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狐 作者:南山婆 文案: 我尝遍世间百味,也无惧千军万马,独将你放于心上反复掂量,却不得善终。 HE 不讲道义手黑攻X眼不看路掉坑受 狐狸攻狐狸攻狐狸攻! //林大将军外出时捡到一只撒泼打滚要喝他血的小狐仙// 心一软,算了一笔糊涂账 主要是讲一人一狐敲锣打鼓搅浑水的故事 内容标签: 强强 阴差阳错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怀易,林絮(林易清) ┃ 配角:公孙英,墨云济,灵渠等等 ┃ 其它: ☆、第 1 章 黄泉路,奈何桥旁。 忘川水于黑暗之中微波粼粼,四处透着阴寒。 青袍男子由黑白无常护着往前走,一头墨发垂直腰际,松松垮垮的束于一起,懒洋洋地样子冲淡了他刀剑戎马的痕迹。 即使是在这三界里最为刺冷肃杀的地府,他竟还能走出一步闲云野鹤的模样。 走近细看男子的一双桃花眼灵动多情,眼波流动间像是含了一汪清泉,柔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形成了一圈淡淡的阴影,眼下有一滴赤红泪痣,意指着他早衰的命格。四周彼岸花开的邪恶妖冶,鲜红的像是血液。 黄泉路上鬼差带着人魂来来往往。有哭天喊地求着要回去的,也有一脸平和看淡生死的;有愁眉苦脸像是放不下未竟之事的,也有面露欣然像是要与前人相聚的,唯一生不变的是鬼差无表情的脸和声音频率都一样的锣。 只是青袍男子有些许不同。 他不紧不慢的跟着鬼差往前走,连一次回头都没有。只是眉间微蹙的纹路泄露了他有些纷乱的心绪。 突然间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至近,打乱了鬼差们排好的顺序。前方的青袍男子听到脚步声之后忽得停下了步伐。 回头果真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飞奔而来,眼睛里的眼泪像是掉了链子的珠子似的止也止不住。 “这爱哭鬼……”男子微微摇头叹息,目光中却满是温柔与宠爱。 “啊絮哥哥……”小狐狸跑至跟前,身型拉长,成了一个大致束发年纪的少年,死死拉着男子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醒过来了?”男子温声道。此处若非地府,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清晨在整夜好觉后,枕边传来的早安问候。 听言少年就更是忍不住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听皇帝的话出兵,为什么护着我,为什么不逃,啊絮哥哥,为什么?” 少年这一连串的发问男子静静的听着,伸手将他脸上的眼泪拭去,轻轻说道 “你不懂,皇帝…虽说狠辣,但也的确是治国的不二人选,有经纬之才,担的起这乱世的风波。只是我挡了他的道而已。 抑或是我对他的行事过于指手画脚使他厌烦了吧。 而至于你,就凭着你在外人面前叫我的那声义父,我也会永远会护着你呀,小狐仙。” 少年眼角忽然开始拉长,隐隐约约地显出了狐狸的神态,不显妩媚却尽显凌厉,指甲开始变弯变锋利,恨声道:“我就去杀了那狗皇帝!” “住嘴!你这凶狐狸,九尾已断其七,你还有命去遭那天谴吗!”男子说着戳了一下少年的太阳穴,少年猛地缩回了奶声奶气的模样,浑身雪白毛发无风自动,如山林之间起舞的精灵。 “那我……等你回来。”狐狸低头轻轻的蹭了蹭男子的腿,看着有些委屈。 眼前之人弯下腰将他抱至胸前,熟悉的清香传来,小狐狸不由得酸了眼睛。 青袍男子看着眼前这小白狐,忽地轻笑一声:“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当初说好了若有朝一日出了事,小狐仙大可自行离去。不必替他守早已经没人了的将军府。可怎么就到最后小狐狸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死魂本应触碰不到生灵,也不知这仙子使了什么法子,两人竟能感受到对方的最后一丝温度。 “既然不愿意归山林,那就先回去吧,别让灵渠等急了。让他带你回京复命,去找我那便宜拜把子兄弟要点赏赐,好好打点一下府上,让该散的人都散了吧。” “就继续用你那副稚儿的模样。垂髫年纪确实正好,切莫在人前露出你原本的年龄来。我在人前认了你做义子,料他们不会对孩子下手,且皇上也需要有能再为他号召林家旧部的人,不会赶尽杀绝。生死由命,不用太在意我,入了这轮回道,有缘自会再相见。你……接下来就好好过吧。” 我走了。 白狐少年最后看到的是男子在忘川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深得像是藏着一生一世未完的叮嘱与眷念。 从此无虑少年脱胎换骨,夜夜梦回,如刀俎刮心,却再也不敢忘记男子临行前说的每一个字。 桢伶二年间,帝使右大将军林易清战匈奴,林将军带病出征,大煞匈奴锐气,逼其退兵至边境线。回朝途中遭月氏伏击,战至最后一刻身陨,右翼长灵渠断一臂,护林义子由小路逃跑,路上累死几匹马将少年送回京城复命。 帝闻之大恸,追封林易清为忠国公,命人取回尸首厚葬,将其义子过继于三王爷睿王,待齐冠之日加封裕成王,特许在将军原府邸抚养。举国哀悼三日。 领完圣旨的少年由公公领着一步一步走出宫门上轿,听着沉重宫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少年眼里人前流露的胆怯与悲伤一消而散,只剩如夜色般无边的死寂空洞,与掩于三层重锁之下的狠意。 几日之后,地府异动,就连食五谷拙眼肉身的凡俗人都感觉到了地底下的不寻常之感。不过没人看得见城郊处有一腰间挂着酒壶的白发老者携手中一只血淋淋的狐狸飞快地往天宫掠去。 狐狸毫无动静悄无声息,若非它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去真像死了那般。 地府之中阎王看着已经被修改了的生死簿,和那支用狐尾制成的阴阳笔,怒声充斥大殿。 “将已经放入畜生道的魂魄改成王家命格,跟授生司抢人,这狐狸胆大得很呐!”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先解释一下,小狐狸在林絮面前用的是他原本年纪,大约十几岁,但他为了掩人耳目(就是贪吃)认林絮做义父,用的是人类稚童五六岁的模样,狐狸老的慢,于人间过个二十年面貌也就长了十年的样子。 ☆、第 2 章 十九年后 桢伶二十一年,春。 床上少年突然惊叫着醒来,冷汗由后背沿着脊柱流至腰间。 又是这个梦! 自从去年被作为质子送到京城以后时不时的会梦到同样的画面,梦里他一身戎装,在包围圈里杀红了眼,刚斩落一人想转身时突然胸口剧痛,低头才看到自己胸腔被箭矢刺穿,同样被刺穿的是他始终护在胸口的那只小狐狸,狐狸颤动了一下,吃力的半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生机就慢慢消散而去,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而来。 梦里刻骨的疼痛如万蚁噬骨蔓延至全身,然而每到这他就醒了。 这该死的梦魇,也不把前因后果讲清楚,讲故事就讲个结尾,真是连酒楼里的那些半吊子说书先生都不如! 西域水土与京城的确有些不同,来京城之后又断断续的受风寒,此番病得是有些久了,还做起自己当将军的梦来,也是有趣。 还没等他一脑门官司的想完,老管家刘叔听到动静就敲门进来了。 “少爷可是又做噩梦了?”老管家为少年人关上了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木窗。 “定是因为明天要开始跟着那些个世家子弟们上学堂了紧张的罢,别担心,老奴都打听好了,那些个纨绔子弟啊,别看各个表面人五人六的,实际上这肚子里面的墨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多……” 少年听着管家搜肠刮肚安慰的话,温和的笑笑,说道:“刘叔,没事,我就是有些渴了,再冲一些莲子心给我润润口吧” “欸,老奴这就去…” 随着管家的脚步声少年闭上了眼。 明天…要与那些还叫不上名字的世家子弟们一起念学了,龙椅上的那位晾了我这么久终于想起我来了吗。 就算刘叔说这些京城的世家子弟文采不足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但听说都是些骄纵跋扈不好相与之人。在他们面前我更是不能丢父王母后的脸,还是再起来看看书吧…… 想罢少年点上了油灯翻开了白天未看完的古卷。 此时正值夜深,谁也没有看到一人身着夜行衣瞬息之间就由姑师质子府踩砖点瓦地入了几条街相隔林将军府邸,关上门后摘下面罩,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比常人白皙的脸使人看不出来具体岁数,狭长的眼睛里透露着些饱腹时的满足感。 常年阴郁的脸色显了些人气,能让人无端的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话,他抹了抹嘴唇,勾起嘴角笑了笑,明天开始念学了啊,那是时候正式见一见了。 嘴唇上没抹干净的血丝徒增了男子与生俱来的魅意。 自夜里醒来一次之后余下的时间里少年都睡得不□□稳,迷迷糊糊地翻了好几次身,天未大亮时就起床开始执剑练功。 自从来京城后身体就不比在本国,小病时不时缠身,把刘叔急的全京城的药铺都跑遍,全京城的郎中都请遍还是不见好转,竟使这个从中原随着护送娘亲来到西域的管家直发愁,每天暗搓搓的骂京城这个风水不养人的鬼地方。 少年听着也觉得逗趣非常,当年可是刘叔自己跟他说中原山好水好人也美的呢… 练完一套功后背微微出了些汗,深夜梦魇缠身的厚重感随着这干净利落的一招一式烟消云散。 这会儿少年皱了皱眉。 感觉有些饿了…… 明明昨天晚上林将军府里送来了不少的乌鸡汤和参汤,把他和刘叔都给吃撑了。 只是这林将军府也有些意思,听说现在里面的主人是三王爷睿王从林将军那里过继来的儿子,加封为裕成王,不过不仅留有本姓,住处竟也不改牌匾,一直挂着将军府的牌。 离质子府就不远,可能是要尽邻里之好吧,每月定时定点的给他们送些吃的用的,现在房里盖的那条蚕丝被还是他们送来的呢。 只是这府里的主人好似性格有些孤冷,几乎不在人前露面,听说连皇帝都见不太到他的人,府里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街坊小儿调皮的时候父母就吓他们再闹就把他们扔进林将军府里过夜去,保证吓得他们把眼泪和哭闹一起咽回去。 每次给少年送鸡汤参汤的是一位断臂将军,浓眉大眼,每次来也不多说话,规规矩矩的放下东西就走。只是每次看像少年的眼神让他无端的觉得他才是那只要被吃了的乌鸡。 唉……算了别想了,还是打起精神对付今天的大事吧。少年叹息道。 刘叔天没亮就去悬济堂求药了,还是自己炖点桃胶吃吧,这个中原的东西还真的挺好吃的,加上点冰糖,甜甜的真是每天吃都不够… 少年熟练的给自己准备了早点,吃完套上昨天就准备好的外袍,叫上门外的车夫把他送到指定的念学处:经纬堂。 质子府离皇宫有些距离,等少年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在了。少年找了个偏僻一些的位置就坐了下来,借势观察四周的人。 大致都与他和刘叔打听到的无太大出入,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中原人们各个细皮嫩肉,穿着有着秀美雕花的外袍三两成对的建立起小团体,脸上洋溢着自信张扬,眉飞色舞的在天南地北的在聊着江南的美人与美酒。 与他们对比显得较为朴素的少年刚踏入门槛时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有些消息活络的人认出来他是去年深秋被送来做质子的姑师国国王的三儿子,带着身边的同伴过来寒暄了几句也就重新回到自己刚刚的话题上了。 只是余光看似无意的落在这个苍白地有些病态的少年身上,细细的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他自落座以后就无任何动静,似乎没有与人交好的心思,慢慢的才开始真正放松起来。 这皇宫里的人,果真都是人精,接下去的日子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他摸了摸外袍袖口啊娘在临行前亲自拿针线给他绣的那片柳叶,将不服输的心情尽数隐藏,继而看上去更加地正襟危坐起来,活像个老学究。 既然没有人可以聊那就想想昨夜看过的东西吧,正当少年半阖着眼一帧一帧的在过文章时,刚刚还有些闹哄哄地学堂刹时安静了下来,常年习武打猎练出来的敏锐听力让他捕捉到了一些只言片语:“他怎么来了?” “他这人还会出府?” 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他果真…如传言般好看……” “此人长相怕是连京中花魁都自叹不如。” 一阵人走动带来气流停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睁眼,一位谪仙般的男子映入眼帘,肩宽腿长,带着似是而非般笑意的鲜红嘴角微微勾起,挠人心的眼神仿佛柳絮般轻飘飘的落在少年的脸上,看的他一瞬间心脏如被人抓了一把,又酸又疼,情绪乱得他连呼吸都忘了。 眼前这人,我似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感觉浑身的血液流动都突然停住了,忽冷忽热的感觉从肩膀蔓延至全身,扰得他愣在原地看着男子,前些天学的礼数竟被他全忘了。 正当少年与其他直愣愣看着他们的世家子弟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天人交战时,男子挑了挑眉懒洋洋地开了口:”这位小公子,劳烦让个半边桌,这天寒地冻的,我想找人挤挤暖。” 少年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人牵着指使自己往旁边让了一些,呆呆地看着男子带着狡黠的眼神落座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外面和煦的阳光和满地的桃花不禁红了耳垂。 他是身体不好么,明明外边也算冷。若是将他带至西域,岂不是得每天抱着暖炉不撒手? ……我这是在想什么? 裕成王看着旁边的少年脸红一会儿白一会儿,不禁好笑地开了口:“我看这位小公子脸色不太好,可是人不太舒服?是病了吗。” “啊?没,没有…”少年有些心虚的回答。 这时窗外偏进一片柳叶,男子轻飘飘的伸手捏住,偏过头微微笑道:那我们以后就是同窗了,我这人怕冷,公子可是要多担待着点些了。”他看到林絮像是在发楞,就继续问道:“我从未于京中见过公子,想必不是世家之人。请问贵公子美名?” “什么?哦!我叫安尼瓦尔·胡达拜尔提” 林怀易:…… 众人:…… 他刚刚说他叫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没记住,安什么?拜什么?这些西域人取名字怎么回事,都在写文章吗? 这时少年人才真正把出游的灵魂重新按了回来,发现自己下意识的用本国话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听着房间里其他人地窃窃私语不免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对着一脸好笑看着他的林怀易说道:“安尼瓦尔·胡达拜尔提是上天美好的恩赐的意思,我娘亲是从你们京城嫁来的,她给我取了个中原的名字,取她娘家林姓,单名为絮,我叫林絮。敢问这位,如何称呼?” 面前这个刚刚还笑着的人突然收紧了嘴角上,眼底浮现出一抹痛色,原本轻飘飘的眼神忽然如一张网死死的裹住了林絮。 “我叫林絮,这位小仙子,敢问如何称呼呀?” 十几年前,那个眼角含情的人把他托在手心置于胸口前,宠溺的笑着问了一句。 从此世间万物都在他面前黯淡失色。 而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运转。 ☆、第 3 章 “你说你叫什么?” 问出口这句话的不是林怀易,而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身着烫金龙袍的人,正是当今皇上,墨弘。 林絮感觉刚刚缠紧的那张网忽然间消散了,林怀易的整个人又重新变得轻飘飘起来,整间屋子的人忙随着叩拜行礼,无人察觉刚刚电光火石间地变动。 等大家行完礼起来时发现皇上已经走到房角那个单薄少年前开口问道:“叫林絮是吗,你的娘亲是林瑟清吧。” “林瑟清是我母后”林絮应道。 “她可真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啊。”皇帝这句话说的晦暗不明,满屋子的人精也一下子被猜出这是什么意思。 “娘亲说我生来就比我的哥哥们轻,又像团柳絮一样被吹到了相隔万里的京城,所以就在我临行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说中原人是记不住我的本名的。”林絮如实回答。 皇帝闻罢大笑,粗糙的手抚了抚少年的头,笑道:“林瑟清还是如此一针见血,这么多年也没变,果真是他们林家的出来的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如此久都还能如此相似。” 林絮一时间还没想明白皇上说的相似是指何处。 旁边见风使舵的公公就已经赶忙上前打着圆场:“皇上你看,不仅性格相似,这眉眼与泪痣也像极了那位故人…” 故人,这都多少年了没听人提起过了,短短十几载,他就像那座将军府一样被人渐渐遗忘在前尘旧事里,只是唯独他自己被每每午夜梦回的痛心所折磨。 当初鲜衣怒马的青年也是这么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跟他说:“我娘早产,我出生就比正常孩子轻,还没长多大就被父亲带着从京城边疆两头跑,跟个柳絮似的飘忽不定,所以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林絮。 先说好了,你可千万别给我说漏嘴了,娘们唧唧的丢脸死了。” 那时候两人眼神明亮,谁也不知道命运纠缠到最后却成了彻头彻尾的辜负。 想到这里皇帝不免的也留意到了林絮旁边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声响的人,林怀易。 自从被过继到三皇叔膝下之后这个易清的义子一直都住在将军府,王爷府也不愿意去,免了他的朝见礼后平时逢年过节也不怎么见他出门走动,听说在刚开始气跑了几个教书先生后更是无人愿意跟他有什么联系,没想到这孩子像根芦苇似的竟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 自从给了他这王爷名分,多次暗示他上朝却一直推脱,也不知这人今日来这经纬堂凑什么热闹。 他皱了皱眉不免地在心里斥责了一下他那个不靠谱的三皇叔,干什么不好在接了圣旨的第二年就跑去五台山当了和尚,这些年也音信全无,要不是探子偶尔回来汇报一下他的行踪,他还真以为这人已经死在外面了。 他看了看林怀易这个父亲缘有些薄得可怜的孩子,问道:“我皇叔这些年有往府中写过信吗?” “回皇上,睿王爷看破红尘一心向佛,府里也没有什么牵挂,自是斩断了人世间的牵绊,也是好事。”林怀易不咸不淡的回复道。 他还是不肯改口称皇叔为父王,易清死时他才几岁,居然能把他记得如此清楚,倒也是重情。”既然愿意来经纬堂,那就好好听太傅之言。“他沉声说道。 墨弘目光扫过屋子里其他皇亲贵族家的子弟,说了几句勉励的客套话就起驾回宫。 只是这几句话听的众人冷汗淋淋,更是确认了皇帝把他们召集起来开学堂是为了制衡朝中王爷和重臣的意思,不免感觉未来的路乌云遍布,人人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愁眉苦脸起来。 林絮看着身边之人从皇帝出现就将指甲卡在木桌之中,此时竟迸出了血。且眼眸之中一抹血色愈来愈红。心中大骇,悄悄伸手拉了拉林怀易的袖口,轻声道:“王爷……” 林怀易如梦初醒,笑了笑,转眼神色如初,随意的将血一抹,拍了拍林絮的肩,就坐下了。不过手垂在下面,刚抹掉的血又随着破口重新流了出来,可这小王爷似是没有发现,阖起了眼开始打瞌睡。 林絮心里七上八下了许久,最终还是偷偷扯了自己袖上内衬的布料,轻轻的将林怀易的手抬起,按着娘亲教他的包扎方法细心地将受伤的手指环绕起来。 这人不是说自己怕冷吗,血流多了会更怕冷,得早点止住。悬壶济世的小郎中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私心,正义凛然地打完结一抬头看到已近在鼻息地那张脸,突然忘了悬壶济世这四个字怎么写。 “你这结打的好看的很。” 林怀易眯起眼看着脸红成桃花的小郎中,说话间气息轻轻柔柔的扫到他林絮脸上,顿时那张脸从桃花变成了大番茄。 林絮觉得自己好像如醉了般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晕乎乎软绵绵的,身边之人身上有股好闻的幽香,像是在梦里闻过似的飘渺悠长。明明是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却熟悉的旧识? 我为什么在还没询问同意的情况下就抓着别人的手,娘亲教我的中原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榆木脑袋!不成体统! 林絮赶紧退了一步,勉强定了定神叮嘱道:“体虚怕冷之人需多养精血,不要经常受伤,要保护自己,平时多吃养气血的药材,红参为上乘,平时多锻炼,不宜过度饮酒与纵欲…” 啧,拙嘴,说什么呢? 林怀易看着他僵硬的脸,内心笑成了只满地打滚的小狐狸,这人这前世的风流倜傥是在黄泉路上弄丢了吗,怎么活成了这么一副薄脸皮老学究的模样。我这用的还不如他之前五分之一的功力,怎么就把他唬成这样了。 原来灵渠说的啊絮哥哥这一世更为懂礼数知冷暖是这个意思。 也好得很,起码不会再做那种半夜硬是把他叫醒,溜出府找地方喝酒听曲儿的缺德事了。 林絮余光里看着林怀易啼笑皆非的样子不免低下了头苦恼的思索,为什么我今天一直在这个人面前出丑呢…… 在林絮心怀鬼胎暗搓搓的打量着对方时,却不晓得在有心人眼里已经把这幅光景看了去。 什么时候裕成王已经跟这个质子走的如此近了?明明刚刚都还像是初识,为何现在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如此默契? 这久不露面的王爷心里存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林怀易瞥见了众人四周探究的眼神,冷笑一声,置之不理。起身对着门口留着山羊胡须的太傅作揖:“太傅,别来无恙。” 徐老太傅听到这声音时仿佛天打雷劈:裕…裕成王?? 可怜的太傅没有提前收到通知说这个混世魔王也会在,当然事实上也没人知道,毕竟这个决定也是昨夜某只狐狸吃饱喝足后一时兴起下的。 只是真的苦了这大半辈子都在钻研学问的老古董,当年被派到林将军府上教导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小王爷,就被气得当场昏厥。 太医们灌了好几副猛药才把命捡回来,从此看到将军府都绕道走,一听到裕成王的名号都得赶紧掏出速效救心丸来压压惊。 所以他这回到底又是想来干什么? 当年跟我叫板孔夫子的教导都是些废话的不就是这祖宗吗?! 什么何必以德服人,遇上事了就要睚眦必报。什么己所不欲,就更加得施于人,还有什么为何非礼勿视,看到有趣的事就当做提前学习不行吗? 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还好当初自己走的快,不然孔夫子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他老人家得跳出来亲自跟这个孽障打一架! 众人只见徐老太傅指着林怀易整个人哆哆嗦嗦:“你你你,你怎么在这,你为什么…”紧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有跑出去叫太医,有掐人中的,有在旁边看热闹的,当然也有趁乱偷偷溜走的,比如说刚刚同桌的那两人。 就在这阵骚乱中林絮好像听到了身边传来一声轻哼:“呵,还是这么快就倒了,这么多年的年纪真是白长了。” 林絮想着自己应该上前去看看老太傅,毕竟年纪这么大了要是哪摔到了可不好。 他刚迈出一步,手就被林怀易拉住了。掌间传来的触感使他心跳整整漏了一拍。 “小公子,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了,这老头一下子也醒不过来,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明明王爷对他只是一触即放,可肌肤上麻麻的感觉沿着脉络流到了他全身各处,他甚至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心脏异于常速的跳动。 我一定是魔怔了吧! 他就这么魂游太虚地被人领出了经纬堂。促成了人生第一次逃学。 不过同时出门的也有不少人,毕竟都是年少轻狂的岁数,谁也不希望把阳光大好的一天就这么浪费在之乎者也上。 更何况天子脚下的世家贵族谁家里没有几个教书先生,这些从小就站在普通百姓一生渴求的终点之上的人,哪个真正愿意被看似客气的请来做权谋之术的棋子? 这些个年轻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是带着些气的。只是此刻沐浴在春日煦阳下脸上的阴霾才消散了些。 “小公子,我给你挣来了半天假,心里有何安排没有?”这只懒狐狸被暖阳照顺毛了,半眯着眼问林絮。 “安排,似是没有,京城太大了我到现在还容易迷路,我…还是回府吧。”少年顿了顿,继续道:小王爷,如若不嫌弃我名字难听,你就叫我啊絮吧。” 难听?夜夜梦回时叫着的名字怎会难听。这些年损修为的事做了不少,惩罚来到时可都是念着这名字才能硬生生的咬牙捱过去,这早已经刻在骨血里的名字怎会难听? 林怀易垂下眼帘使得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笑了笑:“是我生分了,啊絮。” 抬眼时带了些氤氲水气的眼睛看向林絮,就在这一瞬间林絮感觉有什么东西才心里炸开了, 心口剧痛,一时站不稳,整个身子软了下去。 意识里地面冰冷的触感迟迟没有来到,似是被人抱在了怀中,隐隐的能闻到一股木质幽香,然后就彻底没了知觉。 ☆、第 4 章 林怀易看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少年心里有些后悔,近来实在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点,每每看到床上陷入熟睡温顺的一动不动的人儿就忍不住会多喝他一口血,这馋嘴的毛病怎么就还改不了了? 明明知道他因此体虚经常受风寒,但每次给自己立的只喝一口的保证都会在看到被月光照着的这张脸时忘得一干二净。 就连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林怀易收紧了手,更用力的把怀里的人贴在自己胸前,往宫外走去。 这时,一双高靴停在了他的面前。嚣张跋扈的款式透露着主人的愚蠢。林怀易瞥了眼认出是游击将军吴振宇之子,吴纳孜。 此人在京中臭名昭著,属于世家恶霸,常年流连于赌舍酒馆,仗着自己祖荫向来眼高于顶且横行霸道。 正经人不愿意与他接触。身边倒是经常跟着些鼠头鼠脑的小弟。 这恶棍最近一直觉得气不顺,走哪哪不对,像是莫名其妙的被针对了一般,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要他上。 明明家里还有大哥,父亲却把他的名字报给了经纬堂。今早趁着晨间兴致跟侍房小妾翻云覆雨的正热烈就被外面的一声锣给吓得差点从此不举。 一边房中小妾一团绵软的温柔,一边是大哥们幸灾乐祸看好戏似地脸色,吴纳孜就感觉从起来到现在一直感觉有火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地找突破口,迫不及待地想要爆发出来。 等他看到林絮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饿急了的人突然看见了个猪肘子。 可这个意识混沌的猪肘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恍惚间感觉向前的脚步停了,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从外界渗入了他的每一条经脉,使得他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支撑着他的那双手。 并未与人有过多往来的林絮并不知道自己在京中的处境到底有多微妙。自他踏入京城的第一步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各路眼线死死地盯住了。 有想意在拉拢的,也有暗中挑拨的;有保障安危的,自然也有伺机报复的。 吴家就是最后一种。与姑师,是世仇。 吴家自祖辈起就是边疆武将,与周边各个宵小之国打了无数场战役。吴家往上数个几代也的确是出过不少人才,在蛮子无所不用其极的犯乱边境线时还能镇压的住异动。只是没有一个君王能看着武将势名与声望逐渐坐大还吃得下饭。 与当今皇帝将林将军等人推向西域去送死的做法不同,始帝直接找人分了吴家祖父的兵权,以照看的名义将其子孙尽数叫回了京城。作为补偿,给了吴纳孜父亲一个看似光鲜的官职,游击将军。 这一做法无疑是拴了根线在边疆那只老鹰的脚上,使他脱不掉,飞不远。 自打收到圣命之后吴家祖父心境就大不如从前,打战打狠了怕京中起疑,可作为武将世家的那股血性都让他做不到敷衍行事。 就这么进退两难间,匈奴联合当时未与大魏交好地姑师与乌孙集结十万兵马意欲踏平中原,吴家祖父与当时还留在边疆的所有吴家将士尽数死在姑师先锋的尖矛之下,消息传入京中,朝廷一片哗然。 当时吴纳孜他们还小,并不知道他祖父其实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只知道祖父死于姑师人之手,所以就是一头热血的去仇视姑师。 更何况他自小就已经被带回京中好生养着,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里怕化了,并没有吹过多久边塞的风,喝过那里掺沙的酒,更没接触过战争刀刀见血的残酷与尸山尸海的悲凉。 这么锦衣玉食的长成了个油面粉头的软骨头,早就把武将世家的血性丢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整天流连烟花柳巷寻欢作乐,现在要是让他带兵去打仗,保准他是第一个带头跑路的。 因此他也受了不少父亲的苛责和哥哥们的嘲讽。 虽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窝囊,文比不过文官世家的那些子弟,武又比不过那些武将之子,上次在街上竟然还被左将军之女当众教训了一番,我不过就是看上了牡丹楼里那刚来的艺伎想带走吗?那凶婆娘替这些青楼里的人出什么风头? 不过就是靠着…靠着武功比我强,一点面子都不给,还把我那佩剑抢走了说什么下不为例,呸! 想到这些就有气,真想找人好生打一顿。他恨得牙痒痒。 今天终于能出气了。 我果真天选之子,想什么上天就给我什么。 他看着脸色发白的林絮冷笑一声:哼这不就是那个姑师国三王子吗,怎么,原来,这个我朝的手下败将的儿子都是这么没用,连路都走不动? 难怪要把人送来寻庇佑,不然怕是哪天就死在野狼之口了吧。” 说罢遂自大笑,压了半天的郁气像是消散了。 林怀易颇为震惊。就算吴纳孜这几年是攀上了二皇子这颗大树,但又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能够直接跟姑师质子叫板的,况且他这个裕成王都还在这里杵着,他这脑子里装的是豆浆吗? 他看了看怀里的林絮,发现他的面色像是越发不好了,就无心与这傻子多讲话,抬了抬眼说了句:“好狗不挡道。” 这可真是踩到了这只势头正如日中天的好狗的尾巴,他本来打心里就看不太上这个没爹没娘没靠山的裕成王,传言中王爷之位都还是皇上看他可怜给的,给他认了个爹结果人接完圣旨就跑去当了个和尚,此人哪来的底气跟他叫板? 头脑一热开口酸道:“这不是裕成王吗,怎么,听说将军府都快成鬼屋了,你不去打扫蜘蛛网,倒是出来管闲事了?” 一个男人的嘴居然能这么碎? 林怀易有些不耐烦,回复道:“那自然比不上有人把整个青楼搬回家来的热闹,看吴小将军脚步虚浮眼圈乌青,那些个小妾应是个个国色天香吧。 我府里还有些药材,不如今日找人给游击将军府里送去。” 吴家公子因为好色被公孙将军家女儿当街暴打一事到现在还是街头巷尾人津津乐道的趣事。 某只狐狸师从天下第一嘴炮王,打嘴仗还从来没输过。 “你……” “够了,宫廷重地,是让你们来吵闹的吗?”两人循声而寻看到身着石清朝褂的人向他们走来。 四皇子墨云济。 墨云济此人,性格温和,用谦谦君子来形容最不为过,行事知进退守谦节,喜读书,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股温润书生气,只是看着的确比其他善武功的皇子文弱不少。 大概也知道自己缺点太过明显,所以这么多年来也只是兢兢业业地替皇上处理政务,无半点僭越的举动与心思。 虽说不是适合立太子的人选,但皇上在政务上还是很信赖他。 这时他应是刚在御书房讨论完政事,收到徐太傅晕倒的消息过来看看情况的,结果就碰上了掐架现场。 “啊易,你年纪也不小了,父皇让你上朝听政你不肯,怎么就还跑来这里捣乱。”这皮孩子跟这吴家扶不起的阿斗吵什么架。 这时他也看清了林怀易怀里的人,墨云济微微蹙了蹙眉。 “这可是那位姑师国质子?我倒是有听说这位的身体不好,没想到如此虚弱。” 若是姑师王子在京中得病,这就算是他们这些东道主的照顾不周了。 “回头我让人送些鹿茸人参到他府里,你先带他回去吧。记得有空去给徐太傅赔个罪,你也不小了,得懂点礼数。”墨云济说道。 “是我无礼了,徐太傅那里我择日就上门赔罪。先谢过四皇子。”林怀易无心逗留,也顾不上像平时那样巧舌如簧的回嘴就走了。 吴纳孜暗自有些惊慌,看四皇子对裕成王的态度偏为熟络,虽说是在教训他,却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哥。对这裕成王说的话就像是轻飘飘的抚了他一把,看着比他平时本就温和的做派还柔了三分。 墨云济目光一直随着林怀易出了门才移了回来,像是才看到吴纳孜似的,照旧文质彬彬地问了一句:“吴家公子不走吗,是想多晒会儿太阳?” 他就算再没心眼也听出了这是□□裸的逐客令,夹起尾巴一溜烟的跑了。 等打发走两人,四皇子脸上的清朗就消散了,只剩下了无尽的担忧之色。 吴家应是受了二皇兄的示意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姑师,皇兄这求功的心也太急切了。如今国库几何,兵力几何他又知道多少,就这么每天嚷着打战,吵得人头疼… 不过啊易又是什么时候认识姑师国小王子的?这从来不抛头露面的人第一次来学堂就闹事,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墨云济向来以心细见长,自是思虑也多,总感觉哪里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对,但又被琐事所缠无心细想,快步往经纬堂走去。 …… 质子府 林怀易轻柔的将林絮放在床上,拭去他鬓角的冷汗,伸手探了探额头,倒是没发热。帮他将被子掖好,回头吩咐后面急得直跳脚的老管家说:“刘叔,将军府里有一些药材和鹿胶,尽管去拿,就说是我让的,再让人将我书房那件虎皮毯也带过来。” “哎,老奴这就去。”刘叔赶忙应着。怕小主人受凉点了盆碳,将门带上就小跑走了。 脚步声渐远,逐渐温暖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如今的林絮因为年少,身体未完全长开,骨骼略显单薄,脸上也带着些许青涩,嘴唇习惯性的抿成一条线透露着主人骨子里的倔强。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眼底的那颗泪痣……一切都熟悉到令他心悸。 十几年前他与林易清在一块时,还只是个闻着味就能跟人走的半成灵物,随天命而生,傍四时而长,朝饮晨露夕狩猎,过的懵懵懂懂。 只因为觉着那人不仅好看味道还香,怀抱又宽又暖,把他小小一只抱在怀中,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 林怀易的手跟着自己的视线虚画着林絮的轮廓,离他的脸近得似乎能感觉得到脸上细细的绒毛。 他的鼻梁,他的嘴唇…… 看到这里,林怀易就移不开视线了,手指停留在林絮微粉的嘴唇上,像是着了魔一般,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 意识正值混乱的林絮感觉到似乎有什么碰了他一下,微凉,像极了母后做的桂花糕,晶亮透明,冰冰凉凉,清甜可口。潜意识里他已然将嘴唇上的那跟手指当做了怀念已久的桂花糕,不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抿了一口。 随着这一抿林怀易感觉绷紧在心里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原本撑在林絮身侧的左手骤然抓紧了床沿,指甲骤然变长,死死钉进了床板里。 眼睛里血色漫延,右手抚着林絮的脖颈,低头吻住了那朝思暮想的人…… 十几年的苦闷与悔恨聚成了眼泪滴落在底下林絮的睡颜之上。 不可表露的滔天恨意,不能手刃仇人的无能为力,天谴旧伤复发时恨不得咬死自己的痛不欲生,在这一刻突然全部崩塌成了碎片,稀稀落落地撒了一地。 曾经在这人身上尝过世上最醉人的甘甜,也曾为其受过三界最严酷的惩罚,是他手把手教我写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却也是他让我尝到了世上最悲的苦,最刺心的痛。 跳入忘川前回头将我所有暴戾,所有同归于尽的念头都锁在了那一眼里,从此生命尽剩死寂,活着的每一天日日受煎熬。 可他现在就在这里 “我要他,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始帝→先皇→当今。 ☆、第 5 章 林絮做了一些零散的,光怪陆离的梦,画面有些模糊不清,细索声响时而尽在咫尺,又时而远在天边。 他像是看到了自己几年后的模样,在山间泡温泉,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白狐叼走了他的衣物跑得飞快。 又像是看到了刚才那只狐狸咬着他的肩膀咕噜咕噜的喝着血死活不撒口,被他一掌拍飞到墙上,颤颤巍巍的立在墙角装可怜。 这狐狸似是黏他黏的很,风里来雨里去都赶不走,因他一句玩笑话还丧权辱国的变成人形,就为了能跟着他,勉强的叫他义父,满脸不情不愿。圆圆的脸像个气鼓鼓地小包子。 他看到自己抱起小狐狸坐于木椅上,带着他的手握着笔教他写仁义礼智信,给他讲前朝的盛衰荣辱,讲为人之道,讲厚德载物。也看到小狐狸喜欢跑到书架上偷看他的藏书,指着古卷问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梦里的自己故意使坏,凭着自己兵营里练出的千杯不醉,灌了近一桶的米酒,再割破点口子诱惑小狐狸。那小东西没什么骨气就着了他的道,没喝几口就睡得东倒西歪,足足三天都不醒。 只是后来看到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狐狸好像发了狂,从房里急奔而出,满眼血红,咬死一队刺客打扮的人,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院子里,血流了一地。 也是这时数十道天雷裂天劈落,尽数劈在了院子里已经被血染红的狐狸身上,狐狸生生挨着,听着渐渐微弱的哀鸣他分不清是梦里的那个人还是做着梦的这个他在心如刀绞。 他看着梦里的自己像是身受重伤,一步一步的爬向已然无知觉的狐狸旁边,抱起它贴紧胸口,放声恸哭。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画面一转又到了一个边塞山道,杀声遍野,他的将士已大半战死,他护着狐狸在的那匹马车冲出重围,让右翼长带着狐狸从小路先逃他断后。 再后来…再后来就没有了… 周围像是阴曹地府般的冷,一切画面往后退去,只剩那只小狐狸的嬉笑怒骂逐渐清晰,直到那张脸逐渐地变成了今天在学堂里睁眼那一刹那看到的脸,裕成王。 他浑身一震,醒了。 林絮啊林絮,你可真是魔怔了!接触了些人,做梦都不老实了,他暗自懊恼。 睁开眼之后突然看到刘叔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他都觉得温暖。 “醒了?小主子醒了,哎呦你可真是吓坏老奴了,哎呦…” 他后面就没留心听刘叔还说了什么了,他所有刚回来的神智全部都洒在了床边站着的那个一言不发的人身上。 林怀易。 他看了林怀易片刻,想找出这身穿锦服的王爷与他梦里那只狐狸的任何相像来。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谁也不先开口说话,目光里将对方一寸一寸的打量着,一点一点的留在心里。 林絮余光看到不明就里杵在那儿的刘叔,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开口说道:“是王爷将我带回府的吧,我近来身体不好,麻烦到王爷了,实在惭愧。如若不嫌弃,我让刘叔准备点薄礼给王爷吧,不是什么太贵重的,都是些家中特产,一份心意,望王爷收下。” “嗯,无妨,顺手帮忙而已。林公子既然已经醒了,那本王就先走了。”林怀易言语之时细细地看着林絮。 “如此快就…哦,好,刘叔,你送送王爷吧。”林絮堪堪咬下自己想要挽留的话。人家是堂堂的大魏王爷,又怎会愿意在这质子府里多逗留呢? “哎,王爷这边请。”刘叔应道。 这两人心怀鬼胎的在有点尴尬的气氛里假装客气着。 林絮心里一团乱麻:我怎会做如此奇怪的梦?嘶…嘴巴怎么有点痛,是倒地那时磕到了吗?他这就走了吗?他…原来真是就顺手帮了我一下啊。应该要留他一起用膳的,不然岂不是显得质子府无礼?不懂报恩? 林怀易内心也像是百鸟争鸣:啊,不小心太用力了他嘴巴都肿了…他会不会发现啊…被发现了怎么办,说他自己磕的吗?唉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看他的样子她好像没发现?啊…怎么没发现呢?都肿了诶… 唉还是别发现吧,不,还是发现吧… 林怀易就这么内心叽叽喳喳的被领出了房间,连刚该说的话都忘记说了。 走出里房来到书房,刚刚还老泪纵横一脸关切的老管家关上门转身向林怀易跪下,磕了三个头。用力之大额头都见了血。 郑重道:“老奴这第一个头,是替娘娘磕的,谢当年林将军的相护之恩,使得我等护送娘娘一路平安地到姑师,躲过了多次追杀。 这第二个响头,是姑师国国民磕的,谢王爷这十几年来守在京城运作,替姑师守住了这一隅天地,不遭中原忌惮,也免于西域铁骑踏入。” 这第三个响头,是替小主人磕的,为自从跨入京城后,王爷为我们除掉的大大小小的眼线与刺探,只是接下去形势险峻,老奴在这里恳求王爷再多费心! 说完又要往地上磕头,被林怀易一把扶起。 如此大礼林怀易自觉受之有愧。 当初林家小妹被送往西域和亲时他与林易清尚未相熟,各中细枝末节他自然也不清楚。 而姑师国,是他硬闯地府,逆天改命将啊絮哥哥换了身份后,无论如何都要护下的。 况且如今姑师与大魏交好,皇上为了加强在边境的盟友力量,目前更是不会伤害两国关系。 但如今朝中风谲云诡波浪渐起,形势越来越复杂,每一步都得走的异常小心。 是该听四皇子说的,上朝听政了。林怀易皱了皱眉想。 “如今西域形势也是有些异动。”刘叔起身后说,我们打探到大月氏暗地里与京城有所联系,且此人位高权重,似乎是如今的…‘’ “二皇子墨厉。‘’林怀易冷哼,今天刚跟墨厉的一条狗起了点冲突。 刘叔沉默了半晌:“王爷,如若月氏与魏朝联手,怕是匈奴也得忌惮三分,更别说我们这些小国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更何况谁说那二皇子,将来就能当得上皇帝了?” 墨厉此人野心比脑子大,继承了皇帝的心狠手辣却没有继承他的文韬武略。 靠嘴巴能打赢高丽踏平匈奴。带兵打了几次小打小闹的胜仗就开始眼高于顶,觉得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胃口好得不行,每每叫嚣着一统天下也没被自己噎死。 “刘叔,还望你告知姑师国王和王后多留意月氏的动静,如若有任何麻烦,就近找陇西郡府,郡公是林将军后部,我们的人,能用。” “京中尽是虎狼之辈,皇帝对边疆的态度始终晦暗不明,谁也猜不准他的心思,还需刘叔再多花点心思照看啊絮…咳,三王子了。 墨厉若是真想挑起事端,挑衅之事就一就有二,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劳多费心了。” 老管家正色道:“老奴为小王子舍命也自然是在所不辞。如今质子在京中处境多为艰难,如若可以,还望王爷多为照顾” “我知道,会多留心的。” ☆、第 6 章 林怀易走后不久,四皇子徽王墨云济也来了。大概是皇上也听说了林絮晕倒的事情,特地让墨云济带了不少养气补血的药材给他。 “如若公子生活上有何不便,我虽不才,但也还是能为公子打点一二,尽可放心。” 墨云济跟其他官场上的政治家到底是有些不同,客气中带着三分真心,且带来的不只是药材,还有一些平日里的必需品。 他特地叫上宫里的太医过来把了把脉,结果连见多识广的太医也纳闷为何一个正值阳刚的男子气血竟会如此薄弱。 各位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林絮好生养着,且开了不少补血方子给刘叔让他按时去抓药。 有了太医的金口玉言这下可好了,刘叔说什么也不让林絮出门活动,晨昏定省的来检查他有没有喝完药,有没有躺床上休息。 太医这么一张嘴,苦了林絮那颗向往自由的心,每天像个月内的小娘子似的躺床上,无聊的快养蘑菇了。 只是自从墨云济来拜访过之后,原本门可罗雀的质子府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朝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来露了个面,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反正林絮觉得自己脸都笑的有些僵硬。 “这可真够累人的。”林絮有些郁闷的想“也不知父亲与兄长们是如何能记住这么多人,还能与他们熟稔地说那么多话。” 现在的他就像是面对着山珍海味,可心里却念着那份清粥淡菜。 太阳西下,华灯初上。躺床上的林絮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看书也看不进去一个字,有些苦闷。 这五天里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见了一面,三个皇子也都来过,二皇子肃王墨厉,三皇子淮王墨恭,在墨云济来过之后都来转了一圈。 比起墨恭的强势城府与墨云济的温和谦逊,墨厉倒的确把自己的态度在话里话外的挑衅里显露的明明白白。 他一向都是支持斗争的激进派,甚至超过一些在战场上啖肉喋血过来的武将。 不过追随者也不少,毕竟他与南蛮的几次战役大捷,使得皇上在战事上对他也是刮目相看。不过的确是有些败家子般不考虑国库军饷几何的只想着打战。 而且他向来就看姑师不顺眼,总想着收了这块地。 只是因刘叔和林絮事先经过林怀易的提醒,墨厉的拳都像是打在了一团软棉花上,后实在自觉无趣也就走了。 当然,即使在林絮这里挑不起事儿来,他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挑事。 其余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各世家大致就是来送药材说些客套话。总之再以后小心一些罢。 可这些天的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一人。 林絮苦恼地咬了咬笔杆:“小王爷自那天带他回府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果真……他只是…顺手帮了忙吗?” 听说王爷这几日像是出了远门,又不见踪影,谁也没找到他。 外头霁月胜雪,将得屋内形单影只的影子照得瘦长,从心里弥漫起的酸楚与失落不禁使这个寄人篱下的单薄少年红了眼眶。 这时门口传开了轻叩之声。 林絮疑惑的起身,这会儿还会有谁? 打开门只见毛绒绒的一只白狐跃进了他的怀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这京中竟有如此可爱之物? 林絮被这它一看就心软了半边,怕让刘叔瞧见了将这白狐赶走,就急忙关上门将它抱回书桌前。 白狐似是不怕生,头蹭着林絮的脖颈蹭了一会儿,嗅嗅着嗅嗅那,抓着林絮的衣袍不放手。 “这位小仙子,你是上天看我孤单,派来陪我的吗?”林絮捏捏白狐的耳朵笑眯眯的问。刚刚孤寂的情绪消散了大半。 白狐抬起前脚拍掉林絮那双作乱捏个不停的手,表示它也是有尊严的。随即又舔了舔将他抱怀里之人的下巴,一溜烟钻进被窝待着了,轻车熟路的架势活像是他才是房间的主人。 林絮本就是心善之人,在本国猎场上看到受伤的小狼都会帮忙包扎,经常被哥哥们笑说是中原的菩萨转世,院子里七七八八的小动物养了一群。 今天看到了这么漂亮的白狐,自然是喜欢的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给忘了。 他过去把被子给小狐狸掖好,给它顺了顺毛,小狐狸舒服地半眯起眼似睡非睡。 看着这幅场景林絮什么看书的心情都没有了,看着小灵物阖上眼,自是不想让自己的动静打扰到它。就起身吹灭了烛火也准备继续上床躺着。 不过他站在床头想了想,又转身去抱了一床被子放在床塌上。 毕竟自己这病体尚未痊愈,还是不要与它靠得太近为好。 不过低头看小狐狸时发现它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林絮:??? “吵醒你了?”林絮不解。 小狐狸瞪了林絮好一会儿,轻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背对着他面对着墙,不理人了。 林絮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这小灵物了,自个儿疑惑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遂放弃,也就躺下阖起了眼,手一阵一阵轻抚着小狐狸的肚皮。 半梦半醒间他想到了个问题,这只白狐,似乎与那天梦里那只有些相像。 只是很快地,困意席卷而来,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春夜半微凉,屋外有风拂过树叶好听的沙沙声。 睡至半酣的林絮感觉到旁边那只小生物舍弃了自己的被子,悄悄钻进了他的被窝,头蹭着林絮的脖颈,手搭在他的胸前,蜷起身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一条尾巴轻轻地卷在林絮腿上。 林絮迷糊地笑了笑,像是做过千万次似的熟稔的摸了摸小狐狸的头,曲起手臂搭在狐狸的后背,成怀抱之势将这毛绒绒的一团往胸口贴近,感觉又温又软。 静谧的夜晚能听到对方沉稳的心跳声。 我把当初未来得及的,都补给你。小狐狸听到梦里那个青衣长袍的男子这么对他说。 一夜好眠 …… 林絮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自从来了京城,许是因为思虑加重,经常反反复复的做着噩梦,醒来时冷汗淋漓使得他大小风寒就没停过。 整个人都像是泡在药罐子里似得散发着一股药味,使得他自知的与他人都保持三步远。 不知小狐狸有没有被他药味熏到。 这时他才发现怀里空空如也。 走了吗?还是,这其实是个梦?气血不足的林絮每每醒来时都要晕上一会儿,如若他不是看到身边还有一床棉被,他真的就要以为昨夜的奇遇是梦境了。 应是走了吧,如此灵气的狐狸,许是哪位仙子来人间历练的。他天马行空的想了想,套上衣服出门练功。 ☆、第 7 章 刘叔照旧天不亮就出去抓药了,自从有了太医的药方之后这位老管家更是勤勤恳恳起来,一次不落地将药配好。 也难怪如此多的人之中,林瑟清单单就挑了刘叔跟着林絮入京。 林絮照旧练完功之后打算去厨房给自己热上一碗米粥,这时门口的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通报说裕成王来了。 “谁?裕成王?”他是从外处回来了吗? 这…我还没收拾呢,练功的衣服还没换呢,身上还有汗,还未束发,还未… 林絮兵荒马乱的想着,结结巴巴的对小厮说:“那你请他进来,让他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收拾。” 小厮应了一声就去招待屋外的王爷了。 林絮又惊又喜的打好热水端到里屋洗漱,照铜镜时才发现自己耳朵都红透了。他也着实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为何唯独对此人念念不忘。 林絮磨蹭了一会儿等脸上的温度下来了才整理好衣冠出了房门。 只见林怀易逍遥自得的坐在前厅,桌前放着两个精致的瓷碗,里面盛着晶莹透亮的桃胶羹。 见他出来了,对他招了招手:“小公子,给你捎了早点,来趁热吃吧。” 林絮同手同脚的走了过去,端起碗呆了一会儿,问道:“王爷…是特意给我送早点来吗?” 林怀易看了看林絮微红的耳尖笑道:“嘴馋烧多了,正巧今日准备来府上看看小公子,就带过来了。口味如何?” 林絮只觉得碗中桃胶羹透着清香,入口微弹,比他自己烧得要好吃不少,不免真心实意的夸赞:“好吃,王爷的手艺真是……” 到这他突然意识到一个王爷怎么可能自己下厨烧早点,又不是他这个府里冷清的质子,转而改口道:“能有如此蕙质兰心之人伺候着王爷,着实让人艳羡非常。” 林怀易觉得有点糟心,但还是打算解释一下:“我没有……” 这时他的话音就被外面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只见刘叔踉踉跄跄的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捆药材,刚跨过门槛就扑倒在地,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身上布衣被人划开了多条口子,往外淌着血,一张脸又青又肿。 府上小厮大惊失色的过去扶起刘叔,林絮赶忙过去查看刘叔这一身的伤。 林怀易看到刘叔的样子时眼神骤然转冷,心里已经有了琢磨,他往院子墙边一点头,灵渠就飞身跃了出去。 刚刚他就在墙上守着,整座府里竟没有一人察觉,可见此人武艺实在高超。 府里小厮将刘叔扶到床榻上,抹上创药,灌了好几口药,过了许久刘叔才逐渐缓了过来。 林絮心急问道:“刘叔,发生了何事,是谁将你打伤至此。” 刘叔咳了一会儿,叹息道:“无妨,是我心急抓药,要了药材铺最后一颗灵芝,后面人让我将灵芝给他我不肯,就打了起来。 我武艺不如他人,借着这把老骨头腿脚功夫还行,就跑得快点回来了,少爷不必担心,药买到了就好了。老奴…等会儿就给少爷去煎药。” 说完又咳了半晌。 林絮第一次在衣袍里捏紧了拳头,少年心性让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入京以来,他就牢记父王和母后的教诲,万事以和为贵,低调做人,这么久了他当然也是经历过不少的冷嘲热讽,可他却都生生的忍了。 为何我们处处避让却还是被人得寸进尺的欺负? 饱读诗书的少年单薄胸膛里翻涌起了酸涩难忍的不服气。 西北之人饮黄酒食狼肉,刚强是刻在他们骨血之中的特质,就算是再如林絮这般温润之人也有着不屈不挠的气性,受不得被人如此折辱。 林怀易在一旁看到林絮的神情,自然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灵渠已经去查到底发生什么了,等他回来吧,交给我。” 他按住挣扎着想起身的老管家道:“刘叔你也别起来了,煎药我找人帮忙,你好生休息。” 他帮忙将刘叔安顿好之后告辞回了府。 灵渠已经在府里等他了。 “王爷,是吴家下人动的手,他们怕是早就蹲点过了,知道刘叔会何时去哪家药材铺抓什么药,今天灵芝的这家本就是吴家名下管理的药材铺,趁着是在自家店里就肆无忌惮地动起了手…” “看来他们憋了这么久,这会儿忍不住了。” 狐狸舔了舔唇心里暗道:“我也真是憋了许久,快要控制不住这双要揍人的手了。”眼睛里微光一闪而过。 灵渠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个小祖宗又想做什么。 …… 烟柳之地,牡丹园。 “喝!今儿个开心,喝,酒都记我账上,大家敞开肚皮喝!” 吴纳孜满面油光的坐在包厢里招呼着众人,左边媚娘给他捏肩右边翠儿给他倒酒。 他今天高兴的不得了,找人揍了一顿那个质子府的老头之后二皇子赏了不少金银,就把这只狗哄的翘着尾巴乱叫了。 “这位官爷”媚娘靠在吴纳孜身上娇滴滴的说道,“今儿个来的正巧,江南那有名的花魁璟雯姑娘被请至我处教小妹妹们琴艺,要不让她来给您弹几曲儿?保证官爷是不会失望。” 吴纳孜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江南那些都细胳膊细腿儿的,戳在那儿跟根竹竿似的,哪有媚娘你风流。” 吴纳孜捏了把媚娘的细腰,逗的她花枝乱颤。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叫上来吧,江南的花魁?老子今天也开开眼。” 门口的小厮应声跑去叫人。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位姑娘身着素色长衫,虽然净地有些扎眼,却无端让人觉着她俏丽若三春之桃,青素若九秋之菊,腰间系着条由碧绿玉石点缀的流苏腰带,细腰盈盈一握,身形纤长,轻纱蒙面,过来对屋里人鞠了一躬,细眉杏眼,也不多说话,清清浅浅地坐到琴台上。 轻抚琴弦,音色流转,单单几个音就已经让酒桌上的人屏住了呼吸。 “天籁琼音”所有在场的人脑海中都划过这话,美人悦目,音色悦耳。实属世间难得。 月色之下,轻纱被微风吹起,绰绰约约显露的面容似是仙子一般,周身笼罩了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 整屋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如痴如醉,像是看呆了。 一曲过完,女子也不多做逗留,淡淡的点了点头就自个儿离去了。 关门的声音才使得桌上人清醒了回来。 所有人都像是在梦境里走了一遭,世上竟有如此仙气之人,琴音清冷,笑容浅淡,如月宫的那位下凡一般,使人觉得多说一句话就都是亵渎。 吴纳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磕磕巴巴道:“这…果真…不愧是江南花魁,京中怕是再也找不出另一位能与之媲美的了……” 今儿个算是真的涨了见识。 媚娘抚了抚帕子,笑道:“那是自然,别说男人了,就连我们女人,第一次在这位的琴声之下,也是半晌才醒觉呢。” 说着就嬉笑着喂了吴纳孜一颗葡萄,继续道:只是可惜了,璟雯姑娘自幼与双亲走散,历经兜转被卖到江南,江南人喜音乐,幸得在那里练就了一手好琴,才依着这琴艺打出了点名声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可惜了,如若在京城任何一个世家长大,按这位的音容面貌,怕是能进宫搏一搏……” 吴纳孜暗喜:“无依无靠无背景,这不正好便宜了我吗,大不了多给些金子就是。” 他招来仆从,如此那般交代一番,挥手让他们下去了。对酒桌上的人他称家中有事,预先结了账,就急急忙忙的驱车往回赶。 他走之后,刚刚还一颗颗喂吴纳孜葡萄的媚娘厌恶的拿丝帕擦净了十指,再将那帕子往角落箱子里一丢,头也不回地起身上楼,轻叩一间紧闭的房门,低声道:“恩人,上钩了,人应该在路上了。” “嗯,有劳了” 房中之人懒懒地应了句,是刚刚在台上的那位璟雯姑娘。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被叩响,是刚刚领命离开的吴家仆从和媚娘,只见仆从手里端着些东西,说道:“姑娘,我为朝廷游击将军家中下人,刚刚我家公子听了姑娘的琴声之后大为震动,令奴才送来黄金百两,和田玉簪一对,玉镯两只,与刚刚吩咐厨房炖好的燕窝羹给姑娘作为犒赏。还望姑娘收下。” “粗鄙手艺幸得贵人抬举,璟雯深感惶恐。”屋内人声音柔和,说的也是情真意切,令人觉得要是有何非分之想怕是得遭天打雷劈。 吴家家仆有些难以为继,卡顿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下人身份,只得重重一咬嘴唇,艰难说道:“姑娘哪里的话,姑娘琴艺精湛世间难得几回闻……得以听到姑娘的琴声自是我们的福分。 我家公子也是…爱才之人,也颇通音律,听过之后一直夸赞姑娘,还说姑娘不应该就埋没在江南那个小地方,若是有机会,还想引荐姑娘给宫里的娘娘们解解闷呢。 这不,就差小人提前给姑娘送贺礼来了……” 前面夸赞的话的确是出自肺腑,而后面的哄骗话就千篇一律了。 跟吴纳孜谈五律还不如对牛弹琴。 “偌大世间知音难觅,伯乐难寻,既然吴小将军如此抬举,那璟雯就却之不恭了。重物还劳烦这位爷帮我放置于隔壁屋,轻的媚娘帮我拿进来吧。” 璟雯开口道。媚娘应了一声,拿着仆从手里的碗,进了房门,透过门缝仆从看到房中之人隐隐约约的身影,果真是天人之资。 难怪这吴小公子顶着上回那左将军之女公孙英要将他打断腿的威胁还继续做这些下三滥断子绝孙之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媚娘出来,轻声说:“睡熟了。” 仆从惋惜地叹了口气,招手让楼梯口的黑衣人将房内之人由密道抬至楼下的轿子上。 楼上窗口媚娘看着轿子渐渐远走,刚还艳比芍药的脸色顿时变的晦暗冷硬。 当初吴家那个脑袋管不住下半身的纨绔也是用这个半哄骗半欺压的方法害了她姐姐,使得姐姐不堪受辱自刎。多日不见,竟早已天人相隔。 她那天在路上拦住吴纳孜车马讨公道时差点被他用车轮轧死,所幸被路过的裕成王所救,才留得一命。 当时林怀易将她带到府上养伤,正值左将军之女公孙英过来拜访,听闻此事之后就再也跟吴家那小子不对头,将这事通过四皇子捅到了皇上面前,在皇上默许下时不时的借各种名头去揍一顿。 吴家自认理亏,敢怒不敢言,当然私下底也跟左将军逐渐较恶。 如今的吴纳孜也自然认不出来媚娘就是当初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子,他当然也不知道今天他大祸临头了。 ☆、第 8 章 这种缺德事吴纳孜也当然不会在自家府里做,他此时已经在城郊的吴家别院中翘首以盼了。 这别院是他们刚被召回京城时暂住的府邸,那时游击将军府尚未建成,始帝就赐了这地给吴家人居住。 此处有些偏僻,连最近的街市都要不少时间才能走到,平时没什么人会愿意到这儿来,更不用说这漆黑深夜了。 一想到刚还冷若嫦娥的璟雯等下要被自己收入囊中,他就不禁激动的在屋里打转,还有什么比美人在怀更让人心猿意马的呢? 令人喜出望外的马蹄声哒哒地从远至近,屋里屋外对了暗号之后就放人进来。只见刚刚还在琴台上抚琴的璟雯姑娘昏迷不醒的被抬了进来。 “诶你们轻点放,可别撞到她了” “诶诶这儿这儿放这儿” …… 吴纳孜这会儿倒是懂怜香惜玉地很,一边埋怨下人们粗衣布裳的碰脏这玉一般的人儿了,一边又怕他们笨手笨脚地磕到她。 但又不敢大声讲话吵醒了这美人使得美梦泡汤,只得可怜的压着声音无厘头的挑剔,还没等说完喉咙倒是已经火辣辣地疼了。 下人退下后,吴纳孜趴在床前,仔细地看了会儿璟雯。 眉眼如画,肤白胜雪,这近看比远观可更能让人热血沸腾。 连睡着的样子都如此好看,吴纳孜咽了咽口水。 这辈子…遇上这一个也是值了了。 他入迷地看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正事没办。 事不宜迟,得赶紧开始动作。 但正当他刚解下自己的佩带之后却猛然听到外边传来奔涌而至的马蹄声。 “开门,狗贼,给姑奶奶开门!” 听到这一喝声吴纳孜瞬间腿都软了。 公孙英!这凶八婆怎么来了! 吴家家仆自然敌不过将军府里训练出来的亲兵,更何况大部分人本就看不上这无用主子做的肮脏事,就都只是装模作样的挡了一阵。 不一会儿门就被踹开,公孙英直奔里房而来。 “你你你,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这么大的胆子闯吴家府邸的!” 吴纳孜在破门的瞬间已经看到心腹往外逃去,应是回府搬救兵了,不免给自己壮了壮胆色厉内荏的发问。 只要拖一会儿,只要等父亲到了,虽然,虽然这件事他不会高兴,但也不至于让我真的被公孙家这凶婆娘折辱。 大概是想到父亲了,吴纳孜胆子也大了不少,指着女将军开骂。 而公孙英此人年少时就已经随父亲公孙珈驻扎边疆。看尽塞北戈壁,吹遍塞外风沙,早已经刨去了少女心性,是真正能徒手宰狼,刀尖舔血之人。 她一听就知道这不要脸的玩意儿是在拖延时间,快步上前扶住了被动静惊醒,一脸震惊羞愤的想要去撞墙的姑娘,脸色一沉,抬起脚直接将吴纳孜踹出三尺远。 他不是要等救兵吗,那就让他等不到就救兵! “你也知道这还是你吴家府邸?我还以为已经成了你吴大公子专属窑子了!” 随即又猛踹一脚。 听这山崩地裂的响声,吴纳孜下半辈子怕是得出家做和尚了。 吴纳孜在公孙英的第一脚下就已经天旋地转,更不用说奔着断子绝孙去的第二脚了,混乱间只知道自己好像不停被踹,不停被抽,浑身剧痛,貌似那个璟雯醒来后还来凑上几脚,贡献了几巴掌。 不免胸口一闷,喉咙一甜,晕了过去。 等他那为了竖子劳心劳肺父亲匆忙赶到时,他这无用儿子已经只剩半条命喘气了。 旁边杵着个一脸为民除害的公孙英,下人说的那女子已经被公孙家家将扶上轿子走了。这会儿连个影子都没了。 吴振宇一看自己儿子惨状,顿时血气上涌,气疯了般拔剑就像公孙英刺去,打算不顾辈分也要跟这无礼小辈搏一搏,被家仆匆忙拦下。 先不说以老欺少以男欺女了,这最大的问题是,老爷根本打不过这女英雄啊! “老爷,就让皇上为您做主吧,您可千万别动气了” “老爷你旧伤未愈,别动手了” 家仆七手八脚的抓着吴振宇才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不上前拼命,然后赶紧把这遭人嫌的小少爷抬走。 吴振宇也知道无论是个人武艺或者还是家族军功,自然比不过左将军家,于是恶狠狠的抛下“等着,圣上跟前见”就带着府兵撤了。 吴家一直与左将军不对头,这么一闹怕是彻底把这虚与委蛇的假面给撕破了,接下去就是一场硬仗要打。 而此时,刚刚璟雯上的轿子,灵渠正一脸糟心的看着眼前的这只虚弱的白狐。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祖宗居然钓鱼执法,以色为饵,亲自上前将吴纳孜收拾了。看它现在这虚弱样,怕是刚刚趁乱踹了吴纳孜不少脚。 …… 当初林怀易还是只到处找血喝的懵懂小狐精时,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飞升的高僧指点,化为人形,但也同时跟他约法三章: 只能喝自愿为他贡献血液人的血。 喝完之后必须献上珍贵药材食材以补亏损。 不能随意杀人不能害人。 否则轻则损修为,重则引来天谴。 这就是为什么林絮经常收到将军府送来的各种千年老参,各种滋补汤。 也是为什么狐狸当年咬死了那队刺客之后遭天谴重伤濒亡,以至于导致林将军出征前不放心独留他在府中,就将其带至身边,以至于最后为了护他被月氏外寇一剑穿心。 其实他回去看过,离了地府他回那条山道看过,看到啊絮哥哥□□破甲,而它当时断七尾自保刚醒觉,又因以生魂入地府被阴气侵染的连爬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让灵渠抱着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被遮了眼睛。 这于广阔天地间自由成长的狐狸第一次尝到了自己的眼泪。 也暗自下了一个后来几乎要了他命的荒唐决定。 可他今天帮林絮出了口气,虽说主要动手的并不是他,但天道毕竟高于人眼,能看清前因后果,自然清楚是林怀易做的妖,所以它现在变回狐狸哆哆嗦嗦的喘着气,维持不住人形、 而此时的吴家游击将军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经过太医全力救治,吴纳孜的命是保下了,只是再也不能行房事。他一听到太医对自己的判决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从此要看着别人吃肉他只能喝粥了吗? 半夜吴振宇就闹到桢伶皇面前去了。 皇上本已睡下,被墨厉与吴振宇等一干人请命吵醒。 不一会儿墨恭,公孙将军,公孙英和墨云济也都听闻消息后来了,一伙人还未见到皇上就已经在御书房里吵得不可开交只差个动手打架了。 桢伶帝露面了之后算是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只见吴振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倒在龙椅前:“皇上,你可要会我家小儿做主哇……” 桢伶帝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经常愈来愈难喘气。这虽说是陈年旧疾,但也扰人非常。 且今日正微感风寒,一整天都有些不好受,喝了药之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被叫醒之后有些晕,台下众人又这么吵吵嚷嚷的各说各话,一边求他做主为儿报仇一边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好一会儿才明白起因是吴家这个无脑儿子干的缺德事。 不禁有些烦躁,这些所谓的朝廷重臣可真是养出了些好后代,天子脚下竟还仗着世家背景如此肆无忌惮的行恶,才这么几岁甚至连个功名都没有,就已经一天到晚听到这里欺压百姓那里强抢民女了。 他如今尚还在位这类龌龊事就已经层出不穷,若是等他退位之后没有手段强硬的人管着,这些人还不得随着自己意思翻天了? 随即墨弘冷哼一声:“竖子难教。怎么就没被人打死?” 就这冷哼,听的二皇子和吴振宇冷汗淋漓。 救人心切之间他们好像忘了皇上自登基以来就励精图治,厌恶极了京中世家奢靡持权行凶之风气,而他们也知道吴纳孜不学无术,尽是做一些伤天理之事,甚至是还出过几次命案,他们花了大力气才摆平。 为了替他隐瞒,吴振宇找人做过替死鬼或是抛尸荒野,或是用重金贿赂各级官员,早就晚节不保。 可又偏偏如有神助般,皇上像是的确没有找他们过问过这些事。 许是他们瞒得好他不知道,也许是皇城里本就藏污纳垢,只要事情没闹大皇上也就会先将这些事放在一边。 抑或是等着个契机新账旧账一起算…… 而今天怕是撞到枪口上了。 平日里皇上什么想法底下的人不知道,但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若是皇上真的愿意追究起来,那轻则下狱重则株连可都只在于他的一念之差。 而四皇子听到这冷哼,心也冷了半边,父皇这句听似嫌恶吴纳孜的斥责话里面的另一层意思 “等真的死了,我就可以将这公孙家和吴家一起拿捏在手里。” 他知道皇上已经对公孙家有所忌惮。 一时间御书房整个安静了下来,各有各的心思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林家军一脉断绝之后那几年里再也没人能治得住西北蛮人,而林怀易那小子成人之后整天不务正业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完全没有重振林家军之心,先别说有没有这个本领带兵打仗了,连让他认真念几日的书他都坐不住,腹内墨水空空如也,让人看着都着急。 所幸后来公孙将军临危受命,在东北边留下三个儿子,带上女儿奔波十日去了西北才堪堪补上了这空缺,而经过十几载的经营,如今的公孙家正是日中天,势头有压过当年林府的趋向!而如此重兵在手,怎不叫人恨,不遭帝疑? 想到这墨云济不禁打了个冷颤。 公孙英这丫头,遇事只知往前冲,跟只虎似的,拉都拉不住,她怎么不懂树大招风! 他瞪了一眼公孙英,没想到这小妮子还给他挤眉弄眼,一点都不把自己安危挂在心上。 心悸的不止是墨云济,公孙珈不蠢,自知皇帝根本不在乎吴纳孜成什么样了,反正伤越重越好,能够借此事打压公孙家。一石二鸟。只是不知皇上会由着这事做多大的文章。 他不禁捏紧了衣袍。 ☆、第 9 章 双方的沉默被皇帝尽收眼底,他清咳一声,看向墨恭问道:“恭儿,你有何做想,该如何处理。” 墨恭心里暗喜。 果真如那人所料,这么多人中父皇会先问他的意见。 于是他上前回道:“父皇,依儿臣看,此事的确是吴家那小子做的为天理不容,这几年来儿臣也听到过些风言风语说吴家小子凭着是二哥侧福晋的表兄的名头,经常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苦主报冤无门,为民间所不齿,儿臣认为……” 他话未说完,只听皇帝重重的将茶杯一放:“经常?怎么直到今天朕才听到这风声呢?是你们觉得朕老了不需要听这些事了吗?” 一听这话屋里哗啦啦跪倒一片:“皇上息怒,父皇息怒……” “算了,恭儿你起来,继续说吧,把那些风言风语都说来给朕听听” “谢父皇”墨恭起身道。 “儿臣曾有听闻说吴家小子看上了谁,只要是普通人家,就给人送去黄金与下了药的羹汤,半欺哄半压迫的把人带到城郊吴家别院,以这方法他纳了不下十房小妾……” 皇上听到这皱了皱眉。 “皇上,皇上”吴振宇跪着匍匐向前,“那些,那些姑娘可都是自愿嫁至府里的,而且府里给的聘礼丰厚,够她们娘家人用一辈子了,皇上明鉴啊,千万不要听民间这些污秽谣言抹黑了吴家啊,吴家世代衷心啊皇上” “是啊父皇,纳孜的确贪美色且年少不明事理,但他那一个个小妾都是下了重金给娶来的,都是经过对方父母或者…长辈的同意的,父皇可千万不要听这刻意被人传黑的谣言啊”二皇子赶紧补充。 “放屁,因为不愿意的都已经死了,已经没命诉冤屈了!”公孙英厉声说道。 “你闭嘴”公孙珈打断她,随即在地上连续磕了几个响头“皇上,幼女不明事理,心里容不下恶以至于下手过重,微臣教女无方,微臣深觉有罪,臣愿替女受罚!” 说完又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抬头时额头已经见了血。 这以骨头硬闻名的公孙家老父亲在关键时刻也居然能屈能伸,头磕的比吴振宇还要响。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皇上坐在看着屋内各执一词的几人也没说话,没人能真正猜透他在想什么。 “父皇”温声细语的墨云济终于开口说道,“儿臣今早倒是在裕成王那处听说了件事,不过始终不敢确认……” “什么事,但说无妨”墨弘道。 “怀易说他今日去质子府拜访时,正遇府里管家出门买药却被人打成重伤回来,怕是现在都还起不来身。 而打人的,似乎就是吴家家将……” 吴振宇听此言愣了一瞬,应是确实不知此事。 “竟有此事?来人,去请裕成王和那个姑师质子过来。” 林絮这个活在世外桃源的人一直到在进宫的路上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才知道打刘叔的原来是吴家人。 而就在今晚那个吴纳孜又被人踹残,明明好似不关他的事却还是被扯了进来。到底是巧合吗,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由着宫人领进御书房时看到了几张见过的面孔,三位皇子,公孙姑娘,和裕成王。 林怀易像是病了一般,脸色苍白,就连跪都跪不住,整个人显得摇摇晃晃,桢伶帝看不下去了,赐了张座给他,才勉强将身体稳住。 “王爷这是身体抱恙吗”桢伶帝问道。 “回皇上,无大碍,就是前些天受了些风寒,昨天与人又喝了一晚上的酒,裘花楼的姐姐们长得又美歌声又好听,就多逗留了会儿,所以没休息好,这会儿有些难受。‘’ 他像个没骨气的软体动物一样粘在椅子上,懒洋洋的说道。 桢伶帝:…… 众人:…… 这王爷果真是如传言所说不拘小节风流倜傥啊…… “既然这么有精力那以后你上朝听政吧,免得喝酒把自己给呛死,到时候可没人给你收尸。”桢伶帝有些愠怒。 当初易清将这小子带回来时他也帮着逗了几天当了他几天的便宜爹,还被这小子吐过半身的奶。这几年没管,怎就长成了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子,简直不像话。 虽然他并不知道狐狸不喜欢喝羊奶。 而林絮挺言心里突然有些又酸又委屈。难不成今天王爷给他喝的那碗好喝的桃胶羹,是那什么楼里人美歌声好听的姑娘们做的?王爷这是,在那里听了一夜的歌? 林絮虽未经人事,但也知道听一夜的歌好像不太实际。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更难过了。只是自己也不清楚这情绪是由何而来。 “姑师三王子,你起身吧,朕有事问你”桢伶帝对林絮说道。 “谢皇上”林絮一丝不苟的行完全套礼数起身。 “听说你今日府里的那位管家在外被人伤了,你可知道是谁?” “臣原本并不知,刘叔始终不肯说,就说是心急与人抢药所以被伤,而在路上公公才跟臣说似是吴家的那位小公子” “在哪里发生的你可晓得?” “悬济堂”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气,京中谁人不知道悬济堂是吴家的一个药材铺,是他家一个重大收入来源。 而又有谁会在自家铺子里因抢药与人打架?若真的是要用这药,不要拿出来不就行了? 这会儿连吴振宇也不免对自己儿子咬牙切齿:无知小儿误事! 墨弘终于笑了:“吴将军,你可是教出了个好儿子,看着像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 吴振宇一时间汗如雨下,磕头磕的比山响。连连看向二皇子希望他能帮他说几句话,只是二皇子似是未发觉一般始终闭口不言。 墨厉清楚的很,如若是单单抢民女之事,他还可以去求一求,但加上质子府这事,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这两件事如若分开来讲,每一件都有求情的余地,大不了一口咬定吴纳孜纳的小妾都是自愿的,的确有性子烈的第二天醒来不认账。且吴家也是给了丰厚赔礼金的; 而药材铺的下人并不知道来买药材的是质子府的管家,并不知道人家拿的是皇上授意派去的太医亲自来的单子,且那药材又是突然府里需要急用,双方求药心急所以大打出手。 如若两件事分开发生,虽说吴家脱层皮是肯定,但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起被人揉在了一团在皇上面前炸开,吴家这次可是得脱层血肉了。 再加上公孙家那娘们在旁添油加醋,墨厉不免心里也闪过狠意 “这吴纳孜怎么没被踢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也许皇上会念在人命的份上饶过吴家,转而罚杀了人的公孙英,而不是如今成了个废人还要被拉出来算账。 墨厉转念,扑通一声跪下道:“父皇,儿臣原先并不知道这吴家小子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儿臣只道他天性顽皮,是不学无术了些。 今日儿臣才知道,他竟向儿臣瞒了这么多事。 儿臣真的不知他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的儿臣若是知道,定是会好好教导纳孜啊,是儿臣无用,不懂人心,为人所蒙蔽啊!父皇赐罪啊父皇。” 墨厉的临阵倒戈让吴振宇知道,完了。 纳孜,这是保不住了。 桢伶看着跪于地上哭诉请罪的墨厉,即没有让他起来也没有真的要因这事罚他的意思。 他沉默了许久,盘算了许久,等的众人如坐针毡,才开了口:”吴纳孜藐视国法,持权行凶,明日起流放北地充军。吴振宇教子无方,但念在吴家先祖开国有功,且多年勤勤恳恳,罚俸一年。 至于公孙家,公孙英作为女流之辈整天舞棍弄枪,险些闹出人命,有伤风化。 但念其赤血丹心,所起之源是为民除恶,朕免你牢狱之刑,只是手段过于悍戾, 即日起削去塞北驻军副将一职,责令在府学习女德,无皇命不得再踏入塞北。 公孙珈溺爱过甚,罚闭门思过一月,降薪半年,此间京中军务交于裕成王代为保管理,以做警告。” 其实代为保管的意思就是如若皇上未再下令,京中军务就一直会归林怀易管。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连一句话都不想多听。 众人心思不定的拜谢告退。 在门外,公孙珈将令牌放在林怀易手里,重重握住了他的手道:“小王爷,如今可是物归原主了。” 林怀易看着手里的这块有些古旧的官牌,曾经一直挂在一人身上,与他腰间玉佩偶尔发出碰撞声,叮叮咚咚好听的很。 而那人也不把这些别人趋之若鹜的令牌当做一回事,经常随手就抛给后边的小狐狸让他叼着玩儿。 林怀易垂下眼帘不让人看到他的神色,回握住了公孙珈的手,抬起眼时目光坚定,正色道“有劳左将军多年辛劳,替义父担负繁重军务。” 两人不再多说客套话,互相望向对方的眼睛里承载了无数难捱的风霜雪雨。 当年惊闻林易清身陨,公孙珈悲痛之下受命替林易清整顿了西北兵马,来不及去看林易清最后一眼,担起了摇摇欲坠的边疆军务,横刀北境,不让虎视眈眈的西域各国前进一步。 当年意气风发的俩师兄弟一个永远定格在了十几年前的荒漠苍沙里年岁不长;一个任时光洗礼,黑发逐渐染上白霜。 直到如今公孙珈独自喝酒时还会在桌上放两个杯子,怀念着那个鲜衣怒马的师弟大笑着过来讨酒喝。 卸下军甲扔开佩剑,他永远都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故人已逝,生者用双肩担起了军旅之人该负的责任。 只是这赤诚之心与满腔热血还是慢慢的消磨在了帝王的权谋之下。 ☆、第 10 章 林絮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但他也知道今天其实是有人帮他出了气。还顺便将他当了回枪使,重创了吴家。 他想着早上裕成王那句“交给我”,心里一半感动一半不是滋味。 原来他在这风起云涌的局势里,他是被人放在完全保护的位置上,有人替他隔开了恶意的明枪暗箭,同时也捂住了他的耳,蒙住了他的眼,使他连公孙家的姑娘都不如。 他终究只是个局外人么。 林絮叹了口气,谢过裕成王等人,默然不语的上了回府的马车。 他在府里内院上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看着月光破天荒的给自己倒了杯酒,辛辣的味道流入喉咙之后一路辣到了心里,他忽感心头酸涩。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自幼熟读贤人言语,随兄长安置过流民,给前线烟火纷飞的战场送过粮。 稚嫩的身躯里翻涌着满腔抱负。 可父亲兄长怜他年少,总是将他护至遮天蔽日的羽翼下。 他想为姑师,为父母,甚至为这总是摇摇欲坠的裕成王做些什么。 可他如今被束缚在这京城,以异国质子身份既不能参仕,也不能执剑入战场。 在家里的父亲和哥哥用血肉守住了自己的国家,以保护之意将他送至盟国大魏。 而在京城他处处受人欺压却连以牙还牙的能力都没有,刘叔就是看到了这点才始终不松口究竟是谁打伤的他。 林絮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拔掉了爪牙的豺狼一般满眼通红的嘶吼着却无能为力。 而他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男儿自应狂风当歌,不畏冰霜。上青天揽月,洗乾坤苍茫。 他醉意上头,抄起佩剑趁着酒气曾于书上看来的坤煦剑式。 剑法行云流水,平时的生涩之感如被这烈酒驱散了一般,招招式式时而内敛时而凌厉,时而如微风拂叶时而如巨浪拍岸,平时总不得精髓的他这时竟将坤煦剑招使出了七八分! 如若公孙珈或者桢伶帝在这,必会大惊失色,这月下舞剑之人,真真像极了当初的林易清! 舞完一套剑法,林絮感觉一阵神清气爽,心口的郁结之气似是消散了不少,想得通的想不通的事情就都先放着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自个儿笑了笑,好好洗漱了一番之后回到卧房准备休息。 掀开被子之后却发现被窝里有毛绒绒的一团睡得正香,竟是那天不告而别的小白狐。 他又惊又喜,怕吵醒了它,就轻轻的躺卧在小东西身边,习惯性得替它顺了顺毛,将白狐往自己胸前抱了抱,就依偎着它阖上了眼。 有这温软的小狐狸在怀里,给了他这天地间有人可依的感觉。 小白狐蹭了蹭林絮的头,窝在他的怀里,听着林絮的逐渐稳长的呼吸声睁开了眼。 林怀易知道林絮心中所想,知道他的压抑,他的苦闷,只是…… “啊絮哥哥,我们再等会儿,再等会儿我就能让他们为你偿命。” 呢喃间小狐狸对着林絮的脖颈磨了磨牙。 睡梦之中林絮只觉得脖颈间有些微微刺痛。 第二日他醒来后惊喜的看到小白狐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竟还躲在他怀里呼呼大睡。 林絮满怀欢喜的戳戳它,小白狐就跟着晃了晃脑袋也不见醒,大有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气质。 林絮欢喜的不行,憋了一会儿又伸出罪恶的手这里戳戳那里捏捏,扰得白狐半清醒半迷糊的睁开眼,看了林絮一会儿,舔了舔他,警告性的轻咬了他一口手指,懒洋洋的将头垂在林絮怀里,拱了拱,又睡着了。 林絮:…… 怎么这么懒! 可是真是越看越喜欢,这白狐让林絮想起了小时候在村民手里买下的一只小狼,也是这么毛绒绒的。 刚捡来时小狼伤重濒死,脖子上全是野兽撕咬过的牙印,折了两条腿,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若是不将其买下,这小狼应是会被那些村民们拿回家扒皮抽筋炖了吃。 林絮将其带回去消毒包扎,败家子一样的给它上了最贵重的金创药,不厌其烦地给它喂食。 大概是这活物命格强硬,腿伤竟也逐渐痊愈。小狼很依赖林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冬天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抱着感觉暖和极了。 可狼为荒原霸主,终非家养之物。 后来在一天夜里外面传来了另一声狼啸之后,小狼就再也没有了踪影,应是回到狼群了。 林絮手抚着白狐毛绒绒的背,思虑至此,就摘下手上戴着的一条红绳手链,上面挂着一颗佛珠,绕了两圈缠在了白狐的腿上。 若是哪天它也选择回归外面的广袤天地,有佛珠带着再次遇见时,或许还能认得出他这曾借居过的故人来。 林怀易:…给我缠什么佛珠! 这天生灵狐一向以邪物自居,还在南山瘴林里时就无恶不作,凶名远扬。 这辈子最厌神佛,结果被那喝酒喝糊涂的老神仙一棍子给点成了个半仙之躯,像白白加了九重镣铐似得,饭也吃不香。 它瞪着脚上的佛珠想把这玩意儿瞪出个洞来,真是恨不得打一架。 此刻质子府中一片温和,其他地方确是不然。 这夜一过,所有世家都知道了夜里发生了的荒唐事,每位家主不免重新更严肃的告诫自己家的后辈切勿有样学样,谨记不可在此时再触霉头。 皇上说自己不知道吴纳孜平时所作所为谁会相信,只要他愿意,每个世家今天用的是哪双筷子他都能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平时默许着公孙英找吴纳孜的茬,没想到这还憋了个大招,就等着事情闹大,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公孙英留在了京中。 只要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哪是因为吴家,这一切明明在开始就在把这北方女将军往坑里推! 公孙英在北疆战场威名赫赫,作为一个女流之辈竟能将边疆镇压的多年平安。 且对驻军将士也极其好,平时没事还会混在营帐里一起猜拳饮酒。 因此她在北边将士心里的地位有时还高过她的父亲。 她每一次回京,宫里的或者世家的女眷就上赶着给她介绍良人,甚至皇后也在皇上的授意下想为她指婚,借此让她留于京中,但她都不留情面的拒了。 如此一来谁都知道了这公孙珈的四个孩子就这女儿是块难啃的骨头。 也难怪皇上等着开她的刀,只是这一刀似乎也并没有下多重的手,更像是轻飘飘的一个提醒。 可这就已经足够醍醐灌顶。 自从边疆有了公孙家之后,月氏不再猖獗,匈奴也有所收敛。 说到底还是最应该感谢公孙父女。 尤其像林絮这些来自在西域挣扎的各盟国人士,于情于理得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公孙将军。 思至此,他翻身下床,穿上衣物准备出门跟刘叔商量一下备些什么带去会比较好。 床上的白狐睁开眼,貌似无边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腿上的佛珠,又瞅了瞅林絮,轻哼一声跳上窗沿,推开窗跑了。 林絮:…(好委屈) 刘叔毕竟也是习武之人,经过一天,外伤淤血有些散开了,看着好了些。听闻了林絮跟他说的夜里的事,眼眸沉了沉,叹息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可多少边疆战士的血都抹不净这帝王心。 “只是看这公孙将军说跪就跪,此起当年的林将军,倒是知冷暖的多。” “林将军?他不是死在了出征归途吗?据说不是这大魏皇帝还将他义子过继给了睿王爷,特意封了个王位给他呢。‘’林絮不解。 刘叔眸子暗了暗,闪过一丝凉意,叹了口气道“这里面的缘由,少爷以后就会懂了”说罢就不再继续讨论此事。 “公孙女将军久居西域,怕是早就不习惯中原这精米细粮,此番礼物不必太贵重,以免有心之人起疑,你就带上几坛青稞酒和腊鹿腿肉给公孙家送去吧,想必这铁娘子会喜欢。” 林絮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 林絮走后,刘叔望着林将军府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逝者已矣,生者却始终不忘。 而等林絮磨磨蹭蹭整理好礼物来到公孙将军府时,发现在场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四皇子和裕成王。 三人像是早已预知他会过来似得,没有丝毫惊讶,四皇子向他招了招手,笑道:“啊易说公子今儿会来一趟将军府,果然不假。小公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公孙英一听就不服了,斜了他一眼,道:“林公子这是给我带的!” 说罢就满眼发光的打开酒坛子闻个不停,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不过这花,带铁刺,不太好惹。 林絮这时才真正放下心来,之前他还一直觉得给姑娘送什么青稞酒鹿腿肉有些不太像话,没想到还是刘叔比他知人心,对公孙英这类人,的确真心胜过表象。 而林怀易整个人懒洋洋没个正型,窝在太师椅上像是没睡醒,一副酒后萎靡的样子不免让林絮觉得他是不是又去个什么楼里找好看歌声好听的小姐姐们了。 看到林絮他轻笑一声:“小公子来晚了啊。” 林絮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这件事情上的确他受人恩惠,是该勤快些跑跑将军府,只是今早跟小白狐磨蹭了一会儿,又因为没刘叔帮忙他找东西找了一会儿,看样子来的是有些晚了。 他对着林怀易拱了拱手:多谢王爷昨天出手相助,林絮礼数不周,见笑了。随即对四皇子和公孙英做了做楫。 四皇子大笑:“公子不必听王爷胡扯,此事若没有质子府,还真不好闹大。说起来,这主要功劳还是在公子你呢。” ☆、第 11 章 林絮客气地回道:“也是多亏了刘叔平日里就教我低调做人,莫与人争风头,才使得此次能助各位一臂之力。” 因为若是刘叔早先就承认他是被吴家人所伤,林絮若凭着少年刚性与人硬碰硬,怕是不会再有接下去的事了。 按照吴家在京中地势力对付他这个离乡万里的寄居人自是不难。 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各打五十板,完了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三人听此言,就知道林公子自己已经想通了个中缘由,就不再多言,招呼着林絮去看公孙府里收藏的那些名刀利剑。 在几人往内院走时,裕成王似是有意无意的放缓了脚步,慢慢地与林絮并排走在了一起。 他袖子里带着的清香时隐时现,挠的人心痒。林絮即想靠近多闻一会儿又不太敢。今日的裕成王看着像是比昨夜宫里那会儿精神气好上了不少,应是休息的好了,整个人带着点桃花意。 走下台阶时还轻扶了林絮一把,等林絮反应过来时又已经放开,做一个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 而林絮就这么被这似有若无的撩拨带着走了一路。 其实林絮天性较北方男儿要颇为冷清,平日里待人接物礼数周全的很,但同样也不喜与人走的太近,不喜欢边塞那些呐喊喝酒吃肉的宴席。 他更喜欢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的别院里翻翻书,练练功,再与养的小家伙们玩上一会儿,就足以过一天。 可唯独裕成王在身边时,他却时刻需要抑制着一股想要靠近他的冲动,想抛开礼数触碰他,拥他入怀,想缠他的发丝在指尖,嗅他幽香。 难道真的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做的? 回去得多念几遍佛咒。 林絮面上有些发烫,不由自主的慢了几步。 还是离得远一点吧,免得逾越了界线。 “林公子,看你平日里也不经常出来走动,都在府里都做些什么呀?”墨云济扭过头来笑吟吟的问。 “嗯……”林絮顿了顿 “大致也就是练功看书吧,并无特别之处。” “都听说塞北男儿大多喜好武艺却不喜看书,林公子倒是与他们不太一样。” 说着还撇了一眼公孙英和在后面二愣子状的林怀易,感觉这两人一个整天舞棍弄枪,一个行踪不定,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那近来都在看什么书呢”墨云济似是对林絮有些好奇。 林絮也如实回答:“我接触中原古卷时间不长所以懂得不多,最近被太史公的史记迷住了眼。 在如此逆境还能完成这般宏篇巨著,着实令人咂舌。” “好,读史以明鉴,知古以鉴今。善沉心于书册之人必也能成大事。”墨云济说罢低头想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府里有当年先皇赏赐的原版,我下会找人给你送去。” 林絮听着是有些心动。 对于爱书之人来说,若是能拿到书卷的原拓版,就跟画痴拿到钟情之画的初始版那般激动不己。 只是……为何这四皇子要对他这么上心? 他自觉对于四皇子来说,他只是微不足道的角色而已。且无功不受禄。 于是一时间他不知该道谢好还是该婉拒好。 正思索间,只听林怀易酸溜溜地开了口“之前我找你要你不给,怎么现在这么大方了。” 墨云济嗔笑:“你找我要?是想要过去之后去什么醉花楼品红阁吹嘘了吧。吹嘘前你倒是也把书看一看呀,上次不就被徐太傅的庶子给拆穿了吗。” 公孙英听至此忽然大笑“浮生却似冰底水,我与梅花两白头,裕成王这自行拼搭诗句的本事都传到我们塞北军营里去了。听着竟还没有违和感,裕成王也是功力深厚之人。” 林怀易嫌弃地撇了撇嘴:“不就是喝多了嘛,被那个小迂腐抓着问,跟他那个木头一样的爹一个德行。” 墨云济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多念些书吧。有空经纬堂多听听,不过可别再把徐太傅气晕了。老人家也不太容易。” 在四皇子的笑叹和公孙英的爆笑里,忽然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抓住尖林絮的心脏。 他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坐在书桌前,嘴里背着古诗眼睛却往外面天上的纸鸢那里瞟,完全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 背着背着就不自觉的背出了“浮生却似冰底水,我与梅花两白头”,立马头上就吃了一记暴栗。 少年顿时抱头气呼呼的瞪着身边那人。 他身旁那人年长一些,英眉墨眸,神气清朗。 着一身青色长袍低头笑骂道:“傻狐狸,一天到晚只知道出去玩,‘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都会背错,今天别想着放纸鸢了,老老实实给我把东西背完。” 听着这话那少年委委屈屈的抱着头,将跑远了的目光收回,眼巴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可怜万分。 男子有些不自然的转移了目光:“反正,你得先背完,说什么都没用” 说罢眼不见为净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起了其他书卷。 少年发现自己的招数失效,于是不信邪的凑近男子看了许久。 春日里万物复苏,男子的唇色比外面的桃花还艳,少年看着看着,就贴近了在那张嘴上啄了一口。 然后青袍男子的耳尖悄悄的红了。 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猛然袭来,将林絮神思扯回现实。他死死的将指甲抵在掌心之中,生生的捱了过去,脸色也骤然变得惨白如纸。 不过所幸前面公孙英抓着四皇子让他继续说京城里的奇闻逸事,而裕成王也似乎并没有发现林絮一瞬间的不对劲。 等那阵疼过了也就再次一切如常。 可林絮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无论是平时做的那些梦还是刚才闪过的画面,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的像是于世间存在过一样,更像是他就曾为其中一人,在重新回忆着过往的清风霁月,两人的蜜甜悲切。 可他自问这十几载,除了这一年,他并未远踏出过西域,更不用说在哪里看到这梦里的情景了。 而这画面里的人……他看了看身边的林怀易,如今林怀易骨骼长全,虽说看着风流,但骨子里却隐隐透着一股阴郁气息,像是久困于痛苦而不得解脱的感觉。 而梦里的那个无忧少年,眉眼隽丽,毫无杂质的像是皑皑白雪,一笑万物都为之动容,又怎会是同一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跟紧了前面二人的步伐。 没看到背后林怀易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有些想起来了吗…” 微风拂过的花瓣,轻飘飘的落在了林絮的肩头,像是所有不能明言的心绪一触即放。 公孙家虽为武将,但字画却也收藏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些是市面上连拓版都没有的珍藏版,只是平日里没有人会来看,就这么放着落灰,让四皇子和林絮看着都心疼。 两人志同道合心心相惜,翻阅这满屋的书画大有将这屋子都搬走的心。 公孙英看着这如狼似虎的两人,豪气冲天地说道:“今天要是不让你们拿点回去怕是你们明天就要搬家过来了,我爹说了,喜欢什么就带有好了,反正放这里我也不看。” 四皇子还好,虽说不受宠没人经常给他好处,但平日里还是见过一些珍品。 但林絮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满屋子丹青文墨,一下子都能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犹如少女见了梦中情人般的心动。 他看到前朝大书法家的诗集,上面的字迹笔酣墨饱,气势磅礴;也看到了纸张已然泛黄的千里江山图,万丈红尘都被容纳其中。 所有他看到的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罕见物,只是没想到公孙将军这个武将竟然对字画也颇有研究。 林絮按捺着自己快跳出来的心,将眼前的字画一一翻阅,像是三天未饮水之人般饥渴。 在塞北,由中原传来的古玩较多,很偶尔才会有来自中原的商旅带来一些字画,这些纸质物路途不好保存,经不起风吹日晒。 况且边疆重武,鲜少有人会像林絮这般喜欢水墨丹青,所以至今为止林絮见过的中原文墨并不多,更不用说藏于皇宫世家的珍宝了。 “看来小公子要在这里看一会儿了,啊易你留下来陪着,我们先去隔壁看看剑。”墨云济赞赏地看着林絮说道,他让林怀易留下也有让这小子多接触接触笔墨之意。 “好”林怀易应道。 虽然墨云济自身也非常喜欢这房子里的东西,只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还是来看看由京城最有名的铁匠打出来的剑,据说此剑削铁如泥,是公孙英砸了重金且说尽了好话买来的。 如今虽说边疆并无异动,但未雨绸缪从比被迫迎敌来的从容。 况且二皇兄与三皇子兄已经在暗地里接触边疆各国,连皇上都有些惊动。 谁都不傻,虽说平日里京城视西域各国为附属国或者蛮夷,但如若谁在西域拉拢到了势力最大,谁就最有可能笑到最后。 西域永远是权谋家最后的那支绝杀暗箭。 公孙英带着四皇子去了隔壁屋子,整个房间一下子只剩下了纸张翻阅的沙沙声与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林怀易站在林絮的背后,看着他洗得有些泛白的外袍,瘦的肩膀的骨架都突显出来,心里一阵一阵的泛疼。 当时还是大将军的林易清比如今眼前的这个少年足足高了半个头,常年行伍生活使得他骨骼强健线条清晰。 而且将军府什么也不缺,要什么有什么,并不会像如今的质子府一样,若是林怀易不给他们送些补品,怕是都难以见到好东西。 况且“我还…老是多饮了不少血…” 想到这里,不可一世的狐狸惭愧的低下了头。 ☆、第 12 章 林絮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人已经从心疼到自责走了一遭,他正盯着手里的一副画,指尖极力压制的微颤泄露了他此刻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这画中少年笑眼弯弯,身着月牙色长袍,腰间配着一块玉佩,正是他梦里那个少年的样子! 而他的这块玉佩…他猛地转身,看向林怀易,也就是他平日里腰间的那块。 而在画的左下角的落笔…… 明明白白的写着飞扬随意的“林易清”三字。 起始间林絮以为自己被近期梦境所扰乱以至精神不济而看错了,可将画拿近了端详,这明明白白的写着的就是当年大魏林将军的本名。 可…这怎么会… 谁都知道林将军遇害时逃出来的那个义子,如今的裕成王,年纪尚小。所以这大将军又是如何得知十几年后裕成王的模样的? 而如此看来我梦里的的的确确是他们二人。可梦里的王爷和将军又为何是如此光景,就算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点滴,王爷也不该是这年龄。 可我又为什么会梦到他们?难道是因为林将军未等到裕成王成长而不幸离世,托梦给我帮他完成未竟夙愿么? 而这大将军的画又为什么会在左将军府?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解释不清的事? 林怀易被他这猛一转身吓了一大跳,赶忙暗搓搓后退半步,假装自己刚刚没有靠很近,一脸正气的问道:“公子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林絮这才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失礼,脸上有些泛红,解释道:“林絮无礼,扰到王爷了。只是看到了一副画,有些失了心神……” 随即他将画拿到了林怀易面前说道:“方才看到这画中人,像极了王爷。只是……”他看了看林怀易,一下子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小公子是想问林将军是如何能画出我成长之后的模样是吧” 林怀易轻笑一声“这原因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自是不懂这些,但我知道的是,十几岁时候我的模样,不是这个样子,可没长得像画中人这般水灵讨人喜欢。” 林怀易指着画继续说“谁知道呢,许是义父照着我小时候的模样画出了他想象中我以后的样子吧。 “都说三岁看老不是么。”狐狸开始鬼扯 “我这个被义父从山上捡拾而来的山野弃子在他眼里竟也能有这副好皮相。只可惜我不争气,辜负了义父深厚希冀,有些长歪了。” “十几岁时的王爷不是这个样子……”林絮心里默默的想,这么说梦里的那些,真的只是梦吗? 两人走出房间时林怀易无奈的看了一眼那画,义父居然把这画送给了公孙将军,难怪他后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他还记得那段时间林易清打了场胜仗回京复命,得了较长一段时间的休沐期。 所以他就每天抱着被强行要求变成小孩子的林怀易每天上街闲逛,看花灯买小玩意儿,还有就是…半夜叫他起来去听小曲儿… 这人面兽心的无良将军将林怀易放在一边让楼里的姑娘们逗着玩。 可怜的狐狸自是不能随意在人前变回原来的样子为自己正名,只得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姑娘们这里捏捏那里揉揉,当个可爱的吉祥物。 林易清这个始作俑者就坐在旁边喜滋滋的喝着酒,看着小林怀易咬牙切齿地装可爱。 当然这无人敢惹的右大将军回去之后还是会受暴躁狐狸的一顿臭揍。 他白天在家里也无聊,画了不少的画,写了不少字,这就是心血来潮的其中一副,逢人就吹自己半夜梦到十几年后儿子的样子,就做了这幅画,每天把自己吹的跟个赤脚大仙一样,就差在城门口支个摊子给人算命看手相了。 后来皇上也受不了林易清这幅不务正业的半仙样子,赶紧找了理由把他打发回了西域。大概就是走之前林易清将这段时间的所画所得送了一些出去吧。 那段像是偷来的闲暇时光后来也成了林怀易心里最为珍惜的一段记忆。每每回想,心里也总是柔软的像一片羽毛。 想到这林怀易摸了摸长年戴着却始终冰凉的玉扳指,整个人忽然间透露出平日里少见的温情与平和,如初化之雪,如山涧泉水。 在这一刻他与这画中的秀丽少年隔着几载光阴重合在一起。 眉眼相仿,不至阴郁。 两人走到另一个房间,里面都是公孙英平时没事搜罗过来的兵器。有能上场雷霆万钧斩敌头颅的重刀,也有摆着当作装饰的玉石剑,总之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 墨云济手里拿着一副外观看似普通的剑,通体漆黑,没有雕花也没有镶宝石,无半点花哨之处,但剑刃却透露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轻轻一挥就能在瞬间断人喉骨。 想必这就是墨云济今日来要找的那把。 四皇子虽不懂铁器,但也知道这把黑剑近来名气颇盛,自然也还是想借着公孙英东风来观摩一番。 而这能让京中世家趋之若鹜,让公孙英一掷千金的剑也的确是平日里难以窥见的宝物。 林絮扫过满屋子兵器一眼,目光却被旁边挂着的一幅弓所吸引。 这是一张经过改良的复合弓,一竹一木紧密连接,由野兽的筋做背衬,结合牢固后刷上了同色的漆再加固,整把弓色泽浑然一体,可见制作者是花了极大的功夫在这上面,明明看得出来是有些年头了但却还是隐隐透着压迫之感。 林絮慢慢走到弓的面前,不由自主的将弓取下拿在手里,在接触到弓的沉甸甸之感的那一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之感使林絮将其竖握,以拇指开弓,瞬间拉成满月之状,若弓上架着箭矢,怕是能一箭穿透房梁! “好!” 喝彩声从门口传来,并不是屋内的三人,而是公孙珈。 “想不到这位姑师王子竟有将门风范,果然耳听为虚,这可是跟传闻完全不一样。”公孙珈声音洪亮,大为赞赏的看着林絮走了过来。 公孙家的人一向行得正坐得直,对于好恶向来不会多加掩饰,看公孙珈的样子刚刚林絮拉弓的样式是入了这位戎马一生将军的眼了。 “公孙将军过赞了”林絮拱了拱手:“在本国时父王教过我一些,只是林絮学艺不精略懂皮毛,刚才不过就是借着好弓的优势而已” “后生可畏啊哈哈”公孙珈笑着拍了拍林絮的肩膀,继续问道:“你娘在姑师还好吧?” “母亲一切安好” 林瑟清自从嫁到姑师国之后,位封王后,心系国民,将中原武器制造与陶艺布艺带入姑师,使得这边疆小城在短短十几载发展迅速,举国上下无不对这位能文能武的王后是敬畏有加。 有了她,让姑师能在大魏朝廷的庇佑之下免于被匈奴与月氏吃抹干净的困境,也让大魏多了一个北边的盟友能与其他各国对抗。 “当初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公孙珈看着林絮,目光悠长,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与他的拖油瓶妹妹,还有当初立誓要对得起江山社稷的皇子,三人行能把京城闹的天翻地覆,各人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可如今,曾经京城里最耀眼的那颗星早已陨落,身骨长埋地底; 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远赴千里撑起了国之重担; 那位发誓要顶天立地的皇子成了龙椅上精通权谋不怒自威的帝王。 而多少甜如蜜糖的喜与咬牙切齿的恨都随着时间深藏于过往不再被提起。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公孙珈看着林絮手里的弓继续道:“这张弓一共有两副,是我们的师父在我与易清分别出师前交给我们的。 每一副都花了他整整半年的时间去寻找材料与制作,射速与质量普通的弓完全没法比。这世间绝无仅有。” 公孙珈的眼里满满都是怀念:“在边塞将易清的弓寻回之后,那根断了的弓弦我去找了所有的工匠都做不出同样的。 而师傅早已圆寂,我也就将这弓收了起来, 这一放,竟就放了如此久。‘’ 林絮一听,赶紧把弓端端正正地放好,既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拿在手上。 不过好奇心驱使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林将军那把断了弦的弓如今所在何处?” “在将军府里”林怀易地淡淡说道 “我收起来了” 也是,毕竟是林将军的遗物,作为义子自然要保存好。 只是那一丝隐隐约约却又抓不住的不对劲扰得林絮有些心神不宁。 “算啦,难得质子来府里做客,就不说这些了,有什么想看的就继续看吧,你母亲那会儿也没少来我府里玩,看上什么跟啊英说,只要她愿意给的都行,老夫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公孙珈就干净利落的走了,像是刚刚路过顺便来打了声招呼般随意。 “我这爹爹总是这么神出鬼没”公孙英笑道。 随后三人又各自挑喜欢的武器看了看,自然也没真的要什么,看过瘾了也就一起出了门。 ☆、第 13 章 四人出来之后才发觉已经时辰已过巳时,公孙将军坐在前厅等他们,留他们下来吃了一顿简饭。 但也没有特意的摆山珍海味,都是些可口的家常膳食,看着也清净。 桌上除了林絮,其他四人都饮了些酒,唠了唠家常。 听着公孙将军聊了聊年轻时候的军旅趣事,并未讨论过多最近发生的政事,气氛轻松融洽。 明明之前跟他们接触并不多,但林絮却能感受到了自入京以来就缺失了的那份温暖。 “小娃娃,你母亲可曾与你说过她未出嫁时在中原的事?”公孙珈问林絮。 “不曾说过”林絮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鲜少在母亲口中听到她提中原,只说过我有个娘舅,之前对母亲很好,可惜英年早逝。甚至在入京之前她都没说过我舅舅竟然就是中原赫赫有名的林将军。” 他很早就听说过林易清威名,也知道自己有个舅舅,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身份竟会是同一人。 “那她肯定就更未提过我公孙了。”公孙珈笑眯眯的说。 林絮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母亲不仅没提过公孙将军,甚至连当朝皇上都未提过一个字,还是那天在经纬堂听到皇上说的话他才意识到两人应是旧相识。 母亲在他启程之前才顺口提了一句京城之中林家府邸里如今住着的是她哥哥的义子,不过她也没见过,不太熟。 如若真的遇上刘叔都无法摆平的事再拿着她的手书去林府,对方应为看在她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但平时若是无事,切勿去扰人清净,据传言那位可是不愿与人打交道的难伺候的主。 此番话听的林絮始终都安安静静的呆在府里。 除了年关时候朝林府送了些东西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什么人,甚至前去送礼那天他都没有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裕成王。 还是那位断臂将军接了物品,还客客气气的拿出了更为贵重的绸缎药材做了回礼。真的说起来,还是平日里收林府的东西更多些。 公孙将军听罢大笑,说道:“你母亲让你不要主动去找别人,但我在你启程不久了可就收到了你母亲的信,让我多照看你。” 墨云济笑着接过话头:“王后可能是知道啊易这小子一天到晚不学无术,就知道上山挖土,你母亲不让你去找他是让你别跟他掺和在一起吧,免得教坏了公子。” 说罢众人大笑。 林怀易也不否认,反正的确京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山他都挖遍了,他也从不遮掩,经常背着个篓穿着双破草鞋从山上下来。 倒是皇帝看不过去一个王爷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山上丢人现眼,已经多次明里暗里的让他开始上朝听政,只碍于林怀易一自个儿一拖再拖,也不好真的把他给绑到朝堂上去。 林絮这才知道为何从一开始起,这桌上四人对他就没有生分之感,这一天他也像着一个家中小辈似的被人带着逛府邸。 他七窍玲珑,一下子也就知道母亲的用意。 她把林絮孤身一人放在京城,看似孤立无援,但私下联系了京城中能靠得住的势力,即使质子府暂时受人欺负,也能在第一时间护下他。 母亲为他布下了个敌明我暗局,千里之外还能护他周全。 想通了这一点,一股暖流流遍了林絮全身。原来母亲在暗处做了这么多,原来她一直都在。 这一顿饭吃的林絮浑身舒畅,公孙父女的爽朗,四皇子的温和谦恭,让他有了如同在家里一般的错觉。 更不用说旁边林怀易非常有意的撩拨了 “小公子这虾仁很好吃,我给你夹些来。” “小公子你看这莴笋的色泽定时刚采摘的,多吃点。” “小公子你喝口汤,鲜得很,我先吹吹。” …… 墨云济:“……啊易你有话就直说” 林怀易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对林絮说道:“总之,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其实不用特意走这么远来公孙府,我也没那么不学无术的,那些都是误传,耳听为虚呀林公子” 众人:…… 当年气跑好几个教书先生以至于没书读的人是谁? 挖土挖的满脸泥被阮长史撞见吓坏他老人家的是谁? 流连于烟花巷柳花天酒地的人又是谁? 天地良心,这裕成王就是这么不学无术到令人发指。 倒是林絮看着林怀易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接了他递过来的菜肴,面色微红道:“王爷若是不嫌麻烦,林絮自是愿意多去拜访将军府。” 林怀易笑吟吟地连声应道:“当然不会,多来就行。” 墨云济与公孙英对视一眼,只觉得没眼看。 这小子,定是看人家长得还不错,又起了什么歪心思! 吃过饭后,墨云济先起身告辞回府,后面林怀易和林絮两人借着消食就撤了马车,一路走回去,顺便去附近的闹市上逛逛。 虽说林絮之前也与刘叔出门逛过,但当时毕竟是以熟悉周遭环境为主顺带买些必需品。 而且刘叔又担心林絮的身体,路边支着摊的小玩意儿这不让买那不让买,那时候可馋坏了了林絮。 而他身边平日里也不留钱,所以也没想着特意出去买小零食,他有些嫌闹,又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也没意思,所以大多时候还都是呆在冷清的质子府里。 刘叔也不喜抛头露面,基本也都是药材铺与府邸两点一线来回跑。就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活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毕竟还存着少年心性,今天由林怀易带着可真是像只断了线地风筝般放飞自我。 “王爷王爷你看这风铃,用的可是由东海而来的贝壳?” “王爷你看这纸鸢,竟能做的与嗥鹰如此相像。” “王爷,中原人的手可真巧呀,这花绣的竟能如此栩栩如生。” …… 林絮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物件惊喜的问出琳琅满目问题,林怀易都觉得自己来不及回答。 街上精美的丝绸,别致的糖人,色泽诱人的糖葫芦,这些在京城算是街上普通的物品在边疆都难得一见。 更不用说南边的姑娘们个个水灵别致,说话温声细语,就连男人都比北边的汉子白皙干净许多,浑身透出的书生气表明了他们从小就收到了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理。 这街上的人与物看得林絮移不开眼。 不过林怀易现在有些脸黑。 要是看商家有趣的东西也就算了,可他看着路上的小白脸们发什么呆??? “小公子你看这把扇子,上面的画可真好看呢” 这回换做林怀易指着一把上面看不出什么阿猫阿狗的扇子眼巴巴的望着林絮。 “嗯嗯挺好挺好”林絮飞快地看了眼,继续偷看街对面那位正与友人谈天说地的白衣小书生。像是友人说了什么打趣的话,小书生正乐得前俯后仰。 林怀易满脸黑线,恨不得伸手把林絮的头给扳正。 身边一个艳压全京城的人在你居然看别人? 莫非我今天的服饰不好看? 狐狸想着想着不免是有些心虚,最精致的那套洗了还没干所以早晨就换了这一套 “啧”这平日里能开屏的狐狸突然焉头巴脑起来,嘴巴翘的老高,整个人都暗淡了不少,像压着满空的乌云。 狐狸闷闷不乐的低头往前走,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串糖葫芦,差点给撞上。 少年人眼睛亮晶晶,嘴角已经粘上了一些糖,满脸幸福的在嚼着,脸上一副大大的笑容,望着他,“王爷,这糖葫芦好吃的很,你也来一根。” 这种又粘牙又幼稚的东西我才不会吃! 狐狸的气还没消,自顾自的在心里喷了无辜的糖葫芦一通,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这酸酸甜甜的…好像还不错? 其实上一次吃这玩意儿是在十几年前了,是林易清下朝之后回家路上买给他的,两个人躲书房里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了一串。 私下底皮到没型的将军看着狐狸的牙被粘住还笑了半晌。 大概是人的技艺都是在进步的吧,或者是那天他就是故意买串容易粘牙的来。 正值狐狸想东想西时,边上林絮红着脸开了口:“王爷身上还有多余的银俩吗?可否借我一些再买串糖葫芦…早间出门钱带的有些少了,等回府…马上还给你。” 林怀易立马抓住一切能放豪言壮语的机会:“只要小公子想要,本王能把这条街都买下来给你。” 可怜林絮自小就在勤俭持家的母亲的教育下长大,从未听过这么大手笔的话,一时间慌了:“不,不了吧,不用整条街,我就想买串糖葫芦” 他刚才看着街上交谈的那两人手里都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看的馋虫都被激醒,想着反正已经来了就趁着这会儿多吃点。 “我所有的都可以给你”林怀易看着红着脸的林絮心里暗道。 这一路上,林絮表现出了少年人应有的好奇心,无论是什么都会拿起来看看,回府的时候左手糖葫芦右手龙须酥,身上还背着一个牛皮酒壶,脚上穿着刚买的草鞋,笑的满面春风,乍一看还真的现出一些少年人的顽劣来。 而林絮买什么都会给这个身边气鼓鼓的王爷买一份,林怀易除了死活不换鞋子以外,两人手上拿的身上挂的都一样。 刘叔开门看到这一个王子和一个王爷这幅德行,差点气的胡子都翘到天上。 赶紧把这两个混世魔王迎进府,关好门。还特地往四周看了一眼,确保没有人跟着看笑话。 去前厅的刘叔在前面一路上碎碎念,念得林絮偷偷朝林怀易做了个鬼脸。 龙须酥还有些粘在他的嘴角,活像个小老头。 林怀易低低的笑出声来,伸手将林絮的嘴抹干净,手指在他的唇上看似无意的停留了片刻,才收回手。 林絮在那一瞬间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也许…我的耳朵也红了吧,林絮有些不好意思的想。 这种打心底出来无法抑制的喜欢是怎么回事? ☆、第 14 章 “小公子以后若是想再出门,打发人到我府上说一句就好了” 林怀易靠近了林絮的耳边轻声说道。温温热热的气轻喷在林絮的耳垂上,麻了他半边身子。 “好,好的” 这下耳朵是真的红了…… 林怀易在质子府待的时间不长,喝了杯茶就起身告辞说要为明天上朝做准备,实则是怕自己被殃及池鱼溜得比谁都快,毕竟刘叔一旦念起来只有定力好如高僧才能忍受得住。 林絮一听他说要走,整张脸都垮了,恨不得起身将人拖回来,他试着挽留:“王爷不留下用膳吗。”极力的想拉人同甘共苦。完全忘了刚刚两人就是一路吃回来的。 林怀易哈哈一笑 “下回吧,终究有机会的。”极懂审时度势,溜得比谁都快。 林絮则在这个表面兄弟的叛逃之下,听了刘叔大半时辰的旁征博引,重点就是在外不注重自身形象有失姑师国威,最后被刘叔吆喝着去洗漱,换了衣裳开始练剑。 这几个月质子的身量像是长了不少,明日得去裁缝铺做些新衣服来。 刘叔看着院子里舞剑的少年,像是看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潇洒磊落之人。 老将军过世之后一声不吭就担起了整个西北军务,镇得匈奴退兵十里。人人都说林将军天纵英才策无遗算,可又有谁体贴他的殚谋戮力费尽心血? 驻军将士的军饷,在朝廷辎重还未到时该如何获取。营地的安全,在看似平静的边界线又如何保障?作为新来的将军,该如何服众?边上一个个小国不停地试探又该如何应对。 多少重压压生生在青袍男子身上,使得他在接手西北以后的短短几个月内就迅速从小少爷长成了一个男人。 不熟悉的人敬他畏他,知根知底的人对他只剩下心疼。 眼看他夜夜为战事与政事所累,却不能为他分担分毫,唯独为他换一盏又一盏的油灯,沏一杯又一杯的苦茶。 反过来却还是林将军安慰他们让他们不必担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刘叔记得他看似满不在乎的说。 他张开双臂始终将身边人牢牢护在怀里,同时要应付来自各方的冷枪暗箭,直到最后背上布满伤痕而力竭倒地。 春去秋来十几载,曾经挤成一团被护住的小人物们都有了不同的身份,如同钉子般嵌入这时局,看似微小但看看卡在了关键位置紧密的将各方联系在了一起。 将军府。 林怀易平日里无论在外多风流倜傥,巧舌如簧,只要一回到府邸,就像是戏子卸下面具,露出多年前在回宫复命后那张阴沉的神色。 只是今日神色像是放开了些。大概刚刚跟林絮玩的尽了兴。 灵渠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小王爷,今日早些时候宫里来了口谕,说让王爷准备一下,后天就开始上朝。” 林怀易勾了勾嘴角,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知道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灵渠正了正色道:“打听出来了,二皇子确实暗地里在于月氏勾结,甚至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平日里书信往来频繁,近期可能有些动作了。” 林怀易一哂:“等着就是他的动作,可别让人失望了。” “三皇子呢”他接着问。 “三皇子势力藏的深且平日里做事也低调细致,下人口风很紧,目前并不知道太多。”灵渠叹了口气。 “墨恭此人颇有城府,不是善茬,跟那个墨厉不在同一档次。 继续盯着吧,找人把吴家也盯紧了,那老东西不会就白白咽下这口气的。” “是”灵渠应道。 灵渠走出门,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将军府跟被人下了蛊咒似的,只要在里面久了,就算是再闲云野鹤的人都会被这万丈深渊似的漩涡搅进去不得安宁。 他年轻时看着林家兄妹从最初满脸耀眼的灿烂几经波折到了后来的隐忍暗沉。 父母双双去世,林瑟清以公主的名义被派去和亲…… 灵渠还记得她出嫁那天,明明应是由皇家亲自选定的良辰吉日碧空如洗,却意外的刮起了北风,一时间飞沙走石,吹起了她厚重的头纱,露出那双早就不再明亮的眼睛,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含上的薄薄的雾气。 他看着林易清站于城墙之上,一直目送着马驾走远,直到成了天边的一处黑点,再也看不见。 从此相依为命十几载的兄妹天各一方,独自成长,不得见对方最后一面。 血浓于水的亲情就被简单的一道圣旨生生切断。 直等林易清从城墙上下来时,当时的监国如今的圣上,也是他们从小的玩伴才匆匆赶到。 这在朝堂上运筹帷幄长袖善舞的皇子连来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灵渠回头看了林怀易一眼,也许是上天看到了将军面具下强忍着的凄苦,才给他派来了这么个可人的灵物。 他能看到自从林怀易出现之后,将军面上的阴霾开始逐渐消散,有时就算是这狐狸犯了什么错受了将军惩罚,但灵渠自是知道他也只是佯装生气,从未真正的动过火。 有了这贪吃又贪睡的狐狸之后,将军开始三餐定时,歇息也早了,对自己的身体开始注意起来,不再乱糟塌使得灵渠又急又气,也很少再见到他的书房内油灯彻夜未灭,轻咳不止。 灵渠后来多数时间都在各地防哨点跑,不多在林易清身边,就是因为对他开始放下心来,这将军口中经常嗔骂的“拖油瓶”,倒是借着一己之力将他的生活掰上了正轨。 得了不少安宁。 …… 日头渐落,鸟叫虫鸣。 早春的夜晚依旧有些凉意,月色如玉般清冷。 林絮有些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好几次之后披衣起身来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望着月亮。 不知为何,最近这几日总有一种像是忘记了什么,可努力回想却怎样的都不起来的感觉。 偏偏这混沌感还一次一次撞击他的神识,可他自问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一路平平稳稳的过来,就算忘也只是一些无足轻重之小事,到底这让人抓耳挠腮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他向来是一个善于自省的人,自然也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他与欲成王之间不一样的气氛,甚至这一感觉从他第一天遇到欲成王就开始了。 好看的男人和女人他都见过不少,单单在自己宫里的侍女就已经是有是由姑师国上等的面貌的人中挑选而来,各个能歌善舞,身材婀娜,面纱蒙面一双眼睛如湖水微波般灵动,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 可他对她们都不曾有过像他对欲成王的那种感觉。 他也听过男人之间也可以有感情,他也并不反对,毕竟人的感情以爱为大,虽说他之前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可实实在在的心跳加速出卖了他。 而他也敏锐地发现林怀易的确对他有着不同,这位在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轻飘飘的,可唯独偶然被林絮捕捉到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像是装了全世界的心事,也像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少年终于看到家的那份释然和脆弱。 不过这样的神色总是一纵而逝,转眼间他又会换成那副对谁都抛媚眼的欠揍样,使得林絮刚开始都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可这世间,真的有命中注定吗?他不敢多想。 只是望着将军府的方向,自言道:”王爷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但林怀易此时并非在府中。 城外天谕山山顶,寒风呜咽刺骨。 一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的老者面前跪着只狐狸。 一仙一狐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这近似凝固的气氛从何时而起,已经持续了多久,周围传来远处虫鸟野兽的回响。 又隔了良久,狐狸重重的朝老者磕了一个头。 老者叹道:“你可想好了?可切勿因一时贪晌自毁前程。” 狐狸开口回:“想好了”。 老者听言皱了皱眉:“你当真要放着长生不老不要,舍修为随着那凡人几经轮回,历人间疾苦,黄土埋骨吗?你要知道借着你如今资质,位列仙班自是不难,这可是天下修道之人一生梦寐以求之事。” 狐狸坚定道:“可天宫孤冷,不及人间热闹。仙位只是枷锁,锁人千秋而挣脱不得。” 老者深深地看了估计一眼,只因当时在南山时怜这天生灵物不懂修炼之道,就给了它根仙骨看他造化,没想到竟还惹出后来的这么多头疼事来。 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将一条咒语拍入狐狸体内,挥了挥手 “好了,待时机成熟,就把咒语揉入你的内丹里喂给他,他自然会将前世想起。” “切忌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他毕竟是凡夫□□,若是过激了极易被过往反噬至疯魔。” “我已仁至义尽,倘若你他日后悔,也别来找我了。” “自是不会,感谢仙人出手相助。”狐狸再朝老者重重的磕了个头,飞身向山下掠去。 老者看着狐狸远去的背影,手里捻着佛珠,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若我当初也有这般勇气……“ 也不至于在天上用人间镜看着她过了一世又一世,从牙牙学语到凤冠霞帔,从三千青丝到白发苍苍,有着喜怒哀乐,历经爱恨嗔痴。 可自己看着她几世轮回,却连身边的海棠花都不曾枯萎,依旧鲜艳的像是在嘲笑他飞升成仙了却还溺于俗事。 天庭孤冷,不及人间热闹。 这还没多少年岁的狐狸竟已看透了他现在才想通的道理。 也难怪当初会硬闯地府,闹得无人不知有只九尾狐为了凡人自断一尾做阴阳笔,偷改了那人的命格,被阎王抓住差点将其打死。 若不是他在天上知晓之后急忙赶去地府把那血淋淋的狐狸给捡回来,放在天宫护养了段时间,怕是他最后的尾巴都会被斩断,更别说有命来找他要咒语了。 天庭里都笑狐狸太痴狂,可他们没有沾过这融于骨肉的情爱,又如何能看得穿这份舍身忘死的炙热。 罢了,去找月老下会儿棋,说点好话让那老头许他们生生世世红线缠连好了。 ☆、第 15 章 “少爷,天凉了,回屋吧”。刘叔从外面裁缝铺回来,看到林絮仍然身着单衣在院落里呆坐着,赶忙拿了衣服披在林絮身上。 “无事,我就是有些闷了,出来看看,刘叔你先去睡吧。”林絮温声道。 “哎,那我去给少爷泡杯茶。”刘叔烧了热水泡了杯莲子心给林絮,就退到偏房了。 这小少爷天生性子有些难猜透,心里事多,平日里也不习惯被人打扰,所以基本上都在独处,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找管事小厮帮忙。 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这点,所以就各做各事,各司其职,府内事务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就是有些太静了点。 刘叔关上门之前看了看林絮,少爷已接近加冠,也是时候找个人陪了。虽说王后在信件里提过几次,可少爷这样子也不像是对谁有什么想法,在本国宫里喜欢跟猫狗玩,来了京城就自己一个人也能玩…想到这里刘叔又有些发愁。 过了一会儿,刘叔屋里灯也暗了,应是睡了。林絮吹开漂浮着的莲子心,抿了一口,苦味在嘴里弥漫,林絮却也能习以为常的咽下去。 莲子心味苦,性凉,清心火。 林絮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起身回房。吹灭油灯和衣躺在床上阖上眼。刚有些困意袭来时只听窗外有窸窸窣窣声响,睁眼只见那只白狐偷偷顶开了窗户,刚将头伸到屋里就发现林絮醒了,做贼心虚的与林絮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会儿,又悄咪咪的往前伸了一脚,跳到了林絮床上。冲着林絮撒娇的叫了一声,一头拱进他怀里蹭个不停。 林絮一听那叫声就心软了半边,赶紧抱它起来挠挠肚皮,舒服的狐狸翻身仰躺着,翘出来的尾巴不停的摇,还低头舔了舔林絮的手,示意他继续。 林絮感觉今天的小狐狸似乎特别高兴,甚至比前几次见到要高兴许多,头枕在林絮怀里不停的这里蹭蹭那里舔舔,开开心心的享福。 林絮有兴致地挠了一会儿,看向白狐的小爪子,疑惑道:“嗯?之前的那佛珠是丢了吗?” 狐狸:……继续装傻 林絮也就只当它是丢了,也就算了。 只是林絮被这么一闹闹得睡意全无,打算再起来练会儿字。今日看了这么多字帖虽说没好意思真的要过来,但还是悄悄的记下了一些字的走势,反正也是睡不着,那就趁这会儿练练吧。 于是他将毯子盖在狐狸身上,摸了摸它的脑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对它说:小东西,你先睡,我等会儿就来。” 说罢去箱柜里翻出了一些宣纸抱到书桌前,却惊讶的发现狐狸已经坐在了桌子上,翻开了砚台竟已经开始研墨! 这下是真的将林絮惊到了,他先前只认为这只白狐较其他生物是有灵性了些,没想到这都快成精了。 狐狸见林絮望向他,看出他眼里的惊讶,挑了挑眉轻哼一声,像是在说研墨只是小意思,它会的可不止这些。不过翘上天摇个不停的尾巴暴露了它就是在等林絮夸它。 一边假装高冷的挺着胸脯仰着头,自豪的快鼻孔朝天了,一边又偷偷的瞥林絮一眼,再瞥一眼,见林絮呆头呆脑的愣在那,恨不得过去把他拍醒。 林絮回过神来,满眼的惊喜藏不住,如此灵物应是少见,却让他碰到了!林絮的惊喜对于狐狸来讲很是受用,若它是孔雀这会儿怕是都能开屏了。 “这我可是有了只小狐仙呀!”林絮放下宣纸,摸了摸狐狸的脑袋,忍不住说“以后就都住在我府里了好不好?”狐狸眯起眼用头蹭了蹭林絮温热的掌心,摇了摇尾巴,高兴的在墨里踩了一脚,顿时宣纸上多了个湿漉漉的小脚印,沿着纸张往边上微微晕开,活像是给纸张盖了个章。 林絮笑着揪了揪狐狸的耳朵,“你可别皮了,弄脏了都洗不掉。” 狐狸甩了甩头,不以为然地继续研墨继续踩。 深夜万物静谧,油灯将一人一狐的影子拉的细长,烛光摇曳中由背影看都生出默契来。屋外柳叶从冬日的肃寒中苏醒,冒出了些绿尖儿。 早春乍暖还寒,有些时候林絮睡至凌晨都会被冻醒,再裹紧被踹到一边的被子继续睡。但今天抱着只毛绒绒的狐狸整个人都暖暖的,自是一觉睡到天亮。 应是昨日白天玩得久了,晚上又练了会字,有些累着,所以睡得比平时久了些。 在他似醒非醒间,他感觉到被他藏在怀里取暖的狐狸的视线,如冰似火,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吞他入腹,照得他想不醒来都难。 可等他睁开眼时,却又只看到狐狸温顺的贴在他胸口,见他醒了,挪上来碰了碰他的鼻子,舔了舔他的下巴,把爪子搭在他的手臂上,温温柔柔地看他。 ”大概是自己刚还不甚清醒,应是感觉错了。“林絮心想。 他略带歉意的勾了勾狐狸的鼻子,对它道:“早上好呀小狐仙,睡得怎么样?” 狐狸心里暗搓搓骂道:……半夜都快被这人勒的喘不过气来,怕弄醒他一整夜老子连动都不敢动。知道冷怎么不多加点被子,还踹的远远的,都这么大人了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怎么行! 它越想越恨铁不成钢,咬了被子盖在林絮头上,示意林絮以后将被子盖好。 林絮在被子里吃吃笑,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半夜有踹被子的陋习,之前就一直被父王母后训,没想到今天还被一只狐狸给教训了。 林絮掀开被子,伸手将狐狸抱在怀里,捏了捏狐狸的脸颊,道:“这不是因为抱着小仙子感觉暖极了,可舒服了,所以被子都不用了呢。” 狐狸一听心下暗道:哎呦瞧瞧这骚话都是跟谁学的,在人前怎么就一副盘正条顺小学究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 结果只听林絮自言自语道:“嗯?是因为跟裕成王接触多了吗,怎么如今我说话都这么油腔滑调了呢?” 暴躁狐狸一听炸毛了:“??跟我学的??油腔滑调?!本大仙可是全京城第一正经美男子!他这些骚话明明是跟墨云济学的!一定!”真是恨不得马上变回人形跑去揍墨云济一顿。 四皇子看书看着看着打了个喷嚏,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怨念,不由自主地默背了会儿清心咒。 纵然再怎么想跟抱着白狐玩一会儿,但已经起迟了,所以功课还是要做,毕竟徐太傅病已经大好,明日经纬堂就要重新开始教学了。 所以接下去的日子里,该练功练功,该念书念书,还是丝毫不能落下,客居他乡得更为争气才行。 林絮下床去打了盆水,洗把脸之后神清气爽,试着去擦狐狸昨天因为顽皮而沾满墨水的前爪,发现有些擦不干净,林絮嗔怪道:“你看你,现在好了,变得脏兮兮的,今后还淘不淘气?” 狐狸羞愧的垂下了眼,林絮摸了摸它的头,道“罢了,多洗几次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褪了,你以后就多来我处,给你多洗好了。” 狐狸吐了吐舌头,朝林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在笑。 “可真好看呀…”林絮心里默默地想,就更舍不得它走了。 只是这白狐生活比林絮还规律,白天从不长时间留在质子府,等林絮将它暂时洗不干净的爪子擦干,卷起尾巴勾了勾林絮的手指,就打开从昨天进来的窗户一溜烟跑走了。 …… 四皇子府 墨云济看着眼前这个混世魔王有点说不出话来。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全京城最不正经的人会给他送字帖?上面那些乌漆麻黑的脚印又是怎么回事?将军府是养了什么动物吗?还有这字贝联珠贯,铁画银钩,也不像是这没念过几天书的便宜王爷写的,难不成还是灵渠? 可无论如何,上面写着的“谨言慎行”又是怎么回事?论说瞎话,还有谁比得过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裕成王? 墨云济有些胸闷,可看着面带桃花还偏偏一脸慎重的林怀易又不好说什么。这小子该不会是昨天又去什么楼什么阁里喝花酒喝上头了吧! 真是想替林将军好好揍这混小子一顿,没人管束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京中重臣不愿意多走动,烟花柳巷的姐姐们倒是全认识了个遍! 只是无论墨云济像个老嬷嬷似的心里怎样地将这愣头青翻来覆去的教训了一遍,收起字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怀易啊…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今天刚到了些脆藕,由江南采摘直送至京城的,看着也可口得很。” 可见林怀易来四皇子府蹭饭也有些年头了,不等墨云济命令,管事的已经摆好两双碗筷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怀易咋咋呼呼地搬开椅子毫不生分地坐了下来。 四皇子府里口味偏淡,大都是些清蔬小菜,今天因为林怀易在所以特地让厨房多加了地三鲜,墨云济则自己端了碗山药粥在边上慢慢喝。 “今日早朝,”墨云济顿了顿,缓缓的搅了搅粥,继续道“父皇大发雷霆,削了陈国公的职,连带还罚了数人。” 林怀易眉头微蹙,道:“是陈国公那大儿子克扣军饷的事被发现了?” “岂止这事”墨云济道:“一并被查出的还有通敌卖国。最近被截住的与月氏往来的书信里有大魏北边布军图,皇上一看直接让人将陈公子入狱了,怕是过几日就要问斩。 林怀易轻哂一声:“此人胆小怕事,克扣军饷是他能做的极限了。通敌?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 ☆、第 16 章 墨云济看着林怀易未搭话,眼神里透着些忧虑。林怀易虽说还未上过朝,但他一看墨云济的样子就心下通透 “他这是被人给陷害了。” 墨云济点点头 “陈奕德我也见过,的确如你所说,没这通敌的胆量,被拖下去之前都已经吓晕了过去,可怜陈国公为了这儿子磕头磕的满脸是血……” “那现在是谁接了陈公子的职?”林怀易问道。 “还没个准信,今日朝堂上已经吵天翻地覆,谁都想争这块驻军的肥肉,后来父皇头疼就先下朝了,这事也就这么耽搁着了,谁也不敢去多嘴。”墨云济回。 林怀易冷哼一声道:“有人可等这天很久了,他这到快到手的肥肉可不想被别人抢了,自是会吵得凶。” 墨云济叹了口气,有些食不知味:“二哥这可真是心狠呐,陈国公年纪老迈,就靠这么个儿子撑着门面了,竟一点情面都不给,就这么给人家下死手……” 今日墨厉将那几条看似铁板钉钉的证据拿到父皇面前时,墨云济心里就全然不是滋味。 虽说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了这驻军职位,想塞自己的人进去,有些不齿,但他给出的罪状确凿,也就无人敢出面反驳,只得叹息这陈家公子做事不够仔细,留了漏洞,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林怀易勾了勾嘴角,自嘲道:“古往今来能成事的都是狼心狗肺之人,讲情面的都是那只被宰的小羊羔,死的都比别人快。” 墨云济闻言默然,知道林怀易这是想到他义父了,也就不再延续这话头,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示意他继续吃饭。 不过林怀易倒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不太在乎似的说道:“陈奕德此人羊质虎皮,小事可行,做大事定是不敢。 不过之前有传闻说他在驻军地找了个异域风情的小妾,美得很,因此他还炫耀了不少时间。据说那是龟兹人?” “嗯,不过那小妾在官兵来之前就逃走了,里里外外理的干干净净,所以现在也无从得知陈奕德到底是真的通了敌方还是被那小妾钻了空子拿到布军图为本国谋了便利。”墨云济叹了口气。 林怀易停箸,指尖轻叩桌面,沉着脸想了会儿,冷哼一声“如若是颗戴着面具的棋子呢?” 墨云济一愣,望向林怀易问道:“你是说,那女人是其他人有意放在陈奕德身边的?” 林怀易重新搅了搅饭,目光冰凉,轻轻说道:“西域这几个小国人长得都大致相似,她说自己由龟兹来难道就真是龟兹人?也就陈奕德嬖与妇人,为了美色被猪油蒙了心,对来路不明的女人都言听计从。” 墨云济揉了揉眉心,想起他曾经听到的墨厉与月氏暗地交好的消息,哑着声对林怀易犹豫的说道:“那……你觉得真是月氏所为吗?” 林怀易冷笑:“何必如此委婉,你还不如问真是你那好二哥吗。” 墨云济无意识的搅拌着他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粥,久久未开口讲话。 任何一个朝代都有争权夺势,有手足相残,这些他早就从古书里,从太傅所教的知识中所了解,他自然也懂得生在帝王家,得流尽全身的血,剜去自己的肉,把心丢入万丈深渊才能一路浴血搏杀至最后。 而仁义礼智信在坐在那把椅子上之后才说给天下人听的,帝王家为了权利所做的,实则为天下最不仁最不义最为苟且之事。 西域与大魏连年征战,互相都折损了数以千计的将士在里面,多少人在鹤怨猿啼的边疆马革裹尸。 墨云济天性温厚,他能理解皇位之争的残酷,但他着实不能忍受他的兄弟会为了权利与西域世仇同流合污。 他实在做不到将战士的命视作草履,被无谓的牺牲在残阳似血的大漠。 即使历朝历代借助他国之势为自己赢得皇位的人数不胜数。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金规玉律,万古长存。 说他优柔寡断也好,斥他妇人之仁也罢,可他不愿意让大魏的战士们鲜血白流,不忍心看到千家万户家庭破碎,妻儿受苦。 若是要以他们的痛苦作代价,以本国将士骨肉为台阶,这龙椅争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从小就知道,也始终看不懂,许是自己的确不够聪慧吧,他默默地想。 林怀易知道墨云济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能在皇家活下去的从不是温和纯良之人,就像能在战场上厮杀到到最后的不会是最能讲道理的人一样,而墨云济就正好缺少了那份杀伐决断。 这也是为何虽说一直以来都是墨云济帮助皇帝处理政事,但皇帝对他的态度始终不温不火,还不如他那两位四处蹦跶惹人烦的兄长。朝堂上大臣各个都是人精,闻一知五,也就自然对其他两位皇子要热络许多。 也正是因为墨云济这份外人看起来的温吞纯良,甚至有些过于儒雅清高,使得他身处漩涡的中心还偏偏能保住自身,没有让那些利欲熏心皇亲国戚们过早的带着走上这条茹毛饮血的不归路,皇上也才会将一些琐碎政事分摊给他这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儿子。 “啊易你明日开始上朝,切记需事事谨慎,切莫逞一时口舌之快与人轻易结下梁子,如今局势混沌,圣意不明,且各方势力斗得如火如荼,刚入朝需先低调做人。”墨云济有些担忧地说。 墨云济比林怀易年长几岁,小时被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带着见过被林将军襁褓之中的林怀易几面,再后来林将军血染黄沙于漠北,睿王后来又一心求神拜佛,对世事不闻不问。 许是瞧着这孩子可怜,墨弘便让当时不太说话显得有些木讷的墨云济平日里没事去找找林怀易,好歹两人也能有个伴。 墨云济虽心善但也不傻,知道凡事有度,所以虽说明面上两府走动并不多,免得惹人猜忌,但他向来都将林怀易当做胞弟照顾,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找人偷偷送去将军府。 帝王家人情虚伪冷淡,有了这么一个是非之外的弟弟倒是让墨云济欣喜地很。 即使后来林怀易每天表现的像是烂泥扶不上墙,先后赶跑了不少人,还被太傅指着鼻子骂过,但墨云济还是不厌其烦的为他寻教书先生,且向来习惯事事都会为他着想。 虽然他不知道这看似比他小上几岁的弟弟实际已经活了不知多少个朝代。 ”嗯,知道了”林怀易应了一声,心里开始有了些盘算。 午膳过后,墨云济习惯会去书房坐会儿,林怀易也少见的跟了过去。 墨云济喜读书,门梁上的八荒阁是他自己提的字,整个简朴冷清的四皇子府里就数书房最值钱,里面都是平时他四处搜罗来的竹简古书,可见这四皇子平日里生活上清汤寡水,应是将月俸全砸这偏隅一方的阁楼之中了。 若非身处皇室,他凭着学识去考功名也自是不会差。 平日里让林怀易来看书实在是连拖都拖不动,所以当这纨绔王爷提议要一起去书房的时候墨云济着实吃了一惊。 “啊易这是要考取功名壮志吞咸京了?”墨云济打趣道。 “我吞咸京作甚?”林怀易二五八万的回道,哽的墨云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直到林怀易找出那原拓本史书墨云济才知道他原来是要去借花献佛。 送书这倒不碍事,只是先前也不见啊易对谁如此上心过,着实新奇。墨云济暗暗地想。 不过林怀易愿意出去多走动这也足以让他欣慰,好像最近他在人前正经露面的次数是多了些,不再是酒馆花楼里那阔绰王爷,也不再是蓬头垢面从山上下来的世家农夫。 “等会儿你与我同去一趟公孙府如何?今日公孙将军告病未上朝,一起去将此事告知于他。” 这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怀易就已经坐在藤条椅上昏昏欲睡,半眯着眼,头一垂一抬,墨云济只得在他彻底魂游太虚之前安排好他。 “嗯,原本就打算去一趟。”林怀易迷糊着讲。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色成阴子满枝。 早春午后极易犯困,尤其是对于这只毛绒绒的懒狐狸来说。 春日暖阳,微风由半掩着的木窗吹来,裹着屋外风信子的清香,吹得木窗吱吱呀呀地来回轻晃。 抚上脸一阵酥痒,如此情景舒服地狐狸忍不住露出尾巴挂在藤椅后面偷偷地吹着风。 “那小小的啊絮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思绪随着柳絮飘向远处,飘到那个寄人篱下腼腆而又好强的少年那里。 十几年前的林易清,从认识的那天起就已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横刀塞外百敌不侵,早已被时光打磨的游刃有余,只是偶尔在两人相处时才显出些顽劣的本性来。 若非林老将军意外离世,这小将军应也还是能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重压猛然砸向他时,他凭着一腔孤勇硬生生的扛下了所有人的质疑与有心之人的趁火打劫,用肩膀撑起了整个驻军的运作,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从一个少爷蜕变成合格的将领。 众人只叹虎父无犬子,可又有谁知道他蜕了几层皮,有没有不知所措过。 后来他那相依为命的妹妹又被当作和亲公主送出京城去往西域,成了筑就他铜骨铁血的最后一道炙火。 而如今的林絮正是那个林怀易未曾有幸参与过的,那个无人帮扶憋着一股气去与外界对抗的倔强少年。 “三生有幸” 得以护你周全。 ☆、第 17 章 两人等至日央,估摸着应是过了午休的时辰了,就一同去公孙府,门口应门小厮见是他们两人,连通报都省去就给他们开了门。 而公孙将军已于前厅等候多时。 见他俩到了,令人换下已然冷却的茶水,重新沏上一壶热普洱。 墨云济少见的未多寒暄,开门见山道:“公孙将军,今日早朝因军机泄密之事皇上裁了陈奕德,陈国公受牵连如今被罚闭门思过,怕是龟兹驻军将会有大变动。” “陈家公子这事我已知晓,”公孙珈沉吟一会,问道:“皇上在朝会之后有其他表态不曾?” “父皇今日不曾表态,从始至终面色不虞,下了朝就摆驾回了御书房不让人打扰,也未听说有再招何人过去。” “我听说此事可是二皇子呈上去的?”公孙珈问道。 “正是,据二皇兄所说是山焉关副将觉察出不对,但又不敢明确的上书朝廷,就派人通知了他,二皇兄得知之后明白兹事体大,怕打草惊蛇就并未大肆声张,而是联系了廷尉府派人侦察数月去探个究竟,才真正得了证据……” “二皇子知道这要是被他拿到了确凿证据,陈家公子就必定插翅难逃,皇上必定不会饶了他。 有了吴纳孜那个差点将他拖下水的前车之鉴,他想在皇上面前再得信任,联系廷尉府来搜集证据,他倒是聪明得很。 就算有人想说他是为了谋取私利在栽赃陷害,有殷大人那个事无巨细软硬不吃的老顽固在廷尉府坐镇撑着门面,这陈家公子的通敌罪证怕还真不能算是完全伪造……” “正如公孙大人所说,此事陈家公子的确是百口莫辩,毕竟书信是从他房里出去的,信上笔迹相符。 廷尉府做事向来细致全面,他们也怕抓错人断错案,甚至还比对了陈家公子所有的上呈军报和家书,才得出这封书信确由陈家公子所写……”墨云济无奈继续说道。 “父皇过目之后,登时大发雷霆,连陈家公子哆哆嗦嗦的解释都不想再听,就命人将他拖下去斩了。” 公孙珈飞快与林怀易对视一眼,温声道:“此事明日皇上必会有动作,吾等臣子静观其变就好。不过老臣还有一事需跟二位讨论。” 说罢他打开手里一直拿着的竹筒,抽出其中的卷纸,摊于木桌上,对二人道:“这是昨夜从西北加急送至我府的密件,殿下与王爷来看。” 俩人上前,只见纸上写着寥寥数语:“温宿二王子耶律迟暴薨,死因蹊跷,尚未查明,暴雨将倾,珍重。” 一时间三人俱无言语,可心里却想的都是同一句话 “此事绝非偶然。” 温宿向来态度中立,虽说早年与西域各国有过不少征战,但那时整个西域外加大魏都在兵戈相向,民不聊生,要想活下去只有不停厮杀。 而待时局稳定一些之后,温宿就鲜少参与各国明争暗斗,像是在各方势力拉扯之下找到了意外的平衡。 而这耶律迟的死,像是有人插手剪断了其中一根线,将这粉饰太平的平衡生生砸碎。 墨云济微微蹙眉,问道 “将军有何想法没有?” 公孙珈答 “殿下恕臣愚钝,现未想明白二事关联之处,不敢妄下结论,需待查明真相之后再理清个中利害。” “此事是我在边疆挚友连夜快马加鞭送来,所以得此消息会早一些。但最算再慢,今日圣上也能知晓此事了,不知圣上对此事会有何看法。” 温宿之事非同小可,公孙珈不敢多说,只得先打会儿太极,同时心里也是有着些许焦虑。倘若探子真的查出了不利于大魏的消息,那也得早些做准备才好。 “王爷赶巧了,明日上朝,应是能赶上这出大戏了。”公孙珈笑着将这逐渐凝重的气氛打散。 “求之不得”林怀易答道。 两人不再多言语,事态尚未明朗,更需屏息蛰伏,伺机而动。 三人再简单交换了如今所得的消息,墨云济与林怀易就起身各自回府。 公孙珈起身相送,在门口重重地按了按林怀易的肩膀,两人对视,林怀易对公孙珈点了点头。 他带着书卷到了质子府,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刘叔,见他来了就让家仆去找林絮,他请林怀易坐于前厅自己就忙前忙后的准备热茶与糕点。 “府里刚做了核桃酥,王爷定要尝尝”刘叔倒是将林怀易当做自家人来招待了,所有事都忙前忙后亲力亲为。 “无妨,刘叔,我就坐会儿”林怀易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林絮,在林怀易喝完一杯茶,吃了半盘核桃酥,百无聊赖的开始逗花弄草的时候才急匆匆赶到。 其实林絮刚照惯例在院子里练剑,出了不少汗,忽然听到裕成王到的消息,扔下剑急急忙忙去洗漱换衣服,心里又惊喜又焦急仓皇间还不小心失手打翻一盆热水。 兵荒马乱的着实与平日里人前那副慢条斯理小学究模样天差地别。 直到迈入前厅门槛的那一刻才堪堪收住脚步挺直脊梁才勉强使自己看上去不急不躁。 林怀易看到他就想起早上林絮委委屈屈地揉着他的长耳朵让他不要走几欲落泪的样子,几乎快藏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小公子这是在对镜贴花黄呢。” 话音刚落林絮的脸就更红了,使得刚刚摆好的正经面貌一秒破了功。某只狐狸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不知王爷来到,有失远迎,实在是……”林絮绞尽脑汁的找理由解释时,只见林怀易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史记,使得林絮忽然之间丧失了言语能力。 他与四皇子随口聊过的裕成王居然记得!还去帮他要了过来! 林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成了哑巴,不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他只觉着鼻子有点酸。 “这……”他思绪纷乱,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得体的话来感谢。 “没什么,就今日去了四皇子府一趟,在书房里坐了会儿,看到这书就要过来了。”林怀易随口道,就像是真的只是顺手帮了个忙。 林絮赶忙伸手去接,就在碰触到书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林怀易手上有大片淡黑色的墨痕,像是习了字没洗干净。他愣了愣,莫名的觉着这样子有些熟悉。 林怀易见他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就拿袖袍欲盖弥彰的遮了遮,叹道 “只怪我平日里游手好闲,没写过几个字,今日想写些东西拿去给四皇子指点一下,没想到就弄脏了手,洗不干净了。” 林絮恍然大悟,就替林怀易出谋划策道:“王爷可以用温水泡手,再去取些皂角来洗净即可。” “领教了,那就谢谢小公子了”林怀易笑嘻嘻地说。 此时刘叔也进来了,手里拿着与公孙府里看到的不无一二的竹筒。 里面的纸上写着的也是同样的话。 “王爷,你可知晓温宿二王子之事?”刘叔问道。 “刚从公孙府回来,公孙将军已经告知我此事。刘叔和小公子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温宿二王子耶律迟虽说年纪轻轻,但也是个人物。我与三王子离京之前,听闻他在联系各国打算结成一个什么联盟。” 刘叔说道,可他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服侍多年的大总管,关于政治层面上的细枝末节似乎知晓的并不算多,而他自知也不应该打听太多。 “商路联盟,这我知道,只是后来也就没了声响。”林怀易回想起的确在去年有听西北的眼线说过这一消息,只是后来像是不了了之,鲜少再听人提起。 “并非是没了声响,他其实一直在为联盟的成型而奔走谋划。”林絮忽然说道。 其余两人有些惊讶的看向他,林絮道:“这耶律迟我见过。” 当时姑师与温宿交好,所以姑师受邀参加温宿国王寿宴,酒席上那个五官俊朗肤色偏黑的二王子,酒量极好,未语人先笑,喜欢热络的搭着林絮的肩叫“好朋友”,劝了林絮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酿制的甜酒。 还细细过问了姑师访友府里里外外的布置,特地按着姑师本国习俗来办,对他们十分上心。 宴席结束后亲自将林絮与他二哥送回了府里,在府里与他们几乎细谈了一整夜。 “西域三十六国各个国力不同,且盛产物也不同,而弱国容易成为强国的物资供应地。所以他当时的打算是先联合零散的小国,互相帮扶,以物换物,互相强劲国力。而结盟的国家越多,盟国的实力也就越强,就越不用担心会被大国吞并。 而此事更是需要静悄悄,在联盟成型之前定是不能让周边大国感到威胁,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二王子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做事也十分隐蔽,且进展也不算快,一直都是私下底与各国核心人物接触,互相推敲细节。 小国长年受欺压,早就苦不堪言,且在这巨大的棋局面前,任谁都会小心翼翼,三缄其口,所以知晓此事后期进展的人并不多。”林絮说道。 在动则喊打喊杀以蛮横出名的北狄,能想到以结盟方式装备自己的人的确是凤毛麟角。 “而对于周边强国来说,明明可以靠巧取豪夺就得到的物资,若是待联盟成熟之后,怕是也得被迫接受他们的商路规则。 习惯了靠欺压小国而换取本国发展的强权们,并不会放任此事推行成功。没有人会愿意从原本为掌控者的位置下来被他人胁迫。” 林怀易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就插嘴说道。 “正是,而这些强国,包括匈奴,月氏,乌孙,还有……”林絮到此就顿住不再往下讲。 “大魏” 三人心知肚明。 他们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不会想不到。 这就是纸上暴雨将倾的真正意思。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第 18 章 三皇子府 整个府邸像是被乌云笼罩着,仆从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端茶送水的动静比平日还轻上百倍。 墨恭此刻的脸色比夏日暴雨前的天还阴沉更甚,死死捏住瓷碗的手爆出一根根蜿蜒可怖的青筋。 几年前他好不容易在山焉驻军的铜墙铁壁里找了个漏洞,塞了自己的人进去,在父皇面前将陈家的忠心夸得天花乱坠,也千叮咛万嘱咐的让陈奕德韬光养晦,待过几年爪牙养成,能够生生撕碎墨厉所培养的势力。 可着实没想到那个蠢货竟上赶着抹干净了脖子等着人来砍。他恨不得现在就立马提刀到天牢亲自剁了陈奕德。 他使劲捏了捏鼻梁骨,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幕僚问 “如今父皇对将谁替代陈奕德态度暧昧不明,陆卿对此事有何想法没有?” 他身后那位灰袍青年存在感极低,直到被点了名才往前迈出一步,若是端详着瞧,这青年的双眸都是暗灰色,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而他的姓名也冷静疏远,陆离。 且即便开了口也是毫无波澜的声调:“圣上的态度不明,许是在等一个人。” 墨恭知道他指的是谁 林怀易。 朝堂中谁都知道明天是林怀易被钦点上朝的日子,自然,说好听点是钦点,说难听点就是揪着脖子按在朝堂上,免得到处给将军府和睿王丢人。 而他作为林将军的义子,在林家部将眼里的力量总归是能大于空降的将军们,毕竟熟知林易清的旧部都多多少少见过他抱着那孩子出去招摇过市。 当年皇上下圣旨让病中的林将军战匈奴,明眼人都知道这摆明了是让他去送死,多少人千里加急修书于林易清劝阻他,可最终还是眼看着他整顿兵马,带病出征。 可林将军又怎是池中之物,能在以少抵多的情况下还能战胜匈奴使人闻风丧胆的骑兵。除了在场的人,大概是谁也不知道当时那场战役有多凶险有多九死一生。 也就当部下们听到林将军班师回朝,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后,却又紧接着得到了林将军殁在半途的消息,所有事请就像点着了火的爆竹似的,接二连三的开炸,轰得人肝胆俱裂。 可当时边境战线吃紧,他们连去给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多少年了各旧部心里依然忿忿不平,只是林家军的铁血律例刻在了他们的骨血里,才使得他们还能恪尽职守在各个关卡。 功高盖主乃武将之大忌,历代名将能告老还乡的极少,非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则遭受忌惮不得善终。 而那林易清自始至终横竖都是死。 “比起人脉关系盘根错节的各世家,这个鲜少在政治上抛头露面的年青王爷无论从哪里看都更好拿捏,是为最合适人选。”陆离道。 墨恭恼得几近咬碎金牙,恨声道:“那难道就看着渔翁得利吗?我多年心血难道就真的要为他人做嫁衣?” 就算墨恭情绪再怎么激动,陆离还是能淡然处之的分析道 “王爷息怒,可就照我朝皇上那一脉相承的疑心病,他能毫无顾忌地将山焉关驻军的位置给林将军义子吗?” 这墨家的人,可向来是能将兄弟都屠得干干净净的豺狼虎豹。 现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位皇子双双犯事,四皇子平日也不结私党,在军中更是没有多少势力,加上前些日子还将公孙家又扯了进来,思来想去也的确让林怀易暂时顶替会较为合适。 这会儿就算裕成王是个傻子,皇上都能让人将他抬到朝堂上去。他代表的可不只是他那空落的将军府,他代表了林家旧部,那些心有不甘的铁血汉子。 他们即是大魏各个关点最坚硬的护盾,也有可能化作最尖锐的利剑直戳大魏心脏。 他们是最忠心的将领,也是最危险的不定数。 皇上急需重新将他们握在手里,为朝廷所用。所以他必定会重新启用他当年留下的这个孩子。 他将林怀易过继至睿王膝下,却同意他不改本名,齐冠之后封为异姓王,甚至连林易清都不曾有过这殊荣。默许他继续居住在将军府,甚至连牌匾都没换。 对个中细节了解不深的像吴纳孜等辈只是觉得皇上不重视这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的孩子,他又怎知帝王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随意而下。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看似请轻飘飘的颁布。 此事圣心还能揣度,但能在其中混入多少与己有利之事那就事在人为了。 墨恭眼神一亮,急切地上前双手捂住陆离冰凉的手,急切道:“陆卿此事可要你多费心帮我!” 陆离不急不慢地抽回手,开口道:“承蒙三皇子高看,陆某定会全力以赴。但先请王爷恕陆某愚钝,只是此事来的仓促能准备的时间不够多,陆某许只能用裕成王拦住二皇子的脚步。” 一句明明是热血的回答竟能被他说的像是火撒在了冰上,摇摇晃晃地灭了火苗失了温度。 墨恭像是早已习惯陆离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而他正心急如焚,就更不会在意太多。 “无妨,此事算我棋差一招,陆卿有何想法就只管去做,本王信你。” 半天时间飞快而过,天刚蒙蒙亮灵渠就来喊林怀易起床上朝。 直至今日林怀易终于知道林易清为何每到要上朝时就躲在被窝里哼哼唧唧不肯出门,卷着床被子把自己当成蚕宝宝,怎么推都推不动。 因为太吵了。 整个朝堂就如炸开了的一锅粥那般吵翻了天。一口一个“尸位素餐”“祸国殃民”,帽子扣的一个比一个大。 二皇子党与三皇子派明枪暗箭刀光剑影;而文官一向伶牙俐齿,将武官气得满脸通红就差撸起袖子肉搏。 明明确实是武将占着理,这帮精通动手拙于练嘴皮子的武夫竟也得在之乎者也中败下阵来。 自□□始帝开国以来,就立了不杀谏者的律令,鼓励众臣发言,以此与前朝的文字狱相抗,确实收获颇丰。 墨弘此时与龙椅之上看着他们像猴似得你来我往,面无表情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吵着吵着发现龙椅上的那位一直未开口言语,才发现闹大了,也就逐渐平息了自己的唇枪舌战,时不时悄悄抬眼看看龙颜,再回想自己刚祸从口出没有。 渐渐地,大殿里的连嗡嗡声也消失了,安静到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傅等人将自己的咳嗽都硬生生憋了回去,涨红着个脖子好生难受。 “众卿可是聊完了?”墨弘声线沉厉,不算响亮的声音却如同夏雷炸得刚吵得最凶的那几位霎时间冷汗淋漓。 “臣无视朝堂肃静之纪律,臣罪该万死”由着几位回转过来的大臣带头,一时间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无妨,是朕要你们畅所欲言,众爱卿又何罪之有?”这下众人就在比谁磕得头比较实,“咚咚咚咚”地回响在大殿。 林怀易也不得不随着他们又跪又磕又认罪,整张脸都耷拉下来。 “行了,平身吧”墨弘并没有太大耐心看众臣表忠心,近来麻烦事接踵而至,并不是有空闲看表演的时候。 “现如今山焉驻军一职空缺,众卿讨论了如此久,讨论出些什么没有?” 坐于龙椅之上,能将整个殿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有人低头退缩,有人欲言又止,还有人事不关己的在魂游太虚。 “钱国公是否有能举荐之人?”皇上见刚还唾沫横飞的众臣们如今戚戚然的不敢出声,只得点名。 “回皇上,微臣认为,张家二公子张德明熟读兵法,淑质英才,且张自祖辈起既有文人也有武将,一向人才济济,张家先祖数人为我大魏镇守边关,臣认为,张家后辈当选为山焉关将领。”钱国公与吴家交好,更是不折不扣的二皇子党。 墨弘沉吟了一会儿道:“张德明朕有所耳闻,知书达理,自幼天资过人,为人中规中矩,倒也不曾闹出过什么事。” 二皇子一派随声附和,悉数例举张二公子的优点,像是山焉关将领之职非张德明莫属。 皇上听了之后笑了笑,倒是赞了几声张家二公子年少有为不辱家门,但也未表态推举之事。 钱国公此人精得很,自己嫡子已封为镇西将军,却丝毫未提,竟将他人之子推举上来。山焉关也确实是块不错的地,此事若成他可收割张家人情,若事不成反遭忌也能将自家人摘干净,支持二皇子之时还能留一手,也难怪能官至国公。 “祁大人也来说说吧。”他再问道。 头发花白的祁涟上前,开口道:“山焉关位于险要,西挡龟兹,东连姑师,以秦海相隔,进可攻退可守,如若接手山焉,非懂兵家术法,能驱万千神兵之人所不可。” “所以爱卿心里有合适人选没有?” 祁涟将前襟往前一放,直身下跪:“臣等认为,林将军之义子裕成王高情远致玉洁松贞,则为山焉驻军将领不二之选!” 随着他这掷地有声的请命,平日里与祁涟交好的官员像是不约而同地一起附和,像是早已将林怀易了解的透彻。 林怀易与公孙珈对视一眼,果真… 林怀易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昨夜忍痛放出了一碗血。做戏就得做足套了,只是这会儿好像有些腿软站不住。 墨云济对这一情景始料不及,愣在了那里。墨恭勾了勾嘴角。 “万万不可!祁大人是何居心!”公孙珈上前厉声问道。“裕成王自小与京中长大,这一天都未打过战的人何来懂兵法之说!” “祁大人口口声声说山焉关地势关键,可你所举荐的裕成王,天性…天性洒脱,喜与烟花柳巷之人吟诗作对,说风流倜傥我没话说,可高情远致玉洁松贞你自己想想合适吗?你看哪个京中世家纨绔能吃这边塞的半点苦!大人,我看你是看花眼了吧!” 随着公孙珈的这顿不留情面的痛批,众人目光将转移到了软塌塌站着的林怀易身上,看着他发青的眼圈,肾虚模样的气色,不免得摇了摇头。祁涟被问的一下讲不出话来,只得不停地看向墨恭求助。 “左将军言重了” 开口的却是皇帝墨弘。 “自古女娲造人盘古开天,皆是从无到有,无人从生下来就是能人异士,不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第 19 章 这时阮长史上前,听他道“皇上,微臣心里有一人选,但颇觉合适” 他先后辅佐过三位皇帝,一向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虽说有时提的意见严苛了些,但皇帝毕竟不是个只爱听好话的绣花枕头,所以对这位三朝老人还是较为看重。 “阮大人只管说”皇上看是这位出来说话,倒也和颜悦色起来。 阮长史也直身下跪道“微臣认为,当年舍命护主逃回的林家军右翼长,薛将军之后薛灵渠实为合适。” “灵渠?他不是林家右翼长么?” “薛将军?为何有些耳熟?” “是那位断臂护送王爷回京的将士吧……那倒也是个人才……” “可他无名无份,林家军早已散落各地不复当年,为何要推举他来?” “阮大人说的薛将军可是当年那位……” …… 随着阮长史话音,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人人都晓得当时浑身浴血抱着个小娃娃回京的断臂右翼长名为灵渠。 当天守城门的将士也记得那个犹如从炼狱爬回的年轻人将林将军染血的令牌和手里的孩子交给他后就彻底昏厥摔下马,重伤濒死,后集所有太医之力才堪堪捡回条命来。 林怀易最后回望林易清利枪穿甲时他几近魔怔,也是灵渠捂住了他双眼,温热的手心因长年拉弓拔箭显得有些粗糙,听见灵渠带着哽咽说:“我带你回家。” 但只有历经三朝的阮长史才知道这个从小由林家抚养长大的温厚沉稳之人,也出自将门,是几十年前人丁悉数死于鲜卑战场的薛家之后。 薛家男子各个银甲持枪轩昂魁伟,女子束发长剑不让须眉。这满门忠烈,却在短短数十载就被人遗忘在了折戟沉沙之中。 可人死如灯灭,且当年各地混战,狼烟四起,大魏于硝烟之中建国,血染边疆的战士将领不计其数,战争面前人命如蝼蚁,多少名门将士一夜就被抹去了姓名,成了黄土坡上的半杯热酒,一缕幽魂,随时间消逝,甚至连史书都不肯再多记一笔。 林将军祖父母听闻薛家之事后,找到了当时因为有了身孕而留在京中的薛家孙媳妇,安排在林家一处别院养胎,再将薛氏三三两两还愿意打仗的余将收编,记入林家军。不愿意的那些给了足够的银两让他们回乡安顿。 薛灵渠年长林易清几岁,少年老成,心智早熟。 经常帮年少时没少帮皮到没型,上树摘桃下地掏蛋的小将军给人家赔礼道歉。 久而久之,薛灵渠也就成了灵渠,成了那个事无巨细的右翼长。 论身份,他乃薛家之后;论资历,他冲锋陷阵,与林易清一起打过不少胜仗,翻来覆去地看的确要比其他人更为合适。 “这林将军身边的那位右翼长竟是薛家之后,朕也算是与他自小就认识,的确可靠非常,这着实令人惊喜。阮大人真是能解朕之忧啊” 桢伶帝心思千转百回,知晓暂时招安林怀易不成,而阮长史不愧为三朝老臣,短短几个来回之间就找出了最优解,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可下,接下去的事宜自是可以再徐徐图之。 “那就山焉统领之位暂定薛灵渠,待我审查之后入职,待其他事宜议定朕自会再下圣旨”墨弘开口道。 听闻此言,墨恭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父皇,那张德明…”墨厉有些急切的开口询问,简直就像个二愣子。 墨弘瞥了他一眼,忍下骂他一顿的冲动,声调平平道“张家公子朕自有定夺。” “退朝” 众臣拜谢告退,由上观下,各人神色各异,也是精彩的很。 桢伶帝在迈上金鸾驾之前,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对曾公公说:“曾峦,你去查一下裕成王与祁尚书私下底有来往没有,为何今日会推举他,是单纯的揣摩到了朕的意思还是有其他缘由。” “还有,打听一下张德明平日作风,和他与墨厉关系到哪一步了。越详细越好,朕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吴纳孜和陈奕德。” “午后再将温宿二王子的事详细说来我听” “是。”曾公公应道。 于帝王眼里,一草一木皆有因果缘由,而他需要知道这里头所有的细枝末节。 下了命令后他转身背对众人,突然笑叹着摇了摇头,轻声自嘲道:“若是当初知道当皇帝这么累,早就天高海阔远走高飞了,封个藩地王,逍遥自在的过日子,而不是像如今父不是父子不是子……” 还得亲手葬送了那个曾以为会一辈子骑马喝酒的人。 可高山之颠终究是常年白雪皑皑,即使山脚百花齐放四季如春。 要得起这生杀掠夺的皇权就需忍得了剥皮抽筋的违心之苦。 可自古以来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不都是踩着累累白骨上来的? “只是没想到竟已埋头走了如此远,昧着良心做了如此多的事。” …… 宫门外大臣三三两两的结伴走,各持己见的在讨论皇上这突然转向的想法,也时不时地看看这不走寻常路的裕成王。 无论是本以为输定了的二皇子党还是本得意洋洋就等着领人情的三皇子党,今日都被这做事不带脑子的裕成王惊了个人仰马翻。 二皇子党虽说讨不到什么便宜,但看着对方那群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心里也甚是开心。 这些蠢货,陈奕德东窗事发,虽说没有连累到三皇子,皇上也未追究墨恭的责任,但怎就如此贪心不足,想着凭着揣摩圣心给自己掰回一局?做梦呢。 这下好了,这下可是谁也没讨到好,白白便宜了那个姓薛的。 林怀易倒像是没发现来自各方探究的眼神,哼着小曲儿悠然自得的顾着自己。 墨恭有些气结,此是只有虚职的王爷之名,彼是拥有实权的统军将领,去边疆历练个几年,包装一下军功,仗又不用亲自上,军营内也有军师替他出谋划策,而皇上又需要他这身份来拉拢人心。 明明多方合作可以一步登天,任谁都会欣然接受,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软骨头居然当众将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给推开了。 “王爷好气量,大好前程之前竟也能虚心让贤。”他走至林怀易边上,似是而非的对他道。 众人讲话的逐渐停住了话头,走路的慢下了脚步,悄悄屏息,从余光里偷看这王爷,听他对此事会如何说。 “怀易深知德不配位,不堪此重任,定是带不上这顶帽子。人活一世,终究尘归尘土归土,还是早些看清楚自己斤两,免得起无限贪念折磨自己为好。” 这一番话说的像老僧入定,只差披件袈裟手持佛珠给芸芸众生宣讲佛礼。如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王爷是京城各大酒楼的常客,怕是都要信了这鬼话。 墨恭冷笑一声,“好一个尘归尘土归土,没想到王爷年纪轻轻竟能抛却功名利禄心如止水了,本王真是自愧不如。 只是可惜了林大将军戎马一生,却没培养出个能接他体钵之人,这林家一世英名可是要断送在这了,可悲可叹。”墨恭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茬,也知道怎么才能戳人心。 “皇子身份尊贵,为人中龙凤,一举一动定是只为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怎可与臣等微民相提并论。”林怀易似笑非笑地回道。 “如今周边宵小畏我大魏不敢异动,臣等能在盛世里静候落花,闲赏白云,全因皇上治国有道,皇子大臣们尽心辅佐得来。 而天下乱,才刀剑起,届时自然我这些绣花枕头也会拿起铁器去护家卫国。” 四两拨千斤,这明明故意用来恶心人的话却被说的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使得墨恭都不好再发作,只得瞪了林怀易一眼拂袖离去。 一场对话里暗藏的火苗噼里啪啦响,被两人暂时翻了过去粉饰太平。 不远处的墨厉也松了一口气,起码此次他与那在人前向来人五人六的墨恭谁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呵,他还想推裕成王上去顺便卖个人情,没想到人却不收这好意,给挡了回来。难得这天之骄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聪明。” 这么一想墨厉心情倒是好了很多,顺带着看这走路弱风残柳般的便宜王爷也顺眼了不少。 虽说这人傻了点,不过起码还有自知之明,此番也没想着挡我道,倒也是识相。 阮长史推举的那位像是跟他关系不错,有机会还可以去拜访拜访拉好关系。 墨厉越想越得意,特地上前跟林怀易寒暄了几句,先是谢过他不与自己争统领之位,再在最后故意将“本王下次抽空去将军府坐坐,王爷可别关门谢客啊”说的让墨恭听到,也不听林怀易回的是什么就喜气洋洋的走了。 林怀易看完他的表演冷哼一声也就上了车。 回府之后,林怀易再也撑不住,化为原形简单将事情讲于灵渠听,告知他需做好准备,就拖着手脚推开书房,打算找林易清留下来的信物给灵渠日后带上。 结果刚一跳上书柜就全身脱力,登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挺挺的朝地上摔了过去。 只是触地的疼痛没有袭来,像是落入了一个怀抱,那人身上带着股悠然的书卷香,从四面八方浸入林怀易逐渐混沌的神识,将他包围了起来。 ☆、第 20 章 “啊絮哥哥,如若下一世你出生于寻常人家,你有想过做什么吗?” “寻常人家吗…自是做一个人间闲散客,游山玩水吟诗作画,不求功名不为利禄,帮那些官老爷们做对联画人像润笔,赚些糊口费,偶尔也替酒楼歌女写写唱词,不定就能流传百世。” “那你就独自一人过活吗?” “小仙子想什么呢,人活于世自是需要身边有人能分享生活。至于交友么,不分富贵贫贱,闲时一起买壶好酒温着喝几口,醉了就以天为被,地为铺,管他皇家姓谁名谁,管他朝代更迭斗转星移,若是有幸,再得一人白首不离,光是想想都觉得快活。” “一定要得一人吗…”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这么小声做什么?” “没什么。” “到了那时你若遇到我了要再过来啃我也是欢迎,只是粗茶淡饭养出来的血液定是没现在这么香的,小狐仙就会去找别人了不是?” “嗯,到那时我就去找其他又补气又好喝的血了,定不要你。” 悠远的时光里夜晚风清月明,他趴在那人的胸口,赌气的别过头去,单方面的闹起了别扭,那人吃吃笑,挠了挠他的肚皮逗他。 挠…了…挠…肚…皮… 林怀易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还稍显单薄的怀里,少年人作怪的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挠他肚皮。 隔着少年他看到灵渠僵硬着一张脸,额头冒出了些冷汗,正偷偷的在瞧他。 其实早晨林怀易前脚刚去上朝,林絮就来了,少年人一脸惨白,似是要来问什么急事,非等到他不可,他就把人安排在书房,林絮竟然也就这么不出门的等了一个早上,中途连茶都没换过。 这平时事无巨细的右翼长兼管家,得知要重回边塞心神震荡间竟一时忘了这事,等想起来追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林絮将晕倒的狐狸接住的那一幕。 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所幸林怀易并不是在书房里化形被林絮撞见,不然他可真是得撞墙谢罪了。 “醒了呀”少年人见他睁眼喜笑颜开。 狐狸砸了砸嘴,差点被齁人的甜给熏晕过去,果然,它旁边放着一碗浓到发黑的红糖水。 “没想到这位小狐仙竟也是将军府的常客。难怪能如此通灵。” 其实他是昨夜梦见林怀易执剑刺心,流了一地的血,而梦里的王爷就这么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汩汩流出,一言不发,像是做了千百遍般的熟练,眼神空洞死寂。 醒来之后他明明知晓这只是梦魇,不应当真,可还是放不下心,想着还是再来一趟看看王爷。 他之前随刘叔来林府拜访时只是在前厅坐了一会儿,不曾里里外外的看过这偌大空荡的府邸,更没见过裕成王的书房。 直到今日走进此处,才觉得这房内竹简书桌的摆设让他莫名的觉着熟悉。 里面的木格子窗下摆着一盆木槿,郁郁葱葱,这绿植娇气,在干旱风大的西域根本养不活,而京城人又喜欢养牡丹海棠来表示华贵,所以林絮之前从未见过木槿,可也不知为何他一见到就能叫出这绿植的称呼来。 这光景却使得他没由来的越看越心慌,越想越心悸,浑身的血液像是要挣破血管奔涌而出似的,七零八落的碎片在他脑中炸开,使得他一下子头痛难忍,本来想走,可痛感由头到脚如藤蔓一般死死的抓着他,使得他根本迈不开一步,所以就只能就着椅子休息一会儿。 等到他恢复了精神准备告辞时,就见那白狐有气无力的钻了进来,像是累得只剩一口气,蹿上书柜未等他开口打招呼就一骨碌的滚了下来。 他也着实被惊到,赶忙去将这小灵物接住,免得摔坏了。 只是他也实在是想不通白狐为何会出现在将军府,这王爷看着也不像是喜爱动物之人。 直到灵渠赶来,告诉他这白狐也是林府常客,在府里也一直来去自由,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去泡了碗糖水喂这捣蛋鬼。 ”许是它见过王爷来过质子府,记得路,所以就偶尔也会去我那做做客吧。”林絮心想。 狐狸一边被齁的想去漱口,一边又丧权辱国地希望林絮多挠一会儿,举棋不定。这一犹豫意外的形成了三方沉默的尴尬局面。 “咳…公子,看样子王爷应是去四皇子府了,估摸着会迟归,平日里王爷会在四皇子用过午膳之后才回来,要不公子先回去,等王爷回来了我找人去你府上报个信?” 灵渠看了一眼这舌头都快吐出来的王爷,想想还是先让林絮回去为好。 “不碍事,我就只是过来拜访一下,在王爷的书房里呆着忘了时辰,是林絮无礼了,叨扰良久。”林絮略带歉意道。 “只是,”林絮出门前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是方便,劳烦这位将军等王爷回来之后告诉他一声,温宿二王子之事,像是有了些进展。” 狐狸挑了挑眉,与灵渠对视一眼,灵渠待林絮走后也随即出门朝四皇子府走去。 …… 半个时辰后 质子府 “冰芷草生于肃寒之地,极少人真正见过,据说取一株碾碎入酒有解内火血毒之功效,但因其阴寒至极,不宜长期服用,更不可过量。 而红圩花长于炽焰谷,摘下之后百年不枯,食之大补。只是炽焰谷常年烨瘴弥漫,蛇艳虫毒,红圩花产量又少,十分珍贵。 两者不可同时服用,本就是阴阳相克之物,除非是大罗神仙,否则无人能承受得住这世间最极端的两味药材在身体里共存。 而这二王子,被人捏着喉咙直灌下去的,七窍流血,内液流了一地,死状可怖。” 林絮回府没多久就听小厮来报说裕成王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公孙英和四皇子,寻思他们像是对此事也上心的很,就说的更细了一些。 “温宿虽为小国,但历代国王大多勤民听政,昃食宵衣,将这位于夹缝中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而王室贵族也并非为奢华糜烂之徒,各个出来都颇有风范,确实有王室之姿。可如今就算查出了死因,却怎么也找不到凶手,国王震怒,已经下监了不少人。” “能潜入二王子寝宫捏着他的喉咙,也就是说本可以给他来个痛快却偏偏寻了这么个麻烦的方法,这耶律迟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么,竟如此恨他。”墨云济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这就是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林怀易插嘴道 “耶律迟天性豪爽好客,并未与他人结过仇,而平日里对下人也并非趾高气昂,甚至他之前的贴身侍卫母亲病逝,他还找人专门安葬了老人,给人放了假去守孝,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且他在西北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里大多都是对那温宿二王子的肯定。 就连与他短短接触过几次的林絮,对他也颇为欣赏。 “那到底又是为何,难道是有人故意杀鸡儆猴阻止各国私下联系吗?”公孙英有些不解。 “不对,温宿虽为小国,但也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各个骁勇善战,那国王也并非胆小之辈,那些人把场面做的如此难看,若是杀鸡儆猴,就不怕反噬?怕是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拼个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林怀易摇摇头。 “那…是哪位王子嫉妒耶律迟的才能与功绩,才下的黑手吗?若这是内斗,也就并非我们外人能管的了了。”墨云济迟疑地开了口,若是他国王室内政,大魏本就不该干涉。 “可若是夺权,自然是让他悄悄死了才更好,如此兴师动众应不会是一家人做的。要是被人发现怕是得钉在耻辱柱上,太危险了,得不偿失。”林絮思索了一会儿道。 林怀易有些惊讶,这林絮平时看着并不显山露水,看着纯良的像是人畜无害,可一分析起来倒也是针针见血。 不过这么一讨论四人都发现又限入了死胡同里,大概也就只能继续等消息,看看还会不会有其他新的进展。 “没想到有人竟会如此暴殄天物,竟将冰芷草和红圩花拿去害人。”公孙英“啧啧”叹道“这财大气粗的……” 对于行伍之人来说,红圩花可是梦寐以求的良药,只是着实太难寻,所以大家也就拿些常见的药材如当归三七党参等来补气化淤。 每年去炽焰谷摘红圩花的人不少,能回得来的却不多,单单摔死在山脚下的白骨就已经自发的形成了一条山路了,以至于红圩花在京城重金难求,小小一朵就可以卖出天价。 而冰芷草就更神秘了,位处极寒之地,一年只会青一回,且无定时,能否找到都看天命,更不用说还能从天寒地的冰川里走回来。 “我要是能有一朵红圩花,我定能单枪匹马杀到匈奴战他个三天三夜。”公孙英仰天长叹,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只听林怀易悠悠的开了口“我府里还有些存着,你要吗?” 公孙英:…… 墨云济:…… 林絮:…… “义父当年留下了一些。” 这么一说大家也能懂,林将军常年征战殚精竭虑,做的是这世间最危险最劳累之事,定是需要同样最为贵重的宝物护体。 但他们并不知道那花其实是那只馋狐狸为了哄血喝跑去摘来献宝的。 而比炽焰谷更危险的是人心,他见过有人找到红圩花后,将不久前还互相扶持着一起上山头的同伴一把推下了谷; 也见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有人千辛万苦将花摘到之后下山,却被早就等在谷口的另一队人一剑封喉,血漫了一地。 也正是这万千怨魂滋养得这花越开越艳,越长越妖。即使明知危险,却还是有不计其数的人去为它前仆后继的丧命。也许的确有人是为了救命,但也有人只单单是为了荣华富贵。 这世上本就不缺赌徒。 ☆、第 21 章 而冰芷草,狐狸虽说毛多但还是怕冷的很,所以没有去寻过。这才是林易清在去匈奴途中亲自下碧海寒川去摘来,为的是救那被天雷快劈焦了的狐狸一命。 狐狸只记得当时迷糊间有人以汁水喂它,喂了多日,才使得全身的焦灼疼痛之感逐渐平息下去。 “算了,这种宝物还是就放在将军府里必要的时候强身健体用吧,到时候还可以王妃们生一窝的小王爷”公孙英“嘿嘿”一笑,假装自己刚刚没有放过豪言壮语。 墨云济:“……你这话听着为何感觉有些怪怪的?” 在公孙英继续的“嘿嘿嘿嘿”里,林絮忽然想起,好像之前将军府送来的药材里就有一味干花,这难道就是…… 他讶异的看向林怀易,只见后者半眯着眼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劲瘦苍白的手指放于唇前对他轻轻的“嘘”了一声,林絮感觉脑海里嗡的一声,整个神识都百鸟争鸣了起来。 一会儿是自己亲口说的“产量极少”,一会儿是公孙英不太正经的“强身健体,生小王爷”,这小学究感觉心里有什么在烧,随着经络蔓延至全身,整个人都有些红扑扑的。 虽说林絮平日里寡人欲重礼数,府里也没个侍房丫头,但男子在这个年纪该懂的也都懂了,该想的也都想过了,甚至有些人到了这会儿家里都已经在给他们准备定亲之事。 都是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不准备削发为僧遁入空门,心里没些旖旎□□也是说不过去。 他从林怀易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深的像是将他整个人都装在了心里,扰的林絮一时间忘了自己到底是在意收到了这理应不该是他收的宝花还是在意那“未来的王妃们”。 公孙英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一个姑娘家却荤素不忌,一张开了瓢的嘴能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墨云济也并非迂腐之人,虽说未曾娶妃也不会主动去讲,但对偶尔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荤段子也一笑了之,像他平时的作风,兼并包容。 而林怀易…常年流连于京城各个花枝招展的姐姐们处,怕是个实打实的祖师爷。 而至于林絮,他一向脸皮薄如蝉翼,百转千结的心事也都是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掂量,珍而重之。平日里也没人会在他耳边大剌剌的调侃这些,这新鲜的经历还真是炸了他个五雷轰顶。 毕竟那花现在就在质子府里躺着。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所幸墨云济出声,斥了嘿个不停的公孙英一句“公孙将军之前就找我问过宫里有没有嬷嬷可以教人礼数,看样子是要早些找起来了。”一听墨云济这话,公孙英像火烧尾巴似的“嗷”一声,闭上了嘴。 女将军不怕冲锋陷阵九死一生,不怕兵临城下血流成河,就怕有人约束着她步迈几寸,笑露几齿,让她穿怎么也找不到孔的针,听怎么也不耐烦听的三从四德。 她朝墨云济吐了吐舌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倒把他给逗笑了。 “听我爹说皇上命了灵渠为山焉统领?”她想起今日爹爹下朝之后跟她讲的事。 “嗯,本来是想推我过去,不过后来阮尚书的意思是灵渠更适合,不过还只是暂定,没个准信。”林怀易应道。 “只是为何今日祁尚书会突然提出你来?用意何在?”墨云济虽说在朝中与他们配合演了戏,可依旧对此还是有些不解。 “对于他们来说,这本就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林怀易百无聊地用指尖绕着青藤枝道,“若是成了,既合乎皇上心意又赚了我的人情,两边收钱岂不快哉?” “可过犹不及,他们在朝堂上的声势太大了些,就把这好戏给演砸了。”林怀易轻笑一声。 “这人呐总是贪心不足,既想收人情又想在皇上心里放钉子,到时候一扯就能给扯出道血痕来。”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过他们对父皇的了解着实是深,我自愧不如。”墨云济有些惭愧。 其实也不止祁尚书,公孙将军能在如此快的时间里反应过来,开始在皇上贬低林怀易这对墨云济来说也已经是难以做到的了。 所幸他当时也隐约感觉出了不对劲就随公孙将军一起破坏了祁尚书一群人对林怀易的“捧杀”。 “他们?有些是皇上的老师,有些是看着皇上长大的人,有些是与皇上一同长大的人,对这圣意的揣摩自是比你准确。”林怀易看了眼墨云济,“揣摩的不准确的,一股脑往前冲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些个傻子骨头都已经成灰了。” 墨云济喉咙微动,最终也没说出话来。子不言父过,只是他第一天上朝时正好碰见父皇下令杖毙前中书令李大人。 庭外的惨叫声整整响了一个时辰,由凄厉到微弱再到生机消散,他就只能生生地听着,朝堂上也一片死寂,无人说话。 他后来看到李中书血肉模糊的样子,着实不忍,就找人葬了这可怜人,在皇上面前跪求了许久才护下了李府免于女充妓男充军的命运,私底下给了银奖遣散了他府里家人。 即使做到如此,他还被梦魇困了一整年,梦里满地血色,无数的双手伸向他要他偿命。 因为他知道,李中书本罪不致死,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只是父皇为了照顾第一天上朝的他与两个兄长特地安排的。 真是舐犊情深。 从此君是君,臣为臣,父子情深在帝王家简直就是笑话。他在政务上辅佐的越是尽力,心就离的越远。 他看父皇隔着一层迷雾虚虚实实,可父皇将他的妇人之仁倒是看得一棋不差。 “我爹爹跟我说,三皇子如今的极宠的那个臻侧妃的母家,曾应为薛家支援,但就是他们的支援不及时,使得薛家满门被人困死在大兴,当时的鲜卑国王嗜血阴枭,占领了大兴之后,屠了城,令人斩了薛家人的头颅,挂在城门口……”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公孙英,也有些难以为继。薛家祖父祖母,后辈无论男女,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整整一月。” 一朝城破万骨荒,鹫鹰半空盘旋不止,寒号凄切,宛若人间炼狱。 只有一个孙媳被人装在粪车里偷载了出来,从此吓破了胆,林家祖父找到她时,已经疯疯癫癫,连自己姓谁名谁都不记得,人一靠近就尖叫不止,只有后背有一刺青,刻着“薛”。 也不知到底是因什么考量,林老将军并没有将姓氏还给她,只是将他母亲偷偷安置在别院,一直等灵渠出生之后,他母亲自缢身亡,从此灵渠就入了林府,别人只当他是林老将军下属自身战死沙场,托了孤给老将军。 老将军心善,待这孩子犹如自家所出,分毫不差。 在林将军病重之时,他才告诉了阮长史,拜托他有朝一日让灵渠能有机会认祖归宗。阮长史七窍玲珑,既保留了赤诚之心也懂得审时度势,确是难得之才。 早年间还年轻,曾因口不择言而获罪,薛家祖父力争保下他,有这一份恩情,他也的确为接任此事的不二人选。 而此事林易清也不曾告诉过林怀易,灵渠自己也没讲过,他一向做多言少,而且只是把这当作小事,因为死于战场的人多如牛毛,而将他养大的是林家,无论姓什么,他早就当自己是林家人了。 所以当林怀易在朝堂上听说时也不出意外的吃了一惊。 “薛家之事太傅曾讲于我们听过”墨云济道“只是没有想到,以为灭族了的薛家竟还留了一根血脉。” 墨云济眼眶微热,就犹如当年懵懂少时,在听徐太傅讲这事时,虽不能完全理解,但还是有一股酸涩的情绪堵在胸口堵了许久。 “臻家支援不及时?他们当时是从哪里动的身?” 林怀易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继续道,”若是支援,必不会选过远的城邑,且薛家人各个熟知兵法,谨慎细微,即便是有一丝可能觉得援军到不了,他们也就不会出城应战……” 这里面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的确不远,当时臻家给出的解释是半路遇到一支鲜卑兵力阻拦了他们。甚至臻父因此还失了他三儿子,同样痛不欲生,始帝听闻,怜臻父老年丧子,并未责怪支援一事,还给了些抚恤。”墨云济道 “半路遇到鲜卑兵力?支援路线向来秘而不宣,他们又是从何得知?”与战事相关的事宜公孙英总是按耐不住。 “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林怀易和林絮异口同声道。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林絮只是觉着这话忽然从脑海里飘过,有些熟悉,似乎是他经常说的话,就顺口了说出来。林怀易忽得笑了笑,低下头也没说什么。 “你们真是默契的很”墨云济笑着抿了口茶,觉得这突然别扭了下来的气氛有些有趣。 “这里面能出差错的点太多了,若是敌军有足够的了解大魏各地地形,推演出支援会从何处而来,或是自家军队里有人叛变……” 林怀易突然顿住不再继续往下说,其余三人同时也都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队能将臻家挡住的鲜卑兵,又是从何而来,若是关卡的将士有一人存活,也定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的就来到大魏境内。 除非,他们本就在大魏境内。 四人忽然觉得背后一冷。 ☆、第 22 章 “在当时查出的是长白山将士失职,大摆宴席深夜醉酒,让鲜卑人抄了一条小路进来…”墨云济艰难地说道 “当时长白山统领墨阙自称是被人在宴席酒水里下了蒙汗药,只是始帝怒极未信,将墨阙下了天字狱……墨阙入狱期间服毒自尽……” 他越说越慢“而墨阙则为始帝的二子,先皇的二弟……” 墨云济越来越不敢说。 为何被下了蒙汗药的长白守军能活到被朝廷审判收压?以鲜卑一向极度残忍的作风,面对不清醒且毫无抵抗之力的守军,他们又怎会留下活口? 可他所学知识都是宫里太傅和父皇闲时所教,此事他也只是听了个过场,在太傅的教导下还得出了个“知人善用”的结论,毕竟如今做皇帝的是先皇一脉,但如果…… 这龙椅之位得来的不清不楚呢? 太傅敢说吗?父皇肯说吗?或者他们知道吗? 成王败寇,他们现在知道的只是胜利者想让他们知道的那部分而已。 一阵恶寒从头冷到了脚,墨云济不禁微微一颤。 都说皇家最是凶狠,最是藏污纳垢,最是泯灭人性,若是撕开这粉饰太平的表面,里面会有多少腐烂到生龃的龌龊事? 用一个薛家和一个偏远的大兴换来权倾天下,这何尝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而那逃出来的薛家孙媳,被林家祖父死死藏起不让她在那段时日里示人,而后来她的自缢,是不是说明了他的想法没有错。薛家所有可能的知情人都终将难逃厄运。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若真是如此,这薛家的全家老少,可就都白死了。 他们以为的忠心为国,其实只是把自己的性命给人拿去做了嫁衣。 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个中牵扯甚广,他们的看法无论真假,都足以撼天动地。 虽说先人也曾有过弑父杀兄,冷血六亲不认,但当自己处在这境地时,任谁也不能轻易地接受。 可如今薛家血脉已绝,只剩了个被林家养大的对过往恩怨一无所知的灵渠,和历经三朝垂垂老矣的阮长史,谁也不知都林家祖父逝世前对他说过什么,如若只是平常的言语,只是他们多心了呢? 若贸然去打听,被有心人知晓,无论皇子将军还是王爷,这可是死罪。 自身生死可以不在乎,无牵无挂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恩怨尽数消散,可这要是问起责来难免株连九族,所以谁也不敢对皇家之事指手画脚。 墨云济又想到一件事。 几年前民间有位说书先生编了段桢伶帝与林将军的趣事,为了避嫌他将内容改朝换代,只道是鸿蒙时代的一位重华帝与皋陶将军由相知相惜互相扶持到翻脸决裂分道扬镳。 这说书先生倒也有几分才情,故事讲的绘声绘色,价钱也合适,几杯茶水钱就能在茶馆里坐一下午听他口若悬河的讲,讲城墙楼阁几经风霜,讲帝王将相半生痴狂。 醒木桌下面的听众们每每听的如痴如醉,直等到这说书先生再拍惊堂木时,才会发觉自己亦或咧嘴大笑亦或泪流满面,仿佛自己就是这书中两人,随着先生纸扇的一开一合,黄粱一梦的走过一场。 