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狼人 作者:客兮 文案 唐家有狼初长成,狼×人,年下。 唐乏初一时鬼迷心窍自狼贩子那儿买了头烈性的进化狼,不想狼崽子白天牙尖嘴利,到晚上却化身美少年,竟然还想吃了他。 前期带着狼崽崽在村子里玩,后期跟着狼崽崽去狼林大冒险。 第1章 莫咽 唐乏初头次抱那只幼狼,就被咬住了咽喉。 小狼故而得名,莫咽。 所幸莫咽的牙齿尚不锋利,自身又处于虚弱状态,再加上唐乏初躲得及时,这才没有实质性伤害,只是微微破了皮。 “哎哟,没事儿吧!”卖狼的老板六胖子又是赔笑又是道歉,直说:“您多担待呀小唐爷,这小崽子是性子烈了些,可是它漂亮呀,这儿就属它最漂亮!” 他口中的“小唐爷”正倚在墙上,怀里抱着只虚弱的小狼。他卷起的破旧裤脚一高一低,穿着个无袖的马褂,头上戴着顶歪了的草帽,绿荫洒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粗黑浓密的眉毛微微挑着,锐利的黑眸里沾染些玩味的意思来。 他打量着怀里这只虚弱却又蓄势待发的小狼。 这是只混血狼,棕灰色的皮毛是蓬松凌乱的,还有种隐隐的香味儿,想必是为了卖出而特地清洗过的,尽管如此却也遮掩不住它的瘦骨嶙峋,唐乏初叼着根草,边摸着有些红肿的喉咙边嘀咕道:“真他妈死瘦。” 前胸贴后背的,抱着都咯手。 就这样瘦的狼六胖子都能开这个价,真是狮子大开口。养狼本就麻烦,唐乏初见过几家养狼的,最后都受不了放生了,很多人就是图个新鲜。 狼院儿里有股混着热浪的狼粪臭味儿,知了在火烤般的阳光里歇斯底里地叫,枝繁叶茂的老树撑在门前,叶子都被烤的打了卷儿,枝条垂头丧气地耷拉着。 六胖子在一旁抹着脸上的汗珠子,又垂下来去蹭他沾着灰的粗布衣,眼睛滴溜溜地转:“我跟您交个底儿,这是头几天刚从林里抓的野狼,就它自个儿,小东西顽强着呢,生命力是真强啊,我跟您打包票,就他这种个头这个岁数的小崽狼,真没几个能自己活下来的!它一定是父母死了,一窝也就剩下它一个了,我们找着它的时候,都干巴瘦成什么样儿了……当然您得看现在,这不是有点儿肉了吗?这还说明好养呀!” 六胖子算是刚上任的狼贩子,也不知道他家兄弟怎么教他的,此时这一脸殷勤谄媚都写在脸上了,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这狼有毛病似的,且不论以后,就现在,他还不算个合格的生意人。 唐乏初嗤之以鼻,他靠在土泥墙上,抓着强睁开眼的小狼抬高了看,“我说,老六,别以为我傻,你这给它打了几针啊?” 六胖子一愣,嘿嘿笑道:“没,就它,这不是得让人抱吗,而且这儿的狼都得打呀……” “就这么多针都能受着,这还想咬我呢,”唐乏初把那小狼丢回六胖子怀里,抄着兜朝外眯眼看去,“你说我这抱回去,等它清醒了,还不把我们全家都吃了。” “您这不是说笑呢!”六胖子连忙抱住小崽子,那幼狼小小一只还没他的胳膊粗,此时一摔显得精神些了,呲着牙虚弱地叫出声来,六胖子没搭理他,只是巴巴儿跑到唐乏初眼前嘚啵,“这儿哪个不得挨两针,狗还认生汪汪叫呢,我得保障客官的安全呀。您放心,这狼卖了我绝对不是撒手不管了,后头有啥的我肯定……” “包退?”唐乏初嗤笑。 “这退不了!”六胖子作为难状,“这小本生意,我们也就是赚个本……” 唐乏初摆摆手,拎起旁边的筐子准备走,六胖子连忙拉住他:“哎哟我的爷,好商量!我跟您实话说了吧,这狼买到是您赚了呀,这可是只进化狼……” 唐乏初脚步一顿,“我操。” 有戏!眼睛一亮,六胖子抱着半睡不醒的小瘦狼就往唐乏初跟前凑,边说话边笑眯眯着眼去摸小狼毛茸茸的脑袋,“您也知道这进化狼价格最昂贵,富贵人家也没几个能买得起的,喏,就前阵子白祥镇首富刘家那个大公子,人家也是攒了好久才买了一头进化的小母狼回去,他后来逢人就炫耀哟……啧啧……” 进化种只有极少数的狼才有,难遇到并且难抓还难卖,多数是富贵人家的消遣,这个就连不怎么关心这档子事儿的唐乏初都晓得。唐乏初眉毛一挑,显然是来了点兴趣,不过他侧着脸,没让六胖子瞧见,此时他微微正过来些,漫不经心道:“人家那是母狼,我要这小公狼做什么用。” “进化的小公狼也能用呀!”六胖子拼命眨着小肉眼,唐乏初却毫无表示。 “哎哟我的好爷爷,您用了就知道了!”六胖子拍大腿,“这进化种多是漂亮的,这小公狼也有好多爷喜欢,您这用一用就……” 重重地“呸”了口,唐乏初正起身子就往前迈步,六胖子哎哟连天地走上前去捞着他,“小唐爷,您可以用它看家护院啊!训练好了做饭扫大院儿都不成问题!” “啥都能干!不比人差!”六胖子见唐乏初停下来,又不断保证道,他说话漏嘴,一句一喷的,空气里都是唾沫星子。 不再掩饰自己的动心,唐乏初哼哼笑了两声,“你打算怎么卖?” 六胖子擦了把汗,试探性地伸出四根手指。 唐乏初摇摇头。 六胖子表情一暗,收住一根。 唐乏初不为所动。 六胖子苦着脸:“哎哟真的不能少了,我的爷,抓这小崽子我可是废了不少劲……” 唐乏初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小狼的一只前腿,那只腿毫无生气的耷拉着,此时被这么一揉,迷迷糊糊的小狼突然发出一声痛叫。 六胖子脸一灰,表情僵了。 唐乏初抱着胸,歪着脸,笑得很坏,很痞。 于是唐乏初就把小跛子狼抱走了,怀里热乎乎的,小狼显然没从麻醉劲儿里醒过来,还在犯迷糊。 唐乏初盯着小狼毛茸茸的脑袋就在想。 莫咽,莫咽。 这名字还算不错吧? 第2章 见血 “找你半天了,阿初哥。” 唐乏初刚回到自己的土屋,就看见李小妹在门前焦急地叫着他。 唐乏初问:“怎么了?” 李小妹却瞪着眼珠看他怀里边睡觉边抽筋儿的小狼,十五岁,正是好奇的年纪,她叫道:“哎呀,好可爱的小狗!” 唐乏初眯着眼笑了下,凑过去给她摸,李小妹边摸边叫唤:“它动呢!你看,它动啦。” 唐乏初有心提醒她:“你找我?” 李小妹“哎呀”一声,拍着大腿道:“俺爷爷去你家坐着不肯走啦,你快去说说他呀。” 又来! 唐乏初“哼”着笑了声:“知道了,你进去呆着,我这就来。” 李小妹抓着两个麻花辫,噘着嘴道:“俺不去!去了他又说俺,俺和你一起进去。” “说了多少次,你以后要说‘我’。”唐乏初和李小妹往家走,“城里的公子哥喜欢。” 李小妹脸一红,悄默默说:“昨天刘家二哥来看他奶奶了,我买香油的时候遇到他了,可俊着咧!” 唐乏初把装着草药的框扔到地上,抱着小狼掀开帘子往屋内边走边说:“比我还俊?” 李小妹飞快看了眼屋内,小声说:“那是没俺阿初哥俊……呸,我!” “说啥子咧!”屋内一声老人的粗吼。 “啊,没有没有,阿爷。”李小妹快速一咕噜到李大爷身边,“我和阿初哥说笑呢。” “什么‘我’不‘我’的!”李大爷拿起旁边的小扫帚就往李小妹身上呼,“都跟臭阿初学坏了!打死你个忘本儿的小畜生!” “哎哟!”李小妹捂着屁股往边上跑,委屈兮兮瞅着唐乏初就喊,“阿初哥,阿初哥,你快说句话呀!” “死老头没个别的本事,打孙女儿的功夫倒是日涨,”唐乏初把李小妹拉过来,自己挑了个小板凳一屁股坐下,大张着腿喊,“又什么事儿,我这就去集里逛一圈,你就想我了?” 李大爷瞪着两只深陷的眼睛,干瘪的脸气的一鼓一鼓,两条弯弯的眉毛宛如弥勒佛一般,此时挑来挑去:“你还有脸说!偷吃俺家枇杷,得了便宜还卖乖!” “噢!”唐乏初愉悦地吹着口哨,摸着怀里软乎乎的狼崽子龇牙咧嘴地笑,“你是说你们家‘越界’到我们家那枝烂枇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阿爷,熟透了掉到我家院里烂了好几天我都没发现,后来都臭了,你是来赔我钱的?别这么客气嘛,我看你把孙女赔我拉倒。” 李小妹笑得满面桃红:“阿初哥!” 李大爷气得咣咣敲木桌,“俺呸!狗嘴吐不出象牙!就是你偷吃俺家枇杷!还俺枇杷,你还俺枇杷!” 老头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拿起小扫帚就咣咣砸唐乏初的大脑门:“臭小子,叫你不尊重长辈!” 李小妹惊叫道:“阿初哥,你快躲呀阿初哥!俺爷爷他下手重!” 唐乏初硬是坐着没动,瞪着俩眼瞅着李大爷,李大爷被他瞅得发慌,一时间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骂:“你……你瞪俺干啥!” “干啥,你说干啥!”唐乏初走了一天路也累倦了,这时候被这么一打整个人都精神过来,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站起来指着李大爷就骂,“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做了你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还有脸骂我,什么东西不是借的我的,啊?!我家那锅你什么时候还我!还有醋、香油、酱油!这种小东西你都借?!” 李小妹在一边抠着墙小声嘚啵:“俺买了香油了……” “闭嘴!”唐乏初骂道,又转过身来磕碜李大爷,“越老越不要脸了!我小时候还没见你这个德行!就我爸妈和你那点儿交情还真不配你在这儿对我吼!去死吧死老头!” 这边唐乏初凶嚷嚷一通骂,怀里的狼崽子彻底醒了,一脸茫然地四处看着,李大爷对上它那双灰蓝色的狼眼,吓得怪叫着一跳,“啊!狼,狼——” 李小妹也吓了一跳,抓着小花衫问:“阿初哥,这是狼呀——?” 这边爷孙俩一人一叫的,狼崽子“嗷”一声就咬住了唐乏初的手,唐乏初毫无准备,猛地一跳脚,痛叫着甩手,莫咽死死咬着它的手硬是没松开,狼崽子到底还小,又瘦又小,最后还是松了口,被甩到了地上,似乎是疼得很,它哀叫着蜷缩着身子往墙角躲去。 唐乏初也痛得很,瘫坐下来看自己鲜血直流的手,李小妹连忙跑屋里给他拿草药,李大爷幸灾乐祸地坐下来,扇着小扫帚故作深沉道:“小心有毒,为保命还是把手割了吧。” 唐乏初被他气笑了,快步走上前伸出伤手往他脸上蹭血,李大爷怪叫着往后退,李小妹出来了大声喊道:“你们别闹啦!” “哎呀,阿初哥。”李小妹蹲下来给唐乏初擦手,“疼不疼呀,好大一块呢。” “真他妈狠。”唐乏初边阴着脸骂道边沉沉盯着墙角那只小狼。 小狼也死瞪着他,龇着牙“呜”“呜”地低声叫。 “你这是从山上捉来的小狼吗?”李小妹问。 没等唐乏初回答,李大爷就“哼”着说:“这山上最多有个小野兔,像这种狼都是狼林里头的!你当他有那胆子自己去抓狼,肯定是从狼贩子那儿买来的,和你郑守财他们一样,买了狼自个儿来玩的,败家东西!” “败你家啦?”唐乏初没好气儿地喊。 “阿初哥你别动呀。”李小妹按着唐乏初的手叫道,她看着墙角一边提防他们一边舔自己前脚的小狼,“你是不是太用劲了,它被你摔伤了一条腿。” “本来就是残的。”唐乏初冷声道。 墙角的小狼似乎能听懂他们说话,听到这句,恶狠狠盯着唐乏初,喉咙发出低沉的叫声。 李小妹也察觉到了,她给唐乏初敷好草药,试探性地叫:“小狼狼?” 小狼狼凶巴巴地“嗷”了回去。 李大爷直乐呵:“傻狼。” 小狼猛地瞪向李大爷,弓着背呲牙。 李大爷吓得弹跳起来,拽着李小妹就往外走:“走了走了,这儿就是个凶宅。” 李小妹拗不过他,只得边走边对唐乏初喊:“我回头来找你玩啊,阿初哥!” 唐乏初知会一声,扭过头来搓着手看着墙角里的小狼。 他想起来六胖子说过的话,到了晚上,年幼的进化狼会控制不住自己化成人形。 这可就刺激了,唐乏初眯着眼睛想,伸出艳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 第3章 遇见你之前 莫咽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叫莫咽。 它在五月初出生,最初的十一天都活在黑暗里——那时候它连眼睛都睁不开,每天只能摸索着去感知温暖的奶味,他的母亲是头一胎,还是只刚满两岁的小母狼。因为幼狼刚出生无法调节自身温度,所以母狼除了喝水以外基本都在洞穴内。到了第十二天,它才缓缓把眼睛睁开,作为这一窝里最强壮最健康的狼,它是头一个睁开眼睛的。说起来也奇怪,作为一只幼狼,它竟没有接触新世界的欣喜感,它表现得实在太过老道了。它那时候只对吃奶有兴趣,每天它都在幼狼里面挤来挤去,抢最大最饱满的奶去吮吸,也由此最为强健。 二十天的时候,它渐渐有了听觉。它那时就有了预感,距离可以出洞的日子不远了。第二天,它就和它的兄弟姐妹出了洞,一只蝴蝶飞来飞去,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说它是本能地追着跑,在草丛灌木里晃晃悠悠地追。它那时还没有什么集体意识,也不晓得在它的母亲怀孕期间,狼群们并没有离开太远,因为狼崽子是它们共同要守护的对象。狼群里一岁多大的狼会轮流过来陪小狼崽玩,莫咽总是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缠着年长一点的狼去玩,它表现得相当独来独往。这或许是件好事,但也可以算作一件坏事。狼是集体动物,这个意识与生俱来。 那时负责陪它们玩的狼叫田园,虽然才一岁多,可是对于幼狼来说还是高大了些,它不动的时候看上去威风极了,一身棕白色的狼毛又亮又蓬,据说它是头狼的儿子。虽然它随了父亲的凶相,但和小狼们玩耍时却看上去有些滑稽,还有几分可爱,几条幼狼甚至去吸它,这让田园有些尴尬,因为它是只小公狼。于是远处的莫咽经常能看到这么一个场景:田园弓着肚子,下面是前爪离地站着去吸它的一堆小狼,田园就这样寸步难行地僵持着,它哭笑不得地喊:“你们找错娘啦!” 一群蠢货,莫咽嗤之以鼻。 “嘿。”田园伸出爪子去抓莫咽的小尾巴,“你怎么不过来一起玩儿?” 时间太久远,莫咽只记得自己当时反应很冷淡,甚至说了不客气的话。可是田园并没有生气,它招呼着那些小狼围着莫咽一起玩,看上去它很喜欢莫咽。 “你始终要加入我们的,狼都是这样。”田园当时这样说。 莫咽很傲娇地“哼”了声,算是听了进去,跑过去和它的兄弟姐妹一起咬田园的尾巴。 在小狼出生后的十一个星期内,必须掌握狼群里成年狼的气味和面貌,这样等他们三个月大后,再出现任何陌生的面孔就会引起它们的警惕。这点上莫咽做得是最好的,它虽然不乐忠于和大家一起玩耍,但每当换了只“狼保姆”,它总是头一个来闻对方的,这之后它便会甩甩尾巴走掉,其它的小狼一拥而上,缠着新的“哥哥”或者“姐姐”陪它们玩耍。 后来,小母狼回来了,它反刍出食物来给小狼,这是莫咽第一次吃肉,它一爪子踩在妹妹头上,另一只爪子死死抓着母亲的毛,扬起嘴巴哇哇吞下母狼嘴里的肉,在母亲这里,它抢到了绝大多数的食物。 它舔着毛,眯着眼睛。这个神情出现在幼狼脸上,太老练了些,田园在一旁反刍食物给其他的兄弟姐妹,此时它从小狼们中抬起头,打量着莫咽。 莫咽是了不得的,田园当时这样想。 但是当莫咽朝它走去的时候,田园避开了,它说:“你已经吃了太多了。” 莫咽的肚皮很鼓了,仿佛要贴到地面上,然而面对食物,它依然显得很不满足。它的一个小兄弟夹着尾巴躲开,有些惶恐地盯着它,即使还小,狼已经学会服从强者。 莫咽抓着地,呲牙。 田园不为所动,而莫咽知道它还打不过田园,于是它甩了甩头走掉了,去和它的一个小妹妹一起啃地上的骨头。 啃骨头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相比较妹妹的懵懂,它显得很卖力,也很凶残,即使它的牙齿还没有长好,田园喂完小狼食物,就在一旁趴着,饶有兴致地盯着莫咽看。 田园说:“我想我的父亲会对你很感兴趣。” 莫咽依然不说话,专心致志啃它的骨头。 比起它的兄弟姐妹来,莫咽也不是没有玩性的,没有狼不喜欢玩耍,只不过它更喜欢玩大的,比如在这个年纪,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抓野兔,当它的小兄弟们还在啃树枝的时候,它已经开始刨洞找兔子了。很快,几个小狼就跟着它一起抓野兔,莫咽开始变得烦躁,它嫌它的兄弟姐妹太过于笨手笨脚,老是坏它的好事。野兔子跑得很快,而且这附近的野兔洞就那么几个,兔子也不傻,它们很快就会搬家,而母狼并不会允许小狼跑得太远,莫咽觉得这个玩头是有时限的,然而它的傻同伴们似乎不懂得这些,它们总是帮倒忙。 莫咽很有耐性——这是狼的优点,然而其它的小狼似乎并没有它耐心,在埋伏野兔的时候总会发出些动静,而不是像莫咽那样死死趴在草丛里大气不出,它们坏事的时候太多了。有次莫咽急了,直接把他的一个哥哥扑倒了,不同于小狼之间的互咬,它下嘴是真的狠,要不是牙齿还不够锋利,这只小狼非被他咬死不可,它总是冲着最柔软的地方去咬——喉咙,肚皮,很快,它的小哥哥就凄惨地叫着,这叫声吸引来了别的狼,当四五只成年狼气冲冲赶到打算和所谓的“入侵者”决一死战时,却发现小莫咽一脸凶残地在“杀”自己的哥哥。 那天傍晚,母狼在洞穴里舔着莫咽的毛:“你要对你的兄弟姐妹好一些。” 莫咽在母狼怀里显得很温顺,它刚吃饱喝足,在母狼这里撒着娇。 母狼见他听不进去话,也不急,只说:“你要明白你有更大的目标,而不仅限于欺负你的哥哥。” 莫咽歪着脑袋问:“什么目标更大呀?” 母狼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绿光:“人类。” 人类。 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就是这么一个人类。 莫咽呲着牙盯着眼前这个壮大的男人,对方揉着被他咬的地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抓起一堆草样的东西开始包扎。莫咽毛骨悚然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 太大了,不论是体型,还是其他各种意义上的,都太大了。莫咽很清楚,自己目前还做不了什么。 而且。 它很饿,非常非常饿,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饿过了。它饿红了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盯着他的腱子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和大腿。 这一刻,它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很美味。 第4章 跟着老子有肉吃 唐乏初可不管莫咽在想什么。 他把筐子里的草药一一包好,也不去看墙角里的小狼。就这样包到天慢慢黑了下来,小狼也似乎觉得单方面的僵持是没意思的,缓缓趴了下来舔自己的爪子。唐乏初最终站起来的时候,莫咽吓了一大跳,猛地做好战斗姿势,唐乏初嗤一声,把一旁的煤油灯点上了,接着包他的草药。 他眼睛的余光看向墙角那只造孽的狼,它一直呲着牙不累吗?跟他预想的一样,麻醉药效一过,这野狼就变成这个德行,怪不得卖不出去,这么凶的狼没人喜欢。村子里近些年兴养狼,也就是养来做宠物或者和狗杂交生出好的品种来看家护院。唐乏初之前去郑家做客,看见郑阿哥怀里抱着只半大不小的狼还很惊奇,他记得当时就问道:“这狼不咬人?” “嗨!你们就是把狼妖魔化了,一般的狼都不咬人。”郑阿哥边笑边摸怀里温顺的狼,“更何况它被我喂饱了,不可能无缘无故伤人。信我,和狼接触真没那么可怕。” 他们俩人边唠嗑边嗑瓜子,郑阿哥有的时候还喂狼瓜子,他“呸”“呸”地吐出点瓜子皮,继续说道:“我们家毛毛最听我的话,我每次喂它东西还给我摇尾巴。” “这不是和狗一样了吗。”唐乏初垂着眼睛盯着那只温顺的狼,心里有点痒痒。 “比狗还乖呢!”郑阿哥说道,转而又叹气,“就是没有进化狼,要不然乐趣更多。” 唐乏初有些鄙夷:“进化狼不都是那些公子哥买的,做那种事儿。” “哈哈。”郑阿哥边嗑瓜子边笑。 唐乏初不知道他笑什么,忍不住小声说:“那不是乱交吗……” 郑阿哥朝两旁各看几眼,压低了身体跟唐乏初说悄悄话:“你是没试过,等你试过……” 后面的话就跟鸟毛似的,弄得唐乏初耳朵痒痒的。 唐乏初大笑两声,和郑阿哥拉开些距离,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着。 唐乏初对进化的母狼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心里始终有些膈应,狼就是狼,即使进化的形态再像人,它本质还是狼,现在的人都可以这么变态了吗?对,就是变态,他心里觉得这些买进化狼的都是变态。 如今他自己也成了昔日唾弃的对象之一了,却感觉很奇妙,他边包着草药边若有所思地发着呆,觉得这一切都恍若梦中,他居然真的买了匹进化狼。 这让他花了很多钱,这些钱是自他父母去世后就攒起的,本是要以后添个房子用,对外则宣称是要娶媳妇的,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娶不了媳妇儿,因为他是个同性恋。——所以买进化狼还有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虽然他都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态,有可能是点肮脏的小希望,也有可能要更纯洁更童真一些。事实上他有些极端,要么就是最纯的那种,要么就是最不纯的那种,不过甭管是那种,他心里还是有点小膈应,膈应他自个儿。 除此之外,就是寂寞。 他确实有些寂寞,这份寂寞让他在经过六胖子时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就被热情的六胖子请到了里院,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并不后悔,但他不清楚这份不悔能维持多久。 本来他的目的是转走只宠物狼的,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郑阿哥抱着毛毛幸福的神情,这让他有些羡慕。 不过六胖子在嗅钱这方面精得很,随便攀谈几句就晓得唐乏初存了些钱,于是六胖子变得更加谄媚热情,火速给他介绍了前不久新抓来的一匹小狼。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这小狼远没有郑阿哥家的毛毛那样乖顺的可能。 不乖顺也无所谓,唐乏初突然笑了一声,这笑让墙角的小狼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唐乏初开口了:“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什么。”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唐乏初拍了拍手,盯着莫咽发绿光的眼睛,指着他毫不客气地说,“你,老子花钱买的。” “跟着老子有肉吃,”唐乏初说完这句,看见莫咽的耳朵动了动,“跑出去的话分分钟被人敲死,况且要是被别的人知道你是只进化的……” 唐乏初说话很直接:“估计他们会舍不得你这么快就死。” 莫咽弓着背,狼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看来,他不是什么都不懂。 “我估计你是从狼林被逮来的,话我也不跟你说透,大多数被抓的狼对人都是又恨又怕的,对你我也不能说是完全放心,你对我应该也有不少看法吧。”唐乏初微微笑道,甚至露出好商量的表情,“我不想养什么看家狗,对你也不会提太多要求,只要你不惹事儿,咱俩就能这么处下去,至少,我不会让你这么瘦。” 莫咽仰起头朝空中嗅了嗅,唐乏初不晓得它在嗅什么,也不可能猜得到莫咽是以捕猎的心态去嗅他的气味。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靠自己活这么久,应该不是傻的吧。”唐乏初冷哼道,伸出手在胳膊上拍死一只蚊子,他低头看了眼,接着说,“你怎么说?” 莫咽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声。 唐乏初笑得意味不明,他觉得小狼发出这种动静,被威胁的感觉是很淡的,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更多的是好笑,他觉得这只狼有些傻的可爱。 “你现在不想说话也不要紧,”唐乏初拍了拍手,“反正夜快黑了。” 他站起来,刚想迈出腿,又问道: “哦,对了,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莫咽微微歪着头。 “‘莫咽’,记好了,别总是朝人的咽喉下嘴,不然有你好看的。” 第5章 狼少年 莫咽第一次变成人时,他险些用指甲撕烂自己的脸。 那是深入骨髓的一种恐惧,他仿佛浑身被灼烧一般,喉咙干涸的宛若干裂的硬土地,他拼命用逐渐蜕化的手爪在地上抓着,挠着,新生出来的指甲被他弄出了血,他艰难地从狼洞匍匐出来——幸好母狼因为小狼逐渐长大的体型换了更宽敞的洞穴,不然他不仅会惊动其他的狼,自己也会卡死在洞穴里。 他来到河边,看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人形。 他没有人的审美,并不知道自己那模样是绝顶的好皮囊,正如此时映在唐乏初眼里的模样。唐乏初看的都愣了,他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郎,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进化狼这么有市场了。 少年蜷在墙角里呆呆地喘息着,虽然他现在的进化已远不如第一次那样痛苦,然而每次进化结束他依然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迷茫里。隐隐约约的,他似乎能察觉到自己的被动状态——这原本并不应该,但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到主动的法子。 唐乏初眯着眼睛,贪婪地盯着少年赤裸的身体,成型的肌肉线条相当硬朗,然而他的脸蛋却显得太过纤瘦了,乌黑的双眸被较长的黑发遮住了些许,微微张着的嘴里露出两颗稍显尖锐的虎牙来。这头发——实在碍眼了些,这只狼看来并不太懂得打理自己。 唐乏初唤他:“嘿,过来。” 莫咽猛地回过神,迅速恢复成攻击状态,他进化出的左臂病态地垂着,像是骨折了一般。 唐乏初的爷爷是个老大夫,虽然他和他父亲并没有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但对医学并非一窍不通,现在也偶尔上山采些药拿来卖一卖,就目前莫咽这个状态,他有信心可以医治好。 不过莫咽让不让他碰都是个问题。 唐乏初早已见怪不怪了,直接无视了对方的敌对状态:“你过来些,总要穿个衣服吧。” 见莫咽不动,唐乏初站起来走到木柜子旁,掀起来柜门捯饬出两件衣服丢在少年身上,莫咽叫了声,离远了些,低头去嗅衣服的味道——就在唐乏初扭过去的那一瞬间,莫咽还往门外张望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唐乏初忍不住了,他大步走过去,主动打破了与莫咽的安全距离,他上来抓住莫咽的右臂,拿起大马褂就往对方脖子上套,莫咽“嗷呜”一声去咬他的胳膊,唐乏初让他咬了,微微皱着眉继续给莫咽套衣服。人的牙齿相对来说要好很多,疼痛感明显弱了一个级别。只是莫咽的腿也跟着踹他,不知道是不是没什么力气了,亦或是对人体还不尽熟悉,莫咽的攻击显得毫无章法。 “腿张开点。”唐乏初抬高了些手,莫咽就咬着他仰起脖子,最终唐乏初气急败坏地吼道,“腿给老子张开!” 细皮嫩肉的,皮肤还死白死白,唐乏初险些有了反应,要不是莫咽死咬着他,他恐怕得硬起来。 这裤子尤为套的相当不顺畅。 唐乏初都累了,胳膊上好几个牙齿印,莫咽似乎有些虚弱,咬的力气很小。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死死盯着对方,这状态有些可笑。于是又一次的,唐乏初主动站起来,“走吧祖宗,去吃肉。” 他走到门口了,一扭头,看见莫咽还是兽态的四肢蹲坐在那儿,他又嚷嚷道:“吃肉了!来不来?” 算了! 他刚一迈出门,就被人撞了个结实,莫咽从他身侧跑了出去,唐乏初眼疾手快,一把抓过莫咽来,拎着对方的领子骂骂咧咧:“一直等着这茬儿呢是吧?想跑呢是吧?我日你大爷!” 莫咽的人形状态实在是用不利索,就像他方才计算好的角度和速度,角度是对了,速度却没达到,他觉得人跑起来太慢了,此时失望地耷拉着脸,怒瞪着唐乏初。 唐乏初拎着他去了后厨房,期间还踹了他几脚。 莫咽“啊”了两声,唐乏初还回味着,没使多大劲儿啊? 唐乏初觉得自己买了这么只狼简直是找罪受。 被咬被撞的,还得好吃好喝供着,这不是当孙子呢么?!唐乏初臭着脸从冰柜里拎出来半只鸡丢给莫咽,本来还打算好好做做这只鸡,现在想想,做个屁!啃去吧死狼。 出乎他的意料,莫咽就闻了一下,直接下嘴了。 狼吞虎咽。 唐乏初卡在门口靠着门嘲讽他:“看你死精死精,直接啃哪,不怕我下毒啊?” 莫咽动作一滞,抬眼看了下唐乏初,又开始哇啦哇啦啃生鸡肉。 唐乏初不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被抓之前就没吃东西,被抓之后又不信任六胖子给的吃的,也就死撑着没吃东西。六胖子实在觉得这只狼棘手,所以想赶紧倒卖了。现在他是想,被毒死也比饿死强,他不想当个饿死鬼。 以及,一种诡异的信任感。 他潜意识觉得唐乏初不会毒死他。 真是奇怪,这可是个人类。他居然这么想。 唐乏初在他旁边啃着大白馒头,他坐下来,也不嫌弃黑土地,边嚼着馒头边看莫咽撕扯鸡肉。 半只鸡显然是不够吃的,但莫咽也不嚷嚷,他舔着手,琢磨着,他确实不是傻子,狼都是精明的,能屈能伸的,此时他便打算吃饱了肚子再伺机逃跑。 唐乏初扯了半块馒头扔给莫咽。 莫咽没接,馒头掉到地上,沾了些土。 莫咽弯下脖子,佝偻着去嗅馒头。 他那个满脸疑惑的模样逗得唐乏初哈哈大笑。 莫咽不明白唐乏初在笑什么,他警惕地抬头又扫了唐乏初两眼,随后低下头去叼馒头。 唐乏初不知道狼吃不吃馒头,但人是吃的,他笃定化成人的狼也是可以吃馒头的。 说不定这个狼骨子里有人的血。唐乏初觉得很有意思,他很想知道这个狼的母亲或者父亲会不会是个人。 莫咽最终还是吃了口又白又饱满的大馒头,他被这个奇妙又古怪的味道惊到了,体验感说好不坏,说坏不好。他吞咽下去,望着唐乏初目瞪口呆。 唐乏初没打算憋着,“噗”一声乐了出来。 第6章 进化狼 “你在做什么?!” 随着一声碰撞,莫咽“砰”地倒地,他双眼空白,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脸上传来迟钝的痛感——那是他刚刚抠的,然而似乎再怎么用力也抠不破脸上那层薄薄的皮肤,进化出来的短指甲作用十分鸡肋。 视线有那么几秒钟的模糊。 渐渐地,他看清了,一只狼在嗅他。 是田园。 田园边嗅他边伸出舌头舔他脸上的红痕,似乎破了皮,莫咽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然后,田园化成了另一种形态。 莫咽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田园确实变成了他在河里看见的那副模样,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田园叹口气:“果然是这样,你被感染了。” “应该是你母亲吃了人投放的东西,他们就盼着怀孕的母狼吃这些。”田园变成了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事实上在人的审美里,他同样相貌出众,一头棕灰色的头发在夜光下徐徐生辉,“我就说,你明显和你家其他几头不一样,果然是这样。” 莫咽猛地坐起来,“你说‘被感染’,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田园比起莫咽来说更会当人,他的行为举止让莫咽有些看不大懂,比如此时他端坐在莫咽对面,两个人坦诚相见,只不过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人类研发出来的一种药剂,抓来野鹿或者别的食草动物,打进去,然后盼着被狼吃掉。这儿是狼林,狼是最多的食肉动物,概率很高了。” “不过貌似效果和他们想的有些差池,只有怀孕的母狼才能产下被感染的小狼,而且概率非常低。”田园说道,“被感染的大多是小母狼,咱俩这算特例。” “狼后也被感染了?”莫咽皱起眉毛,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田园不置可否,他含糊过去,接着说道:“你要尤其小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控制不住自己,天黑下来随时都可能转化成人形。除了我父母之外,很多狼都不会理解,我劝你最好谁也别告诉。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你变成人身上也是狼味儿。” “那你现在能控制住自己?” “差不多,反正比以前好多了,偶尔还是有乱来的情况,再大些应该会更好,但是这个也看个体的情况……” 莫咽抓着草地,压低身子抬眼道:“我迟早会被它们发现……” “集体生活是这样的,不过我到现在还没被发现,你这么聪明,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田园友好地去舔莫咽,这个动作人做显得有些病态,至少莫咽现在就觉得有些古怪,他往后退了些,盯着田园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取消这个状态?” “目前没有,”田园的眼神突地一冷,“而且你现在要尤其警惕人类,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你要知道,现在他们在高价买进化狼,大多数的目的都是……” 剩下的话隐藏在耳语中。 莫咽瞪大眼睛:“可我是公的!” 田园目光微妙:“人类远比你想的变态和残忍,你没发现狼群的数量有所减少吗?” 见莫咽不说话了,田园又说:“但是假如,非常不幸,你还是被抓住了,首先你要做的就是少说话……”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土屋里,唐乏初在被窝里伸着懒腰问莫咽。 莫咽躺在他身侧,脚腕上绑着条绳子,他沉默不语的和唐乏初双双躺在炕上,唐乏初比他想象中还要聒噪,即使莫咽一句话都不说,唐乏初依然可以让话题保持下去。 唐乏初又去看莫咽露在外面的左臂,那里病态地扭曲着,红肿着,唐乏初看了几眼,躺下了。 畜生应该睡在地上,或者睡到院里。 唐乏初挠着头,可是他现在是个人呀? “你脑子里应该只有两件事儿吧,”唐乏初哼哼道,“逃跑,和怎么才能杀掉旁边的人。对吧?” 莫咽眉心一跳,难得地对唐乏初投去一瞥。 唐乏初一直都是闭着眼睛说话,他这会儿忽然不动了,莫咽心中起疑,凑近了些,听到了唐乏初轻微的鼾声。 人类的警惕性都是这么低的吗? 炕是硬的,莫咽在上面的动静并不会连带到唐乏初那边。他低下头去看自己动着的右脚,那根绳子貌似是死结,从田园那里学到的人类习性并不包括系绳子这条,即使是个活结他也打不开,而且—— 绳子的那头,绑在在桌腿上,而桌子的边缘处放着一杯水。 莫咽有些无可奈何,他估摸着,就自己现在这个牙齿,根本咬不破绳子。 他怕唐乏初吗? 他扪心自问,怕。 是真的打不过,莫咽抬起右臂看着,自己的胳膊也就唐乏初一半粗,旁边的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惯了农活,长年累月下来练成一身的腱子肉,别说幼狼的状态,就是现在他也斗不过唐乏初。 狼都是聪明的,狡黠的,他不打算硬刚,或许,可以智取。他这样想着,慢慢放松自己,小心的与唐乏初又拉开些距离,这才缓缓地睡去了。 第二天天未亮,唐乏初就起来了。今日,他要去地里做活儿。 莫咽在他动了几下之后就彻底清醒了,它一时有些找不到北,这才发现自己蒙在被子里,随着唐乏初掀起的动作,它叫了声,差点从炕的边缘坠下去。 唐乏初乐了声,“真他娘小。” 六胖子说,这只小狼也就三四个月大。 这么小的狼看着就跟狗一样,不对,好像腿比狗长点,脸也是……莫咽突然粗喘了口气,“呜呜”叫着与唐乏初拉开了些距离。 罢了!唐乏初放过它,伸了个懒腰站在透过窗的阳光下,他的肌肉在光里显得油亮油亮的,一块一块隆起来,紧实有力,像极了莫咽昨天啃的馒头。 莫咽咽了口唾沫。 唐乏初把筐子往边上踢了踢:“进来。” 莫咽:“?” 唐乏初:“对,就是你,麻利的。” 莫咽:“……” 第7章 真香预警 莫咽在摇摇晃晃的筐里抬起头,竖着耳朵张望着四周的环境,这还是它从小到大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唐乏初不时和周围的人打招呼,他们正在一个集市中走,两边都是摆摊的人,卖菜的卖衣服的还有卖小孩儿玩具的,简直是卖什么的都有。莫咽的脑袋也随着筐晃悠着,它缩着受伤的那条腿,嗅着空气中传来的味道。 今天的早饭又是馒头,可是化作狼形的莫咽有些挑食,唐乏初摊开手告诉它没肉了。 它能怎么办呢?它只是一条狼啊。 莫咽突地一动,猛然望向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那个人的身边栓着四只绵羊!还有鸡笼里的几只鸡——不过这个显然没有绵羊美味。 莫咽眼睛都红了,它扒着筐往外看了些,结果头顶传来只大手又把它按了回去。 唐乏初在前面喝道:“老实点儿!” 这路上什么人都有,可没有李小妹那么好糊弄,从每个人眼神中他都能读出来些信息,这条街走完,整个村儿都得知道他养狼了! 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也没多么值得招摇显摆,他爷爷就经常教导他,做事儿做人留一手,不要全露给别人看。 唐乏初有点后悔带莫咽出来,但莫咽确实不适合自己留在家。 他觉得莫咽和自己的感情还没到这个份儿上,留家里绝对要出事儿。 此时的莫咽很饿,它死死盯着绵羊,想起来第一次吃到的反刍的肉,那就是绵羊肉! 绵羊一般都是人类在饲养,这么说那次是狼偷的羊。 怪了,一般五月份并不愁食物,不知道为什么狼会去冒险从人类那儿偷羊。莫咽脑袋这么一转,又把注意力挪到羊身上,它“呜呜”压低声音叫着,走近了,卖羊的人瞥了它一眼,惊笑道:“小唐,你家狼要吃俺的羊啊!” 唐乏初干脆把莫咽从筐里提溜出来抱怀里,开玩笑般地抓着往前一扑,作势要去吃羊,莫咽不知道他在开玩笑,显然当真了,四条腿拼命在空中刨着,目露凶光。 周围的人都哈哈直乐。 莫咽急了,毫不犹豫地往唐乏初手上下嘴:“嗷呜——” 唐乏初差点把它砸地上,拎着它就骂:“你他妈就知道咬人,学狗呢?!” 这养的是什么玩意! 这不出一天,他手上胳膊上已经好几口牙印了,再这么下去,真的不行。 唐乏初“啪啪”给了莫咽屁股两巴掌,下手不算轻,莫咽还叫了出来,“别他娘总咬人,狗东西。” 莫咽也很无奈。 它的伤腿限制了它的攻击路子,下嘴是最本能的做法。 唐乏初没好气儿地提着他的脖颈肉,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莫咽被他弄得晕头转向,更是不断挣扎,爪子还挠了他好几下,不过自己也不小心碰到了伤腿,龇牙咧嘴地发出痛哼。唐乏初一会儿就给它气笑了,伸长胳膊把狼崽子弄得更远些。 这俩就这样一路较劲,走过热闹的集市,踏上青山绿水,伴着鸡鸣犬吠,走进了一户土房子。 唐乏初一进屋就把莫咽甩地上了,莫咽登时就痛叫起来,趴着往墙角躲,蜷在角落里舔着伤腿。 炕上坐着个老人家,笑呵呵道:“你还是火气重。” 唐乏初咬着牙擦了把汗,甩了甩伤痕累累的胳膊,说话却是很恭敬的:“让您看笑话了,麻烦给抓点药吧。” “你家不是有吗?”老人家边说边慢慢站起来,拿着拐棍颤颤巍巍走起路来,花白的胡须随着哈出的气一颤一颤的。 唐乏初掀开帘子跟着老人家走去。 刚才被摔得疼了,莫咽一时站不起来。 莫咽嗅到了很重的草药味儿,它歪着身体朝老人家看去,听见唐乏初和他交流: “有些没有,而且我不是很有把握……”唐乏初的声音有些模糊,“啊?不是我手上这些,这个不用上药……” “对,是那只狼的腿……” “刚养的……没,就养着玩玩。” “再给我拿点别的药,就是有个朋友家的小孩儿,和这个狼受的伤一样……十四五岁吧……嗯,总之就是有这么个小孩儿,再给拿点他的药吧……” 那边絮絮叨叨说着,忽然叫了声“不好”,唐乏初从帘子后面火急火燎冒出头来,看了莫咽一眼,又呼出口气:“还好还好。” 唐乏初拿了药一把抓住莫咽来,粗暴地给它上草药,莫咽被他弄疼了,不断发出哀鸣,边叫边去咬他,唐乏初一直防着这手呢,几次避开它,最后不耐烦了,凶道:“你老实点儿!最后痛的还不是你自己。” “咚咚咚”的,是老人家拐棍撑在地上的声音,他缓缓从唐乏初身后走出来,呵呵笑着说:“对狼崽子要有耐心,狼其实也会亲近人的。” “它能不咬死我就好了!”恶狠狠上完药,唐乏初见莫咽要去舔,在狼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又把狼提了起来,对着老人家笑道,“我先走了啊,邱爷爷。” “诶,有事儿再来。” “好嘞,没事儿也来,没事儿也来哈。”唐乏初笑着说了几句,眼尖的莫咽瞅见他另只手飞速往桌上放了几张钱。 唐乏初刚出门,就听到里头喊:“嘿,你小子——” 唐乏初拎着莫咽就一顿猛跑,莫咽被他晃悠的差点吐出来。 莫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人类。 跑完这段路,唐乏初的步子又悠闲起来,他把莫咽又重新抱回怀里,还伸手挠了挠莫咽软软的肚皮,莫咽本来想挣扎,结果被他挠的还蛮舒服,一时也忘了动了,愣愣地瞧着唐乏初。 唐乏初刚刚拿草药蹭了一手药汁,现在也抹干净了,心满意足地舒口气,又把莫咽提溜起来。 提溜一会儿他又累了,把筐扔下来,傲慢道:“进来。” 莫咽这次没再多挣扎,直接利索爬进去了,要不然又得被这个人踹几脚,还要疼上好久。 唐乏初这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莫咽的古怪。 严格来说,莫咽并不算是纯种狼,这就影响了它的思维也并不是纯种的,进化狼的思维会有一半偏向于人类。 也就导致它们的兽性会有一部分的挣扎。 就比如此时此刻的莫咽瞧着唐乏初的后颈,在晃晃悠悠的筐里琢磨,是下嘴呢,还是不下嘴呢? 第8章 第一句话 吹着小风,莫咽看到了满山的野果野菜。 路道两边的人都在忙农活儿,洒水、播种,前不远的地方还有几个人在河里泡澡,互相嬉笑着泼水。 莫咽不喜欢人类,但此时此刻,它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清闲。唐乏初路上不知是不是渴了,路边摘了颗熟透了的梨,边大步走着边啃着,这大梨里面全是水,他吃的噗嗤噗嗤的。 莫咽在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它很少这样惬意过,那条始终在隐隐作痛的腿也似乎好了些,生活仿佛正式开始好过起来。 唐乏初走到自己家的地前,把筐子放下,绕远路去了邱大夫那儿,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开始做活儿都要晌午了。他把莫咽抱起来,从筐底下抓出来馒头。 莫咽有些嫌弃地盯着唐乏初,它觉得这个农村汉子活得是相当糙,方才它就站在这些馒头上,虽然还隔着层薄薄的布。唐乏初居然丝毫不嫌弃。这与唐乏初的口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唐乏初说话不像本地人口音那么重,话说的那是字正腔圆的,不想生活习性这么糙。 这边唐乏初还把馒头掰碎了扔莫咽面前,努努嘴道:“吃吧,啊,变成人吃吧,乖乖哟。” 莫咽:…… 莫咽昨晚没有吃太饱,只是这段时间它饿惯了,虽是饿着,一两顿不吃还是习惯的。可它思来想去,又嗅了嗅馒头,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吃了起来。 唐乏初很满意,眯着眼睛坐在土堆上啃馒头,他啃着啃着又想起来一茬,忽然问道:“诶,老子昨天给你那衣服呢?” 莫咽吃得很优雅——这足以说明它并不是很满意目前的伙食,它嫌弃的叼着馒头,抬眼去看这个人类。 唐乏初也在思考。 大早起也没看见有衣服,难道是和人类形态一起变没了?进化狼,有点意思…… 那都是他小时候的衣服了,丢不丢其实都无所谓。 唐乏初摸着下巴,他并不需要莫咽的回答,事实上莫咽也不打算回答他。 唐乏初拿出绳子把莫咽的一条腿拴住,然后绑到了一旁的小树上,他这么做其实很不保险,莫咽当下就有些困惑,因为它完全可以咬断绳子逃跑,最不济它还可以咬断自己的腿——经常有狼这么做,虽然就为了一个小绳子不值当吧。它舔着伤腿,苦苦的药汁令它打了个喷嚏。 这边,唐乏初怎么也打不好这个结。太阳实在太过毒辣,他有些睁不开眼了,汗水流到他眼里,他“嘶”了声,把绳子一扔,“爱跑跑!不管了,妈的。” 没耐性,火气重,易爆炸。 这算是莫咽对唐乏初下的最初定义,它也不挣扎,甚至显得有些慵懒,边舔毛边回想着刚刚的药味儿。 这个人类是愚蠢的,这儿是有吃的的。 它确实不打算跑了。 至少就现在,日子比之前好过太多了。逃跑的计划,它打算养好伤再实施。 唐乏初把莫咽扔边上就开始干活。 莫咽在烈日里“哈、哈”吐着舌头喘气,看着唐乏初这边浇浇水,那边喷喷东西,味道有些呛鼻,似乎是农药。 莫咽在小土堆儿上凝望着远方的热浪。 有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儿似乎在远方观察它,他们牵着的两条大狗也在盯着莫咽。 “莫咽!” 忽然,唐乏初开始喊。 他喊了三四声,莫咽都没有意识到是在喊自己,直到唐乏初气急败坏地冲过来踹它,莫咽才堪堪扭过头看他。 “过来。” 唐乏初往后扭头看了眼伏低身子的两条狗,又催促了声:“快点来,死狼。” 莫咽走不快,它一跛一跛的迈着步子跟唐乏初走,到了这亩地的中间,感觉更热了,它几乎要被太阳晒蜕皮。 莫咽渴坏了,它快走几步,叼住唐乏初的裤腿。 唐乏初低头看它,它扯着唐乏初的裤腿往后力量微弱的拽。 唐乏初挠着头蹲下来,疑惑道:“没说不让尿啊?” 莫咽又去咬他袖子。 唐乏初一脸没办法,边叨叨着:“狼崽子就是麻烦”,边把莫咽抱起来,肚皮朝上,把着莫咽说道:“尿吧祖宗。” 莫咽要气死了,“嗷”一声就咬住唐乏初的手。 唐乏初痛叫一声把它甩开,炸毛地上去吭哧吭哧补了两脚,莫咽都仓促地躲开了。 莫咽冲他嗷呜。 唐乏初怒瞪了它几眼,突然福至心灵:“你不是渴了吧?” 于是莫咽心满意足地喝上了水,它发现唐乏初的小筐是万能的,里面什么都有。 唐乏初地里的活儿干的很草率,呼啦呼啦一阵忙活就拎着筐准备走人,莫咽在他筐里晃来晃去,下面的东西都被吃没了,它体型不大,有些看不到外面了。 于是它就盯着天看,天空好看极了,阵阵波浪的蓝色透出些浅白来,太阳也慢慢柔和下来,呼啦啦的小风吹得莫咽有些痒痒。 它有些好奇唐乏初要溜达到哪儿去,在后面的筐里来回扑腾,唐乏初在前面扭头扯了句:“老实点儿。” 唐乏初是去领猪了。 他前一阵买的猪今天让人给拉过来了,提前说的约莫下午到。他进家的时候,卖猪的老板和几个伙计已经给他弄好了,卖猪的人就姓朱,朱老板面善,笑眯眯的:“哟,回来啦。” 唐乏初感觉莫咽在后面捯饬的他背都难受,于是他把它拎了出来抱怀里狠狠揉着,嘴上还笑着说:“啊,刚做完活儿。” “呀,这就是那狼吧。”朱老板显然是听说了集市上的事儿,这边谁家养了狼基本上户户都晓得,朱老板家里也有一条,他看着莫咽道,“这狼公的呀?正好和我家那母狼凑一对儿!” 朱老板家那头独眼母狼唐乏初实在是瞧不上,再说了,他养狼不是用来交配的,更不能让莫咽成为什么“种狼”。 “它才多大呀。”唐乏初摆摆手,扯开话题,“这猪圈都给我弄好啦?” “是啊,咱门儿清,一条龙服务。”朱老板热情地给他介绍,“这是你选的三头猪!看看,都是膘厚好养活的。” 莫咽眼睛一亮,唐乏初在它亮的当儿就伸手捂住了,莫咽从黑暗中听到唐乏初说:“嗯,是挺不错的。” 莫咽觉得自己逃跑前得尝尝人养的猪肉是个什么味儿。 天黑了,朱老板也走了,唐乏初把莫咽提溜下来,白天见它也不跑,这次也就不再管它了。 莫咽一瘸一拐去看猪。 几只肥头大耳的猪在猪圈里露出个鼻子和嘴吃食,它们显然不把这只又瘸又小的狼当回事,尽管这只狼的眼神很可怕。 唐乏初去了趟屋里,再出来的时候发现莫咽已经变成人了,那少年正在试图打开猪圈。 唐乏初喝了声,脑子还一转,盯着少年的衣服想,果然是穿在身上了,这个换装功能真变态。 少年扭过头盯着他,头一次开口说话: “我要吃猪肉。” 第9章 猪肉是什么味儿 唐乏初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有点震惊。 他没想到长相如此俊美的少年,声音居然像极了一个年迈的老人家,又粗糙又沙哑,还有些浑浊。 他想也没想,把自己拖鞋扯下来就朝莫咽甩去,边往莫咽身上甩边痛骂:“你敢惦记老子的猪?!” 莫咽没躲得及,抱着头在院子里乱窜,唐乏初追着他打,恨铁不成钢道:“你他妈还不如不说话呢!声音这么难听!白瞎了这皮囊了!” 莫咽从地上捡起来个碎了一小块的脸盆子遮着自己的脑袋,他在盆下怒瞪唐乏初:“你有毛病??” 这声音仿佛尖锐的石头划在粗糙的地面上一般,唐乏初听得一个激灵,步子没稳住,登时跪在地上。 莫咽不知道他搞这么一出是几个意思,愣在原地。 于是李小妹推门进来就瞧见了这个画面:一个光着脚的少年头顶个脸盆,她的阿初哥跪在那少年面前,两个人都是一脸懵逼。 “阿初哥……?” 唐乏初恼羞成怒地颤颤巍巍站起来,莫咽也不知道为什么,飞速跑到李小妹旁边,李小妹吓得举起手里端的菜来,缩在门口小声道:“阿初哥啊,俺,俺就是来看小狼的,你这是作甚呢……” 天彻底黑了,唐乏初点了两盏煤油灯。 李小妹端来了一盆她炒的芹菜猪肉,她刚把盆放下,莫咽就凑过去嗅,李小妹被他敏锐的动作吓了一跳,好奇地问道:“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瞧过你?” “亲戚家的。”唐乏初在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他坐在小板凳上盛粥,李小妹刚刚搬了个小圆桌到炕上,桌上有她带来的芹菜猪肉,还有几个馒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李小妹问。 莫咽不说话,李小妹笑了下:“还害羞哩!” “他叫莫咽。”唐乏初哼道。 “噢,阿初哥。今天郑阿哥来看俺爷爷,给带了几斤猪肉,俺和着芹菜炒了,给你尝尝。”李小妹边说边四下张望着,“你家狼哩?” 唐乏初和莫咽同时一怔,唐乏初耸耸鼻子:“外边儿玩儿去了。” “外边儿?它自个儿啊。”李小妹吃惊道,她说着话发现莫咽还在使劲往她跟前的那道芹菜猪肉上凑,于是看向莫咽,“你饿呀?” “别和他说话,他声音难听死了。”唐乏初没好气道,把三碗粥叠在一起端上来,李小妹忙接过来最下面的那碗。 莫咽不高兴了,沙哑着声音说:“谁、谁声音不好听。” 李小妹一哆嗦,还真是不好听,而且有点吓人。 唐乏初把筷子给他,“哟,还是个小结巴。” 莫咽不再理会他的调侃,把筷子接过来,张开嘴咬了下去。 这一咬把莫咽直接咬出泪花来,他“嘶”了声,将筷子丢到地上。 唐乏初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李小妹惊讶道:“你不会使筷子吗?” 莫咽捂着嘴摇摇头。 李小妹把自己的筷子拿起来,凑到莫咽跟前,做样子夹了块又肥又厚的猪肉来,“你看,就这样,很简单!” 人类吃猪肉都是和着葱姜蒜炒过才吃,这还不完,浇上点酱油、蜜糖,最后还撒上一撮白芝麻,猪肉被筷子挑起来还直颤悠,肉又嫩又香,莫咽痴迷地盯着她手里的肉,李小妹忍俊不禁,把肉喂给了他。 莫咽如愿以偿吃到猪肉,入口即化的口感让他回味无穷,表情很是满足。 唐乏初坐到炕的边上,一条腿伸到炕上,一条腿垂落下来晃荡着,他看了眼笨拙地跟着李小妹学着夹肉的莫咽,自己抓了个馒头啃着说:“你别老教他,吃块儿肉。” 李小妹摇摇头:“俺在家吃过哩!俺喝完粥就成。” 教了几次都不成,并且感觉莫咽时时想自己直接用手抓着吃肉,李小妹无奈道:“莫咽哥哥,俺喂你吃吧!” 说罢,朴实的李小妹就端着粥,夹着肉从粥上过,用粥接着滴答下来的酱汁,再喂给张大嘴的莫咽。 唐乏初笑了几声,夹了点芹菜嚼吧嚼吧吃了。 “你算是好命,一来就有猪肉吃。”唐乏初嚼着芹菜,发出脆脆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吸引莫咽,莫咽好奇地指了指芹菜,李小妹“啊”了声,给他夹了条芹菜,莫咽兴冲冲含到嘴里,嚼了两下,脸就变味儿了。 唐乏初又是一阵驴笑。 李小妹也捂着嘴“咯咯”笑,她这不比唐乏初的嘲笑来的尖锐,只是单纯快乐开心的笑。莫咽把嘴里的芹菜吐了出来,甩了甩头,这个动作有些兽性,倒让唐乏初有些注意。 唐乏初对李小妹说:“你过来,咱俩换个座儿。” 李小妹年纪小,想的事儿少,摇了摇头,甜甜地说:“俺不,俺要挨着俺莫咽哥哥。” 说到这儿,她还有些奇怪:“莫咽哥哥是你哪儿的亲戚,怎么不跟你姓哩,俺记得俺大娘也姓李哇。” 她认得大娘是唐乏初的母亲,叫李桂花。 这个村儿叫唐家寨,原本大多数都是唐姓人,后来因为旁边的林子里狼多,好多人家搬走了,与此同时,也有些人搬过来,后来不同的姓氏就多了,村长都不姓唐了,名字倒是一直没改,还是叫唐家寨。 唐乏初举着筷子卡壳半天硬是没说出来个缘由,最终不快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小孩子家家的……” 李小妹像鹿一样纯真的眼睛就这么眨呀眨的。 唐乏初没法子,就含糊道:“朋友家孩子,来玩儿一段时间。” 李小妹高兴了,抱着莫咽的胳膊就说:“你以后和俺玩,俺带你!” “带他跳皮筋儿?”唐乏初嗤之以鼻。 “俺还会掏鸟蛋呢!”李小妹兴奋得脸红起来,她摇了摇莫咽的右臂,这时候才留意到他一直垂着的左臂,“呀,莫咽哥,你这胳膊咋地了!” 莫咽呜咽了声,他本能的有些排斥李小妹的动作,这会儿僵硬的往旁边躲闪着:“没……没咋。” 被李小妹带的,他这话有了点儿乡土味儿,逗得唐乏初一乐一乐。 莫咽发现唐乏初挺会傻乐的,含着馒头都能不喷出来,腿也跟着一颠儿一颠儿,裤腿又被卷起来,露出来的半截小腿在灯光下显得又结实又漂亮。 莫咽的喉咙滚动着,他还从来没吃过人肉。 唐乏初似乎看出来他的想法,突然黑着脸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力气不小,把莫咽都打蒙了,唐乏初还对着他发蒙的耳朵喊:“看什么,看什么?!吃你的!” 李小妹“呀”了声,忙给莫咽揉额头:“哎呀,阿初哥,你老打俺莫咽哥做啥子哟。” “打他个龟孙。”唐乏初撇撇嘴,拍了拍手,“我饱了。” “啊,你不吃肉呀。” “不稀罕吃!”唐乏初抱着自己的碗筷过去刷,临走前还把莫咽扔地上的筷子拿起来吹了吹,一并收走了。 李小妹对着莫咽咬耳朵:“你别看俺阿初哥人糙,还凶,他知道你喜欢吃肉,所以他都不舍得自己吃,他人可好喽……” 莫咽被她弄得耳朵又痒又黏糊,耳朵不断抖着,逗得李小妹惊奇地笑起来。 第10章 麻烦的人类 “俺跟你们一起睡嘛!” “李凤栓儿!你都是大姑娘了,说这话也不害臊!” “俺又不是没和你睡过!” “去去去,你那会儿多大,我多大?现在嘞?” “那俺和俺莫咽哥睡呗。” “我数三声儿啊,一、二……” “哎哟好啦好啦,俺走还不行吗!俺这就走……” 李小妹抱着空盆一步三回头:“莫咽哥,俺明天来找你玩哇……” 唐乏初一胳膊横在门口,对着大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着鼻子对一旁的莫咽有样学样:“莫咽哥,明天找你玩哈。” 莫咽冷眼瞅着他,一声不吭。 唐乏初也盯着他看,歪着脑袋,在夜风里还流露出那么些友好的意味来,他伸出手抓了下莫咽遮住眼睛的刘海:“头发这么长呢。” 莫咽嫌恶地往后退了退,唐乏初丝毫不在乎他这种态度,而是又绕过他的脖子去抓他脖后的头发:“你这都能梳起来了吧。” 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在莫咽脑袋上一揉:“来,给你梳个头!” 莫咽想起来李小妹那两个麻花辫儿,立即显得有些反感:“只有母娃娃梳头发。” “噗,什么‘母娃娃“,那叫‘女娃娃’。”唐乏初扯着莫咽就往屋内走,他翻箱倒柜,捯饬出来俩皮筋,平时活的糙,梳子都断了,他就握着那一半儿参差不齐的梳子对莫咽招招手,莫咽不情不愿走过去,唐乏初喊道:“卧那儿。” 莫咽猛地站起来就要走,唐乏初又捞回他,“不禁逗,坐下!坐下,成了吧。” 唐乏初先揉了揉莫咽乱七八糟的头发,像擀面一样,他还瞥了瞥莫咽垂着的左臂,人形状态下,受伤的地方看着尤其明显,大约还是狼的习惯使然,莫咽始终弯着胳膊,蜷在自己胸前,绿色的草药下渗出些血红来,看着可怜兮兮。 唐乏初边呼啦莫咽的头发边想事情,他皱着眉说:“你不觉得你臭烘烘的吗?等会给老子去洗澡。” 莫咽拧着眉一句不说,唐乏初其实弄疼他了,糙汉子,下的手重,莫咽觉得自己的毛——应该是头发,已经被扯掉好几根了。他有些受不住,但就是不肯和唐乏初搭话。 唐乏初把他的头发梳顺了,简单扎了个小马尾,扎的高高的,像李小妹更小时候的发型,只是他梳的更彻底,把莫咽的刘海都梳进去了,露出光滑的额头来。 他看了看,显得很满意,他以前也给李小妹梳过头发,不过李小妹太娇气,动不动就喊疼,这只小狼倒是好得很,一句也不吭。 莫咽都把自己手掐出红印儿了,这才松口气。 唐乏初拿出块破裂的镜子给他看:“怎么样?” 莫咽的头发梳高了,显得很精神,露出额头后尤其显得他狭长漂亮的眼睛来,确实比之前好看多了。 莫咽并不懂这些人类审美,他只是本能地服从强者——就目前来说,唐乏初的确是强者。 唐乏初也不要他什么回答,拍了他两下:“脱衣服,去洗澡。” 莫咽摸着自己翘起来的小辫子,疑惑道:“洗澡?” “就是泡水!” “哦。” 唐乏初总觉得水不大够,大晚上又去挑了两担子水,他们村现在这方面还相当落后,不像别的村早就家家户户安上了水龙头,他们还是靠挑水来满足日常需求。 等他回来,发现莫咽正在地上蹲着。 他有些奇怪:“你蹲着作甚。” 莫咽眼睛都不眨,虔诚地看着他:“拉屎。” 唐乏初差点疯掉。 他恨铁不成钢:“我问你你裤子都不脱,是想拖着屎走路吗?” 莫咽是不懂这些的,他甚至一开始是四条腿着地,准确的说是三条,一条残了,然后弓着背去拉,但是人类这种姿势拉屎实在是很勉强,于是他突然福至心灵,蹲下来拉屎。 唐乏初问他:“你这裤子是不是不会脱?” 莫咽倒觉得这不难,他窝着身子要去咬自己的裤裆。 唐乏初有些崩溃,最终手把手教他脱裤子,然后领他到了茅房:“以后在这儿拉,知道不?” 作为动物,莫咽倒不是嫌弃味儿,主要是他很不懂这种规矩,因为屎尿对于狼来说,是标记领域的。 这儿按说应该有唐乏初的气味,但是人类显然不这样做,于是莫咽还美滋滋地觉得自己钻了空子,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他被迫学会这种人类习性,这对于他来说很痛苦。 但是他依然服从了强者。 唐乏初开始给他洗澡。 唐乏初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伺候畜生的了。 他想起来自己家以前养的一只小花狗,是小时候的他捡回来的,他爹是不喜欢的,只是后来唐乏初自己也懒得管了,还是他爹去喂那条狗,他爹跟唐乏初说:“你看这个家,我最讨厌它,还就我伺候它最多。” 唐乏初现在就这感受。 他有一搭没一搭捏着莫咽光滑的皮肤,他觉得狼大概不认为这叫性骚扰,但他也感觉不到多享受,他现在更多的是罪恶感。 太罪恶了。 这根本还是个小孩子。 他都硬不起来。 唐乏初哼哼着,冷漠道:“我就教你这一次,你可学好了,以后自个儿去西头挑水,自个儿洗。” 莫咽觉得这没什么难度,虽然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一行为:浸泡在热水里,然后往自己身上泼。 唐乏初其实都是直接往身上浇水,他从来不泡澡,这还是他小时候使的那种大盆,现在是少年体型的莫咽用正好。 等他大些再糙着洗吧,现在这皮肤嫩滑白皙的,宛若个姑娘家。 唐乏初有些脸红,他恶狠狠甩了下手,凶巴巴道:“自个儿整吧!” 然后推门出去。 莫咽奇怪地看着他,他很多时候不是很能弄明白唐乏初生气的点。 他笨拙地拿一边的毛巾擦拭着自己人类的身体,并极慢的套上了衣服,他嗅着自己身上的香味儿,这是唐乏初刚刚给他抹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很滑,很润,还很香。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光是闻两下,就要打好几个响亮的打喷嚏。 他揉着鼻子,觉得当人类实在是太麻烦了。 第11章 抓贼 莫咽其实并不怎么想睡在炕上。 他不习惯平躺着睡觉,但是变成人后,他受伤的手局限了他的睡姿。 他躺在炕上盯着天花板的老旧电风扇发呆。 唐乏初今天不知怎么,一直不睡,刚刚去门口把门锁上了,回来之后就一直皱着眉头。 其实在农村,大多人基本上不怎么锁门,不论白天还是夜晚,他们都对街坊邻里有着充分的信任,并且对唐家寨的安全也有着足够的信心。今夜家家户户皆是如此,除了唐乏初。 从这点上来看,唐乏初似乎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 莫咽看见唐乏初走进来,这边走走,那边晃晃,挑了个又长又粗的墩布在手里来回摆弄着,莫咽坐起来,眼神有些锐利。 唐乏初把墩布取下来,就拿着个棍子,过程中瞥了眼莫咽,平淡道:“睡你的。” 莫咽用那沙哑的声音问他:“你要干什么?” 他嗅得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来,类似于他之前蹲在草丛里等待野兔出洞的感觉。他本能的察觉到唐乏初要做出些大事来,这种大事意味着血、猎物、和生存。 唐乏初觉得他这种用力挤着鼻子,还有些炸毛的样子很搞笑。他哼笑了声,抓了把瓜子坐在桌子上盘着腿,吊儿郎当道:“怎么着,你还打算帮我?” 莫咽沉默了会儿,挑出了个词儿:“你要‘干架’?” 唐乏初嗑着瓜子,边“呸”出瓜子皮儿边说:“干什么架,打什么人,大晚上的。” 莫咽此时却表现得有些冷漠,他轻轻摇了摇头,弯下腰把鞋子穿上了。 不穿鞋子走在地上居然是会疼的,他穿着这双破旧的布鞋,脑回路还有些绕不过来。 穿好鞋后,莫咽在屋子里踱步。 唐乏初慵懒地靠在墙上,边嗑着瓜子边呸呸呸,边呸呸呸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莫咽东逛逛西走走,时不时发出两声类似狼的嚎叫。 莫咽的手和脚共同比划着,做出攻击的姿势。 他在熟悉人类的身体。 感受到唐乏初的视线,莫咽依然没有停下动作。过了会儿,他去拿那根木棍,有些沉,他居然拎不起来,笨拙学着唐乏初刚刚摆弄的动作,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到像唐乏初那样轻松。 他很快就放弃了,如同当初试图追逐野鹿时一样,他明白自己和成年狼的差距,就如同此时迅速接受了和成年人的差距一样,认清现实永远是捕猎要迈出的第一步。 他拿起残缺的镜子上下照着自己,又看向窗户上映着的少年人轮廓。 唐乏初呸呸呸了一嘴瓜子皮,他拍拍手,指挥着莫咽:“去拿笤帚扫喽。” 莫咽一头雾水,唐乏初指着墙角的扫帚,他慢吞吞且不确定地走过去,抓着笤帚在手,一脸茫然。 唐乏初颠着腿,吊着眼睛看他:“扫,会不会?” 见莫咽茫然,唐乏初跳下桌夺过扫帚自己吭哧吭哧扫完了,他郁闷得很,看见莫咽就觉得碍眼,干脆说道:“滚滚滚,地都不会扫还想帮我抓贼。” “贼?”莫咽蹲下来,微微皱着眉,“你要抓贼?” 唐乏初扯了他胳膊一下:“你蹲着干甚,又要拉屎?去茅房拉!” 莫咽甩了他一下,“我没!” 唐乏初暴躁地把扫帚扔到一边,身体后仰大张着胳膊躺在炕上,他舒服地直哼哼:“嗨呀!——前几天的小贼,来我家踩点好几次了,哼哼,以为我不知道?这种暗号都老掉牙了。” 莫咽问道:“暗号?” 唐乏初坐起来,抓着他的右手在他手心比划着:“这个,意思是家里只有一个人。” “这个,意思是情况不明。” “这个,是老人和女人在家的意思。” 画了四五个,唐乏初又觉得没意思,甩开莫咽的手随意道:“说了这么多反正你也记不住……” 莫咽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记下了!” 然后,莫咽在他手心写,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个人、情况不明。老人女人……” 诶?? 唐乏初挑眉道:“小屁孩儿还挺聪明?” 狼的记忆力是很好的,唐乏初虽然起初对狼的兴致不大,但是听村里的老人提过——狼道,那是一群有经验的狼踩下的路子,在林子里顺着狼道走下去,就能走到最快捷、最安全、最省力的路。 唐乏初摸着下巴,觉得有点意思,他盯着莫咽说:“那个贼之前没发现你的存在,因为你就是个小狼崽,他们没把你放在眼里,也不知道你是个进化狼。从他们踩点的消息来看,今天晚上等我们睡下熄了灯,就要进来偷东西了。” 莫咽无言地扫了眼屋内的破破烂烂。 唐乏初冷声道:“怎么?不值当啊。告诉你,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莫咽看着他说完这句,又卖起关子来,气定神游地拿着小茶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喝。 莫咽脸都憋红了,别别扭扭问他:“什么学问。” 唐乏初把小茶壶放下,擦了擦嘴,指着茶壶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莫咽答:“茶壶。” 唐乏初冷笑:“晾你也不识货。” 他在地上走了圈,抱着胸倚靠在墙边挑起下巴说道:“你拿起来看看,这花纹,这色度。” 莫咽将信将疑地走到桌面,拿起茶壶在灯光下看。 唐乏初说道:“你看这个壶柄,看壶嘴,你仔细瞧好了,这个流口,还有这个造型。这种紫砂壶是我爹留下来的传家宝,代代相传,从我爷爷的爷爷那儿就传下来了,可谓是传世名品。一千年前就产出的壶呢。” 莫咽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小心抱紧怀里的壶,“这个东西你就随手放在这儿?” 唐乏初哼哼:“要不说你不精呢,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这也就识货的人能看出来,不识货的也就以为是一把破壶罢了。” 莫咽愣愣地问他:“那这屋里……” 唐乏初“嗯”道:“差不多每个都有来头。” 莫咽:“……真的?” 唐乏初:“假的。” 莫咽:“???” 莫咽:“这壶?” 唐乏初:“村东头老太太那儿五块钱贱卖的。” 莫咽:“……” 第12章 不速之客 毛蛋当了十年的小偷。 毛蛋生的又矮又小,来去自如,从小就跑得快,爬树爬墙的一把好手。长大后他就辍了学,干起偷东西的勾当来。 一路来,他只偷家畜,经常那家一只鸡,这家一只鸭的偷,半夜了,他偷摸摸溜进别人家,因为偷的是鸡鸭这种家畜,通常不进屋子,就是外面搞出点动静来,里面的人也顶多不耐烦地翻个身罢了,第二天他就会托人卖掉。因为一直跑路,他很少遇到过什么。有的时候被人家发现了,因为他离大门口近,撒腿就跑,比起屋里面骂骂咧咧边穿衣服边起床的人来说,是绝对来得及的。 就这么一路摸过来,他到了唐家寨。 到了这个村他开始偷狼。 狼皮贵,赚的油头多,两张狼皮就抵得上好几只鸡鸭赚的钱。 唐家寨几乎每隔几家就有养狼的,他搞了些高科技,几个麻醉剂,喷射的那种,这么些天,就没有不得手的时候。这天晚上,他已经摸了两家的狼了,此时他在夜色里贴着墙无声地走着碎步子,他把耳朵贴在唐乏初家里的门上,没有声音。 毛蛋咽了口唾沫,刚刚他摸的是两头小母狼,这家是只小公狼,而且毛色比那两头都要生的漂亮,还更瘦——这意味着更好得手。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胸前,那里被一只小母狼刮伤了,当他以为那只小母狼已经倒地神志不清的时候,对方却留了手,临昏睡前最后凭着意志伤到了他。 门今天是锁上的,通常锁住的屋子,屋主人睡得更熟,于是毛蛋轻车熟路的拿着个小螺丝撬开了门。 他屏着呼吸,蹑手蹑脚进了院。 院子里只有三头睡着的猪,和一小块田地,里面种了些植物,大晚上的他有些看不清。他在院子里找了圈,硬是没找着狼。之前他踩点的时候就发现这家似乎与众不同,莫非是新买的狼崽舍不得拴院里? 要进屋去吗?毛蛋有些犹豫,他晓得这家的男主人是个强壮的汉子,他知道自己对付不过。不过手里头的这些麻醉剂可以让他赌一把,只是他不好把握这个胜算。 思来想去,胆小又时务的他还是决定放弃,麻醉剂是针对狼用的,用在人身上他怕出事儿。然而当他往回走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他把目光投向了睡在猪圈边上的小猪崽。 弄不到狼,偷只猪也好。 于是他干起了老本行,猫着腰朝猪圈走去。 三、二、一。 莫咽刚数完,毛蛋就发出一声痛叫。 唐乏初拿着盏煤油灯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吹了声口哨,照亮了蜷在地上的毛蛋。 毛蛋刚刚被黑暗中细小的绳子绊倒了,这还不算,摔下来的时候地上全是尖锐的碎石子,他摔倒时下意识撑住地,手掌胳膊上全都是细小的伤口,虽然算不得重伤,但也痛的他呲牙咧嘴。 这是莫咽的主意,他是幼狼时曾经被这些小石子割伤过爪子上的肉垫。 唐乏初蹲下来三两下把毛蛋绑起来了,往对方脸上轻轻呼啦了一掌,“小子,想偷爷的猪?” 莫咽从树后走出来,沉默地打量着毛蛋。他在心里迅速计算着对方的实力——短小,速度型,灵活…… 只是,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 瘦小的毛蛋苦着张脸,“饶了我吧,我是头一次。” “啊呸,踩点踩那么熟,跟我说你头一次?” 唐乏初边寒碜着毛蛋,边扭头看了眼往外走的莫咽。 莫咽在外面叫他。 他不耐烦地站起来走过去,当他把后背完全暴露给毛蛋的时候,莫咽突然大叫道:“趴下!” 唐乏初几乎是本能地趴到了地上,身后“咻”的一声,一根针插在地上,还冒着水珠。 唐乏初一个回头把乱叫的毛蛋压在地上,他眯着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毛蛋叫苦连天:“爷爷,轻点儿,爷爷……就是麻醉剂……不伤人的……” 此时莫咽提着一个袋子进来了,这个大布袋就放在他们门口,里面是两只睡熟的小狼。 唐乏初惊讶道:“毛毛?” 莫咽蹲下来把布袋松了松,抬头阴沉沉盯着毛蛋。 毛蛋这边还在纳闷他踩点的失误:“你家咋俩人呢。” 一个男人就难对付,还有个半大的小子。 “我一个人也能恁你,好吧。”唐乏初继续拍他脸,“刚添了猪和狼,当谁不知道你奔着什么来呢?” 毛蛋脸色一苦,愣是掉下两滴泪来,“我命苦啊!两岁没了娘,三岁没了爹,吃不饱穿不暖的,我是糊涂了呀爷!” 唐乏初一掌毫不怜惜地拍过去,“去,谁问你户口了?偷狼干什么。” 毛蛋抽噎着红着眼睛说,“卖…卖呗。” 莫咽单膝跪在地上,他越过唐乏初,猛地抓住毛蛋的胳膊,“卖什么!” 毛蛋吓了一大跳,支吾着说,“卖狼皮……” 唐乏初看着莫咽沉默的模样,却也猜到他已经炸毛了,正要说些什么,莫咽突然看向他,问,“你能把他炒给我吃吗?” 毛蛋有一瞬间的凝固。 唐乏初“啊”了声,没好气道,“不能!想什么呢…” 这边毛蛋怪叫着挣扎起来,“吃人啦,吃人啦!” “救命啊——” 他这么嗷呜着,嗓门又尖又锐,唯恐天下不乱般叫着,唐乏初听着就来气,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这边莫咽突然一脚踹到毛蛋的腹部,这一记又狠又准,踹的毛蛋大大张着嘴,目光空白地哆嗦了下,随后软绵绵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 “咳!”毛蛋咳出来一口血沫子。 唐乏初神色复杂地盯着莫咽,莫咽不像是失控的样子,他是料定了这一脚的力度就是如此,也立马就这样做了。 旁边这家已经醒了,唐乏初看着灯开了,李大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随后大门打开,他的好邻居,一脸凶神恶煞的李大爷拿着小扫帚出来指着唐乏初的鼻子就骂:“大半夜做甚!做甚呢?!让不让睡觉,啊?” 唐乏初冷哼:“还半夜呢,天都看见亮了。” 李小妹从后头吧唧吧唧跑过来,给她的好爷爷披上层衣服,她始终微微眯着眼睛,还没睡醒的样子,“阿初哥,这是咋了呀……” 李大爷还在骂骂咧咧,骂完唐乏初骂天骂完天骂地,最后又去骂地上的毛蛋。 被李大爷这一骂,这条街的都醒了,陆陆续续出来几个披着衣服的人。 一个胖大婶出来皱着脸正要骂呢,突然眼睛都亮了,指着地上的毛蛋说,“诶诶诶,俺瞧过这个人哟,俺回娘家那天晚上他偷俺们的鸡,被俺老公追了三里地!俺也看见他了,就是这个人!别的村也被偷过,说是叫毛蛋!” “啊,毛毛!”穿着拖鞋走过来的男人不是郑阿哥还能是谁,他一脸痛心疾首地把口袋里的小狼抓出来搂怀里,“他偷俺的狼!” 唐乏初指着另只狼问,“这谁家的。” 郑阿哥说,“这是隔壁那条街一个女娃娃养的,等会我给她捎过去吧。” 胖大婶嚷嚷道,“这种人就该送去村书记那儿!把他抓起来!” 几个年轻小伙一起附议,纷纷上来按住毛蛋。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路边卖油条的已经起了摊,油条小哥正伸着脑袋看着这边的热闹。 唐乏初没再多说什么,他拎着小毛贼和几个小伙儿就往村书记那儿走,走到半路又想起来什么,扭过头看向莫咽,这会儿胖大婶开始搭话,“诶,这是哪家娃娃?” 唐乏初觉得头疼,这时他手下抓的小毛贼就喊,“他吃人肉!这小孩儿要吃人!” 唐乏初毫不客气一拳头抡过去,止住毛蛋的嘴,他随声应着,“朋友家的小孩儿来乡下玩几天。” 胖大婶显得很喜欢这个娃娃,“可俊哩!上什么学啦。” 唐乏初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把不知所措的莫咽从胖大婶那拉扯过来,“大婶,我们先去书记那儿了!” “大家也回去再睡会儿吧!” 到了街角,唐乏初贴着莫咽耳朵说:“天快亮了,你等会儿看门口人都散了就回去呆着,不要变身的时候被人看了去……” 别的人看了莫咽几眼,取笑道:“这不是你朋友的小孩儿,是你儿子吧!” 唐乏初踹了他们一脚:“去!” 见莫咽还在发愣,唐乏初揉了他的头一把,说道:“去啊,乖。” 第13章 掏鸟蛋 莫咽没想到他神神秘秘说的是这个,一时有些愣,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唐乏初瞥了眼他蜷着的左胳膊,“等我回来给你换药。”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显得有些温柔。 莫咽和他走到街角,目送他远去,对这突然完全的自由感到极度的无所适从。 他想跑的话随时可以跑,这个认知忽然在他脑海里淡化了。 上午十点左右,太阳正烈,李小妹跑到唐乏初门口大喊,“阿初哥,你回来了吗?” 她打开门,露出个脑袋来,无限可爱地眨巴眼睛,“莫咽哥哥?” 院子里面趴着只小狼,正竖起耳朵看着她。 李小妹眼睛一亮,她跑轻快地过去,蹲下来摸小狼,“嘿,你好呀。” 莫咽觉得这小姑娘的担子是真的大,她似乎完全不怕它,对于狼甚至还有天生的好感。 “我可以抱抱你吗?”李小妹冲它伸开双臂。 莫咽被她卡着腋下提溜起来,这个姿势很不舒服,虽然莫咽对她不反感,但还是乱扑腾了好一会儿,直到李小妹把它稳稳当当抱在怀里。 “呀,你怎么也受伤了。” 其实莫咽的前腿快要好了,只是还有些伸不直,伤口已经不再疼了。 这其实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所幸李小妹不精——受了唐乏初影响认知的莫咽松了口气。 李小妹搂着它犯嘀咕:“你这个伤和俺莫咽哥几乎一个样,俺爷爷说狼都能成精,你别是我莫咽哥的狼精吧!” 这个震惊大大地。 莫咽一身冷汗,它差点炸毛,瞪大眼睛被李小妹的脑袋蹭来蹭去,李小妹惊喜地叫,“你好软哦小狼狼。” 莫咽始终在震惊中无法回神,任由李小妹抱着它转圈圈,直到唐乏初进门。 唐乏初喝道:“做什么呢!” 郑阿哥跟着他一同进门,一手拿着个袋子,一手抱着只狼崽子,李小妹蹦蹦跳跳去看,拿出来疑惑道:“这是什么呀。” “是手机!”唐乏初把莫咽抢过来往肩头一放,“全是高科技,没想到村长也在那儿,可算是找着人批斗了。” 郑阿哥点点头,摸着李小妹的脑袋:“俺和你阿初哥被骂死了,说是顽固不化,别的村儿早就兴起来手机了,就咱们还死活不用。” “这算是便宜批发的小灵通,说是每人一个。” 唐乏初从里面抓了两个出来,“肯定有富余的。” 郑阿哥问:“你拿俩作甚?” “给我家莫娃娃也拿一个。” “嘿,人可不是本村儿的。” “去去去,我就拿了怎么滴吧。” “哈哈,拿,你拿。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货!” 李小妹去摸郑阿哥怀里的毛毛,毛毛还在打瞌睡,显然麻醉剂的药效还没过,她好奇道:“阿初哥,俺莫咽哥哥哩?” “出去浪了,你管他!”唐乏初摸着莫咽的肚皮,伸出手到小狼嘴边,凶巴巴道,“舔。” 莫咽别开脑袋。 唐乏初干脆直接把手指硬插到莫咽温暖的口腔里:“敢咬就打死你,舔。” 莫咽不情不愿舔了舔唐乏初粗糙的手指头。 李小妹小声问郑阿哥:“阿哥,你也这么对你的毛毛吗?” 郑阿哥摇摇头:“俺哪舍得这么对俺家毛毛,你阿初哥是拿狼当狗养了!” 唐乏初说:“我听得到。” 李小妹咳嗽了声,又有些气馁:“莫咽哥说好了和我玩的,今天我要去掏鸟蛋呢。” “他可没答应,我昨天在场呢。”唐乏初好笑道,“你自个儿玩儿吧,放个暑假野了你了,作业做完没?” “哎呀!”李小妹跺脚,“俺不管,今天必须去掏鸟蛋!你俩陪俺去!” “我们还得发手机呢。”郑阿哥说道。 “这才多大工夫呀!”李小妹撇嘴。 唐乏初靠着土墙低头抠指甲:“别掏了,你知道不,在城里掏鸟蛋都是违法的,坐十年大牢。” 李小妹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啊?” 郑阿哥呵呵就笑:“你阿初哥以前上学就贼聪明,他的话俺们都当课本看,贼准。” 李小妹呜咽道:“那咱们,咱们去看看行不行,就看看鸟蛋,好不好呀。” 耐不住小姑娘一直哀求,最终他们还是找了棵树,远远看有个鸟巢,郑阿哥抱着沉睡的母狼跟唐乏初说道:“咱这儿的鸟蛋没啥事儿吧……” “咱这儿是没人管。”唐乏初说。 “那你还吓唬她,小闺女!” “哈哈。”唐乏初只是笑,他怀里的莫咽眼睛发亮地盯着大树上的鸟蛋。 李小妹“哎呀”一声,挽着裤腿:“俺衣服新添的!爬出口子了就得挨揍了。” 郑阿哥摇摇头,看向唐乏初:“俺这抱着毛毛呢,不方便。不像你家那只,还能照顾自个儿。” 唐乏初人就是利索,把莫咽往自己头顶一放,两手抓着树跳了下,夹着树说道:“你可抓好了。” 莫咽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兴奋的不得了。 李小妹问他:“阿初哥你有口袋不!” 唐乏初穿了连帽衫,指了指自己的帽子。 唐乏初从小就爬树,这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衣服添个口子,脸上多点土,再受点小伤罢了。他搂着树就往上带着狼崽子一起爬,爬着爬着已经很高了,树底下的李小妹就喊:“看见了没呀!” 唐乏初没看见,但是莫咽看见了,它在唐乏初头顶忽然开口说人话了:“五个鸟蛋。” 饶是唐乏初也震惊的差点掉下来,他死死搂着树干,压低声音吼道:“你他妈一直这样都会说话啊?” 莫咽的注意力全在鸟蛋上,吩咐他:“你再高点儿。” 唐乏初咬着牙往上又爬了爬。 莫咽踩着他的脑袋去够鸟巢,他嘴里只能叼一个鸟蛋,唐乏初跟他说:“放我帽子里。” 莫咽在上面有些艰难的转身,把嘴里的鸟蛋吐到唐乏初帽子里。 李小妹因为兴奋和害怕尖叫着:“你们小心点啊!” 郑阿哥看的愣愣的:“这狼怎么这么会配合,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 他们最终下来的时候,唐乏初脸上全是灰,都是莫咽踩掉的土,他抹了把脸,李小妹去他后面的帽子拿鸟蛋,兴奋地直叫:“你太厉害啦阿初哥!” 许是一连串动作太大,或者是李小妹尖锐的嗓音,郑阿哥怀里的毛毛逐渐清醒过来。 毛毛从郑阿哥怀里跳出来,和迎面走来的莫咽碰了碰鼻子。 莫咽有些兴奋,它很久没见到同类了,于是它十分大方的把嘴里的鸟蛋给了毛毛。 郑阿哥看得有些感动,跟唐乏初提议:“诶,结个娃娃亲不?” 唐乏初正在抹脸上的灰,听到这句,转过身来冷冷说着:“你想都不要想!” 第14章 狼与人类 “咋就不能想呢?” 郑阿哥见他拒绝的干脆还来劲了,笑嘻嘻问莫咽:“你喜不喜欢俺的狼?你看他俩还亲嘴儿哩。” “不懂就别瞎扯,狼都这样。”唐乏初哼哼道。 他瞥了眼一旁正在闻毛毛的莫咽,见毛毛尾巴低垂,耳往后面耷拉,表现出顺服的姿态,然后它小心翼翼给莫咽舔毛,莫咽只是冷傲站在那里。 这只是狼对于强者屈服的状态,可一母一公,落在人的眼里怎么都有些别扭,郑阿哥哈哈直笑:“你现在就让你婆娘伺候你了,小狼?” 唐乏初烦躁道:“滚。” 李小妹抱着鸟蛋问:“你家狼叫什么啊,阿初哥。” 唐乏初说:“叫‘郑不得好死’。” 郑阿哥乐了:“你家狼跟我姓?” 说完还拍唐乏初:“你幼稚不幼稚!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也不行,”唐乏初哼哼道,“我的狼,我决定。” “还挺霸道。” 中午饭是葱炒鸟蛋就着白米饭。 唐乏初把香喷喷金灿灿的鸡蛋端上来,莫咽早就流口水了,它趴在炕上学着狗摇起尾巴来。 唐乏初并不让它吃,而是问它:“你喜欢毛毛?” 莫咽莫名其妙,“还好。” 唐乏初有些满意了,把鸡蛋往它跟前凑。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莫咽把脑袋埋进去吃鸡蛋。 他觉得自己挺奇怪的,一个狼本来就该和一个狼在一起。是因为莫咽可以化作人,所以他有感情了,舍不得了? 这还不算舍不得,这是一种更复杂更奇怪的感情。 他叹口气,这是人家的自由,他其实管多了。 他这个人哪都好,就是这个毛病大,特认亲,相处不久就容易产生感情,这样下去要出事儿的。 一只狼能活十几年,不知道进化狼的寿命会不会受影响,难道可以和人类一样长?……之前他家那只小花狗死的时候,唐乏初难受好长时间,这次这个更大,时间也更久…… 唐乏初力不从心地想着这些,有些烦躁,他以前怎么没想过这些问题?早知道,早知道就不买了! ……还是买吧。 狼九个月到十二个月时有个发情期,到时候还真得给这只狼搞个小母狼来。 毛毛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他和郑阿哥关系又好…… 当亲家? 可是他一开始养莫咽不是为了养儿子啊! 唐乏初纠结死了,他在炕上滚来滚去,差点滚到莫咽。 莫咽觉得他一直魂不守舍的,吃完饭,唐乏初给他换药,很没耐心,一脸臭狗屎地说:“真他妈麻烦。” 莫咽这次也不觉得疼,它的伤口是真的快好了。 这会子,郑阿哥又来了。 他进来就喊,“唐乏初!” 唐乏初应了声,戏谑道:“来提亲的?” “去,聊正事儿。”郑阿哥不客气地坐下来,看了眼莫咽,“你家狼直接上炕啊?” 唐乏初问他:“要说什么快说。” 郑阿哥于是就说道:“今天李凤栓在不好说,咱们今天去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村书记让俺们把狼放生,村子里不让养狼。你也知道,他说了好几次了,只是这几天尤其一直说,俺老觉得村里要采取措施了。” 唐家寨一直是明面上不让养狼的,就是因为毗邻狼林,有六胖子这样的狼贩子,所以才会有些人家开始养狼,平时村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村里干部见到的时候说说,不见到也就算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开始郑重地说了。 “嗯。”唐乏初漫不经心地摸着莫咽的毛。 “听说镇里头出事了,养进化狼的那个富家公子哥,前几天被咬死了。” 唐乏初手一哆嗦:“怎么回事?” “就是进化狼突然发狂了,在床上就把他咬死了,家里第二天才发现,死的很惨,还被吃了一半,床上就剩下肠子,脑浆,碎骨头什么的……” 唐乏初下意识去看莫咽。 莫咽一脸茫然。 郑阿哥叹气:“虽然说是这么说,我总觉得事出有因,你说那个公子哥肯定折腾人家狼了,就是能变成人兽性也在呢,床上玩大了吧!” “还有,进化狼是进化狼,家养狼又是家养狼,这怎么能一样?这些道理俺和他们扯是扯不出什么的,俺决定过几天开个会,让村里养狼的都来商量商量,养了这么久都有感情的喽!你舍得你家小狼放回林子里哟?” 唐乏初摇摇头,花钱买的,不可能! “这就是了,不是俺吹,就俺放了毛毛它也得回来找俺,而且啊,你是不知道,这家养久了,狼的一些本领就下降了,很难融入新的狼群活下去,俺也不忍心。” 唐乏初沉吟着:“那你是怎么打算?” 郑阿哥拍大腿:“人多力量大!谈不拢就给他签合约,出了事儿咱们担着,能咋!能咋?” 真是农村人一贯的抱团做法,又温和又无用。 唐乏初沉默着,没应声。 好久,他琢磨着才说道:“这个法子也不是说不行,只是有点耍无赖的意思,感觉很难奏效。” 郑阿哥问他:“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唐乏初摇头。 郑阿哥拍手道:“那就先这么办!俺先给你通知了,周末咱们见,腾出时间啊!” 说完,郑阿哥就站起来走了。 唐乏初和莫咽大眼瞪小眼。 唐乏初问他:“你想过吃我吗?” 莫咽摇摇头,又点点头。 唐乏初一拳头抡过去:“你还真他娘敢想啊!” 莫咽吃痛,撇着嘴不吭声。 唐乏初冷声道:“人肉最难吃了,你可别犯傻。” 莫咽被他这样说,眼睛盯着唐乏初胳膊上漂亮的肌肉,更加心动了。 它是真的很想尝尝唐乏初什么味儿,这个想法在别的人类身上从来没有体现过。它已经决定好了,哪怕是以后跑掉了,等到力量足够制服唐乏初的时候,它也会回来找他的! 第15章 方寸大乱 又过了些日子,这一天,轮到了唐乏初来放牛。 牛是村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的,村里人为了照顾他,轮流来帮他放牛。牛是一头老黄牛,走起路来慢悠悠的。 莫咽的伤已经大好了,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它受了伤。这样一来唐乏初并不放心让它自己在家,为防止莫咽逃跑,他和莫咽一起去放牛。一般人家也会带上一条狗去放牛,只是没谁像唐乏初这样带上狼。 牧牛犬和牧牛狼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莫咽长得很快,不,应该说是太快了,快到唐乏初怀疑它是不是被打了激素,因为它的体型已经快赶上一头成年狼了! 