遇见尼格瑞姆之前，他只想着要如何活下去，而在遇见尼格瑞姆之后，他便把所有的心都放在尼格瑞姆身上了，说起来，在暗恋这方面他倒是挺有经验的。

但正因为他爱了尼格瑞姆那么久，才不能明□□灵为什么会如此草率地去喜欢，去分手。

尼格瑞姆道：“虽然我也没有经验，但我知道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会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又会更快地厌倦一个人，永远没办法停下来，弗玛大概就是这样的人，虽然这一次知道了难受，但很快他还是会被热烈的感情所吸引，然后进入循环。”

不过也还好，尼格瑞姆想，按照当初西格玛在边际森林时说过的话，精灵大概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弗玛不会对他的那些爱情对象造成更大的伤害，虽说感情上的伤口也是没法弥补的，但同样的，两个人互相吸引也是没办法阻止的。

尼格瑞姆对埃布尔道：“你刚才还不如说爱情就是虚假的东西，搞不好弗玛会因此死心呢，多少人不用再受害了。”

埃布尔觉得尼格瑞姆说的道理，但随后他又忍不住去看尼格瑞姆。

他的主人为什么会那么了解弗玛的想法呢？他也是那样的人吗？虽然尼格瑞姆从来都没有和哪个女孩儿恋爱过，但那也许都是因为忙于事务，盖登已经走上正轨，而等到王都的一切解决，他的主人就可以放松下来了，他会考虑这样的事吗？

埃布尔忍不住想象如果尼格瑞姆和他陷入爱情会是什么样的一副光景，会和弗玛的情况一模一样吗？埃布尔确信自己对尼格瑞姆的忠诚，他一定会像弗玛口中的那位小姐一样，不甘心放弃，甚至死缠烂打，那么他的主人会讨厌他吗？如果尼格瑞姆冷漠地向他提出分手，埃布尔觉得自己也一定会像那位小姐一样哭泣的，只不过男人哭起来，大概连让他的主人愧疚的资格都没有。

埃布尔想着想着，都要当场流出眼泪来了，直到一扭头，发现尼格瑞姆正一眨也不眨眼地望着自己，他才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刚才在想些什么啊？！他怎么能痴心妄想和主人谈恋爱！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埃布尔一下子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脑海中侮辱了自己的主人，差一点跪下来向尼格瑞姆请罪。

不过这样的请罪理由也实在是难以启齿，埃布尔张了张嘴，还是咽回去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觉得埃布尔最近奇奇怪怪，走神的次数有点多。

晚上休息的时候，埃布尔又想起这件事来了，他抱着尼格瑞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对于弗玛的做法是什么看法呢？您是不是也会像他那样……”

尼格瑞姆睡得迷迷糊糊，被埃布尔吵到了，不太高兴地用头撞了他的胸膛一下，说道：“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打算。”

埃布尔闻言，不禁怅然若失，又嗫嚅道：“那您会有讨厌我的一天吗？”

没有回应。

就在埃布尔提心吊胆地想着尼格瑞姆到底是默认还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主人轻声道：“只要你不离开我……”

埃布尔愣了一下，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抱紧了尼格瑞姆，幸福地睡了过去。

许久，尼格瑞姆把眼睁开了一条缝。

他没有对埃布尔说的是，就算埃布尔想要离开他，他也不会讨厌埃布尔的，他只会用尽所有办法把埃布尔抓起来，关进他早已准备好的笼舍当中。

他不会让他的龙有机会离开自己的。

第二天，科瑞维斯一家的审判结果下来了。

他们被革除了贵族的身份，并且永远不能再进入王都。

贵族当中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科瑞维斯一家这是被国王轻判了，离开王都后他们一样有机会过得不错，这部分贵族意识到了国王的立场，但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中立。

小休诺丁可不是从前那个他了，手段算不上高明，但足够狠，逼得国王都不得不做出了违心的审判，他们没有那么傻，上赶着去当小休诺丁和国王之间博弈的炮灰，前者确实从边境带回来了一大笔财富，但他们既然有这样的嗅觉，其实在王都过得也不差，虽然眼馋，倒也不至于非要拿到什么好处才甘心。

而另一部分小贵族则是被科瑞维斯家的下场吓破了胆，他们不知道国王怎么样，只知道这家人是被小休诺丁整的，过去他们曾经趁休诺丁家败落的时候搜刮了一些东西，在审判结果下来后没多久便都倾尽全力以倍数送还了回去，有些实在是挥霍了，掏不出来的，为了安心，也只得硬着头皮上门去表示歉意。

尼格瑞姆忙着清点被还回来的东西，都懒得搭理这部分人。

另外，他从科瑞维斯家带回来的那个中年人在听到科瑞维斯家的情况后也下定了决心要跟尼格瑞姆搞好关系了，不仅对仆人们旁敲侧击，试图和尼格瑞姆见面，还到处宣称要把自己的姓氏改回休诺丁，和科瑞维斯家划清关系。

改成休诺丁？尼格瑞姆听到这消息后不禁想笑。

这男人如果敢把姓氏改成休诺丁，当天晚上尼格瑞姆就能把他埋到休诺丁庄园的地里去，叫他彻彻底底成为一个休诺丁人。

尼格瑞姆这辈子除了讨要当年那些人在他这里欠下的债之外，最大的梦想就是等他死后，休诺丁这个姓氏能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改姓在尼格瑞姆这里其实和找死是一个意思。

不过对方到底和尼格瑞姆没有直接仇怨，尼格瑞姆本来也不打算搭理他的，谁叫对方实在是没有自觉，为了见尼格瑞姆一面，竟然还敢堵埃布尔的路，尼格瑞姆知道后直接就叫人把他捆了，用马车送回盖登去了。

也不打算为难他，但贵族是别想做了，当个平民做点生意也能过上好日子，不过尼格瑞姆特地叮嘱了人，不要让这个男人再留下子嗣了。

一切就都结束在这一辈吧。

除了清点被送回来的物品之外，尼格瑞姆也没忘记吩咐人去寻找科瑞维斯一家人的踪迹。

国王做出的审判结果和尼格瑞姆曾经推测的一模一样，只能说小迈尔威斯对付他哥哥有一手，但他实在不了解自己的臣子，对从前的尼格瑞姆是如此，对现在科瑞维斯一家也是如此。

果不其然，一天不到的功夫，尼格瑞姆手下的人便在王都东面的贫民窟里找到了躲躲藏藏的科瑞维斯一家人。

科瑞维斯一家过得相当不好，疯掉的不只是子爵夫人了，连老科瑞维斯都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而其他科瑞维斯家的人，稍微有点能力和胆量的都跑走了，只剩下一些除了吃睡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家伙还跟着子爵夫妇，不过率领他们的人也不是子爵了，而是子爵的二儿子迪瓦里·科瑞维斯。

迪瓦里有些本事，但在动脑子这方面他显然差上一筹，他并没有意识到国王将他们赶出王都其实是想要维护他们，相反，在监狱里受到的还算不错的照顾让他觉得只有王都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他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王都，失去贵族身份的这件事在他看来简直像是一场幻梦，他还没办法彻底认知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固执地认为等他将腿伤养好之后，他还有机会重新获得爵位成为贵族，哪怕只是一个男爵呢？

他知道他们留在王都的话，一旦被发现会迎来更大的惩罚，幸亏小时候他从路克斯·休诺丁那里得知了贫民窟的存在，也知道大部分体面人，包括王都中的守卫都不会跑到贫民窟去巡逻，这才带着家人躲到了这里。

但贫民窟的环境实在太差了，所有的人都在饿肚子，别说去偷值钱的东西了，迪瓦里抢都抢不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而且他需要面临的问题还不仅如此，贫民窟里没有人会讲究卫生，洗澡当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们像牲口一样满地拉屎，到处都是屎尿和腐烂物的恶臭，没多久，迪瓦里在监狱里还被治疗得不错的伤口便感染了，紧接着便是发炎化脓，他来时还能行走自如，没两天，连动一动都会觉得钻心的疼了。

迪瓦里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没了钱，他不怕，没了爵位，他也不怕，但如果他的腿坏了呢？他再也没办法做一个弓箭手了呢？他该怎么办？他还有什么资本？

这两天，天气突然开始变冷，迪瓦里和一家子科瑞维斯住在贫民窟的窝棚里，他们没有被子，只能挤在一起取暖，没有人有功夫洗澡，迪瓦里被围在最中间，两眼鳏鳏，鼻尖是汗水的馊臭，混杂着排泄物的气味。

他的腿一直没好，永远都在发疼，甚至疼得叫他有些麻木了，他在呓语和抱怨声中挤开围着他的科瑞维斯们，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最外面，对着明晃晃的月亮拆开了自己小腿上脏兮兮的纱布。

揭到最后一层的时候，迪瓦里的手开始发抖，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伤口，但他不得不看。

他最终还是看见了。

他的小腿肿得很高，洞穿了他小腿的箭孔已经开始腐烂了，迪瓦里扒拉一下，发现伤口处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动。

是蛆。

迪瓦里愣住了，忽然，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惨叫，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声音是从他自己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怎么会生了蛆呢？迪瓦里茫然地想到，我已经很努力地挥开苍蝇了啊，怎么会生了蛆呢？

迪瓦里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自作聪明地躲到贫民窟来的，他该离开王都，走得远远的……不，他就不应该去偷小休诺丁的财宝！如果他那天晚上没有去小休诺丁的院子里，他也不会被那个精灵射伤了腿，他的腿会是健康的，完好的……

低温和饥饿叫迪瓦里头脑发昏，精神上的打击也让他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不着边际的想法。

小休诺丁也是个瘸子，他的腿是怎么坏的来着？是他干的吗？不对，他好像没有参与，是路克斯·休诺丁和帕冯尼家的马鲁斯干的，他没有参与，小休诺丁凭什么叫精灵射他的腿？

他是怎么知道的平民窟来着？路克斯·休诺丁说的，他说他把尼格瑞姆·休诺丁扔到贫民窟去了，那里才是他的家……

这不都是路克斯·休诺丁的错吗？迪瓦里想，他该为此负责啊！他人呢？！

好半天，他才又想起来，路克斯·休诺丁已经死了，死在九年前的断头台上，在被斩首之前，他哭得撕心裂肺，屎尿齐流，哪里还有半分平时趾高气昂的模样。

那时候亲眼目睹了行刑场面的迪瓦里既兴奋又解气，但现在的他却情不自禁地有些羡慕，路克斯·休诺丁好歹是以一个贵族的身份死的，斩首，如果他现在要被判死刑，只能被黑布蒙着头，用一根绳子吊死。

我确实要死了，迪瓦里想，我还怎么活得下去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窝棚里蓬头垢面的父亲和母亲，老科瑞维斯嘴角挂着口水，子爵夫人满脸都是泪痕，她的珍珠在牢里弄丢了，自那之后她就一直哭，像个没有意识的婴儿。

他想到自己刚来时还曾经把抢来的东西分给这群人吃，直到后来他的腿追不上那些手里有食物的人了，他们便开始一起挨饿。

他刚来时还雄赳赳气昂昂，自信地认为自己已经成为说一不二的家主，将带领所有人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但现在他觉得这群人都是在拖他后腿的负担，他觉得他们都该死。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真的动手去杀这些人，他丢开纱布，不再试图保护自己的那条伤腿了，他一脸麻木地回到人堆中，挨挨挤挤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窝棚。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出去寻找食物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迪瓦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贫民区闲逛。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突然，有两个穿得还算整齐的小孩儿从他面前跑过，手里拿着粗硬黑面包。

迪瓦里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朝他们走了过去，却听见他们两个正在说话。

“是呀！我都看见啦！哈哈哈哈哈哈一瘸一拐的，太好笑了！”

“他们算什么贵族呀，我觉得他们还不如我们呢！”

“他们本来也不是贵族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偷东西了，我等会儿还想再去看看，你说那些人还会把他们翻墙的水晶球拿出来放给所有人看吗？”

迪瓦里的大脑嗡了一声，他知道这两个小孩儿在说些什么了，原来不仅是贵族，连生活在贫民窟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了吗？

他抬起眼，发现那两个小孩儿正嬉闹着，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往前走，迪瓦里脑子发蒙，他跟着走了两步，就见那两个小孩儿把头转了过来，笑嘻嘻地对他指指点点。

迪瓦里听见了“瘸子”两个字，他想要捂住耳朵，但又觉得该捂住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转身逃跑，但刚走两步就摔倒在地，那两个孩子又围了上来，叫他科瑞维斯家的瘸子，还用小石子扔他。

迪瓦里觉得自己要死了，他活不了了，他怨恨科瑞维斯这个名字，怨恨自己的瘸腿，更怨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尼格瑞姆，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遭遇的事情何其熟悉。

原来当初的小休诺丁是这样的心情吗？迪瓦里想，如果当时知道小休诺丁是这样的心情，他会停止欺凌对方吗？

迪瓦里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会的。

所以现在的他也活该。

这都是报应。

在国王的审判下来一周后，有人在王都的大街上发现了自称是科瑞维斯家族的人，他们被重新抓了起来，投进了大牢里，但和众人所想的不同，这群人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害怕，反倒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

审讯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科瑞维斯家的人把他们在贫民窟的凄惨生活一一吐露，事实上除了他们几个活着跑出来了之外，还有人已经饿死病死了，科瑞维斯家疯了的老爷夫人也都还留在贫民窟里，国王只好又派人去把老科瑞维斯和他夫人抓了出来关进牢里，但他们的二儿子迪瓦里·科瑞维斯却是找不到了。

这个消息本来只应该在大贵族中流通的，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被透露了出去，一时间，整个王都，不仅是贵族，连平民都知道了科瑞维斯家现在的情况，而且更糟的是，迪瓦里·科瑞维斯的尸体被人从河里捞了出来，在询问过目击者后，得知他竟然是自杀身亡的。

一时间，整个王都人心惶惶。

从王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看，几乎能自主思考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恐怕和回到王都一月不到的休诺丁伯爵有关，对这位原“王都笑柄”刮目相看，甚至产生了敬畏的情绪，而贵族们更是胆战心惊。

原本有一些贵族拿过休诺丁家的东西，虽然见到科瑞维斯家没能讨得了好，但因为知道国王的立场，也并没有把东西还回去的意思，他们觉得自己不要再去招惹对方就行了，过去的事小休诺丁也没法追究，但科瑞维斯家最终的下场摊开来后，他们再不敢去赌小休诺丁的记性，纷纷将东西掏了出来，亲自上门去示好。

再加上从前那些人又被惊吓了一回，忍不住第二次再送礼拜访，尼格瑞姆买下的宅子一时间竟然被上门来的贵族们围堵得水泄不通。

整个王都现在不动如山的大概只剩下那些新兴的大贵族的，他们虽然也对小休诺丁狠辣的手段心有余悸，但一是倚仗着自己的权势，不觉得自己需要害怕一个整个家族只剩下一个人的伯爵，毕竟哪怕没有休诺丁逼迫，国王本人要动他们也需要掂量一番。

二也是实在还不了。

和那些拿了零零碎碎东西的小贵族不一样，他们这些新兴大贵族完全都是靠着吞吃原先那些老牌贵族的财产发迹的，休诺丁家的财产他们拿的实在是太多了，不仅舍不得，硬要还回去，整个家族都会伤筋动骨，甚至动摇根基，怎么可能愿意呢？

但他们也仍旧不满那些小贵族争先恐后道歉的态度，政变毕竟才过去不到十年，他们也才成为大贵族不到十年，回忆起当年的休诺丁家族，他们还是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这份畏惧感因为尼格瑞姆的行动而被重新唤起，虽然按道理来说他们没有理由害怕，但实际上他们确实担心其他人都和休诺丁算清了账后，这个在王都忍辱负重隐藏了这么久的小休诺丁会把目标转移到他们身上去。

而除开这些害怕再没有挡箭牌后会被针对的大贵族外，王都中对那些贵族们簇拥小休诺丁最为愤怒的大概就是王宫中坐着的国王陛下了。

但他总不能下令把所有给小休诺丁送礼物的贵族都抓起来吧？所以他也杀鸡儆猴了一番。

这一次的鸡，还是可怜的科瑞维斯家族。

刚在牢里过了没两天好日子，国王便下令，将违抗王令的科瑞维斯们通通吊死，尸体要悬挂整整三天。

科瑞维斯家的人们哭爹喊娘地被赶上了绞刑架，他们辛苦从贫民窟逃出来，不就是想要活着吗？但最终，这个愿望还是没能实现。

而在科瑞维斯家彻底消失在了王都后，那些上赶着给小休诺丁伯爵送礼的贵族们也终于发现了国王的愤怒，不得不消停了下来。

他们觉得自己太难了！太难了！夹在国王和休诺丁伯爵中间，里外都做不了人，不去巴结小休诺丁吧，害怕对方转手就把自己弄进贫民窟里去了，巴结小休诺丁吧，又害怕国王找个由头给他们全家吊死，你要非说找个活路尽量大些的吧，还他妈找不出来！不管是哪边，都感觉弄他们跟玩儿一样，怎么活？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想回到过去，给当初手贱抢小休诺丁东西的自己一耳光，叫你贪心，贪心出事儿来了吧？做不了人了吧？

而相比这些曾经占过休诺丁便宜的贵族们的躁动不安，另一部分没有抢上的人便能笑着看热闹了。

过去他们还懊恼过呢，现在看，得亏没抢到，不然现在多闹心！


第73章 萎了

虽然不再有人络绎不绝地上门来讨好, 但先前那部分人送来的东西已经足够尼格瑞姆好好清算一番了。

多余的赔礼挑选品质较好的那一部分，收起来，预备带回盖登，比较差的就当做往来人情再送给其他人，而原本就属于休诺丁家族的那一部分，则是被尼格瑞姆派人放回了休诺丁庄园中。

管事曾经询问过尼格瑞姆是否需要顺便派人去清理和修缮一下庄园，毕竟在科瑞维斯家手中荒废的地方太多了, 不便使用, 尼格瑞姆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只叫他把东西放回去就行了。

管家照办了。

尼格瑞姆对照着自己的记忆, 将脑海中的那些名字一一划去，正记录着某一家送来的宝石时，瓶子里的墨水突然没有了。

尼格瑞姆忙得有些糊涂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把墨水瓶子拿了起来，想要对准眼睛往里看，埃布尔见他差点给自己印了个黑眼圈出来, 连忙伸手将瓶口掩住了，说道：“不用看了, 确实没有了。”

尼格瑞姆恍然回过神来，说道：“那再给我拿一瓶来吧。”

埃布尔出门了，不一会儿，回来却说, 仓库里也没有墨水了。

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需要整理这么多东西，所以墨水没多带。

尼格瑞姆揉了揉额头，说道：“叫人出去买一瓶。”

买墨水原本是个普通仆人就能干的差事，但尼格瑞姆习惯使用的墨水产自边际森林，在王都售卖的价格不菲，钱给了仆人，说不好要私逃，除了埃布尔之外，竟然只有边际森林里来的四个异族能够跑这个腿。

埃布尔原本是想叫弗玛去干这活计的，毕竟对方除了耳朵和脸之外，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没想到一向勤快的精灵竟然苦着脸拒绝了他。

一旁和矮人一起看书的人马笑盈盈地说道：“他不会出去的，那位小姐追上门来了。”

原来因为弗玛实在太过英俊，那位小姐在分手后也不愿意就此放弃，而是一直围追堵截，想尽办法纠缠，幸亏休诺丁伯爵的凶名在这两天传遍了整个王都，那位小姐不敢上门拜访尼格瑞姆，这才叫精灵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如果他敢踏出宅邸一步，那位小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埃布尔对精灵的行为十分鄙夷，恨不得立即将他打晕丢出去，但现在给尼格瑞姆买墨水才是最重要的事，他不可能离开尼格瑞姆太久，只好把目光放在了另外三个人身上。

人马看也不看他，说道：“我不去。”

兽人倒是有点犹豫，但想到出去后会被那些没见识的人类说些什么坏话，最终还是摇头道：“我也不想去。”

矮人没吱声，他眼睛盯着书，实际上却在发呆。

人马拍了他一下，直接说道：“领主叫你出去买墨水。”

矮人晃了一下，回过神来：“啥？”

随后他一抬头，就见埃布尔已经把钱袋递了过来。

矮人：“……？？？”

矮人显然也很不情愿，他两条腿那么短，人马走一步的距离他要走四五步，干嘛非得让他去买东西？但钱袋已经递到手上了，他也只能嘟嘟囔囔地爬了起来，往外走。

人马见他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笑着说道：“开心点儿，你今天会遇到识货的人的。”

矮人一愣，惊喜道：“真的吗？！”

人马点了点头。

这回矮人心里没有一点儿不情愿了，他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儿，按照埃布尔给他的地址跑去买墨水了。

盖登的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大陆，能够贩卖盖登特产的店算是相当高档的店铺了，埃布尔给出的地址也正是在贵族和富人们常去的街区。

这里所有人的穿着都相当华贵，来往当中除了贵族，也有不少商人和剑士魔法师之类的人物，若非时不时有人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铁锤猛一打眼，几乎都要觉得自己回到了盖登。

如果说出门时还半信半疑，那么他现在认为人马说的话是真的了，若说要在王都遇见识货的家伙，这里的概率绝对是最大的了。

矮人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商店的方向走，看似目不斜视，高贵冷艳，实际上却一直在偷偷地打量周围的人，想要知道人马说的那个人究竟在哪儿。

事实上，这里认得出矮人，并且知道矮人能力的人不少，如果换在几天前，铁锤来到这里，一定有不少剑士弓箭手上来搭讪，但现在尼格瑞姆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整个王都，所有人都知道矮人是休诺丁伯爵带来的人，而这里的人大多数都和贵族势力有牵连，谁不害怕惹到那位伯爵呢？所以那些知道矮人的人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铁锤土豆儿一样矮壮的背影，却并不敢真的上前和他说话，害怕被休诺丁伯爵当做敌人对付。

铁锤虽然觉察到别人在看他，但因为第一天的遭遇，也不敢太自作多情，自个儿寂寞地跑到商店买了墨水，又寂寞地准备离开了。

就在铁锤即将走出这条街，并在心里打定了注意回去后要和人马打一架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四肢结实有力的男人突然走了上来，犹疑地问道：“请问你……您是矮人吗？”

铁锤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差点高兴得从地上蹦起来。

原来这个识货的家伙在这里！怎么出现得这么晚呀！

铁锤一边在心里向被误会了的人马道歉，一边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好叫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可遇不可求的矮人大师一样高贵冷艳，高不可攀。

铁锤背起手，顺便藏好了墨水，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说道：“是呀，我就是矮人，边际森林里来的，怎么啦？”

中年男人想来也没料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在王都的大街上碰见一个游荡的矮人，先是怔愣，随后脸上便露出惊喜的笑容，兴奋地说道：“您真的是一位矮人大师？！天呐，我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吗！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我有些好些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中年男人的反应实在叫铁锤太喜欢了，这会儿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出来买墨水的，高高兴兴地就跟人离开了。

原来这个中年男人是一名剑士，因为有了大的突破，从前的武器不好用了，最近正在挑选新的，但无论如何选出来的武器都不合他心意，要么太轻，要么太重，够精巧的不够坚韧，够坚韧的又太过笨拙。

一名剑士没有合心意的武器，那他的战斗力就会有所折扣，这是任何高手都不能忍受的。

这名剑士原本也是在为某个贵族家效力，平日里除了教导这贵族家的长子之外就是锻炼自己的武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有好武器，今天也不会自己上街。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名剑士会试探着向铁锤搭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铁锤是休诺丁伯爵的人，或者说他都压根儿不知道休诺丁这个人。

两个人相谈甚欢。

铁锤是武器锻造方面的高手，自然也知道什么武器适合什么人，不过在他看来，想要有一把最适合自己的武器，还是不能随便去店里买成品，哪怕是矮人出品也不行，非得要根据一个人的身体情况专门打造才行。

如果是在盖登，任何人想要求矮人专门为他打造一把武器都是天方夜谭，除非能讨到龙之领主的人情，否则矮人根本不会搭理别人。

但在王都就不一样了，铁锤实在是寂寞了太久，也被忽视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个人真心诚意地崇拜他、向他请教问题，铁锤觉得不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剑士估摸着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来只是让大师给点儿意见，谈到最后对方竟然拍板要直接给自己锻造一把武器出来！

剑士先是震惊，随后便是激动和感谢，把铁锤吹得更加飘飘然了，连钱都不要了。

如果换做心有歹意的家伙，肯定就把这便宜占了，搞不好还得再哄骗矮人一番，多要点好处，但这剑士醉心武技，人相当正直，也知道矮人大师的作品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当下便郑重道：“感谢铁锤大师的慷慨，就当我欠下您一个人情吧，今后不论有任何要求，只要向我提出，我一定抛下一切为您效力！”

铁锤心里对这话嗤之以鼻，他想，我能有什么事叫你效力呢？我们那么大一个矮人族，再不行还有那么厉害的龙之领主呢！

但矮人好歹知道这话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出来，反正他的虚荣心已经被满足了，也不求什么报酬，于是哼唧两声算是答应了。

这剑士又邀请铁锤去他效力的那家贵族家中做客，吃个晚饭啥的，想要好好招待铁锤一番，然而谈到这里，铁锤才猛然想起来，吃什么饭啊！他是出来给领主大人买墨水的！

矮人张着嘴，看了看昏黄的天色，他中午出来的，这会儿都下午了！

“不好！”矮人大叫一声，从坐着的石头上蹦了起来：“我是出来办事的！跟你聊天聊忘记了，该被骂了！”

那剑士一愣，还没问谁敢骂一位矮人大师呢，就见铁锤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朝一个方向奔跑而去。

铁锤倒也不叫这剑士太过担心，扯着嗓子喊道：“五天之后你还到那条街上去！我会派人把兵器送过去的！”

那剑士听了，也只得应是。

等到铁锤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尼格瑞姆的宅邸的时候，大家晚饭都吃完了，矮人只好一个人跑到厨房去随便塞了点东西，又拿着墨水去找埃布尔。

他耽误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不敢直接去找尼格瑞姆，虽然他没见过龙之领主发脾气的模样，但他有预感，那一定超级恐怖。

不过铁锤最后连埃布尔都没有见着，他半路上遇见了人马卢西，对方告诉他，其实他早就知道矮人不能及时回来了，所以铁锤出去没多久，人马就打发兽人厄瑟斯出去买墨水了，龙之领主的工作也没有被耽误。

铁锤：“……”

铁锤一时都不知道是该谢谢人马还是该揍他一顿了，明知道事情已经解决，竟然也不告诉他，还叫他担惊受怕了那么久！但也多亏了对方，不然他就真的耽误了领主大人工作了，并且也是人马提前告知了他那名剑士的存在。

矮人的脸黑了青，青了黑，最终还是泄气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骂道：“你们人马真讨厌！”

卢西笑嘻嘻地走开了。

晚上睡觉前，因为精灵弗玛而成为了惯例的故事分享会中，矮人也骄傲地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精灵显得兴致缺缺。

身为热爱自然的精灵一族，他本来也不喜欢矮人砍伐树木锻造兵器，更何况他的爱好其实是话本，对这种事情就更没兴趣了。

但稀奇的是，除了对任何故事都异常捧场的兽人之外，人马竟然也对矮人的故事相当感兴趣，甚至主动问道：“那个剑士叫什么来着？他说要还给你人情，你总得记得他的名字吧？”

矮人本来不打算要这个人情的，但人马一问，他倒还真想起来这个剑士的名字了。

“他好像叫……叫……迈勒？”

卢西听了，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说道：“领主大人不会介意你用仓库里的材料为这个人锻造兵器，但他应该也不愿意所有人都因为这事求上门来，所以你一定要叮嘱那个迈勒，不要告诉别人武器是你专门为他锻造的，免得给领主大人带来麻烦。”

铁锤其实很想大家都上门来求他，不过卢西说的有道理，这是王都，到处都是坏人，可不能给领主大人添麻烦，于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放心吧！”

——

王都中关注着尼格瑞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对他一举一动都时刻挂心的人，大概只有马鲁斯·帕冯尼了。

除了那天在场的侍卫和仆人外，只有马鲁斯的父亲，帕冯尼公爵还知道他被小休诺丁打断了双腿的事情了，公爵在他回家后大发了一通脾气，除了对小休诺丁的愤怒外，更多的是责怪自己的儿子鲁莽。

王都现在的情况不同以往，王宫里坐着的那位也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小帕冯尼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王都的大贵族中有几个人不讨厌小休诺丁？但现在并不是对他出手的时候！

千叮咛万嘱咐都没能叫马鲁斯听话，别说放下正事帮儿子报仇了，帕冯尼公爵气得恨不得再打断他两只手。

而之后科瑞维斯家发生的事，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小休诺丁确实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也更加坚定了帕冯尼公爵暂时不去招惹对方的决心。

只是到了现在，科瑞维斯家已经成了整个王都的饭后谈资，而帕冯尼公爵每每从别人口中听到“科瑞维斯没长脑子，什么都没弄清楚就第一个送上去挨打”的话，都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毕竟真正第一个送上门去的人其实根本不是科瑞维斯，而是他们帕冯尼家的长子……

老公爵的态度是，先把王宫的事情解决了，再找机会直接摁死小休诺丁，但马鲁斯却听不进他父亲的话，他忍不了那么久。

当初跟着路克斯·休诺丁的人是他，整日受刁难的人也是他，老公爵怎么会懂他的痛苦呢？

打断的双腿很快就被治好了，一点儿伤疤也没留下，但尼格瑞姆说的那些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忘记。

马鲁斯害怕尼格瑞姆会成为第二个压制他的休诺丁，他恐惧回到过去那种卑躬屈膝，没有尊严的状态。

这样的心情持续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浅淡了，马鲁斯原本都以为自己要摆脱掉尼格瑞姆上次见面时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了，却没想到自己会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他梦见自己成为了尼格瑞姆·休诺丁的仆人，他梦见自己被鞭笞殴打，被踏进泥水里。

每一夜都在重复并且越来越真实的梦境给马鲁斯带来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他知道，如果尼格瑞姆不能被他彻底打败杀死，他这辈子都无法走出来了。

所以即便帕冯尼公爵再如何三令五申，马鲁斯也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对尼格瑞姆敌意，反而，他还因此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一丝怨恨。

他什么都不懂，马鲁斯想，他只是享受着我用尊严和痛苦带来的好处，他只想着他自己，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要杀了尼格瑞姆·休诺丁，”马鲁斯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陪伴马鲁斯的两个仆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上一次被马鲁斯带上街的两个仆从因为需要保密而被灭口了，其他跟随过马鲁斯的人，最好的结局也是在床上躺了半年，他们不想落到那样的下场。

其中一个人闭上眼，颤抖着说道：“公、公爵大人吩咐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马鲁斯一剑砍断了半边脖子，血液从大动脉喷涌而出，溅了马鲁斯一身，也将他的同伴吓得惨叫一声，几乎要晕倒过去。

马鲁斯也没管身上腥臭的血水，而是寒着脸用剑指向另一个人，说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人哪里还敢再提公爵的命令，连忙叫道：“您要杀一个人还不容易吗！有那么多高手愿意为您效力！”

马鲁斯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咆哮道：“高手？！哪里有什么高手！他们根本打不过那个瘸子手底下的人！”

说完，他又要挥剑，吓得那仆人立刻尖声道：“普通侍卫当然不行！但是还有您的老师啊！”

马鲁斯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马鲁斯虽然没有任何天赋，但他从小就身体强壮，所以老公爵在得势后也为这个儿子聘请了一位相当厉害的剑士作为老师，这位剑士原本是一名一阶剑士，但就在前一段时间，他突然突破了瓶颈，成为了金羽王国有记录的唯二的大剑士，为了不被其他贵族挖角，老帕冯尼将这个消息隐瞒了下来，暂时还没有透露出去。

马鲁斯的眼睛在听到这话后立刻亮了起来，那可是大剑士，整片大陆上用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高手！别人杀不了小休诺丁，难道他还能没办法吗？

但问题又来了，他的老师整天除了练习剑术就是练习剑术，连在他家效力都只是暂时没什么目标所以随便找个地方落脚而已，他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在瞒着老公爵的情况下说服他的老师帮他杀掉尼格瑞姆呢？

马鲁斯想不出来，于是又将剑指向了跪在地上的仆人。

求生欲带来的力量还是相当强大的，这名仆人竟然还真的在马鲁斯失去耐心杀了他之前想到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说到底，小休诺丁本人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真正叫马鲁斯头疼的是他身边的几个来自边际森林的仆人，马鲁斯可以向小休诺丁提出决斗，贵族们用仆人们代替自己战斗的习惯就会叫小休诺丁派出自己最厉害的仆从，而马鲁斯这边也不需要求他的老师杀人，只要想办法说动他的老师代替他参与决斗，并且怂恿他下重手，将小休诺丁厉害的仆从全部打成重伤就够了。

小休诺丁能在王都横行霸道不过就是靠着他带来的那些人，否则在第一次碰面的时候，马鲁斯带的侍卫就能直接将他打死了，而等他的仆从都被解决，马鲁斯再想将小休诺丁搓圆揉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马鲁斯觉得这个计划有可用之处，当下便杀了那个仆人，兴冲冲地跑去找他的老师了。

他的老师作为一名大剑士，在公爵府的待遇比马鲁斯这个下任公爵都还要好，马鲁斯去拜见他还需要事先通报，不过奇怪的是，他那向来宅在屋里的老师今天竟然出了门，马鲁斯一直呆到下午才等到他的老师回来。

他的老师回来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然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看得马鲁斯有些悚然，但随后，他又看见了老师手中握着的兵器，那兵刃一看就不是凡品，他想到自己的老师这段时间正在为兵器发愁，看来是终于找到了趁手的。

既然是要求人，当然得投其所好，马鲁斯便问道：“这么好的武器，不知道老师是从哪里找来的？”

迈勒看了他一眼，本忍不住想要炫耀，但回忆起矮人大师对他的叮嘱，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说道：“别人送的，怎么？你找我有事？”

第74章 

科瑞维斯家的事实在是闹得太大了, 几天前，国王按捺不住，召见了尼格瑞姆。

而尼格瑞姆料定现在的对方没那个精力针对他设下什么陷阱，大大方方地带着埃布尔去了。

确实没有什么陷阱，国王甚至没有真正见他一面，只是隔着一个布帘不冷不热地问了几句话，随后便放尼格瑞姆回去了。

尼格瑞姆猜测, 国王只是想要看看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在为当初将尼格瑞姆外放到边境的决定而苦恼, 比起尼格瑞姆刚从牢狱中出来时对他的温柔和善, 现今国王对尼格瑞姆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冷硬了。

这多正常呢，尼格瑞姆心想，猎物躺在砧板上时，谁会吝啬一个笑容？

就像国王想要看看尼格瑞姆一样，尼格瑞姆其实也想知道国王现在的情况。

他之所以从盖登突然来到王都, 一是因为诞生日无人来访，他看出了国王的力不从心，二是阴差阳错从人马那里得到了大迈尔威斯的势力蠢蠢欲动的消息。

联系王都现在紧张的局势, 尼格瑞姆认为，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 大迈尔威斯的势力确实已经对国王采取了某种行动，而且情况应该相当严峻，否则没办法解释国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只叫一些大贵族知道消息, 因为他大可以派出所有兵力全城搜索戒备，大迈尔威斯的人总归会有不慎被抓住的，之后审讯之类的事情就相当简单了。

国王的动作只能证明，要么他已经受了十分严重的伤，要么对方针对他的方法太过棘手。

尼格瑞姆去见国王的那一天，并没有闻到药草或是血腥味，所以他觉得国王恐怕还没有受伤，而第二种情况就很难猜测了。

尼格瑞姆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事态总会继续发展下去，他相信大迈尔威斯的人不会这么容易被国王解决，他要趁王都这潭水还浑浊的时候，把自己该拿回来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因为忙碌了一段时间，再一次放松下来的时候，尼格瑞姆开始赖床了。

说是赖床，其实埃布尔起身后尼格瑞姆自己也睡不着，但他就是不愿意起来。

今天阳光正好，要知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还算温暖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难得有这样耀眼的太阳，埃布尔多想把自己阴郁潮湿的柔弱主人拉出来晒一晒。

但是尼格瑞姆不肯，埃布尔也只能自己去后院端了水，准备回房间给尼格瑞姆擦擦脸。

离开院子的时候，埃布尔迎面碰见了神情恍惚的人马卢西，他本来不想搭理对方，却没想到卢西主动把他叫住了。

这可不多见，所有人都知道埃布尔只对他的主人有好脸色，人马更是习惯性趋吉避凶，在尼格瑞姆面前时都没跟埃布尔说过几句话，更别提私下了。

但人马的身份不一样，埃布尔虽然心中稍有不耐，但仍旧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问道：“怎么了？”

卢西没说话，只是困惑地看着埃布尔。

为了保证龙之领主此行的顺利，他昨天晚上又观察了很久的星星，所有他曾经看到过的事情都已经走上了对龙之领主有利的方向，本来这应该是一件让他觉得轻松的事情，但就在天亮之前，卢西发现尼格瑞姆不远未来的轨迹中有一段十分模糊。

星星的分布太乱了，卢西甚至看不出它的走向究竟是更好还是更坏一些，如果非要人马形容的话，那就是这段命运中牵扯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而这个人任何一点想法上的变化都能够彻底改变龙之领主的命运。

卢西觉得这可能不算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龙之领主这种人来说，他绝不会愿意任何人掌控他的命运。

但卢西也不敢直接将这件事告诉尼格瑞姆，毕竟命运是会随时改变的，尼格瑞姆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有可能做出影响未来的举动，万一因为他提前说出了这件事，导致龙之领主的命运变成了相对而言较坏的那个结局，他可负担不起这个责任。

为了这件事，人马一直纠结到现在，眼睛都没合上哪怕一刻，怪不得神情恍惚。

卢西原本都决定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了的，但谁知却恰巧撞见了埃布尔，他知道埃布尔和龙之领主的关系相当亲密，于是又开始有些动摇。

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呢？

卢西想着，盯着埃布尔看了好半天，结果看着看着，他又开始觉得埃布尔有点怪怪的……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场，十分强大，残忍，具有难以抵抗的压迫力，卢西险些直接冲着埃布尔跪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埃布尔率先忍不住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这一句话把卢西从那种诡异的状态里叫醒了，他的四个马蹄子颤了颤，好容易才站稳了。

卢西忍不住又看了看埃布尔，强忍着尥蹶子的冲动，朝他讨好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领主大人还在等您吧？不打扰了。”

说完，夹着尾巴颠儿颠儿地跑走了，留下埃布尔一头雾水。

一直等到离埃布尔足够远了，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消失了，卢西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呀？是因为埃布尔对他不耐烦了？还是他真的看出什么来了？不应该呀，也没听说哪个人马不止会观星还会观相啊？

埃布尔并不知道卢西心里的纠结，他只想快点回到尼格瑞姆身边去，耽误了这一会儿时间，尼格瑞姆搞不好就要发脾气了。

埃布尔端着水走到二楼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埃布尔愣了一下，侧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那只是一扇半开的窗，窗外是细弱的风声。

埃布尔皱起眉头。

他的耳力很好，如果有什么声音听不清，那一定是因为太远了，但刚才那个声音其实相当大，埃布尔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再仔细去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不再出现了。

埃布尔在二楼站了片刻，听到房间里传来了的尼格瑞姆不满的咕哝，忙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端着水去找自己的主人了。

尼格瑞姆一直磨蹭到中午才起床，管事告诉他，帕冯尼家的仆人送来了拜贴，想要见他一面。

尼格瑞姆闻言，眨了眨眼。

他当然不会认为老帕冯尼会来找他，对他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人只会是马鲁斯，他原本以为马鲁斯会在被他打断腿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就闹上门来，却没想到对方拖了这么久。

看来他给马鲁斯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尼格瑞姆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和路克斯曾经给马鲁斯留下的心理阴影重叠了。

真恶心。

尼格瑞姆想到这里，连拆开信封看一看的意愿都没了，只挥了挥手，叫管事拿去丢掉。

管事当然是对尼格瑞姆言听计从，拿着信封便出去了。

多亏国王的表态，尼格瑞姆彻底闲了下来，今天送来拜贴的只有帕冯尼家，没有其他事务需要解决，尼格瑞姆又不想出去走动，便在书桌上趴了一会儿。

就在埃布尔想要询问尼格瑞姆要不要躺到床上去的时候，尼格瑞姆坐了起来，道：“有点口渴，给我倒杯水。”

埃布尔听到这话，便拿起了一旁的茶壶。

这壶里泡的是精灵特制的花茶，清香甘甜，是尼格瑞姆少有的喜欢入口的东西，不过因为埃布尔总在他喝这茶时怂恿他搭配点心一起吃，很烦，所以尼格瑞姆喝的也不算多。

尼格瑞姆闭着眼，听着茶水被倒进杯子里的好听声响，正打算赶在埃布尔开口前拒绝对方的吃点心提议，却发现埃布尔并没有将茶水递到他手旁。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睁眼看向埃布尔，发现对方确实没动，而是端着茶杯在发呆，埃布尔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那双清透的绿色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窗户的方向，眼底的颜色渐渐变得浓暗起来。

从未在埃布尔身上出现过的状况叫尼格瑞姆心里一慌，他皱起眉头，叫道：“埃布尔，你在做什么？”

埃布尔猛然回过神来，手中的茶水竟然差点洒了，还好他的动作够快，并没有叫一丁点水渍漏出来，但即便这样，他仍旧被自己的走神吓了一跳，立刻将水壶水杯放在桌上，在尼格瑞姆跟前半跪下来。

尼格瑞姆脸上是不郁的神色，他抓住埃布尔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尼格瑞姆原本疑心埃布尔是有了别的关注的事情瞒着他，但叫尼格瑞姆没想到的是，埃布尔脸上的表情也很莫名，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神游。

尼格瑞姆的心因此放了下来，但仍旧眉头紧锁，他问道：“你最近一直怪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之前埃布尔奇怪的表现也算进来了，但埃布尔心知肚明先前只是自己想的太多，而且实在羞于启齿，所以便只把今天发生的奇怪事情说了。

“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埃布尔道：“很奇怪，很模糊的声音，我想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埃布尔两次听到那个声音，因为太近了，都下意识地觉得是从窗户之类的地方传来的，但是就在刚才，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埃布尔望向尼格瑞姆，带着些莫名的急切问道：“您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如果那个声音真的存在的话，那个音量您应该也能听得见才对。”

尼格瑞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埃布尔，好半天，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埃布尔愣了一下，说道：“是我产生错觉了吗？”

这么一说的话，埃布尔也觉得那声音好像不是从窗户外传来的，而是从他的脑子里传出来的了。

尼格瑞姆不敢确定，埃布尔是龙，拥有极为强大的□□，他的身体按理来说应该永远是最完美健康的状态，但幻听这种事准确的来说跟脑子有关——龙的大脑显然不是完美的，否则埃布尔就不会是他的奴隶，而是一个聪明绝顶的政客。

还真说不好会不会是幻听。

尼格瑞姆想了想，道：“只是声音的话，暂时不用理会，如果它接下来还会出现，你到时候再听，我们再查，如果它不出现了，那么就真的有可能只是错觉而已。”

不过找到了埃布尔走神的原因，尼格瑞姆倒是不怎么因为对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而生气了，他松开手，叫埃布尔站了起来，又喝了口茶，见埃布尔还是有些不安的模样，尼格瑞姆勉为其难道：“给我拿点馅饼来吧，要水果的。”

埃布尔一听尼格瑞姆说要吃东西，果然精神了起来，动作飞快地出了房门，生怕对方会后悔似的。

埃布尔的幻听症状在晚上又出现了一次，不过因为尼格瑞姆先前对他发过一次脾气，倒叫埃布尔有了防备，没有走神多久，而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尼格瑞姆显然对这件事上了心，他抓住埃布尔问道：“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埃布尔直愣愣地看着尼格瑞姆，说道：“好像……好像是在叫我。”

“叫你？”

尼格瑞姆想不通了，如果说埃布尔的情况是有人特意针对，那么在王都的人目标只可能是自己啊，埃布尔的实力没有怎么暴露过，身份更是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怎么会被施下这种呼唤的咒语呢？没有道理啊？

埃布尔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忍不住说道：“会不会是误伤？比如原本是想施给精灵的咒语……”

尼格瑞姆皱起眉。

是这样吗？哪个贵族家的小姐看上了弗玛或是埃布尔，所以驱使人下了咒？科瑞维斯的例子在前，谁家有这个胆子？

但不管怎样，现在出现的线索只是似是而非的声音，尼格瑞姆没办法想出应对的方法，只得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下来，准备休息了。

埃布尔如同往常一样抱住尼格瑞姆，和他一起陷入了沉睡。

是夜，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到一片漆黑的卧室中来，尼格瑞姆不安地翻了个身，觉得有些冷，不由得睁开了眼，然而就是这一个动作，差点让他吓得叫出声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抱着他睡着的埃布尔已经坐了起来，一双长腿屈起，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尼格瑞姆立刻清醒了过来，怒声呵斥道：“埃布尔！”

然而埃布尔像是在梦游一样，听见了他的声音竟然也没有任何反应，反倒继续准备下床。

尼格瑞姆一咬牙，揪住埃布尔的衣服，将手高高扬起，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声音响起，埃布尔的喉间溢出一声低喘，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在看见尼格瑞姆的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将尼格瑞姆的手碰了起来，慌张道：“您没事吧？！”

埃布尔的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但尼格瑞姆细嫩的掌心已经一片通红了。

尼格瑞姆惊魂未定地看着埃布尔，完全没有顾得上自己掌心的热痛，不等埃布尔向他道歉，尼格瑞姆已经一把扑进埃布尔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

男人高大结实的身体带来一种难言的安全感，尼格瑞姆闭着眼，双手抱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口中不住地喘着粗气。

尼格瑞姆的身体十分单薄，身上的衣服也被刚才的动作揉皱了，凌乱的衣褶和突出的脊背看在埃布尔的眼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但更令埃布尔觉得激动的还是尼格瑞姆对他的离开表现出来的恐惧和在乎，这样的心情实在太不合时宜，但埃布尔甚至开始有些怨恨自己防御力过高的皮肤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体验尼格瑞姆给予他的疼痛呢，如果能留下一个明天都消不掉的印子该有多好呀？

埃布尔几乎开始怀疑这是他众多幻梦中最大胆的一场了，直到他试探着回拥住自己的主人，感受到了尼格瑞姆身体细微的颤抖，他才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在不知不觉中离开尼格瑞姆，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一股迟来的后怕叫埃布尔清醒了过来，他抱紧自己的主人，正要安慰对方，却听见尼格瑞姆冷静的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尼格瑞姆的声音和他身体上的表现实在是天差地别，埃布尔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尼格瑞姆抬起头，顶着泛红的眼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埃布尔才意识到尼格瑞姆已经气极了，忙道：“有人在叫我出去。”

尼格瑞姆继续问：“去哪儿？”

埃布尔回答道：“有水的地方。”

尼格瑞姆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说起来，除了半夜这次外，埃布尔三次听见声音周围都有水，早上和晚上他都是在端水给尼格瑞姆擦身的时候听见的，中间那一次是在倒茶的时候听见的，难不成对方施咒的媒介就是水吗？

尼格瑞姆心中有了大致的推断，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埃布尔眨了眨眼，说道：“我听到一个名字。”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说道：“什么名字？”

埃布尔回忆起那个名字，心里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但他还是乖乖地回答道：“雷因斯。”

“雷因斯·因佩尔多。”

后半夜总算没有再出什么问题了，但尼格瑞姆仍旧没有睡好，他的手一直很疼，不过没对埃布尔说，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手因为晚上那一巴掌扭了，手腕处肿起来好高，叫宅邸里好一顿鸡飞狗跳。

尼格瑞姆莫名其妙负了伤，罪魁祸首埃布尔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但这件事说到底也不是他自己情愿的，尼格瑞姆没有责备他。

因为知道了水是施咒的媒介，埃布尔本来想尽量避开，却没料到尼格瑞姆丝毫没有让他避讳的意思，仍旧叫他像从前一样，如果听到了声音，只当做没听见就行。

埃布尔只好照办。

晚上倒是让埃布尔提高了警惕，但尼格瑞姆表示如果他一直不睡觉，一段时间后，反倒容易让这种精神系的咒语趁虚而入，还不如尽量睡好，大不了让人在门外守着，或者尼格瑞姆再想办法将他叫醒好了。

后来，埃布尔确实又梦游了几次，不过每次都被尼格瑞姆或咬或踹地叫醒了，几次之后，也不知道是对方发现找错了人，还是觉得这个办法没有用了，总之埃布尔再没有出现夜游的情况，连通过水传来的声音都没有再听到过了。

这件事也不知道算是解决了还是怎么样，但尼格瑞姆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憔悴，脾气也越发不好了。

就在这时候，帕冯尼家的废物还不长眼地直接找上了门来。

听到宅邸外的呼喝声时，心情正不好的尼格瑞姆觉得即便时机不到，自己也没有理由不去好好把这个废物收拾一顿了。

事实上，马鲁斯这一回可以称得上有一分冤枉了，他也不是特地找上门来的，只不过他每次送来的挑战信都被忙于观察埃布尔情况的尼格瑞姆看也不看地当做垃圾扔掉了，马鲁斯受不了尼格瑞姆对他的无视，更忍不了想要杀掉尼格瑞姆的**，这才按捺不住直接找上门来的。

马鲁斯直接上门叫人的举动其实已经根本不像一个贵族了，如果叫他的父亲帕冯尼公爵知道，一定会再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准确的说，老帕冯尼就不会让他去向尼格瑞姆挑衅！但马鲁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又撒了一把金币，叫自己雇来的人加大的声音，扯着嗓子叫道：“休诺丁伯爵！你腿脚不好，也没脸见人吗？！快出来吧！”

不少人聚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围观，冲着这边指指点点，就在这时，尼格瑞姆拄着手杖，带着人，慢吞吞地从宅邸大门走了出来。

尼格瑞姆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了当道：“说吧，什么事。”

马鲁斯被他语气中的阴郁戾气吓了一跳，脸上却不肯露出怯意，而是一把摘下自己的手套，朝尼格瑞姆扔了过去，恶狠狠地说道：“我要同你决斗！”

第75章 

马鲁斯没敢离尼格瑞姆太近, 尽管他的动作气势汹汹，但白色的手套被他扔出去后并没有拍到尼格瑞姆的胸前，而是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马鲁斯没心情计较这个了，他死死地盯着尼格瑞姆的脸，希望下一刻就能看见对方将手套捡起来。

那条瘸腿要是能叫他捡手套时再摔一跤就更好了！他在心里暗自诅咒。

扳倒整个帕冯尼家的时机还没到，换在之前任何时候，尼格瑞姆都不会理会马鲁斯的挑衅, 但现在不同, 埃布尔身上发生的事叫尼格瑞姆满胸怒火无处可发, 马鲁斯既然已经不长眼地自己送上了门来, 尼格瑞姆当然不会放过。

他阴沉着脸看向马鲁斯，直到对方脸上露出一丝惧意来，尼格瑞姆才缓缓地朝前走了两步。

“向一个瘸子发起决斗？帕冯尼家的家教真是令人堪忧，”尼格瑞姆慢吞吞地说着，用手杖点了点地上那只手套：“不过我觉得你大概也比一个瘸子强不到哪里去, 是吧？所以我答应了。时间，地点？”

虽然说贵族之间的决斗由仆人出面这一点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了，但对一个身体上有缺陷的人发起决斗说出来仍旧不好听, 围观者的指指点点叫马鲁斯涨红了脸，但这都无所谓了, 他兴奋地想，小休诺丁答应了！

这群无知的平民能够明白些什么！只要他的计划能够成功施行，小休诺丁还能得意几天呢？等到他的爪牙被一一剪除，小休诺丁的死期也就近在眼前了！

马鲁斯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说道：“我想你也等不及了，那么就后天，圆形广场，如何？”

尼格瑞姆昂起下巴：“如你所愿。”

马鲁斯意得志满地离开了，他为成功向小休诺丁发起了决斗而兴奋不已，但这并不是老帕冯尼公爵想要看见的事。

小帕冯尼向休诺丁公爵发起了决斗的消息很快便传扬开去，帕冯尼公爵气得想要吐血，他都说了多少次了现在不是招惹小休诺丁的时候！马鲁斯倔得像头驴，就是不听！他究竟为什么不肯暂时放下小休诺丁呢！

马鲁斯至少有一个事情没有想错，帕冯尼公爵确实不懂他的痛苦，所以当马鲁斯回家后，立刻迎来了一顿责骂，不过马鲁斯知道自己即便把心中的怨恨说出来，老帕冯尼也不会理解，搞不好还要骂他，所以他干脆什么也没说，只是破罐子破摔道：“我已经向他发起了决斗，如果那天我缺席了，从今往后我在小休诺丁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老公爵气得要死，但马鲁斯就是下一任公爵，他如果在休诺丁面前抬不起头来，影响的可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帕冯尼，老公爵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件事，说道：“我会找几个高手给你，既然已经发起了决斗，那就不要输。”

马鲁斯心知肚明，老公爵能说出这话，完全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小休诺丁手下那几个人的实力，如果他知道只有大剑士迈勒能够稳妥地打败他们，他一定不会答应的，迈勒是他精心隐藏起来的一张底牌，绝不可能用在对付小休诺丁这件事上，哪怕最后能够直接要了小休诺丁的命也不行。

但马鲁斯不管这么多，只要能杀了尼格瑞姆，什么底牌掀出来都行，所以他没有反驳老公爵的安排，只是笑着说道：“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有把握了。”

最重要的是，迈勒已经答应替他出战了。

和科瑞维斯不同，帕冯尼是王都最有势力的大贵族之一，很多人会不知道科瑞维斯，但一定没有人不知道帕冯尼，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是众人关注的对象，更何况另一方是刚刚扬名了整个王都的休诺丁伯爵，于是这场决斗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

尼格瑞姆保证自己这一次没有动任何手脚，纯粹是因为帕冯尼的名字实在太引人注目，才瞬间将帕冯尼一家架在了高台之上。

至于他？有埃布尔在，尼格瑞姆想不出自己会输的理由。

马鲁斯兴致勃勃地准备着这场决斗，他坚信，不论现在众人用怎样的眼光看他，等到小休诺丁人头落地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但就在决斗事件传扬出去的第二天，马鲁斯接到了一封来自他的未婚妻，奥瑟多家族的大小姐，安娜·奥瑟多的信。

信中表示，安娜对马鲁斯的鲁莽非常失望，不仅如此，奥瑟多家族也希望马鲁斯能够多考虑一些自己名声上的问题，不要让外人觉得他们奥瑟多家进行了一次有欠考虑的联姻。

这番话说得相当直白，就差指着马鲁斯的鼻子骂，这次事情处理不好，咱们两家解除婚约算了。

马鲁斯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完全没有想到奥瑟多家族会是这个态度。

要知道，在休诺丁家倒台之前，最和休诺丁过不去的家族就是奥瑟多了呀，说起来，双方之间的关系几乎可以用死敌来形容了。

马鲁斯之所以会和奥瑟多家的小姐订婚，就是因为奥瑟多是过去的他所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和休诺丁正面对抗，叫路克斯·休诺丁恨得咬牙切齿，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大贵族，这个家族在马鲁斯眼中有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权威和高贵，所以即便后来新王登基，奥瑟多家族的势力有所滑落，马鲁斯也仍旧作为新兴贵族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并且真心喜欢上了安娜·奥瑟多。

如果说马鲁斯所有的好脾气都给了谁的话，那就是奥瑟多家的小姐安娜了，即便对方从没有给他过哪怕一个好脸色，马鲁斯也总是孜孜不倦地用尽浑身解数去讨好她，就算只是因为自己出了洋相而逗得那位高贵端庄的未婚妻笑一笑，他也开心得不得了，要知道，他在他的父亲面前都从没有那么乖顺过。

正因为奥瑟多和休诺丁之间的关系，马鲁斯还以为奥瑟多家族会对他挑衅小休诺丁的事而非常高兴，是唯一会支持他的人呢！怎么连他的未婚妻都寄信来责怪他了呢？

马鲁斯一心倒贴奥瑟多，也成功地和安娜·奥瑟多订了婚，但他从不知道奥瑟多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奥瑟多家族确实和休诺丁家有旧怨，但他们是流传了几百年的老牌贵族了，品格和尊严叫他们不至于在仇人已经倒台后还要踩上一脚对方唯一剩下的血脉，更何况尼格瑞姆当初在休诺丁家过的什么日子，奥瑟多家也有所耳闻，现在奥瑟多家掌权的年轻公爵当年还曾经用苛待私生子这件事嘲笑过路克斯·休诺丁，他们对尼格瑞姆的态度说不上友好，但也绝不能算坏，只能说算是陌生人，当年休诺丁家成为所有王都贵族猎物的时候，他们也是少数没有向休诺丁家财产下手的贵族之一，除了不屑，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意味在里面。

而和帕冯尼联姻，则可以说得上是当年的迫不得已了。

新王上任，立即对老牌贵族们举起了屠刀，奥瑟多家当初能和休诺丁家打个平手，当然也在小迈尔威斯的狩猎范围之内，小迈尔威斯先是动了他们在外面的封地，正要动手削爵的时候，帕冯尼一家贴了上来，马鲁斯·帕冯尼向奥瑟多示好，老奥瑟多公爵便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将安娜·奥瑟多许配给了马鲁斯·帕冯尼。

果不其然，在那之后，马鲁斯便将奥瑟多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责任，面对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家族，小迈尔威斯也只得卖了个面子，奥瑟多家族不仅保住了自己的爵位，还保住了大部分财产，失去的那部分财富虽然叫他们在王都的地位有所下滑，但奥瑟多毕竟是老牌贵族，他们相当了解该如何在上流社会中钻营，也都自信能够再将家族重新经营起来。

事情确实如此，借着帕冯尼家的东风以及自己的手段，奥瑟多家很快在王都重新站稳了脚跟，虽然没有更进一步，但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保住了爵位保住了财产，失去的只是一个嫡系小姐。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贵族家的小姐都是用来联姻的，要说的话，只是安娜·奥瑟多嫁得不太好而已，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其实已经不会再用联姻对象的身家来衡量嫁得好不好这件事了，最重要的是对方的品质和修养。

但很显然，不论哪一样，马鲁斯都靠不上。

安娜·奥瑟多讨厌马鲁斯，非常讨厌，讨厌到半夜想起来自己将要嫁的人是一个粗鲁愚蠢又暴戾的低等贵族后会有直接跳湖淹死的**，但她毕竟是嫡系的小姐，她受过相当多的教育，也十分聪明，她不觉得自己只有去死这一条路可以走，她日复一日地向她的哥哥，现任奥瑟多公爵抱怨，抱怨马鲁斯又打了几个仆人，干了多少蠢事，叫帕冯尼家蒙羞了多少回。

日子长了，原本觉得马鲁斯这个人还可以忍受的奥瑟多公爵也开始对他有了恶感，只不过对方的地位摆在这里，奥瑟多家实在没有能力解除这个婚约，他也只能叫自己的妹妹忍耐了。

但安娜一直没有放弃和帕冯尼家解除婚约的想法，她认为自己只是缺少一个时机，只要时机到来，她就能真正摆脱马鲁斯了。

所以在得知了马鲁斯向尼格瑞姆发起了决斗的消息后，安娜强忍着羞耻心，将这件事告知了奥瑟多公爵和奥瑟多家族的其他人，果然，王都的议论叫奥瑟多公爵也觉得脸上无光，对这件事非常愤怒。

但只凭这件事并不能叫奥瑟多与帕冯尼真正撕破脸皮，所以他只让自己的妹妹去了一封表达家族态度的信，好叫马鲁斯心中有数。

不论是安娜还是奥瑟多公爵，身为高位者的视角都让他们将马鲁斯这个人的本质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为什么那么针对尼格瑞姆。

马鲁斯觉得自己只要将最后代表休诺丁家势力的尼格瑞姆踩到脚下就能摆脱过去的身份和阴影，但他不知道，他越是对尼格瑞姆表现出敌意，就越是能叫安娜和奥瑟多公爵看出他的低劣和卑窃，从而对他更加厌恶。

但这说到底都是过去的事，而现在马鲁斯发起的这一场挑战，才真正让奥瑟多觉得这个人简直愚蠢得无可救药，甚至说出了婚约有欠考虑的话。

先不提奥瑟多对于现在那个休诺丁的态度如何，就算连国王陛下都表现出了对休诺丁的不喜，希望所有人都对他表现出敌意，真正对休诺丁动手的人也不该是马鲁斯·帕冯尼。

帕冯尼是国王的重臣，王宫中发生的事情奥瑟多也知道一些，帕冯尼现在正应该是全身心投入，帮助国王解决问题的时候，小休诺丁算什么呢，需要你帕冯尼家的长子出手去对付，在你们帕冯尼家的人心中国王的事情和小休诺丁究竟孰轻孰重？

哪怕国王不会真的小心眼地去想这么多，对马鲁斯的动作潜意识里也是绝对高兴不起来的，小休诺丁锋芒初现，国王希望看到的是那些无足轻重的小贵族们上去消耗对方的实力，如果有机会，再抓住小休诺丁的错处处置他，而马鲁斯的行为无疑将自己的身份拉低了好几个档次，从将帅直接变成了马前卒，太过冲动也太过愚蠢了。

奥瑟多公爵对马鲁斯的印象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说实话，要不是帕冯尼家现在的势力，他都要直接提出解除婚约了。

安娜也是奥瑟多家辛苦培养出来的小姐，如果马鲁斯注定扛不起帕冯尼家的大业，当然不能浪费在他身上。

马鲁斯接到信后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么多，他只是怨愤奥瑟多家作为姻亲却畏于人言不支持他，二便是担忧安娜真的会讨厌他了。

他对奥瑟多的好感降低了一些，但对于安娜的想法还是非常在乎，他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暂时将事情搁置到一边，风风火火地去奥瑟多家寻找安娜，想要见她一面了。

和拜会其他交情平平的贵族不一样，对方是自己未婚妻的家族，马鲁斯着急之下就并没有递交拜贴，而是直接上了门，这行为说不出有严格意义上的错误，但却相当粗鲁，他自己意识不到，奥瑟多家的人也无法开口教训他，仆人们只能一边将小姐未来的丈夫放了进去，一边着急忙慌地去通知公爵和小姐。

但这还有什么意义呢？刚刚才递了信，人家找上门来虽然不合礼数，但情理上实属正常，奥瑟多公爵也实在想不出不叫他见安娜一面的借口，只得叫安娜忍耐一下，把他哄走算了。

安娜以前也不是没有被迫应付过马鲁斯，但她现在是越看马鲁斯越讨厌，但无奈势不如人，只得捏着鼻子理会了，好在马鲁斯也不要求她强装笑颜，只要不把厌恶之情暴露出来，板着脸问题也不大。

马鲁斯见到安娜，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羞涩，他拿出礼物来讨安娜欢心，但安娜长在奥瑟多家，什么东西没见过，根本不想搭理他，马鲁斯讲了几个笑话也不好使，只能叹了口气，软和道：“亲爱的，你别生我的气了，你这副表情真叫我看得心碎。”

换做马鲁斯那些无辜受到惩罚的仆人，看到马鲁斯这副模样一定会怀疑自己疯了，但安娜却已经习惯了对方这副态度，根本不搭话。

马鲁斯只得在她跟前坐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你也因为外面那些传言觉得我鲁莽，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向小休诺丁发起决斗，其实另有打算。”

安娜心道，我觉得你鲁莽愚蠢可不是因为别人的话，而是因为你自己，但马鲁斯说的话确实叫安娜有了三分好奇，这个蠢货还有什么计划？如果真的太傻，她也好有所应对，于是她抬起眼，慢吞吞地说道：“另有打算？”

马鲁斯笑了笑，谋害一位伯爵的事情当然不能叫他的未婚妻知道，所以他只道：“之后的事情你不用知道得太清楚，但这场决斗我是必定会赢的，放心吧，身为你的未婚夫，我不会叫你丢脸的。”

安娜本来心情还算平和，一听到他提“未婚夫”三个字，脸色便立刻沉了下去，也不说话了，马鲁斯还当她是因为自己卖关子而不高兴，立刻有些急了。

为了讨自己心爱的未婚妻高兴，马鲁斯决定透露一个足够刺激的消息来叫安娜对他改观，他想了想，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收买到一位大剑士，替我出席这场决斗。”

这话果然叫安娜吓了一跳，这片大陆上的大剑士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在他们金羽王国出现过的更是只有一位，而且早就离开，回到刀锋帝国去了，马鲁斯从哪里找来的大剑士？！就算是帕冯尼这样的家世做依仗，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啊！

安娜盯了马鲁斯一会儿，扭过头去，哼道：“这种谎你也撒得出来。”

马鲁斯哪里看不出来安娜的好奇，立刻笑道：“当然不是撒谎，我真找到了一名大剑士，你如果不信的话，明天跟我一起出席决斗不就是了，正好可以看我如何将小休诺丁打得落花流水，给你们奥瑟多家出出气！”

安娜冷漠道：“我们奥瑟多家没什么气要出。”

马鲁斯喜欢极了她这副高贵冷静的模样，连声应道：“是，是我脾气不好，是我冲动，那么明天你要去看一看吗？”

他迫不及待地要在自己未婚妻面前好好出一次风头了。

安娜有些犹豫，她不喜欢那种打打杀杀鲜血四溅的场面，但她是真的十分好奇马鲁斯说的那个大剑士，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王都，而且出现在帕冯尼的家里，一定会引起一波动荡，对奥瑟多家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犹豫再三后，安娜还是勉强点了一下头，说道：“那就让我看看你请到的那位大剑士吧，但愿你真的没有在撒谎。”

算起来，除了最开始订婚那会儿安娜受她父亲的命令不得不陪着他外，这还是未婚妻第一次答应他的邀约，马鲁斯高兴得恨不得立即宣告天下，再加上他对这场决斗必胜的信心，只觉得这是他一举扭转自己在安娜心中的形象的好机会，仿佛明天一到，安娜就会要死要活地爱上他了。

但高兴归高兴，马鲁斯也没有完全将脑子扔掉，他腆着脸笑了笑，冲安娜道：“亲爱的，大剑士这件事非同凡响，在明天之前，你可千万不要透露给你兄长知道了。”

安娜哪里还需要他提醒，这种事哪里是能随便说的，万一马鲁斯真的在撒谎，她又告诉了奥瑟多公爵，那不显得她像马鲁斯一样不靠谱了吗？

她随意地答应了，又和马鲁斯约好，明天什么时候对方来接她。

虽然她非常想自己过去，但婚约摆在这里，外面她还是得给马鲁斯三分面子的。

马鲁斯高高兴兴地回了家，第二天一早，便跑去奥瑟多家的宅邸接人。

贵族小姐怎么可能这么早出门，安娜一面在心里抱怨马鲁斯粗鲁不懂事，一边精心将自己装扮了一番，直到快到了中午，才在侍女的陪伴下上了马鲁斯的马车。

马车行了一路，在圆形广场停了下来。

圆形广场是王都最著名的贵族们散步游玩的地方，这里有全国最大的魔法喷泉，除了贵族之外，只有极其体面的商人才能进入。

这里平时人就很多，而在听说了小帕冯尼和休诺丁伯爵的决斗之后，圆形广场更是早早地就被人挤满了。

安娜在马车里看见这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场面时就后悔了，但马鲁斯却兴奋非常，对他而言，人越多，小休诺丁的落败就越叫人开心，他二话不说便下了马车，而车夫离开后，安娜也只能尴尬地捂着脸，跟在马鲁斯身后下来了。

第76章 

尼格瑞姆不觉得和马鲁斯的决斗需要做什么特殊的准备。

在他看来, 有埃布尔在，这场决斗他没有任何会输的可能性。

至少直到现在，他还从没有见过哪个人是埃布尔的对手。

但先前埃布尔遇到的事情又叫他心中有了顾虑，如果说尼格瑞姆有什么绝不能失去的东西，那一定是埃布尔，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叫尼格瑞姆放松不下来，稍一权衡, 他便决定还是带上边际森林里的其他四个人, 如果有他们解决不了的情况出现, 再考虑要不要叫埃布尔上场。

他们到达圆形广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广场在听到来人是休诺丁伯爵后，硬生生地给他的马车挤出了一条称得上宽阔的道路来。

大部分贵族不敢招惹这位煞星，但也有不怕死的混在人堆中叫道：“小休诺丁你可快一些吧！帕冯尼家的少爷都要以为你临阵脱逃了！”

尼格瑞姆朝窗外看了一眼，埃布尔道：“主人？”

如果尼格瑞姆想，埃布尔现在就能下车将那人揪出来。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埃布尔, 摇了摇头。

他并不在意这些，比起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麻烦，他更愿意埃布尔乖乖地呆在他身边。

很快, 他们就到了圆形广场中心，马鲁斯早就清理完了人, 空出场地等着他们了。

马鲁斯原本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迟了，却没想到尼格瑞姆竟然拖得更久，他都开始担心尼格瑞姆是不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自己找到了大剑士的消息，宁愿背负不战而败的名声也要逃走了。

在他看来, 尼格瑞姆背上怯懦臭名声都是便宜了对方，他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一定要借此机会将尼格瑞姆置之于死地才行！

好在他担心那么久后，尼格瑞姆终于姗姗来迟，不禁叫他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坐在他身旁的安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马鲁斯在这里摆好了桌子和高台，周围人的目光也尽是羡慕和崇拜，安娜被看得久了倒也习惯了，只在手里拿了一把绒扇。

马鲁斯发现尼格瑞姆带着人走进来后，便立刻笑着对安娜道：“你看，那个就是小休诺丁，哈哈哈，他还是个瘸子呢！你瞧他走路那姿势！”

安娜原本对别人歧视残疾人的反应没什么太大感觉，但因为是马鲁斯做出来的，她便觉得非常厌恶，只看到了马鲁斯的残忍和恶心，越发觉得他不是好人。

安娜其实对尼格瑞姆没什么印象，她没见过尼格瑞姆，奥瑟多公爵以前也不会把休诺丁家那些肮脏的事情对她讲，所以她只知道尼格瑞姆是现任休诺丁伯爵，家人都死完了，曾经还有一段时间是整个王都取笑的对象，似乎一直都过得不怎么好。

尼格瑞姆进来时她便略略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苍白瘦弱得厉害，漆黑的头发和漆黑的眼睛让他给人一种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整个人阴郁得仿佛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位年轻的伯爵长得倒十分精致，但安娜不怎么喜欢他的气质，不过因为马鲁斯非常讨厌他，安娜又转而对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大约是期望？期望他能解决马鲁斯，帮自己彻底摆脱那个可笑的婚约。

想到这里，安娜不由得在心里为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伯爵鼓起劲儿来了。

主持这场决斗的是马鲁斯找来的人，不过尼格瑞姆压根儿不在意这个。

对方能怎么偏心的判决呢？如果尼格瑞姆愿意，他总不能宣布一具尸体赢了决斗，对吧？

裁判向双方请示后，便宣布代表主人决斗的勇士可以上场了，马鲁斯因为目标就是解决尼格瑞姆身边的所有强者，所以定下的规则也是双方各派五人上场，车轮战，最后站在台上的是谁的人，就判定谁获得了胜利。

尼格瑞姆对此没有异议，见马鲁斯上场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普通的剑士，便派精灵弗玛上台去了。

那位纠缠弗玛的小姐终于在围追堵截好几天后，意识到了精灵是铁了心要和她分开，甚至不惜躲在宅邸里不出门了，如果他想的话，大可以一直这么躲着，直到休诺丁伯爵回领地的那一天，而她却拿精灵没有丝毫办法。

那位小姐发现了自己一直做的都是无用功，永远不可能等到一个她想要的结局，在大哭一场过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这也让精灵终于再次获得了出门的自由。

不过就算那位小姐不放弃，尼格瑞姆也不会允许精灵一个人呆在宅邸里的，毕竟他连人马都强行叫出了门，精灵凭什么逃过去呢！不过那位小姐的放弃总归还是叫弗玛轻松了不少，原本有些憔悴的英俊脸庞又重新容光焕发了。

马鲁斯在看见弗玛的一瞬间就咬紧了后槽牙，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在魔法集市上就是这个精灵和矮人一起打断了他的腿，如果不是不好太早暴露底牌，叫小休诺丁退缩，他恨不得现在就叫迈勒上场，将这精灵的两条腿也打断。

而除了马鲁斯之外，另一个被弗玛吸引了视线的就是他的未婚妻，安娜·奥瑟多了。

安娜发誓，她从未见过像这精灵一样英俊的人，他毫无瑕疵的脸，冷淡的表情，琥珀一样剔透的眼睛，只是一眼，便叫安娜忍不住怦然心动！

安娜从小长在奥瑟多家，经受的是最高等的贵族小姐教育，她要矜持，端庄，冷静，每时每刻都处变不惊，她从未体会过对一个男人心动的感觉，但那个精灵做到了，哪怕他往安娜所在的这个方向看上一眼，都叫她忍不住心襟动摇。

精灵尖尖的耳朵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异族的象征，但安娜却觉得那双耳朵那么特别，那么可爱，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而往常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只会叫安娜觉得粗鲁的肌肉，出现在精灵的身上时却变得那么合适，好像他天生就该拥有这样的力量，给安娜带来无上的安全感。

这个精灵是那样的完美，叫安娜想要和他约会，想要和他结婚，想要得到他！

贵族小姐难以自拔地沉迷在了精灵的美貌中，直到马鲁斯在一旁恨恨道：“这个精灵该死！”她才猛然回过了神来。

她不能……安娜心里浮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悲哀，她没办法和这精灵约会，只因为她已经有了一桩愚蠢的婚约！她的未婚夫马鲁斯·帕冯尼，甚至比不上这精灵的一根脚指头！

安娜想要解除婚约的念头从没有这样强烈过，甚至强烈到她恨不得直接掐死坐在自己旁边的马鲁斯！

就在这时，决斗场上的精灵突然朝这边看了过来，安娜的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便是惶恐，她多么想叫那精灵看清她美丽的脸，但她又耻于叫对方发现自己和马鲁斯之间的关系，悲哀的贵族小姐只能打开了绒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和眼睛，忍痛不去看他。

马鲁斯瞧见了安娜的反应，只当她是害怕即将出现的血腥画面，连忙安慰道：“不用担心，那精灵不至于这时候死去，你可以多看几场，等到之后要杀他了，我会提醒你的。”

说罢，他还想趁机去牵安娜的手，后者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立即躲开了。

不等马鲁斯说话，安娜已经听见了他话中的重点，脸色煞白地问道：“什么意思？！你要杀他？！”

马鲁斯夸张地笑着，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请来了一位大剑士！”

安娜完全没有和他玩笑的意思，一想到对方要仗着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大剑士的力量杀了她深爱的精灵，便又怒又怕，眼中的憎恨和厌恶也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吓了马鲁斯一跳。

不过马鲁斯也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妻会在一眼之间爱上那个精灵，只当安娜讨厌他杀人，连忙把实话说了出来：“好啦好啦，你不要这样，那精灵不会死的，我请来的那位大剑士不同意在擂台上杀人，最多把他打得不能反抗就会判他输了！”

说是不能反抗，但不能反抗的程度也不止一种啊，四肢尽断也是不死并且不能反抗啊，不过这一点他是不会对未婚妻说的，免得对方吓着。

但即便不知道马鲁斯的真实想法，“不能反抗”这四个字也足够叫安娜忧虑的了，她知道无法叫马鲁斯改变主意，只得情不自禁地看向决斗场上的情形。

精灵已经没有再往这边看了，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对手的身上，这叫安娜又是遗憾又是安心，一双眼睛紧紧地黏在精灵的身上，如饥似渴地描摹着他的四肢轮廓和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

决斗很快便开始了，马鲁斯这边的剑士毫不犹豫地拔剑朝精灵冲了过去，他的速度快得安娜完全看不清楚，但她只来得及捂着嘴低呼一声，精灵便用更快地速度抽出了腰间的箭矢，一个后跃拉开距离的同时箭出如龙，直接穿透了剑士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将剑士整个带的倒翻在地，箭矢更是直直地钉入了地里，叫围观的人群中激起一阵惊呼。

安娜直到呼声停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顿时便为这一箭折服了，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变得温柔，眼中更是充满了爱意，这是多么强大的一名精灵啊，和那些装腔作势的庸俗贵族男人不同，他给安娜带来了无人能及的安全感，看看他拉弓时手臂上隆起的肌肉，还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安娜恨不得立即便投入他的怀抱当中！

不等地上的剑士挣扎着爬起来，弗玛已经重新搭箭拉弓，这一次则是对准了他的额头，如果这名剑士还不认输的话，下一箭，弗玛便会叫他脑浆迸裂，成为一具尸体。

那剑士见状，咬了咬牙，他当然知道自己继续战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帕冯尼公爵的命令就是要么胜，要么死，就算他不想，也只能拼上性命搏一搏了。

但就在这剑士认定自己活不了了的时候，看台上的马鲁斯却扬声道：“诶，等等，打不赢就算了，别送死，这一场算我们输，下一个人上吧！”

不仅是那剑士，包括安娜在内，所有听说过小帕冯尼残暴性情的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会为了保一个手下的命而直接认输，这个人真的是马鲁斯·帕冯尼吗？

他们却不知道，前头四个人都是老公爵安排的，马鲁斯压根儿也没觉得他们能顶什么用，更不觉得他们输了是丢自己的脸，更何况安娜坐在这里，他害怕吓到对方，这才勉强放过那剑士，让他下场。

那剑士死里逃生，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既然是帕冯尼少爷下的命令，他的命总归是能保住了吧？于是千恩万谢一番，这才在弗玛放下箭退开后切断了钉住自己的箭支，带着伤下了场。

这场面对于马鲁斯往常的风评来说实在太过诡异，诡异到本该为第一场战斗分出胜负而欢呼一番的围观群众都安静得像是哑巴了一样，尼格瑞姆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小帕冯尼在搞什么鬼？”尼格瑞姆看了对面看台上的马鲁斯一眼，因为对方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情和女眷说话的模样而有了些许猜测：“他还有别的底牌？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

尼格瑞姆并不害怕马鲁斯的所谓“底牌”，在他看来，埃布尔已经是“王炸”了，没有谁能够战胜他的埃布尔，于是在推测一番后，仍旧不打算有所应对，只静观其变。

马鲁斯却只当是尼格瑞姆上了当，于是又一昂头，第二个战士又上了台。

第二个代替马鲁斯出场的人和弗玛一样，是一名弓箭手，在看见弗玛出手后，他就知道了自己绝不会是这名精灵的对手，好在上一个剑士并没有丢了性命，而是带着不算重的伤离开了，这让他心里也放轻松了一些。

没道理别人能活，到了他这里就必须得死了，是吧？

这让他将攸关生死的决斗更多地当做了一场切磋，上台时还不着痕迹地朝弗玛点了点头。

精灵并不打算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人类浪费表情，他只是冷漠地站在原地，等待裁判说开始。

坐在看台上的安娜原本以为弓箭手之间的战斗会稍微不那么令人害怕，却没想到事情同她想象得完全相反！剑士举着阔剑要砍人固然可怕，但再可怕又怎么可怕得过不长眼的流矢！

弓箭手灵活的动作和对箭支轨迹的预判叫两人分别朝对方射了许多箭，又险之又险地一一躲过，看得围观者惊叫连连，心系精灵的安娜更是想看又不敢看，生怕精灵率先中箭，不论伤到了哪里，她都心疼得要命。

好在精灵并没有叫安娜失望，最终还是他先一步命中了马鲁斯手下的弓箭手，在裁判宣布后拿下了第二场战斗的胜利。

安娜看着站在场地中间神色淡然的精灵，仿佛看见了自己心目中的战神，心跳快得如同擂鼓，而马鲁斯则是毫不在意地轻嗤了一声，笑道：“尽管厉害吧，我倒看看你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安娜听到这话，立刻回过了神来，她看向马鲁斯，欲言又止。

马鲁斯觉察到她的视线，忙讨好地笑道：“亲爱的，怎么了？”

安娜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低声道：“你真的请来了一位大剑士吗？那名精灵那么强大……”

马鲁斯哈哈一笑，说道：“亲爱的尽管放心吧！这精灵废定了！”

安娜听到这话，心立刻凉了半截，就在她心神不定的时候，接下来的两场战斗也都很快结束，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精灵的对手。

安娜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想到马鲁斯手下的那名大剑士，她都恨不得精灵早早败给别人下场才好。

终于，马鲁斯冷笑一声，说道：“时候到了，就让——”

“等一下！”安娜再也忍耐不住，开口叫住了马鲁斯。

马鲁斯对安娜自然有求必应，立刻道：“怎么了？”

安娜勉强笑了一下，趁马鲁斯心花怒放的时候，软声说道：“我有些不方便，想要暂时离开一下，你能不能叫他们先停一停，等我回来了再继续？我还从没有见过大剑士那样的强者出手呢。”

这还是安娜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要求，马鲁斯哪里会不答应，立刻拍板道：“这当然简单，停一下就是，你……你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安娜一听这话，差点打了个恶心的寒战，连忙道：“那不合规矩！你等着吧，也不用派别人陪着我，我带着侍女呢，很快就回来。”

马鲁斯听到这话，也只好遗憾地“哦”了一声，贴心地说：“那你去吧，不着急，我叫所有人都等着你！”

安娜匆匆地点了点头，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她当然不是要去方便，而是要找个机会把马鲁斯招揽到了一名大剑士的消息告知小休诺丁，叫对方有所准备，最好是立刻将精灵换下场。

他虽然有力量，但那样削瘦，怎么经得住和一个大剑士战斗！

安娜在外面转了一圈，见台上的战斗果然停了下来，周围的人们还为这变故议论了起来，安娜隐约从人们嘴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真是又羞又怒。

马鲁斯可能只是想宣扬一下自己对未婚妻的爱意，安娜从前也许还能勉强不放在心上，但她现在已经心有所属，真的怕极了精灵会听见这些话，留下对她不好的印象。

安娜等不了多久了，她叫侍女将衣服翻了个面儿，露出完全不同的颜色来，又解开她盘起的头发，用布巾蒙住脸，佝偻着身体偷偷地朝尼格瑞姆那边摸了过去。

侍女和安娜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忠心耿耿，也不怕丢命，立刻按她说的办了，藏在尼格瑞姆背后地人群中，捏着自己的嗓子细声细气地道：“大剑士！一名大剑士！”

说罢，担心被围观群众听出这句话的真正所指，叫马鲁斯发现计划暴露，侍女忙不迭地跑路了，她换回原来的装扮，跟着安娜又在下面转了好几圈，直到确定了尼格瑞姆应该已经有办法做出应对了，这才陪着安娜慢悠悠地回到了马鲁斯所在的看台上。

衣服好换，脸也好遮，只有盘起来的头发没办法变回刚出门时精心整理的那样，安娜和她的侍女留下了破绽，回去的时候心跳如雷，生怕被马鲁斯发现，好在马鲁斯一颗心都系在安娜身上，压根儿没注意她的侍女，别说发型了，连脸都不记得长什么样，这才叫她们蒙混过关。

等到安娜重新在座位上坐定，她才发现站在台上的还是精灵，并没有换人，顿时眼前一黑，怎么回事？侍女的声音没叫小休诺丁听见吗？！还是他听见了后仍旧决定让精灵上场？！

就在安娜盘算着要不要舍下面子，再离席一回的时候，她听见马鲁斯冷笑道：“休诺丁家那个瘸子恐怕已经发现什么了，亲爱的你刚才不在的时候他还把那精灵叫下去说了好一通话，不过没什么用，哈哈，他能想得到什么呢？就算想到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最终不还是要那精灵在台上战斗。”

安娜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小休诺丁，对方恐怕已经知道了大剑士的存在，所以试过叫精灵下去，但她的精灵是那样勇敢，怎么可能愿意不战而败，这才会仍旧站在台上。

安娜心里又是柔软又是埋怨，但最多的还是担忧和对小休诺丁的责怪，怎么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住呢？和一名大剑士战斗岂是儿戏！

马鲁斯尚还不知道未婚妻心里的想法，意得志满道：“你且等着吧，不会有问题的，我这便把他们一一收拾了！”

安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却道，你也等着吧，如果我的精灵出了什么事，不论用出什么手段，我必定叫你后悔！

第77章 埃布尔：他是我的

安娜侍女的声音当然被埃布尔听到了，他迅速把这消息告诉了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听到后, 立刻判定这信息是对的,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向他们通风报信, 但如果马鲁斯的底牌是一名大剑士，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尼格瑞姆皱起了眉，恰好这时马鲁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暂停了决斗，给了他思考应对方式的机会。

但大剑士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虽然和剑士只有一字之差，双方的实力却根本不在一个可做对比的范围内, 哪里那么容易便能想出来办法对付。

尼格瑞姆一直认为埃布尔战无不胜, 但如果对手是一名大剑士, 尼格瑞姆心里也开始没有底了, 埃布尔可从没有和这种强度的敌人战斗过, 那些有着恶龙的故事里最后的结局也都是由大剑士出面屠龙，埃布尔应付得来这样的对手吗？

尼格瑞姆抬头看了埃布尔一眼，后者立刻半跪下来, 说道：“如果对手真的是大剑士的话, 请换我上场吧？精灵他们不会是对手的。”

尼格瑞姆皱起眉，说道：“你一定是对手吗？”

埃布尔噎了一下, 他没有和大剑士战斗过，当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手，也不可能向尼格瑞姆撒谎，竟然只能沉默了。

尼格瑞姆冷淡道：“如果你也不是对手，上场有什么意义呢？不过白费力气, 我还不如直接认输。”

更何况尼格瑞姆也无法接受埃布尔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受到伤害。

埃布尔本该能听出尼格瑞姆话语中的关切，但不知为何，意识到尼格瑞姆在怀疑自己的力量后，他便什么也无法思考了，心中只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证明自己的**，那**化作一股熊熊烈火，直将他心口烤得膨胀发热。

埃布尔喘了口气，沉声说道：“我可以赢，主人，为了你，我不会输的……”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发现埃布尔的眼白都开始泛红了，忙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里的冷淡也通通不见了，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回事？”

埃布尔听到这话，突然清醒过来，勉强克制住自己心底的战意，软下声音说道：“我……我不知道……”

尼格瑞姆看见他这副模样，更加坚定了不能叫最近频频失常的埃布尔上场了，说道：“你冷静一下，我有别的办法。”

话事这么说，但所谓一力降十会，己方如果战斗力被压制住，哪里那么容易想得出解决的办法呢？

尼格瑞姆抬眼看了一下只剩精灵弗玛站立着的决斗台，突然便想通了马鲁斯废了这么大力气究竟是为了什么了，他抿着唇，喃喃自语道：“这大概就是那个蠢货想到的陷阱了。”

刚好五个人选，特意选定车轮战，还找来了自己人担任的裁判，说是决斗，实际上是马鲁斯找来了一名大剑士，想要趁此机会将他手下战斗力高的人全部解决，之后再找机会要他的命。

这件事说起来好解决，只要尼格瑞姆认输，马鲁斯的策划便全部落空了，但这个蠢货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个好时机——尼格瑞姆没法认输。

尼格瑞姆自从来到王都，为了叫王都众多贵族能乖巧听话，不给他找些不必要的麻烦，给他们看到的一直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极具压迫力的形象，他带着大笔财富招摇过市，对付科瑞维斯，和国王叫板，确实暂时叫这群贵族对他留下了不可招惹的印象，但这样的印象越是深刻，一旦反弹后果就越是可怕，尼格瑞姆如果在某件事上处于了弱势，哪怕只是一场决斗，恐怕也立刻会叫人想起过去他的形象，从而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尼格瑞姆不仅不能认输，他还必须得赢。

尼格瑞姆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实话，他都有些开始后悔接受马鲁斯那个一看就有问题的决斗挑战了，但没办法，当时他确实因为埃布尔的事情而神思不属，一时上头也是没法儿控制的事。

尼格瑞姆揉了揉额头，抬眼一看，发现对面的马鲁斯坐立不安，似乎等得开场等得很急切的模样，这人真是奇怪，明明是他自己叫的停，这会儿又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是呀，如果他有一名大剑士可以使唤，为什么非得要借挑战的名头来解决我手下的力量呢？”

埃布尔正苦苦地克制着心中涌动的烦躁之感，听到尼格瑞姆的话，下意识地抬头道：“什么？”

尼格瑞姆看也不看他，嘴边却渐渐弯起了一个弧度：“因为那名大剑士并不受他所控制，显而易见，他毕竟只是小帕冯尼，而不是帕冯尼公爵，如果有一名大剑士，他当然只有可能是帕冯尼公爵手下的人。”

一个从未被提起过的强大战斗力，加上马鲁斯对这场决斗的急切反应，尼格瑞姆觉得，老帕冯尼恐怕并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大剑士因为一场可有可无的决斗而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便他知道这场决斗后能要了尼格瑞姆的命，在老帕冯尼看来，也是完全不值得的事情。

尼格瑞姆招了招手，有侍卫看了埃布尔一眼，迟疑地走了上来，在尼格瑞姆面前半跪下来，问道：“领主大人？”

尼格瑞姆道：“把你的盔甲脱了，骑上拉车的马，到帕冯尼公爵家的宅邸前去，用你最大的力气喊。”

侍卫疑惑道：“喊……喊什么？”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小帕冯尼英明神武，在圆形广场的决斗中派出了一名大剑士，大家快去看一看。”

“啊？”侍卫愣住了，没懂这是为什么，小帕冯尼派出一名大剑士咱们不是应该死战或者认输吗？怎么还叫人来看热闹？

尼格瑞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侍卫一个激灵，也不敢问什么了，立刻爬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褪下自己身上的盔甲，尼格瑞姆估摸着，他应该能及时赶到才对。

实在不行，也只能叫边际森林里的四个人拖一拖时间了。

……这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吧？

尼格瑞姆看了仍跪在地上的埃布尔一眼，还是将弗玛叫了过来，把事情全部对他说了一遍，并不强求他一定留在台上，边际森林里的四个人如果不愿意的话，他手下也有还算不错的剑士可以上场。

尼格瑞姆料想弗玛不会拒绝他，果不其然，不知道是因为对强者的好奇还是因为对尼格瑞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精灵脸上的神情虽然凝重，但仍旧一口应下了出战的请求。

“不用勉强，”尼格瑞姆叮嘱道：“那毕竟是大剑士，埃布尔也没有百分百能赢的把握，主要目标还是放在拖时间上，情况不对就立刻逃到人群中去，裁判是对面的人，即便听到了你的认输也不会叫停的，最好是连伤也不要受，否则行动不便，恐怕会有意外。”

精灵应了一声，正要回去，尼格瑞姆又把他叫住了。

“怎么了？”弗玛停了下来，心里有些发痒，他觉得尼格瑞姆是不是因为他刚才的果决发现了他的好，所以要来一个最经典的分别时的告白……

尼格瑞姆完全没有觉察到精灵的心理活动，认真道：“我想了想，拖时间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战斗的节奏。”

弗玛一愣：“什么意思？”

尼格瑞姆微微一笑，随着他慢慢把话说出来，精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一定得这么做吗？”精灵的脸上充满了抗拒。

尼格瑞姆冷漠道：“这是命令，如果你不答应的话，现在就叫人把你送回边际森林去。”

弗玛：“……”

尼格瑞姆那边发生了什么马鲁斯当然是不知道的，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即将实现的计划，安娜一回来，他便立刻对仆人道：“是时候了，去后面把老师叫来吧。”

仆人听了话，立刻跑去后面，将迈勒叫了出来。

迈勒其实并不太清楚这次决斗的对手是谁，马鲁斯又是为什么会向对方发起决斗，他只听马鲁斯断章取义地说了科瑞维斯家的事情，在马鲁斯的口中，科瑞维斯家的人只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便被尼格瑞姆弄得家破人亡，疯的疯，死的死，这位休诺丁伯爵实在是个残忍至极的家伙，马鲁斯因为这个向对方发起了决斗，又因为手下没有人是休诺丁伯爵爪牙的对手，这才想请迈勒给他们一点教训。

迈勒每天练习剑术，两耳不闻窗外事，当然不知道马鲁斯说的话里有多少水分，听完这话后便觉得有必要帮马鲁斯一把，于是答应了出战。

迈勒从马鲁斯坐着的高台下路过，回头看了马鲁斯一眼，后者立刻压抑住心里的喜悦，装出一副郑重地样子朝他点了点头，等迈勒离开了，才对一旁的安娜笑道：“那就是那位大剑士，如果你想的话，等决斗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去和他聊聊天。”

安娜克制住给这蠢货一耳光的冲动，勉强笑道：“那就谢谢你了。”

说罢，也不管马鲁斯如何回应，急切地看向台上，双手紧握在胸前祈祷，小休诺丁最好能想出什么应对的办法来，她的精灵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暗潮汹涌间，两个人已经齐齐登场，裁判并没有说出迈勒大剑士的实力，只和先前四人一样普通地介绍他是一位剑士。

如果没有安娜的报信，弗玛确实会对眼前这人掉以轻心，但现在他完全没有那个心情，神情凝重地望着对面的人。

而迈勒看向精灵的目光则是充满了蔑视，不仅因为对方的实力，也因为他效忠于一个残暴的主人，在迈勒的想法里，这精灵恐怕在休诺丁伯爵的纵容下伤害过不少人，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给对方一些教训。

而看台下的围观群众却是不知道些许多消息的，在他们眼里，精灵已经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四名对手，他的强大毋庸置疑，而那些对手中，败得最快的还都是剑士，恐怕眼下这名对手也会被他一箭解决，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精灵一挑五的英姿了。

台下的人挥舞着双手，发出一阵阵高呼，就在这热烈的气氛当中，裁判说道：“决斗开始！”

迈勒冷冷地看着精灵，双手握住了剑柄。

精灵也同样回视对方，就在迈勒动起来的前一秒，弗玛举起手道：“等一下。”

迈勒皱起眉，停了下来。

弗玛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名伟大的剑士，这场决斗攸关我们各自效忠的主人的名誉，必定要拼死一战，所以在开场之前，我们有必要互相介绍一下。”

这似乎没什么问题，迈勒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对方毕竟是要败在自己手下的人，的确有必要知道自己究竟输给了什么人。

于是迈勒冷冷道：“迈勒·乔恩，我的名字。”

弗玛点了点头，缓缓道：“好名字。”

迈勒皱了皱眉，觉得有点奇怪，谁没事还夸奖自己对手的名字啊，但他并没有阻止精灵说下去，这即将成为让他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精灵用缓慢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说道：“弗玛·爱德华·威廉姆斯·迪克·阿尔弗雷德·……·弗里德·休诺丁，我的名字。”

迈勒：“……”

也许迈勒应该像精灵夸奖他的名字一样原话夸回去，但请原谅他，他实在说不出口！这个可怜的大剑士都要裂开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名字？！这个精灵整整他妈的说了三分钟！

事实上，有这个想法的人不仅仅只是迈勒而已，所有观看这场决斗的观众都懵逼了，这个精灵怎么回事？他之前不是这样的啊！究竟什么情况！

看着对手呆滞的目光，弗玛其实也窘迫得不行，英俊的脸上都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红晕，但尼格瑞姆就是这样吩咐的，他又不想这么快被送回到边际森林去，也只能暂时放下精灵的高傲，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姓休诺丁呢？”

迈勒：“不，我不奇怪。”

弗玛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说道：“其实是因为我们的领主大人，他就姓休诺丁，而我为什么要跟他姓，这要从我们的相遇说起……”

迈勒：“……？？？”

然后弗玛就这么说了下去，从他和尼格瑞姆的相遇，一直说到他来王都的事情，足足说了二十多分钟，而因为迈勒已经答应了和他互相介绍，还说完了自己的名字，所以这个可怜的大剑士根本不好意思打断对方的叙述，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戳在原地，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滔滔不绝的精灵。

他不是来进行决斗的吗？为什么仿佛是专门来听这个话多的精灵进行演讲的？！

和迈勒一样呆滞的还有观看决斗的观众们，他们开场时的激动已经在精灵冗长的自我介绍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整个决斗场安静得鸦雀无声，仿佛哪个邪恶的法师在这里施了个哑咒，把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似的。

唯二察觉出不对的恐怕就只有马鲁斯和安娜两个人了，前者气急败坏地叫人去提醒大剑士这是对方的陷阱，但大剑士虽然也很不耐烦，但他并不觉得叫对方多说这一会儿能对结果有什么影响，又碍于礼数，所以并没有理会，把马鲁斯气得要死。

而后者则是在心底偷笑，休诺丁伯爵不愧是休诺丁伯爵，果然有一手，随后又担心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过话说回来了，精灵话痨的时候也很英俊，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呀！

弗玛在决斗台上滔滔不绝，声音回荡在整个广场，所有人都觉得要么是这个精灵疯了，要么是自己疯了，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说到天黑去，马鲁斯更是坐立不安，他已经隐约察觉到尼格瑞姆的打算了。

但尼格瑞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老帕冯尼怎么还没来？”

埃布尔也被弗玛碎碎念得头疼，听到尼格瑞姆的话，立刻安慰道：“没关系，消息总会传达到的，只要弗玛能够撑下去……”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说道：“弗玛说不了多久了，你没发现吗？他已经说到我们来王都的事情了。”

精灵毕竟是精灵，除了给自己编一个又臭又长的名字外，也不会编故事扯谎，弗玛和尼格瑞姆相处的时间没那么长，半小时差不多就能把内容说完了。

尼格瑞姆想着，忍不住把视线投向站在后排的人马。

早知道派卢西先上了，他一定很能扯。

仿佛听到了尼格瑞姆的心声，人马回给他一个微笑。

果不其然，就在马鲁斯几乎要忍不住自己上场叫对面的精灵闭嘴的时候，弗玛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了下来，他实在是没有废话可以讲了。

而这时距离最后一场决斗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小时了。

所有人都在精灵停下来后松了口气，迈勒尤其，他恨不得给半个小时前的自己一耳光，问问他为什么非得叫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有病吗？

而这时，老帕冯尼依旧没有出现的迹象。

要尼格瑞姆来说，这种老年痴呆一般的速度，活该他被马鲁斯瞒着偷走手下的人。

尼格瑞姆神色凝重，说道：“只能打了。”

希望精灵还记得自己叮嘱过的话，否则在一个大剑士手下受伤，缺胳膊断腿都算是轻的了。

弗玛并不知道尼格瑞姆对他的担心，停下来后，连自己都松了口气，他真不愿意做这种事，但好歹算是完成了龙之领主的命令，不至于被送回边际森林去了吧？

精灵也不敢回头去看尼格瑞姆，生怕对方再叫他说半个小时，而当他把视线重新放回迈勒身上的时候，后者才从恍惚中脱离出来，慢了半拍发现精灵终于把自我介绍和自己的背景故事说完了。

可怜的大剑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但因为精灵对他精神上造成的折磨，这一次他的动作竟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有杀气了。

弗玛也严阵以待，二人对视一眼，精灵率先动了起来，他抬手去捞自己腰间的箭支，试图对迈勒发动攻击，但大剑士却在他的手动起来的一瞬间冲了出去，闪电一般的速度甚至让他在前进的路上刮起了一阵飓风，吹得围观群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跟精灵和先前那些剑士完全不在一个境界！弗玛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依靠着自己的直觉放弃了手中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往后一仰，下腰躲过了这一击！

直到这时，看台上一直关注着战局的安娜才后知后觉地尖叫了一声。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大剑士手中原本是挥击动作的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控制力生生变成了往下砸，正对着下腰躲避的精灵！如果这一下挨实了，精灵即便不死，也必定会身受重伤！

好在生活在森林中的精灵有着大自然赋予的绝佳反应力，他在下腰后毫不犹豫地朝侧面一翻，竟然贴着剑锋，又一次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

而直到这时，围观的人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呼喊。

对面的看台上，安娜捂着眼不敢再看，马鲁斯涨红了脸，疯狂地呐喊着。

尼格瑞姆脸色铁青，一边在心中着急老帕冯尼怎么还不出现，一边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大剑士的战斗力。

他虽然看不出场上的精灵全部是在依靠自己的直觉闪避大剑士的攻击，但也能看出来弗玛完全是被对方在压着打，除了根本没办法还击之外，任何一个失误都会叫他重伤甚至死在迈勒剑下，他先前和弗玛商量的逃进人群中的计划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精灵压根儿无法完成逃跑这个动作！

怎么办？！

除了尼格瑞姆之外，这三个字也出现在观战的兽人厄瑟斯口中，他也在急切地念叨道：“怎么办呀？大剑士怎么这么厉害？怎么办？弗玛要撑不住了！”

人马卢西却仍旧是一副风淡云轻的表情，他看了一眼身侧把下巴杵在自己锤子上睡着了的矮人，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只不过还不到时候罢了。”

埃布尔的眼睛也一直紧紧地盯在弗玛和迈勒的身上，看着两人的战斗，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着：“太弱了。”

“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那个精灵太弱了，那个大剑士也不过如此。”

“上吧，上吧！为他战斗吧！把一切同你竞争的龙都赶走，只有你才是最强的，只有你是他唯一的选择！”

“我才是最强的……”埃布尔跟着喃喃念到。

尼格瑞姆听见了他的声音，皱着眉头说道：“什么？”

但这句询问到了埃布尔耳中，却变成了尼格瑞姆先前那句冷冰冰的话。

“你也不是对手。”

被认定的人否认的愤怒叫埃布尔的眼白瞬间变成赤红，他咆哮一声，脸颊上竟然出现了几片黑色的龙鳞，他心中只剩下了杀死竞争者的念头，不等尼格瑞姆反应过来，埃布尔已经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目标直指大剑士迈勒！

“我才是最强的！”埃布尔的声音中混入了一种令人耳鸣的低沉震动：“他是我的！”

第78章 抬走

埃布尔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所有人, 包括尼格瑞姆在内, 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他已经冲上了决斗台，眨眼间便将迈勒砸倒在地！

还在拼尽全力躲避迈勒攻击的精灵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埃布尔和迈勒碰撞产生的巨大气流直接掀翻了出去，一骨碌滚进了人堆，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埃布尔已经和迈勒在场上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

怎么突然就换埃布尔上场了？什么情况？

弗玛茫然地看向尼格瑞姆所在的方向, 却见对方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弗玛意识到了什么, 立刻想回到台上去帮忙, 但在扭头发现埃布尔赤手空拳和持着阔剑的迈勒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这动静, 他上去估计帮不了什么忙，恐怕连活着都够呛。

而对面看台上，安娜在发现精灵成功脱身后当然是喜不自胜, 她根本不在乎尼格瑞姆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有马鲁斯的脸色变了好几番。

一开始他觉得对面救下了精灵打乱了他的计划，后来发现埃布尔也是尼格瑞姆手下比较厉害的人物, 心想先杀了这个也没关系，但到了最后，埃布尔竟然和迈勒打成了平手，马鲁斯又不禁着急了起来。

小休诺丁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能和大剑士打成平手！迈勒会不会输？如果他输了，马鲁斯精心设置的圈套不仅无法实现, 可能还要赔上一个大剑士，想也知道他的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马鲁斯来不及再多犹豫，跳着脚高声叫道：“前一个还没有判输呢！小休诺丁！你这是犯规！犯规！”

尼格瑞姆哪里还有心情理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牵在埃布尔的身上，对方的反常叫他又怒又怕，只不过习惯了不叫旁人看出自己的心态变化，这才勉强藏住了脸上的焦急。

他冷着一张脸，在马鲁斯看来就好像埃布尔是尼格瑞姆故意派上决斗台的一样，不禁气得要死，但对方不听他的话，叫他真正去采取什么措施，马鲁斯又的确做不到，只能一屁股坐回了位置上，在心里诅咒埃布尔能够突发急症，输给迈勒。

大剑士级别的战斗，没有人能够阻止，马鲁斯如此，尼格瑞姆也一样，他们两个都只能坐在台下，等一个结果。

两个人之间的战斗仿佛一场龙卷风刮过，不过片刻，整个决斗场地上便到处都是拳头和阔剑砸出来的裂痕和坑洞，狼藉一片，看得围观者连连惊呼。

旁人眼中看起来两个人好像是势均力敌，打得有来有回，但事实上，台上的情况远比台下众人看到的要危急，只不过危急的那方不是埃布尔，而是大剑士迈勒！

对面突然有另一人上场的情况虽然叫迈勒懵了一下，但也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虽然不符合流程，但无所谓，上就上吧，他已经突破到大剑士的境界了，难道还有打不过的人吗？

然后一交手，迈勒才发现——他还真打不过！

埃布尔的速度和力量都和迈勒不相上下，这本来无关紧要，迈勒巴不得有实力相近的人能叫他锻炼战斗技巧，但最让迈勒觉得恐怖的是，他竟然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不论迈勒劈或砍，他那出自矮人大师之手，本该无坚不摧的剑刃都像是泥巴捏的一样，不能在埃布尔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丝毫区别的肉色皮肤上留下任何印记！换句话来说，不论他的进攻如何犀利，埃布尔其实压根儿没有任何危险，但对方力逾千钧的拳头却是实打实的威胁着他的生命，但凡迈勒闪躲时有丝毫懈怠，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眼下打平的局面其实已经是迈勒用尽全力的结果了，他根本想不出来任何能够战胜对方的办法！

迈勒百忙之中看向自己的对手，只见对方一张本该称得上英俊的脸已经狰狞扭曲得不像一个人了，他的嘴巴几乎咧开到了耳边，露出一口尖锐密集的牙齿，眼白赤红，脸颊上是一块块黑色的鳞片，碧绿的瞳孔更是早已收缩成了一条细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邪恶而不详的气息。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

迈勒后背猛然渗出一层冷汗，在心底尖叫着，他是什么怪物？！是兽人吗？！很有可能，他毕竟跟精灵来自同一个地方——边际森林……

边际森林？！等一下！

迈勒正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埃布尔的进攻便立即打断了他的走神，迈勒只得被迫招架，再不敢分心。

两个人从决斗场地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已经根本不存在什么出界的情况了，因为边界早已经被他们拆没了！连围观者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生怕被误伤。

然而就好像嫌现在还不够乱一样，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嘲杂的驱赶呵斥之声，尼格瑞姆先前怎么等都等不来的老帕冯尼，竟然在这时突然赶到了！

原本沉着脸等着台上两人战出个结果来的尼格瑞姆猛然一悚。

怎么早不到晚不到，偏偏这时候到？！

埃布尔能和一个大剑士打成平手，这样的实力如果被老帕冯尼看见，尼格瑞姆在他心中需要重视的程度一定会立刻攀升，而尼格瑞姆想借私藏一个大剑士的事叫老帕冯尼在国王面前出出风头的主意也要落空了，如果叫小迈尔威斯知道埃布尔堪比大剑士的实力，他一定也会盯上自己的奴隶的。

尼格瑞姆脑海中飞快地转过这些念头，一想到会有人想要从他手中夺走埃布尔，他便什么都管不了了，尼格瑞姆立刻拄着手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台上高声叫道：“埃布尔！回来！”

然而早已失去理智的埃布尔根本听不见尼格瑞姆的呼唤，他一心想要致眼前这个潜在的竞争者于死地，除了杀死迈勒之外，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人马卢西虽然想不到那些势力纷争的弯弯绕绕，但通过尼格瑞姆的反应也意识到情况的危急了，他再不迟疑，抬起前腿一蹄子踹在矮人背上，直把铁锤踹了个趔趄，矮人的下巴在自己的锤子上重重地磕了一下，疼的要命，他正怒发冲冠地要找人马算账，却被人马先一步弯腰，像提溜一只土拨鼠一样提溜了起来，铁锤一脸懵逼，双腿离地，正面朝着决斗台，也将大剑士和他手中熟悉的阔剑看了个满眼。

“啊！”矮人反应了过来，土拨鼠一样叫道：“啊！！！”

“什么情况！迈勒你怎么拿着我的剑跟我的同伴打起来了！啊！！！迈勒是那个讨厌的贵族混蛋的人嘛！！！”

矮人在人马手里扑腾着，嗓门奇大，立刻便被台上的迈勒听见了。

迈勒一听到矮人的声音便分了神，下一瞬间，便被埃布尔已经现出尖爪形状的手一拳擂在胸口，“噗”地吐出血来，整个人倒飞出去，然而还不等他落地，埃布尔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再一次将他摔在了地上，直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来！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两次重击下来，即便有大剑士的强悍□□在，迈勒也已经被打懵了，他想还手，一是身体已经受了重伤，压根儿做不到，二是脑子里还有矮人的叫喊。

矮人的同伴？是啊！矮人也是从边际森林来的，他和精灵，和眼前这个怪物是同伴，但是矮人怎么会是那样一个残忍的贵族的手下？另外，他还欠矮人一个人情呢！

但是我好像还不了这个人情了，迈勒恍恍惚惚地想到，这个怪物太强大了，我要死了……

从矮人的反应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有问题的人并不仅仅只有迈勒一个，尼格瑞姆也猜到了，毕竟铁锤从仓库里拿走材料帮一个剑士锻造武器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个剑士竟然就是马鲁斯手下的这个大剑士吗？

尼格瑞姆想通了这一点后更加焦急了，眼看埃布尔已经踩在迈勒背上举起了手，准备捏碎他的脑袋了，尼格瑞姆再也顾不上许多，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朝台上快步走了过去：“埃布尔！住手！”

尼格瑞姆本来只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只能亲自上台，却没想到这真的有用，他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仿佛隔着一层厚玻璃，闷闷地在埃布尔混沌的脑子里响起，尼格瑞姆需要他的爱护与照顾的想法终于萌出，开始抵抗埃布尔心里燥郁的杀意，他放在大剑士后脑上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

埃布尔茫然地看向尼格瑞姆走来的方向，眼中虽然映不出任何事物，嗓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猫打呼噜一样的咕哝声，那是他下意识地在安慰尼格瑞姆，好叫对方不要害怕。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把威胁你的家伙赶走了……等等，有人威胁到了尼格瑞姆吗？

埃布尔似乎发现了什么逻辑上的错误，他用力地晃了晃自己不甚清醒的脑袋，又努力地眨了眨眼，想要重新找回理智，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尼格瑞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那埃布尔熟悉的声音惊叫了一声，手杖掉在地上，发出碰撞的声响，就在尼格瑞姆即将跌倒的下一秒，被保护尼格瑞姆的想法占满了整个大脑的埃布尔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出现在了他身前，半跪着撑住了对方的身体。

恶兽归笼，这场战斗终于停下来了！

除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围观者外，包括马鲁斯在内，了解这场战斗实情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但马鲁斯这口气明显松得太早了，埃布尔刚一停下来，围观的人群便在一阵喧哗后摩西分海一般散开，露出了带着仆人与一队侍卫，脸色铁青的帕冯尼公爵。

帕冯尼公爵都不敢侧头看一眼决斗场上的景象，咬牙切齿地直奔马鲁斯而去，口中道：“混蛋！”