直到皇上微服南巡,路遇那人满为患的茶馆就好奇进去听,听过几次之后,脸色一次比一差,最后那次半途拂袖离去,第二天众人像往常一样来茶馆时发现已人去楼空,从此再也见过馆主人和说书先生。 而那天,说书先生正讲到两人因意见不合大吵一架,为了哄帝王开心,那将军不知从哪抱来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狼崽“咿咿呀呀”的放于帝王腿上,帝王无他法,只得抱着那灰毛狼崽一摇一晃的哄着睡觉。 还未来得及讲后文,人却不见了。 只有几位随从才知道,那些再也不见了的人,他们的尸骨都在城郊的安棰山上喂了狼。 贤德圣明是伪装,狠厉毒辣才是本心。 “若是要去探寻此事,得更为小心才是。”墨云济道“切不能给人落下话柄” “这是自然。”林怀易沉声道。公孙英也正色的点了点头。 “小公子,今日一事切不可与人多言,关乎自身性命也关乎公子本国安危”墨云济不放心,低声嘱咐林絮,若是因自家事牵扯了本应是无关紧要的人,那对墨云济来说可是会自责到难以忍受。 “林絮明白,自是不会多言。”林絮道。 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也是在意料之外,本想与他三人商量一下温宿二王子一事,没想到竟会扯出另一件更惊世骇俗之事。 “啊絮,你有空修一封加急信件给王后,让她多关注边疆动态与温宿一事,若是有其他消息定要赶在京中人全然知晓之前送到。”林怀易对林絮说道,若是能获得时间上的优势,自是会有更多的益处。 林絮先是被他那一声“啊絮”惊到,回过神来之后赶忙应了下来。其实就算林怀易不说,他也自会朝家中询问此事进展。 如今来了京城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之前了解都太少,这京城像是跟边疆各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似敌似友,利益面前就算是血海深仇都能暂时搁置一边而握手言和。 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京中风香酒甜的气息意外的催人成长,在这一片纸醉金迷里人人虚于委蛇的互相捅刀,一句话里能拐三道弯,他从起始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到如今能听出话里潜藏的意思,纵使他天资聪慧,但也的确花了不少气力,吃了不少闷亏,所幸还是成长了不少。 因为他的的确确从这看似与他无关的惨案里嗅出了些危险的气息来。 …… 是夜,更深露重,皓月如霜。 林絮斟酌着信笺上的笔墨,他想把思乡之情全然依附于薄薄的那张纸上,塞北的黄土,苍茫的大漠,离人凄凉的歌声,啊娘温好的羊奶与父亲飘香的青稞酒,都美好的使人魂牵梦绕。 他写着写着竟不知不觉落下了一滴泪来,滴在纸上,沿着笔迹晕染开来。 他猛然醒觉,撕了那张满怀情意的纸,重新执笔。 “儿安好勿念,若温宿一事有所进展,望尽快告知。” 刚刚满纸的柔肠百结都简化成了“安好勿念”四字,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 过不多时,质子府熄火灭烛,归于平静。 而此时将军府却灯火通明。 阮长史来访。 老者并没有三朝老臣的架子,平日里为人也低调谦和,穿着私服只带上了一名随从和刚至齐冠年纪的嫡长孙就来了。 将军府自是不敢怠慢,一时间泡水端茶倒也热闹了不少。 自从林老将军逝世后阮长史就没再来过将军府,他向来不多过问他人之事。 而灵渠向来忙于军务,跟着林易清那会儿不在边疆作战就在练武场训练新兵,此次算是他二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孩子浓眉大眼,可真是有些像他祖父。” 阮尚书看灵渠就像是看自家后辈般和蔼,一位白发老人,一位壮年将士,隔了两代,隔了无数难以开口的日日夜夜,隔了万千苦涩心绪,默然对视着。 “当时你家祖父薛令奎为救我这贱命,开罪先皇,被下放至大兴历练,却惨遭不测,却使得我这条烂命能苟且偷生至今,如今要是不将这份恩情还给你了,否则等我哪天入土之后,在薛将军面前都会抬不起头来。” 阮长史自年前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自知时日无多,趁还有气力,需将该做的打算都做好。 “生儿,来,”他喊了长孙上前来,转向灵渠道:“薛小将军若是不嫌弃我这孙子身瘦骨弱,让他拜你为师,小将军你看可好?” 灵渠赶忙说道:“承蒙阮大人抬举,灵渠武艺不精,只怕会不够格于人为师……不过若是大人与小公子不嫌弃灵渠,灵渠也定当全力以赴。” 阮长史道:“林家军右翼长又怎会武艺不精,生儿能做小将军的徒弟自是他三生有幸。”他对那稍显羸弱的长孙道”生儿,来,给薛将军磕头,行拜师礼。” 阮家嫡长孙名为阮桓生,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平时不爱出府只喜欢在书房里看书,慢慢地就长成了一副文绉绉的模样,被这京城里的春风养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眉清目秀,讲话也轻声细语,看着像是一吹即倒,手无缚鸡之力的纯文人。 但三叩首礼行的倒是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再起身献上六礼束脩,这样灵渠就算是有了个徒弟。 从今往后教他驭马开弓百般武艺,而徒弟也需为师父养老送终。 阮长史的打算也不无道理。 以师徒关系将后辈与灵渠相连,既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为灵渠谋划开路,能顺顺当当的推举灵渠为山焉统领,还他薛家姓名,也能在自己死后保自家后辈半世安稳。 他也知道,灵渠的徒弟,裕成王也不会不管。 “这鬼老头难怪能活这么久,都快成精了。”林怀易心里暗暗想。 “不过就是近日生了场病损了些根基,病气虽重却无死气,这么上赶着给自己安排后事做什么。” 他暗自盘算了许久,不过想到阮长史要是能活的长久一些,对于他和灵渠自然也就会有更多的便利,于是去药材房取了些能对症下药的花草来,赠于老者。 将军府里没有寻常药物,有的都是些奇花异草,阮长史一看就知都是些市面上并不常见的珍贵药物,赶忙谢过,也暗暗为这王爷的大手笔吃惊不已。 说到底他拿到的在林怀易眼中只算是采那些真正的好药材时顺手摘来的小花小草而已。 最珍贵的大部分如今都送去了质子府。 ☆、第 23 章 阮长史并未食言,说到做到。 第二日皇上就下了旨命让灵渠回归薛姓,念薛家丹心赤枕,特赐京郊一座庄园作为府邸。 上面有天子的亲笔题字 “薛府”。 灵渠默然听着曾公公宣念的圣旨,叩拜谢恩。 “薛将军从今日起,可就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曾公公谄媚的笑着。 灵渠递了块金元宝给他,淡然道:“灵渠乃一介武夫,不算什么人物,只是幸得一机遇为国效力而已。” “哎呦,瞧将军这话说的,将军往这儿一站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气亮堂,将来定为国之栋梁。”曾公公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元宝,喜笑颜开,又说了几句好话,喜气洋洋地走了。 因前朝宦官摄政作乱,败坏朝纲,惹得时局混乱,最终在各地斗争中覆国。 以至如今大魏对宦官查得极严,这些个公公们看似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实则拿不了多少月俸,清汤寡面的吃不上多少肉,日子同样过得捉襟见肘。 听说这曾公公还求皇上赐了块地当作养鸡场和养牛场,就当作给自己干儿子们留些能糊口的产业来。 皇上念其多年在身边伺候,也就应允了这请求,特地划了块荒地给曾公公。此人做什么事都细心周到,听说这养殖场里的鸡和牛是越来越多,那些个干儿子们的后半生应是不用愁了。 这些公公们要是偶尔收到某些大臣给的丰厚油水,能将人当作自己再生父母一样夸。 “皇帝只是让灵渠哥回归薛姓,对山焉统领之事只字未提,他难不成是想反悔吗?” 从曾公公来时就躲到屏风后面偷听的公孙英出来不解地问。 “反悔倒是不会,山焉统领任之事事关重大,如今也有戚老将军已经临时被皇上重新任命调去山焉。 戚将军年轻时身经百战,虽说年纪老迈体力确实跟不上,但管理军务还是井井有条,还能顶事,而有陈奕德这个前车之鉴在,对于关口人员任命,皇上必然会更为谨慎些。”林怀易道。 不仅是谨慎,怕是得掘地三尺的去将人查个清清楚楚。 只可惜了原本已在家享天伦之乐的戚老还得重新回到那北风呼啸的山焉,对着一望无垠的塞北,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王爷,昨日你去药材房拿草药时,阮大人对我说了一些往事。”灵渠开口道。 “嗯?他说了何事?”林怀易道。 “他说当时被林老将军救下的那个孙媳,我的……娘亲,是先皇侧妃的外侄女。”灵渠道。 他自出生以来就无父无母,不曾开口叫过爹或娘,所以不免卡顿一下,这陌生而又熟悉的称呼在他心里念过千万次,如今叫出声来,似是有热流淌过他的心脏。 阮长史应是还不能全然信任林怀易,不知这没有好名声的王爷心之所向,所以就只跟灵渠讲。 所以决定权在他,若是灵渠觉得裕成王可信,也自是会将此事告知于他。 “当时为了保下阮长史,祖父顶撞了始帝,始帝本意要将祖父下监,是先皇,当时的二皇子,站出来护下祖父免受牢狱之灾,只是下放了事。为此始帝气消之后还私下里夸赞了先皇很是识大体。” 始帝年间,大皇子早夭,未极束发就被一场怪病夺了命。三皇子睿王,向来不喜尘世,专心于吃斋念佛,求丹问药,一个皇子行宫常年烟雾缭绕,府里进进出出的道士比侍女还多,这番古怪模样自是不得圣心。 唯一能与二皇子对抗的就是当时的四皇墨阙。自幼聪慧过人,武艺无双,诗书礼御射数样样精通。 与二皇子就是先皇向来势均力敌,也同样水火不容。而当时位于龙椅之位的始帝也很是愿意看到二人的明争暗斗,帝王权谋,最忌一家独大。 但始帝晚年暴躁易怒,臣子稍有差池轻则罚月俸,闭门思过,重则一夜沦为阶下囚头带镣铐待斩。有时甚至等始帝醒转过来,人已经被他杀了。 朝廷上所有人都如履薄冰,生怕第二天醒来自己的脑袋与脖子分了家。 所以敢于直谏者如阮孝良与薛令奎之流着实罕见。 而薛令奎和阮孝良触怒龙颜时正值墨阙自行请缨去辽东镇压叛乱,再将薛家放于附近的大兴,本应是强者联手,能在边境形成一幅铜墙铁壁。 且谁也没想到这竟会是薛家和墨阙的催命符。 恶毒的棋盘从那时就已经开始布局,一步一步地请君入瓮,如沾满毒液的獠牙一般,潜藏于暗处,等待时机成熟后一击毙命。 身处权利的顶峰,顺时呼风唤雨睥睨天下,逆时一步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死无葬身之地。 可成者为王败者寇,余下的聪明人揣着明白当糊涂,索性闭了眼。为墨阙鸣不平的都被打成了逆贼余党受到了清洗。 而阮孝良在当时正被勒令闭门思过,逃过一劫,等再出来时已经变了天。 恩人尸骨已寒,他若是再逞一时之勇也不过是给薛氏在阴曹地府多个伴而已。一腔热血凉了半边。 这当时的阮公卿只得收起自己身上那些正义凛然的刺,从此做一个不论皇家事只顾好本职工作的合格人臣,大抵是活的有些长了,竟也一步一步的升了上来。 “薛令奎刚正不阿,虽说孙媳是先皇侧妃的外戚,但他向来帮理不帮亲,所以就算有亲戚关系,先皇在他那定是也讨不了太多好处。” 外人只道两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只有两人自己心知肚明,所隔距离如同山海。而不受控制的爪牙不如在抓伤主人之前就将其尽数废去,免得坏事。 “这一箭双雕可真是精彩绝伦。”林怀易冷笑。 看似痛失一臂,实则只是丢了个不痛不痒地弃子。 说话间,就有心思活络的商贾世家们差人陆陆续续的给灵渠送来锦缎丝绸,侍童婢女,这可苦了这行伍出身的将士,一边得客客气气的收下,一边得把人往那座赏来的府里打发。 灵渠一向随意惯了,就算在王府,他也只是挑了个偏房,房内任何装饰都没有,简简单单一张床与一套木桌椅,更不用说伺候人的小厮了,两人吃饱全家不饿。。 府里下人几乎没有,所以练得他比任何管家都更细心,既舞得了刀剑棍棒,入得了生杀掠夺的修罗场;也做得了一手好菜,甚至单手还能将衣服洗得傲视群雄。 这突如其来的优待倒是砸了他个措手不及,苦着脸忙成了个陀螺,那些大人们像是很关心他床榻生活似的,送来的姑娘们脂粉厚一层,一个胜似一个香,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熏得三人都头皮发麻。 所幸这时阮桓生穿戴整齐的过来拜师学艺,犹如争奇斗艳的万花丛中一根可怜的狗尾巴草,被人群挤的摇摇晃晃,灵渠赶紧将他捡起来带走去扎马步。 临走前朝公孙姑娘和林怀易作了一揖,用口型对他们隔空传话“交给你们了”,将这摊怪力乱神留给了这二人处理。 公孙英马上意会,女将军脸黑地往那儿一站,站出了十八罗汉的气魄,底下的人一看,只得收起自家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心思,贺了几句恭喜,作鸟兽散。 林怀易倒是笑吟吟的看着屋内被送来的姑娘们,却愣是将她们看的后背一阵恶寒,本来一副花枝招展的风韵样顿时随着风烟消云散,挤成一团瑟瑟发抖,不知这古怪非常的王爷会拿她们做什么,恨不得现在就马上被赶回去。 “这些人也真是大手笔,呸,一天到晚正事不干,歪心思长得还真是枝繁叶茂。” 公孙英忒了一口。 “这不挺好的嘛,你要的话也拿去几个,平时还能敲胳膊捏腿,没事唱个小曲儿……”林怀易轻笑一声。 “我才不要,不过……好像可以给济哥哥送去几个。”公孙英一想到墨云济要是看到这些姑娘们在他府里出现的神色,笑的只差拍桌子了。 “诶”紧接着她又想到“不如给林公子也送去几个,看他府里也就一个老管家能管事,怪可怜的,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姑师国王子,可不能在这里苦了他。” 刚刚还满面春风看着姑娘们的林怀易忽然阴侧侧的瞥了她一眼,公孙英顿时一哆嗦,无端感觉有冷风吹过,赶忙闭上了嘴。 “不过你说的对,没个人帮忙料理内务是寒碜了些。”林怀易在人群里来回扫了三遍,选出了两人打包送去了质子府。 刘叔打开门看到了门外的两人,听车夫说明情况之后,进府喊来了林絮,两人一起站门口沉默了半晌,最后给了银两就打发人回去了。 车夫回来报信后,公孙英笑的把桌子拍裂了一道缝。 两人玩心大起,如法炮制的送了另外两人给四皇子府,果不其然,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不过四皇子府毕竟根深底厚,稍显阔气,给的银两还多了整整二百五十文,一长串的文银被风吹的叮当响。 嘲笑这将军府里的两个人就像这文钱数量那样贵重。 墨云济早已熟知这两位混世魔王的作风,所以并不好糊弄。他索性跟上车,顺便绕到质子府捎上还云里雾里的林絮,一起到了将军府。 刚一开门林絮就被这满府的才子佳人震得后退了半步,活像个被调戏了的良家,手忙脚乱间不知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你俩尽不学好,倒是将这京城里的华移浪掷之风学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手边有鸡毛掸子,这位操碎了心的墨嬷嬷可能要开揍了。 接下去的半刻钟功夫,两人站得整整齐齐地听墨云济训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乖巧的像是拉耸着耳朵的两只兔子。 不过其中一只兔子不太老实,眼睛东瞟西瞟,瞟到了林絮正盯着这院子里的一群若有所思。 林怀易:…… 作者有话要说:  林怀易:往哪儿看呢你? ☆、第 24 章 等墨云济训累了停下来喝茶的空隙,林怀易问:“小公子是看上哪位了吗?若是有喜欢的挑走好了,灵渠巴不得少些人。” 林絮:“那这些姑娘们都会唱曲儿吗?哪位唱的比较好。”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想听听能让这裕成王乐不思蜀听一夜的曲子到底能有多美。 而屋子里众人自从墨云济和林絮跨进将军府的那一刻眼睛就在他们身上打溜。他们大部分从烟花之地被挑出,也可称得上阅人无数,只是凡事见过的男子都会带着各样色彩的眼神看着他们。 墨云济的书生气里隐带着与生俱来的皇家气息,虽说看着文质彬彬,但衣袍上价值连城的玉佩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威慑感,更不用说他训这女将军和裕成王训得正起劲,不容打断,活像个宫里嬷嬷。 而林絮就显得更为和风细雨些。 他们还真没见过有人能清爽如山泉,将简朴白袍能穿的如此笔挺素雅,眉眼弯弯,望向他们眼里纯粹如玉石,毫无杂质,温柔的如春风拂面,使人心里酥酥痒痒,挠人的很。 于是当林絮提出要听曲子后,场面就有些失控,姑娘们个个争先恐后的扭着细柳腰肢挤上前自荐 “这位小公子,你喜欢哪种曲调,我都能唱。” “这位小公子,我自幼学习昆曲……” “这位公子,我不仅会唱曲儿,我还会跳舞……” “这位小公子,我会弹琴……” “这位小公子……” …… 里面竟还不乏一些状似柔媚无骨的男子。 可怜林絮自小克制复礼,不曾喝过花酒,不曾做过有违圣贤道之事,从未见过这场面,惊得他连连摆手“不不……”倒退到贴墙站还是抵挡不住姑娘少爷们的热情。 林怀易看着那群拼命往前挤的佳人,彻底黑了脸色。 万物皆有灵,狐族最大的特性就是善妒又专一,而这只成了精的更是不得了,集各类之所长,自幼崽时就把这占有欲表现的淋漓尽致。 要是偶然找到一颗浆果树,恨不得刻上自己的名字再从头到尾舔一遍,要是在外玩耍回来看到有其他狐吃了它的浆果,无论对方比他大多少,总免不了龇牙咧嘴的上去打一架,就算快被咬秃了也要拼死护住自己的“城池”,所以这狐狸小时候经常秃着个头喜滋滋的坐在自己的领地嚼果子,嚼的腮帮子鼓囔囔。 正所谓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所以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在一瞬间之内拍掉那几只摸向林絮腰间的手的。 公孙英一下子愣住,墨云济也忘了喝茶,林絮只觉眼前一闪,刚还无路可退的周遭突然空出了一大片间隙。 只见刚刚伸出手的姑娘少爷们眼泪汪汪的捂着自己红通通的纤纤玉手,各自后退三步,瞪着林怀易敢怒不敢言。 “没想到……王爷,你还是个潜藏已久的武林高手。”公孙英呆呆的讲。 “呵,也不看看我义父是谁”林怀易正跟一群人比谁瞪的眼大。 “可!林将军去世时你还小……”换做墨云济呆呆的讲。 “没点天赋异禀能被义父捡回来吗?”林怀易义正严辞道。 虽说这天赋其实是脸皮厚,能粘人,能撒娇,还能跟着人数月不撒手,最终才得偿所愿。 三人想想也对,也就接受了林怀易这武林高手的身份。无论如何平时还有灵渠在一旁指点呢。 “要是有人平日里能带着他多念书识字就好了”墨云济又有些不满足的想。 四下看看,他将目光落在林絮的身上,突然觉着让他俩多接触接触还是个好主意。 更何况啊易对这林公子也算是上心。 …… 此刻与将军府的姹紫嫣红不同,灵渠这里情况还真有些胶着。 阮桓生穿着外袍是倒也只是看着瘦弱了些,没想到脱了剩件短衣时,这只剩层皮的样子还真难倒了这位钦点大将军。 林家军规定极为严格,能被挑进去的从不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那些兵们各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所以虽说灵渠曾受命带过一段时间新兵,但他确实不曾见过如此看似一折即断的瘦小模样。 “阮公子,你可是……从不吃饭的么?”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阮恒生有些惭愧道“吃倒是吃,就有些挑食……” 看着样子应是肯吃的没几样。 “且阿娘生我时早产,致使我自小气血不足,府里为我找过不少的郎中,也曾蒙皇恩有太医来看过,可多好的药方对我都毫无作用……” 他自己说着都有些无奈,小时因为太瘦小被人欺负,使得他逐渐的养成了孤僻的性格,不愿交友,喜欢宅在府里看书,久而久之,就显得更文气了。 “嗯……这倒无妨……我先去给你找把剑来。” 灵渠在兵器房里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找了把趁手的细剑给阮桓生,没想到他刚一接去,就“哐当”一声没拿稳掉在地上。 灵渠:……这可有些为难了。 他刚也一下子没想起将军府里就算是最轻的兵器都重达三十斤,给他像是拿根绳子般轻,但给这公子像是过重了些。 阮桓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寒蝉若噤的站在原处,快哭了。 “无碍,我们先从马步扎起吧”若是拿不了武器,那就先从自身骨骼打造起。 只是可怜这书生,才扎了几回就脸色苍白,腿抖的像是筛糠。不过乖巧倒也很乖巧,是个能熬的主。 灵渠不说起他也就死撑着,不像是某位王爷尽只知道偷工减料,老是嚷着自己腰酸背痛,一扭头就开始弯腰驼背到处借力。 可他毕竟还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子弟,撑到最后一头栽在地上起不来。 灵渠从未见过光是扎马步都能扎晕过去的,吓了一大跳,只得赶紧把人先给背回来。 阮恒生小小一只软软的趴在灵渠宽厚的背上,轻的像一只小猫咪,这时灵渠终于知道林将军为何当年总喜欢背着化成原形的小王爷夜里出去玩了。 这种与温软生命相近的感觉使人不免心软了十分。 到了府里他看到林絮等人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赶忙将人放置于客房中。 “这,他一下子晕了,我不知道怎么办……”灵渠有些紧张的语无伦次。 “灵渠哥你不会是把他当作你的兵一样练吧?这可得要他命啊…”公孙英一脸谴责的看着灵渠。 灵渠心里不免一番愧疚上涌。 公孙英一看阮桓生这副模样,就知道灵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定是伤到他了。 他父亲虽说与林将军师出同门,但向来比林将军好说话些,所以也有过世家将自己子弟送来左将军处“历练”。 她遇见过不少在训练场晕倒的。这对她来说也算是有些熟悉的领域了,于是伸手就猛掐人中,愣是将人重新掐醒了过来。 阮桓生睁眼之后,迷糊了许久才想起他晕倒之前是在扎马步,也就是所有招式的基本功。 他顿时满脸羞愧,恨不得就地遁走。自幼就有先生教导他男子应当顶天立地,可啊娘怜他体弱,不舍得让他受苦。 所以从未给他找过任何师父教他习武。直到爷爷提出将他推荐给灵渠将军后做弟子后,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有一股热血在他身体里流淌,不顾阿娘心疼的眼神,赶忙答应了下来。 而他如今这幅软弱模样,刀枪都还不曾上手就已经倒下,将来可如何为家为国,虽说在如今这清平盛世里战火像是与他无关,可世道多变,转折只在一朝一夕,他不想等到妇孺皆兵的那天躲在人群后做那朵被保护起来的花朵,仗着家世所给的保护罩做一个没用的废物。 灵渠虽讷于言词,看阮家公子红着脸嘟囔着讲不出话来,心下也就明白了几分,拍拍阮桓生的肩膀,安慰道:“习武非能一日所成,最需耐心与决心,自古大成者都是由一步步走出来的。 你天资不错,若是刻苦练习,多过些时日自会有所进步。” 这阮桓生也心知自身实际份量,但还是感动于灵渠这番安慰的话,今日回府后饭都多吃了一碗。 还暗自下决心今后每日都去找这位师父练习,定要学成归来,不负厚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刚还正义凛然的灵渠表情就立马化了,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来,瘫坐在椅子上长吁一口气:“可真是吓死我了……” 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晕倒的人是他。 右翼长身经百战,生无惧死无谓,却被一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羸弱书生吓破了胆子,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换做林怀易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阮家公子看着倒还挺有决心,比那些个只会好吃懒做的公子哥们强了不少。你也算是有了个好徒弟了。” 灵渠因这句话想起有次林将军临时被皇上招过去讲事,让他盯着林怀易练功。 狐族调皮贪玩,当时这小狐狸也大致是阮桓生年纪,却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玩闹心性,林易清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化回狐狸爬上暗窥了许久的李子树,怎么叫都不下来。 一向规规矩矩不会爬树的灵渠只得在下面与他刚瞪眼,顺便接住它抛下来那些红得发紫的李子,破罐子破摔的坐树下吃果子。 等林易清回来之后看到这满地的李子核,亲自甩了朝服撸起袖子爬上树把这懒散狐狸给揪下来。 大概也只有这位从小没事也爬树玩被老将军揍的满府跑的将军能治得了同样淘气的小狐狸。 他不由得看向了林絮,如今这世的将军,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般,从骨子里剔去了曾经的桀骜不驯,剩下了个温润的内核,温温柔柔的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而温和才是世间最有用的防护盾,使人不经意间就忽略了这一个存在。即使在这看似无害的表面下,藏着无数的利刃,屏息潜伏。 这是前一世的林将军做不到的,同样也要了他的命。 可当时无数将士仰仗着他,他是他们的骨,是他们的心,也是他们的胆。他不能说一句累,不能后退一步,更不能有脆弱。 所以当他首次看到林絮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一世终于不需要他冲锋陷阵,不需要他不知苦痛。 若是他愿意,只需过好自己的安稳现世就足矣。 ☆、第 25 章 直到屋外穿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灵渠才想起院子里还站着一帮佳人们。 他哭笑不得地打发人回去,就留了几个看着能做事的安排去打扫那座御赐府邸。这闹哄哄的将军府才重新安静了下来,回到了原来冷清无人气的样子。 这会儿大家才重新感觉空气舒畅了起来。 “城东开了家叫做庭泫阁的酒楼,据说是刚从各地请进了一批大厨,口碑像是不错,要不趁今日人齐,一起去吃吧。”公孙英兴致勃勃道。 庭泫阁起止是简单的口碑不错,只要是叫得上名字的菜系,无论是中原或是番邦,那批大厨都能做得出来,且手艺绝伦,对于这喜欢尝鲜又挑剔的京城中人来说是一个绝佳去处。 阁主甚至还请来北边最有名的舞姬,各个腰肢如蛇般灵动,挂着金色铃铛扭起来叮灵作响,长得也高鼻深目,勾人魂魄。刚开业那天消息一出来就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动静。 只是这对其余这四人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五人中虽说王子将军都有,但也只有公孙英会有兴致去研究哪里的饭菜味道好,墨云济自是不用说,皇室配置的膳房,只要他愿意,他能开出百个庭泫阁。 质子府里有在中原成长,在边塞生活的刘叔,且出门前王后特意再找了几个厨艺好的师傅跟了过来,且林絮对饮食并无太多要求,山珍海味能吃,粗茶淡饭也不会嫌弃。 对于林怀易,他若是想去哪里吃,只用化为原形往酒楼膳房门口一蹲,就能得到自动投喂,顺便还能拎一袋回府给灵渠,还不花银子。 且四人因各种原因都不爱美色。 不过对于公孙英的提议四人还是欣然接受,当然也是有各自不同的小心思。 “我去备马。”习惯了安排事务的灵渠照旧揽过出行车驾的准备。 “不用麻烦,坐我的马车就行。”就算还未封为统领,灵渠再怎么样也是林家军的右翼长,墨云济自是不好意思将他当做管家使,赶紧将他拦了下来。“我的马车也宽敞,正好也能坐下五个人。” “四皇子如此厚待我等,那我等就却之不恭啦”公孙英兴致好的很,像模像样的说了一句客气话,拍了拍被自己酸出的一胳膊鸡皮疙瘩,笑嘻嘻的就出了门。 墨云济噗嗤一笑”说出去吃顿饭都能高兴出文人气息来,要是天天出去吃不得把自己给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公孙英做了个鬼脸,翻身上马,自甘堕落地做一回车夫。 只是这车夫此时热情有些高,愣是将这普通的马赶出了汗血宝马的潜质,不多时就到了城东。 众人下车抬头看见这著名的酒楼,即便是见多识广皇子将军们,还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外观实在是阔气。 镶金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庭泫阁”三字,红木做的柱子上挂着一副对联,写着“宴乐琼林,雾山行去斟神醴;声飞玉管,云鹏招来访道源” 门口放着两座迎客的貔貅,狰狞的笑着,嘴里各还含着颗金珠。大厅里食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门口的机灵的小厮看到这几位下车就知道他们身份非凡,是些不差钱的主,赶忙迎上来道 “几位客官可是来用食的呐?可真巧了,今儿个正好是那些异域舞姬们离开前的最后一场舞,这会儿楼上还剩最后一个雅座,位置也僻静,还能将楼下的台子看的清清楚楚。 各位爷真是会挑时候,来来,这边请,小的给您带路嘞。” 这一连串的话竟说的舌头不打结,若是换做是武功,怕是已到宗师级别了。 不过小厮说的倒是没错,二楼这位置的确得天独厚。 屏风隔离了人群,楼下觥筹交错的嘈杂声响也传不上来,还正对着舞台,视野极佳。 除了价钱贵了些。当林絮听到光是位置的定金就要五十两银子时,不免呆了呆,对这京城的奢华有了番新认识。 “就这里吧,你先忙,我们选好菜了就叫你。”林怀易从兜里摸出五十两抛给小厮,小厮“哎”的应了声就小跑走了。 这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迎客规则贯彻到底。 五人坐下之后各自细细地看着菜单,惊讶于这这菜品名字也如此出奇,什么青龙卧雪,五福寿桃,绝代双骄,琉璃珠玑……若不是边上注释着由那些材料烧成,怕是没人能看得懂。 “这越是看不懂就显得高深莫测,也就越能吸引人。”墨云济笑着说“看来以后要是想开酒楼,得叫上翰林院的大人们帮忙出出主意。 林怀易一想到那些满嘴“古人有云”,”之乎者也”的老头就头疼,顺带觉得这菜单都透露着满满地酸文人气息来。 不免小声嘀咕“取这些麻烦名字做什么,红烧肘子,油焖大虾不好么,简单易懂听着还好吃。” “好有道理。”崇尚一切从简的林絮和念不全菜名的公孙英发自内心的附和道。 灵渠哑然失笑,曾经林将军也同样嫌弃过京城这些辞藻华丽的菜名,这小王爷倒是越活越像当年的林将军了。 墨云济笑着敲了敲正没款没型坐着的林怀易,这人没规矩惯了,不提醒整个人还软塌塌的往林絮那个方向倒。本想着多让他们接触是为了让林絮的礼数能影响这小子往好的地方发展,可不能到最后让他将这质子给带歪了。 不过等点好的酒菜上来之后,五人就暂时一致同意这庭泫阁有名也有它的道理。 自酿的米酒香醇,闻着就醉人。精美的陶瓷盘里的菜肴都经过精心的摆放,上面还放着足够以假乱真的雕花。 份量像是特意为来了多少人所放的,不多不少,五人刚好够。 用的材料极为新鲜,并未放过多的佐料,都能吃出食物原来的味道来。肘子用小火炖得酥烂,入口即化,不带任何腻感。河虾焖的外焦里嫩,咬破脆壳后里面的虾肉迫不及待的就弹到嘴里,香味四溢,令人忍不住想多嚼一会儿,留住这份美好。 “这可真是……”公孙英一下子词穷,找不出好听的褒奖话来,只得顺从自己内心 “太他娘的好吃了。” 墨云济夹了只虾放在她碗里笑道“喜欢的话那就多吃点,跟个饿鬼投胎似的。”公孙英暂时被食物占据了脾气,顾不上跟墨云济贫嘴,边吃边点头。 林怀易有样学样,颤颤巍巍地夹了块豆腐放在正喝雨前龙井着的林絮碗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对着他说了句:“多吃点,还在长个儿呢。” 林絮被这话呛的差点把茶喷出来,连连咳嗽,脸色涨红,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这句长辈般满怀慈爱的关怀。 不过这时楼下人群爆发出的喝彩声拯救了他。舞姬们上场了。 只见一队由朱红纱半遮面的异国女人半踮着脚踏着旁边鼓者的鼓点声走至台中。随着转圈腰间纱衣飞起,露出那段盈盈一握的腰肢来,挂着的饰品在灯光照射下闪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来,纤细的脚踝上也挂着些金色的小铃铛,随着舞步的切换发出好听的玲玲声。 她们跳的是中原人不曾见过的舞步,热烈奔放,边上头戴白色枕巾的鼓者在重拍时会合唱,用的是不知哪国的语言,没人听得懂,却意外的能感觉出里面的热辣情感来。 大概她们也知道身份贵重的客人都坐在楼上,所以舞蹈间频频朝各个雅间明送秋波,也的确得了不少从楼上直接扔下去的银子。 只是每每看向那间正对着他们的雅间时发现里面的五人光顾着聊天或是只知道埋头吃饭,只在刚出场是瞥了一眼,之后就吝于分一丝关注给她们,更不用说赏赐了,这些从到来那天就备受追捧的舞姬们在今日感受到了挫败。更何况二楼就属这间最值钱! 只是尽管她们用上浑身解数,将舞步跳的怎样美妙绝伦,这五人不看她们还是不看她们。“无聊的中原男人!不懂风情!”她们心里暗骂。 那埋头吃个不停的公孙英因为连瞥都没瞥,从头到尾就没抬起脸过,也被她们误当成了男人,一起给骂了进去。 “呼……可算是……嗝……饱了。”在干掉大半肘子和一整蛊鸡汤之后公孙英终于停箸。满足的摸了摸肚皮,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四人看着这风卷残云以后犹如蝗虫过际的餐桌,深深地被这女将军的食量折服。 “公孙姑娘……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吗?”灵渠目瞪口呆的问道。这食量要是分点给那阮家公子该有多好! 他甚至不免怀疑他俩投胎时判官定是打了瞌睡,把性别给写错了! “嘿嘿,也没啦,就……嗝……太好吃了嘛,平时在自家府里……嗝……应该会吃的少一些。”公孙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林絮想想上回公孙老将军留他们吃饭时也没见这女将军能吃这么多,应是今日这饭菜确实合它胃口。 殊不知那天其实是公孙英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在还不太熟的姑师质子前大快朵颐,所以等他们走后又溜进厨房吃了三个大包子。 可今天的菜肴太好吃了,使得她闻到香味的瞬间就单方面地把林絮划在了熟友的范畴里。 “听她瞎说,她从小到大食量就没小过,永远超前自身于年龄,吃遍天下无敌手。”刚想找点面子回来的公孙英就这么被林怀易正直的拆了台。 ☆、第 26 章 墨云济在一边笑个不停,顺口补了刀:“之前有一次去我府里一下午把整个府里的糖果蜜饯全吃完了,齁到半夜发起烧来,吓得她爹爹和阿娘半夜差人寻郎中,后来公孙将军就把糖果给禁了,就因为她这吃起来就没个节制的坏习惯。” 不过因为公孙英自小习武,消耗确实比同龄人甚至大她一些的男孩子要高出不少,的确是需要大量的食物补充。 而且她也一向闲不住,最近被禁足去不了边疆,于是没事就去训练场,把那些个初来乍到新兵们虐的哭爹喊娘。所以就她这惊人的饭量都没让她长一丝多余的赘肉,始终神采奕奕,像是有用不完的活力。 公孙英摸了摸肚皮,“嘿嘿”一笑,自觉姑娘家家的被人发现食量太大也不好,就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楼下这些舞娘们可真好看,这一队有多少人呀。” “上场时舞娘十人,鼓者八人,中途下场一位舞娘和一位鼓者。”林怀易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说完顿感大事不妙。 偷偷抬眼看了看林絮,果真对方正用一种“王爷可真是有心”的神色看着他。 林怀易:……我还能收回吗? 楞头女青年公孙英这时还加了一句:“诶,我刚光顾着吃了都没看呢,还是王爷观察的仔细,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她一定是来报仇的。 狐狸心里暗搓搓的想“女子,难养也!” 酒饱饭足地五人慢腾腾地走下楼,还去附近的街市里逛了许久,逛到日头自西沉,月上柳梢头。回去坐上车时每人都买了不少有用无用的小物件,难得都如此好兴致。 坐上车的时候都发出一声喟叹。 ”闲云野鹤,岂管流年。月下风前,逍遥自在。” 若是能一直都如此,不是什么王爷皇子将军相国,没这么多的家国天下要顾及,不用上早朝,不用挺直了脊梁与人在诺大的朝堂上巧舌如簧的争辩,不用揣摩皇上深不可测的心思,不用看听荒地战马嘶鸣,若是能守着一亩三分地平淡地过完此生可该有多好。 玩了一天之后,困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除了赶马的灵渠,四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索性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林怀易坐于林絮边上,感觉到林絮逐渐沉稳下来的呼吸声在他耳边有规律的起伏,这小质子竟还真的无所顾忌的睡着了。 “什么时候心变得如此大了。”他看着在月光照射下,林絮脸上细小绒毛散发出了淡淡的白色光圈,柔和的将他笼罩了起来。 “大概是刚劝的那杯酒烈了些。”他有些懊悔,于是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地盖在了这睡的的不省人事的人儿身上。 他伸出手指,想把滑到林絮嘴边的细发重新拢回去,这时一阵风吹过,变数突生,! 林怀易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野兽,与此同时,本来有些摇摇欲坠的公孙英也骤然睁开眼! 赶车的灵渠猛得回拉缰绳,马蹄踏至半空,灰马朝天长鸣,整个车厢差点翻转过去,眨眼间五根暗矢夹带着烈风呼啸而至,直取五人命门! 公孙英一剑斩落射向她与墨云济的暗矢,林怀易一把揽过林絮弯下腰身,两根暗矢竟直直地穿透了车厢,钉在了地上。 被惊醒的墨云济和林絮心下大骇,二人一位皇子一位王子,怕是今日其中一人就是对方的猎物,不能善了。 “何人如此大胆!”灵渠抽出身上佩剑,对着一片漆黑的左前方喝道。 前方传来一阵阴枭的尖笑声“没想到你们还能躲过去了,不错,看来有个两下子。那爷就陪你们好好玩!” 剑气随着话音裂空而至,灵渠提剑阻挡,“砰”的一声竟嗞出火花来,高手间只需过一招就能找到自己的敌家。 灵渠看了一眼公孙与林怀易,两人微微点头,于是他将对面这黑衣人引到了旁边的空地上,白色稠成形的剑气随着碰撞随四周散发开来。 而这边的墨云济善于文而拙于武,佩剑说是武器更像是在必要时给自己一剑来个痛快的工具,平时就是个花瓶的作用。 于是公孙英上前侧身将墨云济挡于身后,手搭在腰间的剑上,瞳孔收缩,下颚咬紧,背部微微弓起,一副身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息像是撑开了张厚重的保护层包围住墨云济。这才是这位大魏自开朝以来唯一女将军的真正的霸道本性。 林怀易伸手虚揽着林絮,将他护至身侧,即使他知道林絮武功不弱,足矣自保,可他也曾暗自发过誓不会再让人在他面前伤林絮一根汗毛。 因为在场的杀手也绝不会只有灵渠面前的一人! 四人几近完全屏息,对方也像是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双方犹如隐藏于夜色中的猎豹,小心翼翼却也蓄势待发,等待着对方泄漏出一点动静来。 半空中一声鹰叫袭过,伴随着声响,四个黑衣人伺机而动,分朝林絮和墨云济的方向扑来,而与此同时林怀易公孙英也找到对方的方位,飞掠而去! 半空中真气相撞,剑影翻飞,林怀易认出自己面前这蒙着半张脸的人竟是刚刚庭泫阁半途下场的鼓者。 “西域人?”他危险地半眯起眼,这幅深目面孔勾起了他压心底刺痛的记忆,登时血色瞳眸杀意更盛。 对面这人也是个嗜血之徒、不废话的主,招招毒辣致命,近身之后还索性丢了长剑,从袖子里抽出两把短刀,左右开弓想要速战速决,一时间两人短刃相接,刀光剑影使人眼花缭乱,臂上青筋暴起,看对方的眼神却都犹如看着死物一般冰冷,半空中的落叶均碎成齑粉。 此时空地上,公孙英以一敌二也能落于不败之地,且并没有感受到太强烈的杀机,只是二人身手诡异,极为难缠,拖住了她使她抽不开身。 而林怀易和林絮分别对一人却难分胜负,对手皆是极强的高手,刀刀致命,四人心下明了,今日这场,应是冲着林絮而来。 思虑至此,林怀易面上寒意又覆盖了一层,如冬雪霜降般,也犹如凶兽醒觉抬头,使得对手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里,林怀易击中他章门穴,这西域杀手呼吸一闭,陌生的剧痛感由五脏六腑席卷而来,慌乱间乱了招式,被林怀易夺下他右手的匕首,割肉裂骨,捅了个对穿。他捂着自己的伤口,满脸不可置信。 过来的时候可是听说这中原的王爷好对付的很! 该死,竖子误我! 这刚还在舞台上热情洋溢地拍鼓合唱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死于自己亲手淬过毒的匕首上。 而林絮此时却并没有林怀易这般轻易,因他出门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出为他而作的大戏,走时匆忙未带佩剑,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墨云济抛给他的那把。 用着不甚熟悉的武器,林絮显然有些吃力,所幸西域各地的武艺大同小异,而他又喜欢钻研,才能堪堪能够抵挡对方的攻势,不过还是渐感吃力。 他对面这人黑布蒙脸,唯独露出的眼角上有些细纹,年龄估摸应是而立之纪,面对林絮这快小他一轮的后辈,竟也丝毫不露轻敌之意,拳脚刚硬有力,抬腿踹上林絮腹部。 林絮倒退数步,一声闷哼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感觉肺腑都被震了个七零八落。 黑衣人看准时机,裂风劈来的刀有雷霆之重,耳边风声呼啸做响,林絮不做多想双手执柄挥剑相抗,只听“咔嚓”一声,他手里的佩剑竟应声而断! “姑师王子,你今日必绝命于我手。”黑衣人冷冷一笑,提刀劈头盖脸的继续朝林絮而来,不带任何迟疑。 这一瞬间林絮心里过了很多事,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还在府里煎药等他的刘叔,在京中刚结交的朋友,斗至正酣的灵渠等人……生活中一幅幅走马观花的场景在眼前掠过,若是天命如此,也不必自怨不公,只是…… 想象中尖刀刻肉的痛感没有传来,他感觉眼前一花,黑衣人砍向他的刀被挡在他眼前的裕成王抓在了手里,竟丝毫动弹不得。 此时的林怀易与他平日里的敷衍轻佻样子大相庭径,像是戏角撕裂面具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平时都挂着浅笑的嘴角这会儿抿成了直直的线,眼角溢血,目光尖刻到足以杀人,衣袍带血,带着修罗般来自地底的煞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黑衣人。 然后林絮看到,黑衣人的这把剑在林怀易手里,一寸一寸的被捏断。 黑衣人大惊,想抽身回逃,却被林怀易伸手掐住了脖子,一瞬间鲜血四溅,还喷了一注在林絮脸上。 那人脖子上多了五个窟窿,黑衣人“咯吱咯吱”的捂着伤口说不出一个字,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灵渠面前的那位见林絮面前之人已死,知晓情况不对,使了道虚招转身向外围掠去,转眼无影无踪。 公孙英处两人见状慌了神,也想逃,却被公孙英和赶来的灵渠制住后咬碎藏于牙中毒物,倒地抽搐而死。 灵渠掰开其余被他杀了的两人的嘴,发现里面也都藏了剧毒物。 “他们到底是谁?竟猖狂到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行凶,无视王法,胆大包天。”墨云济握紧了拳头。 林怀易哑着声音开口道“找人立刻去查庭泫阁那帮西域人的出处,何时入的京,咳……我先……”话未说完,只见他整个人一晃,晕了过去。 身体一放松,腹部的伤口逐渐地渗出血来,染出了一朵赤红带黑地梅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林怀易:我先睡会儿你们聊 ☆、第 27 章 这些西域人如阴沟里的贼物,沼泽中的泥鳅,毫无任何江湖道义可言,行事准则就是不是敌死就是他亡。 武器上淬的都是些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毒,不知起源则无解。 他们看着林怀易的脸迅速灰败下去,四人肝胆俱裂。 不过还是灵渠最先镇定下来,扯下旁边车厢里的长帘,将林怀易裹在其中卷了三卷,回头对林絮等人道“府里有些存留的西域百毒解药,我先带王爷回府,接下去的事就拜托各位了。” 也就不再多言,他将林怀易抱上马就往将军府飞驰而去。 这时执金吾秦平也接到城东骚乱的消息赶来,看到这三位披头散发的站在跟前,吓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你们北军是死了吗?是等着过来收尸吗?”公孙英勃然大怒。 执金吾,由太后所立。乃率禁兵保卫京城和皇宫的官员,位及中尉,掌管北军府。每年朝廷会拨大量钱财支撑北军府运作。与之对立的是同样分管皇宫的南军,不过南军只负责宫闱深院的治安。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队伍叫做“天眼”。其实就是由北军中精挑细选出的些人而组成的探子。 据说那些个“天眼”遍布大街小巷,有些还会经常化作便衣混入人群,能快于他人获取第一手的消息。皇上对此也很是支持,所以向来对北军府很大方。 可今日这所谓无孔不入的“天眼”是被二郎神戳瞎了吗? “你们吃屎都赶不上热的!”这女将军是真的生气,口不择言的骂了起来。 秦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磕磕绊绊的讲“城西,城西寺庙走水,小人,小人去现场了,这儿就来晚了,望……望四皇子,公孙将军和这位……贵人恕罪呐。” 他不认识林絮,只得瞎叫一番。 “算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这也不怪你,走水事宜处理的如何了?”墨云济难怪能成为墨弘的助手,这会儿了还不忘询问各项事务。 “回…回徽王殿下,走水已经处理好了。是一老人家上香时碰倒了香炉,燃到了些边上的枯草,就是烟大了点,庙里面并无大碍。”秦平战战兢兢地回道。 “嗯,结束了就好。没事了,找人帮我们备几辆车吧”墨云济有些脱力的讲,他按了按鼻梁,与同样眉间微蹙的林絮对视一眼,心绪纷乱。 此事显然蹊跷,啊易晕倒之前说让查庭泫阁的舞者应是他认出其中的谁来。 可这帮人又是何时跟上他们的,是他们出府前,还是他们用饭时? 连墨云济这个不会武艺之人都看出今日这帮人完完全全是冲着林絮而来,五人中只要林絮的命。 他们又是谁?这又是为了什么?林絮自入京来一向中规中矩并未惹事,甚至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他们又是为何如此下狠手?若与姑师有仇,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杀人灭口,觉着林絮在这里孤立无援好下手吗?这也忒欺软怕硬了点? “查他们何时入的京……”公孙英喃喃道,林怀易留下这么一句看似并无大用处的话又是为何。 这时远处一阵响雷轰下,穿云裂石,闪电照得所有人脸色煞白。 三人同时一哆嗦,背生恶寒。 何时?如果林怀易的意思是说他们一直就在京城内呢? 就像当年半路突然拦在臻家支援路上的鲜卑兵一样,如果他们本就不是过的长白山关卡,如果……他们才像真正无孔不入的水银一般,早就融入进了大魏,招之积聚,挥之四散呢? 平时路过的吆喝着叫卖的小摊小贩,江湖艺人,酒楼里喝酒划拳的商旅过客,甚至田间挥锄种稻的黝黑农夫,有谁又能保证夜间摘下身份的他们,流的血是干干净净的呢? 如若此番势力既成,要是与朝中有心人合作,怕是有人要重蹈墨阙的覆辙,得再变一次天。 墨云济感觉头皮发麻,像是黑暗中有无数的手朝他伸来要将他拖入一个巨大的阴谋,那里寸草不生,万物死寂,走近一步都有可能灰飞烟灭。 啊易竟这么快就想明了这点。 墨云济顾不上与秦平多说,与公孙英和林絮道别之后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接下去还有很多事要想,很多事要做。”若是…啊易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一刀一刀地将他们切碎喂狗!”墨云济指甲死死的卡在肉里,血沿着食指流出滴落竟也浑然不觉。 平日里与世无争的四皇子,竟被今日之事激出暴戾之气来。若是皇上此时看到了,必会感到欣慰非常。 …… 公孙英与林絮坐同一辆车,硬是要送他回去。 不过也是自然,经过刚才这事一搅和,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林絮一个人回府。 即便秦平保证了无数遍必照看林絮安全。她再怎么神经大条也能看出这质子在京内处境不妙,稍不留神估计就能丢了小命。也难怪听说他自入京以来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换做是她,她也不敢出门瞎晃悠。 她不免自责了许久,若不是自己提议出门吃饭,还来这什么什劳子的破庭泫阁,就不会有今日这事了。裕成王也不会受伤中毒,生死不明了。 只能……寄希望于灵渠哥能找到解药吧。这女将军越想越自责,不禁眼圈泛红鼻子还跟着酸了起来。 苦恼间感觉有人搭在了她的肩头,轻轻的按了按。抬起头她看到林絮那双温和的眼,他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似的,对她柔声道 “今日这不怪你。我始终也是要出门的,不是今朝也有明晚,躲不开的。只得去查清楚了他们的来历与目的,才能免后顾之忧。而啊易……裕成王他自然不会说你什么,今日一同出门,他看着也很高兴……” 说话间公孙英这才发觉,林絮的眼睛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眼角点着一颗泪痣,眼眸漆黑,波光流动,映射着灯火星星点点,似溪水般清澈又如大海般宽阔。 此时看着她时目光柔和亲切,让她能跟着平静了下来。 只是这份平静终归还是强稳心神所成。只是若再往深看,还是能发觉他眼里隐藏的担忧之色。 他担心远在姑师的父母兄弟,担心跟着他背井离乡在京中举目无亲的刘叔,担心府里的大大小小,更担心就在他面前倒下的林怀易。 他看到了林怀易捏住黑衣人的刀时猛然变长的指甲,非人般的锋利,也是这指甲直接刺透了黑衣人的脖子,他看到了黑衣人断气时林怀易一踉跎,像是随着他的死有什么报应在了林怀易身上似的。 他还在西域时确实听说过不少猎奇新鲜的故事。 有狼人,月圆之夜需杀一人尽饮其血,生食其肉。 有西山巫蛊之术,以布偶为人做傀儡,为主人做苟且的勾当,或杀人或为财。 也有动物修炼成精,得道升仙,回来报答曾帮助过它的人。 他自问做人做事问心无愧,不怕妖魔鬼怪,也敢正视魑魅魍魉。 但这裕成王,他又到底是谁。 为何每每看到他时都会有种奇怪的熟悉感,时而心悸时而哀伤,想躲避又忍不住的靠近,像是有根无形的线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他伤我痛,血脉相通。 作者有话要说:  月老:哎呀,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下棋还下输了没办法 ☆、第 28 章 秦平在他们走后不禁伸手擦了一把冷汗,他早些时候收到的消息是有几人在城东往南的空地处打架,不过并不严重。 城东处酒肆饭馆较多,来往者皆是山南海北的商旅或是游历江河的各门派中人,各个有不同的习惯,有不同的个性,所以这种小规模摩擦时不时都会有,作为治安官,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若是平日里,他听到有人闹事,他也并不会亲自率人到现场。顶多派几个得力的副官过去处理。 只是巧了,今日他正好在城西,既然已经出门,那收到消息之后也自然会去跑一趟,顺道看看到底是哪几个不长眼的又出来现眼,路上还正寻思着是否应该杀鸡儆猴重罚他们一次,警示来往旅客在皇帝脚下,得守这里的规矩。 他起先看到这狼狈的几人时没认出来是谁,还想上去先喝斥一通,直到身边眼尖的副官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着旁边那辆倒霉的马车,这执金吾刚还大摇大摆的气质像是被一阵冰水浇着头淋下,帮他洗了个天寒地冻的澡,整个人透心凉,甚至牙齿都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这叫并不严重?!那什么是严重?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这里面有谁难道认不出来吗?”那过来报信的人回去得好好教训一通了,真是差点被坑害惨了。秦平心里气忿忿地想,也没发觉自己此刻纯属是在气急败坏迁怒。 他执金吾自己对皇子长什么样可能都不太熟。 朝堂上三位皇子的站位离他太远,而且他上朝次数也不多,基本都是在外巡逻。 且大部分时间有事都是直接朝皇上报,不通过朝会。所以只是远远见过这位据说颇善文书的皇子和名声好坏参半的女将军。 但因为有“天眼”,他对皇家贵族有几辆马车,车子长什么样倒是清清楚楚。 如今这马车就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边上还躺着几个明显是中毒身亡的异域人,连脸都黑了,中的怕是奇毒。他突然想起刚来时路上还与将军府那位断臂将军擦肩而过,人家连招呼都来不及跟他打,就简单的点了点头,指了指这处,应是让他快些过去的意思。 他的手里像是裹着个什么人,还一路淌着黑血…… 这个人岂不是…… 想到这儿,秦平顿时感觉连脊梁骨都软了,站都站不稳。 他今日还好出面了,他要是像平时一样不来,找几个副官过来…… 怕是明日就得穿上囚衣蹲大牢了,牢里那些穷凶恶极之徒大半还去他这个执金吾给抓进去的…… 这不得被他们给硬生生撕碎?! 这想象力较为丰富的秦大人已经幻想出自己被做成人肉包子的样子来了,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叫来副官 “来来来,赶紧把这几个地上的死人给我搬回去,哎呦小伙子你可小心点,别碰上他们的血。 走了走了,回府去,把那些休息的也叫回来,接下去可有的忙了。” 所幸北军处理这些事已然成熟,把人搬走之后把地也清理了个干净,不让后来人走过此处看着陈年血迹心里会有膈应。 待他们走后,刚躲至远处避难免得无辜卷入这无妄之灾的群众也渐渐地聚拢来,七嘴八舌的讨论:“这看着可是些贵人呐,看刚那执金吾的着急样……” “这怎么就突然有了这么多杀手,这京城都不安全了……” “这要是我门碰到这些个人该怎么办,岂不是等死了吗……” “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城门口的守军都不查的吗……” “刚刚那个人,是死了吗,站太远了看不清……” “像是死了吧……” “哎呦这么好看的小伙子,这可真让人难受……” “功夫看着也不错呐,这些西域人可真是狠毒…” 平民百姓总有一种能把话题离奇带歪的诡异能力,从起初的忧国忧民到最后的讨论这几个人包括那后来被摘下面罩的杀手哪个比较好看。 虽然他们怕被剑气割伤一根头发,所以站到最远处的高楼上,连看他们的脸都模糊成一片,也阻止不了这么多砰砰跳的好奇心和叽叽喳喳的八卦嘴,能随时随的的摆上一壶酒对着这什么都不剩的空地磕上一晚的南瓜子,顺便编排出一场由国破家亡里炼出的爱恨情仇戏来。 只是这场“爱恨情仇”里的主人公们现在不太好过。 灵渠看着床上的小狐狸直发愁。 他再一次被这个做事石破天惊的小王爷吓得胆都碎了一地。 他居然会有人为了不让人看出他杀人后的不对劲,就捅了自己一刀,然后就可以顺其自然的给晕过去? 这就算手黑,也不能对自己黑啊! 那起码也选把好刀啊,做甚偏要拿黑衣人手里的那把?不知道上面有毒吗? 即使他是天生灵物,也不能如此有恃无恐的乱来啊,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这要是林将军哪天真的像王爷说过的醒觉记忆,结果来了之后发现这只宝贝狐狸在他灵渠的“悉心照料”下跑去地府排队入轮回了,或者是傻了,没事拿着把毒刀捅自己玩,这他这个临时被托孤的老大爷还不得也上赶着跑去地府排队? 他刚收了个徒弟还不想就这么做个短命的师父呢。 “小王爷啊,你可真的是乱来,唉……”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捣碎碗里的草药,直到捣出汁水来,尽数敷在了狐狸腹部的伤口。 他刚看到林怀易倒地时的确吓了一跳,但他也自知要是刚刚黑衣人的那些招数,根本伤不到林怀易。 听林将军说过这小王爷灵智未开时就已经是称霸一方的恶棍了,上到猛虎下到仓鼠都怕他,就是上手打架时仗着自己指甲长牙齿尖连掐带咬的,还会揪人头发,姿势有些不太雅观。 也是,他听着林将军带着得意洋洋地自豪感说这事儿的时候,脖子上还有微红带着淤青的印记,像是刚被揍过似的。 “真不知道被自己被揍了还有什么好值得吹嘘的,是觉得自己养了只森林之王吗?”正直的灵渠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解。 自从他听到小王爷有办法让林将军恢复记忆之后,他回想以前的事情都开始多了起来,像是将尘封着上了重锁的回忆重新翻出来拍了拍,晾在阳光底下晒着除霉味,看到了也不再心痛,不再如鲠在喉。 他记得慢慢地,林将军就开始教小王爷武艺,如何用剑,如何拉弓,如何御马。教他念书识字,教他琴棋书画。不过林将军其他都有所精通,除了画画。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两人画的画都不堪入目,小王爷至今还只会在纸上踩脚印,踩的肉垫黑乎乎的洗都洗不干净,不过纸上的脚印倒是一朵朵梅花似的,美其名曰“踏雪寻梅”。 不知怎么的还落下了个看到宣纸就喜欢上去踩两脚的奇怪毛病,跟像是在盖章似的。 他想着想着倒是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像是吵醒了床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动了动,睁开了眼。 “灵渠,我伤不重,不必担心,晚上……我会去一趟啊絮那会儿。” 虽不是月圆之夜,但它今日的确损了根基。他捅自己一刀不仅为了避人耳目,也是为了躲天谴。 他不知道杀了两人会引来怎样的天谴,毕竟没试过。 但他知道的是,这天道似是长了眼睛,会根据它受伤自身程度来判定轻重,而当时那老酒僧让他下的誓也是“不得任意杀人。”他今天也是情有可原,并不算任意。 但他还是担心,要是当着这么几个人的面被雷劈回本形,那就连解释都不需要了,醒来将自己打包丢回深山老林就好,等他们这一世过完,下一世再找他们叙旧。 可他舍不得。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世间孤魂野鬼似的到底游荡了多久,只知百年孤寂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无父无母无任何朋友可以依靠,凭着自己的凶性一步步地活下去。 他撕碎过猛虎的喉咙,饮尽了它们的血:也曾被群狼围剿的跳下悬崖,以为自己再也逃不过那命数只得等死。 虽说后来出去觅食时机缘巧合下遇到个喝醉了酒的老神仙得了仙骨开了灵智,这其实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几道枷锁罢了。他才不在乎能不能升仙,他受够了孤苦漂泊,受够了躲在树洞独自舔舐伤口。 只是又不知过了多少载,在山间遇到了个正沐浴的漂亮人儿,烟雾弥漫的温泉里将人照得似是仙子,于是好奇心大发,忍不住叼走了他的衣裳,惹得那人气急败坏的追着他跑。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那人总算是收留了他。从此这狐狸像是能感受到了世间百味,尝出了酸甜苦辣。 原来树上的果子是清甜的,那人的血是香的。 原来当对方将呼吸轻轻地喷在他脸上时是痒痒的感觉,原来在他身边醒来能忍不住开心的摇尾巴,原来被人抱在怀里时像是被整个世界温柔以待。 原来他也能有爱,能有在乎,能领受温暖。 他凡事都不甚上心,自由自在惯了,难得想贪心这一回。 就像是失了明的人得以重见日月星宿时的那种惊喜万分,也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去换取再多一天的恩赐。 “灵渠,备好车,我们去找人吧,给他们送份大礼。” ☆、第 29 章 “你说什么?!”阮长史手里的青瓷杯碎了一地。 “来历不明的西域人刺杀那姑师质子?裕成王受伤?怎么会这样?四皇子怎么样了?” 老者看着面前由四皇子府派来传信的小童,若不是他曾在墨云济身边见过这人,还真会将他当作居心叵测之徒过来另有目的地试探他。 “回大人,四皇子无恙,正更衣准备去北军府,所以让我来叫上您。”小童强装镇定,实则还是因为功力不够,透露出了些担忧之色来。 他自小就跟在四皇子身边服侍,能有四皇子做主子,他自觉是他这为奴人生的最大幸事。他从不轻易打骂下人,若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做错了什么事,只要无伤大雅,四皇子也都一笑了之。 平日里与人说话喜欢未语人先笑。可今日这从不黑脸的皇子下车之后却满脸阴云,一声不吭,十指渗血,吓坏了众人。 进府之后只交代了两人分别去找阮长史和公孙迦将军让他们尽快同到北军府,就将自己关在了卧房里一直不出来。 小童倒也是机灵,叩门送了套新衣袍进去,四皇子的脸色才稍稍缓和,拿了衣袍之后就让他赶紧去找人。 他知道出了大事,也自然不敢拖延,退出房后就一路小跑的来到阮府叫人。 “那其他在场的人呢?公孙家的那位女将军,质子,还有……我师父,他们怎么样了?” 本来是打算来陪着祖父喝茶,小童来报信之后就一直静悄悄站于边上聆听的阮桓生开口问道。 小童起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师父是谁,愣了一瞬,才记起阮家公子说的应是那位看着沉默寡言的灵渠将军。 “除了王爷,其他人并无大碍,将军府刚来过信了,说是找到了解药,已经给王爷服下了。”小童回道。 听说那裕成王整天正事不做,倒是经常各地采药,为此被四皇子也说过多次,也被皇上斥责过,没想到着多年来被人诟病的跌份行径倒是意外的救了他一命。 要是等宫里的太医来找出毒源配出解药怕是这王爷都已经没命吃了。 “也是天意”小童心想。 “生儿,你去拔府里那株千年紫参送到将军府上去。”阮孝良侧过身对阮桓生说道。 “爷爷,这人参可是去年皇上给您祝寿的。”少年人有些惊讶。 他还记得去年爷爷大寿,从宫里来了的贺礼里最为贵重的就是这紫参。据说百年长一株,一株只能活一宿,食之有延年益寿,补大不足之功效。 若是不能在它长成的那夜摘下,则功效也就与普通人参并无一二,只是株平常的煮人参粥用的药材而已。爷爷去年生病后都没舍得将这紫参拿出来用。 而皇上能把这么贵重的药物给阮长史,也算是对他这位三朝老人的倚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过得再久一些,朝中还需要你。” “没事,拿去吧,物尽其用才好。”阮孝良慈爱地拍拍齐冠少年的头。 “活得已经够久了,朝代更迭,竟就只剩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想早点下去找他们喝酒呢。”他心想。 阮恒生眼圈忽然有些泛红,祖孙连心,他从阮长史枯瘦的手掌里感受出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要是换作他,身边的恩师益友都早已作古,独留他一人于世间苟延残喘,看尽长安落花,历遍蝇营苟且,他应也会与爷爷会有同样的想法吧。 于是他去药房取了那株紫参,驱车往将军府快速驶去。也许此刻在这少年单薄的胸膛里,正也藏了些许难以言说地情绪,有担忧,也有乱了心跳的紧张。 “我们也走吧。”看着阮桓生走后,阮孝良对小童说“去北军府,看看他们有什么头绪了没有。” 若问京中除去专管刑案的廷尉府,哪里还能得到最准确的消息,也的确非北军府莫属。 当初听着像是天方夜谭的天眼也颇有成效,虽说刚推行时颇受人诟病,但对于阮长史这些真正不怕影子斜的大臣来说,不过也就是街市上多了几个人而已。 有时还能就近找北军府的人或是人群中的便衣帮些小忙,但也是方便的很。不过自然,也的确就只有少数的几个能真正做到不做噩梦的正直人能从头到尾都不在乎这天眼以外,其他人无外乎就是两字 “习惯” 没有天眼还会有地眼,风眼,云眼,皇上想得消息的手段有千千万万种,谁也不想去挑起龙椅上那位的好奇心与创造力,给自己找不痛快来。 等阮长史到北军府时,公孙珈已经在了。这毕竟是军旅出生的老将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府邸离得远些都还能早些到这儿来。 “阮大人近来可无恙?”公孙珈问道。阮长史近期频频称病,上朝次数也少了,人也清瘦了一圈,有些佝偻,看着愈发像枝皱皮枯木了起来。 “早春气候不定,乍暖还寒,是折腾了惨了我这把老骨头。不过倒也无大碍,平常风寒而已,喝几幅药病髓也就下去了。”阮孝良道。 “可要保重身体了。”公孙珈一向话不多,不过说出来的倒都真心真意。 “哎,自是会的。” 这会儿墨云济,公孙英和林絮也到了。墨云济一进府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以和煦著称的四皇子今日心情是不大好。 不过出了这事,还能笑嘻嘻的可能真的只有傻子了。 “哎…”阮长史在公孙珈的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公孙珈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阮长史欲言又止,像是犹豫再三之后说出了近来的在心里隐隐约约的担心“这姑师质子,怎么在人前露面多了起来。听说不是自进京以来几乎都在府里的吗?” 这是巧合还是人为? 公孙珈若是个信巧合迷天命之徒,边疆战场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电光火石间他就听懂了阮孝良未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话“有人,在把林絮往前推” 可这又是谁,手段如此歹毒,他想要什么,要的单单是林絮的命呢,还是意指他背后的姑师。 正思虑间,秦平也出来了,他身后跟着一队人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将尸体搬了过来。 直到将裹尸布打开,公孙珈和阮孝良才知道为何这几个年轻的北军都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有两个尸体已经全部成炭黑一般,看不出人原来的面貌,且发出阵阵恶臭。 就是这两位沉稳老臣都忍不住捂鼻后退,这会儿天气并不炎热,却竟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腐烂到这地步,那这毒得有多邪门? 这些人对别人狠,对自己可更狠呐。 对了,他们一瞬间也就死了,自己感觉不到。 “快快快,干嘛呢,这么大张旗鼓地打开这玩意儿是要摆外面展览吗?大人们都在这儿呢。赶紧的,给我裹回去,哎呦我的娘诶……” 秦平一脸菜色的指挥着手下将尸体搬回停尸房。今天可真是水逆了,又被灰呛,又被尸体臭,是最近没去庙里拜,佛祖生气了吗?可佛祖不是以慈悲为怀吗?骗人! 只要一紧张,这秦大人的脑子里就会像唱戏台那样锣鼓齐天响。 “等等。”林絮开口,见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竟似完全闻不到臭味似的上前撩开裹尸布。 “哎呦这位小贵人,这如此您就别看了,有伤身份。”秦平又七嘴八舌的劝道。 这整间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像是死鱼在臭水沟里放了十天半个月的那股令人头晕崩溃的怪味,他也想赶紧这把什么玩意儿的搬回去,找个地方烧的干干净净,也算是大方的为这异域人免费体验了一把中原的超度,就是希望他们那什么太阳神月亮神的千万别怪罪下来,入乡随俗嘛这不是。 “这毒……像是蜘蝎液”林絮皱了皱眉。 “蛛蝎液,是什么。”墨云济听言上前问道。 秦平惊得头皮快炸了,这四皇子怎么也没个架子,就这玩意儿都能往前凑,要是不小心被感染了,我这脑袋明天……他一哆嗦,赶紧也上前牢牢的护着墨云济,不让他碰到那尸体。 有了生死对比之后,顿时感觉这味儿也没那么难闻了呢。 “蛛蝎液?你是说西域八毒中的那个蛛蝎液?”公孙珈和公孙英同时异口同声地问道。 “正是”林絮颔首。 侧身对墨云济道“此物顾名思义,就是由高山绿蜘蛛的毒液与大漠深处黑肥尾蝎的毒液炼成,人中毒之后很快死亡,死后全身发黑,腐化速度极快,且带异味。看这两人的情况,应是藏于牙中的毒液还不少。” 秦平觉得的死鱼味其实是这两种毒液与人的血液融合之后发出的腥臭味。所以该并不算尸臭。若是等真正的尸臭混着毒臭一出来,怕是得把这北军府的给烧了才行。 秦平一听这玩意儿竟如此邪门儿,就偷偷的往后退了半步,毕竟比起被毒死还变黑腐烂发臭,说不定还得受人观摩,那直接掉脑袋来的有尊严的多。 林絮像是看出他在怕什么似的,安慰道:“此毒效果只有一次,一旦作用于某个人身上之后就不会再有毒性了,除了难闻些,真碰到了也无妨,回去洗洗这味儿也就没了。” 哎呦喂这些个皇子将军的,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己当贵人看呢。秦平挠了挠头,嘿嘿的讪笑,硬着头皮往前一步。 “我听说这因为原料难寻,效果奇好,所以是八毒之一,那也就是说能得到这毒药的人并不多。”公孙珈道。他常年在各地边境,对那里风水俗物也都有所了解。 “嗯,的确有些难得。”林絮继续道“不过早春正是绿蜘蛛和肥尾蝎由隆冬醒觉活力最好的时候,毒性也最强,所以趁着这会儿制毒的人也不少。” 也就是说谁也都有可能拿到这毒物,不过就是代价高了些而已。 ☆、第 30 章 “绿蜘蛛…蝎子……”一直不在状态的秦平念着这两词,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个执金吾,掌管的是无所不在的天眼,知晓京中各事。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前些时候,有北军过来报信称有人在城郊圈养一种绿色的爬蛛,和看着凶得很的蝎子……” “那你为何不上报!”墨云济厉声问道。 “这……我听说之后也派了人去探寻,几天后发现这两玩意儿就是看着古怪了些,似是无毒,养它们的那人都时不时地被咬上几口还安然无恙。 有一天还不小心被放了出来咬到了隔壁牛栏里的牛,也没啥事,所以……就如实写了份折子交了上去……” 当然,折子的内容自是重点凸显了无毒这结论。全篇洋洋洒洒的汇聚成大手一挥地四个字“不必担心” 墨云济:“……” 他也想起来了,这份折子还是他过的,当时正值江南水患,折子如雪花般飘落于桌前,忙的他恨不得有三头六臂,简直分身乏术。 秦平的这折子他一目十行的过完,看到无需担心也就放在了一边。不过他处事终究心细,所以还是派人去秦平说的那地方再次探查过,得到的消息同样也是此物无毒,就是长像古怪了些。 只听林絮道“养这两物的人这毒物免疫。而你说它们咬了牛,那是因为牛食草,而这毒物作用的是肉食生物身上,比如豺狼虎豹,比如人。” 秦平:“……我今天就开始改吃素。” “不过小贵人,那养这毒物的人为何又能免疫,是因为他们自出生以来就吃草……吃素呐?”秦平有些不解,都是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林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人不可能不喝母乳。他们免疫是因为他们常备解药,血液里早就被解药渗透了。” 秦平觉得能问出这话的自己应该是个傻子。 “所以养毒人的年寿要比普通人短上不少。”林絮继续道“真正愿意养这毒的都是些…奇人异士。” 简称脑子有病。秦平心想。 “这我好像听说过,养这毒的人因为常年吃药,脸色乌黑,不似活人,且眼珠突出,像个死鱼眼。”公孙英插话道。 这时突然“砰”的一声,只见从门外被踹进一个人,像是受了十分的火气一般,从门槛处直直地被踹到公孙英脚边。 这人脸色乌黑,有着一双死鱼眼,正哆哆嗦嗦的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公孙英:……我是许愿了吗? 后面跟着过来的是满脸怒气的灵渠,而他边上跟着本应是去将军府送药的,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跟着出门揍人的阮桓生。 两人后边停了辆马车,小窗的帘子被劲瘦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来,正满眼笑意的看着众人。 “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了?”墨云济有些不好发作,这小子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吗? 林怀易施施然下马车朝众人走来,万众瞩目的跟个天宫娘娘似的身着华袍,上面绣着紫色滚边,腰间挂着的玉佩上还多加了层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波涛荡漾的摇晃。 若不是他们都亲眼所见他受伤倒地,这会儿还真看不出来这人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看着更像是来走秀的。 结果这人走至林絮眼前时却不小心双腿一软,差点摔了个狗啃屎,被林絮伸手一把扶住。 “他竟如此轻”林絮不合时宜地开了个小差。 “这不,给你们送人来了么。”林怀易又重新站成了个没款没型的样子,整个人都粘着扶着他的林絮。 “小公子有所不知的是近几年不止在西域,其实这蛛蝎毒在京城也露过踪迹。虽说不比□□和鹤顶红那样容易拿到,但也还不算是稀有。所以府里会有这毒的解药。 只是之前在京中所出现过的并没有像今日那几个人嘴里的那份纯,且用量也不多,看不出端倪来,所以出过的事都一概按中毒处理。” 世上毒药千万种,衙门自然不会将苦主死于何种毒都写得详细,为了省事大都统概为中毒身亡。 “而这个人” 他嫌脏似的只用了两根手指掂住那人的衣裳往上提了提,“京城里,只有他能做出今日那些人嘴里的那份纯度。算是……鼻祖吧,当然,你们看他这炯炯有神的死鱼眼也就知道了。” 这会儿还不忘打击一下别人。制药鼻祖正在这几人气息的高压下瑟瑟发抖。 “王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秦平道 “之前我们于城郊发现过几具不明尸体,一直无人认领,死者也是全身发黑,我们人发现是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我们只当是天气炎热所至,又是臭水沟里发现的,也就不当反常,那看来……” 看来那些人也死于今日这古怪的蛛蝎毒。 这京中……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被他们忽略以至于草草的被揭了过去。 秦平忽然感到自己这个执金吾竟做的是如此不尽责,不免有些羞愧了起来。 “我先前只当是那些西域人自己由西域带至京城,还有些纳闷这如此容易坏的毒液他们是如何保存至现在还能有这效果。”林絮继续道“倘若这是他们从京城直接买来的,也就能解释了。” 公孙珈听到这里也感觉出不对劲来“若是这些西域人是那庭泫阁临时请来的舞者,他们又是如何知晓去哪里能买到最好的毒药?” 一时间众人愈发沉默了起来,阮长史连咳嗽都不咳了。 秦平面露菜色,浑身一震,急步跑出门叫来副官,命他们去查所有舞者的来历。 “把庭泫阁给我里里外外搜一遍!把可疑之人全给抓回来问话!什么?不肯过来怎么办?那就给我绑回来!”这执金吾关键时刻魄力还是不弱,就是平日里看着不在状态了点。 “王爷要去边上坐会儿那?”趁秦平出去安排事宜的这会儿,林絮微侧过头低声问几近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的林怀易,外人看也只是像是林怀易身体未曾恢复,又习惯了贴这靠那儿的没样站姿,就这么将这姑师质子当作了个人型柱子而已。 看着的确像是他所说,只是被割了一个小伤口,毒也已经解了,无大碍。 只是林絮知道这王爷是连一点都站不住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整条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不坐,我就要站着。”林怀易闷闷地回道。 下巴搁着林絮肩膀一张一合,有些戳人。声音听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双手将林絮箍得更紧,眼眶末端有些泛红,眼底水波摇曳,一副哄不好的模样。 林絮叹了口气,伸手揽过他的腰,给了他支撑,使两人靠得很紧了些。 阮桓生自小报读圣贤之书,做事有板有眼,从不越雷池一步,实在没遇见过有人能大庭广众之下能撒娇的如此理直气壮,不禁目瞪口呆。 其余五人对林怀易平时的作风不么有所耳闻,不么亲眼看过他在酒楼里不像样的要人喂他葡萄,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小子,再怎么说林絮也是姑师三王子,怎么连个礼数都没有。”墨云济心中暗诽,不过看林絮面色如常没有拒绝之意,他也就放下心来。 有整天不好好吃饭的林怀易在旁边一对比,墨云济突然发现小质子身形像是又长了些许。 比初见时的那副可怜的单薄样硬朗了不少,虽说个头依旧不及林怀易,也可称得上是品貌非凡。 “啧,啊易你怎么瘦了如此多,以后得多吃点。”墨云济道。 可不能明明是个王爷却看上去像吃不饱饭的难民, “知道啦”林怀易这会儿正开心的挂在林絮身上摇摇晃晃,一点都不像是比林絮大了好几岁的王爷。 墨云济瞪了他一眼,重新转向被灵渠踹进来的那个人。 “可是你将蛛蝎毒卖给那些人的?”墨云济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看上去如沐春风,这会儿脸色阴沉下来,使人不寒而栗。 “回,回四皇子,他们那毒药,的确是从小人这儿所出。” 墨弘自继位以来就大刀阔斧的整顿民间制药乱象,不仅是补药,对毒药的监控更是严之又严,所以这些制毒人大都是偷偷地在郊外小作坊里做工。 要是找他们买,得由熟人介绍才得以拿到货,否则像是一些致命的药,即使钱摆在制药者面前他们也可能不敢收,以免给自己召来灭顶之灾,要赚钱得有命才行。 死鱼眼鼻祖“扑通”一声跪下磕起头来 “四皇子明察,他们是过来抢了小人手里的毒药的,并不是小人自愿卖给他们的。 小人…小人自知所做之事已经触犯了大魏法律,遭抢后也不敢报官立案,可小人真的没想到,他们竟会,竟会上手来抢…”说到这里他就不敢再说话。 就像窃贼丢失财物之后自认倒霉相同,要是钱财没追回来,自己的据点还会被一窝给端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那你可知他们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知晓你的?”墨云济继续问道。 这制毒者喉咙动了动,不敢讲。 “快说!”边上的公孙英已经撸起袖子跃跃欲试了。 “小人……小人感觉,他们来这轻车熟路,看着也无人给他们带路,这荒郊野岭的竟也能径直而来,且中原话说的也好,若不是这幅异域面孔的话,小人还当他们是中原人呐。” 他们这些制毒点,经常会有变动,若是对于这城郊山路十八弯的地形早已熟悉的本地人,找起来也需一些功夫,而更怪的是这么多掩藏的制毒点,怎么那些人偏偏能找到这一个? 这只能说明他们对这片土地非常熟悉,且对人员分布消息也极为灵通。 ☆、第 31 章 这时秦平也回来了,擦了一把头上热汗,对各人道:“庭泫阁的舞女鼓者已经派人去抓了,不多时应该就会过来。” “嗯,要尽快。”墨云济应道。 “徽王殿下,小人斗胆多嘴问一句,如若…如若这些人真的是本就蛰伏于境内,那这该如何去处理……”秦平的声音越说越小。 他不傻,作为执金吾多年从不是靠装傻得以保全他这位置,经验告诉他,此事应不会轻易了结,但会被翻出多大的波涛,就得看各路神仙有多少打架本事了。 墨云济沉吟一会儿,并未直接回答,只说先等庭泫阁的人抓回来再看。 北军向来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一帮人五花大绑的“请”了回来。 甚至对那几位婀娜多姿的舞女也不露任何怜香惜玉之意,对待所有人都是统一待遇,正直的令人感动。 “大人,这几人一看到我们,就拼命往外跑,真是幸好去的兄弟够多腿脚也够快,一个不落的把他们给逮了回来。”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北军,身长七尺,却长了两颗可爱到不合时宜的小虎牙,一咧嘴笑那憨嫩样让人有些出戏。 “嗯,很好,行动时没有引起太大动静吧。”秦平道。 “嘿,没有,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房间里整理包袱准备出京回去,也没跑多远就被我们全抓了。”虎牙北军道。 “做得好,把他们的东西也一起拿上来吧。”秦平这在下属面前的沉稳面孔还真挺有模有样,丝毫不像刚刚那进退两难贪生怕死的怂样。 在北军各个不留情面的公事公办下,一个个舞者与鼓者被推上前,那些包裹也被扔到了大厅里打开来。 只是将这搜过来的东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出哪里不对劲来。 除了零零落落的玉佩,戒指之类的一些京城人平日里带着的小配饰,从这儿也可知他们为什么看到北军会跑的飞快了。 这些都是他们趁酒客不备给顺走的,而那些喝酒喝到晕头转向的顾客在短时间内自然也不会察觉,等过几日发现少了东西也就记不清到底丢在哪儿了,毕竟花天酒地多了,这记性就很头发一样,都会有些松动衰退。 “抬起头来!”秦平对这群人喝道。 这挤成一团的佳人们花容失色的抬起了头,与刚在台上华丽耀眼的模样判若两人。 “此人诸位可是认识?”自从知道这毒只有单次功效之后秦平胆子也随着大了不少。 至于怪味,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没了生死困扰,一切皆为小事。 可这群佳人就不同了,尸体搬到他们面前时,霎时脸都被熏绿了,连连后退,更不用说在几张乌黑的脸里认人了,若不是有五大三粗的北军在门口挡着,他们还真能撒丫子直接跑回西域去。 “诶诶诶这不是,哪个谁……”说话的是一位鼓者,显然此人应确实是从西域挖过来的,钝口拙腮的说着烫嘴中原话,咕隆了半会儿,指着里面一位死者认出是前几天刚换进来的羯鼓手。 “这位大人,我们向来是八人一组上台,分别位于八个点,如此才能有最好的效果……” “乾、坤、离、坎、震、艮、兑、巽,没想到你们还对八卦也有所研究。”林怀易悠悠开口。 “贵人真是好眼力”出声的鼓者道。 他们的列队正是按照中原的八卦图所取,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个中复杂晦涩的道理他们不懂,不过却意外的发觉好用,不仅美观,发出的合声也能更上一层楼。 并且不知为何,台下那些看表演的中原人对这八卦阵法有着与生俱来的尊崇感,所以一来二去,他们也就将这本意为噱头的八卦阵延续了下去。 “你说刚换进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是随意找人凑成的队伍吗?”墨云济问。 “不是的,我们本为一个团体,平时都是同进同出,只是前天我们的一位鼓者,啊莫多,像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生病了。 哦,我并不是说中原的气候不好,也许是因为我们习惯了北地风水,于是阿莫多就临时找了其他人来顶替他的位置,自己就先回去了。”鼓者回道。 “那你可知他是哪里找来的人?”墨云济问。 “这……哪里寻到的我们就不清楚了,他只说他认识一个人,鼓艺比他更好,我们听过之后也的确认为这位…技术不错,于是就答应他临时来顶替。” “你说啊莫多回去了?他是回本国了么?”墨云济继续问。 “哦,不,并不是,他只是住在城外的清风楼里,等我们这几日表演结束,就一起启程。”鼓者回道“若是您有想问的也可以直接叫人去找过他来。” “城外的清风楼?”秦平插嘴问道:“你说的那个阿莫多,手上是不是有一枚玛瑙镯子?” “诶,是的,他是有枚红玛瑙镯子常年都带着。”鼓者回。 “怎么,那人你认识?”墨云济转向秦平问道。 秦平:…… 不用找了,他不仅认识,那什么阿莫多的尸体这会儿还在停尸房里放着。 “昨日我们在城外离清风楼不远处水沟里发现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首,面目已经无法辨认,手上有一个玛瑙镯子,衣着并不像中原人。” 秦平继续道“而且尸体看着已经像是死亡较长时间,我们猜想应是过往商旅发生冲突被人给杀了,因一直无报案说人员失踪,自然也无任何头绪。 咳……殿下你也知道,这些个西域人为了自己所信仰的哪个神比较神通广大都能打起来,甚至捅死人,凶残得很。 所以死个西域人在京中也并非稀罕事,所以见布无人报案,我们本打算做无头案处理……” “较长时间?怎么会!我前天刚还给阿莫多送去了衣裳,他还活得好好的!”其中一名舞者大惊失色道。 “我亲爱的美人儿,在你们面前的这几具尸体还是今天刚死的,正新鲜着呢。你看的出来么?”林怀易轻笑一声,看向这勾人魂魄的舞者的眼神似多情似有意,竟丝毫不亚于这些以美著称的舞者。 这群人听言,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 起先认出人的那位鼓者颤抖着道“死亡短时即腐,这可是蛛蝎液?” “你们那位阿莫多哥哥看样子是昨日被人拿药试了次水,顺便灭了口,看样子效果也还不错。” 林怀易像是要跟她们比美似的,话音都有些娇滴滴起来,有意无意的覆盖住了林絮撑在他腰间的那双手,细细抚摸,满脸欠揍的炫耀着什么。 众舞者:…… 墨云济: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自西域各地而来,因为有着相同的喜好与追求,机缘巧合之下组建了这支队伍,起初在各国辗转奔波,慢慢的才有了些名气,前些日子受贵处庭泫阁阁主邀请,来这美丽的京城表演。 我们都只是一些普通人,按你们的话来讲就只是靠着些小本事胡乱混口饭吃,我亲爱的阿莫多在贵处不明不白的死亡,使得我们八人缺一,怕是长时间不能再有任何表演机会了。 所以还请贵处多费心查明真相,让阿莫多的冤魂能够安息,让我们也能安心重整队伍回去。” 这带头人很聪明,意会到舞者的提醒再看秦平听到阿莫多前天还活着的样子,就知他之前并没有将阿莫多的死亡当作一回事。而正由于他的疏忽,才被人钻了空子,使得现在地上多了三具尸体。 而且他也知道蛛蝎液极难保存,若是要使其显出最好的效果,需要现配,而他们被查出来的东西里根本没有可以制作这麻烦毒液的物品,自然,谁会没事带着几只蜘蛛和蝎子在身边,他们只是来表演的,可不是来闹事的。 这意味着杀死阿莫多的那份只能是自京城来,而这就意味着是他们管辖不力,才使得有人在鼻子底下制毒液。 并且看样子他们也没有任何头绪事情前后因果,所以这应该是眼前这群中原人应该需要头疼的事。 呵,据说皇城底下玩忽职守可是重罪,他们必是不敢将此事闹大,按照他们中原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就更不会声张了。 于是立即反客为主,将自己从一个被绑进来的嫌疑人说成了痛失亲友的苦主,叫嚣着要个说法。 使得本就心虚的秦平这会儿更加如坐针毡,希望他马上闭嘴,所以只得先安抚他们。 “此事出在京城,北军府自会将此事彻查,给你们个交……” 还没等秦平咬牙切齿地将客套官话念完,边上一直没出声的林絮忽然沉声道:“舞者十人,鼓者八人,中途下场一名舞者与鼓者,现在那名鼓者已经躺在这里了,那名舞者呢?为何现在来的人除了地上的那位,数量又是齐的? 西域极度保守,女子未嫁男子未娶前最忌两人私下见面,私通者处以石刑。这么多男人在,为何就要佳人去跑这腿呢?怎么,我离开不过半年光景,西边风气就都变得如此开放了?” 灵渠听言猛然拔剑出鞘,直指其中那位开口提醒的舞者。整间屋子的北军训练有素的随着灵渠的剑,摆阵一致朝向那人。 “哈哈哈哈”一阵尖枭笑声像是从舞者体内传出,只见这女子刚还婀娜多姿的曲线“喀嚓喀嚓”地响,关节扭曲变形,一节一节往外阔展,竟逐渐的重新组成了一副男人硬骨模样,□□在他脸上撑裂,半露不露的显出面具覆盖下的那张脸来。 是先前与灵渠对手的那位黑衣人。 “呵,你这中原的王爷和姑师贼国的杂种,还真有两下子。” 众人不解的看向像是贴在一起的两人,却惊悚地看到不知何时林怀易竟脚下踩着一只不停挣扎的绿蜘蛛,林絮手里捏着一只断了尾的蝎子,正往下滴着黑色的血液,奄奄一息。 “狗贼,是你!”公孙英骤然转身踹向刚还畏畏缩缩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的制毒人,那人当场吐出一口黑血来,却发出一阵阵怪笑着起身:“竟有人能察觉蛛蝎的靠近,这两人还真是不得了啊……” “你也挺不错的,稍不留心差点就着了你的道。”林怀易像是瞬间抹去了刚那副开屏孔雀的样子,阴枭感比黑衣人更甚,蜘蛛被加力踩下,一命呜呼,成了他脚下的冤魂。 他再拿过林絮手里的蝎子,众人都还未看清他手上动作,那没了尾巴的毒蝎就一动不动的死绝了。 ☆、第 32 章 “你在我大魏境内十余年,期间只是作为一个制药者生活于城郊,平常与人接触不多,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居无定所,什么时候方便了就卷铺盖一走找不见人。” 林怀易冷冷地对嘴角淌血的制药者道“只是近来活动却有些不寻常的多了起来,住在西南外那块荒地时间也比之前久了,看样子,是等到人了吗?” “想不到你竟会对我如此了解。你又是何时开始关注我的行踪的?”制药者问道。 “了解城郊异国人员来往京城情况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皇上御赐的。”林怀易一本正经的满嘴胡诌。 两人脸色变了变,相互对视一眼,不再废话,双双出手。 “宵小之徒,还想垂死挣扎。自不量力!”灵渠横剑挡于黑衣人面前,公孙英执长矛枪顶在制药者胸口,多动一寸就会没命。 “即使你早已获悉制毒人的踪迹,但又是何时发现我的?”黑衣人问林怀易,他自信在京中行事足够隐秘低调,不应该会被人轻易识破。 “每一颗暗棋都需要执棋人启动,若是这棋子被带到我们面前,无论是怕他多说要灭口还是要对他下命令,执棋人必须在场,确认最后执行结果。”林怀易道。 当他说到灭口时,那制药者的脸色大变,且越来越难看。等林怀易最后的话说完,那人像是腹痛难忍般蜷缩在一起缓缓地跪于地上,不停地抽动,嘴里含糊地不知在念着什么。 直到失了生机。 甚至到僵死还保持着惊恐夹杂着不甘的表情。 十年默不作声的蛰伏,却不曾想到被人利用完就是他这个棋子的被弃之时。 “中原的王爷,你又何必插手我们西域的事?你大可当作不知道,我们与你们中原可没仇没怨,让我们将这事了结也就自行回去,并不会打扰到你们什么。”黑衣人放缓了声调试图蛊惑他。 “姑师王子如今人在中原,就自然不单单是你们的事。”墨云济开口。“若是在这京城里就这么随随便便为你所害,你们又把我大魏放在何境地?低能吗,还是帮凶?” 黑衣人冷笑:“别不识好歹……” 林怀易目光紧紧盯着黑衣人“你刚说自行回去?可这说的是回哪里呢?是回西域么?” 黑衣人听言一惊,心知说再多也已经无用,这王爷已经将他识破。于是快速的从布兜里掏出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抛至正毫无防备的阮桓生面前,自己趁众人慌神间飞速掠走。 只见那一团竟是比刚众人看到的蝎子更大的一只,面相可怖,受惊后举起黑刺狠狠地扎进阮桓生手臂之中,登时阮桓生感觉手臂全麻,很快地这股麻劲爬遍全身,喉咙不受控制般使他说不出话,喊不了疼,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阮孝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憋死,惊慌间大概是神智告诉他阮桓生现在情况不好,才挣扎着重新清醒过来,整个人颤抖着扶起这瘦弱的长孙,瘫坐于地上大哭。 所有人都在事情突变瞬间动了身。 公孙珈扯下身上腰带,死死绑于阮桓生被扎伤口上方,不让血液流过,短时间内这毒血并不会流至全身。 灵渠刚想去看阮桓生情况,却硬生生刹住了步伐,脚上牛皮履在地上摩擦出短促的尖锐声响,他用力地看林怀易一眼,叫上几位北军夺门飞奔而出,去追趁乱逃走的黑衣人。 林怀易不做他想,抽出身边北军的佩剑手起刀落,剁了已经死去的制药者的手,血流了一地,他双手做碗状,捧了一手的血倒于阮桓生口中。 制药者不惧绿蜘蛛与毒蝎,正因他们的血液是蛛蝎毒的解药。 等林怀易喂完血,林絮拔出袖口短刃,在阮桓生那个红点伤口划了十字,按住边上穴位用手一挤,低头将血液尽数吸了出来。 一会儿之后,阮桓生的脸色才逐渐恢复了一些,只是依旧闭着眼毫无动静。 “这…生儿怎么没醒呢。”阮长史带着哭腔问。 “那制毒人的血液于其说是蛛蝎液的解药,不如说是两毒在他体内长期共存而达到了个平衡,可公子手上的毒单单是由肥尾蝎所出,这血液对现在的他还说即是解药也是毒药,只是毒性没这么大而已。”林絮安慰道。 “况且这人刚也是被那黑衣人给毒死的,看样子应是误食了什么,虽说由食道所入的毒不足以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就流遍全身血液,但总归还是会有一些,所以你家公子现在体内可能三种毒在打架吧,自然是醒不过来。”林怀易在旁不嫌事大的继续解释道。 林絮看了林怀易一眼,不过并未说什么,低下头抿了抿嘴,脸上隐约有笑意一闪而过。 “看阮公子面色也像是好了一些,不如就先搬回府里吧,我再去请父皇找太医来看。”墨云济开口道。 “哎,哎,甚好,甚好。”阮长史挣扎着起身,几个身强力壮的北军上前将阮桓生搬于马车上,几个扶住走不动路的阮长史,走之前他紧紧拉住墨云济的手道 “西域人心狠手辣,无视大魏国威,竟能出入如无人之境。而此番景象已有前车之鉴,徽王殿下,此事必不能善了啊!” 墨云济紧紧反握老者枯手坚声回:“这是自然,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 阮长史走后,众人重新回到前厅。 “这帮演艺人,偷窃财物,数额巨大,通知廷尉府与殷大人,统统入监。”墨云济冷着脸对秦平道。 “数额巨大?我们这里面也都只是些小玩意儿……”里面有人不服出声。 林怀易挑了挑眉,扯下身上的那条玉腰带,顺手还撸下了秦平手上那枚晃眼的金戒指一起丢入那堆赃物里 “咦,殿下,我好像看到我的腰带也在里面,他们好大的胆子,居然连皇亲国戚的随身物品都敢偷。” 众人被他的睁眼说瞎话能力惊呆了。 “大胆贼子贪得无厌,竟觊觎朝廷官员财物,来人,全给我绑了,入监!”这会儿不用墨云济再发话,秦平已经心颤地开口了。 在这板上钉钉的“人赃俱获面前”,众人辩无可辩,只得闭上嘴跟着领路的北军,到了这时还梗着脖子跟大厅里的人硬碰硬可就真的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哎各位来来来,喝茶润润嘴”秦平趁着人在打扫前厅地上的血迹,清点搜罗来的赃物时,将众人带至边上的客房上了好茶,才将刚才着满肺腑的古怪气味冲淡。 其他人还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倒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这他娘的得几天都吃不下饭。” “秦大人”林怀易呷了口茶,咂了咂嘴品了品味,满脸坏笑地唤道。 “诶,小人在。” “执金吾自先皇起位于九卿,秩俸逾千石,收入的确是还不错,可你这茶怎么喝着比四皇子府里的雨前龙井还好呐。” 这笑吟吟地话却听得秦平一阵头皮发麻。 这王爷今日绝对是来找茬的! 秦大人此刻浑身血液都聚集在脑子里,才使他结结巴巴的憋出一句“小人,小人喜欢货比三家,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东西……” “秦大人既然如此会打算,那可有请大人斟酌着笔墨来写今日之事了。”林怀易春风满面的笑道。 “诶,这是自然,小人自然会多留心写今日奏本。”秦平连连应道 “我去前边儿看看他们回来没,两位王爷坐,贵人将军,坐,都有位置呢。”刚招呼完大家坐下,秦平就脚底抹油地开溜了,生怕又被抓住什么辫子遛着走。 所谓斟酌着写,自然是不该写的就不写,不该出现太多篇幅的人就不会出现。 “林公子,你可知他们从何而来,且为何会如此紧追不舍,致你于死地呢?”公孙珈开口问道。 “若是知晓原因,我也好帮你,况且你在这里就受如此风险,我更是担心你在本国的父母……” 边疆公孙家的兵目前还算稳定能用,抽调出些人去保护林瑟清也无何不可。 “我也并无头绪,若是与姑师有仇,为何非得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对我下手。”林絮有些忧心。 “若是想挑拨姑师与大魏关系,小公子在京中出事,大魏也定难逃其咎。 可他们又偏偏明目张胆的找了西域人来进行刺杀,若是不知不觉或者找中原可雇佣的杀手,了事之后走的干干净净,那岂不更好?” 墨云济开口道,这也是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而且至今我们都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国人。”公孙英插嘴道。 “无论如何,啊絮近可得小心些行事,我会派府里得力的亲兵在质子府加强巡逻”公孙珈道 “他们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行不轨之事,得先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先。若是就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把我们大魏的军制太当作而戏。” 林怀易指尖轻扣木桌,沉思了良久道“我总觉得此事与那突然横死的耶律迟有些关系。” 对了,这个意外暴毙的且末王子至今未找到是谁做的蛊,甚至皇上也曾在特地问起过此事。 “无论如何,他们这次自作聪明的冒了头,倒是个将那些暗棋连根拔起的好机会。”林怀易看向墨云济。 “嗯,的确。” 若是不能抓住此次机会,等下一次不知还要多久,也不知还会折进去多少人。 代价太高了,没人付得起。 ☆、第 33 章 说话间,灵渠也回来了。同样的,正如所有人所料,那个被追上的黑衣人已经是一具死尸。 “这些西域人倒还真是不惜命,说死就死,连个犹豫劲都没有”公孙珈道。 “他们与中原一样都信天道轮回”林絮道“且他们更为极端,将自己生命作为祭品,坚信若是为信念献祭,则他们的下一世就会极享荣华富贵,为人中龙凤,因此才会如此前仆后继的献上生命。” 林怀易听到这儿轻哂一声“那有什么荣华富贵,杀了如此多的人,集渤海之水都洗不净他们的轮回路,阎王不把他们踹进畜生道就算是酒喝多了心情好。” 这话使在场的公孙两父女一哆嗦,决定回去多拜拜菩萨让他老人家到时候跟地府说说好话。职责所在,他们也是身不由已。 “罢了,单在这儿看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尸体就让秦平处理,我们先回去吧”林怀易道“将军府还有一些零散的解毒药材,我回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可以给阮公子送去。小公子也一起来吧,我也给你拿点放府里备着。” 