如此一来,唐乏初牵着牛到村外的一个小草原上,来之前他喂了莫咽很多东西,此时的莫咽显得很慵懒,它是出来遛食的。和人相处久了,天天和猪近距离接触,导致它对人类的家畜缺少了些敌意。这或许是兽性的丧失,唐乏初对此很矛盾,他既希望自己养的是个威风凛凛的纯种狼,又希望莫咽能像狗一样亲近他,听他的话。 莫咽走在草原上,微微抬头嗅空气中的味道,它看上去的确威风凛凛,漂亮极了。 唐乏初心中猛然涌上了自豪感,他摸着吃草的老黄牛,对莫咽喊道:“莫咽!” 莫咽朝他扭过头来,狼的眼睛总是显得很冷漠和慵懒。 唐乏初招招手:“过来。” 莫咽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它感觉自己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让它有些兴奋,渐渐地,它加快了步伐。 唐乏初向它走来,莫咽察觉出唐乏初的眼神有些不对,但它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唐乏初靠近它,突然加快脚步反方向跑走,当他露出后背跑起来的时候——几乎是兽性的本能,莫咽撒开腿开始追他。 一人一狼在草原上奔跑着,直到莫咽从后面扑倒了唐乏初,莫咽很兴奋,它张开嘴下意识要去咬唐乏初的脖子—— 下一秒,唐乏初翻了个身,他双手抓住莫咽的长嘴,然后他凑过去,飞速在莫咽脸上亲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 唐乏初并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骄傲,他捧着莫咽的脸,亲的莫咽泛起了迷糊。 那时唐乏初犯了个错误,他完完全全把莫咽当成了自己养的一条狼,而忽略了莫咽血液里人的思维,于是莫咽被他弄懵了,它从来没有把唐乏初当成自己的“主人”,或者说,唐乏初对它更像是意味着临时的一个住处,但这几个响亮的亲吻让它心里面人的成分被唤醒了。 它莫名的,突然的,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如果狼会脸红的话,现在莫咽一定是个大红脸,它有些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从唐乏初身上跳开了。 唐乏初心情显然很好,莫咽这时候的重量并没有压疼他,他微微笑着,大力摸着莫咽身上蓬松的狼毛。 唐乏初叫它,“小咽。” 莫咽掉头就跑,搞得唐乏初在后面大喊:“你跑什么!” 莫咽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它跑到吃草的老黄牛面前,老黄牛被它吓着了,哞哞叫着后退了些。但它并不是打算伤害这只牛,它停了下来,有些迷茫。 它望着草原外的密林,那时候它依稀想起来,自己还是一头狼。 对啊,它是一头狼。 它的伤已经好了,它该走了。 唐乏初来到它身边,没好气地踹它一脚:“跑什么,妈的。” 莫咽一句话都没说,它忽然就显得无精打采,趴在草丛里“哈哈”吐着舌头。 回去的路上,唐乏初察觉出来不对的地方。 他觉得莫咽长得太快了,现在莫咽的体型都快赶上一只成年狼了。于是他牵着老牛慢慢地走,叫着前面的莫咽:“喂。” 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莫咽不太想搭理它,平时的莫咽似乎总是难掩对他的那么一丢丢好奇,但今天莫咽没有,“你躲我?” 莫咽似乎不服,它走慢了些,跟在唐乏初身边。 唐乏初问它:“你怎么回事,长这么快,是不是吃太多了。” 莫咽从鼻子里发出“嗤”的动静,它这几天确实吃了好多肉,唐乏初越来越惯着它。 唐乏初觉得问它问不出什么,于是他把牛送回去后打算去找一趟六胖子。 时间已经是傍晚了,莫咽化成了人形。 莫咽扎着小辫,蹲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唐乏初叫他,他就站起来朝唐乏初走去。 唐乏初抬起手在莫咽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狐疑道:“你怎么高了这么多?” 莫咽有些茫然,他对于身高没什么概念。 再这么长下去,莫咽都快追上他了! 唐乏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进化狼的本质还是狼,人的形态也应该跟着狼的形态去走,表现出来的人本来就会比同龄人要生长的快速一些。 只是这也太他妈快了吧! 唐乏初比划着,惊叹道:“你起码长了一头!” 莫咽无动于衷,他的闷闷不乐让唐乏初始终搞不懂,但此时唐乏初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莫咽的成长速度。 唐乏初大晚上的拉着莫咽去找了六胖子。 夏日的夜晚,凉爽的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六胖子刚谈拢一个生意,在庭院里的摇椅上扇着扇子躺着,好不惬意。就是唐乏初走到跟前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他依然十分悠哉,只是拿着扇子比划道:“这很正常好不啦?” 说完,他瞥了眼站在门外的莫咽,笑眯眯道:“瞧瞧小模样,生的多标志。” 唐乏初看见他那欠揍样就来气,抱着胸冷哼道:“你说什么正常?” “哎哟,你说这进化狼能变成人不就是拿来操的吗。”六胖子笑得大肚子都在颤,他“哎哟”“哎哟”乐呵着,“那进化剂里面要是没什么激素,那谁能对着一个小屁孩儿天天发情?买母狼的回去,那娘们儿连胸都没有,你说你硬的起来?” 唐乏初皱眉:“激素?” 他还真猜对了! “是哟,”六胖子边慢悠悠扇着风儿边说,“就这个速度长下去,再过不到小半个月,就能发情,到时候随便你怎么操都不嫌够,你就说这么好的狼我就卖你那么些个钱,我是日思夜想都觉得自己亏啊……” 莫咽并不想进去,唐乏初也不让他进来,于是他在门口张望着里面的动静,皱着眉去抠墙皮。 “而且这激素还能维持他这种青年的状态,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发情期久,而且年轻的日子长,你就说值不值,这还不够你嘚瑟的?我跟你说……” 六胖子话说到这儿,就被唐乏初踹下了摇椅。 六胖子惊呼一声,滑稽的在空中乱抓了半天,最后一脸狼狈地摘下墨镜,瞪大他的小眼睛对唐乏初说:“你敢踹我?” 老子何止踹你,老子揍死你。 唐乏初一身狠劲,打的六胖子哭爹喊娘,最后六胖子抓着他颤抖地哀求道:“小唐爷,小唐爷,您可消消火吧……哎哟,这又是为了什么呀?” 唐乏初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忽然觉得心累。 他朝外看去,发现莫咽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每次看到他打架或者露出凶相,莫咽就会露出这种又像崇拜又似被鼓舞的神情来,这始终在变相地提醒着唐乏初莫咽是只狼。 是啊,狼。 唐乏初身心疲惫,他觉得这也不全是六胖子的错,他自己当初买下莫咽也的的确确有别的心思。 唐乏初与莫咽对视,两个人的目光一时都很复杂。 第16章 东窗事发 唐乏初面无表情的坐在郑守财旁边,听着他给在座的二十来号人讲事情。甚至于横幅都写好了,高高挂起:“守护狼村最后的骄傲。” 是的,唐家寨还有个别名,叫做狼村。 只是这个称呼许久不曾用了,因为近些年来养狼的人数在下滑,而且下滑的很严重,狼贩子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了。 唐乏初低着头捣鼓自己的新手机,他给了莫咽一个,并且教过莫咽如何使用,然而莫咽似乎并不大感兴趣。其实就唐乏初的交际圈来说,手机的吸引力并不大,这个狼村实在是位置太过偏僻,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 郑守财哇啦哇啦说了一堆,无非就是动员大家齐心合力反抗到底,剩下这些养狼的对狼都是真爱,一个个被说的十分兴奋,唐乏初觉得自己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甚至觉得很无聊。 跟官僚作对,完全没有赢路。 唐乏初知道村里的干部都是些老古董,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极限了,他们不有所收敛,甚至还搞的声势这么大,最后的结局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要把莫咽放回去吗? 唐乏初并不清楚,他现在对莫咽的感情很复杂,对人是一回事,对狼又是一回事,他竟然分开而看了,而且这两个态度是对立的,他很矛盾。 算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把莫咽放在家里,临走前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带着,后来还是作罢了。 莫咽现在几乎两天长大一些,被人看见的话没法说,唐乏初只好尽量减少带他出来的次数。 莫咽会不会跑呢?唐乏初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如果跑了,倒也好办了。 他长舒一口气,在大讨论的时间戳了戳郑守财:“郑阿哥,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郑阿哥喝了口水,他说了太多话,口渴的很。 “你家母狼多大了?”唐乏初开门见山。 “什么多大,咋地呀。”郑阿哥皱起眉毛来。 “就他俩,”唐乏初“啧”了声,“交配……” 郑阿哥喷出一道彩虹来,惊呼道:“咋地啊你,你想干嘛呀。” “你不是说结个娃娃亲吗?”唐乏初烦了,不耐烦说道。 “你不是不同意吗?”郑阿哥就像临时嫁女儿又反悔的老父亲一样,满脸挑剔,“怎么就忽然同意了?你家狼得绝症了,要留个后?” “狗屁!”唐乏初怒道。 唐乏初暴躁地抓了抓头发,随后他说:“我不管,这话我就给你撂这儿了,你这亲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郑阿哥气笑了:“哈?” 说起嫁女儿的心情,唐乏初也不是没有,他尤其挑剔地说:“多喂毛毛吃点东西成吗?我就问问你成吗?这么瘦这么小根本吃不消我家崽吧!反正我不管,等我家这只发情期到了,就安排它俩给我交配。到时候我叫你,就这么定了!” 这毫不讲理的话还该死的粗俗,郑阿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伸出手指,“你”“你”了半天。 另一边,莫咽也在纠结要不要逃跑。 它蹲在唐乏初家里的墙边,刘小妹家伸出来的枇杷树偶尔掉下来几个枇杷,于是它经常蹲在这里抬着头等着吃枇杷。 它跳起来过,但是距离太高,够不到。 门没有锁,这让莫咽觉得有些无趣。 要是门锁了,说不定它的逃跑欲会更强烈些。 这个时候,外面似乎走过两个妇女,她们边走边窃窃私语,狼的听力尤佳,莫咽听得清清楚楚: “这家也养狼了吧?” “门都不锁!出了事儿他负的了责吗?” “村长不是说要整改吗,都得把狼放回去,不然全给打死!” “狼的报复心这么强,还打死啊?” “这都是从狼贩子那里买的脱群的狼,没有什么报复不报复的。” “俺听他们说什么,纯家养的狼都乖哩,可这狼还是狼啊……” 声音渐渐远去,莫咽低下头去舔自己的腿,那里已经完全康复了。它站起来,走到地上放着的一块玻璃前,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刻,它很清楚,它随时都可以走。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动静,它听到了李小妹的声音,还有一个少年在叫:“栓儿。” 莫咽有些疑惑,它知道李小妹叫李凤栓,但它不晓得那个人为什么这么称呼李小妹。 人类文化真难,就像它好久才闹懂,为什么这个村里面都“阿”什么的叫,郑阿哥,阿初哥,阿爷……唐乏初说这是一种亲近的叫法。 它竖起耳朵,听到李小妹害羞地说:“你别这么叫俺。” 那个少年继续说:“我喜欢你才这么叫你的,栓儿。” 噢,莫咽恍然大悟。 李小妹又说:“这儿就是俺阿初哥的家,他去开会去了,你要干啥呀。” 少年说:“听说他家有狼,我想来看看。” 李小妹说:“不行啊,人家不在你怎么能自个儿去看?” 少年问:“你之前不是自己来看过吗?” 李小妹说:“那是俺和俺阿初哥关系好啊。” 少年说:“那我和你关系好,我不能借你的福气来看看吗?” 李小妹支支吾吾:“嗯……是这个理儿也没错。” 莫咽心里觉得好笑,它感觉李小妹完全是被这个少年带着走,这样想着,那两个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李小妹小声问他:“你大哥被狼咬死,再看见狼,你不怕呀?” 门开了。 莫咽坐在地上,盯着李小妹和一个十几岁左右大的少年,那个少年穿了个短衬衫和西装裤,看着很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只见那少年突然一惊,往后退了步:“这就是你阿初哥家的狼?” 李小妹疑惑道:“是呀,怎么了?” 少年问道:“你不是说是只幼狼?这只狼很明显已经快要成年了啊!” 李小妹挠挠头:“好像是大了那么些……俺也不清楚,俺好久没见过它了,最近俺都在写作业。” 少年头冒冷汗,他抓住李小妹,迫切地说:“不好,我觉得这只狼有些不对,带我去找你们村长,我有话跟他说!” 莫咽直觉这少年要说出不好的话来,于是它“噌”地站起来,呲着牙要追上少年,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少年的面前突然多了个人,他伸出胳膊在门口一拦: “小少爷,你是要去说什么呀?” 第17章 争论 “阿初哥。” 李小妹叫道,旁边的少年吓了一跳,躲到了李小妹后头去。 唐乏初黑着脸从后面走进来,把两个人都逼回了屋里,他反手把门锁上,双手背着低头看着两个小年轻。 他对少年说:“你就是刘家老二吧,跑我家来做什么?” 他说对了,面前的这个少年就是刘家老二,刚死了兄弟,叫刘之夏。刘之夏脸色发白,本能地抗拒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在李小妹的身后慌里慌张地说:“我,我来看看狼。” 唐乏初对上莫咽没有感情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他硬是读出了委屈的意思来,这让他心里冒出火来,声音也禁不住冷了下来:“怎么,刘家死了一个还不够,这还想往上赶呢?” “你什么意思?”刘之夏也来了脾气,愤怒战胜了恐惧,养尊处优的少爷越过李小妹,对唐乏初说道,“是你养的狼有问题!你敢不敢和我到村长那儿去?” 李小妹拉了刘之夏一下,不太高兴了,“你别这么和俺阿初哥说话。” 刘之夏生气地跟她说:“那他刚刚说我你怎么不护着我呀?” 李小妹理直气壮道:“阿初哥比你大,说你一句怎么啦!” 唐乏初打断他们:“我家狼怎么了?” 刘之夏说:“你家狼和我哥之前养的那只一样,都是突然长大,到时候它就会和我哥养的狼一样把你吃了的!它会吃了你们村所有的人!” 唐乏初听笑了,他鼓掌道:“好!好!” “好,走,咱俩现在就去找村长,”唐乏初站起来去拽刘之夏,“去听听村长是听你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儿的话,还是听我这个老熟人的话,走啊。” 刘之夏愣了下,下意识往后躲。 李小妹这时候发觉出事情的不对来,她心里其实已经将刘之夏的话信了大半,就连她一个娃娃都会起疑,村长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的阿初哥呢?她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捅了娄子,真要是因为她带刘之夏来闹出了事情,阿初哥是不会原谅她的。 李小妹看了看唐乏初,又看看刘之夏,在一旁拉着他说:“你别和俺阿初哥较真了!你觉得你说的这些谁信呀,我都不信!” 唐乏初其实很清楚,这小子要真上了村长那儿,以最近村长要村子“绝狼”的行头来看,莫咽是必定留不得了,不仅留不得,十有八九还要被打死,今天开的会到了最后,有人透露出一些风声,说村长让他们主动放走狼只是缓兵之计,最终这些狼还是要被剿灭的。 看来刘之夏是知道进化狼的事情了,所幸还是个小毛孩子,吓唬吓唬应该能止住这个势头。 果然,刘之夏看见连李小妹都不站在自己这边,急的脱口而出:“你还不明白吗!这只狼不是你说的什么狼精,它是进化狼啊!你说你看见这家的那个什么莫哥哥,就是那只狼变的!进化狼是要害人的呀,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大哥就是被这种进化狼咬死的呀!” 唐乏初没想到的是李小妹还挺镇定,一脸不信地说:“你别瞎吹了吧,俺都不信,你还指望村长信?你小心被人抓起来,关到村里的小黑屋里去!” 刘之夏脸色一白,半天不出声了。唐乏初见他被吓住了,又冷笑着哼哼道:“怎么?去还是不去啊,少爷。” 刘之夏缓了缓神,僵硬地说:“我知道了。” 他往外走,李小妹就看着他走。唐乏初任由他打开门,跌跌撞撞跑出去。 待人走远后,李小妹开始发起抖来。 她拉住唐乏初颤抖着说:“阿初哥,是俺的错!俺不该告诉他这些的,莫咽哥有麻烦了吧!” 看来她都知道了,唐乏初摸了下她的头,知道她是相信了刘之夏的话但还是选择站在了他这边,他欣慰又感动地说:“没事,谅他也不敢瞎说,你别担心。” 李小妹眼角泛起泪花,她暗暗握拳,扭头看了眼莫咽:“你放心,莫咽哥,俺不会让你出事的!” 唐乏初摸了摸她的脑袋,边宽慰着边把人送回去。 再一回来,莫咽就没了。 唐乏初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莫咽,心里有些奇怪,他并不认为莫咽是逃跑了,因为白天的时机更有利于它跑才对。 到了傍晚吃饭的时候,莫咽还是没有回来。 唐乏初怀疑它去找刘之夏了,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来,猛地朝外跑去,走到半路却听到猪圈旁边传来动静。 他拿着煤油灯走过去,看见莫咽蹲在昏迷的刘之夏旁边。 莫咽已经化作人形,刘之夏身上好像在流血,他已经昏过去了,衣服破烂不堪,满身狼藉。 唐乏初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他呆呆地问:“死了?” 莫咽说:“还没有。” 莫咽站起来,松了松手腕,“我是来和你商量的,这个人不能留。” 唐乏初反应过来,“不是,你把人怎么了?” “没怎么,我要他跟我走,他不肯,就这样了。”莫咽现在几乎和唐乏初差不多高,他的脸庞已经变得硬朗而成熟,说到这里,他微微皱着眉,压抑着自己内心的躁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晚上他尤其感觉到烦躁。 唐乏初气笑了:“还回来跟我商量,你还挺听话啊。” 莫咽“嗯”了声,似乎没察觉出唐乏初的不高兴,他说,“商量一下埋哪儿吧。” 唐乏初反手给他一拳。 莫咽被抡懵了,摸了下脑袋,看着唐乏初把人抱起来朝屋里走去,他本就燥热不堪,此时更是难受,便跟上去皱着眉问道:“你为什么又打我?” “平时看你猴精,关键时候怎么傻了!”唐乏初把人抱炕上,找来草药给人上药,“本来已经被吓住了,你现在闹这一出,他醒来肯定跟你没完!” 莫咽在一旁靠着墙站着,他绷着张脸,不悦道:“什么叫‘吓住了’?既然还存在着被暴露的可能,为什么不直接把隐患除掉?” 唐乏初手下一顿,叹了口气,“我们人和你们狼不一样。” 话虽是这么说,唐乏初也明白莫咽做到不是带个尸体回来或者干脆不告诉他直接把人杀了这一步,也是因为受到人的思维支配了。他又叹了口气,觉得和莫咽讲不清这个道理。 但莫咽似乎很不高兴。 莫咽问他:“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唐乏初:“先不说关不关系,你本来就不该伤害他。” 莫咽不明白:“我不伤害他,他要来伤害我,我就这么等死吗?” 唐乏初烦了,吼道:“他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你就这么草芥人命?他还没怎么你呢!你不是还活着吗?好好的活着!” 莫咽也对他吼:“他要我死!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突然就显得很失望:“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唐乏初不说话了,他觉得这个问题的本质就在于他们的立场不同,一个是狼,一个是人。人的制度里生死是大事,是底线。 而莫咽还在问:“你凭什么凶我?” 仿佛是后知后觉的质问,他在屋里转了圈,看上去有些愤怒,并且他也不掩饰自己的这种愤怒,他再次站到墙边上,冷冷说道:“就为了他,你凶我。” 唐乏初被他说得糊涂起来,抓了把头发,烦躁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还得想想这人怎么处理呢。” 他看着昏迷的少爷就犯愁,暂时不想费脑子去想那么复杂的事情。 莫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他迟钝的人类神经让他烦躁却又让他难以醒悟,此时此刻他的脸色越来越臭,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盯着唐乏初。 第18章 发情期 唐乏初把刘之夏收拾利索后,就把人绑上了,绑的结结实实,脚上还为防止意外多绑了两层,最后盖上被子,坐在一旁叹气。 颇有些老父亲拿调皮儿子搞出来的烂摊子没法子的感觉。 刘之夏估计是被咬了几口,惊吓过度昏过去了,身上倒是没怎么受伤,多得都是皮外伤。 毕竟是刘家的孩子,估计今天晚上就会有人出来找他,这下麻烦可大了。 莫咽又在屋里踱步,他的小辫儿跟着一翘一翘的,然后他看向唐乏初,忍不住问道:“你不给我搞吃的?” 唐乏初烦着呢,支着脑袋面无表情道:“去拿中午剩的菜吃了,还有几个馍馍。” 莫咽蹲下来,扇了下围着自己飞的蚊子,“太淡,吃不下。” “有酱油,自个儿拿。” 莫咽又看了他几眼,任劳任怨的去拿吃的了。过了会儿他端来些东西,听着顶棱光当的,唐乏初被他搞得有些烦,投过去一瞥,愣愣道:“你拿香油干什么?” 莫咽正窝在小桌子旁拿大馒头沾香油吃,他蹭了满嘴油,疑惑地看着唐乏初:“嗯?” 唐乏初要笑死了。 他笑得喘不过气,最后锤了自己两下。 这动静按说不小,可是刘之夏还是没醒。唐乏初站起来,又拍了拍富家公子哥的小白脸:“喂?喂!” 然后公子哥的身上发出叮叮的声音,唐乏初摸索出来一个手机,有一个显示“二舅”的人给他发消息:小夏,快来吃饭了。 唐乏初回道:在朋友家吃饭,晚点回去。 等了会儿,那人回他:早点回来。 松了口气,唐乏初觉得这个事儿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边沾香油吃完整个大馒头的莫咽鼓着腮帮子说:“怎么了?” 唐乏初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捅的篓子。” 莫咽哼哼两声。 唐乏初看了莫咽一眼:“你脸怎么搞得,这么红。” 莫咽学着刚刚唐乏初的样子锤了自己两下,他甩了甩头,“热。” 唐乏初对他说,“去风扇那儿站着去。” 莫咽卷起来衣服擦了把汗,走到呼啦啦的旧风扇前站着,他盯着摇头晃脑的风扇,随着它摇头的方向改变着自己的位置,即使这样他依然满头大汗,还下意识伸出舌头来散热。 唐乏初盯着它,总觉得它有些不对,于是叫了声:“喂,没什么事儿吧。” 莫咽很难受,他满脸涨红的半眯着眼睛扭头去看唐乏初,少年的皮肤本就白,此时透着发粉的红,更显得他皮肤娇嫩。他半吐着舌头,眯着眼睛茫然地瞥着唐乏初。 “有点渴,”他干巴巴地说,指着自己的喉咙,“在烧。” 唐乏初看着莫咽发呆,莫咽这样子看得他都喉咙发干,良久才“啊”了两声,四处看了看,站起来去给莫咽倒水。 莫咽已经开始咳嗽了,他弯着腰,扶着桌边在剧烈地咳嗽。唐乏初这下是真的意识到不对了,他快步走到莫咽跟前,皱着眉问:“你怎么样?喂……” 莫咽觉得唐乏初的皮肤很凉,像林子里的凉石,贴着很舒服。 他垂着眼睛朝唐乏初看去,夏日的夜里,唐乏初只穿了个白背心和灰色贴身短裤,那短裤将唐乏初臀部饱满的线条衬的相当漂亮,莫咽咽了口唾沫,甩了甩头,离唐乏初稍微远了些,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才是对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想的事情就非常的不对。 唐乏初想去扶他,莫咽躲开了,唐乏初“嘶”了声,“怎么了?” 莫咽摇摇头,他粗重地喘息着,努力让自己低着头不抬起来,但唐乏初朝他走了两步,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唐乏初结实的大腿上,这让他的喉结又动了动。 他叫唐乏初:“你离我远点。” 唐乏初狐疑的停下来,他把手面向着莫咽举了起来,示意自己不会乱动,“你这状态……不会是发情期到了吧?” 莫咽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你别过来。” 唐乏初愣了下,喉咙干干的问他:“为什么我不能过去?” 唐乏初的心里有了种猜测,这让他有些燥热起来。 然而莫咽接下来却说道:“我现在想吃了你。” 唐乏初:…… 唐乏初:“靠。” 莫咽觉得自己表达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这让他很苦恼,他蹲下来双手按在地上喘气,又抬起一只手暴躁地扯着自己衣服的领口,觉得非常难过:“我该怎么办?” 唐乏初转过身去找手机,他脑子有些乱,一面想着这么晚叫郑阿哥来送母狼的可能性,一面又想着莫咽此时人形的状态或许和狼无法交配,他并不知道怎么缓解莫咽的这种痛苦。他不知道狼在发情期内会感受到什么,但他现在觉得莫咽非常焦躁,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他找不到手机,在夏日燥热的农村土屋里越来越急躁,莫咽在他身后喘的很重,这让唐乏初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他必须承认,莫咽的这种行为让他产生了某种性躁动,年轻男孩的身体散发着的热量,流下来的汗水都让唐乏初感到燥热。本来在前几天他已经能把莫咽当成狼去看待,也说服自己为莫咽找母狼交配这件事,但是他现在发现他很显然把事情想简单了,面对人形状态的莫咽,他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放手。 但他还是觉得罪恶,他在屋内皱着眉踱步,显得犹豫不决。 莫咽盯着他扭动的腰部,以及因为走路而晃动的臀肉,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觉得自己等不及了。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一齐开口道: “我……” “我……” “我先说,”莫咽急促地喘了口,“你得……帮帮我!” 唐乏初被他这种炽热的目光弄愣了,说话都开始打结:“怎、怎么帮?” 莫咽盯着唐乏初胸前背心上凸起的两点,喉咙又上下滚了滚,他呜咽着发出模糊的声音:“先扶我起来,我动不了。” 唐乏初“噢”了声,上前去扶他,莫咽的身体很烫,手臂都被汗水打湿了,黏稠稠的,唐乏初刚把他扶起来,就被莫咽踉踉跄跄的步伐带的后退几步,最终被倒下的莫咽压倒在炕上。 唐乏初差点压到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刘之夏。 这一摔把唐乏初整个人摔懵了,莫咽就压在他身上,似乎哆嗦了一下,唐乏初微微抬腿,碰到了莫咽腿间硬邦邦的东西,莫咽在他身上沉闷地哼了一声,唐乏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唐乏初的胳膊乱动起来,他推着莫咽,侧着脸面红耳赤道:“你他妈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莫咽也有气,唐乏初越乱扭他越上火,“你能不能别乱动?” 唐乏初怒吼道:“换你你不动?!你快点起来,你压着老子了!” 莫咽吼了回去:“你不是要帮我吗!现在你又后悔了?” 莫咽把脸抬起来,直直盯着唐乏初,唐乏初被他看得心烦意乱,莫咽吐出的气喷在他脸上,热的不像话,两个人在一起乱扭着,唐乏初觉得自己都快硬了,他开始大力去推莫咽,“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莫咽的力气大得惊人,他一手按在唐乏初的肩膀上,硬生生把人按了回去,另一只手朝唐乏初身下探去,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怎么不一样!你还不是一样……!” 被这么一握,唐乏初身体都弹起来了,他燥得发狂:“滚!你他妈要死!” 莫咽咬着牙,他其实被唐乏初推得很疼,估计身上都红了,但他还是没松手,一手按着乱蹬脚的唐乏初,一手把唐乏初的裤子扯了下来。 唐乏初也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怎么力气这么大,在这种情况下被扯了裤子,真是彻底急眼了,他大吼道:“唐莫咽!” 刘之夏突然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一旁正在肢体交融的两个人顿时全都不动了,纷纷屏住呼吸去看要死不活的刘之夏。 然而刘之夏更像是昏迷中的条件反射,过一会儿又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莫咽的汗水滴到唐乏初的鼻尖上,他身上给唐乏初抹掉了,压低声音用锐利的眼睛盯着他道:“你可想清楚了,我倒是丢得起这个人。” 说完还一脸无所谓地补充道,“反正我也不是人。” 唐乏初气得都要冒烟儿了,他确实丢不起这个人,在他们村儿,意识还相当保守和落后,男生和男生乱搞要是被传出了,他在这个村也别想呆了。 他原本想的就是给莫咽撸出来也就算了,现在看来情况复杂的不止一点半点,而且他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了! 真他妈要命,唐乏初抓住莫咽摸他大腿的手,低着声咬牙切齿道:“那你想怎么办!” 莫咽忍耐得相当痛苦,他皱着眉,“你老实点……” 唐乏初当然不肯老实,乱扭了几下后莫咽暴躁的按住他,死死压着他低声吼道:“你老实点!就让我摸摸,不怎么你……” 就让我摸摸。 这话从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口里说出来真是羞死人了!唐乏初死死抿着嘴巴,被这么好看的男孩压着,他早就已经情动了,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力气松懈了些,他蔫儿蔫儿地说:“行……不准太过火。” 莫咽就等着他松口呢,听到这句,把人转了一圈压在身下,伸出手在唐乏初的屁股上又捏又揉的,唐乏初老脸都快丢尽了,从前面捞出来个枕头抓着,咬着牙说:“你他妈别弄了!你到底想……” 莫咽“啪”一声给他屁股来了一下,隐忍道:“老实点!” 唐乏初又被点着了,刚要抬起身子来,就感觉到莫咽在扒他的内裤,他脑中突然警钟大鸣,剧烈挣扎起来:“你不是要……我操你妈!” 莫咽压了下来,就着这种姿势猛地顶了他一下,唐乏初整个人都僵住了,莫咽在他身上喘了声,低低地说:“你乖一点,我保证过……我不怎么你,说话算话。” 唐乏初听傻了,他都不知道莫咽从哪学过的这些话,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小男孩儿了,这还是他养大的孩子吗? 莫咽贴着他的耳朵沙哑地说:“别乱动。” 唐乏初身体一抖,莫咽如愿地把他内裤扒了下来。 他听到莫咽离开了些,仿佛在俯视着自己,然后莫咽哑哑的赞叹道:“真漂亮。” 唐乏初的身体的确很漂亮,他的屁股十分紧致,大腿的肌肉走向也十分流畅,莫咽把他的背心往上卷了卷,露出来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来。 唐乏初快羞死了,他正要动起来,莫咽就俯下身来,一手探向前方,不急不忙的抚慰着他。 要做的事情和被做的事情完全反了,唐乏初惊喘道:“你……你他妈哪学的这些东西!” 莫咽揉着他热乎乎的屁股,在他耳边叨叨:“不晓得……或许我有天赋?” “有个屁的天……啊……”唐乏初漏出一声呻吟,他咬住枕巾,死死闭着眼睛,真该死,他发现撸这件事别人做居然比自己做要舒服的多。 莫咽一只手在给自己解裤子,他显得急不可耐,前面只是草草给唐乏初撸了两下,然后他两腿顶住唐乏初,命令道:“夹紧。” 唐乏初脑子有些空白,下意识夹紧了双腿,然后莫咽就插到他的腿间,飞快地抽插起来。 唐乏初一只手捂住脸,他真是要疯了,大腿内侧的肉尤其娇嫩,这么被莫咽蹭着那里感觉火辣辣的难受,犯贱的是,他被这么弄着居然还能感受到一丝丝快感,这让他前面更难受了,他呜咽着说:“你……你他娘想的办法就是这个……” 莫咽去叼他的耳朵:“嗯?” 唐乏初又被搞了个大红脸,他不可思议道:“你这样……你这样感觉爽?” “嗯,”莫咽把唐乏初的臀部抬高,让他跪在炕上,然后掰开他的屁股,把自己的东西夹在中间上下抽插着。唐乏初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羞耻了,他往前想躲,莫咽死拽着他的腰不让他动。这种姿势其实是狼交配的传统姿势,公狼趴在母狼身上,弓着腰,莫咽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唐乏初的屁股很紧致,两只手按着两瓣臀肉往中间挤压,这给他的抽插提供了一个相对紧致的空间。 莫咽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腾出手来去够东西,唐乏初叫唤道:“你他妈……” 莫咽拿来了香油,他掰开唐乏初的屁股,倒在中间,唐乏初顿时感觉自己的屁股缝黏腻腻的,还有些凉,更诡异的是香油味儿从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简直快疯了。 莫咽满意了,“挺好。” 唐乏初身体都气得发抖了,他紧握成拳,“好他娘个狗臭屁!” 有了润滑,抽插变得更加顺畅起来,唐乏初甚至还听到了黏稠的水声。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香油了。 此时的屋子里只有旧风扇呼啦啦的声音,以及啪啪啪的动静,混合着一些水声。 唐乏初觉得莫咽撞的越来越重,他压低声音怒道:“你轻点……!旁边还有人呢!” 莫咽仿佛听不见一样,他撞击的越来越重,弄得唐乏初都忍不住发出闷哼,片刻之后,莫咽射到了唐乏初的背上。 唐乏初缓缓滑落到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还从没和人做过这么亲密的接触,这让他有些受不了。 莫咽知道他还没有释放,他伸出手把射出来的东西在唐乏初背上抹匀了,唐乏初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莫咽似乎显得很满足,他重重喘出一口气,把唐乏初翻了个个儿,伸出手握住唐乏初的性器。 唐乏初觉得随便他怎么弄都无所谓了,他目光涣散地盯着那台旧风扇,慢慢地由腹部延伸出来一阵酸涩,顺着尾椎传到大脑里,他身体渐渐绷直了,发出小声的呜咽声。 莫咽…… 莫咽很好看。 莫咽朝他凑过来,摸索着朝唐乏初亲过去,唐乏初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个吻并没有贯彻到实处,因为旁边突然传出了动静。 他们一齐朝那里看去:刘之夏目光呆滞地抬起身子看着衣衫不整的他们。 第19章 三人会话 唐乏初想死。 想了想,他觉得死前也得先送莫咽去死。 但是莫咽现在懒懒地靠在墙上,一条腿蜷在炕上,他抱着胸,表情十分惬意,看上去他一点也不想死。 刘之夏在发抖,而且他的眼里写满了恐慌。显然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正在怀疑自己命不久矣。 唐乏初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疼,他甚至可笑的发现,自己很想跟刘之夏解释清楚:他们其实还没有“那个”。 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个屁,唐乏初又很干脆的想,干脆算了,随他怎么脑补去吧。 其实也不用脑补了,这都是眼睛实打实看到的东西。 还不都是莫咽惹的祸!都是莫咽的错!想到这里,唐乏初咬牙切齿的踹了一脚莫咽,对!都是他的错。 但莫咽似乎丝毫不在意,他早就看出来唐乏初的动作倾向,而他也根本没打算躲这一脚,这一脚踹到了莫咽的小腿上,有些疼,只是莫咽甘愿挨着。 沉吟了一会儿,莫咽笃定道:“这人留不得。” 唐乏初刚要说话,刘之夏就开始嚎啕大哭。 他哭的太突然,太猛烈,又太凄惨,鼻涕眼泪唰唰往下掉,看来已经忍了很久了。 唐乏初现在屁股还酸呢,听到这种鬼哭狼嚎就心烦,他问莫咽:“你能想到点人想出来的法子吗?” 莫咽坦然道:“不能。” 说完他还很无赖的摊开手:“左右我也不是人,在座的都晓得,没什么好遮掩的。” 许是想到了刚刚莫咽在他耳边说自己不是人的鬼样子,唐乏初又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冒烟,刘之夏哭得更惨烈,唐乏初怒吼道:“别他妈哭了!” 刘之夏不听,还在哭。 莫咽伸起腿,不重不轻的踩了下刘之夏哭的乱颤的腿:“他让你别哭了。” 刘之夏瞬间不哭了,抽噎着吸鼻子。 唐乏初:…… 唐乏初快气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他就是要气死了。 刘之夏吸着红鼻头一抽一抽道:“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乏初觉得莫咽搞了自己之后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场,他现在都快认不出来这个气定神游端坐着,甚至还伸出手别到一旁,微微歪着脑袋,一脸玩味的少年是他娘哪家养的狼了。 莫咽说:“不杀你,你可能不说。但你死了,你绝对不会再说。” 唐乏初皱起眉毛来:“你认真的啊?” 刘之夏一听,有救!于是飞快看向唐乏初,哭着说:“阿初哥,你可饶了我吧,我胆子这么小,你是知道的呀。说了我能有什么好处,你想,就算他杀了你们全村人,那和我也没干系啊。” 唐乏初一听,倒是问了:“怎么没干系?你亲戚不是在这儿住?你喜欢的李凤栓还住我隔壁呢。” 刘之夏支支吾吾:“那谁的命也没自己的命重要不是……” 莫咽的眼睛在阴暗处似乎发着绿光:“你倒是薄情寡义。” 唐乏初毫不犹豫地给了刘之夏那小子一巴掌,怒瞪他道:“你就这么对我妹?!” 刘之夏哭肿了眼睛,挨了一巴掌,脸红了一边,头发也乱了,看着就像哭哭啼啼的小媳妇,他哼哼两声,低着头不说话了。 莫咽直白道:“这种人留不得,以后要坏事的。” 唐乏初觉得他们的对话形式宛如土匪在撕票,这让他很有种违和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他始终觉得空气中有那么一股腥膻味儿,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咳嗽了两声来做掩饰。 刘之夏显然把他这种咳嗽理解成了别的意思,脸色惨白起来,突然开始破罐子破摔地大叫:“来人啊!救命了!杀人……” 莫咽利索的一个扫堂腿,把人直接撂倒了,他将刘之夏按在炕上,阴森森道:“在没讨论出来结果之前,我不介意先废掉你的舌头。” 刘之夏不吭声了,唐乏初烦躁道:“莫咽。” 莫咽缓缓松开刘之夏,扭头看了眼唐乏初。 刘之夏现在渐渐发现这两个人的潜在地位,性格暴躁却心软的唐乏初似乎要“高”那么一点点,这才是他到现在都能喘气的关键。 于是他耷拉着脑袋坐起来,对唐乏初说:“阿初哥,我……” 莫咽扫了他一眼,“阿初哥也是你叫的?” 刘之夏憋住了,好久才吐出来一句话:“唐叔叔,我……” 唐乏初骂道:“我他妈有这么老?” 刘之夏:…… 莫咽这时候发话了:“讲讲你哥的状况。” 刘之夏丧丧的,“你们想知道什么呀。” 唐乏初奇怪道:“我还以为你和你哥感情不好。” “的确不好,”刘之夏不想说自己是觉得自己完了才这么丧,他继续说,“他一直压着我,也没拿我当弟弟。这次的事儿是他活该,遭了报应了。” 唐乏初问道:“他那只狼从哪里搞的?” 刘之夏说:“我也不知道他从哪搞的,他带回家的时候爸妈还说他了,但是也没太管他,就是嫌他不在院子养,总是在自己屋里抱着狼。” 唐乏初:“你们家挺宽容啊。” 刘之夏点点头:“嗯,我爸还养了一只阿拉伯虎。” 唐乏初:“……” 刘之夏接着说:“我后来才知道那只狼能变成人,还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有次我晚上去找他,看见他抱着个小姑娘,我还问他那是谁,他说是邻居的孩子。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和你特别像。” 刘之夏指着莫咽。 唐乏初“噢”了声,“那就是眼睛挺好看呗。” 刘之夏无精打采道:“那也是你们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天晚上我看她眼睛好像发绿光,真是很吓人……” 唐乏初给了刘之夏一拳。 刘之夏茫然地睁大眼睛,晦气道:“好看,好看行了吧……” 唐乏初骂骂咧咧:“谁他妈和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刘之夏:“……” 刘之夏看了眼莫咽,莫咽正在看着唐乏初,嘴角有些扬起来。 刘之夏继续说:“总之我当时就发现她很不对劲了,我哥可能是发现了,就把我赶走了。爸妈平时一直不怎么管我哥,对他挺那啥的,后来就是他们也发现了,因为我哥养的狼很快就长大了,感觉还没半个月呢,就从一只小狼长成了大狼……” “他们就问怎么回事,我哥说这只狼是特种狼,就是长得快,他们也没说什么。你们可能不理解,有钱人其实就是能接受这些新奇的事儿……然后,然后我一直很好奇,就偷偷去他房间外面嘛,我后来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白天那只狼一直都是狼,只有晚上才会变成人,对,那个时候我都敢肯定了,那只狼绝对能变成人。” “晚上的时候,他们就在屋子里各种,”刘之夏的表情很微妙,他显得很憋,“就各种,各种你们刚刚那样,知道不……” 说完,刘之夏还往后退了下,生怕唐乏初打他。 但唐乏初似乎有些呆愣,脸一点点红起来,看着有些傻气。 刘之夏小心翼翼的继续说:“我搜过资料,也问过一些人,他们说那是进化狼的发情期,一般会持续一段时间……” 莫咽接话道:“持续多久?” 刘之夏说:“我一直以为是五六天,或者说是七八天,算不准,懂的人也说这个是要看情况的,我感觉我哥那只狼就持续了很久,只是一直都还挺稳定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阵就乱掉了,我哥好几天都没出房间,后来就死在里面了。” 莫咽问他:“那段时间你们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刘之夏想了想:“好像总是有股莫名其妙的香气,跟女人的香水味差不多。” 第20章 不同的意义 莫咽问他:“那香气像什么?” 刘之夏摇摇头:“很难说,我闻过那么多香味儿,妈妈还是香水收藏家,我都没闻出来那像什么。只能用鼻子辨别出来那是香的。” 刘之夏说:“有几个可能,一,那是狼身上发出来的味道,在发情期有的味儿,但我并不是回回守着我哥他们,这点不能确定;二,香味是别处来的,我怀疑这种香味大概能刺激狼发情,最后导致事情失控,那只狼才会把我哥咬死。” 莫咽问道:“你们家有仇家?” 刘之夏点头:“很多,但是知道我哥养狼,还是养进化狼的,我觉得应该没有。我哥把这事儿看得很紧,谁都不给说,我也知道这个事儿不能说,就是我和他关系这么臭,我都没告诉别人。” “那只母狼的成年状态我就见过一次,风情万种的那种美女,身材好,长得好,也难怪我哥那么宝贝她,而且她好像也挺喜欢我哥的,整个人都趴在我哥怀里,说话都温声细语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急眼了才咬死我哥。” 唐乏初听了这话忽然一阵后怕,下意识朝莫咽看过去。 莫咽看着刘之夏,“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哥其实不是被她咬死的?” 刘之夏顿了下,“你是说,有人故意放香味引诱她发情,然后趁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把我哥杀死的?” 刘之夏说:“可是现场很惨,我哥都被咬碎了,法医也说应该是野兽的撕咬才会变成那样。” 唐乏初:“……卧槽。” 莫咽终于看向他:“什么意思?” 唐乏初:“你不是一直说想吃我吗?” 莫咽:“那是我表达不清楚。” 唐乏初:“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咽:“我那是想干、你。” 唐乏初:“……” 刘之夏插嘴了:“你们这个……还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我当时了解进化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同性之间的这种,但很少见过被狼压在下面的……” 唐乏初怒骂道:“谁他妈问你这个了!” 刘之夏缩了缩脖子:“总之,进化狼还是个稳定性很差的物种,就算是能成为人类,但是在和人的认知上有很多矛盾,而且现在都研究的不是很透彻,比如有的人类行为你们生来就能理解,你看你就会说人话还不用教,但是有的时候一些行为你们又不能理解,比如你动不动就想我死,可人类一般都不会痛下杀手……” 莫咽正要开口,唐乏初突然说话了:“我养的狼,我来管,就算出事也是我第一个死。要是到时候他真的变成你说的那样要屠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和他同归于尽,这点我保证。” 唐乏初站起来,去给刘之夏解绳子,他边解边说:“我不会杀人,也不想伤害你,你要是出去说了,我也认了。但我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莫咽要真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怎么着了,咱俩这个仇就算是结下了,余生我就是耗也得和你耗着,我知道你家大业大,通过这次出事儿,以后肯定更加防范。但我哪怕能给你找一点点不痛快,我也会拼尽全力去这么做,这话我就撂这儿了,你听见了?” 刘之夏低着头,好久才沉沉的点了点头。 唐乏初把绳子甩开,“你走吧。” 这时候,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唐乏初皱起眉毛,他对莫咽和刘之夏说:“你们先别出去。” 莫咽幽幽的望着他,没说话。 唐乏初走到大院,喊道:“谁啊!” 外面传来李小妹的声音:“阿初哥,是俺!” 唐乏初松了口气,把门打开,李小妹连忙进来又把门关上,她气喘吁吁,一看就是跑了步:“刘之夏……刘之夏好像没回去。” “嗯,在我家。”唐乏初往屋走,“进来吧。” 李小妹跟着往屋子里走,她进了屋首先惊讶的是:“莫咽哥?你都长这样了!” 莫咽的确已有了些青年的影子,他站起来,和唐乏初一般高,这实在是大大区别于李小妹前不久见到的少年模样。他对外人始终有些冷淡,只是对李小妹颔首示意。 李小妹看着垂头丧气的刘之夏,“你这是被人打了吗?” 刘之夏支支吾吾,刘小妹也就隐约猜到了,她转过头看唐乏初,“阿初哥……” “把人带走吧,我们也没怎么他。”唐乏初拿了几个草药包丢给刘之夏,“回去涂涂,这个伤,你就跟家里人说……” 李小妹说:“就说和俺掏鸟蛋摔着了!” 唐乏初点点头:“嗯,就这么说。” 刘之夏不说话,莫咽问他:“听见没?” 刘之夏泄了气:“哦。” 李小妹拉着刘之夏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唐乏初和莫咽,唐乏初感觉浑身不自在,脸也烧得慌,他想到和莫咽做的事情就害臊,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莫咽还在想事情,他开口说道:“你还是不该放他走。” 唐乏初抓了把头发:“走都走了,还说这个。” 莫咽不认可的摇着头:“我听你的是让着你,但不代表你就是对的。” 唐乏初炸毛了,毫不犹豫一巴掌甩过去:“什么叫‘让着我’?啊?看把你能的。” 莫咽捂着脸说:“我一直想问你,在你们人类那儿,扇巴掌是不是对一个人的侮辱?” 唐乏初心想这小孩还挺精,但是嘴上还是说:“不是,这是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 莫咽问他:“那你喜欢刘之夏?” 唐乏初再次炸毛:“滚!他小毛孩儿我喜欢他?” 莫咽又问他:“那你喜欢我?” 唐乏初一愣,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暴怒地锤过去一拳,莫咽抓住了,眼睛锃亮地看着他:“是,还是不是?” 唐乏初“嘶”了声,“你哪来那么大力气?” 莫咽把手松开,“你打算一直不回答我的问题?” 唐乏初沉默了会儿,垂下手说:“人类的感情比你想的要复杂,感情界限是很模糊的。” 莫咽指着他说:“我们狼的感情比你想的要简单,像我们刚刚那样,你是要给我下崽子的。” 唐乏初觉得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小孩儿了,体型的长大居然还会带动着思想的成熟和流氓化,这让他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憋了半天,表情变化莫测道:“你刚刚……又没进来!别想糊弄我,而且我是公的,你也是公的,还是跨物种,下个屁崽子。” 他气呼呼地坐下来,觉得莫咽在耍他。 莫咽始终在看着他,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 他现在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没有形容错,自己的确觉得做了那种事之后,唐乏初已经算是和他结伴的“母狼”了,他们应该始终相伴在一起,再一同孕育他们的崽子。这种特殊的感情让莫咽有些对不过味儿来,同时,他大脑内的人类思想又在干涉着他的判断,似乎在提醒他,对唐乏初的感情没有那么的“肤浅”。 莫咽不假思索道:“那就做全。” 唐乏初:“啊?” 莫咽:“你没听他说吗?发情期要持续一段时间,那我们就把剩下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唐乏初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去、去你妈的……滚。” 不论怎么说,莫咽叹了口气,他看着天花板上吱吱呀呀的旧风扇,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在我这里,你已经不一样了。” 第21章 不狼不人 “所以。” 莫咽躺在炕上,盖着层薄薄的被子,他从月光里看向墙边背对他侧躺着的唐乏初:“你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 唐乏初的声音闷闷的:“这几天早上醒来总是会被你压到,你知道成年狼有多沉吗,很难受。” 莫咽伸出手,看着指缝里的月色:“你放宽心,我感觉我好像可以控制自己了。” 唐乏初没说话,莫咽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之前有一个朋友,也是进化狼,他一岁多大,现在想想也许他那时候就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大,他当时可以控制的很好,人狼这两种形态,他可以随意转换,我感觉我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唐乏初有些困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莫咽看向他,眼睛发着绿光:“你要对我的事情感点兴趣。” 唐乏初在黑夜里说:“没人比我对你的事情更感兴趣了,行了,睡吧。” 莫咽却说:“我感受不到。” “什么?” “我说,我感受不到你对我感兴趣。” 唐乏初翻了个身,他朝上躺着,叹了口气。 他说:“你突然长大,我有些受不了,总觉得你还是一个小狼。我这几天受到的冲击太多了,你得给我点时间缓和一下。” 莫咽觉得自己的胸口堵得慌,他在和唐乏初进行那样亲密的行为之后,实在是受不了唐乏初离他这么远,也受不了唐乏初这个冷淡的态度。 但他的人类思维又让他能理解唐乏初说的这种话。 他很矛盾,卷着被子缩成一团,闷闷地说:“好吧,你随便。” 唐乏初沉默了大半会儿,又开始叹气。 唐乏初开口道:“你怎么还有脾气了,我又没说什么。” 莫咽闷声说:“我没脾气,对你能有什么脾气。” 唐乏初仔细想了想,的确觉得莫咽对他一直都没什么脾气。这样一想,他又心软起来,“你过来些。” 莫咽团成一团滚了过去。 唐乏初笑了声,摸索着去揉莫咽的脑袋。 他这些天很喜欢摸莫咽的狼脑袋,去捏莫咽的耳朵,揉他的毛,现在变成人了,手感很不一样,但是又莫名有一种熟悉感。 唐乏初唤道:“小咽。” 莫咽:“嗯?” 唐乏初说:“明天给你吃肉。” 莫咽:“你的肉吗?” 唐乏初:“……不是。” 莫咽:“行吧。” 唐乏初:“你很失望吗??” 莫咽:“也不算特别失望。” 莫咽正经道:“我总觉得这个还没过去,体内总像有团火在烧,我很难受。” 唐乏初在黑暗里老脸一红:“你他妈跟老子说这个干嘛?” 莫咽:“没干嘛。” 唐乏初:“……睡吧。” 莫咽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唐乏初:“讲什么故事。” 莫咽:“你们人类哄小孩子睡觉的那种故事。” 唐乏初说:“你知道,在人类故事里的狼都是坏角色。” 莫咽:“我知道,我今天在一个屋里翻到了狼外婆的故事书。” 唐乏初:“看了什么感觉?” 莫咽:“没什么感觉,是我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做,那只狼被你们臆想的太蠢了。你们人类从小接受的教育真是粗鄙。” 唐乏初:“……你真是一头具有批判精神的狼。” 又过了会儿,唐乏初打了个哈欠:“睡吧,困了。” 莫咽伸出手:“把你的手给我。” 唐乏初莫名其妙把手伸过去,被莫咽拉住了:“怎么?” 莫咽特别纯情地说:“拉着手睡。” 唐乏初:“……” 唐乏初:“傻狼,晚安。” 莫咽笑了一声,“嗯,晚安。” 第二天早上,唐乏初醒来的时候没有感受到前几日的那种沉重感,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体,空荡荡的,没有一只死沉死沉的狼,这让他睁开了眼睛,朝旁边看去。 莫咽坐在床边,听到动静后扭头看向他,眼睛亮亮的:“怎么样?” 是人形的莫咽,只不过…… 唐乏初睁大了眼睛,指着他:“你……” 莫咽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眼底流露出得意来:“我说什么来着,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我是不是很棒?” 唐乏初的手在哆嗦,他指着莫咽语无伦次:“你……我的天啊……你你你你……” 这时候院里面传出来胖大婶的叫声:“小唐!你醒了么得?” 莫咽朝外看去,“有人找你?” 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在白天里以人的身份示人了,登时兴奋的在屋子里窜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后面传来唐乏初暴怒的吼声:“唐莫咽!!” 莫咽记得自己还回头看了眼,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唐乏初反应要如此激烈,或许他是太高兴于自己的进步了?然而他忘记了,野兽一向切忌兴奋大意,这会让它们丧失思考能力,当时的莫咽显然是太兴奋了,所以当他冲出屋子,看到胖大婶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其实只要他稍微联想一下唐乏初的表情,他就应该注意到不对的地方。 然而他没有。 他拉开门帘,对着胖大婶喊了声:“嘿!” 他记得这个大婶,她曾经对自己表示过友好,说他长得好看。他现在脸上洋溢着笑意,急于去表现自己身为人的礼仪。 只是胖大婶盯着他,露出了和唐乏初一样惊恐的神情。 但她显然更不惊吓,仅短短凝视了莫咽三秒后,眼睛一翻,就直愣愣倒了下去。 莫咽彻底懵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了赶过来的唐乏初。 唐乏初边提裤子边拿手抽他:“你他妈滚回屋里去!” 莫咽攥住他的手腕:“我怎么了?” 唐乏初气笑了,伸手去揪他的尾巴。 尾巴??? 莫咽扭过头:“诶?” 他扭着头转了一圈,抱着自己棕灰色的大尾巴一脸不知所措。 唐乏初面无表情地指着他的脑袋。 莫咽伸手去摸,是毛茸茸的两只狼耳朵。 莫咽朝一旁的玻璃照了过去,他发现自己有两颗极为尖锐的牙齿露了出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又发现自己的指甲又长又尖。 莫咽的表情终于也一点点变得惊恐。 他去看唐乏初,唐乏初正蹲在地上给胖大婶掐人中,边掐还边说:“你快点给我变回去,等会儿老子圆不回来了!” 莫咽缓缓顺着墙瘫坐下来,他抓着自己的脸茫然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唐乏初急了,去踹他:“快点给老子变回狼啊!听不听得懂?!等会儿人就醒了!” 莫咽的两只大眼睛从指缝露出来,他问唐乏初:“我现在看上去很可怕吗?” 唐乏初一愣,忽然觉得莫咽这样有些可怜,于是他别扭道:“嗯……也不是很可怕,就是有点奇怪,你知道吧,没有人会长出这种耳朵,也没有人屁股后面跟着个大尾巴……” 唐乏初试图安慰他:“不过你现在这样也挺可爱的,嗯,挺好看的,乖,宝贝儿,你先变回去吧,啊。” 莫咽摇摇头,呜咽着说:“我对自己丧失信心了,我感觉变不回去了……” 唐乏初耐心道:“没关系,你再试一次,一定没问题的。” 莫咽依然摇头:“不行,我不行的……” 唐乏初烦了,怒道:“他妈的,变!” 瞬间,莫咽变成了一条大尾巴狼,耷拉着耳朵,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伏低身子一脸讨好地看着唐乏初。 第22章 狼与狗的界限 胖大婶坐在炕上喝了口茶,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她叹息道:“这人上了岁数啊,就容易犯糊涂,俺又胖,估计又上头了,真是给你看笑话了啊小唐。” 唐乏初忙说道:“哪里的话。” 胖大婶边说边有些膈应地看着一旁的大狼,干笑道:“小唐,你这又是新养的狼啊,这么大。” 唐乏初从桌上抓了把花生,边磕边无所谓道:“嗯,刚买的,以前养了只小的,难养活给死了。” 莫咽:“……” 莫咽仰起头在空气中嗅着,它总觉得空气中有一种熟悉而又亲密的味道。 胖大婶拍着胸脯说:“俺现在真是见不得狼,就是你家狼哟看着还乖点,虽然长得嘛是凶了点,你看那边那谁家个小姑娘,才十几岁,养了条母狼,凶的哇,俺大老远见了都绕道走。” “还有俺刚刚出现幻觉看到的那个,明明是个人脸,却长着狼耳朵哩!还有那个尾巴,那个牙,哎哟!” 莫咽听着胖大婶的话,眼睛眯了起来,唐乏初看见它这副模样,觉得这只狼莫名有些像犯二的哈士奇,连忙捂着嘴不让胖大婶看到自己憋不住的笑意。他翘着腿呸呸呸掉花生壳,面不红心不跳道:“可不,我也就是家里缺条看门狗,这条狼又贱卖才买了下来,狼吃的比狗多啊,还净想着吃肉,我都养不活了!我早就想好了,它要是再吃这么多,我就请你们吃狼肉。” 已经连续吃了三天馍馍的莫咽:“……” 莫咽听着胖大婶咯咯咯的笑声,浑身起满了狼皮疙瘩。 他觉得人类交流有种说不出的虚情假意,此时的唐乏初和他平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他不觉得唐乏初对这个胖大婶有什么感情,这个胖大婶句句说的话也仿佛挨不着唐乏初什么干系,可偏偏这两个人就能唠嗑唠一上午。 莫咽趴了下来,吐着舌头“哈哈”的喘着。 人类真无趣,莫咽这样想,它有些困了。 他们很八婆,从村西哪哪哪家的婚事聊到村东某某某家的丧事,红白事聊完了就聊收成和庄稼的长势,以及胖大婶的家长里短,莫咽最后彻底睡实了,把脑袋埋在股间做了个白日梦。 即使在睡觉,莫咽的耳朵和鼻子也没有闲着,它本来睡得有些沉,直到它明确的嗅到了那么一丝奇妙的味道。 莫咽睁开眼,看着胖大婶从盖着的筐里拿出来了两瓶东西执意要塞给唐乏初,唐乏初满脸不可言喻的疯狂推脱:“不了不了不了,真的不了不了。” 人类真麻烦,每次塞东西都要上演这样的戏码,莫咽边打着哈欠边想,它再次仰起头去嗅空气里的味道,随后,他的耳朵竖了起来。 嗯? 莫咽站起来,眼睛锃亮地盯着胖大婶手里的两瓶香油。 胖大婶硬是把那两瓶香油塞到唐乏初的怀里:“你跟俺客气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家不缺这个,这两瓶今天早上刚弄出来的最新鲜,你拿着吧,啊,小唐,俺走了。” 莫咽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自己就对胖大婶的到来如此兴奋了,原来胖大婶家是卖香油的,她身上始终有那么一丢丢香油的味道。 唐乏初的脸色很难看,他好像吃了口屎一样:“不是,我真不是和您客气,我现在,我……” 胖大婶“哎呀”一声,收回手就往外走:“俺走了,改日再来找你唠啊小唐。” 说完就晃晃悠悠走了。 唐乏初和莫咽大眼瞪小眼。 莫咽看着他怀里的香油,像狗一样开始摇尾巴。 唐乏初被他这个动作给逗乐了,本来憋着张难看的脸,现在也忍不住笑开了:“噗……你是狗吗?” 莫咽朝他走过去,摇头晃脑的去舔他的手。 唐乏初觉得它的舌头很柔软,就像一条小狗一样,他弯下腰,去呼啦莫咽身上蓬松的毛。莫咽变成狼的时候,身上总有一种动物特有的味道,算不上多好闻,但是唐乏初觉得自己还蛮喜欢闻的,就像他以前觉得莫咽的狼嘴很臭,现在却觉得这种臭不是很讨人厌一样。他大概是从心底接受了这只狼的存在,莫咽对他来说,意味着新的家人。 但他摸着摸着,莫咽就变成了人。 莫咽的尾巴依然在摇,他抓着唐乏初的手亲了上去。 唐乏初吓了一跳,又觉得莫咽这模样显得很虔诚,忍俊不禁道:“怎么忽然就……” 莫咽扬起脑袋来:“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做?” 唐乏初愣了下,“不是……” “不是,”唐乏初把莫咽的手甩开,没好气道,“你就只想着这一件事吗?” 莫咽把脑袋放在唐乏初的腿上,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不做的话老觉得很难受……” 他去摸唐乏初的手,强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这里,很难受,像是有东西在烧。” “我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莫咽眨着眼睛,晃了晃尾巴,“可你睡得很好,我忍住了,就因为那时候忍住了,所以就要一直忍下去吗?” 唐乏初的手下是砰砰跳的心脏。 唐乏初觉得自己没脸看莫咽了,他伸出另只手捂住了眼睛,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没说让你一直忍,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先起来。” 莫咽在他的腿上蹭下巴:“那你是什么意思嘛。” 唐乏初把脸偏过去:“你先起来……嗨呀,你别贴着我,别看我!” 莫咽继续蹭啊蹭:“那你是答应我了?” 唐乏初被他哈出的气弄得心里痒痒,他从指缝看了眼莫咽,心一横:“知道了,答应你。” 莫咽笑了一声,唐乏初神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觉得他的声音还蛮好听的。 莫咽凑过来,唐乏初惊了一下,把眼捂严实了,然后感觉到莫咽在自己的手指上舔了一下。 ----------------- 当天下午,唐乏初心血来潮去东屋里翻童话书。 他想找找自己小时候那本《狼外婆》去哪里了,说来也奇怪,他都不知道莫咽是从哪里翻到这本书的。看来是他去做农活的时候,莫咽自己倒腾出来的。 他现在觉得莫咽一点也不像狼,而像是一条狗。 这让他有些担忧起来,郑阿哥也跟他提过,毛毛越来越像狗的这件事,他想来想去,又觉得这是他们身为和狼最亲密的人的看法,由于关系近,动物应该都会对朝夕相处的人要亲近些,在这点上,或许狼狗是不分家的。 他故事书是没找着,倒是找到了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是个印章,他往手上一扣,出现了“唐建国”三个红色的方块字。 他发了会儿呆,有阵凉风从门缝扫进来,于是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夏天好像快要过去了。 这时候院里面传来李小妹的声音:“阿初哥!” “诶!”唐乏初应了声,站起来,“来了——” 他走到院里,看见李小妹背着个筐在门口:“俺和阿爷去赶集咧,你要带些什么吗?” “这么晚还去,”唐乏初看了眼狼形的莫咽,不知道在吃什么,似乎嚼的津津有味,“帮我捎两斤猪肉回来吧。” “好咧!”李小妹爽快的答应着,正要走人,她爷爷从后头走过来,瞪着俩小眼睛指着莫咽,气得直发抖。 “好啊,还说没吃俺枇杷!” 李大爷随时备着个小笤帚,上来就要揍狼,莫咽扭过头来,阴森森瞪着李大爷,前爪刨了两下地,李大爷吓得一哆嗦,决定柿子还是挑软的捏,转身去打唐乏初。 唐乏初下意识躲开了,李大爷就追着他一顿乱打:“还说没吃俺枇杷!没吃俺枇杷!” 唐乏初被打懵了,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看着莫咽在院里吃完枇杷后狂打喷嚏,哭笑不得道:“那是……” 还没说完,又被李大爷抡过来:“撒谎精!臭小子!” 唐乏初边躲边怒道:“又不是老子吃的!你打它去啊!再说你有种别让枇杷掉我们院里头啊!死老头,你讲不讲理!” 李小妹急的直跳:“爷爷,爷爷!你别打了呀!” 莫咽在一旁盯着李大爷,突地从旁边窜了过来,唐乏初瞧它那架势是要扑倒李大爷,急忙大喝道:“莫咽!” 莫咽在空中调了个方向,仅仅咬了下李大爷的裤腿,李大爷猛地一停,差点没站稳,被李小妹扶住了。 唐乏初看着有些愣。 他听到李大爷气急败坏的跺着脚骂道:“村里就不该养狼!这种狼迟早要祸害人的!杀掉!都该杀掉!” 李小妹边劝他边往外走。 唐乏初依然在看莫咽,他看着莫咽由攻击状态慢慢回归平静,它朝自己看来,懒懒地伸了个腰,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像一条温顺的大狗。 第23章 村子的态度 莫咽这段日子喜欢攀墙走壁。 他白天进化成人的形态并不完整,这让他比普通人更多了些敏捷性,而农村的土房子高度相当,一个挨着一个,他正好在上面,下面的人看不见他,而他也可以出来透透气。 因为唐乏初要出门做农活,莫咽在家里闷,而唐乏初对于它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除了不偷老李家的枇杷吃,别的怎样都可以。于是莫咽就开始在各家屋檐上溜达。 这只狼这些天见了不少家长里短。 卖香油的大婶和她老公关系不好,每天白天都在吵架,他们家的胖头儿子就坐在一旁玩泥巴;村东头的老太太总在摆摊卖东西,但她卖的东西质量都很差,她自己都嫌弃用;几家的姑娘长大了,要说亲了,几家最近在收庄稼,莫咽都摸的一清二楚,除此之外,他还交了几个狼朋友。 郑阿哥家的毛毛每次看见他都会眼前一亮,在下面深情款款的望着他。 毛毛说:“你就是俺男神。” 莫咽问:“什么叫男神?” 毛毛说:“类似狼群里的头狼,人类都叫男神。” 毛毛问他:“为什么你说话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莫咽说:“我家说话比较讲究。” 他跟唐乏初学的,说话总有种镇里面的风格,不是很乡村化。 毛毛问他:“‘讲究’是什么意思?” 莫咽说:“就是吃肉要煮熟了吃。” 除了互相科普知识盲区,有的时候两只狼还会聊些别的。 毛毛托莫咽给她的小姐妹茉莉带个话:“就说俺家主人明天去找他们玩,让它准备一下。” 莫咽不明白茉莉有什么可准备的,但他还是答应了毛毛。 茉莉是一个十六岁小姑娘养的小母狼,今年刚刚一岁大,比较特别的是,它的毛是白色的,所以它特别漂亮。 莫咽到了茉莉的家,看见茉莉在院子里趴着。 为了方便,莫咽化成了狼形,行动更加自如。茉莉嗅到它的味道,抬头看它:“嗨,小帅哥。” 莫咽说:“毛毛明天来找你玩,它让你做好准备。” “切,”茉莉很不屑地甩了甩头,“让我猜猜,你今天这么晚才来看我,是不是都在它那儿呆着了。” 莫咽歪了下脑袋:“它离我家近。” 茉莉在院子里转悠着,走起路来尤其婀娜多姿:“宝贝儿,我要是你,就会先去找漂亮的小母狼,你觉得呢?” 莫咽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脑子中浮现出唐乏初的身影。 漂亮的小母狼。 它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总之,话我带到了。” 茉莉“哼”了声,盯着莫咽的身影鄙夷道:“这只小臭狼不是不举吧!” 它正在闷闷不乐着,它的小主人阿丽从屋子里出来,阿丽开心地叫着它:“茉莉,快过来!” 茉莉立马朝阿丽跑去,兴奋的抬起前身拥抱她。 阿丽抱着它说:“明天俺就得去上学了,真舍不得你……” 莫咽其实还没走,它在上面盯着他们,看着他们依依不舍的拥抱,歪着它的狼脑袋若有所思。 它觉得它和唐乏初之间少了些什么。 它正打算走,忽然有人敲门,它站得高看得远,瞧见两个啤酒肚的男人站在门口,一个年轻些的人拿着个本子跟在后头。阿丽“啊呀”了声,就开始叫:“阿娘!村长和村书记来啦!” “诶——” 里面传来一声招呼,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来啦。” 门口的村长和村书记双双进了屋,茉莉压低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盯着来的两个人,目露凶光。 阿丽跑过去拍它:“没事的!” 村长年纪要大些,走上前问:“你们这个狼……多大了?” 中年妇女表情一变,笑着说:“哎呀,小孩子家家养着玩儿的,没多大点儿事情嘛。” 村书记扶了扶眼镜:“村长就问你这个狼多大了。” 阿丽抬起头说得响亮:“俺家茉莉一岁啦!” 小年轻就在后面记:“茉莉,一岁。” 村长接着说:“是母狼啊,养了多久了,从哪弄来的。” 中年妇女一直在赔笑:“从狼贩子那儿买的,就买来玩玩的,你看,这要是不行,我们就给送回去……” 阿丽喊道:“不行!俺不会把茉莉送走的!” 中年妇女喝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阿娘!”阿丽抱着茉莉就叫,“你答应俺的,你答应俺的!” 莫咽觉得阿丽的嗓子太尖,这让它听得很难受,每次听见都要打一个颤,它往后退了退,绕开走掉了。 村里的人在挨家挨户查狼,照这个速度看,等会就到他们家了,它还是回去的好。 只是现在这个日头,总觉得唐乏初还没有做完农活回来。 这时候,有家六岁的小女孩正跟她娘说话:“阿娘,俺要花花。” 妇女抱着她问:“什么花花?” 小女孩说:“就是院子里……开着的……大花花。” 小女孩说着说着,瞪大了眼睛看向院子。 妇女问她:“怎么了?” 小女孩惊诧道:“刚刚有只狼把俺的大花花叼走了!” 妇女笑起来,转身抱着小女孩去和屋里的丈夫说话:“你听到她刚刚说啥子哟,她说有狼把院里开的花叼走了,哈哈哈……” 此时叼着花的莫咽正在屋檐上慢悠悠地走。 莫咽到了家,从屋檐上跳下来,同时听到唐乏初在屋子里叫它:“莫咽!” 莫咽对着天空“嗷呜”了一嗓,花就掉了。 它重新去叼起来,屋里面却飞出了只拖鞋,不偏不倚正砸到它脑袋上。 莫咽吃痛,抬起头看着唐乏初。 唐乏初没什么好脸色:“几天不管你就上房揭瓦了啊,今天要不是我早回来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净在外面儿瞎浪!” 莫咽叼着花开不了口,摇着尾巴往唐乏初身前凑。 唐乏初拿着墩布棍子狐疑地盯着它。 莫咽的尾巴摇啊摇。 唐乏初脸色更臭了:“你个公狼还每天臭打扮,天天出去沾花惹草呢是吧,看把你能的!” 他抡过去一棍子,莫咽跳开了。猪圈里的猪吓了一跳,“哼哧哼哧”地退后了些。 村长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唐乏初拿着根棍子追着个叼着花的狼满院打,他愣了会儿,问村书记:“这灭狼行动这么快就开始了?” 村书记敲了敲大门,咳嗽了两声。 唐乏初刹了个车,眯着眼睛往门口瞧。 几秒后,他笑逐颜开,丢下手里的墩布棍子,两手一合:“哦呀,村长和书记来啦。” 村长、村书记:“……” 村长指着叼着花的莫咽问:“这是你家养的狼?不是个小狼吗?” 唐乏初走上前来,随意踹了脚莫咽,笑着说:“那小狼前几日被我炖了吃了,这狼是新买的。” 村书记瞪大眼睛说:“你炖了吃了?” 唐乏初上下搓手:“是呀,狼肉美白养颜,延年益寿的呀。” 村长不可置信道:“这大狼成年了吧,你新买的?” 唐乏初点点头:“对呀,成年狼肉还多一些。” 莫咽:“……” 村书记“哼”了声,指着唐乏初就说:“你别在这儿跟我贫,老实点,这狼叫什么名字?” 唐乏初立马不笑了,站的镚儿直,一脸严肃道:“叫臭臭。” 村长疑惑道:“俺听别人说你们这家狼叫‘莫咽’的呀。” 唐乏初“哦”了声,“莫咽是我一个远方亲戚,我不太喜欢他,有的时候就叫这只畜生叫莫咽嘛。” 小年轻在后面记着:“臭臭……” 村书记又问:“你这狼多大了,两岁得有了吧。” 唐乏初说:“差不多了。” 村书记怎么瞧他怎么不信,严肃道:“你这要说实话,要是说假话,是要被抓起来的!” 唐乏初“哎呦”道:“这我哪敢啊,我说的句句属实,书记您瞧瞧这家里就我自个儿,我要是被抓起来这农地就没人做活儿了,我敢不说实话嘛我。” 村书记还是不信,但也只能问他:“你这狼,从哪买的?” “之前那个小狼是从狼贩子那儿买的。” “哪个狼贩子?” “赶集遇到的,挺瘦小一男的,叫官贤实。” “官贤实?” “对。” “不是六胖子?” “那当然不是,他家狼那么贵,我哪儿买得起啊。” “那这只狼呢?” “我前些天去山上弄草药的时候捡的,当时它受伤了,这不我就捡回来了嘛。” “……你这话很难让人信服啊。” 村长这时候发话了:“村里头最近有规定,你也是知道的。” 唐乏初忙说:“知道知道,一切服从上头安排。” 村书记沉吟着,居然夸了一句:“别的不说,你这狼看的还挺老实。” 唐乏初扭头看了眼莫咽,上去又是一脚:“它可不老实嘛,天天挨揍,我这就怕它伤人,现在整的它很怕人呢,哈哈哈。” 莫咽配合的耷拉下脑袋,露出惶恐的小眼神来。 村长村书记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走了。 唐乏初把人送到门口,热情地喊道:“有空再来啊——” 然后,他把门关上。 唐乏初转过身脸色就变了,黑着张臭脸说:“这俩老不死的,成天就他妈甩脸色给人看,这种人也能当上领导,真是日了狼了。” 莫咽:“……” “还他妈灭狼行动,灭你大爷!”唐乏初骂骂咧咧的开始踱步,“一群臭瘪三,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搞杀戮!有空管狼没空管人,这村里制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看看隔壁村儿,人家……” 莫咽叼着花,去蹭唐乏初的手。 唐乏初下意识伸出手,莫咽把花放在他的手心里,唐乏初握住了。 莫咽在他身上蹭着,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说:“送你的,高兴吗?” 第24章 别扭的黄昏 唐乏初长这么大还是头次收到花,所以他下意识笑了一下。 转眼一想,他个大老爷们收个什么花!他拿着那朵沾着口水的大花,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黑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整天都没从这种莫名的情绪里走出来。 最近的莫咽尤其黏人。 唐乏初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算坏事,这么多年他独处惯了,一方面是习惯一个人了,另一方面,也不是没想过要人来陪。 他自己性取向是个问题,在这种观念落后的村子里,本想着就这样自己到老,现在多了个莫咽,他也不是没有产生过新的想法。 莫咽坐在他怀里翻着《狼外婆》。 这本故事书已经相当旧了,莫咽边看边问他:“你家里没有别的书了吗?” 唐乏初摸着莫咽的狼耳朵,心不在焉道:“嗯,我小时候不怎么喜欢看故事书。” 唐乏初摸完耳朵,又去揪狼尾巴。 他揪着两嘬毛,坏笑着问:“疼不疼?” 莫咽说:“你别弄了,我都快被你弄硬了。” 唐乏初面无表情的放开他的尾巴:“……” 莫咽翻了几遍,嫌没意思,他又伸手在旁边翻腾,翻出来一个印章:“这是什么?” 唐乏初看了眼:“我阿爹的印章。” 莫咽嗅了嗅,拿过唐乏初的手盖了上去。 唐乏初:“……别闹。” 莫咽看着“唐建国”三个字,问:“你爹你娘呢?” 唐乏初说:“他们都死了。” 莫咽的耳朵动了动,唐乏初以为他会问下去,但是莫咽没有,他比唐乏初瘦,虽然个头相当,但是坐在唐乏初怀里依然像个少年人。他捣鼓了会儿印章,嘀嘀咕咕说:“你为什么说话的感觉和别人不一样?” 唐乏初笑了声:“我阿爹是镇里的,原先到村子里搞科研,遇到我娘才在这儿落了脚。” “科研?” “嗯,就是研究庄稼的。”唐乏初说道,“他工作的关系,基本上就待在这儿。和我娘成亲后就没回过镇里。因为从小他就教我普通话,所以我现在更习惯说普通话。” 狼的概念对于亲属似乎就能延展到父母这儿,于是莫咽也就没再问下去,搞得唐乏初心里想好回答的话也没处放了,算了,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就是…… 唐乏初摸了摸莫咽的小辫子,说:“我的衣服你穿着还是大吧,明天赶集去给你添身衣服,等会过来量一下。” 他们离开东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一想到天又快黑了,唐乏初的脸就开始烧。 这两天莫咽没完没了,每天晚上一准发情,比闹钟还守时。他这两天简直是连哄带骗的给人撸出来,而没有进行其他进一步的动作。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天就脑子一热答应这只狼了,这简直是把自己往火坑推啊,不行不行,被一个从小带大的狼压在身下这种事想都不愿想,虽然已经来过一次……来过一次也是没实质性进展的啊喂!那换个想法,他压狼就行了吗?也不行,总感觉自己在欺负狼,下不去手啊,对方明明比自己小,还小那么多!莫咽现在一岁都还不到吧!谁会对婴儿产生想法呢!不,这还是个巨婴…… 唐乏初很纠结,他拿着软尺对莫咽招招手。 莫咽到他跟前,他心烦着,说话也没什么好气儿:“挺胸抬头。” 莫咽站直了,他又皱起眉:“把衣服撩起来……” …… 撩起来! 莫咽正要撩衣服,唐乏初又按住他的手狂躁道:“算了就这样吧!” 他拿着软尺一动不动看着莫咽,脑袋飞速运转着:要量胸围还得把手抬起来,他还得伸手过去,这不就成……量胸围尚且如此,臀围什么的还量不量了! 量个屁!他气急败坏的把软尺甩一边:“赶集买衣服哪那么多事儿,谁知道三围尺寸,我看着差不多给你买一件得了。” 莫咽盯着他,老老实实:“哦。” 说完,他还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这件还能穿。” 这个大马褂是唐乏初好久之前的旧衣服了,莫咽穿实在是大了点,但唐乏初活的糙,一直没怎么给自己添过衣服,能找出来符合莫咽身段且可以凑活穿的衣服已经是不容易了。 然而现在听到莫咽这么说,唐乏初又有些心疼,就像是家长给不了孩子最好的东西的那种心疼。甚至这些天来,唐乏初还产生了让莫咽入学的想法。 不然这孩子以后干什么呢? 愁啊,唐乏初拍大腿,而且这孩子现在不狼不人的也难处理。 我也养不了他一辈子啊,唐乏初莫名母爱慈怀。 莫咽不知道唐乏初的这些想法,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杯水,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喉咙发干的征兆。 唐乏初就怕他来这出,胆战心惊地问:“怎么,又难受啊。” 莫咽摸了摸嗓子,倒是没有前两天那么急躁,反而很镇定地说:“嗯,一点点。” 唐乏初老脸一红,也咳嗽了声,四下看了看,探究道:“咱们,先吃饭?” 莫咽盯着他,好久才回:“嗯。” 唐乏初一溜烟跑去做饭了。 他边添柴火边犯犯愁,觉得今晚似乎糊弄不过去了。 他端着一锅粥出来的时候,发现狼形的莫咽在屋檐上眺望着远方,夕阳下,它显得竟然有些孤独。 唐乏初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共鸣,但也仅限于一瞬间而已,下一秒他就开骂:“别他妈把老子的瓦坐塌了,你以为你多沉呢,滚下来!” 于是莫咽麻溜的跳了下来,化成了人形。 唐乏初问他看见什么了。 莫咽说:“好多炊烟。” 唐乏初还乐呵了一下:“懂的词儿还不少。” 两个人在炕上搬了个小圆桌开始吃饭。 这个饭吃的有些尬,莫咽始终没说话,唐乏初吃两口就偷看他一眼,很不踏实。 怎么搞的还跟欠了他似的? 唐乏初气闷,“哇哇”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说:“饱了。” 莫咽点了点头,继续慢悠悠喝着粥,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有些气定神游。唐乏初瞧着他夹菜的动作都觉得对方有些优雅了。 越是这样,唐乏初越觉得有些不安。 他咳嗽一声,索性问道:“今天晚上……嗯?” 莫咽居然还给他装傻:“什么。” 唐乏初有些气急败坏道:“要不要啊,那个啊,问你呢。” 莫咽“哦”了声,低着头说:“你不愿意的话就不弄。” 唐乏初瞅着他还给委屈上了,一时有些语塞,别别扭扭道:“我没说不愿意,而且……不是先不做到最后吗。” 莫咽低眉顺眼道:“行,怎么样都行。” 唐乏初心里那点挥之不去的愧疚感简直开始膨胀起来,他抓了抓头发,烦躁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莫咽轻轻点了点头:“嗯,反正你就是嫌弃我呗。” 唐乏初愣了:“我没有。” 唐乏初皱起眉毛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啊?” 莫咽不吭声,默默夹菜,也不吃,就愣夹菜。 唐乏初烦了:“不想吃了是吧,行了,别吃了。” 他站起来把桌子上的饭收走,回来的时候看见莫咽已经把桌子叠好放在一旁了。 莫咽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唐乏初视死如归地朝莫咽走过去,心里觉得今天晚上自己大概要交待在这儿了。 第25章 大狼难惹 唐乏初被莫咽舔的燥热难耐,他推了莫咽一下,没推开,他又推了第二下。然而莫咽依然压在他身上,浅浅舔着他的锁骨。 直到他推了第三下,莫咽才抬起头,闷闷不乐地坐在他肚子上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唐乏初还没见过这么委屈的莫咽,他憋红了脸解释:“我没说不愿意,我就是……” 于是莫咽又一次压住了他,只不过这次是用咬的,直接咬在他的脖子上。唐乏初被莫咽的狼耳朵蹭来蹭去,有些痒,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莫咽的牙齿是尖的,但他咬的很轻,唐乏初觉得这意外很色情。 莫咽并不清楚人类的前戏是如何完成的,他做的事情,全都出自于人形的本能——去舔,去亲这个人,这都是他的本能,仿佛冥冥之中有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这样做一般。他控制不住自己。 而且,他察觉得出来,唐乏初似乎在后悔。 且不说唐乏初的脸红成了什么模样,就连他的身体都在跟着发抖,每当莫咽有进一步动作时,唐乏初都会给出很明显的反应,这种反应又僵又耻,透露着这个人的不情不愿。 莫咽不着急,他在等。 等唐乏初受不了的那一刻。 唐乏初抱着莫咽的脑袋,觉得自己身体烫的厉害,他尴尬至极的骂骂咧咧:“你能不能别他妈老跟个狗一样舔我……” 意外的是,莫咽这次不再软绵绵的做出委屈的神情来,相反,他低着头抬起眼睛盯着唐乏初,这目光竟然阴森森的,看的唐乏初一愣。 莫咽一面看着他,一面缓缓低下头,在唐乏初胸前的小粒上一舔。 