马鲁斯一看是自己的父亲来了，心中咯噔一声，险些吓得转身就跑，但在看见身旁的安娜后，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一个大剑士意味着什么，马鲁斯当然不会不知道，但他被对尼格瑞姆的恨意冲昏了头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他现在的确后悔，后悔得不能自己，但他后悔得是自己没有能料到尼格瑞姆手下的人会那么强，也没能发现他的父亲提前赶到这里来。

马鲁斯看着他脸都气绿了的父亲，刚要张开嘴，便被劈头盖脸打了一耳光，不待他眼中生出戾气来，老帕冯尼便已经果断对身边的侍卫道：“把他捆起来，带回家里关好！”

侍卫哪里敢不听公爵的话，立刻上前把紧闭嘴巴，一言不发的马鲁斯绑了带了下去，离开之前，马鲁斯也不忘眼带怨恨地瞪了场上的尼格瑞姆一眼。

都是他害得自己落到这种地步的，等着吧，他不会放过小休诺丁的！

而直到马鲁斯被带走后，老帕冯尼才看见一旁绒扇遮脸的安娜。

奥瑟多家的女儿这回怎么也跟马鲁斯一起胡闹起来了？老帕冯尼皱了皱眉，没等说什么，安娜已经垂眼向他行了一礼，好像这件事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一样，一脸漠然地带着侍女离开了。

当然，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仍旧忍不住多看了人群中的精灵几眼，在心中谋划着该如何私下里约见对方一面，他俩和休诺丁家有仇，也不知道小休诺丁会不会同意见她。

等自己这边的人解决完了，老帕冯尼才脸颊抽搐地看向决斗场。

他原本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迈勒暴露了自己大剑士的实力，让圆形广场上的所有人都看个清楚，明天就传到国王的耳朵里去，但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迈勒被打败，奄奄一息地躺在废墟里！

老帕冯尼的眼睛都瞪大了，脸上的表情惊骇无比，他立刻看向尼格瑞姆，却见后者正抱着一个人，冷冷地瞪着自己。

老帕冯尼已经压根儿不在意尼格瑞姆的眼神了，他只想知道那个把脑袋埋在尼格瑞姆怀里的人究竟是谁，是他打败了迈勒吗？！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他可就是一个能战胜大剑士的强者！

老帕冯尼这会儿对自己儿子自作主张暴露一个大剑士的愤怒都没有那么大了，毕竟如果不是马鲁斯，他也不会知道小休诺丁手下竟然还有这么一号人，他们帕冯尼家的势力可比区区一个边境领主大多了，难道还愁不能把人招揽过来吗？！

老帕冯尼对埃布尔的垂涎简直写在脸上，叫尼格瑞姆愤怒得几乎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他用力地搂紧了埃布尔的脖子，不叫渐渐开始恢复意识的他把头抬起来，冷漠地对老帕冯尼说道：“躺在那里的是你的人吗？”

老帕冯尼一愣，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已经到了手里的人当然比还没有招揽到的要重要，哪怕对方打输了，那也是一个大剑士呀！

老帕冯尼看了一眼迈勒，下意识道：“是——”

“是你的人？！”尼格瑞姆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老帕冯尼一惊，立刻想起来，迈勒的实力恐怕已经暴露了，决斗时马鲁斯肯定没敢说这是他们家的人，如果这时候他承认了，事情传扬出去，国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老帕冯尼亲眼见过国王对付过去那些老贵族，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极其害怕对方会将过去的手段再用到自己身上。

他情不自禁地去看了看周围那些围观群众的表情，见所有人都热切地盯着他，他心中一沉，立刻确认了，恐怕迈勒的大剑士实力的确已经暴露了。

只能说老帕冯尼在王宫混惯了，已经不了解围观群众的心态了，他们看他跟迈勒的实力压根儿没有关系，他们想的都是：哇！是一个活的公爵诶！以及天呐！老帕冯尼打儿子啦！

而尼格瑞姆一看老帕冯尼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自己先心虚了，落入了他做出的根本算不上圈套的圈套。

尼格瑞姆冷笑一声，再次问道：“他是你的人吗？”

老帕冯尼看了尼格瑞姆一眼，咬了咬牙，哼道：“不是……”

尼格瑞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不是你的人？那正好，这一场战斗打的痛快，他跟我的人一见如故，这便叫我们带走吧。”

老帕冯尼一愣，万万没想到尼格瑞姆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立刻着急道：“你疯了吗？！他可是一个——”

“是一个什么？”尼格瑞姆问。

老帕冯尼一噎，突然觉得不对，连忙去看两边的人，果不其然，所有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等他说出来躺在地上的迈勒是个什么东西，根本不像是知道了迈勒身份的样子！

老帕冯尼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自己一脚踩进了尼格瑞姆的陷阱，顿时气得要吐出一口血来！

他指着尼格瑞姆尖叫道：“你这个，你这个！！！”

他想骂尼格瑞姆是□□生的杂种，是个断腿的瘸子，但大贵族这个身份活生生叫他满腔脏话喷不出来，只得捶胸顿足，恨恨地指了尼格瑞姆几下。

围观群众完全不知道这个帕冯尼公爵是怎么了，跟休诺丁伯爵云里雾里说了几句话，怎么就突然跟要中风了似的？什么情况啊？

老帕冯尼这副情态落在尼格瑞姆眼里真是赏心悦目，连埃布尔失控的愤怒都叫他暂时遗忘了，尼格瑞姆嗤笑一声，说道：“他又不是你的人，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我发一发善心，把他带回去救治又怎么了？”

老帕冯尼气得眼前发黑，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冷冷地看向尼格瑞姆。

这个小休诺丁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他之前的确低估了对方，看来今后要把解决他的事情排上流程了。

不过这么一缓过来，倒是让老帕冯尼没有那么着急了，迈勒不过是叫小休诺丁带走罢了，他确信对方即便是讨厌他们帕冯尼家，也绝不会这么看着一个大剑士死去的，那太可惜了，所以他一定会用尽全力救治迈勒。

要知道，小休诺丁可没那个本事请动国王身边的主教，他要救迈勒，必定要用掉许多宝物，而迈勒在好转过来后，也绝不会突然就决定投靠小休诺丁。

迈勒本来就是老帕冯尼找到的人，他熟知对方的性格，也对他的人品极有信心，既然已经受雇于自己，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不会轻易决定离开的。

老帕冯尼全然不知矮人的事情，还对自己的想法颇有信心，他深呼吸了几下，告诉自己这件事问题不大，这才勉强叫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一些，他朝尼格瑞姆冷笑了一下，说道：“你要带走他就带走，跟我解释些什么？”

尼格瑞姆要的就是这句话，一抬手，便有侍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浑身剩不下几根好骨头的迈勒抬上了简易担架，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尼格瑞姆低头看了一眼埃布尔，对方虽然仍旧有些迷糊，脸上属于龙的特征却消去得差不多了，随后又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对仍旧止不住朝迈勒离去方向张望的老帕冯尼道：“算上刚才那人，小帕冯尼已经在这场决斗中彻底输给我了，你千万记得把这消息告诉他……不告诉也没关系，我会把这消息告诉所有人的。”

老帕冯尼一噎，便见尼格瑞姆朝他笑道：“那么，再见了。”

老帕冯尼沉下脸，一言不发地瞪着尼格瑞姆在手下的帮助下捡起手杖离开，那个叫老帕冯尼万分在意，原先一直抱着小休诺丁的人也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小休诺丁身后。

而老帕冯尼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眼那个人的脸。

但他能在这件事上懊恼的时间不多了，国王很快就会知道这场决斗，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乱子，国王一定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的，他还要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平息国王的怒火。

第79章 鸡蛋

迈勒伤得非常重，他身上的骨头断了八成, 连颅骨都被埃布尔捏出了细微裂痕, 多亏他身负大剑士蟑螂般顽强的生命力，否则不等侍卫们将他抬回宅邸, 恐怕就要断气了。

救治他其实也并不复杂, 精灵弗玛在离开边际森林时, 在女王的叮嘱下带上了一瓶生命之水，给迈勒喝上一点, 问题就不大了。

大剑士醒过来的时候, 就看见奇形怪状的四个异族围在自己头顶, 顿时吓了一跳，不过还没好全的身体没让他真的跳起来, 而是抽搐了一下后, 发出一阵痛苦的□□。

弗玛见他没事，冷漠地退到了一边，铁锤则是抱着胳膊冷哼了一声，厄瑟斯一言不发，只有人马分外友好地笑道：“你醒啦？”

迈勒只觉得头疼，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问道：“我没死？”

不等卢西说话, 铁锤大声叫道：“是我们领主大人救了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迈勒听到矮人的声音，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咬着牙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师您怎么会和休诺丁伯爵在一起？”

铁锤气得吹胡子瞪眼, 大声道：“我为什么不和领主大人在一起？！我是边际森林来的！领主大人是边际森林的领主大人！这很难理解吗？”

迈勒恍然，随后又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休诺丁伯爵那样残忍暴虐，为什么会有大师您这样和蔼的从属？等等……他怎么可能救我呢？！”

铁锤一听迈勒竟然用残忍暴虐来形容龙之领主，当下便觉得自己一腔好心都喂了狗，暴跳如雷，恨不得一锤子再把这白眼狼砸得躺回去，还是人马将他拦住了，冲迈勒道：“我们领主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觉得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于是两厢一对，这才弄清楚，原来是小帕冯尼那家伙在中间说坏话，脾气暴躁的矮人一听对方竟然颠倒黑白，说什么科瑞维斯家只是犯了点小错，他们领主反倒成了坏人了，当时便恨不得拎着锤子打上门去，兽人厄瑟斯秉持着吃瓜群众的良好作风，二话不说端来了水晶球，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给错过了诸多消息的迈勒重播了一遍。

迈勒也没想到科瑞维斯家竟然那么无耻，再加上人马又说了对方趁尼格瑞姆年幼时抢夺他们家庄园的事情，迈勒顿时又羞又怒，羞的是自己黑白不分，怒的是马鲁斯竟然敢欺骗自己的老师！

但他这会儿也没法儿回去找马鲁斯算账，只得连连叹气，又向众人道歉，还问什么时候能见休诺丁伯爵一面，再向对方郑重道歉。

一说到尼格瑞姆，四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最后还是卢西道：“领主大人因为这次决斗的事情很是生气，不愿意见其他人，我们四个都见不着他，你还是等几天吧。”

迈勒这才点了点头，消停下来。

卢西见状，踹了铁锤一蹄子。

矮人一个踉跄，怒道：“干嘛？！”

人马没理会他，倒是大剑士回过神来，他“啊”了一声，万分抱歉地对铁锤道：“真是太抱歉了，拿了您赠与的武器，却与您的同伴为敌，这是我的错，不过这一场战斗也让我明白了很多事，在失去意识前，我最后想到的就是我还欠您一个人情，却没有机会还了。”

迈勒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原以为自己还有许多时间，但事实告诉我，谁也想不到死亡将在什么时候到来，我实在不想将这个人情欠到冥府里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尽快想到需要我去做的事情。”

铁锤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没错啊！迈勒还欠他一个人情呢！这可是个大剑士啊！他提个什么条件才好呢？

心直气爽的矮人把嘴张开好半天，直到人马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他才突然福至心灵道：“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回边际森林去吧！”

“啊？”迈勒一愣。

铁锤兴奋道：“你不要再听那帕什么什么的话了，跟随我们的领主大人吧，等领主大人回盖登去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

迈勒终于听懂了，他道：“您是想要我效忠于休诺丁伯爵吗？”

铁锤连忙点头。

效忠一个人可不是小事，迈勒正考虑着，卢西便激将道：“你打算说话不算话么？”

迈勒闻言，忙道：“当然不是！”

卢西又道：“你要知道，你欠下的可不止铁锤的一个人情，你知道我们把你救活用的是什么吗？是精灵族最为珍贵的生命之池的池水，那是供养精灵母树的水源，如此珍贵，领主大人眼睛眨也不眨地就分给了你一口，这份情你也不打算还了？”

迈勒可从没去过边际森林，自然也不知道生命池水珍贵不假，但也不是轻易能耗尽的，一听这话，还当自己承了天大的人情，又惊又愧，顿时什么犹豫也没了，立即便道：“这！有两份人情在，我怎么还能拒绝这个要求！只不过我先前被帕冯尼公爵雇佣，做少爷马鲁斯的剑术老师，就这么离开的话，还是得知会一声。”

卢西笑道：“这事好说，你写封信就行了，我们会叫人递过去的，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吧，等领主大人要离开的时候，你再跟我们一起走，盖登是个好地方，边际森林更是富饶，不会亏待你的。”

迈勒虽然没听说过盖登，但边际森林是知道的，他从未去过类似的地方，被卢西一说，不禁也有些心向往之。

卢西见他安定下来了，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

这都是他早已观察到的命运轨迹，也是为什么他在决斗时故意不把睡着了的铁锤叫醒的原因，如果是正在战斗的时候一根筋的矮人看见了迈勒，哪怕想起了自己手里的那个人情，铁锤喊出来的要求恐怕只会是“不要伤害我的同伴”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之后迈勒还是会回到帕冯尼家去，他们的领主大人顶多也就是赢一场无关紧要的决斗。

眼下事情虽然闹得有点大，但却成功招揽了一个大剑士！那可是一个大剑士啊！虽然输给了埃布尔，但他的战斗力却能替领主大人做许多事了，不亏！

眼下大家都算是自己人，便互相介绍起来，矮人是早就认识了的，人马和兽人却是第一次见，不过最让迈勒关注的还是曾经交过手的精灵，明明实力和他天差地别，却能利用神奇的直觉和灵活的动作躲过他的一次次进攻，迈勒对他十分好奇。

不过他的好奇并不仅仅只在于精灵的身手。

大剑士迟疑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在精灵疑惑的目光中问道：“你……你的名字真的是弗玛·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呃……什么·休诺丁吗？”

弗玛：“……”

在确认精灵其实没有姓氏，也没有中间名，只是叫做弗玛之后，尴尬的大剑士只好岔开话题道：“那那位呢？那位打败我的强者，他也是从边际森林来的，对吧？他是什么种族？现在在哪儿呢？”

迈勒这话一问出来，其余四个人都愣住了，弗玛迟疑道：“埃布尔不是人类吗？”

其他两人摇头不知，卢西却是觉得埃布尔恐怕真的不是人类，但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种族，只好对一脸懵逼的迈勒道：“他和领主大人的关系比较近，现在恐怕也跟在领主大人身边……”

卢西没说的是，埃布尔的出战完全是一场意外，并且领主大人对这场意外极其愤怒，现在埃布尔确实在领主大人身边，但恐怕正在禁受惩罚。

不过卢西又挺好奇，领主大人打埃布尔一耳光伤的都是自己，他能怎么惩罚埃布尔呢？

尼格瑞姆也在想这件事。

如果现在他们不是在王都而是在盖登，那么百分百的，埃布尔会被关进专为他准备的笼舍里去，但现在他们在王都，可没有那么大的可以关埃布尔的场地。

尼格瑞姆也可以冷暴力埃布尔，只要他不理会对方，只需要一天，埃布尔便会深刻地认知到自己的错误，并且绝不再犯。

但尼格瑞姆不能这样做，埃布尔虽然看上去已经不再像龙或者半人半龙的怪物了，但他根本没有恢复过来，看着尼格瑞姆的目光中满是清醒时不会出现的热切爱意与占有欲。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弯腰撑着下巴，埃布尔便跪在他跟前，一双墨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尼格瑞姆用手撑在床上，保持住自己的平衡，又把右腿踩在埃布尔肩上，用力一蹬！埃布尔纹丝不动，他自己倒是差点摔倒，吓得埃布尔忙不迭地扶住了他，生怕他磕在什么地方。

尼格瑞姆看着埃布尔那张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脸，捏着他的耳朵道：“你是不是害怕我惩罚你，所以故意装成这副模样的？”

埃布尔茫然地望着他。

尼格瑞姆又哄骗道：“如果你现在恢复原状的话，之前的事情我都不会追究了，真的。”

埃布尔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尼格瑞姆沉默下来，好半天，他捏着埃布尔的脸道：“你要傻了？其实挺好的对吧，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但是，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这样，快回来吧埃布尔……”

尼格瑞姆确实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埃布尔会因为一场可笑的决斗而变成现在这样的话，他一定不会答应马鲁斯那个蠢货的挑战，早在他雇人叫嚣的时候，尼格瑞姆就该派矮人和兽人出去把他们通通赶走。

埃布尔什么也不懂，他眨了眨眼，不明白尼格瑞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难过，他伸出手想要去拥抱对方，喉咙里也再次发出咕哝声，想要安慰尼格瑞姆。

别难过呀，我在这里守着你呢。

尼格瑞姆看他这副模样，目光便冷了下来，他扬起才好没多久的手，想再次打醒对方。

但他的手没能落到埃布尔脸上，而是在半道便被一双大手截住了，埃布尔把他的手捂得紧紧的，着急地咕哝道：“不……别，别打我……”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却没想到埃布尔继续道：“手会疼的。”

他说道：“主人，手会疼的。”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闭了闭眼，费了好大力气掩去脸上的神情，轻轻吐出一口气。

还能说话，也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看来埃布尔并不是真的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但再给埃布尔一些时间，他应该能恢复过来。

他并没有失去他的龙。

这么一放松下来，尼格瑞姆便又回忆起埃布尔不听话时的场景了。

尼格瑞姆：“……哼！”

还是好气哦，不理他好了。

尼格瑞姆的推测没有错，埃布尔确实好了，而且因为尼格瑞姆对他的冷淡，埃布尔好得非常快，晚上歇下之前，埃布尔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不过他似乎不记得自己失去控制之后的事情了。

尼格瑞姆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为了逃避惩罚而向他撒谎，不过他确实没有那个心力去追究了。

尼格瑞姆本以为自己来到王都后会因为和国王以及诸多过去的仇人争斗而焦头烂额，却没想到那些人还没来得及给他找麻烦，他自己就先被埃布尔身上的事情弄得精疲力尽了。

尼格瑞姆再三向埃布尔确认，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情况，而埃布尔也同样再三告知尼格瑞姆，他确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尼格瑞姆别无他法，只好盘算着明天去问一问人马，如果人马也没有答案的话，恐怕他就得去找找王都那些有名望的法师和术士了，要是真的有人在暗中加害埃布尔，尼格瑞姆发誓，他会叫对方付出代价的。

尼格瑞姆忙了一整天，又累又怒，冷着脸钻进了被窝。

天气渐渐转凉，埃布尔的怀抱总算不至于叫他热得出汗了。

尼格瑞姆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埃布尔爬上来，还以为对方仍旧在自责害怕，于是抬头去看他，却没料到埃布尔脸上的表情和他想的压根儿不一样。

埃布尔高大的身躯站在床边，将尼格瑞姆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他的影子下，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窝在被子里的尼格瑞姆，一言不发。

尼格瑞姆皱起眉，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埃布尔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呆呆地说道：“您要筑巢么？”

尼格瑞姆：“？？？”

“什么？”尼格瑞姆以为自己听错了。

埃布尔喃喃道：“这里挺软的，您的手艺真好……但是不行，不坚固，我去给您叼些龙木回来……”

说完，埃布尔便转过身，真打算要离开了。

尼格瑞姆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困惑来形容了，他抽出枕头，一把丢到埃布尔脑袋上，终于叫对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埃布尔背对着尼格瑞姆，一下子僵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却见他的主人披着一头海藻般的黑长卷发坐在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光，精致的脸上是埃布尔最喜爱的冷淡神情，“哄”地一声，埃布尔的大脑又失去自主意识了。

的确是不够坚固啊，埃布尔理直气壮地想，怎么可以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下蛋孵宝宝呢？！

埃布尔第二次想要离开的时候，尼格瑞姆就懒得管他了，他直接熄了灯，自顾自地翻过身去，拽过原本属于埃布尔的枕头，睡了。

而尼格瑞姆先休息了，埃布尔反而能够保持清醒了，他在房间门口发了会儿呆，还是灰溜溜地跑回来捡起了地上被尼格瑞姆丢出来的枕头，又可怜巴巴地从另一边摸到床上去，他也不敢再抱尼格瑞姆，而是跟小时候一样缩在床角，十分委屈地睡着了。

埃布尔虽然恢复了大半行动能力和意识，但明显还有一些脑回路仍旧不正常。

尼格瑞姆在睡着之前是这么想的。

不过一下午的时间就能从毫无理智恢复成整体正常，也许睡一觉醒来后，埃布尔就彻底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和往常一样，尼格瑞姆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埃布尔已经不在床上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埃布尔应该在楼下准备他的洗漱用具和早饭，只要尼格瑞姆轻声呼唤，埃布尔就能立刻听见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

尼格瑞姆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翻身一边叫道：“埃——”

尼格瑞姆的呼唤戛然而止，他在翻身翻到一半的时候发觉了有什么小小的，圆圆的东西正硌在他的胯骨旁，但托那条瘸腿的福，他翻身的动作已经没办法停下了！

“噗”地一声闷响，尼格瑞姆惊呆了。

那张苍白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尼格瑞姆颤抖着把手伸到了屁股下面，摸到了一手蛋清蛋黄……

事实证明尼格瑞姆太天真了，他的龙压根儿就没有一点恢复正常的意思！

尼格瑞姆忍无可忍地怒吼出声：“埃布尔！！！”

——

误会解开后，精灵又格外仁慈地再送给大剑士一滴生命之水，不过一夜的时间，便让大剑士恢复得可以自己走路了。

新认识的五位伙伴有说有笑地路过大厅，便见到他们的领主大人正一派淡定地在桌边喝茶，脚边正低着头，合膝跪着一个蔫儿哒哒的高大男人。

众人：“……”

边际森林四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只有新来的迈勒看不懂眼前的险恶局势，傻乎乎地道：“领主大人日安，这是埃布尔先生吧，他怎么了？”

尼格瑞姆抬起头看了迈勒一眼，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他疯了！他往自己主人床上放生鸡蛋！

托埃布尔的福，尼格瑞姆的床单床垫以及被褥全部都得换了！

但这种理由还是不好说给刚来的人听的，于是尼格瑞姆只冷淡道：“他犯了错，正在接受惩罚。”

埃布尔听到这话，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尼格瑞姆一眼，在对方看过来之前，又立马把头低了下去，生怕被呵斥反省的态度不够诚恳。

说实话，迈勒在重新见到埃布尔之前，还对他之前在决斗场上的样子抱有极大的畏惧心，但埃布尔刚才抬头那一下迈勒才发现，原来正常情况下对方只是普通人的样子，而且长相还相当英俊，放在外面完全是能随意迷倒一大片少女的美男子。

印象改变后，迈勒不禁替埃布尔有些不愤，他说道：“勇士是不能轻易下跪的，领主大人，也许埃布尔先生犯了错，但您不能这样无视他的尊严。”

边际森林的四个人没想到他会顶撞尼格瑞姆，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将他拉住了，但尼格瑞姆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怪异地看了迈勒一眼，伸手拽起埃布尔脖子上的项圈。

埃布尔配合地抬起头，将项圈上的字露给他们看。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道：“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埃布尔可不是像你们这样简单宣誓效忠于我的人，他是全然属于我的奴隶。”

这下不仅是迈勒，连边际森林里的四个人都忍不住叫道：“奴隶？！”

尼格瑞姆皱眉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五人齐齐摇头，毕竟埃布尔那么强大，谁能想到他会是尼格瑞姆的奴隶呢！

奴隶和主人之间的事就不是其他人可以随意置喙的了，迈勒讪讪地向尼格瑞姆道了歉，其他四个人却忍不住想，不愧是龙之领主，竟然能把这么厉害的人收为奴隶。

尼格瑞姆松开手，叫埃布尔重新反思，但不叫他面对着另外五个人了，而是叫他背过去，面对墙壁，等埃布尔依言跪好后，尼格瑞姆转而对迈勒道：“你给老帕冯尼的信写好了吗？”

迈勒点了点头，他的信很简洁，昨晚就完成了。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交给管事吧，回头叫他给你送过去。”

迈勒点了点头，尼格瑞姆又道：“你们可以离开了，卢西留下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第80章 安娜只想恋爱

对于尼格瑞姆询问的问题，卢西的回答是不知道。

尼格瑞姆疑心人马可能隐瞒了什么, 但他实在想不出对方向自己隐瞒任何信息的理由, 最后也只能将他放了。

大剑士迈勒的辞职信很快就到了尼格瑞姆手中，他草草地看了一遍后, 又另书一封, 跟着那封信一起交还给了管事, 叫他把两封信一起交给帕冯尼家的人。

管事领了命，又另外递上一封拜贴, 信封精致, 带着淡淡的香水气息, 印泥上盖的却是奥瑟多家的徽章。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

奥瑟多？他家跟休诺丁从来就不对付，虽然尼格瑞姆不讨厌他们, 但两边的关系还没有缓和到能递拜贴的程度吧？更何况现在奥瑟多家还是公爵, 尼格瑞姆已经只是个伯爵了，要递也是尼格瑞姆先递啊？

奥瑟多家的信就不能像其他小贵族和商人的一样直接无视了，尼格瑞姆还是把信拆开了，而信纸一拿出来，扑鼻的香水气息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尼格瑞姆，寄信的人是一位小姐。

同样闻到香水气息的还有正面壁思过的埃布尔，他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尼格瑞姆一眼。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回去。

埃布尔委屈巴巴地又把头扭回去了。

来信人确实是一位小姐, 安娜·奥瑟多，奥瑟多家的嫡女，也是马鲁斯·帕冯尼的未婚妻，如果尼格瑞姆没有记错的话, 他们的婚期好像就在明年，距离现在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回忆起昨天他其实在决斗场见过这位小姐，她就坐在小帕冯尼身边……这样说来，那么昨天那位向他们通风报信的不知名人士就显而易见是谁的手下了。

尼格瑞姆先是恍然，随后又十分困惑，他不太明白安娜·奥瑟多为什么要向他示好，先是帮助他对付自己的未婚夫，之后又偷偷摸摸地递上了拜贴，她想从尼格瑞姆这里得到什么？

财富？奥瑟多家不缺这个。

人情？奥瑟多家和休诺丁家还有人情可以谈呢？

尼格瑞姆想到最后，只能认为安娜是不满意小帕冯尼这个未婚夫，但又无法违抗家里的安排，所以想和他串通一气，在履行婚约之前把马鲁斯给废掉。

尼格瑞姆虽然没有仔细打量过对方的长相，倒是微妙的觉得这位安娜小姐品味还算正常。

正常人都不会看上马鲁斯那种东西的。

尼格瑞姆简单地扫了几眼手里的信，发现对方的言辞十分委婉含蓄，想约他私下里见上一面，尼格瑞姆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要安娜不怕被马鲁斯发现，尼格瑞姆本身是无所谓的。

然而就在尼格瑞姆把信交给管事的一瞬间，他突然福至心灵，猛然意识到了那位安娜小姐极其隐晦地表达出来的意思。

“不是吧？”尼格瑞姆难以置信地皱起眉，说道：“他们不算见过面吧？”

但是这信上浓郁的香水，还有安娜反常的举动……仅仅只靠不中意马鲁斯可无法解释！

尼格瑞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对管事道：“把这信交给弗玛，叫他如期赴约，如果有余裕的话，套点消息回来。”

管事一呆，什么情况？奥瑟多公爵家的信，交给精灵？？？

但尼格瑞姆的表情告诉管家他没在开玩笑，管家也只能一脸懵逼地拿着信去找精灵了。

接下来的几天，埃布尔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种种言行而持续受罚，但不得不说他是有进步的，至少他开始意识到往尼格瑞姆被窝里放熟鸡蛋会比放生鸡蛋要安全得多，至少尼格瑞姆发现后不会那么生气。

但埃布尔比较难过的是，熟鸡蛋根本就孵不出宝宝来啊……

就好像尼格瑞姆会帮他把生鸡蛋孵出来什么玩意儿似的。

通过种种细节，尼格瑞姆也渐渐开始意识到埃布尔出现奇怪习性的理由好像跟他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这倒是让他精神上没有那么紧张了，只是尼格瑞姆不知道埃布尔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是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还是他非得给埃布尔孵出个什么玩意儿来才能叫他好转，如果是后者，尼格瑞姆可能在回盖登之后立刻把埃布尔关进笼舍里去。

但前者也够呛，等待从不畏惧时间太长，最恼人的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等待。

同样的情绪也出现在了帕冯尼公爵的身上，但他的等待显然比尼格瑞姆要更加煎熬。

他在等待国王的召见。

但很不幸的是，在迎来国王的呵斥之前，老帕冯尼率先受到了大剑士辞职的打击。

帕冯尼公爵一开始并不怎么担心迈勒落到小休诺丁手里的事情，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他对对方的人品十分有信心，迈勒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他只是觉得自己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可怜的大剑士了，毕竟小休诺丁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快速治好迈勒身上的伤。

但他万万没想到，才到第二天，他就接到了迈勒的辞职信，其中甚至还附带了一张小休诺丁的催债条。

“听说迈勒这个月的资薪还没到账，虽说他要离开，但该付的钱还是要付清的，想来偌大一个帕冯尼家应当不至于赖一个勤勤恳恳工作了那么多年的普通剑士的帐，对吧？”

老帕冯尼差点没有一口血吐出来给气成中风。

休诺丁你要不要脸！！！挖了他的墙角怎么还好意思找他要钱！！！迈勒……迈勒也是个白眼狼！亏他还对对方那么有信心！！！

老帕冯尼多么希望迈勒只是被扣住了，信是休诺丁伪造的，但大剑士的笔迹老帕冯尼知道得一清二楚，字里行间那种诚恳也是装不出来的，他的大剑士真的跳槽了！他费了那么大力气从一等剑士时期就招揽来的人啊！就这么为小休诺丁做了嫁衣！

老帕冯尼不是没想办法挽回过，他还给迈勒写信呢，谁知道休诺丁的人又流氓起来了，根本不接他的信，碍于迈勒的真实实力不能透露，老帕冯尼也不敢直接找上门去，生怕引人注目，走漏消息。

最后也只得生生把这口气咽下了，躺在床上好几天没能起来。

这几天老帕冯尼不好受啊，但除了迈勒这件事外，最让他心焦的就是国王那边的态度了。

王宫内的局势正紧张着，所有国王的亲信都随时随地关注着那边的情况，他们倒好，还有功夫跟休诺丁决斗，决斗就罢了，还闹得那么大，国王心里能舒服才怪，老帕冯尼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国王解释。

国王对他确实不满，老帕冯尼在家一等就是好几天，其他几个贵族都来来去去王宫好多回了，国王就是不召见他，老帕冯尼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最重要的讯息，拼命朝其他几家打听。

好在把帕冯尼一家扶持起来不容易，国王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彻底放弃他们家的意思，老帕冯尼忐忑不安好几天后，终于还是接到了国王的召令，于是忙不迭地进了王宫。

国王的情况很不好，倒不是说他受了什么伤，而是脸上的情态十分憔悴，嘴唇干枯，脸色发白，不仅如此，周身还弥散着一股浓烈的异味儿，坐在他不远处的几个贵族都闻见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国王身边的侍从更是一个个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喘大了把自己呛晕过去。

磕着碰着倒无所谓，国王要是一怒之下砍了他们的脑袋那就划不来了。

国王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洗澡了，并非有什么怪癖，而是他不能触碰水源，连喝水都不能，这段时间完全依赖富含水分的水果和食物过活。

这件事帕冯尼在之前就知道了，但他没有想到国王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出解决的办法来，看来这件事真的非常棘手。

没错，就在一年之前，国王开始遭到各式各样的刺杀，而所抓获的人无一不透露出来同一个信息——他们是大王子的人。

这件事就要说到十年前老国王去世时发生的政变了，原本应该由大王子继承王位，但二王子，也就是现在的国王，小迈尔威斯在权力斗争中杀了他的哥哥大王子，坐上了国王的宝座。

小迈尔威斯原本以为他哥哥的爪牙已经被自己清除干净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股势力，在暗中韬光养晦，发展到现在后，甚至强大能到向一国之主发起刺杀！

小迈尔威斯愤怒极了，他开始派人搜寻剿灭这股势力，但不论他抓到多少人，总还是有人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向他发起攻击，频繁的刺杀加剧了小迈尔威斯的愤怒，但这同样叫他在心中生起了一股无法控制的恐惧，他开始收束自己的势力，尽力把他们维持在王都周围，采取了一种偏向防御的应对方式。

这无疑是个错误的选择，不仅仅在于他的示弱招来了边境的休诺丁，更在于刺杀行动没有丝毫被抑制住的趋势，相反的，它愈演愈烈。

从一开始颇有余裕的防护和追查，到了现在，他们保住国王的性命就已经耗尽脑筋了，而国王甚至没办法洗澡，只能变得像一个垃圾堆一样恶臭！

小迈尔威斯有些疲乏地闭了闭眼。

魔法方面的刺杀他并非没有经历过，以水为媒介也说不上是什么稀奇的手段，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回连王宫中的魔法师也没办法破解这个咒语，竟将他弄得如此狼狈。

只要他在有水源的地方，水便会化作锋利的长箭，源源不断朝他射出，并且每一箭都直奔他的面门，铁了心要将他当场杀死，虽然总有武艺高强的护卫能够救他一命，但没有人能够保证不出现意外，最危险的一次，他险些被杯中的茶水射瞎眼睛！

现在他所能找到的躲避方式就只有不接触水源这一种，但他能一辈子不洗澡，谁又能保证刺杀者的手段仅限于水呢？

小迈尔威斯脸上一片木然，他看了看座下的臣子，头一次会见他们时他还会因为身上的气味感觉窘迫，难堪，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只哑声道：“还是没有消息，是吗？”

没有人答话，连国王都找不到一个能够破解这个魔法的人，他们又哪里想得出办法呢！即便派人在自己封地上搜罗，甚至给冒险者工会下达任务，找来的也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根本没有什么能解决问题的隐世高人。

老帕冯尼刚犯过错，现在倒是很想表现一下，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叫国王去问问休诺丁吧？休诺丁的封地在边际森林那种诡谲的地方，搞不好倒是真能找到人，但就现在的情况看，他愿不愿意救国王就说不准了，搞不好得知国王情况后立马反水到大王子那边，顺手就叫手下的魔法师把国王解决了……

老帕冯尼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沉默。

国王的视线扫过这群人，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家伙对他忠心倒是忠心，普通事情也能办好，但到底缺少老贵族的底蕴，如果当初有几个老贵族愿意站在他这边，没被他清算，现下恐怕还能在自家的藏书或者传承里找到些办法……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国王也只得道：“看来我们国内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眼下也不是再顾及面子的时候了，这两天我会去信辰星王国，向那边的魔法协会寻求帮助，只希望来的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齐道：“陛下英明。”

老帕冯尼忙道：“辰星王国出名的就是他们国内魔法师极多，魔法造诣也远高我们和刀锋帝国，一定能为陛下想出办法来的。”

国王都没工夫去计较老帕冯尼说自己国家没有别人强的问题了，他只盼望辰星王国真的能找出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人，只要能把大迈尔威斯的势力全部铲除，让他不要再提心吊胆地连觉都睡不安稳，叫他做什么都行。

小迈尔威斯疲惫地挥了挥手，叫众人散去了，老帕冯尼眼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见国王是真的没工夫理他，也没那个力气生气，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回家去了。

马鲁斯被关起来的这几天并没有任何反省或是安分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老帕冯尼越责骂他，他心中对尼格瑞姆的怨恨就更加强烈。

他觉得尼格瑞姆早就该死了，这个人根本不应该活在世上，自己所经受的这些痛苦和挫折也都是尼格瑞姆的错。

但他不敢再将这些心态表露出来，担心老帕冯尼把他关得更紧，而是装作一副乖巧又懂事的模样，好像他已经真的知道错了，真的要改过自新了的模样。

老帕冯尼对马鲁斯这么好，也是因为记得马鲁斯过去在休诺丁家讨生活时付出的一切，从前不论马鲁斯做了什么混蛋事，老帕冯尼都睁一眼闭一眼，必要时还会动用手下的势力帮马鲁斯把闯下的祸摆平，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儿子发这么大的火，也是第一次见到马鲁斯示弱，所以他轻易地相信了对方，没多久就把人放了出来。

马鲁斯虽然心中对尼格瑞姆的怨恨更盛，但连自己的大剑士老师都叫尼格瑞姆收买走了，他也实在没什么好法子对付对方，当下能做的也只是咒骂尼格瑞姆，或者朝写了休诺丁姓氏的纸上吐口水。

两天过去，马鲁斯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未婚妻安娜。

明明是他把人约出来看决斗，到最后不仅没表现出自己的帅气和能力，反而输了决斗，还被老帕冯尼责骂一通，绑回了家里，马鲁斯一想起来就觉得羞脑，他恨老公爵在未婚妻面前不给自己面子，更恨尼格瑞姆，但这两个人他都没办法报复，当下也只能带了礼物，灰溜溜地跑去奥瑟多家，想要向安娜道歉和解释。

老帕冯尼这两天没工夫搭理他，又加他是去奥瑟多家而不是去找休诺丁麻烦，也就随他去了。

但马鲁斯一如既往地没有得到接见，仆人告诉马鲁斯，安娜小姐的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如果是以前，马鲁斯一定不敢讨安娜的嫌，留下礼物就离开了，但这一次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安娜就是因为他才心情不好的，只要见一面，把话解释清楚，安娜就会开心起来，于是执意要见安娜，并且搬出了自己未婚夫和帕冯尼家少爷的身份来。

马鲁斯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仆人也不敢拦他，但问题在于安娜其实根本不在家里，仆人害怕马鲁斯找不到人后会拿他撒气，只好实话实说道：“安娜小姐其实出门去了，怕您不高兴，这才见我们谎称她不想见人。”

马鲁斯一心挂在安娜身上，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安娜能为他考虑他就已经很高兴了，于是笑道：“我当什么事，下回我来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不会不高兴的，亲爱的也想得太多了。”

仆人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却没料到马鲁斯继续问：“她去哪儿了？”

仆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和其他贵族淑女开茶会去了？”

马鲁斯皱起眉，呵斥道：“你身为仆人，怎么能连自己家小姐的行踪都不知道？！有哪家的淑女？她在哪儿开茶会？告诉我，我今天一定要见她一面！”

仆人一听到这话，话都要不会讲了，好半天才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小姐不对我们说这些的，但，但马车可能是往城东去了吧？您可以去找一找……”

马鲁斯的不耐已经写在脸上了，如果不是刚“出狱”没几天不好暴露原型，哪怕这仆人是奥瑟多家的，他也要动手了，得到一个勉强还算答案的答案后，他便冷笑一声，说道：“你等着，我这就往城东去，如果找不到安娜，你就死定了。”

那仆人吓得腿都软了，也不敢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马鲁斯风风火火的离开，随后自己赶忙跑去找小姐手下的侍女，求她们救命。

他可是为小姐保住了秘密的，他不想死在小帕冯尼手里呀！

安娜的确不在家中，但她也并不是去参加了什么淑女举办的茶会，事实上，她现在正跟精灵弗玛呆在一起，简直快活得要命。

小休诺丁没有辜负她的眼光，只靠一封信便猜到了来龙去脉，甚至只派了精灵一个人来赴约，天知道，当她精心打扮在约见地点遇见了等待她的精灵时，心中有多么的欢喜和激动，险些失礼地在精灵面前落下泪来。

最让安娜高兴的还是精灵看着他的目光显然也很特别，那原本冷淡如冰的人为了她显露出别样的温度来，叫安娜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落入了精灵琉璃一般的温柔眼眸中。

安娜原以为自己见精灵一面就会满足，之后远远地守护他就够了，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比最甜美的毒药还要致命，只一次攀谈，她便像染上了毒瘾一样，每时每刻都想要见到对方，哪怕只是一秒钟的分离，都叫她心如刀割，坐卧不宁。

在忍耐无果之后，安娜干脆放纵了自己，她开始频繁地约见精灵，她知道小休诺丁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知道王都内各大贵族的消息一点点告诉精灵，每一次都不叫他空手而归。

她倒确实抽空去参加过一次名媛之间的茶话会，不过单纯是为了从那些消息灵通的贵族小姐中获取情报，再拿着这情报去和她的精灵相会。

虽然相处的时间是用情报向小休诺丁换来的，但安娜能感觉到，她和精灵是真的两情相悦，后者甚至不顾失去她的风险，将自己的一切过去与真实都告诉了她，包括他无法和安娜结婚，也极有可能不会有后代。

安娜十分震惊，也十分感动，她感谢精灵如此信任自己，也接受了精灵所说的一切，事实上身为贵族的她比精灵更明白婚姻的虚伪，快看看她和小帕冯尼吧！至于后代，更可笑了，不论她和谁结婚，生下的孩子都不会姓奥瑟多，她根本不在意这个。

她只想好好地沉溺于爱情的漩涡当中，别的她什么都不想管。

可以这样说，这段和精灵在一起的日子，是安娜这辈子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但她没想到，这一切会结束得那么快。

第81章 流血

奥瑟多的仆人确实只知道安娜出了门, 并且行踪保密, 尤其是对小帕冯尼, 只有安娜最亲近的女仆们才知道自己的小姐其实是去私会休诺丁伯爵手下的精灵了。

其实贵族家的夫人小姐有那么一两个情人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只是小帕冯尼恐怕不会这么想, 接到仆人的消息后，女仆们顿时惊慌失措，唯恐事情暴露。

她们想提前通风报信，但安娜每一次和精灵会面的地点只有当天跟随她的女仆才知道, 留在家中的女仆全都没有半点信息, 当下除了出门撞运气外, 也只能在心中祈祷王都这么大, 小帕冯尼碰不上小姐和精灵了。

女仆们换上最朴素不起眼的衣服，陆陆续续地从宅邸后门溜了出去, 艾米丽也是众多女仆中的一个。

艾米丽今年只有十三岁, 从小就长在安娜身边，在她看来，安娜是一位非常和善的主人，端庄自持, 从不苛待仆人, 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喜爱小姐，她为安娜和精灵之间的幽会卖了不少力气。

她亲眼见过安娜为了和小帕冯尼之间的婚约伤心难过，也亲耳听过小帕冯尼那些混账事，在这样一段无望又无法摆脱的婚约里, 如果能有精灵给小姐带来快乐，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所以她一定不能叫小帕冯尼破坏了小姐的快乐。

其他女仆出去寻找安娜多多少少是因为担心自己会因为主人的不贞而送掉性命，但艾米丽则是完全为了安娜着想，这个小女孩儿还没有到能考虑太多的年纪。

她卯足了劲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在大大小小的道路上飞奔，她记得自己陪同小姐和精灵一起去过的地方，其中有几个精灵非常喜欢，也许小姐会陪他再去一次。

城北没什么风景，于是她跑遍了城西和城南，连脚板磨出了水泡都没有停下来，她咬着牙，拎着裙角，再一次跑向城东。

马鲁斯一开始就往城东去了，但艾米丽太着急了，没有听清仆人的话，其他女仆倒是有一大半去了城东，但她们不像艾米丽那样对安娜上心，只能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别说安娜和精灵了，连马鲁斯都没有撞见。

事实上，安娜和弗玛确实在城东，城东非常偏僻的平民住区长着一棵大榕树，这棵树是弗玛无意间发现的，他和安娜来过好几次。

“它总让我想起边际森林，”弗玛说道：“那儿有很多这样高大的树，我有对你说过我住在树洞里吗？”

安娜笑盈盈地看着精灵，说道：“你说过，那个树洞非常大，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是你亲手做的，精灵的手艺，对吗？”

弗玛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说道：“看来我的确想念家乡了，竟然已经对你说过这么多遍了吗？希望没有让你觉得厌烦。”

安娜摇了摇头，深情地看着弗玛，说道：“从你嘴里吐出的话，无论多少遍都不会叫我厌烦的。”

弗玛听到这话，白皙的脸上出现些许难为情的红晕，看得安娜目眩神迷，忍不住攀上他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弗玛心中一动，揽住安娜的身体，和她交换了一个亲吻，低声说道：“我真想带你回边际森林去看一看，那里有最美丽的鸟儿，最可爱的动物，最甜的果子……”

安娜轻声接道：“还有我最爱的你。”

弗玛为这甜言蜜语情不自禁地再次吻了吻她的嘴唇。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弗玛发现，和先前那位小姐相比，眼前的安娜明显才是他心目中想要的那个女主角，高贵、理智、冷静，但又有足够热切的爱，天呐，她是那么的完美！不论安娜怎么想，他是真的有带她离开的想法了，他虽然给不了安娜贵族规格的锦衣玉食，但他也不缺钱花，只不过安娜是奥瑟多家的小姐，一位公爵的女儿，他也不知道领主大人是否真的有那个情面能带走安娜。

安娜望着精灵英俊的脸，她能看出对方眼中涌动的情绪，但只有她才知道眼前这一片甜蜜之下的苦涩。

很显然，休诺丁并没有告知精灵她和小帕冯尼之间的关系，而精灵对她那样坦诚，她却卑鄙地隐瞒了自己的婚约……哪怕现在想象得再美好，安娜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去看一看精灵所说的那座森林，不论是小帕冯尼，还是整个奥瑟多，都像荆棘一样捆住她的手脚，除了王都，她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待到小休诺丁要离开王都的时候，就是她要和精灵分别的时候了。

安娜眷恋地摩挲着精灵的脸庞，轻声问道：“你能为了我……”

留下来吗？

这句话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知道精灵不能，就像她也无法为了对方离开一样，最终她只能说道：“你能为了我表演一下你的箭术吗？我见过，你那样厉害。”

弗玛闻言，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松开抱着我的手。”

安娜抛开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噘着嘴撒娇道：“怎么？我抱着你你就射不准了？我就不松手！”

两个全心全意地沉浸到了这一刻的爱恋当中，全然没有意识到正有人在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艾米丽喘得像条小狗，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她知道，就在不远处那条街的拐角，那片偏僻的空地上有一棵大榕树，那是精灵发现的幽会地点，小姐很喜欢，说不定她们就在那里，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她得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赶在小帕冯尼前面找到她的小姐和精灵。

安娜撒娇可不常见，弗玛愣了一下，干脆一个旋身从背后将她抱住了，随后取下背上的长弓，握着安娜细软的小手，握住了弓身与弓弦。

再快一点，艾米丽对自己道，马上就要到了，只要转过这个拐角——

弗玛刚刚搭上箭，还没来得及带着安娜拉弦，便猛然听见一声暴喝。

“你们在干什么！”

弗玛和安娜同时转过头去，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安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马鲁斯·帕冯尼！

马鲁斯带着自己的人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亲密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想象，他废了那么大的力气，跑遍了整个城东，满心都是想要向自己的未婚妻献媚，好不容易找到对方，她竟然和另外的男人在一起！那个人还是他死对头的手下！！！

马鲁斯被打击得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是真心喜欢安娜的，但对方脸上那和自己相处时从未露出过的欢快笑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安娜其他根本不爱他！也根本不会接受他！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自我安慰，全部都是笑话！

有那么一刻，马鲁斯眼里几乎要出现泪水，但很快，这份伤心便被被背叛的愤怒所取代，安娜·奥瑟多！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根本用不着听两个人的解释，一切都摆在面前，马鲁斯怒吼一声，抽出随从的剑，挥舞着朝二人跑去。

弗玛眉头一皱，干脆就着自己和安娜手上这支箭，直接射在马鲁斯挥舞的剑身上，虽然没有直接伤害到马鲁斯，巨大的力量还是将剑身弹到了马鲁斯脸上，马鲁斯整个人也跟着被掀翻在地，滑稽又悲惨。

因为尼格瑞姆，弗玛对马鲁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见他这么狼狈，当下便嗤笑一声，朝安娜道：“这一箭如何？”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听见安娜对自己的夸赞，却没想到安娜不仅沉默不语，身体还细微地颤抖起来。

弗玛一愣，松开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安娜捂着脸，不叫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水和绝望，马鲁斯却是一个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又哭又笑地指着弗玛道：“你还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安娜·奥瑟多！是我马鲁斯·帕冯尼的未婚妻！！！”

弗玛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艾米丽捂着嘴巴躲在墙角，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她来迟了，她还是来迟了！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

尼格瑞姆接到消息的时候惊了一下。

“弗玛和小帕冯尼的人在城东起了冲突？”

管事点了点头。

虽然原因暂时还不知道，但小帕冯尼受了伤，手下的侍卫也都死完了，事态非常严重。

尼格瑞姆皱眉道：“弗玛呢？”

管事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回来呢。”

尼格瑞姆叹了口气。

管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吗？弗玛先生很有可能是因为您和小帕冯尼之间的关系而和对方动手的。”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关我什么事？但是一想，等等，好像也不能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无论如何，真实理由是不能告诉管事的，尼格瑞姆只能摆了摆手，叫他先离开了。

埃布尔今天难得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好好地站在尼格瑞姆身后，见他很是头疼的样子，不由关切地问道：“您还好吗？”

说实话，不好。

尼格瑞姆无奈道：“我还以为奥瑟多家那位小姐多么有本事，怎么连偷情这点事都办不利索，还被小帕冯尼给撞见了……”

埃布尔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偷情？！”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埃布尔最近不正常得很，不知道精灵的事情也正常，正要跟他把事情讲一讲，便听见埃布尔在那里喃喃道：“主人要和我偷情吗？等等，那不就是主人背叛了我吗？不对呀，但是偷情的人也是我自己呀……”

尼格瑞姆：“……滚。”

尼格瑞姆说：“你给我滚。”

埃布尔又去面壁思过了，尼格瑞姆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弗玛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一次性杀死那么多人，小帕冯尼身边那些侍卫全部死亡，极有可能是帕冯尼家自己在灭口，再加上管事所说的话并没有传遍整个王都，而是小部分人才知道的信息，这么一看，帕冯尼和奥瑟多应该都是想要把消息隐瞒下来。

这样一来，他们倒是没可能揪着那么多条人命来找尼格瑞姆的麻烦了，不过一样的，尼格瑞姆也没法做什么文章，虽然弗玛不知道，但和有婚约的小姐幽会这件事，说出去仍旧不怎么好听。

按照尼格瑞姆的推测，冲突肯定是起了，但因为弗玛没有及时回到宅邸来，恐怕精灵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而是被逼得逃走了，连在大剑士手下都可以活那么长时间，尼格瑞姆还真不担心精灵会受什么太严重的伤，就是不知道那位安娜小姐现在如何了。

尼格瑞姆的推测并没有错，在把一切扯明后，弗玛和马鲁斯手下的人起了冲突。

弗玛一开始是觉得有点不对，但想想安娜要嫁的人是马鲁斯这种人，便瞬间明白了安娜的想法，而且他们本来就跟马鲁斯不对付，大剑士都挖了墙角，还差一个未婚妻么？更何况悔婚私奔这种事在精灵眼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和壮烈，所以弗玛很快就原谅了安娜的隐瞒，转而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马鲁斯手下的人来。

但尼格瑞姆曾经叮嘱过弗玛不要轻易在王都闹出人命来，所以精灵在战斗时难免束手束脚，更兼马鲁斯学乖后身边带的都是高手，竟然叫精灵在战斗中处于下风了。

不过这问题倒也不大，打不过，跑还是跑得了的，弗玛本想带安娜一起走，却不料被对方拒绝了，忙乱当中还被砍了一剑，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暂时放下安娜，一个人逃走了。

安娜不和精灵一起走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奥瑟多家族。

奥瑟多现在还不能惹恼帕冯尼家，虽然她已经做了会让帕冯尼家愤怒的事，但留下来尚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一走了之，奥瑟多家之后恐怕会非常艰难。

而且说实话，精灵带着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无非是去找小休诺丁，小休诺丁的确不怕和帕冯尼作对，但同样的，他不能在这件事上和帕冯尼作对。

精灵不懂，安娜却看得通透，小休诺丁从外地来到王都，根基不稳，现在势头强盛除了本身有手段外，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处于受害者的位置上，从不落人口舌，但如果安娜跟着精灵走了，包庇手下和有婚约的贵族小姐偷情这件事便会让小休诺丁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不仅是帕冯尼，奥瑟多也不能放过他，而王都中无数对他蠢蠢欲动的人更是会立即跳出来，到时候不论小休诺丁再有本事，也毫无疑问会被他们两个人拖下水。

安娜其实无所谓小休诺丁死活，但小休诺丁就是精灵背后最大的靠山，他出了事，精灵不可能再在王都存活下去，想逃回边际森林都是千难万难。

她只能留下来，赌一把小帕冯尼不敢杀她。

她赌对了，但马鲁斯不是看在奥瑟多的面子上不敢杀她，他那么浑，劲头上来了，别说安娜，安娜她哥奥瑟多公爵在面前他都敢捅，但他毕竟喜欢了安娜那么久，怎么愿意，又怎么舍得杀了她呢。

但安娜不死，却不意味着别人也可以不死，跟着安娜出来的女仆便被马鲁斯当着安娜的面斩断四肢，折磨致死，安娜哭得几乎晕厥，却并不能再叫马鲁斯有任何怜惜之心，被马鲁斯揪着胳膊带回了奥瑟多家。

紧接着，安娜身边那些出门找她无果又回到宅邸中的女仆全部被处死了，帮助安娜欺瞒过马鲁斯的仆人们也被处死了，一切都在奥瑟多家的大厅进行，血流了一地，奥瑟多公爵脸色铁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固然怪妹妹糊涂，做出错事，又被人发现，但他原本也不喜欢马鲁斯，心中更多的情绪还是对这位小帕冯尼的愤怒。

在奥瑟多家的大厅，当着他的面儿，杀奥瑟多家的仆人！简直是把他的脸皮踩在地上摩擦！但他还偏偏一句话都不能说，只能任由马鲁斯完成这强盗一般的行径。

奥瑟多家的女眷都吓得脸色苍白，不少当场昏过去的，小一点儿的小姐想要尖叫，却被乳母硬生生捂住口鼻，生怕她被帕冯尼家的疯子看见，平白丢了性命。

等一切结束之后，奥瑟多家的大厅已经被浓郁的血腥味占领，鲜血涂满了整片地板，几乎要湮出一片水洼来。

奥瑟多公爵气得直发抖，他呢牙齿咯咯作响，僵硬地说道：“一切不听话的人都被解决了，您该满意了吧？”

马鲁斯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不满意。

因为从前的休诺丁，他一直对奥瑟多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仰，甚至对方开始有没落迹象时，他都对奥瑟多家的人格外尊敬，但现在把脸皮撕开，当着奥瑟多公爵的面儿杀了这么多人后，他发现奥瑟多其实也不过如此，跟其他巴结他们家的小贵族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安娜·奥瑟多，他还喜欢对方，但那种喜欢里的讨好和尊敬没有了，安娜·奥瑟多现在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花瓶，而这花瓶不完美了，在他看来都是奥瑟多家的人的错，除了安娜·奥瑟多，其他所有人都该死才对！

奥瑟多公爵见他不说话，便道：“安娜做出了这样的事来，我们家也十分愧疚，想来您也不愿意和这样一个不贞的女人结婚，不如婚约就这么作罢吧，之后我们也会献上赔礼，一定叫您和帕冯尼公爵满意。”

奥瑟多公爵这是没办法了，当初婚约就是老奥瑟多公爵定下的，他本来也不看好，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仆人都死了，小帕冯尼又疯成这样，他总不能还看着自己的妹妹跳进帕冯尼这个火坑里去吧，不过是些钱财，舍了还能再赚，至于嫁不嫁人的，其他贵族家也不是没有一辈子不婚的小姐，都无所谓了，赶紧先把妹妹捞出来再说吧！

奥瑟多原本以为小帕冯尼受了这等屈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却没料到对方冷笑一声，说道：“接触婚约？休想！安娜·奥瑟多她这辈子就休想从我手中逃出去！我一定要娶她！她如果再做出什么丢我脸面的事，你们便等着吧，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是这些无足轻重的下人了！”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奥瑟多公爵差点没忍住把自己的手套扔他脸上去，但没办法，他们家现在不受王宠，权势压根儿没办法跟帕冯尼家比，最后也只能青紫着脸看着小帕冯尼耀武扬威地扬长而去。

马鲁斯前脚走，奥瑟多家后脚便爆发出一阵哭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仆人们流着眼泪收拾着同伴们的尸体，奥瑟多公爵径直去了安娜的房间，二话不说给了她一耳光。

安娜本就哭得几乎失去意识，再被一打，当时便昏厥过去，再醒来时也没有任何人伺候，仍旧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奥瑟多公爵又气又悲地告诉安娜，即便这样，小帕冯尼也不愿解除和她的婚约，之后还是好好收了心思，想办法讨好小帕冯尼吧。

安娜原本只是悲痛和绝望，听到这话，却差点从窗户跳下去，奥瑟多公爵也没办法，只能把妹妹拦下，又把窗户和门都锁了，不叫她寻死。

安娜呆呆地坐在窗边，她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悲伤，她憎恨自己，憎恨小帕冯尼，甚至憎恨已经过世的老公爵，为什么命运非要这样折磨她，非要逼她嫁给一个混蛋，逼她爱上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人，她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精灵，不由得流下泪来。

唯一能让安娜有所安慰的是，半夜的时候，奥瑟多公爵将一个人放进了她的房间，那是十三岁的小女仆艾米丽，她因为目睹了一切，知道小帕冯尼到奥瑟多家后会清算，所以一直藏在外面，这才躲过一劫。

但她又是那样牵挂自己的小姐，所以一直等到半夜，又偷偷地溜回来了。

奥瑟多公爵本来连带着她也要惩罚，但看她对安娜实在是忠心耿耿，连丢命都不顾也要回来，当下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告诉她不能再由着小姐胡闹后把她放进了安娜的房间。

安娜悲喜交加，抱着艾米丽一直流泪到天亮，只叫小女孩儿也心疼得无以复加。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帮助小姐了吗？艾米丽绝望地想到。

第82章 大魔法师

奥瑟多家该死的人都死了, 帕冯尼家当然也不能有还能说话的嘴巴, 马鲁斯带出去的人都是高手，叫失去了大剑士的老帕冯尼心疼得直哆嗦, 但为了家族的脸面, 最终也只能狠狠心都杀了。

老帕冯尼这一次也无法责怪自己的儿子, 好生安慰了他一番后, 又亲自去了一趟奥瑟多家, 奥瑟多公爵赔礼道歉不算，又奉上了几车的礼物，才将他送走。

马鲁斯虽然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但他最恨的人怎么可能是奥瑟多家, 当然是尼格瑞姆和他手下的精灵，他咬牙切齿, 怒发冲冠, 发誓要亲手斩下那精灵的头颅，也一定要叫小休诺丁为此付出代价！

老帕冯尼本来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那么迷恋一个女人, 这次的事件虽然叫他们脸上无光, 但对马鲁斯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为此太伤心了也不好, 想到这里，老帕冯尼便想着叫马鲁斯转移一下注意力，他难得脸色和缓地进了马鲁斯的房间，对拿着剑毫无章法地对着空气乱砍一气的儿子道：“不过是个女人，有多要紧？消息没传出去，我们家的脸面没丢, 这就够了。”

他想着表扬儿子一番，和善道：“你这次做的不错，第一时间把人清理了，也没冲动去找小休诺丁的麻烦。”

马鲁斯没说话，只停了下来，木着脸把手里的剑扔了，摔在地上，锵啷一声。

帕冯尼公爵笑着说道：“你年纪不小了，也是该学着接我的位置了，也正好分一分心思，近来国王有一件大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办。”

马鲁斯不是很情愿，比起去帮老帕冯尼的忙，他更想找机会解决小休诺丁，但想想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真正有机会接触一个公爵所拥有的权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老帕冯尼道：“这件事其实不难，只是接待工作，但那个需要我们接待的人却有大来头。”

马鲁斯听到前半句刚有些失望，听到后半句又有了兴趣，问道：“谁？”

老帕冯尼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神秘道：“辰星王国魔法协会的首席魔法师。”

“也就是现今最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萨皮安提亚。”

马鲁斯眸光一动，喃喃念道：“大魔法师……萨皮安提亚？”

——

弗玛在事发的第二天天黑后才回到宅邸，他胳膊上受了伤，但不重，包扎好后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不过和平时出门幽会不同，几乎一刻钟不到，他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从得知弗玛和安娜幽会被马鲁斯发现之后，尼格瑞姆就差不多猜到会发生什么了。

小帕冯尼生性残暴，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给他带绿帽子的人，尼格瑞姆这边他是找不着机会下手，也不敢丢开脸皮，但对奥瑟多家就不一样了，奥瑟多家的情况必定非常惨烈，安娜·奥瑟多恐怕暂时不会再敢和精灵相见了。

事情确实如此，精灵趁着夜色去了奥瑟多家，敲响了安娜的窗户，安娜明明就站在窗户后面，却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还命令小女仆拉上了窗帘，彻底将精灵拒之窗外。

这还是弗玛来王都后第一次被人拒绝，简直失魂落魄，伤心欲绝，感觉自己要像话剧中的男主角一样饮毒自尽才算痛快。

弗玛好歹是个战斗力不错的弓箭手，没事还可以扔出去使用美男计，更重要的是，他要是死了，尼格瑞姆也不好向精灵女王交代。

最终，尼格瑞姆还是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奥瑟多家死了不少人，恐怕还遭到了帕冯尼的恐吓，她现在敢见你才怪了。”

弗玛闻言，眼眶泛红地看向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淡淡道：“放心吧，安娜·奥瑟多在离开你的时候勉强还算是个清醒的女人，别说还没真正成婚，就算结了婚，她也不会轻易屈服放弃的。”

尼格瑞姆道：“你可以过几天再去找她，她应该还是愿意见你的，不过她接下来估计要跟你商量怎么杀了小帕冯尼，你把她稳住，不要真的答应她，也不要彻底拒绝她。”

弗玛听到这话，眼里终于又有了希望：“您说她还会愿意见我？！”

尼格瑞姆：“……”

你可真会找重点。

意识到恋爱脑的精灵压根儿不靠谱，尼格瑞姆还是将他扣下来，细细把话说清楚了。

帕冯尼本来就在尼格瑞姆的清算名单上，所以安娜和弗玛本不必这么仓皇失措，但这件事却不能真的叫安娜知道，即便安娜现在是深爱着精灵，尼格瑞姆也得提防对方背后捅刀。

所以他叫精灵尽量保持模糊的态度，先去将安娜稳住，毕竟不论是安娜怂恿精灵朝小帕冯尼动手，还是安娜觉得精灵要放弃她转而去帮助小帕冯尼，都不是尼格瑞姆想要看到的结果，这两者都有可能打乱尼格瑞姆在王都逐渐稳固下来的脚步。

“我在之后的行动里可能会需要安娜的帮助，”尼格瑞姆道：“所以你不能叫她在现阶段出乱子。”

弗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说道：“等到帕冯尼家消失，她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小帕冯尼解除婚约，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自由地在一起了。”

弗玛听到这话，忍不住朝尼格瑞姆郑重地行了一礼，感动道：“真的太谢谢您了，领主大人！”

尼格瑞姆笑了笑，没说话。

马鲁斯·帕冯尼是迟早要被解决的，但帕冯尼家被扳倒后，安娜和弗玛自由恋爱的结局会是如何，尼格瑞姆就管不着了，现在谢他倒还早了点。

弗玛听了尼格瑞姆的话，在宅邸中好好地养了几天伤，等好得差不多了才再一次去往奥瑟多家的宅邸。

和尼格瑞姆料想的一样，安娜强忍着几天没见精灵，早已对他思念得不得了了，这一次精灵出现，她便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放进了房间，又咬着嘴唇用手去打他，弗玛哪里敢躲，反正贵族小姐也没多大力气，只站在那里受了，最终还是安娜看见了精灵手臂上的伤口，这才留着眼泪停下手来。

在平复情绪之后，安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得杀了马鲁斯·帕冯尼！他不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也不可能再活下去！”

弗玛心想，这还真跟领主大人说的一模一样，幸亏他早想好了说辞，安娜又一碰见他就脑子发昏，于是渐渐被安抚下来，两个人转而你侬我侬地互诉起衷肠来。

小艾米丽自觉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于是自告奋勇地替二人放风，加上精灵身手利落，来的次数也不频繁，竟然真的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弗玛和安娜都在彼此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精神，但尼格瑞姆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关注他们了。

王都来了一位大人物。

正巧，尼格瑞姆还曾经替人马卢西买过他的《星象研究》，他是当今世上最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也是辰星王国魔法协会的首席魔法师，萨皮安提亚。

这位大人物进城时的仪仗队有三十米长，比尼格瑞姆那时还要大张旗鼓，几乎是一个小时之内就传遍了整个王都，很多人都非常奇怪，这位大魔法师怎么会突然莅临金羽王国的王都，但尼格瑞姆知道，这位大魔法师绝对是被国王小迈尔威斯请来的。

看来国王的麻烦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严重到需要他不顾面子的向其他国家的组织寻求帮助，而之所以将入城仪式做的这么隆重，恐怕也是国王的意思，他急切地需要萨皮安提亚的威名来震慑躲在阴影中的暗杀者。

不过换而言之，魔法协会既然会派出萨皮安提亚这样的人物，也从侧面证明了国王遇到的麻烦有多么棘手。

但说到底，尼格瑞姆真正关心地只有一件事。

“萨皮安提亚真的能解决小迈尔威斯的麻烦吗？”他第一次询问了人马卢西的意见。

在王都的某个阴暗空间里，有人问出了和尼格瑞姆一模一样的问题。

“上师，萨皮安提亚真的能解除您的魔法吗？”

问问题的人惶恐地趴伏在地上，一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充满了紧张和畏惧，他的上首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人，他的脸庞被整个遮掩在帽兜下，只露出一个尖细的下巴。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悦耳，但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迟钝和生涩，就好像他很久没有使用过这种语言了一样。

“没有人能解除我的魔法。”他缓慢而又笃定地说道。

人马给出的答案和他相差无几，不过要模糊一些。

卢西道：“萨皮安提亚的到来会给这件事带来一些转机，但他不会解决困扰国王的任何事情。”

尼格瑞姆听到这个答案，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后，他又把目光放在了卢西身上。

“他不会为国王解决任何困扰，”尼格瑞姆意味深长道：“但他恐怕能为我解决很多事情。”

卢西对一切早有预料，他挑了挑眉，朝尼格瑞姆行了一礼，说道：“愿意为您效劳。”

大魔法师萨皮安提亚来到金羽王国是一件大事，除了国王不方便亲自出面接待外，国王身边有名有姓的大贵族全部出动了，马鲁斯原以为自己能承办多少事，甚至和大魔法师当面交谈呢，事实上这里名流如云，他哪怕是公爵的儿子，也只是在宴会上打扮整齐，像个木桩一样跟着他的父亲走来走去，向人寒暄敬酒罢了。

马鲁斯向来嚣张跋扈，这一场聚会真是将他这辈子的笑脸都赔完了，叫他好不耐烦，但一想到总有机会和他父亲一起跟大魔法师搭上话，他又硬生生地将这不耐忍住了。

马鲁斯的忍耐到最后总算是没有浪费，宴会后半程，他的父亲总算是端着酒杯朝萨皮安提亚那边去了，马鲁斯忙整了整自己脖子上的领结，跟了上去。

萨皮安提亚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岁了，但就像其他具有天赋的人一样，他的寿命非常长，他看上去完全没有百岁老人的憔悴和暮气，而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干瘦老头，他的眼睛非常亮，精力十足，好像随时能够抡起他手中一人高的法杖同人肉搏一样。

虽然宴会十分热闹，但这位大魔法师看上去不怎么高兴，马鲁斯觉得，也许是因为国王没有亲自来接待他，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

老帕冯尼显然也看出了对方兴致不高，但因为摸不清魔法师的脾气，所以不敢多做打扰，随便寒暄了几句，喝了口酒，就打算离开了。

但马鲁斯可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他没有理会自己的父亲，而是独自留了下来，而老帕冯尼在走开之后才发现马鲁斯没有跟上来，不过这时去强行把人叫走会十分尴尬，他又害怕儿子闯祸，只好在不远不近处站好盯着。

马鲁斯没有管老帕冯尼在干什么，他朝大魔法师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放低了姿态，说道：“国王没来见您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缘由，还请您不要因此生气。”

马鲁斯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贴心地揣摩到了对方的心思，这位大魔法师不说当面夸奖他一番，暗地里也该对他有几分好感了，却没想到对方看了他一下，随后翻了个几乎要把眼珠子背过去的白眼：“你有病吧，他要是能随便跑出来见人，我还来金羽干嘛！”

马鲁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这个大魔法师的性格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萨皮安提亚哼哼唧唧道：“老头我是小气，可也没小气到这种程度，叫身负诅咒的人跑出来亲自接待我，半路死了算谁的？你这个人真是有病，滚，滚滚滚！”

马鲁斯脸上的表情都要裂了，被这么骂了一通，他恨不得当场锤爆这个老鬼的脑壳，但他又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还有求于对方，也只能勉强把心里的愤怒压了下去，转而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原，原来是我猜错了，真是抱歉，我只是见您心情不好……”

萨皮安提亚又翻了个白眼：“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看到了你，我就觉得心情不好！所以快滚，现在，立刻，马上！”

萨皮安提亚虽然年纪大了，身材也缩了水，嗓门儿可不小，再加上本来就是这场宴会的焦点，他一喊，所有人就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见被骂的人正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决斗事件的男主角之一马鲁斯·帕冯尼，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其中不乏几声帕冯尼家恐怕即将没落的嘲笑。

马鲁斯涨红了脸，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萨皮安提亚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指着鼻子问他怎么还不滚，老帕冯尼看不下去了，忙跑过来把人带走了。

马鲁斯一离开萨皮安提亚的视线，就立刻一拳打在墙上，气得几乎晕厥，他张口就要向帕冯尼公爵抱怨这老头有病，故意针对他，却被他的父亲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地方可不是家里，隔墙有耳，马鲁斯如果在这里说了萨皮安提亚的坏话，恐怕今天晚上就要传到那位大魔法师的耳朵里。

老帕冯尼的谨慎原本是有必要的，但他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落在马鲁斯的眼里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帕冯尼家从三流贵族变成了国王身边的宠臣，他的父亲从子爵变成了公爵——又什么用处吗？什么都没变！看看这老家伙畏畏缩缩的样子，和过去有哪怕一点儿区别吗？他马鲁斯·帕冯尼也没有变，他还是被休诺丁踩在脚下，任何属于他的东西都会被夺走！他根本什么都得不到！

马鲁斯先是愤怒，再是悲哀，到了最后，竟然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放眼看向大厅中觥筹交错的众人，冷漠地想，这群家伙其实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同样卑躬屈膝，是被别人踩在脚下的垃圾，这些人的话，他有什么必要放在眼里呢？

这样一想，马鲁斯便什么都不在意了，他甩开自己的父亲，大踏步地重新向萨皮安提亚走去，众多人把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了，甚至能冷冷地凝视回去，直把人逼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萨皮安提亚显然也没想到马鲁斯还会回来，他原以为这个贵族小子会禁不起一点儿打击呢，不由得挑了挑眉，稍稍对这个锲而不舍的人有了丁点好感，于是这人重新站到他面前时，这位大魔法师的态度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

他“哼”了一声，说道：“干嘛？”

马鲁斯见到萨皮安提亚的态度，还以为对方是欺软怕硬，心下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您是几百年来涉猎最广，最有权威的大魔法师，我想向您询问一些问题。”

没有人不愿意听好话，萨皮安提亚抬眼看他，哼道：“这就对了，有话就说，不要像刚才那样，磨磨唧唧，烦人！”

马鲁斯见他语气软化，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向您询问诅咒的事情。”

萨皮安提亚一听，眉毛就皱了起来，说道：“你家有人中咒啦？真是奇怪，你们金羽国的人怎么回事？个个中咒？”

马鲁斯听他这么说，忙道：“不，我家没有人中咒！”

马鲁斯的脸上流露出一些急切和渴望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下咒的事情。”

萨皮安提亚看他的眼神立刻变了，他拧着眉头，抿着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开骂，但到了最后，又想起来这人给自己带来的那么一丁点好感，于是硬生生忍住了，只从鼻子里出着气，哼道：“小子，心术不正是会遭报应的，老头我只会解咒，可不会给人下咒，不论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老头子都劝你不要这么做，以免反噬自身。”

但马鲁斯想听的可不是这种话，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见马鲁斯在听到这话后不仅没有顿悟的意思，脸上反而渐渐出现了掩藏不住的戾气，萨皮安提亚顿时失望无比。

他本来就讨厌人多的地方，这种虚伪至极的宴会尤其，今天出现不过是给金羽国王的面子，结果忍着忍着，好不容易以为碰到了一个合自己口味的年轻人，却万万没想到看走了眼，这人从根里就是个坏种，顿时倒胃口得够呛，更加不想在这种地方呆下去了。

萨皮安提亚从不过分勉强自己，被马鲁斯坏了心情，他干脆就不在这里呆了，更不管你还有多少贵族想见他，之后没有主角的宴会又该如何收场，拎着自己的法杖，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贵族们见了，连忙有人去拦，却没想到这一百五十岁的大魔法师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手里还提溜着东西呢，一下子就蹿没影儿了，看得没搭上话的贵族连连扼腕，又将不满投向帕冯尼公爵父子。

马鲁斯是根本不在乎了，老帕冯尼却还要脸呢，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教训儿子，只得抓了他的胳膊，躲着脸，忙不迭地离开了。

萨皮安提亚和帕冯尼父子一走，这虚以委蛇的宴会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很快就散了场。

老帕冯尼回家又把马鲁斯一顿训，后者却根本没有听进去，老帕冯尼也不管，只对他道：“大魔法师的住宅是我们家在安排，你给我立马上门去道歉！”

马鲁斯漫不经心道：“那老东西看见我就烦，我去道歉他也不会高兴的。”

老帕冯尼不管这个：“我还指望你能让人高兴？不管怎么样，你得把姿态做足了！一定得去！现在就去挑礼物！”

马鲁斯虽然不耐烦，却也不得不听老帕冯尼的话，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提了礼物上门，但他没能见到萨皮安提亚，而是见到了他的学生。

第83章 笑话书作者

像萨皮安提亚这种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 总是会有很多学生, 毕竟他还客串辰星王国魔法学院的教授。

但会跟随他一起出使他国的学生，当然不会是那种只听了几堂课的关系，马鲁斯遇到的这个人是萨皮安提亚的第五位弟子, 他因为魔法天赋极高而被萨皮安提亚赏识，但又因为性格不对萨皮安提亚的胃口, 算是那么多名弟子中不受宠的那一挂。

这件事相当的显而易见, 毕竟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派来守门了。

不过再怎么不受宠, 他也是那样一位大魔法师的弟子，这位魔法学徒相当的心高气傲，一听说马鲁斯是来找萨皮安提亚的，便对他大肆嘲讽了一番。

马鲁斯听对方把自己当做了上门巴结的普通贵族，心中恼怒，恨不得扭头就走, 但老公爵的命令摆在那里，他没办法就这么回去，只得硬着头皮把原委说了, 表明自己是来道歉的。

却没想到这位大魔法师的弟子听了，态度竟然一下子缓和下来，他也不对马鲁斯阴阳怪气了, 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所以你是因为向我老师打听下咒的事情被讨厌了？”

马鲁斯没料到他的态度变化，愣了一下才道：“是啊, 我……我这是知道错了，所以才来道歉的。”

那人瞥了马鲁斯一眼，嘻嘻一笑，说道：“错了？有什么错？诅咒难道不是魔法么？只不过有些人故作清高——”

他脸上有一丝不屑的神色闪过，嘴里的话却停下了。

马鲁斯敏锐地觉察到这位魔法学徒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尊敬自己的老师，不由得眼睛一亮，说道：“你什么意思？”

那学徒并没有回答他，反而上下打量了马鲁斯一番，没头没脑地说道：“你说你是帕冯尼家的少爷？我听说你们家在金羽王国的势力挺大的。”

马鲁斯现在其实一点儿也不这么觉得，但他认为眼前这个学徒很有可能就是即将拯救他出休诺丁这个苦海的人，当下便点头道：“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那人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便放松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笑嘻嘻地离开了自己原本把守的位置，朝马鲁斯走了过去，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说道：“你有什么问题，没必要非得问我的老师，问我也是一样的，我对诅咒这方面的魔法很有研究。”

马鲁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兴奋地说道：“只要你能帮助我，我会聘请你成为帕冯尼家族的首席魔法师，金钱，地位，女人，你想要什么都有！”

那人明显也很激动，但却压抑住了，不动声色道：“你能做得了主吗？你现在可还不是公爵。”

他的意思是，马鲁斯如果想的话，帮他除掉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马鲁斯倒也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没有听出他话中隐藏的意思，而是道：“放心吧，可以的，金羽王国可没有那么多优秀的魔法师，你还是萨皮安提亚的弟子，我父亲一定不会拒绝的！”

那人脸上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也不知道是失望马鲁斯一板一眼的回答，还是失望自己的价值非得跟萨皮安提亚这个名字挂钩。

但这些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他道：“我可以帮你，不过我的老师一直不愿意我独立，直接说出来他会拒绝的，等到他要离开金羽王国的时候你们再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吧，还有，我帮助你的事情也不能让他知道。”

听到这话，马鲁斯终于意识到和这位学徒合作可能会让那位大魔法师不悦，但很快，他又想，我早已经叫他不高兴了，更何况只要能解决休诺丁的事情，这又有什么呢？

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那人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有那么几分真心的笑来，他道：“我叫阿德里安，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想要诅咒的人是谁了。”

马鲁斯闻言，立刻急切地说道：“尼格瑞姆·休诺丁！我要尼格瑞姆·休诺丁去死！”

阿德里安挑了挑眉，说道：“休诺丁？这个姓有点耳熟。”

马鲁斯愤愤道：“他是现在休诺丁家唯一的活口，继承了伯爵的爵位，五年前去边际森林和无主之地当了领主。”

阿德里安一愣，说道：“边际森林和无主之地？”

马鲁斯瞥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好像叫什么盖登，哼，哗众取宠的东西。”

阿德里安先是怔愣，在弄明白其中关联后又露出兴奋的笑容来，他赞赏地看着马鲁斯，啧啧道：“嚯，你可真是找了个大目标——没想到我第一个下诅咒的人会是龙之领主！”

龙之领主这个名号明显没有传到马鲁斯这里来，他愣了一下，说道：“什么？”

阿德里安懒得向他解释，只说道：“你要杀的那个人可不简单，他身边应该也有会使用魔法的人。”

除非是即死，否则即便中了普通的诅咒，只要能回到盖登，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厉害魔法师去替他解咒。

阿德里安想了想，说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以我的能力不一定能稳妥地杀了这个人。”

马鲁斯立刻急了，说道：“你答应过我的！难不成想要反悔吗？”

阿德里安无语道：“我可没有这么说，只不过要另外用些手段……”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的老师确实十分厉害，我做不到的事情，他一定有办法做到！”

真是忍不住好奇，如果那位故作清高的老师发现自己制造的魔法物品害死了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会去赎罪坐牢吗？如果没有，那么这位老师恐怕也没有那个脸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笑话了吧！

也不顾马鲁斯一脸的茫然，阿德里安笑道：“你不用再担心这件事了，我有办法了，等有了结果，会派人把消息告诉你的。”

说完，他便扭头跑回住宅里去了。

马鲁斯仍旧不敢完全相信他，但对方已经是他现在唯一的指望了，于是他只能放下礼物，独自离开了。

不欢而散的宴席叫王都中的大贵族们提心吊胆，在觐见国王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责任推到了帕冯尼公爵的身上，老帕冯尼百口莫辩——也确实辩不出来什么，因为的确就是他的儿子，马鲁斯·帕冯尼惹恼了大魔法师。

国王以前还颇为器重帕冯尼，现在真是看他一眼就够了，但毕竟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提拔这一家，他也没法说什么，最终只能灰心丧气的摆了摆手，散会了。

这种级别的大魔法师都性情古怪，对方心情不好，国王也不敢随意叫他来给自己解咒，他最近颇有些被害妄想的症状，想着萨皮安提亚也不是金羽王国的人，担心他一怒之下反倒给自己下咒，只叫大贵族们去好好招待这位法师，等他情绪好转了再进行召见。

大贵族们先前还想着和这位大魔法师套套近乎，但小帕冯尼的例子在前，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触这位大魔法师的霉头，于是纷纷推诿，到了最后，竟然还是帕冯尼一家顶了上去！

没办法，老帕冯尼还想着挽回一下呢！第二天又带着儿子和礼物上门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也扑了个空，萨皮安提亚才懒得给机会叫这群人巴结自己，金羽国王不召见他，他就自己出门去了，帕冯尼父子只见到了他的学生们，阿德里安也在其中，不过因为有其他人看着，他也不方便和马鲁斯说话，而是装作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招待辰星王国首席魔法师的宴会不欢而散，这个消息虽然按理来说只有当天参加了宴会的大贵族们知道，但尼格瑞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于是他在第二天去找了矮人。

在大剑士迈勒来到尼格瑞姆阵营中后，矮人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他可以和迈勒讨论武器的锻造，和武器的锻造，以及武器的锻造，虽然看上去内容单调，但事实并非如此，锻造可是一门大学问，有人在一旁捧场，矮人不知道过得多快活。

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原本一个人呆得好好的人马突然开始频繁地找矮人一起看书——矮人承认，他当初无聊的时候确实多亏了人马和他的《星象研究》，但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无聊了，人马就不能去找兽人玩儿吗？！

人马的回答是，不能。

给出的理由是，矮人比兽人聪明。

这个理由一下子击中了矮人的心扉，在他看来，人马是在夸奖他！一个矮人怎么可以辜负朋友对自己的期待呢？更何况对方确实陪伴自己度过了好长一段无聊的日子，他也应该回报对方呀！矮人把持不住，一时冲动，竟然答应了，结果是到之后想要后悔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每天勉强自己陪人马一起看书。

看书的时光真是太漫长了，漫长到他觉得自己要变成一颗发芽的土豆了！他当时怎么会觉得这本书很好笑呢？矮人百思不得其解。

托人马的福，矮人算是把这本《星象研究》的内容记得七七八八了，包括那个拗口的作者名字以及书背上作者的简笔自画像。

这一天的卢西还是拉着铁锤在看书，铁锤生无可恋，恨不得回到过去给傻乎乎答应人马请求的自己两拳，所以当尼格瑞姆走过来并表示有事要拜托矮人的时候，铁锤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忙不迭地从人马身边逃离，凑到了尼格瑞姆身旁，眼巴巴地说道：“您有事？您有什么事？无论什么事，尽管交给我吧！求您了！”

尼格瑞姆被矮人这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由得古怪地看向人马，人马跪坐在软垫上，朝尼格瑞姆无奈地摊了摊手。

尼格瑞姆重新把视线放在了矮人的身上，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铁锤严肃道：“领主大人的事都是大事！”

只要能让他从人马身边离开，怎么都行！

尼格瑞姆无语道：“行吧，那你帮我去魔法集市买点鼠尾草回来。”

铁锤一愣，说道：“您要鼠尾草干什么？”

鼠尾草是尼格瑞姆能想到的最常见的魔法材料，就那么随口一说，天知道他能要鼠尾草干嘛，只能含糊道：“埃布尔突然想吃吧……”

铁锤：“吃……鼠尾草？整株的？”

口味这么奇怪的吗？

尼格瑞姆严肃地点了点头，反正埃布尔被他关在房间里呢，估摸着听不见这里的动静，随便把什么事推给他都行。

主要埃布尔最近的精神状态确实很奇怪，别说他突然想吃鼠尾草了，他就是突然想吃水晶球，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铁锤懵逼了一下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行，我这就去一趟。”

尼格瑞姆循循善诱道：“其实也不是很急，最近你也闷坏了吧，顺路可以随便逛逛，晚饭……晚上睡觉之前回来都行。”

矮人完全没有听出什么问题来，只觉得自己终于有光明正大的借口远离人马和他的书了，开开心心地答应下来，抡着两条小短腿，一阵风似的就跑了出去。

等到矮人走远了，尼格瑞姆才重新和人马对上视线。

“你觉得他会遇到萨皮安提亚吗？”尼格瑞姆忍不住问道。

卢西笑了笑，说道：“您确定要问我这个问题吗？”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说道：“不了。”

萨皮安提亚暂时不会被国王召见，这段空闲的日子他在王都会做些什么，即便是尼格瑞姆也不能全然料到，但他知道的是，身为魔法师，无论如何，萨皮安提亚一定会去王都的魔法集市看一看。

矮人只要一直呆在那附近，三天之内他们一定会撞见。而人马和他之间的配合如此默契，想来也早已经看见了未来——看见了他计划成功的未来。

尼格瑞姆的预料没有错，矮人第一天确实没能在魔法集市碰见萨皮安提亚，但很快，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被尼格瑞姆以同样的理由支了出去。

两天内，矮人来来回回七八趟，为埃布尔买了无数奇怪的魔法材料——鼠尾草、薄荷、狼牙草、洋槐……多到矮人忍不住向其他人吐槽：“埃布尔怎么就不能吃点正常的东西呢？咱们家的厨房有那么叫他难受吗？”

精灵心不在焉，兽人十分赞同，迈勒担心埃布尔会不会吃坏肚子，只有知道一切的人马笑而不语。

第三天，矮人再一次被支去了魔法集市，尼格瑞姆终于想不出任何魔法材料的名称了，所以这一次他要求矮人买的是水晶球。

铁锤大吃一惊：“埃布尔真的要吃水晶球了？！”

尼格瑞姆：“……”

先不说“真的”两个字是怎么回事，尼格瑞姆多多少少因为埃布尔的风评被害感到了愧疚，终于良心发现了一次，说道：“不，这一回是我想要。”

铁锤嗷了一声，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那行，我去跑一趟。”

尼格瑞姆把他拦下来，说道：“我想要一个绿色的水晶球。”

铁锤一愣，说道：“绿色的？水晶球不都是透明的吗？哪有绿色的？”

尼格瑞姆笃定道：“有的，你去买就知道了，没关系，我不着急，今天找不到，明天可以继续找。”

换做其他人听到这样的命令，一定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领主，被刁难了，但一根筋的矮人可想不到这么多，铁锤听到这话，也只得一脸茫然地出了门，去给尼格瑞姆找绿色的水晶球去了。

矮人性格耿直得过分，尼格瑞姆说有绿色的水晶球，他就觉得一定有，在魔法集市所有售卖水晶球的摊位挨个问了过去。

一直买不到矮人也不气馁，继续问，本来问题不大，他这么一路问下去，尼格瑞姆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谁知道好巧不巧，竟碰到一个看不起异族的摊主。

这样的人王都并非没有，只不过多是些无知无能之辈，平时也畏于尼格瑞姆的凶名不敢发声，今天这个人是瞧见矮人一个人在外面，还一副笨头笨脑好欺负的样子，这才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傻子都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绿色的水晶球，我看你是被你的主人讨厌了吧！不过也是，休诺丁伯爵好歹是个王都出去的贵族，会喜欢你这种异族才奇怪呢！”

铁锤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地突然就被人攻击了，把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矮人弄得一愣，而在听明白他究竟说了什么后，铁锤当即便火了，骂道：“放你妈的狗屁！”

说罢，也不多费口舌和他争吵，二话不说抡起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长柄锤，怒气冲冲地径直走到他跟前，一下就把那人的摊子给砸翻了。

那人哪想到矮人竟然会当街动手，那锤子落下时就离他半个手掌远，当时便吓得够呛，哪里还敢说话，连滚带爬地趁乱逃走了，矮人心中虽然有气，却记得尼格瑞姆不要杀人的叮嘱，咬牙切齿半晌，还是没有追上去，而是冲他的背影怒气冲冲地大声嚷嚷道：“放你妈的狗屁！听见了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绿色的水晶球！我们的领主大人才不会讨厌我呢！”

矮人声若洪钟，那叫一个响亮，别说逃走那人了，隔着三条街也能听见，所有摊子上有水晶球的人都噤若寒蝉，忙不迭地把水晶球收了，生怕矮人在自己这里买不到东西也对他们动手。

铁锤一见他们这动作，哪里肯干休，正要上去闹起来，旁边就有一个声音道：“世界上还有绿色的水晶球呢？”

铁锤一扭头，就看见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站在自己旁边，手上拿着好大一个法杖，看上去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不由问道：“你也不知道？”

那老头“哼”了一声，说道：“我有什么不知道！那个人虽然讨嫌，但他也没有说谎，这世上确实没有绿色的水晶球！”

铁锤一下子就恼了，叫道：“有！有！我们领主说了有，那就肯定有！”

谁知道那老头也跟着急眼了，叫道：“没有！没有！我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

铁锤怒道：“你谁啊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铁锤还以为对方接下来要学着问他他们领主是谁了，正好把龙之领主的名号报出来吓对方一跳，却没想到那个老头听到他的问话，竟然一抖胡子，骄傲地昂起头来，颇为自得的说道：“我是谁？哼哼，说出来怕吓着你，总之你别管，魔法这方面当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铁锤心道，你说别管就别管，你这老头是谁呀！年纪大，口气也不小！

但对方的语气实在是太笃定了，铁锤也不禁打量起对方来，结果越打量，竟然还越觉得眼熟，好像自己真的在哪儿见过这干巴老头一样！

铁锤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现，大叫一声：“啊！是你！”

老头听到这话，吓得一哆嗦，他就出来走走，好奇搭个话而已，没想到真叫人给认出来了！这可怎么得了！这里可是魔法集市，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字，要是被这憨憨矮人叫出来了，他今天怕是脱不了身了！

于是连忙弯腰捂住矮人的嘴，抓着他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你闭嘴！咱俩去人少的地方说！”

矮人一边不情不愿的跟着他走，一边道：“去就去，你有病啊，捂着我下巴干什么？”

老头：“……”

矮人的胡子实在是太厚了，乱糟糟的，看不清嘴在哪里也很正常嘛！

两人一路出了魔法集市，到了隐蔽处，老头才放开他，哼道：“你知道我是谁了，还不信我的话吗？”

铁锤真是莫名其妙，说道：“你不就是那个萨皮安提亚嘛！名字老长那个！知道你是谁怎么了？凭什么要信你的话？”

萨皮安提亚还是第一次见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还对他这个态度，都愣住了，难以置信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在魔法界的地位吗？！”

铁锤也大吃了一惊，说道：“什么魔法！你不是个写笑话书的吗！”

萨皮安提亚：“？？？”

作者有话要说：　　萨皮安提亚：谁说的这话？出来挨打！

第84章 土豆

萨皮安提亚起先还抱着侥幸心理, 觉得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一个和他同名的人在写笑话书, 直到矮人说出《星象研究》这个名字后他才确认，矮人口中的那个人确实就是他没错！

真是岂有此理！

萨皮安提亚气得差点脑溢血，指着矮人的鼻子正要破口大骂，就听见矮人道：“我也不太懂这些东西，是我的人马朋友带着我一起看的。”

萨皮安提亚一下子噎住了。

人马……人马这种种族, 天赋就是占星, 自己写的《星象研究》搞不好在他们看来还真的漏洞百出……

但是想了想, 萨皮安提亚觉得自己毕竟被嘲讽了，还是应该愤怒一下，于是跳脚道：“人马怎么了？人马了不起啊！人马就能随便嘲笑别人啦？！哼！我跟你说, 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你那个朋友在哪儿？还有你那个说世界上有绿色水晶球的领主！快带我去见他们！”

萨皮安提亚向来是不信天赋一定比后天的钻研有用的，尤其是在魔法这方面，要知道，他本人年轻的时候其实也并不是天赋最顶顶好的魔法师, 全靠他努力的学习和研究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而过去那些所谓天赋强过他的人早都在几十年前就死了, 现在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人马再有天赋, 难道就一定比他强吗？他一定得去跟对方比一比！

铁锤觉得这个老头简直有病，凭什么呀他就得带他回去！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去去去！一边儿去！哪有时间陪你瞎胡闹, 别耽误我买东西。”

如果矮人一口答应了，萨皮安提亚可能还会犹豫一下，是不是自己一时冲动中了别人搭讪的套, 偏偏矮人拒绝了，萨皮安提亚还就真跟他杠上了，犟道：“嘿你个矮人，你别不信，老头子我今天还就真非跟你回去看看不可！”

铁锤闻言，翻了个白眼儿，懒得理他，自顾自回集市去了。

萨皮安提亚见他这样，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儿，追在他屁股后面一起回了集市。

之后不论铁锤往哪儿走，萨皮安提亚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把个矮人烦得够呛，但对方也没得罪他，自己还看过人家写的书呢，又不好真动手，只能气呼呼的，一边翻白眼一边加快脚下的速度。

但矮人那个短腿，再快能快到哪里去呢！萨皮安提亚虽然是个瘦巴老头，腿竟然还挺长，把矮人跟得紧紧的，哪怕要回家的时候矮人一路飞奔也没能把他甩开，还真的让他追回了尼格瑞姆居住的宅邸。

不过一个短腿一个老头，两个人一追一赶地跑了那么久，都累得够呛，撑着俩腿在大门前喘的像风箱一样。

都这时候了，萨皮安提亚也没忘记冲矮人得意一下：“哈！哈哈！哈……哈……哈……没，没甩掉我吧！呃，气死你！”

铁锤：“……”

矮人气得眼睛要翻到后脑勺去了，骂道：“你，你个跟屁虫！呸！”

萨皮安提亚大惊失色：“你敢吐我？！呸！”

矮人理直气壮：“我就吐你了怎么的！呸！”

萨皮安提亚立刻还以颜色：“呸呸呸！”

矮人不甘示弱：“呸呸呸呸呸！！！”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在门口互相吐起口水来了。

门口的两个守卫看得满脸无语，一开始矮人跑着回来，屁股后面还追了个老头，他们还以为是遇到敌人了，想着要不要上去帮忙，结果就只是两个幼稚鬼而已……最后还是商量了一下，由其中一人进去报告尼格瑞姆，叫他们的领主大人快出来阻止这场口水战争。

尼格瑞姆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房间里教训埃布尔呢，听到矮人和一个老头一起回来了，顿时一喜，他原本只期望矮人能给萨皮安提亚留下一点印象，自己之后接触对方更有理由一些，却没想到铁锤这么厉害，直接把人领回来了！

但听到两个人现在正在门口互吐口水之后，就连尼格瑞姆也不得不懵逼了一下。

啥？两个人现在正在门口干啥？

守卫认真地回答道：“吐口水。”

尼格瑞姆：“……行吧。”

看来他得快点下去，别叫大魔法师把口水吐干了。

铁锤和萨皮安提亚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毕竟他们还跑了那么长一段路呢，尼格瑞姆下楼的时候两个人早已经停下了，不过铁锤生怕萨皮安提亚会不要脸地跟着他到宅邸里去，所以并没有进门，而是警惕地站在原地和对方对峙。

萨皮安提亚则是完全不着急，他早发现有人进去通报了，等下不管谁出来，他只要报上自己的名字，还怕这矮人的领主不愿意见他么？

不过萨皮安提亚倒是没想到，出来的人竟然会是领主本人。

在看见尼格瑞姆的第一眼，萨皮安提亚便觉得有些不高兴，他怀疑自己可能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不然手下一个矮人和人起了冲突，管家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得你领主自己出来，肯定是因为早就知道矮人会把他带回来！

这倒不是萨皮安提亚太敏感，而是他魔法协会首席这个位置坐稳之后，各种想要巴结拉拢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手段也层出不穷，他被弄得非常厌恶这种作为——而事实上他想的也没错，尼格瑞姆确实是故意引他上钩的。

不过就在萨皮安提亚要嗤之以鼻的时候，铁锤先嚎了一嗓子，万分委屈地跑到了尼格瑞姆身边，叫道：“领主大人！你可算来啦！你看看这个老头！”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看向萨皮安提亚，说道：“怎么回事？”

态度之自然，演技之高超，萨皮安提亚立刻就开始怀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人家就是主仆之间感情好呢？

铁锤可不管两个人之间在弯弯绕绕些什么，立刻就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倒豆子一样说给了尼格瑞姆，尼格瑞姆听到有人讽刺矮人时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没想到王都里还有胆子这么大的家伙，等铁锤说到萨皮安提亚，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萨皮安提亚自觉自己刚才误会了别人，这会儿架子也端不起来了，别别扭扭道：“你知道我是谁啦？快给这个没见识的矮人讲讲！”

尼格瑞姆从听到这位大魔法师和矮人互吐口水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会儿倒也不觉得他形象崩塌，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实在抱歉，铁锤从边际森林来的，实在对这些事情不太清楚，并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铁锤听到这话，忍不住小声对尼格瑞姆道：“他还真是什么大魔法师啊？”

萨皮安提亚这时也才反应过来：“边际森林？等等，你是龙之领主？”

铁锤听到这话，气哼哼道：“你才知道啊！除了龙之领主，还有什么人能叫矮人替他跑腿！呵，吓到了吧！”

萨皮安提亚一开始确实没想那么多，因而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像铁锤说的那样，而是嗤道：“吓到？谁能吓到我？就算是龙之领主也不能胡说八道，这世界上就是没有绿色的水晶球！”

铁锤一听到这话，当即便要跟他争论起来，尼格瑞姆却道：“呵呵，将您晾在门口实在不像话，有关这个问题，还是请进来讨论吧。”

萨皮安提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站在门口就不像话了？还有人说他写笑话书冲他吐口水呢！但他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小心眼儿不提，还像小孩儿告状，于是只哼唧一声，大踏步，昂着头就进了门。

萨皮安提亚刚进客厅就发现，正巧了，他这一次来要找的第二个人也在，人马正舒舒服服地窝在毯子上看书呢！

萨皮安提亚眼神不错，一眼就看出人马手中拿着的书正是他的《星象研究》，联想到矮人说的话，当下便气得不行，恨不得立即上去揪住这个人马的领子让他把话说清楚，但尼格瑞姆正站在旁边呢……

不知道怎么的，萨皮安提亚本来最讨厌条条框框，但当着这位龙之领主的面儿，他总有一种不想掉了身份的感觉，于是勉强忍住了，只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人马。

卢西早就料到他会来了，把书放了下来，朝他微微一笑，随后道：“领主大人刚刚出去的时候我就猜到有客人要来了，已经替你们泡好了茶。”

萨皮安提亚看向长桌，发现上面果然有两杯热茶，他哼了一声说道：“人马的预言能力那么强，星星没有告诉你这里将会有三个人吗？”

卢西笑了笑，没有说话，矮人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反正已经回来了，这个讨人嫌的老头又成了领主的客人，不用他负责，于是自顾自的跑走了。

萨皮安提亚见状急了，他才怼过人马呢，这矮人怎么跑了！连忙道：“喂！你干什么去？你不喝口茶吗？”

铁锤停都不停，头也不回地叫道：“你是傻子吗？哪个矮人爱喝茶，我回厨房喝酒去了！”

萨皮安提亚被说的一噎，又看向人马，嘴硬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卢西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嘛，说起来还是一起从边际森林里出来的呢。

萨皮安提亚：“……”

老头差点没被气死。

尼格瑞姆请萨皮安提亚在桌边坐了下来，喝着茶道：“您跟着铁锤回来就是为了向卢西要个交代？”

萨皮安提亚意识到他说的是矮人和人马的名字，强调道：“不是要个交代，而是我要跟他比一比！”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和人马比占卜？”

萨皮安提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另外，我还得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绿色的水晶球！”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世界上当然有绿色水晶球，这个问题不需要讨论，回头我找来给您看就是了，但如果您要和卢西比较的话，还是要问问卢西的想法。”

萨皮安提亚嗤了一声，尼格瑞姆要是真能找来绿色的水晶球，还让他开了眼呢！他当然不会反驳对方，至于人马……

萨皮安提亚气势汹汹地看向卢西，说道：“你一定得接受我的挑战！我不容许你污蔑我的书！”

卢西闻言，笑着说道：“如果我不接受呢？”

萨皮安提亚一下哽住，是啊，对方不接受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呀！

于是憋了好半天，老头儿只能干巴巴的说道：“你要是不接受……我……我就不走啦！吃你们领主的，喝你们领主的，我还要带我学生来一起蹭吃蹭喝！说出来怕吓着你，我这回带来二十多个学生呢！”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编出来吓唬人的。

人马却觉得这位大魔法师挺有意思，他本来也不会拒绝对方，当下便点头答应下来：“好，算你威胁到我了，我答应你的挑战。”

萨皮安提亚一听，立刻喜不自胜，说道：“你想怎么比？”

卢西道：“这应该问你，只要是星象占卜，你想怎么比都行，我不会输的。”

萨皮安提亚一听，觉得这人马真是自大得可以，当下便道：“那么我们就来替对方占卜，如何？”

卢西点头道：“当然可以，那就这样，今晚我们观星，明天早上见面，然后互相告诉接下来两天内会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情。”

萨皮安提亚一听，立刻道：“你应该知道命运是会有变化的吧？如果说了反倒不准了呢？”

卢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好像不知道命运是有强弱的？强势的命运极难被改变，更何况利用星星告诫你的信息让某件事情发生，不也是占卜者应当要做到的事情吗？”

萨皮安提亚老脸一红，人马说的这些他还真没想过，说明对方确实比他厉害，但萨皮安提亚也并不是输不起的人，如果他真的输了，他也愿意谦虚地向人马讨教这方面的知识，这场比较只会让他学习更多，而不会对他有任何坏处。

想到这里，他的心态反倒平稳下来，看上去真的有几分一位大魔法师该有的气场了，萨皮安提亚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你等着，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

人马笑了笑，说道：“随时恭候。”

萨皮安提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也不在这里多待，立刻就走了，像他来时一样风风火火。

卢西和萨皮安提亚的比试并没有瞒着其他人，很快所有人就都听说了，迈勒是知道萨皮安提亚的大名，他原先对人马的态度只能算是同伴之间的友好，在听过这件事后，突然对对方多出了一分奇怪的敬畏，至于矮人，他对萨皮安提亚这个讨厌的老头儿印象一般，出坏主意道：“这个比试太简单了，我也能做预言，都不用看什么星星！”

兽人惊讶地问：“你还会这个？”

矮人嘿嘿一笑：“我预言他明天会被一个矮人用长柄锤敲头不就行了！哈哈哈哈哈哈！”

兽人：“哈哈哈哈哈哈！”

精灵：“……”

跟傻子相处好累哦。

以人马的实力，当然不用做这种预言，他像往常一样看了一夜的星星，第二天一早，便等来了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大魔法师。

萨皮安提亚看上去明显信心不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毕竟是个人类，占星也不是他的主修，就算能力再怎么强，也总有不准的时候。

果不其然，他不甘心地盯着人马看了好半晌，最后只说道：“你最近的运势不错，但需要注意，明天可能会有一点血光之灾。”

卢西点了点头，说道：“然后呢？”

萨皮安提亚：“……没啦。”

边际森林的四个人都出来给人马壮声了，矮人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萨皮安提亚看上去想要立刻和矮人一决胜负。

卢西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道：“你的预测其实还算准确了，毕竟我本来也不常出门，那么接下来到我了。”

萨皮安提亚一下子警惕起来，说道：“你可千万不要说些我会被人马踹之类的预言。”

卢西：“……”

这位大魔法师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傻子吗？还有你自己是不是也想过这种办法啊……

谁知道旁边的矮人听到对方的话后竟然如临大敌，小声冲同样警惕的兽人道：“天呐！他竟然想到这个天才的办法了，不愧是大魔法师！”

精灵：“……”

再说一遍，傻子，三个。

卢西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好半天才道：“不，我不会那样预言的。”

萨皮安提亚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一些，说道：“那么来吧，我听着。”

卢西点了点头，说道：“明天，你会死。”

所有人都一下子愣住了，尤其是萨皮安提亚，他看上去有些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这是当然的，哪个人被人马预言了第二天会死都不可能笑得出来，在场反倒是矮人表现得最着急。

他虽然觉得这个老头怪讨厌的，但是他觉得对方不是坏人，也不想对方这样死去。

铁锤忙道：“卢西啊，你是不是看错了哪个星星？他怎么会死呢？他虽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但昨天还能追着我从集市一路跑到家门口呢，他不可能死的呀！”

卢西看了矮人一眼，冲脸色僵硬的萨皮安提亚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你也并不一定会死，但你明天一定要随身带着一个侍卫，他的力气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一定要随时跟着你。”

这毕竟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萨皮安提亚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问道：“我会怎么死？”

卢西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被土豆噎死。”

萨皮安提亚：“……”

萨皮安提亚：“什么？”

卢西耐心地说道：“你会差一点被土豆噎死。”

萨皮安提亚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就好像刚才那个认为自己真的会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不相信人马的预言，这完全是在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会被土豆噎死？他可不是什么老糊涂了的普通人，他是现今大陆上最厉害的大魔法师、辰星王国魔法公会的首席、魔法学院最受尊敬的教授——被土豆噎死？他甚至最讨厌吃土豆了！

萨皮安提亚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输定了！”

人马不置可否的说道：“明天就知道了。”

矮人看上去忧心忡忡，他是真的不希望这个老头死掉，于是忍不住叮嘱道：“你明天还是带着一个侍卫吧！”

就连一直沉默旁观的精灵也忍不住道：“如果人马的预言没有实现，带一个侍卫也影响不了什么。”

萨皮安提亚本来十分笃定自己会赢，听了他们的话后也不禁有些心虚，毕竟事关性命，虽然人马的预言无稽，但多做一手准备总是不会有错的，当下便哼哼唧唧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带着人的。”

说完，又冲人马一抬下巴，说道：“后天我来找你！”

卢西一笑：“随时恭候。”

萨皮安提亚再一次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但事实上，他下一次同人马见面并不是在后天，而是第二天便被抬着来到了尼格瑞姆的宅邸。

原来当天回到住处后，萨皮安提亚怎么想怎么觉得不保险。

虽然他一直不喜欢吃土豆，饭桌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土豆，但人马既然已经做出了预言，搞不好真的会实现呢？于是他不放心地去了厨房，对工作着的女仆们说道：“明天我不想吃土豆！”

当天的晚饭和平时一样，都是萨皮安提亚喜欢吃的食物，其中也没有土豆，这让他放松了一些。但萨皮安提亚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午饭时，饭桌竟然整个被土豆制作的食物占领了！

萨皮安提亚大发雷霆，叫人去厨房问了才知道，原来因为平常他就不吃土豆，专门去叮嘱一下，反倒叫女仆们把不想吃土豆听成了想吃土豆，于是给他做了一大堆土豆！

萨皮安提亚当时气的要死，倔劲儿竟然一下子上来了，心说我就不信你这预言能这么准！当即便舀了一大勺土豆泥塞进了嘴里，随后便被噎了个半死，幸亏身边留了个侍卫，一顿敲打叫他吐了出来，险些真的把命丢了。

不过这也证实了人马的预言确实是真的，萨皮安提亚活转过来后顿时心服口服，干脆便叫人抬着上门来了。

第85章 亲一口

大魔法师的经历真是跌宕起伏, 令人唏嘘，围观众人也情不自禁对人马产生了一股敬畏之情。

萨皮安提亚毕竟是大魔法师, 被抬过来主要还是因为太过迫不及待了，事实上他一边向众人讲述过程的时候就一边在喝魔药，等讲完了, 已经能下地活动了。

人马的这一次占卜清楚地告诉了他占卜者该如何操控命运——如果人马根本不说他会呗土豆噎死，那他就不会去叮嘱厨娘们第二天不吃土豆, 如果他没说这话，第二天桌上即便意外地出现了土豆, 按照他根本不爱吃这玩意儿的习惯, 也根本不会去碰它，一切的发生, 都只是因为人马对他说出了那句话而已！

萨皮安提亚自己的占卜大部分时间只能卜吉凶，极少数时候他能看出星星预示着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但让他去操纵某件事发生,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他急切地想知道，人马在星象中究竟能看出什么，又是怎么样进行判断的。

老头儿这会儿倒不像先前那样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对他而言，未曾了解的知识才是最重要的，他激动地冲到了人马跟前，说道：“教我占星吧！教我占星吧老师！”

说完, 他又看见了人马手里拿着的自己的书，顿时老脸一红，立刻要抢过来撕掉。

卢西忙把他拦住了，说道：“我很抱歉之前说了那样的话，实际你这本书写的相当不错。”

萨皮安提亚吭吭唧唧道：“这算什么不错，我这点本事，完全是在误人子弟，你们人马要是写一本，一定比我好一百倍！”

卢西摇了摇头：“不，你想错了，如果真的叫我来写书的，普通人恐怕根本学不到任何东西，你们没有人马的天赋，看星星的视角和我们全然不同，人马的学习方式对你们来说与废纸无异，而你这本书却相当适合人类入门——销量总是不会撒谎的，对吧？”

萨皮安提亚也是当教授的人，虽然不是那种勤勤恳恳的启蒙老师，但也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卢西这么一说，他脸上的表情便好看了不少。

人马说的没错啊，萨皮安提亚在心里骄傲地想，毕竟是我！

卢西笑道：“所以也不用说叫我教你什么，你可以随时来这里和我讨论占卜的事情。”

萨皮安提亚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卢西点头。

老头儿欢呼一声，小孩子一样原地蹦跶起来，完全看不出刚才躺在担架上虚弱的模样了。

这时铁锤也凑了过来，举起手中一个绿色的水晶球，大声嚷嚷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萨皮安提亚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他看了那绿色的水晶球一会儿，瞪圆了眼睛叫道：“这水晶球根本没法使用魔法！”

尼格瑞姆狡黠道：“我只是叫他去买一个绿色的水晶球，可没说一定要水晶球能使用魔法，你看，绿色的，水晶球，世界上确实存在，我可没有撒谎。”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错……萨皮安提亚懵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上了当一样指着尼格瑞姆道：“所以买这个水晶球只是个借口！你真的去是找我的。”

尼格瑞姆倒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愣了一下，随后笑道：“被您发现了。”

萨皮安提亚把嘴巴撅了起来，如果是平时的他，现在肯定已经生气了，但这两天下来，他对龙之领主和他手下的人印象都不错，更何况还有人马在，他没有特别在意自己被骗了，反倒认为对方很聪明，不愧是龙之领主。

萨皮安提亚长叹一口气，说道：“算了，老头子我这回被骗的心服口服！能学到东西我也不算亏嘛！”

他自我安慰了一下，又道：“那么你找我来是想要做什么？我最近挺忙的，估计过两天国王就要召见我了……啊，这个是不是不能说来着？”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听说您来到了王都，所以想要结识一下，至于国王的事，那与我无关。”

萨皮安提亚松了口气，他不是很想得罪尼格瑞姆，但如果对方提出的请求有违他的底线的话，他还是不会答应的，如果只是想要结识一下他，那真是太好了。

萨皮安提亚又重新开心起来，说道：“既然如此，今后我可以请你们去辰星玩儿，那边是我的地盘儿，绝对比在这里舒服得多了！”