还不等林絮回答,林怀易就伸手一揽,发现揽不动林絮,就发扬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精神,将自己“揽”到了林絮身边,对黑着脸只差骂他“礼崩乐坏”的墨嬷嬷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公孙父女挥了挥手,跨上了车。 上车之后他斜斜的坐着,闻着林絮身上好闻的檀香味,实在有些体力不济,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没一会儿就睡的东倒西歪,不过就是很节省空间的正好歪在了林絮怀里。 林絮:…… 迷糊间林怀易感觉有人在他身上轻轻的盖了条毯子,将他圈在怀里,不轻不重按着他紧张了一天的太阳穴,所有焦虑抑郁都随着这一下一下地碎裂瓦解,无迹可寻。 然后林絮像是注视了他许久,抚摸着他的脸廓,逐渐靠近,在他额头上印一个温热的吻,吻开了微蹙的眉。 梦里的小狐狸在偷偷笑。 林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如此胆大妄为,可这一瞬间理智被冲动压制的动弹不得,直到离了林怀易的脸,才被自己臊的满脸通红。 可不知是林怀易这会儿冰凉的手脚,还是刚才在北军府压在他身上整个人的重量,使得他明知自己逾越了界线,却还是舍不得将这怀里的人放开,这一刻什么伦理纲常什么君子之交都统统被抛在了脑后。 …… 到了将军府林怀易才半梦半醒的睁开眼,可对于他现在既要维持人身又要起身活动确实不易,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头疼欲裂,步伐踉跄的下车准备去药材房抓药,三步一绊地像个不倒翁。 林絮疾步上前将这双眼迷蒙的王爷打横抱起,回头对灵渠道“我先将王爷放至卧房,待会儿我与你同去阮府送药。” 灵渠思索了一阵道“这倒无妨,阮长史也并非是好摆架撑面子之人,阮府我去就行,公子还是……在这儿陪陪王爷吧。” 灵渠动作很快,应是想着过去看看这命运多舛的小徒弟这时情况如何,刚说完就跑没影了。 林絮将林怀易抱至卧房,护着头将他放置于床上,解开他的发绳,刚想起身离去发现林怀易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手,面露苦相眉头紧皱,似是难受的很。 这下林絮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说他刚刚在车里是因为血气上涌的意外,这会儿要让他再做什么他也是真的做不出来。 偏偏林怀易还搂得紧,他又不敢硬掰。他刚想轻轻的将林怀易推开,却发现这几近半晕过去的人儿像是留了一丝神思在外面似的,随着他离开的动作都像是要垂下泪来。 林絮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弯着身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直到腰都酸了,远处传来了几声角鸮啼声,提醒他已然夜深,林絮只得咬了咬牙将林怀易环着他的双手拿开,放置于锦缎布衾之中掖好,起身准备回府。 刚走了一步,他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因为林怀易从被窝里伸出小指,颤颤巍巍地勾住了他的袖口。 像是刚将他的手推开花光了林絮所有力量似的,就这无力到有些颤抖的小指让这以重礼节著称的姑师王子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顿时溃不成军,如同败秦天下般土崩瓦解。 …… 身边多了一具温和有力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气味,如同飞蛾遇见火源那般,不需要任何意识,林怀易就整个人缠上林絮,紧紧地将他绕住,头埋在他的肩窝,委委屈屈的来回拱。这平日里作天作地的王爷这会儿倒是乖巧的很,把自己蜷成一团缩进林絮怀里,哼哼唧唧。 林絮侧身抽出左手,抚上林怀易的头,慢慢的帮他梳理头发,直到怀里的这人像是确认过安全感之后就渐渐的没了动静,又重新晕睡过去。 林怀易房里像是点了安神香似的,镇静了林絮同样紧张了一天的神思,不一会儿他也感觉意识有些混混沌沌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很多事还来不及多想,双眼就逐渐阖上,也没了声响。 灵渠在屋外吹灭香炉,这才真正的把药材装入盒子里再一次出门朝阮府走去。 一觉醒来,林絮感觉浑身无力且有说不出哪里的酸痛。 难道是昨日打斗伤到了筋骨?可我平日里都有注意练功,也不至于……” 他刚想起身却发现完全挣脱不开。这恼人的王爷好好的蚕丝被不盖,竟手脚并用竟整个人都绕在他的身上,里衣被睡得皱巴巴,松垮的腰带并没有起任何作用,从脖颈往下一目了然。 情况比昨日更甚,也比昨日更……难以言喻。 这下那些读过的圣贤书都回到林絮脑海里了,他一边念着“非礼勿视”一边悄悄的将缠在他身上的手脚扒开放好,帮林怀易把腰带系回去,假装没看到什么来粉饰太平。 清晨气温还有些凉,窗外白露成霜,林怀易的手脚温度较于常人依旧偏冷,不过比昨夜那冰凉僵硬的样子已经好上太多。 林絮将被子帮林怀易重新拉好,伸手捂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有些硌人的手,感觉温度缓缓上升之后就重新将这手放回被窝。 等他一离身,林怀易就醒了。大概是恢复的不错,这王爷一改昨夜委屈可怜的小媳妇模样,撑起手肘托住下巴,眨了眨眼,风情万种的望向林絮, “原来我这难得的好觉是因有美人相伴,若是以后夜夜有如此佳人在旁,定是做鬼也风流。” 说话间他的长发垂挂至床榻上,墨发玉容,眼眸漆黑的能将人笼罩进去三世宠爱,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就连这顺口的浑话都能说的七分真切,只是不知到底对多少人讲过。 林絮一想到这儿就有些胸闷,酸溜溜的开口“我这皮糙肉厚的粗人自是比不上烟雨楼里的姐姐们滴粉搓酥软玉温香,若是王爷开口,愿意来的人必能排起长队至城门口……” 他被自己的醋味快熏晕了,决定还是闭上嘴比较好,免得晚节不保。 林怀易轻笑一声,赤脚走下床塌,腰线若隐若现,盈盈一握。他靠近林絮,若有若无的呼了气在他耳垂,叹声:”庸脂俗粉自是都比不上小公子更入我心。” 林絮:……这人还有完没完! 他一个头两个大的拿来外袍裹紧林怀易,顺手抽来披风抖开披于他肩上,将下巴都包了进去,再拿来靴子让他赶紧套好,这一碰到地面就被冻得发青的脚这才回转过来,白里透出了些粉红来。 整场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将这不惜命的王爷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双贼眼露在外面滴溜溜的转。 林絮这才像老人家看后辈穿上秋裤般,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都快冻傻了还起什么坏心思! 平日里林怀易极为重视自己衣着打扮,出门就能与百花争艳似的,可这会儿被林絮哪件厚套哪件的随意搭了一身,竟也没说什么,穿着跟扭秧歌般欢乐地出了房门去膳房。 不过此时灵渠倒没在府里,只剩一个老管家在打扫院子。 “灵渠将军早晨起来去给阮府送药了,粥已经热好在锅里了,王爷和公子就先吃了吧。” 将军府里倒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习惯,早膳向来都是些清粥淡菜,林絮一勺勺舀着碗里烧至有些黏稠的白粥,被白米的清香撞了满腔,才觉得腹内空荡荡,不知不觉间竟将一碗都喝的干干净净。 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边上的林怀易就差了些意思,只是搅着,鲜少看他低头喝一口,倒是看向林絮的眼神里有些不合时宜的光芒。 “王爷不饿么?”林絮问。 “正吃着呢。”林怀易笑嘻嘻答道。 林絮:…… 这会儿灵渠也回来了,进了厨房舀了一大碗粥不怕烫似的仰头喝了大半碗,才擦了擦嘴坐至两人边上开始就着菜吃。 “阮公子现在如何了?”林絮问。顺便瞥了一眼昨日做妖的林怀易。 “我去时还睡着,体内余毒看着像是清了,就是没醒。”灵渠道。 “就让那小孩多睡几天吧,把那快成精了的阮长史激上一激,不然要让他出头做什么比登天还难。” “嗯,我知道,今早带去的药里多放了些安神草。”灵渠挠了挠头,就是感觉良心有点过不去。 ☆、第 34 章 “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你也舍得?”林怀易笑着揶揄了句。 “毒解了就好,这孩子身体不好,也的确是要让他多休息会儿,才能在睡梦中将残余的瘀血逐渐消耗干净。”灵渠不好意思的笑笑。 林絮此刻也放下心来。这事林怀易并未刻意瞒他。 在北军府放出制药者的血之前林怀易正背对着众人,唯独与林絮面对面,他当时飞快的从袖兜掏出一瓶白色粉末提前倒于手掌之中搓开,再与制药者的血混合着倒入阮桓生嘴中。 虽说林絮不知那粉末到底是什么,但他将毒血吸出之后阮桓生面色已经转好,理当会醒来,只是看后来他的样子更像是睡着了。 再加上林怀易顺着他安慰阮长史的话在老人家面前的那通胡诌,心里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也就陪他演了一场戏而已。 林怀易也知晓林絮已经看到他掐死黑衣人时发生的变化,而林絮自然也不会无礼到去询问,两人就像约定俗成般,不言不语,却默契的将自己敞开了一些给对方。 一个并不真正是稚嫩青涩到处处需要人保护的西域王子,另一个也不是只懂风花雪月的纨绔王爷。 一个曾随父王兄弟在高山之上猎过鹰,于深林之中逐过狼。另一个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曾为一人舍过命,发过疯,闹得三界动荡。 如今都在这树静风不止的京都过着合适自己身份的生活。 而这酒醇花香的诡异地方总是能催着人快速成长。 “我昨日在这寄宿,还未与刘叔讲……”林絮忽然发现自己的一个大疏忽,他出门前只说去趟北军府,归时不定,许会迟些,但也没料到自己最后竟然是不归。 也不知刘叔是否会忧心。他为自己昨夜见色起意而忘了正事有些自责。 “我昨夜路过质子府的时候已经进去告知过刘叔了,公子不必担心。”灵渠道。 “刘叔他……有说什么不曾?”林絮有些戚戚然,生怕等会到府里会遭受刘叔功力深厚的念叨。 “看着好像也还好,只是说了句王子长大了,不愿意跟老骨头住一块儿了。”灵渠不知老人言的回答。“不过天底下后辈不都这样么,应该也没多大问题。” 林絮:这下可要完了…… “今日秦平应会将折子交上去,皇帝也会知道昨夜的事,若是加上阮长史在旁一哭诉,明□□会主题也就定了。”林怀易道“林公子也要做好准备,你……”还没等他说完,门口小厮就跑进报告“王爷,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平日传话的公公,尖着嗓子站于前厅,告知他们“皇上已听说昨日之事,忧虑非常,请各位尽快整理后进宫面圣。” 墨弘自上位以来励精图治,竟一天都不肯多等。 等他们到了御书房时,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了,不光是昨日事件之中的几人,还有墨厉,墨恭。 听闻天子平日里不在乾坤殿就在御书房,几乎不去后宫,众妃子甚至皇后都鲜少能有机会见到他。 所以后宫倒是相处的其乐融融,不与多数朝代那样纷乱嘈杂,光是女人都能够斗个你死我话,分去了皇帝大部分精力,以至于祸起萧墙。 这书房的摆设沉雅肃穆,一副刻绣斧纹的紫铜屏风将给皇上暂歇的空间隔开,呈凤凰羽状,有着威严的灵魂威压。 其他地方看着像是简单些,大量放置檀香的书房不同,屋子里散发着股好闻的清爽味,应是橙花薄荷类制成的草药香,令人神思清敏灵台放松,不至焦躁也不至懒散。 镂空雕花的窗前透进跳跃灵动的细碎阳光,照于中间一张松木桌上,案上摆放着不少的折子,应是数量太多了显着有些散乱,林絮看到摊开来的折子边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而这些折子都是今日刚呈上的,竟已经批至一半了。 早年间墨弘在万众劝阻声中杀了前丞相也不曾再另立,明里暗里地算是废除了丞相之位。 而这一意孤行的代价就是自己没日没夜的看折子,批折子,虽说后设司直长史等职,但大部分都还是他自行处理。 忙的几乎将御书房当成了起居室,所幸后来墨云济开始帮他分担了一些才有好转。 “诸位,昨日之事我已听说,万幸未造成过大伤害。”众人跪拜之后他也不多寒暄,直奔主题。 “对此事你们可有何看法没有?或者已经有查到了什么吗?” 得来的却是众人沉默,谁也不像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秦平,作为执金吾,你奉命掌管天眼,任期内竟由着出了如此大事,险些危及皇子重臣性命,你不先说说么?” 光听前半部分秦平甚至觉得接下去就是那句耳熟能详的“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斩了。” “皇上饶命”这标准回答都已经冲到他喉咙口,没想到后面一句竟给他开了个活命的口子,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绳子一般,急切地开了口 “回,回皇上,贼子已经扶诛,庭泫阁的那队人已经收监,昨夜连夜绑…请来了庭泫阁阁主问话。 这队舞者倒在西域较为有名,他之前也是经商至西域看过一场,觉着挺好,于是这次才请的。 而小人找来了其他也经常去西域的商旅,确认过这队舞着的确就是活络于西域边陲的舞团,名为麦娜儿,人员并未出错,的确就是这十八人组成的一团……” “也就是说,这十八人并未有什么问题是吧。”墨弘开口问道。 “回皇上,应是如此。除了平日里会做着小偷小摸的勾当以外,他们也并非那些穷凶恶极之徒,据说他们原本还应邀要赶往下一场,不过出了这事,那必然也是泡汤了。”秦平答。 “嗯,他们还不能走,合作了如此久,那出事的人无论如何必会在平日里透露着不寻常来,你还得继续问。 如若他们不服嚷着想走,就随便找几个借口让他们服,走不了。”墨弘如是说。 秦平:……这些个人想法怎么都相同?还是我太纯良了? “昨夜那位领队倒是想起了当他们收到中原的邀请时,那出事的人……名叫啊莫多,像是不安了很久。 刚开始领队也有些怀疑过阿莫多,因为他也知道中原一向查身份较严,作奸犯科者一律不得入境。他还以为是阿莫多曾经犯过什么事,是通缉犯之类的,还想着要不要报官。 直到将入关文书拿到手了,阿莫多还是那副紧张样,他也就只当是这土包子之前没进过城,自卑呢。 他们来中原不是第一次,而来京城倒是第一次,无论是舞者还是鼓者都觉着新鲜,平时没有演出时就会去街市逛逛,买些玩意儿准备带回去,而阿莫多却从来不买。 如今那领队想起来,他出门将大量钱财留给了家中父母,所带盘缠衣物皆不算多,到了京城,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到处尝鲜。不过有几次领队他们从街市回来时会发现本说不肯出门的阿莫多不在,过一会儿才会回来…… 直到前些日子他忽然得病,找来了个替代他的鼓者,就一直歇息在清风楼里不怎么露面。”秦平抹了把额角的汗。 在场的人都知道西域人也并不想中原人那样热心,得个风寒还有人特意给你嘘寒问暖的送热汤,皆是客旅浮萍,自行安顿就好。 “而他找来的那人收费甚至比阿莫多少了一半,跟个友情演出似的,且也不与他们住在一块,据说是在城内有能落脚的地儿,平日里排练时也不迟到不早退。 技艺精湛,所以他们也就没说什么,反正演出夺人眼球即可,还能有那多出一半的份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直到昨日出事,他们才知道那新来的,不多说话的鼓者竟还藏了这么个身份。” 被皇上隔空踹了一脚的秦平只要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生怕停下就听到死亡宣判。 “秦大人的意思就是说,那人起身前知道自己来了京城就回不去了,也知道会发生什么,知道自己到这里是要卷入刺杀之事,也知道自己不能善了。”墨厉道。 “具体应会发生何事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墨云济道,“秦大人说阿莫多尸体面露惊恐之色,若是早有赴死的心理准备,无论遇上何事也都不会太过惊慌,应是死前凶手将自己的计划透露了一二,吓坏了这人。” “四皇弟说的有理。若是不想死,大可以不来,他定是不知道自己步入的竟是死局,否则就不会简单的是不安了。”墨恭一旁帮腔。 西域到京城山高水远的,要是想逃也简单的很,往深山老林一躲就可以谁也找不到他,从此无踪无迹,消失于世间。 “他应是知晓了有人会在京城等他让他做事,那人对他来说有些压力,所以会紧张。”墨云济继续道。 “我们也是这样推测”秦平擦了把汗,偷偷看了一眼皇上,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暴怒的前兆,自己这条小命大概是能保住了,毕竟接下去的审问还是需要他来。 “而如今阿莫多已死,无论是死前听了什么,这必也是此事的关键所在。”墨恭道。 他真是和的一手好稀泥,这会儿人都只差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了,他死前听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又该从何而知,不过又是一个死胡同而已。 ☆、第 35 章 “那阮大人对此事是有何作想?”墨弘问道。 在边上终于被叫到名的阮孝良抖开前袍下跪回道:“西域贼子祸乱我朝,视大魏威严于无物,还请皇上下令严格管控各关卡,仔细审查过往商旅。” 皇上笑了一声,这老狐狸都这会儿了还是不肯把话说全。 “把控关卡之事你不说朕也已经在做。” 他转向三位皇子,像是在他们小时问他们治国之道那般问道“若是开展普查,查明确实是有不法之徒存在于大魏境内为隐患,这该如何做。” 墨厉抢先开口:“对于外邦我们需有大国气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对于身份不明者,勒令停止在魏活动,直到重新办好文书。” 不过墨弘听后并未回复,转向墨云济问道“济儿你觉得呢?” “若是已经在大魏成家立业者,如皇兄所言即可,遣返本国重新办好入关文书,郡守派人交接事项,逐级上报,对此可专设审查机构,不受地方掣肘,直接听令中央,定时汇报情况。 若那些始终说不清来源,且多年在境内都孤身过活在外不多露面者,找到之后……” 墨云济顿了顿,狠色一闪而过”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昨夜惊心动魄的经历使得这以和缓著称的四皇子对此事心硬如铁,大概是打算寸步不让。 墨恭此人极懂审时度势,他心下根据此事严重程度与皇帝作风盘算之后,上前附议四弟的想法,借着墨云济东风,演了一把为大魏劳心劳肺的戏。 两位平日都不太搭理对方的皇子齐齐站队,再加上阮长史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裕成王似有似无的视线与天子阴晴未定的面色,墨厉虽不清楚前朝是非经过,但也知道这西域的烫手山芋是接不得了。 若是再多言父皇也会起疑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再贪心下去只会把自己噎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得退后闭嘴。 “姑师与大魏长期交好,贸易通商欣欣向荣,贵国王子在我处寄居,受大魏保护,若是在京中遇扰,那就是跟我大魏过不去,此事朕必会严肃以待,给盟国一个合理交代,对于图谋不轨者定不会心慈手软。 秦平,你协助四皇子将此事彻查到底,查明刺客出处,在京中得何人相助,此次目的为何。查不出来等着掉脑袋。” 秦平戚戚然领命。 “徽王,普查一事交于你主持,朕会下令让王司直阮长史在旁辅佐。 外人不得干预此事进展,事无巨细都需一一向朕汇报,写好议案尽快呈上来给朕。” “裕成王,你是不是忘记了朕也曾让你代为管治京中军务一事,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成何体统! 还有皇命当话听吗?”他忽然转向林怀易斥责道。 “不过念你保护皇子有功,又及时救治阮家公子,今日起你与秦平将审查之事做好,与殷沽打过招呼后可借廷尉府的地牢所用。 公孙将军,裕成王年纪尚轻,对于京中想必不甚熟练,你在旁指导。再抽调人员加强保护京中各世家安全,务必保护好质子府,朕不允许类似事件再发生。” “听好了”桢伶帝清了清喉咙,“此事朕一定要听到满意的结果,过程不可滥竽充数,混水摸鱼。期间哪里受阻可以来找朕,朕自会下令给你们开通道。 西域贼人在魏肆无忌惮擅行狂事,蔑视我朝威严,对大魏虎视眈眈,那朕就要他们的命。” 桢伶帝并不是唯我独尊的狂徒,坐着把镀着金的龙椅就以为自己真的怀拥天下。 他清楚近来几年朝内气氛虽还算平静,但内忧外患的威胁始终笼罩着大魏,而居安思危是每个帝王都应该有的品性,免得一朝被人从云端踢落悬崖。 借着与姑师交好替姑师出头,将西域隐患连根拔起,若是做好了,不仅姑师及其盟国会对大魏感恩戴德两国关系将会更为亲密,还能清洗境内居心不良的势力,仔细算来,对自己的益处更大。 而他今日叫其余两位看似与此事无关的皇子过来,也是借机告诫二人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想着与外人勾勾搭搭。 他不信这些人如此久都不曾连线上京中贵族重臣,甚至皇家,此事必有人在后方相助。 他也不希望自己会与始帝走同样的路。 …… 桢柃二十一年秋。 一场大清洗欲盖弥彰的展开。 由户籍统计为幌子,十里一亭,十亭一乡,设亭长与乡长,细数管辖区域内人口流动与常住数目。由啬夫、吏、令史共同察案户籍。【注】 审查完毕之后将所编造的户籍册正本存于本乡,副本送交县廷。各乡各亭相互监督,互为掣肘,若能是找出对方误报谎报者奖励俸禄百石。 由县令将各乡长得来的数据记录成册,编造户籍。每县再增设户曹一职,掌户口之政,于八月案比户口。 有迁徙者将详细资料如年龄,籍贯,爵位等具体内容的户籍资料封存后由衙门与镖局护送一并迁往徙入地。所有汇总之后由户曹审核,再递交于郡。如此往返,再由郡国上计中央。 而各城门也大张旗鼓张贴告示,帝怜众民,决定赐三老,高年,加赐存问大魏鳏寡孤独贫困之民。统计出数量之后朝廷下发相应粮草与种子,振救乏绝。符合条件者可自行报于附近乡亭,替人汇报等审核确认之后也有嘉奖。 看到告示的百姓恨不得在脑袋后面再长两双眼睛,各处搜罗所谓的孤民,几乎踏遍了荒山野岭的去找,替皇上安他这颗怜恤民众的心。 一时间郡县长亭明则计人口,暗则查流民,除舍匿,忙着捅刀领奖与被捅刀保命,百姓不知情的举报,欢天喜地的领路,使得说不出身份的人抱头鼠窜。 有些热心的人在领了奖赏之后回去再看那受了他恩惠的人时,却发现这常年居住于荒郊野岭的怪人已经不见踪迹,无处可寻。 案比之事从初秋直至隆冬,浩浩荡荡,皇恩之下几家欢喜几家忧。 朝廷也忙成了一锅粥。 平时尸位素餐的官员都被派出去做苦力,从烈日当头跑到大雪纷飞才心惊胆战的发现皇上之前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摸过的鱼偷过的懒终究会加倍的还在他们头上。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只得将打碎了的牙往肚子里咽,挺起老腰继续跑。 桢伶帝于夏初下旨在朝廷增设中书省,直属皇上,由四皇子墨云济暂任中书令。 且专门在皇宫旁划出府衙做案比之用,若是经常出入的人就会知道,与其说是府衙,不如说是个巨大的仓库。 里面放了不计其数的书册,按地方郡国划分放置,再逐级往下,对此处不熟悉之人刚进入就会晕头转向,但是若是一手将此处建起来的墨云济等人,这一垒垒的册书就像是凭空贴着显眼的标识,能看的清清楚楚。 由初夏将议案交于皇上过目之后,再结合以户籍普查做饰,花去百余天时间再各郡县增派人手,布置案点,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山雨欲来般的伺机不动。 八月帝下圣诏慰众民,使黎民百姓在上不生子皇不娶妻的太平盛世体验了一把接近大赦天下的喜悦感。 各户曹会入手两份数据册,一份是平民人口,清点大魏在籍人数。 另一份才是这次的重中之重,写着那些“鳏寡孤独”住在何地,平日里在何处活动,做何业如何维持生计,会与何人见面…… 像是有专门的人在暗处盯着般的记录他们一举一动。 若是册本上干干净净这倒还真能领到救济粮,要是那人名字被划了一条线,这就是说那人现在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是在各地衙门的牢里吊着,就是被深埋于荒郊野岭,成了无人问津的一具枯骨。 这大半年光景,暗棋被毁,暗桩被拔去大半,得出数据今人心惊。 下有城门边乞讨的贫民,上至官员家养仆从,男女老少皆有,即使是街市上擦肩而过带着些异域风格的人,也可能是深夜飞檐走壁的夜行者。 所幸尚未查出有更深层次的渗入进大魏政事之中,也能令人稍微松口气。 从首位被揪出来的暗棋开始,顺着线索慢慢顺藤摸瓜的去查,如拔出萝卜带出泥那般,一个接一个的浮出水面。 自关于此事的第一份报告入京,奉命调查此事的墨云济,王司直等人几乎就是住在了这临时划出的府邸里,天昏地暗的调配人手,等待过程,审查结果,忙到焦头烂额。 不知不觉间由春衫换至夏衣,再由秋袍换至冬袄。 脸上的胡子长了剪,剪了长,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在旁辅佐此事的王司直那能撑船的肚腩暂时也得搁浅了,看上去比半年前那油水充足待宰的样子精神了不少。不够就是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不少,像株枯皮树木。 每每在朝堂上王司直,中书令墨云济,执金吾秦平与廷尉殷沽通报近期取得的成果之后,下了对所听到的事众臣也能议论良久。 “朝廷这次可是下重手了,没想到啊……据说益州辛刺史府里那能说会道的家仆竟也是这身份……前些次我奉命至益州办事时里外还是那小厮接待的,事情办的井井有条……” “可不是吗,你还别说益州那山高皇帝远的地儿了,不是就连我们京城都找出了好几个吗?” “是啊,那右扶风平时看着人五人六,没想到他那据说娇媚可人的宠妾竟然也是了心狠手辣的主,事情败露不仅拘捕,差点把过去的北军都杀光……” “岂止那女人拘捕,这右扶风也是美色当头,被猪油蒙了心,还想着藏着那小妾,等风头过后助她潜逃,却被正室给捅了出去……” “嘿,讲到这儿你们知不知豫州刘刺史那正妻早就在外养了个白脸儿书生,就这紧张的探查下还敢偷偷摸摸的出门私会,被人误当作通敌给抓了起来……” “怎会不知,把那刘大人给气的呦……” “他有什么好气的,他自己也不是在青楼里里专养了好几个美人吗,回家没气力对自己的糟糠之妻,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还是怎么啊……” “哈哈哈哈尤卿啊你这张嘴真是没个门把……” …… 散漫的话题总是会被带的越来越歪,这些个在此次风波里幸免于难,存着侥幸也存着看别人跌倒而有些沾沾自喜的大臣带着胜利者的优越将他人事迹作为自己的乐子津津乐道。 而那些当事人则以苦为食,披哀做天,或是被拖累降职罢官或是一夜消失不见,沦为阶下囚被翻来覆去地威胁与询问,难得安生。 “不过你们说,这吴将军怎么就……” 说话者欲言又止,众人也都跟着沉默了下来。 这半年里,令人最震惊的消息应为廷尉府查出当时雇凶杀人的幕后黑手就是那游击将军吴振宇。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张家山《二年律令.户律》) ☆、第 36 章 廷尉府,地牢 由长台阶走下,每下一层比上一层更黑,最底下就像是蒙了一层迷雾般连路也看不太清楚。 让人觉着是入了阴曹地府,不嵌砖加瓦的地面上有杂乱纵横的陈年血迹,或呈喷溅状,或呈拖曳状,有些已发黑。无论如何清洗都不能彻底洗干净,记录着史册上找不到的另一面故事。 开国以来里面关着的都是最为重要的人犯,有大臣,有俘虏,甚至在里面死过皇子。每间狱房都上双重锁,有两人轮班看管。 篝火在一旁的铁炉里燃烧,闪烁跳跃的火焰将犯人都照得阴暗不明如同死魂。 有些哭诉着喊冤,称是受人蛊惑才做出这些不齿之事,愿意交代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以换开恩;有些如豺狼般凶狠地看着来往的狱卒,恨不得将路过的人都吃的干干净净; 有些面如死灰,许是知道自己犯案的证据确凿,怕是九族都不得善终,更不用说自己这条命了; 也有入狱之后不争不辩,配合到什么都认,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到咬牙切齿。 而狱门外特地多加了名狱卒看守的吴振宇就是最后那种人。 做了多年朝廷重臣,他对于廷尉府审讯过程很是了解,在廷尉府兵和北军一起出现在吴府门口时,正在用午膳的吴振宇知道他们已经查出了当年刺杀一案中那个李代桃僵的黑衣人是受他相助在京中有落脚之地,且平日花费大抵也都是他帮忙所出。 一群乌压压整装齐甲的官兵敲开了他的门,把当时一起用膳的吴夫人吓得不清,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暗地里都做了什么。 那天吴振宇起身,不慌不忙的对夫人交代了府里各事项,让她先不要将此事告诉在江南办茶庄的嫡子之后就顺从的跟着人走了。 “朝廷重臣居然养凶杀人。”府外看热闹的群众指指点点。 他一路伴着千夫指走到了早已心知肚明的终点,廷尉府。 他到时林怀易等人已经在府里等他了。 与大部分时间坐在中书府里的墨云济不同,这裕成王平时在皇帝眼里也就是个占着位不肯做事的纨绔,只又因此事与他息息相关,也是他找出了黑衣人与吴振宇的联系,就物尽其用,使唤他做这些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得罪人的事。 别人能推则推,唯恐避之不及,可这二愣子还居然干的甘之如饴。 吴振宇也不像其他被带来的人一样,不是极不配合,破口大骂就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他是以最配合的方式来不配合。 无论是面对秦平还是殷沽,或是林怀易,问他的事项他都答,将自己为何圈养刺客,如何联系到他们,还让他们做过什么都说的明明白白,若就按他说的话作为陈堂供词,将会是一次完美出彩的成绩。 “这吴将军也是硬骨头,好话说尽,刑也加过不少了,还是一口咬定是为了报复……”自称有五百种方法让犯人开口的殷沽已经黔驴技穷,束手无策了。毕竟吴振宇也不是不开口,就偏偏是真话与假话混着说,对审问之任来说这还不如不说。 “他还真要我们相信他是挑软柿子捏么,将他那儿子踹成阉人的可是公孙将军家的那位女英雄,关这姑师质子何事。是要父承子业打算将人欺负到底么?”秦平一边呸呸地吐着鸡骨头一边回道。 “而且他那恶棍儿子死在半路也怨不得别人,自己收买了旁边的官兵也就算了,还偏偏改不掉他那唯我独尊的毛病跟人抢客房? 还以为他在出游呢?对方留下个出自姑师的陶器他就能信了?这几天打太极的时候也不见得他有这么天真,犯轴难道还是看时候的吗?” 还真把我们当三岁小孩来哄是吧。” 秦平话最多,一张嘴能跟打鸣的公鸡似的吵的人神共愤。 秦平说的吴纳孜已死也是吴振宇所说的复仇目的。 至于这事他应该没有撒谎,林怀易也找人确认过此事。吴纳孜被流放前吴家就收买了他边上两位官兵,以重金贿赂,保证他这一路能过的舒舒服服。 虽说做不到车马出行,人力担架,但一般能满足的两位官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还能一起喝几口好酒吃到几口嫩肉,何乐而不为呢? 在吴纳孜快到幽州时途径客栈,觉得累了就打算进去先休息一番,结果那客栈正好只剩最后一间房,而他边上的一队风尘仆仆的长途商旅在他之前抢先开口要了那房。 这下可惹到了那祖宗。 他本就带着被溺爱出来的傲气,看不起这些穷乡僻壤里遇见的所有事物,不是嫌茶淡就是嫌面僵。 他老父亲花了大代价上下打点让他这一路的确没有流放者该有的凄惨待遇,他也的确不觉得自己是个囚犯,经常错以为身边的两人是他在长安时跟着的那些小弟。 只是对于被流放一事他心里是越来越恨,越来越不服,路上每每在驿站酒馆里喝醉酒了就不停咒骂让他沦落到此地的那几人,总是说着有朝一日若是能有机会回京,定要了那几人狗命。 而眼前的几个“有眼无珠”的穷商旅正好踩到了狗尾巴,让他一时炸了毛。 他怕公孙英这些狠货色,但他不怕这些低等人。 先是与他们发生口角,骂他们下贱人,骂他们胆大包天与世家抢资源,且话越说越难听。 而那几位走南闯北的汉子一眼就看出他只是个朝廷重犯,还有可能是脑子不好使的那种,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于是就不甘示弱的回嘴。 越变越激动之后吴纳孜做了一个他经常做的举动——提脚踹人。 并不是说他这一脚将人伤到多重,而是他这一脚踢在那领头人身上像是踢到了钢板,差点把自己给扭了。顿时痛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这些商旅者自小时就跟着商队走遍大漠山河,全身上下最有力的就是他们的那双腿,吴纳孜这一踢还没他们互相按摩的力道来的重,这温风软水中长大的世家子弟自然是吃了个大亏。 而身边的两位官兵是有福同享有难不当的聪明人,见他动脚就已经自行走远三步,更不会帮他。 商旅们一看吴纳孜这无能的窝囊样,连带着边上看热闹的路人一起齐声大笑。 “这哪来的姑娘啊怎么这么轻飘飘的” “不是男人吧……不然多丢脸” “这就是他说的贵族风范吗,那我还是甘愿做个下等人吧……” …… 众人在他耳边的嘲笑偏偏刺中了他最为在意的那件事,他可从未受过如此大辱,吴纳孜顿时像是疯了般,拔出旁边官兵的佩剑朝刚受了他一脚的领头人猛刺过去。 再硬的人也比不过铁,也没人想到这朝廷钦犯居然真的会如此丧心病狂。 等血沿着剑柄重新流到吴纳孜手上的时候他在惊醒过来,他杀人了。 流放者在途杀人,见者皆可得而诛之。 人群短暂的安静了几秒,爆发出“杀人了”的吼叫声。 而那队商旅的其中一人见领头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喊出了“狗贼以命还命”,只一刀就把被群众摁在地上的吴纳孜给捅了。 这队人走的匆忙,忘将桌上自带的喝水陶器收起来,这也是吴振宇报仇的根据。 路上押送的犯人死了,这也是历代以来常有的事。这些流放者的命运无非就是病死,累死,被人杀死,或者自杀。 若是路上没事,到了流放地也只是一个探路打头阵的小兵,终归还是死于马蹄之下。 两位官兵一商量,回来就添油加醋的抹黑了一番吴纳孜,给自己免了大惩,只罚了些小钱。 “如果不是这老家伙之前的那些动作,我还真当他是老糊涂了,不明就里的出来害人。”秦平吐完最后一根鸡骨头,评论道。 这场大戏里所有人都清瘦了,各个茶饭不思,数月不知肉味,就他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吃了光了廷尉府偏房里养着的鸡,还敢说自己过劳肥。厚颜无耻的权当别人是眼瞎。 “那两个随行官兵领了罚之后至今未曾露面,听同僚说他们那天觉着有些累就先回去了,接风宴都来不及办。 可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两个大活人怎么就没影了呢。”殷沽苦恼道。 虽说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两位肯定凶多吉少,八成已经哪个山旮瘩里躺着了,可就算集众人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尸首,询问吴振宇他又自称不知。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 这到底得有多少深仇大恨,可吴纳孜又不是他们杀的,若真是因为他俩回来的抹黑,这也是有些迁怒太过了吧。 但毕竟吴家小公子是哪副德行外人也都清楚,所以那人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大致内容都是基于事实再加火添柴而成。 殷沽心细,若是不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只要有半处疑点他都要反复思量。几乎把自己累成副枯骨。 “王爷,你说这吴将军我们该……诶?王爷?”秦平发现裕成王不知何时起就看着手里的册子在发呆。 “嗯?”林怀易听到呼唤声回过神来“你说吴振宇吗?他就先关着吧,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耗。” “还得派人多盯着他呐两个儿子的动静,吴家夫人被闷在鼓里是还说得过去,但他们不可能全部都不知道自己父亲在做些什么。发现有在做偷鸡摸狗之事就一起绑过来。” “哎,当下也只能如此了。”秦平答道。 三人交接了事项之后林怀易就走了。 秦平看着他的背影暗自纳闷,最近这裕成王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难得病道跟那姑师林公子有关系?这不就送点药过去尽尽地主之谊就好了么。 ☆、第 37 章 其实林絮这病比秦平所了解的要严重许多。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 而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阴阳交汇,判官出门行判,鬼卒出来办事,子夜时分百鬼夜行,万千幽魂也穿过界限来到世间,与人共存于同片苍穹之下。 他们能看到尘世上有血有肉的凡人,但肉眼俗胎的凡人却看不到他们。 虽说互相接触不到对方,但一年中只有这一天,即使穿着短衫人都还会无端的觉着有些冷,心里发毛。 林絮就是在这一天毫无预兆的病倒的。 当时刘叔正在桌上唠叨着给他相合适的姑娘之事,刚问他准备娶本国的姑娘还是在中原有看上的,林絮只是默然听着并未回答,刚起身就忽得一头栽了下去。 吓得刘叔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提过关于娶亲的任何一个字。 而林絮在短暂的眩晕之中醒来后,身体就再也没好过,就像又回到刚来京城那会儿大病小病不断,甚至还超过了那时的情况。 所有人都纳闷怎么一个好好的人说病就病。甚至连林絮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虽说他不算非常壮实,但也不至于虚成着病根子的模样。 况且他平日颇为注意自己情况,饮食不挑不捡,习惯晨起练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息较平常人还好些,更是不应该如此。 无论是哪里找来的罕有药方还是珍贵药材,一副接一副的喝,也不见有所好转。 大小风寒起起落落,刚好了几天又会卷土重来,防不胜防。 “刘叔,今日啊絮感觉有好些了么?”林絮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问道。 一双微凉的手覆于林絮发热的额头上,探寻温度,如盛夏冰镇梅子汤那般冲缓了他体内的焦灼气息。脸上因病而起的绯红也降了一些下去。 林怀易从廷尉府回来之后就直奔质子府,他自清晨出府时听到林絮又病了之后就始终心不在焉。 熬到殷沽来接班后不像平时那样再多停留一会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交接,就驱车往这赶。 “公子是夜里起的热,离上次发热还不到五日,竟如此快就又烧了。” 这几个月不仅床上的林絮瘦到形容枯槁,这府里府外一起照料着的刘叔也面色憔悴。 年过不惑,未及知非,应是与公孙将军还小些的年纪,发须竟都已经白了大半,身形愈发的佝偻瘦小了起来。 刘叔自己也偶感风寒,两人就这么小病照顾大病的相依为命。 林怀易有些不忍。 “刘叔,要不将啊絮搬至我府里吧,府里还有些存着的药材,太医也愿意卖我这个面子,离得近平日里也好照料一些。” “这怎么行,王爷金贵,公子不幸,这病体万万不可与王爷接触太多……” 刘叔慌忙摆手,但其实他还是有些心动。 就像林怀易说的,太医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皇上心思无人能猜透,他能借林絮被行刺一事大动干戈的除异己,对外口口声声的说是因为两国盟友关系,姑师王子在大魏照料下必会毫发无伤。 说得悲天悯人感天动地,惹得满朝堂山呼万岁,更是甘愿臣服与这胸怀如海般宽广的天子。 但自从林絮病了之后,尤其是看着愈发的不好了,除了有一次林怀易来看望,直接从太医院揪了人过来,否则无论是墨云济还是他这裕成王,在御前提起这事时桢伶帝都顾左右而言他。 偶尔几次派过来的太医不是刚进太医院的学徒,只会开最为平常的药方,完全不如市面上的老郎中; 就是一些像是有意开冷僻药的太医,若不是将军府稀奇古怪的藏药多,再加上墨云济时不时的从太医院拿点过来救助,这药方就是废纸一张。 用之示好,弃之冷对。可笑帝王心。 离家千万里,病痛缠身,思乡心更切,一老一少有苦说不出。 “趁着灵渠还在,近来廷尉府事项也已经了结了大半,我们能照顾的了啊絮。”林怀易按手在刘叔肩膀道。 刘叔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眼睛里浮出了些泪光,哽咽的话堵在胸口直发闷。 他年少时护送林瑟清从中原至姑师和亲,里外操作林瑟清终成王后,再伴随林絮从姑师至中原为质,经历过死生危险,也感受过人情冷暖,但他从不依靠别人,靠着自己一步步走至今日。 虽说只是个管家,但无论是姑师国王王后还是林絮都尊他敬他,从不真正的将他当作下人,平日里对他礼遇有加。 他也知恩图报,念着当年林将军救过他一命又将他从罪奴身份赎出,免于被人当做玩物放在角斗场上被打死以娱乐群众,还让他充了军作为和亲护卫去了西域。 所以他从不居功自傲,规规矩矩的当个管家,不曾逾越半分。 “如若你觉得过意不去,我还有件事想请刘叔帮忙,而此事也只有你能做,且有些危险。”林怀易道,目光幽深。 刘叔精神一振“王爷请讲” 林怀易如此那般的跟刘叔耳语一阵。 最终紧握刘叔的手,两人虽不多言语,但都信任对方不会负了自己。 当晚,质子府再次遇刺,管家刘叔奋力抵抗不敌,卒。 刀剑声引来了府外巡逻的北军与左将军府兵,刺客逃逸,未伤到里屋昏迷的姑师质子。 在场士兵将管家刘叔草草安葬之后上报朝廷,皇上紧急召了公孙珈等人进御书房商讨此事。 “为何如此多府兵巡逻都还能差点让人得逞?”墨弘有些愠怒。这质子若是病死,那就是他自己命里劫数不可逃,但如若是在对外宣称的层层保护下还能出事就是他大魏的无能。 “那刺客杀了平时来送肉的店家,扮成相同模样,骗过了门外的官兵。” “鉴于上次之事,官兵们大都会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檐边墙角,一时也没想到这刺客竟会大摇大摆的进来……” 也就是说作案手法突变,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 但若是京城中这最为精良的两支队伍都拦不住,那还有谁能阻止他们。 南军与兼管京中治安的北军不同,专守皇宫,更是不可能给他派去。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有些一筹莫展。 “皇上”公孙珈出生说道“我与林易清林将军师出同门,虽年长不了他们几岁,但也算是看着看着他们长大。 可林老将军早殁,兄妹孤苦伶仃的守着将军府,瑟清出嫁以后才几年时间易清也遭至不幸,如今林家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外嫁了的女儿。 公孙府虽简陋,但也有多余偏房足够,臣斗胆自称长辈,愿意接质子来公孙府借住一些时日。若是质子愿意,臣今日就可以让人将房间打扫出来。” 公孙珈这一番借由林易清出面,打了手亲情牌,使得桢伶帝想起年少时他们三人大闹天宫般的折腾,经常惹得各自被禁足于府里罚抄贤人言语。 先皇和太后在早年间见过几次林瑟清,像是对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喜欢的很。 先皇不久就赐了公主名号给她,还特地替她建了府衙,名长平公主。 当时的他们都单纯,只觉得应是因为林瑟清讨人喜欢,嘴也甜,专挑人欢喜的话来说,皇上一时高兴,才立了这位异姓公主。 虽说那府衙林瑟清不愿意去,还是呆在这小了不少的将军府,皇上也不多管,每每过年过节还是乐呵呵的找林瑟清进宫跟皇后聊天解闷。 皇后无女儿,突然有个小丫头在她耳边欢天喜地的叽叽喳喳也是寂寥行宫不多见的有趣景象。 这林瑟清每每从宫里回来都能被喂的小肚皮鼓囊囊的,手里还能拎不少回来“孝敬”林易清。 这丫头倒是命好的很,这天下人吃不到的她随意就能吃到,什么江南的桂花糕,精致的糖人酥,透亮的桃胶羹…… 不过就是等林易清拿到这些时,桂花糕又冷又硬,毫无香气,糖人酥已经融化的看不出描的是大雁还是公鸡,桃胶羹涨的满碗都是,她还硬是要林易清吃光带回去给他的这些,令人哭笑不得。 如果不是后来的一纸和亲诏令的话…… 关月夜悬青冢镜,寒云秋薄汉宫罗。 所有平白无故得来的,终究是要以千百倍的代价偿还。 林瑟清哭肿了眼,扯着林易清的衣袍不肯领旨。可当时林老将军已死,林易清尚且年少,力量薄弱,不足以能为她与朝廷对抗。 没有人再能护她至羽翼之下,没人再是她的安全港湾。 连真心待她的皇后也做不到。 对皇上来说,她不过就是提前步好的一步棋而已。 身为臣子,命运本就拿捏在别人手上,又有谁能逃得过呢? 也许是立她做公主的那天,也许是林老将军死的那天,也许是姑师放出求和消息的那天。 将命运放于别人手里终归由不得自己。 更何况下旨的是坐于龙椅上之人。 期间还发生了什么墨弘并不太清楚,那时他正为太子监国,政事忙不过来,来不及去探望这算是跟着他长大的小姑娘。 只在林瑟清启程那天才堪堪抽出了空去为她践行。 而那天这未语人先笑的活泼姑娘低眉顺目的样子莫名让他觉得心下蒙尘。临走也没多说一句话。 而离接到圣旨至万事俱备的短短半年时间里,就连林易清也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坚毅沉默,目光幽暗。 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使人看不真切。 墨弘当时无端的心口一疼,想到“我像是要失去他了。” 那天晚上是林易清有史以来第一次醉酒,边喝边哭,将父母死时忍着的泪随着林瑟清的离去一起流了出来。 从此以后这京城里林家人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他谁都没有了。 ☆、第 38 章 想至此墨弘按了按眉间,叹了一口气,还是道不妥。 “爱卿府里有尚未出阁的女儿,虽说这林絮也可以喊你一声叔叔,但终归是男未娶女未嫁,住在一起难免引来流言蜚语,对双方声名都不太好。” 墨弘说的确实在理。若是林絮贸然住进公孙府,应对纷纷议论是比防贼子更为头疼,很容易就会同时损伤了公孙英和林絮两人。 “若是可以,臣倒愿意空出一间房给那质子居住。”林怀易上前道 “将军府里无女眷,人员不多,偏房有所空余,再多一个质子倒也无妨。” 将军府是街巷之中人尽皆知的“鬼屋”,冷清到连只老鼠都没有,这主人家行踪不定,虽说近半年里都在府里,也不知道下一次消失又是何时。 之前偶尔闲时皇上想起他来,让人去看看林怀易在做什么,不么刚从不知哪里的荒地里挖土回来满身泥泞,不么闭门谢客睡得不省人事,不么干脆连个鬼影都没有。 若非偏房里会点上几盏灯,漏出点人影,探子还以为他们举府潜逃了。 “若是质子在你处借住倒也不失为个主意。”墨弘沉吟了一会儿,他知道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灵渠武力不错,而暂定他是年后再动身至山焉关,所以有他在,近期也是可以不用再担心有人能伤到林絮。 况且还有北军和公孙家府兵于外出巡逻,三重保险,若是这都能让人死了,那也只能说这孩子命数不好。 “朕等会儿让人再送些日用物品过去,王爷就不用操劳办置了,让质子人过去就好。” 皇上要显示大魏风范,大方的很,后来送至将军府的物品上至春蚕丝被貂皮大氅,下到铜镜瓷碗,金勺银瓶,一切都以皇宫的最高规格来办,甚至宫里娘娘们都还得不到这里面的所有。 伙夫们将这些搬至留给林絮的房间时,把那本来简单的偏房顿时照得富丽堂皇。 的确像皇上说的,他只用人过去,府里已经什么都有了。 不过这都是些后话。 在商讨好如何安顿林絮之后,桢伶帝就开始问如今这次大清洗的进展。 “徽王,至今为止统计出的人已经有多少了?报来朕听听。” 墨云济进前一步,都不需要参照什么书册,就流利地对道:“由如今所得的消息所知,冀州总共找出两千八百余人,兖州找出两千六百余人,徐州一千余人,扬州八百余人,荆州一千九百余人,豫州一千二百余人,幽州两千四百余人,并州九百余人,梁州两千六百余人,雍州两千一百人,青州两千三百余人,总计两万一千余人。” 这数据使得其他人倒抽一口冷气,两万多的人,散落在人群里,若非此次下了决心的探查,再过几代,岂不是在大魏生根发芽,除也出不尽了? “这些人都从哪里来有招了吗?”墨弘面色不虞。 “除去死不承认的那部分,其余的招了一些,如今知道的暗棋有来自四个西域国,由乌孙来的有七百余人,大宛八百余人,康居六百余人,龟兹……两千余人” “龟兹这弹丸之地在我大魏竟有如此多的暗棋,他们想要做什么?!”公孙珈大惊失色。 这时谁也都能想起陈奕德与龟兹互通有无被抓一事,如果他们本就在眉来眼去所以那次被人钻了空子将事情扯大呢? 就算林怀易说的没错,这胆小如鼠的陈奕德没这胆量去真正地做通敌卖国之事,但的确给了龟兹不少的便利呢? 就像公孙珈说的,他们想要做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 如此看来,龟兹的狼子野心可是不小。 “公孙将军”墨弘转向公孙珈问道“若是战事再起,安置在西域的驻军可够我们抵抗一阵?” “回皇上,替大魏守着边疆线的是我朝最为精锐的部队,由各地精挑细选而出,再经由三年训练才有资格在边境作战。且我们也时常注意着西域各国的军防变动,如若战火重燃,臣相信在那里的战士能守得住我大魏安宁。” 公孙珈此人,并非狂妄之辈,做事细致且认真,说出来的话字字铿锵,若是他说边疆能守住,那就的确能留给大魏足够的反击时间。 而正如他所说,派至边境线上的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驻兵,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没有一个是滥竽充数的混油子。 他虽说没林易清那般决然,完全不给世家面子的拒绝他们想往军队里塞人的小心思,但他关于此事还是能拎得非常清。 那些个少爷们都被放在无大用的岗位,混混日子可以,上场作战没戏。 而听他这么一说,几人也放下心来。 “龟兹一事还需深入探查,即不可冤枉了他们也断不可打草惊蛇,若是他们有心搅乱我大魏,我们也不会怕他。”墨弘道。 “吴振宇哪里已经查到哪里了?”他又转向秦平问道。 这个可怜的执金吾秦大人本身为北军将领,曾与南军卫尉绍寰宇分管宫内治安。如今皇宫体系完整,戒备森严,难进难出,有他们在,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南北两军分别由始帝与太皇太后所立,分由卫尉与执金吾所管。 南偏重前殿管理,驻未央宫;北偏重后宫事务,驻长乐宫。 且绍寰宇和秦平也并非等闲之辈,两者势均力敌,谁也不服谁,都想着将分内之事做到更好压过对方,见面热烈的像是情同手足,背地里却斗得如火如荼,恨不得扒对方一层皮。 而京内治安本由三皇子管着,后来因钦天监建议了一嘴说三皇子命里冥顽缺佛法渗浸,若是任由他自行发展,怕是会成为无道武乙般的射天狂妄之徒,终得天神降怒,暴雷震死。 这三皇子听了此番言论之后竟也就乖乖的收拾好自己去天门寺修了两年的佛法。 自愿将身上职务卸下当个四大皆空的静修者,跑去天山住持门下扫了两年地,吃了两年素。吃的自己面黄肌瘦还怡然自得。 回来之后也没有向皇上要回原本的职务,三五个月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在府里抄抄经书,修修佛道,每天念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连上朝也不去了,总是说着要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看着愈发的六根清净寸草不生起来。 直到皇上看怕了,重新硬塞了不少“凡尘俗事”给他,才强迫着这看着像是在迎接圆寂的下一任高僧重新开始喝酒吃肉,回归这万丈红尘里来。 还因为这事斩了那乱观天象的钦天监。 后来不只是因为能者多劳还是实在抽不出人,皇上就将维护京中治安的职责交给了秦平。 如今秦平看来他自己在京内琐事上花的精力还要远远多于宫内。 功劳怕都是要被那绍猢狲给抢完了! 尤其自从摊上这事以来,时不时的会被叫至御前问话,得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来应对。 “回皇上,吴将军承认是他将那刺客安置在城郊吴家别院,私下里养着,为己所用。”秦平回道。 这事还得归功与裕成王,也不知他哪里找出来的吴家府内本由吴夫人审查保管的收支账本,像是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似的,跟秦平获取来的吴府实际收支校对之后发现有所出入。 两人总共看了两天两夜,眼都看疼了,头都快熬秃了才找出吴家夫人手里的那份少了定期给偏院送去的粮食与钱财,数目可疑,他们立马一手抓人一手搜府,在床底搜出了应是黑衣人不小心遗落的西域尾戒。 秦平直到找到证据之后才放下心来,他被林怀易怂恿的同时进行抓人和搜府时本就是担着极大的风险。 虽说正值严查时期,的确有王孙贵胄一夜之间被掳进了廷尉府或或是在路上走着突然被套上黑麻袋领走,甚至他们的家人也是等到来人通知了才知晓这忽然失踪了的人的去向。 但这些大都是已经证据确凿只差个口供的人,怕他们听到风声后遁逃才要打他们个出其不意,本就是十拿九稳的。 但单凭个来路不明的账本就上手抓人秦平也是真的没想过。 可偏偏林怀易此人能蛊惑得本领好得很,拍着胸脯保证此趟必能有大收获,能让北军名声鹊起,明明在那会儿听着更像是白话,秦平也不知怎么的就晕头转向的敢跟着他去闹这一场。 虽说皇上金口玉言给他们开了便利让他们可以放开手的去查,但也不是说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拘留朝廷重臣,要是出了错,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精明的殷沽就推脱掉林怀易这看似极有风险的提议不动手,在一旁观望。 不过所幸结局是足够让人信服。 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个意外收获。 在吴家别院不远处的榕树下,他们发现了几具尸体,有男有女,年龄迥异。 那些女人应是吴纳孜还在京中时死于他的色心之下的可怜人,其中一人还被人辨认出是青楼里的一位琴娘。自从上了一次吴纳孜的马车之后就再也没在人前露面。 后来吴家还出了重金将这琴娘赎身,听说是吴纳孜喜欢这琴娘喜欢的很,就想还她自由身。 没想到,香消玉碎佳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这也曾小有名气的琴娘竟以这样的方式被人寻出。 黄土尚不蔽体,面上苦色犹在,看的秦平不免心头一悲,找人来好好葬了这琴娘,算是迟来的愧怍。 男人的身份照吴振宇的说法是那些对吴纳孜所犯命案知情的下人,但这些男性尸体与女人的腐烂程度不尽相同,吴振宇必是在说谎。 同样的也是说,若是吴振宇在买凶一事上确实清白,在树底下找到的这些惨死的尸体也足以作为藤鞭抽他个皮开肉绽。 秦平这时才知道林怀易说的“必有大收获”指的是什么,原来他早就知道。瞒着不说,留了这一手。 这王爷心眼也忒多了!所幸现在与他是站在同一边。 此事过后,本对秦平和裕成王能力有所怀疑的殷沽也开始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之后由廷尉府倾囊相助,诸事也就顺了很多,除了吴振宇。 “但臣等还是觉得游击将军在这里面瞒了不少事未说明,他自称为报仇找了人来,养于京中,想先杀了姑师质子再杀了公孙英将军,新仇旧恨一起报。”秦平继续道。 “公孙女将军一脚将他儿子踢到半残废,作为父亲想为此报私仇,虽说于法不容,走了极端,但也情有可原,有何不对劲的地方?”王司直在一旁不解问道。这听着也像是合常理之事。 “行刺当天公孙女将军也在场,王爷四皇子都在场,若是想为子报仇,何不将公孙女将军和质子一起杀了?报仇哪还有先来后到的道理。”秦平回。 王司直听秦平如此说,不免也沉默了下来。 “秦卿的意思就是这吴振宇此番的确就是针对姑师,并非是他自称的报仇。”墨弘道。 “臣的确是如此推测,但真相如何还得继续审问。”秦平回道。 吴振宇硬气得很,讲完自己的故事就不再回答其他询问,是块极为难啃的骨头。 “嗯,还需你们多在此事上费心了。”墨弘道。 处理了一整天的事务,再加上质子府事情一出,这时已近亥时,不仅是墨云济等人还是墨弘自己,都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头昏脑胀的想回去休息。 于是墨弘最后嘱咐了林怀易好生对待姑师质子,就遣散了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口口改得我欲哭无泪 ☆、第 39 章 叶落生如雨,月色似如霜。 被各方各事牵扯了一天的林怀易直到马车停与府门前的时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十几年来,他从未再在回府时有过这般放松感,而且心里还有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这数千日他守着这本就不是他的将军府,一草一木都没变过,为的是留住那人的气息,留住两人的记忆。 而今日他知道那人就在府里。 他知道今日皇帝必会应他将质子搬至将军府的提议,进宫前灵渠就已经去请人了。 他推开府门,里面静悄悄的,林絮应是还在休息。 他蹑手蹑脚的走至林絮房内,为了不让自己的脚步声吵醒林絮,甚至还放出了自己的肉垫,屏息静气的近前,看着双眼紧闭沉睡中的消瘦人儿,眼圈带着些病气的青。 这半年他也忙的兵荒马乱到处打着转,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质子府看林絮,可每去一次就发现他比上回更瘦一些,不免心疼复加。 对自己做的荒唐事又自责几分。 看了许久,他忍不住化作原形,一股脑的钻进林絮怀里舔舔他的脸。 林絮:…… 其实他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 只是身体实在是累,就没起身也不点灯,继续躺着休息养神。 虽说他不知道为何会在将军府醒来,但心里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林怀易回府时他就已经听到动静,睁眼看了一会儿。看到他在窗格上的投影。但林怀易如此小心近前,他也就只好当自己睡着,免得这王爷不好意思。 只是没想到…… 这一下子他不知道是得继续装睡还是假装刚醒,还是就与这大变狐狸的王爷开诚布公…… “这可真是个难题”他在心底默默地想,但还是双眼紧闭。 小狐狸摇头晃脑的边舔边拱,还没等开始上下其手,自己先累极了,就在林絮怀里的松叶清香,倒头就睡了过去。 剩下林絮整个人僵成了一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想起这狐狸之前在质子府时被他揉来搓去,时不时拉拉耳朵,挠挠肚皮。 虽说有是它会警告性的轻咬一口林絮以正视听,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半傲娇半享受的那儿在哼哼唧唧。 想到这儿,林絮恨不得剁了自己那双没个底线的骚手。 他扯的可是这大魏唯一一位异姓王的耳朵,挠的可是这林将军义子的肚皮,揉的可是皇上三皇叔睿王过继儿子的脸…… “你可让我如何是好。”他轻轻地对着睡得香甜的小狐狸说道。 难怪上次狐狸在他的习字的宣纸上捣乱之后,次日过来送书的王爷手上也有淡淡的墨迹。 难怪狐狸总是在他心情灰暗的时候过来跟他闹腾,像是知道他白天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小小的一只过来抚人心。 可是这狐狸很早就在质子府里出现过,按照那时,他与裕成王并不算太熟悉,虽说初次相见他对这惊为天人的王爷有些异样的感受。 但林絮颇有自知之明,他还不至于到能让这王爷特意过来讨他欢心的地步。 京中人杰地灵,有的是较于他更有才也更有貌的人。 而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难道是真的? 他相信因果起源,前世今生。 也喜欢猎奇,西域那些牛鬼蛇神的故事他都听过,甚至还特意去昆仑瘴林里寻过传说里掌风雨的北玄武,不过只是并未寻到而已,还差点被守护瘴林的黑蟒生吞活剥,足足赶出了八十里。 他好奇心极强,精力旺盛,人前循规蹈矩知书达理,人后专挑惊险刺激的事来不要命的探索,活成了一副人面兽心的样子。 可今日这王爷是真正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林絮苦着脸,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着怀里对情况浑然不觉的狐狸。 这小灵物细长的眼脸挂着漆黑的睫毛,柔柔的,像它身上的毛似的。林絮忍不住轻轻吹了一口,这睫毛竟随风摇曳起来。 看得林絮心里发痒,伸出刚还想着剁了的骚手轻柔的抚着这簇睫毛。 狐狸有些迷迷糊糊的扰醒,伸出前蹄拍了一下这双不老实的手,又往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再次入梦。 这小灵物自己倒是四平八稳的梦周公。林絮却看着怀里毛绒绒的一团,随着呼吸此起彼伏,彻底失了睡意。 直至天明破晓,林絮开始又有些头昏脑胀起来,半睡半晕了过去。 病秧子不适合晚睡,这么心绪不宁的一夜使得热症卷土重来。 辰时的一声闷咳,惊醒了狐狸。 他探了探林絮的额头,发现比昨日更热,急忙起身冲回进药材房衔药来煎。 这会儿灵渠也正好从药房经过准备去膳房做早点,听到药房里的动静赶紧进去看,结果看到这只狐狸正热火朝天在药臼里捣着一味青至近妖的药,一边架于柴火上的陶罐里冒着热气,时不时还分出一只脚朝柴火上扇风,四只脚都不够用的样子。 因为与柴火靠得太近,整只狐就跟只花猫似的。 灵渠叹了口气,赶走了小狐狸让他回去换好衣裳免得到时候吓到林公子,自己轻车熟路的开始捣药。 林絮有些昏沉间闻到苦涩的药味,是他在这半年光景里几乎每日与各种苦味作伴, 可今日这药不知是加了什么,闻着特别又苦又涩,于是无意识的紧咬牙关不肯喝。 这姑师王子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苦。 端着碗的林怀易无他法,去自己房里取了放床底下偷偷吃的蜜饯,切成小块一点一点的喂林絮。 直至酸酸甜甜的乌梅入嘴,他紧咬的牙就松开了一些,林怀易机不可失的朝着缝隙里灌了一勺,得意洋洋的等着林絮将药咽下去。 结果这人暴殄天物! 都病成这副鬼样了还能精准的将蜜饯分出来嚼了,药他是一滴都不肯喝,含了一会儿重新从嘴里流了出来。 林怀易一看,简直气炸成了爆竹。这冰芷草保存不易,虽说是林易清自己跑去极地寒川处摘的,但还是花了不少气力,他什么时候这么败家了? 也不想想当年狐狸也是照样不肯喝,拖着个病体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都没用。 他可记得林易清那会儿硬掰开他的嘴巴给灌进去的。 凶残的很。 塞北物质贫瘠,山路并不像中原那样开发完全,路上遇见个果子树就足以能让狐狸喜极而泣,哪里还像现在有蜜饯吃! 这难喝到人神共愤的玩意儿他可是整整喝完了十株,一株能泡五天还不淡其味,整整五十天! 林怀易蹬蹬蹬的跑回卧房,一股脑的拿出私房槐花蜜,舀了三大勺在碗里搅拌至完全化开,这浓郁的糖味稍稍的盖过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药味,林絮这才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将药咽下去。 一碗药过后,就这寒冬时节,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 不过这汗一出,也或许是冰芷草药效极好,林絮额头的温度是降了一些下去,不再像刚才那般烫手。 林怀易替林絮将嘴角的药汁清理干净,帮他将被药打湿的衣服换掉,让他平平整整的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放了条冰毛巾于他额上,交代好府再巡逻兵多打起精神来,就奔向了廷尉府继续还未做完的事。 如今离林絮满二十还有些时间,而那老神仙给他打的咒语是取整而用,他要在这短短的几月时间里替林絮将京中事务打理好,可不能等他醒觉,却发现又落入焦头烂额的困境之中,生活一团糟。 只是可怜了这天生灵物,从未将俗事放于心上过,却还是朝九晚五的守在闹哄哄的廷尉府里不停抓人不停审人。 坐于门口啃鸡骨的秦平见他来了,朝他招了招手,油晃晃的五只爪子在光照下闪闪发亮,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如天蓬元帅下凡,往哪儿一放像个镇宅之宝,是个能呼吸的存粮。 旁边呷着苦丁茶的殷沽倒是看着正常了许多。 “那两个失踪的陪兵找到了”他对林怀易说道。“被人制成了人彘,浸泡在酒缸里,在东部一个暗庄里供人戏弄。” 等他们探子找到这两人时,一人已经全身溃烂长满了脓包,没多久就死去;另一人已经完全疯了,无手无脚,神智不清,任何人走近就会做癫狂状,如疯狗般去噬咬。 但每每咬到的却是他人递过来的动物尸体,铁链,粗布。 在黑暗面前,人的想象力无穷无尽,怕是连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都自愧不如。 “把两人都运回来吧。长安是他们的属地,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横死异乡。”林怀易道。 “那个……死了的也要运回来吗?”听到这话的秦平鸡骨头也吃不下了,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块儿。 “嗯,运回来,多加些冰块,尽量保存的好一些回京。花些银子找入殓师化些妆,让亲眷领尸体的时候心里能好受一些。” 没想到王爷有如此向善之心,倒是与传闻有些不符。殷沽暗道。 这些能攒阴德的事他自然也乐意去做,毕竟对他来说只是多花些银两,还能将廷尉府的名声打得好听,何乐而不为呢? 当下他就修书给驻于东部的探子,让他们好生的将人带回来。 “对于此事吴振宇必然是不会承认。”林怀易道。 “正是,这老贼也不知怎么,单按他买凶行恶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他死了,不过就是进行暗地里人贩子的买卖,有什么不好认的?”秦平道。 林怀易并未回复,看着大牢的方向思索了不少时间。 “我去会会他。”他随即起身,向阴冷潮湿的大牢走去。 吴振宇的隔间位于第一层的最后一间,他走过那些关着千奇百态人物的狱房,满耳充斥着他们的低吼声,哭诉声,满腔都是牢里浓郁道散不开的血腥味。 林怀易脸色有些难看,脚步发沉,强撑着走至吴振宇的隔间前让看守的狱卒将人带至审讯室。 如今眼前的吴振宇与半年前在御前磕头求情,或是昧着良心替儿子杀人埋尸的老父亲已经大相庭径,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瘦的只剩一副枯骨,耸高的颧骨显得人更加刻薄。 端坐在后面染满血迹的刑具面前,面不改色的看着林怀易。 “小王爷好久不见了。怎么今日有空来这坐坐了?”他像是看出了林怀易不习惯地牢环境,知道他并不会久留,更是肆无忌惮的拖延时间。 林怀易这会儿的确感觉有些不好。 他自知不应久处于血气深重的地方,尤其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密不通风,能轻易地将他嗜血的天性激出来。 所以他就算审人,也就是好好的将人请到廷尉府地面上的审讯室,找人端茶送水,坦白的进行威逼利诱。 今日单独下来的确少见。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啦 ☆、第 40 章 “许久未见吴将军,小生来拜访拜访。看看廷尉府可有怠慢了将军不曾。”他强压着由身到心的强烈不适,与吴振宇你来我往的寒暄。 “这倒不必,一着不慎,吴某如今已沦为阶下囚,王爷又称什么吴将军呢。” “吴家上数几代皆镇守于西北,各个赤胆忠心,若是了解过这段故事的人,必是会对吴家敬佩不已。”吴振宇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了解过这段故事? 是说子孙被召回京做人质,还愚蠢的替皇家苦守边疆吗? 敬佩不已? 那些人都是在暗地里笑话这所谓的忠心耿耿的吴家吧。 简直可笑。 林怀易看着吴振宇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叫来狱卒,塞了块沉甸甸的银子给他道:”这位官爷,劳烦去楼上将我带来的新茶取一袋下来。” 狱卒心领神会,带着旁边站岗的小兵一起去楼上拿茶叶。 林怀易找人观察过吴府不少时日,对这府里上到夫人老爷下到仆从奴婢的喜好都知晓的清清楚楚。甚至记录成册放于书房。 吴振宇却依旧不为所动的看着案台上摆着的紫砂茶具,等着林怀易先开口。 林怀易等人走远之后,轻声说道“贵公子的尸体我已经派人找到,这会儿应正值入京的路上,吴将军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只说这是客死异乡的商旅,也已经替他拟了入城文书,能让吴公子好好的回来安葬于吴家宗祠。” 吴振宇眼睛里的光晃了晃“那就……有劳王爷了。” “无妨,黄天厚土绝非人墓。只要有一人活着能收尸,也必会让他魂归故里。”林怀易自嘲般笑了笑。 吴振宇这时也想起这王爷也曾在那荒凉戈壁里失了亲人,回京之后还被人当做礼物般送来送去,不免神色有些缓和。 “前几日贵夫人来找过我”林怀易继续道“说是下月初九为将军的寿辰,问我可否通融一次,为将军捎碗面来。” 听到关于自己夫人的消息,吴振宇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眼林怀易,但并未说话。 无功不受禄他怎会不懂。 吃了人家的甜枣得将手里更贵重东西当做谢礼,可这谢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给得起的。 不小心会要了他的命,更别说什么生辰的面了。他静看着林怀易,就等他接下去还会说什么。 林怀易像是浑然不觉这短短时间内吴振宇风云突变的想法,继续说道 “家眷探监本就可行,这里又不是天牢。况且吴将军也是个痛快人,没有为难我等,已经将前后因果说的如此详细,也足够我们去交差领重赏了。 这事贵夫人无论是来与我说还是去殷沽那儿,再或是秦平,我们自然都不会过分阻拦。 贵夫人对将军的这份心真是令人倾羡。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丝毫未提吴振宇等着他说的那些要求, 自顾自在那儿羡慕了一通,还唉声叹气的诉说自己命苦从未有幸得人照顾。 只能做个苦力去照顾人,今日竟还被心上人吐了一手的药。凄凄凉凉,情真意切,只差流泪。 吴振宇一时也不知道这裕成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继续保持默然不语。等他这凄风苦雨的诉苦完,去楼上取茶叶的狱卒也回来了。 即使给了银子,但狱卒也不应离开太久时间,否则容易生变。 翠绿的叶子经热水泡开,在白瓷杯中跳跃浮沉,明亮清澈的汤色随即晕染开来,芳香由着热气散发至整间审讯房。 茶香飘渺沁人心脾,将这里面的血味冲淡了不少。 顿时房间里的两人都觉得胸腔里的积郁感被这扑鼻而来的幽香挤至角落,整个人都随着清心明目起来。 “这可是信阳毛尖?”吴振宇对茶道颇有研究,他甚至闻到这味时就已经辨别出这是产于潢川的白露茶类。 白露茶既不像春茶那样鲜嫩,不经泡,也不像夏茶那样干涩味苦,而是有一种独特甘醇的清香味,方啜含苦,待咽则甘。正所谓飘若对倾城,醉比沐天香。 “嗯,将军好眼力。这是今年刚送上来的秋茶,特地取了些放至廷尉府,竟被秦平拿来当解腻的消食汤,整个廷尉府竟无一人能识货。 我自己也喝不了如此多,等开春之后这一批就成了陈茶,好不可惜。偶然间听闻将军喜好喝茶,就不如取来一些给将军。” 他说到秦平时突然又想到今晨的冰芷草,着实心疼到脸都抽搐了一下,在对方看来他的确是爱茶之人在为此惋惜。 “嗯,王爷有心了。”吴振宇平日里最爱毛尖与龙井。不过现已近冬,即便是再好的雨前龙井也因为过了时期,并不如毛尖的白露茶来的甘醇至极。 观察了他们这么久,这点投其所好林怀易自然不会不懂。不过就算是两人对坐饮茶时,林怀易也没有多说什么。 喝完一杯也就招来狱卒护送吴振宇离开了。 就像是真的只是向他说的来拜访一趟,若不是在这人鬼皆绕道的地牢的话。 他随即起身上楼,秦平两人殷切的看着他。 林怀易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还是死咬之前的供词。” 两人重新失望的坐下。 “劳烦殷大人跟内务司说一声,从今日起给吴将军送茶。” 殷沽看着林怀易手里提着的毛尖,满脸难以置信“这可是御赐的奖赏,王爷这可是要拿去给一个阶下囚么?” 林怀易自然是没有跟吴振宇说实话。 这被说成无人问津的毛尖在廷尉府实则是个根正苗红的香饽饽。殷大人庶民出身,自小熟读诗书却始终怀才不遇,被老爹拿着棍棒赶着放了多年的牛,种了多年的稻。 后因写得一手好字才在本家县衙里谋了一官半职。但因其为人清高,不愿与官场污秽同流合污,受人排挤,只能做些文书工作。所以依旧穷的家徒四壁连老婆的娶不起。 嫁农夫有散粮吃,嫁牧民有牛羊吃,嫁这酸溜溜的文人做什么,喝墨水吗? 后来县令买官求爵的败露,自然他在此事也是出了大力,跟县令拴在同条绳上的蚂蚱被一条龙的打落,殷沽的确捡了个大便宜被提上了位至县丞来辅佐后来的县令。 再后来经人推荐慢慢上调直至今日作为廷尉府主管。 辗转多年,所幸天随人愿。 跟门神一样财大气粗的秦平不同,他向来节省惯了,收到茶也舍不得多喝,就每每早晨轮班时取出一点点泡着喝,还整整能泡一上午,直至淡至无味才不舍的跟瓷杯里的几根茶叶依依作别。 他每当看到秦平一抓一大把,还将喝不完的茶水拿来漱口的秦平就痛心疾首长吁短叹。 林怀易哈哈大笑“自是不会对他有如此优待,找内务司去街市里买点二文一两的几年陈茶给他喝就行。” 殷沽:…… 街角那些陈茶,就算是他这样穷苦出身的贫民都喝不下去,甚至真的拿来漱口都觉得涩味难忍。 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吴振宇。 怕是喝一口就得全喷光。 裕成王心黑手毒,做事无道义可言。 先给投其所好的给了吴振宇甜头,转眼就泼他满脸冷水。 从这日起,地牢第一层每日正午都有热茶与凉茶供应,像是朝廷忽然发觉这些狱房里关着的也是人似的,给了点正常待遇。 可茶刚一入口吴振宇就被这酸涩味冲的泪流满面几乎去撞墙。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杯里难以下咽的茶对面牢房里的人又是如何面不改色的喝下去的,难道真的是这多年的锦衣玉食把他养的连平民百姓的生活都过不了吗? 但他不知道他的狱友们喝的是街市里十文一两的普通茶叶,虽味道并没有多好,但足以比过他杯里给他专供的二文一两的陈茶渣滓。 这日子可真是难过。 “不知那裕成王说的下月夫人来探望,能不能让她带些府里的好茶进来……大不了多给些好处和银子吧……” 吴振宇望着门外摇曳的灯火,心里不免想到林怀易跟他说的话。 长寿面都能带,一些干货也不要紧吧…… 不过刚刚那毛尖的味道可真是好,也不知能不能找王爷买点过来…… 人有六欲,唯食欲最难捱。 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吴振宇来说这杯中茶不如不喝。 可这狱卒懒政,午间送至的茶水直到晚膳结束时才将其一并带走,熏得吴振宇一整天头昏脑胀,苦不堪言。 可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都有皇恩浩荡的茶水喝,喝的牢里犯人喜笑颜开,竹筒倒豆子般的抖出了不少东西。 这计划之外的意外之喜使得廷尉府还得了不少赏赐。 真是感谢前任廷尉克扣犯人口粮,食物不是馊的就是臭的,从不把他们当人看。 暴/政之后稍微优待就足以让人感恩戴德。 殷大人也终于不用数着茶叶来泡了。每天高兴的像是返老还童一般充满活力,干活都更有劲了。 第二月吴振宇生辰那天,林怀易并未食言。 吴家夫人果真打扮成刚来报道的狱卒,随着人进去给她家老爷送了碗长寿面。 当白发已生的夫人摘下面罩后,吴振宇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竟也不禁在浊眼里泛出些泪光来。 “隽娘……”一声轻呼之后,让两人执手相望,无语凝噎。 结发三十载,夫妻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一起由边塞被召回京中,一起守着徒有虚名的游击将军府,一起将三个儿子抚养成人。 虽说过于溺爱不重管教,使得吴纳孜犯下大错还不顾王法的去替他善后与隐瞒。他们确有过错,如今也正领受着恶果。 可即使天底下最凶残之徒心里也总有一间陋屋足以避雨。 两人从未离开过对方如此长的时间。 吴家夫人只是知晓吴纳孜还在时他们所做下的恶事,但并不知后来几乎血洗了整个大魏的事情源头竟是因为她这枕边人魔怔了的复仇心。 再见时一人手戴镣铐沦为阶下囚徒,一人惊闻真相痛心疾首。 可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曾经死于吴振宇之手的那些人不少连尸体都无法辨认,甚至连全躯都拼不完整。 想为他们立个碑都没有头绪,既不知生辰又不知殁日。 只得重新埋于城郊荒山,简单立了个木碑。 上刻“佚名”仓促了结一生。 这世间本就没有真正的恶人,同样也不会有纯粹地好人。 每个人都像是戏台上的生旦净丑,画着各自迥异的脸谱,歇斯底里地演着自己的人生戏。 与他人无关。 却又偏偏卷入这摩肩接踵的纷杂乱世,被狞笑着吞没。 ☆、第 41 章 “老爷,先将面吃了吧。”狱卒早就受了通融些许的指示,破天荒的让吴家夫人到隔间之中里来。 吴振宇手带镣铐不便执筷,吴家夫人就端起碗喂他。 这三十余载的夫妻情分确实令人动容。 拐角处的林怀易身影隐没在阴暗之中,长眉冷目,黑袍裹身,像是无常使者般悄无声息地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等吴振宇吃完素面,吴家夫人掏出手绢替他拭去面上污垢,将早就散乱无章的头发重新用发髻束起,将他许久未洗已经发黄发黑的囚服脱下,换了一套进廷尉府时裕成王递过来的新囚服给外子穿上,再将他被蚊虫咬出的伤口拿药敷上,直到这时吴振宇才勉强看着有些精神起来。 在这黑牢里如此久,就算是最有活力的壮年人都会萎靡成一滩烂泥,吴家夫人看着自己曾锦衣玉袍的丈夫如今沦落至如此地步,不禁悲从中来,豆大的泪滴再也藏不住,随着脸颊簌簌而下,流成了弯弯曲曲的沟壑。 吴振宇吃力地抬起千钧重的手替夫人擦去眼泪,心也跟着疼。 她从世家大小姐嫁进吴府,直至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儿陪着他在边塞吃了数年黄沙。后被召回京中,却还是过不上太好的日子。 他替纳孜做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时夫人也劝过,可他一意孤行,被所谓的职权与金钱蒙蔽了眼,自觉无所不能,足以瞒天过海。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又有谁能真正笑到最后。 “你走吧,时候不早了,这地牢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吴振宇对夫人说道。 吴家夫人收敛面上悲意,用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对吴振宇道:“老爷可要保重身体……” 可是对死刑犯说什么保重身体呢? 思虑至此老夫人连面上这假笑都有些挂不住了,急忙掩面跨门而出。 吴振宇等她走后强打的精神气又再次坍塌,整个人缩成一块,双手环腿,守门的狱卒第一次听到了他暗哑的哭声。 林怀易被火光照亮了半边脸,远远的看着狱房里的吴振宇,不自觉的将手上玉扳指转了好几圈,等着那里的声音重新静下来,他才转身上楼。 等他从一片漆黑的地牢走至亮堂地面,眼睛都还未适应这刺眼的光线,秦平就一只大鹅似的扑腾到他身边问“王爷,情况如何了,我的娘诶,刚吴夫人可是哭的可是那叫一个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殷沽在一旁补刀道。 林怀易推开吃鸡太多把自己吃成鹅的秦平,淡淡回道“已有所动,不久应会有回复。” 林怀易说的不错,三日之后吴振宇开口要狱卒替他找来林怀易三人。 等他好生坐于审讯室喝了杯正经茶之后,对着三人说出了摸不着头脑的三个字“通海帮”就重新闭口不语。 接下去几日愣是经验丰富的殷沽也还是也撬不开他这张嘴。 “通海帮,位处莱阳,毗邻青水洋,历代帮主民间渔夫出身。本是为了组成团体抵抗同样看上他们地块的外来团体,后几经经营,发展成了一个暗地里买卖私盐的地下组织。 在江南一带,渔夫向来被人所轻视,因其身上自带腥味,没人愿意与他们有过多交往,他们吃住都在家传的渔船上。 通海帮第一任帮主倒是个不多见的人才,年轻时就统一了青水洋上所有的渔船,形成了一个不容小觑的集团。 掌握了附近几个县全部的生鲜供给,最终使得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陆地民众为了买到新鲜物只得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话。 不过第一任帮主死后,接着上位的后面几位帮主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毫无道义可言。但对铜钱香极其敏感,几乎到了可以拿命换钱的地步,哪里有利益就往哪里看。 但官府为了分这一杯羹,也就在不出事的前提下假装自己并不知情。我离开中原之时正值他第二任帮主接任,只是后来也就不再关注他们了。 只是偶有听闻他们明面打渔,暗地里做了不少足以杀头的勾当。 若是王爷需要,刘某可前去探查一番。” 将军府里,那个本应该入土了的刘叔坐在林怀易面前说道。 他一脸风尘仆仆,行衣也没换,发须上粘着些未抖干净的沙砾,像是刚日夜兼程的从远方赶回来。 “不急,等殷沽他们也查出些什么之后将消息一起汇总再做决定。吴振宇这老贼简直精明得很,没头没脑的蹦出这么三个字,诺大江湖,单单想要查出这事何方神圣就已经能花费不少心血,就更不用说查出与他的关系了。”林怀易道。 “吴老将军应是怕自己全盘托出之后没了利用价值,转眼就被皇上杀了吧。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门边的林絮进来说道。 林怀易一看这祖宗出来了,火烧眉毛般从椅子上蹿至半空高,扯了旁边挂着的貂皮大麾给他披上。 这病秧子还以为自己是金刚罗汉呢单穿着件薄衣就敢往外走。 林絮哭笑不得的对他说:“王爷不必担心,我喝了几天药风寒已经痊愈了,今日外面阳光温煦,并不觉得冷,就想出来走走,这会儿感觉好着呢。” “你能好个屁!”向来注意素质的裕成王少有的爆了个粗口。 不过近期一直关在屋里应的确事闷坏了林絮,于是林怀易也就没强行要求他回房,伸手试了试他额上温度,情况是还不差,就移了张椅子给他两人并排坐着。 半年病痛折磨使得林絮之前靠着将军府送来的补品养出来的体魄迅速的消瘦下去,重新回到了京中初次相见的那副吃不饱饭的可怜样子。 他自知如今他看着几乎没个人样,心里也有些着急,可偏偏这上天像是在跟他作对似的,他越是急切病就好的越慢,足足将他拖成了这副鬼样。 连自己受不了铜镜里那柴毁骨立的羸弱面孔。 “少爷……”刘叔看着他进门,就已经哽咽着难以言语“你可是要多保重……” 林絮看着不遗余力的照料他许久的刘叔道“刘叔放心,病也总会有退去的一天,倒是刘叔你……万事小心。” 他昨日醒来之后林怀易就跟他说了刘叔如今的去向。 因为身边再也找不出能像刘叔这样在中原和西域都生活过许久,精通两边习俗与语言,熟悉两处地形的人,而且做事也细心牢靠足以信任。 而他作为质子随从入京,就像当年护送林瑟清刚至西域时,他没有自由行走的权利。 尤其是在如今质子府被严密监视的情况下,他更是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府里,若有不寻常走动,皇上就会立马知晓。 林絮也同理,所以他入京许久连城外都不曾去过。 但现在有太多事需要刘叔去做,就像他自己所说,若是林怀易需要,他可以立马启程下江南探寻。 所以只有让所有人都认为质子身边的那老管家已经死了,刘叔才可以获得新生。 而林怀易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将林絮移至将军府。 “少爷不用担心老奴,老奴这副骨头还硬着呢,散不了架。”刘叔笑道。 林絮低声笑了笑:“那自然最好不过。” “王爷,若是无其他事,老奴就先告退了。”刘叔此趟离京日夜兼程,几乎没合眼,这会儿也是有些吃不消。 “好,刘叔好生休息。” 林怀易起身送他至后门口。 只见刘叔翻开草垛,地面上竟露出个井盖来。 这枯井是个密道,通向烟柳巷里的牡丹园后厨。 当年差些命丧吴纳孜车轮之下的小叫花子媚娘如今已经是牡丹园的主人,整个园子都由她调配,匀出间屋子给刚来的“厨子”居住自是不难。 借着刘叔鲜少于人前露过面且又相貌平平使人转瞬即忘,他们就打算“灯下黑”,藏身于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既方便打探消息又方便接头。 刘叔起身告辞时林絮也想起身相送,被林怀易一掌牢牢地拍回椅子上钉住。 林絮:“这王爷可真是……人面兽心……” 想罢自己倒是被这句话逗笑了,想着这好像也确不为过。 林怀易送走刘叔之后转身看到林絮脸上挂着的隐约笑意,打散了他身上病郁气息,在煦日照射下整个人都变得又轻又暖起来。 他不免自己心里也放松了许多,走至林絮面前道”公子今日看着精神不错,不如一起出门走走。” 林絮惊喜的抬起头问:“可以吗…这不会麻烦王爷什么吧” 他这么久一直憋在府里,质子府里憋完来将军府憋,觉着人生都无趣起来。 他是那种奇人。 若是有足够的选择,他也许会怕吵闹或者怕麻烦就宁愿呆在府里看看书卷,练练剑法,养几只猫猫狗狗,再琢磨琢磨武器,图个清静。 但若是只剩下了只能在府里哪儿都不许去的唯一选项,他心里不服气的那股叛逆气息就开始出来作祟,搅得他不得安宁,朝思暮想的想要出去飞。 难伺候的很。 即使他在质子府时也有些时日人是清醒的,但刘叔被黑衣人一事激的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说什么都不同意让他出门,甚至为了防止他偷溜出去,还出了个损招,买了把重锁将大门锁了,藏起钥匙,让林絮只得望门兴叹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这裕成王的一句“出去逛逛”说的他比喝了热酒还上头。 “嗯,如今京中祸患已除,再者有官爷们跟着,倒也没多大事。”林怀易笑道“就是别跟刘叔说漏了嘴就是。” “自是不会”林絮欢呼雀跃地回去换衣裳。 两个时辰后。 林絮也想不到林怀易把他抱上马之后竟径直来了城郊。 虽说他知道后面有北军与公孙将军府兵跟着,但这裕成王也着实胆大了些。 特别是…… 林絮看着此刻他腰上的那双手,苍白修长,手指骨节分明,青色血管若隐若现,食指上的翠色扳指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幽光。 他被裕成王环在怀里,两人共骑一马,招摇过市的穿街而过。 京城两面环山一面环水,易守难攻,这也是当初历代君王选址原因。 横峰侧岭,龙跧虎卧。 而众山之中最为雄伟应为天谕山。 据民间传闻天谕山是上古帝王羽化登仙之所,常年仙气环绕,山顶高耸入云不见真身。 若是谁有幸在此地朝圣被天庭里的神仙看中,就会有奇遇得仙骨,修炼得当就能免受红尘辗转之苦,与各仙子一起位列仙班,受世人供拜。 最近的一个传说是前朝最后的那位东珣帝虐政淫荒,滥杀无辜不尊天法,终有一日天谕山上暴起数雷由山顶劈下,一路滚到皇宫将那还在歌姬温柔乡里寻欢作乐的庸君劈死,以至大国倾覆。 不过这只是民间传说而已。 那庸君是被自己丞相谋反逼宫自戕于寝宫之中,死时连上衣都还未来得及穿上。 然后始帝又以清君侧之名守株待兔的绑了那大逆不道的丞相,虽然早已无君可清。 大概是漆黑雨夜不见月光,手下们眼神有些退化,走错了路,不小心把东珣帝的皇子们也当做是乱臣贼子一并给抓了起来。 等始帝痛心疾首的发现抓错人时,那些惨遭背锅的皇子已经后脚随着东珣帝一起去冥府报道了。 父子相见两眼泪汪汪恨不得再次踹死对方,见双方如此恩怨深重,孟婆汤里一滴水都没掺,浓稠似粥,喝过之后黄泉朝天,各走一边。 记得投胎时留个心眼莫让他们再做父子便是。 从此始帝登基,睥睨天下。 至于那雷,夏雷本就多到骇人,劈中了都能使三人环抱而不及的古树瞬间焦黑,从而引发天灾。更何况是暴雨天。 而百姓总是喜欢听这些天道好轮回的稀奇事,找些人往民间散播些言论,久了后代们也就当作那东珣帝是真的被上天亲自降罚给打入十八层地狱,大魏皇帝是顺应天意来拯救国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恩人。 林怀易还记得之前窝成一团躲在絮哥哥怀里偷偷的被带到酒楼里,说书先生正好说到这报应不爽的事,无论是台下听众还是当时不谙世事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狐狸都听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就差起来鼓掌了。 直到他听到了林易清胸腔里实在憋不住的闷笑。 他悄悄露出来透风的耳朵被林易清的骚手扯了扯,这见不得别人好过的大将军开始在他耳边说真实的另一面故事。 就偏在他耳边嚷嚷,想让他闭嘴都难。 气的小狐狸隔着衣服咬了一口林易清的胸口,愁眉苦脸的重新缩回衣服里去。 而民间到底有什么牛鬼蛇神的传闻他现在自是没有兴趣,也不会来考据。 唯独天谕山,除了是各种谣言的初始地,还是小狐狸第一次叼走大将军衣服的地方。 那时小狐狸“云游”至此,觅得佳人,自此冷雨有了暖意,闲客添了痴昧。 ☆、第 42 章 “我们到了”林怀易轻声在林絮耳边说道。 他们找了村舍里的木桩拴住马匹,抬头望着这巍峨高山,心绪同样纷乱嘈杂。 林絮入京那会儿远远的看到过这天谕山,也听了刘叔照搬的那套骗小孩的传闻,同样的对这以讹传讹报应天赐的故事无多大兴趣,而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涌至心头的悲切酸楚之感。 那是他第一次有这奇怪的情绪,而没想到的是从此这感受如影随至,时不时的出来戳一下他的心。 而他现在站于此地,身边有着半人半妖的裕成王,像是冥冥中明白了些什么。 这世间终归是没有不能解释之事。 像是顾及林絮身体,林怀易并未带他走至过高处,只是带他到了半山腰一湾温泉那里。 这藏于密林之中的素烟华池氤氲飘渺似仙境。咸味中夹带着些硫磺的气息,却别有一番风味,令人不禁心旷神怡。 “小公子,此处温泉鲜有人知,是天底下最好最有功效的神泉,祛病除湿,有增补之效,所以旁边都能长出奇花异草,随便摘下一株就能卖个好价钱。” 林絮现在是看出来了,这王爷只要是心底有鬼了就会开始瞎扯。不过他也就当作自己不知道。 “打蛇随棍上好了。”他默想。 “可是我并没有带换洗衣裳……”随棍上至半途林絮想到了这个较为要紧的问题。 “跟我来。”林怀易轻笑一声,领着他七弯八绕的来到深处有块稍显宽阔的平地上。 看样子像是被伐去了几棵树,留出空间来搭了个简易的小屋。 不过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里面起居室,前厅甚至膳房全都有,设计之人应是深谙建房之道,誓要在最小的余地里造出最全的房屋来。 堪称杰作。 “这里王爷是如何能够找到的?”林絮也有些讶异,温泉已然算是地处偏远,而这小木屋被山里的那些苍天古树挡住根本看不见,莫不是王爷建的? 林怀易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轻笑一声道:“这是义父还在时建的,听说这里也是义父捡到我的地方。 因为义父常年执枪配甲,且边疆事务繁重压力也大,即费心又劳神,需要有个地方来清净身心。 在此处发现了那温泉之后就悄悄地建了个别屋给自己歇脚用,有时来听听细雨声,品品落叶响,是他不为人知的喜好。” 两人边观赏边说。 “林将军纵横沙场能征惯战,私下底竟也是个雅致人。”林絮由衷赞道。 “什么雅致,公子谬赞了,不过就是贪玩而已。”林怀易谦虚非常。 从在前厅一尘不染地摆设里林絮就已经发现此处应是经常会有人过来走动,桌上有茶具,门口有酒坛散发着醇香,角落处一盆秋菊开至正艳。 看着比被称为鬼屋的将军府要有人气的许多。 墙上挂着的对子倒也有趣得很 左边“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右边“临窗听雨日落而息” 跟首次看到这话时以为是纯属表白而羞得满脸通红的小狐狸不同,林絮通读诗书,自然知道林将军心中的放不下与意难平。 他希望能有人一起并肩作战,将犯大魏者通通给打回老家去,从此不踏中原半步,给百姓万世安宁。 等到天下平定,找个山沟往里一躲,肩挑日落伴归程的自给自足,麻布苫蓑渔舟唱晚。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世家贵族。 只是身边那人的夫君,半生并肩白头不离。 死后能埋骨相随,栓一根红绳绕指,转世再续情缘。 “林将军……”林絮久久无言。 这早逝的边疆英雄不畏战乱,有能力镇压的西域各国不敢异动,据老人家们说,他的名字在边疆就像是七煞符那般有威力。 而看到这句话他才知道,在这戎马一生的猛将的眼中,比起功名利禄,他还是更喜欢平淡安静的生活。 他并非是那些沉迷征服,以杀敌为乐的战争疯子。 可他连与子同袍都不曾等到。 他付出忠心的皇上将他派至边疆送死,连人都没给足够。 不然也不至于他胜过匈奴之后最后带的人连抗击月氏伏兵都不够。 一代名将陨落于人心饕餮下。 “小公子,来卧房看看有没有合适衣裳吧。” 林怀易看林絮盯着对子看了许久,面色由敬佩转至悲哀,想着还是先带他早些出去为好。 他如今身体未愈,并不适合短时间内接触太多过往,像是给病人喂药那般,得一点一点的喂,切不可一股脑的全塞他嘴里。 “好。”林絮应道。 跟着前方的裕成王走至小小的温暖卧房,打开橱柜,林絮一下子舌头像是被猫叼走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叫有没有合适的??” 只见形形色色的衣物摆满了橱柜,拿出来比划之后发现这里面衣服像是为他特意量身订造似的,不长一寸,不短一毫。且还都是他平常穿的颜色,黑白灰青,甚至他还看到了几件与他之前穿过的一模一样的衣裳…… 这王爷……到底是盘算了多久此事…… 或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的…… 这筹谋的也是周密的很,春衣夏褂秋袍冬棉全都有,变戏法似的塞了满满一柜。 王爷自己的衣服倒也就几件稀稀落落的置于他的衣物之上。 不过他应是经常来所以也没必要带来多的外物,只是看这“公子专属”衣橱他甚至有一种搬家了的错觉。 这下两人齐齐红了脸。 林怀易刚正满心都在想着林絮的病,想着该如何做到那神仙老头对他说的“先找些重要的过往唤他,切不可过量。 慢慢等到他满二十时再一起用咒唤醒。这样就不易伤身,也不易被疼痛反噬至疯魔。” 所以就一下子给忘了自己没事给林絮买衣服的喜好,有几次觉着林絮身上穿着的衣袍好看的很,就如法炮制的买了同样的放着看,给自己过过瘾。 买的东西却又不好意思真的给人送去,就只能每次来采药的时候带到这来,久而久之的确是放了满满一柜,之前还想过要不要重新再搭一个柜子。 霎时这向来脸皮比墙厚的王爷觉得自己背上毛都要竖起来了。 连头都不敢转到林絮那边看他此刻神色。 平时巧舌如簧的狐狸这会儿彻底失了智,像尊木偶似的感觉全身的关节都缺了润滑似的卡壳了。 两人在这尴尬的寂静里各自沉默了半晌,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 门口像是有群鸟飞过,羽翼扇动的扑棱声传入耳两人才重新回转过神来。 林怀易赶紧看也不看的盲抽出两件衣服,欲盖弥彰的抢先关上了橱门,把一柜子罪证掩耳盗铃的遮盖过去。 只要看不见的事情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王爷…”林絮看着林怀易少见的这般薄脸皮模样,心里乐开了花:“你拿的两件都像同一人的。” 他自是不会脸大到自称这柜子里的衣服就是裕成王给他准备的,假客气还是有些重要。 “王爷应是带他人来过此地多次了。” 林絮微微的笑了笑,低头的那瞬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之色“也难怪屋内摆设能如此齐全,这倒的确也是个小隐于林的宝地,难以寻觅的人间琼池。” 林怀易忽感脊背发凉。 自从记忆开始断断续续回来之后,这人好像也就越来越不老实了。 若是等完全回复那天岂不得又开始被他欺负? 这可不行,他这十几载的年岁可不是白长的。 要知道林怀易的心黑手狠并不是单单只对外,每当这狐狸感觉有危险时上房揭瓦的本领可不比谁弱。 “嗯本王有些眼花看错了。”他正了正色道。回归了那副阔绰本色 “不过公子这话可真是误会我了。” 他越说越轻越靠越近,如今稍比他显得宽厚的身形将林絮拢进自己的影子中,声音从清澈逐渐转为呢喃。 “此地我可从未带过谁来,这里只能是与心上人之间的一个秘密。公子可千万不要说出去了。” 林絮:…… 他接过递来的衣裳,认命的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走吧” 林怀易粲然一笑“走吧。” 心上人。 两人原路返回至刚才的温泉处,林絮这会儿也的确感觉到这看似普通的泉水里暗波涌动的天地灵气。 他褪去身上衣物,只剩了件里衣,由几块石头做成的简易石阶逐渐向下,将自己一节一节的没入这烟雾缭绕的泉水之中。 这泉水中竟还有些色彩斑斓的小鱼摇着尾巴玩闹嬉戏。 刚开始时见有陌生人下来吓得四处逃窜到瞬间没影,后来有些胆儿大的贼头贼脑的来探测敌情后发现这人似是并无恶意,靠着石墙就闭上了眼。 虽说面色看着有些不好,但还是比平时那只冤大头狐狸可人得多,于是也就慢慢的重新聚拢,一打就跑,跑完再打的试探,过了不久这些连七秒记忆都没有的小鱼就将面善的林絮纳入了可接近之人,就开始游弋至他身边轻轻的开始触碰他。 林絮觉着有些痒,可是这小鱼们脆弱的很,他怕自己一个不下心就伤了它们,就不好意思乱动,就只得任由它们在他身上补充营养。 这时狐狸毫无预兆的扑腾一声跳下水,激起的浪花拍至林絮头顶,淋了他个狗血淋头。 林絮:…… 小鱼一看这讨人厌的狐狸竟然也过来了,众志成城的想将它赶走,可是就不敌这凶物,最后只得放弃自己领地,憋屈的先躲至一边等到天开云散之日重回家园。 虽说这重归之日对别人来说只是几个时辰而已。 “你打扰到他们了。”林絮笑着说。 在翻涌上腾的迷蒙烟雾里他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林怀易只感觉他即近至眼前,又远处天涯般缥缈不定,像是无数次梦里那般,明明觉得他就在身边,可醒来却又不见人影。 “唔”林怀易嘟囔一声,“那些个臭鱼一天到晚只知道贪吃,莫被他们占了便宜。” 说的他想不似的。 林絮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逗笑了,对林怀易招了招手“王爷来这边,这里水暖和。” 他记得这王爷怕冷,虽说也不知是否是诓他的。 林怀易慢条斯理的走至林絮边上,丝制里衣在泉水的浸润下竟也不似普通的布那般毫无骨气的贴于人身上,扯都扯不开。 他这里衣不知是用哪种丝制成,越是碰水就越显得有光泽。 泉水由着人走动而搅出的波流使得他本就有些松垮的衣裳如在风中那般飘动起来,洁白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看得林絮不自觉的移开了眼。 心里也跑马灯般的想到了另一件事:“好像看它变回狐狸泡温泉喔。” 还可以帮它搓搓澡,上岸之后拿条足够大的毛巾将它裹成一团放进去吸水,一路抱回小木屋生火盆取暖…… 躲于这深林之间不问世事的闲度一生倒也不错。 