唐乏初“啊”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莫咽,你……” “唐乏初,”莫咽提了他的腰一下,这还是莫咽头一次称呼唐乏初的名字,他阴着张脸,声音冰冷,“今天晚上,你别想再糊弄我。” 糊弄? 唐乏初反应过来,暴躁的伸脚就要去踹他:“操,你全他妈是装的啊——” 莫咽敏捷的握住了唐乏初的脚腕,伸出手把唐乏初两只手压在他脑袋的上方,力气大的惊人。 莫咽忽然笑了一声,唐乏初的背脊都开始发凉了。 “是你答应的我,我已经够客气了。”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字都咬牙切齿,带足了说不出来的狠劲,莫咽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根尼龙绳,快速就给唐乏初两只手绑在一起了。唐乏初几乎要被他气死,边挣扎边骂:“你他妈疯了吧你!” “唐莫咽!”唐乏初又去踹他,“你这些天都是装的?!” “说到装,我不如直接告诉你,”莫咽也不躲了,唐乏初踹到了莫咽硬硬的腹肌上,莫咽把他的脚抬起来,又压过来,低低地说,“我的发情期第一天就过去了,还真是稀奇啊?” 唐乏初呆了三秒。 第一天就过去了? 那这两天自己白给他撸了两次还满心愧疚??? 唐乏初这一愣的功夫,莫咽就给他绑实在了,甚至还边笑边拍了拍他的脸蛋:“你乖乖躺着吧啊,爷来疼你。” 说完,莫咽就开始扒唐乏初的裤子。 唐乏初都记不得自己骂了些什么了,他边骂边去躲,还要腾出脚来踹莫咽,莫咽最后抱着他的两条大腿和他在床上来回滚,俗话说得好,神仙难日打滚的逼,莫咽后来反而不和他折腾了,随便唐乏初怎么滚,莫咽就抱着他平静的随着他来,过了一会儿,唐乏初就滚累了,气喘吁吁盯着莫咽。莫咽卡着这个时候去亲他,被唐乏初躲开了,莫咽于是在他的脸上舔了一口。 莫咽的嗓子是哑的,他在唐乏初耳边说:“你真的不乐意?” 唐乏初发现莫咽大概是摸透自己了,那就是吃软。 莫咽如愿的把唐乏初的裤子和内裤扒下来,伸出手就去揉他的屁股。 唐乏初喘了口粗气,现在天气已经冷了些,他下面光着凉飕飕的,这让他更加羞耻起来,忍不住哼哼了两声表示抗议,而莫咽仿佛完全听不懂般,把他的腿分开,就这么直愣愣盯着看。 唐乏初羞都羞死了,就没见过这么傻逼的狼,于是抬脚开始扑腾,莫咽这次又开口了,他本来就沙哑的声音更是哑的不成样子:“别动!” 说完他就把唐乏初翻了个个儿,唐乏初边喘着气边去看自己被绑住的手:“你他妈先给我解开啊!” 莫咽从他身后缠上来,叼着他的脖子说:“不解。” 唐乏初拿他没办法,泄气般耷拉下脑袋:“你一定要这个姿势做?” “我喜欢这个姿势。”莫咽说着,离开他了些,唐乏初听见闷闷的一声,他扭过头看见莫咽把香油瓶盖咬开,然后就往自己屁股上浇。 唐乏初气炸了:“你他娘啥时候拿的!” 莫咽揉着他油乎乎的屁股,唐乏初觉得自己就跟个面团一样,他腻歪地骂道:“真他妈恶心,老子现在一闻这个味儿就想吐!” 莫咽在他后颈处嗅着,压着声音说:“我觉得还不错。” 唐乏初撅着油腻腻的屁股,恶心到爆:“我他妈,我他妈再也不吃香油了,我呸!” 他话刚说完,后面就被莫咽给堵上了,一根手指进去,唐乏初有种说不出的便秘感。 莫咽进进出出,还问他:“感觉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好像在拉一条怎么也拉不完的屎。 唐乏初也不想破坏意境,于是他憋着不说话,莫咽很快就伸进去了三根手指,混着香油味在他体内摸来摸去,“你怎么不说话?” 唐乏初累了,他趴下来,撅着屁股生无可恋地说:“你直接进来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莫咽咬牙切齿地说,在唐乏初的背上咬了一口,“等着!” 莫咽想让唐乏初更舒服些,他之前从未听过有两只公狼会搞在一起,所以对于这种违背自然原理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过疑惑,只是这段时间见了太多家长里短,他渐渐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就这样坚信着或许莫须有的东西,又缠着唐乏初抠抠挖挖了好一阵。 直到他摸到一个突起,顺着压了压。 唐乏初的腰忽然发了酸,他身子一颤,两只手交握成拳,嘴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叫。 莫咽隔着裤子撞了一下唐乏初的屁股,吹了声口哨。 唐乏初把脸埋得更深,他暗叫不好,后来莫咽就跟发了疯一样一直捣鼓那一点,把他搞得气喘吁吁,嘴里传出破碎的骂声:“你他娘……啊……你别……唐莫咽!” 莫咽来回揉捻按压了好几次,把唐乏初搞得都快射了才停下来,他抽出手指,恶劣的伸到唐乏初眼前让他看。 唐乏初吃瘪,不说话。 莫咽搂着他的腰,不急不慢的解裤子:“我还是挺有能耐的,对吧?” 唐乏初感受到莫咽贴着他的硬东西,咬着牙说:“你要进就快点进——” 莫咽还真听话,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挺了进去。 痛,是真的痛,这么大的东西跟手指是不能比的。那里本就不是接受情事的地方,唐乏初咬紧牙,一声都没发出来。莫咽其实早就等不及了,他的喘气声越来越粗,动作也变得粗暴起来,但是此时还是有耐心的退了几次,再慢慢进入。 莫咽最终全部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长长舒出一口气。 唐乏初觉得未来几天如厕将是个大问题,他又红着脸骂出几句脏话,扭了下头催促道:“你还动不动了?” 莫咽没说动,也没说不动,他贴过来紧紧搂着唐乏初,一只手将唐乏初的脸暴力的掰了过来,唐乏初正要骂,莫咽就吻了上来,含住了唐乏初的嘴唇。 与此同时,他开始小幅度的抽插起来。 唐乏初破碎的叫声从嘴里漏出来,他被莫咽吻的晕头转向,事实上,莫咽的吻技很原始,很粗暴,他感觉莫咽在吃自己的舌头和嘴巴,这让他产生了很重的窒息感,但不得不说,这种原始的毫无掺杂的吻很合男人的胃口,唐乏初甚至有些享受,尽管屁股还是疼的,又痛又涨,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了,以至于最后发出的呜咽声类似于求饶,莫咽这才缓缓松开了他。 这就是初吻。 唐乏初闭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 莫咽搂着他的腰开始快速操他,唐乏初听见他们连接的地方发出“噗嗤噗嗤”的水声,这让他刚刚被亲没的羞耻心又提了上来,他一面低声骂一面发出含糊不清的哭音。 哭音? 唐乏初用脸蹭了下肩膀,发现上面湿淋淋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可能是生理性的泪水,因为莫咽一直在碾压刚刚那个突起的位置,这让唐乏初的腹部一阵一阵泛起酸意,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去了,但他发不太出来声音,最终迷迷糊糊哀叫着射了出来。 莫咽在他射的时候突然提速,这让唐乏初有些受不了,他低声喘着叫道:“小咽……” 这两个字他含含糊糊的,咬的极为不清楚,莫咽还没听过他如此软声软气的叫过自己。 莫咽含住他的耳朵,用力挺胯。 唐乏初的屁股开始抽搐,他听见莫咽低低喘了两声,在他耳边说:“真紧。” 他又产生那种晕头转向的感觉了,一瞬间,天旋地转,原来是莫咽把他正过了身体来。 莫咽拥抱着他,一点点射在他体内。 他感受到莫咽伸出手给他擦着眼泪,莫咽深深看着他,叫他:“初儿。” 莫咽贴着他,再次吻上去。唐乏初抬起腿夹紧了他,闭着眼睛和他接吻,体内突然窜进来的热流顺着尾椎一路延伸到大脑,他头次觉得,被拥有也是一种快乐。 “初儿,”莫咽还在叫他,一遍又一遍,“初儿,初儿……” 唐乏初慢慢回过神来,又羞又气,在他身上推了两下:“你他妈射完没有,快点拔出来。” 他觉得很不舒服,莫咽的性器似乎涨得很大,而且持续在射精,这让他很难受,但莫咽一脸古怪地盯着他,说道:“我拔不出来。” 说完,他还试图后退了些,但是丝毫不起作用。 唐乏初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狼交配后有一种状态叫做“锁结”,在五到三十分钟甚至两个小时内,公狼和母狼都无法分开,甚至是屁股对屁股的那种交配方式。 唐乏初觉得自己快崩溃了,虽然现在莫咽并没有和他到屁股对屁股的那种尴尬状态,但要他这样和莫咽连着一动不动几分钟甚至两个小时?! 他还是死了算了!!! 第26章 狼的规矩 唐乏初觉得莫咽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不对,是变了个狼一样。 首先是眼神很微妙,而且他总是看自己,有的时候都能把唐乏初盯得心里发毛,他不止一次问莫咽:“你老看我做什么?” 莫咽总是说没什么,然后继续看他,唐乏初觉得自己都能被他盯出朵花来。 其次就是,莫咽变得更黏他了,与其说是黏人……简直黏过头了好吗!唐乏初就跟多了个跟屁虫一样,之前的莫咽经常该干嘛干嘛,或者自娱自乐,很少这么黏他,现在他在家的时候老围着他转不说,要出去做农活的时候还死赖着要一起去。拜托了!你个长着尾巴的人我也带不出去啊!变成大狼?那更可怕谁他娘敢带着你四处招摇! 就是唐乏初往茅房走,莫咽都一脚跟着来。 唐乏初觉得这死狼别是傻了吧,他古怪地看着莫咽说:“老子去拉屎你跟什么?吃屎吗?” 莫咽靠在茅房前的小树上,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我等你。” 那姿势,莫名娇俏。 对,说到笑—— 莫咽最近老是盯着他傻笑。 而且唐乏初意外的发现,自己这个粗壮大汉似乎在莫咽的眼里变得“可爱”起来。 唐乏初吃饭,莫咽托着腮在旁边笑;唐乏初洗衣服,莫咽靠在墙上抱着胸看着他笑;唐乏初洗澡,莫咽—— “滚!你他妈给老子滚!” 唐乏初面红耳赤地在门口轰人,边踹边暴怒地吼莫咽。 莫咽抵着他的身体,身体斜过来堪堪前进,他喊道:“我又不做什么!” 唐乏初死命推他:“有没有点私人空间了!老子要洗澡你进来算什么!” 莫咽抵着他的胳膊往前扒地:“那我也一起洗嘛!” “别擅自做决定啊大傻狼!”唐乏初对着他的狼耳朵吼,惹得莫咽的耳朵一颤一颤,“滚!你他妈黏了老子一天了恶心不恶心,快给老子滚!” “做都做了,洗——” 唐乏初一拳抡过去,“啪”地把门关上。 他觉得这狼是治不了了!没得救了!杀了得了!阉了算了! 他气鼓鼓地踱步,仓促洗了个澡随便擦了擦就出来了,看见莫咽就在不远处蹲着,院子里黑咕隆咚的,显得那儿蹲着的人有些小小的落寞。 唐乏初又有些心软了,他别别扭扭走过去,恶声恶气道:“杵这儿干嘛?” 莫咽抬起头看他,叫他:“初儿。” 每次他这么叫,唐乏初都会觉得格外羞耻,这次尤甚,大概只要对方一这么叫,唐乏初就会克制不住的想起来各种没皮没脸的场景。 唐乏初话都说不利索了:“干、干嘛?” 莫咽就保持着这个仰起头的姿势,说:“你真好看。” 唐乏初僵住了,头发上还在滴答水珠,啪嗒啪嗒掉到了地上。 莫咽站起来,把唐乏初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拿了过来,给他擦着头发,擦着擦着又凑过去,捧着唐乏初的脸去亲他。 啵唧。 唐乏初快羞炸了,他愣愣地看着莫咽,脑袋轰轰作响。 何止是莫咽,他也跟变了个人一样。 他简直不像他自己了。 他们在院里亲来亲去,又转到了屋里抱来抱去,到最后变成炕上滚来滚去,一切顺理成章,自然的好像本该如此。 结束后,唐乏初又陷入了生无可恋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他任由莫咽搂着他不撒手,在初秋的夜晚里一遍又一遍的埋在他脖颈处嗅来嗅去。 唐乏初很累,他推了莫咽一下,抱怨道:“我讨厌锁结。” 莫咽抵着他的额头:“嗯,我知道。” 唐乏初被他热热的吐息再次整的面颊通红:“你知道?可我看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啊?” 莫咽在他的鼻尖上小口地咬,他说:“和你有关的事,我都喜欢。” 唐乏初涨红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莫咽就开始亲他。他们在炕上又滚了起来。 令唐乏初想捂脸的是,莫咽每次都会贴着他的耳朵说:“你给我下个狼崽吧。” 唐乏初断断续续的哼出来:“下不出来。” 莫咽则叼着他的耳朵,笃定地说:“下的出来。” 唐乏初又气又羞,腾出手去打他,莫咽任由他打,搂着他问:“下还是不下?” 唐乏初不说话,莫咽就没完没了,反反复复问他:“下不下?” 唐乏初受不了了,破罐子破摔:“下!下一窝烦死你,行了吧!” 莫咽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笑。 唐乏初不知道莫咽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但他居然也控制不了自己因为这些荒唐的话而升起莫名的感觉。 到了最后往往唐乏初累的连哼哼的劲儿都没有了,莫咽还要抱着他睡。 唐乏初嫌腻歪,没什么力气的推着他说:“起开点。” 莫咽把手松开些:“勒到你了吗?” 唐乏初鄙夷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啊?” 莫咽知道他在想什么,静静地说:“没有你大。” 唐乏初好像听出了言外之意,笑了声说:“没有我大?” 莫咽没听懂一样,他的手往下划,在唐乏初的腹部上揉来揉去。 唐乏初僵硬了,他没好气地问:“什么意思啊?” 莫咽把手挪开了:“初儿。” 唐乏初觉得自己都快免疫了:“干嘛?” 莫咽去摸他的手,摸实了,攥到了手里:“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唐乏初浑身酸痛酸痛的,手挣了下:“什么怎么想?” 莫咽从后面环住他:“我问你怎么想我?” 唐乏初一愣,含糊道:“就那么想呗……” 莫咽顿了顿,抬起头来垂着眸看着唐乏初:“你当不当我是你的伴侣,你的丈夫?” 唐乏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一时有些傻,过了半晌又烧起脸来,掀起手就要抡过去,莫咽抓住了,放在嘴边吻了下。 莫咽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他一字一句道:“我们什么都做过了,我这么认为又有什么错?” 他见唐乏初仍然躲着他,便把他翻过来,微微皱着眉:“你们人类怎么就这么麻烦?” 唐乏初抿着嘴把脸别到一边,脸红的不像话。 莫咽撑着手就这么盯着他,盯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亲他,他含着唐乏初有些颤抖的嘴唇,浅浅的吸吮着,又在唐乏初闭上眼睛的时候徒然放开他。 唐乏初猛地睁开眼睛,莫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我要你给我个交代,”莫咽这么说,“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唐乏初炸了:“你怎么没完没了了!” 莫咽问他:“我怎么没完没了?我怎么想的我早就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能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唐乏初怒道:“我们人和你们狼不一样!这种东西哪有天天挂嘴边说的,含蓄懂不懂,明不明……” 莫咽压到唐乏初身上,攥着他的手腕说:“不明白!” 他在这方面显得尤其的固执:“我就要你亲口说给我,告诉我!” 不得不说,这样的莫咽是让人心痒的,唐乏初看着莫咽,缓缓吞咽了口唾沫。 他平静下来:“我是挺喜欢你的。” “从第一眼见到你变成人的样子,我就对你有感觉。”唐乏初抿了下唇,干涩地说,“我承认,我……” 唐乏初觉得自己在说这种特别不好意思的话时莫咽就直愣愣看着显得很不礼貌,他忍不住骂道:“你他娘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你这让人怎么说啊?” 莫咽问:“怎么不能说了?” 唐乏初:“你能不能稍微揣测一下人的心理?我们人类表白的时候不兴这种方式的。” 唐乏初自暴自弃道:“妈的不说了,反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莫咽把唐乏初的腿抱起来环在自己腰上,唐乏初叫了一声,羞愤道:“他妈的,说好不做了的!” “你把话说完,”莫咽把他的腿又抬高了些,眼神有些狠戾,“我要听,说!” 唐乏初觉得自己快死了,他和莫咽僵持了好一会儿,泄气了:“我都说了喜欢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就只是喜欢而已吗?”莫咽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的眼神太过直白,说的话也仿佛完全不过脑子一般,“和我做的时候你难得不舒服吗?” “这两个有什么关系吗!”唐乏初恨不得打死这只大蠢狼,“你能不能不这么肤浅?肉体和情感是要分开的你懂不懂?” “你把它们分开了?”莫咽眉毛一皱,压低身子压迫着唐乏初,“和我做了那种事之后,你还打算找别人吗?你们人类的规矩是这样的?” 唐乏初头疼得很:“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因为和你做才喜欢你的,就是不做我也喜欢你,这两个没有必然的关系,虽然……” 虽然做了之后更喜欢吧。 唐乏初憋了半天死活是说不出来这话,他看着莫咽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些,细看甚至还有点温柔,于是他嘟囔起来:“变脸变得还挺快。” 莫咽甩了下头,伸手摸了摸唐乏初的脸。 有些烫,他探下身子去嗅唐乏初的脖子,他似乎总是埋头在唐乏初身上嗅来嗅去,唐乏初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否和动物的习性有关,然后莫咽贴着他的脖子说:“你要熟悉我的气味,要对我忠诚。” 莫咽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唐乏初又想追问这二者的联系,然而他说不出话了,莫咽堵住了他的嘴唇。 缠绵了会儿,莫咽放开了他,手指摩挲着他的眼角,沙哑地说: “既然你选择了我,就要一直跟着我,我们是不能分开的,这就是我们狼的规矩。” 第27章 很好的日子 “俺都不知道你家这狼吃什么长的。” “跟你说了换了一只养了。” “胡说八道吧,看这毛,这脑袋,这眼神儿,糊弄谁呢?” “爱信不信。” “不是,就你之前说那事儿吧,俺考虑了一下……” “没门儿。” “啧!你说你咋又变卦了呢?” 郑阿哥瞅了眼缠着莫咽的毛毛,贴近唐乏初说:“你看看他俩,多配呀。” 唐乏初也看过去一眼。 毛毛似乎比之前胖了些,也好看了些,它在莫咽周围转悠着,不时哼哼两声,去嗅去舔莫咽,尾巴微微摇着。 莫咽蹲坐在那儿毫无反应,一双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唐乏初。 唐乏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吃味,他没好气儿道:“之前找你你不是不答应么。” 郑阿哥一手撑着桌子,凑过去笑着说:“这不是之前觉得你家狼太小了么。” 唐乏初嗤之以鼻,什么太小,根本就是见风使舵。 一般情况下,公狼并不会和母狼发生冲突,此时院子里就有三只狼,一公两母,茉莉也在莫咽一旁呆着,不时嗅一嗅莫咽身上的味道。 茉莉家的小主人阿丽去上学了,她生怕母亲在她不在的时候把茉莉怎么样,于是就把茉莉托给了郑阿哥暂时照看。 “你这是见风使舵吧,”唐乏初眯着眼说,“现在发现抢手了?晚了!” “别这么说嘛,”郑阿哥笑了声,“你家狼好,俺早晓得,就是那会儿你一口一个交配,谁听着乐意,俺可是把毛毛当亲闺女养呢。再说啦,它那会儿不是还小吗?” “而且你家这狼现在成年了吧,”郑阿哥说道,“这狼的发情期你打算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它拿老子处理的! 唐乏初没好气儿道:“管好你家狼就行。” “不是,”郑阿哥依然喋喋不休,“你不打算要个小狼崽?” “不打算,一只就能吃的不行。” “这叫什么话!”郑阿哥哈哈大笑,他半趴在桌子上抬眼看唐乏初,“你想啊,能下一窝狼呢,最起码四五只,到时候毛毛生了俺送你几只?” “去去去,”唐乏初撇着嘴,听到下狼崽他就脸皮发热,“最近村子里查狼查这么凶,你还给我生狼,刚下下来就得被他们搞死。” “诶你别说,这个还真不用担心。”郑阿哥坐直了些,“你瞧前几天他们挨家挨户查,也就是给个下马威,他们不敢做实的。村儿里养狼的多了去了,众口难调,俺们人多力量大啊。再说了,离狼林那么近,这养狼是老祖宗起就开始的,都算传统了,他还能给一窝端了?” “他们忍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一直没搞出什么大动静,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们最好低调点。”唐乏初说道,“尤其几个大户,太高调了,前段时间搞了个什么狼的比赛,就在街头,也不怕伤了人。” “那是他们自己作,和俺们没关系。” “咱们也算养狼的啊,一个作能作死一群人。”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但是吧,这个俺也控制不了。”郑阿哥微微皱眉,他找出烟来点上火,“俺想着是呢,他们也得得到点教训,这个就是村子里的制衡了,这不村书记和村长今儿就去他们家了吗,但是他们也没找咱们呀,说明还是拎得清。” 唐乏初鄙夷道:“你这种侥幸心理迟早害死你。” “唉,不说这些了,上次开完那个会大家这不是处的挺好的嘛,他们也就走访走访了解情况,没什么后续。” “那是在想怎么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小好吧,前两天我听说六胖子关了两天门,据说是被叫去问话了。” “他那是赚的黑心钱,一只狼卖那么多,早该被抓。” “我真是没法和你交流。”唐乏初站起来,招呼了莫咽一声,给它套上链子,莫咽很不习惯这种链子,但出门在外,唐乏初还是给它套上了。 “再来玩啊。”郑阿哥懒洋洋地抽着烟说。 来个屁。 唐乏初闷想着,他始终觉得心口有东西压着,让他不畅快。郑阿哥是养狼人的折射,村子的走访似乎没让他们起到警觉,反倒一个个更松懈了,这使得唐乏初不解的同时又怒其不争,思来想去,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法子来拨开眼前的这些乌云。 到了家里,唐乏初给莫咽解开链子,莫咽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莫咽化成人形——他这段时间进步了不少,进化成人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尾巴,牙齿也没有那么锐利了,似乎再过段时间,他就可以进化成完美的人形。 莫咽问他:“不高兴?” 唐乏初“嗯”了一声,倒了杯水。 莫咽沉默了会儿,问他:“吃醋了?” 唐乏初有些噎,他骂了句:“吃你大爷,滚。” 莫咽似乎被说的有些不高兴了,眉毛都皱起来:“你不吃醋?” 唐乏初没别的毛病,就是死要面子,嘴贼硬。 他说:“我吃什么劳什子醋。” 莫咽不解地问他:“不是都说好了吗?为什么你现在又是这个态度。” 见唐乏初不说话,莫咽有些着急,他又去问:“我和她们下崽子你也不介意?” 唐乏初烦了,摆摆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去看莫咽,莫咽满脸冷漠,一声不吭。 他又觉得别扭,小声嘟囔:“有一点点还不行吗!” 莫咽脸色有所缓和,他又问:“你还有别的烦心事?” 唐乏初想了想,问莫咽:“你有想过回去吗?” 莫咽问:“回狼林?” 唐乏初点点头:“就是你原来来的地方。” 他“啧”了一声:“我一直没问你,你是怎么被狼贩子抓住的?” 莫咽说:“我不记得了。” 唐乏初疑惑道:“不记得了?这么大的事儿呢。” “我怀疑他们给我用了什么东西,”莫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的时候会很痛,而且我经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 听他这么说,唐乏初心口有些涩涩的疼。 “什么样子的梦?” “没有逻辑,醒来就忘,估计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那你不记得了也好。”唐乏初叹了口气,“被人捉住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六胖子跟我提过,说你之前就自己一个,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脱离了狼群。” “嗯。”莫咽反应平平。 “你就不想追究吗?”唐乏初忍不住问。 “以前想过,”莫咽在阳光下显得很温柔,“也想过要跑,不过现在都不想了。” 唐乏初喉咙有些干,他傻傻地看着莫咽问道:“为什么?” “你说呢?”莫咽反问他,又笑了一下,“要走也可以,你要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什么,去狼林吗?”唐乏初嗤笑道,“我们怎么活?你这种被人喂大的狼怎么自己找吃的?” “瞧不起我?”莫咽忽然攥住了他的手,“一开始可能确实会吃力,但只要你跟着我,这些迟早都不会是问题。” 唐乏初被他看得脸又开始发热,他干巴巴说道:“你、你哪来的自信?” “我不会让你饿着的。”莫咽在他的手背上亲了口,“只要你相信我,跟着我,我们会过得很好的。”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唐乏初把手抽了回来,抓了抓头发,咳嗽了两声,“我们现在就很好。” 第28章 突然的香气 唐乏初上次揍了六胖子一顿,这次还想再去揍一顿。 他想问问六胖子给自己家莫咽打了什么东西,才会让莫咽觉得脑袋疼,而且经常做梦,这么看来莫咽其实已经不舒服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现在才提而已。每每想到这点,唐乏初就觉得很是心疼。 可六胖子已经好几天没开门了,他在的地方是村子和镇的交界处,离村子远,唐乏初一般只有赶集的时候才会顺着去看看,不太可能经常去跑。这几天他闲着的时候去了几趟,结果都没有开门。 唐乏初怀疑他关门大吉了。 没办法,唐乏初只好去邱爷爷那儿拿点草药。 邱爷爷以前是村里的大夫,后来搬到了偏远些的地方住着,离农地近,平时村里还是会有人来找他抓药。唐乏初一般做活儿的时候会去给他打声招呼,有时中午回不去了,就在邱爷爷那儿蹭个饭。 邱爷爷谈起莫咽来:“你上次带的那只狼呢?” “啊?在家呢。”唐乏初想了想,说出了实情,“这药就是它要用,我怀疑之前那狼贩子给它打了什么药,它经常头痛,还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它头痛哟。”邱爷爷笑呵呵道。 “呃……猜的呗。”唐乏初挠挠头。 邱爷爷拿药的手一顿,“你说它被打了药?” “嗯,我猜的。”唐乏初干巴巴地说,“我去找狼贩子,结果没开门,最近村子里关于养狼的问题意见大,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影响。” 邱爷爷笑了笑,说道:“人和狼本来都是调节自然的生物,应该做到和平共处的。” 唐乏初在老人家面前总有种天生的怯场和矜持,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说:“是。” “你那只狼没什么事儿,过段时间就能好。”邱爷爷把草药包好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谁生下来都是要受些苦的,你也不用太心疼。” “好。”唐乏初顿了顿,叹口气,“毕竟是自己养大的,怎么都有些……心疼。” 邱爷爷慢悠悠坐下来,问他:“你那只狼现在多大了?” “就……那么大呗,”唐乏初有些心虚,他含糊道,“我养得好,挺肥的。” 邱爷爷呵呵呵地笑着,“那就好,好好养着,狼都有感恩的心,它会念着你的好的。” “那倒是。”唐乏初想起来一桩事,“我记得村子里谁说的,以前您也养过一只狼?” “是养过,”邱爷爷摩挲着自己的膝盖,“前些年死掉了,我把它埋在了山上,就在前不远的地方。” “噢……那之后,您就搬了出来?” “嗯,和它做个伴儿。” 唐乏初沉默了会儿,突然想到进化狼的寿命问题,这么一想他突然就有些担心起来……能进化成人的话,是不是可以拥有人的寿命? 邱爷爷瞧着他突然面露疑色,好似猜到他想什么一样:“生死有命,这种事情是人类太介怀了,放得下才能把握现在。” 唐乏初点点头,拿好草药,站起来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了。” “慢着,”邱爷爷突然叫住了他,颤悠悠走向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了个东西给他,“送你个东西吧。” 唐乏初接过来一看,是粗布包着的白毛,他问:“这是……” “这是我之前养的那只狼的毛,它叫阿凉,”邱爷爷笑着说,“我一直拿它当附身符,想了想,还是送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这是您很重要的东西,我……” “我说拿着你就拿着,”邱爷爷再次坐了下来,“阿凉会在天上护着我的,这我留着用处不大,你拿着,没爹没娘,总要有什么护着你才是。” 唐乏初还欲说什么,邱爷爷却开始轰人。 于是唐乏初只好收下了,他心中泛起涟漪般的感动,在黄昏下回了家。 莫咽在屋前的台阶坐着,他托着腮看猪。 听到唐乏初回来的动静,莫咽把头扭过来了,一脸闷闷不乐:“你做什么不带我去?” “等你能完全变成人了再说吧。”唐乏初把东西放下,莫咽凑过来嗅着他。 莫咽问:“你又去找那个老头儿了?” “没礼貌!叫阿爷,”唐乏初点了他鼻子一下,“狗鼻子还挺灵。” 唐乏初去厨屋翻小炉子:“给你熬点药,老实喝了,别嫌苦。” “给我抓的药?”莫咽有些困惑。 唐乏初哼哼道:“不是说头疼多梦吗。” 莫咽站了半晌,过去抱着唐乏初蹭来蹭去,抬起脸说:“你放在心上了。” 唐乏初想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但他盯着莫咽,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吧唧了一口。 莫咽按着他的脑袋和他深吻,两个人纠纠缠缠半天,最后唐乏初才去熬药。 他拿着个大扇子坐在炉子旁边,莫咽搬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和他说话。 莫咽岔开两条腿,抬着头问他:“会很苦吗?” “哼哼,苦着呢,”唐乏初乐了,装模作样跟莫咽严肃着脸说,“以前没给你吃过苦的东西吧,这个可是很苦的,你再小点儿都能哭出来。” 莫咽当真了,问他:“那怎么办?” 唐乏初逗他:“你可以就着甜的东西吃一下,喝一口药吃点甜的,兴许就没那么苦了。” 莫咽说:“甜的?” 唐乏初点点头。 莫咽问他:“你知道这世界上最甜的东西是什么吗?” 唐乏初想说是桃子,但他开不了口。 莫咽贴过来舔着他绷紧的嘴唇。 莫咽说;“是你。” 唐乏初想说最甜的不是我,是你这张狼嘴。 妈的,这死狼这么会撩。 唐乏初擦了擦嘴,面红耳赤地别过脸:“无聊吧你。” 等到药熬出来的时候,莫咽居然还真的喝口药就去缠着唐乏初要亲亲,这下唐乏初也蹭了不少药汁,他整个脸都皱巴了,太苦了。 莫咽大概是被药苦的,打了个喷嚏,然后问他:“总觉得你身上还有别的味道,一股狼味儿。” “噢,这个。”唐乏初把粗布拿出来,“邱爷爷给我的护身符。” 莫咽把粗布打开,盯着狼毛发愣:“这是……” “狼毛,没见过啊,你不也有。” “他给你这个做什么?他养狼了?” “以前养的,后来死了嘛。”唐乏初坐下来,想到进化狼的寿命问题,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莫咽狐疑道:“头次你带我去找他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屋子里一股狼味儿。” 唐乏初说:“是么,没听你提过。” “那时候还没这么在意你,”莫咽嗅着那几撮白毛,“我总觉得这个味道有些古怪,但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唐乏初还沉浸在他的前半句里无法自拔,他含糊地答应了两声。 他清了清嗓子:“阿爷不会害我,收着吧。” 傍晚,唐乏初在厨屋里烧柴火熬粥,莫咽在一旁炒了个小菜。 唐乏初觉得莫咽真是个牛逼的狼,做出来的饭比人做的都好吃,他感叹道:“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开个小饭馆赚钱养我。” 莫咽又打了个喷嚏,背对着他说:“你如果想,我现在就可以养你。” 唐乏初说:“做了农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地的。” 莫咽的声音有些低:“是么?我是觉得你始终一个人,是自强惯了才这么想。” 唐乏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愣。 莫咽现在好像越来越通人性了,有时候说的话怪让人心暖的。 唐乏初走出屋来,抬头看着夜色。 莫咽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对气味尤其敏感,哪怕是夜晚变成完全状态的人形,嗅觉也远在人类之上。之前隔了好几屋有户人家在炒臭豆腐,莫咽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反正唐乏初是连个渣都没闻到。 唐乏初见他这样,次次都笑得开心:“你又闻到什么了?” “没什么,就觉得挺香的。”莫咽打了个哈欠,他懒洋洋靠在墙上,似乎有些困倦。 唐乏初好奇道:“谁家炖了肉吗?” “不是,不像是肉味,也不像是花香,味道很奇特……”莫咽这样说着,突然顿住了。 他问唐乏初:“你还记得刘之夏之前说过的话吗?” 唐乏初反应了会儿:“刘之夏?你是说……” 他的表情终于也凝重起来:“你是说他说过的那种香味儿……?” 莫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猜测,这个味道确实像他形容的那样,只是能闻到是香气,但是形容不出来是哪种香气。” 唐乏初站直了些,他眉毛锁起来,背脊发凉。 莫咽耷拉着眼睛安慰他:“没事,我的嗅觉远在你之上,就连刘之夏都能闻到这个味道,说明是等香味传播了很久以后才出了事……” 说完,他又打了个哈欠。 唐乏初着急道:“可他也没说是什么时候闻到的啊!先不说这个,你怎么回事?这才几点钟你就困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莫咽的额头上滴下来冷汗,他缓缓顺着墙滑落了下来,“总觉得浑身没力气。” 唐乏初把他接住了,蹲在他旁边,这次是真急了:“小咽?你有要晕的感觉吗?除了没力气,你还感觉怎么样?” 莫咽缓缓吐出几口气,他突然抬起胳膊用力咬了下去,很快就见了血,唐乏初把他拨开了,怒道:“别用这种方式!” 莫咽喘着气,抓着他的手说:“我现在可以肯定了,是有人要害他们!这个香气是对着我来的,就是要我丧失力气,听我说,初儿,你快跑,我……” “别他妈废话!”唐乏初粗暴的打断他,抬起他的胳膊要把他撑起来,“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莫咽软绵绵的倒在他怀里,他挣扎着说道,“他们既然对我用这招,就说明不会怎么我,进化狼的用途这么多,我怎么都能留条命,但是你不一样,你……” 莫咽突然不说话了。 院里猪圈里的猪焦躁地哼哧起来。 唐乏初慢慢放下他,狐疑地朝后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他们的身后居然不知何时多了三条大狼,在黑暗里用发着绿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第29章 狼的救赎 唐乏初倒吸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三只狼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很明显,这不是家养的狼,因为就连他都可以嗅到空气中狼身上的血腥味儿。而且这三只狼个头都很大,唐乏初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狼,就连莫咽的狼形状态都比不上它们,而莫咽已经是唐乏初所知村里最大的公狼了…… 他的牙齿忍不住开始打颤,大脑里飞速闪过了几个糟糕透了的预想,他潜意识里把莫咽护在身后,然而他的胳膊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这让他保护的姿势少了那么些说服力。 这时候莫咽突然把头贴了过来,他在唐乏初耳边用虚弱却坚定的声音说道:“初儿,别怕。” 唐乏初想说他不怕,但他发不出声音来。 狼的压迫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三只狼的眼神幽幽的,盯得唐乏初腿都开始发软。完全不同于家养的狼,它们是真正的“野兽”。在这种野兽面前,唐乏初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敌不过它们,任何把握都不叫把握,离开了工具的人根本不是这些狼的对手。 如果事先有准备……该死!他怎么就把刘之夏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前几天他还责备郑阿哥,现在才发现就连他自己也有这种侥幸心理! 这时候,莫咽的手覆了上来,他握过来的力量很弱,声音却安定了下来:“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唐乏初用力握住他的手,沉沉地说:“是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盯着这些狼的眼睛开始发涩了,浑身僵硬的状态慢慢有所好转,长时间的对持让他突然升起了一股勇气。 他不能让莫咽有事,他不可能让这些狼伤害他的莫咽。如果这里将要发生一场战斗,那么这会是他战斗的信仰。 这时候,其中一只狼慢慢走向了他们。 它修长的四条腿缓慢走动着,顷刻间,在烟雾缭绕的过渡里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也是一只进化狼! 唐乏初看着他逼近,把莫咽往后抵了抵,他强迫自己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男人站住了,即使柔和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都没能为他添加一丝温柔,他的脸上自右上有一条丑陋而又狰狞的伤疤,像是把他的脸劈开一样划到了左下处,并沿着脖子一直蔓延到锁骨的位置,这个男人只穿了一条树叶藤条绑成的短裤,他的身体上是数不清的疤痕,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看得唐乏初心里犯怵。 男人盯着莫咽,似乎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毛,他的声音十分喑哑:“小四,我们又见面了。” 唐乏初一惊,他们认识? 莫咽也似乎认出来了这个老朋友,他沉沉地回道:“田园,是你。” 唐乏初不知道莫咽之前居然有个名字叫小四,也许它在那窝狼崽里排行老四才故而得名,这么说,眼前这个看上去明显大莫咽不少的狼,很有可能是曾经照看过莫咽的“狼保姆”。 田园的身后走来了一男一女,女人名叫妖妖,她走路的姿势十分妖娆,并且透着一股子胜券在握的傲慢劲儿,几步后,她走到田园身边问:“你认识?” 田园答:“曾经和我在一个狼群里,那次之后,我以为它死了。” 另一位叫越山的男人走得慢些,他始终没有发话,只是俯视着唐乏初和莫咽。相比较另外两只进化狼,他人形的外貌只能称得上是平平。 唐乏初觉得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居然同时遇到了三只进化狼! 莫咽回握了下唐乏初的手,他感觉到唐乏初的手心全是冷汗,两个人的手间有了滑腻的感觉,他明白唐乏初在怕什么,就连他,现在遇到了老熟人——却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田园变了太多了,这短短一段时间,他身上就多了这么多莫咽从未见过的伤疤,这足以说明了田园此次是来者不善,莫咽的心里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但他还是对唐乏初说道:“初儿,不用害怕。” 莫咽强忍着身体的无力感,镇定地开口问道:“镇里的刘家老大,是你们杀的吧?” 妖妖生的冷艳,话却说得软绵绵,她是这几个进化狼里声音最好听的:“我们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死有余辜。” 说完,她似乎有些厌倦,甩了甩头,“每次都得解释这么一堆废话,真是麻烦。” 田园看了她一眼:“我来说吧。” “小四,我们既然相识一场,话我会说得明白些,你可以问任何问题。”田园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们来了,要的就是个了断。要么,你把这个人类杀了,要么,你们就一起被我杀掉。二选一,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唐乏初觉得要问的太多了,他真的不晓得这是哪来了只这么能自作主张的狼。 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莫咽说:“那只狼选择了被你们杀掉?” “不,”田园没什么感情地陈述道,“她选择了最蠢的一条路——和那个人类一起活下来,所以她走得很痛苦。” 莫咽沉默了会儿,又问道:“除了她之外,别的狼是怎么选择的?” “只有两个狼选择了杀死人类,你也看到了,就是妖妖和越山。”田园平平淡淡地说道,“其余的,都和人类一起死去了。” 唐乏初禁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妖妖突然冷笑起来,她快步走到唐乏初面前,掐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挑起来,就这样冰冷冷凝视着他说,“如果我把你从人类变成一只狼,让你每天每夜受尽狼的侮辱,为了被操而屈辱地活着,每天蹂躏你、侮辱你、践踏你,把你操的床都下不了,哪儿也去不了,就把你关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让你变成一个只会吃喝拉撒和挨操的废物,你会怎么做?” 这个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唐乏初被她掐的呼吸都困难起来,他听见莫咽喘着粗气说道:“你别碰他!” 妖妖冷冷一瞥,不屑地松开了手,嫌恶地在墙上蹭了蹭:“人类真恶心。” 莫咽焦急地看了眼唐乏初,好在唐乏初只是咳嗽了几声,沙哑地跟他说:“我没事。” 莫咽看向无动于衷的田园,咬牙问道:“你不觉得你这个‘政策’很不合理吗?不同的进化狼遇到的人不同,受到的待遇也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们的选择也会不一样,你全部不分情况一概按照你的选项去处理,这根本就不合理!” 妖妖发出一声冷傲的哼声,似乎不再愿意解释,她撇了撇头,看向田园。 田园盯着莫咽,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和人类在一起久了,思维就会变得软弱。人用了不合理的方式打破了狼的形态,那么狼同样不必用合理的方式与他们打交道。自然界不是你来讲道理的地方,如果用道理可以制衡的话,生命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唐乏初突然开了口,“你这种用意十分明显的选项,人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的,但除了这两只狼以外,还是有狼选择后者,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愚蠢的人类。”妖妖绕了一圈,又走到唐乏初面前,莫咽猛地将唐乏初抱在怀里,死死盯着她,她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上次那只母狼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但是她可没有和你一样幸运,还有田园那么大的面子可以卖。她当时正处于发情期,再加上受香味的干扰,身体已经是十分虚弱了,就是那样也要跟我们拼命,然而当她和我们对打的时候,那个人类却从背后给了她一刀,好像是把瑞士军刀,那母狼的脖子都被割断了。” 唐乏初呆住了。 妖妖一脸嫌恶道:“然后他跪在地上求我们,说他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求我们放过他,说他是被那只母狼迷惑了才会如此。他企图杀死那只母狼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他说他会听我们的话,任何话。你瞧瞧,田园还能在一切开始前给两个选项,要是我,根本就不有这种慈悲——” “如果他没有这种慈悲,”莫咽接过她的话,冷冷说道,“那么你现在早就死掉了,根本不该站在这里。” 妖妖一愣,表情瞬间变得阴狠起来,她烦躁地转过身,对着田园说道:“你还犹豫什么?这只狼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应该动手了!” 田园很有耐心,他看上去不急不躁,却显得比一直沉默的越山还要骇人,他就这样定定站着,对莫咽说道:“小四,你该做出选择了。” 第30章 人狼之战 莫咽用右手臂把唐乏初抱得更紧了些。 他在地上摸了一块尖锐些的石头,那是唐乏初平时用来割柴火的石头,从刚刚开始,他就用左手拿着那快石头割自己蜷着的腿,锐利的痛楚让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他不敢割出血来,怕味道惹得他们起疑,同时也不想把自己割伤,因为等会儿或许会有一场恶战。于是他有技巧的在肉最多的地方磨着边缘去顶自己的肉,慢慢的,他可喜的发现自己的力气在缓慢的恢复。 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他毫不畏惧地凝视着田园:“你们用的是什么香气?为什么要用对我起作用的东西?你应该不认为我可以打得过你们三个吧。” “是从镇里搞来的一种香粉,香味很淡,起效慢,对进化狼如同迷汗药。” “那为什么你们三个没事?” 妖妖哼了声:“当然是提前吃解药啊,笨——蛋。” 田园的目光落在莫咽的左臂上,他说道:“别说是三个,就是我一个,你都对付不来。用这种东西是为你好,不让你白费力气。不然我还懂得下手的分寸,但如果妖妖是你的对手,你大概会很惨。” 莫咽觉得他这话说的有戏,因为他们的言辞里透着很重的轻敌概念。而莫咽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弱,即便他是“家养狼”,但他从未对自己松懈过。 更何况,天赋是最无解的东西。 妖妖似乎对这边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她走到猪圈前,舔了舔嘴唇:“我好久没吃过家养猪了。” 三只猪惶恐地叫着,田园叫了声:“妖妖。” “好啦,”妖妖不满地嘟囔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嘛。” 唐乏初面色发黑,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莫咽卡住了他的手臂。 唐乏初扭头去看莫咽,莫咽抬眼看着他,头压低,摇了摇。 一直不说话的越山突然说了句:“上一个反抗的人类,我咬破了他的肚子,肠子流了一地。” 唐乏初闭了闭眼,他对莫咽说:“不是所有注定要输的战斗都是识趣的。” 莫咽伸出腿压在唐乏初身上,他以一种幼稚的姿态缠着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你可以求饶,也可以背叛我,但是你不能在我死之前受到一点点伤害,初儿,这样我比死还难受。” 唐乏初眼睛发涩,他抿着唇看着莫咽,千言万语都闷在心口。 “啧,”妖妖转悠着发出不明的声音,“这算遇到的第二只公进化狼了吧,没想到居然能和人类产生感情。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田园依然是一脸漠然,他瞥了眼莫咽:“小四,我再最后问你一遍,如果你还是不回答,我就要动手了。” 莫咽没说话,他知道这是田园最后的耐心了,而他依然在心里衡量战略的可能性。 越山忽然在这个时候看了眼田园,田园身子一顿,往后退了两步,示意他来。 这也是越山头次看见和他一个性别的进化狼,他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心情,但他想由自己来了结这个生命。 唐乏初看到越山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短短几秒,他的脑中闪过无数个想法,最后,他抹了把脸,用力把莫咽的腿掰开。 越山并不打算化作狼形,尽管狼形下的他更有胜算。他漠然地看着唐乏初站起来。而他很清楚,他的目标并不是唐乏初,而是莫咽,所以他只想快点解决掉这个人类。 莫咽瞳孔紧缩,看着唐乏初朝越山奔去,两个人体型相当,而越山还要再壮实一些。黑暗里,越山的视力和嗅觉是在唐乏初之上的,莫咽清楚得很,这根本不是公平的对战,好就好在越山并没有化作狼形,他对于人形的操纵显得有些笨拙和生硬。当唐乏初往他身上撞去的时候,他下意识抬起双臂,张大嘴扑了过去,就个狼扑的动作对于人体来说攻击力是不足的——他险些被唐乏初撞倒在地。 但越山撑了下地站了起来,唐乏初的招式要显得野很多,这似乎和他小时候喜欢打架有关:不按常理出牌,套路野蛮而不讲理,唐乏初更多偏重于力量上的压制。他出拳快、乱、狠,越山显得有些不占好,他闷声挨了几拳,最后干脆现学现卖,学着唐乏初的样子挥舞拳头。被唐乏初打到的嘴角开始冒血珠子后,越山的兽性被激发了出来,他大吼着朝唐乏初佝偻着腰扑去,而唐乏初则压低了身体扫出了腿,越山一个不稳,险些摔倒,与此同时,唐乏初抱着他的头就往墙上去撞。 现场包括莫咽在内的进化狼都没有想到起初会是这个架势,越山的轻敌让他吃了大亏,撞墙过后,越山眼前有些发黑,他费力地挣脱掉唐乏初的束缚,喘着气退到一旁。 然后,他化成了狼形。 当它一跃而起,嚎叫着扑向唐乏初的时候,莫咽扒着地冲了上去,在空中进化成完全的狼形与越山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两只狼的斗争通常是纠缠在一起的,它们嚎叫着彼此冲撞,互相张大嘴去咬对方的嘴、前胸、前腿,狼嘴下得又凶又狠,一旦咬住就死死缠着不放,莫咽前胸浅色的毛上很快沾染上了血。它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或许是药力还未完全褪去,它在起初吃了不少的亏,但后来被伤痛所刺激,它变得更加清醒,头脑也清晰了不少,院内的空间有些狭小,这让它得以借助墙的力量扑得更凶。越山显然是有些直线条的,它不知是被咬急了还是暂时的胜利让他有些洋洋得意,一时显得有些松懈起来。 唐乏初在黑暗里看不太清这两只狼的招式,但他心很急,正准备去帮忙的时候,田园突然朝他走来。他走的姿势越来越快,唐乏初看出了他的来意——下一秒,他飞快躲开了田园的攻击,这次的对手不同于上次,田园对于人形的操控十分熟练,而且他似乎精通一些格斗术,上来就是一记鞭腿,唐乏初堪堪躲开,心中骇然不已:就刚刚的风向来看,田园这一腿的力度非同小可,若是真的结结实实脑袋被挨上了,只怕是脑浆都能被踢出来。 唐乏初转了一圈,田园飞快缠了上来,唐乏初继而躲开他的攻击,看准了空隙朝他的腹部挥起一拳,田园同样身体敏捷,他灵巧的躲开后身体倾斜着再次抬起腿——唐乏初知道他又要朝头部袭来,于是偏过头想要躲过,然而他预估错了,田园这一脚是冲着他的大腿来的,这一脚又狠又快,把唐乏初直接踹的跪倒在地,下一刻,田园就伸出手死死扣住了他的喉咙。 田园看向一旁压倒越山的莫咽,对着正要下嘴咬越山肚子的莫咽开口喊道:“喂!” 莫咽的半边脸都有些花了,然而它还是占据了优势,如果它这一嘴下去,田园柔软的肚皮就会破开,它的大小肠子将会流出来。 莫咽这一眼看过来,眼睛都红了。 它压着越山,低低地嚎叫。 田园手下用力,唐乏初的额头青筋暴起,他眼睛控制不住地涌上泪水来,窒息感让他满脸通红,他克制着自己不发出求饶的声音,喉咙却咔哧咔哧地响。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死死扣着田园的手,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莫咽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住了越山的喉咙,它的一双狼眼死死盯着田园的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威胁音。然而田园只是与它冷漠的对视,手下的力度丝毫不减。 始终在观战的妖妖甚至发出了两声愉悦的笑声,然而她并没有忘记越山是他们的同伴。同样的,她化成了母狼,扑向了莫咽。莫咽腹背受敌,暂时松开了嘴,堪堪躲开母狼的攻击。 田园这下彻底没了忌惮,他冷笑一声,准备拧断唐乏初的脖子。 唐乏初意识朦胧之际,眼前是一片血色,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莫咽痛彻心扉的叫声: “不要——!!!” 第31章 黏人的狼 唐乏初因为挣扎的动作太过激烈,胸口掉落出来一个包扎好的粗布。 粗布掉落在地散开了,露出来里面的白毛,在黑暗里发着白色的光。 田园瞳孔一缩,松开了唐乏初。 唐乏初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着,他吐出来了一些浑浊的黄色液体,身体哆嗦地抽搐着,他听到田园低声问他:“这东西是从哪搞到的?” 本来在莫咽背上的妖妖也跳了下来,好奇地去看地上的东西。 莫咽跑到了唐乏初的身边,挡在他前面,低着头去舔唐乏初的脸。唐乏初撑着地坐了起来,沙哑着嗓子回复田园:“我阿爷给我的。” 妖妖化成人形把越山扶了起来,皱眉问田园:“怎么?” 田园的表情变化不明,他又看了几眼莫咽,突然说道:“我们走吧。” 妖妖愣了:“什么?” 越山满脸血污,同样不解地抬着头。 田园重复了一遍,心平气和:“我说,我们走了。” 妖妖咬着嘴唇,却没说什么,阴沉着脸拉着越山朝门口走。 田园是这个小团队的“头狼”,妖妖和越山只有服从命令。很快,他们就离开了农院。 一切再度平静。 莫咽化成了人形,狼少年的脸上全是血,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血糊得睁不开了,此时他焦急地将双手按在唐乏初的肩膀上,嘶哑地反复问他:“你怎么样?你没事吗?初儿,哪里痛?” “我没事。”唐乏初的眼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恢复了视力,他的嘴里苦苦的,不知是胆汁还是胃液,当他看清莫咽的模样时,同样吓得不轻,“小咽?你……” 莫咽缓缓松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他的眼前渐渐涣散,不出一会儿,就晕倒在了唐乏初怀里。 最后的记忆,是唐乏初一直在他耳边焦急地唤他。 莫咽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滚烫无比。 他应该是发烧了,还是高烧,浑身都软绵无力,这会儿已经是白天了,他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发了会子呆,张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脚步声很快就传来。 唐乏初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脖子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 唐乏初给他换了条毛巾,冰冰凉凉的,敷在他的额头上。 他很少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这时候,却又真真是这样的温柔:“你醒了?饿了吧。” 莫咽摇摇头,指着喉咙。 唐乏初把他抱起来,搂着他喂他水。 莫咽哼哼着喝了几口,呜咽着去抱唐乏初:“初儿。” 唐乏初揉着莫咽的脑袋,低声和他说:“你流了很多血,还好都是皮外伤,我简单给你上了些药,今天你要是烧还不退,明天我就带你去阿爷那儿看看。” 莫咽摇了摇头,抱着他,只是哑哑地叫,“初儿。” 唐乏初叹了口气:“你昨天真是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的那只眼睛瞎了,还好只是被血糊住了。到了半夜你就开始发烧,四十度呢,刚刚量了下三十八度,降了些。” 他用土办法,给莫咽盖了好几层厚被子,想让他捂出汗来。 莫咽仍然抱着他,滚烫的脸贴着唐乏初凉凉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去舔唐乏初脖子上的痕迹。 唐乏初被他舔得也开始发热,就推了几下,推还不敢硬推,只能软绵绵地推,莫咽顺着吻在唐乏初的嘴唇上,对他哑声说道:“我……不好。” “不是你,是我拖累你。”唐乏初揉着他的头发,“而且我们寡不敌众,这本来就是注定要输的,我们努力过了,大不了一起死,我不后悔。” 说完,他有些羞躁,咳嗽几声后僵硬地问莫咽:“你呢?” 莫咽轻声笑了下,本就不好听的声音此时更加嘶哑:“我也不后悔。” 唐乏初和他没羞没臊地腻歪了会儿,他只能在被子里和莫咽贴着亲吻,不一会儿就全身大汗淋漓。 “你阿爷是什么人?”莫咽想起这出来,问他。 唐乏初给他裹了一层又一层被子,在外面抱着这坨小莫咽,喘着说:“我也不知道,但他一直挺神的。小时候我一般不生病,要生就生大病,村里就他一个能治的,还一下就给我看好了。我阿爹阿娘都很感激他,后来我们关系就越来越好了。” “阿爷待我很好,只不过他老了以后总让我觉得陌生。”唐乏初把莫咽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撩起来,亲着他黏糊糊的额头。 “陌生?” “就感觉变了个人似的,听村子里说他养狼,从山上救了一只白狼,后来那只白狼死了,他就把狼埋到山里,自己在山脚下盖了个小屋住着。”唐乏初盯着莫咽的眉眼看,“可能是太伤心了,人都变样了。” “阿爷不容易。”唐乏初叹口气。 “所以这白毛是那只狼的吗?”莫咽问。 “有可能,”唐乏初说,“我回头会去找阿爷问清楚的,我就说嘛,他不会害我。” 莫咽小声咳嗽着,他的声音始终闷闷的,唐乏初抱着他拍了拍:“现在你最要紧。” 莫咽对他虚弱地笑了一下:“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都最要紧。” 唐乏初盯着他,鼻子突然开始冒酸,他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只觉得好像做了场不切实际的梦一样。仿佛想听情话一般,他禁不住问莫咽:“你为什么这么傻?那时候,那时候……我们当中有一个能活下来就是胜利。” “你死了,我要这胜利做什么。”莫咽苍白着嘴唇说,“还是说,比起我活着,你更在乎胜利这个概念?” 唐乏初摸着莫咽的脸,喉咙动了动,却没说出来话。 他凑上去,亲了口莫咽。 “是我不对,”他垂着眼睛,用一种低三下气的口吻说道,圈着莫咽的脖子蹭了蹭,笑出来暖和的气,“我更想要你。” 莫咽呼出一口气,在他头顶落下一个吻。 唐乏初抱了莫咽一会儿,打算起来去做饭,要下炕的时候,原本快睡着的莫咽又迷迷糊糊叫他:“初儿。” “诶,我去做饭。”唐乏初揉了揉莫咽热乎乎的脸。 莫咽不依他,又叫:“初儿。” “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初儿——” 唐乏初捧着莫咽的脸凑上去亲,贴着他的额头哄:“你睡一下,我就来。” 莫咽哼哼着,声音软软蠕蠕:“初儿……” 唐乏初最终走掉的时候,愧疚感快爆炸了,他从门槛迈出去的时候,莫咽哼哼唧唧的声音变得弱起来。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来了父亲。 他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就是他躺在床上发着烧,父亲站在他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他说:“小初睡一睡,爸爸就回来了。” 唐乏初几乎是猛地停住了步子,妈的,这饭谁爱做谁做。 这样想着,他折了回去,莫咽半睁着眼睛看向门的方向,对着他笑了一下。 唐乏初一下子就心软了,他忽然觉得这辈子都离不开莫咽了。 第32章 梦里现实 莫咽在唐乏初的怀里睡着了。 被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它的四肢一点点瘫软到舒服,心脏却莫名地缩紧了起来。 它又一次进入了梦境之中。不同的是,相较于过去模糊的痛感,这一次的情景要清晰得多。 母狼的怀里是温暖的,带着特有的湿气,她对莫咽说:“你要明白你有更大的目标。” 莫咽问她,“是什么?” 一个词,“人类。” 下一秒,烟雾弥漫,天旋地转。莫咽的眼睛生疼,怎么使劲都睁不开,一张口,浓烟直往喉咙里灌,耳中是家人此起彼伏的呜咽。几只狼呛得眼泪鼻涕直流,都在剧烈地咳嗽着。莫咽看见母亲在前面对着外面嚎叫着,洞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得意的笑,像火,像风,高高低低往耳孔里钻。它听不清了,因为它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它朝着空气清醒的地方爬去,然而母亲不让,它同样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但它死死咬着莫咽不让它出去。 莫咽觉得自己要死在里面了,它听到外面的人声:“怎么还不出来?” “别急,”另一个人的嗓子很尖,“就快出来了。” 这是在梦里吗? 为什么感觉这么真实? 莫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流失,他瘫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 有风来了,莫咽使劲喘过来一口气,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让他骇然: 母狼倒在地上,被人的腿死死踩着,不时呛出一口血沫,它的身体在痉挛,肚子上和前胸有三个血窟窿,正在往外冒着血。黑土地上是大片大片的红,莫咽看着母狼身边蠕动的几个血红血红的小肉球,竟然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它怔怔地抬头去看,一个男人粗糙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个男人抽着烟,手上抓了只挣扎不已的小狼,然后他朝着地上狠狠一摔—— 小狼蠕动了几下,没死透,男人把狼又抓了起来,吞云吐雾地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他笑嘻嘻的,又将手扬高,再狠狠摔下。 男人身边的大狗“汪汪”叫着,低头去嗅地上躺着的小狼。 莫咽浑身冰冷无比,求生的欲望让它惊恐地挣扎起来,然而踩在他身上的脚松开,一只人的大手把他拎了起来,两只红红的眼睛皱着眉看了几眼,突然笑逐颜开:“啊哟!就是这只!” 另一只大手接过莫咽,“我就说嘛,不枉此行啊——” “这回是真值当了,这几张狼皮也比不上一只进化狼赚得多。” “这次下手可比老六他们快,”男人摸了摸狗头,“还是阿豪的鼻子灵!” 哗啦啦—— 树叶婆娑,风割着莫咽的脸在往后刮。 莫咽喘的很厉害,它没日没夜地跑着,疯狂朝前方的未知冲去,脚在流血,指甲也裂了,但它依然无法停下。身后人的叫喊和狗的狂吠让它心惊胆战,头上不时飞过几只秃鹰,算到今天,它已经跑了两天两夜。 会死在这里吗?会被人抓住,然后剥皮吗? 它的脑海里依然是母亲死去的样子,以及被剥了皮后的几只红色的小肉球……它甩了甩头,疯狂地跑着,只有跑下去,跑下去才有希望,才能活着。虽然活着对它而言,对一只脱离了狼群的幼狼而言意味着更多可怕的事情,然而它依然选择去活着。狼的目标太纯粹了,求生欲几乎是它的本能。尽管它很怕,又怕又饿,它的喉咙太干了,甚至能清晰到感觉自己气管的存在。它没日没夜地跑下去,透支的满嘴都是血腥味儿。 最终它还是倒下了,在一棵树下,它嗅到了陌生的气息。 是别的狼群,它踏入了另一个领地。 莫咽最终还是幸运的找到了水源,它贪婪舔着小河里不那么清冽的水,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尽管它已经筋疲力竭,但它的心脏依然在惶恐不安地跳动着。 它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它从风向下游靠近,以大树为遮蔽,逐渐看清了不远处的场景:两只狼正在吃一只鹿。那只鹿还没有死,它的下半身却已经被吃没了,它呜咽着发出凄惨不已的哀叫,用前腿不断往前爬着,两只狼的嘴巴都是血红色的,它们狼吞虎咽着,其中一个抬起头,看向了莫咽的方向。 莫咽打了个寒颤,那一瞬间,它脑海中人的思想似乎被唤醒了,它居然觉得这十分残忍。是的,就是残忍。这种不了结猎物生命就直接进食的方式让它骇然不已,它甚至有些反胃,差点吐了出来。同时,那只狼的目光令它害怕极了,它头也不回地哆哆嗦嗦跑远了,尽管它的肚子还在叫着。 它这些日子啃过树皮,吃过虫子,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住一只小野兔,其余时候都在没命地跑,它有预感,那些人类还在寻找它,追赶它……这是它头次见到真正的人类,它这才发现,面对人类它本能的产生一种惧意,而非想要挑战的那种胜负欲,母亲怎么会想让它去将人类当做目标呢? 母亲……母亲已经不在了。 它跑着跑着,就停下来。 昏天黑地。 “瞧瞧我这好运气,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一只进化狼!” …… 是人类的声音,莫咽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它太累太累了,它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缩在角落里,它想发出威胁的叫声,但是张了张嘴,只有一声细不可闻的呜咽声。它被拎起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无比,挥舞着小爪子要去抓人。它这时才看清来的男人,居然是个独眼男,他其中一只眼睛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看着狰狞极了。 男人笑了声:“这不是前段时间烟鬼说的小公狼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听说还挺能跑的。”独眼男嘟囔着,把莫咽随意丢到了地上,莫咽那时已经瘦的皮包骨头,跌落在地的时候,它浑身骨架子都火辣辣的痛,然而更痛的还在后面,独眼男笑吟吟地一脚踩到了莫咽的前腿上—— 莫咽叫都叫不出来,它浑身一哆嗦,尖锐的痛楚顺着前腿冲到头皮,它战栗地张大嘴干呕着,缩着前腿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你别踩断了,不好卖。”另一个男人提醒了句。 “没事儿,这不是怕它跑吗。”独眼男见怪不怪道,他又笑嘻嘻松开了腿,“好像应该踩后面那个啊?” 声音。 人类的声音。 …… …… “小咽?” “莫咽!” “唐莫咽!!” 唐乏初叫了好几遍,莫咽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刚刚睡着睡着突然眉头紧锁,呼吸急促,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唐乏初怕他不舒服,叫了好几遍,莫咽才醒过来。 莫咽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坐起来,往后躲了躲。 唐乏初先是一愣,随后不解道:“你怎么了?” 莫咽的眼神防备又警觉,还带有那么一丝丝茫然和不确定。唐乏初张开手臂朝他挪过去:“你梦到什么了?小咽……” 莫咽的手臂突然抽搐了一下,他低下头去揉,恍惚道:“没什么,一个噩梦而已。” “噩梦?”唐乏初伸过手去,被莫咽躲开了。 唐乏初不动了,他把手垂下来,直直盯着莫咽。 莫咽别着脸,好半天才慢慢回一句:“……都是汗,你别碰了。” 第33章 一语成谶 唐乏初把莫咽这几天的奇怪看在眼里。 莫咽的烧很快就退了,而且他白天变成人形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完美了,时至今日,他的耳朵和指甲全部消失了,除了牙齿还有点尖锐——这完全可以说是小虎牙,人形的莫咽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类了。 但他忽然有些反感,甚至是排斥和唐乏初的肢体接触。 唐乏初喊他吃饭,“哦”来“哦”去,人就坐在炕边,唐乏初让他往这边来点,死活不来,以前晚上说什么都要抱着一起睡,现在倒好,都快滚下去了也不过来,唐乏初稍微过来一丢丢就跟贞洁妇女一样疯狂后退。 唐乏初是真忍不了了,他指着莫咽就骂:“你他娘一天到晚磨磨蹭蹭磨磨唧唧腻腻歪歪干的都是什么事儿!这么不喜欢老子就别招我!” “滚吧,明天就滚,爱去哪儿滚哪儿!” 说完,唐乏初就气呼呼卷着被子缩墙边去了。 好半天后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莫咽缠上来,抱着他说:“我错了。” 唐乏初踹他,莫咽由着他踹,唐乏初打他,莫咽也随他打,到后面唐乏初心软了,和莫咽亲来亲去的,腻歪了好一会儿,唐乏初才别别扭扭道:“你这些天怎么了啊,还是因为前两天那个梦?你梦见什么东西?” “我……”莫咽顿了顿,吞吞吐吐道,“我梦见之前发生的事情。小时候,有人来抓狼,往洞里放烟,特别呛,逼我们出去。我娘为了救我们,先出去叫人给打死了,我们也没能跑掉,两个人和一条大狗。那两个人看我是进化狼,就没有杀我,后来我找机会跑掉了。在外面也没吃的,还很危险,就又被人逮住了,不是之前那两个,是个独眼男,他为了防止我逃跑,还把我腿给弄断了。” 唐乏初愣愣地听着:“是这样……” “忽然想起来了,全都。”莫咽断断续续说着,有些难过,“我对人类的那种害怕、排斥和恶心,全都涌上来了,所以看着你总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看唐乏初还在愣神,忍不住贴着唐乏初柔软的脸蹭着:“你生气了吗?是我不好,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闷闷的,唐乏初说:“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是人类也不全都是这样,你也接触过,比如我妹,她就对你挺好的,你……”唐乏初呼出口气,“算了,你不用勉强自己,不想接触就不接触。反正……” “反正我也会,嗯,对吧。”唐乏初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 莫咽的眼睛很漂亮,即使发着骇人的绿光也是好看的。每当他这样一动不动盯着唐乏初,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的时候,唐乏初都会觉得莫名害羞。 “嗯……”唐乏初蹭了蹭莫咽的鼻子,嘟嘟囔囔,“我陪着你不就行啦,真是。” “对,我们可以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 “一直个鬼!” 郑阿哥的声音从右耳呼啸过大脑,唐乏初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你想什么呢,俺这儿跟你说话呢。”郑阿哥拍了唐乏初一下,继续说道,“进化狼可不是什么好养的狼,俺劝你收收心思啊。” “不是,我刚刚说什么了?”唐乏初一脸茫然,回不过味儿来。 “你刚刚说要是养个进化狼就能一直养下去了。”郑阿哥摆摆手,“听哥一句劝,狼都有傲气,你看咱家养的狼其实都不算完全的狼了,战斗力和外面的根本不能比,而且活得憋屈。就这样的狼,这都不好养,更别提进化狼了。” 唐乏初问他:“你活得这么通透你还养狼?” “那不是顶不住喜欢嘛!”郑阿哥呸掉瓜子皮,继续说,“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咱就不说进化狼了,就是普通狼,你要捉它都困难,死都不想死你手里,宁愿自杀。啊,你还真别不愿信,俺那都是和狼贩子经常打交道,上次那只狼差一点就捉住了,到了悬崖边自己跳下去了……” “而且进化狼那么贵你买得起吗?也就镇里那种公子哥消费得起。”郑阿哥伸着手指头给他算,“你这都得把娶老婆的钱都搭进去……” 唐乏初有些噎,他确实把娶老婆的钱都搭进去了。 郑阿哥接着说:“进化狼确实好,好就好在长久年轻,皮囊又招看,但俺觉得这就是个反人类的物种,狼不狼人不人的,你说这叫啥?拿他当人对待,又有狼的血液,是野兽啊,你能和他掏心掏肺吗?那说是狼呢,它又有人的模样,你还能把它当畜生对待吗?这都不能,而且人兽交配本来就违背天理,是要遭天谴的!俺比你大,得说说你,你是不是想养个母进化狼?做鬼也风流啊?” 见唐乏初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郑阿哥还以为自己猜对了,立马严肃起来:“别瞎想了啊!狼就应该和狼交配,留下后代,这是每个狼都应该进行的义务!这些年都说人生育自由了,俺们和狼不一样,狼不留下后代那是要灭族的,现在狼林的狼越来越少了,都是进化狼闹的,血液污染懂不懂?” 唐乏初哑口无言,支支吾吾道:“狼怎么不能喜欢人了?进化狼也是有人形的。” “进化狼说到底还是狼啊,你把他放在人的环境中生存难道他就是人了吗?是被污染的狼好吧,本质还是狼。你自己都说了是‘人形’了,那也就是披着人皮的狼,本质上,他依然是狼,狼还是会喜欢自己的物种的,就算真留在你身边那也是一时想不明白,搞人兽是要遭天谴的呀,遭天谴的!” 唐乏初被他说得心中升起一团火来,烧的他胸口痛。郑阿哥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又识趣起来,换了个话题说:“听说上面有个大明星要给村里捐钱,过一段时间就要过来走访,村里领导可重视了。” “什么大明星?” “曲如屏知道不,以前那个电视剧里演乞丐的那个。” “不知道,小时候你家里有电视?” “那倒没有……不过听说这个人是大明星,很有钱。” “你刚刚说捐钱?捐钱做什么。” “要建学校吧,或者盖房子,钱是好东西啊,谁不要?” 唐乏初提到村里领导的事情就头疼:“这对我们来说未必算得上是好事情,谁知道为了顺利得到这笔捐款,他们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这话怎么说?” “到时候人家来走访,肯定是要带着参观村子的,我们这些家里有狼的算什么?第一怕出事万一给那大明星来上一口怎么办,第二影响不好,人家对我们的信任就没了,谁知道这些钱会不会用在狼上,大多数人对狼是有偏见的。” “没这么复杂吧,俺们就是些小老百姓,能有多大影响?要是真怕影响不好,把狼先藏起来不就行了。” “你这招,不被发现还好说,要是发现了,这笔钱铁定是没了,谁会给隐藏实情的村子捐款?太冒险,要我我就不敢这么做。” “照你这么说没法子喽?” “有,”唐乏初冷笑一声,“把这些狼杀了不就行了,人来之前清个场,到时候还是淳朴的村子。” “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吧?”郑阿哥心有余辜地说,“再说人家给咱捐钱,也是看中咱们这边特色吧,这儿特色不就是挨着狼林吗?这叫什么,狼文化啊。” “你这么想,村里领导未必就这么想。” 唐乏初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心里很闷。明明感到风雨将至,但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来指责别人,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在心里隐隐有些侥幸感,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比如等一个巴掌来拍醒自己,等一件大事发生来让他不得不做出什么。而在一切都还风平浪静的时候,他又只能像现在这样焦躁却又无动于衷。 唐乏初烦透了,他想起来他娘说的话,人生在世就是一件又一件的事儿组成的,至于这次的这件事儿,他只希望不要收尾得太过惨烈才好。可能是他太自私了,只要事情还有一丢丢的余地,他就想把他的莫咽好好藏起来,大不了让莫咽始终以人形示人,再扯个谎说养的狼早就放回狼林了,没有人能把他们两个大活人怎么样。 唐乏初觉得自己无比的自私,因为在这一刻,他并不想去管村里其他的狼了,他只要他的莫咽安全无恙,至于其余狼的生死,他想他可以做到完全的漠视。 第34章 茉莉之死 这天莫咽的精神有点蔫儿。 唐乏初瞧它在家里呆了好久了,病好利索后就没出去过。于是这天他找郑阿哥的时候给莫咽捎上了,临出发前,这只大狼突然心血来潮,叫唐乏初坐在它背上。 唐乏初一开始还不想,莫咽就催他,一脸神气,唐乏初不好扫了它的兴,也不明白它这是哪儿的男子气概给漏出来了,于是跨了条腿坐到了大狼的背上。 莫咽瞬间就瘫地上了,瞪大了两只狼眼,一脸不敢置信。 唐乏初觉得自己也没怎么笑话他,就乐了那么一两分钟吧,可莫咽表现得尤其难过,好像丢了很大的面子。 此时此刻,它卧在地上,任由两只漂亮的母狼围着它转悠。 郑阿哥问唐乏初:“你这狼生病了?” “嗯,前几天发烧了。”唐乏初瞥过去一眼,他觉得莫咽这不是身体的不适,是心病。 “还好没把俺闺女下嫁。” “……你几个意思?” “怕你这狼有毛病。” 唐乏初憋得很,他想说我们家莫咽好着呢,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什么,又害臊起来。他咳嗽了两声,抓了把头发。 毛毛舔着莫咽,用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它:“你这是怎么了呀?” 莫咽无精打采的动了动耳朵。一旁的茉莉哼哼着围着莫咽转了一圈又一圈,也露出了点愁思:“我好久没见到我们家阿丽了。” 然后它又扬起脑袋来,“不过她今天就要回来了。” 毛毛说:“她今天放学回来吗?” “是啊,有小半个月了吧。”茉莉甩甩头,“快日落了,她就快要回来了。” 这话踩着点一样,茉莉耳朵极其灵敏,这时猛地竖了起来,等着等着,那边果然就传来一声:“茉莉——” 小姑娘阿丽蹦蹦跳跳进了门,大笑着跑过来:“茉莉!” 茉莉蹿了过去,兴奋地扑到阿丽身上,疯狂舔着她的脸。 唐乏初瞧着,乐了出来:“这小胆子丫头挺大。” 郑阿哥:“……?” 然而她们没高兴太久,另一个人也跟着进来了,干干瘦瘦的一个女人,是郑阿哥的邻居,她身后还跟着一堆人,骂骂咧咧的就走了进来。 郑阿哥眉毛一皱:“又来了。” 干瘦女人跛着脚踉踉跄跄走来,茉莉看到她,呲着牙就要扑过去,阿丽把它拦住了,问干瘦女人:“您找谁呀?” 干瘦女人被茉莉吓得不轻,往后面的人身后一躲,唐乏初这才发现那个胖肚子的男人是村书记。 村书记后面还有几个壮小伙,每人拿着一根棍子,还有拿大叉子的,唐乏初和郑阿哥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一时都很复杂。 村书记摆了摆手:“你说,没事儿。” 干瘦女人指着茉莉就喊:“它、它吃俺的鸡!” 阿丽愣了一下,骂道:“你放屁!” 村书记往前走了两步,“诶,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阿丽蹲下来抱着喉咙“呜呜”的茉莉就叫:“俺家茉莉有吃的,怎么会吃你的鸡!” 郑阿哥这时候站出来了,跟村书记好好说道:“书记,这段时间是俺养着茉莉,每天固定喂它吃的,并且门都是关好的,它不可能出去。俺也跟唐大娘讲清楚了,她就是一口咬定茉莉吃了她的鸡,也没有提供证据,您瞅瞅,这?” “瞅瞅什么?早就说了,狼不能养!”村书记摸了摸眼镜,指着茉莉说道,“今日吃鸡明日咬人,谁能保证它将来不动人?狼是野兽,注定驯化不了的,人是什么?是它的猎物,是食物!狼总是要吃人的。我是村里的支书,要对全村人的生命和安全负责,这事儿我不能不管。” “俺家茉莉不咬人!”小姑娘抱着狼就喊,恶狠狠盯着干瘦女人,“它只咬恶人!咬撒谎的人!” 干瘦女人一只手放在胸口,另只手似乎没处搁了,她并不敢直视小姑娘的眼睛,目光躲躲闪闪,踉跄着又退两步,愣是挤出来两滴眼泪:“咋还欺负人呢!” 唐乏初在一旁看得极其明白,他心一沉再沉,下意识看了眼莫咽,莫咽全神贯注盯着前方,毛毛瑟缩着躲在它身后。几乎没再犹豫,唐乏初站了起来,拦了把正准备走过去的郑阿哥,对干瘦女人道:“你说你们家哪只鸡?” 干瘦女人抹着眼泪说:“就俺们家下蛋那只老母鸡,听到有动静,俺就出来了,瞧见那只母狼叼着俺的鸡,一下子就窜出去了……” “你是瞧花眼了吧。”唐乏初说道,把两手举起来,笑嘻嘻的,“我看是你家鸡笼没关紧实,我前两天还来这儿找郑阿哥玩儿呢,走的时候看见一只鸡在路上,就顺走了,没想是你家的鸡,真是对不住呀,下了肚了!” 干瘦女人愣住了,伸出手晃了晃,半天没说出话来。 村书记眉毛一皱:“你别出来添乱!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没添乱啊,这是实话嘛。多少钱,我再赔你一个,大不了,再去给你买一只母鸡嘛!” 干瘦女人眼睛滴溜溜地转,飞快看了村书记一眼,笃定道:“你瞎说!俺亲眼看见了,就是这只母狼叼了俺的鸡!” 阿丽怒火中烧,猛地站了起来,推了干瘦女人一把:“你胡说八道!” 唐乏初看得出村书记有动手的意思,忙把阿丽扒开,阿丽还在骂骂咧咧:“俺呸你个疯婆娘!一句话就想定锤子!你拿出证据啊,你拿出来啊!” 村书记阴沉着脸说道:“不像话,小小年纪像个泼妇一样。不晓得要‘舍小家顾大家’吗?为了大伙儿的安全,你就得放下个人情感,牺牲一点儿个人利益,今日你护着狼,明日狼咬了村里人,你担得起吗?” 他们这儿吵吵闹闹,很快就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这时候后面挤进来一个女人,是阿丽的娘,她着急忙慌走过来,把女儿抱在怀里:“哎呀,有你什么事儿啊!” “娘,他们瞎说!”阿丽眼泪都出来了,红着眼睛喊道,“俺茉莉怎么会偷吃她的鸡?它从来都不干这档子事儿!” 妇女只是苦着脸看她,于是阿丽更急了,她跺着脚拉着阿娘的衣服就喊:“你怎么不信我呀!他们都欺负茉莉,阿娘,你得向着我们呀!它没有做,是真的没有做啊!” 干瘦女人闭了下眼,心一狠,往呲着牙的茉莉那儿走了两步,茉莉瞅着机会毫不犹豫扑过去下了口,干瘦女人尖着嗓子鬼哭狼嚎:“狼咬人啦!咬人了啊!” 村书记立马喊道:“打!打死它!出什么事儿我负责!” 后面的几个小伙子就等着这句话呢,纷纷拿着棍子往前冲,阿丽尖叫着被她娘死死拽开。郑阿哥颤抖着声音对村书记说:“书记,不要这样啊——” 阿丽看着这么多人冲过来的架势,浑身一哆嗦,紧紧抓着村书记的手臂就喊:“叔叔,俺错了,俺错了,这鸡俺赔,赔还不行吗!” 阿丽的娘生怕女儿遭殃,连忙过来把女儿抱走。 茉莉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它红着眼睛死死咬住干瘦女人的腿,任凭棍棒狠狠锤在它身上也死不松口,女人被它咬的两眼一翻,痛到倒地抽搐。几个成年男人围着茉莉狠厉地挥舞着棍棒,一个人用大叉子稳稳地叉了下去,尖锐的利器刺入了茉莉的脖子,茉莉吐出一口血沫,最终还是松开了口。它浑身的白毛已经被血染红了,脖子被定牢在地上,导致它只能扑腾着腿挣扎,同时嘴里不断咳出血来。 唐乏初被这波混乱波及,无意中挨了几棒子,他连忙后退,愣愣地看着前方,醒悟过来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知道茉莉铁定是活不了了! 