众人纷纷点头，萨皮安提亚趁着气氛去找人马套近乎了，尼格瑞姆见状，便自己回了房间。

埃布尔的情况时好时坏，但他又不愿意叫对方离开自己，所以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之外的时间他都把埃布尔关在房间里，而埃布尔好像是把留在尼格瑞姆房间看做了帮对方守护巢穴之类的事情，所以分外乖巧，从没有偷偷往外跑过。

因为尼格瑞姆的严防死守，埃布尔不再有机会往他被窝里塞鸡蛋了，但代替这个的是埃布尔愈演愈烈的标记行为，他开始霸占尼格瑞姆的被窝，使用尼格瑞姆的茶杯和毛巾，甚至试图穿尼格瑞姆的衣服——当然是塞不进去的，但他会努力把自己的气味留在上面，用脖子和掌心去蹭，或者干脆抱在怀里睡觉。

要尼格瑞姆说，这根本没有必要，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气味早已经混合在一起了，但埃布尔总是十分谨慎，有的时候尼格瑞姆半夜醒过来，还会抓住埃布尔偷偷舔他的脸，就好像他真的养了一条不听话的龙一样。

在意识到埃布尔还是那个埃布尔后，尼格瑞姆心里的焦虑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驯养一个小孩儿的烦恼心态。

要知道，埃布尔小的时候也比现在听话得多了！

尼格瑞姆回到房间的时候，埃布尔果不其然正睡在他的被子里，发现自己的主人回来后，他立刻大狗狗一样蹦了起来，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尼格瑞姆在他裸露在外，形状完美而有力的腰上发现了自己已经被缠得皱皱巴巴的睡衣。

即便是尼格瑞姆，当下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把那条睡衣解下来，一面往床边走一面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不讲究过了，埃布尔，你赢了。”

埃布尔也不知能不能意识到尼格瑞姆在说什么，他眨了眨眼，亲昵地抱住自己的主人，蹭了蹭他的鼻尖。

尼格瑞姆把他踹开，趾高气昂道：“清醒一点，给我换衣服。”

——

萨皮安提亚因为结识了人马，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那些大贵族们也不管究竟是谁逗乐了这位大魔法师，察觉到后立刻报告给了国王，没过多久，萨皮安提亚就接到了国王召命，进入王宫帮他解除魔咒。

萨皮安提亚之所以会来到金羽王国，就是因为听说这里有一个金羽无人能解的魔咒，破解这种别人觉得困难的魔咒本来是萨皮安提亚的乐趣之一，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魔咒竟然连他看着也棘手非常。

他回到住处和学生们知会了一声，便打算搬到王宫里去住一段日子，好好研究这个威胁着国王的魔咒。

萨皮安提亚带来的几个学生里不乏有十分机敏的，不愿放弃这次锻炼学习的机会，纷纷请求跟他一同前往，萨皮安提亚略一犹豫后就答应了。

阿德里安见状，也跟着说：“老师，我也想跟您一起去！”

萨皮安提亚一见是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阿德里安虽然魔法天赋极高，但心术不正，他愿意把对方收做弟子留在身边，其实更多的是起一个管教约束的作用，他觉得对方见到国王的魔咒后搞不好会见猎心喜，不帮忙反添乱。

于是在迟疑片刻后，萨皮安提亚还是道：“你留下吧，这里需要人看守，王宫带几个人去就够了。”

阿德里安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回答，心里毫无波动，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在对方发现前又很快掩饰了下去，恭恭敬敬的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看守这里的，老师。”

萨皮安提亚点点头，带着另外几个学生离开了，只留下阿德里安和另外两个学习魔法史的学生看守住宅。

阿德里安看了一眼身边一脸木讷的同学，冷哼一声，径自离开了。

当天晚上，阿德里安躲过另外两个学生的看守，摸进了萨皮安提亚的房间，大魔法师有一个巨大的箱子，不论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这次去王宫不太方便，这才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而阿德里安猜测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萨皮安提亚的箱子上有一个魔法锁，他从不告诉别人如何打开，学生中尤其防备阿德里安，但阿德里安根本无所谓他说不说锁的开法，他早就从辰星魔法学院的古书中翻到了破解魔法锁的万能方法。

只需要他老师的一根头发和些许魔力，但凡是出自萨皮安提亚手笔的锁，都可以被阿德里安轻易打开，唯一的缺点是破坏痕迹会非常明显，只要萨皮安提亚再一次看到箱子上的锁，就会发现它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但这对于阿德里安来说已经不算顾虑了，他已经搭上了马鲁斯这条线，根本不怕得罪萨皮安提亚了！他只需要在萨皮安提亚从王宫中回来之前躲出去，再在马鲁斯得手之后放出龙之领主死于萨皮安提亚之手的消息就行了，就算萨皮安提亚知道阿德里安才是罪魁祸首，有帕冯尼家在暗中煽动，他那位性烈如火的老师也绝对在这王都待不下去，而等他一走，阿德里安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任帕冯尼家的首席魔法师，享受他应得的荣华富贵了。

阿德里安只觉得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已经近在眼前，窃笑着打开了萨皮安提亚的箱子，里面果不其然放着一大堆诅咒类的魔法道具，每一样都蕴含着强大的魔力。

阿德里安太了解他那位道貌岸然的老师了，他肯定又是觉得这些魔法道具流通出去会害人，所以干脆收集起来放在了身边。

要阿德里安说，这都是假惺惺的借口，既然觉得它们会害人，为什么不直接毁掉它们呢？萨皮安提亚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贪欲，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打开这个箱子使用这些东西的。

说实话，阿德里安恨不得把整个箱子都拖走，但那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他只能仔细翻找起来，试图拿走最强力的几个。

没多久，他就在箱子里翻到了自己这回的目标。

那是一块灰黑色的石头，散发着一种不详的魔力，阿德里安翻看了一会儿，确认这是一块诅咒石，只要把目标的名字刻在上面就能起效，但和普通小打小闹的诅咒石不一样，这块石头上的魔力非常强大，名字被刻在了上面的人必死无疑。

不过诅咒石生效的方式各不相同，致人死亡的石头也有很多种，毫无理由暴毙的，一直倒霉直至死亡的，或是患上重大疾病，不一而足，阿德里安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块什么诅咒石。

不过这些问题不大，石头的魔力这样强大，不论是哪种死法想来都不会很慢，犹豫一下后，阿德里安还是选定了这块石头。

不过就在阿德里安试图把石头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一瞬间，他的手不知为何突然剧烈地燃烧了起来！阿德里安惨叫一声，立刻往后退去，但他离箱子越远，他拿着石头的右手便烧得越旺，甚至开始往上臂蔓延！

是萨皮安提亚的咒语！他竟然还设下了从箱子里拿出东西就会自燃的咒语！如果是他自己拿的呢？！他连自己也要烧吗？！

阿德里安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楼下的两个人已经听到了他的动静，开始往这边赶来，他咬了咬牙，抽出腰间的弯刀，一把将燃烧的右手齐肘斩断，随后用左手捡起石头，推开房间的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

他要去帕冯尼家！他要去帕冯尼家！

高温叫阿德里安的伤口失血没有那么严重，但剧烈的运动还是叫他脸色苍白，全凭意志撑着自己前进。

他失去了右手，失去了萨皮安提亚的学生身份，甚至错过了那一箱宝物，但他已经管不了太多了，他必须要让马鲁斯如愿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阿德里安成功来到了帕冯尼家的宅邸外，并且幸运的是，老公爵也在王宫里，留在宅邸里的只有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他消息的马鲁斯。

马鲁斯在拿到诅咒石后激动得想要亲吻它，被阿德里安拦住了，即便已经受了重伤，面对自己未来的雇佣者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劝你不要这样做，亲吻也有可能被认作是你自己的签名。”

马鲁斯忙停住了，扶住阿德里安对他道：“放心吧！你的功劳我都记着，等你的老师一走，我就立刻雇佣你成为我们家的首席魔法师！不！事实上你现在就可以享受同等的待遇！”

马鲁斯看了看他的手臂，说道：“我可以叫牧师帮你把这个伤口治好。”

阿德里安的眼睛一亮：“我的手可以长回来吗？！”

马鲁斯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这恐怕不行，如果你的手还连在上面的话是可以完全好的，但现在……没关系，我们可以叫炼金术士帮你做一个假肢嘛！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阿德里安看着马鲁斯毫不在意的表情，立刻在心里绝望地咒骂了起来，断的不是你的手，你当然觉得没有影响！帕冯尼家的牧师竟然也如此废物吗？！

但他却不能把这话说出来，而是从灰败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是，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马鲁斯的目的只是那块石头，他可不在意阿德里安的痛苦，随意叫人把他领走后，马鲁斯便欢天喜地地带着石头回了房间，他带着最深的恶意和怨恨，狠狠的用锉刀在石头上刻上了一个名字。

尼格瑞姆·休诺丁。

“你该死了！”马鲁斯欢快地说道：“你早就该死了！”

夜色浓重，窗外的寒意丝丝缕缕的往房间内蔓延，厚重的窗帘严丝密缝地将它们挡住。

埃布尔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一双绿的惊人的眼睛，慌张地看向自己怀里的人。

尼格瑞姆正好好的睡着，轻柔的呼吸扑打在他的手背上。

埃布尔看了他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却没有平复下去，他试探着抬起身体，想要去舔一舔尼格瑞姆的脸，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尼格瑞姆口中突然溢出了一声咳嗽。

埃布尔的动作停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尼格瑞姆的脸。

尼格瑞姆并没有停下来，咳嗽接二连三地响起，很快竟活生生把他咳醒了。

自从尼格瑞姆遇到埃布尔后，除非是太过劳累，他从来没有生过病，每一次埃布尔都将他保护得非常好，绝不让他受凉，咳嗽成现在这样还是第一次，连尼格瑞姆自己醒过来时都十分莫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埃布尔吓坏了，他伸手捂住尼格瑞姆的胸口，想要叫对方停下来，但这一点作用都没有，尼格瑞姆仍旧在咳嗽，连话都说不出来。

埃布尔仿佛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极端的恐惧让他的理智在某一瞬间压过了本能，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埃布尔将尼格瑞姆扶了起来，叫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一面轻轻摁住他的胸口，一面去嗅闻他的嘴唇，沉声道：“请您不要说话，恐怕会被呛住……您好像生病了。”

尼格瑞姆没有说话，他咳得越来越凶，简直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一样，然而又过了一会儿，就像他突然无缘无故地咳嗽一样，他又突然无缘无故地停了下来，除了嗓子和胸口发疼之外，好像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都是他在做梦一样。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都很茫然，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道：“你恢复了？”

“我去看看窗户是不是没关严。”

然后都是一愣，又同时说：“去吧。”

“是的，好像已经恢复了。”

尼格瑞姆：“……”

埃布尔不敢说话，灰溜溜的爬下床，检查窗户去了。

回来的时候，尼格瑞姆问道：“你还记得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

埃布尔：“……”

这个问题终究是逃避不了的，埃布尔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但他不会欺骗尼格瑞姆，最终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事实上那也确实是他做出来的，那段时间埃布尔只是脑子不太清醒，意识还是自己的，他只能思考特定的某些事，其他的顾虑和规矩都被他忘光了。

尼格瑞姆虽然想狠狠地惩戒埃布尔一番，但一来这并不是埃布尔可以控制的事情，二来对方的坦诚取悦了尼格瑞姆，所以他现在不打算追究了，至于回到盖登之后再如何，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尼格瑞姆的喉咙很疼，他皱着眉，哑着嗓子问道：“窗户没关严吗？”

这正是问题所在了，埃布尔道：“关严了，没有风进来。”

尼格瑞姆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一点也不想在王都这种地方生病，也许他明天可以试着喝一点生命之水，如果生命之水不起作用，他也只能秘密请几个医生过来了。

埃布尔担忧的看着他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并没有那么简单。

埃布尔最终还是忍不住凑到了尼格瑞姆跟前，轻声道：“主人，我可以吗？”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意识到埃布尔在说什么。

他过去生过几场病，都是由埃布尔喂他喝药吃饭，次数多了，只需要尝尝尼格瑞姆嘴巴里的味道，埃布尔就能比医生还准确地判断出他生了什么病。

他的龙在担心他。

尼格瑞姆冷漠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你真的恢复了？”

埃布尔意识到他的主人是在怀疑自己想要趁机占便宜，立刻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尼格瑞姆看着埃布尔这副模样，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意，低头朝他凑了过去：“没恢复也没关系，我允许了。”

埃布尔闻言，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第86章 疾病诅咒

埃布尔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从尼格瑞姆口中尝到了疾病的味道, 但他并不知道尼格瑞姆究竟得了什么病。

当天晚上他的主人无法入睡，断断续续地咳醒了好几次，埃布尔也睡不着, 两个人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脸色都非常差。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下楼之后正好撞见边际森林里的四个人加一个大剑士围坐在一起吃早餐，看见埃布尔后,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矮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埃布尔, 你好啦？”

埃布尔草草地点了一下头，冲精灵道：“主人生病了, 把生命之水拿出来用一下。”

弗玛一听，立刻担心地看向尼格瑞姆，对方苍白的脸色叫他也跟着皱起了眉，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马上回来。”

生命之水精灵一直用得很省，现在还剩下大半瓶，埃布尔直接喂尼格瑞姆喝了一大口, 后者皱了皱眉, 脸色好看了一些：“喉咙不疼了。”

埃布尔关切地看着他, 问道：“您还想咳嗽吗？”

尼格瑞姆刚想摇头，一股无法控制的痒意便突然从他嗓子里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而另外五人这才意识到尼格瑞姆的咳症竟然这么严重！

边际森林里出来的几个人也一下子慌了，精灵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找医生！”

尼格瑞姆连忙把他拦住了，说道：“不用你去, 我生病的事不能声张，我会另外派人的。”

众人这才放松下来，他们对尼格瑞姆总是无条件的信任，只有迈勒看上去有些忧虑，大剑士和埃布尔一样感知敏锐，他总觉得领主的病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好起来。

事实确实如此，医生来的很快，但没有人能诊断出尼格瑞姆究竟得了什么病，他们都只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试探着开一些草药叫尼格瑞姆先吃着，表示有好转或者更严重了再说。

别说埃布尔了，边际森林里的几个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诊断，那些药草稀奇古怪，有的还带什么恶心头痛的副作用，怎么能随便吃呢？

医生也起不到作用，尼格瑞姆便哑着嗓子道：“这个咳症除了叫我喉咙疼之外，暂时还没有别的影响，不用太担心，也许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着凉而已。”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不赞同的表情，埃布尔尤甚。

他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人马，皱着眉问道：“你知道主人会生病的事吗？”

人马的脸色很怪，他抬头看了埃布尔一眼，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想了好半天，才轻轻摇了摇头。

埃布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可怕，他逼上前去，问道：“摇头是什么意思？”

尼格瑞姆这个病号本人显得比埃布尔要冷静的多，他喝了口水润嗓子，轻声说道：“埃布尔，不要这样，卢西的意思只是他不知道。”

而不是什么尼格瑞姆没救了的暗示，如果真是这样，人马一定不会是现在的表情。

人马没有确定尼格瑞姆的话，但也没有否认，他就只是沉默着，甚至不去与两人有眼神交流了。

现在所有人都看出人马的不对劲儿了，和他关系最好的矮人和兽人着急地凑了上来，问道：“卢西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但人马连他们都不理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仿佛一座雕像戳在那里。

尼格瑞姆不知道卢西是怎么回事，但他看得出来对方现在不想和人交流，于是干脆道：“如果你有事的话，现在可以离开了。”

人马果然一声不吭，扭头就走，把兽人和矮人看得又气又急，一前一后地追了上去。

埃布尔也想追，但被尼格瑞姆叫住了，他又含了一口水，含含糊糊地说道：“你要是去了，卢西就算真的有话要说也说不出来了，留在这里吧。”

埃布尔听到这话，也只好停下了脚步。

令人失望的是，即便埃布尔没有追上去，矮人和兽人也没能从人马那里得到任何信息，他们一面生气地发誓再也不要理人马了，一面又万分愧疚地跑来替人马向尼格瑞姆道歉。

尼格瑞姆没有责怪他们，他认为人马没有理由害他，像他那样的占星师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保持沉默自然也包括在内。

人马如果知道尼格瑞姆在想什么，一定会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不愧是龙之领主。

人马的沉默确实有理由在。

就像他曾经对萨皮安提亚说过的，命运是有强势和弱势之分的，前者极难改变，甚至有些被形容成命中注定，后者则是稍有波动就会发生变化，极易被人操控。

但事实上后者中有一部分并不能用弱势来形容，这部分的命运可以被形容成分叉路口，由两个同样强势的命运组成，但分叉处的命运却紊乱得比最弱势的命运还要弱势，任何变动，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命运引导向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

一段时间之前，人马在替尼格瑞姆占卜命运的时候曾经发现在不久的将来，尼格瑞姆就将迎来这样一段模糊而紊乱的命运，其中牵扯到了一个人，任何的改变都将让尼格瑞姆的未来驶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而这个将来现在已经到来了，这也是人马保持沉默的原因，并不是他不想帮助尼格瑞姆，而是他也无法控制一切，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事或说出的话将会对未来造成怎样的影响，贸然行动很可能不是在救尼格瑞姆，而是在害他。

人马只能保持沉默，他不仅不会和尼格瑞姆交流，在这段命运过去之前，他也不会再和其他人有任何交流了，他必须保证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冷静的置身事外，这样才有可能在一切真正走偏之前帮上尼格瑞姆一把。

也真是多亏了尼格瑞姆的信任，如果尼格瑞姆怀疑他猜忌他，人马只怕要受好大的委屈。

人马深居简出，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但事实上，几天后也没人还有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尼格瑞姆指望自己随便喝点药就能痊愈的想法落空了，他的咳症慢慢变得严重起来，所有人都开始焦虑不安，埃布尔更是每天都要试一试才能觉得安心。

让众人觉得幸运的是，尼格瑞姆的症状在严重到某种程度之后突然停滞不动了，同样的，不幸的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治好尼格瑞姆的病。

虽然眼下的情况不再恶化，但也已经相当严重了，尼格瑞姆每天卧床不起，一切都需要埃布尔来照料，完全无法自主地去做任何事情，如果这段时间有什么敌对方找上门来该怎么办呢？

尼格瑞姆麾下的人开始骚乱起来，以埃布尔为首矮人为辅的一部分人认为他们应该趁尼格瑞姆情况稳定的时候回盖登去，在那里不用隐瞒尼格瑞姆的病情，他们可以招揽更多的能人异士来治疗领主，而以精灵为首迈勒兽人为辅一部分人认为不能走。

弗玛的理由相对自私一些，他不能就这样抛下安娜，如果他们就这么走了，失去了尼格瑞姆的帮助，马鲁斯在和安娜结婚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她甚至杀了她，而这都是精灵的错，他无法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现在并不能确定王都一定没有救尼格瑞姆的办法，尼格瑞姆是在王都生的病，两地气候有非常大的差异，回到盖登去就更不容易找到病因了。

兽人和大剑士的理由相对简单，兽人能嗅出尼格瑞姆的身体其实已经非常非常不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一步恶化，但他害怕尼格瑞姆会受不了颠簸劳累，在半路中死亡，而大剑士凭的是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离开比较好。

两拨人几乎打起来，暴怒的埃布尔差一点杀了精灵，好在大剑士及时将他拦下了，理智状态下的埃布尔并没有那么恐怖的实力，和大剑士只是平手，这才又争取到好好谈话的机会。

精灵在冷静下来之后有些羞愧，和安娜的关系毕竟是他自己的事，他其实没有道理让尼格瑞姆用生命来背负这个风险，但他又无法就这样离开，想了想，弗玛低声道：“我仍然觉得应该留下，不仅是因为安娜，也是因为我认为即便你现在去问领主大人，他一定也不愿意离开。”

埃布尔的脸色非常可怕，他看上去简直想活吃了精灵。

这里难道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主人吗？埃布尔当然知道，如果去问尼格瑞姆，得到的答案一定是不要离开，尼格瑞姆向来如此，但那又如何？就算尼格瑞姆在好起来之后要鞭笞他一万遍，将他关进牢笼里再也不见他甚至是放逐他抛弃他——埃布尔也决不能容忍尼格瑞姆就这样死去。

迈勒见埃布尔脸色不好，墨绿的瞳孔隐约有收缩成竖线的预兆，生怕他当场狂化，那时候别说精灵了，连他也得死，忙道：“你先冷静一点，我很赞同弗玛之前说的在王都生的病就在王都找病因的话，更何况领主大人的病这么蹊跷，我有预感，回到盖登去的话恐怕真的会很难办。”

矮人不高兴道：“你根本没去过盖登！你又知道回去很难办啦？”

迈勒见自己一向崇拜的矮人大师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也很无奈，但还是说道：“你们好像都急得忘了，王都内还有一个人我们没有求助过，他也许有办法。”

埃布尔一愣，立刻意识到他说的人是谁：“萨皮安提亚！”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的眼睛都立刻亮了起来。

萨皮安提亚是当今大陆上最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和他魔法造诣同样出名的是他的博学，如果是他的话，很有可能真的知道尼格瑞姆生的是什么病。

精灵闭了闭眼，说道：“如果连萨皮安提亚都不知道领主大人究竟得了什么病的话，我同意你们离开，我会一个人留下来解决一切的。”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杀了马鲁斯和他的父亲后被抓捕而已，如果王都确实没有拯救尼格瑞姆的办法，他还是更愿意领主大人回到盖登去。

埃布尔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道：“萨皮安提亚在哪里？我去找他。”

埃布尔只是从尼格瑞姆那里听到过萨皮安提亚和他们交好的事，并不知道他已经去给国王解除魔咒了。

精灵却是知道的，他皱着眉头道：“他现在应该在王宫里。”

埃布尔站起来说道：“我去把他带回来。”

迈勒愣了一下，忙道：“那可是王宫啊！你冷静一点，领主大人现在情况很稳定，我们可以等到萨皮安提亚回来的！”

埃布尔哪还听得进去这种话，而且他根本就不觉得王宫有什么特别的，径直便要离开，其他三个从边际森林里来的人对王权的畏惧程度也没有那么高，立刻便簇拥着跟了上去，大剑士孤立无援的坠在他们身后，无措地想着该如何阻止他们。

好在老天没有为难可怜的大剑士，埃布尔他们一推开大门，便被堵在外面的人吓了一跳。

萨皮安提亚也正打上算去敲门呢，为了保证惊喜，他还特地没让人通告，结果就隔了那么一巴掌的距离差点被门板拍在脸上，立刻惊魂未定地捂住了胸口，叫道：“你们干什么呀！老头子，我差点被吓死啦！”

埃布尔众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谈论了半天的萨皮安提亚竟然就在他们门外！顿时又惊又喜，立刻围拢上去，把个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头子架进了屋子里。

萨皮安提亚一开始还飘飘然，觉得大家对他好热情哦，以为是把他架到客厅的餐桌上喝茶的，结果路过客厅别说喝茶了，坐都没让他坐下来，簇拥着便要带他上楼了。

萨皮安提亚一懵，连忙抓住了楼梯扶手不肯走了，叫道：“等等等等，你们干什么呢！这是要去哪儿啊？！”

矮人急死了，嚷嚷道：“快撒手！我们的领主大人病了，你快去瞧一瞧！”

“啊？！”萨皮安提亚也吃了一惊，他对尼格瑞姆印象挺好的，连忙松了手跟着众人往上走，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我上次走之前不还好好的吗？你们带他看过医生和牧师了吗？”

“医生看过了，但是牧师没有。”精灵快速回答道：“牧师口太杂，医生也看不出来什么结果，我们本来是打算直接去王宫把你接出来的。”

“接”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萨皮安提亚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那你们是太狠啦！”

要知道，就算是他，这辈子也还没干过闯王宫的事呢！不过龙之领主这群人的主心骨，着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萨皮安提亚到了尼格瑞姆的房门前才想起来问道：“卢西呢，怎么没有看见卢西在这儿呢？他不知道该怎么救治龙之领主吗？”

听到人马的名字，兽人和矮人都重重的哼了一声，虽然尼格瑞姆叮嘱过他们不要对人马抱有情绪，他有他的道理，但他们还是觉得领主病成这样人马还不出现实在是太过分了，所以压根儿不想提他。

矮人一边把大魔法师往房间里推一边道：“他好着呢！你把我们领主治好了再说。”

萨皮安提亚只好先进了房间。

尼格瑞姆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吸很弱，但还算平稳，一张精致的小脸苍白得像纸，海藻一样的黑色卷发铺洒在洁白的枕头上，颇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对比感。

埃布尔一见自己主人这模样便心痛的要命，碧绿的眼眸几乎变成一片浓重的黑色，他上去跪在了床边，轻声唤道：“主人，请您醒一醒吧主人，大魔法师来了，您会没事的。”

尼格瑞姆乌鸦羽毛一样的睫毛抖了抖，但他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了，也没有力气做出回应，只是呼吸的频率稍稍变化了一下，几乎要揉碎埃布尔的整颗心。

其他四个人都挤在门口不敢进去，纷纷忧心忡忡地朝里张望。

萨皮安提亚快走几步，一见到尼格瑞姆的情形，他的脸色便立即变了，他失声叫道：“怎么回事？！这不是病！这是疾病的诅咒！”

众人全都愣住了：“什么？！”

萨皮安提亚的脸色一时间难看得真像一个一百五十岁的老人了，他颤颤巍巍的走了上去，埃布尔连忙让开，只见他扒开尼格瑞姆的眼皮瞧了瞧，又闻了闻尼格瑞姆口中的气味，笃定地说道：“不会有错的，这是以疾病形式展现出来的诅咒，看上去是疾病，但事实上根本无法治疗，只能想办法破除诅咒才行。”

埃布尔听到这话，连忙道：“求您了，求您救救我的主人！”

萨皮安提亚还是第一次见埃布尔，他从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埃布尔还被尼格瑞姆关在房间里，不过他听人马等人提到过他，所以当下也猜出来了埃布尔的身份。

萨皮安提亚紧抿着唇，他不敢向埃布尔做出保证，因为这个诅咒真的相当棘手，事实上，尼格瑞姆现在还活着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萨皮安提亚又不死心地看了看尼格瑞姆的情况，竟让他真的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他扭过头去问埃布尔：“龙之领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症状的？这种诅咒的前期征兆应该是非常剧烈的咳嗽。”

埃布尔对这件事记得实在是太清楚了，立刻回答道：“五天前的晚上！五天前的晚上主人突然开始咳嗽，他咳了一阵子之后又突然好了，所以只把这当做一场小毛病，没想到后来越来越严重，医生们诊断不出来什么结果，只叫他喝了两天的药，第三天的晚上主人便开始卧床不起。”

萨皮安提亚一愣，说道：“你是说龙之领主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

兽人这时闷声闷气地在门外说道：“是啊，就是很奇怪，其实我两天前就从领主身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所有人都朝兽人投去了严厉的视线，不允许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兽人可怜巴巴的缩了缩脖子，但他的体积实在是太大了，再怎么缩还是那么显眼。

埃布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是的，主人已经这样躺了两天了，情况既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

萨皮安提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看上去又是庆幸又是困惑，他叹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啦，因为这个诅咒原本的效力是第一天不断的咳嗽，第二天开始咯血和呕吐内脏，第三天死亡……”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埃布尔更是油然而生出一阵恐惧，眼眶不自觉的红了，他哑着声音道：“求您了，我的主人不能死，他不能死，请您救救他吧！”

萨皮安提亚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赌上我的所有尊严和声誉，我会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的。”

他向埃布尔叮嘱道：“从一开始龙之领主的情况就比正常受诅咒的人要好上很多，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削弱诅咒的效力，我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所以不要让他身边的环境产生任何变化，不要让他离开这个房间，平时喂他的食物，食物来源，水和水的来源都不要变化，甚至包括他用的衣物或是擦拭身体的毛巾，全部都不要变。”

埃布尔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因为尼格瑞姆的状态一直没有变化，萨皮安提亚有了几分信心，说道：“我会回去查阅古籍并且通知我辰星王国的朋友们，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说完，萨皮安提亚便风风火火的往外跑，埃布尔送他出了门，途经精灵兽人和大剑士的时候感激地朝他们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如果不是他们拦着的话，尼格瑞姆多半已经被他们带出了城，别说等到萨皮安提亚了，可能早已经像花朵一样枯萎，想到这个，埃布尔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三人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领主大人出了事，最着急的就是他了，一时冲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他人又簇拥者送大魔法师离开，只有埃布尔留在了房间里。

他重新回到床边，盯着他的主人看了好一会儿，凑上去尝了尝尼格瑞姆嘴巴里面的味道。

他一定得每天确认他主人的情况才会觉得安心。

第87章 另一头龙

萨皮安提亚被众人簇拥着送到门口, 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再一次回过头来问道：“卢西究竟到哪里去了？”

矮人和兽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纠结于人马的下落。

萨皮安提亚见状，叹了口气，说道：“我从王宫一出来就直接到这边来了, 其实就是为了找卢西。”

萨皮安提亚来到金羽王国王都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国王解除魔咒, 几天前他终于被国王召见，但却并没有找到破除的办法——事实上那个魔咒的魔法回路和现今大陆上魔法师们使用的魔法回路完全不是一个体系，萨皮安提亚甚至不能读懂它。

因为恰好就在不久前接触过尼格瑞姆一行人, 萨皮安提亚灵光一现，意识到这个魔咒可能不是人类施下的, 而是某个异族, 于是他向国王提出了建议, 可以询问一下休诺丁伯爵的意见。

当然, 萨皮安提亚也没有傻到直说是异族下的魔咒，免得龙之领主被国王猜忌，只是借口说休诺丁伯爵手下有可以预见未来的人马, 也许能给国王一些帮助。

但令萨皮安提亚没有想到的是，连他都解不开的魔咒，国王可以说已经陷入了绝境, 而即便是这样，他在听到休诺丁这个名字的时候仍旧是犹豫的。

萨皮安提亚那时才意识到国王和休诺丁有矛盾，不过建议已经说出了口, 现在也是国王有求于休诺丁，他也就没有改口。

事实上，萨皮安提亚也相当想从人马那里得到有关这个魔咒的答案，这个从未见过的魔咒和特殊的魔法回路，已经深深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萨皮安提亚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来到龙之领主的宅邸后非但没有见到人马，甚至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不过在萨皮安提亚心里，尼格瑞姆的安危当然比国王要重要的多了，所以现在这件事情倒也没那么急，他只是觉得人马没出现实在有点奇怪，因为按理说对方应该早早地预见了龙之领主会生病才对，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呢？而且尼格瑞姆所中的诅咒实在是熟悉，总让他有一种不好的猜想……

矮人见他这么执着于人马，也只好叹了口气，把一切说了出来。

矮人讲到人马把自己关起来，明明知道了领主生病也不愿意出来见人的时候，把自己气的够呛，脸都涨得通红，他原本以为这个脾气性格和他都十分相似的老头儿听完后一定也会义愤填膺，跳脚大骂，却没想到萨皮安提亚只是拧着眉头，丝毫没有跟他一起痛骂人马的意思，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萨皮安提亚也懂一些占卜，自然明白人马是在担心什么，事实上他皱眉也不是因为人马的举动，而是在忧虑这一段莫测的命运。

但连人马都看不透的未来，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去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不论那将让命运走向何方。

老头儿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显出一些符合自己年纪的沧桑来：“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们放心吧。”

众人见他如此，也都不好再说，只把这位难得沉稳了一次的大魔法师送上了马车，目送着他离开了。

就像大剑士迈勒会对没有发生的事出现某种预感一样，萨皮安提亚这种级别的大魔法师其实也会有同样的感觉，他上了马车之后立刻让车夫加快了速度，用最短的时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萨皮安提亚十分希望自己的预感这次出了错，但回到住处后看到的画面还是让他心中咯噔一下。

他是独自一人去找人马的，先前和他一起从王宫出来的学生们已经回到了住处，按理应该已经歇下了，但他到达时所有人，包括那两个留守的学生，都低着头站在大门外面，瑟瑟发抖，仿佛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萨皮安提亚冲下马车，视线在众人脸上快速扫了一圈，立刻发现阿德里安不在，他的脸颊抖动起来，克制着怒火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留守的学生立刻出列跪了下来，呜咽着说道：“老师对不起，是我们看守不力，阿德里安撬开了您房间里的箱子……”

萨皮安提亚房间的箱子只有一个，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哪里还听得下去，急忙朝屋里奔去，步伐矫健得根本不像一个老人。

那两个学生当天晚上因为阿德里安的惨叫而发现了对方偷窃的行迹，在看见萨皮安提亚从不离身的箱子已经被撬开后，两个人当场就吓傻了，这件事情太严重了，如果不是阿德里安的断手已经在旁边烧成了灰，这两个人恐怕早已经合上箱子，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了。

但也正因为确定了箱子上有禁制，这两个学生完全不敢碰现场，萨皮安提亚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狼藉一片的房间。

大开的箱子，被翻得乱糟糟的魔法道具，地面上的黑灰以及杂乱的血液，把萨皮安提亚气得直发抖。

他大踏步的走进了房间，径直去看箱子里的东西，果不其然，少了一块极其恶毒的疫病诅咒石——这东西王都里当然不会有第二块，龙之领主是因为他监管不力而受到了诅咒！

萨皮安提亚一直对自己十分自信，他极其厌恶别人用恶性魔法暗中伤害他人，但他又认为这些魔法道具其实具有正面的存在价值，不应该因为使用它的人不对而被白白毁灭，所以他把这些自己碰见的过的带有危险性的东西统统收集了起来，随时保管在身边。

甚至为了防止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走上歪路，他还在上面施加了魔咒，除非遇到的事情能叫他产生宁愿失去一只手也要达成的信念，否则即便是自己也不能取出来任何一件东西。

事实上，阿德里安被他留在身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觉得自己能掌控他们，不叫他们伤害其他人，但现实狠狠给了这个可怜的老头儿一耳光。

如果不是龙之领主身边有不知名的宝物在守护着他，在他离开王宫之前，对方就已经死亡了，一条无辜的，甚至对这个世界有着重大贡献的生命就这样离开，再也无法挽回，而那都是他的错。

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其实是错的，他所谓的自信不过是自负，这样的打击叫萨皮安提亚承受不住，他跌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竟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这些东西也许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帮上忙，但事实上它们在现在更容易被拿去当做伤害别人的武器，也许他应该早早的把它们销毁，就像阿德里安，他应该在第一次发现这个孩子的不对劲时，就立刻动用自己的势力，让他彻底失去成为一个魔法师的可能性，而不是将愚蠢地将他带在身边，给他变坏变强的机会……

萨皮安提亚正愣愣地出着神，他的学生们慢一步赶到了门口，为首的那个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师，您要下令把阿德里安抓回来吗？”

萨皮安提亚一下子清醒过来，现在可不是该自怨自艾的时候，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但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得想办法挽救才行！

萨皮安提亚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冲门口的学生叫道：“精于魔咒和诅咒的留下，其他人都去给我联系协会和学校，速度快！我要破除一个死咒！”

围在门口的学生们立刻有一半动作飞快的跑走了，留下来的那些却十分困惑，为首的那个道：“老师，您要破解的那个死咒还没发生吧？咱们可以等回去之后……”

萨皮安提亚知道自己的学生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破除死咒的研究其实一直在做，如果没有发生的话不必这么着急，而如果已经发生了，那更是着急也没有用了，但他却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大声打断了自己学生的话：“我说现在就现在！你要违抗我吗？”

那个学生吓得脸色苍白，立刻说道：“学生不敢！”

他平时颇受萨皮安提亚器重，否则也不会有胆子提出异议，只是没想到这一回触了霉头，萨皮安提亚也是吼完之后才冷静下来，板着脸往外走。

他们带来的藏书和魔法材料都放在一个大房间里，不出所料，那里就将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实验室了。

在进入房间之前，另一个学生担心萨皮安提亚忘记了某件事，战战兢兢的提醒道：“老师，阿德里安……”

萨皮安提亚脚步一顿，隐忍着怒气说道：“暂时没有空理会他，也不要在他身上浪费人手，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帮我解开这个死咒。”

萨皮安提亚确实十分愤怒，但阿德里安什么时候都可以抓，尼格瑞姆却说不好能等多久，能让一个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龙之领主如果死了，萨皮安提亚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当中。

很快，埃布尔那边就接到了萨皮安提亚的消息，得知诅咒尼格瑞姆的物件竟是从他那里流出来的，不过萨皮安提亚也向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会救下尼格瑞姆，否则他便彻底告别魔法界，再也不以大魔法师自居。

而冷静下来的众人也因为这个消息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凶手究竟是谁。

当然不可能是萨皮安提亚的那个学生，他们压根儿不认识，只有可能是有人借这个学生的手偷走了那个诅咒道具。

弗玛一想到这里，立即道：“是马鲁斯·帕冯尼！”

“我曾听安娜说过，帕冯尼一家负责安置萨皮安提亚在王都的起居，并且接风宴会上马鲁斯·帕冯尼曾经惹恼了萨皮安提亚，”弗玛笃定道：“他一定去向萨皮安提亚道过歉，因此有机会撞见他的那名学生。”

马鲁斯这个名字一出来，众人也觉得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选了，当即便要去杀了这个混蛋，还是大剑士在王都待的久一点，把他们拦了下来，无奈道：“就算是马鲁斯干的，你们现在也不能去把他怎么样呀！”

直脾气的矮人立刻气道：“你是不是想偏袒他！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给我清醒一点！”

迈勒从前确实当过马鲁斯的老师，在得知马鲁斯真正的为人后心情也十分复杂，但他可没有是非不辨到要维护对方，拦住他们另有理由：“按照你们的说法，领主大人和国王有很大的矛盾，别说你们现在杀了马鲁斯会招来帕冯尼公爵的报复，你们就算把他们两个一起杀了，国王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呀！”

兽人厄瑟斯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怕他？”

埃布尔却是第一时间冷静了下来，沉着脸说道：“迈勒说的对，我们确实不能去把小帕冯尼怎么样，我们固然不怕国王，但如果他借机发挥，主人没办法在王都呆下去，萨皮安提亚那边也会很不方便。”

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等主人好起来了，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众人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弄得噤若寒蝉，迈勒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正义与否和感情是两回事，即便知道了马鲁斯是个混蛋，自己也被他骗过，但迈勒还是无法真的把他怎么样，他当然不会阻止众人的行动或是替马鲁斯说情，不过等尼格瑞姆痊愈后，他也不会再参与进这件事来了。

埃布尔说完话后就回房间去照料尼格瑞姆了，他一直按照萨皮安提亚的吩咐将自己的主人照料得无微不至，每一天他都在祈祷尼格瑞姆的状况不要恶化，尼格瑞姆虽然无法醒来，却好像也知道他的想法，每一次埃布尔亲吻他的时候都能够得到微弱的回应，这让埃布尔心中既柔软又酸楚。

如是过了两天，萨皮安提亚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埃布尔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持久战，于是打算派兽人回一趟边际森林。尼格瑞姆每天喝的水里都加了生命之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它在起作用，但保险起见还是让兽人多带一些回来比较好。

兽人答应了这个差事，打算第二天早上出发。

这天晚上，埃布尔如同往常一样抱着尼格瑞姆入睡，也许是因为尼格瑞姆已经昏睡五天，他实在太想念自己主人的声音了，埃布尔在半梦半醒之间竟然听见了有人在呼唤他。

“埃布尔……埃布尔……”

埃布尔猛的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耳边确实有人在呼唤，但却并不是在叫埃布尔，而是那个名字。

“雷因斯·因佩尔多——”

是那个声音！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声音又回来了！

埃布尔立刻警惕地坐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心系尼格瑞姆，他这一次对那个声音的反应并不强烈，比起想要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他更加担心有人会伤害自己的主人。

“雷因斯·因佩尔多——”

埃布尔努力和心底蠢蠢欲动的感觉做斗争，他甩了甩头，想要清醒过来，但脑海中却仍旧情不自禁地出现了这样的想法：那个人能用这样的手段召唤他，有没有可能知道该如何救他的主人呢？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埃布尔没有任何办法反抗，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附近的一片湖边。

埃布尔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自己上当了或者敌人在哪，而是开始回忆自己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关上窗户，他的主人不能再受凉了。

在埃布尔确认自己关上了窗户之后，他才有工夫四处查看。

事实上不需要他怎么张望，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人就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地方，他穿着一身黑袍，身材比埃布尔要矮小一点，但也相当高大了，巨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细的下巴。

埃布尔皱起眉，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直呼唤我？雷因斯·因佩尔多又是谁？为什么我听到这个名字后心中会有所触动？”

那个人慢慢张开口，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语调却生涩又迟钝：“在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心中有所触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埃布尔一愣，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似乎是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后伸手掀下了头上的兜帽，将自己的脸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其精致英俊的陌生脸庞，埃布尔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但很快，他注意到了这个人的眼睛，他的整个虹膜都被蓝色的瞳孔占满，昭示着他的非人身份。

埃布尔对这样的眼睛再熟悉不过了，他刚刚恢复身体的那段时间里，每到夜晚或是光线较暗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不自觉地变成这样，尼格瑞姆提醒了他很多次，他才学会强制自己收起动物一样的瞳孔，普通人类是不会有夜视的能力的。

在看清那个人的时候，埃布尔的眼睛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但很快，他又立即将瞳孔恢复过来，警惕地看着对方：“你究竟是什么？”

那个人对埃布尔的行为十分失望，他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你的确被人类驯养得太久，连同类都认不出来了。雷因斯，你是什么，我当然就是什么。”

埃布尔愣住了，他几乎是惊诧的叫道：“你是龙？！”

“你可以叫我阿伦汉斯，”他说道：“我不能理解你的惊讶，虽然整片大陆上的生灵都在说龙已经消失了，龙是不存在的，但你应该最明白这是个谎言。”

埃布尔当然知道这是个谎言，但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头别的龙，他以为龙确实离开了这片大陆，只有他一个被落下了。

他如此深信着，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告诉他，他们是同族，埃布尔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呆愣地站在原地。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遇到尼格瑞姆之前，甚至是刚遇到尼格瑞姆没多久的时候，他都一定会激动地冲上去给这个叫做阿伦汉斯的陌生人一个拥抱，但现在遇到这个人，埃布尔发现自己想的更多的是，世界上出现另一条龙会不会对他的主人产生什么威胁？如果对方想要伤害他的主人，他有能力阻止对方吗？又或者他的主人会不会想要再养一条龙？

最后一个问题让埃布尔十分为难，他不会违抗尼格瑞姆的命令，但他希望他的主人只有自己一个。

埃布尔太无措了，他的思维开始漫无边际的发散，直到阿伦汉斯用他不甚熟练的大陆语言说道：“看上去你相信我了。”

埃布尔回过神来，直直地看向对方：“我没有不相信你的理由，我是龙这件事只有我和我的主人知道。”

阿伦汉斯的脸在听见主人这个词的时候狠皱了一下，他显然很反感有龙被人类驯养这件事，他看向埃布尔，说道：“这是我不能理解你的第二件事，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人类是你的主人？如果你只是幼崽，为了在没有同族保护的情况下生存下去，我认为没有问题，但你甚至已经度过了第一个求偶期了，你是一头成年的龙，被人类驯养，你不觉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埃布尔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去，他冷冷的看着阿伦汉斯，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被挑衅的怒意来，这种感觉让他不能容忍，甚至想要扑上去撕碎对方，叫对方彻底臣服，他努力地克制住的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僵硬地说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需要任何人来评判……闭嘴！”

阿伦汉斯立刻闭上了嘴，就好像有什么不可违抗的力量在压制他一样，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他下意识的弯曲了脊背，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埃布尔的表情，似乎不想触怒对方。

埃布尔闭了闭眼，低声说道：“你召唤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88章 背地里把人家当老婆

在听到埃布尔的问话后，阿伦汉斯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好像想说些什么, 但在观察过埃布尔的表情后又咽了回去, 转而说道：“我只是觉得您可能会需要我的帮助。”

他表现得似乎很替埃布尔着想：“您毕竟独自在人类世界生活了这么久，没有同族的陪伴和教导, 一定有很多事情困惑着您吧？我可以替您解答。”

埃布尔没有觉察出阿伦汉斯对他称呼上的变化，就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 阿伦汉斯本就应该对他如此恭敬，对方不愿意说出他的目的, 埃布尔也没有兴趣多问, 他只道：“告诉我该如何救我的主人。”

阿伦汉斯显然很反感埃布尔对尼格瑞姆的称呼, 但他不敢再提出异议，也不敢说他只想为埃布尔解答他身为龙的疑惑，而是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很抱歉, 我没有那个能力替那个人类解除诅咒。”

埃布尔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他说道：“你不能？”

阿伦汉斯因为埃布尔的反问变得有些紧张，他咽了口唾沫，说道：“也许您误会了什么，我能召唤……不，准确的说, 我能呼唤您，是因为知道您的名字，这是龙与龙之间的通讯方式, 至于控制水，那是因为我是一头蓝龙，我擅长魔法，尤其是水系魔法，但有关这项诅咒，确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在人类的童话中，龙确实有各种颜色和不同的外表，埃布尔在听见蓝龙擅长水系魔法后，立刻道：“所以也会有别的龙擅长诅咒——”

埃布尔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但他实在是太着急尼格瑞姆了，分不出太多注意力，很快这感觉便消失了。

阿伦汉斯看向埃布尔，摇头道：“十分抱歉，这片大陆上的龙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就算有别的龙擅长诅咒，它也在遥远的龙岛上，没那么容易赶过来。”

埃布尔怔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他口中的龙岛，还是因为对方确实没有办法救他的主人。

阿伦汉斯观察着他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事实上，能救那个人类的不是我，而是您。”

埃布尔一愣：“我？”

阿伦汉斯点了点头：“您是一头黑龙，黑龙是龙族中最强大的一个分支，蓝龙、绿龙、红龙……我们各有所长，有的□□强横，有的魔力极高，但只有黑龙，两者都立在龙族的顶峰。”

“您似乎只知道该如何运用自己的□□，但却并不知道自己身体中还蕴含着魔力，是吗？”

埃布尔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时，尼格瑞姆决定让他成为一名剑士，而在知道他是龙后，强大的□□和无人能及的力量叫尼格瑞姆丝毫没有想过埃布尔还有可能往魔法的方向发展，毕竟人类只有可能成为剑士或是魔法师中的其中一种，从没有人能够魔武双修，这也让他下意识的忽略了一头龙的可能性。

阿伦汉斯皱着眉，看上去十分可惜，他道：“是了，您还不知道。事实上，那个人类中了必死的诅咒后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久，全都赖您每天喂给他自己的口水，黑龙的口水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诅咒的效力，面对人类的低级诅咒更是能起到克制的作用，如果他不是中的死咒而是别的什么普通诅咒的话，可能早已经被强制解除了。”

埃布尔因为这话愣住了，尼格瑞姆没有出事是因为他？！他不由开始庆幸自己养成的习惯，但又因为阿伦汉斯的话而有些别扭，听到别人将他的行为形容成给自己的主人喂口水，让他有一种隐约的羞耻和冒犯了尼格瑞姆的愧疚以及兴奋。

埃布尔忍不住问道：“所以我可以解开主人的诅咒？如果唾液不够的话，那么我的血呢？”

阿伦汉斯看了埃布尔一眼，说实话，他挺希望埃布尔把自己的血喂给尼格瑞姆的，这样对方就能彻底摆脱那个人类了，但他也知道这样一来，埃布尔恐怕不会再愿意与他接触了，于是还是不怎么情愿的说道：“您最好不要这样做，黑龙的血有剧毒，只需要一滴就可以杀死一头棕熊，那名人类显然还没有熊的大腿粗。”

埃布尔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只能庆幸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划破过皮肤，如果不小心将他的主人毒死了，埃布尔恐怕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阿伦汉斯目光炯炯的看着埃布尔，轻声说道：“虽然说您才是能救他的人，但因为在人类世界中耽误了太多时间，好像已经来不及掌握那些您本来应该掌握的力量了呢。”

埃布尔一愣，猛地看向阿伦汉斯。

阿伦汉斯朝他低下头，说道：“您不用太过担心，事情会解决的，那个人类魔法师实力不错，他会找到办法的，但我想您大概已经受够了这种无力的感觉吧？”

埃布尔受够了吗？的确，埃布尔太憎恨这种感觉了，他的主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他自己却没有任何能力去拯救对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毫无作用地祈求命运。

他曾经发誓要保护他的主人，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但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埃布尔直直地看着阿伦汉斯，说道：“你知道我该如何变强。”

阿伦汉斯笑了。

这名英俊的龙族抬起头，郑重地朝埃布尔行了一礼：“我知道您本该如何强大。”

“因佩尔多是您的姓氏，也是龙族每一任龙王的姓氏，黑龙一支世世代代统领着龙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阿伦汉斯恭敬地说：“您该回到龙岛去，回归龙族，那里有您想学到的一切知识，您将成为下一任龙王，所有生灵都将朝您首。”

“龙王……？”埃布尔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但他心中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蠢蠢欲动，埃布尔不得不承认，他心中的某个狭小角落，的确渴望着统治一切，支配一切，让所有人向他低头，但想到尼格瑞姆，这样的情绪立刻被他压制了下去，埃布尔握紧拳头，说道：“所以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你想让我去龙岛……”

埃布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拒绝道：“不，我不会离开他的。”

阿伦汉斯猛然抬起头，他显然非常无法理解埃布尔为了一个人类而放弃龙王这个位置的决定，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循循善诱道：“没有谁让您离开那个人类，虽然龙岛上面只有龙，但您可以将他作为您的珍宝带上岛，到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您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卑躬屈膝，他的一切将完全为您所掌控，您将成为他的主人，你有着无上的力量和无数的财富，您可以保护他，供养他，让他成为您的宠物，您的玩具，这样对您来说不是更好吗？”

埃布尔没有说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心动。

他曾无数次担心尼格瑞姆有一天会厌烦他抛弃他，甚至在遇见阿伦汉斯时，他的第一个想法都是担心尼格瑞姆会想要再养一头龙，这样的情绪算不上折磨，但一直困扰着埃布尔……如果有一天他和尼格瑞姆的身份调换呢？如果有一天他的主人彻底属于他了呢？

他将变得强大，没有任何人再能伤害他的主人，他能给他的主人最好的生活，他甚至能独占他的主人！

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埃布尔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他轻声道：“那样他会不高兴的。”

这句话比起说给阿伦汉斯听，更像是埃布尔说给自己听的，他想要守护的不止是尼格瑞姆的生命，也包括他的心，他希望尼格瑞姆能快乐，他知道尼格瑞姆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阿文汉斯口中的那个模样，要他的主人做一个宠物做一个玩偶，做一个被掌控的人，尼格瑞姆恐怕更愿意死去。

阿伦汉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埃布尔，语气变得冷淡下来：“您不能在学习龙岛知识的同时拒绝负担起自己的责任，您需要做出选择。”

“也许这一次那名魔法师能够救这个人的命，但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您打算永远这样束手待毙？”

尼格瑞姆的心和尼格瑞姆的生命都很重要，埃布尔显然陷入了一种无法做出选择的窘境。

阿伦汉斯从埃布尔纠结的表情中看到了希望，他叹了口气，重新放软声音：“您可以和那名人类商量一下，也许他会同意和您一起回到龙岛上去，事实上，您和他的相处方式在私下里不用发生任何变化，如果他真的那么重视您的话，也许不需要其他人类，只有您一个人他就满足了呢？就像他之于您一样。”

就像埃布尔离开所有的龙，独自一人陪伴在尼格瑞姆身边一样，如果他们的感情是同等的，尼格瑞姆当然也能反过来离开所有人类，留在埃布尔身边。

在阿伦汉斯看来，如果尼格瑞姆答应了埃布尔的要求，真的去了龙岛，那么把他当做龙王的藏品，也并非无法忍耐，只要埃布尔不当着其他龙的面叫他主人，没有龙会对这有意见，如果尼格瑞姆拒绝了埃布尔的要求，阿伦汉斯相信，本性中有着龙王专制蛮横，极具占有欲和操控欲一面的埃布尔，一定会因为对方无法以自己对待他的方式来对待自己而产生怨气，这种情绪只要产生就一定会发酵，迟早有一天，埃布尔会忍耐不住，直接将这个人类掳去龙岛，那个时候他们甚至不需要再给这个人类什么好脸色看。

阿伦汉斯对自己的推测十分自信，龙是群居动物，雷因斯虽然已经离群了二十多年，但他心里一定有回归的**，如果不是那个人类的存在，早在碰头的时候雷因斯就会答应和他一起离开了，世界上有什么比和同类待在一起更让龙觉得幸福的事情呢？

埃布尔确实很心动，他的理智告诉他，不，主人努力了那么久，他不会想离开人类世界，但他又忍不住想，万一呢？也许呢？他的主人是那样依赖他，也许他会愿意离开呢？

最终，埃布尔低声道：“我会考虑的。”

阿伦汉斯笑了，他朝埃布尔走了两步，语气变得更加亲切：“我知道这需要时间，我也并不急于您的答案，但龙岛不会让您……也不会让那名人类失望的。”

埃布尔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阿伦汉斯轻声道：“我也还有事要忙，差不多该离开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埃布尔正想摇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窘迫地说道：“确实还有一件事情……”

阿伦汉斯认真地听着，说道：“什么事？”

埃布尔有些羞耻地把自己之前反常的事情说了，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我是中了诅咒吗？还是说这是龙都会有的问题……”

阿伦汉斯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说道：“您对那名人类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吗？幻想他在为您筑巢，试图让他生蛋和孵蛋？”

自己对尼格瑞姆的绮念从另一个人口中以一种十分兽类的方式表达出来，叫埃布尔羞愧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能快速的点了一下头。

阿伦汉斯道：“您是一头黑龙，人类的武力和魔法都很难伤到您，您所说的举动更像是龙族求偶期的行为，但基本上我们只有在求偶成功后才会有筑巢和孵蛋的想法，前期只是会时刻陪在求偶对象的身边，展示自己的武力并驱赶竞争者。”

简而言之，埃布尔的行为已经是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和尼格瑞姆当作老夫老妻了。

阿罗汉斯的表情十分复杂，这位年轻的黑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嘴上一口一个主人叫的欢快，背地里把人家当老婆？还是说所谓的主人称呼也只是他们的情趣而已？

龙不懂。

埃布尔：“……”

埃布尔整个人都要炸裂了！自己的潜意识里其实是这种想法吗？他要谢罪！他对不起他的主人……

埃布尔现在也没法面对指出了真相的阿伦汉斯了，他忙不迭地摆了摆手，说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阿伦汉斯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如果您有了答案，只需要对着水呼唤我的名字，阿伦汉斯·莫迪克斯，我就会来找您。”

“希望您的动作能够快一些，也许不久我就会离开这里了，”阿伦汉斯看向埃布尔，说道：“不，并不是回到龙岛去的意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只是离开这片地方，如果您之后再呼唤我，我可能会没有时间或是来的很慢。”

埃布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阿伦汉斯笑了笑，再次朝他行了一礼，随后走向湖边一跃而入，整个人沉下水底不见了。

今天晚上得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但尼格瑞姆不会出事这个结论还是让埃布尔轻松了不少，他知道了该如何让尼格瑞姆的情况不要恶化，萨皮安提亚的能力也得到了龙的肯定，尼格瑞姆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埃布尔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等自己冷静得差不多了，才匆匆往回赶去。

第二天一早，兽人便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埃布尔从楼上下来给尼格瑞姆弄早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兽人被他安排回去取生命之水的事情，立刻把人叫住了，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克制主人身上的诅咒了，不是生命之水，不用回去了。”

几个人都是一愣，倒没有怀疑埃布尔的话，而是好奇又高兴地围了上来：“你知道啦？是什么呀？”

我的口水……

埃布尔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出来，只含糊道：“是主人的东西，你们不知道。”

听埃布尔的语气，这东西对于领主而言似乎十分私密，众人便也不再多问了，兽人只好又吭哧吭哧地把东西放了回去，护卫也全都遣散了。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宅邸的大门直接被人撞开了，把聚在大厅里的人都惊得一愣，冲进来的人不是其他，正是蓬头垢面的大魔法师萨皮安提亚。

萨皮安提亚显然从离开那天起就再没打理过自己的个人卫生，看上去简直像个流浪汉，但在客厅里的其他人眼中，这位大魔法师简直就是救世主，因为他的到来只表明了一件事。

“我找到了！我找到办法了！”

众人又惊又喜，立刻欢呼起来，矮人更是高兴得直接哭了出来，众人簇拥着萨皮安提亚坐下，精灵也不嫌浪费的给大魔法师泡了掺了生命之水的茶。

萨皮安提亚确实口渴了，端着茶喝了一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问道：“这里面加了什么魔药？”

精灵正要回答，被矮人一把摁了下去：“说正事儿！”

萨皮安提亚回过神来，忙道：“哦哦，是这样的。”

这几天来，萨皮安提亚动用自己的名望，发动了辰星王国包括魔法学院和魔法协会在内的所有魔法师机构，一同研究破除这个疫病诅咒的办法，可以说即便是辰星王国这种十个人里三个魔法师的超级魔法国家，有史以来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所有人一起研究同一问题的场景。

每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思路，竟然还真就让萨皮安提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找出了破除诅咒的方法。

“具体方法跟你们解释了你们也不懂，”萨皮安提亚说：“所以我只说你们能帮上我的事情。”

众人连连点头。

萨皮安提亚道：“找到那块诅咒石，一定要有那块诅咒石才能破除这个诅咒，如果它被毁掉了，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了。”

众人面面相觑。

矮人急道：“诅咒是帕冯尼家那个小崽子下的！他跟我们的领主有大仇！诅咒石一定在他那里，但是……”

但是也说不好他有没有把诅咒石毁掉。

萨皮安提亚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显然想起了帕冯尼家的小崽子是哪个，对方还曾经向他询问过诅咒一个人的方法，想来也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勾搭上了阿德里安，偷走了诅咒石，早知道他当初就应该骂得更重一点，叫他当时便身败名裂就好了。

但现在想这个没用，萨皮安提亚思考了一下，道：“如果诅咒石还在，想拿回来很简单，国王有求于你们，他如果施压，帕冯尼家那个小崽子不敢不把东西交出来。”

精灵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说道：“不，他对领主大人的怨恨十分深重，我还……总之，他有可能宁愿和领主大人同归于尽。”

萨皮安提亚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不过他虽然不喜欢和人虚以委蛇，但也在上流社会混了近百年，各种势力之间的弯弯绕绕还是懂的，立即便拍板道：“既然他不会肯交，那么动作就得快准狠，向国王施压，在他意识到我们的目标是诅咒石之前将整个帕冯尼家掀垮，再趁乱明抢！”

除了迈勒之外，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主意好极了，他们早就看那个帕冯尼家不顺眼了，处处找尼格瑞姆的麻烦，直接解决了算了！精灵更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又给萨皮安提亚倒了一杯茶。

萨皮安提亚一口喝完，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石头在确实好办，但也要做好不在了的准备，我查了一下能克制诅咒的东西，那些材料大部分无法对付死咒，剩下的那些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不是不可能出现在金羽王都，而是压根儿不可能出现在这片大陆上。”

萨皮安提亚的眉头紧皱：“什么凤凰的羽毛，狮鹫的心脏，黑龙的口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救了龙之领主一命。”

埃布尔：“……”

矮人咧嘴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埃布尔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克制领主大人身上的诅咒了。”

萨皮安提亚一听眼睛就亮了，忙盯着埃布尔问道：“是什么？！”

其他人可以糊弄，大魔法师却是不行的，埃布尔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口水……”

“口水？！黑龙的口水？！”萨皮安提亚几乎是在尖叫了：“这是真正存在的？！能给我一点吗？！”

埃布尔果断拒绝：“不能！”

第89章 威胁

萨皮安提亚也是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龙之领主还指望着黑龙口水救命呢, 他现在要这个像什么话？于是又道：“没事我理解, 等龙之领主好起来，如果还有多的我再向他讨一点。”

埃布尔：“……”

埃布尔有预感他的主人恐怕不会拒绝萨皮安提亚的请求。

所幸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 萨皮安提亚表示事不宜迟, 他这就进入王宫向国王引荐人马, 而埃布尔这边则是想办法尽快把人马弄出来，另外还要派人手盯着帕冯尼那边, 免得再出现其他变故。

众人齐声答应, 萨皮安提亚又像来时一样脚步飞快的离开了, 精灵弗玛则是站起身道：“我去盯着帕冯尼那边。”

埃布尔略一点头，带着矮人和兽人找人马去了。

人马躲起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逃避什么, 埃布尔在他门外把事情讲清楚后, 人马便非常配合的走了出来。

卢西叹了口气, 说道：“看来我早已被安排进命运当中, 只能祈祷领主大人好运了。”

他原本是打算再等一等，等到命运的交叉口出现时再出手，但谁料现在已经到了尼格瑞姆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必须提前掺和进来……看来未来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帮助领主大人，只能靠他自己了。

人马说话向来让人半懂不懂, 众人只当他说的祈祷好运是指现在的诅咒事件，矮人叫道：“你愿意配合就是最大的好运了！快准备一下，魔法老头要是动作快，搞不好今天半夜你就要进王宫了。”

人马也不再卖关子, 说道：“的确是今天半夜，准确的说就在两个半小时后，我已经准备好了，放心吧，领主大人不会有事的。”

人马都这样说了，其他人终于放下心来。

果不其然，午夜时分，外面的侍卫进来通报：“国王的使者来了，就等在外面，请人马大人速速进宫。”

卢西早已做好准备，迤迤然地站起来，在侍卫的带领下往外走。

埃布尔也跟着站起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卢西看了他一眼，不敢打搅命运运行的轨迹，只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便一同出发，埃布尔临行前好好叮嘱了矮人和兽人，叫他们在家好好保护尼格瑞姆，不要有任何差池，被留下的二人自然是无有不应，头点得飞快。

——

就像一开始甚至不敢召见心情不好的萨皮安提亚一样，国王对尼格瑞姆瑞姆手下的人也十分防备。

准确的说，他对尼格瑞姆的防备比对萨皮安提亚的要高得多了，后者只是性情古怪琢磨不透，前者却是实实在在和他有仇，来到王都后也处处和他作对。

国王觉得把自己的命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和把刀架在脖子上没有任何区别。

那太愚蠢了。

所以在萨皮安提亚第一次提出意见的时候，国王迟疑着拒绝了。

他当然知道萨皮安提亚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除开他推荐的人选，再想从这片大陆上找到第二个人来帮助他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国王看来，他现在的情况无非是无法洗漱，还可以再扛一段时间，魔咒无法解决，叛党却是有机会抓到的，还不到非得把自己的头颅放到铡刀底下祈求行刑者仁慈的时候。

但很快，他知道自己错了。

就在一天前，不知道为什么，施加在国王身上的魔咒突然变得越发强大起来，连富含液体的食物都开始变得具有攻击性，在险些被水果中的汁水穿透头颅后，国王意识到，反叛势力不打算给他反击的机会了。

这实在是一句奇怪的话，因为反叛势力根本没有理由留手，但既然他们可以做到现在这种地步，那为什么之前还给他苟延残喘这么久的机会呢？是他们麾下的魔法师突然又有精进？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是在故意等待着什么？

国王想不通，但他知道，没有水他活不了多久，现在已经到了祈求小休诺丁仁慈的时候了。

萨皮安提亚的第二次来访算是正中下怀，国王已经饿了一整天，他不敢吃带有水分的食物，更不敢吃完全干燥的食物，看见萨皮安提亚时他仿佛看见救星，立刻道：“您确定休诺丁伯爵手下的人马能救我的命是吗？”

萨皮安提亚也没有料到国王会突然改变主意，但这对他和龙之领主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立即道：“我不确定他一定能救您，但我确定世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有可能解除这个魔咒。”

国王没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却也别无他法，只得闭上眼，认命一样说道：“那么，便去召休诺丁伯爵和他的人马进宫。”

萨皮安提亚的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这个时候暴露他认识龙之领主，还知道对方的近况，这个多疑的金羽国王一定会怀疑他和龙之领主联合起来欺骗他，还不如等人马来了自己说。

国王派出去的使者速度很快，他们没有等多久，人马便和埃布尔一起来到了王宫。

国王是第一次见到人马这种生物，多看了他几眼，又注意到一旁的埃布尔，上一次他曾陪尼格瑞姆来过王宫，虽然当时中间隔了幕帘，但国王是可以看清外面的人的，埃布尔高大的身形和英俊的相貌让国王对他有一些印象。

国王皱了皱眉，问道：“休诺丁呢？”

埃布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人马回答道：“领主大人生病了。”

听到这个回答，国王的眉头松散开来，表情也放松了一些，就差没有把我不希望休诺丁好过这一行字写在脸上了。

萨皮安提亚皱起眉，很是不爽，埃布尔也把头别向侧面，他怕自己忍不住露出杀人的目光。

人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冷漠道：“领主大人来不来并不影响任何事情，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困扰您了，请叫人端一盆水上来吧。”

国王的表情很复杂，使者当然不可能知道国王在受什么魔咒困扰，人马上来就说出了一切，看来他确实有预测未来的本事，但对方提出的要求还是让国王有些防备。

卢西看了他一眼，说道：“有大魔法师在，用这种手段害您实在是太拙劣了。”

国王一下子被拆穿心中的想法，脸上不由有些讪讪，原先生起来的一点招揽人马的想法也消失了。

这种角色留在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留在敌人身边一样棘手，他知道自己对付不了人马族，但可以试着在休诺丁的领主身份上动手脚。

国王暗自思考着，命人端了一小杯茶水来，站在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

国王非常渴，他望着那杯水的眼里简直要冒出绿光，但那却也是能取他性命的东西，让他畏惧又愤怒。

萨皮安提亚冲人马道：“只要进入到国王身边十米，魔咒就会发动，那杯水会化作能够穿透头颅的利箭。”

人马点了点头，在萨皮安提亚的示意下和他一起走到端着水的侍从身边，大魔法师伸出手，随后空气产生一阵细微的波动，有什么透明的东西笼罩在了杯子上方。

这个手段萨皮安提亚上次来时也曾使过，所以他冲国王一点头，国王便明白了，身体朝后仰了仰，对那侍从道：“你过来吧。”

那侍从额头上直冒汗，小心翼翼地朝国王靠近，就像萨皮安提亚说的那样，一进入国王身边十米内，杯中的水就立刻涌动起来，化一道道透明的箭，快速而剧烈地撞在萨皮安提亚布下的禁制上，砰砰作响。

卢西的武器就是弓箭，只一眼他就看出这水箭的力道有多大，对国王这种普通人来说确实杀伤力强大。

就在这时，侍从因为太紧张，加上水杯晃动的过于剧烈，竟然失手叫水杯从自己手上翻了下去，顿时惊起一片尖叫，国王更是差点直接翻到地上，好在埃布尔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杯子，这才没让国王惨死当场。

包括萨皮安提亚在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笨手笨脚的侍从哭嚎着被拖了下去，埃布尔的脸色却十分凝重，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杯水上。

他想到了另一头龙阿伦汉斯。

阿伦汉斯最擅长的就是水系魔法，而在这片大陆上能够施下萨皮安提亚都无法解开的魔咒的人能有几个？而且这么巧，阿伦汉斯就在附近办事……他究竟在办什么事？这件事和龙族有关吗？

埃布尔忍不住开始懊恼自己那天晚上没有多问。

萨皮安提亚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国王，低声冲卢西道：“你有预见到什么吗？”

卢西看了他一眼，说道：“最近的星象太乱了，我啥也没看见。”

萨皮安提亚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你什么都没看见？！”

人马耸了耸肩，说道：“也不是什么都没看见，我预见到你没对国王做出一定能救他的保证，反正先忽悠他把领主大人救了，魔咒能不能解再说呗，问题不大。”

萨皮安提亚：“……”

没想到连人马都有不靠谱的时候，不过他说的也没错，魔咒能不能解尽力就好，龙之领主的事他却是有责任的，无论如何先把人救了再说。

不过萨皮安提亚还是想挣扎一下，他把这个魔咒魔术回路的体系不同说了，又拉着人马画给他看，希望人马能给出不同的意见，埃布尔听到萨皮安提亚的话，也跟着凑了过去，他有一些想法需要印证。

萨皮安提亚研究这个魔咒很久了，尤其对方还是未知体系下的魔法，这些日子来除了尼格瑞姆身上的死咒，他脑子里就剩下这个魔咒的相关资料了，这会儿什么帮助都不需要，空手便把之前和学生们一起试验出来的回路画了出来。

一开始人马只是随便看看，但等这个回路渐渐成形后，人马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认真起来了，他眉头紧锁，说道：“你确定没有画错是吗？”

萨皮安提亚听到他这么说，便知道他肯定有所发现，立刻兴奋的问道：“我绝不可能画错！你认识这个回路？还是说在哪里见过？”

人马的眼睛一眨不眨，沉声说道：“我没有见过这个回路，但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些图形可能是文字。”

“什么文字？”萨皮安提亚忙问。

卢西说道：“龙语。”

“龙语？！”萨皮安提亚一惊：“你是认真的吗？你觉得这是一个龙语魔法？！”

人马看向大魔法师，说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龙语魔法，毕竟我不知道龙语会不会有别的用法，但我能告诉你，这的确是龙语。”

他的手指向法阵上的某个图形：“就在两年前，边际森林曾经出现过一场大灾难，而我们人马族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埃布尔听到这里猛地一震，有什么东西瞬间从他脑海中贯通了。

萨皮安提亚画出来的法阵上确实有着龙语，而那些魔术回路也让埃布尔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个龙语魔咒，而且他也知道了施咒的人究竟是谁。

但直到人马开口，埃布尔才把那天晚上从他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抓住了。

两年前边际森林曾经发生过一场诅咒事件，无数生灵因此受害，他的主人尼格瑞姆也是因为解决了这件事而和边际森林中的异族建立了联系，最终有了今天的盖登。

那之后他们曾经试图追查过造成这场事件的人，但一无所获，那毕竟是龙语的诅咒，如果大陆上真的有能和这个牵上关系的人，也不是他们能够随便找出来的。

但现在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龙并没有消失，它们居住在龙岛，甚至还有阿伦汉斯这样的成员已经来到了大陆上，边际森林的诅咒极有可能就是龙族施下的，否则不会连破解方法都做得那样简单易懂。

如果埃布尔猜的都没错的话，那还有一个问题，龙族为什么要这样做？边际森林的诅咒，金羽王国的魔咒，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从阿伦汉斯的言辞中可以听出，他来到大陆并非是为他私人的事情，而是和整个龙族有关。

埃布尔的脑子都要炸了，往常这些需要思考的事情都会由他的主人解决，现在失去了尼格瑞姆，埃布尔觉得自己真是寸步难行。

他只能暂时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心里，冲还在讨论的大魔法师和人马说道：“卢西说的没有错，这确实是龙语，我认识，这也确实是一个龙语魔法，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开它。”

卢西知道当初森林的诅咒是由埃布尔解除的，所以点了点头，说道：“埃布尔确实认识龙语。”

萨皮安提亚听到这话，眼睛里一下子放出光来，颤抖着声音道：“天呐！你能读懂龙语？！教教我吧，教教我吧！”

萨皮安提亚在魔法一道钻研了一百多年，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学习到其他体系的魔法，老头几乎激动得要晕厥过去。

人马连忙把他摁住了，说道：“这个不着急！你清醒一点，咱们是来救人的！”

萨皮安提亚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见埃布尔脸色不好，尴尬地笑了笑，忙转过身去朝国王道：“国王陛下，已经查出来了，这个魔咒是龙语魔法，出自和大陆现有魔法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系统，所以没有魔法师能够解开它。”

国王一惊，完全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自己的性命安危，而是那些叛党究竟是什么时候得到了这样大的助力？那可是龙语魔法！他们究竟招揽到了什么样的高手？

萨皮安提亚没有看出国王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但国王不用担心，人马和他的同伴正好会一些龙语，我们合作后可以解开这个魔咒。”

如果是先前听到这个消息，小迈尔威斯一定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却有些笑不出来，就算这个魔咒可以解除，那下一个呢？下下个呢？叛党手下有那样厉害的人，他简直寝食难安。

但无论如何，至少眼下的命是保住了，国王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这件事情解决后，我会给你们封爵封地……”

“不需要那些，”埃布尔毫不留情的打断他，说道：“现在就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国王还是第一次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语气还这么无礼，但他也不敢出声呵斥，毕竟自己的性命还握在对方手里，只得略有不满的问道：“你有什么忙要我帮？”

另外两人还没来得及阻拦，埃布尔便直接道：“杀了帕冯尼一家。”

这话出来后，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好半天，国王才哈哈笑了两声，打破了沉寂：“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知道小帕冯尼和休诺丁有一些矛盾，但那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一些矛盾？从他们刚到王都起便接二连三的找茬，现在更是对他的主人下了死咒，如果不是正好他是一头黑龙，他的主人恐怕已经被埋在棺材里，永远离开他了，而这个愚蠢的人类管这叫做不懂事？！

埃布尔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极缓慢地往前走了两步，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他，心底跟着生出一股陌生的恐惧来。

那是来源于本能的恐惧，好像他们突然都变成了兽类，而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就是他们的天敌，犹如老鼠和蛇，麻雀和老鹰，他们的生死全凭这个人的心意，他们应该立即逃跑，否则就跪下，向这个人顶礼膜拜，祈求他的仁慈。

埃布尔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也没有看见别人的表情，他傲慢地斜睨着小迈尔威斯逐渐铁青的脸，冷声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说，杀了帕冯尼一家，否则你就等死吧。”

这已经不能用无礼或者冒犯来形容了，埃布尔气势实在太过强大，他的语气比起威胁更像是某种宣判，那种说不出的压制力和威严霎时间竟让他比起王座上的小迈尔威斯更像一个王者。

小迈尔威斯同样感受到了那种被蛇盯上的老鼠一样的死亡预感，他僵硬地瑟缩在王座里，两侧的护卫忙拔剑拦在他身前，但这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他们也在发抖，眼底闪着恐惧的光芒。

萨皮安提亚和人马毕竟没有站在埃布尔的对立面，率先清醒过来，人马忙迈着四条发软的蹄子上前两步拦住了埃布尔，低声说道：“冷静一点，你可不能在这里杀了他。”

人马的声音叫埃布尔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身上那股气势慢慢退了下去，周围的人紧跟着放松下来，好半天，有侍女忍不住抽泣出声，又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国王看着埃布尔的眼神已经非常不对了，如果不是他的命还在对方手上，现在王宫里的人可能也不是对方的对手，他一定立即叫人将埃布尔斩杀当场。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而他在休诺丁手下，就更不能放下防备之心了。

等埃布尔冷静下来后，人马才转过来对国王道：“非常抱歉我的同伴冒犯了您，但我们的要求的确只有这一个，如果您不能满足的话，恐怕我们不能帮忙。”

小迈尔威斯脸色铁青：“所以你们是在威胁我？”

人马不置可否。

小迈尔威斯冷笑一声，说道：“休诺丁手下的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国王？我倒要看看休诺丁他本人怎么说！”

萨皮安提亚长叹了一口气，他说道：“国王陛下，很抱歉没有及时告诉您，但休诺丁伯爵已经被马鲁斯·帕冯尼下了死咒，他恐怕没有办法告诉您自己的想法了。”

小迈尔威斯一愣，惊道：“你说什么？！”

小休诺丁中了死咒？！
　

第90章 醒来

小迈尔威斯的脑海里一瞬间转过无数个想法。

小休诺丁能死对他而言可谓是一件仅次于叛党被消灭的大好事, 虽然小帕冯尼之前做过不少让他不快的事, 但这件可算是办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坏就坏在他的命现在攥在别人手中, 小休诺丁没了, 这群人就像出了笼的老虎一样再无约束，甚至会毫无顾忌地向他提出叫帕冯尼一家偿命的要求。

帕冯尼一家先前做了那么多蠢事都没能让小迈尔威斯厌弃他们，后者现在当然更不愿意牺牲他们了, 但这话小迈尔威斯没办法说出来，他怕休诺丁的手下不愿意救他。

略一思考后, 国王陛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小帕冯尼太糊涂了，我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向我提出那样的要求了。”

他缓缓地扫视了在场的三人一番, 视线在经过埃布尔时略有闪躲，随后说道：“我知道现在劝你们放下是不可能的事，我会对帕冯尼一家追究责任, 小帕冯尼身为元凶是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老帕冯尼却需要斟酌一下, 也许他并不知情……”

不等沉着脸的埃布尔开口，人马先冷淡地笑了，说道：“怎么处置帕冯尼一家是国王的事, 配不配合解开魔咒是我们的事。”

意思就是随便你现在怎么说，反正如果结果我们不满意，你就别想活。

小迈尔威斯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是事情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

如果小休诺丁在这里, 迈尔威斯一定不敢使什么手段，但现在这里的三个人对贵族和王权那些弯弯绕绕实在了解得太少了，他又看了看这三个人，低声说道：“好，我了解了……侍卫长！”

他身边一个持剑的人站了出来：“国王陛下。”

小迈尔威斯道：“带足人手，去帕冯尼家把小帕冯尼逮捕归案，罪名为谋害贵族，不用多解释，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侍卫长领命，即刻向外走去，埃布尔见状也立马跟上，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就是抢回诅咒石的最好时机，他可不放心把这件事全权交给精灵一个人，尼格瑞姆的安危容不得一丝失误。

他们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卢西见埃布尔这么快离开，也朝国王略一欠身，说道：“您的动作可能需要快一些，毕竟据我所知，一个人彻底离开水最多只能活七天。”

人马冷漠的笑了一下：“不过劝您不要拖那么久，解除魔咒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怕到时候来不及。”

小迈尔威斯脸色铁青，人马却懒得理会他，也跟着旁若无人的离开了，被留下来的萨皮安提亚相当尴尬，不过他是辰星王国的大魔法师，倒也不怎么怕金羽的国王，只假模假样的叹气道：“嗨！谁能想到还有这种事呢？”

就好像告诉国王休诺丁中了死咒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国王目光冰冷地朝他看过来，萨皮安提亚耸了耸肩，说道：“国王陛下可能要在御下的方式上多加钻研，臣子总给您惹祸也不行呀，我现在留下来没什么用，这便告辞了，等人马那边准备好，国王陛下再召见我吧。”

他略一点头，也自顾自地朝外走了，把小迈尔威斯气得够呛。

这些人，有哪怕一个把他当作国王来对待吗？萨皮安提亚就不说了，休诺丁手下那两个从边境来的家伙，一个比一个无理粗鲁，可想而知休诺丁是如何驯化他们的，恐怕根本就没把他这个国王放在眼里。

小迈尔威斯怒火中烧，但在生命的威胁下也只得暂时忍耐了，他发誓，等魔咒一解除，他绝不会放过这群人！

——

王都寂静了将近一年的夜晚突然被打破了。

马蹄隆隆声、铠甲碰撞声、呵斥、喧哗，接二连三响起，汇聚成一股洪流，蛮横地冲破了帕冯尼家宅邸的大门。

住在四周的贵族没有一个敢出来一探究竟，帕冯尼家的护卫被轻而易举的掀翻到一边，仆人们尖叫着逃窜。很快，老帕冯尼在侍女的搀扶下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试图将国王的铁骑拦在大厅里。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可是帕冯尼公爵，你们是不是抓人走错地方了！”

为首那人道：“十分抱歉，但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将小帕冯尼抓捕归案。”

“什么？！”老帕冯尼惊惧交加，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儿子又做了什么？甚至还惊动了国王！

老帕冯尼知道国王的人马已经到了这里，他恐怕是护不住自己的儿子了，但总归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才好捞人，于是勉强站稳，问道：“抓我的儿子总得有个罪名吧？”

为首的人道：“谋害贵族，具体事宜您自己的儿子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搜！”

命令一下，也不等老帕冯尼再出声阻拦，卫兵们已经鱼贯而入，散到四处去搜寻了，老帕冯尼哆哆嗦嗦，脚步踉跄地跟着他们走来走去，希望他们能够不要打搅宅子里的女眷和孩童，但没有人顾忌这个，女人的尖叫和哭闹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整个宅邸都乱成了一锅粥。

事实上，马鲁斯·帕冯尼将一切都尽收眼底，老帕冯尼在大厅里同卫兵对峙的时候他就躲在二楼偷偷观察。

这个动作其实只是保险起见，但他确实没想到卫兵真的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尤其谋害贵族这个罪名一出来，他就立刻知道是什么事了。

马鲁斯平时虽然也欺压一些小贵族，但最近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诅咒休诺丁上，他在诅咒石上刻下了对方的名字，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听见休诺丁暴毙的消息，却没想到一直拖了这么久，如果不是确实一直都没有休诺丁活动的消息，他一定早就将那个不靠谱的阿德里安交还给萨皮安提亚了。

现在有人上门抓他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诅咒确实生效了，这叫马鲁斯即便处在这种情况下，心中也忍不住生出激动和兴奋的快感，他恨不得仰天长笑三声，休诺丁死了！他终于死了！

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噩梦终于消失了！

这样轻松的心态竟然叫马鲁斯一瞬间神志清明，冷静地想到了平时许多他想不到的事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国王也不喜欢休诺丁，为什么休诺丁死了国王还会派人来抓他？这根本没有道理啊！

马鲁斯想了想，认为只能是什么人在逼迫国王做决定，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那个烦人的老不死萨皮安提亚，他也许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休诺丁死于他的诅咒石，又知道了自己和阿德里安的联系，所以一定要国王把他们抓起来。

想到这里，原先那一点点慌乱也从马路斯心里消失了，如果国王是被迫抓的他，那么他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国王一定会偏袒他，哪怕要挟国王的人是那个萨皮安提亚，只要他打死不认，也不被抓出证据，对方就拿他没有办法。

马鲁斯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要说证据，除了阿德里安这个人证之外，物证就是那块写着休诺丁名字的诅咒石了，前者很简单，他随便找个地方把人一藏，藏不住再直接杀了就是，但为了防止有什么寻物的魔法，后者却只能毁掉了。

实在太可惜了，马鲁斯想，他原本打算把那块石头当做杀死休诺丁的纪念品好好保存下来的，这段日子也一直被他妥善地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要毁掉了。

不过好歹算是帮他完成了心愿，这块石头已经物尽其用，现在还是他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趁楼下的人还没上来，马鲁斯直接扑向自己的床，枕头一掀开，底下就放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盒子，他迫不及待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诅咒石倒出来，刚把手扬起，打算将它砸个粉碎，他的窗户便突然被打了个粉碎，一支利箭瞬间射入，将他的手牢牢钉在了床柱上。

马鲁斯立刻惨叫出声，他压根儿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人突然攻击他呢？他正涕泗横流的哭嚎着，便发现又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

马鲁斯眼泪婆娑地看向来人，而对方那看死人一样的森冷目光叫他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人太眼熟了，马鲁斯在剧痛之中恍然想起了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是休诺丁的手下，在魔法集市时曾将他踩在脚下，决斗时甚至战胜过大剑士迈勒。

马鲁斯不懂，这样一个优秀而强大的人，为什么非得听命于休诺丁那个阴沉瘸子不可呢？

埃布尔朝他走近了一些，他脖子上的“绿宝石”项圈也因此明晃晃的映入了马鲁斯的瞳孔，他看见了那行字。

“属于尼格瑞姆”。

好了，这下他不仅知道了对方为什么效力于休诺丁，还知道对方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他了。

他知道是我杀了休诺丁，马鲁斯恐惧地想，而他杀我甚至用不上一根小指头。

马鲁斯这下也知道了那支将他的手钉在床柱上的箭是从哪儿来的了，但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功夫去怨恨精灵和安娜了，他浑身上下都被死亡的恐惧所笼罩着，他甚至再感觉不到疼，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绝望地盯着眼前极具压迫力的男人。

埃布尔也正看着马鲁斯。

就因为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和废物没有区别的人，他的主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甚至险些失去生命——

埃布尔碧绿的眼瞳收缩成一条竖线，暴虐的戾气渐渐从他脸上浮现，他想杀了这个人，想将他嚼成一团烂肉，他想听这个人的惨叫，听他的哭嚎……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第二支箭擦着埃布尔的脸庞钉在了床柱上，精灵在提醒他抓紧时间，楼下的卫兵们已经听到了马鲁斯的惨叫，很快就会上楼找到这个房间来了。

埃布尔冷着脸，朝马鲁斯伸出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马鲁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过最终他发现没有，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便发现埃布尔的目标是他手中握着的诅咒石。

这个可怕的男人拿走了那块刻着休诺丁名字的诅咒石。

马鲁斯的大脑是空白的，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拿走这块诅咒石，留作纪念？还是上交给国王当做证据？又或者其实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存在着？

马鲁斯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恐慌来，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某种对方拿走诅咒石，而且不杀他的可能性。

尼格瑞姆·休诺丁并没有死。

“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的呀！卫兵已经来抓我了，这是一块必死无疑的诅咒石，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明明先前还噤若寒蝉的马鲁斯一下子什么都忘了，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咆哮着质问道：“休诺丁是不是没有死？休诺丁还活着？！他凭什么不死！他该死！！！”

埃布尔猛然转过头来，恨不得把这个人的头捏碎，叫他再也说不出诅咒尼格瑞姆的话来。

但这太便宜他了，这种人不配死得这么痛快。

埃布尔冷声道：“我的主人没有死，并且将一直好好的活下去，而你，甚至不配在泥巴里仰望他。”

马鲁斯被他戳中了心里最恐惧的想法，尖叫道：“我不会的！我不会的！！”

他试图去攻击埃布尔，但他的手还被钉在那里，一动便撕心裂肺地疼，即便已经恨到了这种地步，马鲁斯也畏惧这种疼痛，只得在原地挣扎踢叫，像条滑稽的可怜虫。

埃布尔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推开窗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下一刻，马鲁斯的房门被卫兵一脚踹开，看见自己儿子惨状的老公爵险些晕厥过去，立刻哭嚎着扑了上来，卫兵们却不管那么多，强硬的将他拉到一边，在马鲁斯的惨叫中拔箭无果，于是干脆像撸肉串那样将马鲁斯的手强行顺着箭杆拿了下来。

马鲁斯疼得失去了意识，原本想好的叮嘱老帕冯尼藏住阿德利安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就被卫兵们像抬死猪一样抬了出去。

埃布尔拿到诅咒石后，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精灵都被他远远的落在了身后，而等他回到家的时候，萨皮安提亚才在尼格瑞姆的房间里把解除诅咒的魔法阵画了一半。

“拿到了！”埃布尔说着，把手中的石头交给了萨皮安提亚。

萨皮安提亚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了一下上面的字，尼格瑞姆名字被刻的很深，可见那个人至他于死地的心有多重。

萨皮安提亚又想起了阿德里安，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把石头摆在了魔法阵中心，说道：“好了，问题不大了，接下来就是把魔法阵补全的事了。”

话说的是这么轻松，但事实上萨皮安提亚一直忙碌到天色蒙蒙亮，才终于把这个复杂至极的魔法阵描绘完毕。

大魔法师面色严肃地站在一边，郑重地举起了自己那一人高的华丽法杖，冗长而繁复的古老咒语从他口中徐徐吐出，而地面上的魔法阵也随着他口中的咒语一片片被点亮。

解开一个死咒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庞大的魔力从萨皮安提亚身上涌出，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显出一个年迈老人的脆弱来，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望着他，生怕会出什么差池。

终于，在萨皮安提亚变得摇摇欲坠之前，他的咒语念完了，整个魔法阵也都亮了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些光芒开始往法阵中心汇聚，最终将那块诅咒石包裹，而在光芒大盛后，那块石头上原本属于尼格瑞姆的名字开始渐渐消失。

就像时光在倒退，那些被刻刀制造出来的痕迹又一笔笔恢复了原本的平整光滑，直到最后一个字母消失，整个魔法阵暗淡下来，躺在床上的尼格瑞姆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

“发生什么事了？”尼格瑞姆梦呓一般问道。

所有人一下子放松下来，萨皮安提亚更是瞬间脱力倒下，好在人马及时将他扶住了，没让可怜的老头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矮人爆发出一声哭嚎，正要往床边扑，却被埃布尔一把提溜着扔到了身后，自己快步上前跪到了尼格瑞姆床边，他的绿眼睛里闪着水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主人。

他失而复得的主人。

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巧合在，他很可能已经永远失去自己的主人了，一想到这里，埃布尔的心便疼得厉害，几乎无法呼吸，他颤抖着声音道：“请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主人，请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尼格瑞姆恍惚地眨了一下眼，伸出发软的手摸了摸埃布尔的脸，说道：“这种事我要怎么给你保证？”

埃布尔闭上眼，两行泪水流了下来，他握住尼格瑞姆的手，轻声说道：“您太残忍了，我真想吃了您，把您一口吞进肚子里，这样谁也不能再把您从我身边带走了……”

尼格瑞姆看着他，没有说话。

埃布尔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把不该说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正慌乱地要谢罪，却听见尼格瑞姆道：“现在不能给你吃。”

埃布尔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道：“您说什么？”

尼格瑞姆却不肯再说第二遍了，他看了埃布尔一眼，脸上露出些不高兴来，说道：“我的卧室里怎么乱糟糟的？该出去的都出去吧，埃布尔留下来把事情给我讲一遍就行了。”

萨皮安提亚心想自己好歹费了这么大力气呢，虽然说尼格瑞姆中咒他也有一定责任吧，但也不能一句谢谢都没有就把人往外撵呀！但他这会儿实在没力气提意见，老头儿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被矮人和兽人扶到人马的背上，给驮出去了。

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顺带把诅咒石也拿走了，只留下一地乱糟糟的法阵和各种没有用完的魔法材料，埃布尔看了一眼，还是决定之后再收拾，脱了鞋爬到尼格瑞姆床上，将人裹在被子里扶着坐了起来。

诅咒解除后，尼格瑞姆身上的疾病症状已经全部消失了，但因为在床上躺了太久，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想要彻底恢复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埃布尔将他揽在怀里，轻轻地搓揉他的胳膊，说道：“您中了马鲁斯下的死咒，多亏萨皮安提亚帮忙，这才将您救了回来。”

尼格瑞姆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埃布尔于是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对他说了。

从诅咒发生到遇到同族，从诅咒石的来源到他们去王宫威胁国王。

提到蓝龙阿伦汉斯的时候，埃布尔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尼格瑞姆的表情，直到确定尼格瑞姆只是防备而并没有再养一条龙的意思后，他才稍稍放松下来。

“按照那条龙的说法，龙族实际上还存在着，只不过不在大陆，而是在某个龙岛，”尼格瑞姆皱着眉，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埃布尔愣了一下，没有意料到尼格瑞姆会这样想，他有些无措的说道：“这……为什么不算好消息？”

尼格瑞姆看了埃布尔一眼，恍然意识到埃布尔是龙，他的想法和立场实际上和人类并不一样，尼格瑞姆会思考龙族离开大陆的原因，并且因为阿伦汉斯的出现而怀疑龙族可能对大陆有别样的企图，但埃布尔却会因为发现了自己的同族而感到高兴，如果有一天龙族要回到大陆上来，埃布尔一定会很开心。

这让尼格瑞姆心里不太舒服，有一种埃布尔被抢走了的错觉，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埃布尔的错，所以他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简单地说道：“我不喜欢除你之外的其他龙。”

这句话让埃布尔心中生出一股隐秘的喜悦，但他也不禁担忧起来，现在可能并不是向他的主人做出邀请的最好时机，就算他会成为龙王，给他的主人最好的保护和生活，但一个不喜欢其他龙的人怎么会喜欢龙岛呢？

埃布尔打算还是等到哪天尼格瑞姆心情不错的时候再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他。


第91章 反击

尼格瑞姆在失去意识之前就料想到自己在醒来后恐怕会很忙, 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事情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龙族的事情他暂时不打算多做思考, 无论那头蓝龙为什么要帮助大迈尔威斯的势力对付现在的国王, 至少他暂时没有任何与尼格瑞姆为敌的趋势，而因为埃布尔忘了询问自己为什么会独自一龙被抛弃在大陆上，尼格瑞姆也不好判定龙族对埃布尔的态度。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彻底把帕冯尼这一家跳梁小丑摁死。

埃布尔眨了眨眼，说道：“我们已经告诉了国王, 如果帕冯尼一家不死, 我们不会替他解开魔咒的。”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天真。”

“人在小迈尔威斯手上, 他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就算找两个人替死，你们一定有办法分辨的出来吗？帕冯尼好歹是他精心驯养了这么多年的狗，不会那么轻易杀掉的。”尼格瑞姆说道：“为了叫你们三个傻蛋满意并且真正相信他杀了帕冯尼一家，我猜他还会大张旗鼓地抄没帕冯尼家的财产，但事实上东西都在他的库房里，等事情解决后, 他大可重新还给帕冯尼一家，到时候小迈尔威斯稳坐国王的位置，帕冯尼还是风光无限的大贵族，你们拿他们有任何办法吗？”

尼格瑞姆说到这里，想了想，补充道：“我是说，在你不变成龙的情况下，你们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埃布尔：“……”

埃布尔颇有些郁闷, 他搂紧了自己的主人，说道：“您的意思呢？”

尼格瑞姆笑了笑，把头仰起来靠在埃布尔的锁骨上，翻着眼睛去看他：“你是在因为上了当而不高兴吗？”

顶着自己主人探究的目光，埃布尔有些尴尬，但他又舍不得移开视线，只得红着脸同尼格瑞姆对视：“我只是觉得，离开了您我似乎什么事都做不好。”

尼格瑞姆看了埃布尔很久，他说道：“那就不要离开我。”

埃布尔愣了一下，脸上的红晕有了别的含义：“再也不会了，主人。”

我会变得更强，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您了。

尼格瑞姆闭了闭眼。

不得不说，除了给了他一个彻底击败帕冯尼家的借口之外，这次在生死关头徘徊了这么久，对他最大的影响还是心态上的改变。

曾经的尼格瑞姆只为了复仇而前进，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复仇路上的奠基石，他没想过怎么活，也没想过要怎么死，他的体内流着他最憎恶的血脉，等到一切结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百年之后不要留下任何子嗣，让一切罪恶从他这里结束。

但现在的他却忍不住开始想，如果他要死，那么在死之前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回答是仇恨，他要毁掉整个王都，又或者是自私的占有欲，杀死他毫无防备的龙，叫他陪自己一起下地狱。

但事实上，尼格瑞姆躺在那里时想象的画面是他的龙跪在自己身侧，而他捉着对方的手，诉说自己的喜欢和依赖，告诉他的龙他有多感谢对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并且最后他摘下了龙脖子上的项圈，希望对方的未来幸福且自由。

直到现在，尼格瑞姆都为自己当时的想法而觉得惊讶，他甚至怀疑过那是魔法奇怪的副作用，但他的大脑告诉他，没错，那就是你真正在临死之前做出的选择，你的脑海里没有过去的疼痛，也没有什么复仇的火焰，只有你的龙，和你对他的祝福。

尼格瑞姆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他选择相信自己心底最深的想法。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突然成了什么圣母，决定要原谅一切了，事实上，有关龙的事只是他脑海里当时最强烈的想法，并不表示复仇就不重要了，想一想自己就这么死了，而帕冯尼那种渣子还快快乐乐地活在世界上，足以叫尼格瑞姆恶心得把自己的胃呕出来。

既然他还没死，他就不打算放过那群人，他只是决定放过自己，尼格瑞姆开始学会考虑复完仇之后的生活了。

他仍旧没有想自己会怎么死，但他开始计划该如何活。

首先当然要有他的龙，除了地狱，无论他去到哪里，他的龙都必须在他身边，另外，他不打算一直待在盖登这一个地方，他想和他的龙一起游遍整个大陆，去最东边的刀锋帝国看看沙漠，再去北方的辰星王国看冰川与海洋，对了，他的龙还会飞，他们可以带足食物与水，探索更多未知的地方，尼格瑞姆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写一本书，名字就叫《与龙的游记》……

“主人？”埃布尔见尼格瑞姆一直没有说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尼格瑞姆回过神来，发觉他的龙正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由失笑：“我在想些什么，眼前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

“什么？”埃布尔困惑地问道。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要击垮帕冯尼，仅仅给小迈尔威斯施压是不够的，因为只要他不想，他有一万种方法叫帕冯尼一家活下来，所以必须要离间他们的关系，叫小迈尔威斯真心实意地想铲除他们，这才能保证帕冯尼死的彻底。”

埃布尔愣了一下，说道：“但这要怎么做到呢？”

尼格瑞姆说道：“很简单，事实上，路已经铺好了一大半了。”

小迈尔威斯为了自己的性命，必定会力所能及地将事情做得真实，也就是说，他一定会对帕冯尼家的财产下手，也许在他的心中，他和帕冯尼一家还有信任可言，但尼格瑞姆笃定，不论是老帕冯尼还是小帕冯尼，都一定不会相信这位国王的话。

他们毕竟亲眼见证了这位国王上位时的所作所为，那么多老贵族倒台，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是强行施为，其中恐怕有相当一部分受了国王花言巧语的蒙骗，而前车之鉴在前，国王就算把话说得再真实再漂亮，帕冯尼又怎么敢信？

而且就算国王说的是真话，他宁愿冒着生命危险来保下帕冯尼一家，抄没的家产在之后也会归还给帕冯尼，但谁来保证那些财富在进了国王的库房后还能一分不少的出来？尼格瑞姆认为，就算是小迈尔威斯自己也不能保证。

这位国王如果真的对帕冯尼家的财产动了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说服埃布尔三人，而是同样盯上了帕冯尼家的钱，并且早就做好了私留一部分的打算，恐怕他在心中还会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是帕冯尼一家买命的钱，觉得自己简直仁慈无比，毕竟如果不是他有心庇护对方，帕冯尼一家别说家产，连命都保不住。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恐怕帕冯尼不会因此对国王感激涕零。

尼格瑞姆说道：“这会让帕冯尼站在小迈尔威斯的对立面，而如果想让小迈尔威斯将帕冯尼看做眼中钉……那就更简单了，弗玛呢？他在哪里？”

“我需要安娜帮一点忙，”尼格瑞姆说道：“当然了，这也是在帮她自己。”

尼格瑞姆的推测一点儿没错，事实上，马鲁斯被抓回王宫后根本就没有进监狱，而是被随便找了个地方安置下来，连手上的伤都被治好了，小迈尔威斯并没有见他，这样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纨绔子弟是没有资格和国王商谈什么的，小迈尔威斯在等他的父亲，老帕冯尼公爵。

老帕冯尼没有叫他等多久，马鲁斯被找到的时候他就立刻去更换着装了，几乎是和卫兵前后脚进了王宫，一见到国王，老帕冯尼便涕泗横流地扑倒在地，哭嚎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冤屈！陛下，您可千万不能抓错好人呀！”

小迈尔威斯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喝水，也没有任何时间休息，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他又困又虚弱，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再和老帕冯尼虚以委蛇，他冷眼看着地上狼狈的人，说道：“我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不用再装了，也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没打算把你们怎么样。”

老帕冯尼一愣，猛然抬头看向王座上的国王，对方的脸色告诉他，他确实没有说谎，也是真的很不耐烦，老帕冯尼立刻噤了声，鹌鹑一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谢，谢谢陛下，但这，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迈尔威斯闭了闭眼，简单把人马的事情说了：“他们是休诺丁的人，不仅冒犯我，甚至还敢威胁我，而你是我的宠臣，我当然不会如他们所愿。”

老帕冯尼听见人马提的要求时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生怕小迈尔威斯为了自己活命而舍弃他们，听到他后来的话，简直是感激涕零，连忙行了一个大礼，哭着说道：“多谢陛下垂怜！”

小迈尔威斯道：“我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放过你们，休诺丁手下那几个异族不会配合帮忙的，所以我把你儿子抓了起来，引你进宫来商议这件事，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

见老帕冯尼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小迈尔威斯努力坐直了身体，郑重道：“你知道的，我本可以毫不顾忌你们的想法，该如何做就如何做，但我选择了尊重你们，告知你真相，所以帕冯尼，不要叫我失望。”

——

天还没亮时，老帕冯尼公爵接到了自己的儿子，两个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为求保密，连侍卫都不曾惊动。

两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马鲁斯尤其疯癫，如果不是老公爵一直捂着他的嘴，他很可能在大路上就尖叫出来，事实上回到房间之后，马鲁斯哪怕冷静了一点，对老帕冯尼说出的第一句话也是：“休诺丁没死！他没死！”

这句话一出来，老帕冯尼也吓了一跳，但这已经压根儿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不论休诺丁死没死，国王不会愿意得罪那几个异族，也不会收回成命。

见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没说，马鲁斯简直要崩溃了，他叫道：“你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他没死！”

老帕冯尼这会儿也忍受不了自己疯狂的儿子了，他一把将马鲁斯推到了一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还不闭嘴！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去找那个休诺丁的麻烦，如果不是你偷偷摸摸地给他下死咒，我们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马鲁斯一下子被自己父亲的爆发弄得愣住了，他呆呆地说道：“什么意思？我们家怎么了？”

老公爵脸色铁青，他的嘴唇抖动着，好半晌才道：“国王命令我们清点好财产，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他就会派人来抄没……”

马鲁斯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胡话？这种事怎么可能？！我不过是给休诺丁下了个死咒，他甚至压根儿没有死！国王怎么会对我们家下手？！他甚至已经把我放出来了，这难道不是要袒护我们家的意思吗？”

老公爵见他这副模样，真是又愤怒又失望，干脆把自己和国王的谈话和盘托出，骂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招惹小休诺丁！你为什么非要自作主张！为什么不肯忍耐一下！一切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马鲁斯几乎是困惑了，他问道：“国王陛下的计划不好吗？我们可以安全地躲过这一场灾祸，等到一切结束了，国王陛下还能追究休诺丁欺骗他的罪过，他的爵位和封地到时候全都保不住了，这样不好吗？”

老公爵简直失望至极：“你是被下了什么魔咒吗？休诺丁，休诺丁，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休诺丁，你忘了国王是如何成为国王，我们是如何成为大贵族的吗？你怎么敢相信国王的谎言呢？！”

马鲁斯猛然清醒过来，他道：“你是说国王在欺骗我们？但这没有理由啊！他如果想要我们的家产，就按休诺丁手下那些人说的去做就好了，何必还要把一切告诉我们？”

老帕冯尼道：“他让我们清点家产，而不是自己上门来收，恐怕是担心我们和当初那些老贵族一样。”

有着几百年传承的老贵族往往都有很深的底蕴，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自保手段，当初就是因为小迈尔威斯的手段太嫩，不少老贵族从他手底偷偷藏匿了大笔钱财，事实上，现在大迈尔威斯手下这些叛军的军费就有一大笔出自这些财富。

小迈尔威斯想来并不打算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老帕冯尼闭着眼睛道：“我们没办法把钱藏起来，因为我们的人在他手里，不仅是我们两个，还有家族中的其他人，恐怕都会成为要挟我们的把柄。”

马鲁斯整个人已经木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叫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只晓得说道：“那该怎么办呢？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老帕冯尼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能怎么办呢？我们只能指望国王陛下还有良心，指望他还记得起我们曾经为他卖过的命。”

但他们的国王陛下有良心吗？两个帕冯尼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而他们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当然不会，一个为了王位杀死自己亲兄弟的人，怎么会有良心？

老帕冯尼深吸一口气，把眼眶中的湿意逼了回去：“希望国王陛下并没有撒谎，也不要做的太过分，多多少少还给我们一些吧……”

然而就算小迈尔威斯真的把一部分家产还给了那时的老帕冯尼，帕冯尼一家恐怕也元气大伤，再也爬不回从前的位置了。

老帕冯尼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十年不到，帕冯尼一家从他手上崛起，也自他之手没落，这恐怕是这么多年来兴起最快也消失最快的大贵族了，而在那之后，他们不知道还要经受多少曾经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小贵族的嘲讽和过去那些同僚的为难。

虽然不至于被打回到原点，但失去了从前的权势，老帕冯尼都不知道已经习惯了优渥生活的自己还能不能扛过去。

马鲁斯的心态显然没有他父亲这么好，他抱住自己的头，喃喃说道：“不，我不要，我不要回到从前那些日子，我不要休诺丁再踩在我头上，我不同意，我不接受！”

老帕冯尼怒道：“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怎么还有脸抱怨？！你拖累了我们所有人！”

马鲁斯却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他好恨尼格瑞姆，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怎么样了，也不可能冲进尼格瑞姆的住处将他杀了，他的满腔怨愤在脑海中横冲直撞，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安娜……”马鲁斯说。

老帕冯尼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安娜，”马鲁斯大声说：“安娜·奥瑟多，她会趁机和我解除婚约的，我不允许！她休想从我身边逃走，休想和那个该死的精灵在一起！就算我要下地狱，她也一定得陪在我身边！”

说完，马鲁斯便疯了一样朝外面冲了出去，老帕冯尼大惊失色，立刻去追，但他哪里追得上年轻力壮的马鲁斯，远远地便被甩在了身后。

马鲁斯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奥瑟多家而去，他今夜被捕的事情才过去两个小时不到，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奥瑟多家的人也不可能知道他现在其实已经是一个阶下囚。

事情也确实如此，奥瑟多家的侍卫和仆人都还当他是那个小帕冯尼，畏于他的权势，诚惶诚恐地将他放进了家门，随后才去通报家主奥瑟多公爵，而还不等奥瑟多公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马鲁斯已经径直闯进了安娜的房间。

最先醒来的是睡在安娜床脚的艾米丽，她尖叫一声，在意识到来人是谁时勇敢地扑上去抱住了马鲁斯的脚，但她才有多大力气呢？安娜醒过来的时候，小女孩儿已经被马鲁斯一脚踹到了墙上，晕死过去。

安娜惊恐地看着马鲁斯，正要尖叫着呼唤仆人进来，马鲁斯已经一把扑将上来，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马鲁斯眼球泛红，额角青筋暴露，一幅已经疯癫了的模样，口中喃喃念道：“休想摆脱我，你休想摆脱我！”

安娜瞪大了眼，察觉到空气正渐渐从她的肺里逃走，不由得绝望地抓住了马鲁斯的手腕，她眼里含着泪，手指像猫儿一样抓挠着马鲁斯的手背，她毕竟是马鲁斯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儿，就在这一瞬间，疯狂的马鲁斯竟然也心软了，他怔愣地看着安娜，掌心不由得松了力道。

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安娜立即猛吸了一口气，这让她险些晕厥过去，但她知道她不能，求生的**让安娜在这一刻比任何人都清醒，她知道她不能尖叫，也不能做出任何抵抗的举动，男人的力气能在一瞬间拧断她的脖子，任何仆人或侍卫都来不及救她。

于是安娜强忍着恐惧和恶心，颤抖地伸出手，毫无威胁性地握住了马鲁斯刚才还掐着她脖子的手掌，哑着声音温柔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马鲁斯表现出这样的态度，马鲁斯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这个女人，忍不住陷入她温柔的陷阱中去。

安娜意识到马鲁斯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对，脑子也不太清醒，于是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她告诉马鲁斯，奥瑟多公爵说服了她，她认为马鲁斯这么爱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她不敢提精灵两个字，生怕刺激到马鲁斯。

事实证明她做对了，马鲁斯现在极度狂躁，也正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他相信了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他抱着安娜哭得一塌糊涂，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听见他说帕冯尼家即将没落的时候，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安娜简直高兴得要笑出声来，她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这个哭得无比恶心的男人，在听到他胡乱说出了国王遇刺的真相时，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你们并不是走投无路了呀，”安娜用蛊惑一般的声音说道：“现在还来得及，还有另一股实力非凡的势力值得你们支持，为什么不试着去联系一下那位大迈尔威斯的人呢？”

因为时间差，刚从尼格瑞姆那里得到了命令的精灵还没来得及与安娜见面，但这个聪明的女人不负尼格瑞姆的评价，在生死绝地的关头帮助尼格瑞姆毫无痕迹地圆满了他的计划。

第92章 败落

奥瑟多公爵急匆匆地跑到大厅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他的妹妹微笑着挽着马鲁斯的手, 两个人正亲密地从二楼下来。

奥瑟多公爵愣住了，他可没忘记自己妹妹一直以来对小帕冯尼的态度，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安娜其实并没有穿好衣服, 只胡乱穿了一件披巾, 并且十分刻意地围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妹妹是否受了挟持, 但很快, 安娜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示意自己现在并不需要帮助。

奥瑟多公爵只能半信半疑地让开了路。

马鲁斯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对劲，他的眼睛很红, 整个人处于一种介于异常兴奋和异常恐慌的状态中，简直像是一条得了狂犬病的狗, 奥瑟多公爵不得不为自己的妹妹捏了一把汗。

但安娜看上去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朝马鲁斯低语了几句, 声音又软又细, 而马鲁斯也在听完她的话后变得非常急切, 安娜拍了拍他的手，放开了他，马鲁斯在看了安娜和奥瑟多公爵一眼后, 速度飞快地冲开大门, 跑了出去。

直到确定马鲁斯跑远了，安娜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消失，她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倒下来, 吓得奥瑟多公爵忙冲上去扶起了她，关切地问道：“安娜，你没事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帕冯尼那家伙怎么会来家里？他对你做了什么？”

安娜喘着气，脖子上的丝巾滑落下来，露出一道可怕的青紫扼痕，吓得奥瑟多公爵倒抽一口凉气，目眦欲裂：“他怎么敢？！”

奥瑟多公爵以为自己的妹妹一定吓坏了，正要想办法安慰她，却被安娜一把抓住了手臂，奥瑟多公爵抬眼去看，惊讶地发现他妹妹的身体虽然在发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帕冯尼家死定了，哥哥，谁也救不了他们了，快准备一下，明天早上我们就去见国王！”

马鲁斯尚还不知道他的最后一次信任交付错了人，他不知道安娜究竟有多么憎恶他，也不知道那个他深爱的女人正谋划着如何背叛他，发誓要将他彻底踩入地狱，他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他找到了一个既不用向国王妥协，又可以保住他们地位的好方法。

就像安娜说的那样，他们并不一定非要效忠于国王，尤其是在这国王残忍愚蠢并且毫不顾念旧情的情况下，事实上，大迈尔威斯殿下的确是更好的选择，他现在虽然还没有将小迈尔威斯从王位上赶下来，但一切都证明他有那个本事。

小迈尔威斯迟早会死在层出不穷的暗杀计划中，而有了帕冯尼家的帮助，这个进程显然会变得更快，大迈尔威斯殿下或他的后人会成为新的国王，那时候帕冯尼家拥护有功，所得到的地位和财富只会比现在更上一层楼，他们现在又何必去向小迈尔威斯摇尾乞怜？

马鲁斯在半路上遇见了他战战兢兢的父亲，他看着这个逐步迈向老年的男人，看见了对方的怯懦和谦卑，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他不顾老帕冯尼的愤怒，一把抓住了他父亲的手，说道：“想办法联系上大迈尔威斯殿下，趁我们的家产还没被收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老帕冯尼大惊失色：“你在说什么呀？！这种话怎么可以——就算国王陛下要收走我们的财产，至少还会留我们一条命，你怎么敢想这种事情？！”