山野温泉硫磺气息较为浓郁,泡的久了身体竟也有些过热起来,于是林絮双手撑矮墙而起,坐至石头上,只留一双脚在里面泡着,整个身体湿哒哒的坐着,有这烟雾熏着,身上温度竟也能不降,始终维持在了最舒适的程度。 这会儿那些小鱼也摇头晃脑的来了,辛勤的聚在他脚上啃着他。 林絮被逗得直笑。 “王爷要不要上来” 他看到林怀易眼底微红,想着这多毛小东西这会儿应也是有些热了,也有些纳闷他为何还在水里不声不响的泡着。 只见林怀易抬眼,目光被雾气蒸的氤氲多情,淳波微流。望向他时眼神里还带了点不自觉的委屈。 随着他的走近,那些小鱼们再次没了踪迹。 他长身直立于林絮面前,嘴唇被热气熏的饱满鲜红,宽肩窄腰,一袭白衣像是仙子那般如梦如幻。 只见他伸手轻轻抓起林絮的右脚,他像是极其熟悉林絮脚上酸疼的穴位,无需多问,就能准确将其找出来,不轻不重的捏着。 林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知道自从来了这温泉,去了那木屋之后,林怀易就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可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些过往皆是带蜜的剑,逞强的伤疤,含着的眼泪。 林怀易带着他一点点的故地重游,何尝不是将扎于心上的那把剑一寸寸的往里刺得更深。 他装疯他卖傻,他浪荡他买醉,他既希望午夜梦回随着月光得以再见那人。 可又怕得很,怕那人怪他扰他清梦,乱他浮生,改他轮回。 他像是一个清醒的疯子,胆小的勇士,一次次的挑战自己的底线,一次次的醒来满脸冰凉无声哀恸。 倘若没有过度的欢喜,便不会有极度的悲伤。 可这世间皆虚妄,唯独情字浓墨重彩。 这漫天灌地的哀痛,都压在那小小的狐狸心头,不长眼似的,都不管合不合适,将他在一夜之间扯大。 疯魔既成,百甜皆成苦。 随着他的心神动荡,这泉水竟越来越热,烟雾比初来时重的快要连人都看不见了。 林絮见林怀易面色凄切有悲意,且双眼愈来愈红,知他此时情绪不稳。 于是俯身向前,替林怀易拭去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轻声对他说道“小仙子,不哭了,是絮哥哥不好。” ☆、第 43 章 话音如惊雷般在林怀易耳边炸开,惹得他霎时手上没了准度,捏的林絮吃痛轻呼一声。 再看那处竟已经青了。 林怀易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处理林絮脚上的淤青还是该回应他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话。 平日里条理清晰的脑子今日第二次的乱成了浆糊。 不过灵物终归是灵物,就算是乱了心神还能短时间内从这满脑浆糊中整理出条劣质思绪来。 他双眼通红,额间青筋微突,放了林絮的双脚,两手将他一环,这因久病而吃亏的三王子被他像个孩子似的重新抱回池中,丝毫挣扎不得。 他将林絮推抵于石墙上,左手环至其后腰防止他被凹凸不平的石头硌伤,右手按住他的手,贴近了他鼻尖问:“你是何时知道的?嗯?” 林絮有些后悔。 刚刚看王爷情绪竟如此低落,像是被人附了身般,不由自主的跟着梦过的情景说出了那句半哄骗半真实的话。 简直是头脑发昏了。 他本就没想让林怀易知道自己已经发觉真相,可就这么一心软,瞒不住了。 虽说他不知道为何他才是心虚的那个。 “说啊。”林怀易的右手由他的腰间游至他下颚,旖旎地捏住,让他更是动弹不得,两人过近的距离使林絮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重新发起热来。 他只得乖乖就招。 “上次在将军府里王爷来我房中时,我并未睡着……”林絮艰难的说道。 “所以你就看着我……”林怀易突然想起来那天他得意忘形的在林絮怀里像只小猪似的拱个不停。 啧,可真丢脸。他心里暗道。 只是如今这狐狸的脸皮天下第一厚,不自然只在瞬间消散,又重新一副无赖模样的困着羸弱的林絮。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谁的?”林怀易想知道林絮此时已经想起多少记忆了。 林絮眨了眨眼,老老实实的回答“此刻才知”。 林怀易怔了片刻,随即哑然失笑。 没想到竟是自己的过度反应露了马脚。 也许林絮本就有所怀疑个中关系。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许是以为有人借巫蛊之术招了魂,许是两人前世今生情缘不歇的来回纠缠,亦或是死者执念太深不肯入轮回,寄他神思囿于过往,一遍遍的看尽长安落花还不愿消散。 但只有在林怀易听到他自称“啊絮哥哥”后如此反常的回应才能让林絮完全确定自己跟这林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怀易不再多说话,撑臂起身,将林絮抱至岸上,将他用干毛巾全身上下的裹好,胡乱搓了搓他的湿发,打横一抱,往小木屋走去。 林絮起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王爷也并非强壮之人,单看甚至比常人还要清瘦。但也知道他实则武艺高强,面对暗杀还能游刃有余。只是自己最近过于消瘦以至于显得更小了些。 “王爷放我下来,我也能走……”他小声抗议。 可是这王爷气力好得很,平日里隐而不露,抱着他的同时还能困住他双手双脚,这会儿他就算想下来也做不到。 “好好呆着。”林怀易紧了紧手上力度说道。 应是对路径熟悉,他脚步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木屋之中。 他俩走时生的火盆此刻正燃得正旺,火苗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声响。 整间屋子不浸寒意,温暖如春。 直到碰上林絮略微发热的肌肤,林怀易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中的这人像是热的有些不寻常。 这病秧子居然又中招了。 一时间什么“先下手为强”,什么“趁火打劫”,什么“仗势欺人”都随着理智的恢复退兵千里,重新龟缩至角落中去。 “你…身体可有难受?”他哑着干涩的喉咙低声问林絮。 林絮此刻有些眩晕,不知是刚林怀易抱着他走太快所至还是自己真的又重新发烧了。 他嘴唇干涸,回道:“有些渴……” 林怀易随即将他放于床上,去外面打了清水过来喂他。 林絮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杯中水都喝完后,躺下看着林怀易忙里忙外。洇湿了毛巾敷于他额头,留些了净水细细的为他擦拭身体好降温。 这山中泉水除了那温泉之外,清凉透心,若是在平常冬季直接敷于人身上会觉得冷了些,但对于这会儿的林絮来说,确实恰到好处的清爽。 随着林怀易动作而从袖口中散发出的阵阵幽香,很快林絮就困意上涌,轻扯着林怀易的袖口的就睡了过去。 林怀易见他已睡熟,脱下被林絮扯着的外袍,起身走至门外,在那些看似为杂草的草垛中翻了好一会儿,找出几株貌不惊人的草药,坐于门口的小板凳上细细的碾。 隔了许久,他终于起身,抽出袖中的银针扎了食指挤出几滴血来,与那草药的渣与汁混合,端至林絮面前喂他。 今日的药方虽然说黑暗了些,但也不至于像那人神共愤的冰芷草那样咽不下口,很快林絮就在半梦半醒间的将这几小勺药给咽了。 这狐狸的血液流过林絮全身脉络,护着他不受火毒的进一步侵扰,就这两军对垒之际,温泉中渗入他身体的另一股凉意开始逐渐挣脱了硫磺火毒的纠缠,抽丝剥茧的游荡出来漫延至他七窍六脉,细细的修补他这半年以来被各种病症侵蚀到满是漏洞的血脉。 过了多时,林絮体内无论是叫嚣张狂的火毒,还是不畏强势与其对抗的狐狸血,还是瑶池金母般温厚的那股到处缝缝补补的幽兰气,都在争斗中同归于尽,烟消云散,似是不存在过般,无迹可寻。 林絮睡梦之中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开始降了下来,神台逐渐清明起来。 他睁开眼,却措不及防的掉进了另一种眩晕之中。 是京中烟花巷柳的姑娘们或者起了邪心的世家公子们求之不得的,嘴唇上的那份柔软。 裕成王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清扫过林絮的眼帘下方,有些发痒。 高挺的鼻子触碰到他的鼻梁,他轻轻歪过头,更深的含住了林絮已经彻底不受控制了的嘴唇,右手扶住他的后脑,微微加了些力将他往自己这处带。 林絮这会儿觉得此刻传来的天地眩晕感比刚才过甚,心像是要逃出他胸腔的那般在跳,他甚至还能听到这豪无章法的跳动声,像是要给自己找个支撑似的,他不由自主的伸手颤抖着揽上林怀易的后背,两人由此贴得更近。 林怀易平日里做人做事看着向来轻飘飘的,没个准信的样子,可这时他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个吻里,这无垠天地间像是只剩下这小木屋中的两人。 他们鼻息相近,热气轻轻的喷于对方脸上,将两颗心都完完全全的呈上给了怀中人。 春有繁花冬有雪,而所幸在此刻我有你。 若是天地覆灭,洪荒再现,若是能够葬于一起又何以为惧。 他轻轻的触碰着林絮的脸,步步为营的深入,又兵不厌诈的后退,一次次的循环往返,甚是狡猾。 在他又一次后退离去时,林絮终究忍无可忍,用左手撑着自己半起身,右手将这贼人揽得更紧,开始笨拙的回吻。 由爱意为基石的结果并不需要人教导,林絮靠着本能模仿林怀易在他嘴里的调皮事。 只是这遵纪守法的三王子不仅不曾有过实战经验,甚至理论知识少的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林怀易勾起嘴角邪邪一笑,不再婉转迂回,就狂风暴雨般的开始攻城掠地,像是个君王般昭告自己对他的所有权。 可怜林絮一下子就只得缴械投降,放弃了般由着林怀易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 “罢了……” 输在没经验上,斗不过这千年老妖。林絮心里暗道。 狐狸吃饱喝足后,倒也正人君子般的没有再继续浪荡下去,微微的离了林絮半寸,捧着他的脸见好就收的在唇上一点做为收场。 林絮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狭长含情,漆黑到看不真切的眸子里倒影除了他的面孔来,像是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装下了他整个人,放于最珍贵之处保藏。 结果还没等他感动完,这认真不过三秒的混狐狸伸出食指托住他的下巴,对他调情道:“怎么样,公子,要不要丢下你那山高水远鸟不生蛋的姑师就此入了我府门,府里有的都是你的,俸禄每月上交,不必担心今后短衣缺食……” 还为等他说完,回过神来的林絮拍开他的手“我一向吃的不多,王爷的俸禄怕是会噎到我。” 林怀易嘿嘿一笑,自知自己的玩笑有些过了火,他也知道不能再得寸进尺了,于是见好就收的探探林絮的额头温度,看看烧是不是全退了,打算再去打盆清水来最后敷一次。 可林絮接下来的话炸得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荒凉的塞北确实比不上大魏,这京中纸醉金迷,奢靡之风盛行。 林絮今日也终于知道他们都说王爷在这京中混的如鱼得水是什么意思了,应是那些人美歌甜得姐姐们让人容易把持不住吧。” 混话先祖和混话学徒大眼瞪小眼,虽说这先祖还未完全醒觉,但这半成功力也足以跟林怀易一决雌雄。 不过两人忽觉有趣,齐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初见时的生疏胆怯,今日之后就被拆的干干净净。 “再睡会儿吧,这里安全。”林怀易柔声道。 取了毛巾再盖于林絮额上,他想起身再去摘些药来时,听到林絮低低的对他说:“王爷也一起吧。” 呦,有人胆大包天到竟敢引狼入室。 居然不怕自己被吃抹干净么。 林怀易想了想,化为原形熟稔的跃入林絮怀中,将头靠在林絮胸膛也轻轻地闭上了眼。 拥人入怀,一夜好梦。 ☆、第 44 章 两人被屋外清脆的莺啼声唤醒 天边晨曦微露,曙光乍现,万物都从懒洋洋的睡梦中开始苏醒。 屋外植物叶上滚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聚成了个大胖小子时叶子不堪重负,将露珠甩落至底下放着的瓷碗中。 火盆的炭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满屋子开始充斥着山林深处间独有的清冽竹香。 因为怀里有着毛绒绒热烘烘的一团,林怀易倒也不觉得冷,整个人温的正好。 狐狸这会儿也醒来了,突然一溜烟的跳下床不知跑到何处去。 过了一会儿,只见已经穿回衣服的林怀易端着白瓷碗进来至林絮跟前道 “啊絮把这碗喝了吧,由夜露凝成,能护你身体不再受火毒侵扰。” 林絮接过这一碗冰冰凉凉的水,和喝入口中确实感到像是有凉意渗遍了他全身,却毫无恶意,温柔的与他内里共生共存。 两人收拾好了屋里下山,那些官兵们竟也恪尽职守的替他们守了一夜的山。 看到他们下来,村舍里领队的那位虎牙北军冲着他们笑着招招手,又露出了惹人爱的两颗虎牙,冲他们道:“你们可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们弟兄了。” 担心归担心,一帮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定是没什么好事会发生。 林怀易看了一眼满屋子的酒杯问道:“这里的酒好喝吗?” “哎,小酒怡情嘛。”虎牙北军憨憨的挠挠头:“不过王爷,还真别说,这村舍里的自制酒堪称佳酿,就连京城那些个有名的酒楼都做不出来。呸,黑心商户定是掺了水。” 林怀易拍了拍他的头道:“回去你帮我做件事我就将他们的酿酒方法告诉你。” 虎牙北军听到后喜不胜收,问也不问什么事就赶忙应了下来。 林怀易无奈道:“你这小虎牙心眼也忒大,你们大人都是怎么教你的,怎么就不怕别人把你给卖了。” 虎牙不好意思道:“我们大人说了,王爷虽然看着不是个好人,是丑恶了些,而且心也毒嘴也贱,但还是能胜过那些面善心诈的人。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我相信王爷定不会让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林怀易:…… 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鸡都拿到街上卖掉,再拿得来的钱买个牌匾送秦平这个狗东西。 还吃什么鸡,骨头都不会给他留。 此刻在廷尉府里忙里忙外的秦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从头到尾的骂了个遍,倒是喷嚏打个不停。 他搓了搓被纸拭得通红的鼻子,想着自己再这么任劳任怨的干下去会不会猝死,于是体贴的起身去厨房里吃他刚留下的最后一只大鸡腿。 他不知道也许这将会是他跟廷尉府里这些养的肥美的鸡最后的诀别。 等他啃完鸡腿,将骨头嚼碎吸出骨髓,心满意足的将渣滓吐完后,前几天派去江南打听吴振宇所说的通海帮的探子满头是汗的回来了。 “哎呦这大冷天的你都能这么热乎。”他赶紧去内务库找了干净的服饰给他换上。 探子三下五除二的换了装之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噜咕噜的往嘴里倒茶。 完了之后将嘴一擦才开了口:“大人,查出来了,那通海帮由盐贩子出身,发展至今无恶不作,私下里还做些人口买卖的勾当。” “人口买卖,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陪着吴纳孜流放的兵那会儿是被他们给买去了?”秦平道。 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在京城里绑人?还将在军中有正经编制的人绑了去? 他们这是被钱蒙了眼,无法无天了吗? “大人可能有所不知,那两个官爷也不知是说来巧了还是怎么的,他们陪着上一个流放南蛮的人也是死在半路了,据说是路上遇上一伙劫匪,抢了他们的钱财还杀了人。” ”看他们由官府带着的文件就把他们放了,那犯人没被放过,大人你也知道,要是一个人成了流放犯了,也就可以不算是人了……” 秦平默然,这探子说的没错,笞、杖、流、死。后两者命如敝屣,就像死刑犯多数熬不到上刑场的那天,就会死于阴暗牢狱之中,或是得病无药而死,或是被狱卒暗地里折磨死,或是被仇家买通狱卒一顿下了毒的“断肠饭”吃死。 流放犯也基本没有能真正走到流放之地的,他们的死法同样花样百出,暴病,遇劫匪,甚至有些劫匪不要钱,专以杀人为乐,碰到了这些人那可就真的算是祖坟冒烟,到了八辈子的血霉。 大魏有明文规定,若是流放犯死于外处,就不得有人替他收拾尸首,基本都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草席一盖就算体面的安葬了…… “那你可知他们上一位陪走之人是谁?”秦平问道。 “欸,就是臻家那犯了事的长子臻魁。” “臻家,是三皇子宠妃的那臻家么?” “正是。” 秦平觉着今年他有些犯太岁。 怎么这么一件件事情拉出来都这么难办。 他恨不得自己现在没有在这儿,做什么要这么勤劳,来值个什么班? 这时殷沽和林怀易也到了,秦平这才舒了一口气,小娘子似的跑至他们面前,连珠炮似的将探子得到的消息重新复述了一遍给他们。 犯太岁也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犯,怎么也得拖几个一起下水。必要的时候这执金吾头脑可是清醒的很,这话只要在他嘴里说出来了他们就不能当作不知情,嘿嘿。 果真,殷大人一听就苦了脸,面色青的像跟茄子。 就是这裕成王刚进门看他好像就有些不怀好意。 哎,这背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臻魁不战而降,连一点骨气都没有,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找,整天知道吃喝玩乐,酒池肉林,在代郡跟个土皇帝似的,还搞了套选妃制,将皇宫那套给照搬了过去,不学无术。等乌恒打至门口了才腿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出门话都没多说就给降了。” 殷沽继续说道“皇上听闻之后大怒,本意是判他死罪,不过后来三皇子求情求了许久,才改为流放。” 不过当然,流放已经与死罪差不了太多。 “呵,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林怀易冷笑一声。 “王爷对他们可是有所了解?”殷沽问。 “嗯,知道灵渠身世之后我特意去找人问了臻家,臻魁的父亲当时是臻家祖父膝下三子中的的大儿子。 可他家偏偏是小儿子较为得力,熟读兵书,年少时就可以随着父亲出门打战,而那大儿子这臻魁的父亲除了问答兵法时懂得很,能唬两下人,真正带起兵来就是人祸。 但小儿子后来死于鲜卑之手,二儿子又是个书生,一心求仕,结果命不好,没当几年官就在扬州病死,全家就只剩下了这最无用的大儿子。” “呦,这么说来他当初也是捡了个大便宜呐”秦平道。 要不是儿子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哪还能轮得到他去代郡。 “侥幸得来的终归要偿还。”林怀易淡淡地说。 臻家祖父在两个儿子全死后哭的肝肠寸断,挣扎着起来去替长子求了官位过来,在朝廷上那臻魁的父亲倒也能一板一眼的答出先帝问他的兵家之事,先帝后来也就答应臻家祖父让臻魁父亲去了代郡。 臻家祖父也是个人精,他知道当时鲜卑已灭,东北部那分裂出来的小国自个儿在斗得死去话来,互相吞噬,暂时成不了气候,所以这么多地方就是代郡最为合适。 但虽说别人能被他这大儿子唬住,臻家祖父清楚自己这儿子是几斤几两,于是还另给他配了个副将。 那副将是个粗人有些莽撞,不过有个连兵都不会带,道理能说三大萝筐的正统领在,两人倒也互补不足,这么多年代郡倒也无大事发生。 结果到了他的儿子就不行了。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这直白的民间智慧在臻家上体现的那可是淋漓尽致。 穷不过三代又在那些东北小国上应验。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极必衰。衰久必起。 无人能永远处于挨打之地,也无人能真正做到千秋万代。 青山常在,成败转头即空。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败在了万岁这一称呼上,更何况时臻家这小小的臣子。 后来乌恒出了个枭雄,花了十五载横扫各个作乱小国,对内励精图治求贤若渴,对外骏马长啸龙骧虎视。 同时也是个谋略高手,自知还尚未有问鼎中原的实力,频频给大魏送厚礼示好,只说不忍本土分裂人民自相残杀,愿意对大魏俯首称臣,书信特地用汉字写成,言辞谦卑恭谨,与之前那个屠了城的鲜卑国王一比,简直就是圣人,感动的那些主和派只差与他称兄道弟了。 而情况也的确如他所说,他自顾自的收复,归统,很长一段时间确实与大魏并无冲突,甚至给边疆几个小郡送金银送特美酒送美人,八拜之交似的,关系好得很。 没想到豺狼撕破纯良的面具,露出泛着寒光的獠牙只需一瞬。 多年磨刀霍霍,只为一击必中。 那些早就被喂肥的羊羔们再也不是他的对手,战乱一起就嗷嗷待宰。 首当其冲的就是现在的臻魁。 他连纸上谈兵的功力都没有,当年那个陪同他父亲去代郡的副将势力早就被这个心眼针孔般大的臻家父子挤没了。 此人唯一个特长就是写得一手好述职书,写的文字到也有几分颜色,哄得京中都以为东北还是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等公孙将军觉察到不对修急书让公孙英的二哥公孙启带兵去代郡探查时,可已经来不及了。 乌恒骑兵先行,步兵随后,每日行军百里,赶在公孙军队到的前两天轰开了城门。 将领降的降死的死,连收大魏五郡,势如破竹直奔长安而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乌恒国王虽为枭雄,但公孙也不弱。 公孙珈这几个儿子都是黄沙蒙面中历练出来的铁血将士,一刀一枪皆为实招,在晋阳与乌恒雄师正面相撞,以少抵多,竟也能堪堪防御住这个野心家不然他再前进半步。 公孙珈不愧是左将军,对战事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两军胶着之际,公孙家的长子公孙凌辉就奉命带兵赶到,两兄弟合力才使得乌恒退兵。 这投降的比谁都快的臻魁想趁乱逃跑,被那常年受欺压的副将之子一枪从马上挑下,压到公孙兄弟面前,然后被带至京城受审判。 也许是三皇子的情真意切,也许是皇上自觉他和先帝也被这不起眼的小国所蒙骗,有些难以启齿。若是杀了臻魁显得自己心虚,也就顺势推舟的免了臻魁死罪,改为流放,命数到了自有天收。 此事有失皇家颜面,自是无人敢光明正大的宣扬,所以若不是核心中人,大概也就只是知道乌恒“叛变”,公孙家派兵镇压,险胜。 因此事皇上差点斩了守城将领,不过大概是看臻家劳苦功高就放了他一条生路。 皇恩浩荡,山呼万岁。 “嘿,这上天看来也是看给我们这天子面子嘛。”秦平道。 “臻魁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是早先不那么不学无术,能多习兵术,若是平日里不那么贪心被人喂的失了气概,若是对副将好一些,因没能力对抗只得投降,因自视甚高排挤同僚,也不至于就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殷沽抚了一把胡须说道。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秦平开始了他嘹亮的唱腔。 “只是这么听来,应是三皇子的那个妃子替哥哥求情,使得三皇子保下臻魁的命,没想到却遇到一群流匪就这么送了命。”殷沽道。 “这女子听闻哥哥命断于半途,气不过就联系了通海帮将这两人当作玩物给卖了?”秦平“啧”的一声,“最毒妇人心呐” 林怀易笑道“那秦大人看来,她是比我还毒了?” 秦平:……小虎牙你死定了。 虎牙北军在门外打了个喷嚏。 ☆、第 45 章 这时一直当作背景的探子终于插上话来:“各位大人你们没见过那两个兵有所不知,这两位长得那可是,哎呦,一个貌比潘安,一个胜似陆机。 这经常在外面来来回回的竟还能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比那些楼里的胭脂俗粉可强上百倍不止,见过的人可都是对他们垂涎三尺日思夜想。 只因他们公务繁重,经常一走就好几个月,回来后还得再睡上个十天半个月,所以露面不多。 但京城里两位可是美貌并列排行第二呢,私下底有名得很。” “嗯?排名第二,那第一的是哪个龟儿子?爷要去瞧瞧开开眼。”秦平只要开始闲扯就连九头牛都拉不住。 “欸,第一?好像也是个神出鬼没的主,是谁来着?”探子常年在外边跑,对这些风月之事了解的不太清楚,这次也是开始打听那两位官兵的事才多听了一耳。 只见殷沽殷大人再次面露苦色,这会儿他这张老脸是整个又焉又紫,皱在一起想就地装死。 “欸好像是是是是……”还没等探子结巴完,一个悦耳动听却夹带腥风血雨气息的声音传入秦平耳中“是我这个龟儿子,敢问爹爹有事吗。” 秦平顿感五雷轰顶。 流年不利,早晨忘看黄历了,今天定是不宜出门。 哎,失策。 殷大人审时度势的赶紧出来将话题扯回正轨:“就算那两位官爷长得隽丽不假,可这与通海帮又有什么关系?” “世界之大,好看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这个源于江南小小的帮派敢觊觎京中人物,还来此处绑人不成?” “他们又是如何得知京中有这两位人物的?”秦平问道。 这种所谓的排行只是民间吃饱喝足了散讲出来的戏言,隔个几日也许就换了人,本就没个准信,他们通海帮难道是盐吃多了没事做,实时关注着这玩意儿么? “许是他们二帮主上回上京时看到了吧。”探子回道。 “他们二帮主能跑的很,多次来回京城,为人慷慨好交友,一身是胆,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基本就是通海帮的情报来源,在帮内口碑不错,就是贪色了些…” “嘿,这不就跟那吴家小子时一丘之貉?”秦平插嘴道。 “正是,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吴家公子只是好女色,那二帮主听说可是……通吃呐。 小人查到的是这二帮主对那些不服从他的,无论男女,手段黑的很,据说私下里专门有个府邸用来折磨人,凌迟,炮烙,人彘,无所不用其极。 这次这两位官爷……是他一贯的做法。据说前些年他那府里还闹了鬼,经常有人在深夜听到有女人哭声,子时起,丑时歇。 还有附近的居民说自己起夜时还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在街道上鬼魅般游荡,像是那些惨死的冤魂不甘心的要回来找回自己的躯体,瘆人得慌。 附近能搬的人都搬了,那块地都成了鬼屋,寸草不生。” 探子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块头大,胆子比鸡心还小的秦平早就伸出油腻腻的两只爪子牢牢的抓住他那龟儿子带着清香的袖口壮胆,被以下犯上的拍掉之后又转向了菩萨般包罗万象的殷大人。 这下殷大人脸色再一次难看了起来。 “只因这几年在这二帮主与他大哥的经营之下,通海帮确实势头如日中天的在发展,所以自会妄为了些。”探子继续说道。 有钱就是大爷。他们每年能给官府交上不少的银两,就算被抽取掉一半在交至州府,数目也好看的很。这可都是县令的功绩,他们当然会紧抱这棵摇钱树。所以这些恶行都被瞒着不上报。 而吴振宇将此事这么一抖,这通海帮可就成了林怀易三人的摇钱树,若是掘掉这一大帮,跟着后面喝汤都能喝盆满钵盈。 这吴振宇可是送了他们份大礼。 “按你这么说,可是那臻姬为了报私仇,投其所好的将人卖给了通海帮?”林怀易问道。 “小的不敢如此讲。”他一个跑腿的怎有敢在口说无凭的情况下妄言皇家女眷之事,若是说错一个字,查起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对那大帮主你可知有什么消息没有?”殷沽问道 “大帮主传言甚少,小的知道的并不多,只打听到这大帮主也同样心狠手辣,不是个善茬。 但平时在外面露面较多的还是那二帮主,总之,鼠蛇一窝吧。” “行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几日辛苦了,这些银子拿着去买酒喝。”林怀易掏了些银两出来给这探子当做跑腿费,探子连声谢过退去。 “这吴大人可是聪明的很,之前始终不说这两位官兵的下落,让我们误以为是他杀的,好说歹说了如此久不透露半个字,敢情他可是早就对此事知情,揣手里就等着送人情?” 秦平啧啧称赞,能在这京中活下去的可都不是等闲之辈呐。 “老狐狸可真会算。”林怀易冷笑一声。 “若是真的要着手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呐,还不知到底会查出些什么来。”殷沽毕竟是一步步从基层上来,基础打的劳,首先就能看到就要命的点。 此事三皇子可否知情,可否有参与?若是知情,这关乎皇家颜面之事皇上……会愿意让他们这几个十足的外人来查么? “如今我们知道的还太少,探子小哥说大帮主同样不是善茬,难道这人看着自己的手下为非作歹就不怕夜长梦多,哪天也被剁成了那鬼屋里的冤死鬼?能成帮主的会如此心大?”林怀易分析道。 “王爷言之有理,我们还需按兵不动的再多观察些时日。”殷沽道。 听到此话,秦平呼了一口气“若是能先平平安安的过完这岁旦再处理这些麻烦事该多好,秋乏冬困的难出门的很,你看皇上最近上朝也少了,不就是让我们多休息么,唉呀,圣心体恤我等,真是殊荣呐。” 殷沽有些无奈“秦大人,皇上将上朝时日减少是因为他正事如今大多数都在御书房里处理……” “还是皇恩浩荡呐……”冬日太阳暖洋洋,照的秦平泛起困来,也不听殷沽这酸腐老头说什么,嘟囔着自己的见解就窝在比别人两倍宽的太师椅上泛起困来。 听到“过了岁旦”时的林怀易眉尖一挑,不知想到什么似勾起嘴角笑了笑 “我去会会吴大人。” 地牢里依旧与地上的阳光普照有着天差地别,林怀易忍着满腔难闻的气味叫狱卒将吴振宇带过来。 几日不见吴振宇的精神气像是好了些,看着不再是那副明日就会归西化土的模样。 “吴大人最近气色看着可还好。”林怀易寒暄道。 “那可真是多亏了王爷网开一面让夫人带了好饭给我这罪人。”吴振宇回道。 “大人也是护子心切一时走了歪路,若这都不能理解我这么多年也枉为人了”林怀易笑道。 吴振宇喝着林怀易给他带来的好茶,客气谢道“多谢王爷谅解我这头脑发昏的决定。” “有言说放着贵公子的车马快到了,到时候大人放心,我定会让贵公子叶落归根。”林怀易道。 “有劳王爷了,吴某感激不尽。”直讲到此事,吴振宇才一字一句不含糊起来。 林怀易从始至终未提通海帮的事,吴振宇也不提,两人就这么如多年老友般喝了次茶,和和气气的聊了些无用的场面话,之后吴振宇就回了狱房。 林怀易也像是不在乎自己什么都没问到似的还亏了顿茶似的,将东西理好就走人了。 十日之后,吴纳孜的尸体掩人耳目的被运回京城,吴家两个在外经商的儿子赶回来协助母亲趁夜色将遗体安葬至吴氏宗祠,林怀易从他们处要了吴纳孜的一簇头发好生装在荷包里拿去给了吴父,吴振宇谢过。 后作为报酬,他再次开口告知林怀易等人臻姬暗地联系通海帮一事三皇子尚未知情,都是臻姬的贴身婢女去里外操办。 也就是说他们要想借此事端了通海帮,不必畏手畏脚,还能顺便让三皇子吃点教人无方的闷亏。 …… 是夜,将军府 “刘叔,甄妃外其中做过什么还是小事,我始终觉得这通海帮不止贩私盐和人口买卖如此简单,他们这两个帮主有些古怪。” “王爷是觉得哪里不对?”刘叔问道 “理当一山不容二虎,为何两个性格如此相近且残暴之人能同为帮主,此事可得多留心了,我不相信像那二帮主的为人会愿意做小。”林怀易说道。 “是了,这两位帮主已经同时在位多年,且期间竟能相安无事,还互相助力将这通海帮发展的愈发的好,不曾听说有过矛盾斗争。 经由王爷这么一说,的确感觉是有些不对。”刘叔毕竟不是平寻常人,经林怀易这么一点,他就知道了自己到了莱阳应该先着重找什么,听什么。 此时林絮也开了口:“刘叔,若是可以,再去打听吴家两位公子在那边做什么,有没有也插手进私盐买卖。此物暴利,几乎没人能抵挡这诱惑。” “公子是说这吴将军在借此事为他那儿子开路?”刘叔问道。 “有这可能,一石二鸟之事何乐而不为呢。”林絮笑道 “一石三鸟”林怀易突然开了口 “嗯?王爷此话怎讲?”林絮和刘叔有些疑惑。 “我觉得这老东西从开始就像是在拖延时间,不知在等什么发生的样子,可疑的很。”林怀易冷硬的说道。 但这只是他个人的感觉,所以并未与秦平和殷沽说过。 拖延时间很好解释,无人愿意早死,能苟活一天是一天,越是将线索喂他们喂的慢一点,他活着的时间就能久一些。 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会做的选择,本就不用言喻大家心知肚明,可不知为何,林怀易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这不像是简单得拖延时间,好像是这老东西知道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边看好戏边耍他们玩。 吴振宇胸有成竹的知道因为他身上有太多廷尉府想要的打探的秘密,所以殷沽等人也定会替他向皇上求情暂时留他一命,但他从始至终的表现让林怀易觉得他像是更为明确自己还有活着出去的那一天。 他根本不在乎吴振宇是死是活,但他不喜欢被人当猴那样来回耍着玩,因为他是狐狸。 “如此说来,吴将军身上应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同样也是他的保命符。”林絮说道。 “嗯,正是。”林怀易应道,突然没个正经的眨眨眼“这位公子好聪明,又有天人之姿,敢问是文曲星下凡吗?” 林絮暂时没理他,转身对刘叔说:“刘叔,此番前去你可必要小心,通海帮不是良善之辈,千万莫叫人发现了你的行踪,有什么不对就先回来,机会能再找,你才自身最为重要。” “哎,老奴自会留心,公子别担心。”刘叔有些欣慰,这一年里林絮像是成长了不少,不再是那个懵懂少年,已经有生存之力,能独当一面了。而且这里还有裕成王在,他也能放心的短暂离开林絮去办事。 半个时辰之后,黑罩蒙面的刘叔带着几个林怀易给的得力手下由城外飞马而出,统共快了廷尉府的探子三个时辰。 打探消息本就是先机为重,问多了他人自会起疑,所以越早到能得到越多的消息。 黑罩下的刘叔,贴着一张几乎看不出来真假的仿皮面具,目光如炬。 时隔二十余载,他终于再有机会奔波千里风尘浪迹。 ☆、第 46 章 待送走刘叔之后,林絮就默然回房间,一言不发。 林怀易看着林絮背影,咬了咬牙,厚着脸皮跟着进去“啊絮……” 没回应。 这会儿狐狸也不知该怎么办起来。 这事还得从昨日林怀易心血来潮地带林絮上街说起。 林絮昨日午后喝了药之后就沉沉睡去,直到月上柳梢头才醒,这接下去也就实在是睡不着,林怀易就提议两人出去走走。 这本来也相安无事,可京城闹市也不算大,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些不合适的地方去。 走过一个街角,脂粉香迎面扑来,浪笑声,琴声歌声,觥筹交错声,人间欢乐境般的纸醉金迷。 林怀易一闻到这味道就赶紧扯着林絮往回走,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来不及了。 边拉边扯得还没走出安全区,只听烟雨楼上传来娇滴滴得声音“哟,王爷今儿个终于想起我们来啦?走的如此快做什么,不带着友人来坐坐么?上回我们可是小翠说了,王爷厉害的很。 你这负心汉,勾了人家的心竟就从此无影无踪,可怜我们小翠呐,整日翘首以盼得等待王爷再次临幸寒舍呢。” “对呀对呀,王爷你来,我让小翠出来,要是你和这位俊俏小哥多叫上几个我们的姐妹一块儿玩,我们给你打折。”旁边的莺莺燕燕惟恐天下不乱的帮腔道。 这媚的快掐出水声音听的林怀易几乎痛哭流涕。 “各位,承蒙厚爱,今日我就……”话未说完,耳边就传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王爷…佳人望穿秋水的在等你,若不上去解人忧愁,那可真成负心汉了。” 这下林怀易就觉得风雨飘摇人间凄苦起来。 因为这还真不算是误会。 这些红娘们说的是上次他跟秦平算是半放松半探测民间看法所以来烟雨楼之事。 这些烟花柳巷才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 喝了酒的男人各个美人入怀,喜欢把牛皮吹的震天响,但又偏偏在这时,他们借着酒劲会说出平时不敢说的,或者为了取噱头,会讲出平日里不为人知的一些秘密。 酒楼茶馆本就是探子首当其冲之地。 不止他们在乎,皇帝也在乎京内民众对这半年以来大动作的想法,或者来知道些什么没有,于是他专设了“听天司”,为他去探查舆情。 执金吾的天眼管事,重在观察大臣们的动态,也处理京中突发事务。听天司专门为皇上“听”每条诏令颁布之后,民众是如何做想。 皇上要无论是世家还是民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说来正巧,几人就在楼里碰上了。 他们目前并无冲突,见面也算客气,聊着聊着也就坐到了一起。 林怀易此人在外向来将內抱不群,外欲浑迹贯彻成了他的信条。 为了更热闹,他特意多叫了几壶酒,多点了些菜,多要了不少美人。他给的银子足,面子也大,来的都是些平日里不怎么出来见客的“宝”,喜的那几个“听天”简直忘乎所以,左拥右抱一口一个“美人儿”。 林怀易自是不会就坐在那儿喝茶,逢场作戏的道理他懂得很,也就同流合污的挑了个姑娘过来,就是红娘们说的小翠。 风花雪月之事这王爷本就无师自通,一张甜嘴哄得姑娘欢笑不已,不一会儿就拉着他进了准备好的厢房里去。 “姑娘,这酒好喝的很,你也来一口。”这是小翠睡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裕成王恪尽职守,等小翠睡熟,他还出去偷听了会儿其他房间的墙角,直到各个厢房话语声渐息,他才回到自己那间去。 而他知道做戏就要做全套,送佛送到西,他回去之后麻利的扒开小翠的衣裳,可这些青楼女子都是些苦命人,顾客做什么她们都得忍气吞声。 他看到了这姑娘全身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心下不忍,找了伤药给她抹上,又帮她将伤痕上的淤血推开。 曾经林易清身上的伤都是他帮忙上药,帮忙按穴位,所以他对推拿之术非常熟悉。 第二天醒来,不明所以的小翠只觉得身上酥酥麻麻舒服的很,整个人竟还神清气爽,又看到王爷在她旁边含情脉脉的看着她,一下子羞红了脸,露出些少女本色来。 于是等林怀易走后就到处宣扬王爷大名,惹得小姐妹们羡慕不已。 没想到这竟还帮了他一把。 这小翠年轻,面容姣好,本就是多人垂涎的对象,她这么一说被后出来的那几个“听天司”中人听到了,男人总是很在乎这些事谁强谁弱,昨夜伺候他们的那几个姑娘起身后什么好话都没多说,却刚出门就听到别人夸赞林怀易的话,嫉妒油然而生。 回御前复命的时候还不忘有意无意地参了林怀易一本,就因为此事,皇上还让墨云济来”规劝“这王爷。 年岁不小了,注意些形象。 林怀易不在乎被别人当作是个无用纨绔,他知道自从他奉命调查刺客一事就已经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树大招风,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被当作靶子。 所以他也不跟墨云济解释什么,只是笑嘻嘻的敷衍,甚至还邀请这正人君子的四皇子下次同去感受姐姐们的风姿,让他去感受感受做男人的美好。 此番混话说得墨云济面红耳赤拂袖而去,一连好几天要说什么都是让公孙英过来转述,誓要跟这烂泥扶不上墙的王爷泾渭分明,让他好好反省几天。 可怜这女将军成了他们两人的传话筒,一时间里外不是人。 在秦平,听天人,墨云济甚至皇上面前,他乐得做个俗人。 只有俗人才有七情六欲,才有弱点,才好掌握。 任他人如何规劝,就只差将四书五经砸他头上了,他都不为所动,脸皮越骂越厚,话越说越混。 就今日,在此刻,他才仰天长叹“报应不爽”。 假戏成真,骑虎难下。高明的戏子演了场蹩脚的戏,砸了自己近来苦心孤诣制成的招牌。 “咳……今,今日有些迟了,我们……”他结结巴巴的想劝林絮回去再好好解释,结果那红娘们动作快得很,像是将人叫来了,只听楼上传来了:“欸小翠你害羞个什么劲,赶紧出来呐,别扭扭捏捏的,你这心上人都要走了还不去留下?” “心上人……”林絮饶有趣味的重复着这三字,来回念了几遍,对林怀易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爷到处留情,小生生感佩服,今日王爷不如就去圆了姑娘的梦吧,顺便给小生上上课,让小生来讨教讨教该如何去讨姑娘们的欢心,可以不再如此拙笨。” 说完林怀易清楚的看到他的嘴角抽了抽,像是极力的在压着自己情绪似的,大概是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性大义灭亲的抽这只狐狸。 听到此林怀易哪还敢再回头,赶紧推着林絮拼命往前走,逃离这翻车之地。 晚上回来之后林絮就先自顾自的睡了,可怜的王爷只得自己回房间凄凄凉凉的蜷在被子里睡觉。 他从昨夜忧愁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有时候解释会越描越黑,说的更多就会越给人有此地无银三百两感觉。 “啊絮……”他再轻声唤道。 林絮抬起眼看了看他:“王爷何事?” “要吃桃胶羹么,我去给你做……”狐狸不会安慰人,只觉得不开心了吃一顿应该就能好,但其实并不是谁都像他这么贪嘴。 这下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王爷还是留着给姐姐们吃吧。”嘿,这人醋味还真是不小了。 林怀易低下头,悄悄地抬起眼看看林絮,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委屈的瘪瘪嘴,垂头丧气的准备出门让林絮自个儿先消消气。 结果转身前的前一刻余光里看到林絮眼底有笑意瞬闪而过。面上却还是平平淡淡。 他心下大明,立马转身扑向林絮。趁他笑意还未完全收敛,恶狠狠道:“好啊,你居然让我担心这么久,你不是要学怎么讨姑娘欢心么?本王现在就教你,你可要学好了!” 林絮登时“咯咯”笑,他其实昨天在烟雨楼下就知道林怀易是为何在人前要如此做,气早就消了,可看着狐狸小心翼翼地模样有趣得很,就起了歪心思想多逗逗他。 这狐狸自己半夜睡成跟只小猪似的一点都不知道林絮曾来过他的房间看他,见他如此可怜还抱着他睡了一夜,估摸着林怀易快醒了他才重新回自己的房间去,假装继续生气,看着狐狸整天抓耳挠腮,好玩的很。 想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最近林怀易是太累了些,挂着面具到处跑,费心费力。经常看他深夜满身酒气地回来,怕吵到自己,就自个儿悄悄地去洗了身体,再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被窝里。 虽说林絮睡眠较浅,但就算没有完全清醒也能感受到林怀易的靠近,闻到熟悉的味道,于是也总是习惯的将他抱得更紧些。 这念头一起他心就软了,这么一心软就又被林怀易抢了先机,推倒在床上啃起来。 他哭笑不得的抽出手抚了抚林怀易有些散乱的发丝,解了他发绳,替他轻揉头上穴位。 林絮对穴位有所研究,按的皆是要紧之处,下手之后林怀易顿感近来总是发疼的后脑血液开始流畅起来。 舒服的很。 他稍稍离了林絮,不再继续毫无章法的乱啃,两人鼻尖对鼻尖,眼眸在微弱烛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装载了诉不尽的衷肠。 林絮半靠着床,发丝微微有些散乱的贴在脸上,眼里带了些异样的色彩。 看的林怀易心中发痒的咽了咽口水。 ☆、第 47 章 两人情意渐浓,可正当林怀易贼心大起雄心壮志的决定今日就把正事儿给办了的时候,府门外传来叩门急促的叩门声。 林怀易:……是谁在坏你祖宗的好事? 林徐忙不迭的系回混乱间被林怀易扯去的腰带,将他那只乱摸的手拍下去,重新正儿八经的起身开门。 凄凉的将军府里现在连个应门小童都被派去了灵渠的薛府。两人平日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等着四面八方来喂食。 只是近几日四皇子府人都还不曾来过,应是这实打实的贤者确实被林怀易给气到了,让他在府里闭门思过。 不过今日倒是稀奇,门口的的正是那多日不见四皇子府的送饭小厮。 只见他提着几层蒸屉,隔着几步远闻着都香,里里外外给门口的官兵检查过之后朝并肩的两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王爷,公子,皇上近日赐了御厨给徽王府,多烧了些菜,我家主子让我给二位送来,今晚趁热吃。” 他倒也知道如今这将军府查的严,就不再进前,规规矩矩的放下东西再次行礼后就走了。 林怀易收了官兵递上来的蒸屉,取下三层递给他们笑道:“四皇子府里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多了反正他们也没人吃,各位也来点吧。” 官兵们推辞之后也就收下了,毕竟这王爷好得很,经常会拿些吃食美酒分给他们,所有人都愿意轮班至将军府巡逻,同样做事也就会更为用心。 林怀易提着东西关门回府,只见他并没有走去平日里用食的前厅,径直带着林絮回了自己的卧房。 林絮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林怀易解释道:“墨云济这人半夜从不用食,过得跟个道士般无趣非常,只有在想瞒着他人给我送东西的时候才会假借送食名义来掩人耳目。” 说罢他打开蒸屉,取出第二层里中间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掰开,只见里面并没有任何馅料,倒是露出了一张卷纸。 上面确只写着“子花二人”两字。 林絮更是一头雾水。 “子花,夜半子时,牡丹园”林怀易解释道“这是两人的暗号,花就代表牡丹园,这是那烟柳巷里墨云济唯一肯踏足的地方,二人,是他让我带上你同去。” “四皇子如此夜深时还秘密约我们见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林絮问道。 林怀易沉吟一会道“等去了也就知道了。” 两人于是换好夜行衣,等子时一到就动身前往约定之地。 只是到了牡丹园二楼专门为林怀易留的厢房时,发现到场的不止他们二人。 还有看着像是还未睡醒的公孙英,灵渠。 见他们到了,墨云济就让在沏茶的姑娘退下,将房间空出来给他们。 “这么晚了把我们叫过来到底为何事?”公孙英哈欠连天的问道。 墨云济鲜有的面色凝重 “塞北探子来报,温宿二王子耶律迟之事像是有了结果。” “什么结果?”公孙英急问。 “证据直指大魏”墨云济声音低沉。 “什么?”公孙英和灵渠齐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而林絮听闻此话浑身冰凉“证据直指大魏……而姑师作为温宿来大魏的必经之路……且再加上姑师与大魏近来交好……这姑师可是得首当其冲的作为战场……那兄长,母亲,父王他们……是打还是不打……” 大魏与姑师拉好关系也是基于这一考量,若是战事突起,有个小国先在前面挡着,可以给他们足够地调控兵力与粮草的时间,即使一时惊慌失了算,后期也会有足够的时间喘息恢复,只需平时多照顾这小国,顺便把他们的王子叫到京中来“做客”。 林絮晃了晃神,感觉林怀易抓住了他的手臂,突如其来的支撑感让他重新回过神来。 “此消息可准确?”林怀易不慌不忙的问道。 “对温宿来说应是不假”墨云济说道。 “对温宿来说……”话一出,众人也就明了,无论这是不是真,对温宿来说就已经足够。 林怀易深感此事古怪。 他这半年里始终不忘耶律迟之事,上回刘叔还特地跑了趟塞北去再次打探此事进展,当时也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为何未隔几日就突然爆发出来? “探子有说他们是取得了什么证据么?”林怀易问道。 “起源来自一队商旅的药材失窃,失了的就是害死耶律迟的两味药中之其一冰芷草。”墨云济道。 “可通北商路别说丢失药材了,只要是贵重的无论黄金丝绸,甚至大活人都有可能一夜之间被掳的干干净净,中原根本都没什么镖局愿意去走通北商路的镖,就怕不仅丢了物还失了人” 公孙英继续道:“他这商旅要是没几个绝顶高手保护着,丢个东西本就正常,甚至有些人丢了物都不会报案,有命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又为何联系到温宿之事上来?” “问题就在这里,因为他们其他什么都未丢失,就丢了个冰芷草,甚至当时旁边就还有比冰芷草更为贵重的白泽尾和貔貅角都还原封不动的放着。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一开始并未发现冰芷草丢失,直到后来清点时才发现少了这一样才去找了温宿国……” “也就是说窃贼是专为冰芷草而去。” “正是。而温宿国王下了令,只要是与着两味药相关的任何消息都要直接报于他,有重要线索者克重赏黄金万两。所以他听闻商旅失窃一事之后就直接提了那几人,亲自在殿前询问出的结果。” “他们怎么说?” “那对商旅称路上的确遇上过觊觎他们药材的人,但大都是没有只专注于一种的意思,但就是曾在半途遇上了对中原打扮的人,即使知道他们有白泽尾和貔貅角都不甚关心,唯独对他们有的冰芷草像是极有兴趣……而在他们两对遇上之前那商旅刚清点过货品,不曾有丢失……的确那队中原人嫌疑最大…” “中原打扮?他们单凭打扮就能指定是中原人?那也太轻率了些吧!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如此多,商路凶险,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没人会用真实身份去见人,他们怎么就能如此肯定那些人来自中原来自大魏? 那国王居然还能信了?” 公孙英听到有说不通的事就会立马提出,分秒不肯耽搁。 墨云济被她“叭叭叭”的一通问的忘记自己讲到哪儿了,顿了顿才重新说:“你说的确实有理,温宿国王也得等闲之辈,自然是那商旅拿出了证据……” “是什么”林怀易沉声。 “那对商旅自己手脚也不干净,趁着那些人睡着时摸了些他们身上的东西给自己,后来发现里面有朝廷的过关文书,和……令牌。” “什么令牌?”众人齐问。 “听天司的令牌……”墨云济无奈道。 世人都知道大魏皇帝宫中有南北军,京中有听天司,且这三个部门是完全直接听令于天子,行动不受任何部门管束,所以他们若是出动,只有可能是皇上的亲自命令…… “可是……单凭这点,这还是不太严谨”公孙英迟疑的讲。 这时林怀易开口说道:“别忘了还有红圩花” “不错” 墨云济赞赏的看了眼林怀易道:“红圩花是在冰芷草之后所出,这次并非是哪个来路不明的商旅在殿前随意指认,而是有仆从确切的看到温宿王宫里有人拿着甚至有人拿着红圩花出现过,但他们见识短浅,看到了也不认识,只当是长得像的藏红花之类,使得后宫还风声鹤唳的自查许久。 只是后来并未听说有妃子小产也就松了口气。而耶律迟之事是时隔许久才出的,自是无人马上想到这点。” 藏红花非罕物,不少人见过,尤其是宫里的人。此前各国后宫大案也总是离不开藏红花,麝香等等,若是还遮遮掩掩的让人不小心看错,是会引起恐慌,毕竟这红圩花是大补之物,拿着何必躲闪。 没人会往哪方面去想,甚至若非通读医书的普通人,都不知道这两者同服会有如此凶险的效用。 更何况又有多少人见过这染满鲜血的宝花? “那……”公孙英继续张嘴问。 墨云济知道她想问什么,苦笑道“后经由仆从辨认,拿着红圩花的是宫里太医的弟子,等仆从忙乱过后想起来时,那弟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太医严刑拷打的多天还是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只称这弟子曾为战乱流民的弃子,太医当初还未进宫前路过流民所,被人抢光了身上食物与盘缠,这孩子连自己都吃不饱了,却还将手里半个馍饼沾雨水泡开再分了他一半,太医感其忍心,就收了他做徒弟。 后出了流民所之后两人就继续行医,知道后来找到了对症治愈温宿王后的头疼之症,名声大起,被召进宫中成了御医。” “流民的弃子?难道是逐狼之战……”林怀易问道 “正是”墨云济应道 逐狼之战是温宿最后的鸣金之战,当初温宿硬抗了精绝与乌孙两国成掎角之势的进攻,苦战三十天竟也能屹立不倒,到最后国王亲自披甲上阵以振士气,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尸山遍野,天地异色。 本想来捡个便宜的乌孙没捞到任何好处还折自己不少人进去,见势不妙撤兵,灰溜溜的退回本国仗着山地险峻易守难攻就锁城不出,温宿重整兵力一路将精绝打回了本国。 “可若是逐狼之战的流民,更不应该与大魏有关,要找他得找精绝和乌孙报仇去啊?这国王眼瞎找错人了吧!”公孙英有些气愤。 “据说原本他们也是如此想,可后来在那弟子的屋中搜出他与大魏人士的信件,况且精绝王室向来活不长,如今已是第三代国王,再烈的深仇大恨也会随着世代变化而消散。” 林怀易想起精绝这毫无特色的鬼地算是商路联盟的极大受益者,没人会傻到为了前几代的宿仇而断了自己今后的路。 而流民确实个极好安插自己势力的身份,无牵无挂,若是爱财就许黄金万两,若是爱美人就赠如花美眷,人非圣人,总有弱点,只要找到了他想要的是什么,对症下药,不怕得不到结果。 而且来去自由,换个身份在其他地方自然还能活得很好。 只要他有心,也只要他没良心。 他那怜他仁心收留他的师父被活活打死在狱中,手下弟子竟无人敢去收尸。 一世悬壶济世竟落得个栖声乱葬岗的下场。 ☆、第 48 章 “皇上现在是否还不知晓此事?”林怀易问道。 若是皇上已经知道这事,定不会让他们有半夜出去谈论的机会。到时必是武将厉兵秣马,文官修文著令,一边防着温宿突然进攻,一边还得自己焦头烂额的出去各地探查,将此事查明。 这暂住廷尉府的闲散王爷怕是真的再也抽不开身去什么烟雨楼。 “父皇的确并未知晓。”墨云济继续说道“因为此事,是姑师王后亲派的骑兵报于朝廷,被我截了下来。就在今日晚膳时刻。” “我母后?”林絮惊讶道。 “正是,此事关系重大,姑师必会将消息加急送至大魏。但我拦不了太久,最迟明日也需交到父皇手里。”墨云济始终有些忧心。 不过无论如何,这四皇子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你是怕如果真是皇上做的,那要是在他面前提这事,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吗?”林怀易问道 “不错,父皇的想法我从未真正猜透过,身为臣子也是惭愧……”墨云济确实觉得自己还差得远。 “此事应不会是皇上做的”灵渠和林怀易同声说道“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可你们又是如何能够肯定这就不是父皇所为?”墨云济问道。 “如今温宿与大魏势力悬殊,按皇上这性格,必是不屑于用这下三滥的手段,真的愿意,温宿必也不能抵抗大魏强攻。” “而且你别忘了,用这种麻烦手法杀的人,定是有仇在先。”林怀易说道。 “有仇在先……可到底又是谁能跟耶律迟有这么大仇呢?”公孙英百思不得其解。 “有时候无意中伤人最致命,也许是他的什么做法损害到了别人,也许是他赞成的什么律令害的有人流离失所……皆有可能。世上本就没有尽善尽美之事,都是在权衡利弊后选出的最优解而已。” 确实如此 无论看似多完美的决定背后还是有小部分受损之人,而他们微弱的声响终将被淹没而已。 大局为重。 五人皆默然。 这殚精竭虑为国民的耶律迟若是就如此横死也未免令人唏嘘。 “当务之急还是早日查出此事究竟与我朝甚至父皇有无关系我们才好再做打算。”墨云济道。 “各位定要多留意西域传来的消息,出了如此大事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墨云济心里实在没底。 他今天在多如牛毛的信件中看到了这条,连身边的王司直都没告诉就将其藏起等着今晚先来告诉林怀易等人。 而他让林絮来,颇有让他最好心里准备的意思。若是大魏真与温宿开战,姑师必是会被卷入这团乱流之中去。 到时战事一起,刀剑无眼,怕是谁都不能善了。正如林絮自己所担心的那样,他的父母兄弟,终还是会披甲上阵,守国民一方天地。 “我会让我在西边的兄弟多注意周围动静。”公孙英道。 “如此甚好”墨云济叹道。 “灵渠,待明日父皇知晓了这消息,应会让你早些去山焉就职,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嗯,无妨。” 林怀易却讶异的看到灵渠眼中似是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这倒还真是怪了,灵渠自小各地跑习惯了,就算这些年多在京中,他还是会定期往各地走见一些旧友,总归就是闲不住。 难道什么时候对京城长出感情来了? 直到五人各自回府时,林怀易偷瞄到了灵渠的马车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被车帘挡着虽说有些模糊,但好像看着身形不错。 这大发现可把他高兴坏了,鸡贼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看的林絮有些不明所以。 他与林怀易相处时间还不算长,若是灵渠在此看到了王爷这副神情,心下定会警钟大鸣,这人怕又是在出什么馊主意。 两人途径质子府时,林絮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身常穿的冬装像是还未拿来,宫里赐下的服饰对他来说有些奢华了些,看着不太习惯,就准备下车回府将那身衣裳取来。 他和林怀易轻车熟路的由后门翻进质子府内,顺着月光灯也没点就来到他原来住的房间门前。 他想起就是在这房间里他头一次见到这王爷变成的狐狸,那会儿还抱着它还觉着这灵物乖巧,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他笑了笑推开门 ——却忽然一阵掌风迎面袭来。 他想也没想推开身边的林怀易,硬接了那掌,却忘了自己如今带病之躯,那还有以前的好气力硬碰硬,不禁胸口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 耳鸣昏厥之时他像是听到了两声熟悉的叫声 “啊絮!” “拜尔!” 一声来自林怀易 一声为女人,硬朗中还是稍显轻柔,来自……母亲? 是母亲? 他神思有些混乱,沉沉睡去。 林瑟清是怎么也没想到为何自己试探的一掌能将儿子直接打晕过去。 虽说这儿子带着中原人的气息多于他两个哥哥,看着气弱了些,但他也从未疏于练功,她也不曾因他为小就宠着他,对拜尔她也一向严格。 他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而从小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让他学的甚至比那两个哥哥还勤还好。 林絮来了京城之后不显山不露水的窝在角落当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但并不代表这姑师王子就是个绣花枕头。 她作为母亲,对儿子的能耐清楚得很,再怎么样也不会经不起她那一掌的伺候。 他……这一年里在这中原,究竟是经历什么。 林瑟清心口有些犯酸楚。 林怀易尴尬的清了清嗓“这位可是……姑师国母……” 他看向林怀易,只见此人非人之姿,又在拜尔身边,应是兄长多年前捡来的孩子,如今的裕成王了。虽说她有些疑惑这两人这半夜大门不走为何偏要翻墙进来。 “正是在下。这位可是裕成王爷?”她客气地问道。 林怀易被她的客气问候问的心里发怵,应道“王后好眼力。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王后……” 他细看发现这林瑟清长得竟于林易清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多了份阴柔与温和,看着他兄长那副欠揍样顺眼不少。 他心里暗道,这林家人还真是长得万变不离其宗。 只见林瑟清笑了笑,未回应,从袖子里掏出块方糖碾碎抖进林絮嘴中,大概连他都还未来得及咽下,就猛掐他人中将他硬生生掐醒过来。 林怀易:……不仅是长相,就看这行事为人……林家人无疑了。 毕竟他也是受过林易清强灌草药之苦…… 甚至看到林絮倒地作为母亲居然连将他挪到床上的意思都没有…… 林絮呛声醒来,人尚未完全清醒,嘴中熟悉的桂花方糖味使他重新想起刚倒地前那唤声。 “母亲!” 他挣扎起身,被林怀易一把扶住了身子。 林瑟清面色不算好看,见他起身,就收了自己担忧之色,开口道“我本来听说你搬去了将军府,想去那里找你,可将军府如今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根本进不去,就准备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去找公孙将军将我带进府,没想到你们自己来了,倒是能省不少精力。” “母亲此番冒险前来所为何事?”林絮问道。 原本作为姑师王后,按律例她本不能走的离国太远,只是父王颇信任母亲,所以就放宽了限制,可对于大魏来说,姑师王后亲自前来定是并非好事。 “为此物。”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和一张文书,这正是那对商旅得到的大魏的文书与令牌。 “他们拿到的不只一份,我找人偷了份出来,仿了个较为相似的重新放回去,应能充数一段时日。而此物我着实不放心由骑兵带来,于是就打算自行前来给你们。” “王后可是想让我们去查这两物的出处?” “正是。我拿到之后仔细看过,这两物不应有假,令牌的确用的是中原特有的长霓岩制成,工序复杂,画笔齐整,常人难以模仿。而文书上的玺印也确实是官玺……” 官家令牌制作需将长霓岩经炙火灼烧九日再快速取出浸入冰窟之中,如此往复多次直至岩石碎裂至粉末融入铁水之中,再放入模具淬火七七四十九日制成。 先不说长霓岩为中原独有且只在长安能够挖到,单单是后面的工序就需要巨大的场地和宫中专门制令之人才能完成。 而懂得制令的人代代单传,手艺只传他们唯一的儿子。 并不是说始帝找的制令人命格奇异一生只能生单子,而是他们若是生下其他孩子,刚出生就会被杀死,女儿则入宫。 这才保证了除了制令人,无人知晓官府令牌是如何制作,甚至根据不同时日,皇上会让他们在上面雕刻哪种图案,有谁能预测皇上脑海中的下个图案会是什么? 皇上难道会蠢到自己说? 而加了天霓岩之后的打铁声较响,根本瞒不了周边住户。所以制假令牌几乎不可能。 且林瑟清手里的这块的确是宫中出来的模样。 林怀易沉声问道:“那按照王后的意思……” 林瑟清眼神清冽,看向林怀易道:“不是这皇帝贪心不足想吞了西域,就是你们宫中出了内鬼。” 一阵寒流由林絮尾骨爬起至他颈椎骨,使他禁不住颤抖。 如若不是皇帝怕耶律迟的商路联盟做大威胁到大魏利益而痛下杀手杀鸡儆猴,那就是有人在宫中已经到了手眼遮天的地步想挑起西域混乱来。 可各国兵戈相向生灵涂炭又会对谁有好处?他们是想发国难财么? 而若真是如此,那上回吴振宇找来黑衣人去他性命之事定有幕后黑手,不会单单是他说的为子寻仇,可那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何如今又没了声响? 林怀易也同时想到了这点,不免陷入了沉思。 他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所为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拜尔你在此地可有发生异常之事?”林瑟清像是感觉到什么的询问道。 林絮想了想,还是决定将黑衣人之事告诉林瑟清,但略去了自己此刻令人心惊的猜想,只说是吴大将军丧子后得了失心疯,给他找了麻烦。 不过所幸如今尘埃落定,大魏皇帝这个能人还因此揪出了个大案将国土重新清洗一遍。 林瑟清听到林絮说墨弘是能人时冷不丁的嗤笑一声“能人?一个胆小的狠人罢了。” 林絮仔细咀嚼着她的这句话,品出了这里面像是藏着他不该知道的过往,也就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完完整整的将自己的话讲完。 “母亲回国之后也可按照他的方法自查一番,看看有无钉子混入国中。若真有,需趁早拔起”姑师地小,各居民也都互相认识,问题应不会太大,不过总归是小心为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话贤者们常讲,治国定是不可掉以轻心。 历朝历代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件会在无人理会的间隙越滚越大,最终形成巨大的雪球当头砸下。 终至大国覆灭。 “这倒是个好方法,我回去后也找找”林瑟清终于露出了笑意,摸了摸林絮的头“拜尔长大了,没过几天就及弱冠,母后先祝你生辰快乐了,只是来得及没带上礼物给你,母后给你道歉。” 林絮忽地有些鼻酸,但也还是忍了下去,对林瑟清笑了笑“母后用心了,拜尔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不需要礼物。” 林瑟清刚光顾着讲事,这会儿才发现林絮身量是比上年长了不少,快高出她半个头,不再是那个在院子里养猫养狗还养狼的毛头小子,如今看着确实顶天立地了起来。 就是除了太瘦了些。 她既欣慰又心疼,细细嘱咐林絮定要规律饮食与生活,再看着林絮将要拿走的衣裳打包好,就跟他们道了别,重新盖上黑色的斗笠出了门。 的确如她所说,此番前来时间确实紧急,她还要连夜赶回去。 国不可一日无母,她因对京城熟悉,且此事不可耽搁,姑师国王就特下了文书让她带着物品前来找人,若非将军府如今铁桶一块,她又不好报上真实身份,林怀易两人应会在子时之前就能获得消息。 这正好意外的打了个时间差,却意外的给了林怀易另一种思路。 林絮恋恋不舍的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刚极力抑制的酸意重新涌上心头,就再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再见不知该是何年何月。 林怀易叹了口气,重新帮林絮将外袍拢好,两人重新返回车上回府。 “啊絮刚刚像是膝盖磕到了,回去得找药来帮他抹上。”他看着身边的林絮心里暗道。 他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林絮,伸手环住他拉向自己,使林絮能够靠在自己身上,他将林絮的头摁在自己怀里,感受着怀中的人由僵硬变得柔软。 两人并未说话,但无声的温柔与陪伴为世间最令人安心之事。 回府之后他拿来金创药,让林絮将套筒脱下,将胫衣撩起,果不其然的露出两个有些红肿泛着血丝的膝盖来。 他取了些药倒于手上,细细的将其搓开,再抹匀于林絮膝上,手法娴熟细腻,倒于他平日里那副随意样不符。 林絮本有些不好意思,这只是普通伤,忍忍也就过了,过几日也就不会再痛,他并不是一个娇气的小少爷,小伤本就不会去在乎。 只是抵不住林怀易坚持,而这会儿看他如此投入,林絮也就将自己全然交给了眼前这人。 只是林怀易抹着抹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喜滋滋地问道:“啊絮刚刚推开我是怕我受伤么?” 林絮被问地有些红了脸。 那会儿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就推开了林怀易,明明这王爷功夫不弱,明明自己才是那个病中弱躯,却也竟然凭着直觉就自己迎面而上硬抗那掌,根本舍不得他受到任何一点伤。 曾几何时他竟对这王爷有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可过犹不及,情深不寿。 这老生常谈的话时时的余音绕梁在他耳边打转,不说世间可否容得下龙阳之好,单单质子于王爷的身份就足以让他们所隔千山相离万海,难以善终。 想到这儿他有些心闷,不知两人未来会走向如何。 他抬眼看向林怀易,这王爷狭长的眼在昏暗灯火照射下像是装载了万千星河,浩瀚无垠。 他一时间失了神,忘了自己刚刚所担忧之事,刚想搜肠刮肚的在他功力较浅的甜言蜜语中捡些好话说给林怀易听,却只见这厚脸皮的狐狸又开口:“为夫可不用你担心,啊絮记得下次遇上危险只需走的远些,为夫定会将他们清扫的干干净净,跟着我,保你一世安稳。” 一听这话林絮药也不抹了,伸手提起林怀易往床上扔“大胆狐狸说的什么骚话,我今天定要为自己正名” 人到了极境也会被激发出无限能量来,这病了半年的病秧子这会儿还真将林怀易提了起来,在他愣神间将他压在了床上…… 人狐大战,孰胜孰败? ☆、第 49 章 比起将军府那闹腾的两位,薛府倒是安静了许多。 灵渠下车后,刚林怀易瞧见的影子也跟下了车。 正是阮长史家嫡长孙,灵渠收的第一位徒弟,阮桓生。 在这大半年时光里,尤其是在听闻灵渠几人合力击败那些黑衣人之后,这阮桓生像是打了鸡血般,每天风雨无阻勤勤恳恳的跟着灵渠练功。 而灵渠对这意外得来的徒弟也颇为上心,一招一式都亲自教,光阴如白驹过隙,两人竟也以师徒相称了如此久。 有时候阮桓生练习的晚了,他也就会谁在薛府,反正薛府现在客房空落,家仆也够,生活起居都不需亲自动手,比起连个衣服都要亲手洗的将军府应是舒服了不少。 只是灵渠刚住进来的时候还是对这有人伺候的日子生疏的很,时时还会保留着自己去膳房劈柴烧火,折菜做饭的习惯,倒是将那群家仆吓得半死,痛哭流涕的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被这御赐的薛将军看不上,明日就得扫地出门。 战战兢兢看着都可怜。 久了之后灵渠也就自然发现了这点,虽说有些无奈,但还是逐渐放开了手让家仆们去做那些事,这下才没再看到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 这劳碌命的薛将军一直有些想回将军府睡自己那间只有一床一桌的偏房,就连这薛府的卧房中那张雕花的床看着都有些不喜欢,过于娘气了些。 而下人们更是不会与他一起赏月唠家常,所以他倒也愿意阮桓生多来这府里练习,起码能有人一起说说话。 直到有一天阮桓生练完剑后突下暴雨,电闪雷鸣彻夜不歇,外面的马匹受惊不肯上路,他就留了这弟子在府里过夜。 久而久之就逐渐演变成练习的晚了阮桓生也在薛府过夜,阮府里的人都知道,众人倒也放心灵渠,且阮桓生半年光景里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倒如今能舞出整套剑法的半个剑士,进展喜人,府里也就都同意了这事。 今日练习的就较晚。 本来阮桓生准备熄灯歇下,见灵渠收了个口信,离得有些远他听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牡丹园”三字,又看到灵渠进屋沐浴更衣,换了套平时不常穿的好衣裳出来,顿时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酸心大起,感觉像是有人今晚就要将他这个师傅抢走一般,难过了许久,最终被少年不成熟的心性战胜,硬是要跟着过来。 就算灵渠跟他解释也不愿意听,最终灵渠退一步同意他在楼下等自己。 直到马车行驶到牡丹园楼下,阮桓生才幡然醒悟,恼自己怎会如此糊涂,师父夜里去见何人去做何事与他何关?他怎会成了这副讨人厌的模样,他简直想揍一顿自己。 坐在车里等人之时他就已经又羞又恼,将自己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妈了个遍,还是不解恨,决定今后不再来薛府给师父造成麻烦。 灵渠此人心大,不过这会儿也发现这小弟子像是情绪不佳,关心的问道:“阮公子你可是有心事?” 这脑海里还在搜罗圣贤话训斥自己的弟子被他这么一问给问的愣住了:“心事?没,没有……师父叫我桓生就好。” 虽说他跟了灵渠大半年,灵渠对他也是极好,但这师父总是客气的很,一向都还是“阮公子”“阮公子”的叫,显得有些生疏。 他平时憋着不说,毕竟如何称呼应是灵渠自己的决定,本就该由着灵渠自己来,这会儿心绪被打乱,他竟将这挂念已久之事脱口而出,这么一说他更想拍死自己。 “桓生,如此甚好,我本不太好意思叫,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今后也就可以这么叫了。”灵渠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说。 “不太好意思?师父这是为何?”阮桓生听了他的解释倒有些好奇了起来。 “嘿,这不是你家祖父为长史,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直呼你名的话有些与礼不符……”灵渠挠挠头说,他与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易清和林怀易不同,他对这些称呼尊礼倒也颇为看重,都是当初替林易清收拾烂摊子时养出来的习惯,多年都改不掉。 不过也好,后来还用到了裕成王那儿去,一回生二回熟,给人赔礼道歉倒也都能处理得当。 那被裕成王气晕过去的老太傅对他的印象到也挺好,看到王爷吹鼻子瞪眼,看到灵渠还会稍显的和颜悦色些。 阮桓生“扑哧”一声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什么与礼不符,师父只管叫就好了。” 灵渠笑着应下。 阮桓生心里有些感动,原来自己原先想的师父要特意与他保持距离真的只是自己多想了,这忐忑不安的心也就放了一些下来。 刚想对灵渠说的自己以后尽量早些练完功不留薛府打扰师父的话在他齿间转了好几圈最终也没说出口来。 许是还想留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欣喜吧。 阮桓生啊阮桓生,你可真是个五股气之人。他心里暗骂自己。 灵渠倒还真没看出来眼前的徒弟这会儿心里正天人交战,他于是再问了一句刚刚的话“桓生你可是今日有什么心事?” 阮桓生倒也如是回答:“我刚刚回程路上在想自己太任性了,明明师父是出来办事我却还要跟着,实非大丈夫所为。” 灵渠听此言愣了愣,大笑着拍了拍阮桓生的肩膀“大丈夫?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我将你一人留府里有些情绪正常,是我想的不周到,是师父不对,你可别想多了,我之前伺候过两个真正闹腾的主,各个都有大闹天宫的本事,你跟他们一比已经和缓许多了。” 阮桓生听他这番话,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 感动于灵渠从未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是他的拖油瓶,甚至觉得他并不差。而难过于原来自己对师父来说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能被原谅只因为他还不成熟。 可他不想被原谅是仗着自己年少。 我定要再快些成长。 他心里暗下决定。 两人心思不定的道了安就回房间熄灯躺下休息,却因为各自不同的事双双失了眠。 灵渠将刚刚墨云济讲的事情来来回回的在心里反复掂量,总感觉此事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有预感这怕是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墨云济说的对,自己定是会被加紧派到山焉换下戚老将军,可到时候京中的人……王爷,质子,甚至这小小的徒弟……他都有些割舍不下,他有感到自己内心的迟疑。 半年之前他收到皇上圣旨让他归姓“薛”时,他就在等着这天的到来。大概是皇上做事谨细,又有前面陈奕德的前车之鉴在,才耽搁了些时日让他能继续在京中多呆了些时日。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无人能够逃脱的了。 ***** 翌日清晨,墨云济就将消息告知桢伶帝。 而没过多久,桢伶帝自己在西边的探子也到了,两个上报的消息一致无差。 温宿王宫发现内奸与大魏通信,此人还被人看到拿着红圩花出现过。 而在外商旅发现一队带着朝廷令牌的神秘人觊觎冰芷草,甚至就在他们走后极短时间内冰芷草遭窃。 墨弘听闻消息之后招了几位得力手进御书房共同商讨此事。 公孙珈闻之大惊,随后王司直,阮长史,申御史和几位皇子等人全部到齐。 这几个平日里见面就吵吵嚷嚷的人今日倒是皆都噤若寒蝉,齐整的很。 都在偷偷瞧着眉头紧锁的墨弘。 “今日得来的消息对大魏极其不利,各位可有何想法没有?”墨弘开口问道。 他目光隼鸢般锐利,言语间紧紧盯着台下各人,盯得他们越发的不敢动作。 王司直硬着头皮上前道:“臣认为,这所谓找到的证据像是有人特意放置好,等到了时间再一并拿出来。” “不错”墨弘道“自耶律迟出事以来,我就派了不少探子上前线多方打听,却始终未得到任何线索,如今被人在短时间内揭开,怕是早就盯上大魏了。” “这些所谓的证据又并未能直接指正大魏,偏偏留了不少空间供人思索推测,可又似是而非的告诉他人就是我朝所为,狡诈非常。” “可又会是谁,是哪方势力,他们又想做什么呢?”申御史不解道。 此时公孙珈开口:“找出是谁对我朝有怨如同大海捞针极其难捞,但找那令牌和文书是谁的就好找了。” “公孙大人说的简单,这能不能找到令牌主人先别提,如今放在温宿王宫里的那令牌和文书你又能如何拿到?若是我没记错,据几日就是那温宿二王子的生辰,这国王睹物思人,怕是等我们还未来得及查明真相,他们那就先动兵了。” 王司直向来讲话快言快语,但他此番确实说的没错。若是还未等查明温宿就倾国之力为二王子报仇,那倒是就算是军备精良的大魏也得吃个闷亏。 毕竟温宿的骑兵不容小觑。 就算是狗急了也会跳墙,兔子红了眼也会咬人。 逐狼之战后还有谁小看着看似不起眼的小国呢。 这时墨厉上前道“若是他们敢动兵,父皇,你就让我去把他们打回老家去!我们大魏怎会怕了这些宵小之国!” 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家都忘了这里还有个总是跃跃欲试要打仗的二皇子。 “厉儿有这份心朕深感欣慰”墨弘说道“只是动兵非小事,极易伤到多年心血,大魏当然不怕他们,但你让周边的百姓又该如何过活?他们多年辛勤耕耘难道又要毁于一旦?”桢伶帝先赞赏后教训,说的墨厉一下子愣住。 他自知莽撞了,也就不再说什么豪言壮语的退下。 “父皇,我想温宿国王并非等闲之辈,若是能让我们的探子打听到如此详细的消息,是否意味着他心里也有些疑惑,借着我们的探子再给我们传递消息?” 墨云济犹豫道。 他始终觉得有些奇怪,他相信温宿并非前几日才得到的这些消息,而偏偏又是在这几日无论是他的还是皇上的甚至是两位兄长的探子不约而同地都拿到了相同的线索。 这本就有些反常。 因为他们个人的探子走的都是不同的路,行事为人各异,打探消息的渠道来源也不同,甚至还有时间差。 这又是怎么会拿到几乎无二的消息? 他越想越像是温宿国王在向他们传递着消息,可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所以他不敢确定。 墨弘紧锁的眉头此时才有些舒展开来,多看了眼这本来纯良无害的墨云济,觉着他这些时日也是成长了不少。 之前虽说墨云济会帮他处理政事是因为他素来心思细腻不怕麻烦,即使是多繁琐的事墨云济都能耐着性子将折子看完,再将那些洋洋洒洒的写了上万字的折子中挑拣出重要的句子整合念给他听。 其实连墨弘自己都有些做不到,他一看到桌子上那些写的密密麻麻的折子就头疼,恨不得找人将那些半天不说正事尽是绕弯的大臣痛打一番。 直到后来墨云济长成,就是性子过于温和了些,且向来不喜在人前说话,看着有些讷讷的不比他那两位兄长来的心思活络爱走动,且又是嫔妃所出,朝中自是无人愿意多搭理他。 但偏偏是这样的性子最适合做御前帮手,该说的说,不该问的就不问,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倒也帮墨弘解决了不少麻烦。 前些年的江南水患和开封蝗灾,也都是他妥善处理,甚至墨弘自己都没怎么过问这些天灾人祸,就尽数交给了墨云济解决。 今年的案比清查之事他也是出了大力。 不过此刻看来,这本来担心会那些权臣生吞活剥的人倒自个儿成长了不少。 今日他收到墨云济上呈的消息后本就觉得有些奇怪,再后来边疆来信也到了,两者如此相似,他自己心里也有了这个猜想,也起了试探地心思叫来墨恭墨厉一起,看看他们有谁会先说出这想法。 他不信墨恭和墨厉会没有提前得知消息。 没想到竟还是之前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够火候的四子与他想到了一块儿。 “温宿二王子在国内声望较高,交友不分文武,且与自己兄弟姊妹处的也好,众人都服他,本是立储最佳人选。他这么一死,必是会有不少人要替他报仇。 即使温宿国王觉察出不对劲来,你也不可能让那些在底下嚷嚷的人能像国主那般顾全大局,若是再有人与其中煽风点火搅动他们的情绪,就算是国王也怕是难以将如此多的请命打回。” “到时候星火燎原,国王就算不想打仗也得为了平复底下百官和皇子们的心去募兵集马。 毕竟我们大魏在他们本就对他们虎视眈眈,本就是他们的头号敌人,不然也不会去做什么商路联盟。”墨弘说道。 “那父皇的意思是温宿国王此番透出消息来是让我们协助查询,只因他如今已被大臣掣肘不方便明里通知我们,就将消息放开,实则是在寻求我们的帮助?”墨恭问道。 “有一部分确实如此,还有一部分我想他也是在探测我们的意思,若我们知道了消息却还是给不出任何回复,那在他看来此事就必定是我大魏所为。那届时都不用等大臣们多开口,他自己就会厉兵秣马的为子复仇。” “如若他们没了耐心等我们自行查清楚就将战事挑起,我们大魏当然会奉陪到底。”墨弘道。 其他话墨厉不愿里多听,也不想理解,只听到墨弘的最后一句话,顿时眼里放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各位爱卿若听到关于此事的什么消息,也要尽快告知于我,好早做打算。” 倒也是稀奇,墨弘今日竟没有对此事多下命令,只是让他们多留意周边情况也就让他们各自回府,像是对此事并不心急似的,着实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此刻将军府,那两位昨日差点将房顶给掀了的闹腾货到最后也战出个胜负来,还是林絮后来体力不支跟断片了似的一言不合就睡了过去。 气得早就摩擦出火花来的林怀易跑出去灌了自己三杯凉水才勉强平复下心情来。 墨云济在回府路上想到林怀易,毕竟晾了他这么久,自己气早就消了,就特意绕到街市上买了些菜肴打算给将军府那两人送去。 结果直到他来,将军府那两人都还未起床。 四皇子驾到,外面那些巡逻官兵也自是不敢拦,墨云济就这么进了将军府。 然后看到了他平生见过的最天打雷劈的一幕。 他看到林怀易这龟儿子衣裳不整的从林絮住的偏房中跑出,那脖子上好像还有深深浅浅的印记,满脸……不忍直视的饱足感。 林怀易看到院子里站着个直愣愣地墨云济时“哎呦”一声,捂住自己快速地朝自己房间跑去,再出来时倒是已经换好了人模人样地衣服。 这一下将墨云济气得不浅,他往旁边放下饭菜,连皇子尊贵的身份都抛开不顾了,抄起边上放着鸡毛掸子就直往林怀易身上招呼。 “早先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的要林公子搬到你这连个人都没多少的鬼府里来,我说你怎么等林公子来了之后连下人都遣去送给了灵渠! 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还以为你懂得照顾人了,这就是你照顾人的方式?你这成天心里装的都是什么事?想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今日非得替你那义父教训你不可。” 墨云济简直气的不轻,将鸡毛掸子上的鸡毛都撸下来不少,若是有人此时路过将军府,说不丁还真能听到这里面鸡飞狗跳的声响。 外面巡逻的官兵听到动静之后也赶忙跑进来看到底时发生了何事,只见平日里以礼数周到性格温厚的四皇子此刻脸色铁青的追着裕成王打,打的身边鸡毛纷纷落下。 而裕成王像是理亏了那般既不还手也不还口,成了个抱头鼠窜的狼狈样。 官兵见此番景象,顿时耳聪目明的退回去重新关上了门。 此时林絮也听到外面的声响出来了。 一见到林絮,墨云济这火是燃的更大了。 林絮至今又重新单薄了回去,整个人苍白无力的站在门栏前,嘴唇上除了红肿的地方以外就毫无血色,整张脸就除了眉眼漆黑添了分颜色外,看着连站都有些站不稳,整个人像是在微微发抖。 墨云济虽说自己从未接触过传说中的这类事,但多少还是听人说过,尤其是那张嘴就停不住的公孙英经常讲些此类情/事。 但毕竟边疆荒凉,军旅生活苦闷,战友又是九死一生在血地里爬回来的情谊,这样的环境滋生出些异样的情绪倒也能说得过去,他也并非完全迂腐之人,自然也能懂。 可这林怀易,从小锦衣玉食,任性妄为,哪来的什么凄苦经历,这人就是女人堆里混久了混腻了,现在要换口味! 再加上林絮这么遭罪的样子,墨云济真恨不得将林怀易提起倒过来,将他脑子里的水给倒干净。 “这可是姑师王子!你是想去做驸马吗?”他冲着林怀易吼出了平生最中气十足的话。 ☆、第 50 章 本想来劝架的林絮顿感五雷轰顶。原来在他人眼里,他竟是…… 他这脚步一顿之间林怀易又挨了不少打。 不过听到这话林怀易觉得这四皇子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也就心甘情愿的挨着鸡毛掸子,除了毛掉的多了些,打来又不痛。 他边跑还边朝林絮抛媚眼使口型,林絮就算是瞎子也能知道他嘴里想说的是什么。 “做驸马。” 这下又想起昨日这王爷得意洋洋的话,和自己差点被得逞到最后只得装睡了事的丢脸事迹,黑脸转身回房将门一关。 打不死你。 墨云济倒还真的不知道自己随口说出的这句话里面蕴藏着多大的能量,有着多少的利害关系。他只见林絮不太高兴的回了房,茫然间忽然福至心灵的想到:“会不会是我在他面前揍啊易,林公子看着不高兴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墨云济只得先收了手里那可怜的掉毛掸子,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再出什么训斥的话来。 毕竟他知道的那几句已经对着林怀易从小念到大也没将他念成个正经人来,今日还出了这事。 见啊易这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知是从何就已经开始了。 他不禁感到胸闷。 好好的一个姑师王子来京中做质子,不知遭人欺负就是遇上刺杀,好了,这会儿那些外来危险被几乎除尽,案比清洗之事也快尘埃落定,没想到林怀易竟起了贼心。 他听说西域可都是些忠贞至极之人,就像姑师国王王后,一辈子伉俪情深,未有其他妻妾。但像啊易到处拈花惹草的样子,要是林家公子知道了可还了得? 至于那个小翠……要不给些银子让她走了吧,免得再惹得两人关系不和。 训归训揍归揍,在这要紧事面前他倒还是习惯性的的替林怀易犯起愁来,思索间手上动作也逐渐缓和。 林怀易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鸡毛掸子越来越不走心,就知道墨云济又是想到其他遥远的地方去了,就嬉皮笑脸的夺了那秃毛棒槌,端起墨云济带来的饭菜打开嗅了嗅,对这飘香的叫花鸡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好香。” “你快去叫林公子出来用食,别光顾着自己闻个不停。”墨云济推了推他。 林怀易应了声,刚朝林絮的房间迈出一步,想了想,找了点清水打湿了自己刚那阵鸡飞狗跳的追赶中杂乱未梳的头发,找来铜镜照了照,弹去了衣袍上的鸡毛,才心满意足的去敲门。 墨云济:…… 林絮出来后,看着墨云济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总感觉是在见娘家人那般的戚戚然感。 墨云济要也没说什么,温和的朝林絮招了招手道:“林公子来试试这山南饭馆的叫花鸡,有名气的很,赶紧趁热吃。”他还亲自将碗筷递于林絮手中。 也不知是这四皇子素来都如此细心能照顾人还是在今日这特殊日子里唯独对林絮如此耐心,林絮甚至感觉墨云济看他的眼神里透出着……慈祥? 这份突如其来的长辈情让他有些如坐针毡,捧着个碗实在静不下心来吃饭。 林絮这份不自然被墨云济看在眼里又成了另一番“不言而喻”的景象。 他糟心的看了看满脸无辜的林怀易:“啊易你去找块软垫子来。” 林怀易起始还未听懂他这话意思,茫然地起身,直到看到林絮脸色由红转紫,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 “欸,得嘞。” 这种能占便宜的事他怎会去澄清,赶紧喜滋滋地照办墨云济的话去取软垫子。 林絮大囧,刚想开口就被墨云济一筷子的糯米芋头堵住了嘴。 “林公子,尝尝这芋头,也是他家特色,又香又糯,啊易也很喜欢吃。” …… 这段饭吃的林絮哭笑不得。 所幸墨云济除了给足了的关怀之怀,倒也没多问什么。 “克己复礼”一向是他做事准则。 他人之事他也不该多管。 待两人风卷残云的将菜吃完,他开始与两人说起了今日御书房里皇上说过的话。 “皇上应也是赞同温宿国王在暗中请求我们协助的想法。对温宿国王而言,大魏如若真的无心搅乱时局,自会自查清楚给他个说法。若是拿不出证据,或者是不屑于为此事再伤筋动骨的从上到下查一次,那他自然也就有动兵的理由。” 彼时他自可大打仁义之师的名号来与大魏兵戈相向。 “不错”墨云济说道“只是我担心的是,若是查不出什么到时候该如何是好,我们多年在西域培养的心血可不是会付之一炬。” 此话倒也不是墨云济如西域各国私下有染,而是他是个实打实的主和派,他崇尚贸易文化往来。由东朝西走的那条商路也是他花了极大的心血逐渐修整完成,才能看到如今这副各地取长补短,欣欣向荣的样子。 多年来他是他多次进言保住了与姑师等西边小国的关系,虽然是因为从小林怀易这小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都喜欢敷衍了事,唯独听到姑师的时候才会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 他曾送了他一份地图,后来发现林怀易的眼神只会停留在姑师那地上。 他才对这本不甚在意的小国上了心,后来也是他提出建议让姑师派质子入京。 虽然并不是什么好方法,但在墨厉每每嚷着要打仗的势头下,这的确是他能想出的唯一能够护住姑师唯一的途径。 虽说此刻看桌子上并肩坐着的这两人,他实在是愧对于姑师国王王后。好心办坏事,领羊入了虎口。 “我实在不想再有征战了。” 虽说他也知道自己此话幼稚,所以也就只敢在林怀易这里说说。他自认不够果敢,他怕极了连年战争,怕极了百姓妻离子散,饿殍遍野。 “你们的皇上已经开始在查了。”林絮忽然说。 林怀易笑吟吟地看着林絮,墨云济听到此话倒是意外地抬起了头:“父皇已经开始在查了?林公子此话怎讲?为何他昨日并未表态?” “刚刚开门进来查看的那位官兵,并非是这里常驻的巡逻兵。”林絮道。 “林公子能认出外面所有的人?”墨云济疑惑道。 “将军府外面的兵爷们主要由公孙将军的府兵与部分北军组成。十人一组,分早中晚三班,隔日换组,共六十人。但刚刚那位并非是这平日里六十人中的任何一位。”林絮回道。 “可也许是其他地方临时调来了人呢?”墨云济还是疑惑。 林絮回道:“自从还在质子府时外面多了巡逻的兵爷后,我就找来了公孙将军家所有府兵和京中可调用的北军画像,每个都仔细看过,虽说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记得,但还是能确定的是,我看过的画像里,并没有这人。” 墨云济有些听的呆住,公孙将军府的府兵与京中可掉用的北军,怎么说也应有上千人,他就这么一张张全看了过来?还能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刚才那人?此人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么? 林絮像是看出了墨云济心里在想什么,轻笑道:“若是历经刺杀之事后还不对身边来去之人留些心眼,那到了哪天出事了可真是死而不冤。” “呸呸呸,说什么呢,呸呸呸。”林怀易听到这话跟只炸毛了的狗熊似的突然从椅子上蹿得老高,夹起碗里的鸡腿就往林絮嘴里塞“吃你的,少给我废话。” 可林絮不是秦平,吃不了这个拳头大的鸡腿,只得再卸下一半肉重新放回到林怀易碗里。 “林公子在我朝遭受如此恶行,确实是我们照顾不周,能力不足,给人钻了空子。”墨云济略感歉意的对林絮说道。 “该来的自然会来”林絮笑道“四皇子不必自责。其实我也只是在病中有些无聊,纯属是给自己找些事来做而已。今日也是赶巧了给认了出来。” 墨云济轻叹一声“父皇这是……谁都不相信吗?” 在御书房的谈话像是不痛不痒的打草惊蛇,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派人去跟踪各人回去之后还会再去哪里,还会在做什么,还会与什么人见面。 若是内心有鬼之人定是不能心安理得地回府休息。 所幸他只是去了趟饭馆买了些菜肴送到这儿…… 想到这,他突然明白“啊易,你刚刚也可是认出来了那人了?”所以才会由着他斥责不还嘴,躲鸡毛掸子躲得毫无形象的满地跑。 别说那官兵能被骗过,就连墨云济看到林怀易那样子也都气不打一处来。 林怀易笑了笑,未搭话,只听他将目光转向门口说道:“来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娇媚入骨的声音:“各位官爷,累了吧,来,这儿给你们准备了些热汤,给各位驱驱寒,瞧你们这天寒地冻的,手都僵了……” 这正是牡丹园现任园主媚娘,传闻中裕成王的相好……中的某一位。 门外这些俸禄只够自己吃饱饭的官兵可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见过媚娘,一时间不该是先端茶好还是先多看几眼饱饱眼福来的好。 各个都呆愣愣了起来。 “哎呦,你瞧瞧,你这耳朵都长冻疮啦,小翠,来,赶紧给这位爷将冻疮膏抹上,你瞧他们多辛苦呀,你先抹着,仔细些,我进去说句话就出来……” “小翠?”府内看不见外面情况只得靠耳听的林怀易惊讶出声。 “小翠不是烟雨楼的么,何时招到牡丹园了?”他此时是真的带着颤抖的在问,恨不得马上跳墙逃走。 林怀易看看林絮,看看墨云济,这没良心的两人还在扮演着母慈子孝的你夹我块芋头,我还你块肉。像是不知道这快火烧眉毛的林怀易。 “啊易,若是不喜欢,就得早些说明白……”墨云济作为没长几岁的长者,语重心长的开口道。 这话说的林怀易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毕竟他当时也是好心帮忙,只是被人会错了意罢了。 就这犹豫间,外面的兵爷已经进来通报了。 他们之前见过媚娘出入将军府几次,知道这国色天香的美人与王爷关系匪浅,看媚娘在王爷面前那副小女人样,两人的确像是坊间传的那关系,内心也是羡慕的不得了。 还好这媚娘平日里也会偶尔带几个姐姐们一道过来,而将军府只能她独自进去,所以那些姐姐都留在外边给他们倒茶掰饼和饱眼福。这些大老爷们平日也是极其希望媚娘多来几趟,秀色如兹,可解烦忧。 只是今日王爷脸色像是不太好看。 只见媚娘欢天喜地的甩着帕子扭着腰一路走至林怀易面前:“哎呦,我的王爷,多日未见你可又俊俏了不少。 瞧瞧这面带桃花的,怎么也不来我那儿多坐坐,美酒就为你准备好了,美人们都等急了呢,真是不懂风情……” 这时刚还在孝顺拆鸡肉的林絮停箸,媚娘只无端的感觉有道危险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看的她一激灵,顿时起了半边的鸡皮疙瘩,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于是收了帕子端正的坐好。 “怎么样?”林怀易问道。 “是皇上的人,脖子里藏着的令牌是听天司。”媚娘正色道。 此人因为画着艳丽浓妆,此刻沉下脸色来,整个人像是挂着副假面孔那般怪异。 “你可是看清楚了?” “不会有假,听天司的人来我那儿来过好几趟,他们的令牌我不会看错。”媚娘道。 “而且我来时路上途径徽王殿下的府上……”媚娘看了看墨云济,没再继续讲。 “我府上怎么了,没事尽管说。”墨云济道 “有人在探查你府上动静。”媚娘轻声道“他们很谨慎,站的较远,但明显是为你而来。” ☆、第 51 章 墨云济默然。 其实不仅是他,今日京中各个大臣府邸附近都出现了些从未见过的人,有意无意地来回走。 案比清查的阴霾还未在他们心头散去,这数月中人人自危,恨不得自己将府里讲不清楚来历的人全遣返,没想到一波未平,风浪又起。 细心些的人在发现了府外这些人之后,还是当作浑然不觉的做些平常事。 一明一暗的互相观察。 阮孝良也赶紧派人去将领取府上的孙子叫回来,紧紧的关上了府门。一如往常的,就像是面对大漠风沙来袭,将自己的头深深埋进黄沙之中的鸵鸟,做个不掺与己无关之事的闲官。 秦平和殷沽合力将廷尉府里里外外整理了个遍,地上的血迹能擦则擦,不能擦的陈年旧迹就找块牛皮放着,将刑具洗的干干净净像是没用过似的挂在邢架之上。 叫内务官找来些新的囚服给与狱中犯人们换上,还特意多点了几盏油灯,使得这常年阴气森森的人间地府看上去竟还有些生机勃□□来。 秦平看着焕然一新的地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殷沽说道:“欸,殷大人,你说我们将这地牢整理的如此干净,皇上知道后,嘿,会不会给咱奖赏啊。” 殷沽看了眼白日做梦的秦平,拍了拍他的肩:“秦大人,咱们这圣上,可曾是以刑审出色而被先皇看中才慢慢培养起来的。” “邢审出色?”秦平不解的问。如今的桢伶帝当年还是皇子,尚未加冕为东宫太子之时,秦平还是个整天知道与队友扯皮喝酒的北军小官,当值巡逻,休憩猜拳,对朝中之事知道的并不多。 “我们这当今天子,当年来的最熟的可就是这廷尉府,我们刚洗去的那些个地上的血迹说不准还有些是他所留下的。” 殷沽不想将太多过往之事,只将话题不留痕迹的朝其他地方扯了扯,换了个重心。 秦平“啧”声,也不再继续追问,放下本想知道的关于桢伶帝到底是办了那些案子的好奇心,接受了殷沽这意味深长的好意。 有些事情本就不该知晓太多。 “欸?”秦平突然想到“殷大人你说皇上对廷尉府很熟,那他肯定是知道地牢这副长年鬼样子,为何今日又让我来帮忙打扫,若是圣上对地牢心知肚明,那我们岂不是多此一举?” 只见殷沽咧开嘴笑了笑:“嘿,隆冬已至,除岁将近,等开春之后应是万物复苏之际,我怕长蚊虫,所以这不是想借秦大人手上的北军来顺道替我们这人手不够的地儿清理清理么……” 秦平一听“欸欸欸”了个半天没讲出个字来 “北军现在皇宫都得守不了了,被那南军给压过头,感情现在还沦落到给人当作清道夫?” “这不是,就当作秦大人吃了我府上这么多辛苦养的鸡给的谢礼吧,我可不像那曾公公是正经农户出身,能将整个场地都养的这么好。 你看整个廷尉府就这么几只,辛辛苦苦的养到大,我们还给它们取了名字呢,我那可怜的小花,小板凳,小馒头…它们打鸣声可响亮了,乖的很。” 秦平仰天长叹:“裕成王也有吃,你怎么不叫他来!” “王爷怕脏,而且他吃的没你多。”刚还愁眉苦脸的殷大人抚了抚胡须,义正言辞地说道。 秦平顿时感觉自己遇人不淑流年不利,今年定是命犯太岁,什么糟心事都给他遇上了。 两人说着话路过吴振宇牢房时,秦平只觉得这吴大将军今日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古怪,甚至还有些嘲笑之意。 秦平被他看得感觉有些浑身不是滋味,于是侧过头对吴振宇说道:“吴大将军,你要是想活得久些就不要给自己找罪受,没过几日就正月了,我也希望你能再多活些时日,起码给自己的岁数凑个整。” 吴振宇冷笑一声,后退几步回到稻草搭成的简易塌上,躺下闭眼也没还嘴。 秦平跟上殷沽的步伐也就上了楼,没再管他。 只见吴振宇等两人走后重新睁开了眼,冷冷的说道:“蠢货。” 他并未藏着掖着地说,门外的狱卒也听到了,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这死到临头还上赶着找给自己找罪受的牢犯,实在理解不了为何此人如今都已是这幅光景了还能有眼高于顶地姿态。 秦平两人上楼之后,不知何时怕脏的王爷也来了,身边还有许久不见的林絮。 “林公子也来了?别光站着,坐坐坐……”秦平赶紧去给林絮拿凳子,招呼着人给他们泡茶。 这热情的林絮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本就不习惯别人伺候,就赶忙对秦平说道“秦大人客气了,林絮只是路过廷尉府,想着来看看秦大人……” “嘿嘿嘿,我有啥好看的。”秦平笑眯眯的摸着自己日益能撑船的肚子说道。 林絮真心诚意的说道:“吴将军买凶起因是要我性命,秦大人与殷大人为此事辛劳良久,林絮自是过意不去,趁着姑师车队此番入京进贡,也给我带了些年货,想着给两位大人捎来些,虽说不是贵重物品,但也算是林絮一番心意,也请两位大人收下。” 