这要是莫咽,这要是莫咽…… 唐乏初心里登时乱得很,他只觉得,现在如果那儿站着的是莫咽,他绝对会疯掉! 阿丽发出凄厉的怪叫,她“啊”“啊”地叫着,四肢病态地扭曲着。她的娘流着眼泪死死抱着她不松手。郑阿哥已经看呆了,身体颤抖着一点点瘫坐在地。 阿丽大叫着:“不要!不要打它!求求你们!茉莉——” 她看着茉莉像一个软绵绵的装满水的袋子一样,被木棒敲打得左右晃动,眼睛瞬间就涌上来疯狂的泪水,她叫得格外凄厉:“不要打它!不要打它!很疼的,很疼的呀!” 她挣脱了中年妇女的怀抱,正要往前冲撞,唐乏初将她抱死了,低声在她耳边吼:“没用了!它已经死了!” 村支书这时候大喊道:“行了,够了!给小姑娘留个全尸!” 阿丽不动了,呆滞地盯着前面,那几个小伙子慢慢散开了。地上一只大叉子将血肉模糊的茉莉钉在地上,只有半边狼头还完整的保留着,另半边已经被踩出了脑浆,变成了一块血红色的烂肉,地上有类似肠子和肾脏的器官从狼肚子下漏出来胡乱地扭在一起,空气中是呛人的血腥味儿,除此之外,狼身保存的还算较为完整。 “嗨呀!”村书记重重叹了口气。 “行了,先快把人送去大夫那儿!”村书记指着干瘦女人说道,皱了皱眉,女人的那条好腿已经烂了半条,人早就失去意识了。几个小伙子听到了赶紧抬着女人匆匆离去。 “怎么就打成这样了!”村书记感叹道,“之前就跟你们说了的,差不多就行了。” 其中一个小伙子解释道:“不确定它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会伤人的。所以控制不太好这个力度。” 村书记看了眼木讷的阿丽,用脚把狼的肠子往肚子里塞了塞。 阿丽的娘把浑身瘫软的女儿抱在怀里,身体一阵一阵地抖。郑阿哥缓缓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一言不发。唐乏初心里发寒,他朝莫咽看去,只见莫咽双眼血红,像是拼了命遏制自己才没有冲上来的样子,它身后的毛毛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村书记朝前看了眼,对阿丽说:“小姑娘啊,你现在还小,到时候就知道了,狼和狗不能比啊,狼都是恶的、贪的,这狼你留着以后要吃大亏的。不过你们既然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分,狼身就给你了,好好葬了它吧。” 见阿丽呆滞着一言不发,村书记叹了口气,摇摇头。 村书记转了个身,对着郑阿哥和唐乏初说:“这两只狼是你们养的?” 郑阿哥擦着冷汗,忙点头哈腰道:“是俺养的,就养来玩的,不好养,过两天俺就打算把它放生了。” 村书记盯着毛毛看:“看着是挺老实,不过狼嘛,到底还是狼。” “对,这个俺也认同。”郑阿哥虚虚笑了一声,“俺这不就是想买来驯化的嘛,还真被书记给说对了,犯了大糊涂了。这狼啊还是得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村书记眯着眼睛:“你把这狼放走了,它会不会顺着气味儿带狼群来村里啊?” “不会不会,这个书记可以放心。”郑阿哥擦了擦额头,继续说,“这狼被俺养了这么久,它到野外,身上都是人的气息,狼群都是认味儿的,没那么快就能接纳它,它这出去了十有八九是要被孤立的,被孤立的狼自己生活,它跟了人这么久各方面能力都下降的,估计也活不了多久就死外头了。” 村书记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又看向沉默不语的唐乏初:“那边那个壮实的狼,你家的啊?” “嗯。”唐乏初僵着身体回答。 “上次不是说要吃了吗?还留着,等着过年吃顿好的?”村书记嘲讽地说道。 “不吃了。”唐乏初嘴巴有些干,“我也打算放回去。” “你这狼看着壮实,放走了别惹出什么事儿吧?” “不会,”唐乏初吸了口气,“放之前我打断它一条腿。” 村书记抬起眼睛,“就是舍不得杀是吧?” 唐乏初不说话了。 村书记环视一圈,“瞧瞧,都是有情有义的人,一个个对动物多好啊!咱们是不是得给大家发个‘动物保护奖’啊?” 院子里静悄悄。 村书记又每个人挨个看了看,最终叹口气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仁慈的?啊?你们买的这些狼,狼贩子都是怎么得到的,想不想知道?也不想想,没有你们,狼贩子有生意可做吗?啊?人和狼本来就是两条路上的,你们非要打破大自然的这种平衡,还自以为是善人,那总得有人来当恶人这个角色是吧,行,为了大家伙儿的安全,我来当!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再过三天,啊,就三天啊,这村儿里要是还有一只狼,我名字倒着写!” 说完,他就招呼着剩下的小伙子走了。 唐乏初听着他这一番话,竟是无力反驳,只得静静看着他离去。 这时候,莫咽忽地站了起来,唐乏初瞳孔一缩,冲上去想拦住它,莫咽却从他边上绕了过去,唐乏初心里着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抬起腿,一屁股坐到了莫咽的背上。莫咽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坐,登时瘫到了地上。 缓缓地,它的鼻子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里流下一行泪来。 唐乏初从没见过莫咽哭,他也不知道,原来狼是可以掉眼泪的。 第35章 自由与爱情 莫咽哭得太久,鼻子都哭红了。 他坐在唐乏初的腿上,双手伸开紧紧抱着他,通红的一张脸埋在他怀里抽噎着。唐乏初抱着他晃悠着,像哄孩子一样温柔地拍着他起伏的背,嘴上安抚着:“哦哦哦,好了,好了,不哭了。” 莫咽揉着眼睛:“我没用,我太弱了。” “即使你再强,那么多有工具的人,你也是打不过的。”唐乏初把莫咽的脸抬了起来,帮莫咽把鼻涕眼泪抹掉,“寡不敌众,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呀。” 他觉得莫咽现在是人的感情占了上风,以前村里的老人就跟他说,狼只有在遭到重大损失才会选择复仇,一般它们都是惧怕人类的,很少因为感情干出得不偿失的事情来。 而莫咽现在似乎满脑子都是复仇,它虽然没说,但唐乏初感觉得出来。 唐乏初揉着他的脑袋,却又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撩开莫咽的衣服,莫咽哭得身上全都是汗,后背黏糊糊的。 “不哭了,行吗?”唐乏初和他用商量的语气说话,蹭着他湿漉漉的脸,“你哭了好久,会累的。” 莫咽吸着鼻子,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睛哭得血红:“初儿,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被打死的是你,我该怎么办。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看着你死,我没有办法,我没用……” 唐乏初听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他刚想要说什么,莫咽突然凑过来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咸咸的,是泪水的味道,莫咽贴着他说:“但我可以和你一起死,我希望到了地下,你不要怨我,我们死也是在一起的。” 唐乏初抿着唇点点头,将莫咽牢牢抱在怀里,他的眼神越发坚毅: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一定要保住莫咽! 第二天,唐乏初决定按照计划行事。他很痛苦地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他离不开莫咽,想把他留在身边,他没有问过莫咽愿不愿意,也没有问过他怕不怕继续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村子里。他几乎可以笃定,如果始终只能以人的形态生存,莫咽是不会快乐的。但他还是想要留下来莫咽,因为他离不开他。 他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对外宣称把狼送出去了。为了做足戏,他回去之后就要求莫咽变成狼形,他要带着他去草原。 莫咽的眼睛依然发着红,他在这个早上显得异常沉默,听到唐乏初的话也只是稍稍扭过头来,然后,他用毫无生气的声音问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唐乏初的心里有些虚,他看见莫咽这个样子,就产生很强的愧疚感和慌乱感,他摸了摸鼻子,努力做出正常的模样来,他想把话说清楚:“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把你放走了,没有人知道你是进化狼,所以你是安全的。” 莫咽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就在唐乏初等得没有把握了的时候,莫咽又缓缓站起来,变成了一只狼。它耷拉着头,看着百无聊赖,软踏踏地跟着唐乏初往外走。唐乏初给它拴上链子,心里却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只觉得这链子同时铐在了他和莫咽的心上,他们彼此都没有感觉到轻松,因为只要稍稍挣扎,就会被勒到窒息。 这出戏的目击者并不在少数,郑阿哥也看到了这一幕,只有他的眼神是理解的,宽容的,甚至还是怜悯的,但唐乏初并没有精力和他同病相怜了,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他想要莫咽快乐,但是这份快乐他现在给不了了。莫咽越大,要求的就越多,他现在想要的已经不单单是爱了,还有自由。 到了草原,他瞅着四下无人,就呼唤莫咽化作人形,莫咽始终提不起劲,但它还是满足了唐乏初的要求,化成了人形。 他终于问了让唐乏初害怕的问题:“我要一辈子都这样吗?” 唐乏初说:“在家里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你还是可以……” 他不再说了,事实上,他希望莫咽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也不要化作狼形,只有这样才最保险,最安全。 但狼对自由的向往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莫咽看着唐乏初沉默不语的样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甚至早就不满足于在狭小空间里的日子了,他想去更广阔的天地,有蓝天,有白云,有草原,有辽阔的土地——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彻彻底底变成人类,臣服于权威,服从规矩,过着窝囊而又委屈的日子。 唐乏初对莫咽说:“我先回去,待会儿你等我走远了再绕路回来。” 他说完就闷头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不确定地望着莫咽:“你会回来的,对吧?” 莫咽觉得这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谈判。 他笃定自己对唐乏初的执着要远胜于对方对于自己的执着,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一直是在舍弃自由和唐乏初在一起的,对他而言,心里的那个天平始终倾斜到了唐乏初那里。 他点了点头,慢慢坐在草丛里,闭上了眼睛。 一边是,远方的树林,触手可及的鸟语花香,树叶婆娑的声音,沙沙的风声,而另一边,是他爱的人。 唐乏初一步三回头,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是一场分别,他好像总会和莫咽走上不同的道路。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唐乏初回到了院落里,坐立难安。在那一刻,他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里,他既希望莫咽可以回来抱抱他,又期盼着莫咽永远不再回来,而是去到那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天地里,将他的自私和丑陋一并带走,去拥抱决然的自由。 但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大,他在院子里踱步,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柔,他本可以得到和天气同等的快乐,但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想,如果刚刚那面是他和莫咽的最后一面,他为什么不抱抱他?不,是不能抱的,他怕他要舍不得了,莫咽是他从小到大拥有的最好的,最快乐的事情,他又怎么能放他走呢? 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扭过头,屏住呼吸等待着,直到莫咽踩入了他的眼眶,走入了他的心里。 是疼的,又是甜的。 第36章 夜间突袭 这几天赶上农收,唐乏初三天两头往地里跑。 失去了和同伴交流的机会,唐乏初也鲜少在家里呆着,莫咽显得格外寂寥,他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只有你了。” 唐乏初听了这话心里难受,他也不想看到一只大狼只能每天拘束在一小块天地里,就仿佛在坐牢一样。但他同样不想让莫咽离开这个院落,进化狼的事情总会有人知道,他只想踏踏实实过了这段时间,再做别的打算。 于是他抱了下莫咽,“就忍过这段时间,我天天陪你。” 莫咽知道他只是在哄自己,唐乏初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他要去地里做活儿,要处理他的人际关系,还有很多很多他闹不懂的事情缠着唐乏初,自己又算什么呢? 是啊,自己算什么呢?一个消遣,一个摆设,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莫咽克制不住自己这样想,他沉默着,最后点点头。 被人类养的时间太久,导致莫咽对唐乏初产生了一种依赖,而他体内流淌的狼的血液又对这种依赖产生了排外反应,所以他时常陷入痛苦之中。他不知道其他狼和它们的伴侣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他常常想起来他的父母,他们始终在一起,直到父亲有一次外出再没回来。母亲是难过的,她说父亲大概是死了,不然他们不会分开。狼对伴侣是忠诚的,只有死别,而无生离。 在一定程度上,莫咽觉得他和唐乏初是共体的,他们本应该相互扶持,相互依存,并且绝不可能会分开。 问题就在于,莫咽现在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他想说服唐乏初和他去狼林,但他又很悲哀地发现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唐乏初是不会离开村子的,准确的说,是不会为了他离开村子。 莫咽每天都会反反复复想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黄昏已至,他叹口气,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这件事唐乏初是不知道的,他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天黑之前,他就会回来。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秘密呢?莫咽有时很迷茫,他厌恶自己对唐乏初有所隐瞒,却同样感受得到,唐乏初对他也不是毫无保留。而现在,他最难过的是,他隐隐感觉得到,唐乏初对于人类社会的留恋,似乎远在于自己之上。 村子,村子…… 村子究竟有哪里好? 莫咽想问唐乏初,村子比他还要好吗? 他走过坑坑洼洼的土道,看见路边有放牛放羊的孩子,几个拖拉机从他身边歪歪扭扭地经过,炊烟顺着火烧云的去向散了一路。 他猜想,唐乏初大概是眷恋这种家的感觉。 人类很依赖固定的环境,而狼却是要时时刻刻根据生存更换场所的,莫咽想,唐乏初是不想和他一起流浪的。 尽管是难过的,但莫咽并不是不理解这种行为。他到底也有人类的血液。 当他打算原路而返的时候,旁边的土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 他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几乎没有犹豫,他四下看了眼,就着地上的几块砖头翻了墙,上了屋檐。他踩过的地方掉了几块碎石头,但屋里的人似乎毫无察觉。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几个男人围着一桌正在喝酒聊天,一个人的手里拿了张狼皮,正高举着察看,旁边的人伸出手来摸了摸,感叹道:“就是不一样啊。” 莫咽瞳孔一缩,它死死盯着那块狼皮,眼睛都快瞪出血了。 坐着的那几个男人,莫咽认得两张脸,一个是村书记,还有一个是毛蛋——当初偷狼要卖狼皮的贼。 村书记起身对毛蛋说:“我得敬小刘一杯酒。” 毛蛋喝得满脸通红,他摆摆手,笑开了,露出两颗兔子牙:“书记客气呀。” “之前委屈你了,”村书记笑着一饮而尽,“哈”了口气说道,“被几个人压着过来的,小刘也是真敬业,全程都表现得很老实,是未来可期的年轻人啊。” “没有没有,”毛蛋喝多了,有些大舌头,他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都是书记教育的好。” “哈哈,小刘是真可以。”其他几个人应和道。 一个人问道:“这狼皮,市场价现在都多少啊?” 村书记喝多了,摇头晃脑的,他醉醺醺笑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头,在周围人惊叹的声音中,又粗声说道:“不止!” 他伸出五根手指,大喝道:“就这个数!少一个子儿都不干!这也是有关系的才能买到,放开了还要再多!” 毛蛋兴奋地补充道:“俺们那儿,现在都出来干这个,好几个才刚小学毕业,俺收了仨徒弟了!” “厉害了小刘,”一个男人给他倒上酒,笑呵呵道,“这个应该不容易吧。” “嗨!”毛蛋摆摆手,“也没多不容易,给狼贩子点儿钱,买些赖狼回来,养一养,再杀了剥皮。狼很好养啊,为了活着什么都吃,很快毛就蓬松漂亮了!” “那狼贩子知道你们这么做,还不要点回扣?” “现在信息封闭着呢,他们都好几代的猎人了,也不兴用手机什么的,差价这个——”毛蛋伸手在沾满猪油的嘴边“嘘”道,“也就是各位兄弟,我才说上一嘴!” “哈哈,够意思!” 村书记笑眯眯地说:“小刘是真的够意思,所以我才这么支持他。” “是啊,小刘很会摸狼嘛!” “诶!这怎么能叫‘摸’呢?”村书记喝的满脸通红,他正经道,“这狼是野兽啊,要害人的啊,我们为民除害,怎么能说是摸狼呢?” 毛蛋竖起大拇指:“书记说的对呀!” “为民除害,再让狼把欠了人的债还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嘛!”村书记大笑着说道,旁边的人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要不说这个狼皮呢,就是灭狼这件事儿,老百姓都得感激我。”村书记瞪着俩眼睛,一根手指敲着桌子,“还真别不信!人不用狠法子打狼,这狼能怕人吗?狼怕了人了,人才能安全!这动物界都讲究适者生存,强者为尊,咱们人不也得这么干吗?不这么干,能安全吗!你们就说说,这村里的老百姓不得感谢我吗!” “诶——那必须得感谢!” “嗨呀!谁说不是呢,”村书记举起来酒杯,“来,干了干了,这杯必须干!” “好!” “好!” 喝完酒后,一个人谄媚地笑着:“过几天,这大明星可得来了吧?” “好说,好说,到时候,各位该得的,”村书记挨个指了指在场的每个人,眯了下眼睛,“一个都少不了!” “好!” “这杯酒啊,我先干为敬!” “干了!” “干了!” 又是一轮敬酒。 直到夜色落幕,这些人才一一告别,村书记是真的醉了,他靠在椅子上懒懒地使唤着他的婆娘收拾东西,又被她扶起来去伺候着洗了澡。最后,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干燥的床上,合着眼睛哼哼着。 初秋的夜晚还有些闷热,他嘟囔着踹开了被子,忽然觉得口干,于是扬着干燥的酒嗓叫道:“水啊,来水——” 他的婆娘大概在忙活别的家事,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只得不耐烦地又叫喊道:“给倒杯水!快点——” 就这样叫了几次,还是没有动静。他终于骂骂咧咧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这一睁眼,让他直接傻眼了: 屋里竟然站了一只狼,狼眼在夜色中闪烁着萤火般的幽幽绿色,此时他高举着尾巴,吐出血红色的舌头,龇着如刀刃般锋利雪白的尖牙,它微微曲着后腿,不知已经保持这种蓄势待发的姿势有多久,直看的村书记毛骨悚然。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村书记张目结舌,结结巴巴喊出来,“来人,来人!” 那只狼缓缓一步步朝着他走来,突然发出了一声笑。 村书记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看着这只体型庞大的成年公狼跳上了床,扑到了自己的身上,狼腥气让他险些吐了出来,他大叫着朝床下去跑,却被牢牢按在了原地。狼尖锐的爪子很快刺入了他的皮肤里,渗出了艳红的血液。他被这只狼压得喘息困难,费力呼救着:“救命!来人!来人啊——” 然而更让他战栗的还在后头,那只狼的前爪踩在他砰砰直跳的心脏上,幽幽盯着他,居然说出了人话来,它的声音嘶哑而粗糙,透着一股子恶寒:“为民除害?” 村书记张大嘴发出“啊”“啊”的叫声来,知道进化狼和亲眼所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几乎要吓得昏死过去,那公狼突地低下头来,硬生生狠厉地从他肩头咬下一块肉!村书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这叫声引得他的婆娘叫着走了过来:“怎么了呀——” “啊——” 随着一声尖叫,妇女倒在了地上,她以扭曲的姿势挣扎着朝屋外爬去,村书记指着她大叫:“去抓她呀!抓她——” 公狼把嘴里血淋淋的肉吐了出来,龇着牙喷了村书记一脸血唾沫,它在村书记热乎乎的胸口抓着,直抓得血肉模糊才停下来,村书记叫都不敢叫,呜咽着发出痛苦的声音。公狼再次压低头,对着村书记的耳朵说:“你说说,你都被我抓烂了,这人皮剥下来,能卖几个子儿?” “不、不是,不是啊!”村书记哀嚎着,口不择言道,“都是刘毛蛋,是刘毛蛋抓的狼啊!我只是分一些钱,大多都是他!是他干的!都是他!你去抓他啊!” 公狼闻言笑了,喉咙里发出阴冷而嘶哑的声音:“你放心,一个都跑不了。” 村书记呆滞地睁大眼睛,公狼张开血盆大嘴,直直朝着他的咽喉咬去—— 第37章 诀别 李大爷在门口站了很久,李小妹喊他:“阿爷,吃饭啦。” 李大爷没动,只是答应了一声。 李小妹跑过来,也朝外看着,问他:“阿爷,你看什么呢?” 李大爷摇了摇头,他朝屋内走去,边走路边叹气。 唐乏初傍晚才回到家,院内的三只猪哼哼着,他没有一眼看见想看到的,于是叫道:“莫咽!” “莫咽?” 没有人。 唐乏初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最后一声都叫哑了:“莫咽!” 这一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怕的事情太多了:怕莫咽没有乖乖保持人形被什么人撞见、怕莫咽是进化狼的事情被捅破、怕莫咽离开了再也不回来……当他往家这个方向走的时候,听到村子里乱七八糟的动静,就好像有人在追着什么,这让他尤其地恐慌,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现在找不到莫咽,那些黑暗的情绪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唐乏初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手足无措地在院里和屋内满地乱走,想吼又吼不出来,急的眼里都是血丝。 “初儿!” 门口传来莫咽的声音,唐乏初焦急地跑过去,莫咽从门后冲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把大门关在了身后。 唐乏初拿着煤油灯一照,莫咽的身上竟然全都是血! “你怎么回事?!” 唐乏初叫了出来,脸色都白了:“你……” “这不是我的血。”虽然这样说,但莫咽仍微微喘着,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镇定地说道,“他还没有死,应该会被救回来,这个地方我不能再呆了。” “谁?” “村支书。” 唐乏初愣道:“你去找他了?” 莫咽走上前一步,紧紧握着他的手,话赶话:“有几个人在追我,我想过了,我现在就得走——” “等等!”唐乏初反握住他黏稠的手,里面还有些没有干涸的血迹,他的大脑一团乱,说的话也有些哆嗦,“你走什么?他们不会认出你的。” “我对他说话了。” “什么?” “当时我是狼的形态,我对他说话了。”莫咽冷静的口吻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我走的时候他还有鼻息,现在肯定已经被救过来了。明天早上不到,所有人都会知道村里有一只会说话的狼袭击了村里的支书。” 唐乏初这才明白刚刚一直听到的吵吵闹闹的动静从哪里传来了。 唐乏初脑里百转千回,最后什么也没抓住。 他没有心思问莫咽缘由,已经开始想补救的措施。 “我一开始不是奔着他去的,”莫咽急迫地说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有时间了我再和你慢慢解释。” 莫咽说完这些,又拉着唐乏初道:“所以我必须走,你也要和我一起走。” “走?”唐乏初把他拽了回来,瞳孔缩紧,“走去什么地方?” “去狼林,”莫咽和他较着劲,硬是又把唐乏初拉回身边,“这里留不得了。” 唐乏初张着嘴,皱着眉毛盯着莫咽,很久才吐出几个字:“现在?我们两个?” “我会照顾你的。”莫咽对着他说,目光恳切,“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你会慢慢适应那样的日子,就像我可以适应这样的日子一样。” 这样紧张的时刻,唐乏初却突然笑了一声,他垂下手,清醒的看着莫咽固执的脸庞,他从这张脸里看到了隐隐的稚气,只感到茫然又痛苦。 他的沉默让莫咽不安,于是莫咽快步走了两步,上前紧紧抱住他:“初儿,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不……”唐乏初覆上他的手,不知是在拒绝他,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他在黑夜里静静道,“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莫咽笃定道,“他会被救回来,天亮前,他就会醒过来,他会告诉别人他发现了一只会说话的狼,他会找上我的。村里统共就这么些人,你家里多出了一个人总会有人知道,瞒不住的!” 见唐乏初不说话,莫咽又说:“即使他醒不过来,狼袭击人这件事也会传开,这样的村子,我怎么呆的下去?” “你可以……” “我不可以!”莫咽松开他,对着他吼道,“我不可能一直是人!这不是我的身份!” 唐乏初转过身,按着他的肩膀:“不是,小咽,不是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莫咽悲哀地问他,“我为你做过牺牲,为什么你就不愿意为我牺牲一次?” “这不是牺牲不牺牲的问题,”唐乏初烦躁地踱步,“而是——” “我们算什么,我是人,一直都在人类社会生存,你虽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狼,但是你是被圈养的,咱们俩扔狼林就是废物,任人宰割的,你懂不懂?” 他说完就不再说了,这是首要问题,他应该提出来。 只是,就算这一点解决了…… 唐乏初依然感到艰难,这让他话说到后面缺少了底气。他发现自己很难做到像动物那样纯粹,人类文明已经有这样久的历史,要他作为一个人,完完全全脱离掉早已成型的社会吗?要去一个野兽生存的环境里,像动物那样生存吗? 他无法做到说走就走,哪怕带他走的是莫咽。 莫咽深吸了口气,他走上前去,按着唐乏初的肩膀说道:“你不相信我吗?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们去林里,我们可以盖一间房子,我会照顾你,我不会让你忍饥挨饿的。” 他步步紧逼,唐乏初也恼了,骤然吼道:“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不饿肚子!” 莫咽没声了,表情木讷。 唐乏初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和他好声解释:“小咽,我是人类,人类在的社会是有秩序的,是温和的,没有人类倚仗的那种环境,大自然对我来说太残酷了,你也一样……” “不,我不一样。”莫咽冷冷说道,头微微压低,眼睛瞪着他,竟似是仇恨,“我是狼,生来就不属于这里。” “你的确是狼,只是你也是在庇护下成长的,”唐乏初客观道,“你……” “庇护?”莫咽情绪爆发,咬着牙道,字字紧逼,“我想要这庇护吗?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他摇着头,眼里满满都是失望:“以前都是为了你,什么都是为了你,你根本就不明白。” 唐乏初愣了半晌,他抹了把脸,想要冷静下来,“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们先把事情说清楚。” “好,那就说清楚。”莫咽冷笑一声,干净利落,“你就说,跟不跟我走!” 唐乏初拧着脸,粗声粗气道:“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些你都没听进去是吗?” 莫咽还要说话,唐乏初骤然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这样不行,在这种关头各执己见,没有结果。 唐乏初看着莫咽,痛苦地发现莫咽离他有些远了,就是远了这么丢丢距离,都让他觉得窒息。 他终于让了一步,疲倦道:“如果我跟你走,你想怎么办?” 莫咽听到这句,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好似把这当做了妥协。他松了口气,走上前去紧紧抱着唐乏初:“我不是想凶你,初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把话说得太重了,我是怕你不跟我走……” 这天真而又蛮横的傻孩子,唐乏初有气无力:“我知道。” 莫咽在他脖颈间蹭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他?在最后要把他咬死的时候,我想到了你!如果我杀了人,你一定就会害怕我忌惮我的,所以我才没有杀了他……这件事是我不够冷静,但我又怎么可能不想杀了他!可我怕你害怕我,怕你恨我……我怕你会忌惮一个杀了人的狼,我怕你不接受我。” 唐乏初静静听着,深深呼吸:“所以我问你,我要是和你走,你会怎么样?” 莫咽答:“就在狼林,双宿双飞。” 莫咽松开他,拉着他就要走。唐乏初又停了下来:“等等。” 莫咽停下来,问他:“你要带东西?” 唐乏初挣开了他的手,最终作出决定:“这不可能,莫咽。” 莫咽盯着他看,沙哑地问:“为什么?” “人有人的生活,狼有狼的生活。”唐乏初后退了两步,不想再和莫咽计较对错,尽可能平静道,“这不是一个概念,你以后就会明白。” 莫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那你现在算什么?跟我道歉,然后乞求我的原谅?” “没有谁对谁错,小咽,没有这回事,这只是我们两个的选择不同。”唐乏初痛苦万分,虚软地靠在墙面上,“但你可以怪我,可以怨我,也可以恨我,因为我今天的确是在两个选择里舍弃了你。” 他吸了口气,想了很多,郑阿哥说过的那些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一时间,他很慌乱,却又意外地镇定下来。 莫咽看着他逐渐冷静的样子,心都凉透了。 莫咽问他:“所以,你权衡了所有,最终决定要舍弃我?” 唐乏初抬起手,欲说什么,又无力垂落。 他心存幻想,上前走了两步:“以后我可以去狼林里找你,我……” “你太自私了!”莫咽极度失望地说,他退后了两步,“你不能什么都要,这对我不公平。唐乏初,你真的——你太自私了!” 这指责太过尖锐,唐乏初顿住脚步,不再说话。 莫咽摇着头,他握紧了拳头,转过身朝大门走去! 唐乏初呼吸一窒,下意识快走了两步想要去拉住他,莫咽却又猛地停住,翻过身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狠厉道:“今天我就是绑也得把你绑走!” 唐乏初被他大力一拽,堪堪朝莫咽怀里跌去,他们二人就这样以扭曲的姿势相互撕扯着,唐乏初心里又痛又酸,他吼道:“一定要这样吗?必须得这样吗!” 莫咽红着眼对他说:“是你不要我!你不跟着我!” 唐乏初也急了眼了,愤怒、不舍、委屈和自责交织在一起,口不择言道:“难道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吗!我就只能跟着你走,难道你说走我就立马和你走才能证明我对你的忠诚吗!是不是要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才相信我爱你!” “不是我不信,”莫咽颓然地垂下手,低低的失落道,“是你对我的爱永远都有附加条件,只有在一切都美好的时候才愿意来爱我。一旦生活变了味儿,你就会选择头一个把我舍弃掉。” 唐乏初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嘈杂声。 听动静,那群人正在挨家挨户搜院。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莫咽又猛地伸出手攥他攥得紧了些:“不跟我走,事情随时有败露的可能,到时候你也会有危险,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唐乏初心乱得很,他闭了闭眼,随口说道:“我有办法,你不用为我担心。” 他推了下莫咽,咬着牙说道:“你……你快些走吧!” 莫咽的眼睛湿了,他用破碎的声音问唐乏初:“初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是跟我走,之前那些我就当做从没发生过,以后天地只有我们,我永远对你忠诚。你要是不跟我走,那我就当做从来不曾认识过你,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们就是形同陌路了!” 唐乏初同样红着眼睛看向莫咽,他脸色苍白,浑身都抖得厉害,莫咽说的每个字都叫他撕心裂肺却又无可奈何。他这样沉默,直到声音从隔壁传来,李小妹叫着道:“诶,你们干什么——” “搜院了!搜!” 唐乏初喉咙一紧,他捧着莫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狠了狠心,对他说道:“你快走!” 他以为莫咽会怨恨他,厌恶他,但那一刻,莫咽的眼神却又如此温柔,他毫不犹豫地亲了上来,最后与唐乏初缠绵了一次。然后他抓了把土放在唐乏初的手里,把他手上的血迹磨干净。 唐乏初很想跟莫咽说,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这也不应该是,但他说不出来话,莫咽深深地最后看了他一眼,就这样消失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第38章 狼村无狼 村里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大家就知道,昨天晚上村书记被一只狼攻击了,有传闻还道是只会说话的狼。村里知道进化狼的数来数去就几类人:一类是郑阿哥这样的“狼痴”、一类是平时就喜欢听稀奇事儿的年轻人、还有一类就是最近正在搞灭狼行动的村里干部……这事儿一出,知道进化狼的自然懂得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只当是道听途说罢了。 村书记躺在镇里医院的床上,他昨夜喉咙受伤,导致声带受损,吐字困难。 村长在他旁边坐着直叹气:“我早就说了,不要闹的那么难看!现在可好,人家来报复了吧!” 村书记艰难地张着嘴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村长挥挥手,一脸不耐:“你别跟我说话,听你说话太困难。” “人和狼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被你搞这么一出,我们村可算是树了敌了!搜了一晚上搜出来什么了?什么都没搜到!我看这是直接出村儿了!你就等吧,这次算你命好,我看它出了村儿下次找一群狼来报复你,你可怎么整!到时候别说你了,全村都得因为你遭殃!” 村书记来不及回答,村长又指着他骂:“还有你那个狼皮生意,还做!我劝了你多少次了让你收手!还不收!到时候被村里知道你一面打击狼,一面又靠着狼赚钱,他们得怎么看我们?我们都得被你连累的坏了名声!” “这事儿不能再查了,你是想闹得多难看?人家大明星马上就来了,随便打听一下就都是你干的好事儿。”村长走到窗前,笃定地说,“不管怎么样,这段先给我安稳下来,等这笔捐款落下来了,再说别的。” “还有,之前本来说让你负责这笔钱,现在你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是让小郑来负责吧。”村长说完,又瞥了村书记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笔钱的账目要算得清清楚楚,你可别动歪心思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村书记只得灰头土脸地答应下来。 另一边,唐乏初一大早就去找了邱阿爷。 邱阿爷的屋子房门紧关,门口贴着个字条:“来的人若是阿初,请一切遵从本心做事,我要出趟远门,短期内不会回来,勿念。” 唐乏初把那字条来来回回看了数遍,他在门前闷着头坐了好一阵儿,才慢吞吞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中途他回了几次头,看向远方的狼林。不断回头的路,注定要走很久,他最终到家,天都快黑了。 李小妹匆匆赶来,对他说:“阿初哥,你快来呀,我阿爷快不行了!” 李大爷似乎是上了火,身体一下子就扛不住了。他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嘴里还说着胡话:“村子不行了,不行了!” 村里的郎中说他是“气急攻心”,只能调养。 唐乏初问李小妹:“他这几天动气了?” 李小妹说:“他老是在门口往外看,前段时间听说村子里灭狼,就整体抑郁寡欢的。昨天来搜院的几个人,阿爷嫌他们动作忒粗鲁,和他们吵了几句,骂他们这是在狼祖宗的地盘上动土,还说狼村现在都被他们搞得没狼了,狼村已经名存实亡了。” 唐乏初奇道:“你阿爷不是怕狼讨厌狼吗?” 李小妹直摇头:“阿爷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私下经常说现在的村子不像原来的村子了,没有狼的村子变味儿了。” 唐乏初沉默着,看向李小妹,对她说:“你也是大姑娘了啊。” 李大爷病了以后,唐乏初往隔壁跑的次数变勤了。 中间他抽过一次空,去找了郑阿哥。进了院,他看见郑阿哥站在几个大箱子旁,见他来了,对他笑着招呼了一声:“叫你好几天了,咋才过来。” 唐乏初急匆匆走过去:“这不是一直有事儿吗!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搬家啊?” “对啊,去俺哥那儿住一段时间。” “住一段时间把东西都搬走?” 郑阿哥摸了摸兜,掏出来烟,看了眼唐乏初,唐乏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于是郑阿哥抽着烟对唐乏初说道:“人心也是肉长的,寒心的事情多了,总要再做别的打算。” 唐乏初问他:“是为了毛毛?” 郑阿哥狠狠抽了一口烟,皱着眉眯着眼睛说:“毛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畜生,那也是俺亲自挑的,认真带的,从小养到大的畜生!那是和闺女一样的!” “你说说这个理儿,咱们明白,小姑娘她也明白!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儿,仗着有权有势有力气,直接强行把狼给打死了,这办的是人事儿吗!” 郑阿哥把烟掐了,在地上狠狠搓了两脚:“这村子俺是呆不下去了!毛毛俺是养到大的,它胆儿小,能力也不强,这种狼要不是人养早就被自然淘汰掉了,现在把它送回去,那不是直接送它去死吗!俺舍不得,也做不到。” 唐乏初沉默地伸出拳头,郑阿哥看着他,两个人击了一拳。唐乏初闷声说:“我明白,兄弟一路顺风。” 第二天天一亮,唐乏初家就有了客,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村长。 唐乏初心里一万个主意,面上还要保持镇定。村长倒是先开了口,还是笑吟吟的:“阿初啊,明儿村子里来了个贵客,我想你陪我一起去接客,怎么样?” “我?”唐乏初不知他这是哪里来的想法,这贵客除了那个大明星以外还有谁?怎么也轮不到他去吧? “是这样的,”村长笑着说道,“这明星来村里主要是想了解了解狼,他拍的下一部电影里涉及到了狼,我们这也是刚接到消息。” 唐乏初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人家千里迢迢来这儿是为了了解狼,狼村却一条狼都不剩了,只能找养狼人去给介绍。他心平气和道:“曾经养狼的不止我一家,我这个人笨嘴拙舌的,你们另找人吧。” “话别这么说嘛。”村长搭上了他的肩膀,笑呵呵的,“我知道还有一家姓郑的养狼,他这不是举家搬迁去了别处住嘛,唉,也是爱狼爱到了一个地步,宁愿搬家也不愿放生。至于其他家,情况也差不多,要么就是搬走了,要么就是看见我们跟看见仇人一样。你是个懂事儿的,一切都是为了村子嘛,你说是不是?” 唐乏初觉得他笑里藏刀,话里有话,便对他说:“村长,您既然来找我,就说明我是必去不可了,是不是?” 村长又和气地笑了两声,拍着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说:“唉,前几天夜里支书被狼咬进了医院,村里传什么的都有,今年村子里的怪事儿还真不少。就像前段时间有人家里突然多了个小孩儿,神神秘秘的,最近也见不到了,你说说,是这事儿怪,还是会说话的狼怪?” 唐乏初倒也不惊奇,直说:“我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小户家里发生的事儿都值当村长来挂念。” “你这话就说得不地道了,”村长又是大笑了两声,“身为村长,村子的事儿这不是都清楚嘛。” 唐乏初对他说:“我好奇您是怎么知道这些小事儿的。” 村长一脸见怪不怪:“就你们上次抓的那个贼,毛蛋,他是藏不住事儿的,见到的稀奇古怪还不都告诉我了。女人嘛,就更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见到长着耳朵和尾巴的狼还不逢人就叨叨两句?就连姓郑的也夸你家狼精,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你说说,群众的眼睛可不都是雪亮的吗,作为村长,不该多体恤体恤民情?” 唐乏初沉默着。 村长又拍着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嗨!这事儿我已经压下来了,村支书他自己不检点,进了医院那也是他活该!他嘴上说着打狼,背地里还和毛蛋搞狼皮交易,没被狼咬死也算他走运了,你说是不是?” 唐乏初不明白为什么村长要把村书记的把柄告诉他,官场不易,想来村长也有什么把柄在支书那里,这其中也讲究“制衡”的道理。唐乏初一时间心很累,他叹了口气:“那人是明天来,是吧?你希望我说什么。” “能希望你说什么,就实话实说嘛!”村长大笑着,爽朗道,“咱们村子这么多年的养狼历史,狼村不是白叫的,那大明星不也是奔着这个来的嘛,把他哄高兴了比什么都重要,毕竟没点资金咱们村子也发展不好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不是!” 唐乏初没说话,村长还拍着他,笑着问:“是不是嘛。” 唐乏初恶心坏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是。” 第二天一大早,唐乏初就和村长还有一行人在村口等着。那个大明星曲如屏倒是很准时,在约定的时间就和他的几个助理一同到了,村长早就定好了几个跟拍的摄影师,见人来了,纷纷“咔嚓”“咔嚓”。与此同时,鞭炮响起,配合着头顶上飘扬的红色横幅,让唐乏初觉得又荒唐又村气。 村长上前和曲如屏握手,低头哈腰:“您好啊!久仰大名。” “客气。”曲如屏到底是明星,身材和容貌都出挑得很,唐乏初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里,曲如屏算是目前为止最入眼的了。 虽然,还是比不上他的莫咽。 村长边和他走边介绍唐乏初:“这是小唐,我们村里养狼的大户!哈哈,来,小唐,说几句。” 比起村长的热情,唐乏初显得很平淡:“你好,我是唐乏初。” “您好,曲如屏。”曲如屏始终都是礼貌的,他问道,“你家养狼?” “以前养。” “现在为什么不养了?” 上来就是这样的问题,唐乏初记得村长跟他说过,要回答:养了很久,到了该走的年龄,狼死掉了。 但唐乏初这时候忽然转了性,他说:“觉得自己不配养狼。” 曲如屏顿了顿,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呢?” 村长在一旁疯狂使眼色,唐乏初接着说道:“狼不适合被饲养,它们生来就属于自然,不应该让人束缚了它们的天地。” 曲如屏颔首,“所以您选择了放生?” 唐乏初点点头。 他垂下眼睛:“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一定很不容易吧。” 唐乏初听到这话,鼻子一时有些酸,他点了点头,没有说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才晓得阿爷说的是什么意思,遵从本心,遵从本心!他是从来不想和莫咽分开的,一想到余生可能见不到莫咽,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可事后他再回忆起那晚,虽觉得遗憾痛心,却无力的发现,如果再重来一次,他只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39章 被绑架了 数月后,又一年春天。 农村小院里满满的都是人,土墙上贴了艳红色的“喜”字,前面的土地上铺满了玫瑰花,两个村里的汉子光着膀在不远处做着大锅饭,几个姑娘家正在摆碗筷。老人们坐在小椅子上乐呵呵聊着天,小孩子追着土狗跑来跑去,这样喜庆的日子,就是拴着驴的绳子上都绑了红丝带。 唐乏初挽着新娘的手入场时,周围热闹极了。小孩子们朝他们撒着花,其中一个小男孩恶劣地叫着:“羞——羞——” 村民们鼓着掌,两边吹号子的人开始卖力地吹了起来,婚礼主持人是个头发已经见白的中年人,他的普通话说得极其漂亮:“亲爱的各位来宾,父老乡亲们……” 不知怎么的,唐乏初觉得新娘的手摸起来很粗糙,这感觉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与此同时,主持人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今天,良辰吉日,是个大吉大利吉祥喜庆的日子,让我们再一次热烈鼓掌,庆祝这对新人的结合——” “一鞠躬,一心一意,苍天为凭,你们的爱与日月同辉! 二鞠躬,两全其美,大地为证,你们的情似江河奔腾! 三鞠躬,幸福美满,人心所向,你们的日子红红火火!” 一时间,掌声、鞭炮声,震得唐乏初耳朵轰隆隆作响。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酒杯碰撞的声音,艳红的新郎服、小孩子跑来跑去嬉戏的笑声…… 最后,他走到屋子里,醉醺醺的,走路都不稳。 他的新娘坐在床边,等着他来揭开红盖头。 他歪歪扭扭走过去,盯着新娘左看看,右看看,在衣服上抹了抹手,这才笨手笨脚撩开了新娘的盖头。 这一掀开,可不得了,新娘的盖头下面,居然是一只狼脑袋!那大狼涂着血红色的口红,狼耳朵上挂着俩漂亮的翠玉珠子,正对着唐乏初娇羞地眨着眼睛。 “啊——!” 大叫一声,唐乏初坐了起来,在黑夜里剧烈喘息着。 他捂着心口,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荒唐。太荒唐。 他心口闷,堵着一口气一般,就下了床到院子里走走。猪圈里的猪都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寂静的夜里静悄悄,院里的风还有些凉。唐乏初也不想披衣服了,他就在门边倚着,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在昨天,他翻出来了一个小碗,那是莫咽还小的时候,唐乏初喂它的碗。那会儿莫咽还忌惮他,怕他,又恨他。但每到了吃东西的时候,莫咽还是会信任他给的食物,但也有可能是太饿了。小狼吃起东西来又急又猛,生怕有谁来抢一样,蹭地碗都快打翻了,每次它吃东西都会吃出好远,追着碗狼吞虎咽,还吃的满脸都是。 有次唐乏初想逗逗它,拿了根木条戳了下碗里的食物,莫咽竟然急了,把那木条咬得稀巴烂,还发出了可怕的叫声,就好像一个小疯子一样捍卫着自己的食物。 只有想到这些生动的画面,唐乏初才会笑一笑,而不是一整天都陷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里,看见什么都想叹气,又觉得怎么也叹不完胸口闷着的那堵气。 现如今。现如今。 现如今,也只有他自己了。 若是一开始就只有他自己,现在他也不会总是这样难受。 他抬头看向月亮,夜空是澄澈的,这种时候他总是在想,最起码他和莫咽的头上都是同一轮月亮,他们还在同一片天空下生存。 只是他始终有一颗心悬不下。 他并不确定莫咽到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活着。 冬天是可怕的,狼会因为食物紧缺而群居生存。莫咽可以找得到接纳它的群体吗?找不到的话怎么办?找到了别的狼欺负它怎么办?它可以在离开人类的圈养后生存下去吗?它还活着的话,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忍饥挨饿? 唐乏初在一个冬天里都提心吊胆,他试图进入狼林,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留意着狼贩子的动静,也曾和他们交谈,但也套不出什么话。上次那个老实巴交的平头男人告诉他,冬天他们一般不去狼林,饿红了眼的狼会铤而走险攻击人类也是说不定的。 莫咽,莫咽…… 每当想起这些,他总觉得自己不配,可他又实在挂念。 他坚信他的莫咽还活着,也相信他现在过得很好。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还心存希望,盼着有一天他们能重逢。 第二天一早,唐乏初去看李大爷。 李大爷落了个病根,现在只能一直坐着或者躺着,站着就很费劲了。即使这样,他依然手里牢牢握着小笤帚,看见唐乏初来了,就朝他一顿打。 李小妹要去上学了,她背着书包,一脸无奈道:“阿爷,你别老打俺阿初哥啊。” 唐乏初任由他打,这老头病了以后打人跟挠痒痒一样,他皮糙肉厚的也没什么感觉,对着老人家乐意客客气气:“没事儿,您打。” 李大爷疯狂锤他,骂骂咧咧:“臭男人!死瘪三!” 唐乏初:“……” 李小妹在镜子前看了看,对唐乏初说道:“阿初哥,看一看俺阿爷你就别管他啦,他自个儿在家可以的。你该忙你的就去忙吧。” “好,”唐乏初嘴上说着,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来,“我和你阿爷聊几句就走。” 李小妹给他拜拜:“那俺去上学了啊,再见啦阿初哥。” “路上慢点儿啊。”唐乏初扭回来头,对着李大爷说,“老头儿,你说,一只狼要是没有同伴,能自己活过一个冬天吗?” 李大爷就跟小孩儿似的,噘着嘴道:“俺不跟你讲话,你臭讨厌。” 唐乏初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嘟囔着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如果是他的话,是没问题的,因为他不仅仅是个狼,他还有人类的智慧,虽然吧,我有的时候觉得人还不如狼聪明……” 外面传来小动静,唐乏初以为李小妹回来了,头也不回地问道:“忘拿什么了,傻妮子!” 没有人回他,他又听到了那个动静。 于是他疑惑地站起来,朝外面走去,到了门口,他四处张望着,又没瞧到人。 怪了。 他挠着头四处又看了圈,转过身子朝李大爷走过去, 李大爷却瞪着俩眼睛,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你……” 唐乏初二张摸不到头脑,一脸茫然:“嗯?我?” 下一秒,昏天黑地。 唐乏初这才回过味儿来,有人直接给他头上套上了一个麻袋! 该死,这他妈又是哪一出! 唐乏初发现那个人力气还挺大,他费力挣也挣不掉,急的他大吼:“你谁啊!想干什么!” 那个人似乎也挺急,把他罩住后,居然还有力气把不断挣扎的唐乏初扛了起来。唐乏初听到李大爷在乱叫,忙说道:“你他妈的别动老人!” “我没动他!”那个人为自己辩解道。 这声音……! “真特么难听,你变声期啊!”唐乏初死命蹬着腿,然而那个人力气还挺大,居然扛着他跑了起来,不管唐乏初说什么他都闷着头就是跑。唐乏初被他因为跑起来而摇摆的肩膀顶撞的肋骨作痛,于是又吵又闹,还不断踢踹着他,这让那个人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把唐乏初随意摔到地上,恶狠狠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唐乏初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一种要被玷污的感觉。 他来不及顾得上疼痛,挣扎着想把这破麻袋整开,结果那个人忽然按着他,来了一下子:胳膊上一痛,是针头!唐乏初叫道:“你他妈……” 操,没力气了。 不光没有力气,很快,他就沉沉睡去…… 第40章 又遇旧人 唐乏初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在晕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难听的嗓音,能隐约感受到的对方的体型和身高…… 这个人,是莫名熟悉的。 意识慢慢恢复过来,唐乏初整个人都没又什么力气。他挣扎着试图动一两下,却失败了,与此同时,他的听力正在慢慢恢复——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个女声,有点熟悉,好像是……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 是刚刚那个难听的声音,这么听来,好像又不是很像…… 唐乏初懵懵的,他感觉到有人靠近他,扯着他的麻袋。那个人似乎没什么耐心,胡乱扒拉了半天,唐乏初才得以重见天日。 太亮了,唐乏初眯着眼睛,费劲地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 竟是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那女人和他一样诧异,直吓得后退了两步,随后她转过身对着一旁骂道:“你他妈脑子有坑吧!我就随口一说!” 那个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扎着个小辫儿。 唐乏初眼睛慢慢睁大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沙哑地叫出声来:“小咽……” 那个人扭过头来,稚气的脸上满是愤怒:“不是你让我把他抓来的吗?!” 诶?? 认错人了。 唐乏初眨了眨眼睛,他伸出手,揉啊揉。 这时他才发现周边的环境:斑驳的光影从摇曳的树叶里洒落下来,满眼都是无尽的绿色与高高的大树,远处的灌木丛正被风吹得轻歌曼舞起来。密密层层的绿色让唐乏初有些傻眼了,他撑着松软的泥土完全坐了起来,支吾道:“这是……” 这他妈是狼林啊! 那个大着肚子却依然身材火辣的女人正在抓狂地大吼大叫,边叫还边踹蹲着的男孩儿,男孩儿受不住了,站起来怪叫道:“老太婆你疯了吧!” 唐乏初盯着女人的脸看,不会错,这个人……不,应该说,这个狼,就是那晚攻击他和莫咽的那只母进化狼! 妖妖指着唐乏初崩溃道:“那这个玩意儿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男孩儿憋着嗓子喊:“我不管!你让我抓来的!我怎么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你……平时逗我就算了……这个时候你还逗我!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让头儿高兴!” 妖妖又去踹他:“我打死你个龟孙儿!好赖话分不清啊?听不懂啊?我揍死你个二球子!” 被叫做“二球子”的男孩儿跳起来乱蹦,妖妖挺着个大肚子追着他打。唐乏初一脸茫然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这才磨磨蹭蹭站了起来。 他想走,但刚迈出第一步就傻眼了。 该往哪儿走?? 他怎么回去啊? 妖妖这时候叫住他了:“喂——你哪儿去?” 唐乏初憋了半天,对她说:“我、我操,我回家。” 妖妖一脸酸气:“你回家?你知道这儿离你家多远吗?也就这力气大到没处使又跑的贼快的小屁孩儿最多能驮你过来……” 她眼睛瞪大了,走上前来抓着唐乏初胳膊仔细看,唐乏初被她冰凉凉的手一抓,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在妖妖立马就放开了,她毫不犹豫上去对着小男孩儿就是一巴掌:“我操!你他妈还给他上针了!” 男孩儿抱着头跳出去老远:“他……老动!” “那也不能上针啊,这针多紧缺!你用在一个废人身上?!” 唐乏初:“……” 唐乏初抬起胳膊,上面确实有一个小针眼。 应该是麻醉针,这些狼哪儿来的麻醉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唐乏初几乎可以肯定了,那个男孩儿也是个进化狼。 俩人又追着打了会儿,唐乏初心惊胆战地看着孕妇上下乱窜,那肚子大的,估计快要临盆了吧? 打着打着,男孩儿没力气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你打吧,你打吧!我今天快累死了!这都什么事儿,吃力不讨好!” 妖妖也累的够呛,她扶着树气喘吁吁:“我孩子要是跟你一样皮,我就掐死重生!” 唐乏初身子还有些软绵绵的,他同样靠在一棵树上,正在拍掉自己身上的蚂蚁。 妖妖盯着他看:“喂。” 唐乏初总觉得她的语气里是说不出来的傲慢,“嗯?” 妖妖指着自己:“还记得我吧,老兄弟。” 唐乏初觉得此时觉得他们的对话说不出的诡异,脸色古怪道:“记得。” 妖妖坐下来,拍着自己的大肚子说道:“先说好,以前的恩怨都是以前的,我对你现在是没有什么想法的,要是你对我还有怨气,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你是看到了的,我现在这个状态,没有什么攻击力,也并不能怎么样,对吧。” 唐乏初、小男孩:“……” 妖妖继续拍着肚子说道:“既然你都到这儿了,不管怎么样,这个事儿我也有责任,我就得对你负责到底,是吧。” 唐乏初木讷地听着她说,不知道该给怎样的反应。 妖妖说到这儿,似乎又烦了起来,她烦躁地站了起来嚷嚷道:“烦死了啊啊啊!凭什么要老娘负责!气死我了!” 男孩儿蹲在地上嘟囔道:“还不是你说送这个给头儿,头儿肯定会开心……” 唐乏初猛地看向他,突然福至心灵,僵着身体问道:“你说的头儿是……” 男孩没理他,只是指着他对妖妖说道:“你说的,这个人类是头儿的老相好,还把他家位置都说的清清楚楚,别说我,就是越山哥听了都不会觉得你是开玩笑,现在你要赖在我身上?” 妖妖心烦意乱:“行行行,有我的事儿行了吧,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呢。” 唐乏初问她:“你们说的头儿是莫咽吗?” 妖妖每次看向他就变成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我懒得和你多说。” 唐乏初无奈,于是他问男孩儿:“你说的那个头儿,是谁?他是不是叫莫咽?” 男孩儿警戒地看着他,不说话。 唐乏初换了个问法:“你这个小辫子扎的真好看,谁给你弄的?” 男孩儿骄傲脸:“头儿啊!头儿可喜欢我了,他都不给别人扎小辫儿。” 妖妖一脸鄙夷:“你知不知道,在人类那儿,只有小姑娘才扎小辫子。” 男孩儿不满地嘟囔:“可是头儿说他以前也扎小辫儿!” 听到这句,唐乏初彻底松软下来。 他有百分之八九十确定了,莫咽就是他们口里的“头儿”,这么说他现在不单单是活着,还活得很漂亮,甚至是这个进化狼团伙里的“头狼”:这个身份足以说明一切了。 妖妖跟男孩儿说道:“这样吧,你好好休息,明天把这人送回去。” 男孩儿说道:“很累很冒险的好吧,头儿根本不允许去村里,老太婆,我这次可是被你害惨了!不行,说什么我也不再去了,你让他自己走回去吧。” 妖妖正欲发作,这边唐乏初却说道:“我不回去。” 妖妖看向唐乏初,唐乏初坚定道:“我不走了,你们带我去见他,见到他之前我绝对不走。” 妖妖气得脸都红了,大笑一声:“哈!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在威胁我们吗?” 男孩儿蹲在地上画圈圈:“这是头儿的小情,你能怎么着,要动你动吧,反正我不动……” “闭嘴!”妖妖踹过去一脚,踩在男孩儿的肩膀上骂道,“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还他妈以为人家和你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呢?都多久的陈年旧账了,你们俩早成为过去式了好吗?” 唐乏初没来得及回她,男孩儿就抬起头来:“什么意思啊?他现在和头儿分手了?” “早他娘分了,八百年前就分了。” 唐乏初怔了下,猝然间烦躁不已:“你们狼也这么八卦?” 妖妖面部抽搐了两下,挺着肚子大跨步要走来,男孩儿连忙抓住她劝道:“妖姐,算了,算了。” 妖妖甩开男孩儿:“我不管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你带来的人,你自己处理去吧!” 说完,她就化成一只母狼,朝远方走去。 母狼走后,男孩儿扭过头来问唐乏初: “你以前真的是头儿的小情吗?” 唐乏初被这直不愣登的问题问的满脸通红,男孩儿一脸不信任地盯着他来回瞅,又让他有些不乐意了:“有什么问题吗?要是我俩没什么,正常男人哪个听到你这么说不会生气?” “好像是哦,”男孩儿嘟囔着,“妖妖姐说头儿是与众不同的,他不喜欢漂亮的母狼,就喜欢雄性男人。” “……什么狗屁雄性男人,”唐乏初骂了句,又说,“这他妈哪儿啊?狼林吗?” “对啊,狼林深处,再往那边走就是大草原了。” “你可真能跑的,话说回来,你不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第41章 听二球子讲故事 据男孩儿自己描述,他叫二球子,有一次进化成人被狼群发现了,就被赶了出来,然后被“头儿”收留,“不然我估计是活不下去的。” 小孩儿有点话痨,绘声绘色描述了自己在野外生活是多么的困难,虽然它只在外面飘荡了两天就被莫咽发现了。唐乏初听到这话心里很是难受:当初莫咽那么小就在外面生存,最后还被人类抓住了,它又该是多么艰辛与绝望。 唐乏初问他:“也就是说,你们现在这是一个进化狼的团伙?” 二球子觉得“团伙”这个词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于是憨憨地点点头:“差不多吧,可以这么说。” 二球子一步三回头:“你怎么走的比独眼他们还慢?” “什么烟鬼,”唐乏初发现二球子走得贼快,他问道:“难道不是你走得太快了吗?” “不是啊,”二球子科普道,“进化狼本来速度就比你们人类快,力量也比你们大,而我在进化狼里又是佼佼者,所以嫌弃你是很正常的。” 唐乏初“哼”了两声,“毛孩子……以前小咽都没有嫌弃过我。” 二球子显得很震撼:“你居然这么叫头儿。” 唐乏初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咳嗽两声,红着脸粗嗓子道:“你刚刚说的独眼是谁啊?” “一个猎人,就一只眼睛,我们都这么叫他。”二球子走得慢了些,踩着地上的树叶跳来跳去,他似乎觉得这个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好听,“这两天!嗨呀——这两天,头儿他们就是去‘清道’了。” “清道?”唐乏初盯着小孩儿一跳一跳的小辫子,很想揪一把。 “是啊,独眼最近在抓狼,他在狼道下了很多狼夹子,头儿他们去清道,你能明白不?” “能,”唐乏初想到莫咽的样子,禁不住笑了一下,“他还挺能耐。” “那是!头儿厉害得很呢。”二球子说道偶像就开始两眼放光,喋喋不休,“他是我们这儿最厉害的,最漂亮的大狼!说真的,单挑三只成年狼都不带虚的!他还能徒手碎大石,翻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你是不是从哪听过西游记的故事?” “诶?你怎么知道?” 唐乏初坐下来,嘟囔道:“他哪有那么厉害,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你这不是废话吗,”二球子跳来跳去的,又停下来,看着唐乏初说,“别这幅表情啊,我们狼耳朵尖着呢。” 唐乏初摸了摸耳朵,问他:“你们头儿是怎么当上头儿的?” 唐乏初这时候才发现,二球子的人形状态并不是那么完全,他一笑,露出来两颗尖锐的小牙齿,显得又贼又皮。 二球子似乎很喜欢他问的这个问题,也不乱跳了,搓着手兴奋道:“这个故事啊,长着呢。” 唐乏初觉得小孩儿挺有意思,笑了声:“没事儿,你慢慢说,我乐意听。” 二球子快步蹦到他面前,坐了下来:“这个事儿还得从好久以前开始讲起。” “我也是听妖妖姐说的,”二球子说话时有个小习惯,他喜欢抠手指头,边抠边说,“以前我们进化狼基本上要是被狼群赶出来,就成了孤狼。因为气味儿和它们不一样嘛,人形状态就更不用说了。也是近几年,普通狼和进化狼的矛盾越来越大,因为进化狼的数目在增多,而且有的进化狼被赶出去了以后会结成群体肆意报复。” “妖妖姐说是因为进化狼有人的思维,有的就很走极端,复仇心理很重,在人类社会叫什么……什么毒瘤?” “社会毒瘤。” “哦对,社会毒瘤。我们现在和狼群的矛盾有点大,去年冬天因为没有食物,我们……哎呀,扯远了。不过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没用的,就是当时的状况就是敌对的状况,后来进化狼损失很严重,要么就在报复狼群的过程中死了,要么就自己一只孤狼到了冬天活不下去饿死了,还有的被人类捉去了,估计也是死的死,残的残。”说到这儿,二球子看着唐乏初,“听说你们人类拿进化狼来当暖床的?你们人体的恒温保持就这么差吗?” “……小孩儿别瞎问,你接着说。” “总之就是这样,当时进化狼的状态很糟糕。然后有一个叫田园的进化狼,据说它当时也是被赶出来的,而且就快要死了,不过很幸运,它被一只白狼给救了。这只白狼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它早年曾经是一群狼的头狼,后来被发现是进化狼赶了出来,但它相当厉害,不光能生存下来,还很有善心,收留了很多进化狼,照顾它们,并且把它们组织起来,也就是我们这个群体的最初雏形。” “为什么要说这个田园呢?因为它后来成为了我们这群狼的头狼,因为我们不同于普通狼嘛,我们不单单是冬天群聚,平时也基本上是一起的,只是相对自由。那时候田园经常会外出,大家也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也是后来,才知道,它是去人类居住的地方‘解救’进化狼。” “当时田园去过镇里,也去过你们狼村,后来他回来的时候身边带了两只进化狼,一个是妖妖姐,还有一个是越山大哥。据说他当时……” “这个我知道,”唐乏初突然接话道,“给进化狼两个选择,看他们是选择自己活,还是选择和人类一起死,对吧?” “诶,你怎么知道?” “他当时去过我家。”唐乏初笑了一声,如今想起来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因为有莫咽存在,他竟也觉得温暖。 二球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我去,厉害了!田园哥这么吊呢?” “他当时挺厉害的,反正我们是拿他没办法,”唐乏初这样说着,“不过最后我和小咽都活了下来,应该还是我们更厉害吧?” “不愧是头儿!真牛逼。”二球子佩服地竖着大拇指。 唐乏初一时没说话,他想起来那撮白毛来,再联想起刚刚二球子说的“白狼”,这么说,邱爷爷养的白狼其实是只进化狼? “然后加上田园哥带来的两只狼,当时据说有十四只进化狼。田园哥最喜欢妖妖姐和越山哥,他们经常一起行动。但之后有一次,就出了事。” “什么事?” “妖妖姐没和我细说,就说他们差点一起死了,然后妖妖姐中途逃掉了,她受了伤,去了白狼那里,再等到他们调整好状态回去的时候,只有越山哥昏迷在那里,田园哥却不知去向了。” 二球子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田园”似乎并没什么感情,说到这里,他没有一丝哀伤,相反的有些兴奋:“从这儿开始是我们故事的精髓了!你听好哦,说回我们头儿,我们头儿呢,是在田园哥还在的时候就加入了进来……” 唐乏初插嘴道:“这之前呢?他是怎么进来的?进来之前是怎么样的?” “啊?这个……这我也不太清楚,我当时不在啊。不过我觉得应该是白狼召集的吧,他很有能耐的,狼林的进化狼基本上都认识他,谁都要给他个面子的。”二球子看了唐乏初几眼,“你还有没有要问的啊,我接着说了,老被你打断影响我热情的。” 唐乏初微微皱着眉,摇了摇头。 “其实进化狼和普通狼没有什么区别的地方有很多,就比如选头狼,都是要有意愿的狼互相挑战,胜者为王嘛。但是进化狼要更温和一些,一般不会逼死对方,只要被打败的俯首称臣就好。”二球子越说越激动,“据说当时我们头儿是第一个上卧牛石的,一般狼都是后来才上去的,因为这样更有胜算,你前面上要面临的挑战者更多嘛。但是头儿就是头儿啊,连续打败了三只大公狼!然后他就成为我们公认的狼王啦!” 二球子讲得兴奋不已,唐乏初却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当莫咽的经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或许是辉煌的、灿烂的、了不起的经历,唐乏初却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和骄傲,他总是难免在想,越厉害的人,越是经历的多,吃的苦也就越多。 莫咽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吧。 第42章 梨花奶奶 “你能不能有点儿警惕性?” 话落,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从天而降,唐乏初差点被吓死。 二球子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说:“早就闻到你啦,妖妖姐!” 唐乏初惊诧不已:“你怀着孕还爬树?” “哪像你们人类那样娇气。”妖妖拍着手满不在乎道,她指着天色说,“都快入夜了,你们也不去个安全点的地方?” “他有点磕磕绊绊的你担当得起吗!”妖妖踹了二球子一脚,对唐乏初招呼了一下,“跟我来。” 唐乏初觉得进化狼的属性大概就是傲娇,他嘀咕着站了起来,二球子跟着他也站起来往前走,嘴里还继续叨叨着:“我接着跟你说啊,我们头儿……” 妖妖毫不客气又转过身踹去一脚,“别整天说头儿!就没见过你这么能逼逼的,逮住个人就卖你的安利,真他妈啰嗦!” 唐乏初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老老实实走路,别总是做这么大的动作,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孕妇?” “知道啊,我比谁都清楚。”妖妖摸了摸头发,走路安稳了些,“很好说的嘛,要是我没怀孕,早就去‘清道’了,也不用被当成老弱病残孕被留下来。” 二球子颇有自知之明:“你说谁是‘弱’?” 妖妖“哼”道:“你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小屁孩儿也就识相这一个优点了。” 二球子吵不过她,噘着嘴不高兴地走路。 唐乏初总觉得二球子扎着小辫的样子特别像莫咽小时候,就忍不住去哄他:“你接着说嘛,诶,你这个头是小咽给你绑的?” 二球子伸手去摸头发,得意道:“对啊,我们头儿可喜欢我了。” 唐乏初听着,竟有些嫉妒。 这时二球子好奇道:“你能下崽子吗?” 这熟悉的问题让唐乏初莫名老脸一红:“不能。” 二球子问道:“那我们头儿跟着你图什么呢?” 唐乏初:“……” 他有些自暴自弃:“所以我们现在分开了呗。” 妖妖在前面放肆地大笑:“哈哈哈哈哈!” 唐乏初不想和这帮妖怪费嘴舌了,他抹了把脸,爆了句粗。 二球子问妖妖:“妖妖姐,这是带他上老屋去啊?” 唐乏初疑惑地想,老屋?是上了年头的洞穴吗? “嗯,要不然呢!” 二球子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唐乏初跟着这俩走路实在是费劲,他在村子里也算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到这里居然连个孕妇都跟不上。 “哇!”二球子忽然大叫着跳起来,指着唐乏初说,“这么说,头儿是为了你才……” 妖妖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扭过头来打断二球子的话:“你发现没有?” 二球子停滞了几秒,向风中仰起头来嗅了嗅。 仅仅拥有人类嗅觉和听觉的唐乏初:“……” 唐乏初问他们:“怎么了?” 问完以后,他警觉道:“是不是小咽给你们发什么信号了?”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朝后看去,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他就在这附近吗?” 妖妖看了眼唐乏初,甩了下头:“算了,有个累赘。” 唐乏初:“……” 二球子跟唐乏初解释:“刚刚不远处应该是有只鹿。” 唐乏初说:“你们在这儿是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二球子:“一般人类很少能进来这么深的林子,我们在这儿的天敌差不多只有那些老猎人了,还有另一种生物,以后给你科普。” 唐乏初挑着好走的路,“看出来了,真他妈难走。” 妖妖难得地说了句贴心话:“你可留意着点,别以为同是人类,遇到猎人对方就会放过你,多半是要被当成进化狼被打死的。” 唐乏初疑惑道:“进化狼不是很值钱吗,他直接打死?” 妖妖伸开双臂感叹道:“时代变了啊。” 她挠了下头:“但是也不绝对,我也搞不懂那些猎人的脑回路。” 二球子补充道:“这个倒还好,怕就怕你和头儿的关系被他们知道,到时候拿你威胁头儿,两边都惨。” 唐乏初听着忽然就有些吃味:“你就这么喜欢我们家小咽?” 二球子说:“我们这儿没谁是不喜欢头儿的!头儿就是生命之光!是……” 妖妖转过身来踹他:“别妈无脑吹了!” 唐乏初点头附议:“盲目崇拜要不得。” 说完,他又问二球子:“你们头儿一般清道要多久?” “说不准,有的时候他还会干别的事儿,多的话五六天才回来,少的话一天半天也就回来了。”二球子说话语速很快,还有些莫名的俏皮感,“现在是春天,我们也不是天天在一块儿,大家分成几个小团队在不同的地方呆着,我和妖妖姐还有梨花奶奶一般是跟着头儿的,比较安全。” 梨花奶奶,应该是一只老母狼。 唐乏初心想,这个管理还挺人性化的,没有长大的孩子和孕妇,以及一个老人,这三个老弱孕跟着成年狼一起,多少还安全些。 唐乏初又问妖妖:“你孩子他爹呢?” 妖妖白了他一眼:“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要问?从刚刚到现在就问个不停,没完没了了是吧。” 唐乏初:“你到了个陌生的地方不该多问问吗?这很正常好吧。” 妖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笑了一声,娇俏道:“哎呀,我这个肚子,说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 她对着二球子说:“小家伙,你以后该对我尊重些了。” 二球子走路走的不安稳,他在几个坑里蹦跶着往前跳,听到这话问道:“为什么啊?” 妖妖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谁都不能保证,下一个狼后会是谁。” 唐乏初被这话噎着了,他喊道:“别他妈瞎说!” 妖妖捧着肚子问他:“怎么就瞎说了?谁空窗期还没有个陪伴,更何况你俩早就断了!” 唐乏初怒吼道:“操,你他妈能不能别老逮着这个事儿不放?” 妖妖喊道:“它自己来狼林就很能说明问题,说明你们人类果然都是表里不一的东西!就这样当时还护着你呢!” 二球子人微言轻地劝道:“哎,好了好了,不吵了……” 唐乏初快走两步到妖妖旁边跟她辩论:“如果我们是恋人,我要你现在和我去村子里,因为我没法再在狼林生存下去了,你不要担心村里人对你不轨,因为我能护着你,你跟不跟我走?” 妖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脑子被鹿踢了吧!” 她转眼一想,忽然闹懂了这类比关系,不屑道:“这两码事儿!” “那你跟我走吗?” “我他妈凭什么相信你能……” “所以你是自私,”唐乏初说着,“你也的确自私,这不是表里不一,是在你心里自己比我重要。” 说着,他目光黯然,折过身去。 二球子也不跳了,过来劝他们:“哎呀,你们咋还认真了呢?” 唐乏初先闭了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一个孕妇吵起架来。于是他闷着头往前走,一想起事儿来走得就飞快,两只进化狼很快就被他甩在身后,妖妖古怪地盯着他:“哟,这不是挺能走嘛!” 唐乏初似有所悟,妖妖就是喜欢给他找不痛快,无关乎道理,因为她仇视人类。 二球子这时候耳朵动了动,他说:“诶……” 妖妖拉住了他:“没事儿。” 唐乏初只管闷头走自己的,也没留意前面的动静,这时候眼睛的余光瞥到一团黑色的东西,他便下意识抬了眼,这一抬眼不要紧,发现一只黑毛的大狼就在他的不远处,着实是把他吓了一跳。 那只黑毛狼似乎上了岁数,走起路来慢悠悠的,眼睛也浑浊了,唐乏初扶着树站稳了,吞咽了口唾沫,回头就喊那两只进化狼:“喂——这个你们认识不?” 妖妖只是大笑,二球子跑过来喊:“梨花奶奶!” 唐乏初觉得自己已经算胆子大的了,但是冷不丁对上一双狼眼还是让他胆战心惊的,狼和狗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真的搞不懂这两类气质上就区别开了的动物究竟有哪里会让人搞混。 黑色的大狼化作了一个老奶奶,她的肤色像醇厚的咖啡,皮肤都皱了,不比狼模样的不怒而威,她的人形长了一副慈祥的面孔。此时她对着二球子招招手,笑眯眯道:“过来,小球球。” 二球子扑过去抱着老奶奶撒欢。 老奶奶指着唐乏初:“这不是进化狼吧?” 二球子说:“这是头儿的情人。” 唐乏初对这个身份感觉到有些不适应,他僵硬地跟老奶奶打招呼:“您好。” 梨花奶奶到底是资历老,也见怪不怪了:“咱们狼后是个公的?” 唐乏初难受不已:“我……” 妖妖走过来,难得有些示弱,一副小女儿姿态:“您怎么出来了呀?” 梨花奶奶说道:“我瞅着天快黑了你们也不回来,最近外面不太平,我有些放心不下。” 二球子说:“没事儿!头儿他们定时就去清道,不会有事情的。” 梨花奶奶叹气道:“人类是报复心强的动物,你们总是搅黄他们的好事儿,也是要引火上身的呀。” 说完,她扭过头来,伸出皱巴巴的手,对着唐乏初唤道:“过来,小伙子。” 唐乏初对于老人是没有脾气的,他连忙走过去,扶住老奶奶的手,是温热的,皱巴巴的,带有着老人的味道。 老奶奶“嗯”了声,满意道:“不错,不错。” 这态度颇有些见孙媳妇的样子,唐乏初好不羞窘,拼了命才没有把老脸憋红。 第43章 他的莫咽 这一处丛林是避风处,地上的草都被压倒了,二球子说,他们最近都在这处睡觉。 “晚上变成狼聚在一起睡觉,很暖和的。” 二球子说完,还对唐乏初拍了拍胸膛,“你可以挨着我睡,他们都说我是个小火炉。” 梨花奶奶走得虽说慢些,但差不多也和唐乏初一个速度了。她走到这儿停了会儿,说:“今夜小唐就在这儿睡吧。” 她说完,在空中虚无地摸了摸,像是在摸柔软的空气:“春天到了,也暖和,不会冷到哪儿去。” 二球子问:“不去老屋了吗?” 妖妖看了眼天色:“比我想的还要慢很多,这么走过去,天黑了也得走一阵才能到,路上还不确定会遇到什么东西。” “还不都是你,走得太慢了。”妖妖瞥了眼唐乏初。 唐乏初没理她的嫌弃,问道:“你们怕什么?狼林里你们不是怕的不多吗?” 妖妖翻了个白眼:“我们怕什么?我们夜间行动反而多好吗!还不都是因为有你在啊,作为累赘能有点自知之明吗?” 唐乏初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这儿也有别的动物,比如大型猫科动物老虎,虽说我们结伴的时候遇到它们也没什么。”梨花奶奶对他说道,“不过带着你遇到什么都是怕的,所以还是先找地方歇息吧。最起码这附近,都还是我们的地盘。” “老屋不在你们的领域内?” 二球子不知道闻了什么,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搓着鼻子说道:“在和老茶他们地盘交接的地方,严格来说也算我们的地方,但是总归是有点危险了。” “老茶就是那群普通狼的头狼。”妖妖给唐乏初科普。 一天认识这么多名字让唐乏初有些消化不良,他抓了把头发:“你们的确不容易。” “小唐,你饿不饿?”梨花奶奶问道。 “我……还好。” 二球子靠在树边说道:“我们两礼拜不吃东西都可以,你应该不行吧。” “就算是春天来了,我也不想天天出去找吃的。”妖妖摸着肚子说,“不过来个人类也不算是没好事儿,老屋那块地可以让他去管,他不是农民吗?” “你们还种地?”唐乏初真是惊到了。 “上个冬天,我们过得太惨烈。”梨花奶奶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比起二球子来说要好听很多,“尽管狼还是喜欢吃肉,但是为了生存,我们进化狼是可以向人类食物妥协的。” “地是头儿种的,”二球子说着,想起来,“你是不是教过他种地?” “这倒没有,”唐乏初蹲下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他小时候我带他去过地里,他大概是看到了……” 说完,他忍不住问道:“你们就没有办法给小咽发个信号什么的吗?” 这种不知道何时能见到的感觉让唐乏初忐忑又期待。 妖妖变成了狼,它懒洋洋地趴了下来:“不,我们见面全靠缘分。” 二球子说:“一般去清道没有急事儿都不叫头儿的。” 唐乏初欲言又止:“那……” 妖妖对二球子说:“你能不能不理他?” 梨花奶奶笑呵呵坐在了树墩处:“年轻就是好啊。” 二球子有些为难:“可他是‘狼后’啊,我能不理吗?” 唐乏初捂着脸:“能不能别妈用这个称呼了。” 说完,他又有些迟疑:“会有危险吗……他现在?” “清道我们是在暗处,应该没什么事儿。”二球子化成了狼,在地上转着圈咬自己的尾巴,“我可以帮你嚎几嗓子,头儿会听到的。” 唐乏初有些紧张,他点点头:“麻烦了兄弟。” 