马鲁斯失望无比：“你就只有这点胆子？你宁愿龟缩，毫无反抗地看着自己这些年辛苦得来的爵位和家产被人夺走，你都不愿意去拼一把？”

他看着自己父亲那张可憎的脸，忍不住尖酸刻薄地说道：“我明白了，看来帕冯尼家之前之所以是三流贵族是有原因的，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窝囊，你没用，当年如果不是运气好，馅饼自己落到了你头上，你能有什么成就？”

这话说得老帕冯尼的脸红了白白了绿，咬牙切齿道：“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真是疯了！疯了！”

马鲁斯瞬间爆发了，他一把推开老帕冯尼，尖声叫道：“是！我是疯了！从一开始被你送去当路克斯·休诺丁的狗时我就疯了！我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日子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再踩在我的头顶上！休诺丁该死！迈尔威斯也该死——”

老帕冯尼一把捂住了马鲁斯的嘴，吓得命都要没了半条，连声说道：“快闭嘴！你不要在这里乱叫！天已经快亮了，我们先回去，别让人看见！”

一路磕磕绊绊地回到了帕冯尼宅邸，老帕冯尼最终还是向他的儿子妥协了。

富贵险中求，小迈尔威斯既然已经没了指望，大迈尔威斯也的确算是一个好选择，只要他们的行动足够隐蔽，在被现在的国王陛下发现之前联系上大迈尔威斯的人手，他们便能搭上另一条快船。

老帕冯尼迅速地行动起来，国王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这一天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老帕冯尼明面上让家仆们整理清算家中的财产，暗地里却另外派出了人手，开始在王都内搜寻叛军的踪迹——哪怕只是一个小喽啰，只要能找到人，老帕冯尼相信大迈尔威斯那边的人一定会重视他们这股力量的。

但国王当初为了将自己哥哥的势力搜寻出来都费了老大的力气，仍然一无所获，老帕冯尼又怎么可能那么快不动声色的找到人，时间到了下午，马鲁斯已经急得快拔光自己的头发了，老帕冯尼也脸色苍白。

马鲁斯怒道：“你手下的人都是饭桶吗？”

老帕冯尼喃喃道：“不要紧，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国王陛下和我约定好了，等到晚上的时候他才会派人来……”

老帕冯尼的话刚说完，便有一个仆人惊叫着撞开了房间的大门：“公爵大人！不好了！国王的卫兵来了！”

“什么？！”老帕冯尼一下子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往外走：“怎么会是现在？！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的确不应该，马鲁斯觉察到了不对，在陪他的父亲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直接拐进后花园，在安置人手的后院里找到了阿德里安，抓着他一起躲了出去。

老帕冯尼太紧张了，他根本来不及理会自己儿子的动作，像中了风的人一样一瘸一拐地到了前厅，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高大的卫兵一把摁倒在地，为首的一人冷声说道：“对不住了帕冯尼公爵，昨天晚上抓了您的儿子，今天又要来抓您和您的其他家人，但我可以告诉您，您的罪名是勾结叛党，意图谋反，您看看，这几个人应该没有弄错吧？”

那人的话音刚落，便有另外几个人被押了过来，一个不落，正是他之前派出去寻找叛党接头的人手，这些人显然已经挨过打了，一见到老帕冯尼，便争先恐后地将他的命令说了出来，老帕冯尼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脸色煞白地瘫倒在地。

卫兵长面无表情地叫人将他捆好，冲老帕冯尼说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公爵大人了，公爵大人，还请配合我们清点一下您的财产，托您的福，我们今天有好些事要忙呢。”

卫兵们接到的命令不仅只有抓人，还有抄没帕冯尼家的所有资产，他们从下午一直忙碌到了晚上也没能完成任务，最终只能带着帕冯尼家的所有人和一部分钱财回到了王宫。

帕冯尼家族锒铛入狱，没有一人逃脱——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毕竟没有人知道阿德里安藏在帕冯尼家，也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国王偷偷将马鲁斯·帕冯尼放了回去。

阿德里安万万没想到自己才过了没几天好日子，投靠的贵族竟然就垮台了，老帕冯尼被摘了爵位，小帕冯尼也什么都不是了，而他甚至还在被自己从前的老师，萨皮安提亚通缉！

阿德里安简直要疯了，他失去了自己的右手，失去了安稳的生活，甚至失去了一位全大陆最博学的老师！曾经给了他承诺的人现在却还不如一个乞丐，至少乞丐还不会被追捕呢！

阿德里安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他恨不得和马鲁斯拼命，但他只是一个身娇体弱的魔法学徒，还只剩下一只手，马鲁斯一拳就可以将他打得晕头转向，他只能忍了下来，双目赤红地瞪着马鲁斯：“你……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德里安在投靠帕冯尼家后，一直躲在屋子里没有出过门，所以也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消息，马鲁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还没有跟你追究诅咒石失效的事，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诅咒石失效了？这怎么可能？！”阿德里安大惊失色。

马鲁斯却没工夫跟他解释太多，现在明显是因为他们打算联系大迈尔威斯那边的消息走漏了，小迈尔威斯才会假戏真做，把帕冯尼家的人统统抓了起来，眼下这种情况，他唯一的退路反而真的只剩下投靠大迈尔威斯了，只有借助叛军的手，他才有可能把一切都夺回来。

但现在在联系叛军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够帮他，除了阿德里安，他们一个被国王通缉，一个被大魔法师通缉，两个人已经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一旦出事，谁都跑不了，马鲁斯这才会在逃跑时把这个半吊子的魔法学徒也带上。

“你有办法能够找到大迈尔威斯那边的人吗？”马鲁斯问。

阿德里安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困惑地问道：“谁是大迈尔威斯？”

马鲁斯强忍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魔法学徒掐死的**，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这件事，问道：“你有办法联系上他们吗？”

阿德里安咬着牙，说道：“可以试一试，那个魔法师既然那么擅长水系魔法，说不定可以通过水联系上他，这附近有河吗？”

有，但不是很近，去到那里需要冒一定风险。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考虑风险的时候了，马鲁斯抓着阿德里安的胳膊，正要带他往河边去，大路的另一头却突然出现了两个年轻人的影子。

马鲁斯一惊，立刻带着阿德里安躲藏回阴影里，那两个人是附近两个二流贵族家的少爷，以前看见马鲁斯都是躲着他走，哪里有过马鲁斯躲他们的时候呢？

但今时不同往日，马鲁斯心里就算再憋屈也只能忍下了。

那两个人勾肩搭背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嘴里谈论的正是帕冯尼家突遭大变的事。

马鲁斯用脚想都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话，正打算堵住耳朵不听，就听见那两个人嘻嘻哈哈道：“……这还不是最可笑的呢，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什么？”

“把帕冯尼一家勾结叛党的事捅出来的是他们原本定下来的姻亲——奥瑟多家！”

马鲁斯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

他的手还放在耳边，将捂未捂，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了。

“我是听我父亲说的，今天一大早奥瑟多公爵就急匆匆地进了王宫，还带着他的妹妹。”

“马鲁斯·帕冯尼的未婚妻？”

“就是她！安娜·奥瑟多，听说她向国王哭诉了好久，马鲁斯·帕冯尼平时就嚣张跋扈，帕冯尼家又刚从三流贵族爬起来没几年，粗鲁无礼，本来就配不上奥瑟多小姐那样高贵的女士，听说他昨天晚上还跑进奥瑟多家里想要杀了奥瑟多小姐！”

“为什么呀？他们不是有婚约吗？为什么突然要杀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那谁知道？也许是奥瑟多家想要解除婚约。”

“奥瑟多家近些年也攀附了帕冯尼家不少吧，突然要解除婚约，换我我也不爽，还有啊，帕冯尼家为什么突然要勾结叛党？国王陛下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啊……这我也不知道了，反正国王已经下了令，总没理由国王要陷害他们吧！兴许是马鲁斯·帕冯尼那家伙又做了什么疯事？马鲁斯·帕冯尼是个疯子这件事情你总没法反驳了吧？”

“……这倒是。”

于是两个年轻人又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阿德里安在这时看见了马鲁斯脸上的表情，他原本对那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嗤之以鼻，现在他却开始想要相信他们的话了。

尤其是马鲁斯已经疯了这句话。

阿德里安有些害怕，他往远处挪了挪，问道：“你没事吧？”

马鲁斯阴测测地看了他一眼：“走，我们得找到大迈尔威斯的人，只要有了他们的支持，迟早，我会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的。”

阿德里安只好战战兢兢地跟上了他，他们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在天黑下来后找到了在河边设置魔法阵的机会。

阿德里安只剩下左手，这让他画阵的动作变得非常慢，精准度也下降了很多，他一共试了五次才终于画出来一个合格的魔法阵，马鲁斯紧张又急切地盯着他，直到这位魔法学徒在念完咒语后成功点亮了所有线条，马鲁斯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一些。

阿德里安脸色苍白地从魔法阵旁离开，冲马鲁斯道：“那位大人已经听见我的请求了，现在我们只能等，如果他愿意接纳我们，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

马鲁斯长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们一定会来的，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拉拢帕冯尼家族的，等到一切成功，大迈尔威斯陛下登上王位，所有人都将付出代价，安娜·奥瑟多、尼格瑞姆·休诺丁、还有那个愚蠢的杜奥·迈尔威斯……”

阿德里安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没有附和他的话，也没有反驳他。

他们在寒冷的夜里等了很久，一直等到阿德里安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才终于有两个穿着黑袍的人脚步迅速而无声地来到了河边。

阿德里亚和马鲁斯立刻站了起来，两个人都激动得几乎要尖叫出声，他们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冲两个黑衣人道：“请问是大迈尔威斯陛下的使臣吗？！就是我们在呼唤你们！”

那两个黑衣人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锐利的视线透过巨大的兜帽上下扫视着他们，终于，其中一个人问道：“你们谁是魔法师？”

阿德里安迅速举起了手，急切地自我推销道：“我！我是魔法师！我的老师是萨皮安提亚！你们认识的对吧？世上最强大最睿智的大魔法师！”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点了点头，另一个冲阿德里安道：“可以，我们接纳你了。”

随后他又冲马鲁斯道：“你会什么？”

马鲁斯自信地笑了，他挺起胸脯，骄傲地说道：“我是帕冯尼家的下一任继承人，马鲁斯·帕冯尼。”

那个黑衣人显得非常不耐烦，他问道：“我问你会什么。”

马鲁斯高傲道：“我什么都不会，但我是帕冯尼家的下一任继承人，这还不够吗？”

那个黑衣人却好像根本没听见马鲁斯后面的话一样，失望地冲同伴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个废物，他什么都不会，带着这个魔法师走吧。”

阿德里安闻言，欢天喜地地跟上了他们，马鲁斯却傻了，他拦在两人跟前道：“等等！你们是听不懂吗？！我是帕冯尼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你们难道不需要帕冯尼家的支持吗？！我们可是王都现在最大的贵族！等一下！”

那两个黑衣人压根儿没有理他，马鲁斯急了，大声道：“你们一定是两个喽啰对吧？你们根本不知道帕冯尼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你们一定得带我回去，你们的上级如果知道你们把我丢了而只带了一个半吊子的魔法学徒回去，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两个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回过头看向马鲁斯，抬手摘掉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冷漠的脸，那张脸充满了沧桑，但却叫马鲁斯觉得眼熟无比，很快，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曾经也是一位公爵，他过去的地位不比马鲁斯的父亲现在的地位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喽啰，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帕冯尼？

这位前任公爵看着还没有清醒过来的马鲁斯，冷漠地说道：“如果你在早些时候找到我们，我们一定非常高兴帕冯尼家的加入，但就在今天下午，你的家人和父亲已经被关进了牢房，现在王都的贵族里根本没有什么帕冯尼家了，你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支持我们呢？”

马鲁斯张着嘴，好半天，结结巴巴地说道：“还有很多东西，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被搬走，都送给你们！都是你们的！”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可不会派人去干这种活儿，帕冯尼少爷，你能把东西给我们送过来吗？”

当然不能，连一整支卫兵队都没办法一下子带走的东西，马鲁斯有什么本事将它们全部送到叛军那里去？

马鲁斯浑身都开始发抖，他下巴打着颤，哆嗦着说道：“难到我对你们的意义就只是钱吗？我是帕冯尼家的继承人，我很聪明，我很有才干，我可以帮你们办很多事！就像我的父亲为小迈尔威斯国王做的事一样！”

马鲁斯的话几乎要将那两个人逗得笑出来，才干？连帕冯尼这种只会攀附权贵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有能力有才干了，不过也是，当初小迈尔威斯将老牌贵族们抄家夺爵，最后也只剩下帕冯尼这种臣子可以用了，他们谋反的事业如此顺利也多亏于此。

那位前任公爵道：“整个王都，要说只凭才干，恐怕只有那个小休诺丁还算不错，你和你的父亲算什么东西？当喽啰都远远不够格，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滚吧。”

说罢，便甩开马鲁斯，带着阿德里安扬长而去。

马鲁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没了家族的钱财，在别人眼中竟然一文不值，整个人都呆傻了，黑衣人最后提到了休诺丁，更是叫他几近疯狂。

他的地位、他的金钱、他复仇的梦想、难道就都这样破灭了吗？为什么是休诺丁？为什么又是休诺丁？！他不甘心！只要能报复，要他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他疯狂地追了上去，毫无形象地向那两个人摇尾乞怜：“带上我吧！带我走吧！我什么都会，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力气很大，身体也很健康，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做一个仆人也可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你们能够帮我了！”

那两个黑衣人显然极不耐烦，阿德里安窥见了他们的脸色，立刻一把推开了先前还算是他同伴的马鲁斯，怒骂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大迈尔威斯殿下可不会养一个废人！你这样的少爷就算当仆人又能好用到哪里去？”

马鲁斯摇着头，想要告诉阿德里安他其实很会伺候别人，路克斯·休诺丁曾经就被他捧得很高兴，但他说不出来，如果把这话说出来，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于是他被扔下了。

阿德里安在离开前从身上摸出来一个木盒扔给了他，说道：“反正这个我也用不上了，总之还是多谢你替我找到下家，临别的礼物，你就收下吧。”

马鲁斯抬起脸看向他们，眼底是深深的绝望。

最终他捡起那个盒子，脚步蹒跚地离开了，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93章 妥协

除了安娜神来一笔的配合之外, 所有一切都在尼格瑞姆的意料之中。

小迈尔威斯在得知帕冯尼竟敢背着他联系叛军的时候, 整个人都要气疯了，他第一次对他的臣子交付了信任，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是！就算他打着盘剥帕冯尼的主意, 但他好歹留了两人一条命啊, 而且他还将归还他们一部分资产不是吗？他连爵位都没打算收回！帕冯尼怎么能这样对他？

小迈尔威斯再也不想着维护什么人了，既然帕冯尼敢背叛他, 他自然也要为了自己的生命做出最保险的选择, 帕冯尼家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愤怒的国王连下几道命令, 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内剥夺了帕冯尼家的爵位、财产、当然也包括生命。

国王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天亮, 当天晚上, 前帕冯尼公爵和他的家人们刚在牢中住下没多久, 就又被牲口一样拖去了行刑场一一吊死。

和帕冯尼家有仇的、没仇的、甚至只是纯粹看热闹的市民纷纷挤到了刑场前, 他们喧闹吵嚷，仿佛在看一场逗乐的马戏, 王都的夜晚第一次彻底打破寂静，重新热闹起来, 但恐怕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幕会是因为一个曾经称霸整个王都的大贵族的陨落。

时隔十年，国王再一次展现了他的铁血手腕, 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小迈尔威斯再不复从前的机敏与意气风发，这一次他的动作如此急促, 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恐惧和因恐惧而生的愤怒。

小迈尔威斯半躺在床榻上，他的眼窝深陷，嘴唇干枯，两天滴水未进和情绪上的巨大波动让他看上去像个行将就木的死人，寝宫里的宫人们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他们假装自己只是一个花瓶或是一幅壁画，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整个寝宫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这寂静被打破了，一名卫兵长在宫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惶恐，像是怕刺激到现在的国王陛下一样，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帕冯尼家在行刑时少了一个人。”

小迈尔威斯猛然瞪大眼，用砂纸磨砺过一样粗哑的声音问道：“谁？”

卫兵长低下头：“帕冯尼的大儿子，马鲁斯·帕冯尼……因为按照记录，马鲁斯·帕冯尼应该在昨天晚上就被抓起来了，所以在抓人时没有特地搜寻这个人，直到行刑时才发现人数不对……”

小迈尔威斯的脸青一阵紫一阵，而他甚至没法骂卫兵长一句废物，因为马鲁斯·帕冯尼是他亲手放出去的，也是他亲自交代过监狱里的所有人守口如瓶，这是另一件他犯过的愚蠢错误，而现在得到的恶果仅次于相信老帕冯尼。

小迈尔威斯像中了风一样哆嗦了半天，说道：“时间来不及了……”

小帕冯尼出逃固然是他的一个心病，但现在万万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抓他，甚至不能摆出通缉令，因为他快没有时间了，他曾经承诺过人马杀死帕冯尼父子，但小帕冯尼什么时候能被找到呢？可能在那之前他就会因为缺水症状而死去。

小迈尔威斯死死地盯着那名卫兵长，说道：“悄悄派人去搜寻小帕冯尼的踪迹，一旦找到，就地格杀。立刻向所有人宣布，帕冯尼一家已经全部伏法，叫众人引以为戒，另外，去休诺丁的住宅联系人马，去大魔法师的住宅召请大魔法师，告诉他们，我做出的承诺已经兑现，到他们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卫兵长点头应是，急匆匆地离开了，小迈尔威斯也终于放下了心，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瘫软在了床榻上。

卫兵找上门来的时候，尼格瑞姆正在应付萨皮安提亚的纠缠。

将他救回来的可不是一个小魔法，事实上，萨皮安提亚并没有找出能够破解死咒的办法，被逼无奈下，他和自己的同僚们一起研究出了一个逆转魔法阵，能让某个物体上的时间倒流。

涉及到了时间，这个魔法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禁咒了，但限制也非常大，一是物体的体积必须得足够小，二是耗费的魔力十分庞大，当今世上除了萨皮安提亚，能够完成这个魔法阵的人不超过三个。

多亏了马鲁斯用来诅咒尼格瑞姆的是一块诅咒石，险之又险地符合了这个魔法的条件，否则萨皮安提亚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怜的老头儿几乎被这一个魔法抽干身体，醒来后就吵闹着让尼格瑞姆支付救命的报酬，尼格瑞姆也没提这祸就是他前徒弟闯出来的，一口答应下来。

尼格瑞姆本来想着盖登这么有钱，萨皮安提亚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弄来，却万万没想到老头张口就要黑龙的口水，埃布尔又极其不愿意配合，所以他只能提出用生命之水来做交换。

萨皮安提亚哪里会愿意呢！生命之水再珍贵那也是现在有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尼格瑞姆再欠他一个人情就能轻松到手了，但黑龙的口水都快成了传说了，现在要不到，以后还有什么时候能要到啊？

于是立刻将第一次见面时的高冷形象抛到了一边，撒泼打滚，坐地耍赖，丝毫没有一个大魔法师该有的包袱，看得矮人都叹为观止。

尼格瑞姆被闹得不行，正想着要不要委屈一下埃布尔呢，侍卫便来通报，国王的人来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萨皮安提亚也不闹了，看着尼格瑞姆道：“他肯定是收拾完了帕冯尼，来找我们去解咒了，你要不要躲一下？”

尼格瑞姆挑眉道：“躲？我为什么要躲？”

随后又冲侍卫道：“放人进来吧。”

见侍卫领命下去了，尼格瑞姆才冲欲言又止的萨皮安提亚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帕冯尼家的人并不是因为谋害我才被吊死的，这个罪名其实压根儿没有多少人知道，更何况你们只是说我中了死咒，又没说我已经死了，只是他自己误会了而已，小迈尔威斯也没有理由借着这个冲我发难。”

果不其然，国王的人进来看见尼格瑞姆好端端地坐在大厅里时并没有别的反应，他压根儿不知道尼格瑞姆曾中过一次死咒，而是一板一眼地转达了国王的命令，请人马和他的同伴进宫一趟。

倒是在注意到坐在地板上的萨皮安提亚将他吓了一跳，又只得恭敬地向大魔法师一字不改地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请他也去一趟王宫。

尼格瑞姆笑着看那人在朝自己行了一礼后离开，冲另外三人说道：“这回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一趟了。”

人马笑了笑，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埃布尔却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给小迈尔威斯下咒的是蓝龙，他的主人会意识到这个魔咒和当初边际森林里出现的诅咒有联系吗？

埃布尔心里还抱着邀请尼格瑞姆和他一起去龙岛的想法，所以不敢轻易将这个问题问出来，在他看来，不论龙族要做什么，这一切肯定都是对龙岛有利的，埃布尔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又该不该阻止蓝龙的行动。

他有些忧虑地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尼格瑞姆若有所觉，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

埃布尔一愣，顿时心软得像一池春水，什么也没办法思考了。

既然小迈尔威斯已经忍不住派人来催了，他们也不拖沓，只是尼格瑞姆因为刚醒来一天仍旧浑身无力，只能由埃布尔抱着进了马车，一路疾驰，天色还浓黑的时候他们便进了王宫。

这与死神争分夺秒的两天以来，小迈尔威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他在床榻上煎熬着，想着人马和萨皮安提亚怎么还没来？他们难不成就是想要耗到他死吗？说到底休诺丁也把他当敌人，说不准他的两个手下也打算杀了他为休诺丁报仇呢？

小迈尔威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终于在他忍不住自己先崩溃之前，宫人进来通报：“陛下，大魔法师阁下、休诺丁伯爵、以及他手下的人马和仆人来了。”

小迈尔威斯先是一阵惊喜，随后恍惚道：“我听错了吗，你说谁？休诺丁伯爵？还有哪个休诺丁？”

宫人脸上渗出汗来，人马和他的同伴指控小帕冯尼谋杀休诺丁伯爵时他也在当场，所以在看见小休诺丁出现在王宫里时他几乎吓得晕厥过去，好容易才了解到对方是没死而不是鬼魂，但看起来，国王陛下似乎不像他那样能够轻易接受这个消息。

他咽了口唾沫，说道：“就……就是那位休诺丁啊！他并没有被小帕冯尼咒死，而是被救回来了。”

小迈尔威斯双眼发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休诺丁没死？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么会有人中了死咒之后还能被救回来呢？！

小迈尔威斯几乎要支持不住当场晕过去，他之所以会那么干脆地答应人马的要求，又那么干脆地杀了帕冯尼全家，完全是因为他以为休诺丁已经死了呀！小休诺丁没死，他反倒损失一员重臣，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啊！

小迈尔威斯冷汗涔涔，不敢再仔细回想自己忽略的关窍，事到如今，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他哆嗦着说道：“叫，叫他们进来吧。”

小迈尔威斯那反应，真叫宫人害怕这位国王会当即死在这床上，见他还能发号施令，忙不迭地领命下去了，不一会儿，尼格瑞姆便带着另外三人进了国王的寝宫。

尼格瑞姆第一个走进来，小迈尔威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发现尼格瑞姆的脸色并不好看，手脚似乎也在发软，小迈尔威斯才仿佛得到了什么救赎似的长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看来他并非是被对方玩弄在鼓掌当中，小休诺丁的确是中了死咒，又被人救了回来，他没有冤死帕冯尼一家。

不过就算小休诺丁欺骗了他，帕冯尼也不算冤死，小迈尔威斯这样安慰自己，迟早会因为名利背叛他的臣子，不要也罢。

不过现在的局势对他而言的确坏到极点了，小休诺丁没死，他的性命便算掌握在对方手中了，这个人可没有另外三个好糊弄。

小迈尔威斯勉强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虚弱，但事实上谁都知道，他现在并没有任何能跟尼格瑞姆讲条件的筹码。

不等尼格瑞姆开口，小迈尔威斯率先强调道：“休诺丁伯爵，你手下的人已经答应了会替我解开魔咒，而我对他们的承诺也已经兑现了。”

小迈尔威斯试图提醒尼格瑞姆遵守承诺，但他知道，对方如果要装傻，他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小迈尔威斯又看向和尼格瑞姆三人一同进来的萨皮安提亚，很显然，不知什么时候，这位辰星王国来的大魔法师也早已经倒戈了。

他可以说毫无退路。

小迈尔威斯已经在心里做出了一万种设想，甚至包括尼格瑞姆要求他传位于自己，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压根儿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一派轻松道：“啊，我知道这个，我醒过来后他们对我说过，既然您已经兑现了承诺，那么便开始吧，去替国王陛下解开魔咒吧。”

萨皮安提亚松了口气，说实话，他真不愿意做一个出尔反尔的人，见尼格瑞姆愿意配合，他忙不迭地去招呼人马和埃布尔。

而小迈尔威斯则是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休诺丁就这么同意了？他不计较过去的事了？这可能吗？他想起科瑞维斯和帕冯尼家的下场，觉得这个结论简直滑稽得可笑，休诺丁可不是什么圣母，除非从地狱旅游过一趟后换了灵魂，否则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仇人。

小迈尔威斯疑心他是打算直接让这群人谋害自己，忍不住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后闪躲，那惊恐狼狈的模样几乎要让尼格瑞姆笑出声来。

终于在大魔法师都忍不住为国王的不配合而皱起眉头时，尼格瑞姆大发慈悲一样说道：“没有人要害您，国王陛下，大魔法师是一位正直的人，您应该信任他。”

小迈尔威斯闻言，惊慌失措地看向萨皮安提亚，后者无奈地冲他点了点头，国王陛下这才战战兢兢地同意了配合。

解除这个魔咒花了一点时间，因为除了魔法回路的体系不同外，就像阿伦汉斯说的那样，他确实非常擅长水系魔法，萨皮安提亚不得不现场给肩负翻译责任的埃布尔教授了许多魔法的基础知识，再加上人马的努力，三个人几乎是开了一场小会才讨论出将这个魔咒解除的方法。

而在确定解除了魔咒后，小迈尔威斯还是试探了许久才终于相信他们没有骗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喝到水，真正摆脱了死亡的威胁，小迈尔威斯几乎当场失声痛哭，他在泪眼朦胧间看了尼格瑞姆四人一眼，强自镇定道：“我需要收拾一下自己，你们先去偏殿等候吧。”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了。

再次见到小迈尔威斯时，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小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小迈尔威斯终于恢复了一身清爽，看样子也吃饱喝足了，除了眼圈还青黑着，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精神。

他看着尼格瑞姆三人的眼中仍旧带着防备，对萨皮安提亚的态度却相当好，这也正常，萨皮安提亚毕竟是别国的大魔法师，说不准他什么时候还要求到对方头上，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但萨皮安提亚对他兴致缺缺，小迈尔威斯见尼格瑞姆在旁边一幅看笑话的模样，也只得冷下脸来，冲尼格瑞姆道：“恭喜休诺丁伯爵死里逃生，不过这一次解除魔咒算是各有所得的交易，我也没有追究你手下之人威胁国王的罪名，你可以离开了吧？”

尼格瑞姆见对方一副急于划清界限，生怕他得寸进尺的样子，竟然也没有生气，而是微笑着说道：“也恭喜陛下逃过一劫，我深切地知道陛下为了我都做了些什么，当然不会不知足地去要求更多。”

小迈尔威斯能为他做什么？无非指的是帕冯尼一家的事，小迈尔威斯脸都要绿了，说道：“你既然已经知足了，那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替国王分忧，不瞒您说，我想要揽一门差事。”

小迈尔威斯一愣，说道：“什么？”

尼格瑞姆道：“希望您能任命我为搜查官，由我来替您解决反贼的事。”

这怎么可能？！小迈尔威斯大惊失色。搜查官的权力之大，除了王宫外，整个王都任何搜查官觉得有可能藏匿反贼的地方都可以随意进入，更别提给几个清白无辜的人安上反贼的名头了，小迈尔威斯想也知道，休诺丁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一定会利用搜查官的职能肆意报复过去曾经伤害侮辱过他的人，他手下的大臣更不知道有多少要遭殃，他怎么可能答应尼格瑞姆的要求！

然而就在小迈尔威斯想也不想的就要拒绝对方时，尼格瑞姆率先将食指竖在双唇前，轻声道：“嘘！陛下请谨慎考虑，这个要求我只会提一次，如果您拒绝了，下一次哪怕是主动任命，恐怕我也不会答应了。”

小迈尔威斯怔住了。

尼格瑞姆朝他笑了笑，说道：“如您所见，叛党们收买了一位会龙语魔法的大魔法师，他的魔咒甚至连萨皮安提亚也不能独自解除，您猜他会不会第二次向您下咒呢？又或者您知道他们手下还有没有别的奇人异士吗？请您想一想，整个王都还有第二个人有能力帮你解决这件事吗？”

事实上不用尼格瑞姆问，小迈尔威斯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下是怎样一帮废物，他们已经和叛党的势力纠缠了整整一年了，除了杀掉一些小喽啰之外没有任何进展，他们甚至没办法防备愈演愈烈的刺杀。

但即便这样，他也不能把搜查官的权力交给休诺丁这种人！等到他手下的党羽全部被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剪除，哪怕解决了叛党，他这个国王恐怕也名存实亡，休诺丁难道会那么好心的放过他吗？

尼格瑞姆看出了小迈尔威斯的挣扎，他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彬彬有礼道：“我知道这个决定的确很难，但没办法，陛下，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做出各种决定的，或者决定抓紧一切死亡，或者决定放弃一切苟活……”

小迈尔威斯脸色铁青地看向尼格瑞姆，意识到对方这话不仅是在说现在的自己，也是在说过去那个继承了整个休诺丁家族的他，而尼格瑞姆甚至没有任何掩饰自己目的的意思了，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小迈尔威斯，如果答应了他的要求，相当于放弃自己的一切权利，但可以活下来，如果拒绝，小迈尔威斯就只能带着自己的权势去死了。

小迈尔威斯的大脑疯狂旋转，他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斗过那些叛党吗？他难道就真的得依靠小休诺丁吗？

尼格瑞姆继续说道：“我太能够理解这样的心情了，所以我会帮您做出选择的，陛下。”

小迈尔威斯怔怔地看向他，只见尼格瑞姆由他高大英俊的仆人搀扶着，转过身开始朝殿外走去：“等出了这个门，您就失去选择的机会了，陛下。”

小迈尔威斯一下子急了，他在座椅中挣扎了一下，直直地瞪着看着尼格瑞姆的背影，口中道：“等一下，等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你别走！”

但尼格瑞姆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准确的说，在小迈尔威斯看来，这个人走路的速度快得简直根本不像一个瘸子！

眼看着对方即将走出大殿，小迈尔威斯终于绝望了，哪怕是饮鸩止渴他也认了，无论如何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小休诺丁能在边境绝地翻盘，难不成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国王陛下放弃一般尖声叫道：“我答应你了！”

尼格瑞姆的脚步停下了，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第94章 不听话

尼格瑞姆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后, 又向国王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

“我想请主教大人帮我治好这条腿。”

说完这话，尼格瑞姆极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那样克制，又那样轻松畅快, 就好像那不是一口气, 而是他憋了十几年的陈腐怨恨与愤怒一样。

尼格瑞姆冷静地看向小迈尔威斯, 说道：“毕竟由一个瘸子来担任搜查官，许多事情都不太方便，不是吗？”

小迈尔威斯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从前之所以会被尼格瑞姆欺骗，除了对方在休诺丁家一直表现得软弱可欺外, 也是因为对方当初在自己面前将一个懦弱的瘸子演得足够真实。

小休诺丁在七岁时摔断了腿, 之后他一直因为自己的瘸腿而被人羞辱，事实上，当一个贵族身体上有缺陷时，是不会有人愿意同他交往的，更别说一个孩童, 而当小迈尔威斯将治好这条腿的诱惑摆在尼格瑞姆面前时, 对方用一个极其符合他那时年纪, 又能完美地卸下国王陛下的防备心的理由拒绝了。

从那之后，小迈尔威斯开始视尼格瑞姆如无物, 他对后者彻底放下心来，以至于做出了让他一直后悔到现在的决定——将尼格瑞姆外放至边界，一个他管不到的地方。

在小迈尔威斯看来，尼格瑞姆是欺骗了他, 但在尼格瑞姆看来，这条迟迟没能治好的瘸腿却代表着他那时所受的屈辱，他一直记着这笔账，甚至为此拒绝了精灵女王的邀请。

谁欠的东西就得向谁讨回来，害他摔断腿的人已经死了，那么要治好它，当然也得叫小迈尔威斯亲自下令叫人来。

小迈尔威斯没有胆子，也没有那个资本拒绝尼格瑞姆，他唤来了王宫内的主教，叫他替尼格瑞姆治腿。

因为尼格瑞姆平时不怎么走路，再加上他本人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萨皮安提亚和人马都完全忽略了他身体上的缺陷，直到他这时提出来，两个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尼格瑞姆的瘸腿是可以被医治的。

而埃布尔就要比这两个人要激动得多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尼格瑞姆一定要小迈尔威斯的人来替他治好腿，甚至还为此拒绝过精灵女王，但他的主人能够摆脱冬天寒冷带来的疼痛，能够自由自在地用双腿行走，对埃布尔来说简直再令人高兴不过了。

他亦步亦趋地陪着尼格瑞姆和主教一起进了一个密闭的房间，看着尼格瑞姆褪去长裤，脱下皮靴，露出苍白而扭曲的左腿来。

主教并不清楚国王与这位贵族之间的交锋，他只负责按照命令治好这位年轻的伯爵，他叫尼格瑞姆在铺了红布的台子上躺好，冲他道：“时间过去太久了，您的骨头已经长歪了，需要将断处重新打碎再进行治疗，否则无法将它恢复到健康时的状态。”

尼格瑞姆早就知道这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埃布尔却又惊又怒，他满含敌意地看着主教，冲尼格瑞姆说道：“主人，您如果想要把腿治好，我们可以回去找精灵女王，不需要……”

“你来动手。”尼格瑞姆说。

埃布尔一愣：“什么？”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说你来动手，捏碎长歪了的地方。”

埃布尔怎么肯伤害他的主人，他皱起眉，几乎是哀求般叫了一声：“主人！”

但尼格瑞姆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他只是说道：“不要让我把一个命令重复第三遍。”

埃布尔看了尼格瑞姆好一会儿，但他深知自己主人的固执，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他伸出手握住了尼格瑞姆的腿。

直到这时，埃布尔才发现他的主人并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和游刃有余，尼格瑞姆腿上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他正在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微弱幅度不住的发抖，他也在害怕，或者说他也在激动。

埃布尔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主人，尼格瑞姆正好也在看他。

“你不喜欢这样吗？”尼格瑞姆问。

埃布尔摇头，他一点都不喜欢，他不希望看见尼格瑞姆痛苦，更不想要亲手伤害他。

尼格瑞姆“噢”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有这种想法，比如让我觉得疼什么的。”

埃布尔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尼格瑞姆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冷淡地说道：“不要磨蹭了，动手吧，如果你不来，就只能让其他人帮我了。”

埃布尔闭上眼，比起其他人，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他用手摩挲着尼格瑞姆骨骼变形的地方，他的手心是滚烫的，摸得久了，便让尼格瑞姆有一种麻木了的错觉。

但这也只是错觉而已，埃布尔用力的一瞬间，尼格瑞姆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水，在埃布尔的保护下，他许久没有这样疼过了，惨叫被他憋在喉咙里，几乎令他窒息。

埃布尔看着尼格瑞姆的表情，只觉得被捏碎骨头的人不是他的主人，而是自己，但他不敢停下来，停的越久，尼格瑞姆就疼得越厉害，他急促地喘着气，手下的动作却精准无比，没有丝毫偏差。

终于，这场折磨结束了，埃布尔停了下来，而主教立刻开始喃喃念咒，在尼格瑞姆的腿上画起魔法阵来。

埃布尔第一次知道腿软的感觉，明明没有费多少力气，他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他只走了一步就不敢再动，害怕自己会摔倒在地上，他伸手摸着尼格瑞姆苍白如纸的脸庞，轻声道：“主人，主人你还好吗？”

尼格瑞姆的眼皮动了动，掀开了，他用那双因为疼痛而变得愈发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埃布尔，哑声说道：“不好。”

埃布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低声道：“抱歉，是我问错问题了。”

尼格瑞姆闭上眼，没有力气再跟他废话了。

在主教尽心尽力的治疗下，尼格瑞姆的腿很快就恢复了，当他抛开手杖，兴奋而又不甚熟练地用着两条腿行走时，埃布尔高兴之余又有一种古怪的失落感。

他的主人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了，这让他有一种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手心飞走的错觉，但很快，尼格瑞姆脸上那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笑意又叫他遗忘了这种感觉，他希望他的主人快乐，尼格瑞姆的笑容就是他最大的期盼。

但当尼格瑞姆健全地出现在小迈尔威斯面前时，后者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他甚至不愿意再多看尼格瑞姆一眼，草草地写下一份旨意，便叫尼格瑞姆离开王宫，在抓捕叛党没有进展时不要再来见他了。

小迈尔威斯已然战败，尼格瑞姆自然不介意考虑一下失败者的感受，他大踏步地，欣然回了宅邸，叫所有人又惊喜了一回。

——

帕冯尼家族的落网暴露了叛军在王都的势力，平民和普通贵族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年以来王都的紧张气氛从何而来，一时间人人自危，连街上的行人商户都变少了，而国王也随即采取了行动，他任命刚从边境回归的休诺丁伯爵为搜查官，全权负责抓捕反贼一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对局势一无所知的平民和底层贵族外，所有人都表现得非常古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刚回王都没几个月的休诺丁伯爵和国王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就算国王过去用的最顺手的帕冯尼家背叛了他，就算他因此开始怀疑所有手下的臣子，但哪怕用一个陌生人也比用自己的敌人好吧？

国王为什么给小休诺丁如此大的权力众人不得而知，但那些曾经得罪过休诺丁家的人却知道自己恐怕是逃不过一劫了，他们这时才想到要向尼格瑞姆道歉请罪，然而屠刀在手的尼格瑞姆已经干脆地以搜查官不便与人交往，以免徇私的理由紧闭大门，再不接任何人的拜帖了。

在此之前就登门送过礼的贵族纷纷暗自庆幸自己有眼光，及时看出了小休诺丁的厉害并向他道了歉，而那些先前自恃身份，并不把尼格瑞姆当一回事的家伙们却是悔不当初，他们整日提心吊胆，唯恐尼格瑞姆下一秒就杀上门来。

事实上，尼格瑞姆要做的事的确与他们想象中的相差无几，小迈尔威斯为了自己的性命已经默许了尼格瑞姆在王都的一切行动，尼格瑞姆又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已经握在手里的机会呢？

他开始大肆清理王都中那些曾经与他有过旧怨的贵族，毫无顾忌地剪除小迈尔威斯的党羽，无数贵族在一夜之间失去爵位和财产，沦为平民，而那些曾经手染鲜血的家伙们则是一个个上了绞刑架，在悔恨与哀嚎中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了代价。

那些还没被安插罪名入狱，但知道马上就轮到自己了的人疯狂地向国王哭诉和求救，但小迈尔威斯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可以救他们，那么从一开始小迈尔威斯就不会把搜查官的权力交给尼格瑞姆，他只能紧闭王宫的大门，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看也不去听，任凭自己曾经的宠臣们哭喊着被小休诺丁当做叛党抓捕入狱。

上一次王都这么混乱，还是在小迈尔威斯登上王位的时候了，那时候金羽王国的老牌贵族几乎全军覆没，而这一次，尼格瑞姆直接让金羽王国的贵族数量在极短的时间内缩水了将近一半。

贵族们的倒台并没有影响到王都中平民的生活，反倒是一些长期欺压平民的人没了，大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不过街上总是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卫兵来来去去总归是叫人心中害怕，好在尼格瑞姆手段利落，这样混乱的局势并没有持续太久，王都很快便安定下来。

这时候，尼格瑞姆的肃清工作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他的复仇计划完成得七七八八，小迈尔威斯的党羽所剩无几，而那座属于休诺丁的破败庄园也被追回的宝物重新充盈。

尼格瑞姆原本的计划是在离开王都时将这完全恢复了的庄园一把火烧了，但在“死”过一次后尼格瑞姆改变了主意，虽然他讨厌这座庄园，但说到底这已经是他的东西了，平白毁掉便宜的又是谁呢？这段时间里，不少和他没有仇怨的贵族见风使舵地贴上来交好，尼格瑞姆在王都也已经有了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这座庄园大可作为他控制王都的据点，尼格瑞姆想物色一个人手把这“据点”操持打理一下，但暂时还没有找到好的人选。

当然，小迈尔威斯给他行了方便，尼格瑞姆自然也大度地顺带帮他查了查大迈尔威斯的事情，叫尼格瑞姆感到惊奇的是，王都的贵族里竟然还真的隐藏着一部分大迈尔威斯的人，不过他本意不是为了替小迈尔威斯和他哥哥斗争，所以只把被自己抓起来的那一部分整理出来交给了小迈尔威斯，表示自己有在干活，剩下的那些却只当做没看见。

小迈尔威斯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他，但也被他给出来的名单震惊了，想到这些想要他命的家伙竟然一直埋伏在他身边，而他以前从未察觉，不禁对尼格瑞姆更加敢怒不敢言。

事实上，不只是小迈尔威斯，大迈尔威斯的势力也一直在关注尼格瑞姆，尤其是对方担任了搜查官之后，他们能看得出来尼格瑞姆并非真的想要帮助小迈尔威斯，但尼格瑞姆又的确令他们损失了一部分人手，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去拉拢尼格瑞姆，但也没那个能力直接这个人于是对他的态度颇为复杂。

然而要说现在王都里最讨厌尼格瑞姆的人，倒不是国王小迈尔威斯，毕竟他还指望尼格瑞姆能将他从叛党的暗杀计划中解救出来。

但蓝龙阿伦汉斯就不一样了。

阿伦汉斯现在的目的很明确，他想要帮助大迈尔威斯手下的人击杀小迈尔威斯，但在第一个魔咒被破解后，他另外又施下的几个魔咒也都被尼格瑞姆命令埃布尔配合萨皮安提亚解除了，自己的任务迟迟无法完成，蓝龙又气又急，他几次试图联系埃布尔，想说服对方配合自己完成任务，但都因为尼格瑞姆一直在埃布尔身边而没能成功。

黑龙太在意那个人类了，他已经被那个人类做的无形牢笼束缚住了。

阿伦汉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尼格瑞姆这个试图驯化和操控一头黑龙的人类，到现在更是对处处妨碍自己的他厌恶到了极致，但畏于埃布尔的力量，他又不敢真的把尼格瑞姆如何，只能每天挑深夜的时候呼唤埃布尔，希望对方能够摆脱那个人类的控制，出来见他一面。

埃布尔还没有找到机会对尼格瑞姆做出邀请，自然也没有得到答案，但埃布尔其实也挺想见阿伦汉斯一面的，他有许多上次没能问出的问题要问对方，比如他的身世，比如龙族为什么会离开大陆，又比如龙族现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埃布尔有一种感觉，如果这些问题能够被解答，说不定他就能让尼格瑞姆答应和他一起去龙岛生活了。

天气渐渐凉了，虽然尼格瑞姆的腿已经被治好，再也不会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眠，但他天生体寒的毛病还在，一个人睡总是聚不起来热气，所以埃布尔每天晚上仍旧会抱着他，但这天半夜，埃布尔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阿伦汉斯的声音。

蓝龙又在呼唤他了。

埃布尔睁开眼，看着自己怀里熟睡的主人，心里充满了犹豫和不安。

这些天他一直被这种情绪困扰，他几乎从来没有瞒过尼格瑞姆什么，这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己的主人保有秘密。

但他说不清楚，他太害怕被尼格瑞姆拒绝了，埃布尔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把那三个问题弄清楚，再来邀请尼格瑞姆和他一起去龙岛。

尼格瑞姆最近十分忙碌，而且能够自如的行走后他更愿意活动了，因此也更加疲惫，每天都睡得很熟，埃布尔迟疑了一下，还是悄悄松开了自己环抱着对方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把尼格瑞姆放平，又仔细替他掖好了被角，这才悄无声息的下了床，朝窗户走去。

外面有风，打开窗的时候有一丝漏了进来，埃布尔担心尼格瑞姆会着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叫埃布尔心头一震，立刻跪在了地上。

尼格瑞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埃布尔脸色苍白，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跪在那里，不敢有任何动作。

又有一丝冷风钻了进来，尼格瑞姆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说道：“你可以说自己是在关窗，我说不定会相信你。”

埃布尔低着头，轻声道：“我很抱歉。”

尼格瑞姆道：“把窗关上吧，冷。”

埃布尔站起来关好了窗，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尼格瑞姆闭着眼道：“你在干什么？”

埃布尔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尼格瑞姆，他也不想向尼格瑞姆撒谎，所以没有避讳，直接说道：“我很抱歉，但是主人，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尼格瑞姆睁开眼，终于显出些不悦来，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因为他也是龙，所以你认为他绝不会骗你？”

埃布尔愣了一下，尼格瑞姆已经抬手将一个枕头朝他砸了过来，尼格瑞姆的力气很小，所以那枕头并没有碰到他，而是落在了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尼格瑞姆冷声道：“滚吧。”

埃布尔心中一阵惶恐，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听见尼格瑞姆道：“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埃布尔硬生生地停住了，他在黑暗中看了尼格瑞姆许久，终于沉默着捡起地上的枕头，低着头走出门去了。

门锁合上，在一片漆黑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尼格瑞姆愤愤地翻了一个身，在逐渐冷却的被窝里闭上了眼。

埃布尔知道自己惹主人生气了，并不敢走远，他抱着那个还带有尼格瑞姆气味的枕头在门口的地垫上坐了下来，垂头丧气，像只因为不听话而被赶出卧室的大狗狗。

惹尼格瑞姆生气已经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了，但更糟糕的是，埃布尔觉得他的主人说的没错，他不能因为阿伦汉斯也是一头龙就相信对方，换句话来说，他可能是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叫自己的主人生了气。

埃布尔轻轻吐出一口气。

说起来，他也并不是毫无理由地相信了阿伦汉斯，虽然他的理由压根儿算不上什么理由，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比阿伦汉斯强大，认为自己能够操纵对方，统治对方，他觉得阿伦汉斯没有那个胆子向自己撒谎，而这恰好符合了阿伦汉斯对于黑龙一支的形容。

不过这也的确有可能是他在骗我，埃布尔想，也许黑龙不是什么王者，而是生性自大，就像矮人那样。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埃布尔又想，也真的很想变得更加强大，能够真正保护他的主人不被任何人伤害，他想要带尼格瑞姆回龙岛，他想和他的主人一起筑巢，一起生活，再一起下几个蛋……

埃布尔不再理会阿伦汉斯呼唤自己的声音了，对他而言，他的主人才是最重要的，虽然不能确定阿伦汉斯一定在欺骗自己，但如果现在出去，他的主人说不定就不要他了，这才是最严重的事情。

埃布尔在地垫上蜷缩着躺了下来，他闻着枕头上尼格瑞姆的味道，幻想着他们俩在龙岛的生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尼格瑞姆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埃布尔正乖巧地跪在门前，祈求地望着他。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确定这头笨龙昨晚没有阴奉阳违地悄悄溜出去过，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原谅对方了，尼格瑞姆想着，不轻不重地踹了埃布尔一脚，冷漠道：“走开。”

埃布尔的眼睛立时耷拉下来，喉咙里情不自禁地溢出一声呜咽，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过还是听话地把出门的路让了出来。

尼格瑞姆又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但他并不愿意表露出来，免得叫埃布尔觉得不听话是一件没什么所谓的小事，于是只冷着声音道：“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晚上我要举办一场宴会。”

第95章 死亡

尼格瑞姆现在所住的宅邸还是太小了, 这场舞会最终在休诺丁庄园举行。

尼格瑞姆虽然只有伯爵的封号，但他现在正是王都最炙手可热的大贵族, 这场舞会吸引了无数想要同他攀关系和追赶流行的贵族们的目光，但尼格瑞姆只向部分贵族发去了请帖。

一般这种情况下，都会有大贵族仗势欺人, 抢夺或强买小贵族手中的请帖, 但尼格瑞姆这段时间在王都展示过的手段实在是太凶残了, 没有人知道在抢到这位伯爵的请帖后, 自己即将面对的是鲜花还是镣铐, 于是竟然少见的出现了受邀人一个不错地出现在了舞会上的场面。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证实了尼格瑞姆现在在王都的影响力和势力。

尼格瑞姆似乎不打算追究埃布尔之前不听话的事了, 这次的舞会他将埃布尔好好打扮了一番, 为他穿上了一身黑底银纹的华丽礼服, 埃布尔本就生得高大英俊，稍作装扮就耀眼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埃布尔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打扮, 衣服绷得太紧了, 将他身上的线条利落的裁剪出来, 但也影响了他的动作，他担心万一舞会中间出了什么事，他会不小心把这衣服撕烂。

埃布尔原本准备请尼格瑞姆允许他换一身衣服，但在发现尼格瑞姆正盯着他发呆时, 埃布尔又忍不住把这话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什么样，但对于除了眼睛外，自己的身体和脸也能吸引自己主人目光这一点, 埃布尔觉得格外开心。

尼格瑞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埃布尔高挺的鼻梁，又摸了摸他深邃的眼窝，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龙长得非常英俊，但他没有想过对方打扮一番后会这样引人注目，简直像是一颗钻石，无论谁看到，都会忍不住想要拥有他。

尼格瑞姆心中不由产生一种危机感，他拽着埃布尔的领结，将他拉得弯下腰来。

“主人？”埃布尔看着尼格瑞姆近在咫尺的脸，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激动。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的领结摘掉了，又摆弄了一下横亘在他喉结上的皮质项圈，让它出现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个项圈还是尼格瑞姆六年前命人制作的，材料和工艺在现在看来已经非常简陋了，搭配上现在的埃布尔，更是怎么看怎么奇怪，但尼格瑞姆却非常满意，埃布尔同样如此。

这个老旧的项圈同时给两个人带来了安全感。

埃布尔任由他的主人摆弄着自己，一双眼睛一直停留在尼格瑞姆的脸上。

尼格瑞姆今天也精心打扮过了，腿被治好后，他身上的阴郁气质散去不少，脸颊上有了红晕，看上去柔软又可爱——前提是他不要说话，也不要摆出冷酷的表情。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尼格瑞姆，埃布尔都很喜欢就是了。

尼格瑞姆弄完埃布尔的领口后，一抬头便看见对方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尼格瑞姆挑了挑眉，他自然知道他的龙在期待些什么，所幸他今天心情不错，倒也不介意满足一下对方的期待。

尼格瑞姆捧住埃布尔的脸，在他的鼻尖上轻轻啄了一下，说道：“好了，收拾一下出门吧，主人可不能让客人久等。”

埃布尔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愣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痒痒的鼻尖，一边跟着尼格瑞姆往外走，一边出神地想，为什么突然要亲我的鼻子？主人是觉得我很可爱，还是想要和我交配呢？

埃布尔没有困扰太久，因为他们下楼后就碰见了同样装扮一新的大剑士和边际森林四人组，迈勒看上去中规中矩，和埃布尔一样，他不自在地活动着手脚，似乎也觉得衣服太紧了。

人马不仅上半身穿了礼服，马身也披上了制作精细的马衣，连尾巴都编了起来，配合他本身气定神闲的状态，看上去颇有几分贵族气质，精灵就更不用说了，他看上去简直像是某种珍贵的藏品，今天晚上他一定会让所有女性为他疯狂的。

最为可怜的大概就是矮人和兽人了，虽然他们也换了着装，但看上去就只是变得昂贵了一些的土豆和穿了礼服的熊人而已——不过至少他们自己觉得挺好，这也就足够了。

一行人各自上了马车，很快就到达了休诺丁庄园。

这座庄园经过一段时间的修葺和藏品的装扮，已经差不多恢复了过去的荣光，和上次来时完全不同的景象叫所有人都啧啧称奇，尼格瑞姆却对这里没有太好的印象，他板着脸坐得离埃布尔近了一点。

场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受过邀请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的到来，矮人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了，他欢快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放肆地同宾客们饮酒，会被尼格瑞姆邀请的人当然不会歧视异族，就算心里有这种想法，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于是将矮人和兽人哄得非常开心。

迈勒一直站在尼格瑞姆附近，他朝四周看了看，冲尼格瑞姆道：“怎么没看见魔法师大人？”

尼格瑞姆喝了口蜂蜜水，说道：“我问过了，但他不喜欢这种活动，而且他还有个叛逃的学生没抓回来，暂时没有心思来参加舞会。”

迈勒了然的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尼格瑞姆的安全，其实他也不是很愿意参加什么舞会。

很快，宾客便到得的七七八八了，距离原定舞会开始的时间也只剩下五分钟，尼格瑞姆冲管事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宣布舞会开始了。

管事得到命令，很快便走到大厅中心宣布了这个消息，与此同时，一旁的乐队也开始了演奏，优美的乐声充满了整座宅邸，贵族们也纷纷骚动起来。

休诺丁伯爵凶名在外，舞会开始前没什么人敢擅自同他搭讪，这些贵族们大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套近乎，但舞会开始后就不一样了，跳舞时男士可不能随意向自己的舞伴发难，而且按照规矩，尼格瑞姆作为主人应该跳第一支舞，这个时候不派自己的女儿们上前攀谈，那可真是错过大好的机会了。

养在深闺里的贵族小姐们大多不太知道尼格瑞姆从前的事和他做过什么，她们只知道这是一位相当有权势的大贵族，如果尼格瑞姆还是个瘸子，她们中可能会有一些有所迟疑，但现在尼格瑞姆是一个正常人，顶多只是看上去瘦弱一些，长得还相当精致，气质又高贵稳重，没有哪个女孩儿不为他动心，她们立刻便有意无意地朝尼格瑞姆那边靠拢过去。

埃布尔的脸色很僵硬，天知道他多想邀请自己的主人跳第一支舞，但他只是一个仆从，还是一个男人，尼格瑞姆不发话他便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带着香粉气息的女人目标明确地朝他的主人而去。

埃布尔忍不住看向尼格瑞姆，但后者没有任何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的意思，仍旧不急不徐地抿着手中的蜂蜜水，直到一个女人率先来到他面前，含羞带怯地同他搭讪，尼格瑞姆才站起来点了点头，邀请那个女人同他跳第一支开场舞。

埃布尔难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挽着尼格瑞姆的手，恨不得当着尼格瑞姆的面直接吃掉她。

这位贵族小姐早就预料到自己邀请到休诺丁伯爵后一定会遭到许多人的嫉妒，但她不仅不畏惧这些目光，甚至还觉得格外享受，直到有一束视线刺在她背上，几乎叫她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她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位贵族小姐原以为看着她的人会是自己的某位竞争者，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休诺丁伯爵那位英俊的男仆，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而且那双眼睛根本不像一个人类了，而是收拢成了一条极细的竖线，配合着他绿色的虹膜，看上去非常可怕，叫这位贵族小姐生生打了个寒颤。

由于对方出色的外貌和强健的身材，她对这个人的印象非常深刻，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休诺丁伯爵的权势实在太令人眼馋，她搞不好会愿意自降身份同这名男仆跳上一支舞，但现在看来对方恐怕不是人类，这名贵族小姐的心里不由得又是害怕又是异样。

话说回来，这位休诺丁伯爵从边境回来后身边的异族实在太多了吧？他自己还是人吗？还是说他早已经被同化，也是由异族伪装成的人类呢？

这位贵族小姐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和尼格瑞姆拉开了一些距离，尼格瑞姆察觉到对方态度的转变，扬眉看了她一眼，又在这位小姐向他露出谄媚的笑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龙。

埃布尔敏锐地发现了自己主人的视线，朝尼格瑞姆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尼格瑞姆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带着那个女人离开了。

埃布尔：“……”

埃布尔茫然的想到，所以其实主人还没有原谅我？还是说自己只是单纯的被嫌弃了呢？

尼格瑞姆和人滑进舞池之后，就有不少女士失望地收回了视线，转而开始寻找其他的目标，出色的外表叫不少人盯上了埃布尔，但埃布尔压根儿不想理她们，他脖子上的项圈也适时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在看见“属于尼格瑞姆”这行字后，所有的女士都纷纷败退，不敢再试图朝这个“休诺丁伯爵的男人”下手。

场上同样热门的还有人马，他的气质和人马与生俱来的预言天赋让不少贵族少女无视了他异族的身份上前攀谈，其中也包括了一些男性，不过人马显然对他们没有任何兴趣，他仗着自己的体格轻易地挤开人群，比起和今后根本不会有交际的人类虚以委蛇，他明显更愿意多吃几块甜甜的小蛋糕。

而原本应该最受欢迎的精灵仍旧牵挂着他的安娜，后者还没有到场，于是他避开了人群，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矮人和兽人还在和那些大腹便便的公爵伯爵们喝酒，埃布尔的视线则是紧盯在他的主人身上。

尼格瑞姆的双腿已经恢复，他在舞池中轻松地踏步旋转，但埃布尔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对方在盖登时和自己跳过的舞，那时候他的主人是那样脆弱，只能踩在他的脚上顺从他的动作，无论是前进或后退，转圈还是摇晃，一切都为他所操控。

那时候他的主人绝不会有机会去和别人跳舞。

埃布尔看着他的主人在一舞结束之后并没有回来找他，而是又和另外一个人攀谈起来，心中某种蠢蠢欲动的**愈发强烈，就在他快要忍耐不住做出出格的举动时，迈勒突然走到他身边，啧啧感叹道：“领主大人这样的年纪也是时候了呀！”

埃布尔猛然回过神来，在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做些什么后不由得一阵后怕，他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支配”、“压制”之类的想法扔到脑后，转而对迈勒道：“你说什么？”

迈勒递给他一支酒杯，脸上挂着长辈一样的笑容，说道：“领主大人现在已经成年了吧？是时候娶妻生子了呀。”

埃布尔心里猛的漏跳一拍，他目光不善地看着迈勒，说道：“主人没有这个打算。”

尼格瑞姆亲口对他说过的。

迈勒不太清楚尼格瑞姆的事，于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他冲埃布尔道：“是吗？我以为主人突然举办舞会就是想要挑选未来的妻子呢？啊，你看，他跟一个小姐上楼啦，那位小姐的父亲好像也在。”

埃布尔心中一紧，立刻站起来朝尼格瑞姆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他的主人正挽着一个女人，看上去似乎非常亲密，旁边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同尼格瑞姆说话。

埃布尔突然就没有那么自信了，他撇下迈勒，一边动作迅速地朝尼格瑞姆那边追过去，一边无法抑制地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恐慌。

是，他的主人的确说过不想留下子嗣也不打算和人结婚的话，但人的想法都是会改变的，也许尼格瑞姆也改变了想法呢？也许他现在想要一个妻子也想要有个孩子了，而埃布尔又那样不听话，他的主人可能不想再顾及他的感受了。

埃布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惊慌、愤怒和酸涩，他现在宁愿希望尼格瑞姆是还在生他的气所以故意这样做让他难受了，如果他的主人真的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埃布尔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随着宾客们一一到齐，大厅渐渐变得拥挤起来，到处都是人，埃布尔走上几步就不得不绕开他们，他花了一点力气，终于靠近了楼梯口，然而就在这时，埃布尔突然嗅到了一丝血气，他扭头去看，发现另一个身影也在试图上到二楼去。

二楼没有其他人，只有他的主人和那对父女，而那个身影实在眼熟，埃布尔察觉到了对方的危险性，立刻上前去抓住了那人，一把将他掀翻过来，在看清那人的正脸后，埃布尔怒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前门的花园中，一个满身血迹的人踉踉跄跄地找到了靠在树上等待恋人的精灵，他带来的消息叫精灵瞬间苍白了脸色。

——

尼格瑞姆的舞会当然也邀请了帮了他大忙的奥瑟多一家，而且不同于其他家族只写给家主的请帖，尼格瑞姆还另外准备了一份精致的请帖专门派人递交给了安娜·奥瑟多，这样一位聪明的小姐有资格得到和他哥哥一样的待遇。

奥瑟多公爵除了自己妹妹和精灵的私情外，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和休诺丁家还有什么关系，毕竟说起来十年前他们两家还是死敌呢，但小休诺丁近来风头正盛，为人处世也不像他的父辈那样叫奥瑟多看不惯，于是他还是欣然接受了这次邀请。

安娜虽然对尼格瑞姆印象一般，但她深爱着精灵，又是因为尼格瑞姆的关系才真正摆脱了马鲁斯·帕冯尼，所以对这位休诺丁伯爵还是心存感激的，更别说他还专门为自己定做了请帖，表示了对自己的重视，安娜当然不可能拒绝这次舞会。

事实上，她巴不得能当着所有贵族小姐的面和她的精灵跳舞，告诉所有人她已经摆脱了马路斯，而那样貌美的精灵其实是她的恋人，光是想象一下那些贵族小姐们嫉妒的目光，她就觉得自己的恋爱心和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满足。

安娜当天早早地便起来梳妆打扮，她换了几十套裙子，十几个发型，为她一次次编发的女仆几乎要累断手腕，更别说脸上的妆容，轻松愉快的心态叫她整个人容光焕发，她将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今天晚上的舞会上，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和精灵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安娜怀揣着这样的幻想催促她的哥哥，两个人早早地便上了马车，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本该是最早那批到达休诺丁庄园的宾客。

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话。

那时已经到了黄昏，天边只剩下一线昏黄的阳光，因为今天有很多贵族出行，所以路上根本没有行人。

但车夫没有想到，他只是走了一下神的功夫，就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了路中间，他急忙勒住缰绳，想要让马车停下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马蹄重重地踏在了那个人身上，但那个人却丝毫没有动弹，反倒是马儿狠狠地摔了跤，车子同样无法避免灾难，一下子被掀翻过去！

车夫摔到了路边，晕过去了，而变了形的车厢里传来了小姐的呻吟。

奥瑟多公爵也因为冲撞昏了过去，安娜没有磕到头，还清醒着，但却被车身卡住了小腿，流了很多血，小女仆艾米丽也被卡在安娜小腹和车座之间的空隙里。

艾米丽没有受伤，但因为视角关系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很害怕，颤抖地叫了一声：“小姐……”

“没事，”安娜因为疼痛而开始啜泣，但仍旧安慰她：“没事的，艾米丽。”

于是艾米丽安静下来，她听见她的小姐开始抽泣着呼救，很快，一个脚步声出现了，艾米丽原以为她们等到了救星，却没料到她的小姐突然安静下来。

艾米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她想要再次呼唤安娜的时候，她的小姐突然慌乱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安娜的手是那样用力，几乎叫艾米丽无法呼吸，小女仆不知道怎么了，只能顺从地安静下来，然后突然的，她的小姐喉咙中溢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捂着她的那只手抽搐了一下，骤然失去了力气。

艾米丽吓呆了，她捧着那只还带着香粉气息，却渐渐失去温度，渐渐变得僵硬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脚步声再次响起，他离开了。

艾米丽终于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奥瑟多公爵很快醒来了，他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在奋力打开车门后，他发现了因为安娜的保护逃过一劫的女仆艾米丽，同时也发现了自己妹妹和车夫的尸体。

奥瑟多公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的妹妹死了，而他甚至不知道凶手是谁！

艾米丽抱着安娜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小姐！她可怜的小姐！她才刚刚获得自由，马上就要和心爱的恋人跳第一支舞，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悲剧！

奥瑟多公爵几乎要疯了，他浑身都是安娜的血，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回去找人来收敛尸体还是去报案！

“去休诺丁伯爵的庄园！”小女仆艾米丽疯了一般尖叫道：“是马鲁斯·帕冯尼干的！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干的！快去告诉精灵这一切！让他去杀了帕冯尼！让帕冯尼给小姐偿命！！”

作者有话要说：　　安娜：（默默吃便当）


第96章 死了死了

小帕冯尼按理来说应该和其他帕冯尼家的人一起上了绞刑架了, 但除他之外的确再没有人会对可怜的安娜痛下杀手，而且问题在于，如果凶手真的是小帕冯尼，那么现在身在休诺丁庄园的休诺丁伯爵同样有危险！

奥瑟多公爵和尼格瑞姆并没有太多交情, 但他知道, 想要为自己的妹妹报仇, 指望一个谋反罪都能叫人逃脱的国王是没有用的，要么像那个女仆说的一样叫精灵去杀了帕冯尼，要么他就得求助于休诺丁伯爵。

无论如何，休诺丁现在不能死。

正好有一位同样参加舞会的子爵经过了这条路, 于是奥瑟多将自己的妹妹托付给了他，又借了一匹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休诺丁庄园。

但他昏迷和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等他到达时舞会已经开始，奥瑟多公爵询问了守卫，却发现他们也不知道帕冯尼是否已经混了进去，只能说老天保佑，精灵就在前门的花园中, 奥瑟多公爵仿佛看见了救星, 立刻将一切告知了对方。

弗玛原以为自己如果有一天会和安娜分离, 一定是因为爱情的火焰冷却，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安娜竟然就这样突兀地离开了他。

精灵一下子愣在原地, 随即，悲痛和复仇的火焰便席卷了他的内心，更别提马鲁斯·帕冯尼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他们的领主大人。

弗玛眼中燃烧着怒火，他咬牙切齿地对奥瑟多公爵道：“帕冯尼——这个恶棍，我一定会杀了他替安娜报仇的！”

精灵替奥瑟多公爵指了路，叫他去后花园寻找管事换一身衣服，他现在满身血迹，如果被舞会上的宾客看见一定会引发骚乱，恐怕会叫帕冯尼有机可乘，而精灵则取下了背上的弓箭，动作敏捷地回到了大厅当中。

他得把这件事告知迈勒和埃布尔，这里的人太多了，他一个人恐怕无法保证领主大人的安全。

事实上，精灵慢了一步，在他之前，埃布尔就已经发现了马鲁斯的踪迹，埃布尔在楼梯口抓到的那个身上带着血腥味的人正是从众人视线中消失已久的马鲁斯·帕冯尼！

埃布尔也没有料到马鲁斯竟然会出现在舞会上，因为小迈尔威斯为了活命向所有人隐瞒了真相，他们都以为马鲁斯早已经跟其他帕冯尼一起被吊死了！

但对方出现在这里，目标是谁不言而喻，马鲁斯狞笑一声，说道：“休诺丁会为他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的，你也一样！”

说罢，他便抬手抓住埃布尔的胳膊，想要将他的手臂直接撕扯下来——阿德里安在离开前给他留下的盒子里装的是三幅狂化药剂，想来原本是他自己用来保命的。这种药剂在增强人的战斗力的同时也会极大的损害人的身体，吃完三副后，人基本上就已经废了。

马鲁斯在绝望之下吃掉了第一副，发现了这药剂的秘密，然后他吃掉了第二副，掀翻了奥瑟多家的马车，杀了安娜·奥瑟多，虽然他马上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休诺丁庄园，但药剂还是在到达之后失效了，于是他在进入大厅之前吃掉了第三副药剂。

马鲁斯已经没有什么后果需要去考虑了，他已经失去了家族，失去了权势，失去了尊严，失去了一切！活着与否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区别，能在死亡之前拉着正春风得意的休诺丁一起下地狱，对马鲁斯而言简直可以算是一种恩赐！

他知道埃布尔很强，甚至可以战胜大剑士迈勒，但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不一定会输，这是他用健康的身体换来的力量啊！

但这药剂明显烧坏了马鲁斯的脑子，又或者是他过去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得到力量后无法对自己有一个准确的认知，埃布尔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但别说大剑士了，马鲁斯现在连三阶剑士的门槛都够不到，他在普通人中确实所向披靡，甚至能轻易掀翻一辆坐着四个人的马车，但想要和埃布尔战斗，还是差的太远了。

马鲁斯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抓着埃布尔的手臂，却像是抓着一根铁棍，根本没办法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他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赌上一切的报复恐怕就要这样落空，强烈的恨意几乎要从他眼中满溢出来。

他立刻仰起头想要大叫，如果能让这场舞会变得混乱，说不定他还有机会摆脱埃布尔，想办法杀了尼格瑞姆，但埃布尔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企图，迅速捂住了他的嘴，用一只手钳制着他，不动声色地将这颗炸弹带出了大厅。

马鲁斯在埃布尔手上疯狂的挣扎着，他不甘心，每一次他费尽心机，以为自己能够杀了尼格瑞姆，最后的事实都会告诉他他有多么天真，而他的力量又有多么无力，就算这次拼上了一切，他也没能伤到尼格瑞姆一根毫毛，这样的认知叫马鲁斯几近疯狂。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之间有这样大的差距！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休诺丁吗！帕冯尼明明已经成为了整个王都最强大的大贵族，而休诺丁不过是一个被国王厌弃的废物和棋子，他想杀了对方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嫉妒和愤恨的眼泪从马路斯眼眶中喷涌而出，一切都是因为尼格瑞姆·休诺丁！他的家族没有了，这个瘸子却治好了腿，还一跃成为所有人追捧的对象！他不甘心！

埃布尔冷着脸，他原本就因为尼格瑞姆的冷待而心情不佳，心中一直隐藏着的暴虐情绪也蠢蠢欲动，小帕冯尼这个废物这时送上门来，埃布尔当然不会放过他。

但这场舞会不能因此受影响，他一直将小帕冯尼带到了后花园才停下来。

埃布尔伸手扼住了小帕冯尼的脖子，只要将他的脖子拧断，这个人就再也不能打扰他的主人了。

马鲁斯像个木偶一样被埃布尔轻而易举的掐着脖子举了起来，他的脚尖开始够不着地面，窒息带来的死亡感觉终于让马鲁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他后悔了，马鲁斯奋力地抓住埃布尔的手腕，他的眼睛突出得几乎要滚出眼眶，脸色也变得青紫，他后悔贸然冲进来杀休诺丁了，他不想赔上自己的性命去报仇了，休诺丁再可恨又哪有他自己的生命重要？家族没了，权势没了都无所谓，他想要活着，他不想死！

就在这一刻，强大的求生欲让马鲁斯想起了埃布尔脖子上的那个项圈，而他渐渐开始变得昏暗的视力也发现，就算是在这样的舞会上，埃布尔脖子上的项圈也被专门露在了外面——

“休诺丁——咳——”马鲁斯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变了调的声音：“过去的事——”

埃布尔一愣，手上下意识地松了一些力道，终于叫马鲁斯成功地把话说了出来：“你难道，不想知道……呃，休诺丁过去的事吗？”

埃布尔的脸色出现了变化，马鲁斯看出他的迟疑，连忙说道：“他，他没有告诉你对吧？你放过我这一回，我全都告诉你！”

埃布尔冷冷地看了马鲁斯一会儿，甩手将他扔在了地上：“不要跟我耍花招。”

马鲁斯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埃布尔，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说道：“他瞒了你很多事？也是，他过去那些事当然不能说给你这种仆人听，否则他那虚假的高贵形象不就全部被拆穿了吗？”

埃布尔的脸色难看的很，他往前走了一步，吓得马鲁斯连连后退。

尼格瑞姆从来没有对埃布尔说过过去的事情，但埃布尔当然知道他的主人不是为了保持什么高贵的形象才这样做的，他们互相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而尼格瑞姆对他的掌控来源于埃布尔对他这个人的敬爱而非他的出身或是威严。

尼格瑞姆不告诉埃布尔过去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想要埃布尔去承担那些痛苦和憎恨，也不想袒露自己的脆弱和屈辱。

埃布尔知道自己又在不听话了，放过马鲁斯也无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他想要了解他的主人，他想知道尼格瑞姆的过去，想要保护他，让他再也不要接触那些事情。

埃布尔冷冷地说道：“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马鲁斯原本畏惧地看着埃布尔，听到这话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五分钟？五分钟怎么可能说的完？”

眼见埃布尔沉下了脸，马鲁斯不敢再废话，他上下打量了埃布尔一番，低声说道：“我真可怜你，不仅做了休诺丁的打手，搞不好还心甘情愿地陪他上床了是吗？”

埃布尔一愣，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听见马鲁斯说道：“你知道你眼里这位高贵的领主大人其实是□□的种吗？”

埃布尔脸上的表情让马鲁斯误会了，他吃吃地笑道：“他是最低贱的血脉，继承了他那个□□母亲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有的人当他是怪物，有的人当他是畜生，就是没有人当他是一个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休诺丁家倒台之前，尼格瑞姆从来没真正被当做一个人来对待过，休诺丁家脾气最温和的小姐能对平民展开笑颜，但在看见自己这个堂兄弟的时候，却只会用手帕捂着鼻子匆匆走开。

尼格瑞姆的童年是在堂兄弟们的虐待中度过的，他就像是一个用来取乐的玩具，没有人会在意玩具的想法。

七岁之前的日子对于尼格瑞姆来说是最难熬的时候，他的兄弟们那时年纪还小，下手没有轻重，他身上常带着伤痕，有时几乎被打死。七岁那年他被从二楼的阳台推下，变成了一个瘸子，但除了阴雨天和寒冷带来的疼痛外，这却让他的生活变得稍好了一些，因为在部分孩子看来，接触一个瘸子是非常恶心的事情，他们对尼格瑞姆的伤害更多的变成了言语上的取笑和嘲讽。

“所以那个时候休诺丁的噩梦变成了我，”马鲁斯脸上带着怀念的微笑，回忆起尼格瑞姆尚还弱小的过去，让他觉得兴奋又解气：“路克斯·休诺丁不愿意碰他，所以每次都派我去打他，我喂他吃泥巴，往他身上涂粪便，再把他泡进冬天的河里，只要不让他直接死掉，尼格瑞姆·休诺丁越是痛苦，路克斯·休诺丁就越开心，他会给我很多奖赏！”

兴奋的马鲁斯没有觉察到埃布尔表情的变化，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即杀了眼前这人。

他还记得初见时他的主人有多么虚弱瘦小，一点点寒冷便能叫他腿疼得走不动路，而帕冯尼竟然把更年幼的尼格瑞姆直接扔进冬天的河水里！他的主人讨厌进食，一直无法将身体养的健康，恐怕也是因为这些人过去曾经对他做过的事……

马鲁斯对尼格瑞姆的欺辱一直持续到了他十岁那年，小迈尔威斯发动了政变，帕冯尼和休诺丁两个家族的地位发生了巨变，马鲁斯不用再听从路克斯的差遣，但他仍旧没有放过尼格瑞姆。

身份的约束叫他不能再干从前那些粗鲁的事情，于是他换了一个方式，马鲁斯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是如何带领人孤立和嘲弄尼格瑞姆，又是如何从尼格瑞姆那里夺走休诺丁的家产，在尼格瑞姆离开王都之前，休诺丁家其实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庄园，马鲁斯甚至会派人送去变了质的面包，看着饿了几天的尼格瑞姆将它们吃下。

“所以你看看，你的那位主人其实不过如此，他能比我高尚得到哪里去呢？”马鲁斯看向不远处透出金黄灯光的窗户，怨愤地说道：“我不过是运气不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但他其实比我更恐惧失去这些权势，他害怕回到过去任何人都可以欺辱他的日子，所谓的出身、气质，全都是他色厉内荏的伪装！如果换做是他现在处于我这个位置，恐怕他早已经懦弱地随便找条河自杀了！”

说到这里，马鲁斯又觉得高兴起来，尼格瑞姆·休诺丁其实也不过如此，他算什么休诺丁呢？他只不过是一个懦弱的贱种而已！

不等马鲁斯高兴完，埃布尔已经忍无可忍地一脚将他踹飞出去，狂化药剂剩下的最后那点力量叫马鲁斯没有死在当场，但骨骼断裂和内脏破损的疼痛仍旧叫马鲁斯痛苦地哭嚎出来。

埃布尔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他一步步走到马鲁斯跟前，拽着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懦弱？如果换做是你在他的位置上呢？你活得到休诺丁家没落吗？”

马鲁斯没有力气回复他，他正在不断地往外吐血，口中发出带着哭腔的□□，狂化药剂的效力正在努力地修复他的身体，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很可能在他完全恢复之前就失效。

“我犯了一个大错，”埃布尔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自己手上这个蠕虫一样的恶心东西，他冷声说道：“你这种家伙怎么有资格和我的主人相提并论？”

马鲁斯喘了几口气，终于发现埃布尔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杀气，眼睛也已经变成极具威胁性的竖瞳，他害怕的叫道：“你要干什么？你说过你会放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放过你？”埃布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说道：“你怎么还敢说叫我放过你？”

埃布尔憎恨地看着他，胸口的怒火越燃越旺，脸上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片片浮现出黑色的龙鳞，獠牙龇出嘴唇，嘴角也慢慢裂开，他原本英俊非常的脸在几息后已经全然变得像个怪物了，他用那种带着嗡鸣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这里的地方太小，我一定要你知道活着被嚼烂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你能死的留个全尸，已经该谢谢我了。”

说罢，他便再一次掐着马鲁斯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不论惊恐的马鲁斯再说些什么，他也不打算再留手了，埃布尔面无表情地用力，在马鲁斯的脖子发出骨骼碎裂的咔咔声的时候，一只箭矢同时命中了马鲁斯的眉心！

因为脖子已经被捏碎，那支复仇的箭矢又实在蕴含了太大的力量，竟然生生叫马鲁斯身首分离！他的头颅死不瞑目地被钉在了远处的一棵树上。

埃布尔猝不及防地被血液溅了半身，他立刻丢开手中的无头尸体，收敛起脸上属于龙的特征，扭过头朝后看去，只见精灵仍旧保持着拉弓的姿势，脸上既有愤怒又有悲伤，大剑士迈勒站在一边，无措地看着他们俩。

埃布尔立刻皱起了眉，冲他们道：“你们听到什么了？”

尼格瑞姆的过去连他都不愿意吐露，当然更不愿意被其他人知晓，他不会杀了精灵和大剑士，但如有必要，他会叫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尼格瑞姆面前。

好在大剑士茫然地看着他，说道：“什么？”

精灵找到迈勒后，他们便叫上人马一起去了尼格瑞姆身边，迈勒原以为埃布尔跟尼格瑞姆在一起，没想到没有，于是将人马留下保护尼格瑞姆，他和精灵继续出去寻找，也就是刚才，他们才找到这里，迈勒只知道马鲁斯可能溜进来了想对尼格瑞姆不利，还没搞清楚状况呢，精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动手了。

可怜的大剑士，马鲁斯好歹当过一段时间他的学生，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埃布尔见他这样，不由放下了心，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精灵闭上眼，悲伤地说道：“帕冯尼杀了安娜，她的哥哥奥瑟多公爵刚过来告知我，叫我提防帕冯尼会混进来对领主大人不利。”

埃布尔没想到安娜竟然遭了马鲁斯的毒手，对方曾经帮过他们，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些不忍来，他道：“人已经解决了，节哀顺变，找个人来把尸体处理了吧。”

迈勒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心情复杂，他道：“我来吧，埃布尔你去换一身衣服，弗玛可以把情况转告给领主大人了。”

埃布尔刚从马鲁斯那里听到了尼格瑞姆的过去，心中想和尼格瑞姆见面的情绪如同浪潮般汹涌，他没忘自己的主人在和人谈话，上前打扰也需要理由，于是对精灵道：“我去就好，你可以去探望一下奥瑟多公爵的情况。”

精灵还想从奥瑟多那里知道一些安娜的情况，当然不会拒绝，于是转身便离开了，埃布尔紧随其后，他在更衣室里随便换了一套侍者的衣服，急匆匆地回到了大厅。

尼格瑞姆仍旧在二楼，人马陪着他同另外两人谈天，埃布尔这回也感觉不到什么酸意了，他只觉得心疼，想要立刻将尼格瑞姆带回自己的巢穴，护在翅膀下，再不让任何人有伤害他的机会。

埃布尔上楼的时候尼格瑞姆原本打算继续不理他，但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难看了，尼格瑞姆不禁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暂时放下了脾气，先是冲自己身边的一对父女抱歉地笑了笑，随后快步走到埃布尔跟前问道：“你怎么了？”

埃布尔心疼地看着他的主人，但他知道对方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过去的事，于是只好将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勉强露出一个笑脸，说道：“没什么，主人，只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尼格瑞姆有些奇怪，马鲁斯被解决了，埃布尔为什么这种表情？

埃布尔看着自己主人脸上困惑又茫然的神情，最终还是忍耐不住，一把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立即挣扎起来，这可不是在房间里，亲亲抱抱都没关系，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太过失礼了！

然而不等尼格瑞姆呵斥他无礼，埃布尔在他耳边低声道：“主人，我会保护您，再不会有人能伤害您了，永远不会了。”

尼格瑞姆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他安静的呆在埃布尔怀里，好半天，轻轻伸出手，回抱了他一下。

“嗯，我知道。”

第97章 龙族的目的

舞会的主人和一个身着侍者衣服的仆人抱在一起确实很不得体, 被尼格瑞姆邀请上二楼的父女二人愣愣地看着他们，最终还是人马走到尼格瑞姆旁边咳嗽了一声，惊醒了伯爵大人。

尼格瑞姆忙把埃布尔推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他正想跟对方说一下这对贵族父女的事，却见埃布尔的眼神放空，思绪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 正要说话, 却见埃布尔回过神来看他, 脸上有一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说道：“他又在呼唤我了。”

尼格瑞姆板起脸来, 冷冷地看着埃布尔。

埃布尔抿着嘴，颇有些可怜地看着尼格瑞姆。

他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会叫他的主人生气, 但他不想再对尼格瑞姆有任何隐瞒了：“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对他说，主人, 我可以去吗？”

尼格瑞姆斜睨着他，拉长了声音说道：“舞会上所有人都是自由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跟我说。”

埃布尔知道尼格瑞姆又生气了, 他真希望这里不是一场舞会, 这样他还能想办法好好哄哄对方，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连抱一抱他的主人都叫做无礼，这实在让人恼火。

他看着尼格瑞姆吊起的眉梢和微撅的嘴唇, 看着对方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任性的魅力，真想好好亲亲对方，但事实上，埃布尔只能单膝跪地，轻轻的吻了一下尼格瑞姆的指尖，便沉默着下了楼。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大约也是没想到埃布尔竟然真的说走就走，下意识地扶着栏杆朝下追寻他离开的背影。

人马觉得自己的嗓子今天真是过于劳累了，他又咳嗽了两声，凑到尼格瑞姆身边轻声道：“恕我直言，您这动作真像一位刚刚挥别情郎的小姐。”

尼格瑞姆收回视线，依着栏杆冷漠地看了回去：“恕我直言，您今晚要是再多说一句话，之后的伙食就只有干苜蓿草料了。”

人马：“……”

人马冲尼格瑞姆比了个大拇指，又做出关上嘴巴的动作，转过身嗒嗒嗒地走开了。

本来就像嘛，算了，你是领主，你厉害，人马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埃布尔倒是没有想到阿伦汉斯会在今晚联系自己，不过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舞会的夜晚如此忙碌，如果埃布尔不说的话，尼格瑞姆确实也注意不到他。

埃布尔原以为自己得离开庄园到外面去和阿伦汉斯见面，但他跟随着那个声音才发现对方竟然就在庄园内，休诺丁庄园的东面有一个人工挖出来的湖，阿伦汉斯就在湖边。

蓝龙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直到发现埃布尔的身影，他脸上才露出些微笑容，看上去轻松了一些。

“我呼唤过您好多次了。”阿伦汉斯说。

埃布尔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只是说道：“我有答案了。”

阿伦汉斯愣了一下，随后想到埃布尔所说的答案应该是和当初那个带着人类一起回龙岛的提议有关。

阿伦汉斯真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他一点都不希望黑龙将一个人类带到龙岛上去，一想到对方的答案有可能是那个人类答应了，阿伦汉斯就觉得浑身难受。

所幸埃布尔并没有折磨他太久，直截了当道：“我不会带他离开的。”

阿伦汉斯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他拒绝您了？”

不等埃布尔回答，阿伦汉斯便急不可待的说道：“我告诉过您了，最好不要和人类走得太近，您为了他离开族群那么多年，身为一头黑龙甚至直到现在连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弄清楚，想一想您付出了多少？您甚至一直在当他的仆人！但他却不愿意为您去做同样的事，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你您，这样自私的人类不值得您付出那么多！”

埃布尔没想到阿伦汉斯会说这么多话，他皱起眉头道：“他没有拒绝我，我不想听到你在我面前诋毁他，而且我也并不是为了他才离开族群的，事实上我从出生开始就从没有遇到过同类，在我最弱小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保护了我，我从没有付出过什么，如果你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是我对他的回报和……和爱。”

因为埃布尔的前两句话，阿伦汉斯收敛了一些，但在听到后面的时候他的脸上又隐约出现一些不屑，在他看来，就算是回报，这么些年来埃布尔也已经做的已经够多了，但他知道黑龙不会想听到他说这些话，于是只道：“他没有拒绝您，为什么您不愿意带他离开呢？还是说您打算独自前往龙岛？”

埃布尔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离开他的，而且他没有拒绝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把问题问出来……”

阿伦汉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黑龙一支向来暴戾恣骓，又因为无人能及的强大而专横霸道，他从来没见过像埃布尔这样面对一个人类连一个问题都不敢问出口的黑龙——不过对方确实是因为被人类豢养而压抑住了本性，否则也不可能好好跟他沟通，但这也太过离谱了。

阿伦汉斯忍不住道：“您甚至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埃布尔想，这一点上，他大概得谢谢马鲁斯·帕冯尼。

他终于得知了自己主人经历过的可怕过去，他甚至觉得和尼格瑞姆比起来自己都能算得上幸运了，而马鲁斯所说的话至少有一部分埃布尔认为是正确的。

尼格瑞姆不能离开现在的生活。

他从最恶劣的环境一步步走到现在，夺回了所有他曾经失去的东西，金钱、地位、权势，这些东西在那些自命清高的人眼里无不让人嗤之以鼻，但对尼格瑞姆来说，这些东西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他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忍饥挨饿，也不用再担心任何人会欺负他，他的主人需要将一切都掌握在手心，他不能失去这些。

如果埃布尔真的将他带到了龙岛，尼格瑞姆一定无法忍受那种脱离了一切的生活，只要想一想他的主人将会再度被噩梦纠缠，埃布尔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埃布尔不想当什么龙王，他只要他的主人能够快乐地生活下去。

“就算没有龙族的传承我也会想办法变强的，”埃布尔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如果背离了这个初衷，那么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阿伦汉斯看着埃布尔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他实在对这头黑龙失望透顶，果然，心甘情愿被人类驯服的家伙早就没有救了，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试图去拖什么时间，边际森林里的事情也应该做得更彻底才对。

但这些话阿伦汉斯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垂下了眼皮，说道：“我只是一头蓝龙，你不愿意回龙岛，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强迫你回去，但我们至少是同族，我正在做的事情还请你不要阻拦了吧。”

埃布尔愣了一下，说道：“所以国王的魔咒的确是你下的？”

阿伦汉斯道：“当然，而且这并不是我的私事，而是龙族要做的事，你虽然不回龙岛，龙族的兴衰到底也和你息息相关，这件事你不能阻拦我，而且还得帮我才行。”

埃布尔脸上露出一些迟疑，最终还是道：“解除魔咒是主人的命令，我不会违背他，你可以把龙族的目的告诉我……”

阿伦汉斯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告诉你，然后如果龙族的目的和那个人类的想法背道而驰，你再背叛我们？”

埃布尔皱起了眉，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讨厌阿伦汉斯现在的语气，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对的，龙族是他的亲族，除了尼格瑞姆之外，龙族的一切就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但如果真的和尼格瑞姆起了冲突，埃布尔一定会毫不迟疑地选择他的主人。

所以埃布尔并没有反驳阿伦汉斯的话，只是自上而下的睨着他道：“你在讽刺我？”

黑龙与生俱来的气势令阿伦汉斯脸色苍白，他不由开始抱怨族内的那些长老，明明知道这片大陆上有一头黑龙，为什么非得派他一头蓝龙来办事，一旦出现分歧，他根本没有和对方对峙的实力！

但即便如此，这一次阿伦汉斯也不能服软，他只是不去看埃布尔的眼睛，却仍旧咬牙挺直了脊背。

埃布尔的眼神暗了暗，他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主人的立场，为什么不肯将龙族的目的说出来？”

阿伦汉斯闭口不言。

埃布尔道：“你不回答这个问题也没事，我们迟早会知道的，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你——龙族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大陆？我又为什么被留下？”

听到最后一句话，阿伦汉斯猛地抬起头，幽怨地看向埃布尔：“只有这件事我们做错了，如果早知道你会成为一个人类的宠物，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将你留在大陆上！”

埃布尔一怔，立刻朝他快走了两步，说道：“所以我在大路陆上这件事龙岛是知道的？！”

阿伦汉斯扯了扯嘴角，说道：“当然知道，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埃布尔难以相信地问道：“你们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还是把我留在了大陆？”

阿伦汉斯眼神冰冷：“这都是你应该为龙族付出的。”

埃布尔听到这话，对龙族的那股亲近感一下子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阿伦汉斯，直到对方再一次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埃布尔说道：“所以你的确骗了我，我是黑龙，但黑龙对龙族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否则你们不可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大陆，你们没有考虑过我夭折的可能性。”

阿伦汉斯顶着他的威压，艰难地说道：“这件事我可没有骗你，事实上，黑龙对龙族的重要性远超你现在的认知，因为整个龙族的黑龙包括你在内只剩下了两头，而你们都姓因佩尔多。”

埃布尔一愣，说道：“什么？”

阿伦汉斯终于有机会松一口气，他看着埃布尔说道：“上一任龙王和一个人类留下了两个子嗣，一个是你，雷因斯·因佩尔多，你被留在大陆，由那个人类女人抚养，另一个是你的兄弟，特兰克斯·因佩尔多，他被上一任龙王带回了龙岛。”

“兄弟？”埃布尔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阿伦汉斯扯开嘴角：“所以我也确实说了一些‘甜言蜜语’，你的确有资格做龙王，但在回到龙岛之后需要和你的兄弟进行竞争。”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问题了，”阿伦汉斯说道：“毕竟你已经放弃了这个机会，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你这样弱小，绝不可能有机会战胜特兰克斯，与其被自己的兄弟杀死，留在一个人类身边做宠物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留在我身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这可不代表他要放弃争取什么的机会。”

埃布尔一惊，立刻回头看去，只见尼格瑞姆正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他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尼格瑞姆的腿脚又恢复了，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主人的到来。

而阿伦汉斯其实也只比埃布尔早知道一会儿，毕竟尼格瑞姆是从他正面来的，他的其余四感因为埃布尔的威压而无法发挥，眼睛却是能看见尼格瑞姆朝这边过来的。

阿伦汉斯本来就不喜欢人类，对尼格瑞姆更是厌恶至极，一看见他脸上便立刻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尼格瑞姆冷冷地看着他，高高在上地说道：“爬虫，收起你的眼神，再敢这样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区区一个人类，要挖他的眼睛？阿伦汉斯刚要露出嗤笑的表情，便听见尼格瑞姆叫道：“埃布尔！”

阿伦汉斯意识到，对方的确没有能力亲手挖出他的眼睛，但也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里有他最忠心的龙，雷因斯能够为了这个人类背叛整个龙族，挖一头蓝龙的眼睛又算什么呢？

龙族的恢复力很强，但不代表失去的身体器官还能重新长回来，阿伦汉斯心中愤恨憋屈得要命，但仍旧不得不狼狈地移开了眼神，再不敢轻蔑地看尼格瑞姆哪怕一眼。

埃布尔这时才回过神来，他谨慎地将尼格瑞姆和蓝龙隔开，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自己的主人，只低声道：“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尼格瑞姆走到他身边，斜眼看他：“我不来怎么知道有人说我的坏话，欺负我的龙？”

埃布尔因为他的话有些开心，悄悄弯了弯嘴角，又说道：“没有人欺负我……”

尼格瑞姆从他旁边绕过去，挡在了他跟前，冷冷地对阿伦汉斯道：“你就是那头蓝龙对吧？”

阿伦汉斯哼了一声，不应他的话。

尼格瑞姆扯了扯嘴角，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埃布尔对你严刑逼供，因为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

“龙族想要做什么，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阿伦汉斯一愣，生生忍住了回头去看尼格瑞姆的**，他确信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就算对方把他和黑龙的对话从头听到尾，也绝不可能知道龙族究竟在谋划什么，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诈他罢了。

尼格瑞姆压根儿没有搭理阿伦汉斯的意思，径自说道：“你们想要回归大陆是吗？”

这一次阿伦汉斯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讶了，他猛地扭头看向尼格瑞姆，就差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了。

尼格瑞姆看着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哎呀，看来我猜中了是吗？”

阿伦汉斯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已经将一切暴露，现在再想掩饰也来不及了，但这不能怪他轻易上当，实在是这个人类的话说的太突然，又准确的不可思议，他实在无法防备。

尼格瑞姆也没有继续嘲弄他的意思，只说道：“这样的话就能够解释你为什么不愿意对埃布尔说出龙族的目的了，你知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因为你们龙族设想中的回归大陆，并不是以一种和平的方式融合进来，你们想统治这片大陆上的生灵，就像几千年前你们还生活在大陆时一样。”

阿伦汉斯脸色僵硬的看着尼格瑞姆，他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恐怕小瞧了这个人类，但越是如此，他越不想承认这一点。

埃布尔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您甚至根本没有和他见过面不是吗？”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想要知道这些一定得和他见一面吗？有的人跟他见了不止一面，不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打算相信他呢。”

埃布尔：“……”

埃布尔讷讷地不敢出声了。

看在对方为了自己而拒绝了蓝龙的份儿上，尼格瑞姆没有再讽刺埃布尔的意思，而是道：“不过你说的没错，在听到你和他的谈话之前，我的确不知道龙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边际森林发生了针对四个种族的诅咒，以及这头蓝龙在下咒将近两个月后才开始真正试图谋杀小迈尔威斯这两件事而已。”

埃布尔这时才意识到，他之前还傻乎乎地想要瞒着尼格瑞姆边际森林的诅咒很可能和蓝龙对金羽国王下咒有关联的事，然而事实上尼格瑞姆早就察觉了，只不过没对他说而已。

尼格瑞姆并没有理会自家龙的心理活动，而是继续道：“这很奇怪，龙族为什么要针对边际森林，就算恰好遇上我们有空的时机是巧合，解除方法简单是你们粗心，但后续呢？开头如此轰轰烈烈的诅咒，轻易被解除后龙族就放弃了？”

“然后是针对小迈尔威斯的谋杀，前面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随便你怎么杀他，但你却直到不久前才真正下手，你是一头蓝龙，所以不存在先前做不到，最近才有能力强化魔咒的可能性，所以你是故意这么做的，有某件事情让你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我和你接触不多，所以唯一能找到的变量就是你接触了埃布尔，在那之后，小迈尔威斯身上的魔咒开始恶化。”

“但我仍旧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共通点，也无法将零碎的信息整合起来——”尼格瑞姆话锋一转，说道：“直到你提到了埃布尔的身世，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龙族只剩下了两头能够继承王位的黑龙，但你们却将其中一头孤零零地留在了大陆，如果不是我，埃布尔可能根本无法恢复自己的力量，这是一个极大的冒险，所以你们一定有要达成的目的。”

龙族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放弃另一头黑龙，尼格瑞姆只能认为他们对两头黑龙的区别对待其实是在做两手投资，一个受到最好的教育，成为天生适合进攻的王者，另一个流落人间，从完全相反的角度进行对大陆的征服。

尼格瑞姆觉得自己有一句话说错了，龙族的确是想重新统治大陆，但不一定需要不和平的手段，他们的两手准备除了留在龙岛的黑龙外，还有他们在大陆上辅佐出来的，能够从心理上征服大陆的黑龙，也就是埃布尔。

边际森林的诅咒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收服人心的手段，但并非是让尼格瑞姆去收服边际森林，而是埃布尔，所以诅咒才恰好在他们抽出手来时出现，解除的条件又简单到只要是龙族就能够完成，在龙族的设想当中，埃布尔表现绝对能压过尼格瑞姆，让四大种族奉他为恩人。

而小迈尔威斯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但因为边际森林事件最后的发展，他们做了两手准备，阿伦汉斯和埃布尔见了一面，其实是在评判这头黑龙的能力，如果他有办法压制尼格瑞姆，那么小迈尔威斯不会死，直到埃布尔救下他，但如果不能，小迈尔威斯就会死，阿伦汉斯将借此机会得到新政权的支持。

如果龙族的计划真是这样的，那么诚如阿伦汉斯所说，埃布尔年幼时经历的一切也是他本该付出的东西，因为他必须对人类怀抱偏见甚至仇恨，如果他安安稳稳的长大，后果就会像现在一样，比起龙族他的内心更偏向人类。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事情的发展有无数种可能性，巧合当然也是一种，”尼格瑞姆冷冷地看着阿伦汉斯，说道：“所以多亏你，帮我确定了这唯一的可能性。”

“你们的想法不可能实现的，不论是利用埃布尔征服大陆还是直接动用武力攻打大陆，我都会阻止你们。”

第98章 “小王子”

“阻止我们？”阿伦汉斯听到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作为人类，你确实已经很聪明了, 但你不会以为有雷因斯替你卖命你就无敌了吧？”

阿伦汉斯冷冷地看着尼格瑞姆：“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们早已经做好了雷因斯失败的准备，他不去做的事情, 自然有我去做, 而等到龙族进攻的那一天, 雷因斯也绝不会是特兰克斯的对手。”

“你去做？”尼格瑞姆毫不在意他的话, 嗤笑道：“你能做什么？利用大迈尔威斯的势力控制金羽王国？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平白无故开一场舞会？”

尼格瑞姆朝阿伦汉斯轻蔑地抬起了下巴：“我已经知道大迈尔威斯的‘小王子’在哪里了，你猜如果我将他掌握到手中，叛党会听谁的？”

听到这话，阿伦汉斯脸色猛然一变, 说道：“这不可能！你事先根本不知道我们的计划, 怎么可能现在就知道他在哪里？！”

旋即他又冷静下来，死死地盯着尼格瑞姆，说道：“你又在诈我？”

尼格瑞姆扯了扯嘴角，说道：“你可以猜猜看，我也许是在诈你，也许不是, 你可以将这置之不理，当然也可以派人去查看一下那位‘小王子’现在过得如何。”

阿伦汉斯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疑心这才是尼格瑞姆的计谋，他也许只知道有这个人，但却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现在只是故意说出来，而等到阿伦汉斯他们派人去查看的时候，他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出这个人。但他也有可能真的知道了，毕竟他那样轻易地猜出了龙族的计划，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举办了一场能够套出情报的舞会，凭什么不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找出那个人的所在之地呢？

——这是一场博弈，简直像是猜拳之前提前透露自己要出什么，再叫对手疑神疑鬼地去猜测，没有人能够不受信息的影响，因而在两者真正交锋之前，阿伦汉斯就已经从心理上被完全压制住了。

阿伦汉斯脸色铁青地瞪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好似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一样，从容地说道：“大迈尔威斯手下的势力之所以能聚集，就是因为他们手上有一个能名正言顺继承王位的人，如果这个人脱离他们的掌控，就算他们仍旧不死心，不愿放弃，到头来也只能变成一盘散沙。”

“风一吹就散啦，”尼格瑞姆勾起一边嘴角，挑衅一般朝他吹了口气：“就像这样，你的计划当然也一样。”

阿伦汉斯看上去几乎要保持不住自己人类的形态，如果不是埃布尔站在这里，他一定早早地变回巨龙将尼格瑞姆吃了下去。

尼格瑞姆可不怕他，龙形的埃布尔他见的多了，只冷漠道：“劝你清醒一点，放弃吧。不只是金羽王国，而是这片大陆上所以你想染指的势力，你都可以放弃了，因为不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让你一事无成。”

阿伦汉斯看着尼格瑞姆，意识到对方说的恐怕是真的，如果这个人类一直纠缠他，身边又有埃布尔保驾护航，他的确可能无功而返，但他更不可能因为这个人类的三言两语就放弃他们的计划，阿伦汉斯只是恨恨地看着尼格瑞姆，说道：“等到龙族占领大陆的那一天，你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的！”

尼格瑞姆冷笑道：“那我更确定我不会后悔了，因为根本不会有那一天。”

阿伦汉斯气结，他愤怒又失望地最后看了埃布尔一眼，转身便朝水池走去。

他没办法说服黑龙，又不能杀了这个人类，留在这里不过浪费时间，还不如尽早去和大迈尔威斯的人去商议一下如何对付这个难缠的人类。

尼格瑞姆看着蓝龙愤愤离去的身影，嘲讽地笑了笑，拉长了声音说道：“没必要这么自暴自弃，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比如现在我就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龙族当年究竟为什么要离开大陆？”

尼格瑞姆当然没想过要真的从蓝龙这里听到答案，只不过龙族现在这么想回来，当初离开大陆一定是迫不得已，理由也必定不是尴尬就是丢脸，这个问题用来奚落蓝龙正好。

果不其然，阿伦汉斯的脚步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停顿了一瞬间，随后便更加快速地奔向水池，头也不回地一跃而入，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了。

尼格瑞姆昂着下巴，像打了胜仗的小公鸡一样，冲着还未平静下来的水面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这才扭过头去看埃布尔。

埃布尔也正看着尼格瑞姆，突然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但他知道他的主人在保护他，一双绿色的眼睛里闪烁起叫尼格瑞姆心疼的水光。

夜色如水，月明星稀，隔着一层窗户和十多米的距离，大厅内的喧闹朦朦胧胧地传了过来，仿佛跟他们处在两个世界。

尼格瑞姆沉默了一下，还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骗他的。”

埃布尔一愣，说道：“什么？”

尼格瑞姆看向埃布尔，说道：“这场舞会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得到大迈尔威斯那边的情报，但却不是因为我事先知道了什么才会突然决定要举办它。”

埃布尔没明白尼格瑞姆要说什么，困惑地看着他。

尼格瑞姆别开视线，说道：“是因为你。”

“啊？”埃布尔说。

尼格瑞姆瞪向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说，我是因为你才举办这场舞会的，因为你想从那头蓝龙嘴里知道答案，所以我决定把大迈尔威斯的继承者找出来，利用他来逼问那头蓝龙，这种家伙只有再被抓住死穴的时候才会说实话，你还听不懂吗？”

埃布尔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尼格瑞姆是什么意思，不由呆住了，好半天才道：“因为我？”

尼格瑞姆抿了抿唇，愤愤地说道：“你以为呢？你觉得我是想结婚了？改变主意想留下后代了？愚蠢，愚蠢至极。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我会浪费力气做这种事吗？你以为谁愿意真的替小迈尔威斯卖命，我巴不得他和他哥哥斗个你死我活——”

尼格瑞姆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埃布尔一把抱住了，他的龙抱得那样紧，几乎叫尼格瑞姆喘不过气来，他埋在埃布尔胸前，挣扎了好几下才被松开。

尼格瑞姆白皙的脸憋得通红，仔细打理过的头发也被揉乱了，他的眼里带着水光，生气地看着埃布尔，却见他的龙悲伤又动容的望着他。

埃布尔捧着尼格瑞姆的脸，仔细地看着他，用大拇指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随后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温柔地说道：“谢谢您。”

尼格瑞姆庆幸自己的脸早就红了，在这种气氛下，埃布尔那张英俊的脸实在太过犯规，明明朝夕相处都早已习惯，这会儿竟然叫尼格瑞姆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声，别扭地说道：“你也做得不错，我听见你拒绝他了，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埃布尔摇了摇头，说道：“这不一样，主人……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的包容、您的庇护、您的关心、您的爱，如果没有您，我大概早已经死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尼格瑞姆看着埃布尔，终于意识到对方情绪上的不对，他皱起眉，捧着埃布尔的脸，凑近了问道：“你在难过什么？”

埃布尔的绿眼睛变成了一种通透的绿，尼格瑞姆第一次看见这种颜色，很漂亮，但如果这代表埃布尔的悲伤，他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了。

他的龙沉默着，没有说话。

尼格瑞姆只好主动亲了亲他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鼻梁，不得不说，这样的手段虽然简单，但埃布尔的确被安抚到了，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说道：“这话可能会让您不高兴，但请相信您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位……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放弃我……”

埃布尔当然不会去想什么跟自己的兄弟换一换，他一点儿都不想把尼格瑞姆让给任何人，事实上重来一次，他也不希望命运改变，他还是想要遇到自己的主人，他只是不明白，不懂，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被族人孤零零地扔在了大陆，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在遇见蓝龙时，他以为自己除了尼格瑞姆还有可以信任的家人，但事实上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只是龙族重返大陆的一个工具，甚至连他曾经遭受过的苦难也得不到任何怜悯，在他的族人们看来一切都是他理所应当要承受的。

“这是毫无必要的事情不是吗？”埃布尔说道：“如果龙族有那么强，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做所谓的两手准备……我不想离开您，也不想重来一次，我只是无法接受他们对我的态度。”

尼格瑞姆当然不会误会埃布尔，事实上，埃布尔的感受他大约是世上最了解的人了，唯一比埃布尔幸运的是，尼格瑞姆从生下来就在家族中被孤立，所以他从来都没对谁抱过希望，自然也不会受到第二次伤害。

他摸了摸埃布尔的脸，说道：“没有谁会去特意针对一颗黑龙的蛋——假如你们是蛋生的话。”

埃布尔抬起眼，悲伤地看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道：“我相信龙族有那个实力强攻大陆，但如果有两颗黑龙的龙蛋同时在龙岛孵化，在攻打大陆之前，你们恐怕要先来一场有关王位的争斗，就像大迈尔威斯和小迈尔威斯，唯一的区别在于龙族出现内耗后恐怕没法像金羽王国一样迅速恢复，没有人知道两头黑龙之间的争斗会给龙族带来多大的损失，但他们要攻打大陆的计划一定会被延迟。”

“而这绝不是龙岛的龙想要看到的情况。所以在不能直接杀死你们其中之一的前提下，他们想出了这个办法，一个留在大陆，一个带回龙岛，一是可以将你们两个分开，避免争斗，二是有了两种进攻大陆的选择，这对龙族来说是最明智的决定。”

尼格瑞姆看着埃布尔，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真不愿意替那些龙辩解，但事实如此，他们并不是故意要放弃你，但也不是什么迫不得已，你不用为了那些家伙伤心难过。”

听到尼格瑞姆的解释，埃布尔总算好受了一点，同族是一群混蛋总比自己被抛弃更容易接受一些，他眨了眨眼，看上去比先前好多了。

但尼格瑞姆一点也不好，他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埃布尔，说道：“我又因为你做了一件叫我不开心的事，怎么办？”

怎么办呢？埃布尔试探的说道：“我去给您做些小甜点？”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抬起眉毛正要生气，埃布尔已经黏黏呼呼地凑了过来，想趁机会再亲亲抱抱一下，尼格瑞姆当然不愿意，两个人正拉扯着，旁边却传来一声惊呼。

尼格瑞姆立刻推开埃布尔朝旁边看去，却见先前和他相谈甚欢的父女正一脸惊慌地站在一旁，人马也跟在旁边，见尼格瑞姆看了过来，他耸了耸肩，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的姿势，表示这两个人非要找尼格瑞姆，他也不是故意的。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暗下决心，人马的伙食明天就换。

大约是从尼格瑞姆的表情看出了他的心声，人马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补救一般冲父女两人道：“领主大人好像有事在忙，我们先回大厅去吧，舞会结束前他总会回来的。”

尼格瑞姆：“……”

这话怎么听着奇奇怪怪的？

不等尼格瑞姆发难，人马已经带着一脸尴尬的父女二人飞快地离开了。

尼格瑞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当然不会对贵族嘴巴的严实程度抱有多大的期待，尤其他现在在王都的风头已经一时无两，哪怕这风头更多是凶名，这群八卦的人也不会放过他的任何绯闻，不用多久，最晚明天早上他就能听到“休诺丁伯爵豢养男宠，舞会当晚和男宠在花园偷情”的消息了。

然而埃布尔这个罪魁祸首丝毫考虑不到尼格瑞姆内心的纠结，还巴巴儿地凑上来问他：“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呀？”

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酸意。

尼格瑞姆横了他一眼，说道：“我准备订婚的‘未婚妻’和她父亲。”

埃布尔大惊失色：“什么？！”

尼格瑞姆见他这个反应，心中满意了，这才道：“骗你的，大迈尔威斯那位‘小王子’的消息就是从这对父女嘴里得出来的。”

埃布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他的主人和那些贵族小姐相谈甚欢，甚至带着那俩人上楼交谈，全都是为了打听大迈尔威斯手下势力的事。

一想到这整个舞会都是为他举办，而他的主人在为了他的愿望奔波劳碌，埃布尔便觉得心里又酸又软，甜蜜极了。

但这只是埃布尔一个人的甜蜜，他的主人明显不打算真的和他在后花园里幽会，在解释完那对父女的事情后，便迈开步伐打算回到大厅去了。

埃布尔只好快走两步追了上去，说道：“您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尼格瑞姆“哼”了一声，说道：“那头蓝龙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还是得替小迈尔威斯把这件事解决了……呵，不用这副表情，我自然不会让小迈尔威斯占去便宜，我可没打算叫他好过。”

埃布尔道：“解决完这件事之后呢？您真的打算继续去追踪阿伦汉斯吗？”

“不然呢？”尼格瑞姆说：“等着龙族入侵大陆吗？”

尼格瑞姆提起这个就没好气，他本来打算收拾完小迈尔威斯就带着埃布尔去整个大陆游玩散心，没想到临了还来这么一出，消失了那么多年的龙族突然又来搞事。

尼格瑞姆当然不愿意臣服于谁，也不希望把埃布尔当做工具的龙族就这么轻易地达成目的，但他知道如果贸然在大陆上公布这个消息不仅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恐怕还会有一部分人趁机浑水摸鱼，把局势搅得更乱。

比起到时候再在一片混乱中想办法力挽狂澜，尼格瑞姆宁愿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

当然，准确的来说他并不能算一个人。

尼格瑞姆看向埃布尔，说道：“我已经开始和你的同族们做对了，你做好成为龙族叛徒的心理准备了吗？”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冲尼格瑞姆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不是龙族的叛徒，我只是您的龙，完成您的心愿才是我真正的责任。”

尼格瑞姆也忍不住笑了，说道：“那你还得想办法再变强一些，瓦解龙族在大陆这边的布置后，我们迟早要和你那个兄弟对上，如果你到时候输了，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埃布尔面容一肃，谨慎地点了点头。

快要到大厅门口了，尼格瑞姆微微踮起脚，凑到埃布尔跟前道：“光做我的龙可不行，做我的龙王吧。”

埃布尔心中一荡，正要说话，尼格瑞姆已经撇下他，径自走进大厅里去了。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在后花园幽会的谣言倒没像前者想的那样，当晚就传遍所有前来参加舞会的贵族的耳朵，原因是尼格瑞姆虽然并没有和谁订下婚约的意思，但那对父女，尤其是父亲，似乎已经误会了这一点，所以他非常注重保护休诺丁伯爵的名誉。