姑师自从归属大魏以后,倒也诚心的年年朝贡,尤其是林瑟清入了姑师做了王后,姑师与大魏的关系更是再上一层楼。 可见林瑟清的确非等闲之辈,倒是有些手段。 如今年关将近,也正是姑师平时进贡的时候。 林絮让抬着物品的伙夫们过来,打开箱子,顿时醉人香气四溢满了整间屋子。 他给好酒的秦平带来了姑师王室自酿的青稞酒。 给喜茶的殷沽带来了新鲜的罗布麻茶和昆仑雪菊。 秦平是个军伍里出来的粗人,只知道这青稞酒好闻的很,取了一勺入喉,被这醇香中带着的辛辣刺激的只差原地蹦跶。 “果真好物。” “王室青稞酒果真名不虚传” 其实京中倒也是有不少商家打着什么“西域青稞酒”“瓦剌羊奶酒”在挂羊头卖狗肉的叫卖,实则都只是不同的农家酒,还他娘的不知掺了多少水。 他这口纯正的“西域青稞”可是他有史以来头次喝到味道如此正版的酒。 但殷沽是个识货之人,他深知林絮带来的雪菊与罗布麻茶价值不菲,应全是王室自用的茶品,虽说看上去不必那一箱箱的黄金白银珠宝首饰珍贵,甚至作为送礼还显得有些寒碜,但实则这几物在知情人中被称为软黄金,听说皇后娘娘就极其喜爱昆仑雪菊。 这金色的花朵经沸水冲泡之后,茶汁会自然呈现出犹如玛瑙般的绛红色,淡稠相宜,红润剔透,因颜色近似血液而又得名“血菊”,有延年益寿,滋润肌肤之效。 而若是昆仑雪菊,自是由常年冰雪封路的昆仑山上取得,且若越是靠近山顶所撷取的花骨朵就越珍贵。 殷沽打开装呈的盒子之后在花香中还闻到了股清冽雪松香,也就知晓他这手里的物品,怕是能媲美到最后贡给皇后娘娘的那些。 这姑师王子倒也是会做人,投其所好,中正靶心。又没有真正的给他们端来贵重金银,也颇懂得掩人耳目。 连声道谢之后郑重收起,不动声色的等林絮开口。 不过林絮倒也还没言语,林怀易开口道:“殷大人,你可知这廷尉府外也多了些生面孔?” 殷沽叹了口气道:“殷某自是有发现,皇意难测,我们也就只能秉着心正当做对此不知情。” 所以索性就叫上同样蒙圈的秦平来将这廷尉府里里外外的打理一番。 反正如今吴振宇若是不开口,他们也就午无多余的案件可查,明显温宿之事皇上是谁都不信,打算自己“御驾亲征”,亲自动手了。 没想到皇上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人手和时间来专门应对自此,且这动作之快也着实令人咂舌。 果真,能一天处理上百件折子的这位天子抛去其他不说,单看这雷厉风行的手法,确实是治国之能人。 “年关将近,皇上应是不想在这会儿出岔子吧。”秦平殷沽说道。 “过几日南洋和东北部的贡物也应是会到了,这人来人往鱼目混珠的,皇上也是会多派人手去看底下的臣子们是否与人有眉来眼去之嫌。” 每年除岁之时,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穿新衣,买年货,唯独那些平时里能在京中横着走的世家会龟缩进壳中,低调做事,恨不得这个月中消失不见,希望被天子的火眼金睛遗忘,只当自己不存在。 “只是此次皇城布控与前些年相比,是严了不少,而且矛头直指臣子。”殷沽叹道。 “嗯,的确。”刚还咂嘴咂个不停的秦平插嘴道“且如今听天司无孔不入,比我们的“天眼”更为受皇上器重。” 如今这“天眼”几乎快沦为些做苦力的了。 “毕竟天眼的监察范围只在京中,这么豆腐块大的地方当然比不上听天司的范围。”殷沽解释道。 秦平简直觉得苦恼。 只因北军出身不正,由太后所创,如今被先皇所创的南军赶出皇宫。 出来就出来吧,起码还有事能做,况且也比在那护卫严密的皇宫活得自由,没想到皇上居然趁着他在廷尉府焦头烂额的处理吴振宇之事时将他的北军派去当了些巡逻兵,又另设了听天司,这下是真的彻彻底底的将他削了实权。 可惜了北军这帮随着他在京中流离失所的兄弟们,本在皇宫训练多年各个身手也都不弱,之前受南军趾高气昂的欺压尚且还能与之相搏,如今被这么遗忘在这里真是投诉无门有苦说不出。 秦平深感愧对那帮兄弟,想着想着心里也有些忿忿不平起来。 凭什么?难道所谓的出身能有如此重要?如今先皇和太后早已驾鹤,皇后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将北军的掌控权给了皇上,整个后宫在她的身先士卒下不再过问这些政事。 秦平接手北军时,那些老前辈早已卸甲归田,在他看来,他统领的北军本就与南军无多少区别。 可别人却不这么想,且这别人还是当今天子。他一个小小的执金吾能说什么,不也只得收了不服气,东奔西走的又抓人又救火的,做好手头之事,期待哪天皇上能再看到他们。 在别人眼里他这“天眼”风光无限,有任何发现可以直接上达天听,是皇上的耳目。 可今日府外出现的那些生面孔生生砸碎了他长期以来不切实际的希冀。 皇上选择废弃了他这双眼,重用双耳。 酒意上头,他整个人都难受起来,暂时失了热情,抽抽噎噎的往旁边太师椅上一躺,睡着了。 ☆、第 52 章 林絮等了会儿,见秦平已经睡熟,找了条毯子将他盖上,对旁边的殷沽说道:“自酿酒味道烈冲,若是之前从未喝过此酒的人,头次常味无论酒量多好,必会睡上许久。” 殷沽笑道:“林公子此番前来,应不是只想来找我等尝鲜的吧。” 林絮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说道“的确,林絮今日来廷尉府拜访,实则有个不情之请。” “无妨,公子请说,只要殷某能帮忙的就尽量做到。” “我想见一人。”林絮看向殷沽的双眼说道。 “公子所说的可是那想要取你性命的吴将军?”殷沽问道。 “正是。只因我是姑师质子身份,来此处见人多有不便,找了王爷领路来此,也请殷大人卖个人情。”林絮倒也不藏着掖着,承认道。 殷沽大笑:“我只当是什么大事,公子愿意来见吴将军我们本就求之不得,可公子这半年里时常患病,我们也就只能暂且放下这想法,苦苦地与吴将军耗着。若是公子前去,吴将军说不定还能说出些在我们面前不肯说的话。” 林絮淡淡的笑道:“多谢殷大人成全。” 林怀易带着林絮下了地牢之后,殷沽看着沉睡的秦平,深深地叹了口气。 秦平忧心他的北军,可廷尉府又何尝不是挣扎于皇意之间。 还得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更是得小心别让自己被人拿去当了枪使。 他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总归是凭着真才实学步步爬上来的人,他对危险的敏感程度胜于他人。 这一年里发生的古怪事情太多了,他不知自己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他自认还不够格做皇上的左膀右臂,但他每件事做的也都问心无愧,可偏偏那种危险之感却还是时常在他心中萦绕,怨鬼索命那般,难以消散。 林怀易两人顺着石阶往地牢里走,虽说今日赶巧了秦平和殷沽打扫时特地多点了几盏灯,但对于林絮来说,这一下子由光明进入黑暗实在是难以快速习惯,怕踩空脚步就不免走得慢了些。 林怀易感觉到了林絮的小心翼翼,于是伸手拉住林絮的手,自己在前面带路,领着他一步步的往下走。 林絮被他牵着,由林怀易手中传递出来的温暖与坚定感使得他悄悄地闭上了眼,世界顿时完全漆黑成一片,但他竟也能步步走的坚实,甚至比刚下石阶时靠着自己双眼去分辨石阶的间隙还要安心。 直到他“砰”一声的撞进了那不好好领路之人的怀里。 他睁眼,看着林怀易满脸坏笑,在他耳边轻轻的讲:“啊絮如此放心我,是想将整个人都交出来了么?” 所幸周围光线不甚明亮,盖过了林絮脸颊上的红,只照的两人更想凑近了观察对方。 林絮想重归正经的站好,没想到这厚脸皮的王爷趁着此处无人,飞速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占足了便宜才将他放开。 林絮佯装镇定的甩开林怀易自己往下走,就这么几步路我还怕你了不成? 结果命运多舛,没走几步还真一脚踩空,差点从这十层台阶上一股脑地滚下去。 林怀易见他身形一歪时就及时伸手将他揽住才没造成这惨烈悲剧。他实在憋不住,轻笑一声:“啊絮走路时可要记得看路,免得摔了。” 林絮这会儿从脖子上蔓延出来的红晕大概是不需要多少油灯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林絮清了清嗓“办正事呢王爷……” 自个儿在笑个不停的狐狸这才放开林絮“好好好,办正事,真不知道这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说话间有狱卒来迎接他们,林怀易让狱卒将吴振宇带至审讯室,同样的塞了些银两给他们帮忙去取茶。 今日的审讯室经过秦平二人从里到外的打扫,的确是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只见那些陈年血迹不是被清洗了,就是被牛皮毯子盖过,刑具上也干干净净,林怀易感觉这比前几次来可是让人舒心多了。 吴振宇坐于他两人面前,看到林絮这个他口口声声说要取了性命为子报仇的人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抬起眼看了看,就重新垂下了头。 沉默间,林絮开口道:“吴将军此番见我倒也不像是秦大人他们说的那样,恨不得生啖我肉那般恨。” 吴振宇冷嗤一声道:“二王子何必明知故问,若是没什么其他事就放我这把老骨头回去睡觉。” 为子报仇本就是借口,吴纳孜自己自取灭亡本就与林絮无关,秦平他们早就知道,林絮怎会不知?所以吴振宇听到狱卒说是林絮要见他时就明白他今日并非为此事而来。 “吴将军倒也是个爽快人。”林絮笑道:“的确,我今日也并非是无故前来。” “有事说事。”吴振宇冷冷道。 林絮倒也没受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影响,依旧温声道:“自我入京以来,确确实实发生了些奇怪事。” 吴振宇未搭话,林絮就继续说:“姑师与大魏两国交好已有些年头,我国也是真心实意的维护着与大魏的关系,年年朝贡,甚至应了朝廷的要求,我父王将我作为质子放入京城。 我们车队在路上也的确是遇到过不少歹徒,有些是无人约束的山匪强盗,有些是与姑师有仇怨,忌恨我们发展的险恶小国,想借着我们车马劳顿的时候要了我的命,所幸这一路还是有惊无险的到了京城。” 吴振宇此刻抬头看了看身着青袍沉声说话的林絮,忽然间有股说不明的慌乱之感划过心头,像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与此类似之人的感觉。 林絮见他有了反应,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来了京城之后我竟还是遇上了不少危险之事,从刘叔被打到黑衣人行刺,次次都有你们吴家的身影,作为朝中大臣所行之事竟都与圣意反向而行,吴将军,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吴振宇强摁住心里的不安感,眼神阴冷的盯住林絮:“姑师二王子隔岸观火绝顶聪明,你怎会不知我的想法?” “若是战事再起,与你有何好处?”林絮叹道。 “没有好处。”吴振宇突然大笑:“我们吴家与你们姑师永生永世势不两立,我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好过一天,当年死的不是他们墨家人皇帝当然不会难为你们,说什么顾全大局,说什么恩怨两清,真是放屁。我们吴家先祖难道都白死了吗?” 在吴振宇状若癫狂的大笑中,林怀易与林絮对视一眼,林怀易勾了勾嘴角。 林絮继续轻柔的对吴振宇说道:“刀剑无眼,两国交战本就残酷非常,与吴家一役中,我父亲的兄长也丧了命,吴家与姑师皆有伤亡,这就是为什么如今人都避免战争的原因,吴将军又何必去重开这场吃力不讨好的赌局呢。” “就算战事再起,吴家也不会再有人上战场了,谁死谁伤又与我何干?可你们姑师逃不过。”吴振宇冷笑。 如今吴纳孜已死,他其他两个儿子都经了商,像是誓要远离京城里的这趟浑水那般,不再从政不再从军。 天下与他们无关。皇帝姓什么也与他们无关。 “只可惜吴将军这满腔抱负如今却还是入了狱,再也施展不开来。” 这会儿去取茶的狱卒们也回来了,林絮用热水将茶叶泡开,递了杯给吴振宇,也递了杯给林怀易。 吴振宇晃了晃茶杯,承认道:“此事确实是吴某人大意了,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这位王爷揪住了把柄,若是再多些时日,我定能取你性命,将你的头送去给你那父母,再慢慢的送上你的手指,你的耳朵,你的眼睛……” 林絮两人还未开口,边上的狱卒就识趣的进来讲吴振宇踹了个人仰马翻。 毕竟收了不少林怀易的钱,这脚把吴振宇结结实实的踹倒在地上起不来。 “死到临头还嘴硬,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这狱卒还应景的骂了一句。 林絮看着倒也不生气,起身走至躺在地上吴振宇面前站定,面庞在牢狱灯火中被照的半边昏暗,像个鬼魅。 沉声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林絮真心希望吴将军能活到那一天。” 吴振宇听到这句话,忽然浑身抖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眼前人。 “小哥,劳烦将这位将军送回去。”他出门前客客气气的对那狱卒说道。 狱卒应了声,就将吴振宇从地上拖起来,往他那间牢房走去。 吴振宇此时看上去有些呆呆傻傻,与刚刚疯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怀易看着狱卒走远,轻声对林絮说道:“我们也走吧。” 林絮回过头,对林怀易淡淡地笑了笑应道:“走吧。” 他将自己的手再次放入林怀易手掌之中,指尖发凉,微微颤抖。 林怀易握住他的手,绕至林絮身后牢牢地揽住他的腰 “啊絮闭上眼,我带你出去。” 狱卒将吴振宇扔回牢房之后,只听这刚还狂言妄语地游击将军囫囵地在说着什么“白日见鬼”“他怎么回来了”“他明明早就死了”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狱卒重新将这牢房上了三重锁“大概是疯了吧”,他想。 ☆、第 53 章 等林怀易两人上楼之后,秦平还是没醒,只剩殷沽一人在出神发呆。见他们回来,殷沽起身问道:“如何,吴将军可有为难你们?” 此刻林絮已经重归平静,对殷沽客气道:“殷大人有心了,吴将军倒也没有为难我们。只是还是不肯说到底为何如此针对我。” 殷沽拍了拍林絮的肩安慰道:“我们审了他如此久他都还是一口咬定是为子复仇,就算林公子亲自过来,也的确很难撬开他这张嘴,总归林公子以后还得再小心些才是。” 林絮苦笑道:“我贱命一条没想到竟也有人抢着要。” “说什么呢。”还没等殷沽想好怎么回林絮这句自嘲的话,旁边的林怀易就拿起桌上的冻梨塞在林絮嘴里,堵住了他的口。 殷沽看着林絮吃的鼓鼓的腮帮子,笑道:“看到两位关系如此好,我也放心了。平时里王爷在还能照料公子,如此甚好。” 当然他这句也只是官场上习得的表面客气话而已,毕竟按照林怀易这为人,不是林絮拖着病体照顾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林絮也当然能听出这只是客套话,顺着话头在寒暄了几句也就起身告辞。 廷尉府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殷沽也就让林怀易带着林絮一同回去。 毕竟这王爷任劳任怨的在这儿做了半年苦力还没得俸禄收,也是给他放放假了。 林怀易带着林絮一路闲逛,路过有意思的小摊也都会停下来猎奇。 像是丝毫不知道始终有人在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那般。 “啊絮,要不要去酒楼小酌一杯?”林怀易提议道。 若是放在平日里,林絮必定又会讲什么“不可白日宣淫”的话,教导林怀易需做个正经人。 只因今日他也觉得被人跟着有些不舒服,就应了林怀易的话,两人一起往酒楼走去。 路遇牡丹园,这林怀易像是怕见到那个特地为了他而自愿来到媚娘手下的小翠那般,跑得飞快,惹得后面的林絮啼笑皆非。 最终两人选定了家看上去稍微正派些的酒楼落座,叫了些小菜,两壶热酒就对酌起来。 隆冬天冷,几口黄汤入肚之后林絮才觉得刚在大牢里染上的那股阴寒之感才真正消散,他不免嘘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的眯眼看起外面人来人往的街市来。 “啊絮这会儿可是感觉好些了?”林怀易替他将杯子再次斟满,笑着问道。 “终于好多了。”林絮回答“没想到这地牢竟会让人感觉如此毛骨悚然,王爷你又是如何能忍受的下去。” 林怀易抛了颗花生米在自己嘴里,毫不在乎地说道:“习惯了就好。” 这从不穿隔夜衣物的王爷,竟能如此轻易地说出对地牢早已习惯,林絮不免有些心酸。 这半年里,林怀易为他的那些事情多方奔走,他却大多数时间都在病榻之上,对此毫不知情。 林絮喝尽了杯中酒,将早已生根发芽的心疼随着那股辛辣同道咽下肚,看向林怀易的眼睛里也不免带上了含情的林絮喝尽了杯中酒,将早已生根发芽的心疼随着那股辛辣同道咽下肚,看向林怀易的眼睛里也不免带上了温蕴的色彩。 林怀易这会儿倒还真没发现,自个儿抛花生米抛的不亦乐乎,嘴里咬得嘎嘣响。 这狐狸心智晚熟,到哪儿都能玩的停不下来。 只见他又仰着头等着半空中的花生米落到他那守株待兔的嘴里时,被林絮一筷子在半空中夺了爱。 狐狸气鼓鼓的瞪着林絮“还我花生米”,林絮笑眯眯的将这最后一颗送进自己嘴里之后,砸了砸嘴“可真是好吃” 还未等林怀易开口要他赔偿自己损失时,两人听到了楼下传来疾速的马蹄声,从远至近又呼啸而过。 “谁家在这关头还敢在京中快马奔驰?”林怀易探出头想看看是哪位胆大包天的世家在这众人都低头做人的时候还能如此嚣张。 结果这一闪而过的马车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咦这怎么像是哪里看过……”但他毕竟不是秦平,做不到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谁家的车驾。 “是阮府,那个嫡长孙的车驾。”林絮道“他这方向,好像是去……薛府?” “他这么急去灵渠那会儿是为何?”阮桓生看着也并非那些心浮气躁像一出是一出的人,平时见他做事也都有条不紊,甚至比常人还要更慢上三分。 而就刚刚那阵势若非林絮确定那车是阮公子的车驾,他们还真以为温宿已经攻进京城了。 两人疑惑的的对视一眼,同时双双起身结了账,顺道还帮另桌那几人结了账,找店家要了匹马,找了偏道往薛府奔去。 等两人到了薛府之后,果真看到阮桓生的车驾停于府门口,不过旁边还有一辆像是宫里来的马车。 “曾公公?” 林怀易倒是认得这辆,是他当年领完圣旨之后上的那辆。 林怀易心下划过一阵窒息感“还是得走了吗”他想。 两人一道进府,曾公公应是刚宣完圣旨,拿着灵渠给他的银两,正喜笑颜开的在对他说好话。 他见林怀易两人过来,倒也不生疏的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毕竟林怀易向来出手阔绰,也是他的大金主之一。 各人都心怀鬼胎的在表面奉承,只有阮桓生单薄的站在旁边,想努力露出个笑脸来却还是因为火候不够而失败,脸上那副四不像的表情怕是会吓哭孩子。 林絮走过去拍了拍阮桓生的肩,站于他面前挡住了曾公公探究的视线,低头对他说:“阮公子今日可是来练剑的?不如我先陪你练会儿吧。 阮桓生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声随林絮去了后院练招式。 等他们从曾公公面前走过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赞赏声:“阮公子也是一表人材呐。” 阮桓生有些不明所以,林絮意会,招来几人让他们去将军府取些“特产”来孝敬公公。谢他特地跑一趟来宣读圣旨。 曾公公假意推脱一番,也就“勉为其难”收下了林絮送上的谢礼。 在他满意的准备离去时,林怀易伸手替曾公公摘去了他袖中的一根鸡毛。 “哎呦你瞧我这眼神,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呐,也不知皇上今日是否有看到,唉真是该死……” 御前衣袍带赃物本就是大不敬行为,只因这根鸡毛是卡在了内袖之间,不仅曾公公自己很难发觉,他人除了林怀易这眼尖甚于常人且对牲畜气味有着超乎寻常敏感的狐类才会发觉。 林怀易轻轻的将那根羽毛吹开,毫不在乎地说道:“曾公公不必担心,按照皇上的性子,要是看到了也会直接指出,若是没声响就应是没看到。” 曾公公满脸堆笑“王爷所言极是,皇上公务繁忙,也的确没空看我这把丑陋的老骨头衣服上有些什么。” “不过曾公公也是辛劳,伺候皇上之余还能将鸡场养的如此好。” “哪里哪里,也都是我那几个干儿子养的,我就偶尔去看看,逗逗那些刚出生的小鸡,闲时图个乐嘛……”曾峦回道。 最后他客客气气的与灵渠等人道别出了府,顺便带走了府外那几个不长眼的探子,既然收了他们如此多的钱,那也是得还他们几天清净作为回礼。 林怀易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指一阵阵的轻叩木桌。 灵渠知道每当林怀易在想事情时就会有这个动作。 “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要去山焉了。”灵渠捏紧了手里的圣旨,有些说不出话来。 等曾峦走后,阮桓生也怯生生的重新回来了。 小小的个子握着把极为合适他的软剑,可见灵渠在替他挑选武器上应也是花了极大的心血。 只听他带着些鼻音说道“师父……” 灵渠本就讷于言辞,这下面对阮桓生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得愣愣的应道“诶” 林怀易在旁边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还想继续凑热闹指点江山,就被林絮扯着腰带领到隔壁屋关禁闭。 这两人离开后,屋子里的气氛就愈发的凝重起来。 “师父……”阮桓生竭尽全力的想说几句恭喜的话,且发觉自己喉咙堵着,无力言语。 灵渠脸上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既不是严师,又并非益友,他只是个武将,识字也不算多,才堪堪能看下几本书,且只熟悉战场,对着阮桓生什么大道理都讲不出来。 他大概是用了毕生功力,勉强的憋出几个字:“我走后……我教过你的……请阮公子也别忘了……时常练习……也能有自卫之力……若是练的好了,也能不惧歹徒……” 在灵渠的胡言乱语里,阮桓生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桓生……” “啊?什么”灵渠一会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师父,叫我桓生就好了……”阮桓生讲完最后一字,登时红了眼眶“师父答应过我不再叫我阮公子,不好听。” 灵渠也有些鼻酸,可他毕竟是行伍出身之人,又怎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呢。 他上前将阮桓生一把抱住,将他的头摁在自己怀中。 这下应该就好了,这小子也看不见了。 他抬手快速的抹去了自己眼角溢出来的泪,抚了抚怀中那小人儿的背,阮桓生再抬头看时他已经又是那位沉默寡言的将军了。 风摧不朽,日晒不化。 铁骨铮铮,顶天立地。 ☆、第 54 章 待阮桓生走后,林怀易才被放出来,这会儿他已没了刚刚那副满脸玩笑的样子,眉头紧蹙,脸色发沉,像是又回到了之前在将军府中整日不发一言的模样。 灵渠见此,觉得心也随着咯噔了一声,开口问道“王爷,你可是想到什么。” 林怀易看了看灵渠,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否认道“没什么,应是我多心了。” 灵渠沉默半晌,还是说了心里话“王爷若是有任何事,不要怕连累我,我如今虽然归回薛姓,但终将是林府将我抚养成人,无论如何我都还是林府之人。” 在这之前林怀易有事皆与灵渠商量,那是因为两人捆绑在一起,同住在林府,他还是那个右翼长。 可如今他被分配至边疆关口护家卫国,边疆将领身份微妙,如同行走于钢丝之上,林怀易必会为了保护他,尤其是在他离京之前,不会再与他多说京中是非。 而他不怕。 林怀易想了想,对灵渠说道:“我只是觉得曾峦一个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如此之久的人怎还会缺去办什么养殖场。 有些奇怪,要知道之前历朝历代皇帝身边的红人不是不缺钱花就是暗地涉足盐铁买卖,再不济也会是与人共办钱庄或者酒楼,哪会像如今这曾峦那样,沦落到办个养殖场。 难道是因为怕没钱吃饭了,就可以从场地里直接抓几只鸡来吃,所以不用怕饿死么?” “这么说来也的确奇怪,虽说当今给曾公公的权利没像前朝宦官那样大,但加上俸禄与他暗地里收的大臣们给的钱财也应是足够他和那些干儿子吃饱饭了,难道还真有人是真的喜爱做农活?” 灵渠听林怀易那么说,也听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来,顺着他的话说道。 林怀易低头思索一番,抬头眼露精光道:“有空去他养殖场抓几只鸡来吃吃,看看是不是真的比廷尉府那几只肥。啊絮,咱哪天一起去!” 灵渠:…… 林絮:……闭嘴。 “对了,圣旨上如何说,让你什么时候去?”他问灵渠道。 “年后去,赶上元宵换回戚将军。”灵渠看了看林絮,无奈叹道。 这些事林怀易也不曾瞒他,灵渠自然知道跨年之后林絮正值二十,是个圆整之年,若是可以,他也想……再叙叙旧。 今日听到曾公公开口说年后,倒也真是暗自松了一大口气。 这会儿林怀易突然鸡贼地问道:“你舍得你那徒弟,就这么走了?” 灵渠今日第二次被林怀易问的说不出话来。 “我走后,还请王爷,林公子,帮忙多照顾桓生……” 他刚刚还阮公子阮公子的叫,这会儿在熟悉的两人面前,结巴也好了,稍显亲昵的名字也能脱口而出了。 简直判若两人。 林怀易“嘻嘻”的笑了两声,“你的徒弟你得自己先哄好了,我们在他面前说的话可不能作数。” 说的灵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我给他将教过的招式全部画出来给他,这样就算哪天忘了也不用怕。就请王爷到时候帮忙递交一下。” 林怀易顿时想拆开灵渠这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着的是什么。 “可怜的阮公子,一路上跑得飞快,我们追都追不上,没想到只得来了本……祖传武功秘籍吗?”林怀易唏嘘道。 这剑招小画本不知是不是林府的特色,这小狐狸当年也是揣着整本鬼斧神工的“秘籍”到处跑,到了午间林易清上朝回来时还得抽查他一天的练习成果。 弄得只想着溜出去玩的狐狸整日都不开心。 赌气闹了好久林易清才勉强取缔了这莫名其妙的小画本。 后来那上面就尽是些小狐狸天马行空的灵感作成的“诗”。 不过就是常常牛头不对马嘴,还有不少的错别字,由此还被勒令着在府里开始读书习字。 狐狸假文艺不成,还给自己搬了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后悔不迭。 林怀易想到这儿笑意渐浓:“我可不要去做这个坏人,要送也得你自己送,哪有师父找别人帮忙带徒弟之说。” 实心眼的灵渠听到他的拒绝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因为他不敢。 林怀易看到灵渠这副模样,“哈哈”一笑,拍了拍灵渠的肩,放下刚在街市买的那些货品牛羊肉等等,就带着林絮回了府,留灵渠独自苦苦思索。 林絮还两步一回头地担心着灵渠,不解林怀易为何能如此放心,甚至连个好的方法都没跟灵渠讲,就这么离开。 看刚刚薛将军这样,怕是让想破脑子都想不出个好点子来。 可让他来想,他估计也跟灵渠没什么两样,照样跟个榆木脑袋似的,讨不了喜,他就没多发言,免得误人子弟。 明明这狐狸满肚子坏水,鬼点子多的是,怎么不教教灵渠? 林怀易侧过头,看见林絮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心下正在想什么,说道:“你是在疑惑我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吧。” 林絮“嗯”了一声,等着“满腹经纶”的林太傅解答。 林太傅倒也没藏着掖着,笑道:“我跟他说的,必然是些哄人欢喜的方法,而阮桓生现在需要的并不是此类话,这小子看着小小一个,但心里面想法可多了,哪里是什么好哄之人。也就灵渠这个榆木脑袋还想着什么给他画本书,也不想想他这徒弟出自何门。” 林絮讶然:“你是说他会……” “嘘”,林怀易伸出手指点住了林絮的嘴唇,不让他继续说。 “到时候就等着送他份大礼吧。” 林絮这才知道,其实接下去也许灵渠做什么都没用,因为两人的未来,此刻,还真的只掌握在了他那徒弟手里。 就只看这阮公子到底是有多大勇气,多大决心去做这件事。 他思至此,张嘴轻咬住了林怀易在他唇边的那根手指,含糊的讲:“原来王爷就是将那些讨人欢心的方法用在了我身上啊,也不知里面到底有多少真心实意……” 林怀易伸出另外一只手捏捏林絮的脸蛋,轻声讲:“啊絮若是想知道,不如今晚就让你看看……” “敬谢不敏。”林絮放了那只手指,为了保全自身,决定先与这一箩筐坏心思的狐狸保持距离。 因为曾公公识趣的讲跟着他们的人带走了,这两人倒是真的来了兴致去街上逛逛,给府里备些货。 不过全京城的世家中也就只有他们是自己出来慢慢挑,而不是找家仆去买。 心情放松之余,林絮倒也发现这街市像是比平日热闹许多,多了不少小贩商铺,卖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与长相稀奇古怪的剪纸等等。好奇的他也东张西望起来。 “原来都已经腊月二十五了。”林怀易不禁感叹时间飞逝。 “腊月二五是在中原是什么习俗么?”林絮拿起边上小摊上的蜜饯干果,感觉闻着比之前买来的香了不少,应是新鲜刚制成的,想着是要买些来备着,免得下次再喝药的时候喝不下去。 边上的小贩灵活的很,听林絮这么问,未等林怀易开口就急忙帮他解释道 “嘿,看这位贵公子应该不是中原人吧,这腊月二十五在我们中原呀,就算是忙年的开始,噢,忙年就是大伙儿都出来被买新物备年货,中原的除夕到正月,一般家里都是不大动烟火的,所以公子其他的可以不买,吃食可得买全了哟,不然正月里也难有集市再开门嘞,东西备少了可得饿肚子哟。” 他又拿了些干果放于林絮手里“公子,尽管尝尝,我家这东西可比别人家的好多了,都是采鲜果制成,我自个儿还经常忍不住边卖边吃哩,回家经常被我那凶婆娘骂,嘿嘿。” 西域虽说也有过年之说,但有些小国都还有自己的日历,时间上并没有如此统一,尚且有些地域供奉的太阳神月亮神的生辰或是忌日比他们春节过的还要热闹。 虽说姑师比起周边风俗与中原将近,春节之事年味较重,但也的确没有小贩说的“忙年”习俗。 因为本就物资不算丰盛,各家各户更是习惯于在平常就将吃食藏好放好,而不是统一的在什么日子里出来购买。 那些过往商队更是不会在寒冬腊月里出来跑商路,看京城情况,人流多还暖和,又能赚钱,他们当然是更会愿意在这里找个小摊点来叫卖自己的物品。 所以姑师的春节与这地大物博的中原比起来,还是寒碜了不少。 而且近来各个于大魏交好的邻邦盟国都会陆续来进贡,他们也喜欢趁着这时候带些中原的布匹书画回去到本国之内,给国人尝尝鲜。 任何一个朝代都乐得有这层附属利益,既能彰显大国物资丰盛为□□上国,又能加强各国交流来往,告诉来朝的各人大魏胸怀远人,并非只会一味闭关锁国。 他们若是真心实意的来到中原,大魏必会以礼相待。 于内风调雨顺百姓□□,对外威服四海万国景仰,这本就是每位明君的最终夙愿。 ☆、第 55 章 市井小贩各个都是能说会道的主,这一通说得林絮心甘情愿的多拿了些铜板出来将他这摊子上的各式蜜饯糖果都买了不少回去。 也足足感受到了中原这众人翘首以盼一整年的盛大集会。 不过也是有趣,他们路上也是遇上了不少世家的下人,各个手里都提着什么钟馗画像,天行帖子,佛花贡品,还有遮遮掩掩不好意思示人的升官图。 不过遮着归遮着,他们每人倒还真不会忘了买。 “啊絮,我们要不要也像他们那样买些什么灶王爷酒糟苍术回去放府上挡邪祟呀?”林怀易突感好玩的问道。 林絮思索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我想不必了吧,府上已有凶物足以辟邪。” 不过走的是以毒攻毒那条道。 他怕请了什么赤脚大仙太上老君回去没几天他们就得互相殴打起来。 不过画像可以不买,桃符对联和红灯笼还是要购置些来放着。 免得到时候在全京城都张灯结彩之际,这将军府还真黑咕隆咚的素成个鬼屋。 街上的桃符摊子,星罗棋布,如桌几笔墨,人丛作书,边上卖画幅者,五色新鲜,千张炫目,这芦棚鳞次,摊架相依的样子看的林絮啧啧称赞。 “真不愧有中原沃土之说……”这见这条专门卖装饰杂物的小道上的人摩肩接踵,比起林絮刚逛的那条吃食道人流要丰盛了许多。 大抵是京中人平日里本就不缺食物,所以这些只有在过春时才出现的装饰物在他们眼里才是真正的新鲜。 林絮想起去年刚来京中时,应也是这几日前后,那时候路过的各家各户的确一家更比一家红,恨不得讲墙都给刷成耀眼艳丽的大红色。 但因他那些日子人也并不太舒服,府内杂物都是刘叔全权负责,入了府之后出门次数也不多,就错过了这忙年盛况。 难怪刘叔那时候每次提着大袋东西回来时都能在这隆冬之中热出满头汗。 在这难以转身的热闹人群中,林絮竟还真感受到了后背出了层薄汗。 他们两人也并非挑剔之人,尤其是林怀易,更是不喜欢那些桃符上酸牙的贺喜文字,简单挑了副写着“瑞雪兆丰年”的红底黑字联就走出了这条道,走进了另外条小道。 而这对联边上的就是狐狸最喜欢的烟火道。 总而言之就是这狐狸爱闹腾,爱这些噼里啪啦响吵得人耳鸣,杀伤力还有些大的玩意儿。 林絮看着满眼放光的林怀易,宠溺的笑笑,跟着他走进了这条道里。 林怀易对这市面上的各式爆竹了解的很,如数家珍的对林絮解说道:“啊絮,这款炸出来的颜色为蓝色,好看得很,不多没什么用,经常被那些黄口小儿拿来唬人用……这款呢,被点燃之后并不会立马炸开,有个所谓的延时期。 就是得等会儿,等内芯燃起,才会炸开,炸开之后这外面的竹子会被炸得粉碎,声响也大,所以这款有些危险,但是偏偏那声音清脆的很,很好听。而你手里这款呢,里面装的是□□威力最大,大多数人都是放在子时那刻所用,毕竟热闹。” 他一边走一边说,林絮也津津有味的在听。 那些商家讶异于这身着华服的好看公子竟会对这些小玩意儿如此熟悉,甚至说的比他们还好,真是还能了他们解释的口舌,他身边那位想买什么反正有这公子指点,他们只用站着收钱就好了,还真是省事。 两人走着走着,还碰上了位曾公公的干儿子。本姓为陆。 那人林怀易在宫中见过几次,长得还算是眉清目秀,眉间有颗小痣,做事也灵活,在加上有曾公公的荫庇,过得挺不错。 他见到林怀易二人,上前笑着打招呼道:“王爷怎么自个儿出来买了,要是要用什么,找人跑个腿不就成了?” 林怀易也客气回道:“比起在府里干等着,总归还是自己出门看看热闹来得有趣些。” “哎,这倒也是。”那公公笑道。 林怀易看到他买了不少的爆竹,与刚遇上的其他人不一样,他桃符对联画像都没买。 就好奇问道:“没想到陆公公也爱好烟花爆竹?这玩意儿不对吓坏你们养的那些鸡鸭牛羊么?”他如果没记错,这陆公公就住在他干爹的养殖场附近。 陆公公笑了笑:“无妨,走远些便是。我从小没爹没娘,还在到处讨饭那会儿就对过春时家户里放的爆竹极感兴趣。 不瞒王爷说,我那会儿还经常偷偷跟在那些大家户的下人们后边,捡些他们不小心遗落的来自己藏着玩。也是我这小叫花子最喜欢的乐趣了。现在想来呐,真是又丢脸又有趣。” 他说话间,倒是看了好几眼林絮,像是对他有些感兴趣。 林怀易笑道:“有什么丢脸的,又不偷又不抢,那些人自个儿遗落之物捡来又没关系。” 陆公公听到林怀易这番言辞,更确定了眼前这位应就是仗着脸好看但做事同样为无底线之徒,也就放下心来。 与他们在客气地寒暄了一番,甚至还帮他们手里拿着的爆竹钱付了,提着大袋小袋就告辞走远了。 旁边的小商贩等陆公公走远后,对林怀易他们说:“刚这位官人出手阔绰的很,对爆竹也是真心了解与喜爱,这几天可是买了不少,前天还一口气将我这摊子上的全买光了,还好我的存货多,家里还剩下不少可以继续拿出来卖……” 听至此,林怀易和林絮此刻同时心头疑云大起:“这人买这么多爆竹过去到底是为了做什么,难道真的是所谓迎新年吗?” 定是不可能。 个中听还会有其他原因。 林怀易盘算许久,将此事暗记于心,打算抽个空去探个究竟。 两人继续走着逛着,竟还碰到了刚从薛府出去的阮桓生。 不过阮家公子倒是没看到他们,正专心的挑着手里的几瓶冻疮膏药。 林怀易鬼鬼祟祟的在他身后站了许久,见他还是犹豫不决,于是就帮忙开口推荐道:“蓝瓶的比较好。” 阮桓生这才惊觉身后站着他们二人,急忙行礼。 林怀易拿了他手里的蓝瓶冻疮膏就对他说:“蓝瓶厚重浓稠,适合经常在边疆吹风的人用,涂上之后好的也快。红瓶质地轻薄,给内陆比如说京内人较为合适,黄瓶最稀但可防蚊虫,大多时候是给下江南的人用。” 林大师这通讲的阮桓生有些腼腆,微红着脸问:“王爷生于中原竟能对冻疮膏也如此熟悉?” “看公孙家那小妮子经常用,她告诉我的。还送过我蓝瓶。”林怀易满不在乎地说:“对了,关于去边疆需要准备什么物资,你可以多去问问公孙英,她懂得很,会跟你讲的。” 阮桓生“哎”的应了声,支支吾吾了半晌说道:“不过王爷……可否别将今日在此遇见我之事告诉师父?” 林怀易哈哈一笑“你们师徒倒也真是有趣。放心,我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帮你们传话。” 阮桓生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先谢过王爷了。” 等二人走后,阮桓生才回过神来品出林怀易刚说的话里有层别的信息:“刚王爷可是说没有闲情逸致帮你们传话?师父……也是想对我说什么吗,什么话是他不好当面说,要他人来传话呢?” 阮桓生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的想了良久,还被商贩们忽悠着买了许多其实用不太着的物品,大包小包的往府里提。 两人逛至拱桥边,这里摆着些卖即食零嘴和茶水的摊子,林絮买了串糖葫芦递给林怀易,自己叫了杯热茶,坐下对林怀易笑道:“王爷这可是助纣为虐啊,小心阮大人提刀来找你。” 林怀易啃下一颗果子,在嘴里嚼了半天,心满意足的吐了核说道:“啊絮这话说的不对,我哪里是助纣为虐,天地可鉴,这叫成人之美。若是在世间多帮人搭桥牵线结成良缘,这可是能积功德的善行,能记入功德簿的好事。” 狐狸一通鬼扯,扯得自己都快信了。 如若他不是看到邻桌那个熟悉的酒鬼老头的话…… “这半吊子酒僧怎么在这儿??”他恨不得立即带着林絮顿遁地而走。 林絮有些疑惑:“谁?” 但是他凡躯□□,看不见边上那个正醉醺醺对着他们笑的白发老者。 狐狸也忽然想到这点,对着林絮摇了摇头:“没什么,看花眼了。”就继续若无其事的重新啃起了糖葫芦。 顺便朝酒僧那里吐了几颗被抿得干干净净的果核。 只听他耳边响起酒僧的腹语传音:“今日可真巧,下凡游历还能遇上二位。” “孽缘。”林怀易不太客气的也用腹语回道。 边上的林絮像是被叫来的粗茶烫了嘴,皱了皱眉。 “难道不是你这狐狸当年把民间给我的供品全吃完了给结下的么。”酒僧还是笑眯眯的。 确实如此,林怀易也无话可说。 当时酒僧看到自己牌位前多了不少供品,开开心心地打算下来取走,可越过雷池时,就看到这只狐狸竟能闯进仙崖,还拿着他排位上的东西津津有味的在啃。 而等他急匆匆腾云驾雾的来到牌位前时,狐狸刚刚啃完最后一个果子,正呸呸呸的在吐核,吃食速度之快也的确于世难见。 就像刚刚那样。 狐狸看到他也不犯悚,蹲坐于地上,一仙一狐对视许久,结果只见它又吃不饱似的将爪子伸向文殊菩萨牌位前的供品,这下才被天上降下的雷差点劈焦。 直到那会儿狐狸才发觉到自己像是吃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眨了眨眼,不打算负责的想要偷偷溜走。 酒僧眼疾手快地揪了它的尾巴,在它背上拍上束缚咒,勒令狐狸给他找酒来喝,否则就收了它去天上给他当作坐骑。 两人就此结下了林怀易所说的孽缘。 而酒僧知道,这狐狸能够闯进仙崖还能吃他牌位前的供果,应并非凡俗之物,就赐了它仙骨让它有朝一日能飞天做神仙,不必再满天下的喝血滋养自己,非月圆之时还得遍地找食物兼打架,也不嫌累得慌。 可自从这狐狸闹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后,他就始终好奇那凡人究竟有什么好。于是今日就特地来看看。 不过他也感觉自己这行为有些莫名其妙难以启齿,弄得自己像是狐狸的娘家人似的,是替这灵物把关来的。 所以也就没打算在林絮面前显形,虚隐了身躯就只让狐狸能看到。 “你们做神仙的日子都如此闲适么,还能来这闲逛,不用看着雨水日晒免得引起天灾人祸?”狐狸边吃糖葫芦边满口胡诌。 “你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臭狐狸,嘴里什么时候能盼点好?” 酒僧“啧”了一声,又继续道:“不过你们这所谓的京城不过也就那样,酒味淡如水不好喝,茶也并非良品,闻味就只剩苦涩。这还没过去几百年,人心怎就变得如此贪婪?我为人那会儿,家家户户的酒真是不怕巷子深呐,一打开盖子就满街飘香,啧啧啧……” “什么几百年,我看到你那牌位上写着的可是远古时期的生辰,算来再怎么也有上千年了,你可要点脸皮吧。” “你这狐狸怎么回事,能不能不要揭我的短。” 两人一见面就嘴仗打个不停,你来我往可热闹了。 直到林絮忍无可忍放下茶杯对林怀易说道:“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狐狸顿时整个僵在了那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絮。一颗还未来得及咀嚼地红果子骨碌碌地从他嘴里滚到了地上,四分五裂香消玉损。 酒僧也惊讶地哎呦了声“这是怎么回事,这人还能听到你腹语不成?” “别这么看我,我能听见你说话,即便你没张嘴。”林絮重新端起烫嘴的茶杯,抿了一口道。 “嘿嘿嘿嘿,看这下你怎么解释咯。”酒僧不嫌事大的坐于旁边看起好戏来。 狐狸毕竟是狐狸,若是不拖人下水就不是他的作风了。 只见他手一指,干干脆脆地指着酒僧那个方向说道:“那里有个在喝酒糟老头,是个不正经的神仙,我就是在跟他说话。” 林絮:…… 酒僧:…… ☆、第 56 章 自诩活了千年的老神仙也没想到这诡诈狐狸居然会给他来这一招。 若是始终隐着身不被人察觉倒也不要紧,可若是凡人确定了有他所在,他就必须现身。 因为并非天生仙躯,不是那石头中蹦出来的弼马温,也不是那个天生三只眼的二郎神。 他本就是绝了七情六欲之后的修道凡人,所幸天资不错修炼得当入了仙班。 所以他需要凡人给他献供品才能维持自己排位上的香火,总而言之就是凡人其实就是他的衣食父母。 狐狸清楚这点,才能肆无忌惮的坑他。他朝狐狸龇牙咧嘴了半天,才羞答答的显了形。 这回轮到林絮惊讶了:“老神仙?” 他自觉地省去了林怀易前面地修饰词——糟老头。 林怀易顿时黑了全脸。 这酒鬼神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用真面目示人,为老不尊,害不害臊! 林怀易这么气急败坏也是有原因的。只见那神仙一改平时见狐狸时那副皱纹满脸,牙齿缺了半口,头发跟杂草那般随风横飞的邋遢样。 这会儿站于他们面前的那位,眉目清朗面如冠玉,淡紫衣袍给寒日添了份暖色。 完全不是同一人。 这副难得一见的好模样看的林絮呆了半晌,直到感觉到身边的那位气急败坏地几乎要上去咬人了才回过神来,发自肺腑的感叹道:“仙人果真是绝于世俗啊……” 这会儿有几位姑娘经过,看到这三人站在一团,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谁迷花了眼,每人丢了条手帕在地上,就红着脸用桃花扇遮着脸跑掉了。 那早早飞身对世间之事不算了解的仙人有些不明所以,就指使了店家养的几只小狗叼着手帕依次还给还未跑远的姑娘们。 三人再次落座,仙人尴尬的清咳一声:“那个,我是看着人间热闹就下来逛逛……” “你逛就逛”林怀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打扮的这么好看又为何?” 仙人拿筷子敲了下林怀易的头:“你这狐狸,这本就是我得仙躯时得那副模样。” 敢情是怕自己长得太好了,特地化成一副低于水准线的样子,免得他人心理不平衡? 这可真是……狐狸还未想完,就听仙人大言不惭得开了口:“不难看点示人,我怕迷上我的人和仙子们太多了,哎呀你也知道,总有人为你争风吃醋的话也太麻烦了。” 林絮:…… 原来天上的神仙都是这样子么。 这好像也没传闻中那么深不可测。 林怀易这会儿还真被他这么一说噎的讲不出其他话来。 “行了行了,喝你的酒,臭屁什么。”他端来酒壶暂时堵住了酒僧的这张欠揍的嘴。 “嘿嘿”结果没过多久,在喝酒的间隙酒僧倒是看着林絮笑了起来,仿佛林絮是他的下酒菜。 林怀易顿时炸了毛:“你还喝不喝了,天上这么忙你怎么不赶紧回去!” “不忙不忙,有鸿钧老祖守着呢。”酒僧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手里的酒杯之上。 “贫僧就是有些好奇,这位公子怎么会听到这孽障的腹语呢?”他问林絮。 “对此我也不甚清楚,起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发现王爷像是在与人对话,就继续听了会儿。” 这的确也没什么好答的,因为林絮自己也不知道。 “看来你们着实有缘,也是有趣。”酒僧习惯性的抚了抚胡须,但忘了他这会儿英俊潇洒没有胡须,就捋到了把空气。 只得尴尬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端起酒杯喝。 狐狸在旁边笑到停不下来,果子都忘了吃。 “我想,这可能跟狐狸经常喝公子的血大有关系。”这一仙一狐,要是不互坑就不能算是绝世孽缘了。 他说完就满脸贼笑得意洋洋地看着林怀易。 狐狸听酒僧将他秘而不宣的给事捅了出去,顿时龇牙咧嘴的要上去打架,两人就着小木桌专心致志地斗起殴来。 其实林怀易是不敢看林絮。这事儿说来他也的确是心虚。 他仗着前世今生的关系,知道如今要林絮血是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得林絮亲口答应,于是一向都偷偷摸摸的没让林絮发现。 虽说如今林絮知道了他这非人身份,他也还是没有提过此事。也不知为何,这厚脸皮狐狸总觉得自己这个特性有些难以启齿。 这臭老头今天定是来拆台的。 他恨不得一棒子把他戳回天上去做他那颗明亮的星。 只是出乎意料地是林絮竟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将手里那杯茶喝完,对着酒僧点头道:“或许确实如此。” 这会儿两人都停下手来,惊讶地看着林絮问道“你早就知道?” 林怀易每次在行事之前不是下药就是催眠,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时为了保险起见还会双管齐下。他自诩能取一辈子血都不被发现,可林絮竟然早就知道? 这下可真是极大了打击了狐狸无人匹敌的自信心。 林絮笑笑“做过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完全失去踪迹,总会有痕迹存在,多留些心能发现了。” 这话说的狐狸好奇得很,问道:“啊絮……是何时发现的,我是哪里做的不够么?” 是药效淡了么?还是因为疏于练习,催眠的能力不够了? 只见林絮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回答。 狐狸觉着有些心慌,有预感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也许不会太好过。 酒僧倒是得意的很,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给林絮出主意:“这孽障哪天要是惹得公子生气了,不用吵架,公子就在月圆前夜多吃些辣椒,看辣不死他……” 林怀易满脸黑线,真的很想将酒坛子扣此人头上。 林絮忽然觉得这还真的是个好主意,值得一试。 酒僧满意的咂了咂嘴,伸了个懒腰“哎呦,这趟下来收获颇丰呐人间乐趣也多,就是这酒太寡淡了些,不太如意……” 林怀易:…… 虽说林怀易巴不得酒僧赶紧走,但林絮倒还是对他敬重得很,就邀了他到府里,拿出刚给殷沽的青稞酒,闻到这浓郁酒味才使得仙人真正的心满意足了起来。 他喝完第三壶时,大概才想起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句话,抹了抹嘴,从袖袋里掏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珠链戴于林絮手上道:“你这小娃娃我喜欢的很,这东西送你,虽无大用,但……” 他看了一眼林怀易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林怀易之前见过此物,这串手链是个保护符,好像神通广大得很,既能治愈又能守护。 酒僧将此给了林絮,能护他在接下去的时日里不像前段日子那般时不时得病,也能保他不受记忆反噬之痛。 不过酒僧不愿说明,他也不会多嘴。于是就随口接道:“能让你长命百岁。” 林絮扑哧一笑,知道林怀易此话是瞎扯,不过也不打算对此物功效探究到底,就谢过酒僧,郑重地收了起来。 这下酒僧于是就放开胆地几乎喝光了府里所有藏酒,丝毫不与他们客气。 这一喝,竟喝到了天黑。 皓月北挂。 满空琉璃瓦,星河永长明。 就算是玉皇大帝在此,也应该是会醉于这难得的人间佳酿之中,更不用说这半路飞升的酒僧了。 只见他此时已东倒西歪在椅子上,大着舌头语无伦次,看着被星宿点亮了的夜空,零零碎碎听不出曲调的在哼着歌。 “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林絮听至此,也惊讶于这酒僧竟还有这番人情味,飞升前应也是位风流倜傥的贵族公子哥,也曾心有所属,曾因一人魂牵梦绕,或是迎亲娶妻,也曾感受过人间热浪,儿女情长。 他微笑着起身,想去客房拿条毯子来给酒僧盖上,虽说不知道神仙会不会怕冷。 结果等他回来走近看时,发现酒僧竟已满脸是泪。而口中的曲子早已换了另外一种。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即使这仙人哼的调试早就跑到了天边拉不回来,若是任何人在此听到都会觉得搞笑不已。但林絮完全笑不出来。 他听出了时隔千年的孤独与生死相离的悲切。 而其中一人如今永生永世不死不灭。做他这个天宫上仙,留另外一人于世间跌宕沉浮,即使相见也不能相认。 难怪这仙人宁愿在此地耗上一天都不愿回去。 他叹了口气,将毯子盖在唱着唱着就昏睡过去的酒僧身上,还为他拿来了靠枕垫于仙人身下,里里外外的安置妥当后,他回头看边上用手肘撑着头,同样已经不省人事的林怀易。 他刚想将这人背起,只见林怀易就极速缩小成了只白狐,乖巧的将自己的四肢搭在林絮的怀窝里,前肢环住林絮脖颈,使劲儿的往里缩。 林絮苦笑着摸了摸它的头,自言自语道:“喝我血之事不告诉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会儿自己就先睡过去了,真是狡猾……” 其实他原先并不知道小狐狸要喝血,只是偶尔醒来总觉得全身乏力,无论之前吃了多少滋补物都没有用。 知道今日酒僧说起,他才在那刻恍然大悟。不过看林怀易那副连看他都不敢的样子,他也就顿时心软的先认下这事,等着有机会秋后算账。 看这样子得再等会儿了。 ☆、第 57 章 他将狐狸抱回屋,好生放于床上,自己也同样躺于边上阖上眼。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酒僧进来向他俩告别。 “今日多谢二位款待,多有叨扰。”酒僧已经重新是那副邋遢老头的模样。 林絮四下看看,发现周遭环境都虚虚实实难以看得真切。应是在他俩的神识之中,他看到边上林怀易也在。 “呵,我这里酒多的是,什么时候想喝了下来就行,再添双碗筷而已,反正人多也热闹,就你天上住的那地儿的冷清劲儿,鬼都不想去。” 林怀易这会儿倒也不跟酒僧贫嘴了,看得出虽说两人见面就打,倒也都还蛮喜欢对方。 酒僧听此哈哈一笑“那你们可得多备些酒来了。” 林絮颔首:“这是自然。” 酒僧低头思索一会儿,对这二人道:“我看到你们此处近来像是发生了不少事……” “那钦天监不是说了么,天有异象,紫徽星移位……”林怀易突然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一些关于天像的风言风语。 自从那天钦天监说了此事后,再结合这年里发生的各样古怪事,确实听的朝中人心惶惶。 据说皇帝都打算建神坛来祭祖祭天地。无论这能与天斗的天子自己对此信或不信,他也是要做些打算来堵住悠悠众口,免得让着流言到最后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怀易想着正好有知情人在,正好可以来问问。 只听酒僧冷哼一声“什么天有异象紫徽星移位,真没想到上千年过去了,这些个看天像的人还是只会这一套。不过就是灵宝天尊换了个府邸搬了次家么,换个与天池近些的地方好泡澡。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林怀易两人:……你们神仙能不能别那么折腾,能不能少搬次家? “那仙人说的我处发生的事是指?”林絮问道,他相信酒僧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此事。 酒僧捋了捋这会儿能够摸到的胡须,开口道:“这人间争斗之事本没什么好讲,不过看在今晚的酒的份上…… 啧,其实也就是……这只臭狐狸心里想的那样。” 王爷想的那样? 林絮有些疑惑的看向林怀易“那王爷想的是……” 林怀易将自己视线从酒僧那里移至林絮身上,清明爽利,不见丝毫酒意。 “祸起萧墙。” 他沉声道。 林絮顿时感觉有盆冷水从头灌到脚,在这寒冬腊月里冰上加冰的刺骨意将他生生冻醒。 他习惯性的往身边一揽,发现狐狸已经不见了,睁开眼才发现这时已经不再是他刚躺下时的黑夜,外面阳光敞亮,窗外万年青的影子已被照成了短短一株,可见时候已经不早了。 他摸了摸头,也没发热。 没想到自己昨晚就只多喝了几口酒,竟能毫无知觉的睡上如此久,这会儿竟还有些晕。 他跌跌撞撞的起身,披上外袍,准备出房门去寻林怀易。 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那人身披件蓝色的外袍,被旭阳照的微微发亮,长发简单地束于背后垂至腰间。坐于院子中央的石阶上,正背对着房间,手指轻叩着边上的石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了正陷入深思的人。 这会儿林怀易才在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回身回探住林絮,将他揽到自己身边,靠近了些,眼对眼鼻对鼻的轻啄了一口。 “宝贝终于醒了?”他又轻车熟路轻佻的笑着,一边手还不老实的游弋在林絮腰间。 林絮被他这笑笑得又失了半边魂魄,好不容易的找回四处发散的神智塞回灵台,就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一番。 但跟这王爷久了,他也学了几招。 于是顺水推舟地跨坐于林怀易双腿之上,伸出右手食指挑起林怀易下巴:“怎么,一大清早就敢如此惹火。王爷这是哪来的好精力?” 林怀易低头亲了一口他的食指:“若是啊絮在,清晨与黑夜甚至正午都可以,怎会嫌累。” 这会儿林絮就不是挑他下巴了,他伸手往前一探,揪住了还在眼波送情不知厄运来到的狐狸的耳朵秋后算账道 “不嫌累是吧?那要不趁着有精力,先来解释解释喝我血是怎么回事?” “欸欸欸宝贝儿轻点轻点……”林怀易顺着林絮的力道也将头向上抬,以此消力。 “我说呢,怎么经常身上会多出几个窟窿来。”林絮笑骂道:“你这狐狸怎么也不知道要咬得轻些。” 林怀易贼心不死的辩解道:“这是我爱你的印记。证明你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在他耳朵之上的力道瞬间消失了,只见林絮咬牙切齿道:“那也让我在你身上留下我爱你的标识!” 说罢张嘴咬了下去。 只见林怀易脖颈上也多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这只许州官放火的狐狸不服了,不甘示弱的磨牙张嘴咬回来。 两人就这么以这个奇怪的姿势在院子里啃来啃去。 真是所幸将军府如今无常驻下人才能由得他俩胡来。 玩得累了,林絮起身去准备早膳。 大概是久病成医,他如今熬粥的本领也是随着时日见长。 他边搅着锅里的白粥不让其凝结成块,一边想着刚刚两人那幼稚模样,姗姗来迟的绯红这才悄悄地由耳廓爬至他的脸颊。 等他端着两碗煮好的粥至前厅时,正好碰上曾公公的到来。 “明日就是各国朝拜之日,如今大魏国力强盛,所以此番来的国家较往常要多,皇上会在宫中摆盛宴犒劳各国使者长途跋涉至京城,届时京中世家与各位皇子也会出席。皇上也请王爷带着林公子一同过去赴宴。” 曾公公对林怀易二人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 年前宴请各方使者对大魏来说本是可有可无之事。 大抵是的确如曾公公所说,此次来的人多,皇上为了彰显大国荣耀于宫中摆盛宴,抑或是找个理由将众人都聚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他们暗通款曲。 要是在宴席之上发现有眉来眼去的迹象,也更好把控。 总而言之,圣心难测,臣子们照做就是。 林怀易真金白银地谢过曾公公“特地”来传话,再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府。 曾公公出门前还笑着对林怀易说:“王爷向来眼尖,要是老奴到时有衣着不得体地地方,可得麻烦王爷提醒提醒我了,人老了眼睛就不好使,老奴可担心会在外邦人面前丢我们大魏的颜面……” 林怀易心直口快地说:“那是自然,不过公公有干儿子们伺候着,应比我们这些人得体的多,特别是那位小陆公公,做起事来有板有眼,也是让人羡慕的很。 还别说,我还担心我们到时候会出糗呢。还请公公也多帮我们这些坐于底下之人留意留意……” 不知是林怀易递上去的银两沉得曾公公心花怒放还是那句“坐于底下之人”哄得他飘飘然,只听这时不时来各府邸变相要钱的公公道:“干儿子可都是指望不上喽,除了要当值,他们自个儿也忙得很……” 林怀易笑道:“也是,尤其是年关将近,还得准备桃符对联烟花爆竹这些年货呢。” “桃符对联的确是要的,虽说也不经常在府,但总归贴点红色看着喜庆。不过至于烟花爆竹嘛,自从养了鸡鸭牛羊,我们就不用啦,怕吓到那些个畜生们。”曾公公回道。 林怀易抿了抿嘴:“公公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说什么烟花爆竹。不过我听闻公公那个御赐的养殖场里的活物个头都大的很,肉都比街市上卖的那些个瘦骨嶙峋的玩意儿多,听着都想要,那天我去公公那养殖场里买几只来?” 曾公公“哎呦”一声“哪里需要王爷亲自来,那地方又脏又还吵,王爷要的话我找人送几只来不就得了么。王爷就在府上等着吃肉就好了。” “那可真是麻烦公公了。”林怀易说着又递了些银子给曾峦“这些就给公公府上人的跑腿费了。” 曾峦笑成朵花儿似的将这跑腿费塞进自己袖口之中。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许久客套话,曾峦才真正的出了门。 林怀易关上府门,来到前厅端起林絮手里的那碗粥,两人一起坐下。 “我听曾公公的意思,他像是不知道他的干儿子在外面大买爆竹之事?”林絮问道 “嗯,他应该是不知道。”林怀易去了瓷勺来分一根给林絮,两人面对面的搅拌起碗里的粥来,但这一时半会儿两人都没喝。 “而且他说养殖场附近不放烟花爆竹怕惊着了牲畜,这确实有道理,可他的干儿子为何在做与他意思相悖之事,且还瞒着他?” 林絮总觉着这里面极多古怪之事。 这时他脑海中闪过昨夜梦里与酒僧的对话,他猛然抬头看着林怀易:“王爷……这可就是你说的……祸起萧墙么。” 但林怀易未马上回答,因为他也说不准。 因为他之前说的祸起萧墙并不是指此事,但是被林絮这么一说,他倒也是觉得有这可能。 “静观其变吧”他道“想来此事应与我们无多大干系。到时我们坐山观虎斗就好,上赶着掺和这些烂事做什么” 前世的教训还不够么。他心中暗道。不过倒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低头喝了口粥,掩去了面上冷意。 “嗯”林絮听他这么说,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个理。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 墨弘如今宫内有南军卫尉,宫外有听天司和北军天眼,要是在这层层监视下还能出事,也就只能说时运不济命中注定如此。 虽然这天眼已经快被冷落到遗忘了。 ☆、第 58 章 “要担心也是你们的皇帝担心,这些事就让他自个儿头疼去。” 他笑了笑,伸手试了试林怀易面前瓷碗的温度:“王爷,粥都快凉了,赶紧吃吧。” 林怀易抬眼看了看林絮,看他如今对政事满不在乎的样子,突然对自己之前的决定开始有了动摇。 如果……不把他的记忆找回来,就让他这么安安稳稳过完此生呢?会不会对他来说其实还是好事? 他本国有他的父亲和哥哥,也必是轮不到他来做那个劳心劳肺的国王,国家人民福祉与安危自然也落不到他的肩上,他就不需要承受太大压力。 到时两人往山林间一躲,真正过上坐看云起闲观日落的生活。 他随着林絮老去也变化自己的面貌,两人从体格强盛的青壮年到白发苍苍的老年都在一起,没事拌拌嘴吵吵架过完一生 直到林絮命数过尽再入授生司,大不了他就再去寻他一次…… 若是阎王那老鬼敢再将林絮划入什么畜生道那他就敢再闹一次…… 他虽不是什么真正地神仙,也没兴趣跟那个酒僧似的在天上连个酒友都没有,但也还能竭尽全力地保他生生世世不为外事所累。做他这个贵族公子哥。 若是这样,听着倒也不错。 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林絮 “啊絮,如若我说我有办法让平日里在你脑海中闪过的片段尽数消失,从此再也不会看到,再也不会打扰到你,你会不会开心?”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问出来的话就成了这样。 林絮起先未答,只是在自己碗里舀了勺白粥递到林怀易嘴边看着他喝下,才轻声道:“不好。” “为什么不好,你没觉得那些片段有些烦人么?”林怀易的声音有着不自觉在地微微颤抖。 林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如果没有那些时不时出现的片段,我又拿什么去了解你?我问你的话,王爷,你觉得你会说么?” “你会说两人曾尝过甘甜,也受过极苦,你会说你为了我宁愿遭天谴都要咬死刺客,你会说你曾为了见我最后一面由生魂闯地府拉过我的衣袍么? 我如今知道的还不算完全,那些片段就足以使人胆战心惊。我不知道的还有多少,你还做过什么,还受过多少的伤,你就想都这么瞒过去不告诉我了么? 你把我当作什么,当作是个无用之人么?” 我要的从不是被保护在羽翼之下做根寄人生长的藤蔓。 我要做能望见这世间的乔木,两人并肩齐看这广袤天地,观花开听雪落。 林怀易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却又被喂了勺白粥。 只见那双狭长的眼睛逐渐蒙上氤氲雾气,他突然起身,蹬开椅子,用力抱住林絮将他往桌子上压,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林絮一时不备,手一抖粥撒出了大半,所幸此时粥已温凉不再烫手。 他也就这么晾着这么只手,由着林怀易索取。 就在林怀易靠得越来越紧,吻得越来越用力,林絮想着是该推开他还是继续由着他时,府外的敲门声拯救了他。 “王爷,林公子,起来没?” 林怀易:…… 林絮:…… 大概全京城也就只有公孙英能这么不顾面子在门口大声叫。 特别是今日居然还来坏他好事! 狐狸不免恨得牙痒痒。 他赶紧打开门将这瘟神请进府,省得大街小巷都知道将军府里的两人是“隐士”。 所谓隐士,就是别人已经在用午膳了,他们才刚起床洗脸的那类。 虽然总体来说的确是没错。 “嚷什么嚷什么,你个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保护自己形象么?”狐狸主要是被打断了自己的美事,有些气急败坏。 “嘿呀,王爷你还真在啊,最近不用去廷尉府了吗?”公孙英笑嘻嘻的问。 这女将军有个非常大的本事,就是无论气氛有多压抑多沉闷,只要她一来,那股压着的乌云就会被她多余的阳刚之气给打散,林絮两人的心情竟也由着好了不少起来。 “年关了,我们不休息犯人还要休息呢。谁也不想在这几天闹事,安安静静的过个年,狱里还会在除岁那天给他们多加些餐食,起码表面上还能和和气气。要是这几天还不安分,那可是真的得吃不了兜着走。” 林怀易道:“别看殷沽平日里不于人穿小鞋,但这老古董对这几天的休沐期看的重的很,要是真惹毛了他,那谁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 殷大人几乎全年无休,年关应是他劳累整年唯独的一次休沐期,所以众人也都识相的不会在这几天给他找事。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这的确是凭着自己一步一脚印走至今日的廷尉大人。 各种辛酸自是难以言表。 哪个在朝廷混下去的人会是善茬? “嘿,那敢情多好,殷大人休沐,顺带着给你们也放了假,说起来那得去感谢殷大人。” 林怀易瞥了公孙英一眼:“什么叫做顺带着放了假?难道我们不用休沐么?” 公孙英理直气壮的回道:“你不是全年都在休沐期么,有什么好说的?” 女将军这中气十足的话听的林絮忍不住笑了半天。 林怀易再次满脸黑线。这就不对了,昨日有那醉鬼神仙拆台,今日怎么又来了个公孙英? 难道今年是他们所说的本命年不成? 林怀易啧了一声,决定将眼前这个麻烦先解决。 “你来我府上是特地来吵架的么”吵架我可从没怕过谁。 这会儿公孙英才想起正事来。 “噢,对,说着说着给忘了,嘿嘿。”女将军咧嘴笑着,挠了挠头 “昨日那个阮公子来找我了,问了不少边关之事。 就像要带的物资啊,那边的气候啊什么的。看着像是有去边疆的想法啊,但我问他想去哪儿他又不说,啧,真是扭捏,要是痛快说了我还能帮他看看能否将他排在今年过去那边的军队编制之中。 我刚去找灵渠,他不在。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们知不知道他有这想法?” 林怀易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公孙英,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吗?!你是打仗打多了把脑子打坏了吗?” 这下好了,本还想修身养性,结果这小妮子上赶着过来送人头,林怀易不痛快的吐槽一场也不像他的作风。 公孙英刚想反驳,结果看到林怀易和林絮两人都用一言难尽的面色看着她,林怀易此人平时表现得跟她差不多,没有什么威信。 不过但她还是较为敬重的林絮,于是话未说出口,自己倒是先泄了气。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她还是有些疑惑。 两人看着她想了半天,终于开窍了般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他想跟灵渠一同去山焉!你们说是不是呀。” 林絮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但这样公孙英就更是一头雾水了:“那他这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情又是做什么?这又并非难事,他要是想去山焉,都不用过来跟我说,灵渠也能安排呀。” 看着正直的跟根定海神针似的公孙英,林絮叹了口气,只得说道:“他许是怕阮大人与他爹爹不愿意吧,毕竟从未出过远门,所以先去你那儿问问看。” “唔,有道理。”公孙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他那个样子,出门是有些悬。” 林絮又说道:“将军也先别将此事告知灵渠,他作为师父,定会劝阻这小徒弟不要去,我们看来灵渠是为了他徒弟着想,但要是他徒弟听到了连师父就不让他去边关,未免会太伤尊严了些。” 公孙英赞同的点点头:“哎呀林公子果真读书人,看事情跟我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她拿手肘撞了撞林怀易继续道 “那真是还好了,今天灵渠正好出了门没碰上,不然真是好心办坏事了,嘿嘿好险” 林怀易脸快黑成炭了,咬牙切齿道 “请去掉‘们’,我谢谢你” 公孙英“啧”了声“都是同道中人就甭客气了” 林怀易再次想拿碗扣到公孙英的头上,边上的林絮憋笑快憋出内伤来。 在这人人有两副面孔分红黑心肠的中原,公孙女将军的确是少见的可爱。不过大概也只有在这种热血赤诚的人面前,这满肚子坏水的狐狸才会连半点办法都没有。 可如今这世道,像她这样的人不仅难寻,还难以生存。 最终能存活的终归是那些诡诈之人。 也不知这女将军……能走到哪一步。 “对了,我来时遇上曾公公,他也是从你这儿出来么?”她想起曾峦那副红光满面的样子,定是又来宰了顿肥美的将军府。 “嗯,他来说宴会之事。”林絮答道。 “宴会……咝——”只听公孙英到抽口冷气“我差点忘了,爹爹让我去做件衣裳来—— 真是麻烦。” 因她的身份特殊,再加上性格所致,所以大多数时候所穿衣袍就较为精悍好行动,不像是京中贵家小姐喜欢的那些拖泥带水的胧纱或者丝绸,跟个天仙似的风姿绰绰可以随风起舞。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那次遇袭之时能在极快时间内挑剑上场,让那几个不长眼的黑衣刺客看清楚何为大魏历代所来独有的女将军。 不过皇家宴席又不是比武大赛,她要是还穿着平日里的短裳过去的确不成体统。怕是会被那些女眷或者嬷嬷们用口水淹死。 出门前公孙珈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去裁缝铺做些合适的长衫来,结果她想着来找林怀易两人玩,应了声后转眼就给忘了。 “嘿嘿,两位贵人……接下去有事做么?”她向着两人连抛媚眼,只不过火候不够,媚眼抛成了眼抽搐。 “不行,没空,想都别想!”狐狸斩钉截铁的三连拒表明了自己暂时要和女将军势不两立的决心。 ☆、第 59 章 公孙英虽说内心坦荡不存鬼心思,但她还是能朦朦胧胧的感觉出要是劝动了林絮,此刻边上满脸坚决的林怀易自然就会摇着尾巴跟上,都不用她多说。 所谓蛇打七寸,于是她换了个策略,转向林絮“林公子……你人最好了,你看这都要过年了……帮忙一起去选选款式呗,顺便你也去看看新衣裳……” 林絮啼笑皆非,这姑娘倒是聪明的很。他对公孙英无端生出了些爱怜之心,接着她的话应道 “也好。我正想着给王爷买件,就当作是……寄居将军府的谢礼了。” 这话说的狐狸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收拾了碗筷就跟着出了门。 公孙英知道两人比起她来还是会打扮得多,有他们在边上出主意,根本不需要过脑子,反正他们指哪件就买哪件好了,省时又省心。 三人驱车至城中那家裁缝铺,京中就数这家老师傅的手艺最好,用料也堪称精品,除了价格高了些普通人家可能承受不起,其他都令人赞叹不绝。 即便高价令人望而生叹,但还是挡不住这小小铺子里的人头攒动。 年关将至,每家每户都需要辞旧迎新的买新物,挤得这铺子喜气洋洋。而且他们还在这里发现了些熟面孔。 比如说……灵渠。 “嘿呀,灵渠哥,噢不对,薛将军,你也在这儿?也来买衣服呐……”公孙英热情洋溢的上前打招呼。 结果低头一看,忧心忡忡的问“灵渠哥啊,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你这身型……这衣服穿着合适吗…… 会不会太小了些……” 灵渠此刻手上的是件水墨相间的素衫,除了画了副画在上面就无其他多余样式与颜色,虽说是男子样式,比起边上那些烫金雕紫的宽袍还是看着小家碧玉的多。 灵渠人高马大,站在房间里都比他人高出了半个头还多,别说款式合不合适了,大小就定是会穿不下。 只见灵渠面色不自然的将手往后面躲了躲,像个被太傅发现在偷看藏书的小学童,竟无地自容的低眉顺目了起来。 林怀易顿时觉得他有必要替天行道,把这女将军脑子里的水往外倒一倒。 林絮也无奈叹了一声,赶紧将公孙英扯了回来:“我们先去看看新进的布料,慢了也许就会被人给订光了。” 好说歹说的将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将军注意力给重新掰回正事上来。 等两人走远,灵渠有些不好意思的留下来一脸深意看着他的林怀易说道:“王爷,这衣裳能不能……” “你自己拿去给他。”为等他说完,林怀易就糟心的拒绝。 这人都长这么高了,胆子怎会如此小。 上阵杀敌万夫莫开猛的很,遇到个小徒弟就能畏缩成这样?话不敢说,定了件衣裳还不敢送? 不行,林府出来的怎能连这事都做不到? “你就说看到来做衣裳时布料不错,就给他定了件当作礼物。作为师父送徒儿点东西不是正常么,有什么好奇怪的。”林怀易理直气壮的说道。 “哎……也是。”虽说这不囿于世俗伦理纲常的王爷像是把师徒之礼给说反了,不过还是给了灵渠些勇气。 不过就是送件衣裳,有何难? 有林怀易这么将他神思一搅和,灵渠倒还真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拿着衣裳去付了账,小心的将其收起。就是忘了给自己定一件回去。 林怀易好笑的看着他走远,摇了摇头,进了里屋去找公孙英他们。 这会儿在林絮的帮忙下,公孙英已经挑中了两款布料色彩,拿于手上正犹豫不决。 左手为雪青色,应是浅紫往上,深紫向浅,映照的人白皙了两寸。右手为蔚蓝,既有江南烟雨飘渺的朦胧之感,又带着些冷清的色气。 这时常穿着短马褂的公孙英拿着布匹在手上对照时,两人才发现小妮子的模样倒也生的不错。 常年的风霜雪雨将她打磨的目光坚毅明亮,但中原人独有的俊俏秀气也在她身上同生共存竟也毫不违和。 边上那些莲红浅黄的虽说对于女眷来说应是卖的更好,但对于公孙英的面貌来说,未免太过于浅薄了些,过于明亮的色彩会盖不住她身上那股凌厉气势,这要是穿上才叫真正的不堪入目。 “右边的更好看。”林絮开口道。林怀易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公孙英于是美滋滋的应声去找收款小二,反正听他们的就是了。 “啊絮有没有给我定呀。”林怀易仗着店内人多,偷偷的牵着林絮露于袖口外的半截小指晃了晃。 林絮笑笑“怎会忘了王爷” 听到此言,林怀易也不问他定了哪种,心满意足的像是得了奖赏,开始四处看了起来。 这裁缝铺分三屋,里中外,外边那间放着的时时下最为流行的款式,好看归好看,但是布料并不十分精致,在外屋买的大多年有富余的大商贾。左边摆着账台收账,小二正忙的不亦乐乎。 中屋就是他们站着的这屋,里面重在布料之质,已经做好的衣裳样式不多,大都是中规中矩的款,大多数人来时挑了合眼的布料预定下来等着做成后来取。 店家也良心,顾客在挑了布料之后先付部分定金,等拿到成衣后若是觉得款式合心,就再去付尾款,若是不合适,可再叫来裁缝师傅继续改。 退衣也成,定金不退,成衣就会摆于边上等下个有缘人看上买走。 刚灵渠拿着的应是中屋定制所出,去账台付的是尾款,看来这人对他那徒弟身量倒还是清楚得很。 在中屋做衣之人才大多数是京中世家,大多不追求款式时髦,要的都是质感。 而里屋,连林怀易也没有进去过。 这里面大多都是宫中之人来往。有后宫娘娘下面的婢女,拿着内务司给的布料找人定做,以得稀罕样式博圣心。 或是哪位皇子公主穿腻了皇宫里规定的款式,来坊间找师傅来做几件给自己尝尝鲜。 里屋没有挂任何布料成衣,都是客人拿着自己的布匹来定做,甚至非精布与要客来,店家还不会收,给多少银两他们都不做。林怀易虽说重视自己衣着打扮,但也没挑剔到要于皇家争高下的地步,也为了省事,他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去中屋定制。 大抵是历代历朝都会有这么家商贾百姓与皇族世家同聚一堂的裁缝铺。 寿命比护城河还长。经世不衰,万代不竭。 林怀易逛至里屋,探头看了看,灯光不明有些暗。就缩回去打算回去再看看其他布料。 没想到听到了墨云济的声音:“啊易?” “欸?济哥哥”这会儿公孙英也付账回来了,与两人同时都听到了这声响。 “哎呀,怎么你也在?”她大大咧咧的走进里屋打招呼。 “嗯,来取些衣物。”墨云济道。不过灰暗灯光下他的面色似乎有些不自然,看着跟刚在门口被他们碰了个正着的灵渠那般。 “嘿,你们皇子府不是有内务司的人专门做好衣物送上来的么,款式都定了,怎么还需要自己出门做?”这女将军对京中这些约定俗成的细枝末节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我来……”墨云济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徽王殿下,您要的我给您取来了。” 这会儿裁缝老师傅的弟子毕恭毕敬的拿来了好几件型式各异的衣物,里面有男衫,有女袍,递给墨云济。 公孙英:……济哥哥你要女装做什么。 墨云济轻咳一声:“我前些日子听到父皇说年底摆宴席,想到你们像是还未定制新衣,就找人做了些款式,怕到时候等你们得到消息时会来不及……” 四皇子不愧堪称心细如发,竟能连这点都想到了,不过他忘了皇上身边的那些视钱如命的曾峦,为了多拿些钱,早就上赶着来当个报喜讯的喜鹊了。 公孙英一听满脸放光:“那这么说,我也有呐?” 墨云济轻轻的笑了一声:“自然,哪会忘了你。” 林怀易他不用担心,在他衣橱里随便扯件来都能艳压群芳,有些衣物他做成拿到之后只穿过一次就会忘在角落受冷。 至于林絮,听说父皇让他搬至将军府时赐了不少绸缎与衣裳,就算都不合适,有林怀易在,也定是不会让他看上去不如他人。 他其实就担心这公孙丫头。 首先他听到宴席之事时,父皇未明说到底会有谁来,他甚至不确定这丫头会不会在,自己也犹豫了许久。 但若是父皇临时起意叫她来,这丫头定是会来不及做衣裳。 因为公孙英自成年人之后,几乎每年都是在边疆过的,与那些将士手下们喝酒猜拳,东望中原。 若不是今年被父皇勒令与京中“自我反省,学习女红”才有了机会再于京中过年,她也很难会在半年里都能没事到处串门瞎晃荡,去墨云济府上喝热茶,去将军府前叫门,还去薛府帮忙带徒弟教了阮桓生不少招式。 所以今年对墨云济来说也是有着不同的一番滋味。 ☆、第 60 章 在林墨二人都被各自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时,这前些年鲜少见到人影的女将军还真是反其道而行之,闲得那叫一个指点江山。 若是应召赴宴,到时候怕不是勉强穿着中屋外物那些不合适的成品前来,就是穿着自己平日里不肯换下的牛皮马褂,对于皇宴来说就更为不妥。 所以他还是决定先来给这小丫头定一件,无论赴宴与否,新衣总还是要有的,他怕他不帮着想到,这丫头到时候定又是粗心大意的过个新年。连个红灯笼的不带挂的。 “知道你对那些粉呀红呀不喜欢,找内务司要了黛蓝色的布料来做,拿去看看喜不喜欢。”他将手里的那件成色精美的衣裳递于公孙英手上。 大概是对这女将军的脾性都知根知底,在场的所有人都选了差不了太多的颜色给她。 公孙英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啧啧啧,宫里的东西果真就是不一样……” 她手里这衣裳应是经过精心染制而成,黛色纯净的让人无端想到碧海蓝天。一针一线紧密相连,拿于手中质感厚重。确是民间难寻的良品。 难怪这里屋的老裁缝会这么挑剔,看不上普通布料。要是摸过这宫中所出,的确再难对其他料子产生裁制之心。 人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多少人都落败于这一规律,更别说做了半生衣物的裁缝师傅了。 墨云济看公孙英如此喜欢,也就放下心来,对着林怀易两人说道:“别干看着,你们也有。”他将手里其余的两件分给了边上站着的二人。 林怀易这会儿又重新是那副鸡贼模样:“啧,济哥哥偏心。我们的肯定不是找内务司特地要的。” 墨云济:……你给我省点心吧。 他无奈开口“你们的布料是前些日子父皇赏的,也很不错。” “徽王殿下有心了。”趁着林怀易还未将叽叽喳喳的闲话说出口,林絮赶忙先用道谢将此人的一开口就停不住嘴堵住。 “无需客气,微薄小礼而已。”墨云济感激的朝林絮笑了笑,不打算与边上跟个烟花似的林怀易有任何其他交流,道了别就匆匆地走了。 “这人真是奇怪,走得如此快做什么。”公孙英不解。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深思,欢天喜地的看着手里的新衣裳,幻想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济哥哥居然这么懂我……”她心里甜甜的喜悦此刻悄悄地冒出了头,绿叶嫩枝,随着养分浇灌等待着生根发芽。 三人各自拿着手里贵重的“薄礼”出门,路过外屋时他们还遇上了吴家夫人,林怀易帮忙买下了她想要的款式,吴家夫人再三推辞后还是收了他这份好意。 等三人走后,老裁缝的小弟子拿着林絮刚趁林怀易遇上灵渠时说话间下的订单给老师傅过目。 林絮花的银两多,要的是最上等的布料再加最上等的裁制手法,所以应是店中老师傅亲自操刀来制作。 昏暗灯光下,老裁缝看着面前的单子上签着的“林絮”之字与他订下的布匹与款式,有些疑惑的说道:“这名字像是眼熟,像是再哪儿看到过……” 不过此刻他手头正忙,也就没再多想,让学徒将单子拿去到布匹仓库里取货等着裁。 三人回去路上也没闲着,林怀易趁机狠狠宰了顿还云里雾里的公孙英:“今日你来之时我和啊絮正用着早膳,结果因要陪你来看衣裳我二人到现在都还未曾吃过一口东西,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吃回来?” 狐狸尽是要唬人,什么没吃过一口,刚刚喂的都忘了么?不过林絮也乐得多与这女将军多接触,就陪着林怀易表演。 不过在他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时才想起自己好像的确没吃,光顾着喂边上那人了,还打翻了半碗粥。 公孙英这人并非抠门之徒,想了想自己今日的确像是麻烦了二人,也听到了林絮肚子里非常合时宜的声响,就大手一挥:“走,带你们吃饭去。” 三人去边上酒肆中,点了好菜好酒,花了不少银子,吃饱喝足后就都心满意足的回了府。 二人回府,先是将墨云济所送衣裳收好,再收拾了半天府里,到最后看清了自己的斤两决定放弃,找门外的兵爷去薛府请些人来帮忙打扫。 连帮忙打扫的家仆都需要去其他地方请,这将军府混的倒也真是太清水了些。 等至第二日,大约是午时,门外传来兵爷的通报声,说是裁缝铺的伙计到了,给两人送衣裳来。不过来报信的兵爷看林絮二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看着两位傻瓜。 “两人?”林絮有些疑惑,因为他昨日定林怀易的那份时还花了不少的加急费,所以各项费用零零总总加起来当时花了他身上几乎所有的银子。以至于囊中羞涩,当时他就只定了一件。“何来两人之说?” 只见林怀易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哪真能让啊絮只为我花钱呢?”自然是他也趁着林絮不注意时定了一件。 等兵爷将伙计手里同款款式同种颜色的衣裳拿至两人手上时,两人登时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话。 难怪兵爷满脸的难以言状。 这就是瞒着对方于同家店定东西的后果,两人大概是生活的久了习性有些相近,连衣服上细小的差距都几乎找不见。甚至连衣袋位置都如出一辙。 是一件象牙白的广袍,上绣竹林飞鸟,下缀沧浪碧波,明明是黑白相间的素净模样,却能让人像是置身此情此景,面前就是烟雾弥漫的山野竹林,远眺能见到水天一线的汪海,甚至还能领受到晴空望飞禽波浪卷沙滩的生动感。 等两人准备去拿银子付剩余尾款时,兵爷叫住了二人:“王爷,公子,刚刚门外的伙计说他手上还有一件是多年前的单子,衣成之后当时始终没人来领,就放至今日,但是单子上签的是林公子的名字……” 兵爷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伙计刚明明白白对他说的是十几年前,但怎么可能呢,林公子看着也不过齐冠之际,十几年前他怕是连笔都不会握。 只有可能同名同姓之人,那店家大概是弄错了,所以他就没将东西拿进来。 但是看伙计手里拿着的那衣裳样式……他又有些不确定,所以还是来问问。 怎么,这些个世家都喜欢同种布料做的同种款式么,也真是有些巧。 林怀易微挑眉尖,饶有兴趣道“多年前?那拿进来吧。” 林易清的小名没多少人知道,更不用说这年纪还轻的小兵了,伙计说的应是当年林大将军未来得及取走的定制衣物。 他这会儿有些好奇,会是什么呢?不免有些期待起来。 不只林怀易,林絮也有些心里发痒,想看看当年那个自己会定做什么样的衣裳给这狐狸。 直到兵爷更是满脸意味不明的将伙计手上最后一件衣裳拿至两人面前时,两人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晴天霹雳。 所以是他们时隔二十来年,死去活来摸爬滚打的,花了三倍的银子……买了件…… 同样的衣裳么…… “咳……看来这裁缝铺的手艺,也是从一而终的好,不随时间改动……”林絮有些尴尬。 “那是,我家师傅即使多忙,岁数多大,做的衣服都永远是京中最好的。”跟着进来收钱的伙计自豪的说道。 林怀易赶紧将银子塞到伙计手上:“好了知道了,下回再去你家定就是了。” 再让他说下去两人都得脸红了。特别是林絮。 等小兵爷带着伙计出了府,林絮偷偷地看了眼林怀易,发现他也正好在偷偷地看自己。 “那个……王爷,我们要不就穿徽王送的衣裳去吧。”他心虚地提议道。 林怀易刚想应下,忽然福至心灵地扯皮道:“你穿他给的去就成,我要穿啊絮定的,我要将啊絮对我的心思穿在身上招摇过市地显摆给别人看。”此番话美得他只差将尾巴翘上天。 林絮:……你可别再说了。 很快,宫里就正式来了消息,邀请两人于晚间一同赴宴。 林怀易没有食言,的确穿着那衣裳四处显摆。 不过此人穿华服能穿出雍容华贵之感,穿素裳也能穿出雅致遗世气息,就是平时太欠揍才使得人忘了他是京中美人排行之榜首。 等众人落座,皇上还未来到。 林絮趁着这时机也打量起赴宴之人。 里面不少是他已经见过的,有阮孝良与阮桓生,有秦平与他夫人,有经纬堂见过几面的徐太傅,有公孙父女……三位皇子也分别落座于最前端,离桢伶帝的位置相近。 林絮看到公孙英也穿了昨日墨云济给她的衣裳,暗道这四皇子果真有心,黛色衣袍将这平日里不重打扮的小妮子寸的多了几分温婉与精致。 却又保留了她独有的落拓之感。今日她略施粉黛,仔细打理了秀发,即便是这一年里经常见面对她十分熟悉的林絮,也还是觉得眼前一亮。 仿佛昨天与他们一起在酒肆中抬着脚翘至椅子上啃鸡爪的那人不是她。 公孙英看到林絮二人,刚想像平日里那样大挥着手向他们打招呼,就被边上的老父亲及时制止免得她又到处丢人。 ☆、第 61 章 这小妮子只得朝他们悄悄的扮了个鬼脸。 “这可真麻烦” 林絮看到公孙英嘴唇动了动,读出了她的唇语。 随着她的目光,墨云济也终于看到了林怀易他们进来,举起酒杯对着两人笑了笑打了个不惹人注意的招呼。这下轮到林怀易贼眉鼠眼的朝墨云济扮鬼脸了。 于是四皇子不自然的将目光转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席间还有一些人林絮不认识,林怀易一个个的告知于他:“那看着跟个苦瓜似的是王司直,胡子多的能扎辫子的是孙司徒,黑哥像包公的是御史大夫……” 林絮一个个听着,一个个辨认,虽说旁边这解说之人嘴还是依旧的毒,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好记住的很。 就是要是被那些人听到了不得吹胡子瞪眼的上来打一架。 不过所幸赴宴之人不算太多,就只是些朝中重臣于看着活络些的臣子,林怀易没一会儿也就讲完了,没有私下将所有人都得罪个遍。 可足以看出今日宴席的重点并非他们这帮被请来凑数的皇子大臣,而是过会儿会上场的各国使者。 两人继续坐于自己席垫之上,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客套寒暄。 随着公公尖着嗓子的:“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众人重新起立再跪拜,齐得像是多次排练过那般。 这让林絮也的确赞叹不已。要是放在西域,礼仪的确做不到与中原这般好。 “众卿今日不必多礼。”墨弘看着心情不错,笑着臣子免了繁琐的礼节。 各人重新落座。 宫女们端上第一道菜肴等墨弘动了筷之,公公念了宣礼之后,宴席才真正开始。 等琴师曲罢,舞者舞终,各国使者开始带着来自本国的所生异物上来了。 “安国使者,携沉香木与宫廷香料而来,贺大魏皇上千秋万代。” “高丽使者,携紫参鹿茸而来,贺大魏皇上山河永存。” “倭国使者,携铜器经书而来,贺大魏皇上万世永立。” …… 这些国家中国力尽相不同,有些得地利之便富裕些,有些常年天灾不断于是所献之物看着寒碜些,不过总归都是千里跋涉甚至飘洋过海而来,甚至有些可能在半路还遭过抢遇过匪,能全须全尾的到京中本就实属不易 所以他们的所贡之物大魏都会客客气气的收下,一笔一划地系数计入内政司,并不会因东西少了或者上不得台面而有所轻视。 其他国家或者其他朝代林絮并不清楚,但单单看这墨弘此番处理,到的确让他感受到了大魏这个□□上国,礼仪之邦的与众不同之处。 也借着这个机会,他还能将大魏周边各个国家的盛产之物都见个遍。 进贡还在继续。 “大宛使者,携汗血宝马三匹,愿大魏皇上盛世开平。” 自然,这高头大马是进不了屋。不过众人倒是能听到门外宝马嘹亮的鸣声,即使不懂马匹的文官也能听出这西域宝马的珍贵来。 公孙珈听到这鸣声就点了点头“马蹄落地声也清脆结实,应是好马。”别人听个叫响,而这戎马倥偬的将军单单从马蹄声中就能分辨马匹的好坏,也实在难得。 墨弘见有公孙珈确认,放下心来让人牵了马匹去马圈中好生养着。 这大宛使者也是才人,一张嘴能说会道,将自己一路艰辛描述的绘声绘色。 照他说本来从大宛中带出的汗血马有五匹,确在半路遇到劫匪,被抢了两匹,亏得他们拼死相护才报下余下的三匹,几人一路上觉都不敢多睡,喂马的粮草比自己的饭食还贵,正怕剩下的马匹再出什么三长两短,各人发须都愁白了大半,才有惊无险的将马匹运至京中。 跟在说相声似的,乐得众人前俯后仰。 因此还得了墨弘不少的赏赐,欢天喜地贺了再贺后退下。 还未等门外传言公公叫下一位上来,就有人朗声说道: “大宛汗血宝马在中原虽稀奇,但也为能获取之物。甚至在西域已经不算罕有。但我国此次所呈奇兽,在场各位定是不曾见过。” 人影未至,嚣张狂妄的话音已经传入各人耳中。 顿时房间内议论纷纷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御前口出狂言” “这人是谁,竟看不上我们的宝马” “竖子不懂礼数……” “他所说的奇兽是什么,还能比宝马更珍贵?” …… 在他人还疑惑这个听到声音却不现身的人是谁时,林怀易却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犹如夏至暴雨前铺天盖地的乌云,顿时将他刚刚还喜笑颜开的模样遮的密不透风。 右手死死捏紧桌上的瓷杯,这专供于宫廷的精品竟被他生生捏出数条裂缝来。 林絮见状,急忙伸手握住了林怀易的手,笼袖覆盖住了他此刻的几乎要掩饰不住的决然杀意。 西域各国小而多,口音大抵相差不多,各国间只有些许细微的差异,但也正好是这种微妙的不同标显了国与国的分别。 朝中没有多少人能听出来各中联系,除了长于西域的林絮,和与之有着滔天仇恨的林怀易能分辨的出—— 这是月氏。 而且可以确定的说,是二十年前于半路设伏,杀了林易清的那个大月氏。 他们来做什么? 林絮一边轻轻的将林怀易的手从杯子上拿开,一边也丝毫不放松戒备的看着逐渐走至众人视线之中的月氏使者。 “西域月氏,携本国珍兽而来,祝大魏皇上称霸寰宇,傲视天下。” 这一声祝贺落地,犹如热油入沸水,整个屋子都炸开了锅。 “月氏?他们怎敢来?” “据说他们经常在边疆难管辖之处抢我们百姓的财物食粮……” “可我有听说他们有心求和……” “别天真,这世上又怎会有永远的敌人?” “若是求和,那就先看看他们能拿出多少诚意来吧。” 底下文官武将各有各的想法,有执着于新仇旧怨者,有建议随时而变更切勿一成不变者,有不服自己贡品被打压者,也有冷眼旁观者。 墨弘坐于众人最前端,自是讲这些细言碎语听的清清楚楚,将他们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好言相劝都看的明明白白。 他环视一周,看得人讨论声逐渐湮灭,开口道:“离上回月氏给我大魏进贡已隔了数十年,怎么,如今想起边上有我们来了?” 这大概是墨弘今日说的唯一一句听着不像是好话的回词。 就连刚刚瓜哇送上来的那堆毫无价值的破铜烂铁他都客气的回了不少好东西。 而月氏使者听他此言,也不生退意,朝墨弘有模有样的下跪说道 “无论过往如何,在大月国内,始终有我们愿与大魏结缘相近之士,只是之前我们力薄言微,被鹰派打压的无表明立场的机会。 而今年伊始鹰派将军忽患重病近死,他的手下失了领头者,毫无章法的到处乱窜,才让我们有了出头之日, 我派重新向国王提出议和,而我们的国王怜恤常年受战争侵扰的人民,于是也应了我们来此试一试……” 林絮想到中原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 但这使者懂人心的很,在此特殊时刻反其道而行之,将月氏内部遮遮掩掩的伤疤明明白白的掀开给墨弘看,借此表明自己的真心实意,顺便还将自己与大魏不和的那帮人撇得干干净净势不两立。 他微微侧过身看身边的林怀易,看到他刚才满身的暴怒已经被堪堪压抑,若是不经意的看一眼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是血色褪至双眼聚集却不肯散去,这通红的眼睛显示着他内心里还是有无尽恨意在汹涌翻腾。 所以无论这月氏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林絮叹了口气,重新斟满桌上杯中之酒,放于林怀易面前示意他先喝。 而林絮不知道的是,此时林怀易脑海中尽是当年回头时看到林易清横刀小路口的模样。自此一别,竟天人相隔如此久,几乎要再也见不到面。 林怀易偏头朝林絮笑了笑,虽说极为勉强,但凶狠赤目中还是多了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只因终究不再只有他一人。 林絮再次伸手加力握住了他在桌子底下的手,像岩浆遇上寒川,一半滚烫一半冰凉。 正位上的墨弘没有多余表情的听完使者这番肺腑之言,也不打算纠缠进月氏的是非风雨中去,就直接了当的问道 “那你说的比汗血宝马还要珍贵的异兽是什么?” “皇上请看。” 底下使者往外打了个手势,只见来了六位彪形大汉抬着个巨大的方形铁笼子进了屋,上面盖着一层金色绒布。 等大汉将笼子轻放于地上时,屋内人都听见了里面像是有野兽活物的动静。所有人都停下了话头与动作,静悄悄的看着这铁笼子。 而其中的那只猛兽像是在随着屋内人发出的轻微声响而伺机而动。 林怀易作为山间灵物,不需要掀开金绒布就能感受到笼子中的那只正死死地盯着他。猛兽对凶物,本就有与生俱来的威胁感。 此时墨弘也有些好奇,催促道:“何不打开看?” 使者应声向前站于笼子前,竟朝笼子三跪三拜,嘴里念念有词许久,终于大喝一声掀开金绒布! 只见里面一只形如虎,正黄,有髯耏,尾端绒毛大如斗的凶恶之物正低吼刨地。 双眼瞪大如盏恶狠狠的盯着屋内,獠牙坚硬发亮闪着森然的光,喉咙所出阵阵压抑的咆哮,震得众人桌前杯中酒水都在微颤,茶盏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即使直到外边那钢铁笼子能保此兽出不来,可在场的许多宫婢或是这辈子未出过京的文官都惊叫着往后退了一步。 此刻林怀易已经回过神来,用力扯过林絮也与他人无异的满脸惊恐着往后退。 半刻不落下的维持自己这没见过世面的王爷形象。 而皇上前面三位皇子只是闻声站立,按住手中佩剑不移半步,他们身后的侍从已经摆好阵势整装待发。 公孙父女也同时起身,在他们附近的太傅,司直都在往后退时,他父女二人面朝铁笼子迈出一步,挡于众人之前。公孙珈风霜催打的面孔上目光坚毅刚定。 公孙英今日虽穿着与往常短褂不同的长袍,但竟意外的不被束手束脚,黛青袖子随步伐后甩,还是在这逆着潮流的一步中走出了大魏武将该有的铁骨铿锵。 长身而立,不让须眉。 ☆、第 62 章 墨弘满意的看着底下众人反应,尽都是他心里觉得他们各自该有的样子。 只是林怀易那小子胆子居然跟文人差不多,真是白在将军府长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这半年里他已经有所成长,没想到想法手段是有了,胆子还不够。不过他并非真上过战场,也都能接受。 他缓缓开口对月氏使者道:“不够就是山野食肉之兽,与我朝东北黄虎相近,怎又称得上是奇兽。” 月氏使者微微一笑:“皇上有所不知,这并非是只会食肉的野物,在我月氏,这名为祥狮,它并非表面看去那般凶恶,实则有纳福招瑞防灾辟邪的寓意,并非凶兽,而是灵兽。” “何来此说?” “此祥狮是我国佛祖释迦牟尼底下坐骑。当佛祖降生时一首指天一手之地,做狮子吼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成佛之后在百兽中选了祥狮带于身边。 我们若要求问上天,找到祥狮跪拜,它自会帮我们向佛祖说明,赐下风调雨顺,护国土安宁,为万兽之王。 且祥狮若非先受到恐吓感到危险,就不会主动攻击人,无需担心它会无故暴起伤到周遭。” “嗯……”此刻笼子中的猛兽像是发现了屋子最前端坐着位人中龙凤,转过头看着墨弘,正如月氏使者所说,最只有刚被掀开遮布那刻看着有攻击性了些,这会儿看墨弘时,眼内那股兽性又已经消失,只是平平白白的看了他一眼,就重新半跪着匍匐下来,阖上眼,毫无恶意。 林怀易看着这眯上眼的祥狮,忽地笑了笑。 墨厉此刻上前说道:“果真是灵物,竟能感受出父皇龙威,甘愿以万兽王之身份降伏于父皇脚下,天佑我大魏必定征服万邦,山河永存。”由他带头,底下的臣子将军们也不会呆愣着,各个附和着墨厉的话“吾皇万岁,千秋万代……”贺词层出不穷。 墨弘听此言,再加上那野兽明明白白的顺服样,就更为心情舒畅,不自觉间也放缓了脸色对月氏使者说道:“你所说的佛法又是指何种?” 他也知西域各国都有自己不同敬奉的神祗,有些善战不顾众生,有些提倡修身养心,个中差异极大,所以养出来的人民也都尽不相同。有些好战四处征伐导致民不聊生,有些布衣粗食,倒将国中治的井井有条。 使者上前:“我国佛法称为佛教导众生之教法,亦即出世间之法,统有六名,分别是 善说,意为如实而说。现报,意为使人于现世得果报。 无时,意为不待星宿吉凶而随时得修道。能将,意为以正行教化众生至菩提。 来尝,意为应当自身证悟。智者自知,意为智慧者自能信解。” 无需使者在多解释,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此人所说实属教化修身之类,看来也的确如刚才所说,如今月氏国内是由主和派占主领趋势。 墨弘难得的温声道:“你所说的佛法听着倒也有些意思,若有再有机会可与我朝学士多进行切磋交流。” 月氏使者再拜:“能与大魏文士探讨佛法古卷,自是我们求之不得之美事。只是我才疏学浅为人拙薄,不足以与学士们交谈,今后若再有进贡之时,我可向国王请命,带上几位佛僧携经书至贵都进行研讨。” 此番话落,屋内人更是没了声响,就连始终和善坐于边上不多言语的皇后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墨弘,不知他会如何作答。 短短五个呼吸间众人却觉得恍如隔世。这使者话中的指代意义已经非常明显,是成是败就看圣上会如何裁夺。 墨弘在一片寂静之人中开了口:“专心向佛之人我们大魏必然欢迎,也祝月氏能以佛法洗净国内余孽。好了你先下去吧,内政司会将此物安排妥当。” 月氏使者应命将铁笼子重新盖上,抬至屋外。 顿时许多人都松了口气,随即重新落座,歌舞再起。 歌女美妙唱词间,林絮偷偷地问林怀易:“刚刚这祥狮是真的看到桢伶帝怕了么,为何毫无凶性的就跪坐下来。” 林怀易嗤笑一声:“对它来说,墨弘□□凡躯,一咬即死有什么好怕,还不如底下站着的公孙英来的让它有胁迫感。 它这么车马劳顿的颠簸了这么久来到京城,早就烦得要命困得不行,此刻被放于平地当然舒服得很,哪还有什么精力发脾气。就算是什么瑞兽,难道就真不需要睡觉了么? 这月氏人有心计,给它的笼子不足够四平八稳的躺,就只能向刚才那样前足缩着坐下。看过去才像是怕了谁的那样跪坐,而他要的就是这幅姿态。 哪是什么臣服天子脚下,它能懂什么,不过就是懒得理这些人,自顾自的先休息而已。” 林絮听他这么一解说,不禁笑了半晌:“不过二皇子也机灵得很,找准机会挑时间说好话,也难怪即使犯过不少错皇上还是能对他和颜悦色……” 林怀易看了看不远处正喝着皇上赐酒的墨厉。 不仅是墨弘对他和颜悦色,如今西域有不少的异动,使得众臣都想起这曾经喊打喊杀吵得人心慌的二皇子来。 若是战事再起,常年于京中处理政务琐事的墨云济与未打过仗的墨恭确实不如他。 到时除了天子,定是要有另一位皇子与众将领同心抗敌甚至还需要亲临战场,代替皇上抚恤边塞将士,给他们运送军饷。