二球子仰起头来对着天空嚎叫,那声音唐乏初听了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瘆人、还有些凄厉和孤独。 二球子叫了一会儿,兴奋地在地上转圈,它对着唐乏初说道:“头儿回应我了!” 唐乏初惊喜地笑了,虽然他什么都没听见,但喜悦还是胜过了紧张:“真的?那他现在就过来吗?” “应该就快要来了,他们似乎结束的早。”二球子乐呵呵的,“头儿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还是我送的生日礼物最特别!” 唐乏初想着,噢,他记得狼贩子也好像跟他说过,莫咽是在春天出生的。 只是他见到自己未必就会高兴,唐乏初的心情很复杂。 他们又聊了几句,忽的,妖妖、梨花奶奶和二球子突然一起朝一处看去。 再次拜倒在狼的听力和视力之下,唐乏初笨拙地也朝着他们看去的方向瞅了一眼。 远远地,跑来了三头狼。 随着它们越来越近,唐乏初看清楚了三只狼的模样:最前面的那只狼体型十分庞大,甚至是那种已经超出了他对正常狼体型认知的庞大,但同时它又十分漂亮,棕灰色的毛蓬松而有光泽,毛下覆盖着的结实肌肉清晰可见,身后的尾巴高高举起,象征着它的地位,唐乏初的一颗心跳得很快,他总觉得,这个狼就是“头儿”,于是他分外注意了些,只是那只狼近了他才发现,这个狼居然缺了只耳朵,它的左耳是空的,与竖立着的右耳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不会是他的莫咽。 唐乏初又朝另外两只狼看去,一只灰毛母狼,和一个有点瘸腿的公狼。那只公狼唐乏初还有印象,应该就是和那时和妖妖一起来的另只公狼。 妖妖和二球子都站得笔直,就连梨花奶奶也站了起来,似乎在表达某种敬意。三只狼走近了,都朝唐乏初这个方向走来,这的确很难不引起注意,狼对气味是敏感的,而唐乏初明显就是一个对他们而言陌生的人类。 根据这个架势,和他们仨的神情,来的应该就是莫咽,也就是最前头的那只狼,只是…… 唐乏初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最前面的那只狼,表情正在逐渐变得可怖。 它双目露出嗜血的光芒,龇着雪白尖锐的牙齿,走得缓慢而沉重起来。饶是唐乏初不懂狼类语言,也感觉得出这只狼对他满满的恶意,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心中警钟大鸣。 下一秒,三只狼都化作了人类,两男一女就这样出现在了唐乏初眼前。 唐乏初下意识后退,因为最前面的那只狼一脸狰狞地看着他,这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但是在黄昏下,那个狼化作的人形又是那么让他熟悉…… 唐乏初已经快要认不出莫咽来了。 他高了不少,几乎已经高出唐乏初一个头来了,肤色早已不是过去那样白皙,而是变成了小麦色,宽阔的肩膀,精壮的肌肉——他成熟了不少,就是五官也变得更加硬朗,唐乏初只能依稀能从眉眼里分辨出熟悉的感觉。此时的莫咽,表情是可怖的,唐乏初从没见过他这么凶的对着自己,也没想到如今莫咽再次站到他面前,会如此有压迫感。 果然,莫咽的头一句话就充满了不满与怒意: ——“他怎么在这儿?” 第44章 追夫之路 二球子无声无息地退到梨花奶奶身后,露出一双眼睛来战战兢兢地看着莫咽。 妖妖撇了撇嘴,说道:“我带来的。” 莫咽的神情很可怕:“带他来做什么?” 妖妖看向莫咽,眼神闪烁起来,脸色有些发白,她定了定神:“因为你快生日了,想给你送份礼物。” 莫咽身后的女人一直盯着唐乏初看,唐乏初则盯着莫咽看。 这个人怎么会是莫咽呢? 唐乏初觉得自己的心痛地七零八碎,莫咽居然缺了一只耳朵,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有很多的伤痕,就像当初的田园一样。 他就知道,就知道…… 唐乏初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了,自己的左耳莫名传来剧烈的痛楚,像是被人生生撕扯下来一般,浓重的血腥气混着吼不出的闷气一起涌上来,刺得他鼻子和眼睛一并又酸又涨,与此同时,一股又一股的冷气顺着头皮直灌到脚底,他甚至听到自己骨头“咯吱咯吱”响的动静,就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 他一张嘴,满嘴都是腥重的铁锈味儿:“小咽……” 莫咽本是朝着妖妖走过去的,听到这句又折了回来,他大步朝唐乏初走来,这让唐乏初忍不住又一次后退了两步。 好强烈的压迫感。 莫咽停到唐乏初跟前,距离他很近很近,近到让唐乏初以为他要吻自己。 可莫咽说出来的话又太过冰冷:“不是死都不肯过来吗?现在过来又算什么,后悔了?” 唐乏初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话都说不稳了:“不是……” “还是说——”莫咽突然笑了一声,讽刺道,“你想我了?” 唐乏初的目光始终落在莫咽空空的耳处,他下意识去回答:“我是想你,我……” 他抿住嘴,握了握拳:“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一直想见你,我找过你,冬天的时候……” “冬天。”莫咽重复念了这两个字,他的眼神充满了戾气,“来找过我?那么,在我饿到连树皮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的时候,你在哪?在我因为残骸上的一点点碎肉就拼了命去抢弄得满身是伤的时候,你又在哪?” 唐乏初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唐乏初,我看你是惯会感动自己了。”莫咽好不讽刺地说道,“我可是一丁点都不想见到你,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你还是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 说完,他转身化作狼走远了。 这时候,那个女人才开口,她的眼珠是蓝色的:“他……是谁?” 妖妖呼出一口气,撇了撇嘴:“你还是少问几句吧!” 二球子这时候才软下来,他抱着梨花奶奶,泪眼朦胧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梨花奶奶拍着他的背:“噢,噢,不哭,不哭。” 越山的腿有些瘸,梨花奶奶问道:“小越啊,你这是受了伤了?” 越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所以回来得早。出了点意外,还好有头儿在。” 唐乏初发了会儿呆,他看向莫咽离去的方向,咬着牙跟了上去。 妖妖拦住他:“你做什么去?” 唐乏初不理她,绕开继续朝前走。 妖妖在后面对他喊:“他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我当然知道! 唐乏初心里闷闷地喊,但是他现在很想和莫咽说话!去道歉也好,挨打也罢,他得去找莫咽把话说明白了! 他之前脑子里不是没想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莫咽变成了那种样子!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什么狗屁对错,都见鬼去吧。 唐乏初心乱如麻,现在见不到莫咽他就不踏实! 二球子想追过去,妖妖拉了他一下。 “别人两口子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可是天都黑了呀,他一个人!” “切,”妖妖不屑道,“狼王的对象还用得着你来管安危?” 天已经暗了下来,树林里的路变得越发不好走起来,唐乏初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总觉得狼林里幽幽的,身后一股接着一股冷风往背上灌。 他走了一天了,早就累了,于是靠在树上,大叫道——“莫咽!” “小咽——” 没有人回应他。 他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抓耳挠腮。 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唐乏初泄了气,他胡乱抓着头发,懊恼无比。 说完,他又大喊大叫道:“小咽——” “你打算叫一晚上?” 唐乏初眼睛一亮,朝着灌木丛看去,那只独耳的大狼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姿态格外的傲慢。 却不是走向他的方向。 唐乏初跟着莫咽朝前面走,他焦急得很,想问的话有很多,其中最想问的就是莫咽的耳朵,他想问是谁做的这种事!可他又怎么能,又有什么资格去问这个问题!他没有陪莫咽经历过这些苦难,却又要去问他苦难的过程,这不对,也不应当,他做的这些还算人事儿吗?于是他一口气闷在胸口,重重叹了口气。 唐乏初咬着牙,耷拉着脑袋:“你不想理我就不理我,但你要是想骂我,你就骂,骂到你解气为止。” 他这样说,然而莫咽并不搭理他,只是朝前高举着尾巴走着。 唐乏初就像个哄老婆的糙老汉一样,他又是挠头,又是攥拳头的,微微佝偻着背,急的满脸通红,不自觉开始自相矛盾:“你、你还是别生我气了,也别不理我,别这样对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行不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莫咽甩了甩尾巴:“那你现在滚回去。” 唐乏初憋着一张脸瞪了莫咽半天,又咽下这口气来,蔫儿了吧唧道:“可我想见你,我想和你呆一段时间。” “虽然你不想我,可我……”唐乏初抿着唇,话说得又妥协又温柔,“可我想你了。你可以不想别人,你怎么能不准别人想你呢?” “那是你的事。” 唐乏初听到这句,又有些难过:“是我的事,你不要不高兴。” 莫咽往前走着,并不搭理他。 唐乏初断断续续说着:“小咽,你走之后,日子就变得特别长特别难过……我知道我说这些挺操蛋的,但我就是想好好和你说说……你现在还在生我气吧?你还会为了我生气吗?” 他跟着莫咽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天这时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莫咽就像融入了黑夜里一样,乍一看根本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唐乏初吸了吸鼻子:“其实我老早就喜欢你了,总觉得你不信,那时候……” 莫咽难得搭理他了一嘴:“那时候我才多大?唐乏初,你做个人吧!” 唐乏初顺着月光摸着路走,还得腾出心思来和莫咽说话,这个糙男人一时嘴巴又跑偏了:“我本来就喜欢男的,你又长得那么好看,我能不动点……” 莫咽停了下来,龇着牙凶狠地问他:“你就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的我?” 唐乏初本能的直线条神经害惨了他,鬼使神差道:“对啊。” 说完了他察觉到自己有些二愣子,脑子却依然转不过弯儿来,诚实的可怕:“男人不都是见色起意的么,刚开始喜欢你也还没喜欢到那个高度……” 莫咽在这时候突然化作了人,他快走几步把唐乏初逼到后背抵上了树,压着他冰冷道:“你可真是好样儿的,啊?把自己的肤浅盖到了整个种族的头上,你怎么就这么能呢?” 唐乏初被他这个举动弄得慌了神,伸开双臂抱也不是,悬空也尴尬,他看着莫咽近在咫尺的脸,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啪”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呸!我嘴贱,你别理我,我就是个混账玩意儿,分不清好赖话……” 莫咽却又放开了他,冷笑了一声,大步朝前走去。 唐乏初当然去追他,哄着哄着自己也烦了,挠着脑袋暴躁道:“你现在是生我的气,还是真在赶我走?能不能给我句准话,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哄。” 莫咽听到他这么说,反而走得更快了,唐乏初“诶”了一声,跑着跟上,大喊道:“你要是因为刚刚我说的那话不高兴了,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特别喜欢你,是精神上的那种喜欢!行不行啊?” 莫咽还在走,唐乏初跑着跟在他身后,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莫名感觉到愉悦,莫咽逃跑般的背影竟让他觉得这是在调情,而不是吵架。 或许一切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糟糕,以前的感觉突然又冒了出来,纵然莫咽变了很多,但这世上有些人是注定不会疏离的。 第45章 丛林的日子 这一路上任凭唐乏初如何嚷嚷,莫咽都一声不吭。 他们再次回到了避风处,地上横竖躺了五只狼,月光正好洒在它们身上,几个狼凑在一起互相舔着,画面宁静美好。 莫咽来了后,几个狼纷纷站了起来,朝着莫咽簇拥过去。 唐乏初跑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问道:“你们这儿哪有水喝啊?” 没狼搭理他,大家都在欢迎莫咽。 唐乏初又问了两遍,二球子才跳过来找他:“旁边就有个小溪,我带你去。” 莫咽这时候发话了,说的话又冷又硬,跟臭石头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他这个重量,这人是你带来的吧?” 二球子吓得瑟瑟发抖,耷拉着尾巴伏低身子小心翼翼道:“头儿……” 莫咽化成狼,俯视着它:“明天把他给我送回去。” 唐乏初这时候喊了:“我不走!” 莫咽看都不看他:“绑也得把他绑走。” 唐乏初一个气结,倔脾气也被激上来了:“我不想走谁也别想让我走。” 莫咽阴冷冷搭腔道:“可真是厉害坏了,当初死活不走,现在好赖不离开。” 唐乏初胸口发闷,他突然发现莫咽好像一直在激怒他。 这种故意性和妖妖如出一辙,让唐乏初忍不住去臆想其中的深意。 二球子为难地看着他。 唐乏初以为他不服,大声质问它:“你是狼你了不起吗!” 二球子憋了半天,支吾着说:“要不……要不等头儿你生日过了再把他送走吧……” 唐乏初眼睛一亮:“他什么时候生日?” 二球子眨眨眼:“明天呀。” 唐乏初:“……” 唐乏初气都气死了:“滚!老子不走,除非你把我杀了!” 莫咽阴森森盯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唐乏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真的有点伤心了,失望地问:“你真要动我?” “怎么舍不得,”莫咽反问他,“你以为自己是谁?” 唐乏初不说话了,他耷拉下脑袋,背对过去。 二球子叼了叼唐乏初的衣服:“还喝不喝水了?” 唐乏初摆摆手,背影沉重。 今天白天和莫咽一起的蓝眼睛母进化狼叫晚秋,她眯着眼睛盯着莫咽,莫咽正在看唐乏初,看了会儿就把头甩开了,心情欠佳地走向远处。 晚秋问妖妖:“头儿真的喜欢这个人?” 妖妖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好戏,完全置身事外:“是啊,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晚秋不太高兴地说:“我怎么了?” 妖妖无所谓地说:“我随便说说啊,你激动什么。” 晚秋不再说话了,就在后头看着唐乏初。 梨花奶奶在一旁趴着,偶尔动两下耳朵,今晚她要守夜,所以提前趴一会儿。 越山舔着伤腿,不时抬头看两下夜空,他话一向不多,此时更是沉默。 二球子劝了半天也不中用,就蹲坐下来拿着腿儿挠了挠脑袋说道:“这样吧,你等会儿要是又想喝了你就叫我,我陪你一块儿去。” 唐乏初有气无力:“你们狼还挺记仇。” 二球子想了想:“还可以,其实如果不是重大损失,我们还是挺能忍的。不过这个也分狼啦,不能一概而论。” 唐乏初扯着手指,捏到指尖发白:“他那个耳朵,怎么回事啊?” 二球子四下看了看,凑过去贴着唐乏初的耳朵说:“这个事儿啊,我们冬天的时候因为没有吃的,当时和老茶他们同时盯上了一群……” 妖妖在后头喊:“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咋还咬上耳朵了——” 二球子吓得连忙躲开了:“没有没有。” 唐乏初觉得这个小孩儿是真的不经吓,他有意再提:“盯上了一群同样的猎物?然后呢,抢的时候打起来了?” 二球子“嗯”了声,“差不多就你想的那样。” 它又扭头看了看,与唐乏初拉开了些距离:“我还是明哲自保吧。” 唐乏初皱着眉,想接着搭话,二球子却坚决避开了:“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再说了,你自己去问头儿吧!” 唐乏初绷着一张脸,在那儿憋得直喘粗气,他紧紧握着拳头,好半天才放松下来。 唐乏初这一天运动量也不小,着实累了,但他不比狼,只觉得地上硬邦邦的,怎么也不像适合睡觉的地方,饶是他活的糙,都觉得膈应。 他对二球子说:“你过来些,我靠着你睡,这地太硬了。” 二球子担忧地问:“你靠着我睡,头儿要是怀疑你勾引我怎么办?” 唐乏初;“……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快点过来。” 好说好劝的,二球子可算是过来了,它蜷成一团:“你枕着我睡吧,我特别暖和。” 唐乏初不客气地枕了上去,二球子确实像个小火炉一样暖和,他舒服地叹息道:“小火炉名不虚传。” 就是身上再盖点什么就更好了,春天的夜里还是冷的。 要是他在这里这样生存下去,就得一直这样简陋地生活着么…… 唐乏初想着想着,闻着二球子身上的狼骚味儿睡着了。 莫咽回来的时候,瞥了眼枕在二球子肚子上的唐乏初。 它走起路来,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于是和妖妖靠在一起的晚秋抬起头来,对着他轻轻摇尾巴。 然而莫咽并没有和她们一起取暖的意思。 它又看了唐乏初一会儿,趴了下来,把脑袋埋在股间,一脸阴郁地闭上了眼睛。 唐乏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这一晚上睡得都觉得有些冷,人类在睡觉时体温就会下降,他吸了吸鼻子,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树林。 二球子不知何时抽出身来,这时候围着他转圈:“你可算醒了。” 唐乏初揉了揉鼻子:“小咽呢?” “头儿早上都去确认地盘的。” “确认?怎么确认?” “撒尿啊。” “……哦。” 唐乏初觉得自己大概再这么睡几天是会感冒的,他喉咙干得很:“我要去喝水。” 二球子抖了抖毛:“走啊,我带你去。” 唐乏初四周看了看,发现竟然只剩下二球子和他了:“你们都起这么早的?” “春天多好啊,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呢。”二球子伸着懒腰,走一会儿蹦跶一会儿。 唐乏初盯着这只狼看来看去:“你别说,你还真的挺像小咽小时候。” 二球子眼睛一亮:“真的么!” “骗你干什么。” “哇——” 二球子一兴奋起来就追着自己尾巴咬。 唐乏初看着他转圈圈,无奈道:“就是比他幼稚了些。” 到了溪边,唐乏初看到几只跑掉的鹿,新鲜道:“诶,有鹿。” “嗯,我不饿。”二球子懒洋洋道。 唐乏初喝了几口水,又洗了洗脸,他其实还想刷牙,更想换件更干净的衣服,想起这一茬,他问道:“你们这些衣服上哪里弄的?” “都在老屋,梨花奶奶给做的衣服,”二球子舔着爪子,“其实你更适合在老屋生活,但是我看你是没那个机会了,头儿就想让你走。” 唐乏初沉闷道:“我总觉得他这样是故意的,不讲道理,就成心想让我走。” 他得出了个莫名其妙的结论:“我总觉得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可能有什么苦衷。” “这你说的也对。”二球子嘟囔,“其实我也感觉头儿挺在乎你的,你来之前,我都不知道头儿还能有这么丰富的情绪,你一来我就觉得他忽然活了,会生气了,还会骂人了。” 唐乏初:“……” 唐乏初又打了个喷嚏,摸着肚子道:“我饿了。” 二球子同情地看着他:“我知道人类一天要吃三餐,你肯定很辛苦吧。” 唐乏初说:“我以前和小咽都是一天三餐,我吃什么他吃什么。” 二球子惊诧道:“不是吧!你知道你要是喂狼像喂狗那样,狼都要撑死的。” 唐乏初:“……我是没什么养狼的经验。” 二球子无脑捧他:“不会,你多厉害!你都能养出头儿那样的狼,你是真牛逼啊,你就是我大哥!” 唐乏初和二球子往林里面走,二球子告诉他:“你可以先吃点果子,前面那儿有好多果子,我可以上树给你摘。” 唐乏初拍了拍胳膊:“没事儿,我自个儿也能上树,我厉害着呢。” 说完,他想了想:“今天不是小咽生日吗,我带几个回去给他吃。” 二球子说:“不了吧,头儿说这儿的果子又涩又酸,他最讨厌了。” 唐乏初:“……那你还带我来。” 二球子:“我们都是食肉动物嘛,觉得这个不好吃是理所应当的呀。而且前段时间这果子还没成熟呢,现在可能要好一些。” “好多果子都是夏天才熟的,这个最近看着就又大又饱满了。”二球子化作人,指着前面结满果子的大树。 唐乏初瞧了半天也没瞧出这是什么果子来,他眯着眼睛:“好吧,我来摘。” 二球子问他:“你行吗?” “怎么不行?”唐乏初搓了搓手,“我以前还和你们头儿掏过鸟蛋呢。” 第46章 头狼的生日礼物 莫咽一脸古怪地看着面前的几个红彤彤的果子。 唐乏初在一旁咳嗽了声,挠着头,别别扭扭:“那什么,你不是生日吗,我就,也没做什么准备,但是你看吧,这都是我自个儿摘的。” 他把胳膊伸出来,上面红了几块,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用心:“看看,还磨着了。” 妖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乏初羞愤道:“你笑什么!我很认真的!” 莫咽抬起爪子,在果子上踩了一下,红色的果浆就流了出来。 唐乏初面子挂不住,一下子黑了脸。 莫咽没搭理他,甩了甩尾巴走掉了。 妖妖好笑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们送的什么吗?” 唐乏初摇摇头。 妖妖说:“秋秋送的一整只成年鹿,我和阿婆送的一只大羊,越山是觉得头儿吃不了这么多,许诺了一头野猪。” 妖妖指着二球子说:“哦对,他最牛逼,送了一个成年男人。” 手指一拐,“而你,送了几个烂果子。” 唐乏初语塞的样子又激得妖妖哈哈大笑。 唐乏初觉得自己在丛林里就是个废废。 他思来想去,快歇菜了。 梨花奶奶化作了人,正在边上拿着针线做衣服,唐乏初也不知道她哪里搞来的针线,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笑眯眯道:“其实他最多吃一只鹿,那个羊可以你来吃,你饿坏了吧。” 唐乏初摇摇头:“你们送的生日礼物,轮不到我来吃。” 想了想,他拍掉自己身上的蚂蚁,朝莫咽离去的方向走去。 他叫了几声:“小咽——” 想了想,他喊道:“我知道你听得见——” 唐乏初大喊道:“你要是不喜欢,我送你个别的玩意——” “吵死了。” 唐乏初朝声源处看去,莫咽在树上面蹲着朝下看,一脸不耐烦。 唐乏初别别扭扭道:“你能不能下来啊?” 莫咽冷哼一声:“你打算给什么?花儿?” 唐乏初心想,你干嘛这么看不起花儿,你以前还送过老子花呢。 他说:“不是,是别的,你下来嘛。” 莫咽无动于衷:“你先说是什么,我再看看值不值得我下去。” 唐乏初脸都红透了:“值!值,你先下来。” 莫咽盯着他看了会儿,皱着眉,满脸不情愿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唐乏初被他突然一跳给吓着了,莫咽冷声问他:“什么东西?” 唐乏初简直要死,脸色爆红:“就是,那什么,咱俩,是吧。” 莫咽面无表情:“我要走了。” 唐乏初又抓住他,握着他的手腕说:“你等等,你先别走。” “就是,就是你想不想……”他低着头,咬着牙说道,“你想不想……做?” 莫咽停住了,扭过头来看他:“什么?” 唐乏初支支吾吾:“就是做啊……做,你想不想做?” 莫咽愣了一下,突兀地笑了一声,极其恶劣地盯着他问道:“做什么?” 唐乏初闭上眼睛,自暴自弃道:“做、爱!我问你想不想做爱!” 唐乏初觉得莫咽就是故意的,他靠在树边上,抱着胸看着他,微微歪着脸,带着那么一股子流氓的痞劲儿。 他问唐乏初:“你想和我做?” 唐乏初觉得自己这么大把年纪了,什么都好,就是脸皮不耐臊,他龇牙咧嘴地在那里抓耳挠腮,觉得莫咽看他的眼神都快把他脸皮点着了:“操……就是……他妈的,你别耍我了,做还是不做?” 莫咽把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我在问你,你是不是想和我做。” 唐乏初没办法了,红着脸老老实实地说:“嗯……想!想,行了吧!” 莫咽仿佛得逞了的猫一样,轻轻哼了声,勾起嘴唇:“可我不想和你做。” 唐乏初一口气闷在胸口,他都佩服自己,都这样了还是不打算走,就在这儿傻愣愣地问:“那……那你怎么样才肯和我做?” 几只鸟从林边飞起,云自天边散开,化成浅色的几缕云烟。 唐乏初以前没想到自己能这么不要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就这样蹲在地上,困难地吞咽着嘴里的东西。 太大、太烫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咽在野外生存的缘故,这东西的味道很冲,唐乏初还从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就显得相当笨拙。 莫咽按着他的头发,心不在焉地嫌弃他:“你到底会不会?” 唐乏初感觉到莫咽拽了下他的头发,那东西就进入到了从未有过的深度里,蛮横地顶着他的喉咙,他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克制着自己干呕的欲望。 他没想到他和莫咽再重逢,第一件亲密的事情不是接吻,不是拥抱,而是做这种事情。 他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要不是为了莫咽,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他努力学习着如何去讨好莫咽,尽量灵巧地运用着自己的舌头去舔舐莫咽可能敏感的地方,甚至愿意去用自己的喉咙来讨好他,只是他还是太笨拙了,再加上第一次太过不熟练,几乎要吐出来。 莫咽确确实实被他舔硬了,可模样又是那样冷淡,直让唐乏初怀疑他的肉体和灵魂都分家了,他突然被莫咽扯开了,莫咽就拎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脸来,眯着眼睛盯着他:“你可真是有够淫荡。” 唐乏初眼神迷离,他张着嘴喘息,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擦着嘴边的液体喘道:“还他妈不都是为了你……” 莫咽似乎被他这话取悦了,哼哼着笑了一声,声音很淡。 莫咽拍着他:“裤子脱了,屁股撅起来。” 唐乏初觉得自己像个狗一样,莫咽只是在和他交配,而不是做爱。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尽管万分羞耻,他依然把屁股高高撅了起来,咬着手等待着莫咽碰他。他觉得光着的地方凉飕飕的,过了好久,才感受到莫咽靠近的温度。 莫咽的手很凉,贴过来的时候,唐乏初忍不住发起抖来。 莫咽摸着他的皮肤,顺着往下,身体却始终和唐乏初保持了一定距离,他缓缓开口说道:“我直接进来的话,你会疼死吧?” 唐乏初眼睛一热,咬着牙说道:“你生日……你是老大,你说的算!” 莫咽的手往下探去,抓住了唐乏初半硬的东西,笑了一声:“光是舔,你就能硬起来?” 唐乏初呜咽着说:“不是……是你碰我……” 莫咽的手好凉,他的手怎么这么凉?唐乏初被他摸的有了感觉,同时又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正在和一条冰冷的蛇交配。 莫咽的动作有些粗暴,唐乏初被他弄疼了,同时还有些爽,他忍不住开口对莫咽骂道:“他妈的……你急什么!” 莫咽刮着他的顶端,突然问他道:“你没和别人做过?” 唐乏初有种混乱之中又产生希望的感觉,他舔了舔嘴唇,呜咽道:“我他妈要是和别人搞过,技术还至于那么烂吗!” 莫咽轻声笑着:“确实不至于。” 他终于弯下腰来,贴着唐乏初的背说道:“不过你说的很对,我确实很急,我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插进去,把你干死在这儿。” 莫咽说出来的话让唐乏初忍不住浑身战栗,他哆嗦着喘着气,发出可怜的声音,欲望已经快要喷出来,又被莫咽掐住了。 唐乏初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始作俑者按住他微微抽搐的身体,不带感情地说道:“求我。” 这个声音是莫咽。 是莫咽啊。 唐乏初几乎要哭出来,他紧紧抓着地上的草,膝盖被磨的火辣辣的痛:“我……求你……” “求我什么?” “你……你想要我说什么……?” 莫咽讽刺地笑了两声:“你可真是没意思。” 唐乏初憋得难受极了,他难耐地扭来扭去,羞耻到话都说不利索:“求你……你让我射,我求你……” 他又揉了唐乏初两下,就让他去了。唐乏初好久没有做过,射的又浓又多,莫咽用手接住了,都涂在了他的后穴。 唐乏初身体发软,他气喘吁吁地用手撑住地,感觉莫咽在给他扩张,难受地扭来扭去,莫咽扯开他一条腿,在他的屁股上顶了几下,极其不耐烦道:“老实点。” 唐乏初含糊不清道:“疼……” 莫咽把他的屁股掰开,粗暴地挺入:“疼就对了——” 唐乏初大张着嘴,无声地叫了出来,等到莫咽完全进去的时候,唐乏初感觉自己一直在哆嗦,他抠着地上松软的土壤,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之中。 在这样暴露的场合被另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操,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么玩得来。 他一丁点快感都没有,前面完全萎掉了,随着莫咽抽插的节奏可怜兮兮地晃来晃去,他觉得莫咽正在把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劈开,可他连痛都喊不出来,即使喊了出来,莫咽也是不会心疼的,一想到这点,他就克制不住地发抖。 这不是他想要的性爱,没有亲吻,也没有拥抱,莫咽和他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却也只在必要的时候才适时抱了下他的腰。唐乏初觉得这场爱做得昏天黑地,他的意识都快要不清醒了,只记得莫咽做了好几次,他就像一个软绵绵的娃娃一样被摆弄成了好几个姿势,到了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在莫咽的操弄下断断续续地说道:“妈的……你……有完没完了还……” 莫咽不理他,反而动作更加粗暴,唐乏初想要躲,就被他扯过来牢牢按在身体下面插了进去,唐乏初被这一下子弄得要喘不过气了,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四处没着落地乱抓着:“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小咽……” 莫咽前额的碎发已经湿了,变成几条黑亮的小缕,他的眼神在头发的遮罩下显得有些柔和,即使他的动作一丁点也不温柔—— 唐乏初又被翻了个个,莫咽这次把他抱在了怀里,高抬起他的腿,深深地捅了进去。 唐乏初小声叫着,嗓子已经很哑了:“你听没听到……你说句话……” “不行……我不做了……我不要做了……”唐乏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紧紧抓着莫咽,求饶道,“小咽……不做了……不做了好不好……” 莫咽在他敏感的地方重重撞了几下,唐乏初的眼角都泛起泪花来了,他哆嗦着又射出来一些稀薄的精液,崩溃道:“真的不要了!我不做了……唐莫咽!你听到没有……” 莫咽这时候停了下来,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划到了唐乏初的身上。 唐乏初困难地睁开眼睛,试图看清莫咽的眼神,但莫咽又把眼帘盖了下来。 他听见莫咽在问他:“喜不喜欢我?” 唐乏初张开嘴,细弱地发出声音:“喜欢……” 莫咽抬起眼睛:“爱不爱我?” 唐乏初被他用力捏了两下屁股,登时酸软的双腿下意识讨好地缠了上去:“爱……” 莫咽仍然只是凝视着他,明明嘴上这样问,眼里却一点情绪都没有,他似乎在犹豫着一句话,然而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唐乏初本能地感应到了什么。 他隐隐约约像是知道莫咽想要他说什么,于是他无师自通地仰起头来,断断续续说道:“我想你……非常想,每一天都……都很想你……我、我想要你,小咽……除了你以外,我心里再也没有过别人……” 莫咽伸手在唐乏初的脸上摸了摸,沉默着,随后又开始没有节制地动了起来,每一次都又狠又快,唐乏初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力气,已经是叫都叫不出来了,脚趾都蜷缩起来,弓着背,紧紧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又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 莫咽低下头来,在他耳边沙哑地说:“我真想就这么干死你,让你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张开腿给我操。” 唐乏初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了。 他睡在一只狼的怀里,狼尾巴在他身上,就像一个毛茸茸的小毯子一样暖和。他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小咽?” 莫咽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睡你的觉。” 唐乏初去摸它身上的毛,紧贴在它身上,低声嘟囔着口渴。 他的嗓子都没法听了。 莫咽并没有回应他,任由他抱来抱去。 唐乏初叫着叫着,又困起来,临睡之前,嘟囔道:“我们在哪儿?不用跟他们说一声……” 莫咽的尾巴甩在唐乏初的脸上:“睡觉。” 唐乏初又说:“我渴。” 莫咽不搭理他了。 唐乏初浑身酸痛酸痛的,又不满地嚷嚷了两声,这才搂着莫咽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莫咽盯了他一会儿,低下头舔了舔唐乏初紧蹙着的眉毛,直到它慢慢地,慢慢地舒展开。 第47章 精灵草 二球子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唐乏初:“你腿怎么了?” 唐乏初嘴角抽了抽:“没事儿。” 二球子很震惊:“你这嗓子?你咋回事啊,声音比我还难听。” 二球子指着他说:“而且这不像是没事儿吧?我感觉你腿发软啊,走起路都软绵绵的,随时会栽倒一样,你这是怎么了?” 妖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乏初杀了她的心都有:“你有毛病啊你就会哈哈?你再哈一个试试?” 妖妖拍着肚子叫:“哎哟,我的宝贝儿们,你们等唐哥哥给你们下弟弟妹妹玩儿,乖哦。” 唐乏初:“……” 二球子:“他能下崽子??” 晚秋的脸色不太好看,她站了起来,走远了。 妖妖这时候又开始说风凉话了:“有个人不是一直左一口‘小咽’,右一口‘小咽’的?现在怎么不说了呀?” 唐乏初:“……” 妖妖见他语塞,更来劲:“你的小咽呢?怎么也不见他陪你啊,小初初。” 唐乏初:“……” 唐乏初忍不住问妖妖:“你是丧心病狂呢吧,成天挤兑别人自个儿过的得是什么几把生活。” 妖妖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二球子小声和唐乏初嘟囔:“妖妖姐最讨厌人类了,她对你其实已经很好了……” 妖妖:“我听得见!” 唐乏初又问她:“你怎么就这么能找我事儿?不是,我问你,你一开始是怎么理解的我和莫咽分开的这个事儿啊?” 妖妖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把他赶走,不给他吃的不给他喝的,踹他打他骂他然后把他轰走的喽。” 唐乏初:“……你对于人类的偏见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妖妖说道:“你明白就好,所以别跟我解释,你说的所有话我都懒得信。” 二球子凑过来低声说:“你也知道,原先妖妖姐是被人类抓走的,听说那个人是个死变态,所以她一直都讨厌人类,她以前跟我说她对人类过敏,而且……” 妖妖吼道:“老娘听得见!!你个死二球子!你给我死过来!” 唐乏初听到愣了,他确实没想这么多。 要是这样的话,他实在不该跟妖妖争论,而且对方还是个孕妇,是他太较真了。 这样想着,他又捞了正要跑的二球子一把:“别跑,咱俩去给你妖姐摘点果子吧。” 妖妖一愣,别开脸哼哼:“谁要你的果子。” 唐乏初问道:“怀孕不是喜欢吃酸的吗?” 妖妖:“别把人类理论用在我们狼身上。” 唐乏初:“你不算半个人吗?” 妖妖厌恶道:“别这么比喻我,好恶心。” 唐乏初:“……那你不吃果子,你想要什么,我能弄到的都给你弄来。” 妖妖刚要笑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说:“我想要蓝色的草,你去给我弄来。” 二球子愣了下,说道:“妖妖姐,这不好吧……” 唐乏初问:“蓝色的草?这儿还有蓝色的草?” 妖妖指着那边说道:“有啊,就顺着往里走,一大片呢,叫精灵草。” 唐乏初不是没看出来妖妖说这话时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他闷想了会儿,还是问道:“你真想要啊?” 妖妖嗲嗲道:“对呀,人家好想要那个,阿初哥给人家弄来嘛。” 二球子不说话了,拼命给唐乏初眨眼睛,然而唐乏初就当没看见一样,转身就往那儿走去:“行,我给你搞来。” 后面一阵窃窃私语,二球子似乎要跟来,妖妖拉着他说:“你管他呢!” 唐乏初在这个树林里一走,就走了一个上午。 他这些天其实没吃多少东西,时刻处于饥饿的状态,运动量一上来,肚子就叫得更欢了。他在丛林里的方向感很差,只是心里大概有个模糊的安全区域,他笃定妖妖又是在整他,只是并不会去害他,所以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在这一片绕大半天罢了。 他靠在树边,打了几个喷嚏。 有点冷,他吸着鼻子摸自己的胳膊,冰凉凉的,春日的丛林有时候并不温暖。他这身衣服都穿了两天了,又是睡在地上,早就该换了。平时的洗漱要求倒是可以满足,别的生活条件现在是样样都不如人类社会的。唐乏初这样想着,沉沉叹了口气。 地里的庄稼、家里的猪、隔壁的李大爷…… 但他现在的确不想走。 昨天莫咽问他喜欢不喜欢他,爱不爱他,这两句话让唐乏初看到了一种希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莫咽,一切才刚有了起色,又怎么可能走得掉。 他停下来,抬头看着树上叫着的鸟,天空不远处盘旋的秃鹫。 他有些疑惑,朝着前方走去。 越走,血腥味儿就越重,饶他是个人类也嗅得出来,走近了,发现前不远处有两只狼,一只站在羊的尸体上,一只蹲坐在地上,都正朝着这里看。 是莫咽和越山。 它们的嘴巴全都是血,越山舔了舔嘴巴,又看了唐乏初一会儿,低下头嗅了嗅,继续啃食羊身上的肉。 莫咽似乎已经吃过了,它蹲坐在一旁举着爪子,刚刚应该在舔自己的毛,他一动不动盯着唐乏初,好一会儿才把爪子放下来。 分开后,唐乏初还是头次看见莫咽进食,印象里在过去唐乏初也喂过莫咽活的物体,是一只鸡,莫咽那时候还很小,即使化作狼去抓它,都还显得有些笨拙,就像个小猫在玩游戏一样,当时唐乏初只觉得可爱和灵动,但此时此刻,唐乏初却觉得莫咽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狼,即使它已经进食完毕,但依然让唐乏初感觉到了莫名的威慑力。 唐乏初试探性地朝前走了两步,小声叫道:“莫咽?” 莫咽一动不动,直到他又走了两步,才龇着牙警告他。 于是唐乏初只得作罢,他双手举起来后退着,直到再也看不见莫咽,他才放下了手。 他坐了下来,神情有些呆滞。 就这样又坐了一会儿,唐乏初才看到莫咽和越山缓缓走出来,它们的嘴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步伐有些悠哉,看上去神情轻松而愉悦。 唐乏初松了口气,站起来叫它:“莫咽。” 莫咽扫了他一眼,继续走。 唐乏初跟了上去,憋了半天,忍不住说道:“你……” 莫咽扭过头往他这里扑了过来,唐乏初堪堪躲过,有些呆滞地看着它。 越山折过来兴致不高地看着他,莫咽又对他龇了龇牙,喉咙发出威胁的声音。 见唐乏初不再跟来,它就甩甩尾巴和越山走掉了,没有回头。 唐乏初看着它走远,又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吸着鼻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次他运气比较好,真的看见了一大片蓝莹莹的草,只是他无心欣赏,随意扯了几根就往回走。那草带了些细小的刺,刺得他的手有些痒,还有些疼,那痛感由指尖顺带着到了心底,弄得他胸口闷闷的。 回到原处时大家都在,几只狼趴在梨花奶奶脚下互相咬着玩,妖妖化作了人类,大着肚子和晚秋说话,莫咽慵懒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唐乏初对妖妖喊道:“喂,来了。” 妖妖眼睛一亮,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朝他走来:“你还真弄来了!” 唐乏初递给她,有些无精打采的:“嗯,不知道你要多少,要是不够,我明天再去给你弄。” 妖妖笑得开心:“你真棒!” 她看了唐乏初几眼,突然把草全都掰碎了往唐乏初脸上凑,唐乏初猝不及防闻到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后知后觉地捂着眼睛往后退。 妖妖把草扔掉了,大声笑着:“哈哈哈哈——” 唐乏初“操”了几声,揉着眼泪对她说:“你幼稚不幼稚!” 妖妖搓着手,指着他就笑:“幼稚我也认了,哈哈哈哈——” 唐乏初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朦胧间看到莫咽在往这边看,于是他又骂了句“操”,揉着眼睛朝身后的丛林大步走去。 妖妖还在大笑,莫咽这时候化作人形朝她走来了,皱着眉问:“你把他弄哭了?” 妖妖勉强止住笑意,无辜地耸了耸肩:“没有啊。” 莫咽又看了她几眼,追着唐乏初的方向过去了。 二球子从梨花奶奶那儿走过来,对妖妖说:“你看看你,你闯祸了吧!” 妖妖摸着肚皮,娇俏地看了二球子一眼:“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第48章 和好如初 唐乏初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他不受控制地掉着眼泪,越揉眼睛越辛辣,到了后来,脸都仿佛洗过一样,他没想到那蓝色的小草味儿居然这么冲,还这么持久,他现在都哭成了个泪人儿了。 他胡乱走着,也看不清前面的路,走着走着就累了,站在原地抹着脸。 还被莫咽看到这个样子,操! 他这样想着,倒成了真的伤心了,干脆任由自己哭出来。 然而就是这样,他还是发现了后面的脚步声,不成想越不想看见谁,谁就越是冒出来让他心烦。稍微往后扫一眼就能看见那是人形的莫咽,真他妈—— 莫咽走近唐乏初时步伐慢了些,唐乏初大喝道:“滚!” 这句话说都说不清楚,鼻音太重,还带着哭腔。 唐乏初揉着眼睛,咬着牙往前走。 他走,莫咽还跟着。 唐乏初觉得他就是来看他笑话的,走了几步他忍不住了,崩溃地大喊道:“别他妈跟着了,滚!” 莫咽似乎有点慌,他在唐乏初背后弱弱地说:“我也,我没想怎么样。” 唐乏初听他难得温和的口气,一个气没顺上来,反倒开始抽噎起来。 莫咽听到了,有些紧张地问他:“你、你哭什么。” 唐乏初大步朝前走着:“反正跟你也没关系!” 莫咽顿了顿,又在后面小声问他:“那你打算去哪儿啊?” 唐乏初气闷道:“我回家!” 莫咽有些手足无措:“噢……你自己回?” 唐乏初边哭边凶巴巴道:“废话!老子长着两条腿,还走不出这个破林子了!” 莫咽又紧张了起来,话都有些说不稳了:“行,你想走就走……你、你不要哭了。” 唐乏初没忍住,他停了下来,折过身红着脸满脸泪痕地对着莫咽吼道:“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唐莫咽,你他妈去死吧你!” 吼完,他就哆哆嗦嗦,气喘吁吁地接着走。 莫咽在原地愣了愣,快速跑了过来,拉住了唐乏初的胳膊:“不是,我……” 唐乏初伸手哆嗦着去胡乱使劲儿推他,语无伦次地颤抖道:“随你了,随你大爷的!爱怎么就怎么,老子也不想理你了,王八蛋,我操你妈!” 莫咽在他的推攘中抓住了他的手腕,强制把他按住,惶然道:“我知道,我明白,你能不能不哭了!” 唐乏初大口大口喘着气,红着眼睛瞪了莫咽几眼,突然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莫咽松了口气,拍着唐乏初颤抖的背部。 唐乏初在他怀里胡乱蹭着,口齿不清地骂他,什么脏话乱词都冒了出来,就像个炸了毛的公鸡一样,莫咽一面应着他,一面抱着他轻轻地晃:“好,好,你说的都对。” 唐乏初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到了莫咽身上,这才有些满意,哭意也渐渐止住,他抹了把脸,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僵在莫咽怀里一动不动。 莫咽见他不哭了,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在他头上揉了把:“不哭了吧?” 唐乏初觉得他似乎要放开自己,又抱得狠了些:“不一定。” 莫咽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笨拙地问:“那……怎么样才能不哭啊?” 唐乏初听他这哄小姑娘似的语气,又害臊起来,抹了两下脸,胡乱道:“这他妈还不全是你害的。” 莫咽:“行……我,我的错。” 唐乏初看着他这不知所措的样子,眯起眼睛:“不是不想听我说话?” 莫咽:“我没有,听着呢。还不是你……算了,咱们以后好好沟通,行不行?” 唐乏初翻了个白眼:“老子一直都在和你沟通,你看看你那个傻|逼劲儿。” 莫咽见他又来劲儿了,赶紧说道:“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着急。” 唐乏初吸了吸鼻子,没皮没脸道:“老子屁股现在还疼呢。” 莫咽犹豫地看着他,手足无措道:“那,那我给你揉揉?” 唐乏初看他这副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一笑就笑出来了个鼻涕泡。 两个人愣了会儿。 唐乏初“操”了声,擦了擦鼻涕,闷声问道:“怎么你昨天,我都那样了你也没什么事儿,今天怎么就反应这么大?” 莫咽伸出手给唐乏初抹着脸蛋,微微蹙眉道:“那能一样吗!” 唐乏初问他:“那怎么不一样了?” 莫咽专心致志给他擦着泪痕:“我欺负你和别人欺负你,当然不一样。” 唐乏初给了他一拳:“哄小闺女呢?!” 莫咽愣了下,阴郁着脸:“你就是活该,欠教训!想想你前几天说的话,那是人话吗?什么叫喜欢没到那个高度,你还想我听了这话高兴?” 唐乏初虎头虎脑道:“那、那我也不会哄人啊,我还是第一次哄人呢,以前李小妹是娃娃的时候我都没哄过她,到你这儿我就更不会了……” 唐乏初说完,又抓着莫咽的手臂问他:“不是,就为这一句你搁我这么久啊?” 莫咽一手叉着腰,皱着眉看向别处,他抿着嘴,很是为难。 唐乏初皱着眉拿膝盖顶他:“有屁快放。” 莫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真以为这个地方是好玩儿的?” 唐乏初:“啊?” “瞧你和二球玩的挺高兴啊,”莫咽摸了下自己空空的左耳,指着给他看,“看到了吗?” 唐乏初愣了下,僵僵地点头。 莫咽对他说:“你还是走吧,明天让二球送你回去。” 唐乏初直觉感受到的并非恐惧,他看着莫咽空落落的耳处,心里发起痛来:“我……” 莫咽:“你昨天晚上睡觉一直在发抖,这你知道吗?” 唐乏初上下摸了摸冰凉的手臂:“这儿是有些冷……” 莫咽也伸出手来在他手臂上掐了掐,蹙眉道:“这么凉?” “所以你之前是对的,这里完全就不适合人类生存。”莫咽的手给他搓了搓胳膊,又放到了唐乏初的肩膀上紧紧捏着,“你最好现在就离开这儿,我不可能做到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就算我做到了,也保证不了你的绝对安全,你懂不懂?” 唐乏初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闷声说:“我懂,我……” “不,你不懂。”莫咽松开他,指着那边说道,“就你之前喝过的水,那个小溪,你知道那儿的水质有多糟糕?别看它是清澈的,但不知道经过多少动物,它们身上做不到百分百干净,就人类的肠胃来说,还太脆弱,你喝久了难免会出问题。” “还有,”莫咽话说得又急又快,根本没有给唐乏初留间隙,“你这些天只吃了野果子,那个果子根本没多少东西,你在这儿,吃什么?你告诉我,你能吃什么?” “现在是春天,食物还算充沛,但我也只能给你提供肉类食品而已,你是人,是杂食动物,你难道要天天吃肉吗?我们就是在这个林子里呆久了,也不敢确定什么野菜什么野蘑菇能吃,什么又不能吃,你总不能天天吃肉吧。” 唐乏初笑了声,无所谓道:“我巴不得天天吃肉。” “别说傻话了。”莫咽叹口气,“况且你现在来是春天,是我们日子过得最舒服的时候,等天气冷下来,我们自己都没吃的,更不可能顾得上你。” “……不是还有老屋吗?” 莫咽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不容置疑道:“总之,你尽快离开这里,最好是明天。” “就算是现在,我们也只是不愁食物而已,仇家要多少有多少,”莫咽说着说着,伸出手拉着唐乏初,让他的手背贴着自己的心口,“要是他们动了你,我怎么办?” 唐乏初的手下是“咚”“咚”的心跳声,他看着莫咽的眼睛骤然缩紧了:“初儿——” 唐乏初的世界都安静了。 他听到莫咽说:“你是正确的,我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 唐乏初攥住他的手,深深问道:“所以你这些天一直在‘逼’我走?” 莫咽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来到这儿以后,很多想法就变了,越到后面,就越是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你当初不跟我一起过来,是正确的。是我那时太不知天高地厚,说的话做的事都太幼稚,根本没想到未知的天地会有这么多磨难。我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在人类社会里生存,因为太喜欢你,就想着你跟我一起走,却从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过这些事情。我对自己的身份向来是迷茫的,究竟更倾向于做个人,还是做一条狼,我自己都说不清。可越到后头就越想要去林里,我可能早就这样想了,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是为了你在容忍,其实我比你还要自私。 那天晚上我闯了祸,加上他们在追我,时间紧急,我只知道村子不能呆了,你说的别的办法也就无非是去别的村里,或者镇里,可我真的不愿意,我不想再每天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了,时刻都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因为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怪物。 我很想你能陪着我,不管去那里,所以那时是在用强硬的态度逼你,其实我自己都没有想好,我只知道你不跟着我,就是不要我,是背叛我。是我太自大,太自私。我那时候太年轻了,身心进化都远不如你,加上一直受你庇护,却更想来庇护你,这种矛盾的心理也让我十分难熬。 是我错了,我不单单没有办法保护你,也不能保全我自己,还好你拒绝了我,不然你和我一同来了林子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原谅自己。 我没盼过能再见到你,心里甚至希望能永远不再见到你,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在这种优胜劣汰的环境里活多久。初儿,今生要是缘分只能到这儿,我怨不了什么,就是希望能和你有来生,下辈子,我做人也好,你做狼也罢,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 他的话没说完。 唐乏初扣着他的后脑勺,紧紧贴过去吻住了他。 莫咽牢牢抱着他,这还是他们再见之后的第一次亲吻,他不同于上次亲密时的克制,这次他索取的目的十分鲜明,他的舌头单枪直入撬开了唐乏初的唇齿,略显粗暴地与他纠缠,唐乏初亲着亲着就有些呼吸不过来了,胡乱喘着气要后退,莫咽又温柔起来,将他放开些,在他唇上小小吮着,断断续续地亲了几口,待他呼吸平稳了,又缠上去开始第二轮,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几个来回,最后气喘吁吁地搂抱在一起。 唐乏初喘着喘着,又去笑:“可真是……” 莫咽不停揉着他的脑袋,仿佛有万种柔情说不尽,最后只能化解成粗鲁的肢体语言,他叹息般说道:“我印象中以前从没对你那么凶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次就这样能忍,我还以为你马上就会被我气走的。” 唐乏初哈哈大笑,调侃道:“不是,刚见面那会儿,你反应还挺快的啊,说给我脸色就给我脸色看,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装的!” 莫咽笑了:“我那时候是真的很惊讶,其实隔得老远就看见你了,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想你想得都魔怔了,谁又能想到你是真的?” 他笑意淡了下来:“只是我并没有那个把握能保你无恙,但又不可能强迫你回去,我动不了你……所以你要是能被我凶走,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唐乏初“哼”了一声:“得亏老子坚强,换个人早就跑了。” 莫咽在他的额头上亲了几口,又抱着他说道:“过几天你还是回去的好,答应我,行不行?” 唐乏初皱着眉胡乱挠着头,觉得这个是可以商量的,烦躁中试探道:“那……那我还是要再来的,你得来接我,你也要答应我。” 莫咽犹豫了会儿,唐乏初咬在他肩头:“别他妈想蒙老子,要不然老子死也不走!” “好——”莫咽拖长了调子,颇为无奈道,“这些回头再说,我们先回去吧。” 唐乏初跟他说:“唉!你背着我走吧,我真走不动了,刚刚出来这会儿腿都在打颤,差点就栽了。” 莫咽闻言一只手臂腾出来扶着他,嘴上还是嫌弃道:“这才多远,你就这个德性。” 唐乏初见他没动作,就改激将法:“你是不是背不动啊?” 莫咽挑了下眉毛。 唐乏初格外幼稚地大喊大叫:“哈!你背不动是吧?以前我趴你背上的时候你就倒了来着,哈……” 猝不及防的,一只大狼冒出在眼前。 莫咽低下头凶狠地咬了下唐乏初的裤腿,唐乏初一个没站稳,大叫着倒在了莫咽身上。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莫咽牢牢接住了他,然后朝前稳稳地走去。 唐乏初趴在他背上紧张地搂着它的脖子:“我的妈呀!” 莫咽晃着脑袋,没好气道:“你想掐死我?!” 唐乏初这才放开了手臂,他惊奇地说:“哇……你,你现在是真厉害啊。” 莫咽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声气儿。 唐乏初兴奋地张开双臂大声吼道:“哇哦——” 莫咽似乎在笑:“这么高兴?” 在野外做什么都是稀奇,唐乏初激动道:“对啊!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养狗,一直以来就有个梦想,就是狗驮着我跑,妈的后来长大了,老子都能驮着狗跑了,哈哈你真是实现老子多年未完成的梦想。” 莫咽:“……” 结果唐乏初一个没留神,就被莫咽抖到了地上,他摔了个屁股蹲儿,一脸懵逼地看着莫咽甩着尾巴走掉了。 第49章 二人世界 黄昏时刻,二球子见唐乏初和莫咽来了,有些愣头愣脑的。 他去问晚秋:“他们这是和好了吗?” 晚秋直直地盯着他们看,不搭理二球子。 二球子觉得晚秋这个样子有些可怕,于是往后退到妖妖身旁:“这是怎么回事啊?” 妖妖哼哼着:“都说了小孩子不要问。” 越山这时候来找二球子:“去洗澡不啊?” 二球子跳了下来,兴奋道:“来!” 它化成人形,对着唐乏初喊道:“阿初哥,走吧,咱们一起!” 唐乏初一来就坐到了地上,他接地气的动作一学一个准,这会儿有些累了,不怎么想动:“你刚刚说做什么?” 二球子说:“洗澡啊!” 唐乏初愣了下,一脸古怪道:“你别告诉我,你们就用平时喝的那个水洗……” “那倒不是,进化狼都有点洁癖。”二球子说,“不过我们也不保证那个小溪有没有别的动物干过啥,比如排泄什么的哈。” 虽然已经提前被莫咽告知过却依然接受无能的唐乏初:“……” 二球子和越山往那边走着,边走他边回过头给唐乏初招呼:“快走啊,那边有个湖,洗澡可舒服了!” 唐乏初也臭了好几天了,不禁有些心动,拖着疲倦的身体站了起来:“好,你们等我一下……” 他没走出两步,就被莫咽一手臂拦住了。 莫咽皱着眉问他:“你去凑个什么热闹。” 唐乏初扒着他的手臂,看着二球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就着急,对着莫咽黑脸道:“你他妈现在挺能耐,老子洗个澡都要管。” 莫咽的力气很大,单单一个手臂就让唐乏初绕不过,这跟以前可太不一样了,唐乏初恼羞成怒:“有毛病你,滚开!” 莫咽看上去也有些不高兴:“你不准去。” 唐乏初莫名其妙:“凭什么?” 莫咽理所当然道:“我说了你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唐乏初气得慌:“狼王管的都这么宽?洗个澡还得获得准许?” 妖妖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哎呀,我也对小初初的肉|体很好奇呢。” 莫咽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唐乏初直接愣住了。 妖妖躲到梨花奶奶身后:“奶奶,你看头儿他瞪我。” 梨花奶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消停会儿,对崽崽好。” 妖妖乖巧道:“好的呢。” 莫咽干脆直接把唐乏初拦腰扛在肩上,唐乏初惊叫着骂道:“你他妈——” 他瞥到晚秋一脸的不可置信,简直要炸了。 莫咽扛着他就往前走,唐乏初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光了,他捂着脸问:“你有毛病……你真是……妈的你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莫咽不理他,唐乏初就换了个问题:“你带我去哪儿啊?” 莫咽说:“你不是要洗澡吗?” 唐乏初要死了:“我是要去……你能不能放我下来,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莫咽问他:“我放你下来我有什么好处?” 唐乏初气呛了,咳嗽道:“我能给你什么好处?我他妈现在屁都没有。” 莫咽拍了下他的臀部:“你还有屁股。” 唐乏初:“……” 唐乏初的腿乱蹬起来,莫咽干脆把他放下来了,没等他站稳,就问他:“跟我去洗不比跟他们去有意思?” 唐乏初一拳锤他身上:“跟他们去洗那就是去洗个澡,跟你呢!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肠子。”唐乏初在莫咽脑门上弹了一下,自己先乐了,“你可是老子带大的小崽子!” 莫咽握住他的手,挑了挑眉毛:“挺得意的啊?” 唐乏初乐道:“那是相当得意——” 莫咽拽了他一下,唐乏初差点栽倒,他勉强站稳跟着莫咽往前走,听到莫咽悠哉地对他说:“我看看你能得意多久。” 这狼林的日子真是潇洒畅快。 唐乏初心情大好,他跟着莫咽大步往前走,走着路也不老实,偶尔跳几下:“老子能他妈得意到一百岁呢!” 他问莫咽:“你这是带我上哪儿去啊?” 莫咽说:“跟着我走就是了。” 唐乏初又问他:“你怎么这么轻车熟路?你是不是勾搭别的小母狼了。” 莫咽没搭理他,他越说越来劲:“不是,唐莫咽,妖妖旁边那小母狼谁啊。” “你吃醋?”莫咽用笑话他的口气问道。 稀罕的是,唐乏初这次还挺坦然的:“怎么着,我不能吃醋啊?” 莫咽停了下来,折过身来看他。 唐乏初这下有些噎着了,他喉结动了动,眼神飘忽起来。 莫咽一手把他的腰搂抱过来,两个人对视一会儿,他突然在唐乏初嘴上亲了一口,然后对着唐乏初笑。 唐乏初也抱着他乐:“你他妈笑什么。” 莫咽收住笑意:“你说我笑什么。” “你这……”唐乏初吞咽了口唾沫,“你现在还挺招人的啊?唐小咽。” 莫咽笑了一声,又凑上去在唐乏初唇上舔了一口。 唐乏初觉得不过瘾,拉着他啃了好一会儿才放开,莫咽干脆靠在了树上,把唐乏初圈在怀里,低着头看他。 黄昏下,唐乏初觉得莫咽这样子还挺好看的。 就是…… 他摸向莫咽空落落的左耳处:“你还不告诉我这是怎么整的吗?” 莫咽偏了下头,避开了他的手,往后看了看,淡淡道:“早就过去了,不说也罢。” 唐乏初皱着眉:“在我这儿这辈子也过不去。” 莫咽在他腰上掐着:“心疼了?” 唐乏初眼里开始泛苦,倒是没有说话。 莫咽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腰上又掐又揉的,突然有些轻佻地说:“胖了?” 唐乏初被他这突然的话题走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啊?” 他还挺较真地低头去看:“没有吧?” 莫咽看着他来回摸自己,像确认什么一般,忍不住说他:“这么较真?” “那可不得较点真。”唐乏初理所当然道,“你走了我还胖了,这可说不过去。” 莫咽闷声笑:“这么说你还挺难受的?” “对,难受的很,天天以泪洗面。”唐乏初配合地在眼睛上揉来揉去,做可怜状,说完他自己都乐了,“倒也没那么夸张,就是老觉得少了点什么,干什么都不太踏实。” “我有一天晚上还梦见自己结婚了,掀开新娘盖头发现居然是个狼新娘。”唐乏初心有余辜道,“你说说,这是不是说明我挺想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莫咽掐他的力度变大了:“你还想着成亲?” 唐乏初觉得他不会抓重点:“我发现你这个狼挺没意思的。” 莫咽说:“怎么样才算有意思?” 唐乏初摇摇头:“你现在太贫了,你以前比较乖。” 莫咽很痞地笑了一下,他攥着唐乏初的手拉着他往前走,“风水轮流转,现在该轮到你乖了。” 唐乏初拉着他的莫咽,踩着细碎的夕阳,心情大好:“行,都听你的!”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唐乏初走了几步,又问他。 “去秘密基地。” “噗……还秘密基地,你小孩儿呀?”唐乏初乐了,“能有多‘秘密’啊?就咱们俩吗?” 莫咽低头去看他们交握的手,垂着眼睛勾了勾嘴角:“嗯,就咱们俩。” 第50章 鸳鸯浴 “所以。” 莫咽往水里走了两步,赤条条地转过身看他,“你打算穿着衣服洗?” 唐乏初看莫咽一眼脸就红一个度,他别别扭扭站在小瀑布旁边用脚呼啦水:“我……我等会儿洗。” 他觉得莫咽这是在林子里面呆久了变野了,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来了就脱衣服,三两下脱完了,晃悠着那根东西就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就是老夫老妻了他都受不了这个,偏偏莫咽还很玩味地盯着他:“怎么,害臊了?” 唐乏初瞧着莫咽朝他走过来,眼睛不自觉盯着他晃悠的东西看,把他都盯炸毛了:“你他妈走个路都能硬?!” 莫咽没皮没脸堪称一个境界了,他居然还扬起下巴,大跨步朝唐乏初走了过去,唐乏初差点一屁股坐水里,连连后退好几步,红着脸破口大骂:“你……你有病!你他妈要点儿脸!” 莫咽大笑了两声,跳了两下拉住了唐乏初。 唐乏初裤子全湿了,他尴尬地低着头,要推不推地抵着莫咽:“你笑什么,妈的……” 莫咽捧起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高昂的性器上,露骨道:“看见你就想硬。” “尤其是你这个样儿……”莫咽攥紧唐乏初发抖的手给自己轻轻撸着,贴着他的耳朵笑了,“我都干了你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唐乏初手下的东西弹着轻轻跳了下,烫得他口齿都不利索了:“我、我操……” 莫咽动作粗暴地探过手去,重重捏了捏唐乏初的屁股,他荤话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你不脱?你不脱我帮你脱。” 他一手扯下唐乏初湿了的裤子,露出来大半个肥肥的屁股蛋子,他就这样伸手拧了两下,喘着粗气对唐乏初躲避的耳朵说道:“你知道吗,你上次都被我干出水来了,你怎么就这么骚呢?” 说完,他色情地舔了下唐乏初颤抖的脖子,“嗯?唐乏初。” 唐乏初受不了了,他搂住莫咽,骂骂咧咧的:“妈的,你要做就做!老说这些……啊——” 莫咽突然拉着他倒在了水里,这边的水比较浅,但唐乏初还是摔得有些懵,莫咽翻了个身压到他身上,将他的裤子扒到脚脖子处,唐乏初很难受,想把湿裤子踢掉,莫咽却把他的腿高高抬起来,在他的屁股上顶了两下:“不用脱掉。” 唐乏初不明所以:“为什么?” 莫咽把唐乏初的衣服撩了上去,舔了下他艳红色的乳珠:“我想看着它晃。” 唐乏初不自觉叫了声,抬起手挡着脸,咬牙骂他:“你就是个死变态……” 他还是不习惯在这么开阔的场景和莫咽性交:“我们就不能找个私密点的地方吗……” 莫咽用舌尖勾勒着唐乏初结实的腹肌:“没人会看到。” 唐乏初呻吟着说:“那我也不想被什么花花鸟鸟野兽虫蛇的看见……” 莫咽揉捏着他饱满的臀部,抬起头看向他,眯着眼睛笑:“你倒是启发我了。” 唐乏初茫然道:“什么?” 他没想到的是,莫咽突然就变成了狼,两只爪子按在他身上,舔了他一脸腥臭的唾沫。他愣了两三秒,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你打算……?” 大狼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此时埋下了狼脑袋,去舔唐乏初半硬的阴茎,唐乏初狼狈地叫出声来:“啊……不,不是,这样太奇怪了……” 狼的舌头太过柔软,并且显然比人的更灵活,唐乏初全身的快感都凝结在下身,这让他有种要排泄的羞耻感,他下意识要夹紧双腿,却又被莫咽的两只爪子按住了大腿,他只得无力地向后瘫去,倒在冰凉的岩石上艰难喘息着。他眼前的蓝天白云渐渐模糊了,阴茎肿胀到近乎疼痛,偶尔莫咽尖锐的牙齿碰到顶端,激起唐乏初一阵战栗,他哆嗦着叫出声来:“不行……不要了……小咽!” 太羞耻了! 唐乏初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条狼给舔射,他的小腹又酸又涨,阴茎一跳一跳地喷出大量白浆,在短暂的大脑空白里,他有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莫咽继续舔舐着他软下来的性器,然后用凉凉的鼻子拱了拱他的屁股。 唐乏初下意识把酸软的腿抬起来些,他喘着说道:“你真想这么做?” 莫咽以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他摸索着去舔唐乏初闭合的臀缝,又软又烫的舌头探进紧闭的臀眼,唐乏初咬住自己的手,被莫咽这样的举动弄得浑身发抖,他把腿抬得更高些,湿重的裤子跟着晃了晃,晃得他眼睛都红了。 “操……”他狼狈地骂了句,水是凉的,莫咽的舌头是热的,这种温差太刺激了,他的大腿根部都在颤抖。 他听见莫咽说道:“自己把屁股扒开。” 唐乏初抹了把脸,又骂了句:“操。” 他自暴自弃地伸出手把屁股扒开了,甚至腿也朝两边大开,对着莫咽粗暴地吼道:“快点进来,别他妈墨迹!” 狼眼幽幽的,看的唐乏初心里又开始发毛。 狼形的莫咽并不太想正面来,它说道:“你趴着,屁股撅起来。” 唐乏初喘了两口气:“事儿妈。” 莫咽在他屁股上咬了口,不重不轻的,唐乏初叫了一声,拖着身体转了过去,他趴到岩石上,把自己的屁股扒开,胡乱喘着气说道:“行了,你……” 莫咽跳上了他的背,唐乏初感觉到狼的阴茎抵上了他的后穴,带着些毛,一点点进入了他的体内。 这感觉太奇异了,又带给他莫名的兴奋。他深呼吸,莫咽就着冰凉的水将阴茎完完全全插入了唐乏初湿热的臀眼里。这形状和人体是有差别的,伴随着背脊上狼爪子的重量,和周围完全野兽的腥味,让唐乏初羞耻感倍增,他紧紧闭上眼睛,困难地喘息着。 莫咽两只爪子抱住他的腰,开始抽插。 唐乏初能感觉到莫咽和他一样兴奋,甚至比他更兴奋——他显然更喜欢狼形状态下的交配,事实上,莫咽现在的确满足极了,唐乏初体内又紧致又温暖地包裹着它,每一次挺入都让它快感倍增。唐乏初被它不断的顶弄搞得屁股越撅越高,到了后面,脑袋几乎都要泡在水里了,他高高抬着手扒着岩石,费劲地喘着气:“你……你稍微……克制一点……” 莫咽并没有回应他,唐乏初感觉到莫咽毛茸茸的,一整只大狼贴在他背上不停干着他,他被这种人兽交配的方式搞得要崩溃了,断断续续求饶着:“行了……你、你别弄了……差不多可以了!” 他的小腹再度又酸又麻,前端被莫咽顶弄得又渐渐抬起头来,他羞耻地一边掉眼泪,一边含糊不清地叫:“又是这样……你……不要了……!” 莫咽就着他屁股里的突起疯狂顶弄,这让唐乏初的叫声越来越高:“不!不要——不行了——小咽——” 唐乏初这次和莫咽一起射了,他的肠道激烈抽搐着,莫咽射出的东西烫得他想要干呕,在剧烈的咳嗽里,他发出抽泣般的呜咽声,前端断断续续射了些精液。 莫咽趴到了他的背上,舔着他哆嗦的背脊,唐乏初抽噎着说道:“我再也不做了。” 莫咽的阴茎又变成了锁结的状态,唐乏初难受地动了动身体:“你就知道欺负我,我说什么你也不听,我再也不做了……” 莫咽舔着他,忽然开口说道:“是我不好。” “太喜欢你了,所以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莫咽温柔地舔着唐乏初红红的耳垂,在他耳边哄道,“你夹着我,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满脑子都是想干你。” “你一哭我就更受不了了,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哭的样子有多性感。” “我喜欢听你叫,”莫咽毛茸茸的狼脑袋蹭着唐乏初,“你叫的也好听,你怎么都好。” “初儿,不生气。” 莫咽去舔唐乏初的嘴唇,唐乏初耐不过他,闭着眼睛张开了嘴。 莫咽的舌头伸了进来。 和狼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唐乏初浑浑噩噩地想。 第51章 狼孩子 唐乏初在莫咽的背上打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快难受死了。 尽管莫咽的衣服是干的,但还是有些薄了,他被莫咽折腾到晚上,现在浑身都没力气,还觉得冷。 唐乏初这次是真气着了,他边在狼背上哆嗦边含糊不清地骂莫咽。 莫咽也不敢出声,任由他骂,于是唐乏初开始鸡蛋里挑骨头,一会儿嫌它走慢了,一会儿又嫌它走快了,这还不算完,唐乏初还骂它的狼毛一股子土味儿,闻的他鼻子难受。 唐乏初骂累了,就去揪莫咽的耳朵。 莫咽抬起脑袋让他揪,唐乏初气得牙痒痒,又不舍得真的揪疼莫咽,只能嘴上放狠话:“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毛拔光,让你冻死。” 莫咽心虚地问他:“还冷吗?” “冷死了!”唐乏初听这混蛋玩意终于开口了,又来了精神,“我就应该和他们去洗!” 莫咽不高兴地嘟囔:“和他们去洗就不冷了?那儿的水比这边还凉!” “人多不冷啊,”唐乏初蹬了两下腿,在夜风里瑟瑟发抖,“靠在一起就不冷了。” “你见过靠着洗澡的人吗?”莫咽没好气儿道,“我刚刚还一直抱着你呢。” “你这是嫌我事儿多了?” “你还来劲儿了是吧。” 唐乏初一时气急,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把莫咽吓了一跳,它连忙说道:“我王八蛋,我缺心眼,你别气着自己。” 唐乏初好容易才停住了,他有气无力地瘫到莫咽背上:“我再也不想理你了,气死我了……” 莫咽等他消停了,小心翼翼跟他说:“你休息会儿吧,我给你讲点故事听。” 大狼稳稳迈着步子,驮着唐乏初在夜里的丛林走着,满天的星星在漆黑的夜里眨着眼睛,给树的轮廓洒上一层柔和的夜光。 莫咽说:“那天晚上我走之后……” 唐乏初恶狠狠打断它:“滚,不听你的故事。” 莫咽:“……” 莫咽哄他:“听一听嘛。” 唐乏初:“滚,不听,呕呕呕。” 莫咽:“……” 莫咽:“别这样嘛,就听一下,我就挑关于你的部分说。” 唐乏初:“那你说利索点,说中心思想。” 莫咽:“……我很想你。” 唐乏初:“完了?” 莫咽:“嗯,完了。” 唐乏初:“其实你可以再多说一点。” 莫咽:“这几个月,我很想你。” 唐乏初:“……可以感情再丰富一点。” 莫咽:“这几个月以来,每天都有想过你。” 唐乏初:“你他妈故意的吧你!唐莫咽!你去死吧你!” 莫咽:“好了,不闹了。我跟你好好说,我做什么的时候都有想过你,你基本上没从我脑海里离去过,到了后来我都以为你是每天陪在我身边的了,就好像你从来没离开过一样,我做什么都想着有你一份儿,抓到猎物的时候觉得你是会表扬我的,受伤的时候会想着你是会心疼我的,累的时……” 唐乏初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莫咽:“……” 唐乏初醒来的时候,是在莫咽怀里。 他嘟囔一声,发现天还黑着,莫咽仿佛一个狼形被子一样团着他,他甚至都有点热了。 他坐起来的时候,听到妖妖的声音:“嗨!醒了醒了。” 二球子嘀咕道:“可以说话了吧?” 莫咽一动不动地盯着唐乏初,唐乏初还是浑身没劲儿,他勉强说了句话:“现在几点了?” 妖妖猜:“人类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一两点吧。” 唐乏初问她:“你们怎么还不睡?” 这次回答他的是晚秋,是那个一向话少的狼姑娘:“我们有活动。” 唐乏初:“活动?什么活动?” 二球子指着不远处的东西,唐乏初瞥过去,眼睛顿时有了刺痛感:入眼是大片的精灵草,蓝得晃眼睛,又让他想起来痛哭流涕的悲惨经历。 唐乏初脸都绿了:“你们搞什么?自残啊?” “不是,”二球子蹦跶下来,抓了一把精灵草,“这个草汁挤出来尝着很烈的,就像你们人喝的酒一样,你可以试试。” 妖妖舔着嘴巴:“你别说了,说的我想流口水。” 就是沉默寡言的越山都道:“这个味道确实很可以。” 梨花奶奶对妖妖说:“怀着崽呢,还是别搞了。” 妖妖只得撇撇嘴:“好烦哦。” 莫咽拿着狼尾巴在唐乏初身上一扫一扫的,漫不经心道:“你们玩。” 晚秋走到一半又停住了,对他说:“头儿也一起来吧。” 二球子说:“是啊头儿,一块儿呗。” 他甚至还友好地邀请:“阿初哥也来吧。” 唐乏初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来,不来。” 妖妖哈哈直乐:“别呀阿初哥哥,你也不用太害怕了,上次是我贪玩儿给你开的小玩笑。你要知道这个东西除了辣眼睛以外对人类作用不大的,但是对进化狼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说到这儿,她还提示道:“我今天给你闻了呀,你没闻到那股味道吗?” 唐乏初狐疑道:“什么味道?” 他那会儿只觉得辣眼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味道。 二球子把草揉碎了拿过来:“你闻闻。” 唐乏初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莫咽这时候说了句:“拿远点。” 于是二球子又退了回去,还十分不理解地嗅着手里的味道:“多好闻啊。” 唐乏初问:“这什么味道啊?” 莫咽说:“你以前闻到过。” 它边说着话,边拿尾巴扫唐乏初的脸,好像在调戏他:“就是上次,在院子里……” 唐乏初抓住他的大尾巴,皱着眉说:“你说那个香气?就是这个草?那我怎么……” 他的确现在还没有闻到,因为人类确实对这类草的香气反应慢半拍。 想到这个属性,唐乏初有些恍然大悟。 “这草不是对进化狼不好吗?” 妖妖说:“那不是不好,是闻了容易没力气,不过也就对从没有闻过的进化狼来说是这样,多闻几次就没事儿了,还会上瘾。这个吧就类似于致幻蘑菇对你们人类的效果,吃了容易有幻觉,不过关键是很舒服。” 唐乏初:“毒品啊?” 二球子嚼着草说道:“效果比那个上瘾性差,对身体损害也很小。” 唐乏初一脸懵逼地看着几个进化狼蹲在那里嚼草吃,只有二球子是人形,他还一直怂恿唐乏初,翘着兰花指道:“你也来嘛,真的很赞哦。” 唐乏初:“……不了。” 莫咽还在拿尾巴扫着唐乏初的脸,好像玩游戏玩上瘾了一样,唐乏初没好气地踹了它一脚:“滚,边儿上嚼草去。” 莫咽对他是真没脾气,又看了他两眼,慢悠悠走向那边扎进狼堆和它们一起嚼草。 渐渐地,唐乏初闻到了那个熟悉的香味儿,他觉得眼前狼嚼草的画面太过奇幻,不可思议道:“这画面有生之年啊。” 回头一看,妖妖流了一下巴口水,她摸着肚子呢喃道:“宝贝儿们,妈妈为了你们可是拼了老命了。” 唐乏初觉得这群狼都疯了。 梨花奶奶笑呵呵道:“你等会儿看,他们个顶个的好玩儿。” 唐乏初打了个喷嚏,他又想念起莫咽温暖的狼肚子了。 二球子头一个撑不住,他打了个饱嗝儿,满脸通红地摇摇晃晃走出来,好像喝醉的人一样,对着天空大喊大叫:“嗷——嗷——” 唐乏初笑了:“你发酒疯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问二球子:“这是几呀?” 二球子迷迷糊糊晃悠到他跟前,也伸出来三根手指,两只眼睛盯出了斗鸡眼,短暂的凝视之后,他“嗷呜”一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唐乏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越山和晚秋一公一母两只狼也晃晃悠悠走过来了,平时总是沉稳又少言的俩狼这时候显得尤其兴奋,越山干脆直接追着自己的尾巴咬,转了一圈又一圈。晚秋醉倒了,在地上舔着自己的毛,然后卷成一团滚来滚去。 唐乏初:“都疯了吧……” 比起这些狼,莫咽像个老酒鬼一样,它始终背对着唐乏初安静地嚼着草,貌似一点反应也没有。唐乏初叫了一声:“小咽。” 莫咽仅存一只的狼耳朵猛地立起来,唐乏初看乐了,又道:“小咽,这儿。” 莫咽扭过了头,唐乏初觉得它俩狼眼都瞪直了。 然后莫咽嘴角沾着草汁和一小截草,就这样扭着屁股一脸魔怔地走过来了。 唐乏初在它面前晃了晃手:“嘿?你好啊。” 莫咽一直在走,直到撞进唐乏初怀里。 “初儿!”它叫。 唐乏初被他撞得有些疼,抱着它呼啦毛:“哎,在呢。” 这大脑袋狼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还舔了他一脸口水,唐乏初甚至还听见它呜呜着发出委屈的声音:“呜呜,你可算是来了。” “怎么你今天来得这么晚呢?” 莫咽还在激动地舔着唐乏初,唐乏初满脸都是它的唾沫星子,一边推着它一边嚷嚷,“说什么呢这醉鬼。” 妖妖在一边看好戏:“哈!以前我也醉了不记得了,没想到头儿每次都能产生对你的幻觉。” 唐乏初听她这样说,就好像看到了每次莫咽醉兮兮对着空气撒娇的样子,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抱着莫咽一顿好哄:“乖,在这儿呢,在呢,啊。” 莫咽很兴奋,一直在摇尾巴:“初儿,初儿。” “怎么了?”唐乏初摸着它的狼脑袋。 莫咽躺在他怀里不断供着背蹭他,突然伸出狼爪子指着天空对他兴奋道:“看,初儿,星星!” 妖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这样的头儿。” 唐乏初觉得莫咽醉了的样子傻气的可爱,抓住它的狼爪子揉来揉去:“看见了,好看着呢,星星是吧,漂亮。” 莫咽吐着个大舌头张着嘴看星星,看着看着又凑过来疯狂舔着唐乏初的嘴,唐乏初按着它不断乱扭的狼脑袋亲了几口:“行了宝贝儿!淡定点。” 莫咽用狼爪子在唐乏初胸口乱抓。 唐乏初问它:“你抓啥玩意儿。” 莫咽说:“抓你的心给我。” 唐乏初哄它:“早就是你的了,就在你那儿呢。” 莫咽盯着他看了会儿,嘴里哈出的气又热又黏稠,看着看着它又委屈上了,耷拉着耳朵说:“不在我这儿,你是假的。” “是假的。”又重复了一遍,它呜咽着发出委屈兮兮的叫声,在唐乏初怀里磨蹭。 唐乏初抱着巨婴狼宝宝,没别的办法,宠着呗,还能离了咋地。糙汉子也不会哄娃娃,就抱着它晃来晃去:“不是假的,是真的,真的,诶,你别哼唧了。” 莫咽还是耷拉着耳朵,它在唐乏初怀里滚成一个大肉团,呜呜叫着:“那你亲亲我。” 唐乏初在狼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一口,满嘴都是狼毛:“亲了亲了。” 莫咽把狼眼睛眯起来,一脸严肃道:“那你再叫声老公听听。” 唐乏初:“???” 唐乏初:“你他娘真醉假醉?” 莫咽一头扎进他怀里,吸着鼻子呜呜。 唐乏初真是服了,他羞躁地揉着自己脑袋上的毛儿,破罐子破摔:“行了,老公,老公,行吧?你就是我家官人,满意了不,大傻狼?” 莫咽把头抬起来,嘴巴咧开了傻笑道:“满意,满意。” 它舔着唐乏初红呼呼的脸,在唐乏初怀里哼唧着说:“我的好初儿,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哪……” 它想出了个好办法:“不行,你明天就得跟我成亲。” 唐乏初:“好好好,明天明天。” “不行,今天吧,就现在。” “现在现在,你刚刚喝的就是喜酒,啊。” “呜呜,你要永远爱我。” “爱,宝贝着呢。” “呜呜,那再来个亲亲。” “啾。” “来,叫声老公听听。” “……你他妈咋还循环上了呢???” 第52章 自然野性 “真是晦气。” 狗乐用脚踢了踢已经废掉了的狼夹子,皱着眉说道。 他留了个利索的平头,人又生的高高瘦瘦,骨子里却依然透着憨气,面相也瞧着老实巴交的,因为喜爱养狗,名字中又带有“乐”字,故得绰号“狗乐”。 独眼男抱着他的枪在树上面晃悠腿,烈日下,他笑眯眯道:“晦气的事儿多了就怨不得老天爷了。” 狗乐困惑道:“你怀疑是烟鬼他们搞的?” “搞什么,又不是王不见王,”独眼男打了个哈欠,始终带着笑意,“他们最近怕了,也不搞狼了,我们和他们早就不算对家了。” 狗乐在手上呸了呸唾沫,搓着手蹲下来收拾狼夹子。 独眼男白了他一眼:“老好人!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狗乐弯着腰说:“留这儿不好,你接着说,你怀疑谁干的?” 独眼男说:“你这人——有意思,别看表面上老实巴交,心里狗着呢,早就知道人家想的是什么,还就盼着别人先说出来。” 他翘着腿笑呵呵道:“糊涂就是好啊,糊涂的人都善良。” 狗乐沉默了会儿,说:“你不就是想说是进化狼干的么,破坏这玩意儿,有预谋,又有规律。” “狼也有预谋,有规律,狼脑子比人脑子好使。”独眼男悠闲道,“不过这事儿一定是进化狼干的没跑,你知道为什么吗?” 狗乐有些傻气地抬起头:“为什么?” “咱们辨别进化狼的方法是什么?” “咽喉有鼓胀,有经验的猎人都能看出来。” “还有呢?” “还有……?” “你真傻假傻?这事儿你不该比我清楚。”独眼男笑得古怪,却又好像不甚在意,接着说道,“进化狼有人的情感,比普通狼要来得软弱些,做事情是有迹可循的,如果这是普通狼,就不会一直破坏我们的狼夹子,没被逼急的话,它们做什么都给彼此留一手,况且它们怕人类,不会次次都来给我们使绊子。这狼夹子一般也夹不到什么好狼,得一次套中两个狼腿才不会落空,咱们也是混运气的,所以普通狼和咱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我们回回中地雷啊,这运气——”独眼男打了个哈欠,“虽然抓狼和进化狼好像没什么直接利益相关,咱们也没在它们的地区搞小动作,不过爱管闲事这点上,他们对种族的认知要更无私一点。” “你说话一绕一绕的。”狗乐嘀咕。 独眼男依然笑眯眯的,只是笃定道:“你听懂了。” 