这家人姓托比利亚，他家的小姐艾比·托比利亚，说起来和尼格瑞姆还有一点渊源。

托比利亚子爵一家在王都只能算是三流贵族，不过比科瑞维斯家好上不少，他们家族成员不多，封地也还有些产出，在贵族中过的勉强算是体面。

因为日子过得去，所以他们并不依附谁，即便是在休诺丁家还鼎盛的时候，托比利亚家也不仰他们鼻息过活。而正因不需要看休诺丁家人的脸色，年幼的艾比·托比利亚曾经在偶遇尼格瑞姆被路克斯·休诺丁欺负的时候，大着胆子偷偷帮过他一把。

尼格瑞姆那时候狼狈至极，没能来得及询问这位小姐的名字，只能在继承休诺丁家后想办法打听了一番，后来虽然问到了，但也因为被马鲁斯针对而连累这位小姐一起在王都的贵族圈中出了丑。

艾比·托比利亚并不知道自己过去帮助过的人就是尼格瑞姆，但她的确是个好姑娘，在尼格瑞姆身为王都所有贵族嘲讽对象的时候，她没有为了撇清自己而落井下石跟着取笑对方，只是单纯地碍于身份没有理会尼格瑞姆的举动和当时的流言，但那在当时已经是对尼格瑞姆最友善的举动了。

尼格瑞姆一直记着这位小姐，不过回到王都后因为树敌太多，他不方便联系对方，只能在托比利亚子爵例行递上拜贴的时候给予最丰厚的回礼，两家勉强算是有了交情。

这次舞会为了不叫自己的目标太明显，尼格瑞姆不仅邀请了所有他知道的和大迈尔威斯势力有关的贵族，也邀请了一些巴结他的有实力的人和他单纯觉得为人不错的贵族，托比利亚父女就属于后者。

至于从这对父女口中得知那位“小王子”的事情，就完全是一个巧合了。

艾比·托比利亚有一点魔法天赋，虽然无法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师，却能让她进入金羽王国的魔武学院旁听，尼格瑞姆在和另一个名媛讨论王都内优秀的少年人时注意到了艾比的表情，于是上前去向她套话，得知魔法分院内一个成绩突出的少年最近十分反常。

这位艾比小姐仍旧像她年幼时一样善良，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能力，所以觉得尼格瑞姆说不定能帮助这位少年，于是将那位少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尼格瑞姆。

“他真是一个忧郁的孩子，”艾比说道：“虽然才15岁，但看上去却非常成熟，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情尤其不好，好像总是在担心着什么，任何人去同他说话都会将他吓得脸色苍白，立刻就要死过去一样。”

“对了，他叫西勒·斯威姆。”

第99章 日万第一天

马鲁斯·帕冯尼的逃脱算是国王的失误, 但因为国王不可能犯错, 所以安娜·奥瑟多的死讯被作为意外压下了, 奥瑟多公爵甚至没能为自己的妹妹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 他万分悲痛，又不禁庆幸自己在艾米丽的提醒下去找了精灵, 如果他仅仅是把这件事告诉无能又昏庸的国王，恐怕小帕冯尼连命都不用还。

尼格瑞姆对这件事表示了遗憾，并派精灵给奥瑟多家送去了一大笔慰问金, 虽然奥瑟多公爵可能不缺这点钱，但至少表明了心意。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绯闻终究还是在第二天传遍了整个王都, 前者疑心始作俑者恐怕并非托比利亚父女, 而是有心报复苜蓿早餐的人马卢西。

不过这两者都不是尼格瑞姆关注的重点，舞会上虽然方便打探消息, 但不必要的寒暄却浪费了不少时间, 关于艾比小姐口中说的那个人，尼格瑞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验证, 所以他在第二天直接去拜访了托比利亚家。

在尼格瑞姆到达托比利亚住宅前不久, 托比利亚子爵和艾比·托比利亚刚刚在房间内爆发过一阵争吵。

“您怎么会变得这样不可理喻？！”艾比难以置信地说道：“休诺丁伯爵压根儿就没有提要和我订婚的事！更何况他的为人我们昨天晚上都亲眼看见了，他放着一屋子宾客不管, 急匆匆的搁下我们，是为了去后花园和自己的男仆幽会！您怎么能指望我嫁给这样一个人？”

托比利亚子爵同样十分愤怒，他冲着自己的女儿道：“我为什么会变得不可理喻你不知道吗？伯爵大人虽然没有提订婚的事，但他说了你小时候曾救过他，他如果不喜欢你, 何必提这种丢脸的事呢？男仆……男仆……贵族中这种事简直司空见惯，为了一个男仆做这些事好歹证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和你结婚后也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艾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来通情达理的父亲会说出这种无稽的话来，她被气得掉了眼泪，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汤姆的事，就因为他是个平民，就因为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您宁愿我嫁给一个和男仆厮混的淫乱贵族，也不愿意我和一个正直的好人在一起！”

托比利亚子爵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愤怒道：“正直的好人？你知道什么正直的好人！那家伙不过是装出来骗你的——算了算了，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你这个倔脾气根本不会听我的，没错，我就是不可理喻，但我是你父亲，你一定得听我的，我要你和谁结婚你就得和谁结婚！”

艾比哭叫道：“和不爱的人在一起我不会幸福的！”

托比利亚子爵眼睛也要红了，这个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的人狼狈的抽了抽鼻子，狠心说道：“和那个什么汤姆在一起你才不会幸福！”

艾比失望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将他推搡出房间，自己躲在屋子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托比利亚子爵鼻子一酸，掏出自己兜里的手绢，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从女儿的房门前离开了。

尼格瑞姆来的时候是下午，他提前递过拜贴，但托比利亚子爵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女儿，而是在中午过后默不作声地叫人去给艾比打扮，只说是自己要带她出门散心。

艾比相信了，因而在下楼看见尼格瑞姆时立刻脸色一变，愤怒而又失望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托比利亚子爵也有些尴尬，倒不是因为自己女儿的视线，而是因为他认出了尼格瑞姆背后的埃布尔，这会儿光线比昨晚好，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埃布尔项圈上写的字。

虽然他坚持自己的女儿不能跟那个穷小子在一起，但这会儿也不禁开始怀疑这位休诺丁伯爵是不是托付女儿的好人选了。

尼格瑞姆大概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但他也没想到这对父女竟然误会了他是想要与艾比定亲，他还奇怪呢，昨天明明在目睹他和埃布尔纠缠后还能勉强同他说说话的托比利亚小姐今天怎么突然就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了。

尼格瑞姆也没出声询问，吃过晚饭后便像计划中那样邀请艾比去后花园走一走。

托比利亚子爵欲言又止，艾比却是看了尼格瑞姆一眼，点头答应了。

她觉得她得跟这位休诺丁伯爵把话说明白，虽然她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如果这位伯爵真的还记得那时候的恩情，说不定会同意她的请求。

尼格瑞姆没让埃布尔陪着，多人在场可能会加重托比利亚的警惕心，不容易问出真话。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后花园，尼格瑞姆率先停下脚步的时候，艾比便知道要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管尼格瑞姆等会儿说什么，她都一定要坚持而又礼貌地拒绝对方……

“我很好奇那位西勒·斯威姆的事情，您能再和我说一说吗？”

艾比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一下子憋在了嗓子眼里，她茫然地看着尼格瑞姆，简直想毫不淑女地揪着对方问一句，你就想说这个？西勒·斯威姆？

尼格瑞姆不是很明白艾比现在的反应，问道：“怎么了？”

艾比总不能真的问一个不算很熟的男性，“你难道不是来求婚的”这种话，所以她只能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不，没什么，只是您如果对斯威姆同学这么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魔法学院找他呢？我和他的关系也只是一般而已……”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是个好提议，不过我最近不太方便，还是想先听听您对他的看法，毕竟我知道您是一个善良公正的人。”

艾比叹了口气，说道：“小时候的事我其实都已经不记得了，您不必这样高看我。”

尼格瑞姆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她。

那位西勒·斯威姆身份有异的事只是尼格瑞姆的猜测，王都内属于大迈尔威斯的势力多到超乎寻常，对于一个反叛组织而言这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因为一旦被小迈尔威斯揪住辫子，就有可能对这个组织造成极大的损失，尼格瑞姆只能有一种猜测，那就是这些人驻扎在王都是为了某个特定的角色。

尼格瑞姆从一开始就认为大迈尔威斯一定已经死了，而他也一定有一个继承人，那么这个角色是谁就不言而喻了，所以他在舞会上向和大迈尔威斯势力有关的名媛们询问她们觉得王都优秀的年轻人，他相信总有大迈尔威斯的人会想要“小王子”成为自己的亲戚，他可能不会向亲族的小姐告知这位小王子的真实身份，但他一定会夸赞这位小王子，兴许就会给某位名媛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尼格瑞姆没有想到真正符合条件的人选是从艾比那里无意中得知的。

大迈尔威斯死去时已经四十五岁，他统共有五个儿子，全部记录死亡，但最小那个今年也应该二十岁了，艾比提到的那个人只有十五岁，但她又说那个孩子看起来非常成熟，在尼格瑞姆看来，年龄造假是非常简单又非常有效的躲避视线的方法，这位“小王子”说不定也是以这样的手段在王都藏了下来。

更何况他还是魔法学院的学生，这也可以从某一方面解释这群人留在王都的原因，他们的“小王子”有这样强大的天赋，当然要留在王都接受最好的教育。

虽然尼格瑞姆已经在心里半肯定了这位西勒·斯威姆的身份，但毫无准备地贸然前往魔法学院只会打草惊蛇，找错了还好，找对了搞不好就前功尽弃，自然是先从和大迈尔威斯势力毫无关系的人口中多了解一些情报更加稳妥。

但尼格瑞姆丝毫没料到自己的反应让这位艾比小姐误会得更深了。

艾比这会儿不担心尼格瑞姆是来求婚的了，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尼格瑞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斯威姆可能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尼格瑞姆：“……？”

艾比见尼格瑞姆一脸疑惑，干脆咬咬牙，直截了当地说道：“斯威姆是一位优秀的魔法学徒，您如果想要找情人的话，还是请考虑别人吧。”

尼格瑞姆：“……”

很好，卢西明天连苜蓿草都不会有了。

这完全想歪了的话一出来，尼格瑞姆也猛然明白艾比先前为什么不给他好脸色了，顿时大为尴尬：“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向您打听那位西勒·斯威姆，并不是为了什么……咳咳，情人，只是因为我需要培养一个对我足够忠心的魔法师，但如果直接去学院询问的话，又恐怕他的老师同学给出的评价不会太客观，正巧您似乎非常了解他，我这才前来拜访。”

“啊？”艾比一愣，没想到自己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顿时也涨红了脸，连声道歉，又道：“啊！您瞧瞧我——”

艾比羞得不行，又问道：“那昨天晚上的事……也是误会吗？”

尼格瑞姆倒想说是呢，但他那时和埃布尔的动作实在太过亲密，竟然找不到什么可以解释的借口，只得尴尬道：“那是……那是另外的私事了，但我并不是传言中那样不检点的人。”

艾比瞬间明白过来，看向尼格瑞姆的眼神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感同身受和羡慕。

原来休诺丁伯爵是爱上了他的男仆，和她的遭遇何其相似，只不过这位伯爵大人比她幸运，能够做主自己感情上的事，不用像她一样被父亲操控。

虽然其中误会重重，但这位伯爵大人倒真像她父亲说的那样有情有义，是个好人。

艾比心里对尼格瑞姆亲近了，说的话也就更加坦诚，从某种方面来说，尼格瑞姆也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从这位小姐口中得知，西勒·斯威姆平日里十分孤僻，不喜欢和人交流，艾比一直觉得他谦逊有礼，但她听年长的学生说过，对方刚到魔法学院时虽然非常落魄，却一直表现得高高在上，后来才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性格。

这位斯威姆诚如艾比所言是个相当优秀的魔法学徒，抛开刚进入魔法学院时的浮躁，他后来醉心于魔法的研究，也因此越来越阴郁，变得满心愁绪，而这忧愁在近几个月突然恶化，几乎要变成噩梦，将这位魔法学徒折磨得不成人形。

艾比担心西勒·斯威姆是接触了什么不该接触的魔法，但尼格瑞姆觉得并非如此，他已经能确定这个斯威姆就是他要找的人，对方的忧愁恐怕是因为自己的志向和支持他的那些人并不相同，而在两方的冲突愈演愈烈之后，他一面提心吊胆身份会被自己的叔叔发现，一面又在抗拒那个可能登上王位的未来。

这么说来倒也的确挺可怜的。

“啊对了，这个信息对您也许有些帮助，斯威姆没有家人，但因为足够优秀，他的生活费一直由王都的几家贵族匿名承担，”艾比冲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您如果想要他成为休诺丁家的魔法师，恐怕得准备好竞争一番呢。”

尼格瑞姆也笑了，说道：“我明白了，多谢您告知这些，我相信他就是我在找的那个人，如果能成功雇佣他，我一定会给您和托比利亚家提供丰厚的回报。”

“另外，再一次感谢您幼时对我给予的帮助，因为我现在名声不好，之后恐怕也不会再来了，不过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事情，都请随时找我，”尼格瑞姆诚恳地说道：“不论我是身在王都亦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我都必将尽我所能帮您解决您的问题。”

艾比显得非常不好意思，这位休诺丁伯爵的影响力她略有耳闻，实在觉得自己不值得这样大的人情，就在她想要婉拒的时候，她瞥见自己的父亲正在后花园的入口处朝这边窥探，猛然想到，现在不就正是运用这个人情的最好时机吗！如果是这位休诺丁伯爵开口，她的父亲一定没办法再勉强她！

艾比有些激动，她冲尼格瑞姆道：“我真高兴您愿意给出这样的承诺，不瞒您说，我现在就有一件大事需要您的帮助！”

尼格瑞姆一愣，说道：“什么事？您请说吧。”

艾比又看了一眼她的父亲，压低了声音，愁苦地对尼格瑞姆道：“说来不好意思，其实我父亲一直误会您对我有好感，这次是想来和我订婚的，并且他还试图强迫我嫁给您。”

尼格瑞姆心道果然如此，又安慰道：“您知道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艾比点了点头，又忧愁道：“但即便没了您，他也会再逼迫我去嫁给别的人。”

尼格瑞姆道：“您总归是要结婚的，我总不能强迫托比利亚子爵不管您的婚事。”

“我并非这个意思，”艾比有些脸红，她带着小女儿的愁绪叹了口气，羞怯地说道：“其实我已经有互通心意的人了，但因为他是一个平民，家中贫穷，所以我的父亲坚持不允许我和他来往。”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的承诺会揽来这么一个活儿，说实在的，比起艾比的婚事，他宁愿对方说某某大贵族一直找他们麻烦，叫他帮忙摆平——哪怕是其他国家的大贵族呢，权力斗争多容易，家事才是最难摆平的事，尤其和婚姻有关，这可事关这位小姐一辈子的幸福啊。

尼格瑞姆不由得谨慎起来。

艾比看出他的迟疑，忙道：“您应该是最能体谅我的心情的呀！一个人的出身怎么能决定他的人格和品质？若非如此，您怎么会爱上您的男仆呢？”

尼格瑞姆：“噗咳咳咳咳！”

艾比被尼格瑞姆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关心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嘴上这么说着，尼格瑞姆还是忍不住幽怨地看了艾比一眼，随后才道：“我觉得这事您需要慎重考虑，托比利亚子爵能够教养出您这样优秀又善良的女儿，一定不是那种会在意他人出身的傲慢贵族，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

艾比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她说：“我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对汤姆真是充满了偏见，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理会我，只坚定地认为汤姆是一个卑劣的小人。”

艾比难过道：“但我知道不是的，他是那样真诚善良的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这话说出来可能很可笑，但我真羡慕您和您的男仆，没有人能阻挡在你们中间，即便得知了王都的流言蜚语，您也愿意在来我家时将他带在身边，你们之间的爱情一定纯粹又坚贞……”

尼格瑞姆：“……”

如果不是精灵先遇到了安娜，尼格瑞姆觉得他和这位艾比小姐搞不好会很有共同语言。

尼格瑞姆轻咳一声，说道：“您的心意我明白了，我回去之后会查一下那位汤姆的底细，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在确定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之前，我暂时不会替您去说服子爵，当然，如果他确实是一个好人，我会让子爵不再阻拦你们。”

听到这话，艾比顿时露出笑颜，她雀跃地说道：“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相信汤姆的品质一定能够说服您！”

尼格瑞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道：“为了保证我能成功雇佣那位西勒·斯威姆，也希望我今天向您打听的事情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艾比连连点头，说道：“请放心吧，我一定替您保密！”

尼格瑞姆离开的时候托比利亚子爵分外焦虑，他看着自己女儿对休诺丁伯爵的态度一步步发生变化，生怕她是又被一个混蛋欺骗了，直到艾比一脸骄傲地告诉他尼格瑞姆是去查汤姆的为人了，子爵才终于放下心来。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感谢这位休诺丁伯爵，毕竟他心知肚明那个汤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对方能劝他的女儿回头真是再好不过了，随后他又有些羞愧，为了他之前对这位伯爵品格的误会。

艾比·托比利亚毕竟是尼格瑞姆的恩人，回去之后他便立刻开始着手调查那个名叫汤姆的年轻人，此外，他也没忘派人去盯着大迈尔威斯那边的动向，他可能要晾上对方一阵，如果他们真的铤而走险想要提前转移那位“小王子”，他也得有所应对才行。

那个名叫汤姆的家伙并没有什么背景，所以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和艾比口中那个善良正直并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人不同，尼格瑞姆所查到的汤姆是游离在平民和贫民区之间的一个小混混，他没什么本事，但因为皮相好看，平日里由几个妓女一同养着，时不时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对方和艾比形容的那个人实在相差太多，尼格瑞姆险些以为自己找错了“汤姆”，毕竟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通了，但最终他还是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就在几个月前，汤姆去平民区偷盗的时候被发现了，他被人追打了两条街，偶遇了出行的艾比·托比利亚，好心的小姐救下了他并且给了他一些钱。

从艾比那边的信息可以得知，从那之后，这个穷小子便开始千方百计地和艾比接触，甚至包括爬托比利亚家的墙，而他嘴里的那些故事也渐渐吸引了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艾比开始沉醉于汤姆口中的那个他，具有善良、坚强、上进等等优秀的品质，哪怕出身束缚着汤姆，他也一直奋力地想要摆脱这泥沼。

如果艾比像其他三流贵族家的小姐一样趋炎附势倒还好了，哪怕相信了汤姆的鬼话，她也绝不会为这个穷小子动心，但正因为她太过单纯，这才叫汤姆得逞，和他成为了秘密情人，这位小姐甚至为了支持汤姆的“奋斗”，给了他不少自己的零花钱和首饰。

但据尼格瑞姆所知，那位汤姆并没有什么事业可奋斗，艾比给他的钱全部被他挥霍了，而他甚至没想着回报一点给那些一直养着他的妓女——就在不久前，一直养着他的妓女之一因为恶病过世，他连棺材钱都没出一分。

直到最后一个信息点出来之前，尼格瑞姆都没打算对这个名叫汤姆的家伙下定论，但在那之后，他觉得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一个连感恩之心都没有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养了他那么久的人他都无心回报，难不成会真心感谢一个只帮过他一次的小姐吗？

尼格瑞姆有了答案，便直接去托比利亚家向艾比告知了这些情况。

那个汤姆劣迹斑斑，毫无可信之处，尼格瑞姆原以为这位小姐在得知这些消息后会立刻醒悟过来，和这个小混混一刀两断，但他实在高估了恋爱当中的人的智商。

艾比坚持认为尼格瑞姆的调查出了错，要么是那些透露消息的人嫉妒汤姆，欺骗了尼格瑞姆，要么是她的父亲在这些信息里做了手脚，她甚至开始怀疑尼格瑞姆被她父亲收买了。

尼格瑞姆有一瞬间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和昨天那个谈吐有理的艾比·托比利亚是两个人了，直到托比利亚子爵也在私下里这么对他说。

“我真怀疑我女儿被换了一个人，”托比利亚子爵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她以前那样聪明又懂得道理，现在不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尼格瑞姆也很是无奈：“你没有想过直接带她去看真相吗？”

托比利亚子爵大惊失色道：“那可是平民区和贫民窟的交界处，艾比怎么能去那种脏兮兮的地方呢？”

这倒也是，艾比好歹是个有身份的贵族小姐，出现在那种地方的确容易惹人非议。

尼格瑞姆想了想，说道：“那就只能让那个汤姆亲口告诉她了。”

托比利亚子爵一愣，说道：“亲口？这怎么可能？那家伙就指望扒着艾比过好日子呢，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您总不会是想把他绑来吧？这可不行，艾比会更加误会的！”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那么傻，他有他的办法。

自打艾比和汤姆的事情被托比利亚子爵发现后，这还是艾比第一次给对方传递晚上见面的消息，她战战兢兢的等待着，直到午夜时分，她阳台边的窗户被人敲响了。

艾比先是一惊，随后立即欢快地朝那边跑了过去，她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窗户，盼望能和她的情郎会面。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汤姆，他的确长相英俊，身上打理得又干净，在众多灰扑扑的平民里看上去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汤姆熟练地爬进艾比的房间，在关上窗户后便立刻抱住了艾比，想要和她亲吻。

艾比被她父亲教育的十分注重礼节，虽然跟汤姆幽会已久，但从不曾偷吃禁果，不过也因此，她很少拒绝汤姆的亲吻，聊作安慰。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汤姆凑过来时艾比却伸手隔开了他，羞怯地说道：“不，不……”

汤姆怕吓到她，只好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艾比涨红了脸，只是摇头，却给不出一个回答来，好在汤姆并未多心，只当艾比是许久不曾见他，胆子变小了，于是反倒安慰了她一番。

艾比看着这样贴心的汤姆，不禁有些飘飘然，更不相信尼格瑞姆和她父亲说过的话了，同时她也坚定了要配合尼格瑞姆完成测试的想法，她相信汤姆不会叫她失望，她一定要用真相说服那两个顽固不化的人。

许久不见，汤姆却好像和以前完全没有区别一样对待艾比，他询问了艾比最近发生的事，又好好安慰了她，随后开始讲述自己身边发生的故事，以及他都做了些什么，帮助了什么人，艾比几乎要听得入神，但最后还是生生将思绪抽离出来，打断他说道：“汤姆，我有些事不得不和你说。”

汤姆停了下来，关切地看向艾比，说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长得好看，没有人能抵挡住他关心的眼神，艾比几乎要熏熏然了，她说道：“父亲一直不允许我见你……”

汤姆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我已经对你说过啦，你是贵族小姐，而我只是一个穷小子，你的父亲不允许我们见面是正常的，因为他关心你，爱护你，所以你千万不能和他吵架，咱们可以就像今天这样，不告诉他，偷偷见面不就好了吗？”

艾比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我真希望他能亲耳听到你说这话。”

汤姆苦笑了一声，说道：“唉，在我闯出点名堂之前还是不要了吧，他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艾比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汤姆，父亲他为我定了一门婚事，对象是那位休诺丁伯爵，恐怕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完婚了。”

汤姆的脸色瞬间变了，说道：“休诺丁伯爵？就是那位最近在王都特别出名的贵族大人吗？”

艾比点了点头。

汤姆的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色，但最终他还是说道：“这……没关系，只要我们两个人是相爱的，我不在意……”

艾比难以置信地看着汤姆，说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爱情和婚姻都是忠贞不渝的，如果我和他结了婚，即便我不爱他，我也一样会忠诚于他，你怎么能——”

汤姆愣了一下，脸上也跟着露出困兽一般愤怒的表情，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个平民，他是一个大贵族，你们俩如果要结婚，我有什么资格阻拦？是我没用，是我废物，只能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别人结婚……”

艾比被他吓了一跳，又是无措又是愧疚地说道：“你千万别这样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汤姆红着眼睛道：“我只是爱你呀，爱到我失去尊严，你知道我是怎样倔强的一个人，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你跟别人结婚，哪怕你已经不再纯洁，我也愿意接受你！”

艾比被他说得又是怜惜他的深情又是愧疚自己的不洁，几乎要接受了他所说的话，但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自己并非真的要和休诺丁伯爵结婚，于是忙道：“事情还没有板上钉钉，只要我还没和他完婚，我就是自由的，汤姆，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私奔吧！”

汤姆一下子愣住了，说道：“什么？！”

艾比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们私奔吧，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不做这个贵族小姐，我们两个一起偷偷离开王都，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俩，然后做一对神仙眷侣！”

汤姆几乎想也不想，立刻道：“不行！”

艾比一愣，急切道：“为什么不行？！”

汤姆的嘴像离了和水的鱼一样开合了好几下，才终于找到借口，说道：“你是休诺丁伯爵的未婚妻！他那种手眼通天的人物，不论我们跑到哪里去，都一定会被抓住的，更何况我哪里舍得你受那样的苦！”

艾比急忙摇头道：“休诺丁伯爵也没有那么重视我，我只不过是个三流贵族的女儿，就算不能结婚他也不会在意的！而且我不怕吃苦，汤姆，我只怕没有你！”

汤姆看着殷殷切切的艾比，内心似乎在做着剧烈的挣扎，好半天，他才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好，我们可以私奔。”

艾比脸上刚露出欣喜的笑容，便听见汤姆说：“但你得带够金币和首饰，不然没什么时间给我们适应外面的生活，到时候会过得很辛苦的，我舍不得你吃苦。”

艾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悲伤地望着汤姆，说道：“我不能带那些值钱的东西，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一个十分贪婪的人，如果我走了，他可能不会追，但如果我带走了他的钱，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汤姆，我们就这样走不好吗？你只要有我不就够了吗？”

汤姆一愣，说道：“可你原来对我说过，你父亲是一个大度又通情达理的人呀！”

艾比道：“那是我看错他了，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什么不让我们两个在一起？”

汤姆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看着艾比，好半天，说道：“那我们不能走，艾比。”

艾比几乎是绝望地看着汤姆，她说道：“你要就这样放弃我吗？”

汤姆努力解释道：“我不是要放弃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去过那样辛苦的生活。”

艾比伤心地说道：“那你跟我一起去和父亲说好不好？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只要我们的心意能被父亲看见，他说不定会答应我们的。”

汤姆立刻拒绝道：“这当然不行，艾比，你父亲那么讨厌我，他会杀了我的。”

“他不会的，我知道他不会的，”艾比摇着头说道：“而且就算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在他杀你之前，我也会让他先杀了我！”

汤姆看着她，沉默着不说话。

艾比怔怔地看着他：“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但你却连这点风险都不肯为了我冒？”

“什么叫这点风险？”汤姆恼怒地说道：“你是要我的命！你怎么能这样自私，这样无情！”

艾比看着汤姆，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陌生，他看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英俊了，眉梢眼角都是一股贪婪奸猾的神色。

艾比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她哑着嗓子说道：“你再考虑考虑，行吗？我和休诺丁伯爵的婚约并没有那么牢不可摧，托比利亚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只要你能和我结婚，等我父亲死后，你就是新的子爵，整个托比利亚家都会是你的财产，你再……你再考虑考虑。”

艾比甚至宁愿汤姆再次拒绝她，这样她就可以说服自己，贪生怕死也不过人之常情，他都拒绝了自己，当然也不会为了一点财富动摇。

但事实上，汤姆真的开始考虑了，他一边思考，一边用估量货品价值一般的眼神打量着艾比，艾比不知道对方用这种目光看了自己多久，但直到现在她才察觉到对方根本不是爱她，而是爱她的身份，爱她的钱，休诺丁伯爵说的没错，她的父亲说的也没错，错的是她，是她被欺骗了。

可笑的是，这个谎言如此拙劣，拙劣到几句话就能让对方原形毕露，而她竟然相信了那么久。

艾比几乎心如死灰，就在她想要告诉对方不用再思考这个问题，也不用再来找她了的时候，汤姆突然往她这边靠了过来。

艾比的直觉感到一种危险的预感，她正要站起来躲开，却被汤姆一把抓住了胳膊，艾比尖叫一声，被汤姆甩到了自己的床上，汤姆欺身向前，开始撕扯艾比的衣服：“配合我一下，艾比，配合我，只要我把你强奸了，只要你的名声毁了，没有人再愿意娶你，你的父亲就只能把你嫁给我了！”

艾比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根本不是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他是个畜生，是个禽兽！

汤姆狰狞的嘴脸几乎将艾比吓得晕厥过去，她哭叫着推拒对方，汤姆却没有那个耐心，他举起拳头，正想直接将艾比打晕，高高扬起的手却被一股铁钳一般的力量抓住，汤姆完全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别人，刚一回头，便被一拳打在脸上。

这一拳力道不算大，汤姆晕头转向中刚准备还手，另一拳就再度袭上他的脸，将他整个打飞出去！

汤姆撞翻了房间里的桌子，摔在地上没有反应了，给了他第一拳的托比利亚子爵一边发着抖，一边呜咽着抱紧了自己差点受辱的女儿，艾比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父亲的苦心，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尼格瑞姆看着父女两人抱头大哭的情形，冲埃布尔使了个眼色，叫他拎起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这叫汤姆的家伙也实在想得美，玷污了女人便能娶到她，这种事就算在平民中也只有那种极为迂腐的家庭才会出现，像托比利亚这种贵族家，就算他真的得逞了，艾比除了留下心理阴影外，以后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其他影响，汤姆会被托比利亚子爵杀死，而其他人都会闭嘴。

当然，这一次他虽然没有得逞，但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作为人情，尼格瑞姆会替艾比解决他。

第二天尼格瑞姆便收到了托比利亚家的感谢信，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请艾比帮他打个掩护，带他去魔法学院见一见那位名叫西勒·斯威姆的魔法学徒。

第100章 第二天

西勒·斯威姆热爱魔法, 他希望自己每天都能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里, 研究魔法回路的奥秘, 感受魔法元素的律动，至于外面的事, 他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 更什么也不想管。

但不行，悲哀的命运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的出身, 他的责任，他背负着那些人的期望, 一切都在折磨着他, 而在事态愈演愈烈的如今, 他甚至连逃避都逃避不了多久了。

斯威姆躲在一个他不久前偶然发现的大树洞里，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他空荡荡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想。

这个地方足够隐蔽，不会有人来找他，也不会有人威胁到他，他感到安全。

但当一阵风吹过时，斯威姆的脸色变了, 他开始努力往树洞里缩，像个松鼠一样试图把自己藏起来，风中的魔法元素告诉他，正有人朝这边靠近。

千万不要是那些人！也不要是来抓他的人！斯威姆抱着头, 紧闭着眼，这样在心中祈祷着，别看见我！别看见我！

“呃……斯威姆学长？”

这个称呼让斯威姆愣了一下，他战战兢兢地把抱着头的手放下，抬眼看去，却见两个穿着魔法学院斗篷的学生正站在树洞外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不是那些人，斯威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另一股厌倦感涌上心头，他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他甚至根本不想说话，为什么这群人就不能假装没有看见他呢？

眼见斯威姆一声不吭，甚至有继续呆在树洞里长蘑菇的趋势，艾比有些急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尼格瑞姆，尴尬道：“斯威姆学长也不总是这样的，他在魔法方面的成就真的很厉害，如果不是学年不够不能毕业，他现在已经是一位真正的魔法师了。”

听到艾比肯定自己在魔法方面的成就，斯威姆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尼格瑞姆察觉到他的视线，于是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谁知道后者哆嗦了一下，又把头抱住了。

尼格瑞姆：“……”

为了不向大迈尔威斯那边的势力暴露自己的行踪，尼格瑞姆寻求了艾比的帮助，乔装打扮成魔法学院的学生，跟着艾比从学生们常用的侧门进了学院。

西勒·斯威姆非常孤僻，想要找到他可不容易，幸亏艾比在一段时间前曾经偶然见到这位“小王子”猴子一样爬进树洞，于是才带尼格瑞姆来了这边。

虽说已经被艾比提前提醒过，但看到这个树洞时，尼格瑞姆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说实话，不只是尼格瑞姆自己，他觉得就算哪天斯威姆的身份暴露了，就光靠这藏匿的手段，小迈尔威斯都别想轻易把他从王都里抓出来。

这也太能藏了！

不过不论是这位小王子的性格还是胆量，怎么看都不像能支撑起一支反叛军甚至一个国家的模样。

“我知道了，”尼格瑞姆对艾比说完，又冲着斯威姆头顶上的发旋儿道：“西勒·斯威姆阁下，我想要雇佣您成为我家的魔法师。”

把自己抱成团的斯威姆动弹了一下，露出一只眼睛悄地看向尼格瑞姆，很显然，他对这份工作很是心动，但在思考一番后，也许是想起了自己背上的那些重担，他又瑟缩着摇头，带着些许神经质道：“不行，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尼格瑞姆好像真的很奇怪似的，说道：“我可以给您丰厚的报酬，足够您在任何地方独自生活，我还可以保证您在我领地当中的安全，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您的学术研究，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大约是我的封地不在王都，而是在遥远又荒芜的边境，跟我离开后，您可能就不得不和这里的所有人断开联系了。”

艾比听见尼格瑞姆的条件，忍不住说道：“您说的前面这些实在是太适合斯威姆学长了，只是最后一条未免太过严苛，不能放宽一下吗？王都里有不少资助过学长的贵族世家，学长多少也需要回报他们的恩情——”

艾比的话还没说完，斯威姆便立刻从树洞里探出头，尖声道：“不！不能放宽！我不需要！”

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尼格瑞姆，几乎是恳求一般说道：“您真的能让我永远离开王都，再也不和这里的任何人有交流吗？”

艾比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斯威姆竟然这么抗拒和那些帮助过他的贵族接触，她虽然心里不是很赞同对方的做法，但看在尼格瑞姆的面子上，还是道：“您还不知道吧？这位是休诺丁伯爵，他的领土远在边际森林，就算是国王想见您，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尼格瑞姆也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我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您愿意受我雇佣，成为我家族中的魔法师吗？”

斯威姆听到两人的话，眼中立刻绽放出希望的光芒，他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我愿意，我愿意！现在就带我走吧！”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不着急，我在王都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过很快就会完成了，明……不，后天吧，后天晚上，我们见一面，签订契约，之后我就带你离开王都。”

艾比听到这话，也有些吃惊，忍不住道：“什么？您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尼格瑞姆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斯威姆因为不能立即摆脱一切而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能逃避总比没有机会逃避好，后天就后天，要知道，在此之前他还想过自杀的事呢。

尼格瑞姆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也没想着要把斯威姆从树洞里弄出来，而是突然没头没脑地冲艾比道：“离开你家宅邸时，子爵对我说要你在中午前回到家里去，之后就不要出门了。”

艾比一愣，说道：“咦？有这回事吗？”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他应该是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回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艾比听了这话，只好一头雾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现在就回去问一问吧……您已经见过斯威姆学长了，现在要跟我一起走吗？”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想在魔法学院里逛一逛，艾比闻言，只好自己先离开。

尼格瑞姆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最后冲躲在树洞里的斯威姆笑了笑，开始慢吞吞地往魔法学院大门的方向走。

等到了斯威姆看不见的角度了，一直在暗中保护的埃布尔才回到他身边，奇怪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吗？后天和西勒·斯威姆签订契约后我们就离开？”

尼格瑞姆说道：“唔，虽然不太准确，但大概就是那个时间了。”

埃布尔愣了一下，他当然很高兴和尼格瑞姆一起回到盖登去，但这不是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解决吗？龙族的事就不说了，阿伦汉斯不知道还在不在王都，但小迈尔威斯怎么算，尼格瑞姆不是很不喜欢他吗？如果他们就这么带着斯威姆离开，小迈尔威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吗？

尼格瑞姆一看就知道埃布尔又在想些什么傻事，他勾起唇角，说道：“放心吧，一个都跑不掉的——我们现在就去王宫。”

埃布尔疑惑道：“去王宫？去王宫做什么？”

尼格瑞姆笑道：“去告诉小迈尔威斯，他的侄子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活了十年了。”

说罢，他便脱掉身上的斗篷，又把束起一头黑色卷发的皮筋拆了下来，瞬间变回了那个冷漠高贵的休诺丁伯爵，他抬着下巴，带着埃布尔，大喇喇地从魔法学院的正门耀武扬威地走了出去。

尼格瑞姆带着他的仆人从魔法学院离开，包括他们后来马不停蹄地直奔王宫的事，在他的有心透露下，全部都被大迈尔威斯埋伏在魔法学院附近的探子看的一清二楚。

而斯威姆也完全没有想到几分钟前还亲切地说要雇用他、带他离开这里的人扭头就会把他卖了，直到对他和他父亲忠心耿耿，也是十年前把他从混乱中救出来的老公爵亲自在魔法学院找到了他，并急匆匆地要将他带走时，斯威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位休诺丁伯爵究竟是什么人。

尼格瑞姆·休诺丁！他正是最近王都中最炙手可热的大贵族，也是他叔叔，小迈尔威斯亲自任命的搜查官，职责正是铲除他们这些曾属于他父亲大迈尔威斯的反叛势力！

斯威姆脸色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终于意识到尼格瑞姆对他做出的那些承诺不过是甜蜜的陷阱，其真实目的其实是想要测试他是否真的是反叛势力的主人——而他竟然如此轻易地上了当！

他从来就不适合当什么王子，斯威姆想，这一次他恐怕要用性命来说服那些一直对他抱有期待的人们了。

然而斯威姆显然过于悲观了，尼格瑞姆的确不想要斯威姆真正逃离他的叔叔，抑或说说逃离尼格瑞姆的掌心，但他也同样不希望小迈尔威斯那么轻易地抓住这个侄子。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的，学生和老师们只是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学院在短短一个下午里，陆陆续续地聚集了许多贵族家的人手，这群人说不上浩浩荡荡，但的确井然有序地在往学院外转移，然而不等他们真正离开学院，另一拨人马便又到来。

国王的卫兵们骑着马来到了外面，将整个魔法学院包围起来。

两军对峙，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就像一滴火星偶然溅入了油锅当中，瞬间，一切剧烈的燃烧起来——两波人马沉默着开始战斗，长矛、弓箭、混杂着魔法的光芒，鲜血、惨嚎、还有学生们的尖叫，原本静谧祥和的校园变得一片混乱。

老师们努力保护着自己的学生，并且试图带他们离开这里，但外面的卫兵根本不打算和任何人交流，他们毫不留情地将老师和学生们重新驱逐回校园中去。

就算这座学院里被围堵着的都是金羽王国未来的魔法师又如何？有谁能比国王和他屁股下面的王座更重要呢？

而这场战斗真正的焦点，西勒·斯威姆，更是被这混乱搅得头昏脑胀，整个人惊惶得像是丢了半条命，他浑浑噩噩地被那位老公爵拖着到处奔走，但是这里出不去，那里也出不去，他们试图跟着自己的人手突围，又被逼回，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

斯威姆走投无路，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瓶子里的苍蝇，嗡嗡地扇着翅膀，又滑稽又可怜。

这厚实的玻璃墙壁并非只由国王的卫兵组成，其中更多的成分来自于那些旧臣的殷殷期盼，斯威姆多想甩开那只钳制着他的手，大声告诉对方，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国王，求求你们放过我！但他不能，他害怕被人抛弃，害怕被否定自己的一切价值，更害怕被他那残忍的叔叔杀死。

斯威姆随波逐流，像纸片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被轻易拉扯，他忍不住开始憎恨那个休诺丁，并非因为他向国王举报了自己，而为他那些甜蜜又虚假的承诺。

我多么希望那是真的呀！斯威姆想，成为一名自给自足的魔法师，沉醉在魔法研究里，没有任何人再来打扰我——我都已经相信它是真的了！但它却只是厄运来临前的最后一场美梦，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没有人能回答斯威姆的问题，在魔法学院内部属于他们的人手即将败退之时，不愿放弃“小王子”的大迈尔威斯势力再度派出了一批人，从外围反过来压制住了国王的卫兵，国王大怒，再次派兵增援，场面一下子僵持起来。

小迈尔威斯的身体刚刚调理得好了一些，就险些被尼格瑞姆带来的消息刺激得当场中风，他原以为自己多么英明神武，打败了他的哥哥，又大刀阔斧地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将金羽王国治理得一片和平，却没想到属于他哥哥的反叛势力竟然一直就隐藏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得无比安逸——他甚至还有一个侄子活着，不仅活着，还是魔法学院交口称赞的天才！

太荒谬了，而他竟对这些如此明显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手下究竟都是些什么饭桶！

小迈尔威斯怒气冲冲，本以为自己得到了准确信息后能轻松解决那个曾被他漏过的侄子，却没想到王都中会源源不断冒出叛党的人手来，他触目惊心，几乎要为这股称得上庞大的势力感到害怕，但好在王都周边领地的大部分兵力还是听他调遣的，在动用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应对战争的人手后，第三天的中午，拥挤的王都中心，小迈尔威斯终于有了要获胜的迹象。

然而原本仅限于魔法学院的战斗范围早已扩散，王都中的大部分区域已经被两股势力的争斗糟蹋得不成模样了，到处都是尸体和断壁残垣，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因为来不及逃走而被误伤的平民。

原本熙攘喧闹的王都已经只剩下了战斗的声音，没被波及到的地方贵族们都闭门不出，平民们则是趁早收拾东西逃到了城外，尼格瑞姆的住宅暂且还算安全，他从二楼的窗口朝外面望去，只看见属于小迈尔威斯的旗帜和滚滚的黑烟——大迈尔威斯手下的人为了突围已经开始纵火了。

埃布尔站在尼格瑞姆身旁，说道：“小迈尔威斯好像要赢了。”

尼格瑞姆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道：“早着呢，那头蓝龙不是还没有出场吗？”

埃布尔忍不住问道：“阿伦汉斯没有离开吗？”

尼格瑞姆“哼”了一声：“那种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在确定自己已经失败了之前，他是不会被我三言两语劝走的。”

埃布尔点了点头，阿伦汉斯看上去确实像是这种人。

尼格瑞姆看了埃布尔一眼，有些迟疑地问道：“其他人没事吧？”

埃布尔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们的人都留在宅邸里，因为您的提醒，这两天托比利亚和奥瑟多都没有人外出，只有大魔法师萨皮安提亚的住处受到了波及，不过他和他的学生随从已经被及时接到庄园那边去了。”

埃布尔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今天收到的消息，萨皮安提亚在庄园里收容了不少平民，对庄园造成了一些破坏以及出现了失窃事件。”

尼格瑞姆“嗯”了一声，盯着外面的情形，漫不经心地说道：“随他去吧，反正也差不多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尼格瑞姆说的没错，到了傍晚，就在国王的军队将叛军团团围住，已经快要大获全胜了的时候，大迈尔威斯的人手中异军突起，出现了一支由黑色斗篷人带领的魔法师部队，他们使出的魔法格外强悍，小迈尔威斯手下的人根本无法可解，竟一下子被打得溃不成军，叛军瞬间翻盘。

而且让小迈尔威斯惶恐不已的是，在突然变得强大后，叛军似乎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只是带着他们的“王子”逃离王都了，他们竟然整顿人手，目标明确地直朝王宫而去，看上去竟是想直接利用武力夺权！

小迈尔威斯能得到这个王位靠的可不是武功，从他在自己的主场上还能和叛军僵持这么久就可以看出来了，他哪里见过这种逼宫的场景？光是从王宫的城堡上看见外面那黑压压的人群就将他吓得腿软了。

怎么办？怎么办？小迈尔威斯绝望地想，这都要怪休诺丁那家伙！为什么不在发现叛军的主人时直接杀了他，而是大张旗鼓地跑来王宫通报！这下可好，后患没有铲除，自己倒是要被推翻了！

但想起休诺丁，小迈尔威斯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恐怕是他现在唯一能依赖的人了，他既然有办法解决叛军对他施下的魔咒，一定也有办法帮他击退这群人。

事不宜迟，小迈尔威斯立即派人去传唤尼格瑞姆，又不抱希望的派人去联系萨皮安提亚，后者毕竟不是金羽王国的人，这场战斗属于金羽的内乱，萨皮安提亚可以救一些平民，但却没办法明确站队。

遇见小迈尔威斯的传讯官时，尼格瑞姆其实已经走到半路了，虽然埃布尔一个人就够用了，但为了不叫后者太过显眼，尼格瑞姆还是带上了边际森林里的四个人和迈勒，而等尼格瑞姆慢吞吞地赶到王宫外的时候，大迈尔威斯的人早已经冲破防守，杀进城堡中去了。

传讯官看着眼前乌泱泱的叛军，差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对尼格瑞姆道：“休诺丁伯爵，还请您快快想想办法吧！叛军已经杀到大殿去了，国王的性命恐怕不保呀！”

尼格瑞姆却显得十分有耐心，他看了传讯官一眼，说道：“都已经进了城堡了，小迈尔威斯如果真的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传讯官被说得哑口无言，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休诺丁伯爵和国王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好。

搞不好比叛军的人更盼着国王死呢！

真巧，小迈尔威斯也是这样想的，因为叛军的人的确已经逼到王座下了。

他不久前才接到信息，别说被萨皮安提亚拒绝了，这位大魔法师的住宅受到了战火波及，人都找不见了，而平时那么有能力的休诺丁却迟迟不见踪影，他不是盼着自己死还能是什么呢？

百来人挤挤挨挨地站在大殿里，为首的正是那个黑袍人，以及原先效忠于他哥哥大迈尔威斯的老芬德里。

老芬德里原先也是一位公爵，他对大迈尔威斯忠心耿耿，甚至没有后代，在当年的政变发生后，芬德里家同样遭到了清算，他却压根儿没有理会那些，而是在一片混乱中偷偷救下了大迈尔威斯的小儿子西勒，并且一手团结起那些被小迈尔威斯打压的贵族们，暗中成立了现在这股势力。

如果芬德里不是小迈尔威斯的敌人，后者一定会称赞一句对方的忠诚和能力，但他是，于是这些优点便纷纷成了小迈尔威斯憎恨他的理由。

暗杀、魔咒、解咒、动荡，这么些天以来的各种折腾已经让小迈尔威斯无法避免地显出老态，哪怕已经被逼到这种地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也仍旧固执地坐在王座上，脸颊上的肌肉抽搐抖动着。

老芬德里看着狼狈不已的小迈尔威斯，第一句话却不是述说自己的兴奋，而是拽过身边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指着他怒极反笑地对小迈尔威斯说道：“哈哈哈哈，你没有想到西勒还活着吧？你看看他！看看你的侄子！你的心中难道就没有愧疚吗？”

斯威姆……不，西勒·迈尔威斯抬头看向他的叔叔，后者也正巧在看他，两个人的视线接触了一瞬，又不约而同的双双挪开。

虽然原由各异，但两人现下的心态都同样痛苦。

小迈尔威斯梗着脖子说道：“愧疚？为什么要愧疚？我们两个都是王子，同一个父亲所生，理应都有继承王位的权利，成王败寇，我赢了，他输了，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小迈尔威斯的回答老芬德里早有预料，从他当初对自己的哥哥赶尽杀绝时，老芬德里就没指望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当下也笑道：“说得好！那么西勒也没有必要愧疚，毕竟你们两个都是王室血脉，理应都有继承王位的权利，成王败寇，这一次是你输了，事情也是一样简单，快从王位上滚下来吧！不要让我弄脏了西勒的座椅！”

小迈尔威斯历经千辛万苦，和他哥哥斗争了那么久才得了这个王位，而坐到现在才不到十年，怎么肯这样轻易放弃？他知道自己落在芬德里手里恐怕难逃一死，但是就算死他也要死在这王座上！

芬德里见小迈尔威斯对权力贪心到如此地步，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这是你自找的！”

他看向身旁的年轻人，语气一下子变得温和，说道：“王子殿下，不用害怕，我陪您一起。”

西勒浑身一颤，瑟缩地看向这位已经六十多岁的老者：“芬德里伯父……”

芬德里被这一声伯父叫得差点老泪纵横，天知道，他把大迈尔威斯的这个小儿子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看待，但这么多年来，为了躲避小迈尔威斯的视线，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偷偷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愣是没有真正和这孩子见上几面，现在他还能对自己这样亲近，真是叫芬德里心酸无比，对小迈尔威斯的恨意更加深重。

芬德里抽了抽鼻子，说道：“殿下，我没有辜负您，也没有辜负您的父亲，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替您把本该属于您的东西夺回来了！”

西勒的嘴巴开合了两下，却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芬德里沉浸在激动的心情里，没有意识到西勒的异样，他“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将之塞到了西勒的手里，又握着他的手，帮助他将佩剑抓紧，带着他一步步朝王座上的小迈尔威斯走去。

“马上，马上了，”芬德里像着了魔一般说道：“您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您将成为这个国家新的国王，所有人都听命于您服从于您，您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自由的人！”

西勒踉踉跄跄，几乎是被芬德里拖行着，他不想复仇，他也不想当什么国王，他只想做一个孤独的魔法师，去到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的地方——

这种话他要如何说出来呢！

“他可不能去当什么国王。”

一道冷清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几个身影破窗而入，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然而对这声音反应最大的人不是芬德里，而是一直站在人群前方的黑袍人！

阿伦汉斯简直恨不得这个总是搅局的人类立刻死去，明明只差一点，只要小迈尔威斯一死，西勒·迈尔威斯就注定成为国王，而和他签订了契约的芬德里今后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他就可以连带控制整个金羽王国！就差那么一点！

阿伦汉斯忍无可忍，甚至再也不顾忌埃布尔在场，手一挥，便有一道蓝色的魔咒直朝尼格瑞姆而去。

但魔法实在是太慢了，甚至比不过弓箭，埃布尔只一跃便带着尼格瑞姆闪开了，而人马和精灵的箭矢则是一前一后的射中了阿伦汉斯的手和兜帽。

精灵的箭只叫阿伦汉斯流了水一样稀薄的血，人马的箭直接将他的兜帽掀开，露出了他的脸。

王座上的小迈尔威斯几乎激动得要晕过去，他原本都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万万没想到尼格瑞姆竟会来救他，不由得喜不自胜地叫道：“休诺丁！快阻止他们！”

不用小迈尔威斯指挥，在阿伦汉斯因为受伤而愤怒地扑向精灵时，埃布尔已经将尼格瑞姆托付给人马，上前将他拦了下来，蓝龙本就偏向使用水系魔法战斗，论□□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黑龙，再加上埃布尔与生俱来的威压，几乎是被摁在地上打，而其余四人也对上了大殿中的叛军，只有人马驮着尼格瑞姆，悠悠哉哉地脱离战圈之外，时不时放一把冷箭。

芬德里原本以为自己这边优势占尽，但在阿伦汉斯被埃布尔压制的时候，他便立刻反应过来，事态再发展下去可能又要失去控制。

这位年老的前公爵迅速意识到谁才是这场战斗的中心人物，他抓着西勒朝王座方向跑了起来，只要能杀掉小迈尔威斯，就算休诺丁打败了他们的人，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休诺丁的所有人手都被纠缠着，想趁机杀了小迈尔威斯简单得如同探囊取物，即便到了这种紧张的时候，芬德里也能一直保持冷静，直到他发现自己手上传来了抵抗的力道。

那力道一开始还轻微得叫芬德里以为是他的王子殿下跟不上他，直到那只手挣扎的越来越用力，甚至一把将他甩开了，芬德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西勒在拒绝他。

芬德里茫然地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困惑地看着西勒，发现对方竟然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您怎么了？您为什么要哭？”芬德里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想要伸手抹去那孩子脸上的眼泪。

西勒捂着脸，躲开了他的手，呜咽着说道：“不要再对我好了……伯父，不要再对我有那样多的期待了，你们总是冲在前面，做了所有的事情，满心期盼着将我推上王位，告诉我那是在替我夺回东西，可是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究竟想不想当国王。”

芬德里一怔，难以理解地说道：“你在说些什么呀，西勒？你怎么会不想当国王呢？国王是最有权利的人了，你的父亲本来也应该是国王呀！”

西勒一下子崩溃了，他大声叫道：“可我不是我的父亲！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国王，小的时候我想当一个画家，现在我想当一个魔法师！你们快把我逼疯了，但我不能说，我不能辜负你们的期望，我害怕你们丢掉我，因为我除了当国王对你们而言什么意义都没有！我甚至恨不得当初就那样死去，为什么，您救的为什么偏偏是我而不是我的哥哥们呢？”

“殿下……”芬德里愣愣地叫他。

“不要叫我殿下！”西勒已经顾不上现在是什么局面了，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什么殿下！放过我，放过我吧！”

芬德里一下子红了眼睛，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寄托了他对十年前那位大王子的感情，他怎么忍心逼疯他？

他冲上去抱住了希勒，哽咽着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对不起，是我没能体会你的感受，但孩子，小迈尔威斯得死呀，他不能活着，只要他在，就一定会威胁到你的安全，如果我们不反抗，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像你的父亲和哥哥们一样被他杀死吗？”

西勒满脸泪痕，绝望地看着芬德里，他摇着头说道：“可我不想，可我不想……”

“不想就不要去做。”

西勒和芬德里猛然回头，只见人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驮着尼格瑞姆来到了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你……”西勒看着尼格瑞姆，一时不知道该对他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王座上一脸欣喜的小迈尔威斯，笑了笑，说道：“我想国王陛下大概误会了什么，我可不是来救谁的，只是来赴一场约的。”

小迈尔威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尼格瑞姆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西勒，挑眉道：“魔法师大人忘性这么大？之前我不是对您说过吗，今天晚上我会和您见一面，签订契约。”

西勒一愣，立刻朝窗外看去，只见最后一丝阳光已从天际消失，现在已经是黑夜了。

等他再转过头来时，一张契约纸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还附带一只笔。

尼格瑞姆骑在人马的背上，高高在上的看着他，说道：“我先前开出的条件全部作数，只要成为受我雇佣的魔法师，我不仅会支付你丰厚的薪水，还会保证你的安全，而你只需要跟我回边际森林，为我效力。”

西勒怔怔地看着尼格瑞姆，大殿里明亮的灯光衬得这骄傲的贵族意气风发得几乎让人觉得刺眼，这位他先前眼中的骗子、恶魔，在这一瞬间成为了他的救世主，他的眼中满是热泪，说道：“您真的没有骗我？”

尼格瑞姆笑了一声，说道：“骗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有什么必要骗你？”

“休诺丁！”小迈尔威斯颤颤巍巍地从王座上站起来，怒声咆哮道：“你在做什么？！杀了他！快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你就是金羽王国最大的权臣！我封你为公爵，不，侯爵！我会给你大片封地，不只是边际森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快杀了他！”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冲西勒催促道：“看看，有人给我开出了这样的好条件呢，这证明你活下来一定比这些值得多，对吧？”

西勒惶恐地看着他，生怕对方又是看上了他王子的身份，忙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值得什么，比这些还要多。”

尼格瑞姆闻言，笑了一下，说道：“大概是我的快乐吧。”

“休诺丁！！！”

尼格瑞姆又把手中的纸往前递了递，西勒看了一眼他愤怒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叔叔，一咬牙，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不过不等他签名，芬德里又拦住了他，警惕地看向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朝他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却是西勒冲芬德里道：“伯父！求求你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我相信休诺丁伯爵！”

芬德里哑然看向西勒，又看了一眼差不多已经完全被尼格瑞姆的人压制的叛军，终于还是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西勒感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他毫不犹豫的在那张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是西勒·迈尔威斯，而不是西勒·斯威姆——然而就在他要将契约递回去的时候，又一把被芬德里抢了过去，这位老公爵同样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无论如何，我要跟着西勒保护他，既然你要雇佣他，那便连我一起雇佣了吧！”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正要说话，人马插嘴道：“老头身体不错，还能活个20年呢，您赚了！”

尼格瑞姆瞥他一眼，这才哼了一声，将契约收了起来。

他转过身去冲着一片混乱的大殿道：“都给我停手，别打了！你们的王子殿下已经受雇于我，不接受这个结果的可以散了，随便你们去哪、做什么，还愿意追随他的人就跟我一起走吧，到了盖登，不会亏待你们的。”

尼格瑞姆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场面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而在看见尼格瑞姆手中的契约以及西勒和芬德里的表情后，这群人面面相觑地放下了武器。

这样一来，整个大殿瞬间就只剩下阿伦汉斯还在挨打了，大家又都忍不住朝那边看了过去。

而被众人行注目礼的阿伦汉斯简直要抓狂了，他顶着黑龙的威压，几乎被黑龙打断身上一半的骨头，一直坚持到现在都没放弃，芬德里和他那个没有出息的王子竟然就这样投敌了？！

逗他吗？！阿伦汉斯一边挨打一边绝望地想，看！还看？！要不是不能暴露龙族的秘密，我这会儿就变回原形，把你们全吃了！


第101章 第三天啦

一切已成定局, 继续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阿伦汉斯只能不甘心地逃走了，尼格瑞姆丝毫没有理会小迈尔威斯的痛斥和怒骂, 大摇大摆地带着人离开了王宫。

接下来的两天内，芬德里对手下的人员进行了清点, 大部分人都愿意继续追随他们去盖登重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也有一小部分顽固的老贵族不想放弃复仇，芬德里没什么好说的，在尼格瑞姆的帮助下给了他们足够的钱财，让他们带着愿意离开的人离开了。

而王宫里的小迈尔威斯虽然什么都不敢做, 但一直固执地盯着这边的动作, 就好像他的态度能够影响什么似的, 芬德里还担心尼格瑞姆会为小迈尔威斯的监视感到不舒服，却没想到这为龙之领主非但不觉得不悦，反倒非常乐意看到小迈尔威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样子。

“如果能直接把他气死就更好了。”

——来自某天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的龙之领主。

事实上尼格瑞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知道小迈尔威斯多么多疑, 又多么贪恋权力, 唯一一个既不让蓝龙得逞，又不叫小迈尔威斯安逸的方法就是由他带走西勒, 一个有着王位继承权、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经发动过一场叛乱的王子, 落在一个不怀好意又权势强大的领主手上，小迈尔威斯到死也别想安心睡一个好觉。

而芬德里在得知尼格瑞姆的想法后却安心了不少，至少这说明这位休诺丁伯爵并不是他们的敌人。

而清点人员带来的意外之喜大概就是阿德里安这个人了，这个背叛了萨皮安提亚的前大魔法师学生, 不仅叫尼格瑞姆险些丢命，就连安娜·奥瑟多的死亡也和他脱不开关系。

这个愚蠢又邪恶的家伙怀抱侥幸心理，躲在芬德里手下的军队里，企图跟着大部队一起去到盖登重新发展，顺便远远地避开他的老师。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但芬德里作为一个将领对手下的人才都记得非常清楚，阿德里安加入叛军时对自己的介绍就是萨皮安提亚的弟子，只是背叛了自己的老师，芬德里觉得这个人可能会很有用，于是专程介绍给了尼格瑞姆，尼格瑞姆也不含糊，当场把人捉住，转手就送给了还住在休诺丁庄园的萨皮安提亚。

萨皮安提亚本来的工作只是替小迈尔威斯解除第一个魔咒，那之后他其实就可以回辰星去了，就是因为阿德里安他才一直留在王都的，尼格瑞姆能帮他把人抓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但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就给尼格瑞姆又惹了麻烦。

前两天打仗时，他在休诺丁庄园收留了不少平民，但一切尘埃落定后，大部分平民回了家，却还有一部分赖在休诺丁庄园不肯走，把老头儿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这还不算，管事一盘下来才发现，休诺丁庄园竟然还丢了不少东西，萨皮安提亚又是心虚又是内疚，一边给尼格瑞姆道谢又一边给他道歉。

尼格瑞姆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那些平民之所以会流离失所也有他的原因在，收留他们没什么，东西自然会在典当铺之类的地方找回来，人嘛，叫侍卫赶走也就是了。

不过他倒是趁着老头儿心怀愧疚的时候拜托了他一件事。

萨皮安提亚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多年了，虽然脾气还像个小孩子，但事实上却是个有智慧的人，如果说这片大陆上有什么人会相信龙族的阴谋，那么尼格瑞姆只能想到他了。除了埃布尔的身份外，尼格瑞姆毫无隐瞒地将蓝龙和龙族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嘱托他在辰星王国多多注意这件事，如果发现蓝龙在筹谋什么，一定要加以阻止，情况严重应付不来的话，也可以随时去盖登向他求援。

萨皮安提亚果然对这件事非常慎重，承诺自己一定会多加注意，另外厚着脸皮继续向尼格瑞姆讨要黑龙的口水。

尼格瑞姆：“……”

埃布尔：“……”

萨皮安提亚振振有词：“事情既然已经关系到龙族，我们当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要针对龙族的特性进行一下研究吧？到时候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能将龙族的阴谋摁死在摇篮里，但最坏的情况下龙族是一定会登上大陆的，到时候不能指望埃布尔一个人，萨皮安提亚这些纯粹属于大陆的力量也得参加战斗，龙族的防御力和战斗力都惊人，不事先做好准备的话，大陆生灵绝无一战之力。

埃布尔只好不情不愿地交出了自己的口水，血却是不敢轻易取的，按照阿伦汉斯的说法，黑龙的血非常危险，他怕不小心被人误食。

好在逼宫那天晚上精灵弗玛的箭矢伤到了蓝龙，那上面有蓝龙的血，虽然已经干涸了，但对萨皮安提亚来说也是难得的材料。

“龙族分了很多支，蓝龙的特性不代表所有龙的特性，这方面一定得谨慎。”尼格瑞姆叮嘱道。

萨皮安提亚连连点头，抱着那只箭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屁颠颠地离开了。

得知尼格瑞姆要走，和他交好的贵族都纷纷上门道别。

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尼格瑞姆当然是好好提醒了一番，他人虽然不在王都了，但他的眼睛和耳朵都在，王都已经有了一股属于他的势力，劝这些想搞小动作的人谨慎。

另外就是比较特殊的托比利亚家和奥瑟多家。

艾比·托比利亚那天得了尼格瑞姆的提醒提前回了家，回去和自己的父亲一对，这才发现后者根本没有叫她中午之前回去，而后来魔法学院爆发了战斗，艾比这才意识到尼格瑞姆恐怕是借雇佣斯威姆之名暗中谋划了什么。

王都内争权夺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托比利亚家族从不参与，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但尼格瑞姆的确是托比利亚家的恩人，这一点是不会变的，父女两个带了不少礼物上门道别，也受到了尼格瑞姆的热情招待。

尼格瑞姆并没有特意叫王都的人关照这一家，托比利亚家现在的状态已经非常好了，生生把他们划进自己的阵营只能给这对善良的父女徒增烦恼，就算投奔他能有一时的荣华富贵，等到尼格瑞姆失势的那天呢？又或者他去世的那天呢？与其等着哪天被清算，他宁愿托比利亚家永远不需要站队。

尼格瑞姆只是告诉他们，如果有麻烦了，再尽管去找他。

奥瑟多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从一开始休诺丁和奥瑟多甚至是敌对状态，就算现在他们其实也不怎么熟，只不过因为精灵和安娜的关系，他们算是有了联系。

两边的掌权人都已经换了，王都的情势也发生了改变，奥瑟多公爵愿意和尼格瑞姆交好，尼格瑞姆当然没有拒绝的必要。

这件事中唯一叫尼格瑞姆意外的是，精灵竟然因为安娜的去世而不打算陪尼格瑞姆回到边际森林去了。

弗玛一直沉醉于话剧当中虚假的爱情，他的第一次恋爱也因此破灭，但安娜和他的爱情还没来得及有一个结局，前者便永远的离开了他，这反倒叫精灵本该永不停歇的脚步为安娜驻足了，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并且短时间内无法走出来。

“你是打算留在王都帮助安娜的哥哥吗？”尼格瑞姆问。

弗玛却摇了摇头，悲伤地说道：“奥瑟多公爵和安娜长得太像了，我看见他便忍不住伤心，留在这个地方也会时常回忆起我和安娜的过去……我只是暂时不想回边际森林，打算去别的地方历练一番，请您放心吧，这段时间我已经有了在外闯荡的经验，不会轻易上当受骗的。”

“等我的心平静下来了，变得成熟了，我就会回去的，”弗玛道：“请您就这样告诉女王大人吧。”

听见他这么说，尼格瑞姆也只好点头应允。

另外，弗玛还将另一个人托付给了尼格瑞姆，那是安娜的小女仆艾米丽。

这个小姑娘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小姐，同样不愿继续在奥瑟多家待下去，比起跟随曾经因为帕冯尼家权势而叫小姐难过的奥瑟多公爵，艾米丽宁愿跟随精灵，奥瑟托公爵没有为难这个小姑娘的意思，听过她的请求后便把她送给了精灵，但精灵并不打算带着她风餐露宿的满大陆跑，于是又转手把她交给了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询问她是想要留在王都还是去盖登，小姑娘给出了前者的答案，尼格瑞姆便把她交给了休诺丁庄园的管事，叫她和管事一起打理尼格瑞姆在王都的财产。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尼格瑞姆就准备离开了。

他从初秋来的王都，现在却已经快要冬天了，他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但也做了不少事情。

初来时尼格瑞姆只带了几十号人，走的时候却要带走几千人，队伍挤满了还没有恢复原状的王都道路，浩浩荡荡连绵不绝，不过和他刚来时的情形不同，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出门看热闹，也没有人再敢议论他。

出城的时候，尼格瑞姆坐在马车里朝王都张望。

王都的城墙一如他来时那般高大恢弘，但在尼格瑞姆眼里已然不是原先的意味了。

在休诺丁家之后，王都就是他的噩梦，他在这里得到了众多痛苦与悲惨的回忆，经受了无数谩骂歧视和苛待，但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终于抓住机会，将一切仇恨尽数报复，将所有噩梦踩在脚下。

他终于摆脱了过去，可以重新活一遍了。

尼格瑞姆摸了摸自己已经完全恢复的左腿，朝着窗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回去盖登的半路，尼格瑞姆接到了探子的消息，小迈尔威斯在他离开的第二天晚上做了一场噩梦，早晨醒来时便中风了，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废人。

小迈尔威斯不同于他哥哥，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在多年前夭折，小儿子今年才十岁，不出所料，这位小王子不久后便会在王都最强大的那股势力的操控下戴上王冠登上王位，而王都现在最大的势力从属于尼格瑞姆，有奥瑟多的帮衬，只要那群人不要太过饭桶，这个国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在尼格瑞姆的掌控之中了。

也许别人会为这事欣喜若狂，但尼格瑞姆心中却没有太大波动。

他并不是非要去争权夺利，事实上，尼格瑞姆所求的东西其实很少，他什么都不要多的，只想要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然而就只是这一点别人都不想给，尼格瑞姆只好自己去拿。

从生下来应该得到的爱，到后来属于尼格瑞姆的钱财，甚至是他的生命，没有一个人愿意放过他，尼格瑞姆于是被逼迫着成长起来。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说道：“真该谢谢龙岛那些家伙，如果不是还有这么一件事，我现在一定会很空虚。”

埃布尔坐在他脚边，弯下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自下而上地看他：“您先前没有想过一切结束后要做些什么吗？”

尼格瑞姆捏了捏他的耳朵，说道：“我当然想过。”

虽然是不到一个月之前想的。

“但心情只受控于发生过的事，并不会因为你对未来的安排而发生变化，就算是我也一样。”

埃布尔闻言，只好道：“那等到阻止了龙岛上那些龙的计划后，您打算去做些什么呢？”

尼格瑞姆想了想。

他原本的计划是和埃布尔游遍整个大陆，但如果真到了要和龙族正面对抗的那一步，恐怕整个大陆早已被牵扯进来，而他搞不好都已经把这个计划顺带完成，甚至说不定连龙岛都去过了。

这样一想的话，先前那个想法似乎不能再作数了。

尼格瑞姆只好摇了摇头。

埃布尔用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看着尼格瑞姆，又问：“您有喜欢的东西吗？”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随后他用手指了指埃布尔。

埃布尔脸上有些红，又有些熏熏然，但终于还是清醒过来，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做的事。”

尼格瑞姆摇头。

爱好这种东西只有生活安逸的人才配拥有，直到从王都离开之前，尼格瑞姆都从来没有一刻安逸过，在盖登闲下来的日子只能算是休息，他哪来的时间有爱好呢？

“也许我可以多收集一些绿宝石？”尼格瑞姆大约也是察觉了没有爱好的荒谬，忍不住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埃布尔：“……”

埃布尔忙道：“这个就不必了，家里已经有很多了，在收集就要放不下啦。”

尼格瑞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埃布尔还会和绿宝石争宠吃醋，心里虽然觉得有趣，但也没打算把他的龙逼急眼，摸着他的脸颊道：“那你说怎么办？”

埃布尔半闭着眼，感受着他的抚摸，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等解决龙族的事情后，就由我来陪主人一起找到您喜欢做的事吧。”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笑容，他看着埃布尔的眼睛，说道：“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定了。”

埃布尔同样望着他，深情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在指尖轻轻印上一吻：“我会永远陪着您的。”

他们很快回到了盖登，受到了民众们热烈的欢迎，然而正赶上诞生日前夕，有大批事宜要处理，尼格瑞姆回到城堡后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睡上一觉，就不得不开始忙碌积压了三个多月的事务了。

除了并没有回到盖登的精灵外，其他三人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族群，因为尼格瑞姆没有空，便让人马顺带向精灵女王告知了弗玛的事情，精灵女王也没想到弗玛出去一趟会经历这么多事，她在为对方感到同情与悲伤的同时也相信对方一定有所成长，所以并没有因为对方离开的选择而太过担心，还谢谢了人马和尼格瑞姆这一路上对弗玛的照顾。

尼格瑞姆双腿康复了的事情叫城堡上下好一阵欢喜，迈勒、西勒和芬德里的加入也因此受到了一致欢迎，迈勒和芬德里还好，西勒这个向往“孤独”的魔法师好不习惯这种每天被人问候的生活，于是成天躲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芬德里劝了几回没用，干脆便跟着他一起宅了。

从王都那边带回来的几千口人在盖登各个势力的帮助下成功安家，暂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不过因为人口变多，盖登的城墙恐怕需要再次扩建，芬德里那边还有四散在金羽王国各地的小部分势力，照他所说可能还会陆陆续续前来投奔。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盖登的规模受限原先是因为小迈尔威斯的原因，尼格瑞姆越界不能做的太明显，现在一切后患已经解决，周围无主的土地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拿来使用了，只管往外扩建就是。

时间过的飞快，在尼格瑞姆的操办下，又一年的诞生日庆典成功举办，因为他的心态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在参加庆典时也显得没那么阴郁，有了些许少年人的精神气，叫他那些来自边际森林的老朋友们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而在庆典结束之后，新来的那些人口差不多也融入了盖登的大环境，一切都开始渐渐走上正轨。

尼格瑞姆百忙之中并没有忘记正事，他向冒险者工会发布了委托，重金收集整片大陆上和龙有关的老旧书籍，又联系了各个魔法组织，希望能借阅藏书和资料。

埃布尔既然有魔法这方面的天赋，当然不能浪费，他的那个兄弟已经比他提早学了不知道多少年，埃布尔现在再不抓紧就更来不及了。

远在辰星王国的萨皮安提亚收到了尼格瑞姆的信，二话不说给他弄了一大堆绝版拓本，打包寄到了盖登，瞬间成为了支持埃布尔学习魔法的中坚力量。

埃布尔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多书了，上一次还是好几年前尼格瑞姆亲自教他的时候，最可怕的是他的主人现在有了经验，知道埃布尔跟自己在一起不会好好学，专门把他关在一个房间，学习的时候不和他见面，也不发出任何能让埃布尔听到的声音，叫埃布尔十分难熬。

不过再怎么难熬，想一想龙族攻下大陆后他的主人将会面对什么，埃布尔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看书了。

尼格瑞姆满大陆淘书的举动并没有做错，除了以萨皮安提亚送来的人类魔法为主的书籍外，他还收到了不少破破烂烂的龙语书——准确来说，这些东西并不能真正被称为书，它们大多都是一两页或残缺不全的纸张。

因为没有人类认识这上面写的字，所以即便不被当作柴火烧掉也没有人会仔细保存它们，直到尼格瑞姆开始收各种古怪的书籍，它们才被人翻出来，以一种撞大运的心理送了上来。

尼格瑞姆就知道自己会有所收获，毕竟他刚来赴任的时候还从商贩手里买到了龙鳞吊坠，因此才遇到了埃布尔，没道理龙族不会在大陆上留下其他痕迹。

这些写了龙语的纸张里真正和魔法有关的也不多，而且因为残缺不全，大多翻译出来只有不着边际的只言片语，但也有一些还算完整，埃布尔除了学会了大部分萨皮安提亚送来的那些魔法书里的人类魔法外，也靠它们学会了一些杀伤力没那么强大的普通龙语魔法。

当然，杀伤力没那么强大指的是龙语魔法之间的对比，通种级别的由龙使出的龙语魔法和由人类使出的人类魔法之间威力差别大得叫尼格瑞姆心惊，而即便同是由埃布尔使出的魔法，前者的威力也比后者的威力大上将近三分之一。

尼格瑞姆去信告知了萨皮安提亚这件事，后者非常惊讶，但也表示事情还不到需要悲观的地步，通过对蓝龙血液的研究，萨皮安提亚发现龙族并非没有弱点。

蓝龙血液中的魔法元素非常浓厚，水属性的尤其多，这也让他的血液对魔法抗性极强，可以说如果用魔法去攻击蓝龙，即便是禁咒级别的魔法，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太大损害。

萨皮安提亚原本对这个发现十分绝望，但很快他想起来，蓝龙的血液是从精灵的箭矢上弄下来的，也就是说精灵的物理攻击能够伤到他。

蓝龙擅长魔法，身体的强韧程度却并不比普通魔兽高到哪里去，其他龙族兴许也是这样。

尼格瑞姆立刻意识到了萨皮安提亚发现中的意义，事情绝非如此简单，龙族既然有擅长魔法的龙，当然也会有像埃布尔这样□□强悍的龙，按照萨皮安提亚的发现可以推断，□□强悍的龙族恐怕并不擅长应对魔法。

尼格瑞姆向萨皮安提亚去了信，又拿埃布尔做了实验，叫西勒向他施加一个喷嚏诅咒，尼格瑞姆原以为□□强大的埃布尔会完完全全受这个诅咒的影响，打上一整天的喷嚏，但却没想到埃布尔对这个诅咒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只是尼格瑞姆觉得奇怪，西勒也很奇怪，这个孤僻的年轻人差点以为自己魔法失灵了，十分惶恐地向自己下了同一个咒语，结果一整天没能好好说话吃饭，连睡觉都在打喷嚏。

很快，萨皮安提亚的回信也来了，他对尼格瑞姆的推测表示赞同，但他认为尼格瑞姆不应该将黑龙归属到□□强悍的那一类龙里，因为别说血液，黑龙光是口水就能抑制死咒，萨皮安提亚认为黑龙应该是一种极其擅长黑暗魔法的龙类，其本体应该相当脆弱，搞不好连蓝龙都不如。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非常不满有人觉得他不了解自己的龙，哪怕萨皮安提亚根本不知道埃布尔就是一头黑龙，他又写了一封信从方方面面反驳了萨皮安提亚的猜测，并且告诉他，自己的确有错误，但并非错在归类，黑龙不是只有□□强悍，而是两者兼具，简称无敌。

萨皮安提亚表示不能理解，黑龙要是无敌的，他们现在还忙活什么劲儿呢？那不只能等着投降了吗？

尼格瑞姆：“你不懂，要用黑龙打败黑龙。”

萨皮安提亚：“……？？？”

萨皮安提亚开始相信龙之领主在私底下偷偷养龙的传言了。

时间很快就过去，在尼格瑞姆的严厉督促和萨皮安提亚的隔空指导下，埃布尔的魔法造诣有了长足的进步，不仅是书中的那些魔法，在王都曾经研究过的阿伦汉斯的水系魔咒埃布尔也掌握了，如果不是边际森林当初那四本龙语书在解除诅咒的一瞬间便化为飞灰，埃布尔说不定也能学会龙语诅咒。

随着盖登的规模越来越大，尼格瑞姆的影响力也开始逐步变强，他的耳目四散在大陆各处，随时注意着有可能是蓝龙出没的痕迹。

但大半年过去了，尼格瑞姆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他不知道是蓝龙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还是对方真的就此沉寂，就在尼格瑞姆开始觉得他们可能真的就要这样平静地等来大决战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这是一封来自刀锋帝国的信，落款是维斯。

尼格瑞姆险些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直到埃布尔提醒他，当初他们前往边际森林解除诅咒，组队的人除了精灵西格玛外还有一个人类剑士，那个剑士就叫维斯。

尼格瑞姆这才恍然大悟。

时间过去太久了，中间又经历了很多事，他的大脑被各种信息占满，以至于不小心忘记了这名过去的同伴。

现在提起来，尼格瑞姆还对他有几份印象，这名剑士自称是一个出来历练的冒险者，但身份十分可疑，尼格瑞姆曾经怀疑他不仅是某位大剑士的弟子，应该还是某个国家的贵族。

最后一条叫尼格瑞姆抽空打开了那封信，结果一开头就是维斯对他的抱怨。

事实上这并不是维斯给他寄的第一封信了，在此之前，这位可怜的剑士就曾分别给他的精灵和尸语者朋友寄过信件，西格玛的倒是收到了，但尼格瑞姆的那一封因为署名是尸语者阿尔巴而没能寄到本该收信的人手中。

——也幸亏没能寄到，因为维斯在那封信中表示自己在历练路上偶然碰见了另一个自称是尸语者的家伙，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和尸体对话的方式比尼格瑞姆复杂许多，而且还真的把尸体叫起来了，可怜的剑士吓了一大跳，他深信他英明神武的同伴阿尔巴才是真正的尸语者，因此怒斥那名尸语者邪教，并把对方打了一顿。

尼格瑞姆当时如果看到了这封信，一定会非常尴尬。

当然，眼前这封信也没叫尼格瑞姆淡定到哪儿去。

维斯收到了西格玛寄回的特产，在去年秋天又来了一趟盖登，那个时候他才从西格玛口中得知尼格瑞姆的真实身份，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胖揍了一位无辜的尸语者，维斯本来想来城堡和尼格瑞姆当面对质，但好巧不巧那时尼格瑞姆去了王都，两人再次错过，维斯在盖登待了一段时间，又悻悻地离开了。

“说实话，我真怀疑你现在还记不记得我了，如果不记得的话，那我真还挺尴尬的。”维斯在痛斥了尼格瑞姆一番后才慢半拍地添上了这段话。

确实忘了的尼格瑞姆：“……哈哈。”

他真庆幸去年自己去了王都，他这时才想起来维斯还有说话从来不看气氛的属性，要是被当面抓住对质，尼格瑞姆可能要尴尬得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好在维斯寄这封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叙旧，翻旧账的话很快就过去了。

“我原先生气你骗我，害我打错了人，但现在才发现你是龙之领主挺好的，若非如此，我现在恐怕也找不到人可以帮我了。”

“我的国家刀锋帝国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们国家崇尚强悍的身体，拥有整片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剑士，我也是其中之一，但只要有战斗就会有损伤，我们国家中也有着不少失去了战斗力的剑士。”

“就在小半年之前，这些剑士中突然有一些人恢复了健康，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很快我们发现，他们的脑子变得不太正常，脾气暴躁，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动手伤人。原本在我们国家这也算正常，但后来这种人越来越多，小范围的争斗便变成了暴动，事情闹大，皇帝便派人镇压，镇压就会产生冲突，冲突让又一部分人失去战斗的能力，随后不知怎么的，这部分人也突然恢复了，并跟着加入到暴动中……”

“我们疑心这些家伙是吃了什么禁药，但因为这方面人才的匮乏，无法查出缘由。皇帝陛下并不想向其他国家求援，因为会暴露我们的弱点，但我深知刀锋帝国再大，也禁不住事态再继续发展下去，消息迟早会传到外面去的，与其那时候无法挽回，不如现在便趁早求助。”

“但我实在想不到有谁可以帮忙，直接向冒险者工会发布任务也是不可取的，幸好我的老师曾听我抱怨过你，所以及时提醒了我。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的抱怨，老师告诉我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说即便这场动乱无法解决，你也绝不会向其他国家透露刀锋帝国现在的混乱。虽然被你欺骗过，但我心里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这才会向你写信。”

“所以最严重的问题来了，你真的还记得我吗？如果我写了这么长一串，你却根本不记得我了，那就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了，我可能会死在刀锋，但我真的不想死，所以就算你不记得我了，那也请你为了千里之外另一个陌生人的性命而伸出援手吧！

你的，曾经跟你一起去过边际森林为四大种族解除诅咒的好伙伴剑士维斯，敬上。”

尼格瑞姆：“……”

从落款可以看得出来可怜的剑士有多么惜命了，如果有个水晶球，他一定恨不得把当初他们遇见的事情从头到尾给尼格瑞姆播放一遍，好让尼格瑞姆想起他们曾经相处过的情谊。

不得不说，最后两段真是每一句话都有槽点，看来就算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维斯也没学会委婉一点跟人说话，而且那句直接向冒险者工会发布委托其实是维斯曾经想到的办法吧，只不过被人阻止了，尼格瑞姆疑心那人就是他口中的老师。

这位老师的身份无疑引起了尼格瑞姆的注意，听过维斯抱怨的人怎么想也不可能因此对他产生信任吧，之所以会说出这种话，说不定过去曾和尼格瑞姆见过或是打过交道。

不过维斯和他的老师都不是这封信的重点，问题在于刀锋帝国发生的事情。

失去了战斗能力的剑士们突然恢复但却性情大变，似乎是服了不知名的禁药，但给他们药的人是谁？他收取足够的报酬了吗？又或者有其他的目的？这样的行动不得不说有些像蓝龙阿伦汉斯的手笔，而且这个禁药的效果实在太过神奇，就算是尼格瑞姆也从未听闻过，是龙族炼出的药品可能性极大。

看来他得去刀锋帝国跑一趟了。

尼格瑞姆先给维斯回了信，又给萨皮安提亚去了一封信，询问有关类似药剂的事情，随后去擅长制作草药的精灵族和人马族打听了一下消息，在确定这种药剂现在的确不存在后，尼格瑞姆便命人收拾东西，叫埃布尔和他一起去刀锋一趟。

刀锋帝国的皇帝不想暴露国家的内乱，尼格瑞姆如果以金羽王国龙之领主的身份前往一定会被拒绝，所以他只能打扮成普通商人入境，也因为这个，边际森林里的异族们也不能跟随他帮忙了，尼格瑞姆想了想，除了大剑士迈勒，也只能把对魔药了解一些的王子魔法师西勒强行带上，还捎带了一个对自家孩子放不下心的芬德里。

身为一名大剑士听到能去刀锋帝国，迈勒简直兴奋得不行，自从突破大剑士之后，他除了跟一些普通人动手就只和埃布尔打过，但几乎是一边倒的被摁着锤，毫无战斗体验，他实在太想和同等级的正常人交一交手了，而整个大陆的剑士有百分之九十来自刀锋帝国，他在那里不仅能找到对手，说不定还能找到变强的方法！

而和兴奋的迈勒不同，西勒从房间里被揪到外面去的时候差点没哭出来，不是说他窝在家里好好搞魔法研究就行了吗？说好的不会有人打扰他呢，怎么还带出差的呀？休诺丁果然还是说话不算话，契约都是假的，把他骗回城堡就毫无顾忌了……

芬德里却意外地支持西勒出去走一走，哪怕是去刀锋帝国呢！这孩子实在是太宅了，又不爱吃东西，一天比一天苍白瘦弱，芬德里真担心他哪天一回家，发现西勒变成了一朵蘑菇。

事实上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西勒时隔多日见到太阳的时候，差一点直接晕倒，还在那里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太阳为什么这么可怕，吸血鬼……我变成吸血鬼了吗？”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觉得西勒实在不怎么靠谱，于是向萨皮安提亚询问了远程对话的魔法，埃布尔学会之后又教给了人马和精灵，确定在需要他们的时候能够联系得上。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尼格瑞姆便装了几车货物，随便弄了一个假身份，带着四人外加零星几个伪装起来的侍卫，用最快的速度朝刀锋帝国赶去。

第102章 卡文，还有一更在后面

刀锋帝国武力强大, 面积广阔, 但如果想从盖登去到那里，最短距离内一定要横跨一片沙漠。

尼格瑞姆等人都是第一次离开气候湿润的金羽王国, 虽然在进入沙漠前及时雇佣了一名向导，一行人也险些被沙漠里的太阳烤干。

刚开始进入戈壁的时候，众人都以为这里是地狱，每天都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死过去，但后来经历了更恶劣荒芜的沙丘，戈壁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至少他们可以换回马车，不需要再骑着骆驼被太阳暴晒了。

在重新回到戈壁地带的时候，众人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有气无力的欢呼。

但这次出行确实是打从断腿痊愈以来, 尼格瑞姆首次重新感受到虚弱，哪怕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他也趴在埃布尔的身上, 一动都不想动。

他的龙用冰系魔法降低了自己的体温，用拥抱的方式帮助他的主人逃避高温，但即便是埃布尔, 在沙漠这种炎热地带做到这种事也并不轻松，所以他还用厚布将自己和尼格瑞姆裹了起来，尽量避免冷气外漏。

虽然埃布尔不能缓解空气中的干燥，但和其他又热又渴的人比起来，这已经好上许多了，他们俩的舒适状态不免让马车里的另外两个人看得眼馋。

比出来时变黑变瘦了的魔法师西勒看了一眼和尼格瑞姆抱成一团的埃布尔，可怜兮兮地伸出手, 在自己胸口画了一个冰冻魔法阵——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事发生，虚弱的魔法师只好苦着脸抱着水袋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苦熬着。

虽然自己也干热得要命，但芬德里最在意的还是西勒，见对方这样可怜，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冲外面的迈勒道：“咱们还有多久能到气候正常一点的地方？”

大剑士的体质十分强悍，只要不是斩首或是被人劈成两截都不会轻易死亡，自然也不会因为沙漠的暴晒而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迈勒本来也是可以坐在马车里的，但他认为自己的身体需要锻炼，所以便到外面骑骆驼去了。

听见芬德里的问话，迈勒扭头冲躲在车檐阴影下的向导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刀锋帝国？”

向导是个黑瘦的中年人，听到这话，便笑道：“这里已经是刀锋帝国的领土啦，不过要是想要遇见人的话，得等到明天上午我们才能到达刀锋帝国的边塞堡垒。”

芬德里在马车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又把头探出来，说道：“我是说什么时候能到不这么干这么热的地方。”

向导耸了耸肩，说道：“那可能有点困难，刀锋帝国靠近西面儿的这一块都是这种气候，除非你们再走上半年，横跨过去，中间和东边可能好一点，我听人说那边都是海了。”

芬德里哑然，只得悻悻的把头缩了回去，转过去一看，西勒听到了他和向导的对话，已经绝望地翻着白眼厥过去了。

芬德里：“……”

可怜的崽……

到了晚上，气温骤然下降，埃布尔撤去魔法，属于黑龙的炙热温度便重新冒了出来，尼格瑞姆粘他粘得更紧了，两个人暖烘烘地抱在一起，只让埃布尔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尼格瑞姆白天睡得太久，这会儿倒是有些睡不着了，他半闭着眼问道：“蓝龙擅长水系魔法对吧？”

埃布尔说道：“是。”

尼格瑞姆道：“如果真是他干的，那真是难为那头龙了，为了你们龙族的计划还得跑到这种地方来。”

埃布尔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连他在沙漠里都干得难受，阿伦汉斯这条依赖水系魔法的龙可能差点死掉也说不定。

尼格瑞姆大约也是想象到了阿伦汉斯的惨状，嘴角不由得弯起一个弧度，然而很快，那点弧度又消失了：“但蓝龙会违背天性跑到这种地方来，总让我觉得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从边际森林的诅咒开始算起，那么龙族已经做了超过三年的准备了，埃布尔，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可能就要和龙族正面对上了。”

埃布尔知道尼格瑞姆在担心什么，伸手将他搂得更紧一些，说道：“我会赢的，主人。”

尼格瑞姆沉默了。

黑暗中，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久，久到埃布尔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尼格瑞姆才睁开眼睛看向他，说道：“我们都知道这是说不准的事，埃布尔，你一直待在人类身边，学习魔法才半年多，而你的兄弟在龙岛过了二十多年，接受了龙族的锻炼，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事实如此……”

尼格瑞姆认真地说道：“我的确想要保护这片大陆，但埃布尔，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加重要。”

埃布尔愣了一下，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流，他低下头去看自己怀里的尼格瑞姆，轻声道：“我明白，您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你明白？”

埃布尔不明白尼格瑞姆为什么这么问，迟疑地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摇头道：“你不明白。”

埃布尔还没反应过来，尼格瑞姆已经从裹住他俩的厚毯子里往外钻了钻，冒着寒冷的温度捧住了他的脸。

“我不喜欢让任何东西从我手中溜走，埃布尔，良好的时机也一样，我不知道之后我们又会经历些什么，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埃布尔还是没明白尼格瑞姆想说什么，困惑地看着他的主人。

尼格瑞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想和我筑巢下蛋的那种，我也一样，你是世界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明白了吗？”

埃布尔：“……”

埃布尔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明不明白的事了，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上一秒他还想着不能暴露自己对主人的心情，下一秒他的主人就向他表达了爱意，他整个人呆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凑上去给了他一个深吻，埃布尔懵了两秒，立刻抱着尼格瑞姆翻了个身，压着亲了回去，他的体温一下子变得非常高，几乎烫手，他体格强壮得像一座山，力气又大，尼格瑞姆挣扎了好几下才把他乱动的手推开，气喘吁吁地小声道：“马车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给我冷静一点。”

埃布尔脸都涨红了，他的呼吸滚烫得几乎要冒出火星来，恨恨地看了马车里裹成卷儿的另外两个人后，他懊丧地抱住自己的主人，把鼻尖埋在尼格瑞姆的脖颈里，不动弹了。

“您是在说真的吗？”好半天埃布尔才重新开了口，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股黏糊劲儿，像是哀求又像是撒娇：“您没有在捉弄我是吗？”

尼格瑞姆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我没有，埃布尔，你要知道，正常情况下奴隶是不会有机会和自己的主人接吻的，就算我是一个淫乱的贵族，把你当做男宠养，我也不会去亲你的嘴巴。”

埃布尔抬起头，眼睛亮闪闪，不知是感动还是幽怨地说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在很早之前您就——”

尼格瑞姆毫不闪避地看着他，说道：“我不能给你忤逆我的机会，埃布尔，我是主人，你是奴仆，我要让你时刻记得这一点，你才不会有机会逃出我的掌心，我才能利用你的力量进行复仇。”

埃布尔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尼格瑞姆，说道：“我不会离开您的。”

尼格瑞姆说道：“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只能去掌控，去获取，而不能给予任何人爱情。”

埃布尔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爱了这么久的主人，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我能把西勒和芬德里扔出去吗？”

尼格瑞姆从唇缝里露出一声笑来：“不能。”

埃布尔只得泄了气一般重新把尼格瑞姆放回毯子里包好，翻了个身，把他护在怀里闭眼休息了。

车厢另一边，差点睡着但其实并没有的西勒和芬德里：“……”

他们是不是无意当中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西勒和芬德里都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去用奇怪的目光看领主大人和他的仆人。

事实上，虽然昨天晚上互诉了衷肠，但今天早上看起来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尼格瑞姆没有更加纵容或是宠爱埃布尔，埃布尔除了看着尼格瑞姆的眼神更加露骨之外，也没有任何要恃宠而骄的意思——虽然他也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平时埃布尔的威压就足够令人对他保持敬畏之心了。

而直到迈勒眼神躲躲闪闪地从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身边走过去，西勒和芬德里才意识到，这位耳聪目明的大剑士恐怕把昨天晚上两人的话听的比他们还清楚。

三人不经意之间对上视线，在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十分默契地坐成了一堆。

吃过早饭后他们再次上路，西勒和芬德里十分有眼力见儿地从车厢离开，转而像向导一样去装着货物的马车车檐处躲避太阳，迈勒面有菜色地骑着骆驼去到了距离车厢最远的地方，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他实在担心的过多，虽说是初通心意，尼格瑞姆也没打算和埃布尔在车里做些什么。

按照向导所说，中午之前他们就能到达刀锋帝国的边塞堡垒，那边的气候虽然不会变得更好，但总归有地方好好洗漱休息一番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温度好像没那么高，避开太阳后甚至可以称得上舒适，西勒觉得这大概是上天知道他要离开车厢，于是大发慈悲想要救他一命，不禁感激涕零，尼格瑞姆却总感觉怪怪的。

埃布尔还沉浸在尼格瑞姆向他表明心意的喜悦中，一直不在状态，直到尼格瑞姆问他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埃布尔才后知后觉地愣道：“我听见了风声。”

尼格瑞姆闻言皱起眉，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下，只见外面的确在刮风，而且好像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觉得情况不太对，”迈勒表情凝重地从一旁凑过来说道：“我有一种要出事的直觉。”

大剑士的直觉一向准确，尼格瑞姆心中一沉，看向另外一辆马车上的向导。

黑瘦的中年人表情也不好看，他的嘴里咕哝着什么，皱着眉毛，看上去疑惑又紧张。

埃布尔来到尼格瑞姆身边，把自己听到的话告诉他：“他在说季节不对，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尼格瑞姆抬了抬下巴，冲迈勒道：“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迈勒听命，忙过去询问，不一会儿，有些茫然地回来了，说道：“他说是沙尘暴，沙尘暴是什么？”

尼格瑞姆虽然和迈勒一样没有亲眼见过沙尘暴，但他曾经在书中看过，荒漠地带的确容易出现这种情况，狂风会卷起沙子形成风暴，如果躲避不及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埋住，窒息而死。

但尼格瑞姆终究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叫迈勒去问向导，而向导似乎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确定了眼下的情况就是沙尘暴即将来临的预兆，迈勒还没到他身边，他便主动道：“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先生，沙尘暴快来了，这附近没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我们恐怕得快些赶到边塞堡垒去。”

尼格瑞姆也等不及迈勒来回传讯了，探着头道：“事情很严重吗？”

向导摇了摇头，说道：“说不好，小的沙尘暴只是会把我们弄得脏兮兮，但如果很大，我们可能就会被活埋，不过现在风还不大，空气里也还没出现尘土，证明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尼格瑞姆闻言，立刻对迈勒道：“全速前进，太重的东西就扔掉一些，就算不能在沙尘暴到来之前到达边塞堡垒，也要争取离那边近一些，这样被人救出来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迈勒立刻骑着骆驼去车队里传达尼格瑞姆的命令，向导脸上的表情也在听到尼格瑞姆的话后放松了一些。

他有些惊奇地看着尼格瑞姆，夸赞道：“您可真是一位睿智的商人，不要说像您这样第一次进入沙漠的人了，就算是曾经经历过沙尘暴的商贩也不会这样果断地做出决定，对他们而言货物就是最重要的，如果挣不到钱，要命也没有用。”

向导咋舌摇头：“真是要不得！”

尼格瑞姆笑了笑没有说话，对商人来说当然是货物最重要，但他可不差钱，如果不是进入刀锋后需要掩护，他连这些货车都可以放弃。

但情况并没有因为尼格瑞姆的果断而变得更好，车队已经提到全速，但视线里依旧没有出现边塞堡垒的影子，反而周围的风越刮越大，空气也开始变得浑浊，尼格瑞姆只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就差点无法呼吸。

埃布尔也察觉到了气候的变化，但沙尘暴对黑龙来说根本不算危险，因为无法预测危机的等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带着尼格瑞姆先逃，只能紧挨着对方，万一出事能立刻做出反应。

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暗，黑压压地很是骇人，尼格瑞姆听见向导在外面大声道：“我们得再快一点！这次的沙尘暴可能会很大！”

紧接着，又听见迈勒在外面同样大声道：“没办法再快了！”

未知总会让人觉得恐惧，尼格瑞姆也一样，他不安地牵住埃布尔的手，皱着眉头大声道：“迈勒，去看着一点西勒和芬德里！向导去找护卫们，我雇佣了剑士，万一出事说不定能帮你一把！”

事实上尼格瑞姆所带的护卫全都是六级以上的剑士，如果剑士真的能对抗沙尘暴，那么他们应当不会出太大问题。

尼格瑞姆说完后，外面除了风声和沙砾敲打在车身上的声音外便没有声响了，埃布尔抱住他，说道：“他们去了。”

尼格瑞姆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马车也开始摇摇晃晃，颠簸得厉害，尼格瑞姆坐在埃布尔怀里还算安全，但天几乎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尼格瑞姆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叫一声：“天呐！快看后面！”

向导也大叫道：“沙尘暴来了！快找地方躲起来！”

尼格瑞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拉车的马嘶鸣一声，整辆车突然失去了控制，如果不是埃布尔牢牢抱着他，他险些栽到地上去，但即便稳住了一时，这辆失控的马车也不安全了，埃布尔用薄毯蒙住尼格瑞姆的头脸，随后将他整个抱进怀里，像撕一张纸一样轻松地伸手撕开了车厢铁质的外皮，抱着尼格瑞姆直接跳了出去。

埃布尔落地很稳，扑面而来的沙尘却差点跑进他的眼睛里，但他闭起眼又睁开后，便有一层厚而透明的膜蒙在了他的眼球上，让他能够安全地睁开眼睛。

然而这实在用处不大，周围的能见度太低了，马儿带着车几乎是一瞬间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埃布尔只看见远处的沙尘突然被劈开了一瞬，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但他的耳朵还能用，埃布尔察觉到自己的主人在他怀里非常急促地喘着气，薄毯虽然隔绝了沙子和尘土，却也叫尼格瑞姆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的主人没法坚持到这场沙尘暴过去，可能在这之前就会因为呼吸不畅而晕厥了。

埃布尔最后看了一眼货物和人们聚集的方向，抱着尼格瑞姆朝完全相反的另一边飞快地跑去，而在确定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远之后，埃布尔瞬间化作一条巨大的黑龙，俯卧在地上，成了一道完美的屏障。

它用两扇翼膜拢着自己的头，围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风停歇了，尘土也飘飘扬扬地重新落回了地上，尼格瑞姆靠着黑龙的鼻尖，胡乱将脸上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薄毯扯了下来，开始大口呼吸，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埃布尔见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安抚的低吟，尼格瑞姆回头看它，忍不住笑了一下，抱着它的鼻尖表扬一般重重地亲了一口。

尼格瑞姆因为埃布尔而有了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沙暴来临的一瞬间，护卫们围拢在一起将向导掩护在了最中间，而西勒被芬德里抱在怀里，两人一起躲在大剑士迈勒身后。

迈勒是第一次遇见沙尘暴，黑压压的天空下，滚滚而来的狂风和黄沙遮天蔽日，掩盖了整个地平线，那股摧枯拉朽的气势令大剑士心中腾然升起了一股和大自然对抗的战意。

他体内的热血涌动着，叫他失去一切对大小强弱的分辨能力，他满怀壮志的抽出了自己的阔剑，即便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怒吼，他仍旧在心中暗道，来吧！让我看看你是否能接住我这全力一击！

他举起手中的剑，用尽全身力气，在被风沙掩埋的一瞬间挥出一剑！巨大的力量竟然在一瞬间内劈开了风，原本袭向他们的沙子也在顷刻消散——然而仅仅只是一眨眼的视角，下一秒，大剑士便和其他人一起被连绵不断的沙尘暴给吞没了。

沙尘暴在一段时间后开始渐渐变弱，但一直没有消失的意思，尼格瑞姆需要进食和饮水，他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躲下去。

“按照向导的说法，我们离边塞堡垒其实已经没有多远了……”尼格瑞姆一边思考一边摩挲着埃布尔的鼻子，他有些担心的问道：“你认为迈勒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会出事吗？”

埃布尔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脊背还露在外面，这种程度的沙子能够掩埋普通人和车马，但对剑士而言只能带来一些麻烦，迈勒他们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尼格瑞姆放松下来，说道：“那就不用担心他们了，这场风沙不知什么时候能停，我们先一步到边塞堡垒去吧，迈勒他们知道你的实力，应该不会在这里耽误时间找我。”

埃布尔点了点头，又用眼睛去看地上的薄毯，尼格瑞姆会意地将它捡起来盖在头上，埃布尔这才放心地收起翼膜，变回人形。

风沙已经变得很小了，拍到脸上甚至不觉得疼，但能见度依旧很低，就算尼格瑞姆想要留下来寻找其他人，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比较尴尬的是沙尘暴刚来时埃布尔的动作太过急迫，来不及脱下衣服就变回了龙，这会儿衣物都成了碎片，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尼格瑞姆只好把毯子掀了下来给他围上，眯缝着眼睛，捂着口鼻道：“我没关系，这样也可以呼吸。”

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但埃布尔的脸却忍不住有些发热，但随后他又想，他的主人现在也是他的爱人了，这又有什么呢？以后迟早是要一起下蛋的……

然而他越这么想，脸就越红，最后只得闷不吭声的把毯子围紧了，又在尼格瑞姆身前蹲了下来，说道：“我背您走吧，要快一些。”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摸索一下后便动作熟练地趴了上去，埃布尔站起来，光滑的皮肤下是隆起的肌肉，散发着温暖的温度，尼格瑞姆把脸贴在他肩背上，如果不是空气中的灰尘实在太多，险些要当场睡着。

埃布尔背着他在风沙里跋涉了一会儿，尼格瑞姆才发现他是在一个区域转圈，不由得问道：“你在做什么？”

“项圈丢了。”

埃布尔刚回答完，便停了下来，一手扶住尼格瑞姆的屁股，另一手弯下腰来在厚厚的沙土里摸索。

尼格瑞姆这才想起来，埃布尔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当然也来不及取下项圈，他伸手在埃布尔的脖颈处摸索了一下，果然空空荡荡的，这叫他也开始有些不安。

好在埃布尔立刻就将项圈从沙土里摸了出来，他变成龙的时候就注意了一下项圈飞出去的位置，在这里打转了一会儿，果然找见了。

“我找到了，主人。”埃布尔说，两个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埃布尔把项圈交到尼格瑞姆手里，皱着眉头心疼地说道：“崩坏了。”

尼格瑞姆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果然如此，金属扣变弯了，埃布尔常扣的那一格也从侧面断掉了，不过说实话，这已经是材质非常不错的表现了，不然就埃布尔变龙的速度，劣质一点的项圈恐怕已经断成了好几节。

埃布尔叫尼格瑞姆抓住项圈，他伸出手轻轻一捏，金属扣就变回了原来的形状，尼格瑞姆帮他重新戴了回去，不过没办法扣紧在喉结上了，只能歪歪扭扭地搭在脖子上。

但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埃布尔背起尼格瑞姆，嘱咐他在自己肩膀后面躲好，随后便用最快的速度朝边塞堡垒的方向赶去。

天色受了沙尘暴的影响，分不清昼夜，尼格瑞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到达的边塞堡垒。

二人进入的时候受到了守卫的盘问，不过想来也是清楚他们刚刚遭受了什么，守卫的语气算不上严厉，幸运的是尼格瑞姆伪造的身份证明一直带在身上，解释了自己是第一次来刀锋王国的商人后，守卫便将灰头土脸的二人让进了门。

边塞堡垒一开始是刀锋王国用来防卫外敌的屏障，然而除了和辰星王国因为追求力量的理念不同而有些不愉快之外，大陆上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国家之间都很和平，沙漠里的魔兽也基本不来骚扰人类，于是渐渐地，边塞堡垒变成了一个检查来往行商的关口。

不过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并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检查，于是被轻易地放进了位于边塞堡垒后方的希娜镇，这里通常是商贩们进入刀锋王国后进行停留补给的第一站，有着和荒凉戈壁格格不入的热闹和繁荣。

尼格瑞姆当然也没忘了向边塞堡垒的卫兵们报备了迈勒等人的事，并请他们转告，货物丢了没关系，阿尔巴和他忠心的仆人会在希娜镇一直等待他们。

像尼格瑞姆这样会记挂同伴的有良心的商人不多见，埃布尔还因此从卫兵那里得到了几件不太合身的衣服。

边塞堡垒并没有额外的供他们清洗身体的地方，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只好灰头土脸地进了希娜镇，好在和他们一样赶上了沙尘暴的人不少，他们两个并不算太突兀，也顺利地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旅馆的老板娘对他们非常热情，尼格瑞姆猜对方大概并不是看清了他脏兮兮外衣上精美的刺绣，而是误以为埃布尔脖子上的项圈镶嵌着真的绿宝石，好在尼格瑞姆身上的确有几个金币，没有叫老板娘的热情白费。

这里的水很贵，装满一个浴桶就要三个银币，幸亏尼格瑞姆在前一天晚上及时和埃布尔坦明心意，两个人能凑合一起洗，在这拮据的时候不至于还要在洗澡水上浪费。

就是埃布尔有些难熬，又觉得幸福又觉得痛苦，等尼格瑞姆睡着了，他还要爬起来给任性的主人洗衣服。

两个人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出门购买了一些食物和饮水，给埃布尔换了一身衣裳的同时修好了项圈，又去边塞堡垒打听了一下，但仍旧没有迈勒等人的消息。

埃布尔对尼格瑞姆道：“迈勒要顾及其他人的速度，还带着三个普通人和好几车货物，恐怕不会那么快到达边塞堡垒。”

尼格瑞姆皱眉道：“那就只能先在希娜镇打探一下消息了，另外得联系一下维斯那边，他说会派人到附近来接应的。”

埃布尔点了点头。

尼格瑞姆却又忍不住道：“还是希望不要在希娜发现和那药有关的东西，如果在这样偏远的地方都出现了例子，那么刀锋王国现在的情况恐怕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了……”


第103章 第四天第，补完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在希娜又呆了一天, 这里的商贩很多, 剑士也不少，然而并没有发现维斯在信中所说的那种情况。

尼格瑞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担忧还是放松一些, 不仅因为禁药的事情，更因为不论是迈勒还是维斯，两拨人都没有出现，不过在那之前，他不小心染了一场小感冒。

起因是晚上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埃布尔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烫，尼格瑞姆半夜睡觉的时候热得忍不住偷偷蹬了被子，而等埃布尔发现重新给他盖上的时候, 希娜寒冷的夜晚已经叫尼格瑞姆了解了它的威力，第二天一早他便觉得晕晕沉沉, 爬不起来了。

埃布尔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好在亲了亲尼格瑞姆后，埃布尔发现他病得不重，只要吃点药, 应该就能很快好起来。

但埃布尔既不敢把尼格瑞姆一个人放在房间，又不敢背着他在外面到处跑，一时有些为难。

尼格瑞姆一旦生了病就很难保持平时的清醒了，他才不管埃布尔在烦恼什么，抱着对方不肯撒手，嘟嘟囔囔地一边亲他一边抱怨自己头疼。

埃布尔知道他的主人在病中有多么任性，虽然这一点他也很喜欢, 但眼下实在不是好时机，他只得抱着尼格瑞姆哄了一会儿，说道：“不然我先去给您弄点吃的来吧？饿着肚子可不行。”

尼格瑞姆哪里愿意吃饭，咬着埃布尔的脸颊含含糊糊道：“我不要吃饭，吃你就行。”

埃布尔红了一下脸，还是打算下楼去弄点食物，顺便拜托旅馆的人帮他去买些药回来。

这里的食物大多是干的馍馍，还有腥气极重的骆驼奶，两者都极受尼格瑞姆排斥，前两天尼格瑞姆都是逼迫自己用馍馍蘸水吃，而且每顿吃得都非常少，现在生了病，恐怕更不愿意吃这些了。

埃布尔去旅馆的厨房转了一圈，发现竟然有肉汤和葡萄，于是花钱买了下来，又托付厨娘的小女儿去替他买药，这才端着食物准备回到房间去。

旅馆的一楼是一个小的餐厅，老板娘会在这里贩卖食物和酒水——当然也是十分粗糙的食物，于是当埃布尔端着肉汤路过的这里的时候，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埃布尔长得高大，骨骼和肌肉也非常健壮，但他实在是太英俊了，当人们把目光放在他的脸上时，就很容易忽略一些事情。

一个半醒不醉的肥胖男人摇摇晃晃地朝埃布尔走了过去，并在埃布尔打算无视他的时候挡在了他的面前。

“小子，你这些东西哪里来的？”那个男人打了一个嗝，浑身臭烘烘的。

他的身高才到埃布尔的肩膀，横着看倒是比埃布尔宽上不少，他斜着眼睛看埃布尔，说道：“愣着干什么？你想要拿到哪里去？还不快端到我桌上。”

埃布尔面无表情，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得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那个胖子在对上埃布尔视线的一瞬间清醒过来，他的两腿开始发软，但他却愚蠢地将那归之为劣质啤酒的作用，反而因为埃布尔的反应恼羞成怒，哼了一声后试图直接伸手去拿盘子里的葡萄。

然而就在他那只脏兮兮的手快要碰到水润的葡萄之前，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的事，那个至少有三百斤的肥胖男人便直接倒飞了出去，砸坏了大门后直接滚到了旅馆外的大街上。

“啊！”老板娘尖叫了一声：“我的门！”

埃布尔收回腿，冷冷的看了一眼老板娘，端着食物上楼去了。

除了老板娘的惨叫外，整个一楼鸦雀无声，原本因为以为埃布尔是个花架子而蠢蠢欲动的那些人瞬间安分下来，就好像刚才心生歹意的人根本不是他们一样，开始埋头苦嚼干瘪的面饼。

可惜的是，虽然为了葡萄和肉汤还揍了一个人，这两样食物也没能讨得尼格瑞姆的欢心，可怜的领主大人吃什么都是苦的，甚至觉得和埃布尔的亲吻也变苦了。

埃布尔只好极尽耐心地哄他的主人吃了一点东西，又板着脸付了修门的钱，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个金币——自从埃布尔跟随了尼格瑞姆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钱而感到窘迫。

下午的时候，老板娘没好气地上楼来告诉他，替他买药的小姑娘回来了，让他自己下楼去取，埃布尔好不容易摆脱了格外粘人的主人，取完药再次路过一楼的时候，又看见了熟人。

上午被他踢出门外的胖子再一次出现在了旅馆里，他似乎毫发无伤，而且看上去非常兴奋，他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埃布尔，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埃布尔皱了皱眉，对方的情况很不对，他上午那一脚虽然收了力道，但至少踹断了他两根骨头，就算是个剑士也该在家躺上一个星期了，这个胖子明显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一天不到的时间就恢复原状？

但有一件事不用想，对方一定是冲着他来的，埃布尔还赶着上去给尼格瑞姆喂药，当下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不等那胖子走近，便再次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

那个胖子毫无疑问的再次沿着上午的轨迹飞了出去，但踹上那人的瞬间，埃布尔脸上不由得出现一丝诧异，这人的体质和上午有了极大的差异，如果不论战斗力而只说天赋的话，他现在的体质已经能叫他有机会成为一名剑士了。

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埃布尔稍一驻足，仍然觉得喂尼格瑞姆吃药更重要一些，于是又转身准备上楼，但他才走了两步，身后的尖叫和吵闹声便又叫他停了下来。