若真到了那时候,墨厉定会早于他人被皇上想起。 皇子若有军功在身,那对于登极之事必大有裨益。 大魏皇帝子孙命像是都不太好,墨弘膝下嫡子也是患病早夭,留下三位皇子也一直未立太子。 不知他是怕过早立太子会撼动他独尊的权力,还是真的怕立了太子之后还是逃不过大魏三代皇帝的诅咒,又死一位,于是就这么拖着无多少声响。 只得靠几位几派私下暗斗,拼命崭露头角。 这半年里墨云济因案比之事没闲着,但这苦差事使得他得罪了不少人,也许就是此事性质特殊,墨弘才将这烫手山芋甩给这平日不与人争斗掐架的好脾气徽王,使得那些人一团火气打到棉花上,无可奈何。 墨恭也没闲着,奉皇命四下修葺宫闱还揪出了不少护卫军中不肯多做事,按月领粮的蛀虫。 皇上知晓之后火速撤了那批懒散的卫军,换了些新鲜有活力的人进来。 墨厉更是没闲着,还下南蛮镇压了个小族的叛乱,虽说那小足统共加起来才千余人,但还是给自己有拉了不少本为中立观望之臣的眼光。 总之各有千秋。 林絮若有所思的看着墨厉,想到曾听林怀易说过此人与月氏的关系不太寻常,在暗地里颇有眉来眼去的意思,轻声问道:“此次月氏进贡祥狮,看得出来皇上也喜欢,二皇子可否在背后有加助推之力?” 林怀易拿起玉筷戳戳盘中小菜,又索然无味的放下对林絮道“岂止在背后加力,怕是这从头到尾的想法都是墨厉提的。 如今在大魏入关不比以前那么简单,就按这帮月氏人抬这个大笼子一路走来竟没被阻拦,这尊贵的二皇子必定是在里面做了不少工作。” 讲至此他抬了抬他那狭长的吊俏眼:“难怪南蛮小族叛乱都要赶着过去,说什么皇子亲自镇压能显出圣上的重视来,实则是为离了京后好办事吧……” 林絮将自己碗里那块糖醋肉夹到林怀易碗里,看着他眉开眼笑的吃下,轻叹一声:“若是为了这把龙椅,他又是何必与外族人往来,月氏于西域向来口碑欠佳,怎会可信……” 林怀易冷道:“那使者知道大魏尊崇孔儒之道,知道说什么会好使,就拿佛法来掩人耳目,说的自己多六根清净似的。 鹰派将军近死?月氏贼子死了多少都是换汤不换药,那副趁火打劫的黑心肠隔着衣服我都能闻出味来。墨厉与这些人搅在一起,到最后要是得了什么报应可怨不得别人。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会翻出多大的水花来。” 反正天下不是他的,反正他心黑手狠睚眦必报。 他恨不得与月氏有关的任何人都死光死绝,恨不得龙椅上的那人也入地府被打到畜生道轮回。 到时候他定要拼着被阎王打的灰飞烟灭也要在生死簿上写上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滔天恨意曾夜夜侵蚀他的神志,若是凡人,无人能承受心爱之人为了护他被万箭穿心的模样。若非林絮终于来到他身边,他早就疯了,早就炼了仙骨为魔心入魔大杀四方。 管他什么天道纲常,他本就非良物,内里比那狮兽还凶恶,不怕天地报应,只求让他们血债血偿,自己一条贱命而已,只因身边这人出现才多了些颜色,扔掉又何以为惧! “二皇子明知道大魏折在月氏手里的将士不少,甚至还血迹未干。身为皇子,却与虎谋皮……祸起萧墙。”林絮沉沉地看了墨厉一眼。知道了酒僧和林怀易所言何事。这二皇子未免太过贪心了些。 他刚想侧头再与林怀易说说话,发现此人赤瞳又重新浮现,一根紫黑色的经脉由脖颈爬至耳廓,眼看着就要上脸! 他又在瞎想些什么! ☆、第 63 章 林絮赶忙轻声唤道:“王爷……”可林怀易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任何消退迹象。 他急中生智,抓着林怀易小指晃了晃:“小狐狸,谁又惹你生气了?絮哥哥帮你出气。” 这下才把狐狸差点入魔的神思重新给唤了回来。 不过就是唤回来神思跳脱的似乎有些过了头…… 就当林絮想放开手时,这狐狸居然悄悄露了自己的爪子,仗着袖袍宽大各人位置又离得较远看不见,反攥出林絮的手不肯放开,硬硬的爪子划过林絮细腻的手背,挠个不停。 还咂了咂嘴道:“今日御膳难吃的很,所以生气,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饭了,回府想吃絮哥哥……” ……我回去就拿钳子把这不要脸玩意儿的指甲给剪了,看他还老不老实!林絮心下忿忿道。 于是两人就一个想抽回手,一个就不放,林絮又怕有人会发现他们这里的动静,最终只得放弃由着他挠呀摸呀,像个两眼一闭听天由命在被地主欺负的良家。 就是这地主知道林絮会为了两人安危不会声张,私底下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这里戳戳那里捏捏,闹得林絮已经咬牙切齿却还得装作无动于衷。 “我今晚就去吃辣椒,我要吃三大碗的小米椒!”他看了看身边满脸奸计得逞林怀易,暗自下了决心。 在两人表面定如禅钟实则掀翻了天的闹腾间,面目和善的皇后对着看着桌上肘子双眼发光却碍于面子不好上手啃的公孙英说道:“今日公孙姑娘的衣裳好看的很,看来这布料色泽与质地对你也合适。” 未等公孙英回,墨弘就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皇后对布料熟悉?”墨弘话音刚落,刚还在玩闹的林怀易二人与墨云济都齐齐变了脸色。 “并非是臣妾布料熟悉,这料子是徽王朝内政司要的,只因并非是宫中人人都喜欢的样式,色泽过于暗沉,所以放于内政司许久都还是受冷。我见过几次,本打算近日将其清理出去散给宫外人,所以才记得,没想到穿于公孙姑娘身上竟能别有一番风味。徽王倒也是有眼光之人。” 墨弘听言哈哈一笑,对公孙英说道:“你这小妮子尽走不寻常之路。 别人穿着不好看的穿在你身上好看,别人过不了的生活你能过,倒也有趣。我会让内政司留意看看有没有其他好东西可以拿来给你,省的徽王费口舌,拿的还是别人都看不上的东西给你。 一个姑娘也是要有姑娘的样子,看看你刚刚那副凶样,谁还敢要你。” 墨弘应是想起刚公孙英随着父亲逆行站于众人之前,半嗔责半赞许的说了一通。 即使此话听着皇上像是要给公孙英多余的恩赐,但公孙珈墨云济等人完全放松不下来。 因为自始帝起,为了皇权不被他人渗透,更为了防止一家独大威胁地位,各皇子年轻时所娶之人都并非是重臣之女,而是从低品阶的臣子甚至民间诗书世家中选出的面貌美丽举止端庄,饱读经史的女子做正妃。 即使最后哪位登上皇位,女子也做了皇后,她们的母家也不会凭着女儿飞黄腾达,顶多赏些银俩或是官阶提升一级,要是想往上走还是得靠个人能力。 尤其是做了皇帝之后,更是忌讳有居心不良的臣子将自己女儿嫁入皇室,以此由后宫来影响政权。 而虽说皇后已经加了句这布料是后宫娘娘们都看不上对于角落等着清理的,但总归还是墨云济开口向内政司要来,最后穿于公孙英身上,对于本就疑心甚重的墨弘来说,各中文章无疑值得他多想。 公孙珈额角留下了一滴冷汗。 墨云济还是不懂他这父皇是怎样的人,起码不该亲自去内政司要东西。 各人都在思索间,只听林怀易朗声说道:“徽王殿下也忒小气了些。” 众人听他话音,齐齐看向他。 只见林怀易转向墨云济说道:“我说把找你要的布料做成衣裳拿去给小翠时被嫌弃,她都气的甩了我一晚上脸色,到现在都还不肯唱曲儿给我听。今日才知道你拿的都是别人不要的。我将衣服还给你后,你还把这衣服拿去给了公孙女将军?” 此时墨云济也反应过来,略带尴尬的咳了一声:“你把衣裳还我之后正巧碰上了公孙姑娘,看她像是没有做新衣,就顺手给了她……” 公孙珈伸手使劲掐了公孙英一把,此刻这平时不太开窍的女将军竟也心领神会附和:“我说呢你怎会如此好心,我可再次谢谢徽王殿下和王爷了……” “放肆!胡闹!”墨弘突然开口喝道。 “宫内布料你竟拿去给青楼女子?你当皇宫是什么了?这么多年没人管教,简直无法无天!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还认我这个皇帝吗?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墨弘怒极,将手中瓷杯猛然砸向林怀易。 林怀易没躲,额角顿时被砸出血来,血注顺着脸流至地上,很快地聚成了一滩。 屋内所有人应声下跪:“皇上息怒……” 各国使者也乐得看这出大戏,跟着跪下后还偷偷地抬头看接下去会如何发展。 林怀易也跪下磕头:“臣罪该万死,不该被人迷了心窍以至亵渎宫中圣物,瞒着徽王我要布匹的目的。请皇上赐罪。”说罢又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头,地上又多了滩血。 林絮看此状心肺剧烈绞痛,舍不得林怀易再磕,也下跪说道:“皇上恕罪,找徽王要宫内布料实则是我想出来告知与王爷的,因姑师宫内多年无人要的布料我们都会拿去分给宫外的百姓,所以一时不知大魏律例法规蛊惑了王爷才使得他犯错,源起是我多嘴不懂礼数,请皇上赐我之罪。”他也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此时墨云济也下跪说道:“父皇,我也有罪,我不该不问缘由就给啊易从内政司要物品,父皇多年前让我帮忙照看管教啊易,是我失了职没做好,请父皇赐罪!” 墨弘看着底下跪着的三人,想到皇后刚说的本也是想将布匹拿去分于宫外官署女眷们,又想到边上还有不少番邦使者在,大魏作为泱泱大国绝不能比姑师还小器量。 于是平息了心中怒火,说道:“姑师王子先起身吧,两国律例习俗不同确实不怪你。 徽王管教不力,罚俸三月。 至于裕成王,布匹事小,但身为王爷却整日与青楼女子厮混不成体统,罚俸一年,于府中面壁思过一月,再抄一年孔孟之道,熟背圣人语。 明年今日,你要是不把《大学》背完,就给朕剃了头出家去当和尚,此生都别想再有男女之欢。” 也许的确是他们运势不错,墨弘有意在番邦人面前展现宽宏大量的一面,所以此番刑罚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因人而异的罚了该罚之人,对症下药的罚了该罚之事。 此时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人群中的秦平和殷沽也偷偷抹了把汗:“所幸只是罚俸,小王爷生活也太不检点了些,差点给自己招来祸患。 还好今日皇上情绪不错,这要是哪天真惹了圣怒给入了狱,他岂不是得跟吴振宇做狱友?” 想到这儿秦平不免哆嗦了一下“得盯着王爷多背圣贤之道”他可不想哪天与这相处了半年多都快处出兄弟之情的裕成王隔着狱房门相见。 不仅如此,这王爷审人本事不错,吴振宇都还未审完呢,这要是自己被下了监,到时候留他们和吴将军大眼瞪小眼?哎呦我的亲娘欸,这想想更是不行。 经过这么一闹,墨弘也不再有心思继续坐着,不多时就与皇后一同起身回殿。一场闹剧在歌颂圣德中结束。有人意犹未尽,有人心有余悸,喝了几杯之后也各怀心思的散去。 林絮看着林怀易额角还在汩汩不断地冒着血珠,心疼不已“王爷,我们也回去吧。” 林怀易眨了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额头痛,腹中又空荡荡,实在走不动。” 林絮:……罢了罢了都随你。 于是他伸手扶住虚弱无力的林怀易往外走。 两人互相支撑互相扶持。 在他们刚要上马车时,墨云济也赶过来“啊易……”他忧心地看着林怀易:“你可还好……”他此刻喉咙发紧,在心里不断自责自己做事鲁莽没考虑后果,不懂人心,才使得他二人今日遭受无妄之灾。 若非林怀易今日出手相助,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他想至此就愈发的难受起来。 林怀易咧嘴笑了笑:“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只是你以后做事需再小心些为上,不少人在等着挑你毛病呢,可切不可被人落下话柄。” “哎……”墨云济看着像是突然成熟起来的林怀易,心里又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盛世太平里,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本就无事,可现在连他都被牵扯着成长,这些日子……他到底是还经历了什么。 墨云济掩了自己担忧之色,握住林絮的手:“林公子,今日之事墨某也万分感谢。我会找人给将军府送去金创药,还请你回去帮忙多照看啊易。” 林絮按了按墨云济的手让他放心道:“多谢徽王殿下,王爷的伤我会处理。” 墨云济看着两人车马驶远,面上愁色又重新覆盖全脸。他怕连累林怀易二人,也怕连累公孙父女。 如若自己再小心些也许就不会…… 只感觉自己肩上被人拍了怕,是公孙珈。 “公孙将军今日之事……” 公孙珈摇了摇头“徽王殿下不必自责,皇子找内政司取些宫中物品来赠人本也无可厚非,不过圣上荣以多心,今日之后,你们……怕是得少些见面了。” 他不用明说墨云济也知道意指公孙英。 确实如此。他现在身为不算得宠的皇子,能力人脉都没有两位皇兄来的大,要是被有心人将他与手握兵权的将军关系交好之事添油加醋的在父皇面前说上一通,到时候他自己倒是不打紧,可定会害得公孙府里吃桂落。 而父皇要是再对公孙府起疑心……林将军府至今空落不够人气。 后果如何他不敢再去想。 公孙珈说罢就走至前边停着的车驾上,留下公孙英,让他二人好好说说话,也许以后也就不会再轻易有机会再相处。 “你……”墨云济也不知怎么的,今日就忽然重新回到那时不爱说话张嘴半天挤不出字的样子。 到时公孙英接上了他的话头:“啧,原来你给的还是人家娘娘们不要的,我说呢,千年铁树怎么还会开花” 虽说话里在嫌弃,但她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像是在里面装了几颗星宿。 墨云济一听也笑了:“我不清楚哪些他们喜欢,哪些他们不喜欢,只觉得合适就给你拿来了。” 这话对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公孙英倒是意外的受用。 “接下去反正你们也有得忙,不过就是不能再去找你玩了而已,没什么。”她大大咧咧,像是什么都不过心。 墨云济眼色暗了暗:“嗯……” 等过些时日等此事真正过了再去找你。 不过最终这句诺言他还是没说出口。 “你今日这身穿的……真好看。”他低低的说。 公孙英差些就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只得再用大笑声掩过:“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明明两人脸上都挂着笑,但眼里却都没有笑意。紧紧的看着对方。 “走了走了,回去了。”公孙英先于墨云济转过身,挥了挥手以示告别。墨云济看着公孙英走远,黛蓝色的身形终与黑夜融为一体。 “再会。”他轻轻地对着前方夜色道。 远处的墨恭看着他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才让车夫驱马回去。 ******** 林絮到了府里,“你先在这坐着”不等墨云济所说的金创药送到,他把流血不止的林怀易摁在卧房中的木椅上,轻车熟路的去药材房取了草药,找来了药舀细细碾碎。 当他还在低头看草药出的汁水可否足够敷在林怀易伤口时,那本在椅子上的人起身走近他,轻轻地从背后环住林絮,带着熟悉的阵阵幽香,整个覆在他的背上。 下巴搁于林絮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左手向前握住林絮捧着碗的手,默然无言。 ☆、第 64 章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絮终于崩溃的缴械投降,“要喝你就喝吧,别拿你那牙齿在我脖子上磨个不停!” 林絮听到耳边传来身后之人缱绻的气音 “那……恭敬不如从命。” 那人轻笑一声,先是吻住了他的耳垂,抬起狭长的眼看了看满脸僵硬局促不安的林絮,加力环住他的腰朝自己胸膛揽来—— 再张开嘴咬了下去。 不过想象中的那种痛并没有传来,林絮只感觉脖颈上只是麻了一阵,若不是空气里飘来了些血腥气,与林怀易身上醉人幽香混杂于一起闯入他的嗅觉内,他还会以为这狐狸改邪归正了。 直到林怀易离了他,林絮才感觉有些微痛开始传来。 只见林怀易就地取材的从药舀中拿了些出来抹在林絮后颈,清清凉凉的,不多时微痛感也消失不见。 看来这药效果是还不错。林絮不合时宜地想。 他终于可以转过身,双手往后撑在木桌上,无奈的看着奸计得逞的林怀易。狐狸这会儿额头上的上已经无影无踪,光洁肌肤全整哪还有刚才那副血流不止的样子。 “这下可是饱了?” 狐狸砸砸嘴,探头碰了碰林絮的唇,“好像还可以再吃些……” 林絮气笑,戳了戳这狐狸的头道:“适可而止吧,免得涨腹。” ********* 除岁——天运故相易,人心那独安。 外面街市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从早晨到傍晚,都不停有人送吃食来将军府,大概都知道府中这两位无人照顾估计也没买够年货。 四皇子那里如约送来金创药与滋补品,公孙府送来不少腊鹿腿骆驼肉,北军府从一而终的送来鸡肉,殷大人也差仆从送来了不少江南的精致点心。看着这些堆于石阶上满当当的红篓子,应能让两人从初一吃到十五。 灵渠还派了不少的家仆再里里外外的将府里打扫一番。作为将军府史上唯一位极将军的大管家,他用人的确眼光独到,派来的人不多言多语,做事细致认真,不多时就将将军府打理得干干净净,还顺带将桃符对联贴上,将红灯笼挂上。 常年冷清的将军府这才有了些烟火味。 “薛将军本来想过来帮忙,但是今日阮公子也来了,说是即使岁终也不能将剑术功课落下,将军只得留下来教阮公子。”领头人将事情做完后,擦了擦汗对林怀易解释道。 本来谁都以为无论如何除岁这天阮公子应是不会再来,薛将军亲口说放了徒弟两天假,没想到阮公子居然还是雷打不动的清晨就来府门外候着等开门。 着实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本计划与他们同道来将军府的只得留下继续应对这有全年无休架势的弟子。想必他也是哭笑不得。 “这有何妨?”林怀易与林絮相视一笑“多接触接触是好事。” 家仆想想,觉得王爷此话有理。在京中生活总归是多认识些人才更为方便,何况这还是阮长史的嫡长孙。也不免替自家大人高兴了起来。 林絮去后厨取了些食物分给在场的家仆,各人都喜气洋洋的谢过之后离去。两人再分了不少肉食酒水给门外当值巡逻的兵爷当作谢礼。 这天忙里忙外间日头也沉了。天边星宿始现。 墨云济照例要入宫行拜礼,皇上皇后再加嫡母挨个拜个遍。公孙父女去了军务府商讨明年边疆布防,顺带提了几坛子酒和肉过去犒劳手下辛苦整年的官兵。 阮公子像是请灵渠去了阮府做客。 而将军府里也无人。 林怀易再次带林絮到了山间小屋之中。不过此次是林絮主动提的。 两人带了小坛子酒与一些蜜饯上来,林怀易还就近采了些新鲜蔬果来放于陶碗之中。 林絮疑惑的看林怀易变戏法似的,在看似光秃秃的树林里绕了几圈手上就多了些青翠欲滴的青果“隆冬之际本应是万物萧条无鲜物,你又是从哪里摘来的果子?” 林怀易抓起手中的青果咔擦啃了口“如果真的入了冬之后什么都没有,那我当年不得饿死。万物生长均依时节,自然会有长于冬季之物来滋养生灵。” 林絮拿起从未见过的青果看了看,倒是有清香扑鼻而来。 也像林怀易那样拿起果子掀去外层草衣,啃了口:“嗯……脆爽可口,好吃。” 林怀易笑得双眼眯成条缝:“喜欢那就多吃点……得补充些体力留着用。” “嗯?你说什么?”他后面那句说的有些轻,正好被林絮自己咬果子的声音盖过,有些听不太清。 “没什么。”林怀易鸡贼的又在林絮手中放了几颗小果子。 林絮觉得他的此番行为莫名可疑。尤其是狐狸这突然贱兮兮的笑。 “算了,有些饱了。先放着吧,等从温泉处回来再吃也来得及。”他放下手里的果子,去里屋取了两人的衣裳,递了林怀易的那份给他,兴致盎然道“走吧” 羊入虎口却浑然不觉。林怀易又不安好心的去里屋取了些小东西,没让林絮看清楚是什么就一股脑的团在一起塞进衣袖内兜中。 “洗风尘,祛旧累,焕然一新,得偿所愿……”他摇头晃脑边走边哼。林絮总归觉得这王爷今日着实奇怪得很,就像这莫名唱的,前边都能说得通,后面的得偿所愿又是何深意?他不就是提议来泡次温泉么?至于高兴成这样? 难道不是他每日挑水来帮这狐狸搓澡的么?不是这狐狸每天在浴桶中将水花扑腾的满地都是最后还得他来打理么?但林怀易三步一回头看他跟上没的样子使得林絮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难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不过就是除岁之日而已,每年也都会有,对这活了几千年的灵物来讲应不算多罕有吧。 他满头雾水跟着到了温泉。结果此生从未见过的情景撞了他满眼。 林絮:…… 他半晌艰难的开了口“王爷,要不要解释下……这满池子的花瓣是怎么回事。” 虽说狐狸虚长林絮几千岁有余,但只因光顾着找食玩耍,对人世间男女之□□确实一无所知。当年的林易清也不曾教于他,毕竟他不会真的哪天去娶人间女子为妻。 这花瓣的主意是他曾被那酒僧捡回天庭疗伤时透过人世镜看到的场景。 镜中那女子朱唇柳眉珠围翠绕。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不像盯着镜子目不转睛的酒僧,那些个满是宝石镶嵌的装饰总是将狐狸闪的头晕,不太爱看。不过他倒是记住了边上那桶满是花瓣的水。 在他简单的认知中,人间大喜之日应就是要有桶满是花瓣的水。 甚至还大手笔的将桶换成了池,将这些攒了许久的花瓣撒得满池都是。 林絮这下知道了,就算今日他不提,王爷也会找理由将他带至天谕山来。 “王爷你可真是……雅致人呐……”他顿时不知自己到底是该下去还是该回去。 “哎,我就让那小虎牙随意摘几朵来盖盖硫磺味,没想到他竟给了这么多。看他如此辛苦我又不好意思拒绝。啊絮,你还别说,那天光是将这些花瓣从山下搬至此处就已经累得我腰疼……” “都没什么力气了……”他越说越轻,巴巴地抬眼看着林絮。 该怎么说他才会下去呢?真苦恼。 只是没想到当林絮听到他说腰疼没力气时,倒是松了紧绷的眉眼,放心的呼一口气。“身上有疼痛就别多闹,我们下去吧。” 林怀易:……这人如今这么好哄骗么。 狐狸只差摇着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林絮,看他褪去自己的衣裳,由石阶向下走去。 他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鲤鱼打挺的入水,在林絮后面也解了自己的外袍,同样穿着丝质衣裤入了水。 温水贴近肌肤时,两人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若是今后每日能有此殊遇该有多好。”林絮不经意地说。 清晨随着鸟叫虫鸣声而起身,傍晚去林子间找第二日的食材鲜果,晚间来泡温泉,远离尘世喧嚣,自给自足的过完此生。 “可惜了,姑师尽是平地,找不着这些入云高山世间仙境。”他遗憾的叹了一句。 在边上闭着眼靠着石墙泡澡的林怀易偷偷抬起眼皮眯成条缝瞧了瞧林絮,但不接话。 林絮此刻也觉着有些奇怪,要是按照这平日里给滴水就能掀波浪的狐狸此时居然不开口吹嘘中原的好来,也太反常了。好像下了水之后他的确还未开口说过什么话。 于是林絮好奇地走近些许,刚想看看这人是被夺了舍还是在灵魂出窍游荡天际,却始料不及的被勾住腰直直地撞进林怀易怀里,池底有些滑,林絮为了不摔倒,本能地整个扑在林怀易身上,张开双手牢牢地抓住眼前的人。 若在远处看去,还真像是林絮挂在背靠石墙的那个人身上,两人半个头的身高之差让这画面在冒着氤氲水雾的温泉中更为令人脸红心跳。 ☆、第 65 章 若在远处看去,还真像是林絮挂在背靠石墙的那个人身上,两人半个头的身高之差让这画面在冒着氤氲水雾的温泉中更为令人脸红心跳。 这狐狸仗着水面上飘着花瓣看不见底下的动作,请君入瓮地等着林絮走近就动手。 等林絮天旋地转的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换了方位。此时是林怀易双手捧着他的腰,将他压在石墙之上。林絮感觉到石墙上微微凸起的粗糙石块磨着他的后腰,就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 “有些疼?”林怀易伸手将他与墙的受力点用自己的手掌隔开。这时就不再是坚硬的石头触感,他后腰上传来的是林怀易手掌的温软感。 甚至他的心跳透过身体传到了眼前这人的手掌之上。有些快,也有些紊乱。 “现在可好些了?”林怀易仗着位置,又压近了些许,对林絮说道。 温热气息喷在林絮的脸上,还未有再一步动作,这人的脸居然红的比池中花瓣还艳。 “王爷……”他张了张嘴,却被一根食指束于唇上,堵住了他的话音。 “啊絮何必还如此生疏。”林怀易伸出右手将林絮额前细发揽到耳后“王爷只是俗世对我的称呼而已,今后就弃了不要再用,好不好……” 林絮此刻的眼睛中也蒙上了些雾气,但林怀易还是能在这双眼眸中找到自己的倒影,像是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将他整个装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满眼是他,满心还是他。 “不叫王爷那该叫什么呢?”林絮问道。 林怀易挑起嘴角笑了笑,像是正等着他这么问似的,“叫心肝,叫宝贝,叫夫君,叫相公……都随你。我都喜欢。” 他边说边靠近,到最后的话音都成了刚出口就飘散的呢喃,注视着林絮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温泉泡的泛红的双唇,渐渐的低下头来,含住了这柔软的一片。 几个呼吸辗转之间,他越吻越深,越吻越重。手逐渐地往下移去…… 虽说平日里两人相处也并非真正的相敬如宾,经常会有些似是而非的肌肤之亲,但今日的吻却格外不同。 像是口中的津液全被换成了酒似的,惹得人像是喝了整整一坛的桂花酿,四肢绵软意识涣散。 林絮都来不及重新找齐神思,就被舌尖使坏的逗弄再次打散。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在林怀易一边吻他,一边用手指轻轻点过他身上每寸肌肤时,林絮的心跳越来越快,逐渐地,不由自主地微曲起腿来。 他虽至今从未经过房事,但之前在与林怀易那些擦枪走火的打闹中,或是更早之前一些不敢明说的旖旎梦中,他也有过这样的反应,所以对此并不生疏。 他在这份窒息的心跳感中堪堪的挤出了个思绪。 今日应是真的栽了。 这前世为将军,现世为王子的人两次都凭着自己艺高胆大,眼不看路的栽在同一人手上。那人明明白白的挖了个坑等他跳。他居然还上赶着投进去。像是飞蛾扑火,苟活不如绚烂过后谢幕。 大概人总归是逃不脱自己的命中劫数。 **********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林间小屋之中。 只感觉在温泉之中被由陌生终至熟悉的感觉折腾了一遍又一遍。到后来他也许是力竭睡了去,也许是又羞又恼的干脆晕了过去。 就是迷迷糊糊间感觉林怀易细细地将他裹进衣袍中,吻了吻他的眉心,像上次那样抱着他回了生着炭火的温暖卧房。 “唔……”身体碰到床板时那份刚硬感让他有些不舒服的反弓起腰,无意识的皱了皱眉。 林怀易伸手探了探他额前温度,没有发热。 他歪着头想了想,才意识到林絮此刻这份不舒服之感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于是他将林絮抱到身上,让自己做个品质精良恪尽职守的人型肉垫。 “嘘……睡吧。”他最后喂了林絮一口味道有些怪的糖水,看着林絮含在嘴中许久将其终于咽下。他笑了笑,替林絮轻柔的按着他的太阳穴,直到怀中人细微的动静都没了,只剩下平缓冗长的呼吸声,才轻轻地将他放至床上,还细心地在他身下垫了几件衣物。 林怀易吹灭了油灯,解了所有的衣裳侧躺于林絮旁边手撑着手静静地看着他。夜色之中眼眸如星辰那般透过层层迷雾而发出幽光。 若是林絮此刻醒着,就能看到这身边之人像是整个身子都像是着了火般赤红通透,毫无衣物遮蔽的躯体上逐渐地显出复杂的梵文,越来越亮,这正是当时酒僧在天谕山拍入林怀易体内地咒语。 而心脏处有一颗珠子像是在吸收他经脉中的血液般,慢慢地由起先的珍珠般大小聚积成半个拳头那般大,最终珠子边上的血脉像是枯竭了一般,纷纷萎缩落下重新回到心脏处,不再发亮。 梵文像是识路那般,逐渐地开始移动着变换位置,尽数向林怀易体内的那颗珠子涌去。 两者结合,珠子骤然发出璀璨的光芒,瞬间照的满屋子如白昼般光明。 天边像是传来了隆隆雷声,由远至近速度显然快于寻常的雷雨天,像是在找世间哪位大逆不道的妖魔罔顾天法私用极咒逆天行事。 林怀易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抬头看着上空,照样无所畏惧的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是天谴么,来的倒挺快。这些无聊的神仙怎么就不能再换些招数……我这次可不会再怕你。”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伸出利入刺进胸膛,血液喷溅顿时糊了两人满脸。 他竟生生地将那颗覆盖着梵文的珠子从他心脏处掏了出来! 此刻他的胸口才是真正的血流如注。 雷声愈响愈烈,像是积攒了极大的怒气那般,木屋上空的一团乌云中开始有了电闪雷鸣的趋势,如鞭子般的闪电穿云破雨而至,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林怀易冷哼一声,看着自己手上血淋淋的珠子“可惜你们再也没机会了” 在闪电劈头盖脸朝木屋挥下的那一刹那,他将血珠子塞进了林絮的嘴里,点上林絮后背上的穴位,借力让他将珠子整个咽了下去。 至此事成。 此刻木屋中躺着两个凡人。 闪电在触至木屋的前一刻收住了自己的攻势。天道无情但有眼,既然已是凡人,就自是不能再伤他。 林怀易断断续续的喘息着,抬头望天:“今后,我想杀谁就杀谁,想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不过就是几世的畜生道而已,我受得起。你们再也没资格来烦我。” 百年前他在酒僧那处所得仙骨终在此刻于他身内碎成了齑粉。 从今往后,他妖身既毁,仙骨尽碎,不再是妖也成不了仙,只是个普通凡人,入生死轮回,一世又一世,于奈何桥上喝孟婆汤遗忘前世,于忘川洗净是非。 授生,赴死。永生永世只是个□□凡躯。 “啊絮哥哥……做人原来会这样疼。”他在彻底昏厥之前看着边上像是有了些动静的人,迷迷糊糊的说出了为凡人的第一个感受。 我来不及看你第一眼了。对不起啊……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醒来…… 如若醒不过来,想要说的事都已经写在纸上藏于内袖之中了,啊絮哥哥你要记得看。 今晚怕自己再没了几乎所以对你做了件胆大包天的事,啊絮哥哥不要怪我,我太爱你了。 原来人世间要娶妻要嫁人竟是因为能有如此甜美的感受。我终于懂了…… 啊絮哥哥不要怪我擅作主张…… 如若来世再相见,我再道歉好了。 不过我作恶多端,说不定阎王会让我成不了人,啊絮哥哥你到时候也去山林间看看,说不定会看到我呢…… 好累,我先睡了…… 世界重新回归混沌无有。 ☆、第 66 章 这一觉像是睡了有一生一世那么长,直至鼻腔中传来熟悉的米粥味。 “嗯?”床上的林怀易动了动手指“好香……” 肚子还跟着思绪叫了一声,好像饿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 映入他眼帘地还是他失去意识前的小木屋,丝毫无变化。 只是床边上站着的人差了点意思。 入京一年无论遇上何事都不曾真正黑过脸色的林絮此刻端着瓷碗,站在他的旁边,满脸阴沉的看着他。 林怀易无端的感觉若是再添点由头,他应该火气旺盛到能将这整个屋子都给拆了。 林怀易挣扎着起身,看到自己身上已经被包扎完全,伤口上的纱布渗出了些草药的绿汁和血液的红来。 这精湛的包扎手法连林怀易自己都做不到。而且他对草药的运用也没如此熟悉。 他看着床边山雨欲来不发一语的林絮,两人对视许久,直到林絮手中那碗白粥的热气开始变得零零落落,指节开始发青发白,他终于像往常那样调皮地眨了眨眼,开口唤道:“啊絮哥哥……” 林絮猛然捏紧手中的碗,重重的将其放在边上小桌上,瞪着林怀易怒道:“狐狸,你好大的胆子!” 林絮真的觉着自己是倒了血霉了碰到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货。 五天前他恢复所有记忆后从床上醒来,结果却看到了差点把他吓得重新去投胎的场景。 身边的林怀易本就白于常人的脸上是完全没有任何血色,嘴唇已然发青,浑身像是在自己的血液里泡了个澡,从头到脚,甚至散于旁边的发丝上都染上了血。 小溪那般,顺着床沿向下滴落。 他不知自己醒来离林怀易晕过去这期间隔了有多久,只看到林怀易左胸的伤口虽还在流着血。但有干涸之势。 睁眼这幕慌看横刀于千军万马前都毫不变色的林絮哆哆嗦嗦的伸手探林怀易的脉搏。 直到感受到手上微弱的跳动时他才冷汗淋漓连滚带爬的下床去找包扎布条和之前存于木屋之中的草药,甚至下床时没站稳还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活了这么久,他是真的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颤抖着双手将救命的草药用最快的速度捣碎,敷于林怀易前胸那个拳头大小的伤口,再用布条扎好,守在床边整整五天。 他五天不敢阖眼,除了去找药来换甚至都不曾离开过床边半步。 像是照料曾经几乎被雷劈死的狐狸那般,细细地给他擦拭身体,给他换药再重新包扎,给他将米煮成稀粥,一点一点的喂,细细看他如今已经长成的眉眼…… 林怀易的脉象不稳,时好时坏,他昨日握着掌心这双毫无动静的手,突然想到若是林怀易就从此离世,他就去寻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去寻。 把自己来不及给的宠爱全给他。再也不分开。 “啊絮哥哥……”狐狸再唤了声。他看着边上眼圈有些发红的林絮,张了张嘴,想给勾起嘴角露出笑容,可话音还未冲出口,心中却尽是凄惶,胸口一闷,眼泪汹涌而至。 欢迎回来。 从此他是右将军,也是姑师二王子。是林易清也是林絮。 是那个能深夜将他骗出府喝酒听曲的浪荡公子,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色的小学究。 是能手把手教他写字的先生,也是给了他无尽柔意的良人。 林絮见他流泪,最后点存余的怒气也没骨气的瞬时消散。 他俯下身,轻轻拭去狐狸泪痕“真是拿你没办法…… 饿了吗?我去把粥重新热一下,你再躺会儿。”他嘶哑着声音,强忍着心尖酸楚,贴近了林怀易,在他额头留了个温热的吻,打算起身去热粥。 就像那天意外在将军府留宿那般,他的衣角被同样无力的小指轻轻勾住。 他低头,回拢托住这双有些颤抖的手“怎么了……” 林怀易此刻半坐靠着床,精力不济,不能像之前那样巧笑倩兮的说甜言蜜语留人,只得勾着林絮的衣袖,不肯让他走。 林絮看了看边上的碗,倒是并未冷全,还能看到些热气,也就没再迈步子,“那先将这碗喝了吧。” 这会儿林怀易才有气无力的笑了笑,微微的张了嘴等着林絮来喂。 林絮细心的将半碗稀粥给林怀易喝下之后,擦了擦他的嘴角,扶着他重新躺平 “你再睡会儿”他看着床上欲言又止的人,抚了抚他的头“我陪你一起。” 林怀易这才被顺了毛那般,努力往里面挪了挪,空出了块地给林絮。他就像不放心身边的人会趁他睡着后走了似的,悄悄地伸出右手找到林絮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 林絮无奈地看着如此小心翼翼的林怀易,他其实的确打算趁人睡着后再去采些药来换的…… 罢了,随他。 他替林怀易掖好被子,将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听着林怀易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五天强撑着不起的困意也登时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随同边上的人沉沉的睡了过去。 自林怀易从昏迷中醒来后,两人又在木屋磨蹭了一周有余,估摸着若是再不回京,怕是要被人在城门口张贴告示的寻了,林絮于是就打理了屋子,将林怀易背在身上下了山。 “你这小子长得还挺快。”他一步一颠的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林怀易说话,不让他睡着。 深山老林瘴气浓厚,林怀易又已是凡人之躯,受的伤也未好全,若是睡了过去,极易被瘴气侵体,到时候不准还会患上什么其他病症来。 “嗯,不长得快些怎么照顾絮哥哥。”林怀易幸福的将脸贴在林絮的后背上,听着他由胸腔发出的沉闷声响回道。 林絮:……现在是谁在照顾谁? “啊絮哥哥,你是何时将老酒鬼给你的手串待在我手上的?”他疑惑的看着手腕上那串珠子,晃了晃。这手链本是酒僧拿来给林絮护体之用,他这些日子时醒时睡,整个人都混混沌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这串黑珠。 “你还在昏迷那会儿就带上了,不是可以护身么,你现在更需要这东西。”林絮顺口回道。 其实是他苦守床头时看到夜色之中手串在发着幽光才忽然想起此物说是有护体之功效,于是也不管到底有无作用,就拆了下来戴在林怀易手上。 不过老神仙给的确为宝物,手串戴于林怀易手上时光芒大盛,每个珠子中逐渐弥漫出袅袅烟雾持续不断的供养给林怀易,直到他醒来的前两个时辰,烟雾才止住。 也是由此激发,他熬了些粥等着林怀易醒来。若非如此,他的伤一周之内必是不会好的如此快。 “有机会再见到那位老者,还需多道谢。” 身后的林怀易却久久未回复。他疑惑的转头看了看“嗯?难道又睡着了么?” 就在他转过头的那瞬间,林怀易探身向前环住他的脖子用嘴唇碰了碰林絮的嘴角。 “闹什么呢?”林絮嗔骂“这会儿了还不忘吃豆腐么?”他继续朝前走,不过眼里止不住的笑意透露了此刻内心的悸动。 只见林怀易伸手按着林絮太阳穴处转了几圈:“可是……你头疼起来怎么办?” 酒僧将黑珠给林絮本就是为了护他不受过往回忆反噬。 因为林絮的过往尽非蜜糖,甚至比□□还毒,比寒风更刺骨。 有亲人相离,有挚友背叛,有君臣猜忌。有临死被利器刺穿血肉的剧痛……后半生鲜有幸事,尽是些无边的苦痛烦闷。 边上那只狐狸还经常不让他省心,老是闯祸。 这些能熬的或是难以承受的都会随着他记忆恢复排山倒海的朝他在一瞬之内压来。 若非心智异常坚定或是有护身符的人,几乎在那一瞬就会疯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当时确实起了不帮他找回前世记忆的原因。 因为过个安稳日子也无妨,人总归活一世前尘尽忘,又何苦折腾。 “你说头疼啊”林絮刚像说自己熬过几次也就习惯了,他本就对各样疼痛习以为常,又忽然止住话音,眼珠子滴溜一转“小狐狸亲我一口就能少疼些。” 两人师父带徒弟,这副油嘴滑舌的贼样如出一辙。 林怀易被突如其来的不正经砸了个晕头转向,好久才清醒。 他深知越是关乎自己的事,按林絮的性格就越是不会明说。 他既然会用这些混话来搪塞,也意味着其实林絮熬的甚苦。 “那……我就多亲亲啊絮哥哥吧。”他低低地说,更是抱紧了前面之人。他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本来让这人承认什么事就是比登天还难,他也不奢求林絮真正对他开口。 不过今日林絮犹豫许久吗,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承受不住,像是有人拿钉子一枚枚敲入我骨髓中那般,不仅是头,浑身都疼。 今生与前世记忆交杂,我差些失了对脑海中画面的判断能力,不知道这些是我的想象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事……这些感受在夜晚最盛。 只是多了几次之后,也就逐渐习惯,疼痛袭来时就什么都不想,躺你身边睡一觉,慢慢的也就好了……” 躺我身边睡一觉就好了……说的倒是轻巧。 在人拿着锤子王自己身体里钉钉子谁能睡得着? ☆、第 67 章 林怀易心里暗诽。不过林絮此刻能将感受告知与他,本也就是破天荒的事 。像是从未得过甘甜的人今日突然尝到了小口蜜那般,即使只是只言片语,他也还是足够满足。 “那下次再疼之时告知于我……”林怀易贴在林絮背后闷闷地说道——风雨共渡,陪你同行。 “真的长大了。”林絮笑着说。 他此刻两世记忆在脑海□□存,即看得见如今林怀易身为裕成王的模样,又记得起当年这人天天闹腾调皮捣蛋的样子。在灵渠面条里加糖,在他的茶里加盐,无恶不作。 想至此他也深觉亏欠,本想护这小家伙一世,或是等他何时在人间玩腻了就回他那山间继续做个小霸王,没想到却在半路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 若不是想在此地等着他,林怀易也不必做这个麻烦的大魏王爷。本就是山林野兽,让他朝人下跪行拜礼是他之前怎么都不会去做的事。 他欠下的债太多,怕是余生都再难还清。 两人回到山脚下牵马匹时,那小虎牙都快急哭了。 除岁那日他并非当值,林怀易也只是说去趟天谕山,让人不要跟着。谁能想到他们一去居然如此久。 “王爷林公子你们可总算是下来……王爷?!”林怀易这副命不久矣的样子看得他从原地蹦两尺高,急忙向他们冲来。 “无妨,做了些坏事差点被雷劈了。”林怀易笑笑。 小虎牙赶紧将他从林絮背上扒下来放在马车厢中。 手忙脚乱间还有些讶异:瞧这姑师王子平日看着又病又瘦的,居然还能将王爷从山上一路背下来?还真是看不出来。 他不免大重新打量起林絮来。只见他虽有些气喘,但总归也无大碍。 小虎牙自诩饭量好力大如斗能举鼎,也做不到身上背个比自己还高的人能从山间平稳走至山下。 果真他们说西域人的体格与中原人不一样,看来是真的。连这么个瘦弱的王子都能有这副力气,那些西域骑兵可不得以一敌三? 他不免更是敬佩起边疆的战士们来。若有朝一日能与他们并肩作战驰骋沙场,自是求之不得。 两人在小虎牙亲自护送下回府。看着门外尽忠职守的巡逻兵们,林絮笑了笑:“可以让师……公孙将军和秦大人将他们撤回府了。” 扶着林怀易的小虎牙不解的问道:“公子为何如此放心?那些西域狗……”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位也属于西域范畴,赶紧打住换个称呼“那些有异心者难免还会再对你下手。” “不会了”林絮说道“他们不会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本就是投石问路,多做无益。” 小虎牙虽为武夫心不算有多细,但还是听出了林絮此话的意指之处:“公子是说,他们在找其他路子……” 这下林公子就不再顺着这话题下去,只是照常温和的笑了笑:“今日先谢过兵爷了,公孙将军和廷尉府那处我们自会去说,这段时日辛苦各位了。” 小虎牙憨憨地挠了挠头:“嘿,公子客气了,什么兵爷兵爷的,你叫我徐武就好了。能帮王爷和公子做事也是我的荣幸。” 人如其名,做事也尽心尽力。林絮赞赏的仔细看了看他,若是多加心力打造,这人倒也能成为个不错的小将领。他领兵的职业病能随时随地的犯。 “咳……”边上林怀易不怀好意的咳了一声“哎呦,我伤口好疼。”说罢就要往地上躺。 林絮:……行了行了不看了。 他接过小虎牙手里的这个人。果真这人一到自己这儿就跟个八爪鱼似的紧紧粘上来。看的小虎牙在边上目瞪口呆,还不明所以的闻了闻自己身上,是不是今日训练场出来忘记洗澡了…… 林絮哭笑不得的拖着林怀易回卧房,刚将他放下,这人就一改刚才那副虚弱样,张牙舞爪的扑上来:“看别人这么用心做什么……” 此人仗着病体,知道林絮不敢像之前那样将他拍回床上,更是肆无忌惮地闹腾起来,又啃又咬的,叼着口肉不松嘴。 林絮只得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扯到床上去:“啧,臭小子你给我松口!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人!” 他怕林怀易好不容易愈上的伤口重新撕开,投鼠忌器的就连推都不敢推碰都不敢碰,只得在那儿哇哇乱叫。 果真世间一物降一物,身负两世记忆老鬼都敌不过自已一手养大的凶狐狸。 林絮费了大劲好说歹说让林怀易放开他去熬药,刚出门,只见院落里杂草堆动了动,刘叔头上顶着几根稻草钻了出来。 林絮:…… “王爷,公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刘叔简直老泪纵横。 他正月初三那天就已经回京,来来回回钻了几次地道都没找到人,托媚娘来打听也没打听出这两人到底去了哪里。 秦平和公孙将军训得一手好兵将,美人当前竟还能不透露半个字。 “倒也不是他们不说,我们出门前只是告诉了当值领头,下面的人可能的确不知道。”林絮泡了杯茶递给已经擦干净脸整理好发须的刘叔。 刘叔接过茶,有些疑惑。公子向来学什么都快,唯一不太会的就是泡中原的茶,虽说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但始终就只会取些茶叶放茶壶里加水一冲就可以直接端着喝。 但看刚刚他泡茶的手法,已经非常熟练。难道他走了之后,公子茶技突飞猛进? 可据他观察,边上的王爷也是不太会。难不成偷偷拜师了? “刘叔,此番前去,可有收获?”林怀易听到刘叔来来回回找了他们几次,就知道他定是打听出了什么来。 “哎”刘叔喝完杯中茶,道“通海帮与各地大帮派大致相似,制私盐,人口贩卖,贿赂官府,这些相信殷大人的探子也都已经打听出来。 我此次去倒是听到了另外一件事—— 当年林将军还在之时,府上有次刺杀之事像是与通海帮有关……” 刘叔面前的两人都记得这件事。 就是因为此事狐狸不顾性命的生生咬死了那队人引发天谴,若非他断七尾为自己杀生抵了命,怕是林絮都来不及给他遍寻冰芷草就已经要先葬了这只狐狸。 “那件事发生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了……”林怀易抬头看了看林絮,“只听后来人说是义父众多仇人中的一个,不过派来的人也无多大作用,被义父全解决了……” “哎,确实,林将军少时年轻气盛,经常得罪人,树敌不少,也时不时会受各路人马骚扰,遇到的刺杀没有十次也有五次……”刘叔无奈道。 “家常便饭而已。”林絮随意道。 刘叔疑惑的看着林絮。多日不见,公子像是变了个人。 林絮笑笑:“像林将军这样的人,西域人想要他的命,朝中异己想要他的命,听说他经常在市井为普通人出头,也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不高兴了就揍……这样粗心大意之人,怎会一生平安。” 刘叔也曾是林易清侠义心肠下的一位幸者,也知道自己家将军这所为人不容的脾性。 刺杀一事发生时他已经在姑师里外忙活,且此事也没造成太大动静,消息并没有传入姑师宫中。 他前些日子听到此事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们在姑师被护的平平安安的时候,林将军在中原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难免心疼。 “我还听说,前些时候通海帮二帮主跟大帮主吵了一架,说是出去散心就甩手走了,像是来京城了。王爷要多加小心。不知他们到底与林将军有何仇怨,若是迁怒到王爷身上,按照那二帮主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习性,难说不会对王爷下手。”刘叔担心道。 “嗯,我自会注意。” 刘叔总觉得心下有些难说明的不放心之感,费了毕生功力说教了许久,听到林怀易再三保证不会带林絮出去乱逛以至于好几天都不见人,才勉强停了嘴忧心忡忡地离去。 其实刘叔担心得有道理。 因为下午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保证不会乱出门的人,晚间就已经坐在烟雨楼里喝酒听曲吃花生了。 边上的人满脸糟心。 “你都哪学来的风流习性,胸口还有个未好全的窟窿就要出去乱跑……”林怀易斜着眼看了看化身为刘叔念叨个不停的林絮。 还在说教的正经人忽然识趣地住了嘴。他突然想到源起好像就是他自己……全京城的人都有资格说教行事不成体统的裕成王,只有他不行。 “咳”林絮正了正色“今日姑且陪你一趟,下不为例,再哭也没用。” 大概是在木屋养伤的时日把这小狐狸闷坏了,等刘叔走后药都不肯喝就说要出门透气,扑腾个不停。 林絮虽说也曾经不靠谱过,但如今他的心智已大为成熟,自是不可能由着林怀易这么不爱惜自己,当然不同意。 结果这狐狸尽会耍赖,还没听林絮讲几句就坐床上抹起眼泪来,药递至嘴边咬紧牙关不肯喝“不能出去玩你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气得林絮差点没忍住要出手揍他。 他看林絮一扬起手,哭得更凶了,凑着脸过来“你打呀,打死我好了!你反正对我一点都不好,怎么不像那时候掰开我的嘴巴直接灌了?你不是做过吗?怕什么!” 这到底都是哪里学来的戏台话!这狐狸这些年到底听了多少书看了多少戏!还有没有学半点好? 悔不当初,不该带他到这些风月之地。此刻为老不尊的师父终于自食恶果。 林絮看着眼前摇头晃脑喝酒的林怀易,忧伤的夹了颗花生米放在他的碟里。 觉得还有些误会好像需要澄清一下:“小狐狸,我之前没有掰开你的下巴灌过你药……” 林怀易瞥了眼面露尴尬的林絮:“有啊,我记得你喂的就是冰芷草那难喝的玩意儿,怎么?你是记忆还没回来全么,难道是酒鬼老头给的咒语偷工减料?” ☆、第 68 章 林絮此时像是更加踌躇,犹豫了许久,心一横打算说实话“不是硬掰的,你那时昏迷怎么也张不开嘴,是我自己先喝……” 他话还未说完,身边传来了声明媚中带着蛊惑的声音:“两位公子都生的副好面貌,有天人之姿。相遇是缘,赏脸一起喝两杯可好?” 两人转头,只见是位看不太出年龄的白脸书生,身着淡绿色丝袍,头发高高束起,柳叶眉比正常男人细一些,眼尾微微上翘,唇红齿白,葱白似的手上执着把桃花扇,正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们。 不过林絮无端地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不好。”林怀易将不让外人接触林絮的使命从一而终的贯彻成人生信条——尤其是长得有些好看的公子小姐们。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自己长得比他们好看多了,但他还是不愿意林絮多看那些人一眼,生怕哪天林絮看腻了他这幅面貌就跟别人好去了。 “人群中瞥见二位惊鸿掠影,特地跟了过来想做个朋友,想来确实是小生唐突叨扰了。”白面书生也不纠缠,稍稍施礼,不过他的眼神在林絮身上停留的时间似是长了些。 “无妨,相逢既是缘,公子不如来坐会儿,位置也空。”在林怀易还未炸毛前林絮塞了颗花生米在他嘴里。 一时间林怀易不知是继续赶人走还是先嚼了这颗喷香的花生米,犹豫间书生就谢过林絮在他们边上坐下。不过此人倒也识趣,还叫了店里最好的酒上来三人同酌。 不该贪嘴。林怀易忿忿地想,不停的瞪林絮。不过此人像是未收到他的怨念那般,自顾自的与男子寒暄。 “公子此番装束不像是京中人士的习惯,敢问是从何而来?”林絮给书生斟了杯酒,客气问道。 “我从沿海而来,来京中做些小生意,打算倒腾些小玩意儿回去,赚些小钱。”书生答道。 此时林怀易也看出来,这人像是对林絮极有兴趣那般,言语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但看公子的装束我还以为是读书之人。”林絮道。 “外身衣物而已,又怎能用来作为评判人之准则呢?何况只要是自己辛苦所得银两,商贾怎会比不上学者呢?”书生说道。 “公子言之有理,是我话语孟浪。我自罚一杯。”林絮今日是少见的客气与耐心,举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敢问二位,如何…称呼呢?”书生问道。 林絮笑笑“我乃京中普通人士,敝姓薛。 手脚无力别无长物,受了点祖荫才能使得于此地落脚,在衙门中寻得个小小文书工作。边上这位乃家弟,于军中任小职。今日非他当值,兄弟俩就出门寻酒喝。” 这番鬼扯功力也是天下一流。 书生点点头说道:“两位气质绝尘,若是屈于人下做些糊口谋生未免可惜。” 林絮低笑一声:“学识不够,也只得埋头做人。气质面容并非能为我们找到出路。” 书生看着他的笑,突然粗粗的喘了两口气,刚那副温和的面貌破裂,露出状若癫狂的样子来“不能给你好出路那就撕了!”说罢他猛然伸手朝林絮的脸抓去! 他还未碰到林絮,突然眼前一花,顿时天旋地转,一头栽在地上。 “啧,急什么。”林絮抿了抿嘴。 “狗贼!你给我下毒!”书生挣扎着朝林絮喊道。这毒古怪,他的神智还在,身体竟全然无力,完全动不了。 “那个,说明一下,毒是我下的。所以说啊,你别老是盯着我啊絮哥哥。”林怀易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 听到这话,书生更为猛烈的挣扎起来:“阴险狗贼!” 只是狐狸尝遍百草,吃了不计其数的亏,无师自通的成了位用毒高手,他随身带出来的应急药不可能让书生就这么挣脱。 “回府说吧,这位替人担忧的热心公子需要治一治”林怀易示意边上的公孙家的府兵帮忙将此人抬回去。 今日他们还未来得及与公孙将军讲撤人之事,竟还真意外的用上了。 官兵们掏出随身携带的黑布麻袋将书生套进去之后搬下楼去。 周边的酒客大概是对前一年里是不是出现逮人的官兵习以为常,也无多大动静。 等书生被揭了麻袋推进将军府时,那人脸上血色悉数上涌,怒目切齿,比刚才发现自己被下毒时更甚。 林絮将他五花大绑之后丢进府内打出的地牢之中,确认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后才喂了解药。 “说说吧,我这张脸怎么你了。”林絮点燃了盏油灯,火苗忽明忽灭,照的他高眉深目,一双桃花眼在昏暗灯光下熠熠发亮。 “将军府……”此时书生却不再看他,只是咬牙切齿的盯着林怀易“你是林易清狗贼的那个儿子。” 林怀易:……好像也没说错。 “不错,你眼前这位……确实是林将军之子。”林絮心情忽地好了不少,连带着对刚想伤他的人说话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被突然占了便宜的林怀易差点被咬到自己舌头“你与我义父有何过节?” “林易清狗贼活着就是错!还好命短早死……” “就算与林将军有仇,但林将军早已命陨,你找我报什么仇?”林絮问道。 此时书生才抬头恶狠狠的“你这张脸,跟那人长得太像,长这样的人都该死!” 这大概疯了不止一天两天了,怕得是陈年旧疾不治之症。 “皇土之上你都敢为所欲为?”林絮问道。就着火光飘闪,他是愈发的觉着此人眼熟起来,可还是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皇城又如何?想杀之人何时何地不能杀?”书生目光凶狠,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嘴角渗血,乍看上去的确会让人毛骨悚然。 林怀易刚想上手揍人,林絮赶忙将他扯住,伤还未好就想着动手,别到时候人没揍到,自己却得不偿失。 “你可是通海帮之人?”林絮忽然道。 刘叔说通海帮二帮主已来京城,且此人向来声名狼藉,喜怒无常,又像是与当年的刺杀之事有关。这书生又称来自沿海经商应是不假。 且在这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还能说出这种狂妄之话的,很难不会想到通海帮的那个二帮主。 “狗贼好眼力,你爹爹我正是通海帮二帮主白贲是也! ” 林怀易听言懵了一瞬,掰指头算了算,爹爹的爹爹……我岂不是得叫…… 狐狸顿时炸了毛,开了粗口骂道“狗屁玩意儿你说谁是你孙子呢?” 林絮扶额,这小子怎就自报家门了…… 所幸书生此刻也没留心听林怀易说什么,被踹倒之后还自顾自疯了那样在大笑“我白贲要杀光天底下有这副眼睛之人” “白贲”林絮心下一惊,一段本以为不太重要的记忆也随着他的心神波动重新浮现—— 沿海闹市的酒楼后巷,黑暗的角落里有个双手抱头浑身脏兮兮,死死抓着手里的两块铜板和已经擦满灰尘的包子的小孩子在任人拳打脚踢,却怎么也不放手。 孩子吃痛的脸庞抬起的那瞬间目光却坚狠明厉。即使满脸是血满眼淤青。不远处有个更小的孩子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瘦成了个皮包骨。 “你与白袆是什么关系。”林絮沉声问道。 书生听到从林絮口中所出之名,浑身一抖,悚然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而林絮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书生也像是不太在乎林絮反应,喃喃道:“大哥改名已有二十余年,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名字了……你认识他?” 当书生说出‘大哥’之时,林絮就没了刚才运筹帷幄的气势,偷偷摸摸的瞧了林怀易一眼 “认识是认识……” 林怀易此时也惊讶地抬头“白袆?是他们两兄弟?” 林絮看到林怀易也还记得,心虚了大半。 这白袆不单单是故人,而且还是不能让林怀易这个醋缸子深究的故人。 是段令人头疼的孽缘情劫。 *********** 二十五年前。 狐狸刚过上为了口腹之欲自愿被人收养的生活,一边满门心思地想出门玩,一边又舍不得身边香喷喷的新鲜饭食,每天都天人交战,两种想法在他神思中打个你死我活。 直到他的小脑瓜时隔许久后终于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 “我为什么不让啊絮哥哥带我出去?” 不过他这个想了许久自认为是天才的点子在刚说出口时就被林絮给毙了。 先不说先皇肯不肯让林絮到各地乱逛,就连林絮自己也想过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适时光。 他一个手握军权的武将,鲜少回京都还要这么不老实,皇上难免不会怀疑他有没有在边境与人眉来眼去。 所以行事是越低调越好。而狐狸不管人间杂事,当然不知其中的细枝末节。 更何况好不容易从风沙呛口的边塞回到温软细雨的中原,有酒有肉有床,每天抱着狐狸当暖炉睡觉,还瞎折腾什么。 “听说南边正值盛季,暖阳微风,你就带我去吧好不好。”狐狸趴在林易清身上小口撷着他的衣裳。爪子乖巧的在帮林易清按穴位,百年难得一见的没用来挠人。 “京城不好吗?去那边做什么?”林易清早朝听了各方无差别对轰,刀光剑影的,头都快裂了。此刻只想安安静静的闭眼躺着。 虽说他其实也没觉得京城有多好,人多嘴杂吵吵嚷嚷,但他实在不想动。 “今日灵渠带我上街时那家桂花酿的主人告诉我江南比京城好多了,气候也好,人也好看,风气也好。 不过,风气是什么,风的气味么?” 狐狸向上抬了抬林絮的衣裳,问道。 “风气所说是人的风俗习惯与眼光看法,就像能接受…… 某位未出阁小姐与书童私奔,某位夫人将自己家相公修了赶回本家去等等” 林絮困得不行,边说边闭眼,到最后只剩下了含糊的几个词。 “男子与男……携手同游……而且也能…结为……”可他着实太累,未说完自己就头一歪,睡着了。 狐狸用了毕生所学才勉强拼凑出自己没听到的应该是什么,没由来的羞红了小脸。 于是得出了结论:江南果真是个好地方。 只要狐狸认定了的事,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第 69 章 但这次他并没有死缠烂打,大概是在林絮初学了不少为人处事之理,发现在做成一件事与在山林中猎食所差不多,需潜心匍匐,伺机而动。 于是他换下了骄纵面孔,每天乖巧的读书习字端茶送水,捶肩按腰捏胳膊,在这期间还投其所好的学会了做桃胶雪耳羹,哄得林絮那叫一个美滋滋。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终于让狐狸等到了这个机会。 源起是有战乱流民逃窜至江南,当地官府为了瞒住此事,用了最为令人不齿的手法——屠杀。不管男女老少一律被抓到即死。 江南有不少前朝存留得万人坑,现成的洞窟足以掩埋尸体,省得他们再挖。 这帮人里有位颇有能力的领头人,将零零散散的流民力量集合了起来,长矛高举,造反了。 反正不被杀死就会饿死,横竖都是死,不如再拼一把! 破釜沉舟的力量惊人,当地官府竟奈何不了他们。本只为口饭吃,没想到一路打到了郡府。 但郡毕竟与县不同,大魏也不养闲人,里面兵力强度与武器装备并非一帮手握锄头的流民能比拟。 不过说来还是费了些时日。最终流民被清理,领头人被抓。 但朝廷念其是不得已而为之,遂决定招安。自然也是经过了一番大吵之后温和派赢了此次战役。一日早朝,先皇暂定霍大人下江南完成此事。 本是个顺水推舟皆大欢喜之事,直到狐狸知晓了此事。 圣旨下发的第二日,霍大人突患疟疾,浑身起泡,四肢浮肿,躺床上被太医扎满银针动都不能动,躺在床上只剩喘气的份。更别说去招安了。 先皇选来选去,只得让正值清闲,没事总往酒楼里跑的林易清将军去代劳。林小将军收到圣旨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啊絮哥哥,皇上是让你去江南了?不是让那个霍大人去么?”等公公宣旨完,捧着个大元宝回去后,林怀易假装不那么在乎的问林絮。 不过实在没忍住而露出的尾巴出卖了他。还摇个不停。 林絮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春风盖不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人儿,顿时有些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好气又想笑。 “霍大人两袖清风,处事公道,为朝廷不可多得之能臣。你这逆人道的狐狸办的是什么事!” 林怀易知道计谋被识破,再隐瞒也没用,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不过就是给他吃了些草,等明日再给他送点其他的过去吃了就好了。” 林絮气急:“你……” 大概此时硬讲兼爱非攻修身济民的道理给这狐狸听也无多大作用,他只得换了种策略法教兼重来培养这野物的义利观“说的轻巧,霍大人年纪老迈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此月别想饮我血,不誊抄圣人语五十遍别想我带你下江南。” 此话一出林怀易才知道自己是的确做的过分惹林絮生气了。 虽说他当时还是想不通,不就是喂那满脸胡须的人吃了把草,过几天就会找相克之物再给他,大不了再送些好东西给那人,啊絮哥哥为何如此生气? 这些他当年在野外可是家常便饭。吃了坏草肚子疼就在地上打几个滚,吃了身上长包就慢慢等它化脓结痂脱落。不是都正常么,难道凡人还能金贵些不成? 不能喝血……哎呀,这事儿可真大了。 他识趣儿地夹起尾巴灰溜溜的跑回房里。 苦思冥想了许久,只得晚间趁夜色先去将胡须老头的毒先解了,剩下的圣人语……就慢慢抄吧。 第二日,将军府里小木桌上就多了堆积如山的纸张,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难辨识的字。 仔细看到才能看出“知者不惑仁者不忧……”桌上满手是墨的少年正埋头苦写,不小心将衣袍上也滴上了些,象牙色袍子晕成了副江山杂乱的水墨画。 林絮走至边上,看着终于真正听话不做妖的林怀易,欣慰的点了点头。 此刻灵渠也回来了,当年的这位浓眉大眼的将军也不像如今这副沉重的模样,行事言语间还带着些落拓,拿着林絮刚从外面带来的果子啃了大口“将军,霍大人的病好了,我刚听太医说已无大碍。” “嗯,那就好。”林絮瞥了眼假装沉浸在古卷中,其实竖着两只耳朵听他们动静的林怀易,”不过霍大人疟疾刚好,还需休养,不适合再大动筋骨的出远门为流民叛军之事费心,我自会向皇上提出继续揽下此事。” 听至此,林怀易高耸的耳朵终于放了下来,轻快的动了动。 灵渠看着两人,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走了。 直至午间林怀易午朝回来,气势汹汹的进府里揪人:“狐狸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说霍大人府前的那些字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给这灵物讲太多也非好事,他竟懂得用蜜在霍府后院浇了几个字“远门大凶”,一夜过后,什么蚂蚱瓢虫的顺着痕迹爬满,活生生的形成了天降凶兆的模样。 还未等林怀易开口,霍大人自己就推了近期所有的出门计划,别说下江南了,大概是连城门口都不会去。搬了个佛堂在府里准备吃斋念佛。 狐狸为了达到目的,实在是手黑。知道不能对人下手后,还能想出千万种方式去折腾。 “再不带这人出去,怕是得把屋顶都给掀了。”林絮想了想自己不能跟小狐狸一般计较,决定后退一步应了他心愿,免得闹出些难以收拾的事来。 此事之后的确是要与这狐狸约法三章,教他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等过了这阵子,还需多教他习贤人语,祛了他根基中的恶性,叫他走正路才好。 只是他不知道这其实是他的第一步,接下去日子山高水远,路还长着呢。 于是在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林怀易身着看不出身形的宽斗篷下江南用着国款旅游去了。 招安之事大致也顺利,都是些被当地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流民,本就因战乱家破人亡被迫背井离乡,若是能得一陋屋遮风挡雨,不再风吹日晒的四处找落脚之地,有口饭吃有些事做,本就是他们最初的想法。 奈何良民被逼为匪,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自己妻儿父母,也需拿上棍棒斗他一斗,争他一争。 只是当时县令为了自己政绩,容不得这些影响地域面容的衣衫褴褛之人在他所管辖之地存留。仗着自己是土皇帝,就打算暗地里处置了这些人。 没想到这下踢到了铁板。 林大将军下江南后,在郡府处提了那被一路流民绑来的县令砍了,按照先皇的意思,给了那个流民首领一个百户长做,免了罪,算是安抚。 给余下众人大多都分了些地,愿意耕的可领去,不愿意的也可入军伍。 大概是这队流民着实厉害,朝廷也不想就放走这批有能之士。冲锋陷阵的本事起码比县令手下养的软虾小兵有用许多。 郡府里见是林将军来,自是不敢怠慢,安排了城中最好的酒楼中天字房给这位大人物。 里里外外都细心打理,力求能入这位将军之眼。但他们不知林絮风沙场走惯了,并不需要这么细致入微的照顾。 因为他们有些太过热情,林絮一天得赶走好几波轻纱薄衣的才子佳人。 就因这事小狐狸也不知怎么的就一直闷闷不乐,怎么逗就是不肯多说话,连江南盛产的荔枝都不愿意吃。 明明来时路上还化出原形津津有味的躲他斗篷里探出头一口一个,还时不时的递个在他嘴里,吃的他斗篷上全是甜腻的汁水。 “大概是吵到他了吧。”林絮看着背对着他睡觉的林怀易默默想。 不过堂堂林大将军何许人也?哄人招数那可是一套一套的。 不多时他就心生一计。 晚间,强行让自己闭眼睡觉的的林怀易感觉有人在满肚子坏水的戳他背。 “做什么?”他气呼呼的转过身瞪这个始作俑者。 “呦,小家伙脾性倒挺大。”林絮左手托腮,微微撑起了些身子笑意满盈的看着他,一双桃花眼像是承载了满天星光。 此时霁月清明,月色照进了木格窗棂,洒在了两人间隔处。 林絮一头柔顺乌发披在肩上,撒了几缕于身前,肤白细腻,比起战场厮杀要人命的将军,这时的他更像是哪家春风中长大的公子哥少年郎。 林怀易也不知自己怎么的,本能的往后躲了躲“你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问的倒是理直气壮地很,不过这家伙四平八稳的睡了整个下午,就不信了他现在还能睡得着。 林絮又伸出骚手戳了戳小家伙气鼓鼓的腮帮子“江南果酒香甜,随我出去喝些,如何?” 一听到果酒,林怀易耳朵动了动。 每每他听到什么感兴趣的话时,耳朵就会比心意更快的显出自己的情绪来。而且还不会口是心非。 “喝什么果,果酒。”他不留痕迹的咽了咽口水“睡觉!” 说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扯来被子将自己一卷,重新背对起林絮来。林絮也不多说,继续托腮等着他,满脸贼笑。 不多时,“咕——”的一声彻底出卖了架势不错的林怀易。 “这是我肚子觉着它饿了,不是我自己想喝!”林怀易怎样都得给自己找回些面子来,指着肚皮正经说道。 “好好好,我知道”林絮咧开嘴笑个不停。 几盏茶的功夫,林大将军穿回那件已经清洗过的斗篷,去对街的酒楼找酒喝。 果真如当时桂花酿的店家所说,江南人美酒甜,实为绝佳去处。京城的酒大多有些辣喉咙,而这狐狸遍尝五味,独最不喜辣味,所以连带着也不爱多喝黄酒。 今日倒是一筷子一筷子的抿个不停。 “你还在长身体,少喝些。”林絮低头轻声对怀里半探出个头的雪白脑袋说道。 ☆、第 70 章 他为了不让这家伙喝太多,就拿着筷子往酒里蘸一蘸,再喂给林怀易,不过他应是从未喝过如此甜美的酒,也就没多计较,尝得那叫个津津有味。 两人还在酒楼里听了越戏。 曲名为落花。讲的是先古时候一位亡国太子与结发之妻恩怨纠葛。国破那日在遍地残垣火光中为将军之女的王妃跳下城墙以身殉国,太子紧随其后,却被赶来的侍童扯住了衣裳拉了回来。 爱妻已死,国破家亡,太子最终遁入空门削发为僧。 林怀易懵懂的听着戏台之上咿咿呀呀桂指兰花娇腻起落。 台下还有人抹眼泪。他思索许久还是不得要领抬头问道“为何那太子也要死呢?两人又没约定一起死。”活着不好吗? 林怀易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活着当然好,但痛失挚爱的感受更是生不如死。世间安得两全法,既想活着,又想不为旧事所累,大概只有没心肝的人才做得出来。” 他随即又戳戳怀里小脑袋“你以后就会懂了,可千万不能做个没心肝之人……” 林絮说至此却脸色微变,改了口“算了,你天生灵物,不应为凡事俗情所累,天高海阔,到时候想走多远就走多远好了。” 林怀易抿着还残留了些酒味的筷子,“呸”了一声“我可不能被你骂没心肝,损我修行。” 林絮忽地笑了“也是,小仙子将来是要飞身列仙班的,的确是我多言了。”即使脸上挂着笑意,可总显得落寞。 言罢他也不再继续此话题,只是就着台上还在唱的戏曲一杯杯的灌着酒,入戏的听着。听不尽人物风景,旦角戏文。 小狐狸钻出他的斗篷,因他无端的觉着有些胸闷,喘不上气来,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口,突然不太开心。 他趴在林絮腿上看着他。这人也发现了林怀易的动作,低头轻声问道:“怎么,还想喝吗?” 小狐狸摇摇头“我们走吧,不想听什么太子王妃。” 林絮也放下酒樽“好,那就回去” 小狐狸重新钻进他的斗篷之中,林絮半抱着他走。 只是走至街角,耳聪目明的两人都听得到了巷子深处传来的殴打辱骂声。 听着像是不少人在对一人拳打脚踢。 林絮带上斗笠,裹紧了斗篷将狐狸的头盖住,循着声进去看看到底是谁人在趁着夜色作恶。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幕—— 几乎瘦成骨架的少年死死的捏着手里的铜板与包子,任人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紧咬着牙关丝毫不放手,脸上已然见血。 那群人也并没有减弱攻势之意,恶兽那般,看到血竟还越打越兴奋。 在其中一人抡起身边砖头眼看着就要迎面砸来,少年本能的闭着眼睛缩起身体,剧痛却像是延缓了那般,迟迟未传来。 却听到有人“啊——”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他睁开眼,只见一位头戴斗笠看不见脸,身着黑袍的高大男子扭着那拿着砖头之人的手,惨叫正由那人嘴里喊出。看着像是脱臼了。 边上的人见来者不善,想上去帮忙,却被不知由哪处传来的野兽吼叫声震慑住了脚步,一时你推我搡,却不敢上前。因为他们根本没看见这男子是从何地冒出来,又是如何突然出手的。 “你你你,你是谁!”那个落在林絮手里的人吃痛着喊。 斗笠之下传来轻朗的话音:“无名侠客路见不平而已。” “你少多管闲事!一边凉快去!”他手里的人应算是这群恶霸中的小头目,手都快被扭断了,还有胆量威胁别人。 林侠客“啧”了声“也不算管闲事,你们声响太大,吓到我的宝贝了。”说着还腾出手摸了摸斗篷底下的小脑袋,却被恶狠狠的咬住了手指。 外边人看不到他斗篷里的另一番天地,只看到黑衣男子突然抖了下,像是低声骂了句,连带着把持砖人也放开了。 持砖人感觉全身一松,紧接着又自不量力的换手拿砖拍向林絮。 这下就不再是脱臼,众人只觉得边上黑影一闪,他们的小头目整个人就飞了出去,撞在边上的杂物堆,头顶着几片菜叶哀嚎个不停。 见头目吃瘪,底下的小喽啰也很识时务,扛起人就做鸟兽散去。 “你等着!别让你爷爷我抓住你!到时候落在我手里定要把你拔皮抽筋!”大概是觉得自己跑远了很安全,小头目肆无忌惮的朝林絮这个方向喊。 剥皮抽筋?斗篷下的狐狸松开了嘴,将渗出的血珠舔干净,微眯起眼。 瑟缩少年只见到黑暗中男子斗篷像是极快地动了动,又重归于平静。 “谢,谢谢大侠救命之恩。”少年跪在地上,说着就往地上磕头。 林絮一把将他扶住“无需客气” 他再问道,”不过他们是为何要对你下如此重手?” 听言少年浑身颤抖,有天大冤屈也有天大愤怒的说“我兄弟二人流浪至此处,乞讨一整天得了好心人的两个铜板和包子,刚想来此地分了吃,就被他们看到了,说我们坏了规矩抢他们地盘,要来打我们……无非就是想抢我们的东西。” 少年抹了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可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再不吃我弟弟就真的要饿死了。” 此话应是发自肺腑,说到最后少年嘶哑着声音变哭边爬至自己趁乱藏好的兄弟身边,掰了块包子还未染上尘土的内芯,喂给躺着几乎一动不动的孩子嘴里,可这比少年还小的孩子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包子。 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林絮见状叹了口气。 饿了两天,这么小的孩子……他哪还有力气咀嚼食物。 “跟我来吧,带你们去吃饭。” 所幸边上就是酒楼,找吃的很容易。少年跌跌撞撞的抱起孩子跟着林絮往前走。 林絮伸手想帮他抱孩子,少年却不肯“我们都好久没洗澡了,身上脏,莫碰脏了恩人。” 林絮听着半大孩子竟能说出如此成熟言语,更是觉着亏欠。 流浪至此,定是父母双亡只得被迫出来讨生活。 无论是因为战乱还是疫情或是受人逼迫,终究是朝廷决策者与当地官府未考虑周到。多少人尸位素餐,按月领着皇粮,却不作为,使得子民颠沛流离。连稚子都无法幸免。 “你们兄弟俩从何而来?”林絮随口问道。 少年呆了会儿,才恍然大悟的解释道“我来自东北。弟弟……是我路上捡的,是我往南的路上看到被人扔在水沟里差点淹死,才下去捞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处人。” 非亲非故竟也能以性命相护。这孩子,是个人才。 他将两个孩子先带入酒楼之上要了间客房,劝了许久才让少年把自己手里完全看不出颜色的包子扔了,给他们叫了食物温茶和热水,给了银两找店小二去裁缝店买几件衣裳,让少年带自己捡来的弟弟先去里间沐浴。 他坐在外间等这兄弟俩洗漱时,才头皮发麻地惊呼“糟了!把小狐仙给忘那了!” 人生地不熟的,小狐仙也像是没记两人之前住的客栈位置,要是找不到他……这不得出大事了? 他顿时想跑回后巷中先等狐狸回来。 此时外面传来叩门声,应是小二把衣服拿到了,林絮起身开门,打算交代店小二替他照顾里间的两兄弟片刻。 结果出乎意料的对上了双狭长魅情的狐眼。 不过此时里面像是冒着火,正噼里啪啦的在响。 林怀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去揍了顿人,回来林絮居然自己先走了? 他在空无一人的后巷愣了大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看到的。 此刻哪还有林絮和少年的影子? 狐狸来人世不算久,正经话还未学全,戏言戏语倒是跟着林絮听了一大箩筐。此时他脑海中尽是什么“抛弃,私奔……”也不管真正含义,前仆后继的就往他神思里挤。 记忆中戏子们哭哭啼啼的模样倒是激出了他的凶性来。 “要甩开我也得我同意才行!”他嗅着味,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林絮现在所在之地。 其实狐狸不需要记路,闻着味去找就足矣。 “咳……”林絮颇为踌躇的看着门外磨着牙的狐狸“那个,我……”纵使是平日里花言巧语的林将军,此时也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蹬蹬蹬”上楼的店小二暂时打破了这份逐渐凝聚成型的危难,救林将军于水火之中的到来。 抹了把头上的汗将衣裳递给林絮“客官这是你要的……哎呦哪来的活物这么有灵气?”他才看到地上有只小白狐,毛色如雪那般纯净,实属绝色。 不过就是看着像是有点儿炸毛。店小二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步。 林絮弯下腰一把将狐狸抱到怀里,摁在胸前贴着,笑道“我家的,正不高兴在闹脾气呢……衣裳我收下了,谢谢这位小爷了。” “诶无妨无妨,客官还有啥事儿就只管喊小的上来。”店小二又看了看狐狸,心下嘀咕“牲畜都会闹脾气么?是我见识太少了么?”边腹诽边奇奇怪怪的走了。 林絮胸襟上吊着只扯都扯不下来的狐狸,看了看四周,回房关上了门。 只见狐狸恶狠狠地咬着衣裳,就算林絮放开手,他还是能继续纹丝不动地挂着。 林絮捧着它坐到椅子上,捏捏狐狸的后颈肉以此示好,满脸歉意“好了好了小仙子,是我不对,不该落下你来。” 林将军众人皆知的说一不二,大概全世间唯有这只狐狸能看到他如此温柔的道歉。不过这殊荣此时在狐狸眼里并非有多大作用。 他继续死死咬着林絮衣襟,一言不发。因为发怒而双眼通红。 原来这平日里吵得人头疼的狐狸生气起来竟是这副不言语的模样。像个气鼓鼓的闷瓜。 仔细看去,林絮竟在他发狠的眼中看到了逐渐上腾的雾气,很快的盖住了满眼的赤红之色,在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打转。 狐狸哭了。 ☆、第 71 章 林絮顿时慌了,才真正明白自己这么一忘是造成了多大的后果,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别哭好不好……”话说的自己都心虚。慌忙伸手想帮狐狸拭泪。 只是这狐狸这会儿并不买账,别过头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丢下你了,再也不离开你好不好。” 林絮这时像是个鲁莽大汉捧着朵娇花小心翼翼地浇水,甚至都怕自己的呼吸声扰到手中娇嫩的生物。 他这辈子没道过几次歉,实在词穷又心焦。也不知为何,冲锋陷阵他不怕,朝堂上的虚与委蛇他也能应对,唯独见不得这狐狸哭。 不过听到他说再也不离开时,狐狸像是有了些回应,虽说也只是轻哼一声,但也足够让林絮放下大半心来。 “此次确实是我不对”林絮轻声说,试探性地继续捏捏狐狸后颈,见他没躲,就壮了胆说“作为赔罪,小仙子无论要什么今日我都答应你。” 狐狸此刻眼泪已经憋回去了,抬起眼皮看了看林絮“此话可当真?” “自是不假。”林絮斩钉截铁的说道。下一刻—— “嘶……”林絮吃痛轻呼“狐狸你轻点!”右手向前虚空处拍着,却不敢真的落在狠狠咬着他肩膀的狐狸身上。 他肩上血很快就被林怀易一滴不留的舔干净,末了狐狸再沿着自己的嘴唇舔了遍,坐在林絮腿上摇着尾巴,比喝果酒时的样子还要满足。好像还打了个饱嗝。 向来是月圆之夜饮血,但狐狸秉承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的信条。 对送上门的不会去拒绝。 林絮看着自己肩上比平常大了不少的窟窿,真正的感受到了自己养的这只狐狸好像不太温和,有些凶。 不过养都养了,还能扔了不成?认栽罢。 林絮摸摸狐狸脑袋“小仙子消气没?”狐狸虽然还看还是有些不太高兴,不过还是顺着他的手掌蹭了蹭表示暂时休战。 林絮温温的笑了笑,重新披上斗篷,把肩膀上的窟窿遮住“小仙子要进来吗?” 林怀易刚要拒绝为自己保留些地位,忽然想到自己在这斗篷内兜中藏了几颗花生米本来打算回去路上吃,犹豫再三最终点点头,钻进了斗篷。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狐狸更是躲不开。 不多时,洗浴的少年也从里间领着他的义弟出来了。 两人都异常消瘦,不过洗净之后显出了被灰土盖住的原本那副好面貌来。 大一些的少年看着硬朗些,应是在外面流浪的时间较长,肤色稍黑,双眸明亮。 小一些的那孩子也许是因为长期吃不饱饭,显得瘦弱,经过温水浴一蒸,有些像个小姑娘那般的唇红齿白。 两人穿着新衣裳走出时,若非已知他二人经历,外人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是街上讨饭的那两个叫花子。 “洗好了?快些来先把饭吃了。”林絮向他们招招手。 一大一小看到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眼睛都直了,不过虽说很想立马奔上去执箸开动,那大些的孩子还是牵着义弟朝林絮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谢谢恩人!” 林絮笑道“谢什么,小事而已,你们再不吃菜可要凉了。” 听此言,两人才坐于桌前,端起碗筷。林絮特地让店小二打了米糊上来,给这小些的孩子先开开胃。 不过他忘了在外流浪已久之人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娇气,那孩子喝了几口米糊和甜茶润过嗓子之后,很快的像他那哥哥一样,拿着鸡腿开始啃。 林絮看着二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想到京中那些世家每到晚间拉出府的剩饭剩菜,是这些孩子难以想到的多,甚至有些只是动了几口就搁置于桌上等着处理。 “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同样生而为人,却过着有天地之差的生活。甚至是无法想象的差距。 “还好”他悄悄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跟眼前的两个孩子一样在“咯吱咯吱”嚼个不停的狐狸“我家这个不挑,什么都爱吃。” 然后被狐狸舔了舔他的手以示警戒。 “小兄弟怎么称呼?”他问道。 大些的孩子抹了把嘴,咽下了满嘴的食物回道“我姓白,单名袆,我这个弟弟…我叫他白贲。” “白贲?”林絮饶有兴趣地重复念道“贲,意为美也。小兄弟,你给你这义弟取了个好名字。” 白袆挠挠头“我阿娘教我识字时给我说过,我识字不多,唯独记得这字。” “那你二人今后有何打算?”林絮道“要不要随我去京城?” 虽说林絮始终不曾未报家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来历不浅,而能被他带着去京城落脚,应是无人会拒绝的事。 白袆看着眼前这位黑袍男子,这才发现他的一双桃花眼异常好看,是他由北往南一路上从未见过的容貌。 认真的看着他时,像是整个人的神思都完完全全的放在他身上,不为外物所扰。如深渊那般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可他却没由来地生出了退却之心,他也解释不出是什么原因,就是不想这辈子都受他荫庇,躲在这人的后面跟着他。 突如其来的要强致使他还未想周全就脱口而出“谢恩人,但我们不去京城,就只想在此处生活……” 他正说着,忽然看到了边上正吃的喷香的白贲,顿时心下大悔“我真该死,就算是不管自己,难道还要贲儿跟着我继续受苦么?过着一顿没一顿也许明日就饿死或者被打死的生活么?” 念至此,他于是改了口说道“若是恩人愿意收留我这义弟,我定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边上半大的孩子张着满口鸡肉的嘴,愣在了那里。 林絮见状笑道:“人小鬼大,话里江湖气息重得很,你都不愿去京城了,怎么做牛做马?而且怎么你也不问问你这义弟愿不愿意独自跟着我走,就自己做决定?” 原先这林将军的心也不会细到将孩子的情绪都考虑上的程度,且军中所有事都需要他亲自拿主意,所有人都倚仗着他。作为将军,所有压力不由分说地落于他肩上。 而正是如此,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他在生活上也习惯于都独自拿主意,不与人商量的性格。 只是今日被狐狸这么一闹外加不遗余力地一咬,像是咬通了他此方面的灵智,连带着现学现用教训起人来。 白袆有些歉意的转向白贲,替他将嘴角擦干净“贲儿,你愿意跟这位……”为等他说完,已经反应过来的白贲边大哭边扯着白袆的袖子含混地哭喊“我不走,我要袆哥哥,我不去……” 白袆有些动容,心下酸楚,他确实也舍不得这相依为命了一路的义弟,可若是不让白贲跟着恩人走,他害怕会养不活这孩子。 少年小小胸膛里酸疼难忍,也不知自己在掘什么劲,要不就跟着恩人同去京城好了,大不了做他家中仆从,多用心帮他打理事务。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林絮对他说:“若是不愿意来京城也无妨,我与此地郡公有些交情,让他帮忙安顿你二人也可。” 其实林絮提出带他们去京城后顿时也有些懊悔自己这一时头脑发热的鲁莽。 狐狸是灵物,养着就养着,若是哪天……自己真的出了什么事,它自是可以离了这京城远走高飞,世上能供养血液之人千千万万,并不是非他林絮不可。 他也早已经将逃脱的地道打好,不怕狐狸到时候出不去。 而若是再带两个孩子回去作为林府之人……怕是最终会连累到他二人。于是及时改了口。 不过怀中的狐狸像是感受出了他现在的心思,停了嘴里的动作,安静下来,慢慢地探出自己的尾巴紧紧缠在了他的腰上,且越缠越紧,竟毫无放松之意,林絮觉着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他不知此刻林怀易是为何又生气,只得拍拍狐狸的背,捏捏他的后颈肉,阻止小仙子继续作妖。 “如此……甚好”白袆声音中有些微微颤抖,眼睛愈发的明亮“我能插秧,能锄地,能凿井,什么都可以做,只要,只要能让我有去处,我定全力以赴,不让恩人失望!” 边上的白贲虽说未完全听懂兄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感觉出两人可以不用分开,于是就循时夺势的帮腔“我也定全力以赴,不让恩人失望。” 林絮听言大笑:“哪会让你们去做体力活。得趁着年岁,多读写书才为正事。你二人今日在此先好好休息,等安排好事宜我再来告知你们。” 白袆听言,急忙起来跪拜林絮的大恩,不过又是在半途就被扶住。 “小兄弟无需多礼,我做这些也是为了积修为而已。” 虽然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现在还在他腰上缠着的那只作天作地的小仙狐。 白袆觉得他这话新鲜的很,之前都不曾听过有人这样讲。 正疑惑着,起身时林絮斗篷随手而动,开了条缝隙,隐隐约约的看到了里面好像有只雪白活物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看到他发现了自己,又忽然消失不见。 他真是愈发的觉得这恩人神秘莫测了起来。 暂时安顿好二人,林絮就也回了住处。他费了好大劲才将腰上贴着的狐狸扒下来。 不过今日的狐狸看着与平日里耍横捣蛋的样子不太一样,林絮更感觉得出来他的情绪不太好,但又拿不准该如何去哄,总好像他的情绪中掺杂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似是而非飘忽不定。 “小仙子,我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林絮抱着狐狸坐至床榻上,将他圈在怀中柔声说。 ☆、第 72 章 此时狐狸像是心血来潮那般,化作了本不太爱维持的人身,就着林絮的怀抱,靠着墙将他反箍在自己的天地中,面对面的看着。 即使动作坚定的不由分说,他的目光却依旧纯净无瑕疵,像是这一切都是出生俱来的本能。 不过林絮此时脸色有些不自然,甚至掠过难以察觉的绯红,微微屈起了腿,磕磕绊绊的说道:“咳……这位俊俏公子,劳烦……将衣服先穿上。” 一向伶牙俐齿的林大将军此番结巴还真算是少见。 林怀易低头看了看自己,虽说他不曾有覆衣遮体的习惯,但在人世做了不少时间的客,也知道在人前需要穿好衣物。 可是……在眼前这个人面前也需要如此么?他疑惑的扯来边上的外袍披上,继续贴近林絮说道“你说你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絮喉咙动了动“嗯,不骗你。”他甚至还有些不自然的离远了些,扯过边上的锦被盖在自己身上。 谁知林怀易像是盯住了他那般却步步紧随“你用什么发誓?若是做不到又该当如何?” 这下林絮知道眼前之人今日是动了真格,不好糊弄“我家财不多,府中贵重之物也没有,唯独名头听着还算唬人。就以我为大魏右将军之名起誓,如若哪天再抛下小仙子独自离去,那就罚我此生都受小仙子欺负,不得翻身。” ******************** 将军府地牢的灯烛摇曳中,林絮按了按自己还有些酸疼的腰……果真毒誓不能乱起,要是真的哪天应验了,连投冤诉苦的地儿都没有,只得自尝后果。 他看向地上的白贲,终于将这有些疯狂的人与当年那个几乎快饿死的少年联系了在一起。同样的面若桃花唇红齿白。 只是二十几载过去,如今的这人身上多了难以消解的血腥气。 “此事我在义父的书信中看到过,也听他身边的灵渠将军说起过。”林怀易为了圆话,照样鬼扯一通。 “我所知晓的是义父给你们寻了住处,让你们不再风餐露宿,还给你们找了私塾教识字,郡公也受他之托会保你二人未来有事可做,你又是为何与通海帮扯上关系,又是为何如此恨我义父?” 当时林絮安排他二人时林怀易也都在,知道他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在两位苦命少年上,而那郡公也并非两面三刀之辈,且林絮托他帮的也只是小忙,举手之劳而已,郡公不至于做不到。 他也不觉得当年的两个少年会真正的成为背后捅刀的白眼狼,可这又如何解释刺杀之事为通海帮所为? 白贲听了林怀易的话,却更加恶狠狠地说:“既然你看过他们的书信,那你总也知道,我大哥放于心上的意难平正是你那位义父吧。”林怀易愕然地看向林絮。此话是什么意思? 林絮为难的表情证实了白贲的话。 “看你这样子,是还没看到那里么?”白贲邪恶的笑道“那要不要来告诉你,你那万人敬仰的义父所受到过的,超乎寻常的爱慕之情,然后他又是如何伤了对方这满腔热枕之心的吧?” 林絮拉住林怀易“没有必要的事我们就不听了吧。”他的确不想将这些陈年旧事再重新翻出来讲。 “你说。”林怀易没被让他拉动,看着白贲“我所知晓的不算多,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白贲冷冷道“自从他走之后,我大哥像是入了魔那般,每日拼了命的读书识字,没有课业时他就到处帮人做小工,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只为赚邮差钱和笔墨钱,能寄书信入京。还自己学起了酿酒,只因……” 他抬头苦笑一声,眼中像是有泪光一闪而过“只因你义父是众所周知的爱酒。” 从那时候起,白贲看到的几乎就是大哥四处忙碌的背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出门,直到饭点才匆匆回来扒几口饭,又匆匆出门。 等到了晚间回来时,一整天的活已经把他心力耗得不成样子。 可他还要就着月色去识字,拿着树枝沾水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总是念念有词。 直到白贲后来自己识多了字,才知道大哥嘴里说的,大多是相思之意。 可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让大哥如此魂牵梦绕的是哪位。只当是大哥在做工时看上某家小姐才如此反常,甚至还跟他闹过,怨他陪伴时间不够。 可每当他看到大哥吵架都没力气,单方面听着他的喋喋不休都能睡着他又心疼不已。学着自己当年被照顾的那样,替大哥褪去了衣裳与鞋袜,打来水细细的帮他擦拭全身。 可大哥真是累到极致,有几次他没走稳,打翻了水盆在地上都没醒来。 日复一日的辛劳。 他对那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即嫉妒又羡慕,看着大哥早出晚归,他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滋味。 直到有一天,应是邮差未至,所以大哥的信未寄出去。放于内兜之中被帮他打理衣物的白贲看到。 泛黄的纸张上,字字句句都是对林将军的爱慕之情。 原来他所假想的贵家小姐并不存在,夺了大哥三魂六魄的,竟是那位……恩人。 他记得那天,不敢相信自己,来来回回的将短信笺看了无数次,甚至如今还能背出上面浓情蜜意的话来。 他不仅不敢相信自己,也不敢相信这真是他这位顶天立地的兄长所写出的语句。他这副硬朗开阔的面貌下……竟有如此柔情百结的心。 可这一切……都不是他的。 他死死捏着那张纸,没由来的,觉得好恨。恨自己为何如此软弱,还需要兄长照顾,恨自己为何偏偏与他是兄弟相称。 直到白袆像是被身上的伤疼的皱了皱眉,白贲才如梦初醒,慌忙将信笺重新放回原处,取了膏药就着昏暗油灯帮白袆抹上。 “我那次以后,就处处留心眼,看大哥出门时是否会带上他的荷包,看他做工回来时,是否第一时间先去里屋放置东西……很快,我找到了他放你义父回信的木屉,发现居然还不少。”白贲暗哑着声音的说道。 “我义父……都回了什么?有回那些同样的话么?”林怀易问道。他还瞥了眼林絮,当年竟还有这种事,与人情书往来?回信回的还不少他怎么不知道?这人居然瞒着他!他不免恨得牙痒痒。 “咳,我相信林将军并非是那种来者不拒之辈……”林絮见缝插针的为自己正名。 说来他也的确冤枉。起初收到白袆的信笺时,上面也只是些报告两人生活的话,加了些他以为的感激之情。 他还大为高兴,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页纸的勉励之语,让手下路过江南时帮他送去给这孩子。 只是后来的信件中那份感激情从刚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到后来走歪了路,变了味。等他发现这点时,自己也哭笑不得。 林将军也并非绝情之人,更不是迂腐的老学究,他只道是少年心智不成熟,从未尝过爱与温暖,一时受人恩惠混淆了心里的感情。 于是他也就没有多加严厉的斥责,只是在一封封的回信中劝导白袆,告知人世间还有许多他未曾接触过的人与事,不足以将心思放于他这个到处浪荡的人身上,鼓励他多出去看看。 可就这番劝阻之语给白袆看来都能是品出另一番天地来。 陷入爱恋的人总是盲目的,每日翘首以盼等待邮差背影的白袆如是,每天黄雀在后仔仔细细找找白袆的书信的白贲也如是。 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份痴魔的样子却是一脉相承。 可白袆当时每天都陷入自己的心思与事务之中,只顾得上拿赚来的钱供养白贲日常起居饮食,顾不上这义弟的心绪身量变化几何。 每每白贲想跟他坦白时,白袆不是累得没听几个字就昏沉睡去,就是赶着出门,一次次的说着“回来再听”,却一次次的食言。 到了最后白贲不再提一字,开始变得不爱说话。像是将心思全然倾注于自身成长那般,短短几年光景个头就飞窜,脱下了那副青涩稚嫩模样。 “我每天……在大哥出门后我也出门,就躲不远处看他……却怎么也看不够。”白贲说至此,苦笑一声,就像每天都饮下察觉不到的毒,日积月累,直到最后无力回天。 很快,街头巷尾的三教九流他都认识了个遍,各个都能与他称兄道弟,可他心里总还是压着另一个愈发硬朗却愈发沉默的人,即使他二人朝夕相处,无任何隔阂。 不过无论他白天与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在大哥快要回家之前他也会赶回去将饭菜做好,确保白袆在劳累整天后,能吃上热菜,喝上热汤。 在白袆的眼里,白贲始终是那个暖人心的义弟,体贴入微。 他不知道,每至深夜,原先提出分房睡的白贲就会来他床前,借着微弱月光看着他,找出他最近而成的信笺一字一字的看,越是难受剜心他却越是欲罢不能。 “我总是想着,我要是杀了那个邮差,是不是就没人帮他递书信了……”白贲头发散乱,白衣已经蒙上尘土,与刚在酒楼里那副洁净书生样判若两人。 “后来我才发现,杀了邮差没用,一个死了,还有另一个能接他的信。天下人我杀不尽…… 所以,我要是杀了大哥,是不是他永远都是我的。” 白贲“咯咯”怪笑,披散着头发,就着地牢中闪烁不明的灯火,两人才知道,此人痴症早已入骨成了心魔。 ☆、第 73 章 听到此言林絮忽然脸色难看了一瞬。 林怀易气不过“杀了你大哥这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果真是条喂不饱的白眼狼!” “那你又为何要杀林将军?”林絮问道。 白贲抬眼看了看林絮“你这张脸,这样看着可真像那个人啊……” 他忽地笑了“林将军是正人君子,说起来,除了要杀他,我还应该要感谢他。” 白贲心肠歹毒,药死了那个邮差之后丝毫未得释放。他最终决定在饭菜里下药,两人一起死。他也不知哪里听来的鬼怪事,说两人要是能死在一起,在拿红绳缠住手指,来生就能做比翼双飞,做鸳鸯同游,为人则是神仙眷侣相守一生。 他那天剪来红绳,买来鸩毒,做了一顿最为丰盛的饭菜,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在屋里等着白袆回来。 可白袆回来后,却意外的没有先吃饭,也像是没看到盛装的白贲那样,手里攥着信纸,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进了自己的屋。 直到白贲把心一横,闯进他屋,夺下他手上这张纸,却看到上面写着“我早已心有所属。望小兄弟另寻良人……” 信纸那头的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已坐拥佳人,让他务需再生绮梦。 白袆所有气力都失了,任由白贲撕了那张纸,滴水未进不言不语,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自然,白贲也将买来的毒酒尽数弃了。他知道大哥已然心灰,不会再与那人通信,他看着昏睡中的白袆,年轻的胸膛中心潮澎湃。 也许……今日之后,大哥就能看到他了。 “我义父都如此明白的将自己心意告诉白袆了,你又何必纠缠不休。”林怀易讲到心意之时,特地加重了语气,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早已心有所属……这人说的是谁? 林絮有些无奈。他还记得最后的这封信。写时正好抱着念书念睡着的狐狸,轻轻地捋着它的毛,窗外海棠落了满地,心下一动才写出拥怀佳人的混帐话来。 只叹狐狸睡着时的那副温柔乖巧样与他平日里横行霸道地模样有着天差地别,才惹得林絮一时乱了心绪。可总不能让他承认在如此早时他就被诱得头脑发昏了吧。 “是啊……你义父的确做了件好事呢,比那条红绳还管用。”白贲想是回忆里什么美好的事来,放柔了脸色,只是林絮和林怀易都无端的觉得,这份美好到最后才是深渊万丈,尽化作无穷怨毒,张开血盆大口将白贲拖进去永世不得超生。 “那日之后,虽说大哥还是照样的出门拼命干活,但放在我身上的心思也多了起来,那时那才注意到我长了不少个头,还带我去做了新衣裳。 但大哥他……他越来越爱喝酒。从开始的小酌慢慢演变成酗饮。每当他干活回来之后,他连饭都不愿多吃,只是喝酒,不停的喝……” 白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劝阻,可就算平时白袆习惯了义弟得照顾,大多都听得进白贲的话,唯独此事他劝不住。 然而不久后,发生了白贲此生再也难以忘怀之事。 正因此事,他爱极了他,也恨极了他。 他还记得那是个电闪雷鸣的深夜,他照样将已经醉成烂泥的白袆搬至床上,帮他褪去衣物,整理好床榻刚想走,却被捏住了手腕。 白袆的手因为长期做重活有些粗糙,摁在白贲细腻的手腕上,茧子摩擦肌肤带出阵阵战栗。那瞬间感觉像是五雷轰顶。接下去发生的尽是本能。 伴随着风雨声,两人破碎的呼吸缠成一团。曾只敢藏于心中的风情月意竟成了真,实实在在的落在白贲因激动到战栗的身体上。 可还未当他从快乐的巅峰上下来,白袆的一声呢喃将他从仙境刹时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千魑魅魍魉直直地撞进他的身体。 “林将军……”他明明白白的听到白袆伴随着浓重的酒气,神志不清的喊了这一声。 白贲顿时尝到了自己喉咙中涌上的腥甜血气。大概自那天起,他就不能算是个人了。 而第二日白袆迷迷糊糊间摸到了身边的人,才肝胆俱裂的彻底清醒,发现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他本以为昨日的荒唐事只是梦境,里面的那人明明……是那个身着斗篷满眼桃花的男子。 他看着满身青红痕迹的白贲,几近撞墙谢罪。 白贲拦下他,并未多言语,眼目暗沉,告知白袆希望将来能有位嫂子解兄长之需。