狗乐一时没说话,他觉得独眼男这套明显装逼的理论就是在胡扯,整个狼林除了同为猎人的烟鬼他们,会这么做的除了普通狼就是进化狼,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就知道。 尽管如此,狗乐还是问他:“听懂了又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做?” “没打算怎么做,反正狼也不好卖了,老六也进了局子了,生活是真没盼头啊——”独眼男伸了个懒腰,挠着背说,“真烦人,喂!你干嘛把阿豪送给烟鬼他们?我还挺喜欢那条狗的。” 狗乐嘟囔:“你不是喜欢阿豪,你是喜欢使唤阿豪的感觉。” 与此同时,另一边。 唐乏初趴在高地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下方的羊群看。 他问一旁趴着的母狼妖妖:“小咽在哪儿啊,我怎么看不见?” “你都看见了,羊能还看不见?”妖妖哼道。 “我在的地方高啊,我当然可以看见了。”唐乏初用肘部碰了碰妖妖,“说嘛,你绝对看见了,小咽在哪儿啊?” “那儿,那儿。”妖妖舔着爪子说道,“就东边几个小黑点,他、越山还有二球子和晚秋。” 唐乏初用人类的眼睛瞅了半天,最终作罢:“妈的不看了,看不见!” 他抓了抓杵的生疼的肘部,皱着眉说:“都这么久了还不下手啊?我看这羊都快吃饱了。” “就是等它们吃饱了好吧?”妖妖鄙夷道,“吃饱了跑不动了好抓,狼最不缺的就是这点耐心,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你要是个狼,就是匹大蠢狼,刚生下来就会死。” 唐乏初憋了半天,问:“为什么啊?” “优胜劣汰啊,弱的蠢的幼狼活不久。” “更生下来就会死?不是还有母狼呢吗。” “自然界的规律,母狼也得遵守啊,它首先是只狼,其次才是母亲。”妖妖往下看去,“它们要行动了。” 唐乏初赶紧冒头过去看,妖妖嫌弃道:“你别老蹭衣服了,梨花奶奶做的衣服再结实也经不住你这么蹭。” “这周围不是石头就是硬地的,我能怎么办?”唐乏初嘚啵道,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东边几个似有若无的黑点。 妖妖问他:“这是黄毓羊,腿长,有角,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不。” 唐乏初想了想:“意味着跑得快?有角……意味着战斗力?” 妖妖难得夸赞他:“嗯——还是有脑子的嘛,所以说咱们不能蛮上,要等它们吃饱了,然后慢慢上前,你看它们已经在慢慢移动了,而且是分别行动,到时候抓它们个措手不及,一个落空了还有仨呢。” 唐乏初问:“那也是抓老弱病残吧?老弱病残的肉有年轻力壮的好吃吗?” “你不都说了有病残吗,有些年轻力壮的羊病了残了被抓到也是有可能的,味道还很不错,不过明显有病的我们会斟酌着吃,不然自己吃了也要得病。” 他们这边还在讨论,那边的黑点突然窜了出去,就是唐乏初都看清楚了,几个飞速的黑点朝着不远处的羊群冲了过去,羊群开始大范围散开。唐乏初隔得太远了,看的很不真切,他眯起眼睛,努力以自己人类的视力看去,只能看见黑点朝着白点聚集,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不同白点的速度不一,落下了几个速度慢的,然后黑点专注朝速度慢的白点追逐,最终两个点交汇在一起,缓慢移动,然后静止了。 唐乏初也不知道哪个是莫咽,他只是瞪大眼睛感叹道:“哇。” “根据往常经验,第一个追上猎物的都是头儿。”妖妖总结道,“二球子也算是练出来了,不过还是差些,第二个应该是越山或者晚秋。” “不过打猎嘛,什么情况都有可能有,也不是绝对……” 唐乏初打断她,沉浸在自己的个人崇拜里:“不,第一个绝对是我家小咽。” 妖妖动了动耳朵:“人和进化狼的爱情,可以,跟我想象中一样矫情。” 唐乏初问她:“说到爱情,你肚子到底是谁的孩子啊?” 妖妖:“我凭什么告诉你?” 唐乏初:“我猜猜,是不是田园的?” 妖妖:“他?切,能当我孩子的爹可不仅仅是能当到头狼那么简单。” 唐乏初:“那是谁啊?不会也是个人类吧。” 妖妖:“呕!别做这种可能,想想就恶心!呕呕呕!” 唐乏初:“……人类在你这儿就这么操蛋吗?” 第53章 吃肉肉 妖妖带着唐乏初绕了好大一圈路才找到莫咽它们,到的时候,莫咽在旁边趴着,显然已经吃饱了,正在一脸不耐烦地朝着他俩看:“慢死了。” 妖妖最近很显怀,比普通狼孕期的肚子还要大上不少,它慢吞吞走着,埋怨道:“我也走不快啊。” 二球子和晚秋正在互相舔毛,晚秋朝妖妖看了眼。 她问了同样的问题:“你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 这问法突兀而又不客气,导致妖妖有些生气,于是她哼了一声,专门挑晚秋不乐意的话讲:“谁都有可能呗,没准是那谁的呢。” 晚秋嘴角还残留着羊血,它龇着牙:“你什么意思?” 妖妖:“我没什么意思,你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 晚秋:“你这孩子真是他的?” 妖妖:“唉,难说啊,不过万事皆有可能,谁说不是呢。” 莫咽:“……” 唐乏初:“???” 唐乏初:“你们说谁呢?莫咽?” 莫咽站起来,朝唐乏初走去,罕见地解释道:“别听她瞎说。” 梨花奶奶化作狼趴在只剩下一半的羊上,尽管已经是匹老狼,但它撕扯起肉来仍然是凶狠的模样,狼进食总是又快又猛,就仿佛有谁会去抢一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唐乏初看着地上三只羊,一只被吃的只剩下了骨架和残肉,还有两只剩下一半,看样子莫咽是最先吃的狼,现在已经吃饱了,它用嘴扯了下唐乏初的衣服:“来。” 唐乏初正要跟他走,又见莫咽叼着其中半只羊慢悠悠跟上他。 唐乏初疑惑道:“干嘛啊?” 莫咽没嘴回他,专心致志赶路。 进了林子后,莫咽松开了嘴里的羊,对他道:“饿了吧。” 唐乏初愣了下。 莫咽甩了甩尾巴,化作了人,对着唐乏初挑挑眉毛:“等着。” 他动作娴熟地捡来一些木头,现场表扬了钻木取火,继而撕扯了些羊肉插到树杈里,高举在火上面烤,见唐乏初还在发愣,就耍了个小帅,对着他问道:“怎么样,你男人棒不棒?” 唐乏初憋了半天,问道:“你就让我吃你们吃剩下的?” 莫咽:“……” 莫咽:“谁让你来这么晚。” 唐乏初蹲下来,揉揉鼻子:“我那不是陪着孕妇呢吗?” 莫咽问他:“你这臭感冒还没好利索?” 唐乏初捂住耳朵:“得,得,别跟我说回去啊,我听吐了。” 莫咽转动着手里的肉,“这么舍不得我?” 唐乏初无所谓:“随你怎么说。” 莫咽沉默了会儿,说:“我又不是不让你来了。” “那可没准,”唐乏初哼哼着,“到时候您把我往村子一放,我也没处找你去。” “约个时间地点,你想来随时能来。” “总之我就是现在得走是吧?” 莫咽忍无可忍:“你这感冒拖了几天了?” 唐乏初也吼了回去:“一个破感冒我还能死了咋的?!” 莫咽对他喊道:“你别把这事儿不当事儿,我还能害你?这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就不怕自己感染?” 唐乏初胡乱揉了下头发,烦躁道:“滚吧,不滚是孙子。” 过了会儿莫咽没动静,唐乏初恼了:“你怎么还不滚!” 莫咽边烤肉边蹲着嘟囔:“又不是我说的滚。” 嘟囔完他瞥了唐乏初一眼,继续嘟囔:“那‘不滚是孙子’也和我没关系。” 唐乏初没憋住,笑骂道:“爱滚不滚。” 莫咽也笑了,把肉举起来给他:“行了,吃不吃啊?” 唐乏初缩了下脖子,闻了闻:“熟了没有?” “你们不都兴吃几分熟的吗,这个差不多七八分了吧。”莫咽呼啦了下苍蝇,递给唐乏初,“快点儿,多大人了还要喂。” 唐乏初刚要接过来,听到这话又要不乐意了:“怎么了就不能喂了?” “好好好,”莫咽把他拉过来,“张嘴。” 唐乏初怕他烫着自己,还是接了过来:“我自己来吧,你这么糙。” 莫咽气笑了:“我比你糙?” “以前没有,现在是真有。”唐乏初尝了口冒着热气的羊肉,“嗯——还可以,就是淡了点。” “老屋有盐……”莫咽下意识说道。 于是唐乏初问了:“你怎么还不带我去老屋?” 莫咽:“没怎么……啧,你又来劲了。” 唐乏初:“什么来劲,不是,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事儿啊?” 莫咽连忙否认:“没有没有,真没有。” “算了,你有你的道理,我猜你是怕我在老屋住舒坦了彻底不回去了是吧。”唐乏初边嚼肉边闷声说,莫咽就蹲在旁边继续给他撕扯新的肉去烤。 莫咽也郁闷:“你怎么还喜欢上这儿了,这儿哪里好?” 唐乏初想也不想道:“你在这儿啊。” 莫咽顿住了,唐乏初反应过来,老脸都红透了,他闷声转了个方向吃肉,莫咽在后面戳了戳他。 一下。 两下。 莫咽乐了:“又害羞了?” 这明显开心的语调惹得唐乏初炸毛了:“你特么高兴个屁啊!” 莫咽感叹道:“初儿,你是真的可爱。” 唐乏初觉得全天下也就莫咽会觉得五大三粗的自己是“可爱”的了,他恶寒道:“别说的这么恶心。” 听他这样描述,莫咽反倒嚷嚷起来:“怎么了?可爱怎么了?我就觉得你可爱,我这辈子还没看谁心能软成这样。” 唐乏初瞪他:“你说这些话我都替你害臊。” 莫咽就着手里的肉啃了口,含糊不清道:“这有什么。” 他扬了扬树杈上的肉:“这个也能吃了。” 唐乏初皱着眉:“太淡了吃不下去啊。” “毛病!”莫咽站起来,跺了跺脚,“你是真难伺候。” 唐乏初听他这样说就来气:“你别伺候啊,谁逼你了?” 莫咽叉着腰:“你不和我吵就浑身不对付是不是?” 唐乏初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他揉着鼻子骂道:“滚,谁稀罕和你吵。” 莫咽走过来从他袖子里伸进去摸着他的胳膊,脸色一沉:“太凉了,你最近体温就没正常过。” 唐乏初:“又来了。” “你就不能回去?”莫咽蹙眉问他,“回去把你这一身毛病治好了再过来,这样也不行?” 唐乏初蹲在地上不吭声。 莫咽也蹲下来,喋喋不休:“你到底想什么呢?我在你这儿就这么不好商量?你听我哪句说了不让你回来了?我真是不知道你这儿是什么死脑筋,一直转不过弯儿来,话都跟你好好说了,你这个人怎么就不听劝呢?我们这儿的狼是越活越糙越野性,受了伤都是自愈的,最多互相舔舔,你能和我们比吗?你这弱不禁风一个人类非要受这个苦,好好回你该回的地方养好了再来不成吗?唐乏初……” “行了!”唐乏初忍无可忍道,“我知道了,行了不?我回去好吧,知道你就盼着这句话!” 他要走,莫咽又拉住他:“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你跟我说说你怕什么。” 唐乏初眼神复杂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问:“妖妖的孩子真不是你的?” 莫咽呆了一下,暴怒道:“废话!” 他也炸毛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你一直都觉得那是我的?” “不是不相信……”唐乏初声音弱下去,不解道,“那你这发情期都是怎么过去的啊?” “你管我怎么过去,反正我没碰过除你以外的东西。”莫咽没好气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 唐乏初整个人都着了:“我怎么了?我特么都是自己撸过——” ——来的。 要死了。 唐乏初看着莫咽一脸恶劣的表情,顿感吃瘪,他胡乱抓了抓头发,烦躁道:“行行行,我斗不过你。” 莫咽张开手臂:“来,过来抱抱。” 唐乏初傲娇的很:“不抱。” 莫咽朝前走了一步:“来嘛。” 唐乏初后退:“说了不抱就是不抱。” 莫咽温柔地唤道:“好初儿。” 唐乏初闷闷不乐地啃了一大口肉,鼓着腮帮子走上前去被莫咽抱住。 莫咽拍着他的背,一顿好哄:“真乖。抱完明天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唐乏初沉默了会儿,道:“那三天后你去接我。” 莫咽手上的力道加深了,几乎在锤他:“半个月,半个月最后一秒一过,我立马去村儿里面接你。” 唐乏初又要炸毛,莫咽笑呵呵地将他抱得更紧:“十天,十天哈,十天过去老公就去接你,宝贝儿!” 唐乏初讨价还价:“四天,不能再多了。” 莫咽:“一周。” 唐乏初:“五天,唐莫咽,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不走了,我就病死在这儿,让你亲眼看着我死。” 莫咽的笑容凝固了,他咬着牙说道:“行,五天就五天,你最好是在这几天给老子好利索了。” 说完,他在唐乏初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 远处几只进化狼边走边唠嗑。 它们在聊今天听到的几声熟悉的狼嚎声。 二球子:“所以方叔它们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妖妖:“没什么大事儿,好像和那些猎人有关系,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候发信号。” 晚秋:“一般食物充沛的季节里,它们很少联系我们。” 二球子:“所以咱们肯定要过去的呀,带着阿初哥不行吧?” 妖妖:“头儿不比你想得多?他肯定是去劝你阿初哥滚蛋的了。” 越山:“带个人类确实不方便,搞不好我们还要干上一架。” 二球子嗅了嗅空中的味道:“他们还在那儿没走呢?这肉一经烤味儿就飘得更远了,也不安全啊。” 梨花奶奶:“他们应该走了,熟肉没有生肉好吃。” 晚秋:“人类不会这样认为,他们喜欢熟的东西。” 妖妖:“没有作料,熟的东西他们也嫌,事儿着呢。” 二球子:“别说了,我又饿了。” 妖妖:“刚刚吃的最多的就是你吧,你还有脸说?” 二球子:“……嘤嘤嘤。” 妖妖:“……他被人类教坏了。” 第54章 送行 “太阳快落山了。” 唐乏初在莫咽的背上说,他的声音在春风里飘荡开来,混着温暖的气流绕到莫咽的耳朵里。 莫咽的耳朵抖了抖,它懒洋洋道:“那又怎样。” 唐乏初骑在狼背上眺望着天边的一抹夕阳,几只鸟扑闪着翅膀呼啦啦飞走了,风吹着高高的草扫过他垂落在莫咽两侧的腿,有些痒。 唐乏初心不在焉:“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莫咽像在散步一样悠闲,只是它顺着狼道在走,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等我送到了,天就黑了吧?” 唐乏初弯下腰摘了根长长的草:“那就住一晚呗,又不是没睡过。” 莫咽拒绝了:“不了。” 没有理由的拒绝让唐乏初变得分外敏感:“你们还有什么事儿吗?” 莫咽正聚精会神地瞅着一旁树上秃了皮的部分:“能有什么事儿……” 唐乏初两腿夹着莫咽的肚子:“你忽然专门找我谈话让我走,不是因为要做什么不方便我知道的事情吗?” 莫咽听到这话一身冷汗,故作冷漠道:“我一直都让你走好吧,别搞得跟我要偷情一样。” 唐乏初冷哼一声:“怕就是比偷情还糟糕的事情。” 莫咽不说话了,它纳了闷了,唐乏初这个心大的怎么突然这么细致入微了? 唐乏初还在和它打商量,他眯着眼睛挑眉问:“真不来?” 莫咽问他:“来了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唐乏初心平气和地说,“来这一趟我背上全都是蹭出来的红皮,又痛又痒,我现在特别怀念家里那老炕。” 莫咽步子都走不稳了:“你什么意思?” 唐乏初拿草轻轻划拉莫咽的毛,很勾人的一下,又一下:“就那个意思呗。” 莫咽咬着牙说:“别勾我,信不信我在这儿就把你办了?” 唐乏初无所谓道:“来啊!老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就这儿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草地还比石头地软和呢,我乐意躺,来来来!” 莫咽气笑了:“你现在是越来越没皮没脸了啊?” 跟着它乐了两声,唐乏初压低身子,攥着莫咽后颈的狼毛说:“我不跟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最好别是故意支开我搞些小动作……” 莫咽简直怀疑是哪个嘴里没把门的把事情告诉他了,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更平稳:“我能搞些什么动作?你给我说来听听。” 唐乏初狐疑道:“我也说不出来具体的,但我就是觉得吧……” “你们去破坏猎人的行动,时间久了,再傻也会怀疑到你们身上吧?”唐乏初抱着胸道,“人类都是记仇的,再加上你们进化狼本身价值就比普通狼要大,虽然现在市场缩小了,但还是存在的,就是没以前那么明面了。我在村子就有听说镇上有人私底下高价买进化狼。” “所以我觉得,是不是他们找你们事儿了?然后你们要干一架,还是说你的同伴已经被袭击了,来找你求救?二球子之前不是说,因为食物充沛所以你们进化狼其实是分开了的?”唐乏初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不确定,“我是瞎猜的。” 莫咽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狼毛炸起来。 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好吗! 它知道自己的沉默不能太久,于是它干笑两声:“你可真能猜。” 索性唐乏初脑子聪明的时候自信都没有那么高,他思来想去,犹豫道:“我也觉得我可能想多了。” “不过你这个反应很怪啊,唐莫咽?”唐乏初去揪莫咽的右耳朵,“平时兽性大发的时候多了,现在有点儿不行了?” “激将法也没用,”莫咽镇定道,“不去就是不去。” 唐乏初想了想,叹了口气,松开了它:“好吧,我也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地方。” 莫咽不知道咋回他,它总不能说,自己当然不能去,因为屁股后面还有一堆狼等着它回去开会呢!猎人和普通狼的事儿一团乱,需要它的地方太多了,平时避讳着唐乏初,导致它们好多问题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商量,现在欠下的账太多了。 先把这个软肋送回去,别的回头再说! 唐乏初:“……你咋忽然变快了呢?” 莫咽:“没,这不是看天快黑了吗?” 唐乏初:“你怕黑?” 莫咽:“我不是怕你怕吗。” 唐乏初:“我怕黑?你再说?” 莫咽:“行行行,咱不吵,不吵中不中?” 唐乏初噎了会儿,想着马上就要见不到面的五天,大手一挥,也不计较了:“中。” 一人一狼就没话了,在夕阳下彼此沉默。 这时候早就出了狼林了,到了村子外头的小草原,莫咽走的越来越慢,唐乏初在天黑了半边的时候开口了,闷声说:“行了,搁这儿吧就。” 莫咽完全站住了,于是唐乏初从狼背上下来,他一脚着地,另一条腿有些磨蹭地跟着落了下来,莫邪张着嘴在散热,一双狼眼往唐乏初身上瞅来瞅去。 唐乏初搓了搓手,又挠了挠头。 莫咽吐着舌头四处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一人一狼互相墨迹着,唐乏初憋不住了,他干巴巴道:“那什么,我走了啊。” 莫咽呆呆道:“啊。” 唐乏初还就真走了,大跨步往前闷着头走,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来,骂了句“操”。莫咽一动不动盯着他,唐乏初猛地又折回来,抱着它的大狼脑袋就亲,吧唧来吧唧去地亲了好几口才作罢,喘着粗气道:“五天之后我要是看不着你你就惨了!听见没有?!” 莫咽被亲傻了,傻愣愣点着头。 唐乏初警告他:“我真的会生气,哄不好的那种,你信不信?” 莫咽赶紧说:“信,信。” 唐乏初还想说些什么,憋着一口气瞪着莫咽,大眼瞪小眼,硬生生把唐乏初憋笑了,他红着脸笑了两声,揉了揉狼脑袋,猛地松开了:“行,回吧!” 莫咽盯着唐乏初被风吹起来鼓胀的衣服,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样子,心里一时非常难过,它表达不出太丰富的情绪,此时此刻最贴切的词就是难过。它不知道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和唐乏初的分离稍微轻松一点。人与狼的矛盾,进化狼和普通狼的不快,所有所有,统统在唐乏初的背影里变得支离破碎起来,让它不再想去计较,去解决,它太想和唐乏初一起走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就仅仅是彼此陪伴着一起生,一起死。动物世界里的爱情就该是这副模样,然而它爱上的却是一个人类。它有时真的想揪着唐乏初问清楚了,他们人类究竟是什么规矩,他肯不肯让他一次,让他们就着动物的规矩好好在一块儿。 然而现在即使是唐乏初愿意,莫咽也不再愿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局面已经变得如此不容乐观,莫咽知道自己要走,也必须得走。 它在原地焦急地踱步,却也只能看着唐乏初越走越远,直到最终看不见了,它才甩了甩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第55章 各自局面 方叔是一只中年进化狼。 春夏天,它和另外几只成年进化狼成伙去更远些的地方生存,这些进化狼是团队的主力,地位也较高,只是对于团队里的弱者——比如孕狼、老狼、未成年狼,缺少些责任感,在不缺少食物的情况下,它们并不怎么乐于和这些狼一起生存。 但团队到底是团队,在冬天的时候,它们是要担当起相应的责任的。 在这一点上,它们和莫咽不同,莫咽表现出了更人性化的一面。 莫咽赶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后半夜了。 狼林的避风处,东边岩石下,十几双狼眼发着幽幽的绿光。 方叔是一匹棕毛的大狼,它简单说明了来意:“这次袭击我们的不是猎人,是老茶它们,前天我们猎杀了两只鹿,它们应该是一直在旁边盯着,等我们狩猎结束,忽然窜出来十几只狼,它们数量太多,我们寡不敌众,最终丢掉了鹿,还受了点伤,差点还折进去几条命。” 年轻一些的进化狼骷髅说道:“它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一网打尽。上次我自己单独狩猎的时候,就发现旁边有狼在蹲点,我本来以为我们是盯上同一个猎物了,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梨花奶奶说:“我们一直和它们共用同一片土地,资源都是共享的,难免出现竞争关系,它们怕是已经对我们忍了很久了。” 二球子说:“猎人的狼夹子主要是针对老茶他们的,咱们清理夹子本来就是在帮助它们,结果它们还不领情,头儿,这都是白做的了,它们根本不吃这一套。” “做这些不全是为了它们,”莫咽平静道,“对猎人来说,进化狼的价值要更大一些。我一直想和老茶合伙对付猎人,但它们一直是这个态度,并且袭击了你们,这件事已经发生不止一次,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众狼聚精会神地听它说:“从即日起,召集散落各处的进化狼,我们要开始集体行动了。以暴制暴不是我的初衷,但任它们欺负只会让我们以后的生存更为艰难,这所战役在所难免,每个进化狼都要参与其中。” 与此同时,远在村子里的唐乏初似乎听到了深林里传来的狼嚎。 夜里的村子里没什么人,他在路上就在琢磨下次走要带些什么,他发现他想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猪宰了,给莫咽带过去一两头的,就这样美滋滋想了一路,到了家他发现猪全没了,想也没想直接去了隔壁,大门开着,他直接走了进去,大喊道:“李凤栓!” 院子里好半天才传来脚步声,李小妹拿着锅铲子满身油烟地跑过来,见到唐乏初愣了好一阵儿,眼泪说来就来:“阿初哥——” 她跑上前抱着唐乏初嗷嗷大哭,唐乏初哄着她:“没事儿,我这不是活着呢吗?” “俺跟他们说你被一个小孩儿抓走了,没有人信俺!”李小妹含着热泪,义愤填膺,“他们都说俺阿爷是傻老头,说俺是瓜娃子,说的话就不可信。俺去镇里报警,警察也不信俺们的话——” “嗨,没事儿,那是我亲戚,比较皮而已。”唐乏初拉着李小妹进了屋,“我去他家住了几天,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还换了新衣裳。诶,你阿爷呢?” “阿爷去镇里医院了,”李小妹抹了抹眼泪,“他最近情况不太好。” “别哭啦,明天阿初哥陪你去镇里看他。”唐乏初拍了拍李小妹的肩膀,李小妹看着他,忽然大喝道——“俺的锅!” 然后一溜烟跑了。 那天晚上唐乏初就在李小妹家里吃的饭。 他听李小妹说起最近村子里发生的事儿:“你走之后,俺和村长说了你被抓走了,就他是相信的,他说他会派人去找你,只是这么多天也没个信儿。” 唐乏初嗤之以鼻:“他?他巴不得我失踪呢。” 比起村长,他更关心他们家的猪:“我问你啊,我猪呢?” “村里那几个恶霸抢走了,说是你不回来没人照顾,俺拦不住他们……” 唐乏初气得拍桌子:“操?!他们敢动老子的猪!” “这段时间学校里头放假,俺一直帮你看着地呢,就是猪……实在是没法子。”李小妹掰着馒头说,“阿爷说得对,这个村子一点人味儿也没有了,阿初哥,俺真想考个好大学,带俺阿爷去城里过日子。” 唐乏初揉了揉李小妹的脑袋:“会的,会的。” 唐乏初自己也是若有所思,他从刚刚到现在都在盘算着走时拿些什么好,这还是刚刚和莫咽分离的状态,就好像一直所以为意义重大的村子在顷刻间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一时间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这份枢纽本就脆弱,还是因为和莫咽重逢的喜悦导致它变得脆弱了。 好就好在那些恶霸只是拿走了他家的猪,并没有动他家的东西,回到家后,唐乏初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床就睡。 睡了一小会儿,心里惦记着莫咽的嘱咐,他又迷迷瞪瞪爬起来,找了些药吃了,这才放心地再次闭上眼睛。 第二天天一亮,唐乏初就活动了下筋骨,挑了院子里一根长长的棍子,准备去抢回他的猪。 消失了好几天的人突然拿着武器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这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几个和他以前打过交道的人就问:“诶,你这是哪儿来的?要上哪儿去?” 他见人说辞都一样的:“从亲戚家来,去抢家里的猪!” 他毫不忌讳,就把动静搞得很大,几个好奇的人干脆跟着他一并走。唐乏初在村子里三拐五拐的,进了那几个恶霸兄弟的屋里。 上来他就把门踹开,一踹就看见他家那三头猪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看见他来了还哑叫了几声,唐乏初瞧着它们仨都瘦了,别提心里多难受了,瘦成这样莫咽可怎么吃啊? 这会儿屋里走出来几个光着脊梁的男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谁啊!” 为首的那个看见唐乏初愣了一下,竟然还调侃上了:“这不是唐乏初嘛!你没死啊?” 唐乏初指着那边的猪问:“这猪哪儿来的?” 那恶霸理直气壮:“你管不着,进了我家院儿就是我家猪了!” 唐乏初拿着根棍子指着他正要说话,那恶霸后面冒出来一个人,唐乏初以为自己看错了,对方似乎刚起床,衣服穿的歪歪扭扭,满脸不耐:“谁呀,大清早的——” 唐乏初凝眉喝道:“毛蛋——!” 毛蛋被这一声喝弄得整个人都傻了,眯起眼睛看清来者后怪叫了一嗓子,躲到恶霸的后头,指着他就叫:“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唐乏初抽起棍子上去就对着毛蛋打,毛蛋撒腿就跑,他跟在后头追,俩人一打一躲追追赶赶一圈又一圈,毛蛋不停喊着:“你打我干啥啊!猪又不是我偷的!” “你自己干的那些破事儿都忘了?!” “我那也是没偷成啊!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呢?” “我他妈懒得和你废话!” 周围几个虎头虎脑的恶霸都是欺软怕硬的怂包,见唐乏初气势汹汹,一个个也不敢上去拦他,纷纷躲边上愣看着,村民们也是在旁边大眼瞪小眼。这时候,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个人,上来就喊了几嗓子:“诶,诶!” 唐乏初差点砸那人脑袋上,他及时刹了车,来人竟然是村长,他走上前一手臂揽住唐乏初,笑着道:“这不是小唐兄弟吗,让我一顿好找,回来了也不告会我一声!” 唐乏初眯着眼睛去看毛蛋,毛蛋跑了这几圈已经是精疲力尽,趴在墙边上耷拉着眼睛往这边看,唐乏初看见他那样儿就觉得欠揍,正要上去接着揍人,村长揽着他就说:“诶,行了行了,过去的恩怨就让他过去吧,你还不让人改过自新呢?” 唐乏初看见这张脸就觉得恶心,一句话也不答,极力挣脱掉那个讨人厌的手臂,村长却笑呵呵地搂着他更紧:“这几头猪是你的啊?牵走牵走,他们也是看你家猪没人照顾嘛……” 说完他跟那些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给人家送回去?” 边上几个人犹犹豫豫走向猪圈,还真给他把猪牵了出来了,村长搂着他就往外走:“走嘛,去你家喝几口茶,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可真是没少为你挂念……” 唐乏初始终默不作声。 他心里后悔得很,五天,要五天呢! 第56章 晴天霹雳 村长亲自给唐乏初倒了一杯酒。 他举止亲昵,坐的离唐乏初很近,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那般,硬是要揽着唐乏初躲闪不及的脖子,嘴上还温和道:“小唐啊,你别紧张,我就和你喝两口,啊,喝两口。” 唐乏初无限操蛋地后退一些,面无表情拿着筷子敲花生米盘。 他挪一寸,村长挪一尺,他笑眯着眼睛说:“小唐,你尝尝这个酒,据说用虎骨泡过,有延年益寿的功能。” 他举起酒杯,见唐乏初没动静,自顾自饮了一杯,对着唐乏初疑惑道:“啊?你不想喝啊。” 唐乏初看过去一眼,颇为晦暗。 村长晃了晃酒杯,乐呵呵道:“不喝我喝,我来喝,好东西呀,不能浪费……” 唐乏初抱着胸往后靠了靠,他一脸古怪地等着村长要说的话,尽管他很清楚那不会是什么好内容,但他很想从中得到些进化狼的消息。 村长“哈”了一口气,垂着眸放下酒杯,在小圆桌上支起来手臂,叹了口浑浊的气。 村长开口了:“要说现在上头和下面,还是沟通不够,你们啊,对我们还是有误解。” “不过小唐是个利索人,咱们说话啊,开门见山。”村长把头扭过来,鼻孔撑大,喷出些酒气来,“你那遣走的小狼,可还好吧?” 唐乏初嘴巴动了动,但不想说出话来,干脆也不说了,换了只腿继续抖。 村长:“它走之前,挺舍不得你吧?” 唐乏初觉得他大抵是想问莫咽有没有透露出什么内容来,于是他摇了下头:“没有,直接就走了。” 村长追问:“没说几句话?” “没,”唐乏初歪着脑袋邪邪地笑,“走就走了,一只狼而已。” 村长笑了:“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嘛。” 他拉着唐乏初的手,像一个长者那样拍着他的手背,“小猫小狗都是要舍不得的,更何况还是个漂亮的大狼。” 话题走向却突兀转变了,村长道:“这一点啊,我从你父亲身上就能看出来,你这重情重义的基因,大概是祖上就传下来了!” 唐乏初微微锁眉:“怎么忽然提起他了?” “嗨呀,顺口说嘛。”村长掏出来一包烟,示意唐乏初,唐乏初摇了摇头,他就自己掏出来一根点上了,吞云吐雾道,“你父亲啊,心慈,也爱狼,天天往狼林跑……” “往狼林跑?”唐乏初疑惑道,“他往狼林跑做什么?” 父亲是研究农作物的呀! “哟!”村长恍然大悟,他连忙给了几个嘴巴,“看我这破嘴,呸呸呸!” 村长靠近了:“小唐啊,我这老糊涂,你多担待。” 唐乏初知道他是故意作态,可偏偏这是自己在意的事情,便也陪他对戏:“您要是知道些什么,就告诉我吧,家父的事情我本就了解的少,他和我妈又走得早,很多事情,我是不清楚的。” 村长为难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叹道:“好吧,既然你问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你爸爸啊,就是人善,他做的表面上说是农作物试验,实际上,是个动物实验。” 唐乏初微微张着嘴:“动物实验?” “对,当时咱们村儿啊,还不是我当值,这事儿会落到我这儿,也是因为我整理了过去留下来的资料才知道。” “那时候村里还是提倡狼文化的,并且打算把这个特色延伸到旅游行业,只是我们怕狼伤人啊,不好驯化,村子里的几个高层就在一起商量,他们出差去外地了一段时间,和某个医疗组织建立了合作,决定共同开展一项新的研究。” 唐乏初的头皮都在发麻:“新研究……” “对,然后他们带来了几个研究人员,其中一个,就是你的爸爸。” 唐乏初掩住面,弱声道:“等等,你等等再说……” 村长好似没有听见,接着说道:“他来了之后,和一起过来的同事每日都会去狼林,他们圈出了一块区域来搞科研,捉来了一些狼,提取它们的血液、毛发等等,并且拿它们做实验……” 唐乏初闭上眼睛,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生理反应,几乎要呕吐出来。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当时上头对他们其实报的希望并不大,谁承想几个月后,他们竟然真的成功了,后来村子里才有人知道点风声,说是狼能变成人了……在牺牲了几十头狼之后,他们成功研究出了可以让狼转化成人的药剂,并且在几只母狼身上注射了下去,安排它们和同样打了药剂的公狼交配,又让其中几只和正常公狼交配,如此做了几番实验,最后有一只母狼下的小狼,在满月的夜晚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他们称它是,‘进化狼’。” 唐乏初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就听到村长在后面问:“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唐乏初渐渐发现自己是永远斗不过一些人的,他们清楚你的软肋、死穴,风轻云淡而又有恃无恐,明明你轻视他、憎恶他,却偏偏拿他毫无办法,最可怕的是,你明白强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没有用的,对方早就看穿了你,绝不会给你留一丝体面。 世间的信息是不对等的,它从来不曾公平过。 唐乏初永远记得在那一天,幼时的他还在恍惚的睡梦中,父亲留给他的最后记忆就是那双抚摸过他脸庞的手,那时他上的是镇里的寄宿学校,父亲把当月的生活费放到了他的枕边,然后就离开了,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村长的话在身后响起:“实验总会出意外的,更何况你实验的对象是动物,是张牙舞爪的大狼!那年夏天,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露天的‘实验室’就这样着了大火,要不说你父亲心善,别人都是慌不择路,挤破了头也要跑掉,就他还想着被关着的几头进化狼,他把狼都放了出来,催促它们跑掉,可被关了那么些日子,受尽折磨的动物怎么可能毫无怨气呢?它们像疯了一样扑向逃跑的人,扑向你的父亲……” “都说人是可恨的,比不上动物赤诚,可那时候的狼也没有顾念你父亲的慈心,将他咬的人形难辨,即使大火烧到它们,也要报了这个深仇大恨……” “狼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记仇,这世界上又哪有绝对的赤诚呢?哪怕你对它好,为它着想,旧仇也会让它对你恨之入骨,它到底还是野兽,是要吃人的,老祖宗的话当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在唐乏初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听到村长说: “就是这样,你还要去找你的狼兄弟吗?” “同样是人类,我奉劝你一句。” “给你们老唐家留个后吧,家里发生的悲剧,一次就够了,重蹈覆辙是傻子才干的事情,小唐啊,你是个聪明人,我话就说到这儿了,你好自为之。” 第57章 一触即发 “我有时真的会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是进化狼。” 二球子对越山小声说,它看上去十分苦恼和痛苦,“说是人,不是人,人类创造了我们,又不接受我们,说是狼,我们现在却要和自己的同类打架。” 越山一向话少,他潜伏在草丛里,只说:“别说话,要露馅。” 二球子委屈地吸着鼻子:“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吗?我们为什么要是进化狼?除了同病相怜的原因以外,还会有什么理由是能接受我们的?” 越山沉默着。 它后来说:“我很少会想这些原因,想为什么,凭什么,既然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那我们只有接受它。” 它问二球子:“你想自己的余生都是在追问中度过吗?就算得到原因又如何,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效忠头儿,效忠进化狼这个群体,而不要去管对手是谁,不要去想我们和它们的相同性从而心慈手软,要把自己人类的思维收一收。” 二球子伏低身子,不再说话。 越山当他没想清楚,就继续劝解道:“就是普通狼也会有矛盾冲突,一个狼林有两个狼群,为了食物,总会面临选择:要么合作,要么厮杀。” 二球子“嗯”了一声,无精打采道:“我知道了。” 越山问它:“你是不打算好好打了是吗?” 二球子又精神起来:“不!怎么会,我都不怕死的。” “就是怕残废,怕受很重的伤,”二球子声音弱下去,“老狼伤狼……头儿再仁慈,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结局。” “这种事不要怕,”越山淡然道,“狼是自然的孩子,我们最终都会回到土里。” 之后。 它嗅到了一丝气味:“来了。” 二球子的耳朵动了动,它同样察觉到了。 是两三只狼,它们伏低身体,在草丛中缓缓移向远处的羊群。 这儿是两三只,不远处应该还有,这是一场协作式狩猎。 黄毓羊们三三两两吃草和喝水,它们的肚子逐渐圆滚,其中几只不时抬头向四周看着,尽管如此,它们也没有发现潜在的危险。 危险逐渐向它们靠近了,这时候,几只黄毓羊突然用鼻子发出声音,以此提醒着同伴们周围的不对劲,只是依然太迟了—— 草丛里突然窜出几只大狼来,黄毓羊们立马扬蹄奔跑,它们兵分几路散开,以此来增加活命的筹码,狼也随着它们的分散而散开来,其中两只追着一只怀孕的黄毓羊紧咬不放,二球子观察着它们狩猎的过程:右侧的灰狼很擅长奔跑,它速度飞快,一个猛扑就扑到了黄毓羊身上,黄毓羊并没有完全倒下,悲鸣着拖慢了速度,被身后其他两只狼补了上来,在嘶鸣声中重重倒在了地上。 另外两边也进入了收尾状态,老茶领导的狼群里不乏精壮骁勇的成年狼,这一次,它们满载而归。远处的黄毓羊们见大势已去,也慢慢停了下来,回首张望着。 几只狼拖着黄毓羊的尸体聚集到一起,它们喉咙发着“呜呜”的声音,狼眼敏锐地盯着四周,看上去有些不安。二球子知道风向变了,它们察觉到了进化狼的存在。 一模一样的套路作案,就是为了以牙还牙。二球子在等越山的示意,它觉得已经是时候了,然而越山要更沉着一些,它仿佛在欣赏着对手的焦躁与不安,冷酷的一双狼眸里流光暗转。 终于,它站了起来,缓缓移向几只狼。 二球子紧跟在它身后,然后,更多的进化狼出现在视野里,形成半圆状向中心的普通狼靠拢。莫咽在狼群的最前方,高翘着尾巴走向它们。 这个小团伙为首的狼似乎有狗的血统,它皮毛和周围的狼皆是不同,身材也要矮小瘦弱些,它伏低身子,和莫咽它们沟通:“羊给你们,放我们走。” 莫咽并不理会它的诉求,而是坐了下来,姿态悠闲傲慢。 那只混血狼大概是知道情形糟糕透了,它向后退了几步,和身后的狼靠在一起,几只普通狼已经开始龇牙刨爪,一副随时开始攻击的状态。 它们是没有胜算的,这点它们心知肚明。在场足足三十一匹进化狼,而普通狼只有六头!这是典型的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如果对方要致他们于死地,或许只有拼死搏杀才有一线生机。狼是不会投降的,它们可以为了生存而妥协,但绝不会俯首称臣。 不久之前,它们所在的狼群刚刚以这样的方式袭击了进化狼,这是风水轮流转,所以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其实早在袭击之后,它们便预料到进化狼会反击,于是即使是在食物充沛的季节,它们依然成群结伴去生存,只是它们怎么也想不到,进化狼居然要动这么大的干戈来对抗它们——这儿看上去大概有整个狼林的进化狼! 果然,它们听见莫咽阴狠狠地说: “你们不会以为,我们这么多狼,就只要几只羊吧?” ——而村子这边,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唐乏初背着一个大包裹,坐在小草原里朝狼林的方向眺望。 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脾气这么好过。 他就这样从早上太阳刚出头就坐着等,一直等到日头上来,又再次落下,情绪从稍稍不耐,极度暴躁,异常愤怒到了最后的不安与躁动。 他觉得莫咽可能出事了。 这个猜测让他几乎坐不住,他在原地焦灼地徘徊着,思考着可能解决的方案。 他发现自己毫无头绪。 他不知道莫咽在做什么,因为莫咽没有告诉他,但即便是知道它在做什么,遭遇了什么,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并不在莫咽的身边,也不知道它的去向。 唐乏初在原地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又突地停住,他扭头看了眼狼林,咬了咬牙,扛着包裹大步朝林子的方向走去! 妈的,你不来找老子,老子亲自去找你! 管它林子里什么妖魔鬼怪,牛鬼神蛇,他也不想去纠结自己是否有进无出,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咽,他要凭自己的本事去找他! 第58章 妖妖产子 唐乏初在林子里走了小半天,背着沉沉的包袱,每一步都踩出了“沙沙”的动静,这在野外毫无疑问是危险的,他对此心知肚明。 为了壮胆,也是为了自我保护,他拿了个火把,在夜里毫无方向地摸索前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么走会遇到什么,最好的结果是遇到进化狼,其次是普通狼,最坏则是除了狼以外的猛兽。他心里有个大概的时间观,现在约莫是凌晨一两点钟的样子,他已经走了整整有八个小时。 包袱里有水,也有食物。食物是切好炸好的猪肉条,他舍不得吃,这是留给小咽的。实在累了,他就靠在树边上歇一会儿。偶尔,火光普及的地方会闪过几个小影子,可能是野兔、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只是极其偶然,也会闪过偏大的影子,每次都会让唐乏初毛骨悚然。在极深的夜色里,他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这一身腱子肉,以及手里炙热的光明,他确实觉得自己胆大极了。但他吞咽着唾沫,惦记着此时此刻不知在何处的莫咽,又舍不得放弃。 他心里总有不安的预感:莫咽可能出事了。 不然他怎么会爽约? 他怎么会让我这么担心? 每每想到这里,唐乏初就停不下来,大跨步朝前走去,莫咽载着他来时他心里隐约记住了这个方向,只是莫咽绕了好几次路,他记不太清了。他心里默默祈祷着上苍,此生就让他运气爆棚这么一次。 夜里的狼林是寂静的,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了几声悠远的狼嚎。唐乏初心里一惊,朝声源处望去,只看见黑压压的山林,他恨不得自己就是只狼,这样就能高声问对方:“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莫咽——” 大概是太过焦急,他还真学着那声音“嗷呜”了回去,一声更比一声响亮,意外的是,他发出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突然地,他的背脊开始发凉,人类的第六感让他察觉到了潜在的某种危险。 风向在此时变了,夜里的气息捎带着血腥味儿传入他的鼻腔里。 真该死! 唐乏初朝后退了两步,用火把四处照着,他眉头紧锁,直觉这是危险,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跑得掉,因为刚刚发出的叫声很有可能在对方那里被曲解成威胁。 真是糟糕透了,他简直蠢得要死。 缓缓地,他朝前走了几步,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在不知何处的危险上,他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叶子铺盖的地方是虚的,他一个脚没有踩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顺着坡滚了下去。待他回过神来,身体酸痛无比,那血腥味儿几乎是朝他脸上打过去一样,他连忙把火把拾起来,往前照去—— 这一照,可真是不得了,只见一只下|身全是血的狼趴在角落里,正龇着牙恶狠狠盯着他,那狼身上并不全是狼毛,还有斑驳的人皮,似乎正在经历某种变异。它周遭都是血污,还趴着两只粉红色的软肉,像是小狼崽。 这是一只正在产崽的母狼。 唐乏初喉咙发干,他诧异地瞪圆双目:“你……妖妖?” 妖妖看上去万分痛苦和疲惫,它对着唐乏初发出嘶哑的威胁声,眼珠是浑浊的,唐乏初猜测它可能根本没有认出来自己,于是唤道:“是我啊,妖妖,唐乏初。” 听到他继续说话,妖妖的反应很激烈,它甚至朝前扑去作势要咬他,唐乏初急了,堪堪躲开,对着她吼道:“我是小唐!莫咽知道吧,我是自己人!” 妖妖晃了晃脑袋,舌头泛白,满嘴都是白沫,它渐渐发出虚弱的声音来:“……是你。” 它的腿部在抽搐,身体以扭曲的状态转动着:“我可能要死了。” “你,你在生孩子吗?”唐乏初不确定地问,他不知道妖妖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它应该在更深的林子里才对,“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排异反应吧,我不清楚。”妖妖大张着嘴喘息,“我生不出来了,我要死了。” “你怎么生不出来?这不是……”唐乏初用火把扫到地上的粉色肉团。 是……死的? 那两只像小老鼠一样的小狼崽,毫无生气。 “死胎。”妖妖艰难地说道,“把火灭了,我怕火。” 唐乏初连忙把火灭了,在黑暗里借着月色看向妖妖:“怎么会是……那你还没有生完吗?” “我不知道。”妖妖困难地缓缓趴起来,将头埋入股间,它正在舔舐自己,只是很快,它再次摊倒在地上,气息有进无出。 唐乏初急了:“你别放弃,你这样你也活不下来!” 很显然,这只母狼难产了。就像妖妖所说的,它身上出现了排异反应。或许在这之前是没有母进化狼产子的,它们对此毫无经验。唐乏初不知道这么危险的一个孕妇是怎么脱离了大部队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独自产子的,只是此时此刻责备的话是说不出口的,他咬了咬牙,对着妖妖说:“我以前帮家里的土狗接生过,你让我试试。” 妖妖微弱地喘息着,“好”这个字咬的很破碎。 唐乏初说这话也只是想稳住她的心智,家里的那条土狗大晚上自己抓地转圈,他被动静吵醒就跟过去看了看,土狗生了几个小时,他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实打实什么也没干,只是对这过程有所了解而已。 犹豫了会儿,唐乏初往前挪了挪,对它说:“你也得加把劲啊。” 妖妖勉力再度趴起来,它的宫缩还在继续着,唐乏初在夜里看不清楚,抬起它的腿骗它道:“我看见头了,你借着宫缩的劲儿把它拉出来。” 妖妖的身体在抽搐,它看上去痛苦极了,鼻子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声,唐乏初给它拿了水,让它小口喝了一些。狗在生产前几天都不怎么吃东西,唐乏初不知道妖妖是不是也是如此,因为它的确有些脱力。 很快,唐乏初惊叫一声:“我真的看见头了!就刚刚那样,你再努力一下。” 妖妖含糊不清地骂他:“妈的,骗我……” “这回是真的!”唐乏初边说着边从包袱里翻出干净的布来,“还有气,不是死胎。” 听到这句话,妖妖振作了些,它大口大口喘着,口水顺着泛白的舌苔滴答下来,大滴大滴掉落在地上。五分钟后,她成功生下了一只小狼崽。 唐乏初小心翼翼用布包裹住小肉球,小狼崽被胎衣包裹着,连着黑红色的胎盘。妖妖挣扎着去看它:“给我看看,我看看……” “挺好的,你接着生,我把它胎衣剪了,不,不行你不能吃掉,听说吃掉不太好……” “滚。”妖妖虚弱地骂着他,执意把小狼崽叼走,吃掉了它的胎衣和胎盘。 “你给我,它嘴里还有羊水。”唐乏初好言相劝着,把小狼崽拿了过来,头上脚下地拍打着它,让它将嘴里的羊水吐了出来。 这是妖妖生出来的第一个活狼崽,这无疑激励了它,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它又产下了两个死胎,这对它的打击委实不小。它嗅了嗅毫无生气的肉球,发出了悲鸣声,唐乏初竭力鼓励着它,最终,她再次生出了喘着气的小狼崽。 这两个狼崽一公一母,唐乏初将它们用布包裹住,从包袱里找出猪肉条给妖妖吃。妖妖话都说不出了,唐乏初便嚼碎了喂给它。妖妖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开口跟唐乏初急急道:“不行,得快点走。” “味道太浓了,还没出事儿是我运气好,没有狼会在这种地方生孩子。”妖妖说着说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四肢都是抖着的,正在吃奶的小狼掉到布上,嗷嗷叫着趴起来寻找奶|头。 唐乏初重新把包袱背起来,指着地上死去的狼崽问:“这些怎么办?” “留在这儿,会有野兽来吃的。” “什么?”唐乏初不可思议道,“不要这样吧。” “拿走了又有什么意义?”妖妖斥责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死都死掉了。” “你等着。”唐乏初利索地将几只小肉球抱起来,在旁边用手挖了个小土坑,把死去的狼崽埋了起来。 妖妖无言地看着他做这些,它身上人皮的地方逐渐褪去,眼珠也清澈起来。它回味着嘴里的猪肉味儿,调侃道:“这猪肉不是给我带的吧。” “不是给你带的也给你吃了。”唐乏初说着,“走吧。” 妖妖最后看了眼小土堆的方向,它知道即使如此,还是会有野兽来刨掉土去吃它的孩儿。 它在心里默默许诺:愿有来世。 随后它叼起布里的两只小狼,跟着唐乏初消失在狼林深处。 第59章 负重而行 “它们没事,你不用瞎想。一时辰前我还听过它的叫声。” 面对唐乏初的担忧,妖妖平静地回答。 唐乏初这才放下心来,随即便将莫咽放他鸽子的事情抛之脑后,不再计较起来。身心放松之际,他再次回想起一个问题来。 紧接着——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第四次绕回这个问题的时候,妖妖被唐乏初的执念打败了。 它以为回答完刚刚那个关键问题,唐乏初就不会再发问了,看来人类的好奇是个无底洞。 它的喘气声很重,即使是猛兽,生产后身体也会十分虚弱。唐乏初数次提议休息未果,于是一狼一人在夜间随着火把展开了匪夷所思的对话。 妖妖终于停了下来,大张着的嘴里滴着白沫。它打了几个喷嚏,间接性调整着状态。两个狼崽子此刻已是全在唐乏初的怀里了,它现在自顾不暇,实在有心无力。 唐乏初蹲下来查看它的状态,再次叹息道:“要我说,就找个地方过夜吧,抱着俩小崽子赶不了路,我都能闻到它俩身上的血腥味,就一个火把咱防得住什么呀?” 妖妖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它尽量压低声音,但喉咙的痛痒感来势汹汹,让它几乎都能将肺咳出来。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它喘着气双眼死死盯着唐乏初。 唐乏初挥挥手:“我早就免疫了,别瞪啦。” 他背后是鼓鼓囊囊,大他上半身三倍的包裹,走了大半天的路,他的消耗量巨大,嘴巴早就起皮了,他的嗓子干的要冒烟:“你说的准不准啊,前面到底有没有河?” 妖妖古怪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刚刚起就一直得不到回应,唐乏初烦了,扒拉着怀里的小崽子说:“你们的娘魔怔了!” 看到孩子被扒,妖妖这才给了点反应,它“嗤”出一口血沫子,沙哑地说:“晚上去河边太危险了,这边不是咱们的地盘,还是小心点为好。” 说着,它再度摇摇晃晃往前走。 唐乏初不理解它的执着,骂骂咧咧起来,却仍是任劳任怨地跟着走:“不是,姑奶奶,你给我个非得赶路的理由不是?” 本以为妖妖依旧不会理他,但这时候狼姑奶奶发话了:“你为什么进林子来?”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一孕傻三年,唐乏初也不和它计较,一手搂着怀里的两团软肉,一手拿着火把往前大跨步走,“他放我鸽子,我就来了。” 妖妖平静地接过话:“我刚刚骗你的。” “啊?” “你刚刚问我头儿的情况,我说我一时辰前听到过它的叫声,知道它没事,我骗了你。” 唐乏初脚步一顿,转而快速走了几步,冲到妖妖面前,嘶哑道:“你把话说清楚。” “你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妖妖按捺不住焦躁感,狠声说道,“你最好祈祷我们走快点,不然……” 唐乏初突然一手高举起两个狼崽子,另只手猝然将火把对准妖妖:“我让你把话说清楚!” 居然拿孩子威胁它! 妖妖登时怒目圆睁,恶嚎着地扑了上去,狼嘴大张着露出雪白尖锐的牙齿。唐乏初也不知道自己是跟进化狼处久了胆子练出来了,还是潜意识里认为妖妖不会真的伤害他,他就这么直愣愣地让妖妖撞了上来,撞得他骨架都咯吱地响,几乎兜不住五脏六腑,更要命的是喉咙腥甜,像是血涌了上来。 某个瞬间,唐乏初心里有声音在提醒他:这是狼,这可是一头狼啊。 妖妖虽然身体虚弱,但作为成年狼,此时幼崽激发了它的兽性,这一口要是结结实实咬在唐乏初身上,怕是肉和筋都要黏在骨头上被生生扯下来。 ——“受尽折磨的动物怎么可能毫无怨气呢?它们像疯了一样扑向逃跑的人,扑向你的父亲……” ——“狼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记仇,这世界上又哪有绝对的赤诚呢?哪怕你对它好,为它着想,旧仇也会让它对你恨之入骨,它到底还是野兽,是要吃人的,老祖宗的话当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不,不是一点恐惧都没有的。唐乏初的瞳孔放大,他后退半步,虽然已经迟了—— 但不幸也最幸的是,妖妖偏开了头,它气喘吁吁地落回原地,狼耳朵糊着血,嗡嗡作响。 停顿了数秒,它突然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妖妖’?” 唐乏初还在发愣,妖妖便自问自答,它声音低沉,带着份颇重的力量感:“因为我是个不狼不人的妖怪。” 这份自我陈述戛然而止,转而,妖妖讲起了故事: “上个冬天,实在是太惨了。” 它的声音糟透了,仿佛透支自己的生命来讲话。唐乏初听得心里一揪一揪的,但他没有阻止妖妖继续说话。 “狼林就这么大,那些鹿啊羊啊,能吃的全都走了,我们和老茶它们都饿得慌。在这之前进化狼从没有这么成群地组织过,单打独斗也抢不过普通狼。但去年不一样了,我们为了争夺一部分领地已经和它们产生了冲突,它们不认可我们,我们也无法融入它们。” “我们根本不是一个血统。”它压低眼睛,含糊不清地说。 “后来有一批野猪,正巧从我们这边路过。越是这种时候越紧张不得,田园带着我们蹲守了一天一夜,我们饿得眼睛都红了,最后冲上去的时候,有个狼还因为太激动滑出去给猝死了。然而等我们好不容易咬死那几只野猪,老茶它们就出现了,直接过了界来找我们。” “没法商量,也没有话可以商量。换个角度想,如果没有我们,那这一大片都是它们的地盘,野猪也会是它们的。但我们也饿坏了,我们不是纯粹的狼,吃掉死去同类的尸体会有很大的心理负担……遇上吃的,这事情根本就谈不拢,当时空气里全是血的味道,我们都疯了,互相撕咬,彼此都元气大伤……” “去年是田园和它们交涉,今年我们换了头狼,很多东西又得重新规划。现在转眼又要冬至,它们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刻着“唐建国”三个字的印章再度浮现在唐乏初的脑海里。 此时此刻,那个印章就在他背后的包裹里。 他对上妖妖血红的眼睛,心里一虚,把小狼崽抱回了怀里,缓缓移开视线。 “我们算什么?人厌恶我们,折磨我们,而狼永远都不会接纳我们。”妖妖朝着唐乏初逼紧了几步,声嘶力竭,“到现在第一批试验品都没有结局,谁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没有未来,没有归属。谁能想到会遇到这么可笑没有道理的事情:有着狼的身体,却又承载着人类懦弱的灵魂!” 唐乏初垂下眼睛,无声地后退几步。 妖妖似乎疲倦了,声音软了下来:“第一次杀戮,我整整哭了一晚上,我到底算什么呢?狼不会这么怯懦,也不会如此卑微,作为人,又不该过得这么兽性……” “罢了。” 发泄完一遭,妖妖彻底乏了,它无力地扫了唐乏初一眼: “我们以前被他们偷袭过,所以今天以牙还牙,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妖妖对自己的经历轻描淡写:“我预感临盆将近,就脱离了队伍,在白天听到了它们恶战的声音,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按以往,一场交战结束后,头儿是一定会召集我们的,但今天……” 听到这里,唐乏初脸色煞白。 他置若恍闻,木讷地往前走,脚步却越来越急,步子也随而变大,很快,他几乎就要跑起来了。 而妖妖不动声色地紧紧跟了上去。 它走起路来有些瘸,这个姿态告示着身体的疲累。 但它才是最急的。 事实上—— 它孩子的父亲,便是老茶狼群里的一匹瘸腿狼。 她生来便不属于普通姑娘,目光独到,不知怎的,便对那匹瘸了腿、且在狼群处于边缘地位的瘪瘦狼着了迷。它们时常在交界处汇合幽会,离开时在地上拼命打滚,掩饰对方留在自己身上的味道。 就在今天,它知道进化狼要对普通狼有所行动,便提前告知瘸腿狼,要它暂避风头,但对方一直没有回应它。情急之下,它匆匆离开队伍,却不料突然胎动,在陌生的地方产下了狼崽。 在她之前,从未有过进化狼怀孕的先例。向来都是普通狼母体受药物作用产下进化狼,而进化狼的孕育能力和后果都不曾被谁知晓。所以它被这突如其来的生产吓到了,身边没有同类,也没有援手,它没有信心能自己产下狼崽。在唐乏初出现之前,它甚至觉得自己会难产死在那个阴暗的沟壑里。 而此时此刻,它更是比唐乏初还要心急。 它有种悲哀的想法,瘸腿狼或许已经死了。 这种伤狼的狼群地位是相当边缘的,它们永远是第一牺牲位,且不说是大战在最危险的时候出场以牺牲自己为目的为健壮的狼争取机会,在冬日里,若是大家饿惨了,它们还会随时被处理掉以此饱群狼的腹。 今日她的确听到了狼群们交战的声音,那之后,她听到二球子长长的一声嚎叫,伴随着几只陌生狼的悲鸣。 那一刻她便猜测到:她那个瘸腿丈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60章 不同心境 “真不管阿初哥啦?他会不会等到晚上啊。” 行动前,二球子这样问莫咽。 这几日的气氛太压抑,头儿看上去总是那么严肃,所以直到要走,二球子才斗胆问了莫咽一句。 莫咽回答得倒是快:“专心做你的事。” 意思很明确:他不会去接唐乏初。 这是一笔很容易算明白的账。 他是绝对不可能带着唐乏初在林子里过冬的。来到林子的这些日子,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莫咽了,他过去迷惘过、怀疑过,然而在林子里,他才找回了归属感,或许是因为唐乏初填补了早期他心里的洞,他不似其他进化狼那样内心满是创伤,所以他更容易找清楚自己的定位。他骨子里就是一头狼,他要过的是野性的生活,要过的是不知道哪天会突然死去的日子。只有这样,他才不算忤逆自己,背叛自己。 无论是心意,还是头狼的身份,他都要对自己负责,对团队负责。这是他身为狼,对自然的敬畏。 熬过这个冬天,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它会去找唐乏初的,他们可以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享受快乐。莫咽不介意自己熬一熬,他长大了,知道无论人还是狼,都是有聚有散的,散是为了更好的聚。 他不去接唐乏初,他知道,唐乏初会怨他,气他,恨他,时间久了,也许会放下他。他会去哄的,只要活着,缺胳膊少腿也要去哄。熬过这个冬天,还有下个冬天,熬过老茶,还有下个老茶,这条路是他选的,他就要去承受。如果熬不过去了,他宁愿唐乏初忘了他,好好过他人类的日子,别来和他受这份罪。 唐乏初是人,人要的是安稳,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日子。后者是莫咽该过的生活,是它作为狼和人的矛盾体该去纯化的过程。他的选择不该给唐乏初带来负担。 他不来是好的,莫咽唯一的软肋、顾虑便是他,他不来,莫咽死都不怕。他不来,莫咽才是狼王,是做得了主意的狼主子。他不来,千算万算都是好的。 但那时的莫咽算错了一点—— 他低估了唐乏初对自己的爱。 就在白日。 另一个视角,独眼扛着枪在哼小曲。 狗乐拿着望远镜:“开打了。” 独眼瞥了一眼,不甚有兴趣的模样。 好巧不巧,他们今天就赶上了一场盛战,本是趁着冬天前再打点猎,谁知竟然遇到狼群开战,从最最开始对峙就遇上了,正可谓是一场好戏。再加上狗乐这个狗专家——也懂点狼的学问,就一场戏看到底了。 “一个狼窜了,那边有空隙。它一窜,两边的进化狼就包上去,然后那边的狼也开始窜,就全乱了。” 狗乐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做实况转播: “噢哟——瞧瞧,瞧瞧,这个转身真漂亮,借着力在空中翻转,扑在对方腰子上,这个进化狼算是废了。” 独眼懒懒问一句:“进化狼聪明还是普通狼聪明?” “普通狼呀。”狗乐毫不犹豫,“进化狼有人的思维,软弱,不够干脆,还笨。” 独眼乐了:“骂自个儿。” “实话实说……” 然后狗乐就不说话了。 独眼不乐意了,戳他几下:“嘛呢,接着唠。” 狗乐张了张嘴,没出声,他的眼睛从望远镜里死死盯着一匹进化狼。 “那是他们头狼吧。”狗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由衷道,“真是漂亮……比普通大狼还漂亮,这个蓬松有光泽的毛,这个骨架,这个身形……” 狗乐说的狼正是莫咽。 他话一落,莫咽一跃而起,狠厉地咬在一条大狼侧着的肚皮上。对方登时惨嚎一声,肚破肠流。那是一只上了岁数的母狼,肚皮松松垮垮的,跑起来时会晃动着侧翻一些。它哀嚎着跪在地上,用鼻子拱着自己的肠子往肚子里送。 狗乐暗暗吃惊,一般来说,狼王是指挥的作用,往往不轻易出战,就是打也是压轴的地位,然而普通狼刚发起骚动,这只漂亮的大公狼便冲进了阵仗里,简直算是先锋了。 独眼仿佛狗乐肚子里的蛔虫,看似不注意这边的动静,却时不时拿枪瞄一眼,然后问了狗乐一个问题:“狼群是怎么进食的?” “什么?”狗乐瞥来一眼,“按次序进食。” “进化狼不这样。” “我知道进化狼不这样。” 独眼听着他仿佛斗嘴似的回击,依然笑呵呵的:“它们以后会这样的。” 狗乐一声不吭了,默默持着望远镜观望。 独眼的意思他明白:进化狼有人的思维,即使对自然的残酷性心知肚明,也总会做出狼不会做出来的事情。 比如此刻,下面乱作一团,进化狼和普通狼外形几乎无差别,但是狗乐可以通过它们的打斗方式,奔跑的模样来分辨出谁是普通狼,谁是进化狼。 进化狼奔跑的样子更像是人,对,哪怕是四脚着地,狗乐也认为它们更像是人类在笨拙的模拟动物进行奔跑。并且,狗乐很清楚,这和速度无关。 “你觉得狼聪明吗?” 一旁的独眼有一搭没一搭和狗乐搭话。 “聪明。”狗乐想也不想。 “那它们不知道自己跑不过?” “知道。”狗乐转动着眼珠,看着四只进化狼追着一只伤了后腿的普通狼朝远方跑去,“但狼没有‘被俘’的概念。” “文化差异导致死亡惨重。” “也不是没有跑掉的。” “少数。绝对意义上的少数。” 狗乐把望远镜放下了,舒了口气:“都跑远了,看不见了,估计是凶多吉少,进化狼多,那边小路包抄过去,就是个死圈,跑不出去的。” “可惜了今天,进化狼占绝对优势。”独眼发出兴致恹恹的感叹,“不能一窝端,得个渔翁之利。” “嘛,”他看了狗乐一眼,笑得意味深长,“也不急就是了。” 狗乐装傻,佯装拿起望远镜随意看去:“什么呀。” 独眼也不戳穿他,慢悠悠道:“咱们有‘法宝’呀。” 狗乐下意识眯起眼睛,看见一只瘸腿的狼被两只进化狼扑到了地上。 “对了,”他突然起声,“我怎么觉得,这几只普通狼好像……” “嗯?” “好像都是老狼弱狼和伤狼啊?” 第61章 有惊无险 这一战更像是狼突袭羊群,而不像是狼和狼打。 在进化狼绝对的数量优势下,即使普通狼分散逃命,它们也是在和命运做赌注。 作为进化狼,它们同样清楚自己和普通狼存在的思维差异,它们这一战最多算得上是小胜大输。莫咽起了头阵,重伤了一只狼,就是想做样子给它们看看——逃跑就是这个下场,俯首称臣才是你们的归路! 但在狼群这里,之前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几只狼有所归属,不会有另一方狼群强求它们加入自己。然而这次却有两个特殊的地方。 第一,理解差异,莫咽要求的不是加入它们,而是作为俘虏暂时委身。但短暂时间内,普通狼无法理解这个概念,所以决定冒险突逃。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几只普通狼是在自己的领地遇袭。狼将领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然而它们似乎并不大愿意承认进化狼作为狼的身份,所以去年冬天越过领地发生过冲突——如果说,那次是因为生存问题不得不为之,那么今年普通狼对进化狼发起的突袭,就算是故意搞事情了。 如此这般,得有多无脑才会觉得进化狼不会报复? 大多进化狼没有发挥全部实力,它们就仿佛嬉戏打闹一样,绕着普通狼转圈子。 ——两方都清楚,这不是正面的交锋。这是试探,是大战前的小游戏。 莫咽来到奄奄一息的老母狼面前,咬断了它的脖子:“咔嚓。” 它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山,或许老茶就在某个地方盯着它们。 二球子和越山扑倒了一只瘸腿的狼。二球子两个前爪都踩在瘸腿狼的身体上,对方吃痛地哀嚎起来,呜咽着夹紧尾巴表示臣服。这不是狼攻击的招数,它们在围攻食草动物时,通常采取消耗战略,而此时攻击的是同类,又以多胜少,以强胜弱,它们有实力速战速决。 远处,几个普通狼发出悲鸣,莫咽甩了甩头,它很清楚,从即日起,地盘的界限彻底消失了,两大狼群一战,在所难免。 它低下头,开始啃食还发着余温的母狼尸体。但两口过后,酸涩老韧的狼肉让它有些反胃,这还没有入冬,食物没有那么稀缺,它犯不着委屈自己。于是它高举着尾巴离去了。 第二天清早。 “……” 唐乏初坐在河边,无言地盯着它。 妖妖不理他,低下头舔着腹下吃奶的小狼崽。 如果不是他昨晚亲手抱着那两只逐渐变沉的小狼,他会觉得这世界是颠倒了——一夜之间,就在一夜之间,两只刚出生的小肉球,宛如小老鼠模样的小狼,居然一只手都抱不过来了! 这模样,这大小,少说得有一个月大! “生命的奇迹。”他喃喃自语。 喝过水后,妖妖的状态要好很多,它警惕地四处观望,问道:“你喝够了没?” 唐乏初揉着猩红的眼睛,闻言便僵僵地起来了:“嗯……接着走吧!” 两个小狼走路还是显得十分笨拙,这倒是符合刚出生崽子的特征,于是唐乏初一手抱着一个,因为心系莫咽,导致他的感觉也算不上多么奇妙。生命的奇迹就是再值得感叹,没有莫咽,也就是狗屁的奇迹。 林子里对唐乏初来说都是一个模样,但对狼来说似乎不是这样。他能感受得到妖妖身上强大的紧控感——那是一种感染力很强的焦躁。 “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但我闻到了它们的气息。” 唐乏初紧忙问道:“莫咽……” “有头儿的味道。” 这句话让唐乏初意识忽然抽空了一下,然后顿感疲惫,那疲惫铺天盖地而来,让他的膝盖折了一下,险些跪了下来。 狼崽子发出叫声,妖妖立马扭头看向他。 “没事,”唐乏初虚弱道,“没走稳。” “我知道你很累,但你得忍住,你喜欢上了这种不狼不人的妖怪,就注定要受这份罪。” 唐乏初立马不满道:“我不觉得小咽是不狼不人的妖怪……” 妖妖却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在老茶它们地盘上闻到我们自己人的气味,这意味着什么?” 唐乏初没力气思考,哼哼道:“什么?” 妖妖却只是叹气:“你最好祈祷我们先遇上的是头儿它们,而不是老茶的狼群。” “不能避开吗?” “我只能尽力,但很难。” “大不了就是一死呗。” “你不怕死?”妖妖稀奇道。 “不怕,”唐乏初想也不想,久了,又说,“我就怕死前见不到他。” “那不一样?”妖妖翻了个白眼,“我可告诉你,被狼分尸可是很疼的。” “再疼也能过去,过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唐乏初淡淡地说,“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儿就是死亡。” 一狼一人沉默着,唐乏初突然道:“咱们要是运气好活下来,我回头告诉你一个秘密。” 妖妖不为所动:“你能有什么秘密。” “你会想知道的。”唐乏初这么说,想了想,他又重复道,“你肯定想知道。” 妖妖不时四处嗅嗅,抬起头又在空气中嗅着,无暇搭理他。 唐乏初又问:“你不能叫两嗓子,让它们来找咱们?” “谁他妈知道老茶和它们谁离咱们更近?”妖妖暴怒道,“你能不能别逼逼了,烦死老娘了!” 唐乏初:“……” 唐乏初:“嘤嘤嘤,我要告诉我们家小咽,你完了!” 妖妖:“……” 唐乏初左手边的小狼突然含糊不清地开口:“完了!” 唐乏初再度领略到了生命的奇迹。 但他还来不及感叹,妖妖猛地后退了半步,同时拱起背部,做出一副随时应战的样子。 唐乏初紧张了:“是、是敌是友?” 妖妖不答。 说时迟那时是真的迟啊!整整过了几分钟,唐乏初才看到那路冒出来一双狼耳朵。 紧接着,窜出来一只二球子。 二球子满脸戒备和狐疑,顺着妖妖的气息试探地走来,就是彼此都打了照面,也依然紧张兮兮地,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接近。 唐乏初却已经放松下来了,他差点瘫在地上,骤然畅快淋漓地松了口气,一时之间,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确定对方是自己人后,二球子是真干脆,嗷嗷叫着就扑过来了,在唐乏初怀里号啕大哭:“阿初哥!我可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我给你说我昨天那可是!那可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嗯?你怀里这谁?” 二球子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怀里的娃:“哪来的野娃娃?” 唐乏初左边的小狼有样学样:“野娃娃!” 二球子身后的越山严肃着脸,似乎还显得有些紧张,它面带不安地看向妖妖,在它身上嗅来嗅去。 妖妖也算是累坏了,见到同伴,登时就软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我生的。” 二球子不信:“这你生的??这俩加起来得有你四个肚子大!” 唐乏初慈爱道:“生命的奇迹,奇迹啊,球球,是奇迹。” 二球子:“??” 越山沉默半晌,道:“梨花奶奶说得对。” 妖妖蔫蔫道:“头儿呢?” 唐乏初竖起耳朵来,听到越山回答:“在这边,跟我来。” 这句话一落地,唐乏初才算身心舒畅。 然而一刻,他愤愤地想。 ——来了,你个王八羔子小兔崽儿! 第62章 再度重逢 眼下,莫咽正在一堆狼中扎着开会呢。 气氛是何等的压抑、沉重,冥冥之中,泛着绿光的狼眼在深林里幽幽地闪烁。 然而突然,那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狼们纷纷投去凌厉的目光—— 下一刻,一个背着大包袱,揣着俩狼崽,眼中含泪的男人进入了它们的视线,两步、三步,他步子飞快,奔着它们的头狼走去! 莫咽一脸茫然,两眼懵逼地看着唐乏初朝自个儿簌簌走来。 它威风凛凛地扬着脖子,保持着昂首的姿势,讶异中带着不快:“你怎么来了?” 唐乏初觉得自己快冒烟了,于是他想也不想—— “啪”! 一巴掌下来,众狼吸气。 它们投向莫咽的眼神中,充满着震惊、不可置信。 距离莫咽最近的一黑一白两只狼微微张着嘴巴。 渣狼! 渣渣渣渣渣渣渣狼! 打完后,唐乏初把左手俩小狼匀给右手一个,甚是解气,站姿都很舒坦。 莫咽被打傻了,回过味来后,怒嗷道:“你打我?!” 嘿呀你小子,敢还嘴?唐乏初气笑道:“打的就是你!” 左手小狼奶声奶气道:“就素里!” 右手小狼歪着脑袋。 唐乏初出声后,一只脸上有疤痕的进化狼突然耳朵竖起来,双眼幽幽地盯着唐乏初,不知在想什么。 而莫咽自打当上狼王就没这么丢脸过,它气得语无伦次:“你凭什么打我?你竟敢打我?愚蠢的人类!” 左手小狼打了个哈欠:“愚蠢!” 右手小狼跟风叫:“蠢……!” 唐乏初要气死了:“说好的来接我,是谁出尔反尔?我是什么?啊?我是可以随便对待也无所谓的人吗?喜欢就捧手心上,不喜欢就翻脸不认人?唐莫咽,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左手小狼发着小奶音:“傻……” 妖妖看不下去了,“嗷”两口把小狼叼走了。 莫咽憋了半天,嘴巴都说秃噜了:“谁、谁说不喜欢了?” 吵架吵架,切忌结巴,一旦说不顺,后面就彻底没了气场。 唐乏初把包袱往地上一甩,右手揉着肩膀,左手指着狼王破口大骂:“好啊,唐莫咽,你是有胆子了,学会骗人了,不接我就算了,看见我来还是这个狗屁态度!这事儿要是我对你,你早就疯了吧,可劲儿翻旧账一起跟我算对吧?怎么着,搁你对我,就开始装傻不认人了……” 两只狼嗅着唐乏初的包袱,疑惑地面面相觑。 “这里面是什么呀?” “好香,是肉吧。” “肉?” 唐乏初吵着架还不忘听一耳朵,闻言立马凶巴巴把自己包袱抢走:“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 莫咽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有什么非得在这儿说?” “我非在这儿说?”唐乏初气得胳膊在空中挥舞半天,指着自己,“我不对?” “阴阳怪气……”莫咽的头瞥向另一边,宛如上了年纪的古板老狼,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泼妇骂街。” 好。 很好。 非常好。 唐乏初闭了闭眼,心中念念有词: 今天晚上他要吃烤狼腿、炸狼心、炭烧狼鞭…… 他沉默着用颤抖的手把包袱正着背到胸前,叉着腰平静地注视着莫咽。 众进化狼:…… 方叔眯着狼眼:“小山,这是谁呀?” 越山沉稳地说:“诶,叔,这是……” 妖妖补刀:“狼后。” 方叔:“……” 它狐疑地盯着唐乏初看,要知道,狼后的实力不比狼王要小,甚至在很多狼群里,狼后比狼王更加强势。它们是不会认同这个“狼后”的。 晚秋酸溜溜地说:“要是我就不会让头儿这么下不来台。” 方叔狼嘴一撇:“荒唐!” 梨花奶奶和和气气道:“孩子喜欢,我看着挺好。” 晚秋不乐意了:“哪里好?脾气臭,还不会下崽!” 唐乏初:“……” 家里事儿被放在大庭广众下翻个底朝天,莫咽真是丢死狼了,它气得嘴都歪了,站起来努力把持着面子,咬了下唐乏初的衣服:“过来。” 晾了这么一会儿,唐乏初才发现自己并不算真的生气。同样身为男人,他知道自己也让莫咽很没面子。况且,与其说他是生气,倒不如说是伤心。他刚刚快步走到莫咽面前,本来是想抱它的,结果对方就直愣愣来了这么一句话,让他硬生生把拥抱改成了巴掌。 他老老实实跟莫咽走了,那条疤脸狼盯着它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彼此一言不发走到了林子深处,想着莫咽怎么也该服个软了,左等右等,也等不来莫咽一句话,他忍不住了:“还要走多久啊!” 他累啊!脚肯定起了水泡了,走了一晚上都要废了,还因为着急确定某个逼的安危,走得又急又猛,此时看见莫咽安然无恙的背影,又转念一想,要不刚刚那些就不和他计较——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个狗臭屁吧! 唐乏初真笑了:“噗。” 莫咽干脆化成人形,脸上还有着巴掌印,他“嘶”了声,抹了两下俊脸:“还真下得去手,也就是你……” 话没说完,身上又挨了一拳。 他一懵,“啧”道:“你还没完……” 这眼投过去,发现唐乏初眼睛都红了。 狼王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某个人哭。 莫咽拳头都到半空了,又生拉活扯收回来了。他手足无措地走到唐乏初面前,讨好地拿着唐乏初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打,打。” 唐乏初不打了,揉了把脸,往地上一坐。 “初儿,好初儿。”莫咽也紧跟着一蹲,举着手不敢摸他,怯生生道,“祖宗,别哭,你别哭,怎么着都行。” 唐乏初肿着眼睛,嘶哑着说:“要是我呢?约好了不来,你怕不怕?” 莫咽:“我……” “我要是死半道儿,被狮子吃了,你后不后悔?” “这儿没狮……” “你别打岔,我问你后不后……” “后悔。”莫咽抢着说,抓着唐乏初的手往心口砸,“后悔的,肯定后悔。” “咱俩好不容易又见面,刚和好就因为意外阴阳两隔了……”唐乏初说不下去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因为没休息好,眼下全是乌青,“唐莫咽,你真是好样儿的。” 莫咽是真心疼了,他把唐乏初面前的包裹搅到一边,将人搂严实了:“对不起,我不对,是我不对。我……”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放软,话里满满的是为难:“初儿,我的好初儿。我是真不想这个节骨眼儿把你接过来,我们欢欢喜喜地在一起不好吗?现在你在这儿,我就全乱了……” “什么叫‘欢欢喜喜’?”唐乏初吸着鼻子问他,“我是图你什么吗?你问过我吗?你选择自己扛这些,那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不会担心吗?我不会怕吗?听不见你的消息,见不到你,自己在那儿瞎猜,你知道我昨天怎么熬过来的吗?唐莫咽,你没有心,你……” 他开始咳嗽,拱起背来,上气不接下气,莫咽着急坏了,给他拍着后背,好生哄着:“是,我不对,我太自私了,你别这样,初儿,别和我这种混球置气,你气坏自己不值当。” 唐乏初缓过劲儿来,狠狠瞪着他,半晌后,生硬道:“算了!” 他别扭道:“啵儿个嘴,这事儿就过去了。” 莫咽正抠着手想好话,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抬起头傻乎乎道:“啊?” 唐乏初臊着张老脸,凶巴巴道:“老子让你亲我!” 啊?哦! 莫咽笑了一声,唐乏初莫名感觉还挺苏的,毕竟自家小狼,一贴过来,他就什么都不气了,莫咽亲他的时候,他就在莫咽头发上抓来抓去,抓完头发又摸脖子,摸完脖子再揉揉背,嗯,还是那个手感! 两个人腻歪半天,莫咽抱着唐乏初靠在树上,他戳了戳唐乏初包裹,郁闷道:“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呀?” 狼的本能,它嗅了嗅:“刚就想说了,什么东西?给我带吃的了?” 唐乏初眼睛一亮,利索坐起来拆包袱,很能地跟他嘚瑟:“我给你说啊,你老子给你带了……” “马子。” “嗯?” “不是老子,是马子。” “……滚!” 莫咽托着腮,笑着看他拆包袱。 唐乏初拿出一大包猪肉扔到他身上:“喏。” 莫咽接到手低头一看,乐了:“都给我啊?” “昂,你不是一直念着吗。”唐乏初觉得自己真是慈祥的老父亲,孩子小时候惦记的东西他现在还挂在心上。 莫咽今早才进过食,并不怎么饿,懒洋洋打开塑料袋看了看:“不是不舍得给我吃吗?” “什么啊。” 莫咽翻旧账:“还打我,骂我。” “噢,”唐乏初想起来陈年旧事,“噗”给乐了,“小狼崽子,腿还瘸着呢,拖着也得去看猪。没出息样儿。” 他说着,又开始拿东西,还不忘叮嘱莫咽:“那什么,你那猪肉自己吃啊,不许给别的狼。” 莫咽低着头笑,拖着长调回答:“知——道——了。” 唐乏初甩给他一身衣服:“马上冬天了,穿点带绒的。” 外加个狗皮帽子:“就一只耳朵了,别给冻掉了。” 莫咽:“……” “这个小铲子,刨野菜。比狼爪子快。” “……” “这我娘留给我的压岁钱,当附身符用。能带来好运的。” “这包种子好着呢,不干瘪不发黑,颗颗饱满,怎么样!” “还有望远镜,我们人的视野范围太小了。” “从吴大娘那儿买的小刀,可以防身用。” “以前郑阿哥给我的帐篷,我一直觉得没什么用,这次带上了,哦对,还有以前邱爷爷给我的那厚褥子和垫子……” …… 分享完包裹里的东西,唐乏初舒了口气。 “我其实……”莫咽抿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我其实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要想到了,我肯定会去接你的。” “我就觉得吧……当时,”他挠了挠头,掩饰着自己的笨拙,“当时我不是走了吗?你从来也没有来林子里找过我,我想过很多次,你可能会来,带着人来也好。我都想好怎么面对你了,但是你一直都没来。好几次我都快要死了,我就趴在地上,眼前都是黑的,就那样了我还在和你生气,我觉得自己最好是就这么死了,让你愧疚一辈子。” “可后来我又想,我要是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死了,我就说什么也得起来。”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傻,忍不住笑了下,“到后来都习惯了。” “我从没想过我们的感情得是对等的,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我爱你更多一些。”他都快把头挠秃噜皮了,边说边不好意思地笑,“所以我以为我不去接你,你生一下气就回去了,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得亏是没事。” 他这才看了唐乏初一眼,有些窘迫,他笨呼呼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唐乏初的脸,“别生气了,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挂念我。” 唐乏初又害羞又有点气愤,他覆上自己的手,嘴巴有些不利索:“我、我一直都挂念你啊!傻——你就傻!” “是,”莫咽温柔地笑着回他,“我就这么傻着吧。” “我这次不会再放手了,我、我爱你一辈子……”越到后面唐乏初声音越小,莫咽把耳朵凑过来,“嗯?” “没什么!”唐乏初慌慌忙忙又去翻包袱,他手里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件。 莫咽:“什么呀这是?” 唐乏初拿出来,心里一沉。 莫咽扫了眼,疑惑道:“印章?”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东西,只是无奈地笑:“又是做什么的?你呀。” “嗯,”唐乏初干巴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63章 矛盾重重 时日一转,唐乏初已经在进化狼群呆了两日。 这次与过往不同,以前他最多就和五六只狼共处,这次可是三十来只,他从最初的毛骨悚然,到如今几乎习惯,也就用了两天而已。 “我说你们啊。” 二球子跟在唐乏初身后念念叨叨,“真没必要因为这个一直生气。我们这些天有行动的,头儿不让你来是为了你好……” 唐乏初蹲在地上抓草玩,闷着头“嗯”了声。 “昨天你来那会儿我们正在说很重要的事情,”二球子苦口婆心,“马上就要打仗了,你们人类上战场也没谁是带着家人去的呀。” 唐乏初心不在焉地“嗯”着,他的手捣鼓着地上的树枝,最近他其实想要做个类似弓箭的小武器,小时候他去村里木匠那儿帮过忙,现在他正在努力从脑海中搜刮那时的记忆。 二球子还在哇啦哇啦说着,他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在这个过程中,他时不时会抬起眼睛看向远处的莫咽。 莫咽正在一棵树后和妖妖谈话,他背对着唐乏初,身姿挺拔。唐乏初给他带的衣服他也没穿,化作人时,依然穿着梨花奶奶做的那件薄衣。 