那个胖子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面红耳赤，额角青筋绽起，瞳孔一片混浊，他原本应该继续上来纠缠埃布尔，但不知为何，他却突然把拳头对准了旁边的路人，只一拳便叫一个穿着华丽的商人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他连续打倒了两人，路人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人疯了，他们尖叫着四散逃开，而那胖子不依不饶地揪住一个跌倒了的女孩儿，正要一拳打上她的眼睛，一柄阔剑却突然出现，果决地斩断了他揪着女孩儿的那只手。

女孩儿得救，哭叫着连滚带爬的逃开了，而在看清突然出现那人是谁的一瞬间，埃布尔不禁愣在了原地。

第104章 第五天

在埃布尔真正成长起来, 足以保护尼格瑞姆之前，尼格瑞姆一直依赖着另一个人。

剑士艾伦曾因为欠了尼格瑞姆一个人情而承诺为他效命十年, 在尼格瑞姆要求他收埃布尔为学生后, 这个期限变成了三年，也就是在尼格瑞姆十七岁那年, 艾伦告别了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埃布尔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异国他乡重新见到艾伦，但这似乎又理所当然，这里毕竟是刀锋帝国, 一个剑士出现在刀锋帝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少年时的尼格瑞姆急于掌控埃布尔的一切，他不允许埃布尔将艾伦当成老师，也不允许埃布尔太过尊重对方, 他叫埃布尔知道艾伦之所以会教导他只是因为尼格瑞姆, 埃布尔因此产生的尊敬感激亦或是崇拜都只能是尼格瑞姆的。

埃布尔一向听话，所以再次见到艾伦，他并不十分激动, 只觉得像是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心中有几分亲切。

距离艾伦离开他们已经过去了四年, 这位金发碧眼的剑士看上去变化并不大, 他在陪伴尼格瑞姆的时候就已经满脸沧桑, 永远惫懒又颓唐，现在也差不多，只不过眼中多了一分精光，让他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被艾伦砍断了手的胖子大叫了一声, 但并非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愤怒，他面目扭曲，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举着那只疯狂往外淌血的断手再一次朝艾伦扑了过去。

而艾伦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再次举起了剑，不过这一次他的剑刃直朝着那胖子被肥厚脂肪掩护着的脖颈，他似乎不想再和对方纠缠，打算直接杀了他。

埃布尔对这胖子没有一丝好感，而且除了尼格瑞姆外，其他人类的死活他都并不放在心上，所以他根本无所谓艾伦杀不杀对方，他只打算在艾伦把事情解决后上去打个招呼。

但显然有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艾伦的剑在彻底落下前被另一柄阔剑挡住了，与此同时，那不知死活的胖子被一脚踹飞出去，远离了战圈。

“你们刀锋帝国的剑士可以平白无故在大街上杀人吗？”

埃布尔一愣，没想到迈勒他们也来了，而且还正和艾伦撞上。

迈勒屁股后面还跟着长长的车队，但他显然很看不惯艾伦想要当街杀人的行为，直接冲上来拦住了对方。

艾伦大概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拦他，愣了一下才道：“那个人他吃……他已经疯了，如果不杀他，他就会杀其他人。”

这种话实在没有逻辑，迈勒沉着脸道：“一派胡言。”

就在这时，被迈勒踹飞出去的胖子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抱着自己的断腕惨嚎起来：“我的手！我的手！呜啊啊啊我的手怎么没了？！”

艾伦眉头一皱，隔开迈勒的剑，又往那胖子的方向走去，迈勒怎么会允许他再次伤人，立即上前拦住，和他纠缠起来。

两个人略微动了一下手，脸上便都显出惊讶的神色来，艾伦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大街上碰见一个陌生的大剑士，而迈勒则是心惊对方似乎还要比他强上一些，不愧是囊括了全大陆百分之九十剑士的刀锋王国，随随便便都能遇到这么厉害的人。

街上的行人早已经逃光了，眼见两人越打越认真，几乎要动上真格了，埃布尔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说道：“不要打了，都是误会。”

埃布尔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艾伦和迈勒立即停了手，又不约而同地朝埃布尔问道：“你在这里？领主大人/尼格瑞姆呢？”

艾伦和迈勒一愣，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们认识？”

艾伦：“？？？”

迈勒：“？？？”

两个人都是满脸问号，又同时道：“你什么人啊？”

埃布尔：“……”

眼见着两个剑士要因为对方总是学自己说话再次打起来，埃布尔只好道：“先进来再说吧，主人生病了，我先上去喂他把药吃了。”

迈勒应了一声，警惕的瞥了艾伦一眼后回头去招呼后面的人了，艾伦却是眉头一皱，说道：“刚才那个人……”

他扭头看了一下，却发现刚才还躺着那个胖子的地上只留下了一片血迹，人已经趁他和迈勒纠缠的时候悄悄逃走了。

艾伦眉心锁得更紧，但还是收起了武器，一言不发地进旅馆去了。

埃布尔下楼耽误的时间太长，还上楼就要给尼格瑞姆喂药，闹得尼格瑞姆好大不高兴，乱七八糟冲他发了一通脾气，埃布尔实在受不住，只好把责任全部推到了迈勒和艾伦身上，表示如果不是他们俩，他早就上楼来陪自己的主人了。

尼格瑞姆浆糊一般的脑子在听见迈勒和艾伦的名字后勉强转动了起来，说道：“迈勒他们来了？还有艾伦，艾伦怎么会在这里？”

埃布尔抱着他，给尼格瑞姆擦了擦头上的薄汗，说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巧遇？这里毕竟是刀锋帝国，艾伦身为一个剑士出现在这里也正常。”

埃布尔想了想，还是又把那个诡异的胖子的事向尼格瑞姆说了：“他很奇怪，不仅是身体上的变化，他的神志似乎也不清晰，迈勒和艾伦就是因为他打起来的。”

尼格瑞姆在听到埃布尔所说的那个胖子的症状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说道：“这和维斯信里说的情况有关吗？”

如果是平时，尼格瑞姆大概早已经推断出了一大串信息，但现在他的脑子实在转不动，只躺在埃布尔的怀里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埃布尔看着自己主人苍白的小脸，心疼坏了，亲了亲他的眉心，又亲了亲他干燥的嘴唇，安抚道：“您刚刚吃了药，要好好休息才行，这些事可以之后再想，先睡一觉吧。”

尼格瑞姆无力地点了点头，被埃布尔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又给他把被子紧紧的掖好，埃布尔在被卷成团的尼格瑞姆旁边侧躺了下来，将手搭在他身上让他安心。

尼格瑞姆显然还是不舒服，他哼唧了好一会儿，突然闭着眼睛说道：“亲一口。”

埃布尔：“……”

埃布尔快被甜死了，他的嘴角无法控制地扬了起来，听话地凑上前去亲了尼格瑞姆一口，他的主人这才心满意足地不再哼哼，开始试图睡觉。

把尼格瑞姆哄睡之后埃布尔才下楼，迈勒已经把整个旅馆都盘了下来，货物也安顿好了，所有人都在吃饭，艾伦也还在，不过气氛有些诡异。

芬德里和其他侍卫坐在一起，迈勒和艾伦单独坐一个桌，迈勒戒备地盯着艾伦，而后者正一脸懒散地喝着旅馆提供的劣质啤酒。

埃布尔走上前去，说道：“主人已经休息了，人是齐的吗？”

芬德里看了埃布尔一眼，说道：“是的，没有人员伤亡，货物也都找回来了，进入堡垒接到守卫的消息后我们就直接来了希娜，向导已经离开，西勒去休息了。”

埃布尔点了点头，朝两名大剑士坐着的地方走去。

埃布尔的到来叫两个人都看向他，不过这一次谁都没有说话，想来是又怕异口同声。

埃布尔无所谓他们之间奇怪的气氛，只介绍道：“这是现在受雇于主人的大剑士迈勒，这是曾经效命于主人的大剑士艾伦。”

埃布尔刚被尼格瑞姆捡到的时候，艾伦的大剑士身份还向所有人隐瞒着，直到他离开前一年，埃布尔的实力成长起来，才意识到这名教导他两年的剑士其实是一名大剑士。

两名大剑士这才知道对方的身份，对对方的防备也稍稍降低了一些，迈勒也认识到对方恐怕的确比自己厉害，毕竟他才突破大剑士一年不到，而对方此前就已经作为大剑士为龙之领主卖命了。

迈勒简单说了一下埃布尔带着尼格瑞姆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因为沙尘暴太过猛烈，向导因为不小心呛了沙呼吸不过来而晕了过去，之后沙尘暴减弱，迈勒一行人没有向导的指引也不敢贸然行动，直到向导醒来，他们才开始冒着风沙寻找尼格瑞姆二人和被掩埋的货物。

迈勒知道以埃布尔的实力带着尼格瑞姆先行离开并不难，所以他们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去找人，但找货物确实麻烦，哪怕他们十几个人都是剑士，在需要保护三个普通人的情况下，也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货物全部挖出来。

“之后因为风沙太大，什么都看不清，我们又走了一些弯路，好在食物和水都很充足，所以算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边塞堡垒。”

埃布尔点了点头，说道：“主人不习惯这里的食物，一直吃的很少，做一些点心准备着吧。”

迈勒应了一声，埃布尔又去看艾伦：“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又或者您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助吗？”

艾伦把杯里浑浊的酒一饮而尽，朝埃布尔道：“我是来找尼格瑞姆的，如果你也看过了信的话，我就是维斯的接头人。”

——

尼格瑞姆用眼睛瞪了一下埃布尔，示意他把盘子拿走。

埃布尔假装没看见，并且无视了艾伦直勾勾盯着盘子的眼神，拿起一块点心喂到尼格瑞姆嘴巴跟前，劝说道：“这是盖登样式的点心，没有奇怪的味道，而且刚刚出炉，您就稍稍吃一口吧。”

尼格瑞姆撅起嘴，说道：“我不吃！”

埃布尔只好使出那一招，睁大了自己的绿眼睛去看他的主人。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扛不住咬了一口，之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吃了。

艾伦看着尼格瑞姆那丝毫没有变化的挑食劲儿，忍不住疯狂暗示道：“其实我也还饿着呢。”

谁知埃布尔根本没有理会他，把尼格瑞姆咬剩下的那大半块点心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剩下的一盘递给迈勒端走了。

艾伦：“……”

尼格瑞姆看着艾伦那一如既往的能吃劲儿，忍不住想，搞了半天你就是维斯的老师，难怪维斯那么能吃……

尼格瑞姆睡了一觉后病好的七七八八了，便下楼来见艾伦，他从前对艾伦的身份有过猜测，但没有想到对方会是维斯的老师，不过这样一来，维斯会对他写信求助的原因就很清楚了。

艾伦虽说离开了盖登，但多少会对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有些关注，一定也知道尼格瑞姆在他离开后的成就，再加上从韦斯口中听到了尼格瑞姆的名字，尼格瑞姆可能也是他最后能想到的可以求助的人了。

“现在刀锋帝国的情况究竟如何了？你和维斯又是什么身份？”尼格瑞姆道：“我可不相信你们只是刀锋帝国的普通居民，还有埃布尔向我说今天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和这次事件有关吗？”

艾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迈勒三人，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迟早会瞒不下去的……刀锋帝国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戒严了，但事态仍在继续恶化，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也是吃了那种药。”

艾伦看向旁边一头雾水的迈勒，说道：“那种药可以治愈所有伤势，包括陈年旧伤，刀锋帝国有很多剑士，自然也有很多受过伤，为再也无法战斗而苦恼的人，所以他们吃了那种药。”

“他们的确恢复了战斗能力，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大，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开始失去理智，”艾伦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他们有时清醒有时疯狂，但总体而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开始造成巨大的破坏，伤害了无数无辜的人，一开始我们也是打算将他们抓起来进行治疗，但后来发现我们并没有这个能力，为了减少受害者，我们最终只能决定杀掉那些无可救药的人，而那些秉性正直，尚还能保留一丝清醒的人，我们给他们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

艾伦的话虽然简单，但大家都能听出其中的惨烈，迈勒的脸色也阴郁了下来。

艾伦道：“我原本以为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个男人也跟其他人一样，但现在想想，其中似乎又有些区别，那个男人看上去并不会剑术。”

埃布尔肯定了这一点：“他今天上午是被我打伤的，我确定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人。”

艾伦愣了一下，随后表情越发凝重了。

原本这药只针对剑士，还算可以控制，但如果连普通人都能受它影响的话就太可怕了，有几个人能够保证自己不受力量的诱惑呢？而在周围的人都变得强大后，那些原本没有变强意愿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也只能被动接受这种药物，如果事态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整个刀锋帝国——不，应该说整片大陆都会陷入疯狂。

迈勒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之间放过了一个多么危险的家伙，脸上不由出现懊恼的神色，又冲艾伦道歉道：“实在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看见你要杀人……我误会你了，真抱歉。”

艾伦冲他摇了摇头：“正义的行为没有错，只是误会罢了。”

迈勒羞愧难当：“导致了错误结果的正义也不值得宣扬，实在是太抱歉了，不过我们这一次跟随领主大人来刀锋就是为了帮助你们，你放心，事情一定会解决的！”

如果事情真的能像迈勒说的那样顺利就好了，艾伦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对尼格瑞姆道：“至于维斯的身份，你猜的没错，他并不是一个普通平民。”

维斯全名维斯·阿克里斯，是刀锋帝国最年轻的伯爵，爵位虽然不是最高，但他的身份大有来头，他的母亲姓卡斯特拉，是刀锋帝国皇帝的妹妹，也就是说，他是刀锋帝国皇帝的外甥，因为他父母死的早，所以他一直住在皇宫里，和自己的三个皇子表哥一同长大，也和刀锋帝国的皇帝陛下情同父子。

“而我没有什么别的身份，”艾伦说道：“我只是他的老师，为皇帝陛下效命，仅此而已。”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维斯的来头的确很大，大到令他诧异，但他绝不相信艾伦仅仅只是一个老师：“那么请问，我能知道一位刀锋帝国受宠伯爵的老师究竟为什么会奄奄一息地出现在金羽王国边境吗？”

艾伦：“……”

艾伦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好吧，我承认，我的确也做一些其他的工作，但老师这个身份是主业。”

尼格瑞姆得到了真话，这才满意地放过他：“情况我大概知道了，维斯只是派你来辅助我的吗？”

艾伦道：“我可以辅助你，如果你需要的话，但事实上维斯希望我能带你去王都，那边是药物最先冒头的地方，也是现在情况最严重的地方。”

尼格瑞姆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维斯说过刀锋的皇帝并不希望有其他国家的人插手这件事。”

艾伦点头道：“的确如此，但除开皇帝陛下和储君外，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二皇子是储君？”

按理来说不应当呀，就算是金羽王国，当出现两个王子的时候，国王的位置也是会落在大王子头上的——若非如此，小迈尔威斯也不至于处心积虑地谋害他的哥哥。

艾伦显然知道尼格瑞姆在疑惑什么，但他并不很想谈论这个问题，只道：“这并非我们需要关注的事。我原本打算和你们接头后就立即带着你们去王都，但希娜镇也出现了那种药，而且还疑似出现了变化，看来我们得在这停留一两天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储君的事，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且不说药物发生变化的事，希娜镇已经是刀锋帝国的边境了，这里聚集了太多商队，就算是想要阻止药物继续流向其他地区，也得把向那男人贩卖药物的人揪出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尼格瑞姆定好下一步的计划后便叫其他人去休息了，西勒虽然已经睡了很久，但仍然累得要命，立刻离开了，芬德里连忙跟上他，大剑士迈勒虽然精力异于常人，奔波了好几天也有些吃不消，回房间泡澡去了。

艾伦原本也打算去休息，却被尼格瑞姆拦了下来。

“你知道埃布尔的身份，”尼格瑞姆道：“所以有些事我不会瞒着你。”

尼格瑞姆刚当上领主的那年冬天，他为了解决哈伦镇的镇长而设下了一个圈套，原本应该由艾伦来配合他的计划，但艾伦为了考验埃布尔并没有出手，也因此意外得知了埃布尔黑龙的身份，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也是除了尼格瑞姆外唯一一个知道埃布尔身份的人类。

艾伦不仅皱了皱眉，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又和埃布尔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尼格瑞姆并没有瞒他，将蓝龙阿伦汉斯和龙族的计划全数告知，艾伦越听脸色越凝重。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这次的事件多半是由你口中那头蓝龙做出的了，”艾伦摇着头道：“刀锋帝国现在和其他国家没有任何矛盾，而如果是帝国内部的权利争斗，以这个国家人民的性格，也没有人能想得出这样的手段。”

维斯他们还曾经试图推断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如果是龙族的话，那也难怪他们最后一无所获——谁能想到消失在大陆上几千年，已经成为了传说的龙族会突然出现，还针对刀锋帝国做出了这种事呢？

“更严重的问题是，我觉得龙族的准备恐怕已经做到了最后阶段，”尼格瑞姆说：“从内部征服大陆的计划既然已经落空，那么恐怕在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直接向大陆发动进攻了。”

“埃布尔可以拦住龙岛上最强的那一头黑龙，但其他龙却只能交给大陆上的其他人对付。”

艾伦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放在之前，那么我将告诉你，刀锋帝国从不畏惧战争，但现在刀锋帝国的战斗力受到了极大损耗，而且在事件解决之前，这样的损耗还将越来越多……看来这就是那头蓝龙的打算了。”

这样一想，刀锋帝国现在的情况几乎坐实了龙族即将在不久之后发起强攻的推测，尼格瑞姆也不由得沉下脸，说道：“现在已经不是担心有人会浑水摸鱼的时候了，我会通知辰星王国，也会让金羽那边做好准备，我想你应该有那个能力说服刀锋帝国的皇帝吧？”

艾伦点了点头：“这不难，皇帝陛下是个英明的君主，他会相信我们的，但即便他相信我们，眼下的事情不解决也一样是徒劳。”

尼格瑞姆应了一声：“明天就想办法把那个服了药的人揪出来，但别杀了他，想要研制解药，必须得有一个实验品才行。”

艾伦明白他的意思，在和他商议了一下之后的行程后便离开了，尼格瑞姆则是和埃布尔回房间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迈勒和艾伦便带着人出了门，希娜镇不大，那个胖子的特征也十分明显，当天下午他们便把人带回了旅馆。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又在发疯，险些杀了他的邻居，”迈勒拧着眉头道：“现在看上去似乎好一些了。”

事实上也只是好一些而已，胖子被迈勒和艾伦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一动不能动，他现在看上去虽然没有攻击别人的想法，但脸色通红，眼珠外凸，看着并不像昨天被迈勒救下后那样清醒了。

艾伦皱着眉头道：“他这样的情况我在那些剑士身上见过，这证明他保持清醒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短了，但这种表现最快都是在服药一周后才会出现……”

尼格瑞姆说道：“兴许是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

这倒很有可能，剑士的体质和普通人不同，他们对很多毒物都具有一定的抗性。

尼格瑞姆冲站在一旁的西勒道：“魔法师，到你上场了，去看看他的情况。”

西勒面有菜色地看了尼格瑞姆一眼，他有点怕走近后这个满身横肉的男人会突然跳起来伤害他，但又十分好奇尼格瑞姆他们口中所说的药剂，然而这个男人又是真的又脏又臭……

矫情的前王子殿下嫌弃了半天，磨磨蹭蹭不肯动弹。

尼格瑞姆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说道：“数到三不动就把你送回金羽王国当国王。一——”

不等尼格瑞姆喊出二，西勒像屁股着了火一样“噌”地一下就冲了上去，一边抓着迈勒的手腕壮胆，一边瘪着嘴开始仔细观察那个胖子的情况。

芬德里：“……”

看得出来西勒是有多不想当国王了，真不知道他以前谋划那么多究竟是在忙个什么劲儿。

艾伦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压低了声音冲迈勒道：“尼格瑞姆刚才在用什么威胁他？当国王？你们金羽的国王这么招人嫌弃？”

迈勒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件事，只好尴尬地耸了耸肩。

西勒仔细检查了那人的眼睛和舌头，又探了他的心跳，最后冲尼格瑞姆道：“他的神志受到了影响，心跳很快，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我知道一些能够导致类似症状的药草。”

尼格瑞姆道：“你知道他不是因为误吃了什么草药才会变成这样的。”

西勒抿了抿唇，说道：“大陆上现在暂时还没有发现能够显著改善体质以及治疗所有伤口的药物，按照您的说法，能造成这种效果的只有可能是龙族那边的东西。”

尼格瑞姆道：“你能想办法解决这个疯症吗？”

西勒道：“我可以试一试。”

说话间，那个胖子终于渐渐清醒过来，他有些混乱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看见埃布尔和艾伦时猛地瑟缩了一下，惊恐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

随后他又看见了迈勒，忙不迭地向他求助道：“求求你救救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谢谢你！救救我吧！”

尼格瑞姆挑眉道：“虽然只过去了一天，但他在那种情况下能把迈勒的长相记得这么清楚吗？”

艾伦闭了一下眼，说道：“这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事情，用过那种药的人记忆力会变得非常好，他们会清楚地记得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并且觉得自己迟早能够控制住情绪，事实上，很多人在被我们抓捕的时候会进行反抗，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有问题，他们认为只要熬过了这段疯狂的时间，他们就会彻底恢复。”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事实上呢？”

艾伦摇头道：“剑士的破坏力太大了，我们没法等到最后看结果，在发现他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的时候，我们就开始采取手段了。”

艾伦看向那个胖子，说道：“不过这下有了一个可以做实验的人，我们可以看看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个人会是好心，最后真的叫这些人恢复。”

西勒闻言，小声说道：“这还用看吗？对脑子的损伤当然是无法修复的，虽然那个药好的一面很神奇，但我猜那是一种对身体器官的刺激，相当于狂化药剂……狂化药剂你们知道吗？”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安娜·奥瑟多就是因为这种药剂才会死在马鲁斯·帕冯尼手上。

西勒见尼格瑞姆点头，笑了一下，说道：“虽然这个药比狂化药剂要好，其他身体器官在受了刺激后不仅能爆发出原本没有的力量，也会增强恢复力，但大脑却是不行的，它被刺激只会叫人变得更加敏感，而不会修复什么，就算加大好的那一面的作用，也只会叫人变得越来越敏感，直到疯掉。”

西勒喃喃自语地说道：“不过这样就和他们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的症状冲突了……我得再研究一下。”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看来带西勒来是个正确的选择，他虽然在其他方面都极不靠谱，但在这种研究上却有自己的想法。

尼格瑞姆重新看向那个胖子，他已经意识到了迈勒这次不会再救他了，脸上充满了绝望。

尼格瑞姆没打算浪费时间，直接问道：“你的药是从哪里买的？”

胖子愣了一下，随后立刻道：“药？什么药？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没有，我没有吃药！”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说道：“你不愿意说？是因为那个人威胁你了？还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刀锋帝国的人在围捕服过药的人？”

胖子紧张地看着尼格瑞姆，嘴巴却闭得像蚌壳一样紧。

迈勒皱起眉，冲那胖子说道：“我们是想要救你，不是要害你，你不把事情说出来没有人能帮你。”

那胖子因为的确被迈勒救过一命，有几份信任他，于是急切地冲他道：“阁下，我知道您是想救我，您只要放了我就行了，真的，我不会再发疯了，你放了我吧！”

艾伦看了那胖子一眼，对表情复杂的迈勒说道：“没用的，他跟那些人一样觉得自己没事，他是不会说的。”

尼格瑞姆冷漠地看着那人，随后向埃布尔抬了下手：“你把他拖到后面去问吧，反正他吃了药，体质已经接近剑士了，不会轻易死掉的。”

埃布尔点了点头，上前去把那个胖子提了起来，像拎着一袋棉花一样拎去了后院。

迈勒愣了一下，不由道：“埃布尔能问出什么来吗？”

西勒也忍不住好奇地朝后面张望，芬德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好像已经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似的。

艾伦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道：“盖登以前被称作无主之地，尼格瑞姆花了很大的力气收服它，那段时间埃布尔除了帮尼格瑞姆解决一些麻烦外，最常做的事就是担任刑讯官。”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落在埃布尔手上，就没有问不出来的话。”

只是这样说似乎并不能叫人们知道埃布尔的手段，西勒还在那里傻乎乎地道：“埃布尔竟然这样厉害吗？”

迈勒也只是很惊讶埃布尔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艾伦也不能告诉他们埃布尔还会吃人，只得沉默下来。

埃布尔似乎堵住了那胖子的嘴，前厅的人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但很快他就回来了，似乎还抽空去清洗了一下身体，西勒注意到他银白色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

“主人，他是从一个商人那里偷来的药，也是从那里偷听到吃过药的人正在被围捕，对方似乎准备拿这些药做一笔大生意，打算这两天就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真的叫这批药流通到外面去事情就麻烦了，其他国家的人不知道有这种药还好，如果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人的**是没办法被压制的，尤其是刀锋帝国现在并不能真正拿出证据证明这些药最终会让人永远疯狂。

尼格瑞姆冷静道：“他既然是偷的，应该知道那些药究竟有多少。”

埃布尔道：“他说有一个两尺大箱子，里面有很多瓶这种药，他没有细数，而且怕被追查并没有拿走瓶子，只是喝了底层的一瓶后又把瓶子放回去了。”

尼格瑞姆道：“他还记得那个商人的样貌吗？”

埃布尔摇了摇头，皱着眉说道：“当时他的观察力还很弱，所以虽然现在的回忆很清晰，但只能叙述出来模糊的特征，那是个很瘦的男性商人，他穿着水蓝色的衣服，货物里有很多火石和他不认识的长得奇形怪状的植物。”

“奇形怪状的植物？”西勒一愣，立刻道：“那个商人是个魔法师？”

尼格瑞姆摇头道：“不，应该说他贩卖货品的对象是魔法师，而且他带着那么多火石，证明这东西在那地方很稀少，而且销量很好，那里应该非常冷。”

“一个寒冷但拥有极多魔法师的地方……”尼格瑞姆抬起眼，说道：“抓紧时间，现在就去查。”

“计划这两天内离开刀锋帝国，前往辰星王国北部极地之海的商队。”

众人听到命令，立刻散去，芬德里前去组织侍卫队，迈勒自个儿跑了出去，而艾伦打算动用希娜和边塞堡垒的守卫——这里的商队实在是太多了，光靠他们几个搜查说不定会出现漏网之鱼，而且并不能保证只有一个商队拿到了这种药剂，所有出关的队伍都得拦下来进行检查。

西勒一看大家都走完了，怂唧唧地向尼格瑞姆问道：“那我呢？我也出去找人吗？”

不是他不自信，就他这个小身板儿，找到了人都怕被人套麻袋，而且搞不好半路上就因为人太多而晕倒了。

好在尼格瑞姆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去干那种活，说道：“你和埃布尔一起去后面提人吧，仔细研究一下那个药的情况。”

西勒听到这个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本来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有一个大活人可以研究也是头一回呢，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他会不会趁机伤害我呀？”

尼格瑞姆看向埃布尔。

埃布尔冲尼格瑞姆道：“他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又冲西勒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可以跟埃布尔走了。

西勒兴奋又激动地跟在埃布尔屁股后面去了后院，然后像个麻布袋一样被埃布尔跟那个已经成了血葫芦的胖子一起提溜出来了。

尼格瑞姆：“……？？？”

埃布尔解释道：“血太多，被吓晕了。”

尼格瑞姆：“……”

亏他之前看见西勒兴奋的反应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为一次人体实验而走上歧途，现在看来，他实在太高估这个柔弱的魔法师了。

尼格瑞姆无语地摆了摆手，叫他把两个人提走了。
　

第105章 抱歉今天心态有点崩

尼格瑞姆的命令下得相当及时, 当艾伦赶到边塞堡垒通知卫兵时，那支携带着不明药物的商队正要离开堡垒, 险之又险地被拦了下来，在卫兵的帮助下, 整支商队都被带回了旅馆接受拷问。

商人只是为了求财, 并不真正打算与谁对抗, 所以这一次并不需要埃布尔出场，尼格瑞姆轻松地问出了这批药物的来源。

不出所料, 这名商人就是从王都来的，他在地下黑市遇到了一个神秘的供货商, 对方给他示范了这种药的药效，商人觉得其中有暴利可图, 便花大价钱进了一批药。

当然, 他也没忘了替自己辩解，他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贩卖这种药在刀锋帝国是被禁止的, 也不知道什么副作用。

尼格瑞姆当然不会相信他，刀锋帝国正在抓捕服药的人这件事还没传到边塞堡垒来，那个胖子会在被抓后在他们面前装傻, 只有可能是在偷药时偷听到了这个商人的话。

艾伦把这商人扣押起来的时候，大约是认为自己被抓了别人也不能好过，他又挣扎着告诉尼格瑞姆等人，并不只有他一支商队进了货，希娜还有其他商队也带着同样的东西。

“要抓就把他们一起抓起来！”那个商人声音尖锐的叫道：“都做了一样的事，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罚？！”

这种人尼格瑞姆见的实在太多了, 不过事实上就算他不说，尼格瑞姆也会继续派人在希娜严格搜查这种药物的，当下便懒散地说道：“你去监狱里放心等着吧，他们很快就来跟你作伴了。”

艾伦把人带走后，尼格瑞姆又把那一箱药收了起来，其中果然有一瓶已经空了，想来就是那个胖子偷喝的，他从中挑出十只交给芬德里，让他把这些邮寄给萨皮安提亚，剩下的则是交给了西勒进行实验和研究。

阻断货物源头固然重要，但找出解药也同样不能懈怠。

很快，艾伦那边便接二连三地传来在商队的货物中发现了同样的药品的消息，然而就算他们雷厉风行地将药品没收，把商人关入监狱，也从其他地方源源不断出现新的带着这种药品的商队。

这样抓下去是抓不完的，没有人知道蓝龙手中还有多少这种药，尼格瑞姆当机立断，他们不能再留在希娜耽误时间了，直接去王都揪出蓝龙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艾伦赞同尼格瑞姆的想法，连边塞堡垒都出现了这么多药剂，王都现在的情况恐怕已经比他们预想中的更糟了，他们得快点回去帮助维斯。

艾伦用维斯的手令命令希娜和边塞堡垒的卫兵继续严禁这种药剂离开刀锋帝国，随后和尼格瑞姆他们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了王都。

刀锋帝国的面积大约是金羽王国的三倍，虽然刀锋帝国王都的位置非常偏向西方，也就是相对而言距离边塞堡垒已经相当近了，但赶到那里仍旧花费了尼格瑞姆他们将近半月的时间。

刀锋帝国王都的规模非常壮观，和金羽王国偏向精致的建筑风格不同，这里光是城墙的高度就有大约二十米，而且除了基本的防卫设施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看上去粗犷大气，相当恢弘。

尼格瑞姆和西勒并不怎么欣赏这里的建筑风格，芬德里认为这样的城墙在战争中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而其他剑士们显然非常喜欢这里的气氛。

艾伦将他们带进了城内，众人这才发现这座城里已经戒严了，宽阔的大路上行人稀少，大多都是穿着盔甲的卫兵，店铺都还开着，但门可罗雀，十分冷清。

艾伦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面不改色的将众人带到了落脚的旅店，说道：“我去把你们已经到了的消息告知维斯，你们在这里先休息一下吧。”

艾伦说完便离开了，其他人各自安顿，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回了房间休息，但一直到了下午艾伦也没回来，众人只好先吃了饭再说。

王都的食物要比边境好的多，尼格瑞姆在埃布尔的哄骗下也勉勉强强愿意吃上几口，两个人正腻歪着，一个带着兜帽，用围巾捂着脸的人沉默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尼格瑞姆原先只以为他是来这家旅馆吃饭或住宿的客人，直到埃布尔抬头定定地看向对方，尼格瑞姆才发现这个人竟然在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他在尼格瑞姆桌前站定，从帽檐下露出一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皱着眉和他对视，不知道这个人想要做什么。

两边沉默许久，那个人哑着嗓子说道：“你认识我吗？”

尼格瑞姆：“？？？”

那个人眼神一变，伤心道：“你果然不认识我了，你这个骗子……”

尼格瑞姆：“……维斯？”

维斯没有应声，伤心地掀开了兜帽，又解下了围巾，露出一张尼格瑞姆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脸来：“现在猜出来有什么用呢？我都相当于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真是服了这人了，你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谁能认得出来啊？不过也多亏了维斯这略显智障的举动，尼格瑞姆原以为自己在面对他时多多少少会有几分尴尬，现在这些尴尬全部化作了对维斯的无语。

尼格瑞姆也懒得和这人寒暄了，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干脆地问道：“王都现在是什么情况？艾伦呢？”

维斯刚想张口，尼格瑞姆又道：“不许说和这两个问题无关的事。”

维斯：“……”

维斯不情不愿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道：“现在情况有点严重，吃过药的人太多了，而且我们暂时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个药最终一定会对人体有害，很多人都开始发出质疑……现在你们在街上看到的和平景象已经是皇帝陛下用尽全力镇压的结果了。”

尼格瑞姆看出维斯脸上的纠结，说道：“皇帝陛下的立场现今如何呢？”

维斯看了一眼尼格瑞姆，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敏锐，的确，在你们回来之前，陛下的想法也开始动摇了，但我听说了龙族的事，老师也已经去向陛下禀报了，他是一个睿智的君主，我认为他会相信我们的话。”

然后他又怅然道：“但也不能完全肯定，毕竟他年纪也大了，说不好会老糊涂。”

尼格瑞姆：“……”

维斯道：“事不宜迟，我先带你们去见大皇子和三皇子吧，他们俩至少是支持对外求援的，如果带你去见皇帝陛下他搞不好会把你抓进监狱里去。”

尼格瑞姆慢慢道：“我觉得自己挺安全的，毕竟刀锋帝国的皇帝能把你从小养大，而且忍住了没把你打死，证明他的脾气和修养是真的很不错。”

维斯：“？”

尼格瑞姆道：“不要废话了，带我们去见那两个皇子殿下吧。”

因为刀锋帝国最近出现的状况，两名皇子都住在外面的宅邸，方便及时应对发生的暴动，而等维斯带着尼格瑞姆到达目的地时，两位皇子已经在等待着了。

大皇子三十岁上下，蓄着短短的胡须，蓝色的眼睛里散发着温和的光，看上去沉稳又可靠，三皇子则还是个少年，虽然努力板着脸，但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庞仍旧有几分可爱。

尼格瑞姆冲两人行了一下礼，大皇子立刻道：“不用这样客气，事实上应该是我们来感谢您，谢谢您愿意向刀锋帝国伸出援手。”

三皇子也老神在在地跟着点头道：“大哥说的没错，这便坐下吧，仆人准备了茶和点心，都是金羽那边的样式，请用一些吧。”

四人围坐到桌边，尼格瑞姆简单把他们在边塞堡垒遇到的事情说了，两个皇子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这件事我们其实已经知道了，”大皇子道：“艾伦离开王都不久，这里就出现了普通人发疯的状况，我们后来也追查到了黑市，将那里查封了，但据你们所说，现在仍旧有商队得到药剂，那么看来罪魁祸首并没有落网，而是逃脱了。”

尼格瑞姆并不意外这一点，蓝龙及其擅长水系魔法，只要水源足够大，他就可以在任何时候轻易脱身，更何况刀锋帝国重武轻魔，对魔法更加没有防备，想要靠他们抓住蓝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尼格瑞姆道：“这件事情不用太担心，只要能够再次碰见那人，我有办法认出他，也有办法抓住他，另外药剂的成分也在由我手下的人开始研究了，也许能找出解药来。”

大皇子和三皇子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一些。

尼格瑞姆道：“现在我只需要你们帮我找到那个人。”

说完，他又描述了一下蓝龙阿伦汉斯的外貌特征，两名皇子认真记了，表示马上就会发放给手下的卫兵，一定会尽快把那人抓起来。

“初来刀锋帝国你们一定有很多地方不适应，”大皇子脸上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说道：“可以先休息调整一段时间，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一旦发现那人的踪迹，便立刻通知你们。”

维斯看上去也很信赖大皇子，冲尼格瑞姆道：“大殿下都说了这话，你可以放心地休息几天了，他一定能把人找到的。”

尼格瑞姆刚要点头，紧闭着的门被急促的敲响了，有人在外面说道：“两位殿下，西街又发生暴动了，请派人去支援吧！”
　

第106章 大皇大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用最快的速度点齐了人马赶到西街, 维斯和尼格瑞姆二人也一起去帮忙。

这次的暴动并不是因为又有几个剑士一同发狂，而是部分剑士和那些因这次事件死亡或被抓的剑士的亲人们进行的抗议。

大皇子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之前为遏止这件事而做出的应对, 我们杀掉了部分本就心怀歹意的家伙，而一些正直的剑士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伤害更多人后，便……便自裁了。”

三皇子的脸色有些沉重, 维斯也跟着叹了口气。

“但现在，大约又是背后那人放出的消息，开始有人传言那种药剂其实根本不会让人彻底陷入疯狂，前期的症状只是一些副作用, 等熬过去后他们就会恢复正常, 并且重新得到自己的力量, ”大皇子垂下眼, 说道：“我们都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但我们拿不出绝对的证据, 那些失去亲人的民众激动之下也更愿意相信这种说法，于是王都内开始接二连三的出现类似的暴动。”

大皇子忧虑地叹了口气：“民心上的动摇比纯粹的暴力更难处理，如果事情不能快点解决，给大家一个真相的话，事情恐怕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说话间，他们已经赶到了事发地点，七八个卫兵组成的防线在几十个民众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更何况带头的人还有剑士在内，尼格瑞姆他们一到, 那几个卫兵便被掀翻在地，带来的人连忙补了上去这才没叫他们扑到大皇子跟前来。

大皇子在民众间的声望明显很高，那些人先前还只是无意义的和卫兵们对抗，一见到大皇子，他们便立刻激动起来。

尼格瑞姆听见最前排的那个人高声叫道：“大皇子殿下！您不是最为我们考虑了吗？大家都那样尊敬您，崇拜您，您怎么能和他们一起做出这种事来？！”

大皇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一人道：“神药是无害的！是那位好心的药师大人制造出来拯救我们的！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们呢？！”

大皇子刚张开嘴，旁边的人又哭叫着哀求道：“请您听听他们说的话吧，吃药不会有事的，只是一些副作用而已，求求您把我丈夫放出来吧，您知道他是个好人，他曾经服役于刀锋卫队，他是为了我们国家受的伤呀！不要逼死他，求您了，不要逼死他……呜呜呜呜呜呜……”

“他们说的是真的！求您了！把我父亲放了吧！”

“听见了吗？你们这群恶魔！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你们要为他偿命！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明明……他明明可以活下来的啊，他原本就要得救了！”

如果不是早知这是龙族的阴谋，听到这么多人的控诉，就算是尼格瑞姆恐怕也要动摇一秒，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一样，前者脸上满是是悲痛和愧疚，后者虽然要多些愤怒，但也掩饰不了眼中的悲哀。

维斯撇开眼，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说道：“你知道事情真相不是这样，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那些死亡并不是你的错，而是那个哄骗他们吃下药剂的家伙的责任。”

大皇子悲哀地冲维斯摇了摇头，转头高声说道：“诸位请相信我们，这件事我们已经有了头绪，那种药剂就是一场针对刀锋帝国的阴谋，你们所听到的话也都是假的，我很抱歉，你们所经历的事情，我也同样感觉悲痛，但——”

“你这个骗子！”

“道貌岸然的家伙，你以前做出的承诺都是假的！什么保护我们，庇护我们，是你亲手向我们举起了屠刀！”

“活该你从储君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你根本不配！”

“只会说些漂亮话的家伙，我根本不想听这些，我只要你把他们还回来！”

“滚！”

人群中不知是谁朝大皇子扔出了一颗臭鸡蛋，他躲避不及，正被砸了一身，身上顿时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臭味，三皇子一下子炸了，叫道：“大哥！你们这群混蛋——”

“看吧，他们暴露出本性了！”

“如果我们不反抗的话，他们的刀迟早会砍向我们的！”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条命留着又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们拼了！”

绝望的人们放弃了沟通，转而开始推搡和攻击卫兵，尖叫、哭嚎、呵斥、谩骂，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可恶……”三皇子暗骂一声，这便打算上前去帮忙，和维斯一样，他也是一名剑士。

大皇子连忙拦他，说道：“我们的身份不应该和民众们起冲突，这只能造成更大的误会，叫卫兵们去吧，领头那几个人应该是吃了药的剑士，把他们抓起来，剩下的普通人应该就会散掉了。”

三皇子咬牙切齿地停下了脚步，他看向自己的兄长，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可是大哥，你难道就白白被他们骂吗？还……”

控制不住情绪的年轻人鼻子一酸，抬手试图用袖子去擦大皇子身上的污迹，后者却温和地笑了笑，抓住了他的手，说道：“这些都不算什么，你再一擦，到时候咱们两个都臭烘烘的了。”

尼格瑞姆见状，沉默着朝埃布尔伸出手，后者在陪他出门时总会带着手帕，这次也不例外，尼格瑞姆将手帕递给大皇子，得来了两声谢谢。

大皇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让你见笑了。”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真相罢了，但你是一个好皇子。”

小迈尔威斯要是能有这刀锋帝国的大皇子一半善良，最后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大皇子听到尼格瑞姆的话，却露出羞愧的神情，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好皇子，也不会看着自己的人民陷入当下的绝境了。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人群那边蓦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刚才还和民众一起对抗卫兵的剑士突然发了狂，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自己身边的普通人，尼格瑞姆他们看见时，已经有一个年轻女人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了。

人们尖叫着想要散开，但他们先前挤得太紧了，又被卫兵们包围着，一时半会无法逃离，更可怕的是，像是连锁反应一样，那个剑士发狂之后，人群中的另外几个剑士竟然也接二连三地失去了理智！

这夜晚的街头瞬间变成了炼狱，好几个人倒在了地上，血涂了满地，这时候大皇子再顾不得其他，立刻拔出腰间的配剑冲上前去，高声指挥道：“把普通人放出去！抓住那几个发了疯的家伙！”

卫兵们即刻执行他的命令，但仍旧慢了一拍，一个年老的妇人被推倒在地，而她身前正有一个剑士朝她举起了武器，大皇子见状，一下爆发出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挡在了那老妇人身前。

三皇子见状一惊，立刻叫道：“大哥！小心！”

说话间，那剑士的武器已经挥了下来，而大皇子摆出一个熟练而标准的架势，下意识地想用剑去接这一下。

大皇子的剑术看上去十分熟练且精湛，但他似乎只是个普通人，两柄武器相接，大皇子脸上立刻出现了吃力的表情，而几乎是一秒都不到，他手中的剑便被剑士的巨力斩断！万幸，就在大皇子也跟着要被劈成两节的时候，三皇子赶到了，情急之下，他只能将自己的哥哥一脚踢了出去，转而代替他接住了那剑士的攻击。

“喝啊啊啊！！！”

那剑士因为药剂的作用，力量极大，三皇子同为剑士，额角也是青筋暴起，大喝一声之后才将对方挥开，带到其他卫兵上前来同他缠斗后，三皇子才有功夫去看一看自己兄长的情况。

虽然三皇子是为了保护他哥哥，但那一脚下去还是叫大皇子好不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在看向自己弟弟战斗的背影时，大皇子的脸上难以抑制地出现了落寞的表情，但等三皇子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动作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三皇子忙过来扶他：“对不起！你没事吧，大哥？”

但随后他又气道：“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呢？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你叫我去不就可以了吗？你只是个没办法战斗的普通人呀！”

大皇子脸上笑容终于在此刻出现了一丝裂痕，三皇子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是紧张又是懊悔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大哥，我，我只是一不小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害怕你受伤了……”

大皇子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你说的本来也没有错，是我太冲动了，刚才若不是你赶到，不仅我要死，恐怕那位老婆婆也要遭殃。”

他说着，重新看向混乱的人群，却见刚才那个老婆婆已经趁乱逃走了，这让他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大皇子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心情，说道：“差不多结束了，走吧，去看看。”

真正有能力对卫兵们造成困扰的其实只有那寥寥三四个剑士，在卫兵们的围攻下，他们很快被控制起来，周围还有一些不愿善罢甘休的民众们仍旧留在原地，仇视的看着两个皇子和卫兵们。

大皇子揉了揉眉心，说道：“把他们关进监狱去吧，另外剩些那些普通人……算了，让他们离开吧，他们都是无辜的，也没有能力去做些什么——”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大皇子一愣，看向声音传来的源头，却见两边房屋原本紧闭的大门和窗户都被打开了一条缝，那是这里的居民们，他们原本早已睡下，又被叫骂声吵醒，但看出外面聚集的是什么人后，他们只能关紧门窗，假装已经熟睡，直到大皇子将这群暴民解决，他们才敢探出头来。

刚才那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但很快两边便纷纷传来了附和声。

有人朝还站在原地的死亡剑士的亲人吐了口口水，骂道：“你们的亲人是人，我们的亲人就不是人了吗？把那些疯狂的恶魔放出来，还不是我们这些无辜的人遭殃？！迟早有一天他把你也杀了！”

“别把他们关回什么监狱了，直接将他们杀掉吧！大皇子殿下，我们都是无辜的呀！”

“大皇子殿下，我们也害怕呀！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就要平白无故地被疯子杀掉吗？”

“前两天东街那边还有人被打死了，多可怜呀，谁又来替他喊冤呢？如果不是陛下发放了抚恤金，那些家人受害的人不也得聚集起来反对他们对那些杀人的恶魔从宽处罚？”

那群剑士的亲人们被骂得浑身发抖，愤怒得脸色通红，其中一个女人尖声叫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我的丈夫就是为了保护你们才失去力量的！你们现在怎么能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能说？他们就是活该！”有人叫道：“他们为什么非得这样去追求力量？！我们的国家，我们的陛下难道亏待过他们吗？我们缴的税又在供养谁？！他们平日里接受的尊敬不够多吗？”

“平日里给你们送东西，照应你们的邻居都是不存在的吗？就算不能再战斗，有哪个人给过他们歧视的目光吗？他们不用工作，你们也不用工作，你们拿着抚恤金过上了不愁吃喝的生活，明明已经这样幸福了，为什么非得去吃药，非得去追求力量呢？！”

“他们就是想高人一等！”有人说道：“管不住自己的**，不知道满足，这就是他们活该！大皇子殿下，听听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声音吧，请您尽早铲除这些危险的家伙！”

大皇子张了张嘴，说道：“不，他们不……”

他们不是想要变得高人一等，只是失去力量后的生活落差实在太大了，任何一件在别人看来根本不需要在意的小事都有可能正在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如果有那个能力去战斗的话，谁想要永远躲在后面接受供养呢？

然而此刻群情激愤，不少原本气势汹汹的剑士亲属都被骂跑了，大皇子也无法再说些什么，他只是茫然又失落地看着那些人愤怒激动的脸，到了最后，只能哑着嗓子说道：“我，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他们不仅是曾经为我们奉献生命的战士，也……也是研究解药和药品来源的重要……帮手……”

大皇子艰难地说道：“我会努力将这件事情解决的，我保证，不会太久了，等事情结束，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人们明显不想就这样放弃，但因为大皇子已经给出了承诺，他在众人心中又十分受尊敬和爱戴，他们愿意相信这位从来没有叫他们失望过的大皇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关上门窗，不再偷看或是说话了。

大皇子疲惫地看向那些人就留在原地的剑士亲属，说道：“你们也快离开吧，恐怕等我们一走，你们会遭到大家的报复……那些战士们的确做错了事情，但我相信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抱有恶意，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话。”

“已经死去的那些人我很抱歉，我会向父皇申请抚慰金，还活着的那些也请不要绝望，我们已经开始想办法研制解药了，但你们千万不要再听信那些话，那都是幕后黑手说来骗你们的。”

有人问道：“那吃过解药后他们身上的旧伤还会好吗？还是说又会恢复到原来连重活都不能干的状态？”

大皇子哑然，好半天，只能道：“抱歉，解药还没有研制出来，我也不能保证这些，但能够恢复理智，不再发疯并且活着，我觉得这已经……已经足够了吧？”

那些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大皇子，但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一个接一个地沉默着离开了。

那些被抓起来的剑士仍旧没有恢复清醒，大皇子挥了挥手，示意卫兵们将他们押走，又向尼格瑞姆道谢道：“今天晚上真是太感谢你们能前来帮忙了。”

有一个剑士非常难缠，还是埃布尔帮忙出手将人制住了。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说道：“并非什么大事，而且这不只是在帮你们，也是在帮所有人。”

大皇子温和地朝他笑了笑，赞叹地说道：“你真是一位正直且睿智的领主，边际森林和无主之地能在你手上变成闻名整个大陆的盖登是有理由的。”

“赞谬了。”

大皇子冲维斯道：“今天晚上麻烦你们了，事情我们都已经知晓，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你先带龙之领主回去休息吧。”

维斯闻言，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随后冲三皇子道：“不要惹你哥生气啊。”

三皇子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也好意思对别人说这种话？”

维斯：“你知道你翻白眼的样子像个傻子吗？”

三皇子：“……”

在三皇子暴起锤人之前，维斯一闪身，领着尼格瑞姆二人往旅馆的方向走了：“溜了溜了，不跟小孩儿玩儿。”

三皇子被维斯气得在原地跺脚：“大哥你看他！”

大皇子却是被维斯逗笑了，但那笑容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间，随后便消失在他脸上。

大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着周围漆黑又浓重的夜色，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包围，忍不住忧虑又哀愁地看向自己的弟弟，问道：“小弟，你……你也觉得那些人是自作自受吗？”

三皇子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大皇子说的是那些剑士，他立刻板起脸，严肃地说道：“不能说自作自受，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过后果会这样严重，但他们的确错了，不应该去贪心地追求力量，如果他们足够坚强的话，我们国家现在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动乱。”

大皇子似乎有些释然，但又有些不甘，忍不住说道：“如果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呢？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那我也绝不会怨天尤人，”三皇子坚定地说道：“我会坚守本心，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为这个国家奉献我最后的力量！”

大皇子一愣，脸色却愈发苍白了。

三皇子没料到自己的回答会让兄长露出这样的反应，下意识地问道：“您怎么了？”

大皇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垂下眼道：“没什么，夜深了，我们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三皇子有些莫名地应了一声，走到大皇子身侧陪他一起离开了。

他没有从后面去观察自己兄长的脚步，也就没有发现大皇子的背影究竟有多么落寞和颓唐。

维斯送尼格瑞姆回到旅馆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维斯自己也打了个哈欠，在门口冲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摆了摆手，说道：“我也得回去睡觉了，你们如果要找我的话直接派人去我的庄园，王都所有人都知道我住在哪里，随便问一问就行了。”

他正准备离开，却被尼格瑞姆叫住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维斯转过身，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

尼格瑞姆看着他，问道：“大皇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这个问题叫维斯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了看尼格瑞姆，又看了看埃布尔，有些为难地说道：“埃布尔看出来了？”

尼格瑞姆点头。

在大皇子和那个疯剑士过了一招后，埃布尔便告诉尼格瑞姆，大皇子的姿势和起手都是典型的剑士在战斗中会使用的剑术，因为体质和常人不同，就算普通人也练习剑术，招式和剑士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由此可见，大皇子至少在接受剑术训练的时候，学习的是只有剑士才会使用的剑术。

要么当时他的老师认为大皇子会成为一名剑士，要么就是大皇子当时已经是一名剑士了，但就连尼格瑞姆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大皇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07章 当初的变故

维斯叹了口气：“你们说的不错, 大皇子身上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原本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储君的，所有人都为此感到遗憾。”

“其实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年纪还不大，并不能接触到太多消息, ”维斯道：“但我知道原本我的三个表兄弟都是剑士体质，卡斯特拉这一族就是这样, 所有直系成员，包括我的母亲在内，都是剑士, 所以我们每任国王也都是剑士。”

“那时候我才十多岁, 刀锋帝国发生了一场叛乱，我猜想就是那时发生了什么，总之我再见到大皇子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虽然他很受人民爱戴，但他认为普通人的体质没法应付这么大一个帝国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与其勉强成为皇帝后因为疲惫犯下错误, 不如将这个机会让给真正有能力的人, 他认为二皇子同样有资格当这个储君，于是他让出了这个位置。”

维斯耸了耸肩：“我不太清楚大皇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他在那之后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皇帝陛下虽然不像从前一样器重他, 但仍旧很爱他，人民们也如同往常一样尊敬他，除了他的体质和储君这个位置外，一切都没有变化, 准确的说，其实他现在过得比以前要轻松得多了。”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这个情况有点耳熟。”

维斯：“？是吗？”

尼格瑞姆垂下眼，说道：“大皇子是一个好皇子，也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我觉得他不一定会喜欢轻松的生活，如果有机会，也许他愿意为这个国家付出更多。”

维斯挠着头道：“你这么说也确实，虽然国内出了这档子事挺烦人的，但大皇子因此忙碌起来后，看上去要比往常精神得多了。”

“不过我还是挺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休息的，”维斯道：“从小到大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他一直在为了所有人奔波忙碌，不管人民的愿望多小，只要他能听见，他就会努力去完成，他是一个好兄长，好儿子，好的领导者，但他似乎没怎么对自己好过，简直像个为他人而生的圣人，我怀疑这是老头儿当初的教育出了问题。”

尼格瑞姆：“老头儿？”

维斯：“咳咳……皇帝陛下。”

尼格瑞姆无语道：“一个好皇帝是所有人的福祉，皇帝陛下的教育方式从大局上来说并没有错，身处在这个常人所不能及的位置，总是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代价的，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叫大皇子失去剑士体质的事，如果他无法成为皇帝，那么先前皇帝陛下通过教育赋予到他身上的特质就变成了痛苦的源头。”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我也赞同你的想法，既然已经放弃了那个位置，就应该调整心态好好休息了，”尼格瑞姆弯了弯唇角，说道：“等一切结束后，你这个表弟可以带着你的大表哥离开刀锋帝国，去外面看一看，离开这里也许有助于脱下他潜意识里背负着的责任，如果能找到真正的自我，大皇子一定会轻松不少。”

维斯仿佛已经想象到了那样的画面，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那么第一站我一定要带他去盖登，你到时可要好好招待我们呀！”

尼格瑞姆拉长了声音道：“随时恭候两位的大驾。”

维斯心情颇好的离开了，尼格瑞姆却看向埃布尔，道：“维斯十几岁的时候发生的动乱……”

埃布尔不明白尼格瑞姆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道：“那应该是您刚刚捡到我的时候。”

尼格瑞姆有点想笑，他拽着埃布尔的项圈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差不多就是那时候，不过更准确的事件应该是我在上任路上偶遇了重伤的艾伦。”

“我猜艾伦一定参与到了镇压那场叛乱的行动当中，对于大皇子的事他也许知道得更多。”

埃布尔抿了抿唇，假装不经意地说道：“您似乎很在意那位大皇子的事情？”

尼格瑞姆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酸味，笑着说道：“不，比起那个，我更在意我的龙的想法——走吧，回去休息吧，一切事情等明天再说。”

“大皇子说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尼格瑞姆道：“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街上逛一逛，再去看看西勒的解药研制得如何了，萨皮安提亚那边应该也快有消息了……不过这么一来，我们似乎也没怎么休息呀？”

埃布尔不在意每天要做什么，是忙碌亦或是悠闲，只要能跟他的主人在一起，一切事情都是美好的，他亲了亲尼格瑞姆的脸颊，两个人腻腻歪歪地上楼去了。

第二天，尼格瑞姆带着埃布尔实践了自己的计划，刀锋帝国的王都现在虽然比以前要冷清得多，但还是有很多不同于金羽王国的小玩意儿，他们逛了很久，如果不是埃布尔实在不情愿，尼格瑞姆差点叫他搬回去一块一人高的绿翡翠原石。

在看过了西勒的研究成果后，埃布尔哄着尼格瑞姆去吃晚餐，就在这时，一天不见的艾伦出现了。

大概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他的穿着有了些改变，华丽得像个有爵位的骑士，但这并没有改变他脸上的沧桑，他的动作仍然利落，像一阵风一样卷进了门。

尼格瑞姆趁机把叉子上的熏肉塞进了埃布尔嘴里，转而推开盘子，冲在桌子那一头坐下的艾伦道：“怎么样了？”

昨天维斯告诉过他们，艾伦去向皇帝陛下报告龙族的事了，艾伦的表情不坏，显然皇帝相信了他。

事情的确如此，艾伦道：“陛下相信了我，但这信息的来源指向实在太过明显，他也猜到有其他国家的人掺和进这件事来了。”

艾伦笑了笑，说道：“不过他怀疑的是辰星王国的大魔法师萨皮安提亚，因此去了信向那位大魔法师进行警告，那位大魔法师现在恐怕也正一头雾水呢。”

尼格瑞姆：“……”

艾伦看到尼格瑞姆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道：“萨皮安提亚不会真的知道这件事吧？”

尼格瑞姆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之前不知道，但在收到皇帝的信后应该就知道了……我寄了几支药剂给他，请他帮忙研究解药来着，不过因为辰星王国和你们的关系确实不好，所以我并没有告诉他这个药剂在这里引发的事情。”

艾伦：“……”

辰星王国和刀锋帝国之间的矛盾就在于他们对力量的发掘方向。辰星王国擅长魔法，并也着重于培养魔法师的能力，在他们看来舞刀弄剑的剑士十分粗鲁，而且还非常傻，隔得老远就能被魔法打倒，并且对诅咒也没什么抗性。而刀锋帝国擅长剑术，占有整个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剑士，辰星王国怎么看他们，他们就怎么看的对方，他们觉得魔法师都是一群怪人，一拳就能打死五个，不仅弱小而且话多，总是阴沉地弄着一些恶毒的东西。

平时两个国家没少互相看不起，这次刀锋帝国遇到了剑术解决不了的问题，被萨皮安提亚那个幼稚的老头儿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嘲笑刀锋帝国的皇帝陛下呢。

打是肯定打不起来，但骂就不一定了，不过剑士一般读的书都比较少，估摸着皇帝陛下也骂不过活了一百五十岁的萨皮安提亚，到时候给气出病来就糟了。

艾伦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这个暂时管不着了，反正只是吵吵架，也不会对眼下的局势产生太大影响，陛下没有发现你们的存在就够了。”

尼格瑞姆深以为然。

艾伦又道：“我听维斯说你昨天问了他大皇子的事？”

尼格瑞姆看向他。

艾伦看了尼格瑞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沉重，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怀疑他，的确，大皇子也是一个失去了战斗能力的剑士，但他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责任，并且也一直在为这个国家奉献自己的力量，他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的。”

尼格瑞姆沉默着喝了口茶，半晌，说道：“我已经从所有人的表现和他的行为中看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但艾伦，就算大皇子再像个圣人，他也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东西的普通人，他也会有人性上的弱点。”

艾伦听到他这样说，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那场叛乱的结果太过惨烈，所以陛下不允许传播当年的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包括大皇子本人，三皇子当时年纪更小，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长兄曾经也是一位剑士。”

“不过你应该也猜到了，”艾伦沉声说道：“我当年也参与进了那件事，甚至也是因为那件事才会遇到你。”

当年叛乱的起因很俗套，一位公爵拥兵自重，自认为能取代现在的皇帝，于是刀锋帝国爆发了一场内战，就像皇帝在遇见了现在的动乱之后选择封锁消息一样，当时的情况也没有透露出去，所以尼格瑞姆压根儿没有听说过这场内战。

大皇子作为储君和最受倚重的皇子，他的剑术也同样高超，皇帝陛下想要锻炼他，同时他也自己请命，成为了平叛的将领，而当时艾伦便作为副官辅佐他。

那时的艾伦其实也意气风发，他有无限的勇气和精力，他们配合无间，步步紧逼，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公爵逼入绝境。

“但我们没有料到一个人在陷入绝境后究竟能做出怎样的事情……”

那个公爵用自己的所有身家布置了一个陷阱，他已经不想谋反或是东山再起了，他只想要大皇子和艾伦付出代价。

“我们被围困了起来，”艾伦说：“我和大皇子只能分头突围，当时商议出来的决定是，我去危险更大的那一边，替大皇子出逃争取机会，但大皇子认为我是一名大剑士，我的死会给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失，而他就算被抓也有机会成为人质，应该由他来掩护我突围。”

“他的估测没有错，”尼格瑞姆说道：“否则他现在也不会还活着。”

艾伦悲哀地看向尼格瑞姆，说道：“但他才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一名大剑士又怎么可能比他更重要？”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道：“我也这样认为，但显然在他的心里，对每个人的价值有自己独特的定义。”

艾伦闭了闭眼，说道：“他表现得太自信了，他是那样光芒万丈的一个人，所有人都愿意信任他，依赖他，就好像任何事情都能在他手上圆满的解决，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他说的是对的，服从了他。”

尼格瑞姆道：“你成功突围，但和军队走散，在金羽王国边境重伤不支倒地，被我捡到了。”

艾伦点了点头：“但大皇子被俘，虽然之后援兵到达，彻底消灭了那个叛贼的所有势力，但被救出的大皇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我接到消息后，一来不敢面对，二来的确要报你搭救的恩情，于是干脆向你许下了十年的承诺。”

不过估计话说出来艾伦就后悔了，不然也不会一到三年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尼格瑞姆，回到刀锋帝国来。

艾伦道：“事实上，我们对这样的结果并非毫无预料，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想好了所有有可能要面对的后果，就算是现在，我也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无论我将面对什么，无论最终后果如何，请相信我，我绝不会怨天尤人，”大皇子的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是那样自信，温柔的语气中充满了力量：“就算我不再是现在这个模样，我会一定会坚守本心，去做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为这个国家奉献我最后的力量。”

这话一出来，就连尼格瑞姆也忍不住有些动容，大皇子并不是一个天真的孩童，他完全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也的确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能说出这种话，尼格瑞姆想，如果他也是刀锋帝国的臣民，也是在那时认识的大皇子，说不定他也会相信他就是一名圣人。

“他也的确做到了，”艾伦道：“虽然变成了普通人，但他仍旧是过去那个大皇子，他努力去做所有他能做的事，即便已经不再是储君，人们也同样尊敬他，皇帝陛下同样疼爱他。”

“他做到了，”艾伦再一次重复道：“并且我也相信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的确不是圣人，但他同样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有这世上最纯粹的心灵和最坚强的意志。”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固执的艾伦，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艾伦，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生命中的任何不同都会造成一个人的改变，更何况是这种巨大的落差。”

“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你，这话甚至可能已经冒犯了你，”尼格瑞姆道：“但也许像我一样看待他的人更多一些，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艾伦一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尼格瑞姆没有和他继续讨论这件事的意思，转而说道：“虽然这有点八卦，而且也根本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想问一下，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关系还好吗？”

大皇子如此受人爱戴，又是曾经的储君，虽然位子是他让给二皇子的，但后者不一定服气，民间也一定会出现类似于二皇子不如大皇子的言论，这一次二皇子和皇帝站在一边，说不好也有针对大皇子的意思。

艾伦也肯定了这样的说法：“两位皇子原来的关系不错，但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俩似乎就生疏了，至少我回到刀锋帝国后没怎么再见他们兄弟聚过，只有三皇子还和以前一样黏他的兄长。”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我都知道了，放心吧，事情会解决的。”

艾伦看了他一眼，这便打算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也许你说的没错……”

尼格瑞姆再抬头看他时，他却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尼格瑞姆叹了口气，低下头，在看见自己面前还没吃完的食物时，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吃饭！

尼格瑞姆肃容对埃布尔道：“世界上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大皇子的经历一样，也许你对我的期待少一点，我也会更加轻松。”

埃布尔：“？”

尼格瑞姆：“我是指吃饭这方面。”

埃布尔冷静地看着他的主人，说道：“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快点吃饭。”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这边除了一直关在实验室里的西勒外，其他人都过得相当轻松惬意，但维斯那边就不一样了。

龙族进攻是整个大陆的事，但那还没发生，现下发生的是他的祖国的事，更别提他还是皇帝的外甥，他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非常忙碌。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三皇子还半夜跑来找他。

“维西……”

这是三皇子小时候对维斯的称呼，一般他这么叫维斯的时候，证明他做错事了，或者需要维斯的帮助，事情也的确如此，但维斯现在是真没什么功夫理会他。

三皇子眼巴巴地看着维斯，内疚地说道：“你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吗？我……我好像真的惹大哥生气了，怎么办？”

维斯心想，这也不是你第一次惹大表哥生气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于是面无表情地卸下自己身上的轻甲，木然道：“去道歉啊。”

三皇子说：“这难道还用你说吗？我当然道过歉了！但是没有用呀！”

维斯仍旧没有什么反应道：“那就继续道歉，认清自己的错误，向他撒娇，给他准备一些小惊喜，或者替你哥织件毛衣什么的。”

三皇子：“……织，织毛衣？”

维斯清醒过来，有点担心小屁孩儿会把这话当真，看向他说道：“我开玩笑的，大表哥人那么好，就算生气也不会太久——你怎么惹他了？调戏妇女，欺负平民？”

三皇子一听，脸都气得涨红了，说道：“我怎么会是那种人！你好烦呀，维斯，就是因为不知道是怎么惹他生气了我才会跑来找你的呀！”

为师知道今天不给个说法小孩儿是不会走了，只好道：“那他生气之前你跟他说了什么？”

三皇子：“呃……再见？”

维斯认真道：“你是个傻子。”

三皇子冲上来打人。

三皇子也是个剑士了，那拳头锤下来可吃不消，维斯忙把他推开，说道：“那就说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对话，大表哥不是那种会为了小事生气的人，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就从那天我们离开开始说起。”

三皇子仔细一想，便想到了当天的对话，说道：“这么说来确实，当时大哥问过我对那些发狂剑士们的看法，我回答过他之后，他就有些不对劲了。”

维斯愣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你怎么说的？”

三皇子把自己那天的回答复述了一遍，却叫维斯疑惑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呀，我觉得如果是大表哥的话，面对同样的问题，给出的答案应该会和你差不多吧。”

“尤其是你最后那一段话，”维斯头一次发自内心的表扬三皇子：“简直跟大表哥所做所想的一模一样，他应该会为你骄傲才对。”

“是呀！”三皇子皱着眉头道：“可他为什么会生气了呢？他到现在都不愿意理我，偶尔出现也没什么精神，除了镇压暴动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维斯挠了挠头，也想不明白，只好道：“他还是在为这个国家忧心吧，之前那些平民们说的话可能也叫他心里难受，你想办法多陪陪他吧，或者多给他说几个笑话，看见你那么关心他，也许他会好受一点。”

三皇子听到维斯的结论是并不是自己惹了大哥生气，心下也松快了一些，笑道：“我知道了，大哥那边就交给我吧，大家一起努力，一定能把事情解决的！”

说完便乐颠颠地跑走了，维斯这才有空脱衣服躺下来休息，不过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也在想，也许他也需要去关心一下自己的大表哥了。

第108章 受人蛊惑

维斯试图去开导一下大皇子，但出乎意料的是, 他竟然失败了。

就像三皇子说的那样, 他的长兄每天都显得很颓丧, 只不过因为眼下的局势, 每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应付和别人的闲聊了，哪怕维斯难得地说出了一个既有品味又很逗的笑话，大皇子也没有力气去牵动自己的嘴角。

“真的很谢谢你, 维斯，”大皇子说：“但很抱歉，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

到了最后, 大皇子甚至开始在事务一结束后就立即将自己关进房间，包括仆人在内，谁也不见。

维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反常——或者说, 那毕竟是大皇子，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对，他从来没有向别人表达过这样的负面情绪, 他是那样英明而又睿智，维斯和三皇子下意识地认为这种情绪对于大皇子来说不算什么。

维斯一开始只觉得这是件小事, 但在大皇子将自己关了三天后, 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不小了。

维斯的第一反应是去找艾伦，对方不仅是他的老师，也曾是大皇子的战友，除开父亲和兄弟, 艾伦就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人了。但艾伦也没有什么办法，自从那天和尼格瑞姆谈过后，他便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对大皇子一直以来的态度和看法，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位圣人一样的皇子距离很远，也根本不觉得自己了解他了。

面对维斯的求助，艾伦最后还是给出了建议：“去问问尼格瑞姆吧，也许他知道的会比我更多一些。”

维斯：“？”

大皇子的事问尼格瑞姆干什么？他们俩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话是这么说，但维斯还是乖乖地去了。

尼格瑞姆正坐在埃布尔怀里命令对方教自己魔法，尽管他并没有任何魔法天分，但埃布尔还是很努力地完成了他的命令。

普通人类的身体里其实也零散地分布了一些魔法元素，但和天生具有魔法天分的人不同，普通人很难将这些魔法元素聚集起来，而且就算聚集起来了，这点量的魔法元素也根本放不出什么像样的魔法。

“而且不同属性的魔法元素之间还会发生冲突，有的会互相消耗，有的会发生强烈的反应，”埃布尔的手把尼格瑞姆的整个包住，在他耳边温声说道：“所以释放出来时效果就更加不明显了，可能会是一点儿黑烟，一个小火花或是一场微型的爆炸。”

尼格瑞姆敷衍地点了点头，十分没有耐心的道：“所以可以进入正题了吗？教我使用魔法。”

埃布尔只好把他的右手举起来，又掰出他一个指尖，说道：“我来帮您聚集您体内的魔法元素，您一定得仔细看好啦，因为普通人的反应真的很小。”

尼格瑞姆闻言，立刻认真地盯紧了自己的手指头，紧接着，埃布尔便用整个身体将他笼罩，尼格瑞姆似乎感觉到了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运动，但那好像又只是他的错觉，就在他忍不住要走神的一瞬间，一个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指尖响起。

“噼啪！”

“嗷！”

尼格瑞姆感觉自己的手指头被一根针刺了一下，立刻痛叫着把手收了回来，随后怒气冲冲地看向埃布尔。

后者忙心虚地捧起那根可怜的手指头吹了吹又亲了亲，尴尬地笑道：“您看！是一场小爆炸呢！”

尼格瑞姆用死亡视线盯着他，生气地说道：“没有哪个魔法师会让魔法爆炸到自己手指头上！”

虽然这完全就是领主大人的任性发言，毕竟他根本不是一个魔法师，但埃布尔却是趁机又亲了他两口，像安慰小孩儿一样抖着大腿颠了他两下，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嘛，您的埃布尔毕竟只是个刚学魔法半年的半吊子，偶有失误也是可以得到原谅的吧？是吧？”

尼格瑞姆看着他那双绿眼睛，“哼”了一声，说道：“你最近真是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埃布尔忍不住露出笑容，又去亲他，尼格瑞姆躲了两下，不甘心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还要试试！”

埃布尔只好道：“那么您来控制我的手？用我的手去画魔法阵，也算是您使用了魔法呀。”

尼格瑞姆觉得可行，于是将他的手捧起来，埃布尔见状，忙道：“千万不要对准墙壁和人，万一您失误——”

尼格瑞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埃布尔只好把嘴闭上，但考虑了一下自己对魔法阵的熟练程度，尼格瑞姆最终还是调换了方向，把埃布尔的手指向了大门。

埃布尔顺着尼格瑞姆的力道在半空中画着法阵，一面细声说道：“您真是厉害，明明才了解没多久，竟然就能画出来了。”

尼格瑞姆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说道：“我记得这个魔法，光之召唤嘛，完成之后可以召唤一场光雨，只不过现在天还没黑，恐怕没什么效果。”

埃布尔笑道：“的确如此，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光系魔法的魔法阵都有很多形态相似的变种，如果您要是不小心画错了的话，可能就会变成其他的效果，比如光之守护，光之祝福，光之——”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得手一抖，魔法阵的最后一笔画歪了，埃布尔瞬间反应过来，侧身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将尼格瑞姆整个护在身下，下一秒，空气中的魔法阵便光芒大盛，一道极具破坏力的光柱斜射出去，炸碎了所有拦路的物品，又轰破了整个大门，随后消失在天际。

空气中的魔法阵消失了，尼格瑞姆也懵了，他躺在地上，看着正对着自己的埃布尔的脸，呆呆道：“光之……什么？”

埃布尔也被自己主人的破坏力惊住了，结巴了一下，说道：“光，光之爆炸？”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愤愤地锤了他一下，说道：“魔法这种东西实在毫无逻辑，根本不适合我，以后不玩儿了！”

埃布尔哪敢反对，连声应是，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尼格瑞姆又怒气冲冲道：“刚才是谁在叫我，害我分心……等等！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吗？”

尼格瑞姆一愣，随后和埃布尔对视一眼，立刻朝门口赶去。

大门已经只剩边框上的一些渣渣，尼格瑞姆二人一出来，便见维斯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仰躺在地，眼角还挂着劫后余生的眼泪。

“我知道我烦人，但因为我烦人就想谋杀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尼格瑞姆十分尴尬：“我很抱歉，但那只是学习魔法道路上的一个小失误——”

以埃布尔的能力来说，那真的是一个“小”失误了，否则别说一扇门，整个旅馆都早被炸飞了。

“小失误？”维斯满脸不信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失误还能瞄准我的头？我要不是动作够快，这会儿就死了！”

谁知道你会就站在门口呀，而且还不是你先大嗓门儿喊我才会变成这样的，尼格瑞姆有些心虚地想，随后咳嗽两声，开始转移话题：“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找我目的是什么，有蓝龙的踪迹了？”

维斯听到这话，也没心思再埋怨尼格瑞姆了，而是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呢。”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说道：“已经过去一周了，还没有吗？”

维斯叹了口气，说道：“对方确实藏得太深，找不出什么线索。”

这个结果似乎也算正常，蓝龙如果不想被人发现，只要整天藏在水里就行了，维斯他们不可能去水里找一头蓝龙，就算去了，也绝对找不到。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道：“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啊，其实是为了我那位表兄……”

于是维斯将大皇子的事情一一说了，见尼格瑞姆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也有些慌张：“你知道什么吗？大皇子他究竟怎么了？”

尼格瑞姆看了维斯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艾伦都是那样的想法，更别提维斯了，他还是艾伦的学生呢，说了也没什么用，于是只说道：“我知道一些，但不方便对你讲，你直接带我去见大皇子吧，我会和他谈一谈的。”

维斯听到他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快走吧。”

尼格瑞姆见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又道：“我只负责和他把话说开，可不能保证他立马就能好起来。”

维斯却显得一派轻松：“由你出马当然可以，你是我认识的除了老师和大皇子之外最靠谱的人了。”

“而且那可是大皇子啊，”维斯笑着说道：“只要有人开解，他一定能走出来的。”

维斯说完便扭头去安排马车了，尼格瑞姆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到达了大皇子的宅邸，因为上一次会面是在三皇子那边，所以尼格瑞姆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大皇子的宅邸面积和气势都要大于三皇子那边，前院更是一座巨大繁茂的花园，可以看出艾伦说的没错，虽然失去了储君的位置，但皇帝仍旧十分喜爱他。

尼格瑞姆跟着维斯下了马车，看守大门的护卫显然已经和维斯很熟了，行了一礼后便派人去通报，很快，大门便打开了，而从门后钻出来的人却不是大皇子，而是三皇子。

维斯没想到这个，愣了一下后问：“你怎么在这里？”

三皇子却显得十分开心，兴奋道：“大哥他好啦！还邀请我来这边喝茶吃点心来着。”

今天的王都出奇的平静，没有人发疯，没有暴动，闲得三皇子都有些不适应了，而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趁此机会再去看看自己大哥的时候，大皇子的仆人上了门，还邀请他去那边做客。

三皇子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大哥终于想通了，不再为其他人的错误为难自己了，自然是欢天喜地的上了门，而事情也似乎和他猜测的一样，大皇子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郁，重新恢复了那种开朗而自信的状态——不是三皇子说，他大哥的状态简直好得过头了，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几岁。

因为自己之前和维斯说过这件事，三皇子迫不及待的想把大皇子现在的状态告诉他，所以在接到仆人阿克里斯伯爵来访的通报时，他便叫大皇子歇着，自己跑出来接人了。

维斯听到他的话，脸上也不禁放松下来，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他前几天的反应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专门为这事儿找来尼格瑞姆当救兵了呢，看来是用不上了。”

维斯又转而看向尼格瑞姆，说道：“反正咱俩已经来了，正好他们在吃点心，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尼格瑞姆对吃点心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却十分好奇大皇子现在的情况，于是点了点头。

三皇子听了他们的话，便道：“那就一起来吧，不过有了维斯，大哥宅邸里的厨娘要有的忙了。”

于是三皇子在前面带路，尼格瑞姆和维斯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尼格瑞姆看了看周围的景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大皇子前两天究竟在烦恼些什么？甚至还严重到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三皇子因为维斯的关系十分信任尼格瑞姆，也没有隐瞒，直说道：“还不就是因为那天晚上的几个平民，他们说话太过分了，谁的命不是命？那些剑士虽然发了疯，但也不一定就没救了，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三皇子大概自己都没有注意，他的观点和先前有了极细微的差别，无疑，这些差别是受了大皇子的影响。

尼格瑞姆道：“所以大皇子最终的决断是什么呢？”

“决断就是不能杀，”三皇子毫不提防地说道：“而且大哥想努力控制住那些发狂的剑士，他们的实力其实都比没受伤之前有了极大的进步，等到他们恢复清醒，由他们编成的队伍一定也是刀锋帝国最强大的武力，到时候他们就能重归战场，用自己的手再次赢得荣耀了。”

三皇子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先前死掉的剑士，就算是想要恶意伤害他人的那些，如果能放到军中好好训练的话，说不定也能矫正过来。”

尼格瑞姆听到这个回答，看向维斯，对方的脸上果然也充满了困惑。

尼格瑞姆谨慎道：“大皇子殿下已经确定他们能恢复神智了吗？可我这边的解药还没研制出来，最终的效果也说不定呢。”

三皇子愣了一下，说道：“是哦，大哥和我想的也太理所当然了一点，不过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嘛，如果能既保持清醒又保留力量，那不是最好的情况吗？”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我会叫手下的人朝这个方向努力的。”

三皇子也跟着笑了，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显出浅浅一个酒窝：“那就拜托你啦！”

他们穿过前院巨大的花园，路过大厅，最后到了中庭，柔软的草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茶点，而大皇子正坐在桌子的一边。

阳光正好，既不刺眼也不微弱，可想而知两位皇子在他们到来前有多么享受，多么温馨。

见到自己的弟弟带着三人来了，大皇子也从桌上站了起来，温和地笑道：“我就知道维斯你一定会留下来吃点心，已经吩咐厨娘下去做了。”

维斯抬眼去看大皇子，果不其然，对方就像三皇子说的那样整个人的状态好了不少，那双蓝眼睛里闪着熠熠的神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自信的气场，他看上去那么可靠，有那么一瞬间，维斯仿佛看到了自己十几岁时熟悉的那位还是储君的大皇子。

维斯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大皇子的内心发生了怎样的转变，但能再一次看见这样的他，维斯真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皇子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笑嘻嘻道：“您又好啦？前两天还像个小姑娘一样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呢！”

大皇子听到这话，脸上泛了些红，叹着气说道：“你总是爱说一些叫别人觉得尴尬的话。”

维斯：“嘿嘿嘿。”

大皇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困扰着我的事，我都已经想明白了，我好了。”

“我好了，”大皇子眼里有光，脸上带着坚定的笑容：“彻底好了。”

“这几天叫你们担心了，我还得道个歉呢。”

维斯抠了抠脸，说道：“兄弟之间不用说这个，要说麻烦谁，只能是麻烦了尼格瑞姆，为了你，他还专门跑来一趟呢。”

大皇子顺势看向尼格瑞姆，冲他温和礼貌地笑了笑：“见笑了，请来这边入座吧。”

尼格瑞姆没有第一时间迈开步伐，而是直直地看着大皇子，直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大皇子也疑惑道：“怎么了吗？我脸上有东西？”

尼格瑞姆这才摇了摇头，沉默地坐在了离大皇子最远的位置上。

虽然大皇子掩饰得非常好，但尼格瑞姆在生死之间挣扎了这么多年，对他人的恶意实在是太敏锐了，在他站在大皇子面前的一瞬间，他便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从前大皇子对尼格瑞姆是感激和信任，现在便变成了猜疑和防备，就好像他们突然从同盟变成了对立的立场——尼格瑞姆的立场从未变过，他相信这位睿智的大皇子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受人蒙蔽，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大皇子本身改变了自己的立场。

尼格瑞姆兴致缺缺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布丁，他从前对大皇子挺有好感的，现在一口点心都吃不下，三皇子和维斯这两个傻子倒吃得挺开心，尤其是维斯，简直是风卷残云，如果不是尼格瑞姆手里还拿着叉子，他能把尼格瑞姆眼前的布丁都端走。

女仆很快用小推车送来了第二轮点心，就在维斯等得着急，跟着女仆一起往桌上端点心的时候，尼格瑞姆用叉子扎透了盘子里的布丁，抬眼看向大皇子，问道：“为什么一周了还没有蓝龙的消息？”

这话兴师问罪的意味实在太重，桌上的另外三个人都是一愣，三皇子皱起眉还没说话，大皇子便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前段时间我的状态不太好，不过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也不会再浪费时间了，放心吧，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尼格瑞姆十分不礼貌的玩着盘子里的食物，垂着眼：“大皇子，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阴谋针对的是整个大陆，不会有任何人能幸免于难。”

原本想责备尼格瑞姆说话语气的三皇子在听到这话后也把话咽了回去，好半天才道：“我们知道这不仅是刀锋帝国的事，也是你和所有人的事，但这种事怎么急的来？就算你再怎么问，没有消息也是没有消息呀。”

尼格瑞姆压根儿没有理会三皇子，而是直直地看向大皇子，他相信对方一定听懂了他的意思。

大皇子的确听懂了，但他的反应却叫尼格瑞姆无比失望，他看着尼格瑞姆，嘴角抿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知道，也考虑到了一切的可能性，但他仍旧做出了一个不够“大皇子”的选择。

尼格瑞姆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说你像圣人一样叫人尊敬，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皇子、储君殿下，但我认为你只是一个正直的普通人，大皇子殿下。”

他说道：“而现在，我甚至只希望你能做一个相对高尚的普通人。”

这话一出来，维斯立即拧紧了眉头，大皇子沉下脸，三皇子更是差点爆炸，如果不是大家还在一起吃饭，他一定把桌子都掀了，但即便忍住了，他也仍旧将脸涨得通红，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暗指什么？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我的兄长？！”

维斯忙道：“尼格瑞姆，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还是说意思没表达清楚？”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变得淡漠而高傲，他坐在这里，不再是一个可亲的朋友，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领主和伯爵。

“大皇子，您宅邸里的水池实在太多了，”尼格瑞姆冷漠地说道：“这样很危险，容易受人蛊惑。”

第109章 瑟瑟发抖（小修不用看）

听到尼格瑞姆的话后, 维斯愣了一下, 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尼格瑞姆没有说话, 只冷冷地看着大皇子, 维斯见状, 也惊疑不定地看向后者。

他当然相信大皇子, 但他也同样信任尼格瑞姆, 大皇子身上的变化实在太明显了，他从喜悦中清醒过来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怪异。

大皇子对上维斯的视线, 禁不住皱了皱眉。三皇子立刻怒了, 指着维斯道：“你怎么能用这样的目光看大哥？我们兄弟相处了多少年，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的话怀疑大哥？！”

“我——”维斯想要辩解, 三皇子却忍耐不住了, 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尼格瑞姆, 说道：“你怎么敢这样污蔑我大哥？！我先前还因为你是来帮助我们的而感激你, 但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个只会胡言乱语挑拨离间的骗子！”

三皇子越想越气，却见尼格瑞姆连看他一眼都懒得, 登时皇子脾气便上来了, 他冲动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把维斯吓了一跳, 连忙将他拦住, 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维斯不拦还好，他一拦，三皇子越发觉得他是胳膊肘往外拐, 怒火也更盛，说道：“你是铁了心要帮这个外人对吗？”

维斯接二连三被扣锅，当下也有些忍不住了，一把将三皇子推开，说道：“小屁孩儿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知道你相信大哥，我也一样啊，但事情总得说清楚！尼格瑞姆他不是坏人，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小，我不懂？”三皇子听到这话都要炸了：“他说大哥只是个平凡庸俗之人，甚至还说大哥不是个好人！他说大哥被人蛊惑了，我还说你被他蛊惑了呢！”

三皇子再次看向尼格瑞姆，怒道：“他就是个金羽王国来的奸细，趁我们疲惫想要扰乱我们，为金羽王国谋取利益！”

说完，他便拿着剑朝尼格瑞姆那边走了过去，显然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维斯真是服了这个冲动的小鬼，他干脆也拔出佩剑，拦在了三皇子跟前，说道：“真是跟你无法沟通，把你打服总行了吧？”

三皇子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说道：“打服我？等我先把你打服吧！”

维斯咋舌一声，揉身上前和三皇子战到一处，还不忘重申自己的目的：“讲真，表哥打你是为你好，至少被我打也就疼一疼，要是被埃布尔打，明年这时候我就在给你扫墓了。”

“闭嘴！你这个愚蠢的混蛋！”

尼格瑞姆压根儿没有在意旁边发生的闹剧，换做之前，大皇子这会儿一定一边上去阻止一边给尼格瑞姆道歉了，但现在他却脸色难看地坐在尼格瑞姆对面，一言不发。

“你没有任何想要辩解的话吗？”尼格瑞姆说道：“或者如果你回心转意了，现在也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大皇子冷漠地看着尼格瑞姆，说道：“我有任何必要向一个他国的外来者辩解任何事吗？你一直在胡言乱语地污蔑于我，我没有叫仆人将你立即赶出去，已经是看在维斯的面子上了。”

尼格瑞姆撑着下巴道：“刀锋帝国没有能力制作出解药，你现在这样抗拒我，又不信任我，解药该怎么办？”

大皇子说道：“根本不需要解药，因为药本来就没有毒，发狂只是大脑同样受到强化而产生的副作用，等到适应了药效后，大家都会恢复理智的。”

尼格瑞姆垂下眼：“我相信即便这时候提醒你你自己之前的立场也没有用了。”

“人在面对利益时总是盲目的，尤其你还曾经失去过那么多，”尼格瑞姆侧头冲埃布尔问道：“你能感觉到他吗？”

埃布尔点了点头，他张开嘴，用一种嗡鸣似的声音开始呼唤什么，尼格瑞姆只能通过几个扭曲的音节猜出他大约是在呼唤那头蓝龙的名字。

事情也的确如此——阿伦汉斯·莫迪克斯，蓝龙曾经告知过埃布尔自己的真名，相隔太远的话这名字除了叫龙知道有谁在呼唤自己外没什么作用，但如果距离足够近，黑龙的召唤一定会让蓝龙忍不住做出反应。

果然如此，埃布尔才呼唤了两声，大皇子身后的一个水塘里便泛起一阵细密的波纹，随后又很快消失。

但已经来不及了，尼格瑞姆捕捉到了水面的变化，叫道：“他在这里，抓住他！埃布尔！”

埃布尔听命，立即朝水塘奔去，然而已经变了脸色的大皇子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埃布尔行动，他立即抽出武器，毫不犹豫地上前阻拦。

这动作叫维斯和三皇子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前者，他深知埃布尔的实力，如果动手时一个不小心，大皇子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后者的担心自然也不少，他虽然不知道埃布尔，但他的兄长只是个普通人，怎么能和人战斗呢？！

两个人同时叫道：“小心！”

然而情况却和他们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大皇子的速度已经远超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范围，他冷着脸，纤细的佩剑被他使出了劈山碎石的气势，直奔埃布尔的脖颈而去——

大皇子的动作一出来，便立即惊呆了二人，他们当然能看出普通人与剑士之间的区别，毫无疑问的，大皇子恢复了自己的实力，他重新成为一名剑士了！可这怎么可能？

维斯喃喃道：“天呐，天呐——他吃了那种药，他吃了那种药！大哥！”

三皇子也呆在了原地，他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之前对这种药剂的痛恨和排斥还历历在目，他们甚至知道了其中可能隐藏着的阴谋，他敬爱的大哥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如果龙之领主说的是真话，那么他不仅背叛了刀锋帝国，更背叛了整个大陆！

但事实已经证明了，龙之领主说的确实是真话，甚至包括了对他大哥的评价，他大哥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到了现在，甚至成为了一个无法抵抗诱惑的卑劣的普通人。

事实摆在面前，三皇子只觉被人蒙头盖脸地扇了好几巴掌，先前维护他兄长的那些激动反应都变成了笑话，他哑口无言，只能木楞楞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连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埃布尔自然是不怕这种攻击的，就算大皇子全力砍到他脖子上来，断的也只会是对方的剑，但他的脖子上还戴着项圈，他一点儿也不想再把它弄坏了，于是闪身躲过了这一击。

大皇子大约也是没想到埃布尔竟然这么强，愣了一下后才再度朝他发动攻击，但埃布尔根本不想和他纠缠，他的目的只是完成尼格瑞姆的命令，抓住阿伦汉斯。

三步两步摆脱对方后，埃布尔在大皇子的怒斥声中径直跃入了水潭，而想跟着下去阻挠他的大皇子却被后知后觉的维斯和三皇子拦住了。

心知这时候入水也阻挠不了对方了，大皇子甩开自己的两个兄弟，眼中泛起血丝，怒视着他们，咆哮道：“你们也要妨碍我吗？你们就那么不想见到我恢复力量？你们也像那些家伙一样认为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是错误的吗？”

维斯和三皇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大皇子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偏执、暴怒、疯狂——完全像一个陌生人，这叫两兄弟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恐惧来，这恐惧七分来自至亲的变化，三分来自印象的崩塌，简直整个世界观都被重组了。

维斯死死地瞪着大皇子，三皇子却是不住地发着抖，他想要伸手去牵自己的大哥，但又害怕地缩了回去，他哀求道：“大哥，你别这样，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这个药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清醒一点呀！求求你了，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你不要这样吓唬我！”

大皇子冷漠的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睛越来越红：“清醒一些？你又懂些什么呢？你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曾经经历了什么事情，当然能轻描淡写地叫我清醒，谁说这个药不好？它棒极了，它让我重新找回自己了，你们之前不也说我能恢复真是是太好了吗？怎么？连这话都是虚伪的？”

“你们不该反对这药，”大皇子说道：“你们该祈求它有用，该接受它，否则下一个要被你们铲除的人就是我。”

大皇子扯了扯嘴角，说道：“不过我已经不是你们心里的那个人了，想来这对于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大哥——”

三皇子正要辩驳，埃布尔却从水塘里冒出头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皱着眉头冲尼格瑞姆道：“抱歉主人，被他逃走了。”

阿伦汉斯毕竟是一头蓝龙，在水里如果想逃的话，就算是埃布尔也抓不住他，不过这下至少能板上钉钉地确定这件事确实是对方的阴谋了。

尼格瑞姆也料到了这个可能性，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说道：“算了，上来吧。”

埃布尔依言从水潭里爬了出来，在他走向你尼格瑞姆的时候，衣服上的水分便全数蒸发，等回到主人身边时，身上已经完全干了。也幸亏大皇子的水塘里很干净，也没有养鱼，埃布尔身上不至于散发出叫尼格瑞姆难以忍受的气味。

尼格瑞姆抬头看向大皇子，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蓝龙阿伦汉斯，所以这就是龙族的阴谋，清醒一点吧大皇子，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人类的，你现在和他同盟只会成为龙族进攻大陆的棋子和牺牲品。”

大皇子听到这话，脸上却没有丝毫动摇，而是道：“说够了吗？”

“我真没想到一场兄弟间的聚会会变成现在这个混乱的模样，”大皇子面无表情道：“我受到了严重的冒犯，而我的两个兄弟竟然成了帮凶，父皇说的没错，刀锋帝国的事情不能叫他国的人知晓，总是会有人想要趁虚而入，捞走一些好处的。”

维斯闻言，默默地站到尼格瑞姆身边，警惕地看着大皇子，而三皇子还不死心，哀求地说道：“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他是来帮我们的！大哥你快醒醒吧，想一想你过去的主张，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大皇子并不看他哪怕一眼，喝令道：“卫兵！把他们赶出这里！”

大皇子宅邸中的卫兵们立刻从四面八方闻声而来，将四个人包围起来，但在看到维斯和三皇子的时候，这些卫兵的脸上也充满了疑惑。

其实不算身份，就算实力，如果这里的四个人不愿意的话，这些卫兵也并不能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赶出去，但强留下来没有必要，他们能把大皇子怎样呢？

尼格瑞姆最后看了一眼大皇子，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麻烦了，我们走吧。”

三皇子还有些不甘心，但维斯可不敢把他单独留在这儿，他从小到大都对自己的长兄充满了崇拜之情，先前他们来时三皇子的思维就已经有被带跑了的现象，再留在这里，搞不好就被大皇子三言两语说服了，忙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扯走了。

三皇子一出院门，便再也憋不住了，他一把扑到维斯怀里，带着哭腔道：“他怎么能这样？！他变了，他疯了！一定都是那个药，一定都是那个药的原因！”

维斯也觉得刚才发生的是实在太过难以置信，他抱着三皇子，脚步都是虚的，他也在想，这怎么可能呢？大皇子明明是那样一个正直而坚定的人，他怎么会为了恢复力量而不惜背叛所有人呢？

维斯也只能求助的看向尼格瑞姆，问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皇子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或是诅咒了？魔法师不都有很多这种小把戏吗？”

新晋的魔法师埃布尔受到了冒犯，朝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尼格瑞姆也摇了摇头，说道：“不止是他该清醒，你们也该清醒过来了，你们的大皇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是个普通人，虽然过去一直秉持着正直的行事，但他当然也会有压力，有渴望的事情，这样的情绪积累太多，自然就会催使他做出错误的选择，可别把锅扣在魔法师头上。”

“你们的目光对他而言是一种负担，”尼格瑞姆道：“他当然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但他不堪重负的心迫使他相信谎言，他现在也只能相信谎言了。”

大皇子现在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自信和光彩，但事实上，这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甚至比先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时还要脆弱，他的心并没有变，所以他要承担比此前更多的压力和愧疚感，他只能相信谎言，因为他不能承受承认谎言后的后果。

药剂会令他从疯狂迈向死亡，而他将承担所有人的痛骂和责备。就像那些原本服役于刀锋帝国，却又因吃了药剂而不得不赴死的剑士一样，之前他们受到了多少尊敬，之后他们便要承受多少指责。在大皇子身上，这种情况只会愈加严重，太多人依赖他，崇拜他，向往他了，而当这些人发现自己所尊敬的那个人不过是个会因贪婪而犯下错误的凡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举动，说出怎样的话。

更何况最终到来的还会有龙族的阴谋和进攻，大皇子不能承认这个，一旦他否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接下来的后果便会叫他的心整个崩塌，就算是尼格瑞姆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大皇子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也许连死都会成为一种解脱。

并非有谁在操控大皇子的神志和思想，如果有，那一定是他身体里求生的本能。

三皇子从维斯怀里爬出来时还只是鼻子泛红，听到尼格瑞姆的话，他连眼眶都湿了：“我的确因为他在众人面前的完美形象而崇拜他，但即便没有那些，他也是我的哥哥呀！就算别人都不爱戴他，我也会尊敬他的，他为什么这么傻？”

维斯显然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消化这些话，最终只得叹了口气，说道：“老师说的没错，虽然我们陪伴了他十多年，但事实上真正了解他的那个人却是你……他只是个普通人，之前那场让他失去了剑士力量的叛乱恐怕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伤痕，可笑的是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这些话现在说没有任何意义，大皇子现在想包庇蓝龙，就一定会转手对付我，而他身为深得皇帝和民众信任的前储君，想要针对我实在是太简单了，去联系艾伦吧，我们得赶在大皇子之前进皇宫一趟。”

维斯一愣，说道：“联系艾伦我可以理解，但是进皇宫？老头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呢，你要去自投罗网吗？”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就算我不去皇宫，大皇子已经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难不成还会替我们向皇帝保密吗？对付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皇帝面前捅出我的身份，以他的能量，稍稍煽风点火就能叫皇帝把我赶回盖登去。”

维斯恍然：“是哦！”

三皇子灵光一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咱们赶在大哥之前进宫，先把话和父皇讲清楚，争取叫你留下来，等父皇同意了，不管大哥之后再说什么，他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令了！”

尼格瑞姆扫了他一眼，说道：“三皇子如果有说服皇帝陛下的本事，那么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三皇子：“……”

是哦……

尼格瑞姆道：“我从没指望你们能说动皇帝，但如果我想留下来，只有你们三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毕竟天平的另一端是皇帝加上两任储君。”

而他们这一边只有一个被当成小孩儿的三皇子，一个不靠谱的皇帝外甥，以及一个并没有任何实权的外甥老师。

“想要让天平平衡起来，我们必须得再争取一个人来到我们这边，这也是我要进入皇宫的目的，”尼格瑞姆道：“现任储君二皇子，如果他同意我留下来，皇帝一时半会儿也处理不了我了。”

维斯和三皇子脸上都露出微妙的表情。

“这行吗？”维斯忍不住道：“老二他鼻子长在脑袋顶上，谁都看不起，什么药剂威胁龙族阴谋，就算你把事实摆在他眼前了他也不会相信的，他能同意你留下来吗？”

三皇子也很不情愿，甚至有些紧张：“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二哥打过交道了，他好凶的。”

尼格瑞姆道：“但他和大皇子有竞争关系，我听说他们俩的关系也不怎么样，除了龙族的事情之外，他也有可能因为单纯想要反对大皇子或是膈应大皇子而站到我们这边来。”

尼格瑞姆这么一说，维斯和三皇子二人便一改态度，立刻赞同起来。

“你别说，以老二的性格，还真有这个可能！”

“太有可能了，”三皇子笃定道：“只要在他面前说一说大哥多么优秀多么完美，他一定会立刻反对，然后毫无道理地站到我们这边来的！”

尼格瑞姆：“……”

所以二皇子在这两个人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尼格瑞姆十分无语，道：“既然可行，那便快点动起来，如果叫大皇子抢了先，还没见到二皇子就被皇帝抓起来了，那就不划算了。”

两人连声应是，去找艾伦的找艾伦，备马车的备马车。

五个人很快踏上了去皇宫的路，艾伦也得知了大皇子现在的情况，整个人都不是很好，毕竟当初大皇子就是因为他才会失去力量，而他竟然心安理得的觉得对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并将对方的反应当做了理所当然。

大皇子会走上现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也有他的原因在内，而且还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维斯安慰了他好半天才叫他重新打起精神来，而在准备进入皇宫的时候，维斯还是忍不住对尼格瑞姆问了一句：“关于说服二皇子这件事，你有几分把握呀？”

尼格瑞姆扯了扯自己衣袖上的褶子，看他一眼，说道：“原本有七分，但在听过你们对二皇子的描述后，现在是三分。”

维斯：“……”

三皇子：“……”

艾伦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呀？”

尼格瑞姆淡淡道：“因为你们眼光太差，既然你们认为二皇子是一个毫无逻辑的坏脾气，那么我猜测他可能并不是一个喜怒皆形于色的简单人物。”

三皇子弱弱地说道：“哪有，我都跟他当十多年兄弟了，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呀？”

维斯提醒道：“你跟你大哥也当了十多年兄弟了。”

三皇子：“……”

是，是这样的吗？！所以其实三个兄弟里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实的傻白甜吗？！

三皇子瑟瑟发抖。

第110章 鼻孔看人二皇子

大皇子放心地将储君之位交给了二皇子, 证明他认可了后者的能力, 尼格瑞姆认为二皇子不会将整个国家的安危当成儿戏, 对于尼格瑞姆这个外来者的存在，他绝对有着自己的想法, 尼格瑞姆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说服对方。

“但这不是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事, ”尼格瑞姆道：“我们的动作得再快一点, 大皇子肯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会阻止我们去见二皇子。”

三皇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我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要联合二哥去对抗大哥。”

维斯木然道：“你没想到的事情就这一件吗？那我可是太多了, 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艾伦道：“你俩快把嘴闭上吧——能再快一点吗？我们找二皇子有急事。”

事实上艾伦已经不是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催促了，但引路的宫人也没法, 他已经用上最快的走路速度了，又不能在皇宫里领着一大群人奔跑, 那样他是会受罚的。

一群人紧赶慢赶地到了储君居住的宫殿, 却扑了个空，守卫告诉他们，二皇子今天很早就去皇帝陛下身边帮忙了，连午饭都是在那吃的，根本没回来过。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三皇子听到这话，立刻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崩溃道：“这怎么办呀？二哥怎么偏偏今天去了父皇那边？咱们总不能去父皇身边找人呀，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 说道：“但现在只能去了，因为我们找二皇子的功夫，大皇子一定已经去了皇帝陛下身边，如果我猜的没错，恐怕过不了一会儿，抓我的卫兵就会找到这里来了。”

“不要泄气，我们还是有一点希望的，”维斯给自己打气：“就算去到老头儿面前对质，只要老二在场，他就有很大可能和大哥作对，我们到时候和他眼神交流一下——”

三皇子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傻子：“眼神交流？”

维斯没有在开玩笑，笃定地给自己催眠道：“没错！他眼睛那么大，一定能理会我们的意思的！”

三皇子也没有办法，思维只能跟着逐渐傻子化：“你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

艾伦要被这俩傻子气死了，骂道：“有个屁的道理呀！尼格瑞姆，你说怎么办？”

尼格瑞姆：“看看二皇子能不能理解我们的眼神？”

艾伦：“……”

艾伦看向尼格瑞姆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字：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无奈，他当然不想和维斯以及三皇子同流合污，但想要在皇帝面前进行对抗，二皇子是一定要争取到的，现在没机会交流，到时候可不是就只能看眼色行事？就算是尼格瑞姆，也只能寄希望于二皇子的敏锐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尼格瑞姆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最终的底牌并没有掀开——只要有埃布尔在，皇帝的意见并不重要，不论他是想要将尼格瑞姆还是驱逐，尼格瑞姆最终都有办法回来，只是没有刀锋帝国势力的支持，之后的事情要麻烦一些罢了。

尼格瑞姆的猜测并没有错，他们在掉头去觐见皇帝的半路上就遇见了卫兵，正是冲尼格瑞姆而来，他们表示皇帝已经知道了金羽王国的龙之领主来访，请他去见一面。

从卫兵的语气中可以听出皇帝的态度还算客气，他虽然瞧不上金羽的伯爵，但却不能不慎重对待盖登的领主，刀锋帝国有很多剑士，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武器，而大陆上最好的武器都是从盖登的边际森林中产出的。

感谢矮人们做出的贡献。

虽说本质上是抓捕，但因为尼格瑞姆的身份特殊，看上去更像是被护送到了皇帝的书房。

刀锋帝国的皇帝卡斯特拉正在书房里处理事务，二皇子和大皇子分别立在他身后两侧，两个人并不互相看对方哪怕一眼。

卡斯特拉是个魁梧的中年人，两鬓斑白，面容端正，除了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外，眼中又有着和大皇子如出一辙的温柔。

二皇子二十来岁，兴许是遗传了更多母亲的特点，他长得非常漂亮，同时就像维斯说的一样，他的眼睛特别大，任何人见到他第一眼注意的都会是他的眼睛，那蓝色的眸子像是装了一汪海，原本应该温柔得像一床冬日软被，但二皇子脸上趾高气昂的表情破坏了这一点，叫他整个人看上去刻薄又偏执。

听到卫兵在门外报告已经将人带来，皇帝卡斯特拉抬起头，说道：“进来吧。”

卫兵率先推门而入，紧接着从他身后进来的是尼格瑞姆和埃布尔。

他只想见龙之领主一个人，怎么进来俩？卡斯特拉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三皇子又跟在后头进来了。

怎么又来一个？卡斯特拉还没来得及张嘴，维斯也跟着挤了进来。

卡斯特拉：“？？？”

刚进门的艾伦：“？”

卡斯特拉：“……”

如果说刚才书房里只装了三个人，气氛还能称得上严肃和剑拔弩张的话，现在一下子挤进来六个，九个人加在一起，看上去简直就乱得像是小学生开会了。

卡斯特拉显然也有同感，扫了一下书房里的人，无语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卫兵只好如实禀报：“回陛下，三皇子殿下、阿克里斯伯爵以及艾伦阁下原本就和龙之领主大人在一起，属下邀请了后者，其余几位便跟着过来了。”

卡斯特拉：“……行吧，那你出去吧。”

卫兵巴不得听到这个命令，行了一礼后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留剩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大眼指的是二皇子，小眼指的是三皇子和维斯，后面两个人按照原定计划，一进门就开始向二皇子使眼色，但二皇子并没有理解这两个人的意思，还认为他们脑子有病。

见二皇子站在皇帝身后朝他们翻了个白眼，维斯和三皇子一阵崩溃，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尼格瑞姆，不过这会儿尼格瑞姆也没空搭理他们，他得想办法应付皇帝。

卡斯特拉原本是想对尼格瑞姆把仆人带进书房的举动表示不满的，但另外三个无关人员也跑进来了，一个儿子一个外甥一个大剑士，他这会儿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只能撇了一眼另外三人，淡淡地冲尼格瑞姆道：“刀锋帝国本该十分欢迎龙之领主阁下的到来，但那是在事先知情的情况下，您一声不吭地入了境，又暗地里纠集我的儿子和臣子搞了一些小动作，这恐怕不好吧？”

尼格瑞姆道：“对于这件事我得说句抱歉，但我想陛下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次的药剂事件影响的并不只是刀锋帝国，大陆上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受害者，若非做出了如此的判断，我也不会贸然来的刀锋，造成误会。”

维斯也忙道：“是啊，老……陛下，尼格瑞姆是我请来帮忙的，您也知道了龙族的阴谋吧？这事太严重了，绝不是我们封锁消息就能轻易处理的。”

卡斯特拉的嘴角抽了抽，不提龙族还好，一提龙族就想起他给萨皮安提亚去信的乌龙，后者对他好一顿嘲笑，差点没给他气出脑溢血。

卡斯特拉心中不悦，便面无表情道：“刀锋帝国不需要什么帮助。”

三皇子闻言，拧着眉头道：“父皇，这不是我们帝国的事，而是整个大陆的事！如果药剂的事情无法解决，那么在龙族进攻前我们就会被那些吃了药的疯子拖垮——我……我也不是说吃了药都是疯子，但是……”

卡斯特拉根本没有理会三皇子前言不搭后语的意见，大皇子也跟着站了出来，直直地看着三皇子，用平时他那沉稳可靠的语气说道：“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我不否认龙族阴谋存在的可能性，但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药剂一定是龙族做出来的，又一定对人有害，事实上，如果药剂确实有用，那么我们不仅不会损失战力，反而会增加不少可用的人手。”

“我还有一个消息想要告诉父皇，”大皇子露出一个温和而自信的微笑：“我这段时间深入了解了一下这种药剂，发现它还有一种变种，能够直接将普通人的体质改变成剑士体质，如果适当利用，那么我们的战斗力将得到长足的进步，只要成为剑士的人数量够多，就算日后龙族强攻大陆，我们也必将立于不败之地！”

“你骗人！”不等卡斯特拉说话，三皇子已忍无可忍，红着眼睛说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大哥？你怎么能撒出这样的谎来？！你明明知道那些药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父皇，大哥说的都是假话，那个药剂就是龙族的阴谋，它只会让人发疯，根本不会叫人变好！大哥之所以说这种话，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也吃了那种药！他想恢复力量想疯了，他想出卖所有人！他要害死我们！”

三皇子这话一出口，尼格瑞姆便知道不好，果不其然，卡斯特拉勃然大怒，呵斥道：“住口！你在说些什么胡话？怎么能这样说你大哥？还有什么恢复力量的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三皇子被吓得一哆嗦，看到卡斯特拉的脸后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父亲一直十分疼爱和相信大哥，其中除了单纯的父爱和对他才能的欣赏之外，恐怕还有惋惜和愧疚，就像三皇子一开始决不允许尼格瑞姆“诋毁”大皇子一样，皇帝也绝不会允许三皇子诋毁他的大哥。

卡斯特拉原本是想给尼格瑞姆一个不软不硬的警告，再将他遣送回盖登去，万万没想到三皇子一席话直接引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尼格瑞姆的错，当下对众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了，直接道：“这些事情我都自有决断，龙之领主也不必在刀锋帝国多留了，请回到盖登去吧，我会派人一路护送的。”

说是护送，其实就是要将尼格瑞姆强行驱逐了。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三皇子更是赤红着眼，不甘地瞪着他大哥，但他知道，自己继续再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恐怕只能让他父亲更加生气。

大皇子冲三皇子笑了笑，说道：“父皇，三弟并没有胡说八道，他只是受人蒙蔽对这事有了误解，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错，我的确吃了那种药。”

大皇子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卡斯特拉更是立即转头去看他，又惊又怕。

大皇子冷静地冲他说道：“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您这件事，毕竟前期副作用发生时，想要度过它必须得有其他人的帮助。”

“实不相瞒，我和研制药物的那名炼金术师见了一面，他告诉了我研制这种药剂的初衷，并且向我简单演示了服下药剂后会产生的变化，这种药在前期的确会使人发狂，但之后这种症状便会消失，而服用过药的人会恢复受伤前的实力，甚至比过去更强。”大皇子笃定地对卡斯特拉说道：“我知道您不一定会相信我，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剑士因为体质具有抗药性，前期的副作用时期会非常漫长，所以我们可以找一个普通人来试药。”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普通人用完药后也需要度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彻底恢复正常，但我知道现在的情况没法让您等待那么久，所以我们可以加大药的剂量，一个星期，只需要一个星期，我就能向您证明这药剂的力量，”大皇子认真地看着他的父亲，向他保证道：“我确认过了，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卡斯特拉一直非常相信他的大儿子，大皇子也向他证明了无数次自己值得信任，他如此肯定的说出这话，卡斯特拉也不禁有些动摇。

说到底，龙族和药剂的情报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艾伦从外人口中听来的，但大皇子是他的儿子，他再了解对方不过，要做比较的话，他当然更愿意相信大皇子。

维斯一眼就看出了卡斯特拉脸上的动摇，忍不住道：“作为这一件事上的过来人，我真是太了解您现在的想法了，老三和老大当了十多年兄弟都没能了解他，您和他当了三十年父子好像也没见有什么区别，但是三十年比十几年多一倍呢！您就没听出来他哪里不对劲吗？如果是以前的大表哥，根本就不会提出拿普通人来做实验这个建议！他已经变了，老舅，你睁开你的小眼睛看一看！他变了！他疯了！他和龙族的龙合作了！”

维斯作为卡斯特拉妹妹的儿子，一向备受宠爱，有些地方甚至能得到比大皇子还好的待遇，比如他时常和刀锋帝国的皇帝陛下没大没小，后者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但这一次情况不同，除了大皇子外，其中还牵扯到了尼格瑞姆这个其他国家的人，卡斯特拉原本的立场就是不希望其他国家的人来掺和，这回连维斯的话都不能令他调转心意了。