以免兄长再次发疯的拖着自己行此事。 此人竟在如此情境下还能想出如此善解人意之话,确非常人。 白袆面貌生的不错,高大俊朗,待人接物也向来有礼和善,与当地各个帮派又有些往来。许多人都对这位勤劳肯吃苦的年轻人赞不绝口。 而当时通海帮时任帮主之女牡笙很早就看上他,只是苦于白袆行得正坐得直,在那男女之事上又像个榆木脑袋,无论怎样明示暗示都无用。 再加拖着个油盐不进的义弟,给多少好处都不肯帮她撮合。 但那件事情之后,白贲很快的就找上她,破天荒的给她带来期待已久的好消息。白贲愿意将自己大哥平时起居饮食喜好事无巨细的告知她,再在必要时能用必要手段促她成事。 作为条件,他向牡笙要了一队训练精良的杀手,替他去杀人,无论成败他都接受。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用迷药晚间得了白袆,一个带着杀手在夜色中出发。 原本江南就算最为精良的杀手在将军府中也掀不起大波浪,可也是凑巧,当时林絮几天之前刚送走一波刀剑染毒的刺客,毒素还未清除干净,竟也差点被这帮人得逞。 直到被他锁进屋中的狐狸破门而出,尽数咬死了那队人。自己挨了天谴,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无气力再动。 “从那以后,我大哥就真正入了牡帮主家门,很快就与牡笙成婚,成了帮主极为倚重的女婿。甚至改了姓,为牡袆。彻底成了牡家人。期间他靠着心思活络,肯跑敢做,将上下关系都大典的极好。帮里人慢慢的都愿意依顺与他,拥护他做帮主。” 后面的事,林怀易二人也能结合自己所听来所看到的猜个七七八八。 白袆对白贲始终有愧,就给了他二帮主之位。 可白贲心思早就已经异于常态,无恶不作。期间换了无数男男女女,不高兴了就当场将人刺死,手下冤魂无数。 行事为人毫无仁德之心,只要是钱,无论多脏都会去赚。行他人所不及之事。通海帮本接至牡笙之父手里时,卖私盐等为律法所不容之事已经不算鲜见。 加上白袆的纵容,白贲更是肆无忌惮的做起了人口贩卖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白袆手段不错,唯独对这义弟放任的毫无底线。甚至还甘愿为他背上不少黑锅,挡下不少骂名。 “我杀了这么多人,如唯一后悔的就是林易清那狗贼没有死在我手里。”白贲怪笑着出声。 “我先送你上路!”林怀易怒喝道,手上青筋暴涨,抄起身边刺矛眼看着劈头盖脸的就要将人捅穿。 “住手!”林絮思绪未至,身手先行,急忙拦住林怀易“事情已经过了,切莫再计较。”他看着林怀易,温声说道。 林怀易面色苍白,虽说杀意甚旺,不过倒也没再坚持,将矛往地上一扔,走出了地牢。林絮绑紧了白贲身上绳索,面带寒光的说道“劳烦白公子与此地多委屈一晚,明日为请你至廷尉府喝茶。” 他走至地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白贲:“虽说白公子未亲手杀了林将军,但林将军的确是因为你而死。还望公子……好自为之。” 如若不是那对江南刺客,狐狸就不会受重伤,他也不会为了断后,孤身横马于小路口挡住月氏人,生生受着铁□□穿骨肉之痛,却不移半步。 两人也无需相隔如此久再碰首。狐狸……也无需再为他碎仙骨,毁魔身,从此囿于这世间人道轮回。 可这一切的源起又是什么,是他不该救这两个孩子么?还是不该与白袆通信?抑或是不该最后伤了那孩子?难道是白袆不该捡这义弟?他摇摇头。 可就算时光重来,所有人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行为。 在那个酒楼后巷中他依旧会出手,依旧会费心的安顿这两个孩子。他相信,白袆也照样会救被人遗弃在水沟中的孩子,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可偏偏所有的阴差阳错都看似寻常,尽由善意而成,最终竟结出朵恶花来,害得人几乎家破人亡。 那一瞬他的确是想让白贲死,可总归他也是个可怜人,且许多事还需他解释,杀不得。 林絮看着前方独行的林怀易,心尖都疼了,疾步向前追上,将他拉住“小狐狸……”林怀易转过头来,满脸木然,独两条泪痕于月光下隐隐发亮。 林絮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是啊絮哥哥不好,又食言了。” 本答应了再也不离开的人,最后将他的马匹往前猛推,急鞭狠狠落下,马匹受惊往前狂奔,载着失血过多已然无力再战的灵渠与半昏半醒的狐狸往前方头也不回的跑去。 自那之后,狐狸的天地都塌了,世间万物全失了颜色,成了黑白一片。 ☆、第 74 章 “我再也……不会信你了,你尽会说谎话。”肩窝中的人带着哭腔,渐渐的从暗哑的抽噎声到了放声悲恸。月色如水,银光倾泻之下两人紧紧相拥。 这次……应是再也不分开来了。我不骗你。林絮在心里轻轻地说。 此时,府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王爷!王爷!醒醒王爷!”秦平几近破音的喊声暂时打破了两人之间哀伤气氛。 林怀易抹了把眼,去开了门“还尚未睡,怎么了?”站于众人面前的他已经又是一副沉静的模样。 但此时的秦平满头大汗,可见是刚急跑而来,整个人灰头土脸,面色发绿“不好啦,南边荒场炸啦!” “南边荒场?”林絮疑惑道,他记得南边是有块荒地,当年是说风水不好是个前朝万人坑所以无人愿意去,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荒地。“炸了?那边不是连人都没有么?” 林怀易此时面沉如水“皇上已经将那块地赐给曾公公做养殖场了,只是我们习惯没改口。” 林絮心下一惊“曾公公?”他猛然看向林怀易“那天我们烟花铺上遇到的可是他府中干儿子?” 林怀易对他点了点头,两人心下都有了同样的猜想。 秦平看不懂这两人的哑谜,只得急忙催促“哎呦,王爷,快去看看吧,殷大人已经在那儿了,好像炸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林怀易二人当机立断的换好衣裳,跟着秦平快马朝北奔去。 “真是还好那荒场离京城隔了条河,不然可真是大祸临头了!”秦平这会儿声音都还未冷静下来,又高又抖,可见应确实是件非常规之大事。 的确,各世家的府邸几乎都在皇城中心,绕围绕皇宫所建成,在京中除了皇宫,就属世家的府邸位置最为安全,南荒场不仅与他们隔了条河,给隔着半个山丘。 且工匠建府之时为了好采光遵循坐北朝南的规律,所以北荒场位于所有人的背后。爆炸声确实还不足以传入这歌舞升平的京城中心。 但若是有人当时在场,定会被突如其来的“轰隆声”震得一时失聪。 震耳欲聋的声响之后,火柱夹带着浓浓黑烟与鸡鸭来不及跑就被炸成碎片所脱落的羽毛冲天而起,烟尘滚滚,大地震颤。 不多时,里面活物烧熟的气味就会飘散而出,带着特殊的味道,令人心惊胆战。 只是倘若再走近些看,就会知道单闻气味并非是今日最可怖之事。而是地上散落的那些焦黑的残肢烂肉。 外边的皮已经彻底烧焦,而其中血肉却还未被烧至,透出些诡异的红来。这些都是人的肢体。 几人急马绕过城门后,在真正看到北边不绝的火光与浓烟,映的半空如日照般彻红。 等他们到达荒地勒马而下时,火势已经被殷沽指挥着官兵堪堪控制住。不过虽说不再蔓延,但也已经将这块地毁得不剩多少,边上的树木花草都已经被烧秃了。 殷沽远远的见他们来到,微微点了个头,来不及打招呼,就投身去指挥扑火。场地上哭喊声,吼叫声混成一片,官兵与郎中脚步纷杂,各自忙于自己手头的事,隆冬之夜竟都身着短褂,满头是汗热火朝天的四下奔走。 地上有些人已经不需要再救了,到时找个黒麻袋将散落的肢体捡起,也不管到底是不是本人的,勉强拼出个人形就可以给家眷送去。 而最为痛苦的是那些意外捡了条命,却已经缺手断脚之人。痛哭声撕心裂肺,也有人叫着叫着声音渐弱,未等及郎中提着药过来包扎,就咽了气。 医者仁心,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郎中都不免有些看不下去这炼狱般的场景。 而场地正中间,有个巨大的窟窿,向下望去,竟是别有洞天的一番天地。这明面上的养殖场,地底下,居然建成了宽敞的堡垒,虽说已经被炸的面目全非,但还能看出里面隔间梁柱一应俱全,像是精心打造的工匠坊。 地上还零散的躺着些不常见的铁皿铜具。边上还搁着个翻了的大鼎和好几个铁桶。大鼎下边四只脚断了三只,里面透亮的铁水因着周围高温还未凝固,毁天灭地般的在往外流淌。 触目惊心。 “王爷,就是这玩意儿,你说,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呀?”秦平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瞧了眼,被热浪蒸的赶紧退回来问道。 林怀易看了眼林絮。 林絮沉吟一会儿开口“如若我未曾记错,这铜鼎与边上的铁桶,是用来制作宫廷令牌之用。不过因为高温,早就把铁桶中原先放着的冰块融成水,倒于地上化成蒸汽。” 他为了避嫌,又加道:“姑师沿用的就是中原制令手法,虽说不尽全然相像,但主要的法子还是万变不离其宗。” 其实姑师制令手法沿用的是西域打铁法,中原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制令法告诉周边小国。他只是之前随着还是太子的墨弘见过几次宫内铁匠坊而已。 “啊?”秦平张着嘴,像是见了鬼“这这这,这里放着这些东西,那岂不是说……” 林絮点点头:“有人私下习得了大魏制令牌之法,想要偷天换日的掀出大波浪来。” 秦平额头顿时冷汗热汗一齐沿着脸刷下,不禁牙齿都打起颤来。 林絮从怀里摸出几块令牌,抛给秦平“秦大人,这是温宿国王在那队指认大魏人偷了他们冰芷草的商旅之中得来的令牌,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跟地上散落的那些或者与你们腰间挂着的都不出一二。” 秦平赶忙接着抛来的,应声就解下自己腰间的官牌。 虽说眼前这人只是姑师质子,自打来了中原不是被人欺负就是被人追杀,忙得昏天暗地,甚至一年中能有半年在患病,连床都不下来。 但今日秦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跟个狗腿子似的,林絮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还忙不迭的亲自下场拖着大肚子跑去找来了半碎的令牌进行比对。 确实一模一样。三个令牌放在手里,完全看不出真假。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仿制的令牌,其实也算得上是大魏宫中流通的令牌。只是制造地点与工匠有所不同而已。 秦平苦着脸,仰天哀嚎“怎么去年的霉运还没过去吗?!咋就啥事儿都能遇上呢,王爷,咱哪天去拜拜神仙吧。” 漫天火光照的林怀易的脸即热烈又酷寒,像是同时存在了两副面孔,冰火相间。冷笑道“重头戏都还没到呢,慌什么。” 此时有个小兵急匆匆的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抓到了抓到了?” “抓到什么了?”秦平扔了条随身带着浸了水给小兵“你赶紧擦擦。” “啊?林公子跟我说是大人让我去抓人的。”小兵疑惑了一阵。 “是林某擅作主张,忙乱之下假借秦大人威名去寻的放火之人,若有僭越,也请秦大人责罚。”林絮道。 这段的短短一句话倒是说得秦平整个儿心花怒放“无妨,我的人林公子和王爷只管用就行,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他再转向小兵“将找到的人带上来给我看看,是哪个龟孙子如此大胆” 林怀易:……谁跟你是自家人。 顷刻人就被提了上来,正是那天遇上的小陆公公,在北军手下也不挣扎,像个破碎木偶那样,眼神空洞,死气沉沉。 “此人正是放火犯!”北军指着地上的人气愤地说道。见过了地面上的惨状,应是无人会对这小陆公再有好脸色。 如此多的人不是丧命就是断肢,再轻的也落下个毁容,始作俑者却还能全须全尾的在这里跟个没事儿人那样。任谁都看不过去。 “你又是如何确认的?”秦平问道。都是宫里御前当值之人,若是抓错了北军府可得整个儿跟着吃瘪。 林絮上前解释道:“此番如此大动静,纵火之人定是不会离开现场,他必须要保证此事能照着自己安排进行,所以他定会躲在暗处看着殷大人和秦大人来到,需确认你二人盯上他想给你看到的——就是地底下的这些东西。 我相信,小陆公公此次的目的就是为了炸出这洞堡来告知世人。” 小陆公公凄然的看了林絮一眼,眼神中众人想象的没有凶狠与憎恶,却带着点释然。 “而纵火之人手上定会有火药残留,尤其是指甲缝中,暂时洗不掉。 想要确认,只需将手翻开看一眼就能清楚。” 林絮顿了顿“而且,我想小陆公公定不会逃离此处,是因为心里有冤屈要诉。今日遇难的许多都是他朝夕相处之人,我相信陆公公并非是那种残忍无良心之徒。做此事定是有他不得已的原因。所以就算我们不去找他,最终他也会找上我们。” 秦平听林絮一通说,也不管自己听懂没有,反正暂时无条件的信任这位林公子。 他朝小陆公公问道“说说吧,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陆公公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那般,自顾自的低声反复“我也是不得已……他们,死了比活着要好,死了就解脱了,我这也是在救他们。” “你睁大眼睛朝旁边看看,这叫救他们?!”秦平喝道。 ☆、第 75 章 四周一片狼藉,牲畜尸体,人的尸体都七零八落的堆在地上,还有留着口气活下来的人不绝入耳的痛吟声,若说这是解脱,怕是无人会赞同。小陆公公只看了一眼就移了目光,嘴里却依旧念念有词。 “先带回去吧。”林怀易开了口“听听他要说的是什么。” 秦平找来布条将小陆公公的嘴卡住防止他咬舌,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北军将人扛回去听候发落。 等他们到了廷尉府大牢时,收到了宫里来信,要他们立马带上人去宫中,皇上要亲自审问。 墨弘已经收到了北荒场之事的消息,也知道里面炸出个什么玩意来,即刻就下了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过来。 等林絮几人被宫中来人紧赶慢赶的催着到了大殿中时,三位皇子,几位重臣也都已经收到消息在了,而御前还跪着另一个人正瑟瑟发抖 ——曾公公。 墨弘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见人到齐,沉声道“方才之事想必各位已经收到风声了,北军也将放火之人找到,那就一起来听听,此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为等曾公公开口,被北军压着的小陆公公就不顾性命的往前扑将过去,嘴里尖声喊着“老贼,你怎么不与他们一起死?!”未走几步被北军牢牢制住。 “放肆,圣驾面前你是想行刺么?”墨厉上前踹了小陆公公一脚“是让你来解释的,不是让你来报私仇的!” 墨厉习武,下手不轻,只一脚就将公公踹的呕出血来。小陆公公下齿中全是鲜红血液,顺着下颚流下,看着眼前的人“咯咯”笑。 “皇上!皇上!”曾公公手脚并用的想爬至墨弘脚边乞怜,却被 铁甲护卫挡住了去路。 如今场上众人都已经知道了养殖场底下的地堡是做何用,来时路上就已惴惴不安,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但是墨弘的脸色却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差,竟算得上是平静。 但林絮站在下边,隔着多人远远看着龙椅之上的墨弘,知道这副面孔才是墨弘气急了的表现。帝王的嬉笑怒骂,均为半面盛妆,是为了逢场作戏所化,套术中带点真心而已。 墨弘只有这样一言不发,甚至有些看不出喜怒才是他真正发火的表现。没由来的,他突然觉得龙椅之上的这人可怜。 隔着二十载,前尘尽销,当时的恨与怨在如今看来也只是走了过场,留下些愈合上的痕迹来。只是与周边肌肤所不同的颜色告知这伤者这里曾也开肉流血,也曾疼痛难忍。 “你可是有何冤屈?” 小陆公公以头戗地,磕撞声回响在殿中“皇上明鉴,曾峦贪心不足里通外国,以养殖场做幌,实则行假制官印令牌之事,为了隐瞒罪行杀人无数,罪大恶极!” 即便众人多多少少都能猜出一些,但听见小陆公公如此说,还是不免心惊肉跳。 此话若是为真,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敢如此做?而且他又是站于哪方,为谁服务。 曾峦自知事情败露,就算他再去辩解也无济于事。刚想撞地以自杀逃避后果,却在他身形刚动时就被眼疾手快的护卫军整个提起,牢牢绑于柱子之上。 墨弘冷哼“还未听完缘由就想死?怎会如此容易?”曾峦满脸皱纹的枯脸整个都在发抖。但就算此时,他看向小陆公公的眼神还是犹如恶犬,恨不得生生咬死他。 “皇上明鉴”小陆公公撕心裂肺的重重磕头“曾峦为了得来宫廷制官印令牌之手法,长期往铁匠处送人,我们这些干儿子,年少时大多都是他派去拉拢铁匠再偷习制令法的……工具。” 将人比作物,可见曾公公确实不把他们当做所谓的干儿子来看。 “去将铁匠父子叫来。”墨弘道。 护卫军应声而动。秦平有些羡慕地瞧着御前侍卫“哎呀呀,老子怎就没能这么威风。”不免拍拍自己与日俱增的肚子,又看到手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灰,心酸的想:这真是越过越落魄了。 在这间隙,墨云济开口问道:“从地堡开工至建成需要花不少年月,另加还需人去慢慢偷学,也并未一朝一夕之事,如此久的时间,你为何从不为此出声?” “还能为什么?好处给的少了,胃口大了!”曾峦怪声怪气的想要拖人下水。 这是他也失了基本辨别能力,小陆公公做此事,就早已将生死置之身外,同归于尽也好,刑场受死也好,他只为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惊天动地的砸曾峦个狗血淋头也就赢了。 小陆公公伏身于地,不答曾峦的话,只是对着墨云济说“等铁匠父子来到,罪民定将前后都告知清楚。” 很快,铁匠父子被带到。 只是儿子已经畏罪自戕,独留个老父亲在护卫军的重围之下瑟瑟发抖,拿这个铁锹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官兵未多费力就将他捉了来。 也正如小陆公公所说,他们还在两者卧房中找到了几位年纪尚小的孩童,有男童有女孩,均未成年。像是长年未见阳光,个个瘦小虚弱,像浇苗不够的豆芽菜那般,身上骨骼都清晰可见。 呆呆地看着突然闯进房的几个甲胄官兵,想躲却像是已经被驯服了那般,只是稍微动了动,满脸掩饰不住的惊恐,挤成一团。 此番场景看得几个大老爷们护卫军心下实在不忍,趁着还未出门就先行将铁匠揍了一顿,大不了到时就说是铁匠负隅顽抗,无奈之下只能与他动起手来。 揍完之后护卫长亲自监督,将一死一半活的铁匠父子送至御前,将那些个可怜孩子打理了一番换上好衣裳喂了些食物也带了上来 。他领命走时还一脸平静公事公办,到了这会儿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曾峦恨不得把他敲个稀巴烂!简直非人! 等老铁匠于小陆公公面对面之时,他像是想不通那般含混道“我是待你们不好么?且这么多人中我当初可是最喜欢你,要什么给什么,可你为何要如此做。” 话音刚落,护卫长着实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到另根柱子上,找手下拿了绳子亲手将铁匠绑了起来,大致是因为强忍着怒火,一圈一圈结结实实的绕着,手臂肌肉虬结,青筋由手背爬至袖中。 秦平见状“哎呦,好汉子,这等正义之事我可不敢在御前做。” 秦大人什么都还不错,就是胆子忒小了些,顾前顾后,不与人为敌,做事圆滑,所以与他人关系都算融洽,鲜少树敌,就是显得有些瑟缩。 皇上是明眼人,怎能看不出来,也就慢慢的将他下放至外头。 这会儿秦平才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最后会在宫中失了势。有时候的确不是账本簿子做的好就证明他能守得好皇宫。 小陆公公缓缓地从怀里掏出条烧了半边的染血布条来,眼神比他声音更为尖利,足以戳死人“呵,待我们好?狗贼那你看清楚了,这是谁的衣裳。” 这时众人才辨认出他手里的粉色布条应是姑娘家的半件衣裳,上面大量的血迹证明衣裳主人大概是已经遭遇不测。 铁匠顿时浑身发抖,却无论如何都不开口。 直到后面被带上来的还童中有人终于出了声 “玲花!是玲花的衣裳!我记得她消失的那天就是穿着这件粉色外衣,还问过我们好不好看!喂,你说是不是呀!”说罢他用手肘撞了撞边上另一位孩童。 不过边上这位像是没见过这大场面,被吓坏了,隔了许久才双眼聚焦,小声应道“好像是,这衣裳还是那时她刚得来的……” 护卫长听言,骤然下跪请示“皇上,请准臣再去铁坊一趟探个究竟,若是果真如他们所说,臣也愿意还冤魂一个好去处。若是孩子在那该死铁匠房中受尽凌辱而夭折,又怎可让她继续埋骨于命断之地!” 听他此言,边上众人也纷纷应和。 只是林絮忽然低声说道“找不到的。”林怀易有些不解,看向边上人,见他满脸不忍,沉沉地叹了气,心下也忽然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真小陆公公开了口“不用了。”他的声音沙哑“你们找不见她的,别费力气了。” “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会找不见?”护卫长问道。 “大人,你去铁匠坊看过之后觉得那里有什么可埋尸骨之地么?且死于这父子手下的,可并不只有一人。”小陆公公淡淡地说。 这么一问,护卫长的确被问住了。铁匠坊统共就几间屋子,连院落都不够他带去的官兵站,还得分配些人守于门外。 若是由小陆公公所说,丧命的不止一人,那么埋尸之地是会不够用。而铁匠自出身以来就不得出入宫。 且各处都有南军护卫守着,更是不可能偷天换日的将尸首运至宫外处理。 他相信就算是曾公公也没如此大的本事。 那唯一的可能——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面色惊恐的看向自己腰间的官印令牌。 ☆、第 76 章 “相通了么。”小陆公公冷冷一笑“确实如此,那些死去了的孩子,早已被投进了炙火炉之中,尸骨化作你们每天的摸得到的令牌啦。” 虽说大家心里已经有数,可当明明白白听到这话时,众人都像是被点了穴,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墨弘也皱了皱眉。 “皇上,你是否也曾想过,为何如今的锻造出的颜色会与前朝的有些些许差异?” 墨弘不回答。 但林絮记得当初墨弘还为登上皇位之时,的确有过这疑问。 那时宫里还封存着前朝的铁牌,若仔细对着光看,后者颜色是深黑些。 那时他还好说歹说的拉着林絮去过几次铁匠坊,得到的回复只是说用料有着些许不同。为的就是于前朝旧物有差别。 两人也未深究,就各自忙于其他事。去问也只是鉴于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若是当初留了心眼,是不是事情也会有转机。 秦平哆哆嗦嗦的摸出林絮给的两块令牌,再次与自己腰间的那块细细对照,但还是毫无差异。 “这……这曾公公建的地堡中的炙火炉那岂不是也……” 小陆公公笑了“正是,不过呢,地堡中的那些尸骨大多是建筑工匠的……” “一月烧不完的尸骨就搬到冰窖中,存着等下月再烧。这里面规矩可多了,一月之内烧的尸骨成年人不得超过三名,孩童不得多于五人……” “奸人,你不就是因为自己看上的被我们失手杀了么,这会儿装什么纯良!当初做这些事难道就没你的份了,你可别忘了你在里面都收了多少好处?这些人尸体还是你搬的!”曾峦忽然朝小陆公公大喊。 “是么?”小陆公公冷笑“我多年忍气吞声,从娈童做起,将制令之法牢牢地记与脑中,回来再说给你听。 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为了就是有朝一日能揭露你们这恶鬼脸皮。好处?我把从你那里得来的钱财,全分给那些人的家眷啦。 若是不信大可去查,全在我的账本之上。上面一笔一划写着的可都是你手下冤魂的名字,你要我拿来念给你听么?” 曾峦忍到现在,只为等小陆公公说出内情反咬他一口,因为确实他在其中办了个得力角色,将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留尾巴。 又跟听天司关系奇好,所以大清查时,他们也都只是来走了个过场,北军他更是不怕,一些毛头小子而已,好打发。 所以这也是为何小陆公公在众多干儿子干女儿中能脱颖而出,哄得自己给了他能够来去自由的权力,还帮他谋了份御前差事,眼看着两人能够平步青云,一统宦官。 没想到,小陆公公竟还留了这一手。咬人的狗不叫,这下实在回天乏力。 这下老铁匠也终于听明白,没事给他送“好处”的曾公公背着他做了什么,惊惧不已,指着曾峦“你你你你……“抖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老铁匠想来也是极为后悔,当护卫军凶神恶煞的闯入铁匠坊时,两人以为是自己养佞童的事情败露,这条罪名在宫中不亚于宫女侍卫偷情,足以让他们获死罪,更不用说自己的制令之法被偷学了去。 制令之法世代单传,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起了不好明说的邪心思。既然不可再有子嗣,那何必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历代铁匠对此也都心照不宣。 曾峦大概也是看准了他们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才假借慰问之意给他爷俩床榻上不住的塞人。 刚开始他们虽说垂涎于眼前美色,但的确不敢收,来来去去退回了多次,只是曾峦手脚大方且客气,塞不进人就先给他们些小恩小惠,比如民间难得的玉石,沉甸甸的金元宝,或是良日佳节送来一些极好的食材,久而久之,他们也习惯了从曾公公那里捞点好处。 毕竟是鞍前马后伺候皇上的红人,普天之下能有多少人有这身份?即使是不经意的开口美言几句,也足以让铁剑坊能够张灯结彩许久,加得看似不起眼的俸禄也够他们换壶好酒再多打几两肉。 更重要的是,他们更是不敢拂了曾峦的面子。 铁匠几乎自出生以来就呆在坊中,没念过多少书,没听过几场前朝往事,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的弯弯绕绕。 见皇上身边的红人能对他们如此客气,甚至还禁不住自满了起来,觉着自己这角落中不起眼的铁匠坊不比那些神气的御林侍卫等要差多少,也许还更受重视。走路都不免将头抬得老高。 于是偶尔曾公公找他要些铁器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会给。 且曾公公也是挑人的好手,送来的人几乎都异常乖巧,不哭不闹,没惹出什么麻烦事儿来。若是其中有几个刚开始不好管教,那没事,打几顿也就老实了。 且为了能够让他俩始终都能尝到最新鲜的,曾峦两年换一波人。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除了偶尔不小心会死几个人以外。 可是铁匠父子打了半辈子的铁,那些年纪小些的孩童哪里受得住他们这番恶鬼行为,确实时不时的会命丧黄泉。 “我手里这布衣主人,是我老家隔壁大姐家的女儿,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实在养不起了,本想随便找个窑子换点钱来,被我娘看到拦了下去,送到京中托我照养……”小陆公公慢慢的弯下腰,把头埋在手里的布衣之中,浑身发抖,许是因为愤怒,许是因为愧疚。 他娘亲开始的确带了些不单纯的心思,但他还是恪守为人底线,不逾越半步。 “我早已为宦官,失了为人长辈的资格,得了铃花之后,无尽欢喜,但也自知一向跟着曾峦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将来必遭祸患,怕是不得好死,本想再将她养大些,就帮她寻处好人家,离了这地,可没想到被曾峦这个奸贼发现了她,咳咳咳……” 小陆公公伏身说至此处,气血倒灌,猛然咳嗽起来,等抬起头时众人发现刚衣物上唯一还剩些未被血迹染红的空隙已经浇上了新鲜的血液。 他嘴角淌下了黑红的血,却不以为然的随意一抹,继续道“当时曾峦知道我定是不愿意,就仗着自己官大一级,排了我连续几日都当值,无法去看铃花……等我终于交了班回去后才知道……太迟了。” “多乖巧的姑娘呀,能自个儿打来水里里外外的将住处清理干净,想为她找些下人帮忙也不愿意,说自己穷人家出身,不娇气,唯一就是求过我给她寻些诗书来让她学着认字。” 曾峦看姑娘面貌不错性子安静,就将她送去是纯粹作为拉拢铁匠的工具,反正干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要真想强行拿走小陆也毫无办法。 等小陆急急忙忙赶到铁匠坊时,已经来不及了。孩子已经死在两人手下。 铁匠父子并不知道这孩子是曾峦强行从小陆公公那处得来,看到熟面孔来到,还招呼了句,就把尸首扔进冰窖之中等待下次投入炙火桶中烧毁。 小陆公公万念俱灰,去将铃花染血的外衣换下,这铁匠父子冰窖中还躺着几个孩子,等烧到铃花时他们基本记不得当时她身上衣物的细节。 “是我太懦弱……”小陆公公怆然笑道“不敢做什么,说什么,连斗争都不敢。手上也做过不少恶事,得一人却终究因我惨死,这定是报应。” 咳出血之后,他强压着的病气很快爬满脸“前些时候深夜吐血,去把了脉,知道痨病早已入骨,回天无术啦……” 那就再做一事,搅他个天翻地覆好了。 忍了多年,熬了多年,甚至还跟着他们伤天害理之事,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还有无勇气去行原本植于心中的热血之事,也许早就已经沦为恶魔中的一位,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众人默然,看着小陆公公佝偻着身子,紧紧抓着手里的半条血裳,捂着脸,嘶哑哭声回荡在大殿。 “那你可知,曾公公制作假官印令牌意欲何为?”在所有人还在消化所听到的事时,林怀易开口问道。 清朗声音暂时冲淡了大殿里沉闷厚重的气氛,众人觉得压在心头的乌云顿时被打散,舒畅了不少,这会儿也跟着想起这重中之重来。 小陆公公看了眼不言不语在装死的曾峦“曾公公此时做的异常小心,我并未探查到太多消息,只知道像是与西域有来往,但我认不出那些面孔到底是谁,各位大人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可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曾峦都始终不发一言。 “来人,把他带下去,入地牢,好好关着。”墨弘其实很早就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头昏脑胀的怕是又染了风寒,不想再继续坐着,打算先将人入了狱,到时候有的是千百种方式让他开口。 等曾峦从各人眼前被拖过去时,他们看到他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的笑容。 林怀易看着眼前这张不算陌生的脸,忽得目光一沉,阴寒更甚于以往“与虎谋皮……” 林絮于笼袖之中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止了林怀易压抑的怒意,就随众人告退一齐出了殿门。 两人未与众臣再多寒暄,径直驱车去了薛府。 ☆、第 77 章 已近元宵佳节,灵渠也已经在准备去山焉关的各类事项,大多数已经安排妥当,只有一事使他焦头烂额左右为难。 因他在花名册中看到了阮桓生的名字,位列亲兵。 这阮长史的嫡长孙大概是本事大了,也不知到底是如何说服了府中娘亲与长辈,得了首肯让他跟着灵渠入军伍。 半年多前,这可是连长剑都还拿不稳的文弱书生! 就算阮大人同意,作为师父的灵渠也定是不太愿意自己徒儿随他去边关喝西北风。 若是任职期间山焉始终平安无事也好,但若是战乱一起,刀剑火炮不长眼,他心里实在没有能护阮桓生一辈子平安的自信。 他也怕自己有心无力,若是他先战死沙场,那这徒弟该怎么办? 林絮二人来薛府这会儿正值阮桓生过来练剑,灵渠孜孜不倦的劝说他打消了这念头。可没想到这看着文文弱弱的徒弟此事上竟倔得像驴,也不跟他吵,只是他说任他说,我自顾自练剑。 灵渠这家伙看着人高马大,但还偏偏不太会发火,尤其是在他这徒弟面前,几乎是毫无底线的温和,跟个呵护花朵的守园人那般,讲话声还能比平日里更轻上几分。 “桓生,你听我说,你没有去过战场,所有对征战的了解都来自于他人解说与书卷上所记载的文字,你不懂这里面到底有多残酷多难熬,你不知有多少人日思夜想的想回来……”他站在小徒弟身后,急得直打转。 这时阮桓生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转身回道“不懂难道就要这辈子都不懂么?我已经不再是垂髫小儿,不需要人处处保护,若是不去走一遭,去亲眼看一场,怎知你所说的残酷和难熬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灵渠有些气结,又一下子被徒弟的话堵住了嘴,想不出回答来。 这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徒弟这会儿怎么觉得跟头驴似的! “师父,我不怕吃苦不怕劳累”阮桓生目光紧紧盯着灵渠 “但我怕此生就呆在这京中做个毫无用处的世家子弟,守着祖荫一事无成,我想用尽气力去护着国土,保百姓安宁。 即使我做不到像当年的林将军和如今的公孙将军那般震慑边疆,但就算是微薄之力,也许也能派上用场。” 灵渠听此言,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喉咙忽然有些发紧“林将军有什么好……” 到头来为人忌恨,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若是早早的就解甲归田,渔樵耕读,也就不会有后面如此多的的不平事。 “怎么,林将军有哪里不好么?”门口传来带着笑意的清朗声“薛将军带出了个忠心为国的好徒儿,如此上进,不应该是件值得高兴之事么?” 灵渠闻言全身一震,猛然转身看向发声之人“林……”林絮只需说一句话,灵渠就能听出个中差别来。 林絮笑着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清风吹起了他鬓角碎发,目光明亮,像是将时间一下子拨回到了多年以前。 阮桓生已经入薛府有半年多光景,他第一次看到自家不多言语的师父露出今日的表情。 释然,难过,欣喜,悔恨…… 一幅幅的在他脸上变幻。 林絮走至两人面前,伸手拍了把阮桓生肩膀赞道“大魏若多些阮公子之类的忠骨男儿,还怕什么四方敌袭,可以一个个的将他们打回洞窖里去。” 明明这姑师王子比阮桓生大不了多少,可他还是无端的觉得面前这人是大他不少的长辈,听他这么夸,连带着站得都直了,精气神看着亮堂了不少。 “可我总不忍心他来边疆受苦……”灵渠还是有些犹豫,但毕竟是林絮开口,能听出他已经有些松动。 阮桓生趁热打铁的说道“教书先生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师父,若是要成为栋梁之才,怎可还是畏畏缩缩的躲于人之后呢。” 若论言语,灵渠定是说不过他这徒弟,见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好几转还是咽了下去。 “好,我带你去就是……”话音刚落,阮桓生整个眉梢都飞扬了起来 “好师父!”他高兴地凭空打了个剑突,看着倒也有模有样,可见这半年中灵渠确实没少花心血。 “不过军旅并非是享福之地,比起京中可是苦了不少,阮公子可是要做好准备了。”林絮看他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笑着提醒一句。 “一定!”阮桓生坚声道。 他看着含笑看着他的林怀易,在忽然醒觉王爷今日来找师父应是有事相商,自己也不应该留着打扰,就执剑分别朝几人做了一揖,脚步轻快地走了。 “如此纯良的少年心性,如今倒也是少见。灵渠,你也是幸运。”林絮看着阮桓生的背影赞道。 “林将军……”灵渠声音微颤,时隔多年的称呼再叫出口,却不显陌生,只是有些鼻酸。 林絮摆了摆手“什么什劳子将军,莫再叫这称呼,不吉利,也忒折寿了些。就叫林公子吧,听着多年轻。” 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林式言辞。 灵渠揉了揉鼻子,抹开了不断上涌的酸感“好,不叫了。” 虽说灵渠年长林絮几岁,但从始至终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会先顾着林絮。也许这薛将军就是沙场之上才会铁骨铮铮,回了府里实则耳根子软得要命。 “你们是刚从朝堂上下来?”灵渠问“可否是因为北荒场爆炸一事?”消息传得很快,灵渠甚至在他们还在宫里时,飞马去了北荒场一趟,也看到了是何种场景。 “正是。”林絮道“我们进去说。”灵渠领着他们进了里屋,屏退仆从。 “荒地之下的地堡确实为曾峦所建,他应是打出令牌之后故意让人拿着去偷那对商旅的药材,也故意让令牌落在那队人手中,为的是以此让温宿与大魏成仇。”林絮将自己说想到的悉数说于二人听。 “确实”林怀易加道“刘叔第一次离京之后去的就是温宿,即使国王有意让大魏先自查,无论是他怜惜本国民众还是忌惮于大魏强盛国力,但温宿如今的确是有在厉兵秣马准备粮草,若是大魏一直给不出好的解释,怕是不用多时他们就会出动,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周旋的余地。” 可就像公孙珈所说,就算是比温宿国土大上不少的龟兹,大魏也有自信战胜他们,更不用说温宿这小国了。 “所以我想,他此事针对的应是温宿,而并非大魏,他用如此残忍手段闹得人尽皆知,只要再拖上一拖,届时温宿必定会出兵拼命。” “只是曾峦千算万算,没算到竟自家后院起火,许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被他视为心腹的小陆公公借着自己命不久矣,用□□将这是整个炸了出来,朝堂之上他还指认曾峦确实与西域人有染,不过他并不认识对方哪国人。”林絮继续道。 当时烟花铺子上的店家说小陆公公几乎是买完了所有威力大的爆竹,应该到最后都用来作为是炸地窖的工具,也是不容易。 “那曾公公背后的人,将军觉得他们应是来自何处?”只要讲到正事,灵渠还是将习惯了的称呼脱口而出。 林絮淡淡道“无非是乌孙或者精绝,历来都有不少的王公贵族死在双方手里。不过我是觉着乌孙可能性大些。 如今国王的祖父就死于逐狼之战,且近几年他们又开始有些不老实,小动作颇多。 不过就是学聪明了,想要借刀杀人,即使温宿勉强扛住了大魏,也定是扛不住他乌孙趁热打铁,都已经隔几代,还是如此占便宜…… 不过晚些时候墨弘那里也应有结果了,他今日忽然让我们走,应是不想让曾峦说出什么难收拾的话来。” “难收拾的话?”灵渠不解。 林絮笑笑“他就是怕曾峦狗急了跳墙,将在他身边看到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 跟在帝王身边如此之久,他也定是知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场有手握重兵的公孙将军,有掌管北军的秦平,有三朝元老阮孝良,有针砭时弊的王司直…… 甚至还有姑师质子林絮,林将军义子、睿王继子林怀易等等。无论随便揪出什么往事来,都容易动摇人心。 皇上叫他们来,就是想看看众人会有如此反应。 的确,只有事情刚发生之时,人的反应才最为真实,若是隔了夜,面上的表情,口中的言语也就不作数了。 “墨弘审问的手段好得很,等他查明之后,必将会有一战,我们静观其变就好”林絮沉声道。 三人对此都非常敏感。战事一起,许多事随之而来,许多人都会趁乱露出自己真正面目来。是人是鬼,即可见分晓。 林絮忽然放轻快了语调说,笑着揶揄道“所以啊,你若是不先将你那徒弟带在身边,也别怪他到时候热血上头跑去入了公孙名下,那到时候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咯。” 灵渠挠挠头“说的也是。” “你去了山焉倒也算是件幸事,不然按你的身份,皇帝定是会让你随军出征。” 林絮叹道“武将世家,生生世世都要将命献给这山河黄土,病痛,孤苦,为人所忌,与至亲分离,凭着一身赤胆生生地熬下去,可又有谁曾怜惜过我们。” 都只道一声理所当然。 林怀易轻轻的拢住了林絮的手。 ☆、第 78 章 情况正如林絮所说,第二日宫里就有了消息。 曾峦招认为乌孙利诱,斥重金还给了自己人帮他打造地窖。这曾公公借着灯下黑,往京中运了不少乌孙工匠,不过没有被查出来的原因就是那些人悉数被药死,投进了炙火炉中。 墨弘算是念在他多年服侍的份上,给了他个干净利落有尊严的死法,没受多大痛苦。 小陆公公依旧下在狱中待侯发落,不过看他这病躯,大概也活不了太多时日。 而朝中开战的呼声愈演愈烈。 “皇上,乌孙那帮贼子此番如此坑蒙我大魏,若不出兵,怕是会被万邦耻笑!”一日,钱国公在大殿掷地有声的请命。 “是啊皇上,如今乌孙这想法可真是不简单呐,倘若大魏若是再不出手,怕真是会被骑到头上来!”老臣祁涟也应声附和。 这倒也稀奇,前者是二皇子党,家世根基雄厚,素来与墨厉交好。后者是三皇子党,以文学见长,做过墨恭的老师,鲜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两人各自拥护不同的皇子,甚至都不加掩饰,为两大阵营的领军人物。平日里你呛我,我绊你,替墨恭墨厉斗的不亦乐乎,确实很少见他们能够如此统一。 不过墨云济这地儿看着就有些可怜,即使王司直阮长史或者公孙将军和裕成王看着与他接触不少,却因平日里大多是因为政事相商才碰面,或是因为其他原因,都未多发言。 观战的人也只能叹道这四皇子的确不懂培养势力拉拢人心,这混得未免也太清汤寡水了些。 殊不知,墨云济,林怀易,公孙珈等人私下里已经交换了许多个眼色。 心有灵犀的一致在边上看戏。 “朕也确有此意。”墨弘终于开口,他也并非遇事后退之人。他是大魏的天子,国之尊严就是他的尊严,天子颜面怎可容忍他人嘲弄?且乌孙这次行事确实下作。如若这样大魏还未有任何动作,可不得被人觉得是孬种? 实则他问清了事情缘由后就已经下了开战的决定,不主动提是因为他需要底下先提,他才可顺理成章的应众意出兵。 “皇上圣明!”众臣山呼万岁。 “公孙将军,我朝在边疆处的兵力可够进攻乌孙?”他朝公孙珈问道。 “回陛下,自是足够。”公孙珈正色答道。 “那么,若是乌孙与龟兹一同进攻大魏呢?”墨弘出人意料的又问了一句。 林怀易暗暗称赞“难怪啊絮说墨弘确有经纬之才,是治国之能人,果真不错,居然还能将此事结合起来。” 当时案比之事收尾后,墨弘曾问过墨云济关于西域各国在大魏中放的暗钉之事,得到的结论是龟兹在大魏中放的暗钉数目远远超过其他各国,虽说已经在清查之时被揪了出来,但也难免让人怀疑他们的目的。 更何况,还有陈奕德在山焉与龟兹暗通曲款之事,若是乌孙与龟兹暗地有所合作,难免会在此时联手。 公孙珈沉吟了许久“如若再加上龟兹,边防战线会有些吃紧,还需再借调些兵力过去。” “嗯,无妨,放出消息后,到时温宿也定会参战,出兵为耶律迟报仇。”墨弘沉声道。 这次温宿无论如何都会出兵。 “父皇,乌孙与龟兹如此蔑视我大魏国威,儿臣不才,愿请命替父皇与之一战!”先出声的竟不是经常嚷着打战的墨厉,而是颇为城府的墨恭。 “父皇,三弟并无多少临战经验,战场非儿戏,儿臣认为还是让儿臣去较为合适!”居然被墨恭抢先了一步,墨厉也赶紧跟上。 这会儿两人又明着劝阻,暗里贬低的争了起来,连带着两大阵营也七嘴八舌的开始护起主来。 直到墨弘开了口“你二人心系江山,朕深感欣慰。不过厉儿有退敌经验,此次确实他去比较合适。” 墨厉大喜。偷偷的瞥了眼墨恭,见他正气愤愤的瞧着自己。 但他不知道,墨恭即使此时面带愤恨,实则心中的喜并不弱于墨厉 “陆离说的没错,父皇果真会让墨厉去。”他暗自发笑。 林怀易淡淡的看着这两人,也挑起嘴角笑了笑。 下朝之后,他气定神闲的走至宫门外,却意外的看到马车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来啦,不是嫌麻烦么。”他顿时掀了自己懒散的模样,手脚并用的爬至车厢中,抱着眼中含笑看着他的林絮,轻轻在肩窝蹭了蹭。 他早晨缠着林絮问了许久能不能在宫外等他下朝,被迷迷糊糊的林絮拒绝多次,只说太麻烦,他也只得独自去上他这个索然无味的朝。 没想到居然有惊喜。 实则也并非是林絮不想来,而是早晨那会儿他整个人还未恢复过来,林怀易此人大概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未完全愈合的伤,折腾个不停,累得林絮简直想一掌把他拍到隔壁房去。 结果天刚蒙蒙亮,他自个儿醒了之后就撞林絮怀里又哼唧个不停。 当时林絮浑身酸疼,别说等他下朝了,他连房门都不想迈出一步。 不过等林怀易走了之后,他再自个儿歇了会儿,想想还是去等这磨人的小妖精好了,就叫了门口的车夫,顺便还装了些桂花酿于牛皮酒壶之中,能及时地让林怀易润润嘴。 林大将军以己度人,也以为他养的这小狐狸会与他一样,下朝之后只想抿口美酒去去晦气。 林怀易眨眨眼看着林絮开了酒壶,顿时狭窄地小车厢中沁香四溢。 “如何,来一口么?”林絮晃晃牛皮酒壶。 林怀易乖巧地接过喝了一口,却忽然猛地扯过林絮,将自己口中的酒尽数渡给了他,完了又仗着林絮不敢推开他,占了许久的便宜,才恋恋不舍的离了去。 还微眯起眼像是在回味。 “真香呐……”他咂了咂嘴“仙境琼瑶也不过如此。” 林絮又好气又好笑,扯过他的耳朵“本事见长啊,看来之前没人管着你,没少逛去酒楼吧,怎么,那些个姐姐们的歌声好听么?” 林怀易顿时觉着要是回答得不好,怕是今夜就得过上孤枕难眠的生活。 心下转了几圈,往林絮怀里一躺“去酒楼是因为跟啊絮哥哥有好多回忆所以才去的,没跟那些小翠小红的有多接触。 每次看到啊絮哥哥,不用知道怎么做,自个儿就想贴着。就像蜜蜂要吃糖那样……” 林絮无可奈何的笑笑,往里坐了坐,眼底尽是荣宠,顺手替他揉起了太阳穴“儿啊,蜜蜂不吃糖。” “嗯……”还没一会工夫,林怀易竟已经舒舒服服的阖上了眼。 林絮看着面露疲态的林怀易,想着得去找些莲子心来泡水,给这人去去火气,晚间早些睡觉。 等到了府外,林絮轻轻唤醒了林怀易“到了,回去睡吧。” “嗯……”林怀易懒洋洋的拖长声音,还是不肯多动。林絮见状,只得扶着他下了车,将他一路扶至卧房之中,褪了朝服,掖好被子。 找来了书卷坐至边上,冲了杯茶,静静地消磨着等待的时间。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林怀易伸了个懒腰,悠悠醒转。 林絮见他刚睡醒这副迷瞪瞪的模样,放下书卷替他捋了捋发丝,弯腰吻了吻他的眼睛, 柔声道“饿了么?想吃什么吗?” 林怀易赶着上早朝,也没吃早膳,喝了杯水就出了门,回来又睡到现在,到了这会儿的确饿极了,想了想“想吃面条。” 林絮笑笑,又重新揉乱了他的头发“好,你再躺会儿,我去做。” 他轻车熟路的去了膳房,想烧水时发现炉子坏了,大概是太久没人用,所以起了锈。 他想到之前府里有间仓库都会备着日常用品,决定去找找,碰碰运气。 他自从回了这儿,还真没去那个杂物库看过。 仓库在府中最偏的角落,他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看的吃了一惊。 这哪里还是当初的杂物仓库? 里面不再是当年铁锹斧头乱堆的样子,如今已经被整理的干干净净,不见这些铁物的痕迹,只见其中放了不少字画,小玩意儿。 这些他都认得。有些是他闲时随心情所制的书法与小狐狸各样的画像,有些是他们上街时随手买来给林怀易玩的小玩具,有些是他曾经教林怀易用过的兵器……满屋子的回忆。 但是最让他心惊的是墙上那副弓。 他这副弓是当年师父所制,他与公孙珈分别都有一副。师兄的那副之前去公孙府的时候看到过,他记得自己还问起过。 林怀易说自己收起来了。他一直也没再多想。 他记得自己的那副在死前弓筋已断,师父给的这弓,筋用的是猎了许久的凶兽的背筋,无可替代,若是有朝一日断裂,也就回天乏术。 可墙上的这副却完完整整,甚至弓身上的划痕都已经被磨干净。 林絮看着这弓,一阵寒意从脚甚至头顶“这弓筋,他到底是用什么来修复的……” 答案…也不用再问了。 林絮抚摸这完好无损的弓,眼中慢慢浮现了泪花。 难怪林怀易始终都比常人瘦,比常人苍白,按小狐狸着什么都吃的胃口,外加有习武的底子,本就不应该会是这副模样。 他想起自己还曾经想过,小狐狸长大后应是大方开朗,高马欢笑之人。 看着比谁都会健康…… 他刚推开柴门想回卧房找林怀易问清楚时,却看到他踌躇的站在屋外,见他出来,满脸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好久以前的伏笔。 ☆、第 79 章 林絮一步步走向他,只觉得步子如灌了铅那般越来越沉,直到在林怀易面前站立,看着眼前这人有些惶恐的面色,方才心中斥责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半抱着林怀易,右手抚上了他的背,顺着他的脊椎一节一节不轻不重的按了过去。 “那时候……疼吗?”他低声问,额头贴着林怀易的额头,将他更紧的圈在怀里。 “疼,不过那段时间过了也就好了。”林怀易轻轻的回道。 开骨抽筋,说不疼那肯定是假的。 他记得自己开始之时满头冷汗如雨滴落下,甚至还晕了过去一阵子醒来再继续。但怕抽太快了会扯断,他只能放慢了速度。一寸寸的扯出来。 世上最残忍的酷刑大概也不过如此。 可他就是见不得这弓就这么断裂的放在那里,只要是林絮的东西,他就都想修复好了,像是着了魔那般,无数次的来这屋子呆着,无数次的重新拿着那些逗孩子的小玩意儿把玩,能一呆就能忘了时间,再出去就是几天之后。 “我何德何能……”林絮抚上他的脸,细细摩挲着,声音发沉。 他不过是去山林间泡了个澡被小狐狸碰上,再将其带回府,还得了小仙子多年陪伴,让他不再孤家寡人的四处漂泊。 小狐狸跟了他之后,日子还没好过几天,遇刺客,遭天劫,如今还甘愿成凡人陪他轮回。 他觉得自己太过幸运。 “走吧,吃面条去。”他轻轻地说道。 不过林怀易像是又重新过了遍抽筋之痛那般,委委屈屈的跟着林絮。亦步亦趋,不住地拿眼瞧他。 林絮会意,牵住了后面人的手。 “今日上朝他们可有说什么?”膳房中,他接过林怀易递来的柴,边生火边问。 “墨恭与墨厉先后都提出要亲自带兵。”林怀易答道,再将今日朝堂两派之事说与林絮听。 林絮在听到墨恭先于墨厉提出要带兵去西域时,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不过听到墨弘开口让墨厉去时,就轻轻地冷笑一声。 “啊絮,你觉得墨恭这是何意?”林怀易问道。 林絮往火中扔了把枯树枝,看着火光,淡淡地说道“墨恭哪里真的想带兵,他这是故意把墨厉往边疆推。 他知道自己要是提出此言后,墨厉必定会随之跟上,两人中后者有带兵经验,皇上到最后定会选墨厉。 这么一来,他既在皇上众臣面前表现的忧心为国,又能借力激墨厉上去,如此一来,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帝心中那个热忱忠心的皇子。” “可是他不怕等墨厉手握兵权,赢了这战役后他永远都再无翻身机会么?”林怀易有些不解的问道。 林絮偏过头来,此时柴火发出“啪”轻响,他抽出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说:“能让人死的方法有千百种。” “而墨厉也并非什么好货色,与外敌往来暧昧频繁,你让墨云济切莫插手此事,且看墨厉会如何拉上他互通已久的盟友,坐山观虎斗就好,接下去他们都会各自拿出手中筹码,得看清楚了。” 林怀易习惯了他对着布阵图向各将领们指点江山安排事宜,像今日拿着根小树跟他一起蹲在火堆前戳来戳去的样子倒还真从未见过,不由得看痴了。 林絮偏过头看见边上人正痴痴的望着他,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一说正事就走神的毛病还没好么?” 林怀易朝他吐了吐舌头,起身去舀水。 所以他没看到背后的林絮渐渐止住了笑意,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机械的搅着眼前火堆,目光之中带了些凝重。 现在明了的是墨厉与西域有所勾结,上次月氏投其所好的献上雄狮定是有这人的指点。 但墨恭却始终不声不响,虽说上次推选林怀易去山焉被阮长史等人搅和了,但这次的自愿请缨做的确实无可厚非,定是有高人在他背后出谋划策,那个人是谁,想做什么? 可所有都来不及让他多加思索。 ——————————————————————————————— 桢伶年间二十二年春。 北边战争爆发。 乌孙,龟兹另加精绝与疏勒共集结六十万大军,骑兵来势凶猛,由北向南快速扫荡而来,温宿最先战败。 姑师作大魏盟国,与边境将士全力抵抗。 “为何精绝与疏勒也会插手?!”墨弘有些恼怒。 此四国原先不算交好盟国,个中乌孙与疏勒算是大国,但两者有过摩擦,本最不应该联手的人却在此时联手了。 “皇上,前方展现吃紧,朝廷需急派人手!”公孙珈呈上手中战报给墨弘。 “父皇,儿臣已经准备好各项事宜,只需父皇一声令下,儿臣就能立刻带着大军往前线出发!” 墨弘看着朗声请命的墨厉,道“好!肃王墨厉接兵符!” 墨厉下闻声下跪,双手往上,捧住墨弘亲自递上来的虎型兵符不免热血澎湃。 终于让我拿到了…… 从此他就有权力调动全境士兵,公孙家算什么,将军府又算什么,这一切是我的,他们都得听我的,我是三位皇子中最大的,不是嫡出又如何,三个人都不是皇后亲生的,这皇位将来定是我的。 他越是恭敬,心中越是狂乱。但也留了丝耐心给殿外之人。 很快,殿门口就传来了公公的传话声。 “月氏使者求见。” “月氏?”墨弘疑惑一声,突然想起他们自从献上了雄狮之后就留在京中,教宫里的驯兽师如何调养这猛兽。如今确实还未离开。 “宣。” 公孙珈心中咯噔一声“王爷说的果真没错,月氏会来插上一脚。” 只见月氏使者毕恭毕敬的在墨弘面前叩拜,得了墨弘恩准起身后,呈上手中所带卷轴道:“这是我们国王听闻四国联军之事后给皇上写的信,请皇上过目。” 卷轴经三重检查后拿到墨弘面前。 内容上写月氏本无意插手两国恩怨,但国王听闻四国之中有疏勒之后愿意助大魏一臂之力。 信中倒也向自己的打算说的明明白白,因疏勒与月氏世代血仇,甚至互杀过使者。 但若是两国各以己之力相碰,月氏并未有获胜的信心。 如今愿借大魏东风,共同抗敌。 若是此番战胜,月氏愿世世代代不与大魏为敌,绝无异心。 言辞恳切。 墨弘看完之后,没有排斥神色。只对使者道:“贵国若是想利用此事为自己开便利,也需拿出些诚意来。” “皇上请说。”月氏使者也不推辞。 墨弘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淡淡道“还请贵国先斩了当初杀我大魏林将军之人。” 而那人名万虹忴,如今早已官至左将,若让月氏就这么杀了他,谈何容易?墨厉心中暗暗捏了把汗。 不料却听见使者哈哈大笑道:“我们国王早就想到这点,早已经为皇上准备好了,还需皇上开恩再允许个人上来。” “无妨,宣。”墨弘道。 只见上来个月氏使者提着木匣子,说着不算熟练的官话“请各位做好准备。” 说罢他就打开了木匣子,只见其中赫然装着一个人的头颅。 也许小辈们认不出来他,但墨弘与公孙珈却知道,这正是当初暗道埋伏林易清的那月氏左将万虹忴。 那后来的月氏使者继续说道:“我们国王为表敬意,已经先行准备兵马前往战场助贵朝一臂之力。” “好。”墨弘看着木匣子,沉声道。 谁都拿不准他的这声好指的是万虹忴已死还是月氏先行出兵助战。 只有墨厉终于面露喜色。 殊不知他转瞬即逝的神色已经被其他人看在了眼里。墨恭心中冷冷一笑:“你没多少时间乐了。” 十日后,二皇子墨厉亲自挂帅出征浩浩荡荡的出发。 全城空巷,老百姓都争相观望。 唯独将军府却大门紧闭,院落之中有三人。一青袍男子正在舞剑,一白衫佳人在旁观看,另外一位身着亲王蟒袍,正是四皇子墨云济。 “啊易,你为何不让公孙将军随行?”墨云济问道。 原先皇上定公孙珈为副将,在旁为墨厉出谋。 公孙珈本想应允,却被林怀易拦了下来,一副药喝的公孙老将军这会儿还在发烧,也不知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用药之术。 皇上只得换了钱国公之子随军出征。虽说钱国公之子征战经验丰富,早早的就被封为四镇将军中的镇西将军,但也定是比不上公孙珈的老道深虑。 林怀易心旷神怡的看着掠影起落的林絮,笑道:“这不正好合了墨厉的心意么。钱国公如此看好他,甚至还将自己女儿嫁于墨厉做妃,可不得成全他们么? 且你看,公孙老将军病倒,本大可让公孙英替父出征,这小妮子巾帼不让须眉,沙场之上凶得很,哪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弱,皇上这不也没有这样做么。” 墨云济听此言,心中却偷偷松了口气“还好公孙英没随行……”又忽然被自己这番自私的想法羞得自惭形愧。 “那你觉得,此番可有胜算?”墨云济再问道。 只见林怀易一笑:“你还真把我当做是林将军之子,一脉相承的对军中事务了如指掌么?好啊,那我告诉你……” 他拖长了声音,确认心无旁骛练剑的林絮也注意到了之后,正色道:“我可是被捡来的,这儿子名分不能算数。”林絮的剑招忽然歪了一瞬,“飞天踏雪”舞成了个狗吃屎。 墨云济本还以为他会说出正经言辞,没想到他竟扯到这上面来,气笑说道:“只要你一日喊过林将军父亲,又怎能说不算数?三纲五常都学到肚子里去了么?” 林怀易刚想再反驳,却听见林絮朗声道:“徽王言之有理,王爷,得多习读贤言圣道啊。” 林怀易气鼓鼓的瞪了林絮一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墨云济倒只沉于自己思绪之中,没有注意到二人奇奇怪怪的互动。 ☆、第 80 章 “我只觉得月氏不带善意,但他们又杀了那万虹忴,像是下了血本求和……” 当时下朝之后,墨云济就已经来将军府将殿上之事告知于林怀易,不过他听了之后倒也没有多讲什么,只是说义父仇人不是自己亲手杀死只觉得可惜。 而墨云济今日重提这事,可见他的心里还是觉得此时蹊跷,但他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此时林絮也停剑走至二人身边,林怀易顺手递上早就准备好的帕子让他拭去额角薄汗,只听他说道:“也许万虹忴的死有个先来后到呢?” “先来后到……?” 墨云济刚开始没有听明白,但转瞬一向,他顿时心里一凛“林公子是说他是已经死了,再被人割下头颅当做与大魏求和的工具?” 林絮笑笑:“有谁能保证自己长命百岁永不患病呢?况且宴席那天月氏使者自己亲口说国内分成两派,若他此言确凿,这万虹忴不就有可能是死于两派之争么?” 墨云济默然。 “徽王殿下是否在想,这连我一个姑师王子都能想到,为何皇上想不到?” 墨云济惭愧的点点头:“虽说为子不应疑父,我想不到是因为我天性愚钝,但父皇他……” 林絮看着院中已经抽出嫩芽的桃树,淡淡说道:“皇上岂会不知。只是对他来说,这是个好买卖而已。” 墨云济依旧有些疑惑,只觉得林絮此话另有深意。 为等他再开口问,林絮就继续说道:“两位皇子即使当场不知,回去之后或是经人指点,或是私下思索,也定都会知道其中猫腻,但不也是无人提出异议么。” 无端的,墨云济听出了林絮未直接说出口的话;“各怀鬼胎。” 他不禁感到全身发冷。 同时也因着林絮此番话对他大为改观:“这林公子竟也能将各人心思了解的如此清楚。大概确实只有我自己还懵懵懂懂吧。”他不免觉得心灰意冷。 林絮看他面色由疑惑转向挫败,开口道:“徽王殿下无需自惭,这世间永远正道至上,由不得邪心恶念肆意横行。为君之道可从未叫人用歪心思得天下。” 墨云济听他此言猛地一惊:“林公子说笑了,我从未对此有过奢望,只求能恪尽职守的为皇上处理琐事。” 边上林怀易缓缓开说道:“为皇上处理琐事?如今龙椅之上的是你父皇,但如若哪日换人了呢?你又能保证他容得下你?” “我看着两位皇子并非什么好相与之人。”林絮加道。 两人一唱一和,将墨云济说的顿时冷汗淋漓,魂不守舍的走了。 他知道自己心里实则是赞同他二人所言。 已经有墨阙的前车之鉴,又如何能善了。 林絮看着墨云济离去,轻叹之声:“只愿他日后能念今日这提点之情。” 林怀易走近林絮,握住他的手:“我无论如何也会护住姑师。” 林絮面色沉重,竟全然不见方才舞剑时的那副潇洒姿态。 “信应该送到了吧。”他低声问道。 “嗯,刘叔脚程很快,应在昨日就已经递到姑师王宫之中。” “如若真的像我所想,只希望灵渠那边不要受到影响。”灵渠于元宵节前动身,紧赶慢赶此时也应已经就位。 “灵渠哥作战经验丰富,且我也差人送了封信给他那边,届时定会知晓如何做。”林怀易宽慰道。 日头西沉,天边晚霞红的像血。 塞北战场烈风飒飒。 由于有月氏与后来的中原精兵加入,原本胶着的战况得以扭转。 月氏借大魏之力与疏勒相抗,乌孙被温宿与姑师共同拖住了兵力,竟开始进退两难。 剩下的精绝与龟兹让公孙将军练出的边境将士与林家旧部打的节节后退。 虽说边上还有不少的小国小域趁火打劫的东抢些粮草,西捡点兵器,无差别的为自己谋便利,看着像是恼人的蚊子,不过大都不成气候。 四国中最先退兵的是精绝与龟兹,原本这帮边境将士因为他们以多欺少就已经恨的牙痒痒,如今各国都被围在不同的地方打,他们就更能使出自己看家本事,火炮齐发,很快精绝与龟兹就宣布撤兵。 两家将士本想继续往北行军助墨厉一臂之力,却发现自己始终被拦在战场之外,进不了内圈。 显而易见,墨厉不希望他们抢自己的功劳。他不想自己战绩上加上公孙姓与林姓。 两家只得原地修整之后,投入姑师与乌孙的战圈。 虽说温宿也有在其中,但温宿如今剩下的兵力已然不多,只是强力支撑着而已。这股死不认输的气性倒也让众人心生敬佩。 如今公孙家带兵的是公孙英的二哥公孙启,他与姑师先前有过往来,见过林瑟清几面,但这时在营帐中看到她还真吃了一惊。 “王后娘娘?”他有些惊讶。 虽说自己家内妹也是也上战场如平地的主,但公孙英毕竟从小在边境成长,看着就像个野孩子。 而林瑟清长于京中,嫁于王室,本应是养尊处优之人,她竟会亲自入战场? 林瑟清见到他,笑着招呼道“我道是哪位小伙,原来是公孙家二小子来了。” 公孙启此时边上站着几位副将,听到这称呼差点笑出声。 公孙启脸红了一瞬。他还年少时替父访过姑师,当时林瑟清就开始叫他公孙家二小子,毫无隔阂之感,就像是家中温和的长辈。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叫这称呼。 大概是无论官至何职,在她眼中他们永远都是需要保护的小辈。 “你们可是去疏勒那边看过了?”林瑟清领他们进了营帐问道。 “我们刚从那边回来,大概是二皇子觉着我们太碍手碍脚,就不太愿意我们过去。”公孙启回。话未说完林瑟清就递了个桂花糕在他面前示意他吃。 “那是自然。我听说过这位二皇子,倒也是有点本事,不过就是气量小了些。”林瑟清笑道“我这处已经接近收尾,小将军倒也无需担心。” 公孙启“欸”的应了声:“我来时已经看到乌孙已呈败势,应不出多时就会撤兵。” 公孙启常年带兵,对战场的敏感度异乎常人,所以两个战圈之中他会先选择疏勒那边支援,没想到别人还不领他的情,他只得转向来姑师。 以免到时候被人参上一本说他带兵不做事,只会袖手旁观。 此人有武将之才,也有权臣心思,力求不害人,也不会被他人相害,思虑周全做事周密,所以公孙珈才会放心让他少时就单独带兵行事,太过爱憎分明的公孙英却到现在还被带在身边。 过刚易折,公孙珈怕自己遇事只会往前冲的闺女吃亏。 也正是因为他在此处,墨弘才不愿让公孙英过来,且公孙珈称病他也就不勉强。自是怕公孙一族才此处集结,若有异心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林瑟清微笑的看着他:“大魏有小将军这般将领也是一大幸事。” 公孙启自知自己与父亲、林将军比都相去甚远,连连摆手道:“王后娘娘言重了,我不过是仗着父亲的名头,听着响亮而已,大多事情还是要倚仗我这帮兄弟帮忙。” 边上的副将边喝姑师特制的青稞酒边推辞:“我们都是粗人,都靠将军带领的好。” 林瑟清坐于一边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互相谦让,也想起之前在将军府中看过自己父亲与兄长也经常是这番场景,不免面色更柔和了几分。 当天傍晚,果真不出公孙启的预测,乌孙在压力之下退兵。 是夜,姑师大摆筵席,拿出宫中特藏美酒,杀了不少牛羊,犒劳所有将领士兵。 底下众人喜气洋洋觥筹交错,竟没有发现坐于主位的林瑟清何时不见了。 而此时王后营帐中,林瑟清静静的朝西站立,像是能看穿透层层风沙看到疏勒战场那般,面色阴沉。 手中拿着几日前收到的信纸,上是林絮的笔迹“若事有逆转,可按兵不动。” 北风吹的帐篷呼呼作响,不远处筵席帐中笑声不绝于耳。 后半夜,众人烈酒入肚,再加上战役得胜,都放下心来睡个许久都不曾有过的好觉。 而原本还与他们哥俩好喝个不停的姑师将领这时却整整齐齐的列队于外边,面上哪还有刚才的醉意。 林瑟清的目光从这帮出生入死过的将士面前一一划去,开口道:“我们此去凶险异常,若是有人想要退出,大可不必勉强。” 她面前的将领齐齐跪下:“我们当年受林将军之恩得以保全性命,如今正是讲明还给他的时候!” 这帮将领,除了林家旧部,还有许多是当年林易清从各地救下的人,仔细看去,刘叔也赫然在列。 他们朝西出发,正是想找月氏报仇。 虽说林絮如今写信让她按兵不动,但她做不到。无论发生什么她也定要为兄长复仇。 等他们走后,公孙启也睁开了眼,看着这满地杯盏,沉沉地叹了口气。手将自己怀中的那封信纸捏了捏。 “还好提前收到了信……” 三日之后深夜,月氏城中一片寂静。 王宫却在一声巨响之后起火。 熊熊烈火漫延的很快,借着西北风,铺天盖地而来。 与此同时西边战场,月氏与大魏合力已将疏勒击退,正值两军修整之际,本以为会共享成果的月氏突然朝墨厉带领的军队发难。 “你们疯了吗!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墨厉用剑指着正朝他一步步逼来的月氏将领万珂峰,不敢置信。 “怎么答应殿下?不就是助你夺得此番战场胜利,帮你坐上龙椅,不对月氏发难么?”万珂峰狞笑着走近。 “可是我亲爱的殿下,你墨家有人出价比你更高呢。” 万珂峰像野狼看着自己猎物那般的有耐心,一步步的将墨厉逼近角落之中。 此时,有小兵急匆匆的过来报信“报!”他声音已经接近撕心裂肺,衣物被燃了大半。 “什么事,说。”万珂峰不耐烦道。 “王宫,王宫着火啦!” “什么?!”万珂峰悚然。 “我们,我们在外边捡到了……”小兵看了看墨厉。 “捡到什么了?说!” “他们大魏的军旗!”小兵指着墨厉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朝阳医院医生被伤的事情看得我好生气 ☆、第 81 章 “你放屁!”墨厉冲小兵骂道,“老子哪里来的人去……” 可下一刻,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剑,慢了半拍才感受到了铁器入骨的剧痛。 “杀人啦!!!”顿时小兵高声喊着冲出了帐篷。 万珂峰都来不及拦。 他刚想出门,却听到东边冲将而来一队精兵,顿时间马蹄奔腾,尘土飞扬。 是公孙启。 “月氏不守信用,杀了二皇子,我们要为他报仇!”不知谁喊了一声,四面八方顿时多了许多兵马,在黄沙之间黑腾腾的冒了头,由上坡冲将下来。 没有人认出,方才那进来报信的小兵,其实是公孙启常年驻扎在边境的属下。 这公孙家公子当时睁眼之后,叫醒自己几位心腹手下,偷偷尾随林瑟清到了月氏。 见她在潜入城内放□□,自知拦她不住,不如借刀杀人。 二皇子墨厉与公孙家向来不和,里里外外摩擦不少,若是让他登上皇位,公孙家必定会吃大亏,难免会沦落到林家此番情景。 他并非愚忠之人,甚至心思要多于自己兄弟与父亲,将来若是墨厉登基他定是不愿意看到。 于是立马差人去疏勒观察形势,本以为还需自己多从中挑拨,没想到却看到了万珂峰正在反咬墨厉。 天时地利人和,他只需再吹把东风,等墨厉一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现。 古往今来,一片赤胆之人尽都惨死,甚至牵连多族,能活下去的,唯有懂借势之人。 他自知并非善类,而且这番心思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怕是腿都会被打断。可他买油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做。 他已有妻儿,有家人,有兄弟,他不怕孤身赴死,就怕到时候不明不白的死于莫须有的罪名。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找到林瑟清,与她说明自己想法之后,林瑟清答应一起出兵。 最后这战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就像是齿轮不停的转,磕磕碰碰,却终于嵌合在了一起。 公孙将士与林家旧部,终于能有一次在同个战场上并肩作战。 一个为守护如今的身边之人不择手段,一个为复当年血仇磨剑二十载,虽说领队之人已经不是公孙珈与林易清,但将士们血性犹存,刀刀入骨。 战马悲鸣,残阳似血,月氏被圈在下坡,一点点的被蚕食殆尽。 山坡上,银装铠甲的两人看底下动静渐熄。 “结束了。”林瑟清淡淡说道。 这时那位报信小兵也来到了两人面前,将自己刚进帐门时听到的话告知二位。 “你是说,月氏其实只是表面与墨厉合作,实际上背后另有其人?” 公孙启问道。 “正是。”小兵说道“万珂峰的原话是你们墨家有人出价更高。” 林瑟清与公孙启对视一眼。 “墨恭。” 三日后,墨厉之死传入京城,朝廷哗然。 墨弘龙椅上吐出一口黑血来。早朝被迫中断。 三皇子府 “那月氏呢?!”墨恭抓住报信兵的衣领问道。 “后来,后来公孙将士和姑师王后赶到,解了围,可已经来不及了,二皇子已经……”报信兵哆哆嗦嗦道:“公孙二将军为了给二皇子殿下报仇,当场就杀了万珂峰。” 这报信兵当时正巧出去巡逻,回来时看到情况突变,自己同胞尽数被杀,而且其中还有中毒的痕迹。 他刚想回跑,就被抓住,以为自己定是要遭难,却正值公孙启带兵赶到,才捡了条命来。这时对公孙将军心生敬意,恨不得立马投身于公孙家。 “死了??”墨恭大骇,后退一步满脸惨白。 报信人瞧着三皇子的脸色,按照常理琢磨了阵说道:“请殿下节哀,生死有命,二殿下他也是命中有此一劫呐。” 殊不知墨恭像是没听到似的,依然面色发暗,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他转向边上的陆离问道:“陆卿,万珂峰已死,我们还有谁能用。” 只是陆离依旧平平地说道:“万珂峰不过也只是我们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而已,如今就算刀断了,只要握刀人还在,又有何惧。 况且万珂峰此人野心太大,今后若是好处给多了,怕会喂不饱,公孙启也是帮了我们忙。” 墨恭被他这么平静的一说,心情也就稳定下不少,紧紧地执着手陆离的手说道:“陆卿若助我能大事,我定封你为国师!” 陆离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道:“我只需有一陋室遮风挡雨就可,不求荣华富贵。” “可万珂峰一死,我们在西域不就没人了?如今墨云济与姑师那质子关系交好,我们却折了万珂峰,以后如何抵抗?”墨恭愁道。 “我师父自有安排,早已联系好了其他人,殿下不必担心。”陆离看着院落中的柳树,上面开始飘出了柳絮,纷纷落落,像极了数十年前那场要人命的大雪。 墨恭听到大喜“若是那位愿意出手相帮,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陆离伸手接住一片翩然而至的柳絮说道:“师父近日也已经动身往京中赶来,殿下也无需再通过我作为传音筒,待他到了,你们二人就可直接联系交谈。” 墨恭自是喜不胜收,连忙让下人去准备为那位接风洗尘的物材。 面上再无方才焦灼之感,像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二皇兄已经被杀这件事。 陆离站于屋檐之下,看着府中众人忙里忙外,看着墨厉掩饰不住的喜色,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尽是木然。 将军府中,林絮细细读着从前方带来的书信,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 “怎么样了?”林怀易关切问道。 自从林絮听到月氏王宫被炸之后,面色就不算太好。 “没猜错,墨厉确实会丧命,月氏应是与墨恭墨厉双边都有接触,最终应了墨恭在战场将墨厉除去。 我本想着让大哥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等他二人两败俱伤之后在按状况行事。可月氏王宫被烧,像是小妹所做之事。信笺应是被她给截了。” 林絮沉声:“她也太冲动了。” 林瑟清此举确实危险且后患无穷。 若是月氏将王宫被烧之事作为理由反咬说是大魏居心不良,在他们带兵入前线之后派人绕至月氏后方屠民毁城,他们不得已而奋起报仇,将大魏推至不义之地,那到时后果就会像雪球那般越滚越大。 先不说西域众国之中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若是匈奴趁乱再起兵,撕破了这相安无事的局面,难免又是一场混战。 “若有机会,还得好好谢谢公孙启。”林絮将手中信纸放至油灯上烧了,看着摇曳不定的小火苗叹声道。 公孙启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出手,虽说一出手就要人命是狠毒了些,但墨厉本就已是万珂峰圈中猎物活不长久。 他倒是误打误撞的做到了林絮写给姑师的话——按兵不动,再趁机围剿万珂峰。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林瑟清也应是经过了他的提醒,再出重兵返回疏勒战场。等墨厉一死立马出手。兵贵神速,且他们当时在上坡占了地势,有极大的胜算。 “师兄教出来的后生,确实不容小觑,今后必有大用。” “那我呢?”林怀易眼巴巴的等着他。 林絮轻笑一声:“你这狐狸忒不靠谱,我现在都不知道喊小妹什么。” 母后叫不出口,像以前喊她名字更是不合礼数。 林怀易讪讪地笑:“这不正好赶巧了看到么,想你早些回来。 再说了,生死簿上写的都不知是什么鬼字真是难看懂,认了好久才看到你的,简直头昏脑涨,就只能就近找了找,见一个生灵开始冒头就先写上去了。” 当时林瑟清的名字叫就正好排序在下一位怀胎之人的名单上,认不出字是其次,当时求得是快于阎王发现之前就写好,所以赶忙添了一笔,误打误撞,林将军成了姑师三王子。 “再说了,现在你都在了,我还用脑做什么。”林怀易无赖道。 林絮捏两指弹了下林怀易的额头,气笑道:“少油嘴滑舌,待公孙启到了随我一起去道谢。” “好~我知道了。”林怀易抓住林絮的手轻轻地咬了下,啧啧赞道:“甜。” 此人如此作妖,大概难再有人治得了他。 “好了,别闹,说正事。” 林怀易放下林絮的手,收了调笑神色继续道:“睿王已经从五台山动身,很快就会到京城吊唁,他此番回来,应是不会再走了。” “嗯。”林絮背手走至窗外,此时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天边孤鸟鸣声凄凉。 “他在墨恭背后躲了如此久,是时候现身了。” 林怀易陪着他,并肩站于窗前:“得让墨云济做好准备。” 晚间墨弘服药之后醒来,紧急召见墨恭墨云济等人。 同时也派人去找来公孙珈与林怀易。 所有人此时已经换上素服,面露哀意,齐齐整整的在为墨厉之死掩面叹息。 千篇一律到诡异。 众人到时见到大鸿胪从乾坤殿中出来,大概是墨弘先找他商议了葬礼之事。如今三位皇子均非皇后所生,礼仪方面自是与其他时候不同。 “父皇可要保重身体。”墨云济眼睛微红,带着轻微的哽咽说道。 “嗯。”墨弘气息沉重地应了声,许久未再说话,只是看着一旁挂于墙上的佩剑发呆。边上贴着一张虎皮,看着也像是有些年代了。 他转向公孙珈问道:“此事一过,怕是西北各国会趁火打劫,我收到的信笺说公孙启亲自护送厉儿的尸首回京。” 公孙珈下跪应道:“竖子无能,使得二殿下命丧于贼人之手,望皇上重罚!” 墨弘沉默许久,说道:“月氏反咬却非众人所能料到,况且他已经为厉儿报了仇,此事可先暂时按下不表。” 他摆了摆手,不想说这些无用之事。 公孙珈“砰砰”地磕头“谢皇上” “但公孙启如今往回走,我怕西域各国会趁机作乱,公孙将军也觉得如何是好。” 公孙珈伴君多年,自是知道墨弘的意思,说道:“老臣愿意立马动身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 ☆、第 83 章 等烛火都被移开了,墨弘也就不再看林絮。 他转向墨恭。沉声问:“恭儿,你想干什么?” 墨恭此时面上竟毫无方才的哀伤神色,只是朗声说道:“我只是想将此胆大包天之人带至御前而已,父皇你在怕什么?” 但墨弘并没有想见来人的意思,大怒喝道:“来人,将三皇子和这人都拿下!” 护卫军应声而动。 但还未上前,却悉数被反制! 都是身着相同甲胄之人,是平时里一起当值的兄弟。 “好啊,你之前藏得原来是这心思!墨恭,你可是藏得深呐!” 墨弘见此状立马回觉,之前墨恭上报说护卫军多有好吃懒做之徒,裁撤了一批人,换上了一批人。 而换上的那批人做事确实比原先的要勤快许多,甚至还立了些小功劳,因此事他还赏过墨恭。 可今日却图穷匕见,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来。 堂外有大臣想起身呵斥墨恭,却也被制住。 “父皇不想把故事听完么?”墨恭怪笑道。 墨弘刚想走,竟被边上两名护卫堵住了路。 “放肆!”墨弘大怒“滚开!你们不要命了吗?!” 即便是当今圣上的怒喝,两个护卫竟也纹丝不动。 “父皇,你当初下令杀林将军那天可有想过今日?”墨恭忽然大笑。 “你说什么?!”墨弘浑身颤抖,指着墨恭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堂下跪着的所有人此时都把头埋得更低,但各个都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着。 墨恭一步步走近,面色阴枭:“人人只说你是忌惮林式一家独大,将他差去西域任由自生自灭。可有谁又知道,当初,月氏知道林将军回程路线也是你下令透露的呢?”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尽都看向人群中间的林怀易。 林怀易却看着林絮。 臣子大抵上知道当初墨弘下令让林怀易去往匈奴是存了使他们两败俱伤之意。 若是林怀易殁在沙场,定有后来人替上他的位置。 只叹这林将军太过争气,如此境遇还能得胜归来。 而墨恭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心下的划过一词“赶尽杀绝” 人是墨弘杀的,回来之后又厚葬,人人只叹没有武将能活着授大功,这是历朝历代不变的定理,况且林将军也曾树敌不少,的确有人在背后暗暗地盼着他吃桂落。 可他们没想到,他们的皇上,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又表里不一之人。 他满口称“德”,行事却最为失德。 谁都知道林将军是他儿时就已经熟识的伙伴,有些老臣自是还记得他们曾经几乎每日都结伴而行,情同手足。 如若此事为真,不免会使人寒心。 “逆子!妖言惑众”墨弘大喝:“还不给我拿下!”堂中却无人有动作。 “你们……”他猛然又呛出一口黑血来。 这时只见剑光一起,边上始终悄无声息的睿王忽然将袖中短剑抽出,无人看得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墨恭胸口插了把上雕凤凰的黑剑。 “皇上,逆子我替你杀了。”睿王始终手握佛珠,不咸不淡。 墨恭满脸不可思议:“你为何……”话未说完,血液倒灌至喉咙,登时喷出大口血液来,赤红之色与墨弘的黑血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皇叔,是你!”墨弘大惊。 可是方才反戈的护卫军见墨厉倒地竟也没有任何表示,乌压压的举着枪械对着殿中人。边上的公公已经吓得抱头鼠窜。 女眷们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睿王淡淡的看着已然倒地的墨恭和灵枢之中的墨厉,说道:“你与先帝一个用卑劣手段杀我皇兄,一个杀我稚子,就没想过我会报仇么?” 刚起身呵斥的大臣此时全都禁了声。也许一些老臣对墨阙之死有些心照不宣,但睿王后面所说的墨弘杀他稚子确实几乎无人知情。 林怀易看着依旧默不作声的林絮,心下一凛:“你知道!” 林絮将视线从对峙的两人转到了林怀易处。 他的瞳孔之中,此时尽是悲悯。 因为林絮不仅知道,也正是因为此事他与墨弘有了隔阂,最终两人关系走向覆灭。 当时墨弘还是太子,知晓了自己父皇夺龙椅之位的手段颇为可耻,且最终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将知情人杀的几乎剩不下多少,活着的都是为了明哲保身而佯装不知之人。 久而久之,墨阙也就成了通敌之人,无人再会多说什么。 墨弘当时监国已经有了段时日,大权在握,先帝晚年已经被政事耗的精疲力竭,颇为退位之意。 只一日,先帝唤了墨弘共同来至他榻前,指着城中地图上的一块住宅对他说:“弘儿,朕需要你最后去做一件事。” 而那府里住着的就是睿王与民间女子所出的儿子。 若是睿王从始至终烧香拜佛不踏俗世,高位之人也不会对他过于疑心。无子无后,自就是绝了夺嫡的路。 皇位来之不正本就是父子两人心中的疙瘩。 多年以来父子二人斩杀多人就是因为他们怕风言风语,更怕有人从中趁乱搅浑水,生出二心来。 无论是听天司还是北军,墨弘的做法都是与先帝一脉相承。 先帝发现睿王已有子嗣之后恶寒顿生,派人探查多日后发现他们已有移居之意,叫来墨弘就是为了趁夜除掉稚子,以绝后患。 墨弘看着地图,又看着探子所呈上来的画像,却流露出犹豫之色。 画中那孩子,不过垂髫年纪,穿着件红棉袄在院落中玩耍,边上一位布衣女子满眼柔意的看着他。 妇孺……让他如何下得了手! 先帝看着他如此踌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弘儿,你可知,是谁暗中协助将这二人隐藏,是谁做出的让他们移居的建议,又是谁打算派人护送他们出京?” 墨弘打了个寒战,却只道:“儿臣不知。” “是你的好兄弟,林易清,林大将军。” 手中的画布掉落在地,墨弘年轻的脸上满是愕然。 “怎么会……”他忽然喉咙发紧,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你这好兄弟可是从未与你说过此事吧。”先帝见墨弘面色发青,从边上瓷瓶中倒出一颗碧绿药丸递于他。 墨弘看着这药丸红了眼眶。 我将最不为人知的病痛与软肋都已经告知于你,可你却从不对我多说一字,如今你又想做什么,想帮那些人一起扳倒我么? 做梦! 先帝见他将药咽下,舒缓回来,继续道:“你若是想看看这好兄弟对你的忠诚度,那就……”他将画布重新拾起来放于墨弘手中 “让他去杀这二人。” 墨弘整个人晃了下脸色刷白,抬头惊愕道:“可易清此人心善,他定是下不了这手。” 料不想先帝冷笑一声:“心善,沙场能杀敌万千之人你说心善?弘儿,你可别被自己的心绪蒙住了眼!若如此优柔寡断,将来如何称帝!坐上这把龙椅你还想要什么真情实意!” 先帝这一声喝问砸醒了墨弘,他强行按压这心中最后一丝善意,将手中画布越捏越紧。 可林易清又怎会同意他的要求? 他原本让睿王将妻儿移出京城就是为了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的遭受灭顶之灾,墨弘如此做法,他自是全然看不过去,甚至与他大吵一架。 如今的林絮站于吊唁堂外,看着屋内面色发黑又受人胁迫动弹不得的墨弘,两副面孔隔着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他记得自己在墨弘摔门而出前说的那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想到这里,林絮忽然苦笑一声,原来两人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当时等墨弘盛怒离开时,林絮猛然回绝,快马奔去城郊那座藏人的府中,但迟来一步。见到的就已经是两人的尸体。 血迹早已干涸。 墨弘本来也没有打算让他亲自动手,染上无辜之人的血。 应是两人在府中争吵时,他就已经派了人去截杀这对母子。 来他将军府,一来是为了拖住他,二来…… 他看着横尸在地的两人,心凉了半截。 二来是为了测试他这个林将军,是不是永远都对墨弘忠心耿耿。 只是他没有通过。 可他无悔。他问心无愧。 林怀易看着边上苦笑的人,终于明白为何有一日他从外边失魂落魄的回来,手上提着不少酒,浑身也全是酒气,路都走不稳。 白天的争吵林怀易并没有听见,他当时跑去山间摘药材,准备摘些更好的来,但去的尽都是些悬崖峭壁极为危险,他就没让林絮一起跟着。 只是回来不久就看到林絮跌跌撞撞的回府,半睁着双失了焦距的眼,四下找他,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着:“小狐狸跑哪里去了?不见了么?” 林怀易急忙放下药材跑出,画出人形扶着中几乎欲倒的林絮回卧房,有些心疼又有些嗔怒 “你为何出去喝这么多酒,前几日还嚷着头疼,怎么就记吃不记打!你先躺着,我去打盆水来。” 殊不知林絮此时根本听不太清他说的什么话,只是猛然将林怀易整个抱在怀中,用力之大使得林怀易肋骨生疼。 “离了这是非之地吧,好不好。”林絮此时手上气力不稳,整个都在发抖。但林怀易未做防,被他冷不丁一扯就扯到了床榻上,跌在林絮身上。 酒气加上林絮袖中清香措不及防的闯入林怀易异于常人的嗅觉,过于浓烈的醇厚气息使他不自觉的也染上三分醉意。 他也不知自己做如何想,由着林絮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十指相扣。 “你是想……与我一起走么?”他缓缓地将目光落在林絮唇上,轻声呢喃道。 “唔……”不过他还未来得及有动作,他的唇就先被封住,旖旎气息逐渐弥漫至满屋,四下只听得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絮细细地吻他,双手搂的愈来愈紧,喘息声有些沉重。 也渐渐地放弃了抵抗。 可正当林怀易想进一步翻身上来时,方才还有条有理请君入瓮的林絮头往边上一歪,睡着了。 林怀易咬牙切齿的看着这睡得非常不合时宜的人,出去捧凉水洗了把脸,冷静了许久想想还是作罢。 顺便打来清水将林絮因酒发红发烫的身体细细的擦拭个遍。完了又出去洗了把脸。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嘴唇,呆了半晌才发觉:“这好像,是第一次。” 想至此,他脸上带了几分柔意。 初尝人间清欢,连带着觉得这人来人往的世俗看着顺眼了不不少。 “你那次醉酒醒后……”林怀易低低地说:“我问你之前的话还算不算数,你说你忘了。” “其实你根本没忘是吧。”他看着默然不语的林絮,狠狠的将指甲卡入掌心。 “你那天起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你就…… 忍得下心为了这个人抛下我?” 话音至尾声,带了些难耐的哽咽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the first kiss~ ☆、第 84 章 林絮转过身来,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将他手掌放松开来,然后包在自己手心之中,叹声道:“我当初想着你是仙,我是人,定是不能殊途同归。 待我死后,天高海阔任你走。而我出生军伍世家,这本就是我之命,结局逃脱不过……” 可是舍生忘死的林将军怎么也没想到,这狐狸竟会为他逆天改命,罔顾天理人道,硬生生的将轮回掰断,凭空造出条道来让他走。 “是我对不起你……” 今日林怀易倒是硬气得很,甩开林絮的手,狠狠道:“这事我跟你没完!” 两人的动静并没有为人所注意,因为在场之人都被墨弘的喝骂惊了个哆嗦 “皇叔,你莫要在此扮演正义之师,始帝身上的毒难道不是你下的?!” 听到这怒吼,在场所有人都应声而跪,只是悄悄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你如今贼喊捉贼,当初若非你先给始帝投毒开了先例,我父皇还真是没有机会借力打力。”墨弘冷笑 “报仇?我身上如今的毒与病,可就是拜你所赐。” “想要这皇位就明说,少于此装自己心怀天下!” 墨弘自小就有气喘之症,随年岁加增愈发严重,所以他才叫了墨云济来帮忙处理政事。 “如此看来……” “曾峦也是受你指使吧”墨弘抹去嘴角黑色血迹,冷哼一声。 睿王继续转着他的佛珠,置若罔闻。 “什么意思?曾公公不是与通敌乌孙么?”公孙英不解。 “曾峦通敌乌孙只是假戏真做而已。”林絮道 “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引发战乱,诱使两国出兵。他一开始就是打着让墨厉先上去送死的打算。” “他们捏准了墨厉贪功求利的心思。先用几场小战役将他恭维的飘飘然,使他胃口撑大。此事一出,再让墨恭激他自行请命带兵出征。只要他一入战场,就等于羊入虎口等着被宰。” 听至此公孙英忽然脸色一变:“那我父亲和济哥哥……”说罢她就立刻向起身,打算无论换多少马都要去拦住他们。 林絮将她按住,轻轻一笑“小姑娘急什么,继续看戏就好了。” 公孙英疑惑一瞬,想着自己年纪应是比林絮大些,怎么他会说出如此老气横秋之话来。 果真此时场上开始有人发声:“睿王,你居心不良!” 而也有人却说:“如今这皇位像是得来不当啊……” 很快就有人附和:“当初应是墨阙皇子最得先帝之意呐,可惜死得不明不白……” “你别在这里搅浑水,你说又有谁是真正干净!” “起码没弑兄,没孽杀稚子!” “那你说,还有谁适合?” …… 两派之人态度泾渭分明。 林絮暗暗叹道:“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人已经站于睿王这边,以后处理起来怕是不易。” 睿王静静听着堂中争执,淡淡一笑:“我早已皈依佛门,并未打算夺位,只是今日想向各位介绍一人。” “过来吧。”他对一位布衣男子说道。 此人是跟着墨恭一道来的,只是始终站与外边未发一言,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他同样一步一步地走至睿王旁边,转过身来看着堂中众人。 “皇上,这可是你表兄呐。”他微笑道。 “你说什么?!”墨弘惊恐地后退一步。 眼前这位男子…… “当年墨阙皇子死后,府中人连带着受死。可他们不愿被作为犯人押解至刑场,府中人尽数自尽,随后府中着火,烧得干干净净。” 苍老的声音缓缓在人群中想起。是阮孝良。 “到最后人都一片焦黑,只得凭着衣物与饰品才能勉强辨认。” “也找到了墨阙五岁儿子的尸首,因他随身佩带的红玛瑙而确认。” 阮孝良慢慢地抬起眼。 “眼前这位,长得可是与殿下当时的正妃有七分相像呐……” 睿王笑道:“阮大人好眼力,竟还记得故人。” 阮孝良只是怆然说道:“活太久了,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了。” “皇上,如何?你现在已绝后,皇位不是应该还给他人么?” 众人哗然。 “他这是什么意思?!” “四殿下……” “四皇子只要一离开京城,就没命了。”灰衣男子说道。 外面天罗地网,等着他投。 墨弘面色顿时铁青。 “你说什么,你放屁,你把我济哥哥怎么了?你把我父亲怎么了?!” 公孙英再也按捺不住,挣脱了林絮的手,起身拔了边上护卫军的佩剑,飞步而上直奔灰衣男子而去。 “小妮子别急,我不在这儿么?”堂外忽然传来熟悉的温和声。 如春天山泉般清澈,却无端的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公孙英顿时半路转了个弯,强行刹住脚,回头看到墨云济与她本应在府中闭门思过的二哥一起看着她。 “啧,多少岁了做事还是如此冲动!”公孙启身着战时铠甲,同墨云济站在门口。他皱了皱眉,斥责道 “怎么连半点长进都没有?” 公孙英呆呆地看着这二人,再看着似笑非笑的林絮与林怀易,顿时红了眼又红了脸。 从他们身后涌入大队人马,穿着与护卫军大为不同,列队齐整。 竟是本被扫地出宫的北军。 秦平这时也铠甲上身,遮了他这大肚皮倒还真有着执金吾的气势来。 北军应是倾巢出动,很快就将吊唁堂挤满,方才被压制的护卫军见援兵来到,也壮了胆。 “兄弟们上!打断这群吃里爬外的狗腿子!” 随着秦平一声令下,他们开始反扑。 有着北军的加入局势很快就有了变化。但睿王养的护卫军也确实凶猛,竟有人重开重围直奔墨弘而来。 只是没走几步,胸腔就被箭矢刺透。回头看到一位虎牙将士手执弓箭,弓弦正嗡嗡作响。“真是不错。”林絮赞道。 不过被身边之人狠狠剜了一眼。 “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秦平跪下大声说道。 说话间,北军已将墨弘在的方位团团围住,剑拔弩张。 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他来逼宫。 “秦大人免礼!”墨弘对秦平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好脸色。 林絮轻笑:“这秦平一点就透,聪明的很。” 什么救驾来迟,明明就是跟着在外边听了场好戏,掐着点出现。 而他如此装备齐全,就算墨弘看出他这意思又有何用,还是不得顺水推舟陪着演戏。 可睿王却没有看出手的秦平,也没有看墨云济他们,只是看着林怀易 “王爷,难道你就不想为父报仇么?若你不想,也有足够的林家旧部想。” 林怀易淡淡的看了眼墨弘说道:“林家旧部现在都与公孙珈老将军一起。” “正忙着呢。” 睿王早先安排了兵马于他们必然会经过的小道,用的人不多,为了就是拖住公孙珈与墨云济。 只要他这边事成,就算是公孙珈又有何惧。 难道他心里就没有气么?为了平复帝王疑心,他被迫与儿子分离,如参商星宿那般见不着面,甚至通书信都不能随意。处处受人监视,如履薄冰。 倘若他要是再知道他师弟林易清是死于墨弘之手,怎会不怒?且怎会不忧心自己今后处境是否会如师弟相同。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是否也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丧命? 疑虑的种子只要埋入心中,做出决定只需一瞬间的事。 而公孙珈并非林易清,明知不可而为之,仗着自己无牵无挂就上赶着去送死。 公孙将军于世间的羁绊太多,他必定会选睿王心想的那条路,顺水推舟。 林絮也明白这道理。所以此次什么都没跟自己师兄提,任由他请命去塞北。 倒是等公孙启入京之后先联系了上了他。 况且不出所料,公孙启私下带回来的兵要比明面上的多出不少。 其中除了一些是自家兵,有不少是林家旧部与之前旧人,应是林瑟清给的。 公孙启自己也不放心回京之后的命运会如何,出于谨慎,他确实给自己留了后路。 而秦平的北军,是在墨云济动身之前就帮忙安置在宫外待命。 此番墨云济重新回来,身边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公孙启,守宫门的将士自然不敢拦。 当然也是拦不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守株待兔,请君入瓮。”林絮轻轻地说道。箭在弦上之时才能将各人面貌看得清楚。 当年他确实好意帮助睿王将他与民女所出的儿子隐藏,也并不知睿王的确是心存夺位之意。 更没料到他后来会为此杀了如此多的人。 他教唆吴振宇挑拨与姑师关系,替吴振宇找刺客刺杀众人眼中的这位姑师王子。 若林絮再死,远在本国的林瑟清定会嗅出不寻常的滋味来。 为何兄长,孩儿都会因大魏而死?两国盟友关系将岌岌可危。 而吴振宇在狱中如此有恃无恐,也是因为在等这一天。 他知道若是今日事成,他就可大摇大摆的拿回他将军头衔。所以他话从不说全,只是每每挤出一些,引殷沽等人去查,拖住他们给自己留出时间。 而曾峦早已被收买,做出此事也不稀奇。 睿王一开始就像墨恭抛出了好意,助他夺嫡。 走的却是卸磨杀驴这招。 那个提出让墨恭入佛门清修的钦天监也是他所安排。 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安排各事。 且墨恭回来之后那副遁入空门的模样也是他的提议。从那时候开始,睿王就在暗暗的拉拢旧人,安插兵马,才有了今日两派之争。 他的计划确实周详,龙椅之位又太过诱惑,墨恭年轻,自知经历不足,自是会听他的。 陆离在墨恭身边,即使帮手,又是监视。一步步领着墨恭往深渊之中走。 且墨厉一死,自是睿王说什么墨恭都会听,将他奉为神明。 只是唯一出错的地方就是林絮。 若是林絮不在,林怀易就算不与他们站在一起,也会在旁观望不出手。 睿王布了多年的局,期间杀了无数的人,做了无数黑心之事,只为将陆离推上皇位。 这个被他藏起来的墨阙之子如今视他为恩人,什么都听他,届时他无需自己坐龙椅,也享受无人能及之大权,陆离只是他的傀儡。 不过他也不想要,只需到时候给他个佛堂即可。 但北军出现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第 85 章 “王爷,冤冤相报何时了。”林絮轻叹。 睿王循声望去,见林怀易身旁站着的素衣男子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他忽然想起当时惊闻妻儿被杀之事,满心以为是林将军透露了风声给墨弘,才引来此灾。 他记得他自己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差点想提剑杀了他。 当时林易清也是身着素衣,未做任何防御,叹出了这句话。 其实墨弘当初生了杀林易清之心他是知道的。 他甚至也知道是墨弘暗示曾峦将消息透露给月氏。 他也只是冷眼旁观,生生地看着林易清一步步走向死亡。 甚至连他过继而来的林怀易都不想多见。 收了圣旨之后就将人丢在将军府中,不管不顾的收拾行囊去了五台山。 他如今站在堂中,与素衣男子的目光对上,忽然听懂了当年那人话中的意思。 今日之事,就是后果。 “二位,请吧。”秦平说道。 他已在林怀易处知晓了前因后果,所以对睿王二人还算是客气,打算将人带入廷尉府收监,与吴振宇做个伴。 睿王走过林怀易二人身边,目光落在林絮身上,像是穿过了时空看见了多年之前。 “若不以怨报怨,何以慰藉死去冤魂。” 这是他当年回林絮的话,也是今日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人刚出门就咬碎牙中藏着的毒鸠。 复仇谋划半生,最终凄凉收场。 隔着两代人的史书由血制成。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竟不见丝毫真心。 都为了这把龙椅疯魔了那般往前扑,手起刀落,刨干净了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血肉,底下白骨累累,万鬼同哭。 墨弘看着地上与灵柩之中的尸首,像是顿时老了十岁,面色凄然。 “朕……是不是做错了。”声音像是在嘴边打了个转,轻得几乎听不见。 “朕不该杀这么多无罪之人。” 林絮看着如今两鬓微霜,华发以生的墨弘,前面二十多年的记忆一幕幕的在面前闪过。 两人勾肩搭背的出去喝酒,一起作怪气跑太傅,一起偷偷去看京中有名的花魁,扮成书生在灯市与人吟诗作对,拔得头筹获满堂喝彩。 尽是两人最为年少轻狂的时候,可很快,随之而来的就是黑暗与辜负。 所幸逐渐地,他记忆中身边开始多了只小狐狸,时而黏糊糊的抱着他撒娇,时而又气鼓鼓的不理人。 脑袋空空,给点好吃的能高兴一整天。又磨人又使他舍不得放手。 到最后说什么都应他。 林怀易感觉自己的广袖之中的手被人拢住,轻柔温暖,幽香渗入骨髓。 “我们走吧,接下去的就让小娃娃们自己处理。”从此天高海阔,渔樵耕读。 三日后,墨厉墨恭尸首入皇陵。 吴振宇于狱中自尽。 墨弘下罪己诏,退位。国玺传于徽王墨云济。 新皇很快肃清当日在场睿王一派,与平日里尸位素餐打压异己之人。 重用公孙,秦平,殷沽等人。重新启用林家旧部守至边疆。 封公孙英为后。在位期间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大魏三十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后世称清平盛世。 只是从那天起就无人再见过裕成王与姑师质子二人。 将军府始终留着,也有人定时打扫,但二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像是未曾存在过那般。 公孙英封后大典那日,有人送来了几桶青稞酒,分量能足足让人醉上五日。 大鸿胪也满头雾水,说不清到底是谁送的,这几个箱子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礼品中间那般,吓得他们赶紧上报至新皇处。 墨云济追出去时,就只看得到一匹本应养在宫廷马厩中的汗血宝马绝尘而去。 上面的青袍男子拉着缰绳,将白衣人护在怀中。 清朗笑声随着马蹄哒哒渐行渐远。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