他和莫咽已经两天没有说过话了。 也有可能,他们以后也不会再说话——在闹别扭的时候,他忍不住这样想。 唐乏初烦躁地唾了口,捧着大脑袋心事重重。 此时莫咽抱着胸,一条腿半曲着踩在树上,静静盯着妖妖。 妖妖也化作了人形,她矮莫咽两头,娇小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初为人母的样子。 她凝重地沉沉吸了口气:“所以……我希望您可以放了他。” “不可能。” 莫咽利索地说完,将手撑到斑驳的树皮上,语气坚决。 妖妖怔怔地将眼皮垂下:“我猜到您会这样说。” 她开出条件:“如果您愿意放了他,我可以说服它和我们配合。” 莫咽嗤道:“一条瘸狼?” 妖妖心下暗暗叹气,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的。莫咽的意思很明确:在狼群里一条瘸狼的地位何等卑微,不足以换得对方的信任,对他们来说作用更是微乎其微,而狼群的废狼在进化狼群也同样是废狼。 “我也不想耽误您的时……” 莫咽玩味地看着她:“你现在就是在耽误我的时间。” “……”妖妖沉默片刻,鞠躬告退,“打扰您了。” 她面色阴郁地朝小狼的方向走去。她不能越界,从没有将军向士兵解释的道理,她不能也不敢问莫咽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被俘虏的狼。 事实上,根据越山的回应,她已经了解到,当日除了跑掉两只骁勇善战的成年大狼以外,剩余的五只狼全部被俘。妖妖今天早上去见过,包括她的瘸腿丈夫在内,五条狼皆是瘦狼、老狼和病狼残狼。 那些狼应该是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它们在来之前便应该知晓这个结局,现在亦是如此,因为它们的字典里没有“被俘”这两个字。 妖妖不认为在进化狼全部出动的情况下,那些普通狼会有侥幸脱逃的机会。即使那逃走的两只狼有逃跑的资本,最多也只会有一条漏网之鱼,然而当数字上升为二,她便可以怀疑,这是进化狼有意而为之。 她感受到周围打量的视线,并没有选择回视过去。她径直走到儿子们面前,蹲下来把它们抱在怀里。 她好像一下子便和狼群们脱节了、生疏了。按照越山的说法,她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可能是小狼身上的味道,带有一股子野生狼的气息,在进化狼群里,确实是奇怪的。又或许,尽管进化狼清楚自己是怪胎,然而怪胎产子,一夜之间迅速成长的事实还是让怪胎本身受到了震撼。这种本能的排斥妖妖可以理解。毕竟它是第一头产子的进化狼。狼一般都是冬末交配,春天生崽,它和它的瘸腿狼相公都是例外。最要命的一点就在于,它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属性。很显然,它们也不是普通狼,自那夜迅速成长过后,现在它们的生长速度好像又恢复正常了。 她化成了狼,叼着其中一只弱些的小狼走向林子深处。她在狼群的地位是可以的,就凭她在狼群尚未聚集时可以和头狼一起行动就说明了这一点,然而这次的事情知道真相的貌似只有极少部分狼,又或许,莫咽察觉了什么,她不再被信任了。 她必须花时间好好想想,它们到底为什么要留下几条不太中用的狼。 不知为什么,她感到浑身恶寒,口内小狼温热的身体让她有种战栗的凉意。 另一边。 唐乏初和二球子聊上头了。 唐乏初心里有事,所以意有所指:“你是不是特别不想当进化狼?” 二球子后腿挠着毛:“也不是不想吧……” “阿嚏!”它打了个喷嚏,带着鼻音说,“我还好,头儿就说我是属于那种没经历什么事儿的。” “但是你这个话……”它贴过来,“你可别问别的狼了,这儿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唐乏初黯然道:“忌讳啊?” “大忌讳。”二球子补充,“我不懂,所以会觉得它们太夸张了。不过我说这话是挺不要脸的,我命好,不比这儿的,都和人类打过交道。我打过交道的人类就你一个,所以我对人没什么恶意。但是你也发现了,在咱们这儿就我愿意和你说说话……” “我知道它们不喜欢我。”唐乏初挥挥手,不以为意,“狼村里确实没什么好人,从这儿出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好东西。” 二球子:“……” 二球子:“呃,阿初哥,你对自己挺下的去嘴的。” “他们也不是不喜欢你,有可能是怕你,这个说起来挺复杂的,因为你和头儿是那种关系嘛,按理说是敬畏你的。但你是公的,又是纯人类,所以他们对你的感觉吧……反正有头儿在,他们也不敢怎么你。”二球子佩服地看着他,眨巴着星星眼,“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有谁敢这么对头儿大呼小叫的,你可太厉害了!” “……别提了。” 他刚要搭腔换一个话题,忽然那边有狼发出惨叫声。 唐乏初猛地看过去,一个进化狼在地上凄厉地哀嚎着,前腿做出求饶的姿势,身体蜷缩着抽搐。 “怎么回事?”他站起来。 二球子咬了他裤腿一下,把他扯坐下了,贴着他说:“没事儿,隔三差五就有狼这样。” 周遭的进化狼无一不注视着那只连声惨嚎的狼,有的站起来,有的身体开始发抖,其中两三条狼上前到了它跟前,化成人形,试图安抚它。然而它的叫声却越来越大,嘴里吐出白沫,身体一抽一抽的。那叫声越发凄厉,唐乏初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他开始冒冷汗,木讷道:“为什么会这样?” “去年田园大哥说,是因为一些进化狼身体有排异反应,所以会忽然很痛苦,”二球子习以为常道,“等它晕过去就好了。” 唐乏初愣着重复:“……晕过去?” 他无神的目光对上几只进化狼的眼睛,这些狼沉默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同伴,它们明白它在遭受极致的痛苦。但它们的眼神里甚至没有悲哀,就好像承受这些是理所应当的,是必然接受的命运。 唐乏初的牙在“咯吱咯吱”地想。 ——他是罪人。 他不受控制地这样想。 ——“狼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记仇,这世界上又哪有绝对的赤诚呢?哪怕你对它好,为它着想,旧仇也会让它对你恨之入骨,它到底还是野兽,是要吃人的,老祖宗的话当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对,不能说,说了他会死的,这些狼会把他碎尸万段!他不会有活路!谁能冷静下来呢,谁又有可能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事情呢?他们不会的…… 可是。 唐乏初的牙齿在“咯吱咯吱”地响。 要这样坐下去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不能这样。他很清楚,自己肚子里装不了事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自己心里有一杆称。小时候他是最老实的孩子,就是调皮也学不会撒谎,因为他胆子小,他明白自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做错了什么,就会害怕事情败露,与其日日夜夜煎熬,去为未知感到痛苦和不安,他更倾向于招了一切。 ——“给你们老唐家留个后吧,家里发生的悲剧,一次就够了,重蹈覆辙是傻子才干的事情,小唐啊,你是个聪明人,我话就说到这儿了,你好自为之。” 不,如果说了的话,就是莫咽也保不住他的,他必死无疑…… 可是即便是去说了—— 两天前他向莫咽坦白这件事时,莫咽看他的眼神很古怪,他以为莫咽会愤怒,会质问他,然而莫咽只是问他,极为克制地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他沉默片刻,说:“我觉得你们都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莫咽撑着一只手猝然压了过来,一双眼睛冷厉地逼迫着他:“所以?父债子还?怎么,内疚到受不了了,要狼群把你分尸才痛快?” 他鲜少用这种决绝的语气和唐乏初讲话,字字都在讥讽:“你以为自己是真的愧疚?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善良,良心发现,可歌可泣?能主动来承认,勇气可嘉啊!” 莫咽的声音伴随着他身上野性的气息,透过温热的肌肤渗入唐乏初的血液里。 ——“你错了。你只是想迫切地从愧疚感里解脱出来而已,你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你也不想在乎,你眼里只有你自己,你快要被这种怯懦可悲的内疚折磨疯了,你需要解放。” 是这样的! 这不是无私,是极致的自私!是他心里藏不住事情!他快要被这种不安和负罪感压垮了,他不能自己去判定自己有没有罪,他必须要和当事人去对峙,他需要交流需要沟通,需要他们告诉自己,并且,只有他们告诉自己,自己是没有错的,他才可以得到救赎—— 他的意识混沌起来,迷茫间,好像无数双狼眼紧紧盯着他,他快要倒在地上了,浑身都在冒虚汗,手脚冰凉到没有知觉。 于是,他缓缓站起来,二球子问他干什么去,他没有回答,只是朝着进化狼群中间走去,那时候,在地上打滚的进化狼已经痛晕过去,一个人把他抱起来,另外两个人朝着唐乏初在看。 说吧!告诉他们吧!要杀要剐随他们!他不能—— 一个人突然横在他面前,冷硬地问他:“你去做什么?” 是莫咽,唐乏初顿感烦躁,他越过他:“你别管我。” 莫咽却一腿扫过来,用力握住他的手腕:“不想我管你?” 唐乏初快要崩溃了,暴躁且毫无章法地挣脱着,对着莫咽又打又踹。莫咽也是相当不客气,膝盖狠厉地顶撞到他的肚子上,唐乏初吃痛地弯下腰,莫咽丝毫不顾及情分,又补了他几拳,最后一拳更是打到唐乏初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他妈……” 莫咽没和他废话,按着唐乏初的脑袋,抬起大腿重重击向他的脸庞。唐乏初只觉得眼冒金星,身体痛到完全动不了,张大嘴无声地虚倒在地。 莫咽这才停下来,扯着他的头发将人拖走了,面对狼群死一般的凝视,他用手背蹭了下下巴的汗,面无表情离开了。 方才还对唐乏初表示崇拜的二球子:…… 越山讪讪道:“他们这一架吵得够凶的啊?” 第64章 冬临侥幸 疤脸狼姗姗来迟,在古怪的氛围中哑声哑气地问:“发生什么了?” 一片死寂中,离它最近的进化狼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它。 “大概是家事吧。”对方得出结论。 远处的几个低阶级进化狼瑟瑟发抖,它们夹着尾巴蜷缩在地上,无精打采地将目光投向空中的虚无。 其中一只名叫六娃的狼和疤脸狼的目光对上,疤脸狼眯起了眼睛。 “家事这么大阵仗?”它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提示周围的进化狼,“欲盖弥彰的感觉……” 二球子一向不喜这个阴郁古怪的狼,顿时嗤它一句:“疑心病又犯了?” 疤脸狼压低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它好似不在意二球子的话,独自盘在老树下,若有所思地舔舐着自己的毛。 二球子盯着它看了会儿,自觉无趣,便给一旁的越山舔脖子。越山思考着跟他说:“唐乏初在这里的地位其实很尴尬。” 二球子:“啊?” “他以后是要变成常客了吧?” 越山在逐渐回温的氛围里低沉沉地说。 “算是吧,”二球子嗅了嗅越山竖起来的耳朵,“他来了头儿高兴。” “一个人在一群狼里过日子。”它意有所指。 二球子不假思索:“这不是有头儿吗?” “所以不会有谁有异议,”越山像是料到它这样说,“不过大家心里会怎么想?” 二球子被它带着走:“你是说,大家觉得头儿以公谋私?” 转而它忍不住说:“前两天我也这样想,总觉得他越界了,虽然他不属于进化狼……但今天他吼了头儿一句就被打成那样,看来头儿还是要立规矩的。” “你觉得他越界了?” “怎么说呢……按道理说他地位和咱们不一样,但他又不是进化狼,狼也不是。”二球子喃喃自语,“我没法把他理解成狼后,就像你说的,他的处境很尴尬。” “你这么想也正常,就像狼不承认我们的身份一样。和他关系好的都这样想,更何况不认识他的进化狼。” “但这些我觉得不碍事,他确实没有狼后的实力,甚至还可能算是个累赘,”二球子矛盾地分析着,“头儿喜欢他,我觉得不会有谁明面上怎么样。” 越山无言地看了它一眼,忽然道,“他这几天跟着咱们吃东西,你知道的,人不比狼,不能老饿。” “这段时间不是不缺吃的么。” “以后呢?冬天他不来?” “不是还有……” “老屋。是,他可以一直吃素。”越山不置可否,“但没谁能保证,他在这儿能不出事。今年过冬非同小可,出一点差错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二球子沉默了会儿,叹息道:“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去。” “对咱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对人类是不一样的。”越山平静地缓缓道来,“我希望头儿能做到像他今天表现的这样,不管他今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唔!” 唐乏初被重重丢到地上,他挣扎着坐起来,头沉甸甸的,眼睛被莫咽打肿了一只,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莫咽一手撑着腰,端详他片刻,在原地踱步,随后坐到一个大石头上,岔开腿冷冷瞥着他。 唐乏初想说话,一开口,全是血腥味。 “这么看着我……”莫咽垂着眼,俯视着唐乏初,语气颇为嘲讽,“不是想死么,怎么,嫌疼啊?” 唐乏初呼哧呼哧地粗喘着,摇摇晃晃靠在树上,狼狈且不甘心地张着嘴巴,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你……你……” 莫咽再度站起,漫不经心走过来,出手却是极快地拎起他的脑袋,迫使他抬起头来,他就这样傲慢、讽刺地俯视着他问道:“就我一个都顶不住,还想着和一群狼对峙。救世主啊?觉得自己如来转世?” 他嗤笑着扬起下巴:“用爱感化天下?” 唐乏初嘴角渗着血,含糊不清地痛苦道:“我没想感化……我……” “你亲生父亲干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莫咽这样说着,抬起脚踹在唐乏初的脑门上,抵着他被迫往后仰头,“别拿自己太当回事儿了。进化狼的矛盾你这种蠢货想破脑袋也想不全,怎么,你以死谢罪我们就高兴了痛快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啊?” “以前觉得你挺机灵的,能瞒着一个村子藏我,还会掏鸟蛋,嗯?”莫咽踹着他的脑袋,讥讽道,“现在怎么变成憨批了,你想怎么着?父债子还?你拿什么还?一条命你能还够吗?唐乏初?” “够了!够了!”唐乏初从他脚下挣扎出来,撑在地上剧烈咳嗽着,咬着牙喊道,“我他妈也不想这样!我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我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莫咽气定神游地接过话茬,“事情发生时你才几岁?你能干什么?一个小屁孩还妄想自己有改变世道的能力,痴人说梦!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精明?” “……” 唐乏初半天才缓过来,颤抖的手臂逐渐恢复了,他愣着神瘫在地上,看着莫咽走到他面前蹲下来。 莫咽没有分寸感地,用力地搓掉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他一字一句咬在心上:“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要想拿去抵债,先把欠我的还清楚。唐乏初,我向来没有耐心。这辈子就这一次,你给我记死了。” “没有下次,”他的手指按在唐乏初破了口的嘴角,那里再次渗出鲜血来,惹得唐乏初轻轻“嘶”了一声,“重复。” 唐乏初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道:“没有下次。” 莫咽满意地“嗯”了声,目光又慢慢沉下来:“看出来我生气没有?” “因为我爹……” “蠢,”莫咽弹了他脑门一下,“我气是因为你居然这么诚实……” 他匪夷所思道:“我搞不懂,你到底是实诚还是胆儿小?” 唐乏初恼羞成怒:“胆儿小!小!行了吧!” “有一说一,对事不对人,我以为上次跟我说完你就罢了这个念头了,没想到我低估了人类的冲动架势。”莫咽脑袋一歪,像极了狼的动作,他把头低下来瞪着眼睛看他,“啧,不过脑子。” 唐乏初肿着张猪头脸面无表情地问他:“你不生气,你为什么不生气?” “那你呢?”莫咽反问他,“恨不恨我。” 唐乏初:“恨你什么?” “你爹是被狼咬死的,”莫咽提醒他,“我就是狼。” 唐乏初“啧”了声,脱口而出:“这事儿能和你有关系?” “蠢货,这不就对了!”莫咽气笑了,“这事儿跟你也没关系!真是蠢到家了,你分不清,我分得清。” “不过他们也分不清。所以你这不是诚实,是犯傻,是自己往火坑里跳。”莫咽掰着拳头,冷着脸说,“别把我们当人看,说白了就是畜生,谁和你讲道理?你那天跟我说的话跟他们再说一遍,说不完一遍你就得被千刀万剐。” 唐乏初被他说得身体一阵恶寒。 “不许怕我,”莫咽看出他身体畏缩了下,就往前凑了凑,“不许因为你家里人的过去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顶着被揍肿的猪头脸,唐乏初默然:“……” 莫咽笑了下:“说真的,不准怕我。也不准忌惮我。要不然我会伤心的。” 唐乏初:“……我怕你?切,有种你就咬死我。” “不咬你,大傻子。我是把你惯出痴心妄想了,”莫咽甩了下头,在唐乏初脑袋上面一按,“很多东西不好说。都让你别跟着我了,我要一死,你会很危险。” 唐乏初脸一沉:“别瞎说。” 莫咽“噗”地乐了:“你这蛤蟆脸!” 唐乏初:“……” 莫咽喜笑颜开,摸着他的脑袋。唐乏初这边变脸的速度丝毫不亚于他,瞬间就黑了脸,恶狠狠拍掉他的爪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 莫咽背着手看他,眼神透着些无辜:“生气了?” 听到这句,唐乏初猝然停下,转过身,一手抹着鼻血跟他冷声道:“我怯懦自私你还喜欢我?” “喜欢啊,”莫咽想也不想就答,“谁不自私,我还自私呢!有什么的?” 唐乏初拿他这不要脸的劲儿没办法,他龇牙咧嘴地摸着肿起来的脸:“你下手够重的……嘶,有必要这么实在?” 莫咽凑过来仔细瞧着,认真道:“最多肿两天就好了,真的。” 唐乏初对他关切的样子感到恶寒:“噫,打个巴掌给个糖。” 莫咽笑意淡了下来:“我有我的考量。” 唐乏初想问他他的考量是什么,但他不知为何就问不出口,这就好像他不知道莫咽接下来还打算干什么一样,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制衡点,不能多问多说,只要越出一步,他们就失衡了。 见他闷闷不乐,莫咽叫道:“初儿?” 唐乏初回过神来,凶神恶煞:“早就想跟你说,你叫我什么?” “什么。”莫咽莫名其妙。 “我养你这么大,你说该叫我什么?”唐乏初半边脸高高肿起,他扶着那边的肉,却不知自己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显得十分滑稽可爱。 还在努力做严肃状。 莫咽忍俊不禁:“什么?” 唐乏初幽幽道:“爹。” 莫咽:“诶。” 唐乏初:“……” 唐乏初甩他一腿,“老子让你叫!” 莫咽看他眼就乐,也不躲,随他踹:“这不好吧,多背德。” 他是真的爱他啊,脸都这么破相了,他还上去捧着亲了一口,顺着顶了他一下,由衷道:“可以做的时候叫。” 唐乏初被他说的有了画面感,老脸一红,扇开他骂道:“滚。” 唐乏初换了个逻辑:“叫哥也行。” 这么说着,他来了兴致,顶着猪脸喊:“叫阿初哥,来,叫声我听听。” 莫咽乐意他高兴,张口就来,脆得不行:“阿初哥。” 妈呀!唐乏初由衷地想,此生无憾。 看他眼神迷离,飘飘然的样子,莫咽拧了下他的鼻头,嗤笑道:“德行!” “以后私底下你怎么闹腾都行,”莫咽在他背上搓着,低声说,“有外人在,就得对我客气点,必要的时候,要表现出怕我的样子,知道不。” 唐乏初被他这么一打一骂的,脑袋现在转得飞快:“保护罩啊?” “啊,”莫咽答应着,在他面前打个响指,“记住了,阿初哥?” “记得住。”唐乏初本分道,他抬眼看了下莫咽,莫咽正对着他笑,这张脸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样露出大白牙笑,唐乏初总能联想到龇着牙的大野狼。 莫咽真是越来越像狼了,唐乏初默默地想。 与此同时,另一边。 “阿松?” 瘸腿狼缓缓抬起眼,眼睛突地亮了。 两只小狼崽好奇地嗅着它。 瘸腿狼站了起来,和妖妖对视了片刻,随后不断舔舐着它们。 妖妖哽咽了,开口道:“我刚生下它们,但是一夜之间……” “你不用解释。”瘸腿狼摇了摇头,“这是咱们的孩子。” 妖妖愣了几秒,眼睛泪光闪闪。晚秋那时在不远处低低发出叫声,它这才紧迫道:“没时间了,我是来找你商量对策的。” “我想不通头儿为什么会留下你们,但不会是好事情。”妖妖急急道,“两个狼群一战必不可免,到时候精锐的进化狼都会在前沿,你找机会……” “你不用管我,”瘸腿狼抬起头来,缩着前腿道,“这件事如果败露,你会死的。” “不会的,它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妖妖张口就来,“不会有谁发现的,没有谁知道。” 瘸腿狼静默一会儿,笑道:“你知道你在我面前撒谎从来没有成功过。” 妖妖张了张嘴。 “头狼是所有狼的依靠和信仰,你一定找过它。我如果逃了,你脱不了干系。” “知道也没什么,”妖妖立马说道,“即使是我们有关系,到时候我肯定出战,和我是没有关系的。” “它们留我必有用处,你怎么知道它们不会迁怒于你?”瘸腿狼叹了口气,“谁又晓得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你还是别再操心了。” “我怎么可能不操心?”妖妖声音凄厉,鼻间发出“呜呜”的声音,“你要孩子没有爹吗?” 两条小狼仰着脑袋看看它们俩,又低下头好奇地四处嗅嗅。不远处的几只狼趴在地上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家四口。 瘸腿狼在妖妖的脸上舔着,它安抚它道:“不要害怕,我只是举个例子。实话说,你们进化狼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们更有温度。我猜想你们头狼是想壮大群体,所以才会留下我们。” “胡说八道,哪有拿你们这种狼壮大群体。”妖妖伤心地说着,几欲落泪。 “有时候是需要一些狼给创造机会的,”瘸腿狼温和道,“我们本来就适合做这些事。再说你们进化狼群体还年轻,就少我们这样类型的狼,所以我们才会被留下来。” 见妖妖不说话,瘸腿狼又道:“即使我回去了,面对的也是这样的情况。在这儿反而离你近些,不好吗?” 妖妖狠了狠心,道:“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瘸腿狼摇摇头,爱怜地望着它:“傻瓜,就要过冬了。” 晚秋这时赶来,沉声道:“头儿要回来了。” 妖妖回头看过去一眼,再扭过来时,瘸腿狼跳着到它面前,蹭着它道:“快回去吧。” 妖妖焦急地看着它:“你等我,我会有办法的,你等我。” 瘸腿狼点点头:“我很好,它们每天都给我们吃很多东西。” 是的,什么也不用做,每天都还有吃的。 而且很多,很多。 妖妖心下感觉很怪异,但它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急忙点点头,带着孩子离开了这里。 瘸腿狼望着它远去,慢慢退回位置。 “它还惦着你,挺好的。”身旁一个老狼说道。 瘸腿狼只是摇头。 这里的气氛是很压抑的。 它清楚,妖妖不在这个群体,所以体会不到它们的处境,自然也理解不了会即将发生什么。但在这里的狼,早就已经明白注定的结局了。 ——进化狼是在养过冬的、活的储食。 即使在自己的狼群,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对它们来说,在哪里是真的没有差别。倒是进化狼不信任它们,不会允许它们参战,同时在这段食物还算充沛的最后的季节,在尽量给它们养肉。这种待遇,在普通狼群是体会不到的。 两方狼存在思维差异,这是瘸腿狼它们这几天感受到的。 它们很平静,因为对伤狼老狼来说,脱离狼群一定意味着死亡,而在狼群还有一线生机。又或许,这个冬天不会那么难熬。同时也存在一种可能,它们不会全部被吃掉。 只要活下来这个冬天,后面就会好过很多。融入一个狼群需要时间。 而瘸腿狼不打算把这些告知妖妖。 它存在着一丝侥幸,觉得自己会熬过这个冬天。 但它同时又很清楚,狼林里所有的狼都有这么一个心愿,这是它们过冬前普遍的侥幸心理。 第65章 圈养人类 唐乏初渐渐发现了自己在狼群中的不适感。 他开始慢慢找不到生活的节奏了。 做弓箭的事儿没着落,他研究了几次都告败,一时也提不起兴致来做了。 他没有在这么大的狼群里呆过。除了二球子、越山、妖妖等狼之外的其余狼,他是一概不认识的,这些狼似乎对他很是忌惮。虽然不知道它们是以怎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唐乏初从气压中能感受到些许味道来。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莫咽的,交朋友是其次,甚至生活都是其次,而这几天莫咽总是不在,其余他熟悉的狼也见不着踪影。他终日面对成片成片陌生的狼,有种自己被圈养的错觉。 在丛林里生活是很糙的,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农村汉子,但这种日子过起来还是一万个不舒坦。果子和肉交替着吃,他的胃早就腻烦了。和莫咽乍见的欢喜,在这几日也被冲淡了。 要说后悔,肯定也没有这么严重。 但就是…… 闷,哪里都说不上来的那种闷。 以前他养莫咽的时候,莫咽也是这种感觉吗?周遭唯一真正信任和仰仗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还总是有自己的事情,不能常常陪着你,倒是你,因为这种局限性,全世界都是他,只有他。 他不想对莫咽有所埋怨,因为莫咽过去从不曾因此怪过他。但他毕竟是人类不是动物,人类天生就要做主导者,他无法在这种环境下苟活。他渐渐发现,过去所有的欢喜都是因为久别重逢,而现在,这些冲动渐渐褪去,他想要的太多了…… 或许他和莫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他实在是很不适应。 唐乏初有次晌午在树下打了个盹儿,一张开眼一看,四周唰唰一片全是趴着的大野狼,他吓得一口气都没上来,直接给懵了。狼这种动物和狗到底是不一样,眼神并没有忠诚也没有善良,它们的脸偏细长,不会做表情,眼神显得尤其毒辣阴郁。尽管知道它们不会伤害自己,唐乏初还是很惶恐。 有一只狼是很引起他的注意的,那只狼好像总是在偷瞄他,且似乎目光不善。唐乏初对这种似有似无的恶意分外敏感,他其实早就留意到这只狼,不过另有原因—— 这只狼的脸生得很狰狞。 自左额到右颚有一条长长的丑陋的疤,那条疤所在之处的毛都没有了,还残留些黑色的肉渣,大多狼的眼睛都是不同程度的黄,唯独它,是一双泛白的眼珠。这有点类似人类失明后病态的眼睛,当它一动不动盯着人的时候,唐乏初觉得毛骨悚然。他在心里默默称呼这只狼为丑脸狼,后来观察久了,他还发现,这只狼的左右脸还不对称。 “各有各的恐怖。”他跟二球子描述。 二球子总是时不时打量他,仿佛没听见这句话。 唐乏初忍不住道:“别看了!” 二球子心有余辜:“初哥,咱惹不起,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唐乏初摸了把自己余肿未消的脸。 “你还是去找奶奶涂点药吧。” “我自己有药!”唐乏初没好气道,“问你那个丑脸狼呢。” 二球子跳上台阶,道:“噢,它呀。它的确……我们这儿的姑娘也不喜欢它,它现在还是个老光棍儿呢。它起初总是自诩自己是镇里来的进化狼,就自认高狼一等,现在不兴这种阔公子哥儿啦,我们狼姑娘更喜欢平近易狼的暖狼……” “听奶奶说,以前争头狼的时候它和头儿打过一架,给输了。不过它还是挺服气的,当时就夹着尾巴趴在地上,还舔头儿来着。”二球子跟他讲,“你放心,头儿这么喜欢你,这儿没谁敢动你的。” 唐乏初的注意力在前方:“就这儿啊?” 老屋。 名副其实的老屋,破破烂烂的一个小木屋,屋顶还没有搭严实,露出两块朝天洞。二球子化作人,两三步跑进去把门打开了:“初哥儿啊,屋子确实不如你们人类的好,但是你往后面来。” 走马观花在里屋逛了一下,唐乏初又跟着二球子从后门出去了。 居然还有个小院。 “这……”唐乏初看着后院的菜,嗤笑出声,“搞什么,种地啊?” 二球子惊奇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兴奋呢,你不就是种地的吗?” “……”唐乏初一巴掌呼过去,“杀猪的看见猪会兴奋吗?” “也是。”二球子摸摸脑袋,朴实道,“一般都是奶奶和几个狼姑娘在打理。她们有时候会过来聊聊天什么的。还有……” 唐乏初蹲下来,习惯性去看菜的长势:“但你们不是吃不了这个吗?” 今天他才知道,进化狼成长过后,肠胃会兽化,它们是真正的食肉动物。 “有小狼啊,”二球子顺畅道,“冬天了,能省一点吃的就省一点嘛。这不是妖姐生孩子了,所以才来拿点东西。” “小狼也不能老吃这个吧,以前小咽小时候……”唐乏初一脸古怪地捏着菜叶子说,“你们这苗儿什么品种,我都没见过。这都几月天了,势头也不对啊?” “噢,我给你科普一下哈。”二球子来了兴致,“这还得从……” “说重点。”唐乏初拍了下自己的耳朵,他觉得二球子很适合照顾小狼崽,天生就喜欢讲故事。 “村里那帮搞科研的,之前失火了。”二球子长话短说,“有些药剂还是什么的就流失了,所以林子里的土壤好像就不对劲了,倒不是说有毒,就是种出来的东西有些脱离掌控,周期什么的也都变了。” 唐乏初脱口而出:“变异?” 二球子理解无能:“啊?” 唐乏初也没往下说,就是吊着眼睛愣神。 “如果你冬天来这儿,可以吃这些东西。”二球子心也大,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其实你和我们没什么利益冲突,我觉得挺安全的。” “……我看你们这几天吃的挺多的。” “那是我们聚在一起了,捕猎成功率还高点。其实狼的捕猎胜率很低的,我们行动二十来次才有那么一次可能会有猎物。不过我们比你们抗饿,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也没什么,我们都是一次性吃下很多东西……” 这个角度看过去,唐乏初觉得二球子和李小妹看他的小眼神一样一样的。 他福至心灵,打算说亲:“诶,你处过对象吗?” 二球子:“我?我哪有这个能耐。” 唐乏初:“也别这么说……” 二球子:“我都没见过呢!不过我以前梦到过,我猎了一整头,够吃上一个月的。” 唐乏初:“……我说的不是大象。” 二球子:“?” 那天过后,唐乏初每天都跟着狼群赶路。 这帮狼每天都换个地方呆,集体出发时井然有序,一前一后紧挨着行动。二球子带着唐乏初在队伍中间,唐乏初有种牧狼的感觉。 走的道儿倒还好,就是速度太快了,唐乏初跟着有些吃力。 “为什么老换地方啊?” 科普小贴士二球子:“我们这儿打仗不像你们人类,还下战书,我们都不带说好的,地理位置很重要的。” “而且我们本来就要巡视领地,因为现在情况特殊,界线被打乱了,所以才会出现有几天不挪窝的情况。如果正常的话,我们一天能走一百多公里呢。” 唐乏初似懂非懂,但是他真的觉得累。 他感觉他不是来见老相好的,因为老相好一天也见不着几次,最多晚上睡一睡,白天就没狼影儿了。他算是明白了,这不是来恋爱的,他是特么军训来了。 林子里的动物他基本上就见过进化狼,平时莫咽他们不在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固定活动范围。 有一天,极其偶然的,他看到了一只兔子。 妖妖的俩娃子在抓兔子。 林子里的兔子不比村里喂的家兔,唐乏初记得那年过年,放了个鞭炮就吓死了一窝兔子,他心想着猎人拿枪进林子,还不是拿枪瞄准野兔,无需开枪对方就心肌梗塞死掉了。但狼林的野兔生命力旺盛,胆子也大,都被俩狼崽子围着了,还在努力挣扎。 狼是经常吃兔子的,它们不会总有运气猎到大型动物。 两个小狼撅着屁股在那里挖了半天,突然就从洞里窜出来一只这么个玩意儿,把唐乏初吓了一跳。 由于对它们印象深刻,唐乏初称呼它们为“小左”和“小右”,他对于它们的主要印象就来自左右手抱着的时候。 小左不仅语言能力爆表,捕猎能力也远在小右之上,却是作为弟弟。它的狼兄弟有样学样,但是仍显笨拙。妖妖在不远处静静盯着它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左三跳两跑就逮住了兔子,狼的爆发力让唐乏初目眩眼晕,他就看见一个灰棕色的影子嗖嗖的,然后小狼崽就叼着半死不活的兔子走向了妖妖。 小右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唐乏初“啧啧”几声,小右看了过来,唐乏初紧接着招招手,小家伙摇头摆尾地就走过来了。 有股狗的劲儿。 然而唐乏初刚要把小崽子抱过来,妖妖突然叫道:“过来!” 小家伙立马掉头回去了。 唐乏初:…… 怎么感觉她这几天好像有点不喜欢我啊? 天气渐渐转冷,银杏叶落满大地。晚上唐乏初和莫咽躺在他带来的小帐篷里,拉链是没有拉上的,他就从里面往外面看风景。 太早了,也就七八点的样子,他还不想睡。 莫咽圈着他睡,它是真的累,一躺下就着。 唐乏初很郁闷,他憋了一天没找着谁说话,现在眼熟的一回来就趴着睡觉。 他戳莫咽:“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莫咽:“嗯……呼……” 唐乏初:“……” 唐乏初:“你这几天都没变回人了,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人类的样子啊?” 莫咽:“呼……” 唐乏初无奈地换了个话题:“我问你,狼会闹别扭吗?” “嗯?”莫咽眯着眼睛,“嗯。” 唐乏初自觉无趣,就换了个话题:“你们忙什么呢?每天密谋,到处踩点的。” “……呼。” 唐乏初扯着它的毛:“每次一聊这个就睡!!!” 莫咽吃痛,嗷嗷叫着要去咬他的手,最终只是含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有话好好说,别扯毛。” 唐乏初揪出它柔软的舌头,感叹:“你舌头真的好长哦。” 莫咽:“……” 唐乏初把舌头给它塞回去,说:“你跟我老实说,是不是要打架?群架?” 莫咽:“是。” 唐乏初:“会死狼的那种?” 莫咽:“大概吧。” 唐乏初:“你是头狼,你用亲自上吗?” 莫咽:“不用。” 唐乏初:“骗我你不举。” 莫咽:“……” 莫咽:“偶尔上一下下。” 唐乏初:“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莫咽:“……能睡觉不?” 唐乏初一个翻身,伸腿盖在莫咽狼肚子上:“不能说?我帮不了忙是不是?” 说着说着他自己蔫儿了,嘟嘟囔囔:“我帮不了忙你就不告诉我?” 莫咽赶紧说:“我没嫌弃你。” 唐乏初怒瞪道:“你敢嫌弃我?!” 莫咽被他吼得浑身一阵,紧急忙慌化成人:“不是,不是,哎呀。” “算了,我就是没用呗。”唐乏初泄了气,枕着手臂看天上的星星,也就星星还是熟悉的模样,这么想着,他内心有些寂寥,“我们人类欠你们太多了。” “你怎么了?”莫咽半躺下来,“想家了,没意思了?” 唐乏初没意思道:“不是。” “你在这儿,什么家不家的。”月光洒在他寂静的脸上,他缓缓说道,“我知道我帮不了什么忙,你要不愿说就算了。你自己要小心。” 说着,他把视线投过去,小口呼吸着:“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是吧,小咽。” 莫咽呼吸一窒,趴到唐乏初身上拱了起来:“初儿……” “诶,”唐乏初在他脑袋上呼啦着,“你个大狗。” “我知道你闷坏了,这段时间情况特殊,你得听话。”莫咽说着,把脸抬起来,亮亮地瞅着他,“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儿,怎么样?” “好啊。” 搞得跟小情侣幽会似的,唐乏初没有办法地笑。 他其实不在乎玩不玩的,但是莫咽陪着他,他就高兴。 第66章 狼林强者 “阿初哥……” “……” “嗯……阿初哥。” “滚!” 唐乏初把脸甩开,推了莫咽一把。 什么出来玩!这混账玩意儿就是拿他来泄|欲的!出来没多远就把人按在地上亲,唐乏初被他扒的乱七八糟,提起衣服就走,越想越窝火:大狼的嘴,骗人的鬼! 莫咽显然还没尽兴,缠着又贴上来,唐乏初给了他一脚,暴躁道:“说了滚。” 莫咽不爽地追着他喊:“什么意思,不做了?” “不做了!”唐乏初干脆道,嘴里嘟嘟囔囔,“做你大爷。” 莫咽憋了一身火:“怎么了你,刚刚还好好的。” 唐乏初扯了个理由:“你做就做,逼话一堆。” 莫咽上前蛮横地锁住他的手腕:“这不是情趣嘛,都这么多回了,你别娘们唧唧……” 唐乏初恼羞成怒,一拳砸过去:“再说?你再说!!” 他觉得莫咽现在越来越不像个人了,嘴里的话是又荤又臭,这会儿他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莫咽还嬉皮笑脸的,就没当多大事儿似的把他往怀里搂。 这搂的架势真让唐乏初有种自己是“黄花大闺女”的感觉。 “你现在怎么这么流氓?”被亲了几口后,唐乏初不可置信道,“谁教你的?我这么教过你?” 莫咽搁他屁股那儿拧了一把,暧昧道:“好嘛,就亲个嘴,你怕什么。” 油腻! 唐乏初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昨天一脸纯情跟我说出去玩儿,就是带着我出来打野|炮?!” 被这么拒绝好几次,莫咽的脸也垮了:“都是公的,还用我说?” 唐乏初发现莫咽总是有能耐让他瞬间爆炸。 其实他也不能怪莫咽,他隐约能感觉到莫咽的变化,他越来越像一只狼了。野兽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交|配,这是本能。 唐乏初没辙,毕竟是自己看上的人。 “大白天的……”他拉住莫咽的手,闷闷地说,“先散散步吧,你就不能纯情点?” 莫咽一脸燥气,粗暴地把唐乏初的手按裤兜里,微微驼着背朝前二不拉几地甩着膀子走:“你要把你男人憋出毛病来了!” 唐乏初:“……你们发|情期没到吧?” “没,”莫咽看了他眼,凑过来在他脖颈间狠狠嗅着,“再过两个月……” 莫咽好像是和别的狼周期不太一样,说不定最近他…… 但此时唐乏初被他嗅得毛骨悚然,汗淋淋道:“不是,那你作为头狼,到了那时候不得一堆母狼围着你?” 莫咽盯着他,蓦然笑了:“是啊,怎么了?” 唐乏初:“……我没吃醋。” 莫咽笑得更开心:“噢~” 算了,唐乏初默默无言,他开心就好。 “我们不完全是狼,还是要恋爱自由的。” “没有母狼喜欢你?我看那个什么秋……” 莫咽又凝视着他乐起来:“嘿嘿嘿。” 唐乏初:“……” 换个话题,唐乏初问他:“老茶它们和你们区别很大吗?要是它们死了狼,别的狼会难过吗?” “会,”莫咽意有所指,“我们狼感情很丰富的。” “它们总共多少只狼啊?” “和咱们差不多,三十来头吧。” 唐乏初回味着说:“我记得阿爷跟我说,一般狼群就十几只狼,还有的地方就三四只狼,你们这也太多了吧。” “地域差异嘛。”莫咽今天说的话总带有撒娇的意味,没说了几句,他又黏上来,这儿蹭蹭那儿摸摸的,“好初儿……” 唐乏初敷衍地亲了他一口,他今天就是没这方面的想法,所以还在牵扯着莫咽往别的方向思考:“你们上次不是抓了一些狼吗,你打算干嘛啊?” 莫咽没回答,唐乏初有些好奇,就凑上去缠着莫咽亲了会儿,唇齿相缠,莫咽兴奋的狼耳朵都冒出来了,唐乏初就问:“想干嘛啊,问你呢?” “嗯……”莫咽的下巴搁在唐乏初肩膀上,他搂着唐乏初陶醉道,“当储备粮。” 唐乏初震撼道:“真的?” 莫咽还在对他动手动脚,唐乏初风中凌乱:“普通狼也会这么干吗?你们狼都生活的这么残酷?” “它们不会,我们会。”莫咽说着,在他脖子上吮了一口,“冬天就要来了,我总要想想办法。” “为什么它们不会?” “唔……狼肉酸涩,不好吃。” “那你们这是将计就计啊?” “不全是,”莫咽吻在他的鼻尖上,顺着用鼻子蹭了蹭,“有个瘸腿狼我不打算碰的。” “为什么……”唐乏初说完,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诶,你急什么……” 莫咽把他裤子往下拽,犬牙都冒出来了:“别害臊了,你不也好久没做,我还不能让你舒服了吗?” 唐乏初咬了他一口:“你听听你说的话!唐莫咽,我跟你说,唔……” 莫咽被他咬得更兴奋,在他脸上脖子上“哇哇”咬了好几口,唐乏初都急了:“操,你他妈别犯浑啊!” …… 唐乏初被他按着压在草丛里,觉得地上是又凉又硬:“你不早说,早说我拿上我那个垫子了!” 莫咽无所谓道:“没事,都一样……” “一样你妈!”唐乏初怒道,衣服脱到臂弯了,露着大膀子对他吼,“每次都是我在下面,你他妈当然没事儿!” 凉凉的风扫过来,他浑身就哆嗦:“你有毛我没毛,我冷死了!” 说完他就把衣服重新穿好了,还把裤子提起来了一些:“就这样,就脱这么多,我要被冻死了!” 莫咽:“……” 莫咽十分不满,孩子一般吼道:“可我要摸你胸!我要摸……” “摸你蛋蛋!”唐乏初笃定地拒绝了,他把莫咽按地上,自己岔开腿坐上去,“你在下面,这地硬死了!” 莫名可以解锁骑乘式的莫咽再度激动起来,他的狼耳朵颤颤悠悠,不知想到什么,他舔了下唇:“好,你来。” 唐乏初摸了他一把,面红耳赤道:“你,你怎么回事?” 莫咽扯着他的手再度覆上去,他缠过来,呼吸炙热:“我想要你嘛。” 唐乏初觉得自己要了老命了:“不行,太大了,我吃不下去。” 他为难道:“我没带润滑……” 莫咽在他耳边喘着粗气,他居然说:“我给你舔。” 唐乏初脑袋炸了:“不行!” 莫咽就低低地笑:“你要是害羞,我就变成狼给你舔。” 唐乏初屏着呼吸,拉着莫咽撸了两下:“要不,你先出来一次……” 然而莫咽就喜欢挑他不乐意的事情做,二话没说就变成了大狼,一只爪子按着他,摇头摆尾地就扑上来,唐乏初受到了惊吓,愣着没动作,莫咽已经把头凑到了他的股间—— “等等——”唐乏初慌里慌张地抓着它的狼脑袋,红着脸狼狈地骂,“不是、不行,你先等等,这样太诡异了,我不想这样……” 莫咽在他大腿根那儿舔了两口,兴致勃勃道:“没什么。” “狼是食肉动物,最喜欢腥的东西。” 说罢,它在唐乏初愣神的当儿,把脑袋埋了下去。 “唔……” 太羞耻了,太奇怪了。唐乏初要命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后仰着脖子不去看眼前的画面,他的双腿紧绷着岔开,另只手臂向后攀着大地。他颤抖地喘着气:“不是,这样太难为情了,我……” 狼舌头柔软而灵活,把他私密的地方弄得水光琳琳,即使和莫咽做了这么多次,在野外打炮还是让他羞耻难忍,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个男人进进出出,光是想一想他就受不了了。这边,莫咽突然在他屁股上咬了一口,恶狠狠道:“想什么呢?” 唐乏初捂着脸难为情地说:“小咽,你什么时候能顺着我一次……” 与其说是害羞,倒不如说他觉得这样有些痛苦,他现在确实很少看见莫咽化作人形了,这让他心里时常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莫咽舔上了他逐渐昂头的性器,含糊道:“你想怎么做?” 唐乏初“啊”了声,胡乱抓着身下的草,抽着气说:“你……你变成人,我不要这么做……” 莫咽不说话了,专心致志伺候着他,唐乏初揉着它头上的狼毛,胡乱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莫咽用狼爪子把他的手拍掉了:“叫啊,别挡着。” 唐乏初的意识都混沌了,每次莫咽化作狼与他欢爱都让他有种奇幻的感觉:“唔……不行,我好像……啊!啊……” 莫咽最终是化作人进入他的身体的,他还记得约定,让唐乏初一点点坐着吞掉他的东西,唐乏初的后穴被他自己射出的液体润滑过,即使如此,他们从来没有用这个姿势做过,唐乏初疼得满头都是汗。他面朝着莫咽,仰着通红的脸,搭着莫咽的肩屏着气往下坐:“嗯……呼……” 莫咽忍得很辛苦,他不断抚摸着唐乏初颤抖的背,另只手揉着唐乏初逐渐萎掉的前端,哑声问:“很疼?” “不……”唐乏初又开始抽气了,他用虚弱的鼻音艰难地吐息着,“嗯……还差一点……” 他往下看了眼,伸出艳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 这个动作让莫咽几乎把他的屁股掐出血来,莫咽突然往上顶了一下,唐乏初腰一软,惊呼着跌到地上,一坐到底:“啊——” 他软在莫咽怀里,攀着他小声啜泣着:“呜……” 莫咽上下揉搓着他,声音在发狠:“我想动,你让我动,初儿——” 唐乏初虚喘一声,突然紧紧夹了莫咽一下,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哼笑了声:“出息。” 他感觉到莫咽身子僵了一秒,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完了。 “不是,小咽……诶——” 莫咽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他比自己还要健壮。当大腿被莫咽轻松抬起,唐乏初抵着莫咽硬硬的肌肉,出神地想着。 他很快就被贯穿了,还没有完全容纳好对方的部位酸胀无比,伴随着疼痛的快感让他浑身战栗:“唔!嗯!啊……” 每次做爱,他都会骂骂咧咧,这次他连骂都没力气骂了,全程都在随着莫咽的节奏走,莫咽就像一万年都没发过情的狼一样,逮住他就是一顿猛操。刚开始他们还是骑乘式,后来莫咽操狠了什么都忘了,把他按在地上磨,唐乏初一开始说不脱衣服,后面也被莫咽连啃带咬的把衣服弄坏了,他的皮肤被石头磨红了,身上挂着破碎的衣服,两条腿大开着,屁股都被莫咽撞得发粉,后穴快要合不上了,每次都被莫咽挤出白沫来。 “啊……不……嗯!……” 唐乏初叫出破碎的、颤抖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媚,过去他不是这样的,即使被干到昏迷,他的叫床声都是男人的味道,而现在,他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发出这种诡异的声音。 但莫咽还蛮喜欢的,他虽然化成了人,但做爱过程中更像一条大狗,把唐乏初亲的黏黏稠稠、乱七八糟的,一边亲一边咬,他还一边说各种荤话,简直不堪入耳,唐乏初想抬腿踹他,下半身却酸的毫无力气。 莫咽叼着他的耳朵,声音震得他耳膜轰轰作响: “阿初哥,爽不爽?” “唔……爽……”唐乏初哆嗦着承认,说完他自己就要射了,莫咽却掐住了宣泄的地方,继续羞他,“骚货,为什么夹这么紧?” “因为……喜欢你……” 性爱真是毒药。唐乏初痴迷地想,他如醉如痴地发着浪叫,莫咽说什么他都一概承认,甚至还去讨好他:“最喜欢你,小咽,你给我……” 莫咽喘得越来越重,他上前咬住了唐乏初的喉结,重重顶了他数百次,最终把滚烫的精液尽数灌到他的肚子里。 …… …… 欢愉过后,唐乏初精神涣散地趴在狼背上打喷嚏。 他摸着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心情糟透了。 莫咽哼着小曲,载着他悠哉地漫步于丛林之中。 唐乏初:“……” 唐乏初:“去死。去吃屎。去怀孕。” 莫咽:“诶,孕还是你来怀的。” 唐乏初:“滚,你他妈赔老子衣服!” 多么相似的台词和场景,唐乏初怒火冲冠。 莫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哈。” 唐乏初:“……” 他发现莫咽越来越会对付他了,不免气结:“你现在挺能啊?” 莫咽闻言,猛地停住了,背部的狼毛竖立。 唐乏初懵道:“不是,我也没说……” 莫咽猝然奔跑起来,唐乏初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解道:“怎么了?!” 莫咽跑到了逆风处,低声对他说:“别出声。” 唐乏初识趣地闭上嘴,抓着狼毛不安地四处看着,最终,他的视野里进入了一只“老虎”。 与其说那是老虎,不如说那是披着虎皮的另一种动物,唐乏初没见过真的老虎,只是觉得眼前的动物很像是老虎,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只庞然大物身穿花衣,那花衣上不满黑黄色的条纹。它脑袋又圆又大,却并没有憨傻的视觉观感,反倒显得健壮威武,这是典型的老虎特征。 数米之外,只见那巨物大摇大摆地行走着,又长又厚的尾巴懒洋洋扫弄着,细细看去,唐乏初又觉得这动物很陌生,超出了他的认知领域。这莫名的生物下颚有些尖长,且体型过于庞大,尖牙突出超过鼻翼,吊着的眼睛泛着白光,不像是猫科动物。 他心下生疑,莫咽却不由得他细看,趴行着绕路离开,和那巨物背道而驰。 到了远处,唐乏初才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莫咽沉默着,唐乏初感觉到它剧烈的心跳,声音压低:“怎么了?” “斑爷虫。” “不是老虎的一种?” “不是,不一样。”莫咽言简意赅,每次严肃时,它就会用这种语气和唐乏初说话,“遇到一只没吃饱的斑爷虫,基本就是死。你嗅觉这么差,出来一定要按规矩来。” “知道。”唐乏初应声道,他不大满意,“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训小孩儿一样训叨我?” “这是大事。” “……算了,”唐乏初揪着莫咽头上的毛,“这个什么虫在你们狼林没有天敌吗?” “没有。” “那要是和它碰上了呢?” “跑。” “咱们三十多头狼干不过一条虫子?” “干不过。” “……” “就算干得过,损失太惨重。”莫咽叹息道,“除非走投无路,这算是背水一战。” 第67章 我们的结局 晚秋带着唐乏初朝丛林深处走去。 因为听得梨花奶奶会做手工,唐乏初想去找她问问弓箭的事情。他其实对老屋还有些好奇,但是最近他们已经离老屋越来越远了,唐乏初跟着一走就是一天,鞋子都快走破了。 本来他想自己去找,但莫咽似乎下了死命令,如果他要离开狼群,必须由一个阿尔法狼——即狼群佼佼者,由它伴随着一起行动才可以。 这一路唐乏初就和晚秋彼此无言,这对跨种族的情敌对此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即:谁先说话谁是傻|逼。 也算不上什么情敌,唐乏初打了个喷嚏,他拧着鼻头想,只是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其实从他角度看上去,晚秋是狼群里仅次于妖妖的漂亮母狼了,他作为人类的角度都觉得好看:狼毛蓬松,四肢修长,且充满了野性味道。 晚秋作为狼,执行分内工作是绝对严谨的,它倒没有唐乏初人的心思,此时它高昂着头,神情严肃地嗅着风向里的气味。如果不出意外,两个狼群最近就会大战。这场战役非同小可,一旦输掉,很有可能会被驱逐狼林。 所幸的是,它很快嗅到了梨花奶奶的味道—— 以及,另一只狼。 唐乏初只见晚秋的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禁诧异地想:不是吧,能连着遇到两回啊? 晚秋带着他趴在了地上,他小心地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两头狼背对着它们。一头是梨花奶奶,还有一头狼,浑身雪白。 这是它们狼群里的狼吗?好像不是,明显更壮大,更年长,甚至过于年长……难道这是二球子提过的老狼王,那只白狼? 他看了眼晚秋,好吧,从狼的神情里根本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他只晓得它很紧张。 出乎意外的是,他可以听见梨花奶奶和老狼王的对话: 梨花奶奶的声音琐碎而温柔:“你好便好,我的挂念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老狼王细碎地回道:“我已经记下啦,嗨呀,我会早些回来的。” 唐乏初懵懵地倒过味儿来:这是……秀恩爱现场? 梨花奶奶一口咬住了老狼王长长的嘴,狼亲密的方式让唐乏初觉得有些可怖。 老人家的爱情倒是不腻,梨花奶奶舔了舔老狼王的毛:“我不是寂寞,是看你苦。你知道,我们也算不上完全的狼,不必一生相随。” “别说这些,我是早就做了打算啦,你也不要说丧气话。” “这些东西很难搞吧,你是如何历练来的?”梨花奶奶说完又后悔了,“算了,不说也罢,受了很多苦吧。” “也不算那么苦,”老狼王在它脸上舔了几口,“只能说万物有所值,不过好就好在,来年回春,我便可以搞到那个东西。” “安全吗?”梨花奶奶很担忧。 “不会百分百安全,但狼天生就是赌徒。” 丛林簌簌,双方陷入沉默。唐乏初听得云里雾里,心中猜疑不断,紧接着,他听到梨花奶奶沧桑的声音:“我知道你是不想孩子们痛苦,但我想也不会所有进化狼都愿意变回普通狼。” “这种变异对不同个体产生的效果不一样,你也知道,很多狼会突发身体不适。”老狼王扬起头来,“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至于选择,是它们的。” 难道这是…… 唐乏初听出了些眉目:老狼王或许搞到了可以让进化狼变回普通狼的药剂。 “有个好消息,”老狼王话锋一转,“有方猎人似乎打算收手,近几年进化狼的市场水涨船高,但风险越来越大,他们不想继续了。” “听上去我们过冬的隐患似乎少一重,”梨花奶奶淡淡道,“冬天进林对人类来说也没那么容易,劣势的天气是公平的。” “足够的利益驱动力呢?” “自己的命做成本?这买卖不值当吧。” “也有可能是仇恨,”老狼王指的是狼夹子,“你们坏他们的事情。” “我们总要有所反抗。” “这倒没错,只是这么下去总会付诸情绪的,最后就收不住了。” “利益我可以理解,为了仇恨倒是匪夷所思,损人不利己,没必要。” 唐乏初心乱如麻。 事情一直都不会是如此简单,他果真是在麻痹自己。这已经不是他以后想怎么办,莫咽又打算如何怎么做的困局了,是他在选择性规避这些,生存才是大自然的根本问题! 晚秋见他忽然身体沉了沉,几乎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冷汗直流,心中生疑,忙叼着他衣服后领,拖着他小心翼翼去了灌木深处。 唐乏初中间动了几下,不想败露他们的存在,便任由着晚秋拖拽了。 直到地方安全下来,他才起身,面色凝重:“你们什么时候打架?” 晚秋见他没事,微微松口气。 唐乏初又问了一遍。 “这几天吧。”晚秋心不在焉道,它还在想刚刚听到的内容。 唐乏初猜得到它走神的原因,沉默片刻,问道:“你想变回狼吗?” “想,”晚秋脱口而出,“求之不得。” “为什么?”唐乏初不解道,“你有排异反应吗?” “没有。” “……” “……” 唐乏初讷讷道:“你现在也可以变成狼。” “那不一样。”晚秋对他的说法感到愤怒,登时目露凶狠,“如果是你,在人的面前变成了狼,别人会怎么看你?即使没有被人看见,你总归是不一样的,你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不是,”唐乏初沉默半晌道,“我觉得你们对种族有些偏执,不会所有的进化狼都这么想,总会有……” “别的我不知道,”晚秋突然道,“但是头儿。” “头儿它更愿意做狼的。” 这句话就像是烙在唐乏初心里。 他抬起头,看着天边滚滚的烟云,满天血色黄昏,烫得他眼睛疼。 “基本上没几个野狼是自然死亡的。” 傍晚,梨花奶奶对唐乏初说,她化作人类,真真就像是个慈祥的老妇人,说话都是柔软的。彼时,她手里拿着一块硬木,正在眯着眼睛削着尖头。 唐乏初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话里。 “狼啊,要么就饿死,要么就得了病死掉。”梨花奶奶平静地诉说着,“争夺头狼也会死一些狼,狼群里少不了冲突,很多狼会死在同类手下。” “捕猎的时候,要是被它们的蹄子踹实喽,那也多半是活不下来了。” “噢,还有你们人。” 唐乏初莫名羞愧,低下头不语。 梨花奶奶笑了笑,满是褶子的手摸着他的头:“但是狼这个动物,神经质、敏感、攻击力强、不好圈养,被圈养的狼总是少了点什么,但活得久。野狼自由,却很少有活过十岁的。各有利弊吧。” 唐乏初心惊胆战。 梨花奶奶看着天色道:“已经很晚了,不如你去睡吧,听说你找了我小半天。总是赶路,人很难吃得消,这个弓箭不难做,两天做出来给你。” 唐乏初连忙说道:“不用,您告诉我怎么做就好,我自己来做吧。” 梨花奶奶笑呵呵的:“跟我就不用客气了,总是做些针线活,我也想换个样式来做。” 他们推脱起来,到了最后,梨花奶奶烦了,她摆摆手:“行了行了,人类真是腻歪,明天你找我咱俩一起做吧!” 唐乏初:“……行。” 这一天的内容真是不够唐乏初来消化的。 他晚上对着莫咽问:“你打算一辈子都在野外吗?” 莫咽这几日都心不在焉,即使他们只有晚上一丁点独处的时间,他也总是若有所思,浑不在状态,此时更像是答非所问:“我是狼。”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是直击灵魂。 唐乏初个大男人蹲在地上,牙都咬酸了才憋出来句笨拙的试探:“要是有个机会给你变成狼,你变不变啊?” 莫咽莫名其妙:“我现在就能变成狼。” “永远变成狼呢?” “……”莫咽瞥他眼,见他架势不对,微微思索,语气柔和道,“我已经是狼了。” 唐乏初把脸扭开了。 气氛古怪。 “不是,我一直有个疑问啊。”再度开口,唐乏初咽了口唾沫,心沉甸甸的,话说的干涩,“你们进化狼……寿命是像人,还是像狼啊?” “嗯?” 他无所谓道:“不知道。” 唐乏初心慌,他苦闷地不依不饶:“梨花奶奶也不知道吗?那田园呢?那个白狼呢?” 莫咽沉默了会儿,问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跟我走。”唐乏初脱口而出,语调酸涩,“不是回村子!但也不是继续在这儿呆着,你跟我走,就我们两个——” 却又戛然而止。 莫咽无声地凝视着他,片刻后沉沉吐出口气,叹息道:“就我们俩,生存只会更困难。” “那总有解决办法。”唐乏初泄了气,无望道,“总有办法吧?不是这样,这样太危险了,有没有安全点的地方……” 还是来了。 莫咽早就料到这场对话不可避免。 他们是再遇了,甚至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但他们的矛盾还是没有解决,过去是莫咽妥协,现在是唐乏初妥协,而大环境又是如此残酷,妥协从不意味着圆满,他们依然没有两全的路子可走。 他这边烦闷地思考着,唐乏初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我可以不在乎过程,也不要解决办法,但我要我们都活着的结局,咱俩得在一起,每天要看得见摸得着,要一辈子,知不知道。” “嗯,”莫咽心不在焉应着,“知道。” 唐乏初:“……” 唐乏初给他一巴掌:“知道几把啥?” 莫咽一懵,怒道:“别老打我,说过多少次了,尤其是旁边有别的狼的时候!我是狼王!是狼王!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它逼身上来,扑到唐乏初身上,用爪子在他心口挠了两下:“听到没有?” 这种张牙舞爪故作凶狠的威胁让唐乏初忍俊不禁,他只乐了干巴巴的一声,脸色又发苦了。 莫咽一愣,在他脸上胡乱舔了几口,坐到他身边慎重道:“我知道你一直担心什么,你放心,一般狼群打架最多就是受点伤,没有性命之忧。别为了这个不高兴。” 唐乏初:“我知道,但我……” “等这次过去了,”莫咽打断他,承诺道,“这次先过去,有了结果,我们再好好谈谈。这几天我没法分心,你答应我。” 唐乏初不语。 莫咽把头放在他膝盖上,对着他摇了摇尾巴。 “初儿?” 操! 唐乏初毫无办法:“知道了!” 他的感觉是微妙的。 他置身于这场苦局里,却又能够脱身其中,以冷静到残忍的角度分辨自己的感情。每当莫咽化作狼的时候,他看向它的心情是柔软而平静的,不比对方人形带给他的欲|望和黏稠细腻的爱念,这种感觉往往是纯净柔和的,是骄傲又怜惜的快乐。 或许从那一刻他就是知道的。 即使未来某一天,它或许会满身鲜血,眼神如刀,在唐乏初眸里,却也不过是初见的那只虎头虎脑的小狼崽罢了。 第68章 地盘之战 唐乏初总是看见莫咽和另两只狼在一起。 一黑一白,俗称“黑白双煞”。 他在高处看到它们狩猎,进化狼们盯着这群马鹿已经足足一周了,它们观察了许久才发起进攻,紧紧追着已定的目标——那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马鹿,跑起路来气喘吁吁。 莫咽并没有行动,唐乏初的视野里看不见它。他拿着望远镜看着黑白双煞和二球子追那马鹿追了大半个草原,马鹿终于耐不住了,停在原地粗喘着扬蹄子。 黑白双煞并非狼兄弟,去年它们才刚刚遇到彼此,但仅仅几个月,就得到了极高的锲合度,配合相当默契。此时,它们一前一后扑上去,黑狼从后扑上去,它的咬合力惊人,一口若是咬实了,马鹿的脊椎就会碎裂,从而瘫痪,但马鹿躲开了,就当它为此分心时,白狼蓄势待发,它扑上去冒险咬马鹿的喉咙,想要对方窒息而亡,在马鹿回过神的当儿又迅速后退,避免马鹿强壮的角攻击到自己,马鹿被前后夹击,与它们苦苦僵持。二球子发出威胁的嚎叫,瞄准马鹿垂落的肚皮。 唐乏初离得远,他拿着梨花奶奶给做好的弓箭,竭力瞄准。 射程太远了,这是徒劳。 这几天他一直在磨炼自己的技术。 但可能是没有什么用了,近期地盘之战便会爆发。 莫咽也要求过了,让他“乖乖”候在安全区域。 “这是狼的事,跟你没关系。” 莫咽说这句话的时候,十足十的冷酷。 狼群之间会为了争夺领地而发生战争,过去进化狼和普通狼便有过类似的战役,双方的狼群数目相当,皆有三十多头狼,处于全盛时期。 莫咽和老茶既迫切着打这一仗,为接下来的冬天做准备,又不希望打得太认真,它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次冬天过后,狼群数量必定锐减,除去疾病的因素,饥饿是它们共同的敌人。一个冬天下来,两方狼群加起来都未必有三十只。 普通狼并不承认进化狼的存在,但对方如果足够强大,狼的本能便是向强者低头。老茶是不想输的,它们若是输了,因为之前和进化狼的种种矛盾,很有可能会被赶出狼林。这个地方虽然毗邻人类的村庄,又有猎人在,但天气暖和的时候,并不愁伙食。 彼此僵持了数日之后,在冬季即将到来的前一个月,两个狼群在草原发生了正面冲突,这场战役是公平的,狼最擅长利用地理优势发起进攻,然而彼此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同类,思想是共通的,双方都在提防,并没有谁可以拥有绝对的优势。 历来狼群皆是在草原的地盘界限发生冲突,这不是头一遭。以往胜利者的共同特点便是数量优势,然而今年的情况,花落谁家还不一定。输者若是稍微落后还好说,若是大败,就会被驱逐狼林。 这半个月来,边界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之前两个狼群在相互试探,但并没有谁敢轻易越过界限,直到去年冬天,因为形势太过严峻,老茶迫不得已,带领着普通狼越界寻找食物。 起初,狼群们互相嚎叫,这是必要的僵持。由于狼没有表情,唐乏初甚至觉得它们很轻松,有的狼看上去很慵懒,坐在那里张着嘴喘气,偶尔仰起头嚎几嗓子,再继续面无表情地喘气。 然后,它们奔跑起来了。狼群们一齐奔跑时,唐乏初觉得狼的腿是真的长,数十条狼腿交错奔跑的样子是赏心悦目的,如果它们的目的并非暴力,那确实有观赏性。 两个狼群散开朝对方发起进攻,唐乏初从高地势望去,若不是望远镜,他只觉得两方密密麻麻的小点在朝中间聚拢。 地盘战争就此爆发,然而他无法判断这到底残不残酷。 唐乏初迅速锁定莫咽,对于狼群之战来说,杀死头狼并不意味着胜利,但绝对意味着强大的震慑力。莫咽告诉过他,这其实不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没有好的地域意味着生存难题,但为此直接付出性命绝对吃亏。 唐乏初没有强制要求跟着去并非是信任莫咽,他只是清楚自己对莫咽而言会是累赘。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观望着它,懦弱地企盼着它万事周全。 老茶的岁数要在莫咽之上,它不比莫咽年轻力壮,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不出意外,这会是它狼王生涯的最后一年。 这场战争,莫咽是有把握的,进化狼作为新兴群体,有足足十四条身强力壮的大公狼和九条正值壮年的母狼,而老茶的狼群普遍年龄偏大,光是老狼、残狼以及弱狼就已经超过八条,论蛮力,它们有绝对优势。 老茶清楚此点,它打算靠声势智取。 起初,它避开了直奔而来的莫咽,选择绕路与别的进化狼撕咬,而一只公狼则按照计划主动与莫咽相撞。双方狼来势汹汹,个个都斗志昂扬,就在莫咽和那只普通狼打架时—— 妖妖眼尖,头一个看到了老茶忽然避开了面前进化狼的攻击,与另外两只大公狼朝着莫咽跑去,而莫咽此时背对着它在和一只棕黄公狼纠缠。它短暂停留了两秒钟,眼神晦暗,甩开了头朝另一只普通狼扑去。 在高处只留意莫咽的唐乏初不有控制地叫了出来,他知道莫咽听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叫道:“跑!快跑!操——” 感受到后背风势的变化,莫咽后跳着扭过头,被一只公狼撞倒在地。它知道情势不妙,在几只狼扑过来的瞬间翻转着从地上起来。唐乏初看见它和老茶正面碰撞在一起,高抬着前身在空中撕咬。电光火石间,老茶往后退了半步,红着眼与莫咽对视,它们对持着,再度高抬起身,莫咽伸出前爪死死抱住了它的头,狠狠一嘴咬到老茶的脸上,老茶嚎叫着挣脱开,就在这时,黑白双煞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战况逆转成相同实力的对峙。 唐乏初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心依然揪着,他身下的枯草被他全部扯碎了,毫无生气地摊倒一片。 妖妖把一只普通狼扑到了地上,它的头颅压低着在不断扭动,被扑倒的棕狼前爪后爪上下蹬踹着对手,龇着牙去和妖妖互相咬合,它努力弓着背,最终如愿从地上站了起来,再度与妖妖撕咬起来。妖妖突然得势,狠咬住它的侧颈肉,棕狼吃痛,怒嚎着高高跳起又落下,反复几次也甩不掉妖妖。 二球子和方叔正在追赶三只无心恋战的普通狼,它们穿梭在混乱的狼群里,很快便消失踪迹。 唐乏初只觉得眼花缭乱,各种颜色的狼互相追逐,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当几只黑狼撞到一起,他只感觉它们融成了黑色的球在地上滚来滚去,随之又慢慢散开,再细看,几只狼脸上都挂了彩。 他找不到莫咽了,心里越发焦急。现在的情况貌似是进化狼占了上风,一切顺利到他很不可思议,甚至内心腾升起了侥幸感。 但他无论如何做不到完全松懈,更多的是感到肃穆。 这种狼群之间的大型战役实在是太有视觉冲击力,即使这些狼的毛混乱不堪,沾着泥土与污血,唐乏初依然感到它们是如此的美丽和傲慢。 情形却再度逆转了。 几只普通狼将晚秋带领的几头进化母狼包围了起来,彼此正互相发出威胁的吼叫。突然,一只母狼冲上前打破了阵营,随即各色狼纷纷找准目标,开始了新一轮的撕咬。 但晚秋它们处于弱势。 唐乏初看的不真切,只觉得它们浑不在状态,其中两只进化狼眼神凶狠,却毫无力气,仿佛只有一口气吊着似的,嘴角流出白沫。 难道又是—— 唐乏初只道不好,眼见着那两只狼被扑倒了,它们挣扎着乱舞四肢,普通狼却不肯松口。晚秋有心帮它们,自己这边匆匆应对,一个折身跑绕到了这边的狼身后,原本和它纠缠的普通狼紧跟其后。好就好在这一招让普通狼受了惊,那两只进化狼得以狼狈起身,再度调整状态。 进化狼最大的变数便是自身的排异状况。 唐乏初的眼珠转得飞快,很快他便锁定到了莫咽的位置。 莫咽这边情况还不错,没有受到这边的影响,它正在和老茶周旋。老茶显然不是它的对手,在数量相当的情况下,它没有丝毫优势。 此时老茶主要是在躲避,它气喘吁吁,目光徒劳地发着狠,然而莫咽朝它扑来时,它却本能的开始后退,这是危险十足的信号。狼王的退缩对狼群的士气冲击力极强,周遭的普通狼本就处于弱势,见此便开始有些魂不守舍。它们并不想如此就输了,眼睛一个个血红无比,意图在最后关头逆转形势,几头狼有意识聚集到一起,场面显得尤为悲壮。 唐乏初渐渐理解了狼群的阶级观念,在混乱的战斗中,他看见六娃他们这群低阶狼始终畏畏缩缩,在边缘活动着,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身上受的伤也少。 唐乏初眼花缭乱,他只能分辨出来莫咽是安全的,它并没有死掉,并且它们要赢了,这个趋势显而易见。 他心跳如鼓,却觉得寂静。 这个要求是不正常的,他爱莫咽,莫咽也爱他,而他对莫咽的要求是活着。 看着老茶它们徒然退去,莫咽带领着进化狼们乘胜追击,那种决然骄傲的背影让唐乏初感觉到绝望,它好像从一开始就做了选择,比起唐乏初,它更爱自然,这最多会让唐乏初伤心,但不至于痛彻心扉。 心底如此空落落,是狼这种野兽带给他的肃穆感,这感觉从来不曾相融于爱情。 第69章 回村决定 莫咽在地盘之战受了点小伤,所幸不严重。 地盘之战的胜利让它难得松懈了几天,它懒洋洋趴在唐乏初的身边,扬着下巴,好不舒畅。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迟,狼林一片血红,枫叶簌簌地落,秋风也温柔,从不打扰人的情意。 唐乏初把玩着弓箭,他现在一有空就会削木棍,莫咽开始还安静看着,后面便有些不耐烦:“你做这个干吗?” “关你屁事。”唐乏初同样回应的不客气。 莫咽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有些古怪,它把这归结于陪伴少了。 于是它软声软气:“初儿的手真巧。” 唐乏初阴郁道:“恶心。” “……” 像莫咽这样一呼百应的狼王,只要出现在狼群里,就有不少狼摇着尾巴过来争先恐后地舔它,它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算了,愿打愿挨。 到了晚上,莫咽换了个法子,它万分傲娇地在山坡下命令道:“过来,看星星。” 唐乏初背对着它捯饬自己的弓箭。 莫咽:“……” 莫咽咬牙道:“不看星星过来也成。” 远处幽幽几双狼眼睛眨巴着,莫咽恼了:“唐乏初——” “啪”一声,弓箭砸面前。 唐乏初慢腾腾走过来,长腿一撒,坐到地上。莫咽一见他来了,便嘻嘻笑着凑过来,如果唐乏初心里没有那么多事儿,他大概会被莫咽的反差萌所感动。 但他忧心忡忡,故作冷漠是他维持男人的尊严。 “现在打也打赢了,来跟我说说。” 莫咽动作一顿,头疼地想,真是一天都不得安宁。 它很散漫:“说什么呀……” 唐乏初给了它一拳:“变成人,好好跟我说。” 莫咽龇牙咧嘴地变成了人,大小伙子很委屈蹲坐成狼的惯用姿势,俩健壮的胳膊拄着地,满脸不情不愿地嘟囔:“就不能可爱一点儿……” “别在这儿给我逼逼叨。”唐乏初坐成大爷样儿,从后面给了莫咽一脚,“快点说,磨磨唧唧腻腻歪歪磨磨蹭蹭。” “……” 莫咽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在寂静的狼林里分明看着满天的繁星,扫兴的是,情人虽在身旁,却没有欣赏的雅兴。 “你……这么久不回去,”他扭过头,看着唐乏初,“地里庄稼怎么整?” 唐乏初笑了两声,在莫咽疑惑的目光里静止着。 然后他爆炸了,他扑上来,把莫咽按在地上一顿乱揍。 “这他妈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不想看见我了是吧,让我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是吧?”他情绪激动,口不择言,“然后跟我约一天再见,又玩儿失踪,这次是不是有经验了,我来找你也找不到了是吧?!” 莫咽也没想着躲,他抓住唐乏初的手腕,舍不得用劲,就随着他一起乱晃。 他的五官都有些狰狞了:“不是!你别自己瞎想行不行!” 唐乏初觉得他已经被圈养出毛病了。 这是个思想误区,他太被动了,好像莫咽才是能决定一切的主宰者。 异常愤怒的情况下,他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反复呼吸着坐到了一旁,神情木讷地看着莫咽。 莫咽愣愣地从月光下打量着他,他撑着手坐起来:“不是,你是不是闷出毛病了?” 照理说他和狼群每日游荡在外,饱受大自然的洗礼,是新鲜到不得了的,只是在莫咽的理解里,和不相熟的群体长期生存就是会闷坏的。它过去在村子里便是这种感觉。 唐乏初答非所问:“冬天快到了。” 莫咽许是在安慰他,尽管在冬天这个词面前狼们总是如临大敌,但他此刻却满不在乎:“到就到呗。” 唐乏初没有告诉莫咽,他有了新的主意。 他只是对此表现出了难得顺从,在日益寒冷的空气里,吐着白雾缓缓道来:“我回去也不是不行。” 莫咽还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示弱产生反应,唐乏初就已经牵引着他避开了这个深思的机会:“你为什么想让我回去?” “啊,也不是想让你回去。” 远处树木摇晃出破碎的月光,他们在树林的剪影里听着彼此说话伴随着的呜咽声。血腥的枫叶们早已沉睡,万兽浸泡在温柔的夜晚里,超脱了白昼。 “最近的食物已经锐减了,我们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莫咽的声音在夜里显得落寞。 “你是人类,抛开感情,客观去说,你真的不适合在这里。”莫咽去拉唐乏初的手,回眸温柔地看着他说,“初儿,你不用跟我证明什么的。” “你不要生气,我好好跟你说,我也想了很久,我……” “我可以回去。” 唐乏初突然打断他,“但是我有条件,冬天还没到,我回去缓两天,然后你来接我,陪我玩几天再送我回去。” 他面色如常,莫咽对他没有防备,愣了两秒,点头应了:“行……” “行!”他黏腻地贴过来,“你想通了?你什么时候想通的?” 唐乏初心跳停了一拍。 他觉得莫咽的笑很刺眼,晃得他眼睛疼,这疼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莫咽。 他一向自认是个粗线条的男人,从不知道感情可以让人如此细腻。 但他看着莫咽这样信任他,又觉得隐隐心酸。他知道莫咽作为狼王有自己的顾虑和骄傲,却仍愿在他面前柔软而赤诚,于是他的话温和又沙哑:“没什么想不想通的说法,本来在一起时间就少,老吵架怪没劲的。” 莫咽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唐乏初紧锁的眉头,他蹲到唐乏初跟前,用力呼吸着,再慢慢吐出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疼,只是道:“别总是多想,一回春我就去找你,我……” “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和我回村子了?” 带着莫名的希翼,唐乏初没经过脑子就这么问了句。他的眼睛在夜晚里亮堂得仿佛萤火虫。 莫咽沉默。 唐乏初挠了下头:“当我没说。” 话茬一开,便怎么也收不住了,他心里难受,话也苦涩,拳头砸在自己腿上:“我知道你更喜欢狼的状态,你就是个狼!没关系,你喜欢就可以,你想怎么样都行,我就是……” “我害怕。”他抹着脸,咬牙说道,“我怕,我感觉有的时候你很陌生,你好像根本不把生死当回事,死亡在你眼里会是一种荣耀吗?但我不行,小咽,我们人类眼里生死是大事,你要是死了,我没法接受。”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要往下掉,于是他仰起头来,哽咽道:“就是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了,那也没关系,你对我意味着不仅仅是这些,但我需要你活着,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我……” 莫咽总是对他的悲伤感到手足无措,他紧张地把他紧紧搂住,慌乱地说:“我不会轻生,我很愿意活着,初儿,我怎么会不想活着呢?” 为了增强可信度,他捧起唐乏初的脸,毫无章法地吻着他说:“我曾经好几次都差点死去,每当那时候我就想起来以前和你在村子里的日子,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排斥那里,那永远是我度过最快乐的时光,那条腿伤得太值了,这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伤疤,它让我遇见了你。” 唐乏初闭着眼睛,泪水糊了一脸,他狼狈地笑骂:“神经病。” 莫咽啄了下他苦涩的唇,呼吸炙热: “所以别难过,为了你我也会一直活着,我保证,初儿,我保证。” 第70章 狼林尊卑 “这个玩意儿不是失败品吗?” 狗乐进了屋,对着蹲在那里捣鼓东西的独眼说道。 今天日头很毒,狗乐甚至就穿了个单薄的毛衣,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扒拉着领口,端着狗盆去切肉。 闷热的屋内有股子肉腥味。 独眼自得妙处:“他们也够义气,不枉费送他们了条阿豪。” 狗乐动作一顿,眼神晦暗。 “这你就不懂了,狼是会自我牺牲的动物,普通的狼夹子最多套着个没用的狼腿。”说着,独眼把手里的夹子甩到地上,发出顶棱光当的声音,“这个就不一样了,除非以命换命,不然腿断了也跑不掉。” 狗乐剁了条猪腿,扫了眼过去。 这个陷阱是他们对家搞出来的,一旦陷进去,会被夹得很死,一次至少夹住动物的两个腿,这已经不是咬断腿能跑掉的事情了。只是这个玩意有个缺陷—— 狗乐拿了块骨头丢去,只听“咔嚓”一声,夹子便崩开了。 “这多余的口要是没卡住,不用人家狼以命换命,一个石头就能救命。” 独眼倒也无所谓,耸肩道:“所以我还在研究。” “研究这个干嘛,”狗乐继续剁肉。 “有的狼就是难抓,但它们的伴侣兴许会弱些。” “你觉得强者会有属意的弱者?” “那人类的配偶也未必对等呢,男女力量悬殊是自然属性,逆转不了的。” “有的狼群狼王的地位还比不上狼后呢。” 独眼笑声暧昧:“那是别的狼群,咱们进化狼群就不一定了。” 狗乐不喜欢他的含糊其辞,语气生硬:“别说的你好像多了解头狼一样,我们也就远远看见过,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是你,”独眼拿着螺丝贴近眼睛丈量着,声音傲慢,“我和它可是老朋友了。” “强者犯得着自己以身作险?” “尽人事,听天命。干咱们这行,不就是拼运气么,天时地利人和,到时候都齐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场对话让狗乐不舒服,他潦草地收拾了残局,端着狗盘子出去了。 一条狼栓在后院,天空如此辽阔,它望着面前不息的田野,背影是萧瑟的。 狗乐眉眼放松,轻声唤道:“田园。” 田园没有回头,它的毛发蓬乱,眼神颓然又寂静。 狗乐把盘子放在它面前,蹲下来呼啦着它的毛。 田园没反应,狗乐明白,狼都是自由的产物,它显然是闷坏了。 狗乐朝屋里看去,隐隐看见独眼晃动的身影。 他问:“你干什么去?” 老搭档没有听见似的,径自推开门,吱吱呀呀的。 狗乐又大声喊了遍,然后叹着气。 这是田园低下头嗅了嗅食物,神情厌倦。 狗乐语气柔软:“你吃呀,吃一点。” “我并没有胃口。” 田园很久未开过口,带着古怪的口音。 狗乐摸着田园身上的伤疤,那些地方不会再生长出毛发。 他说:“我愿意做一切能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情。” 田园眯着眼睛,远处红火的树林在它眼中有不可言说的静谧。 “你上次说放我走,是不是真的?” 田园的提问没有感情。 “是。”狗乐垂下眼睛,“但过冬困难,我想……” “我最近就要走,”田园不假思索地打断他,“即使不回狼群,我也不能再这么窝着。” “时间我定,”它这样说着,好似信任他,又好似根本不信任他,“我会给你五分钟准备时间。” 狗乐伤感地笑:“好,没问题。” 他慢慢坐了下来,陪田园吹着冷风。田园扫了他两眼,神情黯然:“你还是不准备跟我走?” 狗乐的声音沉甸甸的:“我跟你走的话,你没法回狼群吧。” “我不一定要回狼群。”田园说的犹豫,它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带狗乐在森林里流浪。 狗乐误解了它的意思,一时无声。 田园在树影婆娑里懊恼地自责着,最终却也只是说道:“这是你的自由。” 远处你碰我撞的叶子在风中飘落,田园嗅了嗅盘里大块的肉,嘟囔道:“以你我的能力,过冬不成问题。” 狗乐在它背后眼睛一亮,灵魂有些许的撼动。 “我再想想吧。”他垂下眼睛,低沉着说,“你先走。” 田园没再说什么,它感觉到狗乐一直在背后看着它,或许是不舍,或许是内心在挣扎,他始终无言,像天空沸腾却安静的云。 今年冬天是真的迟了。 只是兆头是好的,进化狼群得到了狼林的全部地盘,它们这几日积极积攒食物,对未来的日子难得的感到乐观。 唐乏初还有两天就要回村了。 有几只终日夹着尾巴,伏低身体的狼很吸引唐乏初的注意。 他们是狼群最末等级的狼,是低阶狼。这些狼并不全是老狼弱狼和病狼,还有一些天性就比较胆小,性格孤僻的狼。它们的身心压力都非常大,有的狼甚至因为过度惧怕其他狼而没有发|情期。 这些狼平日里见了唐乏初也是绕道走,所以唐乏初和它们没什么交流,充其量只是好奇罢了。因为莫咽的缘故,他接触的也都是狼群里地位高的狼。 直到今日,狼群在分食一只母鹿。 莫咽是第一个动嘴的,和往常一样,它毫不客气地吃掉了母鹿的内脏,又啃了几口最嫩的肉,随后,黑白双煞、越山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舔着莫咽的毛,还和它碰了碰鼻子。莫咽轻哼一声,默许了它们吃东西的行为,它们这才开始放心进食。唐乏初始终在旁边看着,跟周遭的狼一样,大气不敢喘。 高阶狼陆陆续续吃完了,在外层小心嗅着空气的几只低阶狼还在观望。唐乏初看得出来有些低阶狼很瘦,骨头都一根根的。在狼群中处于普通地位的狼们这时才开始吃东西。莫咽走到他身边想叼他,每次吃完东西它都一身血腥味,唐乏初没心思和它玩,躲了几次,莫咽也不懊恼,甩甩尾巴,自己懒洋洋离开了。 唐乏初继续观察,此时母鹿只剩下残骸。 几个狼在舔骨头上的血,还有狼在啃骨头。一只低阶狼看上去实在是太饿了,唐乏初观察到它一直在舔嘴,不时发出虚弱的喘息声,它的名字叫六娃,只见它伏低身体,尾巴完完全全夹在股间,低声下气走过去,小心翼翼舔了舔最外面的骨头,那上面还留着一点点零星的肉渣。 画面还算和谐—— 两秒。 两秒后,几乎一瞬间,正在嚼骨头的一只公狼突然龇牙凶了六娃一声,对方吓得立马倒在地上,“呜呜”叫着。在不远处的几只低阶狼皆开始发抖,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唐乏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不太舒服。 他回去鼓捣他的包袱,莫咽在他身边绕来绕去,饶有兴致地拿狼爪挠挠他的背,踩踩他的屁|股。 唐乏初言简意赅:“滚。” 莫咽也不生气,凑过去舔他的脸,满下巴鹿血:“干嘛呢?” 唐乏初翻了半天也没翻着,一屁股坐下来,郁闷道:“不是,你们这狼我看也吃饱了,干嘛不给别的狼一口。” 莫咽脑子一转就知道他说什么,哼哼着趴到他腿上蹭来蹭去,不说话。 唐乏初没心情给它呼啦毛,膝盖动了动:“你倒是吃饱了。” 刚吃完东西的狼王很傲气:“是啊,怎么。” 唐乏初叹了口气:“算了,我去睡觉了。” 莫咽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唐乏初说:“你离我远点,我今天要自己睡。” 莫咽也是硬气:“一起睡。” 唐乏初张口就来:“滚,每天腻腻歪歪,一身狼骚味,恶心。” 莫咽:“……” 莫咽抬起爪子给他小腿挠了一口:“嫌弃我?” 它以为他因为刚刚那事儿不痛快,就很不以为然道:“这鹿又不是它们抓的,全程就跟傻子一样在边上看着,心情好给两口,心情不好就让它们滚,有错吗?” “没错,”唐乏初答得也痛快,他进了帐篷,“没毛病。” 莫咽挤了进去,舒舒服服趴下来,枕着他说:“乖,睡觉。” 唐乏初把它推开了,皱眉道:“你把血舔干净了,每天又骚又腥的。” 莫咽不,它觉得这是种荣耀。 唐乏初把它抱起来就往外摔,莫咽炸毛了,嗷嗷叫着压倒他,气急败坏道:“我真是把你给惯坏了!” 唐乏初倒不是不接受丛林法则,他晓得狼群有尊卑,他作为人类虽然觉得不忍,但在人类社会也是有这样的规定的,只不过在动物身上体现得尤为残忍——毕竟和生死有关。他需要点时间消化,所以这时候有些别扭。 但他觉得挺没劲的,就把莫咽推到一旁,闷声说:“行了,睡觉。” 莫咽见他不闹了,就化成人去搂他。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莫咽嘟囔着说:“我以前也经历过。” 唐乏初的一点睡意都被他这句磨灭了,他问:“嗯?” 莫咽刚进狼林那会儿,算是外来者,它尚未发育完全,在狼群中是瘦小的。 那时候进化狼群的老大是田园,莫咽回忆起田园,本来平淡叙述的口气突然变了,颇有些冬日夏云的意思。那种傲慢不屑的小心思其实很难察觉,但唐乏初实在太过于了解它,一听就有了眉目。在它的描述里,田园彼时虽然强大,但两个人之前有过过节,似乎处的不是很来,主要是不见首尾的老狼王白狼疏通了关系,不知怎么的,对方似乎慧眼识珠,偏偏要给莫咽留个位置。进化狼群的老狼王是个特殊的存在,它是狼群的总照应,是发起者,虽然目前不在权位上,但大家都敬它。 有了归属的狼群只是生存的第一步。 