不过他对这个外甥的宽容还在，所以并没有怪他冒犯，只是怒斥道：“你也闭嘴！我还没有追究你背着我偷偷联络其他国家的人呢，你知道这是泄露国家机密吗？你大哥有本事证明他说的话，你要拿什么证明龙之领主不是奸细？”

维斯一说到这个就哑火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证据能说明尼格瑞姆一定是来帮忙的，他总不能说因为自己相信对方吧，他还被尼格瑞姆骗过呢，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怎么可能瞒得过卡斯特拉。

卡斯特拉冷哼一声，说道：“药剂的事情就按照老大的说法去做，七天之后自然会有结果，如果没能恢复……到时候再找解药，我也不会放过那个胆敢欺骗我们的炼金术师，如果情况不对，是否需要求助我自然会作出决断，但如果真的像老大说的那样，那其实是一种好的药剂，我会给出赏赐，并投以使用。”

“父皇！”

“陛下！”

“都闭嘴！”卡斯特拉呵斥一声，转而看向尼格瑞姆：“龙之领主阁下——”

在卡斯特拉一家进行争吵的时候，尼格瑞姆早已提前预见到了结果，三皇子和维斯都不会是大皇子的对手，而他这个外人插嘴只会叫刀锋帝国的皇帝陛下更加疑心，所以他没有浪费口舌去说服对方，而是一直默默地看着卡斯特拉背后的二皇子。

二皇子和他对视过一眼，但那时间太短了，尼格瑞姆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是个什么态度，但他还是坚持完成了自己的眼神交流计划，直到卡斯特拉再次呼唤他的名字。

尼格瑞姆转过头去看他，说道：“说实话，并非为了刀锋帝国，而是为了整个大陆，我并不想离开这里。”

这话说出来实在太可笑了，卡斯特拉也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正打算呼叫卫兵，却听见一直安静待在自己身后的二皇子慢吞吞道：“那就留下来呗。”

卡斯特拉：“？？？”

卡斯特拉又转过去看自己的二儿子，二皇子自从当上储君后，一直兢兢业业地向卡斯特拉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君主，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瞧不起比自己弱的人，也很少会为其他人说话，主动开口这还是第一次，卡斯特拉都惊着了。

二皇子没有像大皇子一样一直待在卡斯特拉身边，而是晃晃悠悠地走了下来，面对着卡斯特拉行了一礼，说道：“大哥当然可以去证明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在结果出来之前就直接将人赶走，龙之领主心中未免不服，再说了，维斯说的话是一面之词，在实验结果出来前，大哥说的话难道就不是一面之词了吗？我觉得龙之领主应该先留下来。”

见卡斯特拉皱着眉头，二皇子道：“我知道您在犹豫什么，父皇担心的事情我也一直在担心，但现在形势复杂，总得有所妥协，所以我愿意揽下这个差事，在龙之领主逗留于刀锋境内时，由我来监管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试图做出有损刀锋帝国的事，我会立刻将他驱逐。”

卡斯特拉没有说话，二皇子便拉长了声音道：“您不相信我的判断力吗？还是认为我也会做出有损国家的事？”

和不着调的三皇子以及维斯不同，二皇子是储君，卡斯特拉怎么会不相信他的判断力，不仅是他信，过去的大皇子其实也是信的，至于后者就更可笑了，二皇子为什么要损害自己的国家？卡斯特拉死后他就是新一任皇帝，难道他还能得到更高的利益吗？

最终，卡斯特拉还是选择信任了二皇子，他对尼格瑞姆的排斥只来源于对方不明确的目的，二皇子既然肯为他担保，他也不一定非得得罪这个手握矮人族的领主不可。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龙之领主就暂时交给你吧，一切事情七天后自然会有分晓。”

大皇子皱了皱眉，尼格瑞姆七天之后才会被驱逐，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尼格瑞姆和他的黑龙只要在刀锋帝国多待一天，阿伦汉斯便要多上一分危险，于是他冷冷地开口道：“二弟，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如果你没能看住他，最终还是叫他把消息传到了外面，那又该怎么办呢？”

二皇子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向他的兄长，那双海一样的蓝色眼睛里满是轻蔑：“怎么办？自然是我来承担一切责任，我来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我来负责收拾因为我的选择而出现的所有烂摊子。”

“我可以做到这一切，”他死死地盯着大皇子，眼睛一眨也不眨：“你呢？大哥，你能承担一切吗？”

大皇子看着他这个从来不如自己的二弟，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二皇子勾了勾嘴角，说道：“你不能，不论是之前那次还是现在这次，你都不能，清醒一点，放过自己吧，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说罢，二皇子也不理会大皇子铁青的脸和自己父皇紧皱的眉头，又摇摇晃晃地到了尼格瑞姆旁边，抬起了自己的下巴，用鼻孔看他。

尼格瑞姆：“……”

“龙之领主？”二皇子的语气十分欠揍：“还杵着干什么呢？跟我走吧。”

第111章 解药

尼格瑞姆因为幼时遭受的虐待, 一直长得瘦小, 二皇子虽然有一张女人一样漂亮的脸，身材却十分高大，因此当他用鼻孔看前者的时候, 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形容。

尼格瑞姆十分无语, 但对方好歹理解了他的眼神, 并且站到了他们这一边, 尼格瑞姆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在向皇帝行了一礼以后，便跟在大摇大摆的二皇子身后离开了书房。

尼格瑞姆一走，其他人也就不留了，挨个向皇帝鞠躬，又像来时一样鱼贯而出, 整个书房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了卡斯特拉和他的大儿子。

卡斯特拉看了大皇子一眼，脸上露出些忧虑, 二皇子的话让他开始忍不住担心对方了, 不过就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大皇子率先朝他笑道：“我没事, 请放心吧父皇，我不会把二弟的话放在心上的。”

卡斯特拉的心情十分复杂，大皇子现在的性格可以说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储君之位变动，他对自己的大儿子抱有歉疚之心, 因此愿意在很多地方迁就对方，也从不说叫对方伤心的话。

但这一次，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我倒希望你能把老二的话听进去，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需要一个人扛着那么多情绪，有很多人都可以替你分担。”

大皇子恭顺地笑了笑，认真地说道：“我明白了。”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继续处理自己未完成的事务，大皇子向他行了一礼，安静地离开了。

卡斯特拉的话并没有真正进入大皇子心里，他出了门，目光便立刻冷淡下来。

他不觉得二皇子的话带着任何好意，他的这个兄弟在小时还算尊敬他，但等他让出储君之位后，二皇子便再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对所有推崇他的人冷嘲热讽，在他面前时也总是习惯用轻蔑的态度说话，在任何事上都要与他作对。

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二皇子的确已经开始超越他，比他变得更加强大，甚至连一直偏心他的父亲也开始更信任老二。

什么叫把老二的话听进去？连父皇也开始认为老二更加优秀和睿智，而他只是一个懦弱的普通人了……

我会证明一切的，大皇子暗自握紧拳头，在心中发誓，我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力量，很快，我也将找回过去那个我，你们总会看到的。

大皇子那边什么情况尼格瑞姆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但二皇子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相处，他趾高气昂，用鼻孔看所有人——除了埃布尔，因为埃布尔比他高。

三皇子非常不自在，他从小跟这位二哥的关系就不好，对方在他心里简直就是个恶魔，这次也是被迫合作，他一直试图把自己藏在维斯身后，但效果并不明显，因为维斯也一直试图把自己藏在他身后，两个人贼眉鼠眼、目光闪烁，不敢瞧二皇子哪怕一眼。

二皇子把尼格瑞姆带回了自己的宫殿，一扭头看见三皇子和维斯，立即便挑起眉毛，说道：“你们两个小屁孩儿怎么在这儿？”

维斯立刻指着三皇子道：“我才不是小屁孩儿呢，他是！嗷！我的手指头！”

三皇子连忙把撅了维斯手指头的手收了回去，急吼吼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二皇子闻言，挤出一个虚伪的和蔼笑容：“是吗？”

三皇子被二皇子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哆嗦，眼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

二皇子道：“你们知道吗？老三五岁的时候曾经把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别说了！别说了！”三皇子脸都惊恐得扭曲了，他先是想伸手去捂二皇子的嘴，随后又在二皇子恐吓的目光下求生意志强烈地把手收了回来，转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尖叫道：“我错了哥我错了！别说别说求你了！我就是个小屁孩儿，呜呜呜呜呜呜——”

二皇子挑了挑眉，说道：“小屁孩儿不准参与大人的谈话。”

三皇子猛地抽了一下鼻子，极不甘心地看着他们，他也想救大哥，他也想解决这件事，但他甚至不敢和二皇子讨价还价，最终还是迫于二皇子的淫威，一脸哀怨地离开了。

尼格瑞姆注意到，在三皇子疯狂道歉服软的时候，维斯和艾伦都用一种非常复杂的同情目光看着他，尼格瑞姆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看三皇子，直到三皇子一离开，二皇子扭头就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他把自己的小鸡鸡插进母亲的婚戒里拔不出来了，被父亲和母亲发现后吊起来打了一顿，如果不是有治疗师在，他现在大概已经是我的妹妹了，呵呵呵。”

尼格瑞姆：“……”

埃布尔：“……”

而维斯和艾伦都是一脸的惨不忍睹，很明显，三皇子以为自己的妥协换来了二皇子为他保守秘密，但事实上，大概包括艾伦和维斯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小时候干过的蠢事了，而他还在因为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被二皇子胁迫……太惨了三皇子，不愧是三兄弟里唯一的傻白甜。

不过从这种小事里也能看出来二皇子究竟是个什么狠人了，连自己亲弟都不放过，而且现在看起来也不打算放过自己的亲哥。

如果维斯知道尼格瑞姆心里在想什么，一定还会加上一句，表弟他也不打算放过呀！

二皇子在说完三皇子的糗事后，视线很快落到了维斯身上，尼格瑞姆毕竟是维斯请来的人，虽然维斯也不靠谱，但似乎值得估量一下是否应该加入此次讨论。

然而维斯就是维斯，就算是在魔鬼一样的二皇子面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本能冲动，在被二皇子用鼻孔看了半天之后，维斯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鼻毛长出来了。”

二皇子：“……”

维斯也是在脱口而出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他有办法处理这个事——反正已经把人得罪了，干脆把心里憋着的话都说出来，死也死得爽一点！

于是维斯又以一种惊人的语速全方位评价了一番二皇子鼻孔的形状以及缺点，最后诚恳地建议二皇子不要再用这个姿势和人说话，以免自爆短处。

“就用你那双青蛙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人就好了，”维斯说道：“没错，就像现在这样，但是不要这么xiong——”

维斯死得很安详，二皇子一拳锤在他鼻梁上，将维斯打得鼻血长流，当场晕厥，像尸体一样被满头大汗的卫兵们抬出去了。

尼格瑞姆：“……”

三皇子的事情他不评价，但维斯欠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今天终于有人愿意动手锤他了，看着竟然还有点爽？

二皇子用手帕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又扭过头来看尼格瑞姆，大约是因为维斯的话，这次他没有用鼻孔对着人了，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代表友善的情绪。

“闲杂人等解决了，走吧，我请你喝一杯。”他说着，一边走一边朝一旁的侍者摆了摆手，对方便立即退下准备食物去了。

尼格瑞姆跟上他的脚步，说道：“我不喝酒。”

二皇子笑了一下，说道：“我请也不喝？”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道：“与谁请没有关系，只不过我不喝酒罢了。”

二皇子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没看走眼，你比那些家伙有趣的多。”

“我对你来到刀锋帝国的目的仍旧持保留态度，但我愿意相信其他部分的话，”二皇子道：“不能叫那家伙继续胡闹下去。”

“这是我的国家，由我来清除一切害虫。”

——

尼格瑞姆和二皇子谈了一场，简单交流了一下情报，尼格瑞姆注意到他在谈到大皇子和龙族勾结的情况时脸色有些难看，但那显然并非来自于对大皇子能力的畏惧，而更像是一种愤怒和厌恶，这两兄弟的关系看上去的确不好。

二皇子因为不确定尼格瑞姆一定对刀锋帝国抱有善意，所以仍旧有所保留，但能说的情报基本上都仔细地向尼格瑞姆讲解了，总而言之，刀锋帝国现在的情况正在急剧恶化，因为药剂的流通，全国各地都出现了有人发疯的情况，唯一一个好消息大概就是暂时还没有药剂流出刀锋帝国之外，如果他们的动作够快，还能勉强把事态控制在刀锋帝国内。

“我不相信那个药剂真是什么好东西，”二皇子道：“但那家伙既然提出了七天实验，那就一定有所把握，如果他的实验成功了，我没有把握说服父皇继续抵制这种药剂，所以动作一定要快，要么弄明白这药剂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该如何解除，要么就直接抓住那个幕后黑手，你们说和他合作的是一头蓝龙，那么将那头蓝龙摆在父皇面前，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尼格瑞姆道：“药剂的研究一直在进行当中，但没有什么好消息，但蓝龙既然已经攀上了大皇子，近期应该就不会离开他行动，他很有可能就躲在大皇子的宅邸里，或者周围的哪个水潭当中。”

二皇子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派人配合你们，相信我，我的人可和老三与那个人手下的不同，一定能帮上大忙——但那家伙擅长魔法，又隐匿在水里，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击必中，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才行。”

尼格瑞姆道：“我会仔细研究一下的。”

二皇子冲他挑了挑眉，说道：“我相信你，龙之领主。”

“相信我？”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二皇子专门为他准备的茶，道：“那么我可以好奇一下你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吗？”

二皇子笑道：“当然可以。”

“我们是兄弟关系，显而易见不是吗？”

尼格瑞姆就知道二皇子不会说，干脆的告了辞，带着埃布尔回到住处去了。

时间非常紧迫，只有七天，尼格瑞姆一边从二皇子和埃布尔那边获取信息，计划着该如何揪出蓝龙，一边也不忘抽时间关注一下西勒和萨皮安提亚那边的进度，前者仍是忙得焦头烂额，后者告诉尼格瑞姆，药剂成分有些眉目了，但还不能确定，要做最后一步的实验，另外，辰星最近也不□□定。

辰星王国在整片大陆的最北边，紧挨着极地之海，那里冰天雪地，常年寒冷，但海水却并没有完全凝固，人们清理完浮冰后依靠打捞海中的鱼群为生。

“有渔民从海底捞上来了巨大的鳞片，很像鱼，但不是，因为我提前叮嘱过要注意奇怪的事情，魔法协会极地之海分会的人对那块鳞片进行了检测，发现其魔法元素含量极高，和我这边的数据进行比对过后，不出所料，那是龙的鳞片。”

水晶球里的萨皮安提亚看上去有些焦虑，他似乎又枯瘦了一些：“有龙来过极地之海，说不定还上了岸。”

“但比起它们是来勘测登陆地形的猜测，我更希望它们是打算搞些什么小阴谋，”可怜的老头儿叹了口气：“这可能有点自私，但说句实话，我比较希望龙岛在大陆的南面，这样它们就会从刀锋帝国的黄金海上岸了。”

尼格瑞姆道：“你知道可能性不大，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龙族进攻前的准备已经做到了最后阶段，那头龙是来探路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什么阴谋。”

萨皮安提亚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沮丧地抹了一把脸：“老天爷呀，说实话，得知是在为刀锋帝国研制解药的时候我真想罢工，但现在，我又希望他们国家的剑士一个比一个活的好——近期我们如果求助，有可能获得支援吗？”

萨皮安提亚的眼里充满了期待，但很可惜，尼格瑞姆要让他失望了。

尼格瑞姆摇了摇头，说道：“刀锋帝国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们可能没有余力支援辰星，但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在此之前，我可以先派一些金羽王国的人手前去帮忙。”

金羽王国在三个大国里面算是最弱小的一个国家了，虽然建国初期的金羽王国也曾骁勇善战，但优越的地理条件最终让他们在农业和畜牧上取得另外两个国家望尘莫及的成就，刀锋帝国有着整片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剑士，辰星王国有着整片大陆百分之八十的魔法师，金羽王国则是有着整片大陆百分之六十的农业产出，在战斗人手这方面，他们国家的剑士虽然比辰星多，但够不够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尼格瑞姆道：“这是整个大陆的战争，边际森林里的其他种族也会去的，我相信能够撑到刀锋帝国缓过来的那一天。”

萨皮安提亚虽然不安，但眼下也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另外要注意一点，”尼格瑞姆说道：“如果龙族真的在这边抽出手来之前发动了进攻，一定不要让魔法师们死守，如果辰星王国的魔法师被消耗在了他们不擅长应对的敌人身上，大陆上只剩下剑士的话，这场战斗我们也无法取得胜利。”

萨皮安提亚愣了一下，随后明白了尼格瑞姆的意思，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家园被侵占破坏，更何况那是他们的国家，但为了整个大陆的安危，为了保证未来人类在大陆上的地位，辰星王国的人们必须做出妥协和牺牲。

萨皮安提亚心中五味陈杂，但他知道尼格瑞姆是对的，最终也只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在真正的战斗开始之前，我会保证魔法师们的安全的。”

尼格瑞姆应了一声，他相信萨皮安提亚。

和萨皮安提亚的谈话过去三天后，也就是第四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进行研究的西勒突然大叫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嘴里胡乱地喊道：“他醒了！他清醒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还没等尼格瑞姆走到他跟前问他知道什么了，西勒就因为太过虚弱和激动直接晕厥了过去，喝了药后半个小时才重新醒来。

芬德里吓坏了，不过就像每个孩子都不能及时体会到父母的苦心一样，西勒也没来得及理会他，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抓住了尼格瑞姆的手，激动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了！”

埃布尔把尼格瑞姆的手从西勒的爪子里抢回来，握在自己手里，后者也没注意他做了什么，而是冲西勒道：“什么？”

西勒的眼睛简直要发出光芒来，他道：“我知道那个药剂的障眼法是什么了！”

原来就在今天早晨的时候，西勒进入实验室，发现那个原本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的胖子竟然突然变得清醒了，他不仅能和西勒正常对话，有自己的意识，甚至还清楚地记得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身体已经被改造完成，完完全全变成了剑士体质，尤其是他的记忆力，非常突出，远超一个剑士本该拥有的记忆力，西勒做过了测试，他能一秒之内记下两百个数字，这也同样意味着，他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学会一个剑士的精湛武技，从一个普通人彻底脱胎换骨成一个强悍的剑士。

“那种药剂就像是一个战士制造机！”西勒这样说道：“同时我也发现了那些服药之人前期疯狂的原因。”

西勒从胖子的身体里发现了还未完全代谢掉的神经毒素，它添加在药剂里，和真正起到药效的那一部分互不干扰，却能在症状和混合成分上误导对药剂进行研究的魔法师。

“我知道的药草种类太少了，暂时还没发现它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和萨皮安提亚大师进行交流，”西勒兴奋道：“但这种药草是绝对找得到解药的，只要能够解除这种药剂的副作用，它就完全是一种好的药剂啦！”

其他人却没有西勒这样天真，芬德里摇头道：“如果那个胖子没有自然恢复清醒，那么它的确有可能是一种好的药剂，但按照你的说法，那个胖子已经自然代谢掉了毒素，恢复了健康，那敌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别忘了，这种药剂是从一头蓝龙手中流传出来的。”

尼格瑞姆也点了点头：“这个药剂一定还有别的问题，既然障眼法已经被你破除，那么便研究一下它的本质吧，埃布尔，帮他联系萨皮安提亚。”

胖子吃药是在他们刚来刀锋帝国没多久，还在边境的希娜镇上时发生的事，到了今天清醒，时间算起来差不多刚好是一个月，也就是说大皇子说的没错，七天之后，他所做的实验也一定会给予一个痊愈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将会在刀锋帝国引起轩然大波。

那些枉死者的亲属将会做出怎样的抗议就不说了，皇帝一定会下令将这种药剂推广到所有地方，就算尼格瑞姆说出极地之海出现龙族的踪迹恐怕也没办法说服他们，反倒会催生皇帝制造更多军队的想法。

真正和蓝龙打过照面交过手的人只有那么几个，真正愿意相信尼格瑞姆的人也只有几个，在无法说出药剂的害处是什么并证明它前，尼格瑞姆的话无法动摇任何人。

他只能想办法在结果宣布之前抓住蓝龙了。

尼格瑞姆正在筹谋一个计划，不出意料的话，这个计划应当能及时实现，只要赶在大皇子的实验成功前抓住蓝龙，一切就都还不晚。

西勒和萨皮安提亚的讨论一直进行到了深夜，最终，西勒确定了被混入药剂当中的草药是什么，并且很快做出了解毒剂，尼格瑞姆连夜将解毒剂送到了二皇子手中，并给一名陷入疯狂的剑士服下，果不其然，对方立即恢复了清醒，但他又重新获得了头疼的症状，按照这名剑士的说法，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挤压他的大脑，甚至开始痛苦地求二皇子让他继续疯下去。

二皇子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看着那名像牲畜一样在地上打滚的剑士，低声问道：“那家伙也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事实上，大皇子现在应该躲在家里发狂，但如果你想的话，把解毒剂偷偷让大皇子喝下去，他就会变成这样，没错。”

二皇子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最终停留在了厌恶上，他说道：“我会解决这件事的。”

第112章 狗粮

在成功解决混淆成分后, 萨皮安提亚也不负众望地分析出了药剂的部分成分。

之所以是部分，主要还是因为这副药剂的材料大多来自龙族, 萨皮安提亚从未在大陆上见过, 更别提认识了, 加上炼制手法也属于龙族，所以除了几种萨皮安提亚偶尔从古籍上见过的药草之外, 他只在其中认出了疑似龙血的成分。

“我怀疑改善人类体质的效果就源自于龙血，”萨皮安提亚道：“问题在于我们没法知道这种药剂真正的副作用是什么, 龙族不可能那么好心送一波战斗力来, 除非它们脑子突然坏了。”

尼格瑞姆道：“龙血？我听说黑龙的血有剧毒，难道它们是想先用利益诱使大部分人类服药，之后再等我们毒发身亡？”

“说不好, ”萨皮安提亚皱眉道：“虽然我提取的龙血里似乎没有毒素，但说不定会有其他效果，总之我会继续解药的制作。”

“另外,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水晶球那头的干瘦老头看上去十分焦虑：“尼格瑞姆, 我总觉得龙族它们快来了。”

——

大皇子将一名吃了药的普通人死囚作为试验品送到了皇帝手上, 之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宅邸里，再也没有出过门。

原因不是其他, 而是他的“副作用”发作了。

大皇子开始歇斯底里，发狂，毫无缘由地攻击周围的一切，恢复了的力量让他爱上了破坏的感觉, 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把自己关了起来。

每一次发狂的时候，大皇子都会感觉到恐惧，他恐惧自己会迷失，恐惧自己再也不能清醒过来，更恐惧他这副狰狞的样子被其他人看见，这个时候他总会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吃这种药？过去的生活难道不够好吗？他甚至想要杀了阿伦汉斯，结束试验，制止皇帝推广这种药物。

但等他恢复正常时，大皇子又遗忘了那种恐惧，因为他的头脑太清醒了，疯狂时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能纤毫必现地完整回忆出来，这给他一种副作用不过如此，自己能够控制一切的错觉，而且他这不是清醒了吗？

他不想再变成废人，不想再被任何人嘲讽，更何况就算他现在去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药他已经吃了，决定已经做下了，反悔能解决任何事情吗？他既不能解开药性，也不能阻止龙族进攻，他只能相信自己，咬牙坚持着走下去，大皇子相信，等他恢复了力量，恢复了自信，恢复了过去运筹帷幄的能力，一切总会被解决的。

和尼格瑞姆想的一样，蓝龙阿伦汉斯的确就藏在大皇子的府邸，在大皇子因为从弟弟口中听到了和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话而心态崩溃后，引诱对方吃下了药剂，而在那之后，他也一直寄宿在大皇子家的水潭中的。

虽然那天差一点被埃布尔抓住，但无疑大皇子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对方可以从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手中庇护他，也可以向他提供足够的场地和材料以便他继续生产药剂，阿伦汉斯现在要做的仅仅只是等待，很快，大皇子就会为他争取来侵占刀锋帝国主力军队的机会。

阿伦汉斯心情非常不错，除了自己的计划即将成功外，龙族那边的消息也给了他很大鼓舞，他们筹谋了这么久，终于要开始动作了，如果没有估算失误，他计划成功的时候正好可以给龙族的战士们提供帮助。

阿伦汉斯忍不住想，还是多亏他把雷因斯叛变的事传回了龙岛，否则那群磨磨唧唧的长老不知道还要拖上多久。

龙族在两千年前离开大陆迁至龙岛，现在两千年过去，大陆休养生息了这么久，已经恢复了繁荣，不仅资源丰富，环境也十分多样，龙族的每一个分支种都可以在大陆上找到自己心仪的地方。

龙族是天生的强者，没道理要一直蜗居一方，龙岛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怎么能满足他们的**？

阿伦汉斯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调制着巨大坩埚里的药剂，他所在的这个密室里已经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制好的药剂，粗略一看绝不下万支，这也是他来到刀锋帝国后一直努力得来的结果，只等大皇子那边成功，他就会用这些东西将刀锋帝国的军队收为己用。

阿伦汉斯正忙碌着，却突然听见有人敲了敲门，一个声音紧张道：“先生，二皇子殿下带着人闯进来了，他身边似乎有魔法师和术士，您用不用暂时避避风头？”

阿伦汉斯知道二皇子和尼格瑞姆站到了一边的事，他虽然不担心二皇子能找到他，却不得不担心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略一思索后，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直接跳入了大皇子为他在密室中蓄起的水池。

阿伦汉斯是一头蓝龙，他对水系魔法的控制力非常强大，强大到他能够在水中进行短距离的空间转移，事实上为了不在大陆暴露自己的行踪，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利用这个能力进行移动，之前也是利用这个能力从埃布尔手下逃脱。

阿伦汉斯率先去了中庭的水潭，正巧，二皇子和阻拦他的大皇子也在这里，阿伦汉斯躲藏在水中，偷听他们的对话。

大皇子一是不满二皇子私闯他的宅邸，二是想要掩护阿伦汉斯，所以表现得相当严厉，如果是三皇子在这里，一定一声都不敢吭，大皇子说什么就立马乖乖照办了，但现在在这里的人是二皇子，他可不怕这位兄长，只斜着眼睛睨他。

大皇子被他的态度激怒了，说道：“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和父皇的旨意，你这样鲁莽的闯了进来，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长兄放在眼里？！”

二皇子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大皇子，随后诚恳道：“如果你要听实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没有，尤其是现在，我一丁点儿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大皇子以前虽然也被二皇子阴阳怪气的讽刺过，但被这么直白地顶撞还是第一次，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不过还不等他说话，二皇子已经摊了一下手，说道：“至于理由，当然有，我怀疑你窝藏龙族的奸细，为了国家的安全，我得搜查这里。”

大皇子的脸僵硬了一下，随后他冷冷地看着二皇子，说道：“如果你搜不到呢？”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风轻云淡道：“搜不到就搜不到咯。”

大皇子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在脸上扇了一耳光：“搜不到就搜不到？所以你不打算对私闯我的宅邸给出任何交代吗？”

看着大皇子的脸色，二皇子“哈”了一声，笑道：“交代？你想要什么交代？”

大皇子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二皇子假惺惺地扯了扯嘴角，说道：“虽然说出来很伤自尊，但很抱歉，大哥，你现在没有那个资格找我要什么交代，不过咱们好歹是兄弟，所以我可以提前给你道个歉。”

“对不起～我要开始搜查你的家啦，搜不到人请不要怪我哦～”

二皇子看着自己气得浑身发抖的兄长，真诚地说道：“够有诚意了吧？”

大皇子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睛开始泛红，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二皇子，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惹我，老二，你知道我现在正在度过使用药剂的副作用期，我可不保证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向你动手。”

大皇子不提副作用还好，他一提这个，二皇子便想起了狱中那个剑士的模样，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他不怒反笑：“好啊，你大可以试试！”

他展开手臂，大声叫道：“卫兵！仆人！女佣！都出来！我命令你们都到这里来！”

二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哪里有人敢得罪他，听到他召唤的仆从都忙不迭地围拢过来，大皇子懵在原地，仓惶无措地扫过着那一张张脸，又把视线投向二皇子，慌道：“你干什么？！”

二皇子朝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说道：“干什么？他们的主人要在这里一展威风，仆从不应该过来观战喝彩吗？大哥，你现在可以开始了，叫我看看你有多么厉害！”

大皇子脸色涨得通红，最让他觉得恐惧的是，那些仆从们果真像二皇子所说的那样，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们在看他如何发疯，看他如何失去理智，看他离过去那个自己越来越远，那些视线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剔骨刀，叫大皇子生出一种自己被砍得支离破碎的错觉来。

大皇子的额头和背后都渗出一层冷汗，他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想要用视线去和二皇子对抗，但他却发现自己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草地，看着鲜嫩多汁的草叶被他的皮靴踩成残渣，成为一滩烂泥。

它再也站不起来了，它再也活不转来了。

好半天，二皇子的声音才再次从他头顶传来：“看来大哥你并没有做好准备是吗？呵呵，真是辛苦大家，叫你们白跑一趟呢，散了吧。”

从二皇子口中吐出的最后三个字在大皇子听来简直是一种赦免，他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又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观察四周人们的反应，直到发现那些人确实都散去了，除了二皇子外再也没有人看着他了，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二皇子冷眼看着对方那畏缩滑稽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胃里像装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叫他想要呕吐，而大皇子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变化，他畏惧地看了二皇子一眼，脸上虽然有着不甘，但却再不敢阻拦对方哪怕一句，而是沉默下来。

二皇子恹恹地看他一眼，嫌恶道：“真是令人作呕。”

大皇子对二皇子的嘲讽已经感到麻木了，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一言不发。

二皇子朝自己身后的人摆了摆手，说道：“搜吧。”

他手下的人听到命令，立即四散开来，一部分走向各个建筑，另一部分却是直奔各处水源而去。

大皇子心中一动，意识到尼格瑞姆已经把阿伦汉斯的特点告知了二皇子，对方恐怕也已经有了能够探测到阿伦汉斯存在的办法。

大皇子能想到这一点，一直躲在水塘里的阿伦汉斯当然也想得到，计划还有几天就将成功，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惹麻烦。

他沉入水底，在二皇子的人到达水塘边前离开了。

大皇子的住宅不远处有一条小河，阿伦汉斯再次出现时便在这里，他还没有从水底冒头，就发现河边坐着一个人。

尼格瑞姆给阿伦汉斯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后者看见一个人，第一反应就是尼格瑞姆的陷阱，差点转身就逃，但最终还是离开前反应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坐在河边的那个人。

那是个看上去相当普通的男人，他望着河面，神情落寞，简直像是下一秒就会跳下去一样。

这样的人阿伦汉斯在刀锋帝国见得太多了，他们往往都成为了阿伦汉斯蛊惑的目标，原本有了大皇子的帮助，这种零散的角色阿伦汉斯根本不想在意，但二皇子还守在大皇子家里，他这会儿也不能回去，闲着也是闲着，便干脆浮上了水面。

龙族在变成人后似乎都有一幅好相貌，这让他们看起来比较可信，那个男人先是被突然出现的阿伦汉斯吓了一跳，随后便忍不住和他攀谈起来。

事情和阿伦汉斯想的一样，男人是个普通人，过得不如意，于是打算来河边散散心，却差点忍不住直接跳了下去。

不过令阿伦汉斯惊喜的是，这个男人并不是刀锋帝国的人，而是从辰星王国来的，他说自己因为没有魔法师的体质而在辰星王国受到了嘲笑，于是他变卖了家产，一路旅行到辰星王国的死对头刀锋帝国来，却没想到这里的环境也差不多，现在不仅心情抑郁，身上的钱也花完了，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阿伦汉斯笑了笑，说道：“这样的想法太傻了，朋友，我可以帮助你，我不仅可以让你不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教你该如何成为一个富翁。”

男人的眼睛一亮，说道：“您说的是真的吗？！”

阿伦汉斯说道：“否则呢？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供我欺骗吗？而且再说了，你连死都不在意了，就算我真的是在骗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被他说服了，忙点头道：“您说的对！请您帮帮我吧！”

阿伦汉斯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有一些货物想要贩卖到辰星王国去，你可以帮我做这个跑腿。”

男人一愣，脸上却是露出些迟疑的表情，有些胆怯地说道：“货物？不会是刀锋帝国现在正在严抓的药品吧？”

阿伦汉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笑道：“那是他们对药剂产生的误解，事实上，皇室已经在研究药剂的成分了，很快它就不再是禁药，而且你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难道有功夫顾及这些吗？”

可以看出男人心中十分矛盾，直到阿伦汉斯做出要潜入水底的动作，男人才连忙道：“别走！请您别走！我愿意相信您，这活儿我干了！”

阿伦汉斯看了他一眼，扯着嘴角说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多等几天，等到皇室的消息传出来了，大家都知道这药无害了，你再去卖货。”

男人却好似醒悟过来了一样，说道：“可是那样加入这生意的人也会变多吧，我挣到的钱就会变少——先生，阁下，请在那之前把药给我吧，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阿伦汉斯满意地勾起嘴角，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今天出来得匆忙，并没有带上货物，你可以准备一下，明天再来。”

他从水里扔出几个金币，落到男人脚边：“这算是借你的，去置办一下马车和人手，明天这个时候，就在这里等我。”

男人几乎要听漏他的话，他看见金币的一瞬间眼睛便直了，更别提金币还那样掉到了地上，他生怕有哪个滚走消失，立刻蹲下身子去捡，口中含糊地应道：“谢谢您！谢谢您！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在这等您！”

对方这滑稽的模样把蓝龙逗笑了，他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番对方的反应，这才重新回到水里。

人类倒也不一定非得被赶尽杀绝，阿伦汉斯饶有兴致地想，像尼格瑞姆·休诺丁那种人当然只能做食物，但像刚才那种家伙，却正好适合当仆人和逗乐的小丑，想一想日后在大陆上的快活日子，阿伦汉斯便禁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龙族的战士们正在朝这片大陆赶来，这里马上就要重新回到他们的掌控当中了。

阿伦汉斯太开心了，这也叫他没能觉察到水中的不对，就在他沉进湖里没多久，那个相貌平凡普通的男人身旁便出现了另一个叫阿伦汉斯看见了就会觉得胆寒的人。

是埃布尔。

总的来说，阿伦汉斯一开始的警惕并没有错，他遇见的这个男人的确就是尼格瑞姆为他精心布置下的陷阱，只不过这次的陷阱更加温和，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直接粗暴罢了。

可惜他并没有遵从自己的本能，而是傻乎乎地踏了上来。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无声地朝埃布尔鞠了一躬，随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埃布尔没有理会那个人，他屏息凝神，动作缓慢地滑进了河中，将自己的气息伪装成一条鱼，紧紧地跟在了阿伦汉斯的身后。

就在上次抓捕阿伦汉斯失败后，埃布尔仔细研究了对方在水中来去自如的魔法，又请教了萨皮安提亚，终于在这两天掌握了在两个水源中移动的方法——倒不是说他这会儿不能直接抓住阿伦汉斯，而是尼格瑞姆命令他在弄清楚阿伦汉斯储藏药剂的地方在哪儿后再把人抓住，以免抓住了蓝龙，却拦不住已经失了心的大皇子帮助他散播这种药剂。

埃布尔一路跟着阿伦汉斯，后者先是到了大皇子住宅中庭的水潭，观察了一番，确定二皇子已经离开后，才转移到了密室中。

埃布尔已经感觉到了密室所在的位置，正打算跟过去直接抓住阿伦汉斯，却突然心口猛地一跳。

那种冥冥中的不详之感太严重了，几乎瞬间让埃布尔恐慌起来，他再也顾不上阿伦汉斯如何了，立即回到了先前那条河中，又猛地从水中跃出，湿漉漉地直奔尼格瑞姆藏身的地方而去。

因为担心被蓝龙察觉，尼格瑞姆躲藏的位置比较远，但埃布尔几乎是眨眼间就赶到了，他气喘吁吁地出现时把尼格瑞姆和跟来保护他的迈勒吓了一跳，尼格瑞姆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

尼格瑞姆话说到一半，便被埃布尔一把抱进怀里，后者全身都是水，全蹭到尼格瑞姆身上去了，他正嫌弃地要挣扎，却发现抱着自己的埃布尔竟然在发抖，他的心跳也非常快，“扑通扑通”，几乎要穿破胸膛撞到尼格瑞姆身上来。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担忧地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阿伦汉斯跑掉了吗？”

埃布尔没有说话，他呼吸着尼格瑞姆身上的味道，直到确定对方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才终于慢慢冷静下来。那股不祥的预感还在，但埃布尔意识到，这恐怕并非在预指尼格瑞姆会出事。

“我感觉很不好，”埃布尔紧紧地抓着尼格瑞姆的手，有些慌张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很不安，主人。很抱歉，我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所以没来得及抓住阿伦汉斯就自己跑回来了。”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责备埃布尔没有完成命令，但现在他却不想这么做了，因为他早已经没有必要去巩固什么权威，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埃布尔湿漉漉的脸，说道：“没关系，明天还有机会，知道那些药剂在哪儿就够了。”

埃布尔听到他的话，绿色的眼眸几乎温柔成一汪水，虽然眼下的情况似乎并不合适，但在不安和安全感交错的复杂心情下，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吻自己的主人，去确定什么。

埃布尔想着，试探性地往那边凑了凑。

尼格瑞姆没有反对，见状，埃布尔忙凑得更近了，不过就在他真正亲上尼格瑞姆之前，一个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也感觉很不好。”

蹲在角落里的迈勒干巴巴地说道：“但我不太清楚这究竟是因为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事情，还是因为正在我面前发生的事情。”

尼格瑞姆：“……”

第113章 加油迈勒

乔伊生活在极地之海附近, 和其他生活在这里的所有普通人一样，他靠捕鱼为生。

极地之海太冷了, 往常只有魔法师和冒险者会偶尔出现在这里，但最近不一样，魔法协会来了很多人，他们还带来了不少剑士——要知道, 按照魔法协会的一贯理念, 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 然而这还不算完，就在最近, 又开始有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 来自边际森林的异族队伍陆续出现。

最令人惊奇的是, 包括剑士在内, 这些脾气本该南辕北辙的人竟然相处得很不错, 就好像突然一下所有人都放下了偏见似的, 他们似乎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出现在这里的。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乔伊不知道, 但那些魔法协会的人和这里的村长搭上了线, 叮嘱所有人最近不要再随意出海了，甚至还自掏腰包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发放了补贴。

这对村民来说是好事, 不用工作就可以得到报酬, 乔伊原本也很高兴, 但他的母亲最近生病了，一直想要喝鱼汤，这要求放在以前再简单不过, 然而现在乔伊却无法得到魔法协会的出海允许。

虽然已经得到了金币，但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利被剥夺还是让人心中不满，乔伊打算躲开那些魔法协会的人，偷偷出海捕鱼。

村子和冰海中间有一定距离，乔伊得先绕过魔法协会留在村子里的那些人，再绕过他们大部队在海岸上的驻扎地，最后还得躲开他们在海边观测的人，这才能拖着自己的小船下海。

乔伊知道最近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所以他也不打算走太远，只是在近海处捞一捞鱼，但他没想到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该是鱼群旺季的现在，近海处竟然捞不到鱼了。

这太反常了，联想到魔法协会的突然出现，乔伊不禁有些害怕，但再一想到家中的老母亲，他又只能咬了咬牙，继续往前划船。

魔法协会的人也不是第一天来这里了，之前那么久不也都一直平安无事，什么都没发生吗？怎么可能就他这么倒霉，一出海就碰见坏事。

乔伊划远了些，没有鱼，他又划远了些，仍旧没有，乔伊的心里开始打鼓了。

也许他应该回去了，乔伊想，魔法协会的魔法师大人们总归是要比普通人厉害些的，也许他们就是预见了这一点才会阻止我们下海白费力气。

然而不等乔伊调转船头，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喂！那个人你在干什么！不是说了不准出海的吗！”

那声音太大了，简直就像是在耳边炸响，乔伊吓得一哆嗦，忙回头去看，却见遥远的海岸上只有一个花生大小的黑点，那个人明明离他还远得很——那是个剑士。

“快上岸来！”

乔伊哪里敢上岸，在大部分辰星王国的平民眼中，剑士都是不讲道理的，得罪了他们就要挨打，更别提他拿了人家的钱又破坏了人家的规矩，本来就不占理，乔伊害怕上岸后会受到惩罚，干脆又把船划远了一些。

这个距离对方应该看不清他的脸，乔伊想，绕到远一点的角落去再偷偷上岸，没有人会知道今天出海的人是谁，自然也没有办法惩罚他了。

看到乔伊非但没有往回划，还越来越远了，岸上的那个声音也着急了起来，一声叠一声地叫道：“别出海！快回来！”

乔伊只当听不见，闷头往前划，直到他背后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乔伊才停了下来。

他再一次回头看去，岸边的人已经变得只有黄豆大小，而且与先前还会跑动的花生米不一样，这粒黄豆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放弃了。

早这样装作看不见多好，乔伊松了口气后有些沾沾自得地想到，反正你又拿我没有办法。

然而就在这时，船身突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乔伊差点被掀到水里去，他刚刚扶稳船身两侧，便听见耳边再次炸起来自岸上撕心裂肺地呼喝：“龙！它们来了！！！”

乔伊猛地回过头去，随后瞳孔骤然放大，几乎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破了胆。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空无一物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头巨大的怪物，离他不过十多米远，那头怪物通体碧蓝，长着一对形状像鳍的翅膀，却有着龙的鳞片和眼睛，它那双黄色眼睛邪恶地看着被自己吓呆在渔船上的渺小人类，随后猛地沉入海里，激起一阵滔天巨浪，直接将乔伊的小船扑翻，而乔伊甚至没能惨叫一声，便被海水淹没了。

片刻后，蓝龙重新浮出海面，仰天长啸，空中紧接着也传来一声应和，一头巨大的红龙挥舞翅膀，率先朝岸边飞去，而在它们身后，还有其他庞然大物正紧随而来。

龙族的士兵们，已经到达了大陆。

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回了守军驻扎的营地，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起来，他们心中有着对传说中才存在的生物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守护自己家园的信念。

“对于今天的一切，我们其实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守住这里，等待支援。”

“不要畏惧，我们的背后是整片大陆。”

“我们不会输的。”

——

迈勒的预感一向十分准确，何况埃布尔也出现了同样的感觉，尼格瑞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龙族，他没工夫再理会阿伦汉斯怎么样了，迅速回到了住处，叫埃布尔联系了萨皮安提亚。

但萨皮安提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回应埃布尔的魔法，而且一直到入了夜才打开通讯。

不用问，在看见萨皮安提亚的第一眼，他脸上凝重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龙族出现了，就在今天上午，”萨皮安提亚道：“不过幸运的是边际森林的人马率先预见到了一切，前两天就已经带领异族的支援到达，再加上今天上岸的只有两头龙，所以在他们的协助下成功击退了敌人，只损失了少量人手。”

“但我们都知道情况不会一直这样好对付，尼格瑞姆，很抱歉，研制解药的进度可能会变慢一些，我得去极地之海支援他们。”

尼格瑞姆没有反驳他的决定，事实上，如果龙族开始登陆，不只是萨皮安提亚，大陆上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应该开始往极地之海聚集了。

龙族的正面进攻是当务之急，如果连正面战场都无法取得均势，那么就算解决了药剂的事情也没有任何用处。

尼格瑞姆道：“这边就交给我吧。”

萨皮安提亚点了点头，他在得知情况的第一时间便立刻用魔法将消息扩散了出去，不仅是各个国家的君主，包括大大小小的商会，学院，公会之类的势力应该也都接到了信息，这片大陆上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应该已经动了起来。

因为直接接触过蓝龙的魔法，自己也代表了整片大陆魔法上的最高水平，萨皮安提亚并不像其他知情人一样盲目乐观，他有预感这场战斗将会打得极其惨烈，更别提还有一头据说无敌的黑龙——萨皮安提亚也只能尽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就只好交给万能的尼格瑞姆了。

刀锋帝国的皇帝同样接到了萨皮安提亚传递过来的信息，虽然两国之间的嫌隙已久，但卡斯特拉不会怀疑萨皮安提亚的话，尽管国内也正乱着，但龙族进攻是关乎整个大陆生死存亡的大事，与此相比，那些逐渐变小的暴动倒不算什么了。他当晚便派出了王都内的精锐部队，又向驻扎在全国各地的军队下达了调令，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极地之海进行支援。

而其他接到了萨皮安提亚消息，但半信半疑仍在观望的势力，在发现刀锋帝国已经开始有了动作后，也纷纷派出了人手，一时间，大陆上的所有战斗力都开始往辰星王国汇集。

这些情况尼格瑞姆都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二皇子专程出宫来将一切告知了他，三皇子、艾伦、维斯都在当晚跟着大部队一路急行军离开了王都，现在还能留在王都帮助他的人只剩下了二皇子。

“但是换句话来说，现在王都里能帮助我的人也只有你了，”二皇子吃掉一个点心，拍了拍手：“情况如何？按照那个家伙的说法，明天他的实验就要成功了，前头正打得激烈，你可别在后面掉链子。”

尼格瑞姆道：“不会，今天就能够抓到他。”

二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也就只有你还算聪明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大皇子现在怎么样了？”

二皇子一听他提起大皇子，便掩饰不住脸上的厌恶：“还能怎么样？昨天我前脚走他后脚就开始发疯，不过以他那种性格，落到这种下场我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尼格瑞姆挑了挑眉，说道：“你看上去很讨厌大皇子，但我总觉得事实并不是这样。”

二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这证明你觉得错了。”

尼格瑞姆靠在椅背上摊了一下手。

随便二皇子怎么说，但事实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恨，大皇子从来没有针对过二皇子，就算二皇子讨厌大皇子，也一定是因为自己先对对方抱有了某种期待。

二皇子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道：“我出来之后才接到消息，那家伙今天又进了皇宫，他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犯疯病，真是胆子大，也不怕在父皇面前出丑。反正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就不多留了，还得回父皇那儿盯着别让他进什么谗言。”

说到这里，二皇子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进谗言，哈！”

说完，他也不等尼格瑞姆反应，一句招呼不打，就像来时一样，大摇大摆地又离开了。

尼格瑞姆撇了撇嘴，冲埃布尔道：“我们也该出发了，总不能在蓝龙后面到，他要是看见你，指不定跑得多快呢。”

埃布尔点头应是，旁边的迈勒跟着问道：“需要我也跟去吗？”

尼格瑞姆正想说不用，却突然想到什么，冲迈勒道：“这件事用不着你，但我有另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迈勒一听，忙凑了过去。

尼格瑞姆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大皇子进了宫，蓝龙马上也要出门，现在他们的宅邸中没有任何人……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那间密室具体在哪儿？”

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没有带上先前诱骗蓝龙的侍卫，而是两个人雇了一辆运货的马车，直接去往河边等待。

大约中午的时候，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波纹，阿伦汉斯从河水里缓缓冒出一个头，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随后才爬上岸来。

就像昨天约定的一样，一辆体积还算大的运货马车横在河边，阿伦汉斯察觉到马车后有一个人，他以为这就是昨天那个男人，于是毫无戒备地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开口说话，却猛然觉察到不对。

马车后面那个人的呼吸又轻又弱，和昨天那个男人比太过急促，心跳声也没有那个男人强壮，与其说马车后的这个人是一个即将改变人生的激动平民，他更像是一个正在等待猎物的养尊处优的冷静贵族。

后者的形象出现在阿伦汉斯脑海中的第一秒，他就立刻将之与某个人对上了号，蓝龙的脸狠狠地扭曲了一下，再也顾不上任何事，扭头就想回到水中去。

但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怎么可能放过他？埃布尔从藏身之处直接冲出，以蓝龙根本看不清的速度一脚将他踹翻！蓝龙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半死不活地躺在了埃布尔脚下。

尼格瑞姆缓缓从马车后面转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蓝龙，说道：“大半年不见，别来无恙？”

阿伦汉斯掰着埃布尔的脚腕，恨恨地看向尼格瑞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早该想到这又是你的阴谋，该死的人类！”

不等尼格瑞姆说话，埃布尔冷冷地加重了脚上的力道，蓝龙惨叫一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阴谋？”尼格瑞姆扯了扯嘴角，说道：“这点我可比不上你，整个刀锋帝国都被你耍得团团转。那种药剂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我可不信你们会对人类抱着什么好心。”

阿伦汉斯闻言笑了起来，说道：“干什么的？当然是用来帮助人们实现变强的愿望的，我为什么不能对大家抱有好心？”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意识到对方是不肯说了，这也没办法，他过去在金羽王都曾用水晶球的手段坑了一把科瑞维斯家，那时候闹得满城风雨，蓝龙一定也知道了，为了提防他故伎重施，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蓝龙什么都不会说的。

阿伦汉斯看着尼格瑞姆的表情，不禁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哈！你也会有没有办法的这一天？就算抓住我了，你们又能怎么样呢？皇帝会相信你们的话吗？还是说打算让雷因斯直接杀了我吗？”

尼格瑞姆冷漠地看着他，说道：“对付你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只要在明天之前把话从你嘴里撬出来，不论你有什么计划，都不可能实现了。”

“是吗？”阿伦汉斯刚要放声大笑，又扯到了胸前的伤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他用一种混杂着嘲笑和愤怒的古怪眼神看着尼格瑞姆，说道：“你确定你还有那个时间吗？”

尼格瑞姆一愣，蓝龙这种性格的家伙可不会虚张声势，他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必定是有了某种依仗，什么依仗？什么依仗能叫他这么笃定尼格瑞姆没有时间了？

尼格瑞姆立刻想到了二皇子今天早上说的话，大皇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进了皇宫。

“不是七天，”尼格瑞姆猛然沉下脸：“而是今天，今天那个实验就要成功了。”

“没错！”阿伦汉斯大声道：“没有想到吧？那个大皇子多报了一天的时间，你们上当了！今天那个人就能恢复正常，皇帝会知道大皇子才是正确的，他会相信我，我的药也会有更多人使用！呵呵，为了这一天我可是做足了准备呢。”

尼格瑞姆冷眼看着阿伦汉斯，脸上的表情却慢慢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他说道：“埃布尔，如果实验成功了的话，皇帝的卫兵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了，趁这个时候，试试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话来吧。”

埃布尔应了一声，阿伦汉斯的脸却立刻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埃布尔，尖声道：“雷因斯！我们才是同族！你要屈服于一个人类的命令折磨我吗？！如果你敢这样对我，龙族不会放过你的！我们不会接纳一个伤害同族的龙！等到大陆被我们占领，到时候你就只能像其他人类一样成为丧家之犬！想一想那时的生活，你不是还要保护这个人类吗？！如果你自己都没有地位，这个人类只会更惨！”

尼格瑞姆扯了扯嘴角，冲埃布尔道：“他怕了。”

阿伦汉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被一个人类这样嘲讽简直叫他无法忍受，但更让他难受的是，尼格瑞姆说的没错，他确实怕了，他不知道埃布尔有什么样的手段，但对于黑龙残暴本性的畏惧是所有龙族天生的，在龙族还在大陆生活的年代，最混乱的时期，黑龙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其他龙族放进了自己的食谱。

龙族的确会排斥伤害同族的龙，但黑龙不在此列，因为它们是天生的暴君，而其他龙族只有臣服这一个选择。

很明显，他的谎言也并没有骗到埃布尔，对方毫不犹豫的将他拎了起来，阿伦汉斯看着埃布尔，下意识地弓起了脊背，他浑身颤抖起来，恐惧得连瞳孔都缩成了一道竖线。

尼格瑞姆虽然从不吝于对敌人施展这种手段，但他本人却受不了亲眼看这种血肉模糊的画面，至今还会做埃布尔吃人吃得满嘴是血的噩梦，于是他干脆地转过身，准备避到远处去。

但尼格瑞姆还没走两步，便有三个卫兵骑着马围着过来，口中呼喝道：“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三个卫兵便是皇帝派来的人，卡斯特拉将大半军队派去了极地之海，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缩减其他方面的人手了。

但越是这样越是可以猜到，卡斯特拉现在对更多的人手有多么迫切的需求，这需求可能会令他变得冲动，轻易相信自己儿子的判断力和相信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不过这么一说，二皇子和尼格瑞姆似乎也符合这个条件。

尼格瑞姆冲埃布尔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阿伦汉斯见自己暂时逃过一劫，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但他也不敢再对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进行挑衅，这里就只有三个人类而已，尼格瑞姆无视他们对自己动手实在是太容易了。

为首的卫兵从马上下来，朝尼格瑞姆行了一礼，说道：“龙之领主阁下，还有这位术士大人，陛下有请二位。”

尼格瑞姆早在他们到来之前便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也没有慌乱，只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个卫兵看了一眼还被埃布尔拎在手上的阿伦汉斯，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不为一个平民得罪尼格瑞姆，转身重新上了马，说道：“请二位速速前往皇宫吧！陛下有大事要宣布。”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阿伦汉斯，冲埃布尔道：“我们走吧。”

拦是拦不住了，他们也没有办法逼迫蓝龙在卡斯特拉面前承认自己是一头龙，今天早上还和二皇子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不会掉链子，结果晚饭时间还没到就被摆了一道。

尼格瑞姆已经预想到在皇宫见到二皇子时后者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了，如果迈勒那边也出岔子的话，尼格瑞姆从今以后在二皇子心里的形象估计只能和三皇子排在一个地位了。

第114章 后悔

二皇子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看着尼格瑞姆的表情简直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尼格瑞姆十分冷静地回看他。

要说这件事，他们俩其实都有责任，但也其实都怪不上, 是他们低估了大皇子, 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这里留了一手，尼格瑞姆没能提前抓住蓝龙的把柄, 而二皇子今天早上就得知了大皇子进宫的消息, 却没有放在心上。

但二皇子这种人当然不会觉得责任都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眼神厮杀了一会儿, 直到一个人被卫兵押送着到了殿前。

大皇子看了一眼尼格瑞姆和二皇子，深吸一口气, 说道：“这就是那个死囚，药剂的情况父皇已经确认过了, 它能够让普通人变成一个剑士，并且赋予他们超乎常人的学习能力, 没有任何副作用，正是现在的情势下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大皇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其中充满了欣喜和自信,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因为抑制不住的激动之情：“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父皇, 阿伦汉斯先生没有欺骗我，这副药剂能够让我们赢过这场战争！”

“我不同意。”二皇子冷冷地说道：“只是恢复神智说明不了任何东西，我的人已经分析出了那种药剂的成分, 使人疯狂的只是一种致幻草药，如果我想，我也可以让他们恢复清醒，但事实上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影响着他们身体变化的是药剂中的龙血。”

皇帝在听到这话后皱起眉，他还是很相信二皇子的。

大皇子却立刻道：“所以呢？龙血一定有害吗？而且我很怀疑你说的话，二弟，‘你的人’？你的人指的是谁？龙之领主和他的手下？恕我直言，父皇，龙之领主并不值得信任。”

二皇子冷静道：“我想你需要让你的疯脑子冷静一下，你的话未免也太过针对于某些人了，是因为他威胁到了你和你的同伴吗？龙血成分是由大魔法师萨皮安提亚检测出来的，关龙之领主屁事，他那种傻子，看上去像是会魔法的人吗？”

尼格瑞姆：“……”

他可以理解二皇子谋划落空的愤怒，但是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公报私仇呢？

“确实没有人能证明龙血一定有害，”二皇子道：“毕竟我们压根儿就没有渠道接触到龙血，也没办法对它进行研究，但我只要知道龙血是从龙族那边流出来的不就行了吗？我们现在是敌人关系，难道敌人还会帮助你战胜他们吗？”

大皇子冷哼一声，说道：“你已经和龙之领主沆瀣一气，你说药剂中含有龙血成分是由大魔法师检测出来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药剂的创造者就在这里，真相如何直接问他就是了。”

二皇子也嘲讽道：“太可笑了，我、龙之领主、萨皮安提亚，三个生活在大陆上，有名有姓的人类你不相信，却要我们去相信一个身份不明，极有可能是来自龙岛的龙变化的人类？我说药剂中有龙血是假话，他说没有就一定是真话了吗？他是这场阴谋的缔造者，凭什么叫我认为他不会说谎？”

大皇子睨了他一眼，干脆地朝皇帝道：“父皇，我们两个人都有可能说谎，但事实不会，事实就是那个死囚成功地变成了一个可以战斗的剑士，而我们的战线前方正急需更多人手，我想不出放弃这种药剂的理由！”

“更何况，就算它是龙族的陷阱又怎么样？”大皇子一字一顿道：“我们可以得到力量，有力量才能去做我们想做的事情，无论是抵抗还是进攻，如果没有这些力量，我们甚至根本无法战胜它们，不是吗？”

阿伦汉斯立刻接道：“身为您的子民，不得不说我真是冤枉至极，我生长在刀锋帝国，和龙族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兴趣使然成了一名术士，又误打误撞地制作出这样的良药，对于那位龙之领主的指控，我完全是冤枉的！药剂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龙血，如果非要说谁和龙族有关，龙之领主这个称号不是更加可疑吗？我并不想冒犯这位来自他国的贵族大人，但为什么他不可能是龙族的奸细呢？”

“荒谬至极！”二皇子呵斥道：“龙之领主的称号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叫响，和现在的龙族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巧合罢了！”

阿伦汉斯看了二皇子一眼，做出不甘心又不敢反驳的样子来。

大皇子便跟着道：“这下又成了巧合了？那么你又为什么凭空污蔑阿伦汉斯是龙呢？”

“你！”

二皇子扭脸看向尼格瑞姆，一双本就极大的眼睛瞪得更大，用眼神质问他为什么就不说句话？！他一个人跟两个人吵当然吵不过呀！

尼格瑞姆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向二皇子摊了一下手。

尼格瑞姆身为他国贵族，偷偷摸摸地跑来了刀锋帝国，天然就是被皇帝不信任的，他倒是挺想帮二皇子说话，但他越是锋芒毕露，皇帝恐怕越不肯相信他，只会帮倒忙，而且他这龙之领主的名号还真和龙有点关系，如果非要问他为什么给自己取的名号叫龙之领主，他也实在掰扯不清楚。

不过这场争论的结果其实并不能影响到什么，尼格瑞姆不怎么担心这个，反倒看着阿伦汉斯，冲他挑了挑眉。

阿伦汉斯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大皇子看见了，立刻向皇帝道：“现在前线情势正危，不管龙之领主是不是龙族的奸细，他都没有理由再留在刀锋帝国了，请父皇下令将他驱逐！”

“我不同意！”二皇子道：“没有人知道那个术士到底是什么东西，药剂又究竟有没有害，只有龙之领主能解决这件事，他必须得留下来！”

“解决这件事？”大皇子冷笑道：“且不论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解决，就算一切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龙之领主已经来了刀锋帝国多久了？自他入境以来一个多月，他解决了什么？”

二皇子一时语塞。

尼格瑞姆派人研究了药剂，但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承认，他也抓到了蓝龙，但却晚了一步，他知道尼格瑞姆能够对付这头龙，但别人不知道，他能说的一切都无法为尼格瑞姆辩护。

大皇子见二皇子说不出话来，“哈”了一声，冲皇帝道：“父皇，您现在知道应该相信谁了吧？”

卡斯特拉看向尼格瑞姆，对方是一手将盖登经营起来的龙之领主，他当然不相信尼格瑞姆会像大皇子说的那样无能，但他也的确什么都没看见，这只能用龙之领主确实没有在帮助他们来解释。

现在龙族进攻大陆，前方战线吃紧，就像大皇子说的一样，他们的确需要药剂的帮助，龙之领主不管是龙族奸细还是单纯地想要浑水摸鱼，现在都不应该留在刀锋帝国。

卡斯特拉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却听见二皇子大声道：“龙之领主不能走，我相信他不是什么奸细，父皇，我愿意用这储君之位替他担保，叫他留下！”

二皇子这话一出来，包括尼格瑞姆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尼格瑞姆一直以为二皇子是个相当利己的人，尤其是大皇子恢复力量后，他和对方还处于竞争的位置上，完全没想到他能这么豁得出去，竟然用储君的位置替他担保。

其实尼格瑞姆根本无所谓皇帝的驱逐，有埃布尔在，他想去任何地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刀锋帝国的皇帝也拦不住他，或者说，如果能趁此机会转入地下，他们的活动说不定还方便一些，毕竟现在蓝龙的行踪已经找到，尼格瑞姆已经不需要二皇子的人手再帮忙做些什么了。

尼格瑞姆本来已经做好了皇帝真的下令将他遣送回国的准备，但二皇子现在既然这么仗义，尼格瑞姆再不说话反倒对不起他了。

尼格瑞姆干脆道：“我来刀锋帝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大皇子殿下，自己现在做的事是否真的正确，最清楚的也是大皇子殿下。我很抱歉，但我努力过了，您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便自己承担后果。”

大皇子猛然看向尼格瑞姆，脸上的表情极为可怕。

“您大可不必这样针对我，”尼格瑞姆说道：“毕竟如果您的选择是对的，让我留下来认清自己的愚蠢不好吗？而如果您的选择是错的，我多少还可以帮忙补救一下。”

大皇子正要说话，尼格瑞姆又道：“不用担心我再去阻挠你们的计划，毕竟您为那家伙做的掩护已经成功了，一个‘健康’的‘完美’的战士正站在那里，我认为皇帝陛下已经相信你们了，是吗？”

尼格瑞姆看向卡斯特拉。

皇帝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大皇子，却见对方脸上也出现了迟疑的表情。

大皇子的犹豫叫二皇子“嗤”地笑了一声，后者原先还在埋怨尼格瑞姆说的丧气话，现在却被大皇子的动摇给气笑了。

大皇子当然不会突然醒悟，想要放尼格瑞姆一马，之所以迟疑，只能是因为听到了尼格瑞姆所说的“补救”的话。

他的这位大哥一如既往的只会说漂亮话，却从来都无法承担自己做出决定后得来的后果。

二皇子的嗤笑声太明显，大皇子立刻恼怒地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但在他提出反对意见之前，卡斯特拉已经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不用再吵了，就这样吧，龙之领主暂时留下，老大，你们手里还有多少药剂？前方的战事不等人，迅速用掉吧。”

大皇子立刻道：“还有一万支，父皇可以下令召集王都和周边的普通驻军，人一到齐我们便可以立即使用药剂！”

阿伦汉斯看了一眼尼格瑞姆，他不太相信对方会这样轻易地放任他完成自己的目标，但尼格瑞姆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睨着大皇子，眼中都是轻蔑和嘲讽。

是了，顽固而又愚昧的大皇子背叛了他，又无视了他的好意，尼格瑞姆那种脾气怎么可能还会想要帮助他，再者，阿伦汉斯也相信尼格瑞姆根本不知道药剂的真实作用，他估计还想着等事后再让埃布尔跳出来当救世主呢！

阿伦汉斯扯了扯嘴角，很快，他就会让对方知道轻视自己的后果了。

——

尼格瑞姆虽然没有被皇帝下令驱逐，但回到住处后也被二皇子呲了一顿。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你不阻止他们了？真不阻止啦！”二皇子难以理解道：“我知道那家伙蠢得让人心烦，但这个国家是我的！这片大陆是我们所有人的！你也不能因为他一个蠢货把我……和你的东西给放弃了呀！”

尼格瑞姆喝了口茶，把二皇子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在二皇子忍不住要上手揍他的时候，迈勒气喘吁吁地从门口跑了进来。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迈勒笑着说道：“不负您所望，不过说实话，您留给我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一些，我出来的时候险些被那头蓝龙撞见。”

二皇子皱起眉：“什么？”

尼格瑞姆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人愚蠢而放弃自己的东西，殿下。”

二皇子一愣，看着尼格瑞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尼格瑞姆夜间的时候再次联系了萨皮安提亚，可怜的老头正坐在炼金术士制造的魔法马车里被颠得够呛，不过好处是他能以比普通马车快上三倍的速度到达极地之海。

“极地之海的情况很不乐观，”萨皮安提亚说道：“今天再次上岸了两头龙，加上昨天的两头一共是四头，虽然离得近的支援都已陆续到来，但海岸仍然失守，魔法师们带着普通平民后撤了十里。”

“也有勉强能算好消息的事，龙族大概没有预料到极地之海会聚集那么多剑士，那四头魔法系的龙有一头被重伤，如果不是有两头飞龙将它带走了，它大概能被直接斩杀，不过短时间内它应该也回不来了。”

这确实算是好消息。

“你那边如何？”萨皮安提亚问。

尼格瑞姆道：“问题不大，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可以带着人去支援你们了。”

萨皮安提亚的脸上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随后又黯淡下去：“尼格瑞姆，你说过龙族还有一头黑龙。”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萨皮安提亚叹了口气，几乎是有些绝望地说道：“我们可以和普通龙族对抗，但按照你的说法，我们甚至没办法伤害到黑龙，我们竭尽全力都只能勉强拦住普通龙族，如果有一天黑龙也来到了大陆，我们该怎么办呢？”

尼格瑞姆下意识的看向了埃布尔，埃布尔也正在看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龙看上去格外温柔。

尼格瑞姆静静地和埃布尔对视了一会儿，重新转头对萨皮安提亚道：“会有办法的。”

“黑龙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就像众多剑士和魔法师都在全力赶向极地之海一样，刀锋帝国王都周围的驻军也正以最快的速度朝王都聚集，不到三天的时间，皇帝就已经聚集了整整一万人的军队，他们提前从阿伦汉斯那里拿到了药剂，又一一分发给士兵们。

这是一场盛大的仪式，包括皇帝在内，两个皇子，阿伦汉斯，尼格瑞姆都到场了。

大皇子的情绪非常激动，他的呼吸粗重得连尼格瑞姆都听得见。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不出所料，从大皇子的自信和期盼中发现了不易察觉的恐慌。

大皇子在害怕，因为揭晓真相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如果说阿伦汉斯包藏祸心，那么在这一万士兵服下药剂的时候他就会彻底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在此之前大皇子可以蒙蔽自己，让自己相信阿伦汉斯，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但现在他不能了。

他害怕自己错了，他害怕自己不能承担后果，但他又不能承认这种害怕，他完全不能去想象如果阿伦汉斯真的是龙族的奸细会怎么样，他的心会彻底崩溃，所以他只能用最坚定的态度去相信对方，用偏执去压制自己的理智。

诚如尼克瑞姆所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在某些时候变得卑劣。

尼格瑞姆叹了口气，为过去那个大皇子。

二皇子也在看着大皇子，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厌恶，有憎恨，却也有怜悯和怀恋，他闭了闭眼，在那些人发放药剂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现在后悔吗？”

大皇子猛然把头转过来看他，声音尖锐的说道：“你说什么？”

二皇子冷静地看着他，说道：“我问你后不后悔，如果现在叫停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后悔？”被戳中了自己最敏感的情绪，大皇子的全身都开始颤抖，他质问道：“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后悔？”

二皇子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所以说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从过去到现在，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过去？”大皇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过去比现在要好的多，你竟然说我从来都没有变过？”

二皇子冷冷道：“是啊，你过去的境遇比现在要好的多，但你的精神，你的心，从来都如此懦弱，丝毫没有改变。”

大皇子一怔，随后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二皇子却不再理会他了，转而看向下方的军队。

很快，每个人手中都领到了属于自己的药剂，他们事先知道了这药剂的作用，对即将成为剑士的未来充满期待。哪个士兵心中没有梦想？而很快他们将变得更加强大，随后奔赴战场，与恶龙搏斗，成为守护个大陆的英雄。

而现在，大皇子的脑海中仍旧回荡着二皇子的话。

他的心懦弱吗？不，他是长子、长兄、大皇子、储君，他的心不该懦弱，他应该是最坚强的那个人，他能应付得来所有事，他能为自己所做出的一切决定承担后果——他能吗？

大皇子想起自己在失去力量后的痛苦，想起当初对艾伦说过的话，想起自己做出的那个决定，他后悔了吗？

没有人比他自己知道得更清楚。

他后悔了。

他没办法承担那种痛苦，他无数次想要回到过去改变那个决定，他甚至有过哪怕艾伦死掉也好的邪恶想法，但因为他是大皇子，有那么多双敬仰的眼睛在看着他，他受不了任何人的批评和失望，所以他故作镇定，他佯装无事，他大方地让出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储君位置，他是那样嫉妒他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弟弟，在听见别人评判二皇子不如他时，他心中又是那样的窃喜。

没有人知道他在背地里有多么抑郁，没有人知道他在被当成一个没有力量的人对待时有多么痛苦，他身上唯一所剩下的能够被人瞩目的品质只剩下了宽容和奉献，他失去了力量，所以只能在精神上努力去做一个完美的圣人。

但他的确是一个圣人吗？

不，不是的，大皇子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双目放空，想到，我根本不是什么圣人，我做不到对一切处之泰然，我甚至没办法承担自己做出的决定的后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卑劣的普通人。

但承认这一点真的太难了，他无法承受任何失望的目光。

过去如此，现在亦然，他无法承受失去力量的生活，无法承受服药的后果，那么他有办法替整个刀锋帝国和整个大陆承担一切吗？这一万人的军队，马上就要成为他的责任了，他担得起吗？

没有人去看大皇子，皇帝挥了挥手，说道：“让他们开始吧。”

命令传达下去，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几乎以同步的速度将药剂放在了自己嘴边，当他们整齐划一地喝下去时，没有人听见大皇子痛苦无比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不——”

第115章 他的确是个好人

在他们尚且年幼的时候，二皇子也曾经和三皇子一样崇拜他的长兄, 毕竟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赞美他的超凡的能力和高洁的品行, 而二皇子也理所当然地将他当作了自己的榜样。

在还年幼的孩子心里, 大皇子是完美的, 几乎像是一个神，他努力地学习对方的为人处事, 每一天都期待自己能够更像对方一些，他对大皇子的仰慕和爱戴是那样纯粹和坚定, 几乎像是一种信仰。

这信仰就崩塌在大皇子失去自己的力量后。

并不是因为那时的大皇子变得弱小了，毕竟二皇子崇拜的并非力量, 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发现大皇子并非他创造出来的那个形象一样完美, 他并不坚强, 也不高洁, 他甚至不是真诚的。

在庆贺二皇子成为储君的晚宴上，他在自己兄长的眼中看见了痛苦。

在大皇子主动交出储君之位时, 他似乎毫无怨言，表现的是那样坦然和大方，就连二皇子也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直到晚宴时大皇子第一次落了单，往常簇拥他的高官贵族尽数消失, 转投二皇子身边，他眼中的痛苦和失落才第一次表现出来。

二皇子意识到他那位大哥并非不在意储君的位置，也并非不在意他人的拥簇, 相反，他在意极了，正因为太过在意自己的名誉，他才会连同自己一起欺骗，他告诉自己他是自愿的，他告诉自己他毫无怨怼。但事实上大皇子的完美形象就是一个谎言，蒙骗了其他人，也蒙骗了他自己。

他只是一个虚伪的普通人罢了，二皇子想。

从那天开始，二皇子再也没有给过他曾经尊敬过的那位兄长哪怕一个好脸色，尤其是在大皇子主动来接触他时，二皇子总会想起大皇子的亲切和包容下究竟是怎样的内里，那样的虚伪让他觉得恶心，所以哪怕自己的动作会让所有人都指责他忘恩负义无视兄长，二皇子也依旧我行我素。

他拒绝和大皇子交谈，任何人在他面前赞美大皇子都会被他嗤之以鼻，时间一长，大皇子也识趣地不主动来找他了，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变成了现在这幅恶劣的样子。

有的时候二皇子会想，他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大皇子呢？仅仅只是因为对方和他想象中的形象不一样吗？但大皇子其实做了一个好兄长该做的事，他们小时候曾相处的非常快乐，二皇子对大皇子并非毫无感情。

他真的有那么讨厌自己的兄长吗？

在那一万名士兵饮下药剂后，一直沉默着的阿伦汉斯笑了一声，迈部走到了正前方。

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搞得愣了一下，大皇子更是全身剧烈地打起了哆嗦，他脸色苍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豆大的汗水，一双眼睛泛着猩红的血丝，像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样死死地瞪着阿伦汉斯。

阿伦汉斯并没有在意大皇子的反应，而是笑眯眯的看向了尼格瑞姆：“你输了，人类，就算你有雷因斯，这一次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了。”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其他人都一下子慌乱起来。

卡斯特拉脸色铁青的呵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龙族！”

二皇子沉着脸道：“您这问题实在问得没有水准，他如果是好人，现在会是这种态度吗？”

卡斯特拉立即去看大皇子，却见对方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阿伦汉斯，整个人看上去已经精神失常，卡斯特拉不由得愣在原地。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儿子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又惊又怒，冲阿伦汉斯道：“是那种药剂！你逼迫我的儿子喝下了那种药剂，借此控制了他！”

阿伦汉斯皱了一下眉，说道：“我可不会接受这种指控，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强迫过你儿子做任何事情，一切都是他自愿主动去做的。”

卡斯特拉当然不会信，二皇子却冷冷道：“您最好还是相信他吧，我的兄长从来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在这个龙族出现之前，他就早已经被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逼入绝境了，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会轻易相信这个龙族。”

卡斯特拉一愣，没有料到二皇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叫做已经被逼入绝境？他的长子不是一直以来都表现的非常好吗？是，过去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他给了对方更多的偏爱和信任，民众们也如同往常一样尊敬和热爱他，这一切作为补偿不够吗？

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他的确错误的信任了大皇子，后者也远没有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卡斯特拉现在也没有功夫后悔了，面前是失了控的大皇子和一头真正的龙，而下方是一万名刚刚吞食了不明药剂的士兵，他脸色铁青，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阿伦汉斯，喝令道：“抓住他！”

然而实力较高的卫兵都已经在前几天跟随艾伦和三皇子奔赴前线，留下来的不是低级剑士就是普通卫兵，阿伦汉斯只需要一个响指，便有水刃凭空出现，将他们钉在了地上，霎时间惨嚎一片。

阿伦汉斯恶劣地笑了笑，说道：“庆幸吧人类，我还有用的上你们的时候，不然这会儿你们已经脑袋开花了。”

卡斯特拉忍无可忍，他是皇帝，但也是一名剑士，正要冲上去同阿伦汉斯战斗，却被二皇子一把拦了下来，说道：“父皇冷静，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二皇子拦住了卡斯特拉，却没法再拦住大皇子，一切的幻想和期盼都破灭，后者几近疯狂，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口齿不清的含混道：“我没有错，这不是错了，只要有力量，只有能够得到力量我才有能力反抗啊！我不想再做一个废人了，我不想再做一个废人了！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一切就都会恢复原样，我会成功的，我会成功的！”

大皇子咆哮着挥起佩剑朝阿伦汉斯冲了过去，对方却不闪不避，只是嘲讽地看着他：“反抗？”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伸出手在大皇子跟前打了一个响指，后者便立刻定在了原地，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用力，手中的剑都不能再往下落一寸。

大皇子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但等到阿伦汉斯打出第二个响指后，他那双蓝色眼睛里的光芒就彻底熄灭了，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木然地动了起来，这一次，他把手中的剑刃对准了他的兄弟和父亲。

阿伦汉斯志得意满地看向尼格瑞姆：“如何？知道怕了吗？所有服用了药剂的人类都会成为我们的奴隶，不仅是他，也包括那些家伙。”

他指了指仍旧聚集在下方，并不知道皇帝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军队。

“一万……不，包括先前那些服下药物的人，数量似乎不止这些，这些人类剑士都将成为我们龙族的力量！”阿伦汉斯恶意满满地看着尼格瑞姆，说道：“让雷因斯寸步不离的保护你吧，否则有一天你也会喝下这药剂，成为我们的傀儡！”

埃布尔脸色一变，眼带杀意的看向阿伦汉斯，后者本能地倒退一步，随后咬着牙瞪向尼格瑞姆。

阿伦汉斯原本以为这个狡猾的人类这下一定会大受打击，哪怕不直接跪地认输也该脸色难看的像吃了屎一样才对，但他却没想到尼格瑞姆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滑稽的小丑。

阿伦汉斯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了，你是在虚张声势对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这群人类？”

尼格瑞姆笑了一下，说道：“你猜呢？”

阿伦汉斯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一万人的军队就会立马冲上来将你们撕成碎片，一万名剑士，就算是雷因斯也不可能轻易脱身。”

尼格瑞姆无所谓地冲他抬了抬下巴，说道：“那你就试试吧。”

阿伦汉斯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飞快地朝底下的人群打了一个响指。

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士兵们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他们得知的情况是喝下这副药剂后，所有人都会变成剑士，但他们等待了许久，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力量变强了呀，这是怎么回事？

阿伦汉斯脸色扭曲，他接二连三的又打了好几个响指，直到确定不会有任何人回应他之后，他才一甩手，愤怒地朝尼格瑞姆咆哮道：“你把我的药换了！”

尼格瑞姆再不掩饰脸上的嘲笑，他轻轻一挥手，冲埃布尔道：“抓住他。”

阿伦汉斯的瞳孔骤然缩成一条竖线，他扭头想跑，却发现周围没有任何水源，而光凭速度十个他也抵不上埃布尔一个，瞬间便被踩在了地上！

阿伦汉斯被踩着头，一动不能动，半张脸上都因为激动的情绪浮现出了蓝色的龙鳞，配合上他非人的瞳孔，简直像一个怪物，他表情狰狞，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嘶鸣，随后挣扎的动了动手，大皇子立刻挥舞着佩剑朝尼格瑞姆扑了上去！

二皇子见状，忙推开他的父亲，飞身上前，用自己的佩剑格挡住了大皇子的攻击，尼格瑞姆只受惊地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受道任何伤害。

不过即便这样，敢于在这种时候动尼格瑞姆，也叫埃布尔险些愤怒地直接踩爆他的头，还是尼格瑞姆大叫了一声“住手”才保住他的小命。

不过埃布尔脚上施加的力道也让阿伦汉斯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他口鼻溢血，不甘地瞪着尼格瑞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大皇子也跟着软倒在了地上。

尼格瑞姆走到埃布尔跟前，自上而下地俯视阿伦汉斯，笑着说道：“没错，我确实换了你的药，那些士兵们喝下的并不是你制造的药剂，而是普通的河水，你输了。”

阿伦汉斯死死地瞪着他，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你以为现在登上大陆的那些龙族战士是我们的主力吗？你错了，那只是我们的斥候队伍，然而这些斥候就已经让你们精疲力尽了吧？嘿嘿，我知道，刀锋帝国内根本没剩多少人了，你要不要想象一下，等我们龙族的军队真正踏上这片大陆，你们这群人类又会是什么下场？！”

阿伦汉斯的话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只有尼格瑞姆和开始一样淡定，他蹲下身，认真地看着阿伦汉斯，说道：“我知道龙族的主力还没有登陆，我也知道龙岛内还有一头黑龙，如果他们也出现在大陆，人类根本没有多少抗争的力量，但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不是吗？”

阿伦汉斯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尼格瑞姆说道：“龙族必须得听从龙王的命令，对吧？只要埃布尔成为龙王，他就能命令龙族停止战争了。”

阿伦汉斯定定地看着尼格瑞姆，好半天，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成为龙王？太可笑了！没错，雷因斯是黑龙，但你不会以为特兰克斯像我一样弱小吧？他生长在龙族，他比雷因斯要强大得多，雷因斯不可能赢的！”

“况且你们根本不知道龙岛在哪里，也不可能在这片大陆还未沦陷之前见到他，特兰克斯作为龙族的王，会在战斗的最后阶段来到这片大陆，到时候你们只能和他争夺一片已经没有了人类的大陆，何必呢？”

“回头吧，回头吧雷因斯！”阿伦汉斯叫道：“现在回归龙族，立下战功，你还有机会保下这个人类，否则到了那时哪怕你自己能活，这个人类非死不可啦！”

如果在之前，埃布尔可能还会因为阿伦汉斯的话有所动摇，但现在埃布尔已经确定了自己和尼格瑞姆的关系，无论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愿意和尼格瑞姆一同面对，所以他压根儿没有理会阿伦汉斯，只是看向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站起身，说道：“问问他吧，龙岛究竟在哪里。”

埃布尔点了点头，在阿伦汉斯惊恐的目光下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又扭过头去看尼格瑞姆，迟疑了一下，问道：“主人，我要去龙岛吗？”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相信你，埃布尔，我也会陪你一起去的。”

说罢，也不顾他人的目光，尼格瑞姆上前一步，搂着埃布尔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轻啄了一口，说道：“去吧。”

埃布尔看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望着这边的人，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他弯腰亲了回去，低声道：“我走远些，马上回来。”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埃布尔便像拎着一个破麻袋一样带着阿伦汉斯走到远处去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一扭头，就被二皇子的一张大脸吓了一跳。

“你也吃了疯药吗？！”尼格瑞姆生气地瞪着他。

二皇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觉得我吃了疯药了，你刚才在干什么？你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话？究竟什么意思？你和你的仆人搞到一起去了？听那头龙的意思，你那个仆人也是头龙？！还他妈是头黑龙能当什么龙王？！”

尼格瑞姆冷漠地看着他，说道：“是，这就是我被称作龙之领主的原因，也是我能对付那条龙的原因，因为我自个儿就养了一头，黑龙，如何？”

二皇子那双大眼睛简直要瞪得掉出来了。

尼格瑞姆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说道：“情况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很多事情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等埃布尔从那头蓝龙口中撬出龙岛的位置，我就会和他离开大陆。”

“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们能赢，”尼格瑞姆认真地看着二皇子：“如果输了，我和埃布尔就会死在那里，当然，你们也活不成，如果赢了，埃布尔成了龙王，他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

“这些事除了你们几个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尼格瑞姆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无所谓道：“要不要对别人说，要如何说，都由你们自己决定，不过我离开后，前线战场上的压力就全部在你们肩上了。”

尼格瑞姆看向二皇子，说道：“二皇子殿下是个好人，能在刀锋帝国认识你我很高兴。”

二皇子愣了一下，挑眉说道：“你还是第一个夸我是个好人的人，不过我也一样，很高兴能认识你，龙之领主。”

尼格瑞姆和他相视一笑，随后抱起胳膊，说道：“那么现在我有资格听一听你和大皇子之间的八卦了吗？”

二皇子：“……”

二皇子难以置信道：“你刚才跟我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这个？”

尼格瑞姆挑眉道：“不全是。”

尼格瑞姆那么想知道二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事，除了因为感觉二皇子对大皇子的情绪不对，其中可能有误会之外，也是因为真心替大皇子感到可惜，对方本不该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二皇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尼格瑞姆，说道：“连你也被他的虚伪欺骗了……他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他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任何悲剧发生在他身上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尼格瑞姆问。

二皇子皱了皱眉，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尼格瑞姆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并没有那样讨厌大皇子。”

二皇子听到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你在开玩笑吗？”

“我当然没有在开玩笑，”尼格瑞姆淡淡道：“你之所以表现的那么痛恨大皇子，只是因为你一直对他抱有某种期待，我想想，你其实在期待他能接受真正的自己吧。”

二皇子一愣。

尼格瑞姆静静地看着他：“大皇子的确没有众人流传的那样完美和高洁，但这并不影响他做到了一些事，他并不是天生的好兄弟，好儿子，好皇子，但他让自己做到了这些身份应当做的事。”

“二皇子，人的心，人的**，都是不可控的，因为那是本能，人天生就是自私的，任何事情我们都会优先考虑自己，”尼格瑞姆轻声道：“正因如此，能在行动上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才更加可贵。”

“大皇子知道哪条路更危险，也知道自己可能面对什么，如果他真的虚伪，他不会去做有损自己利益的事，但他为了保护艾伦和对方交换了路线。大皇子失去了自己的力量，他一定后悔过，但他并没有因此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艾伦身上，也从没为难过艾伦，正相反，他安慰了对方，甚至让对方以为自己根本不介意这件事，只把痛苦留给了自己一个人。”

“储君原本是他的位置，但他为了国家将这个位置交给你，他一定因为受到的冷遇而感到失落过，但他并没有用任何手段针对你，也从没有想要与你为敌。”

“除了那些负面情绪，我相信他也曾真心的为艾伦和你感到高兴过，”尼格瑞姆道：“他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一个好人，因为他吞下了所有苦难，直到自己崩溃的那一天，他的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你对他的评价是不公正的，”尼格瑞姆道：“如果你没有看出他真正的想法，而是像其他人一样只看见了他表现出来的情绪，你会过的比现在要轻松的多，因为现在你所背负的那些负面情绪，原本应该由他一个人承担，而你只需要当一个被所有人瞩目的新储君就够了。”

二皇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立刻转过身去看仍旧倒在地上的大皇子。

“你对他的愤怒来源于你隐约预见的未来，”尼格瑞姆道：“你知道他继续这样下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你想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放弃去承担那些自己根本承担不了的事情，但你还是太不成熟了，二皇子殿下。”

第116章 可怜的蓝龙

二皇子其实一直在担心大皇子, 他担心对方背负了太多东西, 迟早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但他当初又太愤恨心中那个完美形象的破灭了, 以至于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让他做出了许多针对大皇子的事情。

二皇子以为自己是在厌恶对方讽刺对方, 但事实上, 他其实是想唤醒对方, 让对方能认清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现实。

但二皇子的方法显然没能让他的兄长理解一切, 大皇子最终还是在所有人的赞美声中走向了崩溃, 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尼格瑞姆侧过头, 发现埃布尔已经提着满身是血阿伦汉斯回来了, 蓝龙的血液稀薄得像水, 看上去倒也没那么令尼格瑞姆难以接受。

尼格瑞姆重新看向二皇子，说道：“现在的局面好歹已经控制住了，等大皇子醒来，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谈一谈吧, 他是个好人, 本不该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这里的烂摊子只能交由你们来负责了。”

二皇子抿了抿唇,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大皇子, 神情复杂地冲尼格瑞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尼格瑞姆弯了弯嘴角，说道：“能从你口中听到谢谢两个字可不容易，话就说到这里吧, 再会。”

二皇子略一点头，尼格瑞姆又冲后面的皇帝一俯身，便转头朝埃布尔走去。

“他说了？”尼格瑞姆问。

埃布尔点了点头，看向手里几乎失去知觉的阿伦汉斯，后者在察觉到埃布尔的视线后条件反射的抽搐了一下，眼中满是恐惧的情绪。

这回的恐惧并非因为埃布尔黑龙的身份，在阿伦汉斯看来，龙岛上的另一头黑龙特兰克斯根本不及埃布尔一半凶残，他无法理解，雷因斯在面对那个人类时明明乖巧得像一个宠物，他甚至被豢养得不能很好的应对自己的身世，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能同时保留属于黑龙的凶狠残忍，这根本没有道理！

但事实的确如此，这个人类成功地驯养了他，面对主人时保持毫无底线的温驯，面对其他人时把他们当做空气一样冷淡，面对敌人时比狼更加凶残，阿伦汉斯简直觉得尼格瑞姆能够出一本驯龙手册了！

一阵风吹来，埃布尔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帮尼格瑞姆把鬓边调皮的黑色卷发拨到了耳后，说道：“龙岛在大陆的北面，有一段路程会比较冷，得先做好准备才能出发。”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阿伦汉斯，后者在埃布尔手上吃过苦头，这会儿不敢瞪他了，只垂着头，不出声儿。

尼格瑞姆扯了一下嘴角，道：“你现在该庆幸了，我不打算把你留在大陆，我会和埃布尔一起把你带回龙岛上去。”

阿伦汉斯愣了一下，立刻抬起头来看尼格瑞姆，这个人类会有这么好心？

尼格瑞姆当然不是好心，只是留在大陆上的龙能少一头是一头，碍于埃布尔今后可能会成为龙族的王，他也不好直接杀了这头蓝龙了事，干脆就扔回龙岛去算了。

如果他和埃布尔争夺王位没能成功，大陆之后要面对的事情他俩也管不着了，如果成功了，龙王想整治一头蓝龙还不容易吗？有的是机会修理他。

两人告别刀锋帝国的众人回到住处，又把消息告诉了迈勒等人，众人的反应都和二皇子如出一辙，完全没想到尼格瑞姆和埃布尔竟还有这样大的秘密。

迈勒又是兴奋又是释然，兴奋的是他竟然和一头龙战斗过，释然的是原来他是输给了一头黑龙，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自己实力的质疑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而西勒的反应和萨皮安提亚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差跪在地上哭着求埃布尔给他一点口水了，那可是黑龙的口水呀！虽然龙已经不再是传说了，但黑龙的口水仍旧是传说级别的魔法材料啊！

考虑到刀锋帝国还有阿伦汉斯制造的药剂需要西勒解决——那种药剂据说是一头绿龙创造的，阿伦汉斯自己也不知道解药该如何制作，只给出了药剂配方，尼格瑞姆最终还是同意了西勒的要求，在埃布尔幽怨的目光下用试管在他嘴里鼓捣了半天弄了半管口水。

“不过这么说来，领主大人的体质有没有发生变化啊？”西勒充满求知欲地问道：“毕竟黑龙的口水有很强大的抵御诅咒的效力，您不是天天在吃吗？有没有变成诅咒免疫的体质呀？您和埃布尔做过那种事了吗？黑龙的jy有没有——唔！”

芬德里一把捂住西勒的嘴，朝黑着脸的尼格瑞姆讪笑道：“孩子才20来岁呢，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了西勒一会儿，又扭头看向埃布尔，发现后者竟然还在那里脸红，于是愤愤地踹了他一脚。

他堂堂一个领主，一个伯爵，什么时候被人当面问过这种尴尬的问题，都怪埃布尔！

西勒虽然被芬德里摁住了，但他的求知欲并没有就此安分，他倒也知道找尼格瑞姆要黑龙的那啥不好，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要一管血液。

萨皮安提亚说过，阿伦汉斯炼制的药剂里就混有龙血，埃布尔的血液说不定会对研究解药有所帮助。

尼格瑞姆同意了，然而最终并没能成功，埃布尔咬破了自己的手腕，但流出来的血液却像岩浆一样滚烫，如果不是迈勒眼疾手快，西勒的手指恐怕就和试管一起被埃布尔的血液融化成废渣了。

阿伦汉斯曾告诉埃布尔，黑龙的血液里含有剧毒，但这情况哪里还用得着毒性，光是温度就能将人融化了！

尼格瑞姆也没想到这个情况，不仅是试管，他们手头竟然根本没有容器可以装埃布尔的血液，好在埃布尔的伤口愈合得极快，否则非把这座旅馆的地面融出一个坑来不可。

尼格瑞姆忍不住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受过伤，那时候怎么没有这个效果？”

埃布尔道：“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觉醒。”

也是，埃布尔幼年状态的时候，身体也就是一个普通成年男人的强度，是在那次攸关尼格瑞姆生死的战斗结束之后，他才彻底拥有了黑龙的能力。

最终西勒只能从阿伦汉斯那里弄一些蓝龙的血液，不过对蓝龙就不需要像对埃布尔那样客气了，西勒直接抽了阿伦汉斯一桶血，后者脸都绿了，对西勒破口大骂，要不是埃布尔还在旁边，他估摸着吃了西勒的心都有了。

前往龙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龙岛和大陆之间隔着宽阔的海洋，就连普通龙族都很难一口气从龙岛直接飞到大陆来，这也是龙族一开始派来大陆的是阿伦汉斯的原因。

蓝龙的水系魔法天赋让它们能够在海中随时补充力量，所有龙族里除了黑龙就只有蓝龙能够轻松地从龙岛到达大陆，现在龙族登上大陆的速度如此缓慢也是同样的理由。

埃布尔先不论，尼格瑞姆需要食物，淡水，他还需要避风的屏障和保暖的被褥，这些东西该怎样携带是一个大问题。

埃布尔不愿意其他人坐在他背上，跟随他一起去龙岛照顾尼格瑞姆，更何况到了龙岛后他也没有精力保护出了尼格瑞姆之外的任何人，最终他们只能选择在埃布尔的脖颈和后背交界处做一个活动的窝，白天可以支起来坐着，晚上可以压下去当睡袋，食物可以用魔法道具储藏，阿伦汉斯却只能系在上面了。

阿伦汉斯在埃布尔的刑讯下吐露了龙族的行军路线，为了避免无解的战斗和冲突，他们得绕开那些龙，这会让埃布尔在路上多花一些时间。不过按照阿伦汉斯所说，就算绕了远路，黑龙到龙岛的速度也绝对比普通龙族到大陆的速度快，而且它们需要在水面上休息很久，而埃布尔除了尼格瑞姆的需要外，需要用来休息的时间差不多只有那些普通龙族的三分之一。

有了目标，一切就都好办了，他们速度飞快地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东西，三天之后，埃布尔便在王都外一个偏僻的树林里变回了巨龙，迈勒他们把厚实的窝固定在了埃布尔脖颈和后背的交界处，又把被埃布尔提前揍得奄奄一息的阿伦汉斯用绳子捆在了固定窝的支架上。

尼格瑞姆顺着埃布尔的翅膀走到了他的背上，钻进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又探出头来看迈勒等人。

西勒羡慕地看着尼格瑞姆，说道：“可以骑龙呢，真好呀！埃布尔还有这么大只！”

芬德里忙把他拽到一旁，对尼格瑞姆说道：“领主大人，请放心的去吧，我们会拼上全力守住大陆的。”

迈勒也皱着眉头，担忧道：“万事小心。”

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不用担心我，做好你们的事情就够了。”

埃布尔转过头来看了众人一眼，直到尼格瑞姆在他背上道：“走吧，埃布尔。”

它这才低吟一声，用力一振前翼，腾空飞了起来。

黑色巨龙的体型实在太大了，它翅膀扇出的气流形成一股飓风，西勒等人被吹得险些摔倒，等到他们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埃布尔已经飞远了，再一会儿，便在他们的视线中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了。

迈勒望着天际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其他人：“领主大人已经离开了，我们也还有仗要打，走吧！”

天是一望无际的蓝，周围偶尔还有飞鸟经过，但可惜尼格瑞姆没法仔细欣赏，埃布尔飞得太高太快了，他根本没法把头伸出去，如果不是埃布尔要求迈勒他们用最坚固的材料加固过，这个小窝很可能已经被风吹得变形了。

尼格瑞姆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小窝里，把玩埃布尔取下来的项圈。

他们中间停下来两次供尼格瑞姆进食，随后只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走完了马车可能要走上半个月的路，离开了刀锋帝国，然后第二天傍晚，埃布尔带着尼格瑞姆到达了海边。

“埃布尔，在这里停一下！”尼格瑞姆道。

虽然风声很大，但尼格瑞姆的声音对于埃布尔来说总是最先捕捉到的，它听话地压下了翅膀，动作尽量轻柔地降落到了沙滩上。

这片海域还算温暖，所以不完全算在极地之海当中，尼格瑞姆久违的从小窝里钻了出来，他长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又看了一眼挂在窝后面的阿伦汉斯。

埃布尔下手很重，阿伦汉斯到现在仍旧是重伤状态，按照埃布尔的说法，以蓝龙的恢复速度，再加上没有食物和水进行能量补充，等他们登上龙岛之后伤口才能完全愈合。

见阿伦汉斯状态很惨，尼格瑞姆就放心了，他踩着柔软的沙子到了埃布尔的脑袋旁边，后者立即用那双绿色的眸子看向他，一双眼里满是温柔和想念。

虽然尼格瑞姆一直就在它背上，但埃布尔却看不见他的人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更别说和他亲吻拥抱了，可怜的黑龙是那样思念它的主人和爱人，而更可怜的是，等到进入海域上空后，尼格瑞姆甚至不可能再这样走下来见它了。

黑色的巨龙眨了眨眼，它似乎明白尼格瑞姆为什么突然叫它停下了。

事实的确如此，就像埃布尔想念尼格瑞姆一样，尼格瑞姆一样想念他，他趴在巨龙的吻上，亲了亲它的鼻尖，又踮起脚亲了亲它的眼皮，轻声说道：“好了，等到了龙岛，一切就会变好的。”

埃布尔眨了眨眼，从喉咙里冒出一阵猫一样的咕哝声。

尼格瑞姆笑了笑，又亲了他一口，说道：“我爱你。”

巨龙的眼睛一下瞪得滚圆，但还不等埃布尔有所回应，尼格瑞姆已经快步走回了它的背上，命令道：“出发吧，渡过这片海洋，我们就能够到达龙岛了！”

埃布尔不甘心地低吟一声，最终还是乖乖地扇起翅膀，带着尼格瑞姆再一次飞了上天空。

横跨大海的旅途并不轻松，埃布尔大部分时间在飞行，只有在它需要休息的时候它才会落在海面上，也只有这时候尼格瑞姆能在它背上活动，两个人不能见面已经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了，放眼望去一望无际，好像永远没有变化的海洋和过于枯燥的生活足以逼疯任何人，就连尼格瑞姆也开始感到烦躁。

尼格瑞姆在某天晚上埃布尔停下来休息时忍不住发了脾气，因为自己换衣服很累，他在吃水果的时候又不小心把汁水弄到了胸前，然而没有人能轻声细语地哄他，再帮他把衣服换好了，那个人现在正在当交通工具呢。

尼格瑞姆几乎要崩溃，他觉得这一大半都是埃布尔的错，倒不是说因为埃布尔他必须得去龙岛，又必须自己动手做这些事情，而是他本不应该这样容易心态崩溃，尼格瑞姆曾经经历过许多苦难，那时候他一直活得很顽强，直到埃布尔出现——事实上，就算在那之后，尼格瑞姆一个人时也总有勇气面对任何事情，只有在埃布尔身边时，他才会突然变得任性和娇贵，一点小事都能让他产生极大的反应。

这次也一样，只不过埃布尔在他身边，却无法给他任何依靠。

“这都是你的错！”尼格瑞姆忍着眼里的湿意踩了踩脚下坚硬的鳞片，愤愤地骂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才不会是这个样子，都是你把我惯坏了！”

埃布尔发出心疼和讨好的咕哝，然而因为浮在水面上，它的主人能落脚的位置实在太过尴尬，它就算扭过头来也没办法看见尼格瑞姆，最终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试图安抚对方。

然而因为语言不通，尼格瑞姆并不满意这样的交流，他冷着脸从小窝里钻出来，靠近了被绑住的阿伦汉斯。

阿伦汉斯的伤虽然还没有好，但他已经恢复了意识，见到尼格瑞姆怒气冲冲地朝这边来就知道对方是打算拿自己撒气了。

如果换在平时，尼格瑞姆那点力气就算拿着刀也砍不破阿伦汉斯的皮，不过他现在浑身都是伤，动一动就会疼，就算被尼格瑞姆踹两脚不会加重伤势，但这种苦头也没必要吃。

阿伦汉斯十分有眼色，立刻道：“他在说对不起！”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说道：“什么？”

阿伦汉斯非常不情愿，毕竟他实在太讨厌尼格瑞姆了，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再怎么膈应，他这会儿也只能当起了龙语翻译：“雷因斯说他对不起你，都是他的错。”

埃布尔又叫了一声。

阿伦汉斯：“……”

尼格瑞姆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这句是什么意思？”

阿伦汉斯脸色难看，说道：“他说他委屈你了。”

埃布尔继续鸣叫，阿伦汉斯也只能忍着膈应继续同声翻译：“他说他也想见你，他想照顾你，服侍你，不想看你难过，你一难过，他就心疼。”

阿伦汉斯说完，没忍住：“呕……”

尼格瑞姆上去就是一脚，把阿伦汉斯踹得惨叫一声，愤恨地瞪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冷着脸道：“你再吐一声试试看。”

阿伦汉斯这辈子就没这么委屈和憋屈过：“他把话说的那么恶心，我他妈还不能吐一吐了？！”

尼格瑞姆又给了他一脚，说道：“不能。”

阿伦汉斯：“嗷！艹！”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道：“不想挨打就继续告诉我他在说什么。”

阿伦汉斯：“……”

阿伦汉斯也没想到自己想躲避挨打没躲成，还他妈给自己揽了这么个恶心的活儿！他竟然要在这么一对他既讨厌又酸臭的情侣当中充当传话筒！阿伦汉斯简直宁愿自己还是重伤昏迷状态，然后第二天一睁眼就能回到龙岛上去！

况且他是龙族的勇士，怎么能够受一个小小人类的胁迫！

但在尼格瑞姆又踹了他几脚后，阿伦汉斯终于还是屈服了：“嗷！别打了！行！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不要再踹我了！”

尼格瑞姆见状，又提要求道：“不许用那种敷衍的语气，他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告诉我。”

阿伦汉斯：“……”

阿伦汉斯悲愤道：“你杀了我好了。”

雷因斯说的话那么恶心！他怎么可能说的出来！这个人类是变态吗？他是不是故意想了这么个办法专门来针对他的？！

尼格瑞姆当然不会专门去恶心阿伦汉斯，事实上他和阿伦汉斯一样不愿意从对方口中听到埃布尔的话，但现在能听懂埃布尔说话的人只有阿伦汉斯一个，而尼格瑞姆再不补充一点来自埃布尔的能量，不等到达龙岛他可能就要疯了。

“杀了你？”尼格瑞姆冷笑一声，说道：“这也算个好办法，毕竟你要是连传话都传不了，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阿伦汉斯嘴上是叫尼格瑞姆杀了自己，但真听到这话心中还是咯噔一声，他并不畏惧为了龙族赴死，但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冤枉，毕竟这里距离龙岛也不算特别远了，再过没几天就到了，他既没能回到家，也没能参与战斗，如果死了，那真是死的简直毫无意义。

于是最终阿伦汉斯还是屈服了，咬咬牙，当起了两个人之间的传话筒。

终于能和对方交流了，埃布尔开心了，尼格瑞姆不烦了，两个每天都很高兴，只有阿伦汉斯生活在痛苦当中。

狗粮太难吃了，爱情的酸臭味将他淹没，他只是一头可怜的小蓝龙，这不应当！

阿伦汉斯甚至被逼得忍不住开始反省，难道这真的是他去大陆干坏事的报应吗？他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呢？

埃布尔和尼格瑞姆原本的计划是用饥饿延缓阿伦汉斯恢复力量的速度，但谁也没料到，精神上的折磨竟然也让阿伦汉斯受到了一定的鼓舞，再加上四面都是大海，水元素旺盛，他竟然在到达龙岛的前一天就恢复力量，痊愈了！


第117章 尼尼的奇妙冒险

尼格瑞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沙滩上, 身边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衣服脏兮兮的, 靴子里全是水。

尼格瑞姆浑身都很疼，他吃力地支起身子, 坐在原地呼唤道：“埃布尔，埃布尔！”

没有回应。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 终于确定自己和埃布尔走散了，他的龙一时半会儿可能无法回到他身边了。

尼格瑞姆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阿伦汉斯·莫迪克斯——”

尼格瑞姆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但就在他有意识的不久之前，他还和埃布尔看着不远处的陆地, 庆幸着终于要到达龙岛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时的松懈，叫尼格瑞姆没有注意到蓝龙阿伦汉斯已经痊愈，并且恢复了自己的力量。

阿伦汉斯趁他们不备，在埃布尔的背上直接恢复了龙形，虽然它的体积只有埃布尔的三分之一，但突如其来的重量仍旧叫埃布尔在空中失去了平衡。

两头龙在半空中纠缠之时, 阿伦汉斯趁机抓破了埃布尔背上的小窝，幸运的是尼格瑞姆足够纤细，从阿伦汉斯的爪子缝里露了出去，不幸的是埃布尔没能及时抓住尼格瑞姆，他被海水冲走了。

尼格瑞姆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是埃布尔愤怒地撕碎了蓝龙鱼鳍形状的翅膀，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直到现在在海滩上清醒。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和埃布尔这么彻底的分开，他的龙一定急得快要疯了。

尼格瑞姆在海滩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一只小螃蟹忙忙碌碌地从他身边路过，尼格瑞姆才被吓得往旁边挪了一下。

尼格瑞姆还没有和活的螃蟹对峙过，小的时候也没有，这让他对这种生物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之心。

好吧，惧怕之心。

尼格瑞姆想站起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阿伦汉斯发疯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吃饭，现在不仅浑身都疼，还饥肠辘辘，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龙岛的天气不错，太阳很大，他不至于觉得冷。

尼格瑞姆手上戴着一枚戒指，这是萨皮安提亚做的小玩意儿，里面可以装一些东西，但不多，尼格瑞姆把埃布尔的项圈掏出来检查了一下，又拿出一块干面包，随意的往嘴里塞了几口。

他准备在这里继续等待埃布尔。

尼格瑞姆把靴子脱了，倒出水来，又把身上的湿衣服铺在了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等它们晒干，随后他自己也倚在了那块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石头上，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等尼格瑞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接近海平面，即将落下了，然而埃布尔还没有找到他。尼格瑞姆除了有些生气，更多的还是担心。

他们前进的路线应该是没错的，这里多半就是龙岛了，埃布尔找不到他除了这片岛屿的面积很大之外，也有可能是因为撞上了其他的龙，如果是像阿伦汉斯那样的普通龙族还好，但如果是他的兄弟，另一头黑龙特兰克斯，恐怕埃布尔就要有危险了。

尼格瑞姆穿好自己的衣服，又在沙滩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在书上读到过，有的沙滩到了晚上会有成群结队的蟹群爬出来活动，密密麻麻，如同潮水。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海岸线上摇摇欲坠的夕阳，认为时间过去这么久，埃布尔一定在龙岛上遇到了麻烦，自己应该主动去寻找对方。

随后尼格瑞姆便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逃一样的离开了这片沙滩。

龙岛上的植物有很多尼格瑞姆都叫不上名字，这里没有太过茂密的树林，大部分都是裸露在外的岩石，好处是不会有太多奇怪的动物或是虫子，坏处是尼格瑞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地方。

他可不像埃布尔一样晚上也能把周围的环境看的一清二楚，他得在天黑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

尼格瑞姆从小到大，顶多是在休诺丁的庄园里和路克斯·休诺丁玩过躲猫猫，试图在野外独自生存还是第一次，他冷着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好惹，虽然这块地方就算有生物大概也看不懂他的表情。

尼格瑞姆最终还是成功了，太阳彻底消失之前，他找到了一个隐蔽而狭小的洞穴，他趴下身子刚好能爬进去，并且幸运的是里面居住着的不是蛇或是野猪，而是一大窝火绒兔。

尼格瑞姆倒没想到龙岛上会有火绒兔，而且和边际森林里时刻需要防备被异族抓走的火绒兔不一样，这些兔子看上去过得非常滋润，它们挤挤挨挨的窝在一起，瞪着眼睛看着尼格瑞姆，一点儿也不怕人。

火绒兔没有任何攻击力，但它们的眼神的确让尼格瑞姆感到了尴尬，他正趴在地上，脸几乎要挨着地面，尼格瑞姆发誓，这绝对是他当上领主之后最狼狈的一次了。

这都要怪埃布尔和那头蓝龙，尼格瑞姆愤愤地想，如果埃布尔毫发无损的找到了他，他一定要冲对方大发一顿脾气，至于后者，他最好还活着，做好接受他怒火的准备。

尼格瑞姆原本精致的衣服因为半天的奔波劳碌和刚才的摸爬滚打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他奋力地爬到了火绒兔聚集着的还算宽阔的洞穴里，而兔子们竟然也非常友好地让出了足够尼格瑞姆容身的空间，等到尼格瑞姆艰难的转过身后，它们又挨挨挤挤地将尼格瑞姆簇拥起来。

火绒兔红色的皮毛散发着暖融融的温度，这让刚才在外面因为降温而觉得有些寒冷的尼格瑞姆舒服了不少。

任性的领主翻了个身，侧躺在地上，把看起来最结实的一只火绒兔强行揽过来当做了抱枕，火绒兔条件反射地蹬了蹬腿，随后安静下来。

尼格瑞姆把脸埋在软绵绵的兔毛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借你们的地方住一晚，等回了盖登，我就发布一个火绒兔保护法，让你们的远方亲戚在边际森林里繁衍壮大……”

有这么大一窝火绒兔在，洞穴里实在是太暖和了，尼格瑞姆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也不知道火绒兔们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自发地把他围得更紧，跟着闭上了眼。

尼格瑞姆是被热醒的，他睁开眼时发现洞口处有了光，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艰难地把睡在自己身上的兔子扒拉下去，像昨天进来时一样以同样狼狈的姿势爬了出去。

尼格瑞姆很不舒服，他昨天睡得太久，又太疲惫，没有吃多少东西，也没有喝一口水，他觉得身上的疼痛越发剧烈了，头也晕晕沉沉的，他觉得自己说不定生病了。

“得快点和埃布尔会合才行，”尼格瑞姆喃喃自语道：“我可没办法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顶多再过三天，我可能就要死掉了。”

尼格瑞姆的戒指里只带了食物，忘了装水，他随便吃了点馅饼，开始顶着渐渐热烈起来的太阳在岛上漫无目的的逡巡。

尼格瑞姆没有一点儿独自在野外生活的经验——不要提边际森林那次，那次他甚至不是自个儿走的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也不敢在龙岛上放声大喊，他确定，那样做率先闻声而来的绝不是埃布尔，而是龙岛上其他无所事事的龙。

尼格瑞姆走了一会儿，实在坚持不住了，便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在有阴影的一面坐了下来，想要歇歇腿。

尼格瑞姆抬眼看着天空，期盼能看见一头黑色巨龙的身影，但那里只有云和太阳，连飞鸟都没有一只，他颇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

如果他真的就死在这里了，下了地狱后该如何跟其他人解释呢？我尽力去龙岛帮你们解决黑龙了，但很抱歉，我根本就没有见到那头龙，因为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领主，离开了我的龙之后我就被饿死了。

不，应该是渴死的，尼格瑞姆想，我的戒指里还有吃的呢。

但等尼格瑞姆睁开眼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既不是饿死也不是渴死的了，因为就在他闭眼休息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头棕熊，正在距他几十米的地方鬼鬼祟祟地朝他靠近。

不出意外的话，他可能是要被熊吃掉了。

尼格瑞姆背靠着岩石，死死地盯着那头棕熊，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倒霉，一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其实根本不用那么早从火绒兔洞里爬出来，如果他能等火绒兔醒了之后和它们一起行动，至少能多几十双眼睛帮他看一看周围有没有危险呢！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迟了，尼格瑞姆不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头熊时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性，而好死不死，那头棕熊也发现尼格瑞姆已经看见了自己，担心猎物逃走，它直接大吼一声朝这边扑了过来！

然而还不等尼格瑞姆反应过来有所动作，一个巨大的火红色身影便从天而降，在棕熊距离尼格瑞姆还剩十米不到的距离时将对方一把踩在了脚下！

那是一头红色的飞龙，棕熊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当场毙命，飞龙只是例行捕猎，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尼格瑞姆，而是开始专心致志地进食。

尼格瑞姆僵硬地靠着巨石，一动也不敢动。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棕熊对于尼格瑞姆来说是庞然大物，但对红龙而言只是一个小点心，很快就会被吃完，它迟早会发现尼格瑞姆的。

尼格瑞姆屏息凝神，过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试图趁红龙专心吃饭时躲到巨石的另一面去，然而他刚刚抬起一只脚，便不小心碰到了碎石，发出了声音，红龙也立刻抬起了头，目光凶狠地朝尼格瑞姆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红龙大概也是没料到自己会看见一个人形生物，它愣了一下，随后歪了歪头，朝尼格瑞姆发出一阵低鸣，尼格瑞姆意识到它是把自己当作了变成人形的同类，在用龙语和他沟通，但龙族发声的方式很特殊，以人类的构造完全无法发出相似的声音，尼格瑞姆只能脸色苍白地瞪着对方，一言不发。

红龙鸣叫了很久，渐渐地，它看着尼格瑞姆的眼神变了，它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头龙，而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它红色的竖瞳渐渐紧缩，表情变得狰狞而凶恶，开始一步步朝尼格瑞姆逼近。

四处都是危险，尼格瑞姆几乎要绝望了，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撇到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正从他和红龙的头顶飞过——没有言语能够形容尼格瑞姆这时的激动和喜悦，他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埃布尔！”

可能是隔得太远，黑龙没能听见他的呼唤，没有做出反应，尼格瑞姆紧张地看了一眼红龙，再次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埃布尔！埃布尔！！！我在这里！！！”

天上那个巨大的黑色阴影终于有了反应，它调转头，朝尼格瑞姆这边飞了过来，而红龙根本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细小的人类发出的噪音是在呼唤一头黑龙，它咆哮一声，张大嘴朝尼格瑞姆这边咬了过来。

尼格瑞姆闻到了红龙口中扑面而来的熊血的腥臭，然而下一秒，那张血盆大口的主人便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被巨大的黑龙扑到了一边。

艰难地在这座岛上存活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埃布尔，尼格瑞姆高兴的差点没流下眼泪，但他还来不及呼唤一声，便发现黑龙背对着他，正撕咬着红龙最为健壮的后腿，它不顾同族的惨叫，大块大块地将红龙肉吞进口中，血腥气霎时间飘扬出来，叫尼格瑞姆惊住了。

“埃布尔？”尼格瑞姆有些发愣地叫它：“你不用这样，埃布尔，我没有受伤，快停下来。”

黑龙听见了他的声音，咽下最后一口肉后转过头来看他，原本正想迎上去的尼格瑞姆在看清黑龙的眼睛时被一下子钉在了原地。

那并不是尼格瑞姆熟悉的绿色，这头黑龙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它是龙岛上的另一头黑龙，埃布尔的兄弟兼王位竞争者——特兰克斯。

尼格瑞姆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事实上，特兰克斯并没有直接扑上来吃了他，而是定定地看着尼格瑞姆，它打量尼格瑞姆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就在后者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可以和对方交流的时候，特兰克斯突然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嗡鸣，随后尼格瑞姆便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到尼格瑞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先所在的地方了，而是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穴。

这个洞穴大约有五六十米高，宽阔得像是一个跑马场，干燥且干净，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尼格瑞姆几步远处的巨大的，由宝物堆积而成的小山。

这座财宝山里大部分是各色宝石和金币，混杂着一些金银制的器具和珠宝首饰，偶尔有一些武器，还有一些单纯会闪闪发亮的石头，就算尼格瑞姆以龙之领主的身份来评价，这一座财宝山，其总价恐怕也已经超过了盖登至少五年的税收。

不需要细想，很明显，按照人类大陆上流传的关于龙的童话故事，这座财宝山的主人只有可能是埃布尔的兄弟——黑龙特兰克斯·因佩尔多。

尼格瑞姆忍不住开始觉得埃布尔不容易，他的兄弟已经富有至此，而他本人甚至还是尼格瑞姆的私人财产，比较起来实在令人觉得心酸。

但问题来了，特兰克斯把他带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把这里当做□□用的牢房吗？

尼格瑞姆抿了抿唇。

虽然他本身没有任何战斗力，但也不至于在这里坐以待毙。尼格瑞姆爬上那座财宝山，挑挑捡捡地找到了一柄他能拿得动的轻巧匕首，随后握着这匕首，朝有光透进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进。

这座洞穴很大，尼格瑞姆差不多走了百来米才看见出口，不幸的是特兰克斯正用身体堵在那里休息，而尼格瑞姆刚刚出现，它便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特兰克斯毕竟也是黑龙，它和埃布尔一样敏锐。

尼格瑞姆发现对方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后，便干脆地放弃了隐藏自己，而是冷冷地看着对方，径直朝它走了过去。

特兰克斯既然把他带到了这里来，就证明对方不会轻易对尼格瑞姆动手，而它一旦对尼格瑞姆起了杀心，尼格瑞姆也绝没有任何可能逃脱，既然如此，尼格瑞姆干脆也不怕它了。

特兰克斯听见声音后原本有些在意地抬起了头，但发现是尼格瑞姆走出来了，它便又把头放了回去，下巴垫在前翼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对方。

尼格瑞姆在它跟前站定，冷声问道：“我知道你是谁，特兰克斯·因佩尔多，埃布尔的兄弟，他的竞争者。”

尼格瑞姆原以为对方发现自己认识它后会对他重视起来，却没想到特兰克斯还是那副快要睡着的表情，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尼格瑞姆意识到对方恐怕不认识埃布尔这个名字，于是又道：“我是说，雷因斯·因佩尔多。”

特兰克斯对这个名字的回应是抬了一下眼皮，随后又恢复原样了。

尼格瑞姆完全没料到对方对埃布尔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它是无所谓争夺王位，还是单纯地不觉得埃布尔是它的对手？

尼格瑞姆咬牙道：“我是埃布尔的主人，尼格瑞姆·休诺丁，我和他前来龙岛，为的是代表人类大陆朝你发起争夺龙王之位的挑战。”

这回特兰克斯的反应大了一点儿，它睁开眼睛看了看尼格瑞姆，然后头一伸，脖子一昂，用鼻尖顶着尼格瑞姆的肚子把他推倒在了地上，随后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鼻子也皱了起来，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是在笑的表情。

尼格瑞姆自从成为领主后就再没有被人这样戏弄过，他愤怒地瞪着特兰克斯，对着它掏出了那柄匕首，特兰克斯“哧哧”了两声，不以为意地把头拱到他跟前去让他捅。

黑龙的防御力有多高尼格瑞姆心知肚明，他就算用匕首在这里磨上一年，也不可能磨破特兰克斯哪怕一层油皮。

打打不过，跑跑不了，说说不听，这头龙简直就是个无赖！

尼格瑞姆还没来得及骂他，又被拱了一下，他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推拒着黑龙的鼻尖，狼狈地叫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想要干什么！埃布尔不会放过你的！”

特兰克斯又“嗤”了一声，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的体型和埃布尔一样大，这让尼格瑞姆多多少少放了点心，这至少能证明他每天都让埃布尔吃饱了，没叫他的龙挨饿，但特兰克斯的身体把所有的光线都挡住后，尼格瑞姆又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这头龙究竟想要干什么，而最煎熬的是，他落到了特兰克斯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埃布尔了。

尼格瑞姆在黑暗中抱住头，却突然觉得后背一紧，特兰克斯咬着他的衣服把他叼了起来，慢吞吞地往洞穴里爬。

尼格瑞姆担心特兰克斯不小心把自己掉下去，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直到后者重新把他叼回财宝山旁，并把他和那些金币宝石堆在了一起。

特兰克斯再次拱了拱他，确定尼格瑞姆在财宝山上坐稳了，这才又晃晃悠悠地转身离开了。

尼格瑞姆愣愣地看着黑龙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特兰克斯把他和财宝山放在一起，意思是把他当做自己找到的宝物收藏起来了吗？！

尼格瑞姆的脸都绿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受黑龙的欢迎呢！比起被当做收藏品，尼格瑞姆宁愿特兰克斯是把他当做要挟埃布尔的把柄，或是向埃布尔挑衅的工具，毕竟后两者他还有机会被特兰克斯带去见到埃布尔，而如果是前者，尼格瑞姆确定没有哪头龙愿意向同族展示自己的宝贝。

他得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第118章 特兰克斯

特兰克斯在洞口趴着睡了一整个中午, 下午的时候, 它终于离开了。

尼格瑞姆抓紧机会逃到了洞口，却绝望地发现这个洞穴处在一个悬崖之上, 出口距离地面的高度至少有百米，一块小石子滚落下去都要好几秒才能掉到地上, 更别提崖壁陡峭, 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地方。

难怪特兰克斯这么放心把尼格瑞姆一个大活人放在这里, 它根本不觉得尼格瑞姆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尼格瑞姆愤愤地抓了一把石子扔了下去，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洞口，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

他和埃布尔已经整整走散一天了，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尼格瑞姆在洞口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 特兰克斯回来了, 尼格瑞姆看见黑龙的身躯时还抱了一丝侥幸, 直到对方飞近了，尼格瑞姆看清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他才沉默着把手里的食物收回了戒指中，扭头回山洞里去了。

特兰克斯落地后, 便跟在尼格瑞姆后面亦步亦趋地进了山洞，尼格瑞姆回到财宝山脚下坐好, 面无表情地看着特兰克斯。

除了眼睛的颜色，这头黑龙和埃布尔长得一模一样，尼格瑞姆看着它, 总有一种埃布尔就在面前的错觉，这让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我离开？”尼格瑞姆冷声道：“我不是你的收藏。”

这种话当然动摇不了特兰克斯，它眨了眨眼，张嘴将一头被火焰烧得黑乎乎的野猪吐到了尼格瑞姆跟前。

尼格瑞姆皱了皱眉，躲开了一些，说道：“我不吃这个。”

特兰克斯不是很懂，龙岛上的龙从来没有和人类接触过，就连人类需要吃熟食这一点都是它好不容易打听来的，这个人类为什么不吃它专门烧好的猪？

特兰克斯看了看尼格瑞姆，又叼起那头野猪，试图往尼格瑞姆身上怼，尼格瑞姆当然不可能眼睛睁看着特兰克斯用一头野猪把自己压死，当下便抬起腿，狠狠地在特兰克斯鼻子上踹了一脚，虽然并不能对黑龙造成任何伤害，但好歹是把自己的抗拒传达出去了。

特兰克斯停下来，瞪着眼睛瞧尼格瑞姆，直到确定后者是真的不愿意吃，它才悻悻地动了动嘴，自己把那头黑乎乎的野猪吃掉了。

吃完野猪，特兰克斯又开始没皮没脸地拱尼格瑞姆，把对方顶了个跟头后，又自己在地上打了个滚，扬起一片尘土，它似乎真的非常喜欢尼格瑞姆，时刻注意着自己使用的力气，没有伤到对方分毫。

尼格瑞姆可丝毫感受不到特兰克斯的好意，他被弄得筋疲力尽，也朝对方发过火，但特兰克斯不是埃布尔，对于尼格瑞姆的怒火它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开心。

特兰克斯玩了尼格瑞姆一会儿，天黑时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二话不说把躲在财宝山后面的尼格瑞姆叼出来，盘在自己的身体中间，准备休息了。

尼格瑞姆被特兰克斯的头和肚子卡在中间，一动不能动，然而他才挣扎了两下，后者便“唰”地一下展开翼膜，把自己的脑袋和尼格瑞姆一起蒙了起来。

黑龙的体温都是一样的高，特兰克斯闭上眼后，看上去和埃布尔一模一样，尼格瑞姆看着这头黑龙，挣扎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如果它就是埃布尔该有多好，尼格瑞姆想，他实在太想念自己的龙了。

尼格瑞姆呆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黑龙的鼻尖，随后他趴在了黑龙的鼻梁上，闭上了眼睛。

特兰克斯睁开眼瞥了尼格瑞姆一下，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跟着闭上眼睡着了。

尼格瑞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坐在前方，他有一头利落的黑发，后背的肌肉群强壮而紧密的排列着，裸露的皮肤光滑白净，没有丝毫瑕疵。

尼格瑞姆在怔愣片刻后，立刻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叫道：“特兰克斯？！”

那人听到尼格瑞姆的声音，慢吞吞地把头扭了过来，而在看见他的长相后，尼格瑞姆更确定他就是埃布尔的兄弟，黑龙特兰克斯了。

不冲其他，就冲他那张和埃布尔起码有八分相似的脸，事实上，八分可能都说少了，除了发色和瞳色之外，特兰克斯和埃布尔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前者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凶戾。

尼格瑞姆因为他的长相呆了一下，但很快，特兰克斯手里拿着的东西就让他清醒过来。

那是一枚戒指，至少在昨晚睡着之前，它都还好好地待在尼格瑞姆手上，很明显是特兰克斯趁尼格瑞姆还没醒来的时候偷偷摘下来的。

见尼格瑞姆发现了他手上的东西，特兰克斯也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而是大大咧咧地晃了晃戒指，把装在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尼格瑞姆在发现埃布尔的项圈也跟着被倒出来了的时候瞳孔一缩，怒道：“你在干什么？！”

特兰克斯听见尼格瑞姆吼他，抬眼瞥了他一下，随后顺着尼格瑞姆的视线将食物堆里的项圈捡了起来，尼格瑞姆见状，立刻想上前夺回来，但他哪里会是特兰克斯的对手，后者一只手便将他摁在了自己胸前，用另一只手拿着项圈，仔细打量起来。

尼格瑞姆动了动，发现根本挣扎不过，他听见特兰克斯用着和蓝龙阿伦汉斯一样生涩别扭的口音说道：“石头……很好看，不过我不喜欢绿色……我喜欢黑色。”

尼格瑞姆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喜欢什么与我无关。”

特兰克斯瞥了尼格瑞姆一眼，认真道：“你是我的人类，我喜欢什么，你就得喜欢什么。”

尼格瑞姆冷笑了一声，说道：“做梦。”

特兰克斯撇了撇嘴，他不太能接受尼格瑞姆的回答，毕竟从来没有龙违抗过他的命令，有这种想法的龙都已经死了，但他又不想伤害尼格瑞姆，最后只好假装没有听到尼格瑞姆的话，继续去看那个项圈。

他单手把那个项圈转了一圈，露出了旁边的字，有些吃力地读道：“属于……尼格瑞姆。”

“你是尼格瑞姆，”特兰克斯说道：“这是雷因斯的东西。”

尼格瑞姆观察了一下特兰克斯的表情，奇怪地发现对方对埃布尔并没有任何厌恶或是愤怒的情绪，于是说道：“他现在叫埃布尔，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埃布尔？”特兰克斯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致，笑着说道：“你也给我起个名字。”

“不，”尼格瑞姆拒绝道：“埃布尔是我的龙，所以我才给他取名字，我和你不熟。”

特兰克斯循循善诱道：“我也可以是你的龙，你给我取一个。”

尼格瑞姆难以理解对方的想法，按照阿伦汉斯的说法，黑龙应该是天生的暴君，霸道□□，凶残狠辣才对，埃布尔就算了，毕竟从小养到大，特兰克斯这是什么情况？上赶着要当人类的宠物？尼格瑞姆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是否真的有那么大了。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特兰克斯，说道：“我没有养第二头龙的打算。”

特兰克斯却理所当然道：“那就不要雷因斯，只有我一个不就好了吗。”

尼格瑞姆见他这么迷之自信，只好直白道：“我只要埃布尔。”

特兰克斯闻言，看着尼格瑞姆，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但也只是不满而已，和他动辄把同类当成食物的行为比起来，他在面对尼格瑞姆时脾气简直好的不像话。

特兰克斯皱着眉头放开了尼格瑞姆，又在对方试图从他手上拿走项圈时把手举了起来，强硬地说道：“你必须得要我，你是我的东西，你的所有一切都由我来支配。”

他站起身，把尼格瑞姆撇在一旁，自顾自地把项圈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说道：“现在它是我的了，雷因斯如果有本事，就让他自己来拿吧。”

那项圈对于黑龙的力气来说实在太过脆弱，特兰克斯一扯便摇摇欲坠，尼格瑞姆担心他把东西弄坏，一时间也不敢强抢了，只拧着眉头看他。

特兰克斯却还不满足，他把掉在地上的食物也都捡了起来，一边瞪着尼格瑞姆，一边示威一般把食物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这些也是我的。”

“如果你不听话，”特兰克斯强调道：“我也会吃掉你的。”

尼格瑞姆：“……”

面对这种威胁，尼格瑞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是不怀疑特兰克斯被惹急了会吃人，但就现在看来，特兰克斯的底线实在是有点低。

特兰克斯随手把已经空空如也的魔法戒指扔进了财宝堆，又打量了尼格瑞姆一会儿，顺手从金币和宝石的夹缝里摸出一个纯金打造的杯子，他打了个响指，便有清水从杯底突然冒出来。

“喝点水，”特兰克斯道：“你太渴了，嘴巴要流血了。”

尼格瑞姆确实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喝过水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在这时接受黑龙的好意，就在他犹豫时，特兰克斯道：“或者我可以帮你舔舔，我的口水不是人类都特别想要的魔药吗？”

尼格瑞姆二话不说从他手里拿走了杯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黑龙的口水在他这里可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尼格瑞姆冷漠地想，早都吃够了。


第119章 再见蓝龙

特兰克斯出去了一趟, 回来时身上多了一套衣服, 手里还提着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鸟和鱼，他把尼格瑞姆的食物都吃掉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喂养这个人类。

虽然这次带回来的猎物体积很小，但他处理的方式和之前野猪那次没有任何区别, 尼格瑞姆理所当然地再次拒绝了。

特兰克斯见自己又一次投喂失败，只得坐到地上，自己吃了起来，他一边把骨头嚼得咯吱作响, 还一边认真地冲尼格瑞姆说道：“确实很难吃。”

尼格瑞姆看着那张和埃布尔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道：“放我离开吧，龙族已经开始进攻大陆,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人类, 那么大陆上有很多, 哪怕不是依靠战争的手段, 你的这些金币也足够买许多个奴隶了。”

“大陆上有很多跟你一样长着黑头发黑眼睛的人类？”特兰克斯先是问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我可以得到别的人类跟放你走有什么关系？”

就像他有一座财宝山一样，没道理他可以得到更多金币, 就得把之前那一个放弃呀, 不论是之前那个, 还是后来更多的，都是他的不是吗？

尼格瑞姆哑然，却又听见特兰克斯道：“放心吧, 我没有养第二个人类的打算。”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看过去，果不其然发现特兰克斯正戏谑地看着自己，他把之前尼格瑞姆说的话原样还了回来，虽然其中意义不同，但的确起到叫尼格瑞姆头疼的作用了。

特兰克斯变成人类后就更方便接触尼格瑞姆了，他尤其钟爱尼格瑞姆那头黑长的卷发，强硬地抱着对方像撸猫一样抚摸他。

特兰克斯体格强壮，又是个成年男人，尼格瑞姆怕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不敢反抗，只要对方的动作不太过分，他都咬牙忍了。

但第二天的时候，尼格瑞姆的情况便不那么好了。

长时间没有进食让他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看上去虚弱无比，特兰克斯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但他每次带回来的东西尼格瑞姆都吃不了，就算强行咽了下去，过不了多久也会被他原样吐出来。

特兰克斯这下意识到自己的人类究竟有多么柔弱娇气了，这让他生平第一次为某件事犯了愁：“你不知道自己该吃什么吗？”

尼格瑞姆说道：“面包，蛋糕，熏肉，浓汤。”

特兰克斯：“……那都是啥？”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戒指里被你吃掉的东西。”

提到这个，特兰克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又问道：“这些东西要到哪里去弄？”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试探着说道：“人类大陆，又或者你可以去问埃布尔，埃布尔是这座岛上唯一会制作人类食物的龙。”

特兰克斯又听到他提埃布尔的名字，缓缓地在尼格瑞姆面前蹲了下来。

黑龙在龙岛上是没有对手的，肆意压迫所有龙族的习惯让特兰克斯眼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戾气，他看着尼格瑞姆，直到后者变得警惕，才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尼格瑞姆的头：“没关系，我这就带你去人类大陆，用上全速的话，大概一周也就到了，你能撑住的吧？”

尼格瑞姆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和埃布尔来到龙岛的目的就是阻止特兰克斯前往人类大陆，这会儿怎么可能真的再让对方带着自己回去，更何况他也不可能受得了黑龙用最快的速度赶路，当下只好挥开特兰克斯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说道：“不用了，我也不想吃肉，你给我去摘一点浆果吧。”

特兰克斯笑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尼格瑞姆又想到了什么，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了特兰克斯好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要跟你一起出去，我的身上太脏了，要去洗一洗。”

特兰克斯愣了一下，注意到尼格瑞姆黑漆漆的卷发上的确沾上了灰尘，于是点头同意了。

特兰克斯自从戴上项圈后就一直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上下悬崖也是跳来跳去，尼格瑞姆知道对方不可能像埃布尔一样体贴，再三强调了人类的脆弱性，终于说服特兰克斯一点一点从悬崖上爬下去。

黑龙的藏宝洞附近没有水源，花了一点时间把他带到了悬崖另一面的一个淡水湖旁边，又顺手摘了一大堆果子堆在他旁边。

尼格瑞姆看了那堆奇形怪状的果子一眼，挑了一个看上去就不好吃的递给特兰克斯，说道：“你帮我尝尝有没有毒。”

特兰克斯从来不吃这种东西，但不知为什么，见那果子是从尼格瑞姆手上递过来的，他便鬼使神差地张开嘴，顺从地让人类喂进了自己嘴里。

然后整张脸被酸得皱成一团。

尼格瑞姆看着特兰克斯酸成球，忍不住笑了出来，黑龙长这么大头一次吃瘪，原本想发火的，一看到尼格瑞姆的笑脸，那股火又莫名其妙地熄下去了。

他心里奇怪，但还是闷不吭声地把所有同种果子都挑了出来扔掉了，又自己挨个尝了起来，味道不对的通通丢掉，尝上去可以吃的才留了下来。

特兰克斯正挑拣着呢，一件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衣服又蒙头盖脸地丢了过来，特兰克斯沉默了一下，把衣服摘了下来，就见尼格瑞姆穿着单衣坐在湖边对他道：“我的衣服从来都是埃布尔洗的，你既然要取代他的位置，当然就得干他的活。”

他又强调道：“不要给我洗破了。”

特兰克斯说让尼格瑞姆给自己取名字，又戴上埃布尔的项圈，当然并不是真的想成为尼格瑞姆的奴隶，他也从来没被谁命令过什么，按理来说他应该是非常反感别人让他去做什么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尼格瑞姆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他时，他反倒有一种听从尼格瑞姆的命令才是真正在掌控对方的错觉。

特兰克斯撑着下巴看了尼格瑞姆好半天，怀疑自己可能是中了什么诅咒。

黑龙当然是不可能中诅咒的，但特兰克斯仍旧试着把项圈取下又戴上，好半天，确定这项圈没问题，这才挠着头捡起尼格瑞姆的衣服，下水去了。

特兰克斯还记得尼格瑞姆吩咐过不能把衣服洗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收敛了手上的力道，但他毕竟不精此道，在水里揉捏了半天也没把衣服弄得多么干净。

黑龙有点不耐烦，但当他回过头，发现尼格瑞姆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时候，他又重新低下头，耐着性子搓了起来。

这个人类是有什么魔力吗？特兰克斯忍不住想，他当然不是非得做这件事情不可，想要拒绝尼格瑞姆很简单，想要杀了他也很简单，但服从他却会让特兰克斯心中生出一股满意的感觉。

特兰克斯做事向来只凭自己的心意，他不觉得听从一个人类的命令有什么问题，即便觉得有点奇怪，但这样做会令他心里高兴，他便这样做了。

尼格瑞姆坐在岸上看了特兰克斯好半天才收回视线。

他先前一直十分抗拒特兰克斯，不仅因为对方的身份，也因为他和埃布尔过于相似的长相，但尼格瑞姆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在见到埃布尔之前就被饿死，只得换了个角度思考问题。

特兰克斯身上其实有一种特质，他虽然在龙岛长大，但身份的原因让他和埃布尔有着同样的孤独感，他对同族的凶残和对尼格瑞姆的异常包容以及予取予求非常明显地证明了这一点。

黑龙在肉体上是接近无敌的强大，但很明显特兰克斯需要某种依靠，换句话来说，尼格瑞姆觉得自己可以驯服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甚至超乎尼格瑞姆预料的顺利，特兰克斯对他的命令没有任何抵抗心理，他看上去只是很疑惑自己为什么想要听话。

见黑龙开始老老实实地洗起衣服后，尼格瑞姆便跟着脱下鞋，弯腰在河边洗起了头发。

他身上确实太脏了，之前一是找不到水源，二是应付不来危险，一直没有机会把自己的身体清理一下，现在有特兰克斯在旁边，倒是不用再担心这些了。

尼格瑞姆仔细地搓揉着自己的卷发，并没有意识到水下正有一个老熟人盯着他。

阿伦汉斯为了从埃布尔手中逃出来失去了一条手臂，龙族的自愈能力很强，但并不代表他们能够断肢重生，然而阿伦汉斯并不憎恨埃布尔，因为对方是一头黑龙，他没有被杀掉就已经足够幸运了，他只憎恨尼格瑞姆，恨这个人类让他和一头黑龙站在了对立面。

阿伦汉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龙岛的湖旁见到尼格瑞姆，他以为对方已经在海里被淹死了，看见尼格瑞姆的身影时阿伦汉斯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他再三确认那就是尼格瑞姆没错，复仇的火焰才腾地一下从他心底炸开。

他确定埃布尔不在这里，所以尼格瑞姆今天非死不可！

阿伦汉斯憋足了力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猛地朝湖面冲去，在离开水的一瞬间，它冲着尼格瑞姆张大了自己的嘴巴，想要一口将尼格瑞姆咬成两截。

它几乎就要碰到尼格瑞姆了，在那之前它甚至看见了尼格瑞姆惊惧的眼神，然而还不等阿伦汉斯真的尝到人类血肉的味道，一股几乎让它整个脑袋都要碎裂开来的巨力便从侧面传来，直接将蓝龙整个从湖里踹飞出来，像条死鱼一样打横摔到了陆地上。

蓝龙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吟，它挣扎着睁开眼朝尼格瑞姆那边看了过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是雷因斯？不，不可能啊，雷因斯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明明被困在了龙穴中……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蓝龙眨了眨眼，奋力地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的确是和雷因斯如出一辙的脸庞，但他的瞳色和发色清楚地告诉了蓝龙，这不是雷因斯，而是这座岛上的另一头黑龙，雷因斯的同胞兄弟特兰克斯！

他又是怎么和那个人类搞到一起去的？！阿伦汉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它疯了，出现幻觉了，还是说那个人类真的就这么神奇，每一头黑龙都逃不过被他操控的命运？！

“啧，”特兰克斯咋舌一声，挡到尼格瑞姆前面，说道：“所以我讨厌有水的地方，里面总是藏着一些喜欢偷窥别人的家伙，你想要吃它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阿伦汉斯终于确定了特兰克斯的身份，它几乎要感到绝望了。

龙岛的另一头黑龙终于也落到了尼格瑞姆的手里，而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在特兰克斯嘴下活下去！
　

第120章 龙龙惨遭pua

相比阿伦汉斯的绝望, 尼格瑞姆在认出蓝龙的瞬间就像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

在他落海后蓝龙和埃布尔战斗过，阿伦汉斯有很大概率知道埃布尔的消息！

但尼格瑞姆也不敢在特兰克斯面前把自己的喜悦表现得太明显, 他只是看了蓝龙两眼, 随后道：“看上去不怎么好吃。”

特兰克斯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蓝龙的肉寡淡得像水一样, 味道确实不好。”

躺在地上的阿伦汉斯因为这话松了口气，但它仍旧一动都不敢动, 它盯着尼格瑞姆, 知道自己的性命又一次攥在对方手里了。

尼格瑞姆看了阿伦汉斯一眼, 又看了看特兰克斯, 问道：“你不认识它？”

特兰克斯摇了摇头, 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认识它？”

“它是龙岛派去大陆搅乱局势的探子，你不认识？”尼格瑞姆有些惊讶地说道：“我以为你是龙岛现在的无冕之王。”

特兰克斯笑了一下, 说道：“王？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意识到特兰克斯对龙岛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 从他对龙岛其他成员的控制力和压迫上来说，他的确是龙岛的统治者，但他并没有承担起某些责任的意识, 他只是拥有做一切事情的力量而已。

尼格瑞姆抿了抿唇, 说道：“那么有关龙岛进攻大陆的事……”

“那很好啊，”特兰克斯冲尼格瑞姆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是赞同进攻大陆的，如果他们向我提出请求, 我也会帮助他们攻打大陆。”

尼格瑞姆毫不意外他的回答，事实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毕竟谁会嫌自己的领土太大呢？

尼格瑞姆收回视线，说道：“我和它也算是熟人了，有几句话想单独聊聊，你走开一下。”

阿伦汉斯有些惊讶地看向尼格瑞姆，它以为对方一来就抱到了大腿，但看样子特兰克斯和尼格瑞姆的关系并不像它想的那样友好。

特兰克斯显然也不愿意让二人独处，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尼格瑞姆霍然转身，怒视着他，沉声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让你走开！”

尼格瑞姆的呵斥没有影响到特兰克斯，反倒让阿伦汉斯抖了抖，蓝龙惊恐的望着尼格瑞姆的背影，怀疑对方可能是疯了，他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指使特兰克斯？活腻味了吧？

但更让蓝龙惊恐的是，特兰克斯在和尼格瑞姆对视了一会儿后竟然真的别开了眼睛，极不甘愿地转身走远了！

阿伦汉斯神情恍惚，认为自己恐怕已经死了，现在看到的全是幻觉，那可是特兰克斯啊！整个龙岛最凶残的黑龙！他为什么会听一个人类的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类才上岛三天吧？！

直到尼格瑞姆在它面前蹲下来，阿伦汉斯才终于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

尼格瑞姆道：“变成人吧，你现在这个模样说出来的话我听不懂。”

阿伦汉斯一点也不想听他的话，但看了看远处的特兰克斯，他还是忍辱负重地变回了人，捂着自己的断臂，眼神阴鸷地看着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无所谓他的态度如何，只慢条斯理地问道：“埃布尔在哪儿？”

阿伦汉斯注意到远处的特兰克斯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扯着嘴角说道：“你知道就算走开了他也能听得见对吧？”

尼格瑞姆冷冷道：“我问你埃布尔在哪？”

阿伦汉斯见他也不担心被特兰克斯听见，便干脆道：“他被长老们困在了龙穴，怎么？你想找他？我以为你有了特兰克斯就把他忘了呢！”

尼格瑞姆当然不可能忘了埃布尔，事实上他心里急得要命，他不知道龙穴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埃布尔在那里会遭受什么，光是想一想他的龙会吃些什么苦头就够叫他受的了，但他脸上却一点儿也不能表现出来。

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显得有些自恋，特兰克斯不在意埃布尔要和他抢龙王的位置，但他一定会在意埃布尔和他争夺尼格瑞姆，一旦让特兰克斯知道尼格瑞姆急于回到埃布尔身边，接下来尼格瑞姆的每个指令都会让特兰克斯心生疑虑，想要利用他找到埃布尔也会成为不可能的事。

所以尼格瑞姆只能假装淡然道：“我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主人。龙穴是什么地方，他还活着吗？”

阿伦汉斯盯着尼格瑞姆的脸，说道：“龙穴就是龙的墓穴，所有龙岛上死去的龙都会被埋在那里。”

尼格瑞姆有一瞬间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他很快意识到阿伦汉斯先前说的是埃布尔被骗去了龙穴，而不是埃布尔在龙穴，而且最重要的是，龙岛上的龙没有理由杀掉埃布尔。

尼格瑞姆勉力维持住了脸上的淡定，皱着眉头冲阿伦汉斯道：“你们的长老为什么要骗他去那里？”

大约是牵扯到了龙族的辛密，阿伦汉斯不愿再说了，尼格瑞姆虽然恨不得用石头把他的牙敲掉，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冷哼了一声，道：“但愿你的嘴巴永远这么紧。”

说罢，他便站起身，朝特兰克斯那边走了过去。

被扔在原地的阿伦汉斯愣了一下，说道：“你不问龙穴在哪儿？也不打算去找他吗？”

尼格瑞姆撇了他一眼，说道：“这种问题一定要问你吗？”

阿伦汉斯看着尼格瑞姆那副毫不把埃布尔安危放在心上的模样，忍不住嘲讽道：“我就知道你们人类都不是好东西，雷因斯当了你那么多年的宠物，为了你卖了那么多年的命，甚至还因此与自己的族人为敌，结果呢？到头来你根本就不在乎他！”

他这话的确是有一部分是在为埃布尔不平，另一部分却是说给特兰克斯听的。

阿伦汉斯多希望后者能从自己兄弟身上得到前车之鉴，立时醒悟过来，离这个人类远远的，但现实却总跟他作对，特兰克斯根本没有理会阿伦汉斯所说的话，只斜着眼睛看向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把嘴里有关埃布尔的问题全都咽了下去，问道：“龙穴和你们进攻大陆有什么关系？”

虽然对方并没有对埃布尔的安危表现得十分紧张，但特兰克斯还是有些不高兴尼格瑞姆把他赶走的事，撇了撇嘴，说道：“不知道。”

尼格瑞姆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好半天，特兰克斯不情愿地回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龙穴里面只有一些喜欢碎碎念的龙魂而已，它们能跟进攻大陆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尼格瑞姆直视着他，说道：“当然有关系，埃布尔是人类大陆对抗你的最后力量，如果他在龙穴里遭到攻击，又或者直接死在那里，对人类大陆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特兰克斯皱了皱眉，说道：“龙魂没有战斗的能力，他不会死的……你一定要和他一起跟我做对吗？”

尼格瑞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说道：“是你不肯放弃进攻大陆的计划，难不成我要放任自己的家乡被你们攻占吗？”

特兰克斯看了尼格瑞姆一眼，说道：“我可以不参与进攻大陆的战斗，那样的话你会放弃雷因斯吗？”

尼格瑞姆说道：“当然不会，就算没有你，龙族在战斗中也有着碾压性的优势，我不可能放弃埃布尔。”

特兰克斯不高兴了，他当然可以继续问如果他不允许龙族进行进攻大陆计划尼格瑞姆是否会放弃埃布尔，但他觉得这是尼格瑞姆的圈套，而且他也不想放弃攻占大陆的计划。

黑龙非常明显地把自己的不满表达了出来，他的表达方式是从尼格瑞姆旁边绕过去殴打蓝龙。

阿伦汉斯：“？？？”

尼格瑞姆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蓝龙死不死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关系了，特兰克斯要打就打呗，他坐到一边吃起特兰克斯挑出来的甜浆果，撑着下巴观看阿伦汉斯的挨打表演。

等特兰克斯出够了气，阿伦汉斯已然奄奄一息，前者可不像埃布尔一样懂得留手，他抬起脚正准备踩断蓝龙的脖子，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尼格瑞姆一眼。

尼格瑞姆冲他挑了挑眉。

特兰克斯撇下嘴巴，改变了主意，不仅没有杀死蓝龙，而且还反手将他扔进了一旁的湖里，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多考虑，只是单纯的想惹尼格瑞姆不高兴而已。

但他显然低估了尼格瑞姆冷静，等到特兰克斯回到尼格瑞姆面前的时候，对方只是淡定地表扬道：“果子的味道还不错。”

又道：“坐下来一起吃。”

特兰克斯看了看他，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又忍不住为自己受到的表扬而感到满足，他皱着眉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慢地在尼格瑞姆对面坐了下来，听话地吃起了果子，随后又拿起洗到一半的衣服，重新回到了湖里。

之后的两天，尼格瑞姆开始频繁对特兰克斯下达命令，这些命令非常琐碎，有时甚至毫无逻辑地只是让特兰克斯出去晒两分钟太阳，但只要特兰克斯完成得不够好，就会受到尼格瑞姆的严厉批评。

与此同时，尼格瑞姆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表扬，在特兰克斯做的好的时候，他也会笑着摸一摸对方的头。尼格瑞姆的果决和赏罚分明让特兰克斯潜移默化地认同了前者的权威性，尼格瑞姆说他做得好时，他开始认为自己做得真的很好，甚至超过埃布尔。

当表扬越来越多，而批评彻底消失的时候，特兰克斯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俘获了尼格瑞姆，他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警惕。

于是当尼格瑞姆说要去龙穴的时候，特兰克斯的第一反应是答应下来，随后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要去见埃布尔？”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说道：“是的，我假设你没有忘记现在龙岛和大陆之间的关系，我当然要去见他。”

特兰克斯皱起眉头，有些不情愿。

尼格瑞姆朝他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特兰克斯抬头看他。

尼格瑞姆朝他招了招手，等他凑过来时便伸手摸他脖颈上的项圈，尼格瑞姆的眼睛黑沉沉的，他的手指在那块儿绿色的“宝石”上打转。

好半天，他说道：“你这些天做的很不错，特兰克斯，带我去见他，这是命令。”


第121章 奎克

龙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洞窟, 自从龙族来到龙岛之后，所有死亡的龙族的躯骸都会被埋葬在这里, 这里阴森潮湿，地上铺满了惨白的龙骨，众多弥留的龙魂徘徊不散，发出风声一样的低吟。

埃布尔是被骗到这里来的。

尼格瑞姆落海后, 埃布尔肝胆俱裂，他第一时间抓住了蓝龙，逼迫对方帮他在海中寻找尼格瑞姆的下落, 但狡猾的蓝龙故意带了错路, 又趁埃布尔心神不宁时逃脱, 虽然代价是失去了一条手臂, 但对埃布尔而言, 别说蓝龙的一条手臂, 整个龙族都没有尼格瑞姆的下落重要。

埃布尔在海中绝望地寻找了半天时间, 除了一些他们随身带着的食物和衣物包裹外没有任何收获, 他只得抱着侥幸的心理上了岸，当天晚上便在龙岛侧面的沙滩上发现了人类的脚印。

埃布尔为尼格瑞姆还活着欣喜若狂，又为他娇气的主人正一个人在野外游荡而心急如焚，当天夜里他一直在龙岛上寻找, 虽然没有发现尼格瑞姆的踪迹, 却偶然遇到了其他龙族。

普通龙族对于黑龙的畏惧是天生的，虽然埃布尔并不是特兰克斯，他的立场也与龙族相左, 但遇到埃布尔的那头龙依旧答应了帮他寻找龙岛上的人类，又将他带去了龙族长老面前，向长老们寻求帮助。

龙族的长老有三个，分别是一头雌性绿龙、一头雄性红龙和一头雄性蓝龙，他们同样表现得畏惧埃布尔，这也让后者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在他们表示找到了虚弱的尼格瑞姆时，埃布尔没能多加考虑，而是焦急地相信了他们。

结果便是现在这样了，埃布尔被骗进了龙穴，并且因为龙魂的阻挠而无法离开。

一开始埃布尔简直要疯了，一想到尼格瑞姆可能正在经受的事情，他便恨不得将那些欺骗他的龙全部杀死，他在龙穴里大肆破坏，将龙骨碾成碎渣，但这一点儿用都没有，无论如何他都出不去，于是他开始和龙魂们交流，试图说服他们把自己放出去，但这些龙魂得知他和尼格瑞姆的关系后的态度和活着的那些龙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埃布尔困在这里，直到外面的那个人类死去。

他们认为只要埃布尔失去尼格瑞姆，他的心就会重归龙族。

“我也是在死之后才明白，”一个白色的龙魂轻声细语：“没有什么比我们的族人更重要，我们生于这里，长于这里，等到灵魂消散，变成空气中的魔法元素，也仍旧在滋养着这座岛屿。”

“你原本也该是这样，只不过中间出现了一些失误，你只是失落了，遗忘了族群之间的联系，误将一个人类当做了自己的依靠，事实上，龙族的利益与每条龙息息相关。”

“只要占领了大陆，你想要多少人类都有，”绿色的龙笃定道：“我太知道了，大陆上有好多人类，跟你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也有，性格一模一样的肯定也有，你可以每天都换新的，喜欢的话想收集多少都可以，你可是一头黑龙啊！等你成为了大陆的王，你想要什么大家都会满足你的！”

其他龙魂也纷纷应是，试图将自己的观念输入到埃布尔的脑海里。

埃布尔明白这些龙魂不可能理解自己对尼格瑞姆的感情，便不再试图和他们交流，他开始搜刮脑海中和灵魂有关的魔法，想要找到办法杀死这些龙魂或是消除他们的力量，他必须得离开这里，他的主人只是一个弱小又娇气的人类，失去了他，尼格瑞姆甚至没办法在野外找到食物和水，他要怎么活下去？

埃布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龙魂们并不放过他，他们窃窃私语，讨论那个人类在龙岛可能遇到的事情，无数个声音在埃布尔耳边描绘着尼格瑞姆死去的场景，终于在第五天将埃布尔逼得再次疯狂。

他愤怒而崩溃地破坏着龙穴中的龙骨，他将它们折断摧毁，试图堵上龙魂们的嘴巴，但他们嘻嘻笑着，并不在意过去的身体，或者说他们在这里待了太久，其实已经根本记不住哪副骨架是自己的了。

埃布尔几乎是泄愤一般在龙穴中横冲直撞，直到他撞上了一副尤其巨大的骨骼。

大部分龙穴中的龙骨在埃布尔的力量下都脆弱得如同朽木，但这具龙骨却全然不同，在一头成年黑龙的全力下，这具尸骸仅仅只是折断了一根肋骨，而那豁口甚至穿透了埃布尔的皮肤，原本应该像岩浆一样滚烫的龙血如同最普通的人类血液一样粘附在洁白的骨骼表面，缓缓地画出一道红色的血线，又在滴落地面的时候将地上烧灼出一个黑色的坑点。

龙魂们在看见这一幕后骤然安静下来，就好像他们从未吵闹过一样，整个龙穴一片死寂。

下一秒，那些原本挨挨挤挤的龙魂便瞬间从埃布尔面前消失了，而还不等埃布尔喜出望外地试图离开这里，一股浓重的黑雾从刚才那具龙骨中弥漫而出，将整个龙穴笼罩了起来。

和龙魂们风一样尖锐的声音不同，低沉的嗡鸣自四面八方响起，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小子，很有胆子嘛，你知道惹怒一头黑龙的下场吗？”

埃布尔冷漠地环视着四周，说道：“你是指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如果是前者，那么我想我已经给你展示过了。”

听到埃布尔的回答，那嗡鸣声缓缓地停了下来，四散的黑雾也开始渐渐收敛，最终凝聚成了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

那个人影站在埃布尔面前，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过了好半天，才用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平静声线问道：“雷因斯？”

埃布尔愣了一下，随后道：“我现在叫做埃布尔。”

那个人影“哦”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挺好听的，你不是应该在大陆吗？怎么出现在这个鬼地方？龙岛的那些家伙又干什么好事儿了？”

埃布尔皱了皱眉，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对他表现的如此熟稔，但很快他想起来黑龙一支只剩下了因佩尔多家族，对方既然是埋在龙穴里的黑龙，骸骨又还算新，多半是他的血亲，不是祖父就是……父亲……

埃布尔也一下子沉默下来。

最终还是那个人影先开了口：“你的头发和眼睛都像你的母亲。”

埃布尔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要离开这里。”

人影也没想到埃布尔张口就是这话，问道：“为什么？你不想问我一些问题吗？”

埃布尔沉声道：“我想，但我的主人已经流落在龙岛整整五天了，他是个脆弱的普通人类，没有我在身边，任何危险都有可能伤害到他，我一刻都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得回到他身边。”

埃布尔定定地看着对方，说道：“我的母亲也是人类，你不会像那些龙一样试图阻止我，对吧？”

那个人影似乎是有些为难地沉默了一阵，说道：“主人？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为什么要用你的母亲做比？”

想到对方的身份，埃布尔不禁感到有些窘迫，但还是回答道：“他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爱人……这没什么奇怪的。你能放我出去吗？”

人影勉强理解了埃布尔的意思，点头说道：“我能解开这些家伙在龙穴布下的魂力封印，但需要一点时间。”

这个回答已经足够让被困了五天的埃布尔惊喜了，他眼睛一亮，说道：“谢谢你，请快一点吧！”

人影看了埃布尔一眼，一边朝龙穴上空举起手，一边嘟囔道：“你还会说‘请’呢，这真是比特兰克斯那个臭小子好多了，果然还是和人类待在一起更加好嘛。”

埃布尔：“……”

埃布尔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说道：“我和特兰克斯究竟是怎么回事，龙族的所谓计划你知道吗？还是说你也参与到了其中？”

人影一边破解封印，一边回答道：“我如果也参与在其中，又怎么可能帮你离开这里？那都是龙岛那些渣滓在我死后偷偷干的好事。”

他说话的声音再一次带上了那种低沉的嗡鸣，可见他的愤怒。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原本把两颗龙蛋都留在了大陆，特兰克斯是被他们偷回来的！”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手上的权力太大，埃布尔的父亲，奎克·因佩尔多，过去的龙族统治者，曾经也赞同过入侵大陆的计划，并且亲自前往了大陆打探情报。但在大陆上，他遇到了埃布尔和特兰克斯的母亲，一位有着银色头发和碧绿眼睛的美丽女巫，他们坠入爱河，并生下了两枚龙蛋。

奎克因为他们的母亲而放弃了入侵大陆的计划，并将两枚龙蛋留在了大陆，只身回到龙岛，禁止龙岛的龙族再打大陆的主意。

因为奎克是一头黑龙，这个计划原本应该被完美实行，但他那时已经五百岁了，奎克没想到自己回到龙岛后便日渐虚弱，甚至再没有跨越海洋回到心爱的女巫身边的能力，他最终老死在龙岛，而其他龙族们在他死后重新生起了进攻大陆的心思。

奎克原本将两枚龙蛋都留在大陆，为的就是希望他们兄弟两个能够代替他保护自己的母亲，但却没想到龙族直接派人在龙蛋孵化之前将特兰克斯偷回了龙岛，还顺势做了一个“入侵计划”，甚至连埃布尔母亲的死都和龙族脱不开关系。

但那时奎克已经成了一个无法离开龙穴的鬼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他也曾像埃布尔一样疯狂过，要知道此前龙穴中的龙魂可不仅仅只是埃布尔看到的这一些，但在吞噬了众多龙魂过后，无法改变任何事实的奎克又禁不住心灰意冷，他最终决定沉睡在了自己的骸骨当中，再也不理会外界的事情。

“我此前也曾醒过来一次，”奎克说道：“特兰克斯曾经来过，但他根本不在乎我和你们的母亲，他对我们两人没有感情，对龙岛也没有归属感——这倒是很正常，哪个黑龙都没有。龙岛的龙没办法把他教导得像你一样，所以他像过去的我，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的领土更大，他十分赞同这次进攻，也愿意参与进去，如果你出去了，找到了你的……爱人，也许可以试着阻止他。”

“虽然我已经死了，按理来说这些事情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但我依旧不想放弃你们母亲曾经希望我做到的事……”奎克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她陪伴了你多么久，但她是个好母亲，对吧？”

埃布尔其实已经不记得太多小时候的事了，那都太过久远，但他知道奎克说的没错，他点了点头，回答道：“她是一个好妈妈，你……你也是一个好父亲。”

黑漆漆的人影沉默下来，如果不是魂体没有眼泪，奎克觉得自己搞不好会哭出来。

和特兰克斯那个被养坏了的混小子比起来，埃布尔简直贴心得像一个天使！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埃布尔专心致志地等着奎克解除封印，但在那之前，奎克突然道：“有人来了。”

埃布尔一愣，说道：“谁？”

奎克摇了摇头，说道：“我先离开一下吧，他们如果看到了我出来，一定会对你严加防备，如果是龙岛那些家伙，你就想办法把他们打发走，之后我再来帮你。”

埃布尔刚点了点头，奎克便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龙穴上方跳了下来，而在看清对方模样的时候，埃布尔不禁愣在了原地。

特兰克斯站直了身体，朝埃布尔笑了一下，炫耀似地拨弄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项圈，随后朝上方伸出手，叫道：“他在这里，下来吧尼格，我会接住你的。”

第122章 赌注

埃布尔是第一次见到特兰克斯, 对方的长相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兄弟，然而那股奇妙的感觉才生出不久，便被特兰克斯脖颈上戴着的项圈打破了。

那是埃布尔的东西，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个项圈, 它代表着埃布尔和尼格瑞姆之间的某种联系, 是他们对彼此感情的象征，失去它后埃布尔的心一直处于一种飘萍无依的状态。

但现在它出现在了特兰克斯的脖子上。

埃布尔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尼格瑞姆是安全的，这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便是委屈和愤怒——他的项圈怎么可以出现在特兰克斯的脖子上？！

如果说是别的人，埃布尔可能只是愤怒, 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有一丝心慌。因为特兰克斯和他太像了, 他们甚至除了发色和瞳色之外长得都一模一样, 他离开了尼格瑞姆那么久, 谁能保证他的兄弟没有趁虚而入？而他的主人在最需要保护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和他如此相似的人，甚至还将项圈戴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埃布尔在听见特兰克斯的话后便立刻跟着抬头看去，龙穴上方的边缘确实有一个人影，而埃布尔确定那就是他的主人！

埃布尔立刻上前去和特兰克斯一同站在了龙穴下方，伸出手叫道：“主人！我在这里！”

特兰克斯扭头看了他一眼, 埃布尔也毫不示弱的冷冷地看了回去。

“他已经是我的人类了, 雷因斯, ”特兰克斯说道：“你把他弄丢了，这些天是我在保护他，照顾他, 我比你做得要好的多，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该识相一点。”

“我叫埃布尔，”埃布尔咬牙道：“谢谢你保护了我的主人的安全，但现在他来找我了，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尼格瑞姆蹲在龙穴边往下看，两头黑龙同时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除了细微的差别外，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们其实差不多好，或者说驯养特兰克斯更容易给人一种成就感，但尼格瑞姆不需要做选择，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人是谁。

尼格瑞姆毫不犹豫地朝埃布尔那边扑了过去，后者脸上霎时间出现笑容，特兰克斯却是瞳孔骤然缩成一条竖线，反手朝埃布尔挥出一拳！

埃布尔从未对特兰克斯放下警惕，他的反应极快，一手挡下特兰克斯的攻击，另一手轻轻巧巧地揽住从天而降的尼格瑞姆，抱着他旋转着卸去力道，退到了一边。

尼格瑞姆把脸埋在埃布尔的胸口，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对方，埃布尔同样抱着他的主人，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喉头哽咽，不住地亲吻着尼格瑞姆蓬松的发顶，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让您在外流浪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对不起……”

尼格瑞姆在埃布尔怀里颤抖许久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眶泛着红，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委屈，说道：“你怎么可以让我找你这么久？怎么会上这么愚蠢的当被困在这里？！”

尼格瑞姆狠狠地在他胸前锤了一下，叫埃布尔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很抱歉……”埃布尔哽咽地说着，低下头，单手捧着尼格瑞姆的后脑，轻轻地含住了他的唇，尼格瑞姆也第一次抛下了自己身为贵族和主人的矜持，环着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许久才分开，尼格瑞姆没有忘记这里不止他和埃布尔两个人，转身看向站在对面的特兰克斯。

特兰克斯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他只是皱着眉头，安静地看着尼格瑞姆二人。

好半天，他有些无法理解地说道：“我做的比他好不是吗？你为什么要选择他？为什么你从来只是摸我的头，却拥抱他，亲吻他？”

特兰克斯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盯着尼格瑞姆道：“我做的比他好，也更听你的话，我比他更值得你的吻不是吗？”

埃布尔听到这话，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杀了特兰克斯，哪怕对方是他的兄弟，但尼格瑞姆却伸手让他停下了。

现在可不是和特兰克斯战斗的好时机，要分个高下，至少也要有其他龙族在场才行。

埃布尔极具占有欲的搂紧了尼格瑞姆，强忍着怒意说道：“比我强？主人穿着脏衣服、浑身冰凉、轻了好几斤，你比我强在哪里？如果他没有回到我的身边，不出半个月就会因为你疏漏的照顾而染病，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出这种话来？”

特兰克斯愣了一下，转而看向埃布尔怀里的尼格瑞姆，发现事实好像的确如此，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事实上他并不懂得如何照顾人类，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尼格瑞姆该吃些什么，每天都只拿浆果给他充饥。

尼格瑞姆冷静地看着特兰克斯，说道：“我很抱歉，但从一开始我们的立场就不相同，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回到埃布尔身边，你不是他，不可能代替他，也绝不会比他好，他不只是我的龙，也是我心爱的人，我永远不会抛弃他。”

埃布尔为尼格瑞姆的宣言感动的一塌糊涂，特兰克斯却不愿意放弃，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尼格瑞姆的承认，他执拗地望着对方，说道：“他把你弄丢了，这是他的不称职，你应该回到我身边来，我可以为你改变立场，多一片领地少一片领地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可以带你离开龙岛去大陆生活，我和他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黑龙，甚至有着同一张脸，你为什么不选我呢？！”

埃布尔忍无可忍道：“因为他喜欢绿色的眼睛！”

埃布尔对于尼格瑞姆的爱好其实抱有相当复杂的心情，他自得于自己有一双尼格瑞姆喜爱的绿眼睛，又忧虑他的主人喜欢的只是他的绿眼睛，但现在看来根本没法儿和特兰克斯讲清楚他和尼格瑞姆之间的感情，他索性搬出了自己最为自傲的，特兰克斯不曾拥有的优点，好叫对方确确实实的明白自己比不过他。

特兰克斯果然愣住了，他伸手摸上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他曾经对尼格瑞姆说过他不喜欢绿色的宝石，现在看来这枚绿宝石却是专门为埃布尔打造的。

特兰克斯眨了眨眼，手上一用力，便将项圈直接从脖颈上拽了下来，顶着埃布尔愤怒的视线，将项圈扔到了一旁。

“没有关系，”特兰克斯认真地说道：“你不要我没有关系，我要你就可以了，只要雷因斯死了，你就只能属于我了对吧？我能做到和他一样的事，你也可以给我取名字，可以爱我。”

他一步步地朝这边走了过来，而尼格瑞姆确定特兰克斯没有在开玩笑。

从小到大在龙岛上的肆意生活让特兰克斯对任何事都没有顾虑，他不会去考虑和埃布尔战斗的后果，他想要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因为他想要尼格瑞姆，所以他要杀了埃布尔。

埃布尔警惕地看着他的兄弟，将尼格瑞姆护在了身后，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浓重的黑雾瞬间出现，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

埃布尔和特兰克斯都停了下来，后者皱起眉头，前者却是猛然扭头看向自己身体后方，只见原本站在那里的尼格瑞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紧接着，黑雾散去，奎克在距两人不远处现出了身形，一手正搭在尼格瑞姆的肩膀上。

尼格瑞姆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移动的，立刻便想要逃开，但奎克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后脖颈上，两头黑龙都是一惊，特兰克斯仍旧皱着眉，埃布尔却紧张道：“不要动他！”

自己的脖子被掐着，尼格瑞姆也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但奎克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而是用另一只手捏起了尼格瑞姆的下巴，左右翻看着打量，道：“真奇怪，你这个人类很有吸引力吗？我的两个儿子竟然为了争你快要打起来了？特兰克斯甚至不怎么在意龙岛的归属呢。”

尼格瑞姆在听见儿子两个字后就愣住了，任由奎克将他摆弄，疑惑道：“你是……埃布尔和特兰克斯的父亲？”

奎克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在仔细看过他之后毫不讲理地下了定论：“脏兮兮的，一点儿也没有伊莲娜好看，有什么好争的。”

才被埃布尔攻击过没有照顾好尼格瑞姆的特兰克斯皱眉道：“他不脏！”

埃布尔却是道：“我的主人很好看！”

尼格瑞姆听得无语，挣扎着挥开奎克的手，对他逼问道：“你想要做什么？龙岛进攻的计划和你有关吗？你当年为什么要抛下埃布尔和他的母亲？你怎么忍心让埃布尔遭受那样的事情？”

埃布尔听到这话，连忙道：“主人，这都是误会，有关龙岛进攻大陆的事，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尼格瑞姆一愣，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消息，奎克却并不在意尼格瑞姆对他的误解，转而冲自己的两个儿子道：“人只有一个，龙却有俩，这件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包庇任何一个，所以就按照最简单的方法来吧，你们两个进行决斗，谁赢了，这个人类就是谁的。”

特兰克斯看了奎克一眼，颇为赞同地说道：“没想到你也能说出像样的话来。”

埃布尔却不满道：“这不公平！主人本来就是我的，我们早已经相爱，特兰克斯和主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奎克耸了耸肩，说道：“可是人现在在我手上，所以我说了算。”

埃布尔咬牙，正要动手，特兰克斯却拦在了他身前，不仅如此，就连尼格瑞姆也道：“我同意这个解决方案。”

埃布尔又是惊讶又是难过：“主人？”

尼格瑞姆冷静道：“但是只有我作为赌注确实对埃布尔不公平，我提议加上整个龙岛的掌控权，获胜的那个人不仅可以得到我，也可以得到整个龙岛。”

“如何？”

第123章 决斗

龙族的三个长老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幕。

他们以为埃布尔已经被困在了龙穴，在那个人类死亡之前都不会有机会出来, 却万万没想到埃布尔会和特兰克斯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 并且表示要就那名人类和龙岛的归属进行一场由全龙族见证的决斗。

龙族的长老们不想答应, 他们从一开始将埃布尔和特兰克斯分开孵化就是因为担心他们两个会因为争夺龙岛的所有权而产生内斗，导致龙族内耗，阻碍进攻大陆的步伐。

但他们不得不答应，特兰克斯的力量已经是他们无法对抗的了，再加上一个埃布尔，他们俩不一定能把所有的龙都杀死，但一定可以让他们没办法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绿龙长老迟疑着劝道：“也许我们可以拥有两位龙王，你们是兄弟, 如果能同时领导龙族, 这将是龙族最强盛的时代。”

谁知道她的话刚说完，埃布尔和特兰克斯便立刻目光冰冷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主人/尼格瑞姆只能是我的！”

说罢，两人又立即眼带威胁地看向对方，好似如果不是有什么约束着他们，当场就要打起来了似的。

三个长老都懵了, 谁？

蓝龙忍不住道：“你们决斗不是为了龙岛的归属吗？”

埃布尔看了他一眼, 并不说话，特兰克斯嗤道：“没有人在意龙岛归谁, 当然, 如果他愿意用尼格瑞姆来做交换的话，我愿意承认龙岛是他的。”

“做梦，”埃布尔冷声道：“龙岛抵不上主人的一根头发, 休想从我这里夺走主人。”

三个长老：“？？？”

他们虽然不希望埃布尔和特兰克斯因为龙岛而起冲突，但也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啊！这两个家伙根本就不在意龙岛吗？

三个长老心情复杂，有一种诡异的混杂着羞愤和尴尬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他们一直谨防两头黑龙会为了争夺龙岛而大打出手，却没想到龙岛只是他们争夺一个人类的添头，两个家伙都嫌弃的很，都想用龙岛来换那个人类。

只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凭什么先收服了雷因斯又策反了特兰克斯？他到底有哪点特别？

但迫于两头黑龙的威慑力，长老们并没有敢提出异议，而是承诺下来，会按照他们的要求将龙岛现在的龙族全部聚集起来，见证下一任龙王的——

“见证胜利者得到尼格瑞姆。”特兰克斯认真地纠正道。

长老：“……”

埃布尔嗤之以鼻。

他和尼格瑞姆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任何人来见证，只有特兰克斯这样的投机者和掠夺者才需要这种东西，当然，他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的。

龙族的三个长老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但在将消息传播下去之前，红龙率先反应过来，说道：“他们是在争夺那个人类的所有权？”

绿龙和蓝龙并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这会让他们想起龙族和龙岛在两头黑龙眼中的尴尬地位。

但红龙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他皱着眉头道：“雷因斯的想法也不知改变没有，我原本认为如果他在和特兰克斯的战斗中失败了，我们就可以在特兰克斯的带领下继续对大陆的进攻，但如果他们两个都是为了那个人类在战斗，那么就算特兰克斯赢了，他也有可能在那个人类的蛊惑下站到整个龙族的对立面去。”

另外两个长老的表情也凝重起来，的确如此，那个人类对于黑龙的蛊惑能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且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雷因斯看上去根本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而在特兰克斯眼中那个人类也比龙岛更加重要，如果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结局会变成不论两头黑龙哪个胜利，龙岛进攻大陆的计划都将破灭。

“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我们已经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现在再折回去提出异议，没有谁能够应付两头黑龙的怒火。”

蓝龙想了想，摇头道：“想要从雷因斯和特兰克斯这里下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个人类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就算知道我们也没办法向他下手，黑龙一支从来都专制霸道，他们不会顾忌整个龙族的安危，直接摧毁龙岛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绿龙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将尽量多的龙族士兵派出岛去，在他们决出胜负，并决定放弃进攻大陆的计划之前在大陆上占据一席之地，甚至是直接攻下整个大陆，只要在他们赶到大陆前完成这件事，一切就无法逆转了。”

另外两个长老十分赞同绿龙的想法，这是现在唯一不触动两头黑龙神经的解决方案了，就算他们再怎么反对龙族入侵大陆，一旦木已成舟，就算是那个人类也再没有办法将龙族赶出大陆了。

三人立即说办就办，分头开始实行这个计划，绿龙安抚两头黑龙，红龙调兵遣将，用最快的速度将最多的龙族士兵输送出海，而蓝龙在黑龙允许的范围内尽量缓慢而稳妥地通知其他龙族，拖延时间。

但黑龙的脾气不好，蓝龙再怎么拖延，也不得不在第三天到来之前将消息告诉了仍旧留在岛上的其他龙族们，而第三天太阳升起之后，两头黑龙便到达了龙岛最中心的一块平原。

这块平原侧面有山环绕，接到消息前来围观的龙族纷纷停歇在山侧足够远的地方，长久以来对黑龙的畏惧和尊敬让它们保持了足够的警惕心，谁也不知道两头黑龙战斗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周围又会受到怎样的波及，有的龙甚至没有完全收起翅膀，而是半张不张地伸着翼膜，随时准备逃走。

三位龙族长老一边在心中祈祷着派去大陆的士兵能够动作迅速的占领整个大陆，一边心情忐忑地来到了这个决斗场。

尼格瑞姆是一个人走来的，他手上拿着被扯断的项圈和一根洁白的龙骨，不等埃布尔和特兰克斯往他这边过来，龙骨上便骤然溢出一股黑雾笼罩住他，而等到黑雾消失时，尼格瑞姆已然出现在了最高的山顶上，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周围停歇着的各色龙族。

尼格瑞姆的脸色有点苍白，他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说道：“埃布尔不在，我有点恐高。”

龙骨里发出低沉的笑声：“你应该谢谢我才对吧？如果不是我出手，别说龙岛的事情，你都没办法阻止我的两个儿子打起来。”

尼格瑞姆：“……你还挺骄傲？”

奎克说道：“为什么不？黑龙的天性就是好勇斗狠，只不过雷……埃布尔被你养歪了，特兰克斯在龙岛又没有对手，我可太知道那种无聊的感觉了。”

尼格瑞姆把自己因为风而乱动的黑色卷发压了压，冷漠地说道：“就算是特兰克斯赢了，我也不会抛弃埃布尔的。”

奎克说道：“你觉得我会担心这个？反正两个都是我的儿子，哪个赢都一样，至于特兰克斯能不能得到你关我什么事？你不是为了阻止龙族入侵大陆才来的吗？我猜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尼格瑞姆抿了抿唇。

奎克笑嘻嘻道：“也不一定非得要你和特兰克斯虚以委蛇，反正他们两个长得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你不如两个都要呗，还可以换着玩儿。”

尼格瑞姆：“……”

换着玩儿？？？这是一个当爹的该说的话吗？得亏奎克死的早啊！不然都不知道埃布尔和特兰克斯现在是个什么变态性格！

尼格瑞姆不敢苟同，奎克竟然还脑补的津津有味，说道：“黑龙一支也很少会生出双胞胎来的，主要还是因为艾莲娜厉害，但是双胞胎和同一个人会生出什么样的蛋来呢？我还有点好奇呢。”

尼格瑞姆面无表情道：“那你恐怕永远没办法得到答案了，一，我不打算换着玩儿谁的儿子，二，我是个雄性人类，没办法下蛋。劝你最好让特兰克斯换一个目标，否则你们黑龙一支可能就要就此灭绝了。”

奎克却一点都不担心这种事似的，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又在那儿意味深长地笑。

尼格瑞姆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没那个功夫在意他了。

原先所有的龙族都将视线放在他这个场上唯一人类兼赌注身上，但现在，它们都看向了空地上的两个人。

尼格瑞姆所在的位置足够的高，这让他的视角变得非常好，他可以清晰地看见下方龙族的一举一动，原本对人类而言是庞然大物的龙族变得像犬类一样大小，尼格瑞姆能轻松地将一切收入眼中。但与此同时，还是人类形态的埃布尔和特兰克斯在尼格瑞姆的视线里便小到必须眯缝着眼睛去看才能看清了。

这没有困扰尼格瑞姆太久，很快，埃布尔和特兰克斯便约好了似的同时恢复了黑龙的形态，两个只有眸色不同的庞然大物如同山脉一样拔地而起，凶狠地朝自己的对手发出了咆哮！

第124章 胜利

两头黑龙发出的怒吼叫周围的龙族们仿若惊弓之鸟, 有的忍不住挥舞了几下翅膀, 有的伏下身体, 下巴和前翼都紧贴在地面上, 也有的小步小步往后挪, 生怕会不小心被误伤。

尼格瑞姆坐在最高处, 第一次切实地看见了黑龙和其他龙族的体型差别，在场最大的龙族体积也只有埃布尔和特兰克斯的一半不到，如果说其他龙族在尼格瑞姆的视角看来只有犬类大小, 那么埃布尔和特兰克斯便活像两头小牛犊。

但它们的真实体积当然不止这么一点。

两头黑龙朝对方冲去, 撞在一处, 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最原始的肉搏, 它们用前翼攻击对方的头部, 用锐齿撕咬对方的脖颈, 又腾空而起，用最强壮的后爪撕扯对方的身体, 黑龙的血液从伤处流出，像岩浆一样将脚下的土地烧灼成漆黑的颜色。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在意, ”尼格瑞姆说道：“龙族在几千年前还是整个大陆的主宰, 究竟是什么让你们突然放弃了大陆, 来到了龙岛这个地方？”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奎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过了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说道：“这实在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奎克死亡时也才五百岁, 他并不知道太多事情，他不知道大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龙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它们又在大路上度过了多少年，他只能根据龙族保存下来的书籍去推测过去的事情。

龙岛上的龙现在只有三位数，但在过去龙族尚且强盛的时候，龙的踪迹曾经遍布整个大陆，而黑龙一支也欣欣向荣，并不像现在这样只剩下因佩尔多一个姓氏。

一切的起因是龙族的傲慢。

龙的本性是彻彻底底的掠夺者，它们不事生产，不通畜牧，在统治大陆的时期，它们的一切优渥生活来自于对其他种族的压榨。

龙族生活在所有大陆生灵堆砌起来的金字塔塔尖，但当头重脚轻的时候，这座金字塔便倒塌了。

大陆上的龙太多了，超过了所有大陆资源和生灵能够负担的上限，那时候的人类和其他种族在过高的压迫和残酷的生存环境下开始大批大批的死亡，有的因为疫病，有的因为龙族的残杀。但在优渥的生活条件渐渐变得困难时，龙族并没有反省自己的过错，相反，各种矛盾之下，黑龙一支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斗。

“每一个黑龙家族都有自己的追随者，所有龙族都参与了战斗，而因佩尔多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只不过这胜利毫无意义并且极其惨烈。”奎克说道。

大批龙族死亡，黑龙的血让大陆变得荒芜，奴隶所剩无几，食物短缺，紧接着，过多的尸体让原本只在人类中发生的疫病蔓延到了龙族身上，仅存的龙族再一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过于恶劣的环境让龙族不再有幼崽诞生，年迈和虚弱的龙一一死去，整个龙族被逼到了绝望的边缘，我的先祖，也就是几千年前的因佩尔多，认为这片大陆不在适合龙族生存，于是决定离开那里，跨越整个海洋，寻找新的领土。”

奎克说：“我听说过人类世界的传闻，两千年前龙族突然从大陆消失——这实际上并不正确，龙族大约在四五千年前就离开了大陆，大部分龙都跟随当时的因佩尔多来到了龙岛，但仍旧有一部分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了大陆，它们继续繁衍，与此同时，大陆的资源慢慢恢复，人类和其他种族缓了过来，然后他们接管了一切，成为了大陆的新主人。”

“后来人类是怎么把异族赶进森林，真正掌控整个大陆的我不知道，但所谓的两千年前龙族消失，大概指的是原本留在大陆上的那些龙族彻底消失在了人类的视线当中吧。”

奎克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当初我和伊莲娜相爱后会立刻改变立场的原因，你看看龙岛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了，龙族并没有任何改变，它们在占领大陆之后仍旧会做出和过去一样的事情，我可以压制它们，却无法令它们改变自己的习性，如果让它们占领大陆，它们一定会伤害到我的伊莲娜。”

尼格瑞姆皱起眉，说道：“如果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最后龙族也是输家，它们难道就不会从中吸取教训吗？”

奎克说道：“你知道吗，龙岛上有很多记录着过去事件的书籍，当我用五百年的时间看完它们，却发现总有同样的事情在发生，有时相隔甚至只有十几年。”

“也许是因为所有能够思考的生灵都具有如此劣性，即便是不同的生灵，在面对同样的事情时思考方式也都是相同的，他们总是一遍遍的重蹈覆辙，因为完全相同的原因付出代价。”

“很少有人能够吸取教训。”奎克说道：“而当那么几个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家伙，比如那三个长老犯浑的时候，就会把整个龙族拖向深渊——它们总是愿意相信同样的灾难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然后用同样的方式应对同样的事情。”

尼格瑞姆无话可说。

奎克是对的，他所说的事情不仅发生在龙族当中，人类大陆其实也一样，他也曾在书上读到过好几例同样的天灾**。

好半天，尼格瑞姆说：“你说的没错，事情一直在重复发生，但总要有人警醒，也总会有人站出来解决一切。”

“这一次有我来做这个警醒者，”尼格瑞姆的眼睛黑沉沉的，他笃定地说道：“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奎克没想到尼格瑞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随后又忍不住笑道：“的确如此，不管是龙族还是人类，现在确实只能指望你了。”

“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埃布尔和特兰克斯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了，”奎克说道：“你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人类，我承认你在整个人类族群当中的优秀程度仅次于伊莲娜。”

尼格瑞姆：“……”

有关埃布尔妈妈的评价就不说了，尼格瑞姆觉得特兰克斯会盯上他大概也和这个无关，但他又不能当着人家爸爸的面儿直说把你儿子当狗一样驯了……

奎克丝毫不知道尼格瑞姆心中在想什么，还在那儿怂恿道：“另外，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吗？要是拥有两条黑龙，别说龙岛，整个世界你都所向披靡了。”

尼格瑞姆：“……”

“闭嘴吧。”尼格瑞姆冷漠地说道。

和尼格瑞姆这边陷入僵局的谈话不同，埃布尔和特兰克斯的战斗进行得正酣，黑龙的血液飞溅出去，有的恰好沾染上围观的龙族，将后者烫得发出痛嚎，夹着尾巴退远，而周围的龙族也跟着吓得后退，但又因为黑龙的命令不敢离开这里，看上去十分可怜。

两头黑龙纠缠撕扯了许久，特兰克斯红着眼一脚踹开埃布尔，随后展开双翼，长长的脖颈高高扬起，随后猛地张嘴，朝埃布尔吐出猛烈的火焰，那炙热的温度足以将铁融化成水，就连尼格瑞姆都感受到了热流。

尼格瑞姆紧张地抿起唇，奎克却叫道：“厉害！不愧是我的儿子！”

埃布尔没有学习过那么强大的龙语魔法，没办法和对方进行对抗，它直接猛地转身，用自己粗壮的尾巴狠狠地抽中了特兰克斯的脖子，后者呛了火焰，急喘着摔到了一边。

尼格瑞姆松了口气，奎克又在那儿叫：“太厉害了！不愧是我的另一个儿子！”

尼格瑞姆：“……”

尼格瑞姆真是对这个家伙无语了，自己两个儿子打架，家长在旁边叫好，像什么话呀！

埃布尔趁特兰克斯咳嗽着，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立刻扑上去，用后爪抓破了特兰克斯的翼膜，又踩住特兰克斯的后背，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特兰克斯仍旧不甘心的挣扎着，但所有龙都看出来胜负已分，只要埃布尔嘴上用力，特兰克斯就会立即失去性命。

特兰克斯输了，龙岛新的领袖是埃布尔！

停歇在地面上的龙族们呼啦啦地飞起，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它们心中虽然仍有对进攻大陆计划可能受阻的顾虑，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不要惹怒刚刚打完一场架的黑龙，它们在龙岛上空盘旋着，鸣叫着，而特兰克斯也因此彻底放弃了抵抗，趴伏在地上，只用不甘心的眼神看着尼格瑞姆坐着的那个山头。

埃布尔张开翅膀仰天长啸，宣告它的胜利，松开了它的兄弟后，又迫不及待的飞起来，歇到尼格瑞姆所在的山上，用尾巴和翼膜盘住山体，低吟着将头凑到尼格瑞姆面前。

尼格瑞姆站起来，快步走上前去抱住它的鼻尖亲了亲，按捺不住激动地说道：“我知道你会赢的。”

埃布尔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它用鼻尖拱了拱尼格瑞姆，示意对方爬到自己头上来，随后又缓慢地降落到地上，亲自将尼格瑞姆送到了地面。

尼格瑞姆仰头看着不远处的三头巨龙，昂起下巴，拉长了声音，说道：“变成人吧，我们有些事情该谈一谈了。”
　

第125章 等待

三个长老不用说也知道尼格瑞姆想谈的是什么, 它们互相看了看, 最终还是由蓝龙化作了人形, 穿上其他龙族递来的衣服，假惺惺地冲尼格瑞姆道：“您想谈些什么呢？”

尼格瑞姆冷声道：“不用跟我拖延时间，我要你们立刻取消龙岛进攻大陆的计划，并且将已派出的龙族士兵全部召回。”

蓝龙看了看尼格瑞姆又看了看埃布尔，为难道：“这恐怕不太容易，已派出去的龙族士兵和龙岛并没有联系的渠道，想要召回它们, 恐怕只能再派人手从龙岛出发追赶。”

这当然不行, 尼格瑞姆不用想也知道，前方的龙一定是拼尽全力在赶路, 而后派出去的召回人手却肯定会拖延时间，等它们赶到大陆传达讯息, 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尼格瑞姆看向埃布尔，抿了抿唇，说道：“埃布尔, 你去一趟吧。”

埃布尔眨了眨眼，低下头来蹭他。

尼格瑞姆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用手推着它的头说道：“我不和你一起去，那会拖慢你的速度, 我就留在龙岛。”

埃布尔听到这话，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连忙摇头, 又去拱他，它怎么可能放心尼格瑞姆一个人待在龙岛上，别说特兰克斯仍旧对尼格瑞姆虎视眈眈了，谁知道其他龙会趁它不在时对尼格瑞姆做些什么呢？这太危险了！

埃布尔一着急，不小心把尼格瑞姆拱了个踉跄，后者见状，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对方了，只好把视线投向了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特兰克斯。

特兰克斯看了看尼格瑞姆，一下子变回人形，说道：“我去。”

特兰克斯没有衣服穿，埃布尔忙用翅膀将尼格瑞姆挡住了。

尼格瑞姆记得特兰克斯的翼膜被埃布尔抓破了两个大洞，问道：“你的翅膀没事吗？”

特兰克斯说道：“至少比其他龙快。”

的确，特兰克斯再怎么说也是一头黑龙，就算受了点伤，速度也远超其他龙，尼格瑞姆只好道：“那就拜托你了。”

特兰克斯听到这话，心情有些复杂，忍不住说道：“你之前让我做什么从来不会说‘拜托’。”

埃布尔听出他话中的意味，立刻警惕地护住尼格瑞姆，威胁性地向特兰克斯龇出牙齿。

而尼格瑞姆躲在埃布尔身后，冷酷又直白地说道：“很抱歉，但我先前是在利用你。”

特兰克斯听到这话，却并不十分难过。

尼格瑞姆突然对他改变态度，特兰克斯心中其实也早猜到对方别有目的，但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他喜爱尼格瑞姆，想要得到尼格瑞姆，然而他对尼格瑞姆的感情并不是爱，自然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感到受伤。

“没关系，”特兰克斯说道：“等我真的超过他了，比他更好了，你会愿意选择我的。”

因为隔得太远，尼格瑞姆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但埃布尔却是一下子炸了，如果不是特兰克斯及时恢复龙形振翅飞走，它一定会扑上去让对方再也走不了。

三个长老同样听到了特兰克斯的话，脸上的表情都相当复杂。

特兰克斯对这个人类也太执着了，反倒从侧面说明想要操控黑龙实在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想法，自打他们把特兰克斯从大陆带回来，后者就没有遵照他们的想法做过哪怕一件事，他们原先以为自己能让特兰克斯觉得龙族是他的责任，但现在看来，对方其实并不把龙族放在心上，哪怕是才接触没几天的一个人类，只要讨得了他的欢心，也远比龙族的未来重要。

但就像黑龙只把龙族当做自己的附庸却不在意龙族一样，三个长老认为特兰克斯对于龙族的意义也只在于它强悍的战斗力，他们愿意服从黑龙，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更偏向于为龙族博得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三头龙对视了一眼，振翅上天，向其他龙族宣布了埃布尔的胜利，又带着所有龙族欢呼庆贺了一番，随后落下地，询问埃布尔接下来的打算。

埃布尔没办法就这么带着尼格瑞姆跨越海洋回到大陆去，他们需要准备食物和可供尼格瑞姆在埃布尔背上躲藏的窝，这需要一定时间，这段时间内他们得留在龙岛，而尼格瑞姆也想趁这个时机和三个长老讨论一下龙族将来的事情。

他不能像从前的奎克一样只是告知龙族要在龙岛隐忍，这方法能镇住龙族一时，却无法让它们彻底放弃进攻大陆的想法，等到埃布尔像奎克一样离开的那一天，龙族的野心必定再次死灰复燃。

所以尼格瑞姆打算在龙岛和大陆之间建立起一条可以沟通的道路，潜移默化地转变龙族只会掠夺的性格，彻底解决这件事。

但尼格瑞姆想谈，那三个长老却不太情愿，它们并不信任尼格瑞姆，当尼格瑞姆提到这话时，它们只是碍于埃布尔在一旁而假装认真地敷衍，尼格瑞姆皱了皱眉，意识到它们还是对这次进攻大陆的结果抱有幻想，也懒得继续浪费口水，干脆便暂时放弃了和它们沟通。

那三个长老求之不得，在询问了一下埃布尔需要什么帮助或者食物之后，便先后离开了。

龙岛的龙各自散去，埃布尔也得带着尼格瑞姆在龙岛找地方暂时落脚，他不愿意住特兰克斯的洞穴，便趁白天自己挖出了一个洞，从长老那边拿到不少物资将地方整理好后，又急匆匆地去给尼格瑞姆弄来了食物，帮他换了衣服清洗身体，直到夜晚，才抱着尼格瑞姆在简陋的小床上躺好。

尼格瑞姆靠在熟悉的人怀里，身上清爽，胃中满足，即便身处陌生的龙岛，也觉得无比安心。

他摸着埃布尔脖颈上重新戴好的项圈，有些昏昏欲睡地向埃布尔抱怨自己流落龙岛后遇到的种种事件，嘟囔着离开之前得去探望一下那窝火绒兔，埃布尔听得心中柔软，一边摸着他黑软的卷发，一边低声安慰他。

就在两个人你侬我侬，尼格瑞姆险些睡着的时候，被埃布尔放在洞口挡风的木板被人敲了敲。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清醒过来，说道：“多半又是那几个长老了，不知道又要跟你说些什么。”

埃布尔皱了皱眉，他实在对那三头龙没有好感，不说它们的所谓进攻计划和主张，埃布尔还没计较他们把他骗进龙穴里去的事呢！

“我去把他们赶走。”埃布尔说道。

尼格瑞姆拦住他，说道：“不，你去听听他们想要对你说什么，但什么都别答应，把他们的话记下来回来告诉我。”

尼格瑞姆躺在埃布尔的臂弯里，皱着眉头说道：“我总觉得他们三个的态度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埃布尔一听，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了，我去看看，您在这里等我吧。”

埃布尔起身到了外面，大约五分钟后，又面色如常地走了进来。

“还是那些话，”埃布尔说道：“他们害怕我找他们麻烦，让我不要太在意大陆那边的情况，说就算大陆被龙族攻占下来了，我们也仍是受益的一方之类的。”

这些话埃布尔听过太多遍了，不仅是从那三个龙族口中，也是从龙穴里的那些龙魂口中，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美滋滋地躺下抱住尼格瑞姆，准备继续睡觉，但尼格瑞姆的脸色却不太对，他看了埃布尔一会儿，说道：“他们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想法呢？特兰克斯离开龙岛去发布命令的事他们是亲眼目睹的，按理来说，他们现在的想法不应该是龙族成功攻占大陆后会如何，而是龙族放弃进攻大陆后该怎么做……”

尼格瑞姆又联想到了白天自己在讲述和大陆沟通时那三个长老的不屑一顾和敷衍，猛然想到什么，立刻从埃布尔的怀里爬了起来，揪着埃布尔说道：“不对，他们一定还做了些什么，就算是特兰克斯也很难阻止的事情——埃布尔，抓紧时间，现在就去他们的洞穴里把事情全部问出来！”

埃布尔一头雾水，但尼格瑞姆既然已经下令，他当然也只有遵从这一条路，不过现在已经是夜晚，外面十分寒冷，他将尼格瑞姆留在了洞穴中，一个人出去了。

尼格瑞姆万万没有想到，他在洞穴里等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后，带着一身血气回来的埃布尔会告诉他何等可怕的消息。

在两头黑龙决定进行决斗之前，三个长老便将龙族所有的战斗力全都派了出去，并且命令它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大陆，加上之前耽误的时间内抵达大陆的那些龙族，恐怕现在的大陆正承受着人类无法抵抗的强力进攻，有可能在特兰克斯赶到之前，大陆就已经沦陷了！

尼格瑞姆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埃布尔身上的血腥气证明那三头龙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这又有什么用？他现在难道只能祈祷大陆上的人们能够创造奇迹了吗？
　

第126章 出人意的料的援军

战况对大陆的生灵们十分不利。

一开始上岸的龙族只有零星几个, 所有人拼尽全力，勉强能将它们击退, 但到了后来, 龙族开始成批上岸，大陆的生灵们便只能且战且退, 利用他们熟悉的环境和陷阱来削弱龙族的战斗力。

的确有不少龙族因此退出了战场，甚至被就地格杀, 但剩下的龙族仍旧是大陆的生灵们难以抵抗的力量，短短一个月之内, 辰星帝国就已经沦陷了一大半, 抵抗的军队从极地之海一路退守到了边界。

人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牺牲的除了魔法师和剑士之外，还有众多普通士兵和受到波及的平民，而边际森林里的异族们也贡献出了全部的力量, 兽人、精灵、矮人, 无不损失惨重，其中以预言为长的人马族更是因为过多透露整个大陆的命运而遭到各种反噬倒下了一大半，但即便人马已经成为了类似消耗品的力量，为了这片大陆他们也不得不继续进行占卜, 为所有大陆上的生命在这场战斗中争夺哪怕只有一丝半点的优势。

“情况不好, ”卢西脸色苍白, 人马特异的眼瞳暗淡无光：“我预见到就在几天之后将有更多龙族踏上这片大陆，我们需要继续往南撤退。”

“往南撤退有可以依仗的地形或是其他可用资源吗？”艾伦问道。

卢西摇了摇头，疲惫地说道：“现在没办法看到那么多了, 只能说南方能让我们稍作喘息，接下来恐怕还要继续撤退。”

萨皮安提亚现在看上去完全像是个一百五十岁的老人了，祖国的沦陷让他憔悴无比，同僚的逝去也一次一次的打击着这个可怜的老头儿，他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我们不能把这群龙族带到刀锋帝国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边还有众多没有摆脱龙族药物控制的剑士，如果龙族到了那边，我们极有可能腹背受敌。”

三皇子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他的祖国在这方面确实没能做好，拖了整个大陆的后腿，他的两个哥哥和父亲也因为要监管那些疯狂的剑士没法到前线来进行支援。

艾伦听到这话，抬头看向卢西，而卢西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迟疑的神情。

为了防止龙族的力量得到增强，他们无法往刀锋帝国的方向撤退，那就只能去金羽王国，但金羽王国是整个大陆的粮仓，如果没有他们为前线提供物资支援，战线同样难以维持，想要在最大程度上保全金羽王国，唯一的办法就是现在立刻转头向西去，绕过金羽王国的主要地带，直奔边际森林。

边际森林地形复杂，只有异族熟悉，其中又生活着众多魔兽和不知名的奇异种族，它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龙族造成困扰，可以说如果将龙族的战斗力带入边际森林，他们能够争取极大的时间。

但现在有和辰星王国一样的问题摆在这里，边际森林是所有异族的家园，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一草一木，有他们亲手建造的房屋，更别提还有整个精灵族的生存之本——精灵之树以及生命池水。

为了整个大陆，精灵女王已经破例做出了让步，她将养育精灵之树的生命池水当做了战时资源分配给了众多魔法师以及剑士，不少精灵为此忧心忡忡，而号称永不干涸的生命池水也的确因此有了水位下降的迹象，现在再想说服精灵女王将精灵之树生长着的地方作为战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精灵族不像人族，辰星王国现在虽然遭到了破坏，但等战事结束，人们还能重新回去建造家园，但如果精灵之树和生命池水遭到破坏，精灵族就真的只能等着灭族了。

如果在这进行战事商讨的人互不熟悉，只是因为战争而聚到一起，多半会有人说出精灵族应该为大陆做出牺牲的话，但现在坐在这里进行决策的人基本上都因为尼格瑞姆而有了联系，精灵族又算是尼格瑞姆麾下的力量，一时间竟然没人开口提这个话。

只有芬德里谨慎地说道：“如果要绕过金羽王国前往边际森林，这件事恐怕得先询问精灵女王的意见。”

帐篷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精灵女王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个计划的，整个大陆的生灵的确比单单一个精灵族要多，但对于精灵女王而言，精灵族就是一切，就算事后大陆真的能击退龙族，大陆上的生灵都活下来了，但精灵族没了，对于女王而言，这场胜利就没有任何意义。

“情况也不一定就那么糟糕，”西勒被这气氛弄得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说道：“也许尼格瑞姆他们很快就会带着好消息回来了呢？”

大家仍旧沉默着。

如果尼格瑞姆能够及时赶回来，那么人马恐怕早已做出了预言，他们现在也就不会这么难办了。

卢西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说道：“今天晚上我会再次进行预言，如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迈勒担心地看向卢西，说道：“你还撑得住吗？”

不提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卢西的预言能力在整个人马族中都能称得上是佼佼者了，因此他也更懂得该如何在自保的前提下传递信息，他不是撤退路线的直接策划者，却一直在暗中维护着他们撤退路线的安全，如果卢西也倒下了，那么之后的战斗恐怕会更加艰难。

卢西看了迈勒一眼，朝他笑了笑，说道：“说不好后果如何，但我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小命弄丢的，我可没有太多的牺牲精神，如果我会死，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听他这么说，迈勒多多少少放了点心，但仍旧拧着眉头。

卢西道：“明天会由另一个人马代替我参加会议，我所做出的预言也会由他转述给你们。”

他扯了扯嘴角，说道：“大家一起祈祷好消息吧。”

虽然之前的几次会议也都是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但面临着卢西的退出，众人的脸色也都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这天下午，龙族为了休整队伍和医治伤员，没有对大陆的军队发起进攻，人类和异族也都纷纷抓紧时间进行休息和整顿，又派出两支敢死小队对龙族进行骚扰。

第二天一早，敢死小队回来了一半的人，卢西的同伴也向众人带来了卢西做出的预言。

“继续向南撤退，三天后龙族将会对我们发起至今以来最为猛烈的进攻，”人马缓声说道：“这将是决战，务必全力以赴。”

这是卢西第一次给出如此明确的预言，他必定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众人的脸色也都灰败异常，如果三天后就是决战，那么他们几乎毫无胜利的可能。

人马扫视了众人一眼，继续道：“务必全力以赴地坚持下去，将会有出人意料的援军到来。”

众人一愣，又纷纷从心中生出希望来，西勒激动地问道：“是尼格瑞姆回来了吗？”

人马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迈勒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会赢吗？”

人马又一次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先前说的那些已经是卢西的极限了，如果给出太多信息，他会死的。”

迈勒和西勒眼中的光又暗了下来，最终还是芬德里站起来说道：“打起精神来，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度过的，但卢西既然传出来了消息，那么就证明我们有极大概率是会获得胜利的，如果这是一场必败之战，按照卢西的说法，他这会儿都该提前跑路了才对！”

芬德里的话让众人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紧接着，大家又都纷纷有了信心，人马向来习惯拐弯抹角地启发他们，卢西想要传达给他们的消息说不定真的是胜利，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胜利就在眼前了！

众人互相打气，带着好消息接二连三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最后帐篷里只剩下了芬德里和萨皮安提亚。

萨皮安提亚深深地看了芬德里一眼，说道：“你真的对你说的话有信心吗？”

芬德里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懂人马，更不懂占卜，哪里来的信心，但我需要他们对这一切有信心，无论如何，满怀希望的进行战斗总比还没打就先认为自己输了要来的强。”

他们按照卢西最后做出的指示往南面继续撤退，而在第三天，也如同卢西所说的那样，他们迎来了龙族发了疯一般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猛烈的进攻。

这一场战斗中再没有龙族因为负伤而后退，它们拼了命一般地在战斗，用尸体为同伴铺起了前进的道路，而大陆的生灵们也付出了比这更加惨痛的代价，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填上，所有人都发了疯一般呐喊。

艾伦一剑斩下一头绿龙的尾巴尖，又被另一头龙用翅膀扇飞出去，他强行用剑支地站了起来，冲着前方浴血奋战的人叫道：“坚持住！一定有什么让它们不得不如此疯狂！只要能撑下这一场，我们就要赢了！”

维斯也受了伤，他摔倒在艾伦旁边，睁着眼睛道：“你说真的吗？”

艾伦笃定道：“一定是这样的，人马做出了预言，只要能撑到援军到来，我们将必定获得胜利！”

维斯道：“不，我是说‘撑过这一场’这句话你是说真的吗？”

艾伦：“……”

维斯趴在地上丧道：“我怎么觉得我们撑不过去了？这群龙是吃错药了吗？”

艾伦恨不得一剑把这个临阵扰乱军心的废物弟子给杀了，但的确就像维斯说的那样，龙族这一次已经是不计后果地在发动进攻了，虽然他们知道这一波撑过去局势就会发生改变，但这真的太难了，他们只有可能根本撑不到人马所说的援军到来的时刻。

就在艾伦都开始忍不住怀疑一切的时候，场上突然有人绝望地叫了起来：“又来了！又有龙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又有龙来了？！”

艾伦猛然抬头，只见他们后方的天空上有十几道巨大的影子朝这边飞来，从轮廓上来看，无一例外，它们都是龙族！

就在大陆的队伍因为这个发现而险些崩溃的时候，这十几头巨龙竟然掠过了他们的头顶，直朝对面它们的同族扑去！

维斯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叫道：“什么情况？！”

艾伦一愣，随后立刻想到了卢西的预言，喃喃道：“出人意料的援军……”

第127章 倒倒数

虽然人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这群新加入战场的龙族的确是在帮助大陆的生灵们攻击它们的同伴！

这群龙族的数量和龙岛进攻方对比起来实在不算多，但它们精力充沛, 战斗力远高于大陆上的其他种族, 在加入战局后便立刻减轻了所有人的压力。

艾伦虽然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举起自己手中的剑，高呼道：“援军来了！所有人撑住！这里就是决战！只要我们能扛住这最后一波进攻, 我们就要赢了！”

艾伦这话可算是孤注一掷, 如果对战结束之后等不来最终的胜利, 就算有了新鲜血液加入, 大陆方的士气也会受到极大的打击，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如果不能激起人们心中的最后一丝战意，就算有了这群不知名龙族的帮助，他们恐怕也很难撑过这一关。

艾伦喊完后，便重新挥动重剑加入了战斗, 维斯咬了咬牙, 也跟着爬了起来朝敌人冲去，不仅是他们，所有大陆方的战士都咆哮着继续顶在了最前方，他们不会再退了，这就是最后的决战之处,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了一天两夜，双方都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龙族和大陆生灵的尸体堆积成山，终于在第三天的黎明时分，一个比所有龙族都要巨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战场的上空，它不断地低鸣着，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盘旋，随着它的到来，龙族们渐渐出现了退意。

终于，在第一缕阳光冲破地平线之时，龙族退了。

所有的人类和异族都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半天，直到第一个人痛哭着发出欢呼，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成功了，他们击退了龙族的军队，守住了自己的家园！

欢呼声霎时间响遍了整片土地，他们扔下手中的武器，泪流满面地拥抱自己的战友，这一瞬间，种族和种族之间再没有任何隔阂，人类与兽人、精灵与矮人，所有人都在忘情的拥抱与呼喊，就连一向稳重的艾伦也不禁流下了热泪。

前来帮助他们的龙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也从未存在过一样，而大陆军队的各个领袖们则是重新聚到一起，安排手下的人清扫战场以及救治伤员。

所有人都参与了战斗，也都伤得不轻，最严重的是迈勒，这个倒霉蛋被友方的龙不小心踩了一脚，两条腿都断了，直接被送去精灵那边泡生命之水，芬德里也一样，他在巨龙嘴里失去了两个手指头，但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了。

受到影响最小的是进行远距离攻击的魔法师们，萨皮安提亚唯一的伤是因为年纪太大，骨质疏松，一跤摔成了骨折，西勒更是因为有芬德里掩护而毫发未伤，他们修整了一下，开始安排之后的行动。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联系一下尼格瑞姆，”西勒说道：“之前出现的那头黑龙一定是埃布尔，他们多半已经回来了，而那些龙族也不可能立刻离开大陆，这些都需要尼格瑞姆来进行安排。”

为了不浪费生命之水，萨皮安提亚的胳膊被简单包扎了一下挂在脖子上，胜利让这个老头儿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说道：“的确如此，龙族那边的事情只能交给尼格瑞姆，他应该也正往这边赶来，西勒、艾伦，你们两个去接应一下，我们这边也抓紧时间把之后的事情规划清楚。”

西勒和艾伦接到命令立刻便离开了，他们都很希望快点见到尼格瑞姆，问一问他在龙岛都发生了什么，但情况并不像萨皮安提亚所说的那样，他们没有找到尼格瑞姆，反而是在靠近龙岛巨龙驻扎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和埃布尔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对方长着埃布尔的脸，眼睛和头发却像尼格瑞姆一样是黑色的，不仅让西勒产生了可怕的联想。

“天呐，”西勒望着特兰克斯，喃喃说道：“我听说过这种情况，两个不同地方的时间流速有着百倍甚至千倍的巨大差别，龙岛难道就是这样的情况吗？所以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其实已经在龙岛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去世了，只派出了他们的儿子前来解救我们！”

艾伦：“……”

特兰克斯：“……”

西勒脑补得眼泪汪汪，自闭症都要不药而愈了，等来的却是艾伦的一巴掌。

艾伦面无表情道：“从那个人的表情来看，我认为你的猜测是错的。”

西勒：“啊？”

特兰克斯走上前来，冷漠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是尼格瑞姆的人？”

艾伦果断道：“我是，他不是。”

西勒：“？？？”

艾伦没有理他，尼格瑞姆在龙岛那边立下威望不容易，他怕西勒影响尼格瑞姆的形象。

特兰克斯看了他们两眼，说道：“我是特兰克斯，雷……埃布尔的兄弟，他打赢了我，现在龙岛归他，尼格瑞姆也归他，让龙导的军队撤退的命令也是他们下的，你们可以放心了，龙岛进攻大陆的计划已经被放弃了。”

虽说之前已经有了猜测，但这句话从特兰克斯口中听到仍旧叫艾伦和西勒百感交集，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那么龙岛的龙何时撤走？”艾伦问道：“尼格瑞姆和埃布尔什么时候回来？”

特兰克斯挑了挑眉，说道：“我怎么知道，尼格瑞姆只是让我用最快的速度赶来阻止龙族，可没有对我说这些。”

艾伦想想也是，情况如此紧急，谁也不知道多耽误一秒会发生什么，尼格瑞姆一定是掌控话语权之后便立刻派了另一头黑龙前来报信，来不及交代其他事也是正常的，这个特兰克斯并不完全站在大陆这一边，想要他命令龙族撤走恐怕不是件容易事，现在看来只能先把辰星帝国的人安排到另外两个国家去，等到尼格瑞姆回来了再另做打算。

艾伦又看了一眼特兰克斯，说道：“你可以保证这些龙族不会再向我们发动进攻吗？”

特兰克斯说道：“可以，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离开龙岛，正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顺便帮你们监管这些家伙。”

艾伦察觉到特兰克斯语气中对龙岛的诡异疏离感，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带着西勒回到了大陆阵营那边。

最终他们在商议后决定，由金羽和刀锋的普通人军队将辰星的伤员和平民分别带回两国安置，而具有战斗力的人和不宜挪动的伤员继续停留在原地，一面等待接应尼格瑞姆，一面防止龙族突然变脸。

这一等就是五天，军队都已经到达了隔得近的金羽王国，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才姗姗来迟。

尼格瑞姆知道他们耽误了很长时间，但他的确没有办法那么轻易地从龙岛回到大陆，因此在看见龙族停留原地，而人类的军队还幸存的时候，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久别重逢，尼格瑞姆的朋友们都相当激动，西勒和维斯连话都讲不清楚了，萨皮安提亚也险些红了眼睛，发自内心地说道：“是你救了这片大陆，多亏有你，尼格瑞姆，多亏有你！”

尼格瑞姆却是觉得自己有些不配，他本不该耽误这么长时间，也不该错过那三个长老的小动作的，如果不是这片大陆上的生灵足够幸运，可能他们就等不到特兰克斯及时赶到了。

西勒听到这个，忙把关键时刻出现的那些巨龙说了出来，问道：“它们什么都没说，打完便走了，我们还以为那是你和埃布尔布置的后手呢。”

尼格瑞姆也没想到还有这事儿，不过仔细一思考也就明白过来，奎克曾说过，当初并不是所有龙族都离开了大陆，直到两千年前那些留在大陆的龙才彻底销声匿迹，尼格瑞姆原本以为他们是灭绝了，但现在看来它们只是在这片大陆中藏了起来，并且和生活在龙岛上的龙不同，它们一直铭记着几千年前发生的事和他们的祖先犯下的错误，这才会在意识到龙岛上的龙卷土重来后立刻赶来帮助大陆的生灵驱逐它们。

尼格瑞姆说完后，众人也是感慨良多。

尼格瑞姆道：“这些龙族也算是属于大陆的力量，之后还需要好好安排，也不能让它们总是藏着，没准儿哪天真的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到时候大陆再遇到什么危机也不会再有人帮助我们了。”

众人虽然讨厌龙岛的龙，但因为被救了一命，对大陆上的龙还是抱有一定好感的，纷纷点头应是。

尼格瑞姆又去见了负伤的人马们，他们的情况都有所好转，只是视力受到了一定影响，最严重的是卢西，他到现在都起不来床，眼睛也只能看见朦胧的影子了，也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好。但人马却显得相当乐观，他并不在意自己日后还能不能再看见星星，对他而言，自己活了下来，并且没有失去家园，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尼格瑞姆让特兰克斯将仍旧留滞在大陆上的龙族送回龙岛，又找绿龙要来了刀锋帝国狂化药剂的解药配方，最后代表金羽王国和边际森林出席了大陆势力几个最高领导者的会议，为战后的事宜拟定计划。
　

第128章 正文结文束

时间过去的很快，尼格瑞姆原以为受到重创的大陆至少需要半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过来, 却没想到才过去短短三个月, 一切就如同春草复苏一般, 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生机。

金羽王国和边际森林算是在这场战争中受到影响最小的地方了, 他们只是损耗了一些人手和物资, 家园并没有遭到入侵，而生命池水和人马们也都已经渐渐恢复过来。辰星王国的人们在另外两个国家的帮助下也重回家园, 整修好了大部分房屋，多数平民已经重新过上了以前安稳的生活。

受影响最大的反倒是在战前遭到蓝龙阿伦汉斯算计的刀锋帝国。喝下药剂的人太多，解药又不容易炼制，即便辰星王国的魔法师和炼金术士们都主动站出来帮忙, 距离救下所有人也还有一定距离。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刀锋帝国的皇帝陛下在这次的事件当中看到了自己儿子的成长, 在这个月刚刚下令传位给二皇子, 不过后者并不怎么高兴，还写了信来向尼格瑞姆抱怨。

战后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还有在之前剑士发狂风波里需要安抚的民众, 这一个个担子全都压到了二皇子身上, 他表示强烈怀疑这是他的父亲想要偷懒甩锅。

尼格瑞姆读这封信时都能想到二皇子写信时的表情, 他指不定翻了好大的白眼呢, 也有让二皇子觉得高兴的事情, 大皇子喝下解药后渐渐恢复了，也终于解开了心结，放过了自己, 和二皇子重归于好。

不过这事也引出另一件麻烦来，三皇子得知这件事后一时激动，高兴得抱着自己的两个哥哥亲了好几口，然后被维斯在外面传了三皇子疑似搞骨科的闲话，二皇子表示如果尼格瑞姆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千万不要信，他跟大皇子是清白的，但是大皇子跟三皇子、三皇子跟维斯，他就不知道了。

尼格瑞姆：“……”

艾伦也给尼格瑞姆寄了信报平安，又顺带讲了一下刀锋帝国现在的情况，让他不必担心，最后郑重地向尼格瑞姆道了谢，表示无论何时，只要尼格瑞姆需要，随时可以召唤他做任何事情。不过尼格瑞姆有了埃布尔，倒也没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使唤上艾伦了。

萨皮安提亚的情况不太好，老头儿在这一战中受到了些打击，他死了不少同僚和学生，见识过龙语魔法和龙的战斗力后，身上原先那些傲气也都没了，他辞退了身上的种种职位，让贤给更加年轻更加有希望的小辈，自己带着一个心腹弟子在大陆各处开始游历。

他觉得自己一直关在魔法塔里，书读得确实不少，但却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在大陆上行走，去探索那些未知的事物，用自己的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来的有意义。

尼格瑞姆也收到了老头儿的信，他过得还不错，语气里原先那些刁钻古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肆意和洒脱，比起一个魔法师倒更像一个游侠了。

至于金羽王国这边，因为尼格瑞姆在这场战争中起到的关键性作用，加上现在的国王尚且年幼，难以支撑大局，有不少手握实权的贵族都希望有尼格瑞姆来做这个国王，不过尼格瑞姆没那个兴趣，全都回绝了，自己回了盖登。

因为整个大陆各方面都受到了打击，盖登的繁荣也不比往常，不过随着四处渐渐恢复生机，盖登也会慢慢好起来。

尼格瑞姆和另外两个国家的国王和皇帝商议后做出了决定，虽然才经历过战事，但他们不能完全排斥龙族，就像之前说的一样，埃布尔可以压制得住龙族一时，却无法压制它们一世，他们要在龙族下一波野心生出来之前训化它们，让龙族改掉掠夺的本性，成为大陆稳定循环中的一份子，彻底杜绝龙族再次发动战争的可能性。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仅仅在于改变龙族，也因为现在的大陆人民还都对龙族抱有仇恨。但这件难事却非做不可，尼格瑞姆打算先从还在大陆生活的龙族下手，它们在大陆上隐居了这么久却仍然记得祖先的训诫，想来一旦说服，必定会成为约束龙岛龙族的一大助力，尼格瑞姆也相信他们当中一定有着渴望在人类世界生活的成员。

而龙岛那边，尼格瑞姆则命令埃布尔每年带几头幼龙到大陆来学习进修，年老的龙思维固化，尼格瑞姆一点儿不指望它们能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干脆便放弃在它们身上浪费时间，专心教育下一代龙族，这些幼龙之后会一直在大陆生活，直到它们成年有自己的想法，尼格瑞姆相信时间一长，它们自然会对大陆有归属感，成为新的大陆龙族，到时候再将它们一齐放回龙岛，再对龙岛上那群顽固不化的家伙进行改造。

而大陆上供幼龙们学习的最好地方无疑就是盖登了，这里聚集了大陆上的各个种族和各个国家的人们，没有任何歧视和隔阂，又是尼格瑞姆的地盘，再稳妥不过了。

盖登的人民对于领主大人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他们一直这样信任尼格瑞姆，只有一件事让他们觉得奇怪，领主大人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大窝火绒兔放进了边际森林，并颁布了一项火绒兔保护法，表示从今往后不允许任何人再对火绒兔进行捕猎，想要兔毛的可以在征得火绒兔同意后用梳子给火绒兔梳毛，梳下来的毛归个人所有，可进行贩卖，但一旦发现有人伤害火绒兔，必将严惩不贷。

——

埃布尔给尼格瑞姆端来茶水的时候对方正在拆一封信。

“又有信件来了？”埃布尔问。

尼格瑞姆应了一声，说道：“是弗玛的。”

精灵弗玛在金羽王都一别后便外出游历，之后也重归精灵族的队伍参加了战斗，但在战争结束后他又离开了，大约是得知了尼格瑞姆的事，这才来了一封信问好。

埃布尔原先是很瞧不上弗玛的，但在安娜的事情过后还是得弗玛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改观，这会儿也关心了一嘴：“他还好吧？”

尼格瑞姆草草把信浏览了一遍，说道：“嗯，没出什么事，也没有招惹哪个姑娘。”

埃布尔笑了一下，又低下头来在尼格瑞姆脸颊边亲了一口。

尼格瑞姆一把把他推开，板着脸看他：“我许你亲我了吗？”

埃布尔成了龙岛上的王，这三个月也在尼格瑞姆的帮助下把那边的情况处理好了，蓝龙阿伦汉斯因为做出的种种事情而被逐出龙岛，终生只能在海洋里生活，而三个长老则因为对黑龙阴奉阳违和做出了错误的指令害得龙族损失惨重而丢掉了长老的职位，被埃布尔罚去看守龙穴，和龙魂们作伴。

特兰克斯原本想来大陆玩，但被尼格瑞姆拒绝，因为他和埃布尔要回到大陆处理事情，这段时间龙岛需要特兰克斯帮忙镇守，而等到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把事情解决完回到龙岛之后，特兰克斯便可以去大陆放纵了。

特兰克斯见他们不是要把自己一直困在龙岛，哼哼唧唧几次后便同意了，埃布尔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这样安排的话，特兰克斯基本上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和尼格瑞姆相处，只要对方不觊觎他的主人，埃布尔还是愿意把对方当做兄弟来看待的。

不过在龙岛呆了一段时间，埃布尔发号施令惯了，身上那种属于黑龙的霸道便开始渐渐冒头，这让尼格瑞姆很不高兴，最近一直在想办法把他掰回来，任何事情，只要没有尼格瑞姆的命令，埃布尔就不能做，包括睡觉起床，甚至是在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途中，尼格瑞姆说要停止，埃布尔就算再如何做不到也必须停止。

亲脸颊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尼格瑞姆的脸一板起来，埃布尔便忍不住心中叫苦，睁着一双绿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尼格瑞姆，他这会儿可不能辩解，一旦辩解便证明他对尼格瑞姆的发言有异议，那就更严重了。

埃布尔只能可怜巴巴道：“我错了，主人。”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顶不住他的视线，昂着下巴哼道：“现在可以亲我了，只许一下。”

埃布尔见他这幅可爱的样子，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亲碎了，但他的主人说只能一下，埃布尔也只好克制的，轻轻地凑过去用嘴巴碰了他一下。

尼格瑞姆捏了捏他的脸，说道：“我这边的事已经处理完了，你找到自己原先住在哪儿了吗？什么时候能出发？”

他们回到大陆除了处理战后事宜和各种新政策外，也是受到了埃布尔的父亲奎克的嘱托，黑龙已经成了龙魂，没办法离开龙岛，但他仍旧思念自己的妻子，希望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找到伊莲娜的骸骨和他一起葬在龙穴，虽然伊莲娜的灵魂肯定不在了，但属于她的一部分仍旧能让奎克觉得心安。

尼格瑞姆二人当然不忍推辞这样的嘱托，回来后便让埃布尔努力回忆小时候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过去生活的地方。

联系奎克给出的线索和地名，埃布尔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了两个疑似的地方，他冲尼格瑞姆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去找找看了，如果您不忙的话，今天就可以出发。”

尼格瑞姆当然愿意早点找到伊莲娜的骸骨，立刻便答应了，他们收拾一下后便动了身，在当天晚上找到了埃布尔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子。

准确的来说，这里已经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片荒凉的废墟。

就尼格瑞姆所知，埃布尔的母亲死亡，也就是埃布尔离开这里后没多久，王都便爆发了政变，当初也曾有过兵戎相见，埃布尔生活的村子这一带正好曾被铁蹄踏过，也许是那时发生了灾难也说不定。

埃布尔对自己母亲的记忆都不甚清晰，当然不会对这些害过他的村民有什么怜悯之心，他们找到了附近已经荒凉的乱葬岗，挖出了埃布尔的母亲被草草裹起埋葬，已被烧焦的尸骨残骸。

尼格瑞姆的心情有些沉重，埃布尔也一样，他怔怔地看了那残骸许久，把它们仔细地收到陶罐里，对尼格瑞姆说道：“主人，我们走吧。”

尼格瑞姆摸了摸他，点点头。

他们在大陆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将伊莲娜带去龙岛交给了奎克，后者也十分难过，他低落了好一阵子，将伊莲娜埋在自己龙骨旁后又郑重地向尼格瑞姆和埃布尔倒了谢，就此，最后一件事情也解决了。

尼格瑞姆坐在埃布尔的背上，被它带到洞穴不远处的小山包上吹风，他们依偎在一起，从日落吹到月起。

“现在是真的，一切事情都解决了，”尼格瑞姆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再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去担忧和烦恼了，埃布尔，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

埃布尔轻轻地把他的主人搂紧了，说道：“我会一直陪伴着您的，无论您想要到哪里去，想要做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尼格瑞姆抬头看他，黑色的眼睛里像藏了星星：“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你。”

埃布尔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他再一次违反命令未经允许亲了尼格瑞姆一口，在他的主人大发脾气之前，埃布尔说道：“感谢您愿意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啦，明天安排番外，谢谢小天使们安慰我，你们明天想看哪一个番外呢？

这里有四个选项：

1、尼假揣蛋

2、龙龙强迫尼回到龙岛的if线

3、龙龙回到过去遇到幼尼

4、两个人种族互换if（龙尼人布）

明天我会根据评论来选择写哪个的，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