它有意要锻炼自己,但是长期被人类圈养,它的眼界被限制住了。直到那时它才发现自己和野生狼的区别有多大,它甚至对它们的嘲讽和不屑感同身受。所幸的是,它尚且有斗志,次次跟随那些高等狼共同捕猎。它有天资,狩猎有自己的办法,狼群的高手狩猎,它回回都是要看着的。 这些描述莫咽说的轻巧,唐乏初却是难过的。 他眼里的画面便是那个小狼,他的小狼,瘦的皮包骨头,身上到处都是伤疤,脸上也脏兮兮的,没有狼搭理它,它还要被狼群消遣欺负,夜里瑟瑟躲在角落里舔着身上的血口子。莫咽对自己受过的苦轻描淡写,唐乏初却无法做到置之不理。莫咽说冬天的风像是健壮凶狠的狼张开血盘大口,撕咬着它的身体。它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在寒夜里被狼群分尸。 它的地位一直不高,即使它后来主动出击,捕猎成功,狼群也从未对它的努力和牺牲给予理睬。梨花奶奶是唯一对它和蔼可亲的老狼,它安慰它,这是大家对低阶狼的惯性思维,但不会永远都这样。莫咽意识到自己需要突破,需要有一次大的进展。它不是没有过愤怒,当它辛辛苦苦猎到一头鹿,看着田园一口叼走内脏,高阶狼一个个扑上去时,它饿得两眼昏花,牙齿都在打颤。它试图绕着路从侧面凑去,却被两个高阶狼扑倒凶了一脸唾沫。 学会情绪管理,尤其是在濒临极限的时候,这实在太重要了。 情况有所逆转,是在冬季。 那时候狼群已经走投无路了,莫咽和晚秋合力猎捕了一头迷失鹿群的小鹿。 知道这次,狼群才对莫咽刮目相看,田园吞下内脏后,无言地看着莫咽。莫咽昂首挺胸走过来,撕咬了一大块鹿肉,在狼群饥冻交切的注视下,又饮了一口新鲜热乎的鹿血。 自此,它才慢慢进阶,最终在田园失踪后登上了卧牛石,打赢了所有挑战者。 说到这里,唐乏初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讨厌那个田园吗?” 莫咽愣了一秒,反问他:“你不讨厌他吗?” 唐乏初后知后觉,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噢……这个啊,我已经忘了。” “我忘不掉。” 天为幕,地为席,莫咽卧在天地间,阴郁如晦暗的河。 它没法忘掉,那远远不止是噩梦那么简单。 就是现在,它都忘不了,田园的手紧紧扼在唐乏初脖子上,唐乏初大张着嘴,目光涣散,身体开始一抖一抖的,双臂僵硬地垂落,机械地晃动着。 “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不懂那种害怕。” 唐乏初默默无言,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说绝对的话,只是这次他没有反驳的欲望。 是啊,真希望我永远都不会懂。 第71章 村里村外(1) 要过冬了,李小妹早早穿上了棉袄,她窝在自家门院前坐着摘菜。 隔壁大婶答应帮她看地,同时不忘数落她的好邻居阿初哥:“唐乏初也是个心大的哩!把家里地给你个女娃娃看着,你还要照顾你爷爷,都是什么事儿啊!” 李小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事物的懵懂程度已经日益稀薄,偶尔镇里的小少爷会来看她,但是他们之间总像是有了隔阂,最近已经完全不联系了。 阿初哥走时嘱咐她的那句话更像是说闹的,他好像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地会怎么样,李小妹有道理相信,即使她完全照看不好那块地,甚至庄稼全烂在地里,唐乏初也不会说什么。这些让她有些恐慌,唐乏初似乎对村里的存在依赖性越来越弱了。 他好像不再眷恋这里。 他还会回来吗?他去哪里了呢?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村长和书记来看过她爷爷,这之后,村长拉着她语重心长道:“风栓儿啊,你爷爷的事儿大家都会多帮忙的,你个女娃娃,自己哪里应付的来。” “没事,俺还有俺哥。” “你哥。”村长挑挑眉毛,继续道,“哦,你哥走亲戚去了?” 李小妹转着眼珠,她不擅长撒谎,以前撒谎成功都是因为旁边有她可以依赖的人,而此时四下只有村长,她只能怯怯地把眼睛垂下来:“嗯。” 她哪里应付得来老奸巨猾的村长。 村长笑呵呵的,还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你哥啦?” 李小妹下意识噘着嘴:“嗯,想。” 村长和她唠了很多唐乏初的事儿,从他小时候说到他长大,又聊李小妹和唐乏初的缘分,李小妹一开始还有所防备,后面越听越难过,几乎要垂下泪来。 她以为对方真心诚意,却不知这是一只有耐心的狼。 村长叹息着跟她说:“你们并非亲生兄妹,却有这样的手足情,真是让人感动。”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只可惜了,他现在流离在外,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总是走的匆匆忙忙,我们和他也不是亲近的,他又当自己是男子汉,不肯轻易跟别人倾诉烦恼,也就和你说个体己话,我们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呀……” 直到走前,村长都摇晃着脑袋不停感叹:“真是难为他一个小伙子,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唉!” 李小妹陷入回忆,目光飘忽,模模糊糊中似乎看到了唐乏初的身影。 她眨眨眼睛,木讷地揉着眉目:“俺也真是,随了阿爷老眼昏花吗?” 然而那人向她大步走来,喊着:“阿妹!阿妹!” 李小妹浑身一震,迟疑道:“阿初哥……” 唐乏初大笑着把她抱起来,就颠了颠儿:“这多久没见你就沉啦!女孩子可不兴长太壮。” 李小妹“啊”“啊”叫着往下跳,不可思议地跺着脚:“阿初哥?阿初哥!你回来啦!” 唐乏初一口气没上来,捏着嗓子风尘仆仆道:“里屋走,里屋走,喝口水。” 他们推开门,唐乏初以为会迎面扑来尘土,却不料干净得很,甚至水壶里都有水,他晃了晃,惊诧道:“我走前没倒?” 完了完了,他提着壶:“肯定臭了!” “阿初哥!”李小妹甜甜笑着制止他,“这是俺今天晌午刚倒的,你喝呀!” “是吗?”唐乏初眼睛一亮,摸了下她的头,“小丫头自己屋不呆来我屋干嘛?臭德行!” 见他找来碗盛水,李小妹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来看着他:“俺每天都来呢!这板凳都直接坐,俺经常给你擦呢,就想着你回来看见干净的,心里舒畅。” “是吗……”唐乏初沉吟着笑道,他转过身去,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漫漫淡去。 李小妹浑然不知,兴奋地凝视着他问来问去:“阿初哥,你去哪里啦?你这些天过得好吗?开心吗?你有没有想俺呀?” “有,当然有。”唐乏初喝了碗水,畅快淋漓道,“天天想你,臭闺女。” 答非所问就是回答了,即使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李小妹突然难过起来,她掩饰着自己的黯然,垂着眼睛继续笑道:“那……那你还走吗?” 唐乏初顿了顿,问道:“你阿爷怎么样了?” “好着呢,最近天天嚷着要吃韭菜饼子。” “你一个人看得过来?” “村里人都帮着呢,我可以。” “噢,”唐乏初摸着下巴,“还有就是我那个地……” 李小妹抢着答:“你那个地俺给你弄得可好哩!上学的时候俺就找人帮你看着,大家都帮俺呢!你不信,你不信俺现在拉着你去看——” 说着,她就站起来,抱着唐乏初的胳膊往外跑。 唐乏初把她拉了回来:“不用,不用。” 他无法和李小妹纯真的眼神对视,只能说:“那个地,等收成了,你就找人帮忙卖一卖,以后有能力就自己种,没能力就把地卖了,钱你留着花……” 李小妹愣愣地盯着他,眼睛渐渐红了:“卖了?怎么能卖了呢?阿初哥,你跟俺说过,地就是农民的命,怎么能卖了呢……” 唐乏初也不敢看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嗯……就是,我可能不种地了,我打算干点别的。” 李小妹屏着呼吸,带着一点点期待道:“你要去赶集吗?摆小摊?” “不是,”唐乏初没主意了,只好如实交代,“阿妹,我以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可能不在村子里住了。” 他刚说完,李小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跟碎玉珠子似的。 唐乏初吓了一跳,这下是彻底明白莫咽手足无措是什么感觉了,他慌里慌张道:“你,你别哭呀,你阿初哥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总还是要回来看看你的呀!” 李小妹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哭也哭不出新花样,就照最难受的哭法去哭,哭得肝肠寸断,要死要活,还学不会换气,最后抓着自己哭红的脖子死命咳嗽着。 唐乏初给她拍背,给她顺气,给她喝水,好生哄了半天。 李小妹来来回回就一句话:“阿初哥你也不要俺了。” 唐乏初想起来她去城镇里打工就再也不回来的爹娘,心里是真苦了:“好阿妹,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你就是我亲妹妹,我命都可以给你。” 可李小妹哭得这么伤心,唐乏初几乎就要反悔了,想抱着她说他不走了,就在村子里陪着她,莫咽的身影又在他脑海里盘旋,最后变成一个融化的背影,他的心就像撕裂了一样。最后他狠了狠心,强制道:“阿妹,你是大姑娘了,如果你再小上五岁,我是绝不会就这么走的,但是你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你甚至还可以照顾你阿爷,阿初哥就是长时间不在,你也会过得很好,我相信这点,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李小妹抽噎着:“不,阿初哥。” 她很崩溃:“你为什么要走呢?村子不好吗?你给俺个理由,你告诉俺。” 唐乏初不想说真话,就编理由:“我亲戚有困难,我要去帮他。” “帮完就回来了呀!” “不是那种好帮忙的,得很久……哎呀,说了你也不懂的!” “刚刚还说俺是大姑娘,现在又拿俺当小孩子!” “你!”唐乏初惊讶于李小妹的口才,他只觉得离开一阵,李小妹就学精了。 李小妹看着他,又难过起来,声音都哑了:“你就是走都要骗俺,你什么都不肯告诉俺!” 她说着就站起来,闹脾气要往外走。这个孩子懂事,鲜少这么生气,唐乏初连忙拉住她,好声说道:“好阿妹,我告诉你,你过来,别哭了。” 听到这话,李小妹揉着眼睛回来了,抽泣着抬眼看唐乏初。 这一眼让唐乏初彻底没辙了,他有所保留,但基本上诚实:“我要去狼群里,这里是留不得了。阿妹,你阿初哥有一个很喜欢很爱的人,阿初哥离开他会死的。” 他没有章法,稀里糊涂说了一堆,最后真挚地握着李小妹的手说: “所有全部,我都不要了,过去我因为犹豫失去过他一回,这次如果再失去,怕是就要阴阳两隔了,我怎么也不会原谅自己。所以这次什么后路都不要了,不论生死,我必须陪着他。” 第72章 村里村外(2) “这是什么?” 二球子匆匆赶来,扎进狼堆里。 莫咽正在低头嗅一具残骸,其它进化狼皆是一脸严肃,只有晚秋小声回答了它:“应该是个普通狼,中了埋伏了。” “但是很奇怪,”妖妖接过话茬,它当了母亲后就多了些稳重,“这狼夹子和以前遇到的都不同,有明显疏漏,但好像是刻意为之的。” 狼夹子上的狼尸体已经腐烂,不知为何,猎人并没有收集它。 “简直像是试验品,”越山突然开了口,它斟酌着用词,“我不信这是他们忘了收了,这不是战利品吗?” 方叔也在,简短问道:“会不会是想要进化狼,不想却得来了普通狼。” “有这个可能。”晚秋赞同。 莫咽往后一跳:“退后。” 几只进化狼服从命令,莫咽咬了块石头丢过去,狼夹子没反应。 它又撕扯下来腐烂的狼腿,抛了过去。 只听见响亮干脆的一声,紧接着,狼的尸体突然解放了,尸体下掩盖的另一个夹口炸开,紧紧咬住了莫咽抛掉的狼腿。 “这……”二球子惊叹,“这是双重陷阱?” “是隐藏的,”越山瞳孔缩紧,“看来第一次被夹住的未必就是这只狼。” “真狠毒——”晚秋呲牙,狠狠地说,“这是要以命换命!” “它们为什么不咬断腿……”一只母狼疑惑道。 “这下面有个细口,”方叔探头道,“它两只腿都被夹住了。” 二球子怔怔道:“这样有什么意义?” “对猎人来说是无差别的,”妖妖平静地说,“哪只狼都是狼。” 方叔退后半步:“这种新型陷阱就这么堂而皇之放在这里,更像是明摆着提醒我们它的用法,就好像鼓励我们赎身似的。” “其实应该是这样的,”越山分析,“这种陷阱是针对两类狼的,一类是伴侣,一方会为了另一方换命,另一类是倒霉的同伴,可能只是想研究怎么帮助它,不曾想自己因此断命。” 它继续道:“即使前一只狼挣脱掉了,它也会受很重的伤。” “猎人的目的是增伤?” “……” 寂静片刻后,方叔突然说道:“还有第三类狼。” 狼群中地位重要,需要得到救赎的狼。 只是在场都是高阶进化狼,一时间,它们相对无言。 莫咽静静盯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出神地想。 还好唐乏初走了。 它突然很后悔答应了唐乏初去接他,并且还再三保证这次一定会去,为此甚至赌上了它对他的爱。此刻它努力平稳着心境,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真是是最后一次。再接他来过三天,说什么也得把他强制送回去! 人狼殊途。 “走。” 它简短地命令着,头也不回率先离去了。 进化狼们并未迟疑,紧随着头狼前往幽暗的狼林深处。 夜深了,田园望着天空。 它要是只鸟就好了。 不,什么也比不上狼。 它思绪飘空,听着屋内传来愈来愈重的吵声。 冬日似乎提前赶到了,风力倒是不大,却刮得远方的树左摇右摆。它眯着眼睛在风里遥望远方,听着屋内的争执声: “妈的,它死了!你还骗我,它早就死了!” “不过一条狗,你跟我吼什么?” “是狗吗?你明明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告诉你,它在我心里比你都重要!” 咚咚咚,似乎在抄家伙。 “你干什么,你还要打死我啊?来啊!开枪啊!” “你真以为我不敢?” “我说了吗?这儿,来,往这儿打,一箭穿心,死得痛快!” “你为什么骗我!” “一条狗死了就死了,我犯得着花精力骗你?根本就没人想提!” “当初送走它我就不同意!你非要给!瘸了条腿就扔林子里喂狼了?” “猎狗!少条腿就是废物,多张嘴不要钱啊?” 狗乐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喊:“你就是丧尽天良了!说什么赚钱都他娘放屁,你就是想和狼斗,拉着我陪葬,都是为了你的胜负欲!” “那也比你强!狗是什么,是畜生!你还有感情了,十几年就翘辫子,你是不是每死一个就拿着枪对准人啊?” “它活了十几年吗?它是不是死了,它是不是死了?!” 这次争吵是近几天里最为严重的一次。 田园估算着风的冷冽程度,如果再在外面关上几个礼拜,它可能会在这个通风口冻死。 最后,它听到独眼甩门而出的声音: “逼老子!逼老子!等你妈老子有天放火烧了这个狼林!别以为我干不出来!狗日的!” 他凶狠地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夜晚凌冽,时间拉得很长很长。 天才蒙蒙亮,阿丽便悄默地起了床,拎着一桶猪粪,瑟缩着脖子,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地转。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挑个时间去搞点小动作,让人摸不住规律。 茉莉死后,她经常在村书记家门口的墙壁上涂抹粪便。 大人们起初不以为意,后来都道书记家太臭了。村书记意识到是有人有意为之,就派人在门口看着。小孩子有的是时间,阿丽知道规律,每每都避开。好在这件事充其量只是恶作剧,造不成实质性影响,村书记后来就把人撤了,自认倒霉。于是他家婆娘经常骂骂咧咧挑着泥出来给糊上掩盖臭味。 今天似乎不同寻常,街道上依旧没有什么人,只是村书记家的灯是亮着的。 阿丽狐疑地在门口往里面望,这会儿也就三点钟,就是村里最早的鸡都没有打鸣,她笃定村书记一家子都心怀鬼胎,想了想,把粪桶放在门口,四处看了看,贴着墙溜了进去。 她一脚踏进去就撞到一个人,对方“啊”就要叫出来,她踮起脚尖捂住了那张嘴,凶神恶煞道:“嘘——” 李小妹心跳如鼓,见是矮自己一头的小姑娘阿丽,连忙点点头。 两个女孩子退了出来,李小妹看到地上的粪桶,登时什么都明白了,惊讶道:“阿丽,原来——” 阿丽打断了她:“你去干什么!” 她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好像去村书记家的人都是谋财害命,通通不算做好人。 这个时辰的更可疑! “俺……”李小妹支支吾吾,阿丽的眼神太可怕,大对方几岁的她竟然有些畏惧,“俺求书记帮点忙,是私事。” “他能帮你什么忙?你要他帮你杀狼啊!”阿丽仰起脖子,气宇轩昂。 “不,不是,俺杀狼做什么。”李小妹连忙否认,“俺,俺家里人有难,要他帮俺。” “你阿爷?”阿丽对她爷爷的事情有所耳闻,自家爹娘也去帮过忙。 “嗯,对……” 李小妹含糊过去,只是脸色煞白,好像做了亏心事,阿丽审判似的盯着她看,让她好不害怕。 “阿丽,你,你别再做这种事了!”李小妹转移话题,嘱咐她道,“这,影响不好!被发现了,叫你爹娘很为难哩!” “你管不着!”阿丽凶巴巴打断道,还扬起拳头,“你要是敢告诉别人,俺不会放过你的!” 李小妹捏着衣服,满脸通红:“知道了,知道了,你,你快点回去吧。” 说完,她逃跑般的飞快走掉了,中间有几次好像要回头,又不敢回头,最后几步更是颠簸了,摇摇晃晃离开了阿丽的视线。 里面传来不近不远的脚步声,阿丽暗骂一声,拿起粪桶直接泼在书记家大门口,脚下生了风似的,一溜烟儿地跑回家。 到了拐角处她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就看到村书记气急败坏的样子,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第73章 村里村外(3) “又是满身粪味儿。” 村长在昏暗的灯光下磕着花生米,眼睛眯眯着,语气有些懒散:“还没抓住人?” “没时间管那些了!”村支书顾不得身上的味道,只是手忙脚乱地在屋子里慌张地踱步,他拍着手道:“你没听那女娃娃说的,我早就提醒你了,这唐乏初留不得!” “留不得,谁不知道他留不得。”村长嗤之以鼻,“那怎么着?把人杀了?” 说到这里,他叩了两下桌子:“我跟你说过什么没有,那大明星的钱还冻着呢,什么意思,还不算咱们的。这个节骨眼你给我搞个人命出来?” 见村书记只是呼呼喘气,村长又说道:“你就不觉得这女娃娃忒实诚,搞不准他们要反水” “我看你是没胆子信了!你看看她不安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个不会撒谎的主儿,说这些是昧着良心的,现在她家里就一把快病死的老骨头,小丫头能起什么乱子,咱们这么照顾她,她当然要忌惮我们,不能得罪我们。”村书记坐立难安,嘴皮子飞快,“她这些话当然不能全信,看她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大事实,照她这个说法,唐乏初和狼心连心了!” “可以这么理解,”村长不置可否,倒了小半杯酒,“其实你也知道,不管她说什么,这人咱们都是要处理的。” 村书记脑子嗡嗡的,听都听不太进去对方在说什么,他这几年搞了太多狼的生意,谁能想到狼还能成精呢!这下可好,这些账要是和他一一算起来,他怕是十条命也不够还! “对啊,大方向是没错的呀!”村书记几步急急走来,几乎要贴到村长脸上了,“她那意思和咱们之前想的简直一模一样!你看唐乏初总是来来去去,李凤栓说他每次都是去狼群,上次走了几天就回来了,没准是商量对策,我看他这次回来就是来观察情况,然后叫狼夜里入村搞咱们!” “诶诶诶,”村长喷着酒气打断他,“什么叫‘咱们’?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得罪过他。” 村书记瞬间静默,浑浊的眼珠子盯着他来回看,随后他站直了,还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冷笑一声:“现在要分阵营了?你当狼都是吃素的,谁掺和了多少,做了多少,心里明镜似的,它们可不是傻子!再说了,你出面过多少回,还不——” “我出面那还不都是为了你!”村长喝道,“要不是你不中用,我还用给你擦屁股?” “行了!”村长见村书记要吵起来,挥挥手,“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你说的话也不是全错,他的确有可能叫狼进村肆意报复,这几天叫人盯着他,一旦要出去就赶紧抓起来。” 村书记急促喘息着,眉心跳个不停:“就这么粗暴?你敢保证他没有接头的狼?” “我瞧你是吓得失心疯了!脑子呢?进化狼不说了,有人的思维,就算是普通狼来接头也不用怕,它们不傻,你当它们全体出动就为了接个人?撑死来三四只,这可是咱们的地盘儿,它们不敢贸然动手。”村长挽了挽袖子,狠辣道,“就是它们以后准备进村动咱们,咱们手里也有人质。” “我怎么瞅着是你失心疯了呢,这样不行,只要有机可乘,它们就不会死心,”村书记满头大汗,踱步道,“还是得杀了他!你还指望把人关一辈子?” “等这阵风头过了就好,你慌什么。”村长漫不经心地说,“前几天有猎人找过我,向我们借点物资,听他们那意思,这几天招募了不少临时工,好像要干场大的。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狼林就不该有狼,你就安心等着吧,保不准没几天狼就被剿没了,咱们永无后患。那时候钱都到账了。当然了,要是猎人们不中用,咱们再……” 他肥厚的嘴唇动了动,哼出很轻的笑。 村书记有些瘆人,抹着冷汗虚弱道:“行,那先这么办吧……” 时日一转,就到了唐乏初和莫咽会面的前一天。 他这次收拾了个巨大无比的包袱,把想到可能要用的东西全部都装了起来,他甚至去了村里的木匠那里挑了把更精致的弓箭,还跟着木匠儿子学了学用法,也算是速成了。 他在自己屋里逛了逛,每个地方都仔仔细细看着。 他发现了过去喂莫咽用的小碗,磕了一小块,破破旧旧。 这些天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有够自私,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跟莫咽提起过,因为他知道莫咽不会同意。 一个人类又能给狼带来多大的价值,他也有想过。 只是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即使在莫咽身边的这段日子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但隐藏的风险是可想而知的,他没办法坐到在村子里等莫咽的消息,这个冬天会把他折磨疯的! 大不了就是一死,如果真的是莫咽的累赘,死了就死了。 正这样决然的想着,门突然开了,李小妹走了进来。 她关上门,放下手里端着的菜。 唐乏初看向她,搓着手里的泥灰走过来:“有谁看见没?” “俺不知道,俺一直留意着,这街里小胡同忒多,藏了人俺也看不出来。”李小妹沮丧地走过来坐下,“俺照你说的跟村长他们说了,俺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 “你就是个小娃娃,他们知道忽悠你容易,你现在去说一通,盯着我的人怕是不少。” 李小妹看着唐乏初慢悠悠的样子就着急:“现在你总得告诉俺你打算怎么办了吧!阿初哥,你明天还走得了吗?” “走是肯定走不成了,一出门就得被抓。我这几天去木匠那儿,一路上都感觉有人跟着我,要不是方向明显不对,肯定就被拿下了。” “你,你为什么不让俺跟村长他们撒谎啊?” “不行,你不会撒谎,周围没有让你踏实的人你屁都说不出来,到时候只会坏事情。”唐乏初蹲在地上抠土块,冬天果然到了,土地冷硬冷硬,根本抠不动。 他想让李小妹说实话,最起码要表明立场。他走之后,李小妹的家确实需要大人打点,在这件事上她不能败好感。 “那怎么办,这可砸了。”李小妹很难受,“俺出来还撞上阿丽了,你可不知道……” “阿丽?”唐乏初抬起头,“之前养狼的女娃娃?” “对,就是她,书记墙上的粪都是她弄的,俺都看见了!” 这么说,茉莉死了以后,她到现在还没有忘怀。 唐乏初摸着下巴,他在狼群呆久了,想事情多了些心眼。 这事儿不能把莫咽牵扯进来,他不知道村里打算怎么处置他,但前提肯定是失去自由。这次他是相信莫咽会来接他的,所以他一旦没有如约而至,莫咽就会摸到村里来。莫咽不会形影单只,但身边最多也就跟个二球子,或者越山。到时候他被抓了,这个村子这么小,谁看谁都是眼熟的,进化狼要是变成人类进来,那更是要被一窝端了。狼对于人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莫咽又在村子里呆过,唐乏初怕他心急乱了智,就是完全理性,那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走其实也没那么难,他知道明天不好走,村长村书记这类人就是玩儿阴的,他们吃准了他走也是悄无声息的走,这也顺了他们的意。但是声势一旦搞大,他们就要有所顾虑。现在村子里缺资金,好不容易有块肥肉掉下来,村长是最怕出事儿的人。 但是—— 他想要莫咽知道,村长和村书记想动他,并且动作还不小。他要莫咽亲眼看到这些,看到村子里不欢迎他,甚至他要莫咽相信,他回村子就是死路一条。不,要更夸张,他想要莫咽深深的认为,唐乏初不能出现在人类社会,他只能跟着莫咽,不然就会有所不测。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他要怎么走,而是,他要在保证莫咽无恙的前提下,既能顺利和莫咽会面,又要让莫咽相信,村长和村书记绝不会放过他。 这几点要单独做到哪点都不会让他如此头疼,但放在一起实在是太难了。不行,得有所取舍,第一,是莫咽的安全,第二是他能顺利会面,第三才是让莫咽相信他必须得跟着狼群才能有所庇护。 换言之,这是个可怕的立场,他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才能让莫咽相信自己。 要把阵势搞大,要让他们有所忌惮,最好,他还能受点伤…… 唐乏初摊开手掌,手里的泥土稀松松落了下来。 “阿妹,你等会儿去找阿丽,照我说的跟她说。” 他跟李小妹说完后,李小妹不安地扯着衣角:“阿初哥,这行得通吗?” 唐乏初想了想,问她道:“我给你讲个故事,过去有个魔鬼,他的听力非常敏锐,但凡一点点声音,哪怕是尘土落在地上的声音都会放大无数倍并且被他的耳朵捕捉到。但为了打败魔鬼,村民们就必须成功钻入他住的洞穴里,还得不被他发现,这时候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李小妹犹豫着说:“俺,俺尽量轻一点?” 唐乏初盯着她不说话。 李小妹忽然福至心灵:“啊,不对,阿初哥,应该敲锣打鼓,能把声音搞多大就搞多大——” 她恍然大悟:“俺懂了。” 第74章 一出好戏(1) 清晨一大早,村书记就被门口的动静吵得心神不宁。 这几天他休息不好,隔一会儿就让盯梢的人给个回馈,说是唐乏初哪里都没去,这才安心一点。 他婆娘咋咋呼呼从外面进来:“快出来快出来!” 村书记二话没说,急匆匆就往外赶,果然,外面这热闹是冲着他来的。 这几日让他烦躁不堪的主人公竟然大摇大摆出现在他面前——唐乏初一手拧着一个小姑娘的耳朵,在他门口大喊大叫。 嗓门是真亮啊,村书记一出来就对上了十几双看热闹的眼睛,全都是这大嗓门招呼来的。 “书记,您可是出来喽!” 唐乏初见到他,竟然热情洋溢,提溜着那小姑娘一起往前走了几步,活像要和他来个热烈的拥抱似的,村书记连连退了几步,讪笑道:“哟,这不是小唐吗,好久没见着你了。” “书记啊,等会儿我再跟您叙旧,今儿我是来给您送‘犯人’的。” 说着,唐乏初一甩手,把龇牙咧嘴的阿丽拎了起来,提溜到村书记面前。 “正好大伙儿都在,”唐乏初举起手来,后退了几步,“我前一阵串亲戚去了,回来才听说书记被人整蛊了——” “真是让人气愤!”他恨恨道,指着村书记,“咱们书记这些年做的事情大家伙都有眼瞧着,哪一件事,哪一句话不是为了咱们老百姓说的,年年庄稼收成,人家是什么,大学生,有知识的人,这还跟着咱们跑地里头,要说体恤民情,咱们书记绝对是当之无愧的!” 村书记被他夸的一阵懵,完全不懂唐乏初这个戴高帽子的举动意义何在,只得尴尬笑着。 唐乏初一顿天花乱坠的猛夸,最后道:“所以我一听说这事儿,就一晚上不睡觉在书记家门口盯着,虽然过程有点坎坷,好像被几个兄弟给误会了……” 说罢,唐乏初就指着几个人群里的男人。 村书记眼前一黑,那就是他派去盯梢的人! 那几个男人中一个稍微利索点的赶忙出来打圆场,讪笑道:“嘿,俺这不是大晚上没看清,以为有谁要偷袭俺们书记,还就以为是那个涂粪的呢!” “嗨,就误会嘛!大家都是为了书记好!”唐乏初爽快笑着,竟然帮忙跟着含糊过去。 这大老虎般的笑让村书记魔怔了。 “结果是好的,我总算抓住了这个小偷,哎,我一看,这不是个小娃娃嘛!”这才轮到了阿丽的戏份,唐乏初装模作样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阿丽吧,阿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阿丽不比李小妹,性格要泼辣些,撒谎演戏样样精通,此时就目光含泪,畏畏缩缩道:“俺……俺也是做错事了!以前因为不听爹娘的话,养了只狼叫茉莉,书记好心来劝我,我也没有舍得给放回去,后来它伤了人,书记为了护人,就把它打死了——” 唐乏初登时厉声呵斥:“啊!那你就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是不是!” “不是的!”阿丽摇着头,啜泣道,“书记是为了俺好,俺心里知道,俺就是怕,怕……” “这么多大人在,还能委屈了你不成,快说!” 阿丽咬着牙,这才招道:“俺就是怕他因为这件事不喜欢俺了,觉得俺包庇狼,和狼勾搭……” “胡说八道!” 唐乏初这句话吼出来的时候,村书记才大彻大悟。 碰巧村长从人群后面挤进来,正好赶上唐乏初这一番精彩绝伦的发言。 “书记能因为你养过狼就对你区别对待吗?他能怎么着,派人跟踪你?不让你出门了?你小孩子家家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书记会是这样的人吗?养狼就养狼,这和你的人品又有什么关系!” 村长一脚差点没踩实,定神和唐乏初来了个对视。 唐乏初还对他灿烂一笑,微微鞠躬,继续他的表演:“我们书记对大家如何,咱村里哪个不晓得?” 说罢,他就随机采访一位村民:“你说呢?” 那村民在众目睽睽下,连连点头:“是,是,书记可为咱们想哩!” “那就对了——”唐乏初无缝接对答,好像在唱双簧,“都是明事理的人,还会因为你养过狼就怀疑你爹娘做了不好的勾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就咱们这儿,有书记和村长在,不可能这样冤枉你!” 阿丽的爹娘赶来的也是时候,从后面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个吓得失了脸色。 阿丽抱着村书记的腿,号眺大哭:“书记,俺错了,俺错了!” 村书记还能说什么,脸抽搐着把她扶起来:“没事,没事……” “那是咱书记大度!”唐乏初这边却扮演了得理不饶人的角色,“这事儿就是书记原谅你,俺们也不能原谅你,你就为了莫须有的恐惧,给书记搞这么难看的恶作剧,谁能饶了你!” 阿丽的爹恨恨地看着唐乏初,他们家也没招惹过这个糙汉子,怎么就这么不饶人呢! 听了几耳朵就明白过来的村长赶忙走过来,要把持局面:“那什么,小唐啊……” “村长您别说,”唐乏初连连挥手,“你们就是心肠太软,对这些人太实在,我啊,是看不过去了,今天当着大伙儿面,就快言快语一回。你看她自己这么心虚,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和狼有勾结!” 阿丽的娘坐在地上哭道:“俺们家阿丽这么小,能和狼有什么勾结!都说狼变成人了,还能勾人魂吗?平白无故冤枉俺们,还有没有天理了!” 村民们窃窃私语,有人也跟着说道:“小唐,俺看你是有些得理不饶人哪。” “我得理不饶人?”唐乏初大笑两声,“你们谁能保证这小丫头怎么想的!” 他掷地有声道:“要是她真的和变成人的狼勾搭,到时候把狼都引进来,咱们怎么办?咱们大伙儿谁能受得了这个罪?到时候咱们都被狼咬死了,这个村也不存在了!” 阿丽的娘在尖叫:“胡说八道!他疯了,你们听听,他疯了呀!” 村书记脸都白了,差点一头栽过去。村长咬牙切齿地盯着唐乏初,这小子! 唐乏初还在快言快语:“咱们书记村长不计较这些,是他们怜悯,他们为人民服务,我就是个小民,说出真心话也没什么,你们仔细想想,要是她真的和狼勾结,咱们可就全死了!” 阿丽的爹暴怒而起,冲上去就要打唐乏初。 村书记眼疾手快给拦住了,唐乏初偏偏添油加醋,高高喊着:“你打啊!你打了你女儿也是卖村贼,和狼纠缠不清——” 几个小伙儿也上来拉人,有人喊:“阿初哥啊,你是疯了吗!” 阿丽见他被人团团围住,想起昨天答应的事情,咬着牙一股脑往里面扎,唐乏初顺势抓住她的领口,装模作样给了她一拳。 她大叫着倒地,捂着脸哭嚎道:“他打俺,他打俺——” 不远处未受波及的村长全看在眼里了,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懂唐乏初在想什么,只知道一股闷气逗留在胸腔里,沉甸甸的,让他气短。 阿丽的爹狂怒道:“怎么就和狼勾搭了,怎么就要谋害俺们了!俺看他是想被迫害想疯了,还打俺娃娃——” 被按在地上,拳头如雨水般降落下来时,唐乏初暗暗松了口气。 最后一条后路也被他亲手斩断了。 唐莫咽,这次你非带我走不可! 第75章 一出好戏(2) 莫咽和黑白双煞在村外的小草原上静静等待。 来的路上,黑白双煞告诉了莫咽这几天发现的事情:如莫咽所料,狼林里出现了好几个“陷阱”,昭然摆在不少地方。 莫咽心事重重,偏偏此时唐乏初久久不出现。 它并不认为唐乏初会迟到,他明明比谁都心急。 什么事儿一旦扯上唐乏初,莫咽就冷静不下来,它满脑子晦暗的想法,饶是久在它身边的黑白双煞也因为它的躁动而不敢同它搭话。 莫咽在这不算太漫长的等待里产生了很多极端的想法。它发现自己大概有个误区:村子会始终接纳唐乏初,那里永远会是避难所。 它焦虑到无法蹲坐,在地上来回盘旋,幽幽盯着村子的方向,思虑着要不要闯进去。 好在此时,远远的跑来一个人影。 莫咽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警觉的,与黑白双煞皆是一动不动,锁定那个人影。 但它依稀看清楚了,甚至还记得,那是李小妹。 天知道跑向三头野狼需要多大的勇气,李小妹摇摇欲坠,苍白着小脸跑过来,她哆哆嗦嗦道:“莫……莫咽哥哥,快去救救阿初哥吧。” 她根本分不清眼前这三头狼哪只是莫咽,凭着对唐乏初的信任,目无焦点地说着话。 黑白双煞很惊悚,它们以为这女娃娃是怀着藏山不漏水的天大本事才有胆子冲过来,不曾想是自己人,顿时语塞。 莫咽登时大步跨了过来,凶神恶煞道:“他在哪儿?” 这和演练的场景完全不同,李小妹勉强看向莫咽,支支吾吾,努力回忆着台词:“他……他,俺们村里的人都说他和狼有勾搭,要杀了他,他现在快死了……” 这话黑白双煞听着都着急,它们纳闷了,这头儿也没问原因啊,你在这儿嘚啵嘚半天,这不是妨碍我们救人去吗? 果然莫咽要急疯了,简直一秒都不能停留,暴躁地打断她:“他在哪儿?你带我去啊!” 李小妹也急,被大狼一凶,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咬着嘴巴说:“就在村口……” 三条大狼撒腿就跑,一下子就没影了。尤其是莫咽,李小妹觉得它就像闪电一样,眼睛一花就成小点了。 但愿它永远这么在意你呀,阿初哥! 李小妹攥着手指,带着矛盾的心情这样想道。 不知怎么的,女孩子的第一直觉告诉她,唐乏初执意跟莫咽去林子里就一定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疯狂摇头,呸呸呸了半天。 村里人真不至于把唐乏初就这么打死,从始至终都只是和阿丽家关系好的几个男人情绪高昂,其他人渐渐就退出来了。 村长不明白唐乏初到底想干啥,但知道不能遂他愿,就帮着忙拉人,打了没几分钟全扯开了。 唐乏初站不起来,他蜷在地上。 村书记一眼看过去吓了一跳,这鼻青脸肿的,还咳血泡泡。 他现在觉得唐乏初很可怕,很明显,唐乏初完全没保护自己,甚至护头的动作也没有。 他挨打的目的何在呢? 莫不成要带着一身伤去镇里告他们? 两个管理阶层的人脑子里全是绕来绕去的东西,唐乏初这边勉强才坐起来,一张嘴,全是血,哇啦哇啦吐了起来。 阿丽的爹都慌神了,没想到他这么实在,指着他大叫:“你,你这娃娃,怎么不知道护着点自己呢!” 唐乏初吐得昏天黑地,什么胆汁胃液全吐出来了,简直要死。他晕头转向的想,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全身每一块不在叫嚣着疼痛。 算算时间莫咽快要来了,加之刚刚在被打的时候他瞄了眼,李小妹在街角的身影一晃而过,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没人留意她跑去了哪里。 他推测莫咽一听消息就会赶过来。 于是他抱着肚子,痛苦道:“不行了,不行了,快,快送我去……” 之前打点过的一个小贩子从后面过来,扶着他对村书记说:“书记啊,我送他去看看大夫吧!” 村书记一眼看穿这是套路,无奈身在人前,只得应声道:“快去,快去。” 同时疯狂暗示盯梢的那几个人:跟着呀!跟着! 然后他义正言辞道:“小唐,我看你是心理有问题了,这样,你们几个帮帮忙……” 机灵的小贩子就等着他这句话,正要搭腔,村长却拉了村书记一把:“你这样搞太大阵仗,会吓着人家大夫,我看这小伙子没问题,让他去了就是。” 多年来的默契让村书记闭了嘴,连连摆手。 问题是他还是想不透,唐乏初干嘛要逼别人揍自己? 阿丽的娘抱着阿丽在哇哇哭,阿丽却没什么表情,正努力张望着唐乏初离开的背影。 昨天,李小妹跟她说: “你就帮帮阿初哥吧,你都被俺发现了,被书记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们不照拂你爹娘,日子可会很难过呀!而且你不是很喜欢狼吗?他就是要去找他的狼呀……” “俺有俺的条件。”阿丽起初不买账,语气蛮横,“俺既然做了这事儿,就是自私的,俺不怕!” 李小妹很无奈地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俺要那个坏蛋罪有应得!” “你要他死吗?” 阿丽没说话,她捏着拳头坐在那里,咬着嘴唇开始跺脚。 她红着眼叫道:“俺不管!俺就是要他罪有应得——” “你是想他死吗?”李小妹又问了一遍。 阿丽很痛苦,她抱着头尖叫。 李小妹等她叫累了,叹着气道:“俺知道你还是不想他死的,你就是需要发泄。” “阿初哥说了,这次你要是帮他,他如果来春还活着,就帮你教训教训书记。” 阿丽不信:“他打算怎么办?他都要去狼林了,还回得来吗!” 李小妹不乐意听这话:“回得来啊。” 她说:“你这么小,能做什么,俺阿初哥言出必行,反正给你几天时间你也就是涂粪,还不如帮帮俺阿初哥,兴许他真有好办法呢。” 阿丽不说话了,好半天才闷闷道:“你让俺想想。” 此时,小贩子跟唐乏初低语:“跟着呢。” “没事,让他们跟。”唐乏初在他背上说道,装着迷迷糊糊的样子,实则清醒的很,“你把我行李放哪了?” “就你说的地方。” “嗯,漂亮,钱我给你塞口袋里。” “得嘞。” 快到村口,看热闹的村民已经稀薄,小贩子逢人只说唐乏初伤得重,要去镇里看看医生,于是他就背着他走到了村口。 跟着的几个小伙子终于抓住时机,赶忙要上来抓人。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捞到的唐乏初,成功等来了三头大狼。 莫咽看见他这遍体鳞伤的样子简直要炸了,差点上来把小贩子撕碎,唐乏初赶忙道:“他救我的,救我的。” 盯梢的人看见这大狼凶神恶煞的样子,也连连后退,只敢在远处看着。 唐乏初迟钝的想,这哪是演戏啊,他是真的把后路给断了。 莫咽的眼神越过他,阴森森盯着后面跟踪的人。 唐乏初顺势倒在它背上,虚弱地叫唤着。 于是莫咽什么都顾不得了,慌里慌张地问:“初儿,你怎么样?” 小贩子眨着眼,难以置信刚刚还恨不得吃了他的狼居然可以如此柔软。 唐乏初这边频频眨眼,疯狂示意小贩子接戏。 小贩子后知后觉:“噢——那什么,俺们村刚刚暴乱了,说他和狼要端了村子,就要杀了他,俺和阿初哥有交情,好不容易才带着他跑出来。” 黑白双煞默默打量着干瘦如柴的小贩子,背唐乏初走这一段路还没顺过气儿来呢。 小贩子赶忙转移话题:“看,后面那几个人还要抓他回去哩!” 小白质疑道:“你救了他,你还怎么回去?” 小贩子拍拍口袋:“不回去了,俺要带着钱去镇里娶媳妇!” 说完,他小碎步往前跑:“那你们好好照顾俺阿初哥啊,俺可赶紧跑路了。” 黑白双煞:“……” 关心则乱,莫咽完全没空理会小贩子漏洞百出的表演,它要暴走了,唐乏初感觉它喉咙的震动,后颈的毛也高高炸起,他赶忙抱着莫咽的脖子,用虚弱的口气打着同情牌:“我回不去了,小咽。”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去镇里也一样,我……” “知道了。” 莫咽没有回头,驮着他往外走,一步步走得很稳。 唐乏初愣愣的想,受伤的效果果然管用。 他惦记着行李:“我行李在那个哪儿……” 然而莫咽没有回应,唐乏初问道:“喂,你听见我说话没?” 后来,唐乏初回想起这次经历,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后悔。 那时候时间仓促,他没有站在莫咽的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狼是惧怕人类的,但它们从来都不是懦弱的动物。 他被人类排挤,因为和它有牵扯而受到了来自人类的伤害,这些对于莫咽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怎样的痛彻心扉和刻骨崩心,他当时通通没有算进计划里,只当自己是事件的核心人物,把莫咽一昧作为需要保护的对象,从来不曾想把莫咽拉进来,忽略了它的痛苦。 狼和人的关系本就薄弱,而这就是最初的始端,而这一切竟源于自己。每每想起这次莫咽的沉默,后来的唐乏初都是悔不当初。 第76章 骤变(1) 月圆之夜,冬季悄然而至。 田园在这一夜重获自由,它自然知道这种特殊的日子狼群会在何处,恰巧独眼今夜不在,狗乐如它所愿放开了它,并且目送着它离去。 走前,它还是问了狗乐:“你打算怎么办?” 话一出口,就代表了信任。 狗乐默默注视着它,摇了摇头。 他显得很哀伤。 田园想了想,安抚他:“我们还会再见。” 狗乐依旧不说话,田园往前走了几步,姿势古怪。 它停下来,倒不是懊恼自己还要慢慢恢复体能,而是看向狗乐,目光深沉。 它退了几步,折回来舔了舔狗乐的脸。 这动作代表着亲昵,狗乐怔住了。 田园甩甩尾巴,要走的时候,狗乐突然上前抱住了它,很久才撒手。 田园离去的时候,狗乐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长久的凝视。 此时它穿梭在狼林里,渐渐熟悉了过去的奔跑状态,尽管要再花很多功夫才能恢复过去的能力,但它对此持乐观态度。 它现在满心都是它的狼群。 它们想必是以为它已经死了,现在应该已经拥护了新的头狼,会是越山吗?它想着想着,又有些焦急,如果是越山,回去后对方势必会把狼王的位置再度让给它。 如果是…… 它被铁链子栓了这么久,不可能打得过莫咽。 莫咽一向不喜欢它,它心里清楚。 如果真的是莫咽,它能做的只有俯首称臣。 不知莫咽会不会念在旧日情分上,重新接纳它。 这样想着,田园还是加快了脚步,在圆月下奔向心念已久的地方。 这几天温度骤降,好在唐乏初的伤好得快差不多了,和他估量的一样,只是纯粹挨揍不会真的让他伤筋动骨一百天,缓几天也就好了。 唐乏初觉得进化狼们宛如嗑药的瘾君子,通通腻歪在精灵草这里。他在狼群里面随处一走,到处都是摇摇欲坠的狼,地上瘫了一片又一片,稍微不留脚就踩着一条狼尾巴。对方也不恼,瞪大眼睛抬头看着你,精致凶猛的狼眼缓缓对峙成斗鸡眼,再呼噜噜倒下来,四脚朝天。 这可以说是狼群最松懈的时候了,坐拥整个狼林,基本上没有天敌。最近几天天气不好,似乎随时会下一场雪似的,这种时候猎人也不会贸然进山,可以说是难得的休假闲散时光。 “你们每次都搞成这样?” “也不是。” 莫咽在醉生梦死的狼群面前显得格外冷漠,它一脸傲娇地把唐乏初抱在怀里,蔑视着狼群的狼狈样儿。 唐乏初还在把玩弓箭,好笑地蹭着它的毛:“不嫌丢狼啊?” 莫咽冷酷道:“谁还看得见我?” 放眼望去,确实没几个狼眼睛里还有光。 唐乏初亲了一嘴毛,呸呸呸道:“真是堕落。” “你怎么不跟着一起磕呀?”唐乏初又打趣道。 对上次磕草深感丢狼的莫咽:“哼!” 现在没碰草的就几个进化狼。 注视着这边疯狂吃醋的晚秋姑娘,升级为狼妈妈要带娃的妖妖,始终守候在莫咽不远处的黑白双煞,以及上了年纪佛系养生的梨花奶奶——五头狼正好构成一道优美的放哨线,外加两只小奶狼做点缀。 说起梨花奶奶,唐乏初有个疑惑:“你上次跟我说完,我就观察了观察,她好像不是对低阶狼没有多照顾……” “所以说我是宝珠蒙尘哪,没有眼力的还真看不出来。” 莫咽舒舒服服在唐乏初身上呼噜噜,嘴里发出气泡的声音。 二球子东倒西歪,坠到地上,张大嘴咬着越山的狼嘴,两只狼抱头互咬,看的唐乏初乐个不停。 莫咽表面和他谈天说地,好不快活,实际内心冰冷冷。 风是越刮越瘆人了,这种迟来的寒冬只会骤然降至,势必来势汹汹。 今年冬天情形不会好到哪里去。 最糟糕的是,这次不能出差错。 感受着唐乏初身上的温度,它的心越来越沉。 它对唐乏初受伤这件事基本上是零容忍,除非是它自己干的,不然它简直要发疯!这几天它成天寻思着怎么去村里给唐乏初报仇,梦里都是在血洗狼村。 它现在处于一个非常不好的阶段,准确来说它自己也有所感应,思想越来越兽化,与此同时,它很躁动,每次都要强压着体内沸腾的凶念。 要想过冬,就要尽可能避开人类。它身为头狼,不能因为私怨贸然与人类结仇,尤其是现在猎人还惦记着它们,要是猎人与村子联手剿狼,它们才是真完了。 谁不知道现在是它们最脆弱的时期! 忽然被莫咽死死攥住头上一撮毛的唐乏初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着莫咽咬牙切齿若有所思的样子,惶恐道:“你怎么了?” “我……” 莫咽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它突地跳到地上,聚精会神地朝某处看去。 其余清醒的几头狼也纷纷默契地望去,妖妖反应最夸张,唐乏初觉得它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等到唐乏初的人类感官也察觉到的时候,丛林小路间慢慢走出来一只大狼。 嗯,有点印象。唐乏初发现自己对于“突然冒出只狼”这件事已经免疫了。 定眼看清楚后唐乏初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忘,这不就是当时差点掐死他那只傻|逼狼吗!! 田园出现的不合时宜,黑白双煞、晚秋和莫咽是一条路子的,它们同时箭步上去,毛都炸了起来,狼脸好不狰狞。 梨花奶奶显得很安静,似乎在观察一切。 而妖妖则是两眼泛光,活像看见孩子它爹。 倒了一地的进化狼们有所感应,几个没磕太狠的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其余的有的抬头,有的彻底无法动弹。 失踪的头狼突然出现,精灵草位置偏僻,它是有意寻来,想要再度归属狼群。 唐乏初不知道的是,它身上有人类的气息。 而且,是猎人的味道。 那是狗乐的味道,田园开门见山,三言两语说清楚前因后果:“放心,就我自己,我之前被猎人抓了,这才跑了出来。” 几只狼闻言皆是一愣,莫咽最先镇定下来,还在打量它。 眼下这阵势,田园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它微微伏低身体,尾巴垂下来,试图靠近莫咽。 莫咽忽然开口:“你怎么没受伤?” 田园停住脚步。 是的,唐乏初都看得出来,这个狼看上去很健康,不像被虐待过的样子,而且,比起这些野狼,它似乎显得有些臃肿。 被猎人抓走还养膘了? 没等田园回它,莫咽就往后看了黑白双煞一眼。 两只狼立刻领悟了意思,只见它们果断后退,逮住一只进化狼便毫不留情张开嘴露出森白的利齿咬了下去,唐乏初只是看着都一哆嗦。 伴随着嚎叫,几只进化狼在疼痛的作用下清醒过来。 晚秋迟疑的看着它们的操作,想了想,还是站到了莫咽身边,与它并列面向田园。唐乏初瞅着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不舒坦,就站起来往这边走—— 莫咽猝然一个冷眼扫过来,眼神决绝凶狠,好像猜到他什么意图,并在警告他不许过来。 唐乏初:“……” 田园往后退了几步,试图安抚它们:“我不会做什么,你们看,我……” 果然很棘手,如果头狼是越山还好说,现在看来,它赌错了。 妖妖头一个咬醒了越山,它心里很急,并不敢忤逆莫咽,但也看得出来局面不受控制,并且—— “你身上是什么?” 田园被莫咽问的一愣,朝后嗅去,它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尾梢上有点荧光的粉状物。 田园没有来得及发声,莫咽一跃而起,和它正面撞上了。 前胸相撞的瞬间,田园被迫应战,这段时间终日被圈在一处地方,他的体能远远不敌莫咽,嚎叫着倒在地上。 然而莫咽并没有继续跟进,它浑身狼毛战栗,眼神阴狠:“跑!” 唐乏初至今仍然不明白状况,他本能听从了莫咽的要求,拿上一兜子包袱,正要说什么,莫咽已经到了他跟前,他下意识骑到它身上—— 不远处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以不容刻缓的阵势声声紧逼。苏醒的众狼如临大敌,这是猎犬的叫声! 唐乏初耳朵轰隆隆在响,人类的视力尚且不能够给他太多的可见性,于是在黑暗中听力得到了无限的放大,过去他很喜欢狗,爱屋及乌也喜爱狗的叫声,哪怕是村里某户人家不好惹的看门狗,叫声锐利不友好,他也是爱的。如今传入耳里的犬吠却好像夺命刀一般,穷追不舍,伴随着风声呼啸而过,刺啦刺啦割着他脆弱的耳神经。莫咽从没有跑的这样快过,冬日的冷风好像化成了村里肉贩子的绞肉机,而他就在这里面被旋转宰割,尚且恢复的伤势禁不住这样的寒冷,他的牙齿在打颤,眼睛被风割出泪来,视线模糊,而最可怕的是,他依稀感觉那声音越来越近,后面实在是太嘈杂,有无数狼爪击打在地上的声音,犬吠声,还有…… 马蹄声? 唐乏初不确信自己是否听准了,于是他回了个头。 这一回头让他差点从莫咽背上栽下去。 景色飞逝,黑色烟云滚滚袭来,黑漆一团中无数狼眼发着亮,在狼群的最后,他分明看见了几个人的影子,他们高居马上,马影边环绕着几只大狗。这时,领头的人将一个黑色的长影举起来—— 唐乏初根本没过脑子,猝然大喝道:“他们有枪!” 他的声音没能盖过枪鸣,这一枪瞄准了狼群,只是狼也精,即使后面没长眼睛,在黑暗里队伍也不是那么规整,一是跑动的空间不宜太密,二是躲避这种暗枪。 猎人的目的也不是打准,这是浪费子弹的做法。 他们只是在吓唬它们。 所以这一枪落空了,不知坠在哪里,与地面碰撞出激烈的火花,炸出一抹短暂的亮光。 “低头!伏低身体!不许回头!” 唐乏初的脸已经被冷风打僵了,反应却异常灵敏,他在莫咽急迫的声音里迅速伏低,脑子里好像有东西在炸裂。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进化狼可以进化成人类,而他在猎人眼里不会是单独的人类。 猎人会把他当做狼,他根本没有解释的余地。 也就是说,今晚他的确有可能丧命于同类的猎枪之下。 他贴着莫咽没有温度的狼躯,感受到莫咽在战栗。 他看不见莫咽的脸,如果那时他看见了,就会发现莫咽的脸已经扭曲了,狼的眼角在抽搐,恐惧使它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奔跑速度。 而墨色的浓云下,前方却是一条什么也看不见的路。 第77章 骤变(2) 这是进化狼群和猎人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很显然,这次狼群吃了大亏,它们在最脆弱的时候遭受攻击,本身状态都很差,即使被同伴咬醒,身体也依旧软绵绵的,体力尚未恢复,便要在黑夜中长途跋涉。 夜晚对猎人们也不是有利的,他们是钻了空子,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视线受阻让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这次独眼招募的猎人本是不情不愿的,而独眼却说,他之前解剖了一头进化狼的尸体,在胃里发现了些消化物,这个狼捕捉的十分容易,像是喝醉了一样,完全不躲枪子儿。 他还说,自己这里有一头“引路狼”。 独眼在马背上兴奋地高呼:“哦呜——” 狗乐在他身侧的马身上魂不守舍,他眉头紧锁,说出的话也扫兴:“这么黑,根本打不中!” 独眼笑嘻嘻回他:“是啊,要不然你怎么打田园那几枪全空了呢?” 那是故意放的空枪,当着所有狼的面儿。 狗乐知道即使情况对田园不利,它大概率也不会皈依他们。 “现在打算怎么办?”狗乐不理会独眼的嘲讽,指着前方,“狼可要分叉了!” 进化狼开始分头跑,由黑白双煞分别带领不同的队伍突然从中间劈开,狼群们临危不乱,突换方向,兵分两路逃跑,它们丝毫不打算和猎人们硬刚硬,这一战就是打赢了于它们也没有多大好处,况且眼下根本不可能会赢。 莫咽带着唐乏初随着黑狼的方向跑去,黑白双煞的方向感极好,它们知道哪里的路逼仄扭曲,哪里的树弯腰驼背生得低矮,不适合马过。 双方的目的性都是极强,猎人们也不想空手而归,天地交错,猎人在马背上高举枪支,前方狼的身影在黑洞洞的烟云里却显得清晰。独眼和狗乐也由此分开,狗乐在狼群中寻找着田园的身影,独眼已经下了命令:“我去追头狼,你去追那队。” 狗乐来不及多问,独眼已经和几个猎人朝前骑马闯去,狗乐在心里暗暗惊道,这次实在是捡了大便宜,他刚刚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才发现进化狼群数目远超他想象,若不是实力大减,他们这九个猎人,二十多条猎犬,即便加上枪和充足的子弹,在黑夜里也未必是狼的对手。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人在冬日寒冽的风里是嗅不到的,而猎犬灵敏的鼻子足以闻到,地上已经顺延了一道血迹,应该是有的进化狼中了弹。 独眼这队来势汹汹。 队伍末尾的几只低阶进化狼受了伤,忍着疼痛努力跟上队伍,而猎狗看准时机一扑而上,终于咬住了其中一只狼的尾巴。 这便是导火线。 瞬间,后面几只猎狗扑了上来,但它们并不恋战,补了几口把狼咬的半死便撒腿继续朝前追。前面的狼并不曾因为同伴掉队而回头,它们要的是大概率——大概率存活率。 这么边跑边打势必是不讨好的,独眼心贪,大喝几声,其他猎人也相应着喝道,猎狗们分分会了意,朝前猛冲。 它们要打乱进化狼的队形。 如果队形打乱,绝大多数狼受到影响,那么它们就不得不应战。猎人也在赌,赌血对野兽的刺激,他们要激发它们的兽性,甚至要让它们觉得自己有胜算。 猎人们对进化狼的心态是很矛盾的,他们要制服它们,却不想它们死。比起普通狼,它们的价值更高。 唐乏初的喉结贴在莫咽冷硬的狼毛上。 黑狼在队伍最前奔跑,唐乏初看着它模糊的背影,心惊胆战地想,他其实拖累了莫咽。莫咽要带着他跑,承受着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还要跑这么快,这实在是不小的负担。 虽然这点早就料到,但他远比想象中要痛苦。 莫咽此时的心境更复杂。 它在动摇。 要保唐乏初的命其实反倒容易,它有很多法子自保和保他。只是它的身份是头狼,全体狼的生命都应该在它的保护范围之内。 它过去从来都有这份担当,然而爱让它动摇。 它清楚猎人们的主意,这次它们顺风逃亡,后面的风向传递着血腥味,已经有狼受伤了,说不定有的狼已经倒下了。这种味道让进化狼们无一不感到悲壮,再这样下去,这一战势不可免。 还有最起码五分钟的路程才到前方小道,到了那里一切好说,因为最多只有猎狗能跟着它们一起钻过去,没有了猎人的照拂,数量相对少的猎犬反倒不足为惧,狼怕的是枪子儿。 莫咽怕的更多,它知道一只狼是不能怕死的,这是大忌。 它现在却怕极了,它不能死,死了唐乏初根本活不下去。唐乏初更是不能死,他如果死了,如果…… “砰——” 伴随着狼凄惨的嚎叫,莫咽清楚,自己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了。 进化狼群已经开始躁动,它们不屈而狂傲的血液不容许挥洒在毫无反击的亡命路上。起初没有选择四处分散而跑,要的就是群体的力量。 只是猎人有枪,这边大概追来了三个猎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枪。 此时众狼的身体因为精灵草的作用尚未完全褪去,根本无法发挥全力去跑。独眼紧追不舍,狗叫声越来越近了,照这个趋势,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唐乏初伏在莫咽背上,感受到身下的莫咽速度在放缓,禁不住说道:“要不你把我先放下来,我这样拖着你不行。” 莫咽没有答话,猛然提高了一下速度,意有所指。 边上的黑狼却已经按捺不住,眼神中透露着焦急,频繁看向莫咽。 确实没时间了。 莫咽回头扫了一眼,一个甩头把唐乏初扔下来,“二球!” 二球子应了一声跑上前来。 “带他去湖边!” “不是要去小道吗?” “按我说的做。” 大战临头,二球子不再墨迹,扯着唐乏初就要走。 唐乏初从地上站起来,没有反抗,也没有答应,只是看着莫咽。 莫咽却不再搭理他,头也不回的折后反身逆着狼群跑去,黑狼紧随其后仰头嚎叫。 狼群的阵势变了,众狼掉头而跑。 “阿初哥,咱走吧。”二球子很急,拖拽着唐乏初的衣服。 唐乏初咬了咬牙,他要它放他下来,不是让它丢下他自己去迎战! 他在发抖,不是害怕自己,是怕莫咽出事。他快要怕死了,一想到莫咽在往黑洞洞的枪口上撞,他就快要脱力了。 莫咽决然的背影就好像卡在生死一线,他被拒之线外。 “阿初哥,你别让我为难了!” 二球子一跃而起,撞到他身上,它不得不使用暴力让唐乏初屈服。 唐乏初被它撞倒,在地上瞪着眼看它。 他瞪了半晌,二球子也不示弱,一人一狼僵持着,唐乏初突然用力唾骂了几句,揪着地上的枯草,刹那间万念俱灰。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二球?” “你这么厉害,你不去吗?” 二球子一愣,眼神闪烁,摇着头道:“不,我要执行任务,我……” ——“要是最后就咱俩活下来了呢?” 唐乏初深深呼吸,缓缓问道。 结果。 唐乏初趴在二球子背上,咬牙切齿:“你可以,泥古不化。” 二球子没作答,它心想,把你快点放过去我照样能回去帮忙。 唐乏初捏着拳头,他过去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懦夫,甚至自诩铁骨铮铮好男儿,如今看来,他就是懦弱,是累赘,他帮不了莫咽一丁点忙,还要牵累它为他分心。 他不知道过去莫咽在村里是不是也是这般感受。 这真不好受,真的不好受。 莫咽赶到狼群后方的时候,跑的快的猎狗已经和落在后面的狼缠斗上了。本来已经放弃希望的狼顿时精神一震。与狼群撕咬的猎狗见狼群换方向,纷纷放弃撕咬后退,等着猎人来撑腰。狼群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受伤的狼更是急不可耐,形势大转,追逐方向掉了过来。 猎人很快就赶了上来,和莫咽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猛然停住,独眼望着有些泛白的天边,感觉视线开阔了不少,对面前齐刷刷的十几只狼也不感到惧怕,反倒大笑起来。 “有意思,还是进化狼有种啊。” 独眼后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有停,端起了枪。 猎人的目的是抓狼,他们要死狼不如去打普通狼,对于进化狼总是要手下留情,他们想要活物。这对进化狼来说是有机可乘的,意味着不完全的公平。 砰—— 独眼开了一枪,这枪未中,但还是让几个狼顿了一下,有了猎人在后面压阵,猎狗也凶狠了许多,虽然数目不敌狼群,一时间却和狼群不分上下。 要在狼和狗之中精准打中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猎人们眯着眼睛: 砰—— 砰—— “是枪声!” 唐乏初喊了声,每一声枪响都牵动着他的心,就好像那些枪子儿无一例外全都打在了莫咽的身上,遐想令他痛不欲生,几乎要立刻掉头去找莫咽。 二球子的声音隐含着愤怒:“我知道!” 它到底是年轻的狼,沉不住气。 这种时候,他倒是冷静了下来,换了策略,催促二球子道: “行了,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过去,你快点回去帮忙。” 二球子动作有些迟缓,嘴上还是不放心:“你行么,阿初哥?” “我他妈还不会走路吗我,你快点去!”唐乏初说着,就侧身要下来,二球子连忙急刹车。 二球子在原地转了个圈,焦急看了他两眼,反复叮嘱:“你就在这儿躲起来,找个地方藏着,我马上就来找你。” “知道了,快去!”唐乏初在吼。 看着二球子远去,唐乏初深吸一口气,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弓箭,定眼向莫咽在的方向望去。 等到唐乏初赶到附近时,天色渐明。 他最怕大势已去,怕过去就是给狼群收尸,一路跌跌撞撞,跑的浑身酸软,也不知道如何撑着一口气摸索着赶到了附近。 黄尘滚滚,枪火灼灼。 唐乏初后背撞到一棵大树上,他平息着呼气,向外小心探头。 他是聪明的,从后绕了过来,好在在狼群生活的经验给了他方向感,且正好在背风处,他看着背对着他的猎人和狗,心里感到了些希望。 唯一揪心的是,他不知道莫咽在哪里。 他看到离他最近的一个猎人被两只狼缠住,马儿嘶鸣着,猎人边咒骂边拿起枪杆举向它们,一旁的独眼刚刚打中了一头狼,方要收尾。再往前则是狗狼混战,让人看花了眼。 莫咽?莫咽…… 唐乏初心急如焚,他看清楚了,这里面根本没有莫咽! 难道它?它已经,它死了吗!? 唐乏初冷静不下来了,他迫切要离得近些,看清楚,他得找到莫咽—— 如果那时他不乱,不贸然出动,独眼根本不会留意它。 他是不知道的,莫咽此时在草丛中寻找机会,准备偷袭猎人。如同攻击狼群先灭头狼,这是一个道理。它需要猎人们乱了阵脚,这是必造的声势。 独眼一向被称作后背有眼的猎人。 唐乏初一开始可以绕后实在是神明保佑,然而他大意了。 独眼察觉到不对,回过头,正好和唐乏初撞上。 其实只有一秒。 唐乏初甚至没有感觉到慌张,潜意识里:他是一个人类,他在和同类对视。 会有人毫不犹豫拿枪去射杀一个陌生人吗? 杀人犯法,他不认为自己会被杀掉,这很难做到真正转换思维,对于同类的盲目信任害惨了他,电光火石间,他根本不认为猎人会伤害自己。 倘若多一秒反应时间,或许就不会发生接下来这件事。 而独眼是奇怪的,他把唐乏初当做了一头进化狼,他不懂这只进化狼为什么要以人的形态面对他。 这个狼看上去很奇特,从后面突然冒出来,手上还拿着弓箭。 弓箭对枪? 独眼觉得好有意思,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秒后,独眼就开枪了。 直立动物要好瞄准的多,独眼没打算打死他,只是打在他的腿上,想让他失去行走能力。 唐乏初不知道中弹的感觉是这样的。 在子弹穿过他大腿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感觉,那之后,还跑了几步。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裤子湿了,伸手摸去,在月光下他居然看清楚了,他就这样盯着血淋淋的大腿,猝然跪在地上。 独眼觉得好玩,在一片混乱中精准地瞄准他,又补了一枪。 他很兴奋,他生来就适合当猎人,看着猎物倒地不起,他觉得满足,他甚至还想掏出烟点上一根。 唐乏初好像被人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一口气还没顺上来就卡住了,掐着自己的脖子栽倒在地上,身体传来冰冷冷空荡荡的痛苦,他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完全动不了,就以狼狈凋零的姿势趴在地上。 黑狼实在力不从心,它和猎犬撕咬中看到唐乏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霎时间红了眼,爆发出一股力量压倒了猎犬。 独眼哼着小曲儿骑着马往前去,想去看看那个倒在地上的“进化狼”。 然而。 他突然背后一凉,下意识抓着枪转过身,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狼扑上马来。马儿惊慌失措,高举前蹄嘶鸣,他一下子没了重心,而攀上来的狼却是又狠又凶,登时跳到马背上扑倒在他后胸上! 这独耳狼是头狼! 独眼暗叫不好,狼是进展动物,而他作为人唯一的武器就是枪。这一来实在是出其不意,他稳住心智,挣扎着拿枪杆往后重重砸去。 莫咽躲开了,它好像疯了,这实在可怕,狼即使疯狂也不会失去理智,独眼背后传来剧痛,大叫着反应过来莫咽的牙齿刺入了他的骨骼。一狼一人在马背上彻底失去平衡,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互相纠缠着跌落。一旁的猎人注意到情况要来帮忙,拿着枪却不知如何是好,稍有不慎,打中的就是独眼。 这只狼不要命了! 观望的猎人心惊胆战地想,它就好像浑然不在乎会不会背后有敌,此时别的狼陷于苦战无法帮助它,而它眼里只有独眼,独眼被它压得爬不起来,还好枪支紧紧握在手里。猎人看着他们在地上翻滚,然后,独眼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 狼挣开了他! 猎人刚想要补枪,却发现对方速度实在太快,几乎闪电一样匆匆逝去。他要追上去,可独眼的叫声越发凄厉,他察觉出不对来。 独眼捂着脸,好像脸上全是水,在月光下闪烁着,不,那不是水,是血,还有什么漏掉了,一大块一大块往下掉。 是脸皮。 他的半张脸被狼咬掉了。 猎人逐渐看清他非人非鬼的模样,惊恐的叫喊着后退。 “你拦着我是看出他有救兵?” 面对书记的疑问,村长哈着古董杯子,拿着白布细细擦拭:“看他这样就是做足了准备的,你要是强让人掐着他走,正撞上大狼,那就全乱了。坐实了他和狼有染不假,咱们的名誉也得受损。” “这小子,”书记掐着虎口,“搞那么大仗势,还留了后手,让咱们难办。” “急什么。”村长慢悠悠道,“听见没,狼林里传来的。” 有隐隐的枪声。 书记并不放心:“他们都能解决了?就是招募再多猎人,有再多猎犬,也不太可能把狼一窝端了吧,我看也不是长久合作,就是搞几次的样子。” “全端了你来年怎么办?得留个后,猎人比你懂。” “那咱们……” “不怕,”村长漫不经心道,“看看形势,咱们不主动,也不能太被动,帮着猎人对咱们没坏处。” 书记很久没说话,他望着钟表感叹:“聊了一晚上,都天亮了……” 话是这么说,太阳却没有如约而至。 狼林的血战在阴雨里告一段落。 天公不作美,并且彼此都有伤损,猎人们终于不打算继续追击了。 雷声轰鸣,莫咽半黑半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 第78章 骤变(3) 唐乏初迷迷糊糊有点意识。 他快要昏睡过去了,而身边一直有声音叫他。好像是莫咽,莫咽在求他,哀求他,求他不要睡过去,求他看看它。他心里很疼,挣扎着从昏暗里要看看莫咽,可睁开眼睛还是黑暗,无尽的黑暗。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听到莫咽在呜咽,莫咽在哭,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莫咽的泪水。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唐乏初身上全是血,他还没有死,但左半边身体是凉的,而右半边滚烫无比。梨花化作人形在他身边不时摸摸他,用焦急的语气跟莫咽道:“来不及了,得赶快,精灵草对人没有作用,他只能受着,不管怎么样,先把子弹取出来才行。” 莫咽的牙齿在打颤,它前胸沾满了唐乏初的血,血的味道向来使它兴奋,然而此时却叫它如坠冰窟。 唐乏初感觉嘴里塞了东西,像是衣物。 彻骨的疼针扎般密密麻麻刺入他,他从未这么痛过,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就这样痛醒过来,看见莫咽的眼睛。 这腿不要了,不要了,停下来。 “初儿,马上就好,你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呜……” “你想想我,你想想好的事情,你忍一忍,为了我,你忍忍。” 疼,太疼了,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现在终于明白不打麻药就做手术是怎样的感受了。他快要痛死过去,却被死死拽住来应对这些疼痛,生不如死,真是生不如死。 他看着莫咽的眼睛,那眼睛里全都是痛苦,他从未见莫咽如此清晰地表达过痛苦,这话卡在嘴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出来。他脸上粘稠一片,血混着汗,还有泥土和破碎的狼毛。他只能死死咬着嘴里的毛巾,他不想叫出来,也不想恳求莫咽,即使在心里他已经求过千遍百遍,他感觉到自己的表皮、血肉和骨头的存在,他的牙都快要药松掉了,在极致的痛苦里,他后背哆嗦着,嘴里不受控制发出小狼崽似的稚气的悲鸣。几个年轻的狼化作人都在摁着他,但他却出奇的乖,除了最初几下在动,后面基本上毫无动静。 莫咽怕极了,他不时往后看看,宽慰着他,他声音破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在用力勉强表达着:“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初儿?”莫咽拍了拍他的脸,哆嗦道,“你别吓我,你说话,你说话。” 唐乏初的瞳孔在涣散,意识却依然清醒,他没力气抓住莫咽的手,痉挛着,不受控制地掉着眼泪,他实在是太狼狈了,这完全是生理性的泪水。 唐乏初的心脏都被带着痛,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很细弱。 莫咽紧紧握着他的手,亲在他手背上,还在和他说话。 唐乏初在某个瞬间其实很通透。 这枪子儿好赖是他受着,而不是莫咽,再痛又能怎么样呢,也只是这样。 这是上天的考验,他既然爱他,就不能是胆小鬼。 真伟大,真矫情的伟大,他现在居然这么想。唐乏初努力动了动手指,握了握莫咽冰凉的手。 他真是把他的小狼吓坏了,莫咽背对着那些狼,贴着他,猩红的眼里全是泪水。 它是骄傲的、野蛮的,有点蔫儿坏的小狼,它从来不该以这样的姿态留在唐乏初的记忆里,这是唯一会让他后悔的地方。 唐乏初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越来越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白狼带着队伍迟迟归来,看样子,它们也是元气大伤,每个狼都杀红了眼,负了伤,稀稀疏疏依次赶来的这些狼远不及当初的数量。 这次它们损失惨重,之前俘虏的普通狼全在这次逃跑中趁乱逃脱了。 莫咽在唐乏初脸上舔了舔,敛下眉目,迟迟才回过头。 它盯着狼群中的田园。 狼群们默不作声,没有一只狼发出动静,皆是冷冷立在那里,低阶狼被这阵势吓破了胆,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田园也受了伤,它气喘吁吁,还没有恢复过来。 它看到了走向自己的莫咽。 它完全可以趁乱逃跑,但它没有那么做。 它不是没想过自保,为此它选择了白狼那一队,只因里面大多狼都和它关系交好。 妖妖和越山都在劝它,劝它趁乱离开。 而它现在就站在这里,狼狈喘着粗气,看着莫咽阴鸷的样子,实在是用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后退的欲望。 “头儿!” 突地,越山挡在了它面前,然而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莫咽便风驰电挚地一口咬在它还在淌血的伤口上,硬生生撕裂开了—— 越山惨叫着倒在地上,挣扎着,咳出一口血。 几只犹豫不决的狼此时惊恐着连连后退,狼群死一般寂静。 越山却不怕死,它挣扎着求饶:“头儿,田园是被暗算的,刚刚我们都看见了,他们朝它放枪!头儿——” 若是唐乏初还有意识,只怕也会被莫咽此时的模样吓呆了,它眼珠通红,嘴角一抽一抽的,尖锐雪白的牙甚至在反着光,它这样的阵势已经预告了接下来的动作——凶狠地扑上前去,精准捕到越山的喉咙,“咔嚓”一声合拢牙口,空中便会划出几道新鲜热乎的狼血。 越山悲鸣着:“这条命是田园哥给的,越山只能以命偿命了!” 妖妖急迫难耐,浑身都在发抖,在莫咽一跃而起时徒劳地哀叫道:“不要——” 田园蹬腿迎了上去,远不及莫咽的力量,痛叫着倒在地上,狼腿扑腾着甚至开始痉挛。 妖妖化作人形,满脸泪水跪在地上哀求:“头儿,猎人已经逼我们到此地步,难道我们还要自相残杀吗?” “自相残杀?”晚秋冷笑着道,“要不是它做了引路狼,我们会在这种时候遭遇埋伏?谁不知道它是不是早就和猎人成伙勾搭,借此机会来剿灭我们!” “它如果真是这样想,又哪里会回来……”妖妖的语气徒然转低,她看着越山血流不止,又看看莫咽一言不发冷硬决然的模样,哆嗦着不再说话了。 莫咽的眼神仿佛要将越山和田园千刀万剐,剥皮割肉:“好啊,既然是好兄弟,就一同去地底下,倒也省了孤单落寞!” 越山还在哀求:“头儿,你想想,你想想你初来乍到时,田园哥怎么对的你,它——” “且慢!”方叔猝然喝道,制止了越山,它知道莫咽尊敬自己,便开口说道,“这样争辩下去,没有意义,不如等老狼王回来再做定夺。” “老狼王?”莫咽转了方向,朝方叔一步步走去,这次竟是丝毫颜面也不肯给它,“不如我们再把老狼王请回来,让它继续任命狼王一职,也好过现在狼群两个狼王,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 方叔脸色一白,被它的气势恐吓到,后退些许。 二球子年轻得很,又崇拜莫咽,加之刚刚大战,目睹了很多平日里打交道的进化狼倒在血泊中,被狗咬断脖子,也是狰狞道:“头狼就是头狼,你们倒是重情重义,一个个替以前的狼王求情讨饶,还要搬出老狼王说事,是不是不死几只狼,就忘了现在的主子是谁了!” 方叔伏低身体,俯首称臣:“头儿,你怎么做决定都是可以的,但这次大战我们已经元气大伤,再因此折损几只精锐狼,就更是如了猎人们的意了。” 黑白双煞本在互相舔舐伤口,此时双双站了起来,小白道:“这种叛贼留在狼群不更是个祸害,方叔,你说这种话到底是为了狼群利益,还是出自私心?谁不知道你和前狼王交好,就连我这个后来的都知道它曾是你一手带大的狼。” 田园这时缓了过来,踉踉跄跄走过来:“我做错了事,回来便是认罚。各位可以想想,我任狼王的日子,何时对狼群不轨——” 莫咽暴喝而起,冰冷冷盯着它吼道:“怎么?现在要打同情牌了——” “方叔,您口中的精锐狼,我方才数了数,粗略过目,最起码折损了六只。” “这次过冬,六只精锐狼的损失意味着什么?” 它目光投向妖妖:“你身为母亲,就更该明白,死一只精锐狼,你孩子的存活率便会下降多少!” 小左和小右哪里见过头狼发怒,瑟缩着连连往妖妖背后躲。 妖妖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 “出事就搬出老狼王,这种说法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说着,莫咽跳上了一旁的卧牛石。 “有这种说法,就说明你们不服气。那么今日,谁不服,尽管上来!如果我败,随你们处置。” 狼群默默无声,疤脸狼随着伏低头颅,心里却在计算着更多事情。 “没有吗?”等了片刻,莫咽冷笑道,“我再给最后三秒钟,三、二、一——” “好!”它落字狠绝,脸上不再有怒意,却不怒而威,“既然如此,那我依然是你们的头狼,说一不二。” 最后四个字,重重的,沉甸甸的砸落在每个狼的心底。 梨花奶奶在莫咽的背后目睹了一切,在心底无声叹息。 她看着面前卧着躺着的几条伤狼,终是柔声开了口:“我支持头狼的一切决定,只是命为先,我一个老婆子怕是救不来这么多伤狼啦,别的事先放放吧!” 老狼的目光就是独到。 她看得出双方的为难,狼群内的政局分为两派,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一旦一方有了明显的优势,另一方便会心怀愤恨,而田园就是这个导火线,它今日若真的被处死,莫咽这方也只能是暂领风头,在过冬这个要紧关头,狼林只剩下了进化狼,有利也有弊,它们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起内讧。 进化狼群区别于狼群的最大一个特征便是狼群的不稳定性,有人类思维的狼很难拥有心智和身体上统一的头狼。 生物群体失去秩序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梨花清楚。 两方势力都需要牵制,这是老狼王对她的嘱咐。 她这句话,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现在狼群里,她算是岁数最大的进化狼,说话从不冲撞,得体的背后是制衡的力量。 第79章 妥协 “小咽。” 莫咽听到声音才低下头,后知后觉道:“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它好紧张,化作了人形,蜷在唐乏初身边,蹲下来颤颤地问,“疼不疼,难不难受?” 唐乏初嘴唇都是白的,他摇摇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只能躺在冰凉的地上,莫咽眼睛又红起来,唐乏初感叹着,朝他揽了揽手臂:“来吧,抱一个。” 莫咽背对着一团乱的狼群,对着他咬唇摇了摇头。 这种独自面对他才展现的脆弱总是让唐乏初没有办法,唐乏初压低声音,虚弱地跟他说:“我都听见了,你听我说几句。” “小咽,你不能把它杀死,”唐乏初说话使不上力气,他压着自己的伤口,努力运着气说道,“它是前狼王,狼群里那么多心腹,而且这次很明显它好像受了猎人利用。先不说你这样做会让很多狼对你怀恨在心,其次你这么做,以后要是有狼被猎人抓住,侥幸逃脱,你说它还敢不敢回来?这太让人心寒了。” 他摸着莫咽硬邦邦的脸,继续说:“我总觉得你这次有点意气行事,一来你是头狼,这次狼群确实元气大伤,没有谁会比你更难做。二来这次是我的错,没有听你的话……” 莫咽眼睛都在抖:“不是,初儿。” “你不要总是,”唐乏初咳嗽着,断断续续说,“不要总是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也别因为我所以怒气占了上风。” “我们好好商量,以后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先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狼群的安危都要排在自己命的后面,你答应我……” 莫咽一怔,唐乏初还在催促他,似乎越来越急,想要呕血般费劲道:“你答应我,小咽,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莫咽没再多想,脱口而出。 “好……”唐乏初缓缓躺下来,对他苍白一笑,“那我也答应你,以后我会尽量按照你说的去做。” “但是这次,”唐乏初挣扎着坐了起来,莫咽要扶他,他顺势抓住了莫咽的手,“你再想想,小咽,再好好想想。它们都不敢和你说话,树立威严确实有必要,但你不能完全和狼群割裂。” 莫咽眉眼阴郁:“你不明白。” “每次要做什么决定,就拿老狼王压我,现在又因为田园是上一任狼王,一个个都上赶着来为它求情,你真当这些狼都和它感情要好?”莫咽冷笑一声,讽刺道,“大多都是心怀鬼胎,趁乱掺和一脚,我要是一直被这么压着,这头狼还是不做也罢。” 唐乏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 他虽然不甚理解,但总觉得这有点类似于村里的高层,凝聚力是有的,但那也是为了共同的利益。 白日的阳光打在身上却不觉得暖和,唐乏初看着自己的呼吸化成白气,盘旋到荒凉的空中,默默道:“你可以让它付出些代价,这也算小惩大诫,比如把它驱赶出狼群。” “这是肯定的。”莫咽说这话的语气微妙,严厉的同时还有点对唐乏初独有的无奈。 他总在面对唐乏初时露出些稚气,睫毛上好像结了冰,扑闪着反着光:“狼群必不能留,但我就这么放它走,也实在是出不了气。” “那你想怎么做,”唐乏初思索着问,“让它自断一条腿?” “那比杀了它还要折辱它。”莫咽揉着唐乏初的耳垂,垂着眸道,“一只狼能不能在冬天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更何况还少了条腿,最后只能活活饿死。” 唐乏初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柔软:“它看上去是实打实被关了很久,捕猎能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你就是现在把它赶走,我看都是很残酷的。” 莫咽没有说话,他抽着气,眉毛紧锁。 唐乏初在劝他:“我阿爹过去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现在饶过它一回,说不定它会感激在心,以后报答你。你和狼群里的狼也处了这么久,它们再怎样都会敬你,重你,这次你放了它一马,它们也会觉得你有仁慈的一面。” “不单单只有它们,这次折损的几只狼,它们的伴侣或者家人只怕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 唐乏初摇摇头:“那毕竟是少数,很少。你是头狼,能顾及多数就已是尽力。” 莫咽的手轻柔地划在唐乏初受伤的地方,他咬着牙,另只手紧握成拳。 “你别在意,小咽,我跟着你,就一定会受伤,你不要把我当人看,我既然做出选择,就同你一样,是动物,是野兽,受伤是生存的代价。” 莫咽悲凉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唐乏初见状,只能暂且放下这事,好生宽慰他:“这件事你再好好想想,我只是给你我的意见,最终决定还是看你。” 话是这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莫咽没再多言,化作狼形趴在他身边。 远处,丑脸狼偷偷打量着他们,甩甩尾巴往某处悄默默探去。 次日,田园被驱逐出狼群。 风声愈发震耳欲聋,这一次,冬天真的来到了。 第80章 冬至 冬天已至,狼林景色壮丽荒凉,去年冬日来势汹汹,一夜之间天寒地冻,鹅毛大雪铺盖而来,而今年,大自然温柔的有些不像话,额外眷顾刚经波折的狼群。 “我好像丢了个东西。” 唐乏初在树上眯着眼,正在练习弓箭。 莫咽在树底下打盹儿,迷糊着说:“什么。” “我爹的印章丢了,”说着,他甩了下头,“可能那天跑的时候丢掉了,丢了就丢了吧。” 比起这个,莫咽操心的是别的事情,打了个喷嚏,激灵道: “你伤好了没,别老往树上跑。” “好了早好了,”唐乏初舔了舔嘴巴,冰凉凉的,“这不是视野还开阔些么……” 说罢,放出一箭。 “咻——” 擦着预想中的叶子的边飞了出去。 唐乏初到现在还有些控制不住弓的力道,磨的久了,倒也不觉得沮丧了,他搓着冷硬的树皮,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 他应该去搞一把枪。 可是他不会开枪。 这算什么,野外生存游戏吗? 又不能存档,输了命就没了。 他一想到独眼的脸,还没大好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有些麻烦,他沉思着。 树底下莫咽在看他,扬着脖子,狼眼里没有波动。 刚入冬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天空一碧如洗,粗粗细细的光柱从松针的缝隙里漏到它身上,莫咽竟觉得比夏日还要舒适。 进化狼群在之前积攒的食物——它们在凹陷的地里埋了很多猎物,气温骤降,那些肉食得到很好的保存,足够它们应付残酷的冬日。 莫咽这几日都在陪着唐乏初练习,它不忍打扰唐乏初的兴致,同为男人,没有谁会愿意一直被保护。 天色渐晚,紫红色的晚霞宛如绽放的玫瑰。 唐乏初哈出的团团热气化成了白茫茫的雾,他搓着手,听见莫咽在心疼他:“你吃了好几天野菜,都饿瘦了。” “瘦些也无妨,”唐乏初摸了下莫咽毛茸茸的脑袋,狼毛沾了些松软的霜,他给弹去了,笑着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首先,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吃腐肉,其次,我这属于不劳而获,它们要有意见。” 莫咽横起一双狼眼:“谁敢?” “行了,别以公谋私了,啊。”唐乏初拍拍手,“我当到了冬天有多棘手,现在感觉也还好。” 这口毒奶让莫咽心惊胆战,刚要制止,唐乏初又说:“你知道我最近想什么吗?” “什么?” “过年了去哪包饺子。” “啧,”莫咽眯着眼睛哼哼,“狗屁饺子有什么好吃的。” “咱们要是能搞头野猪,我给你们包猪肉饺子。” 莫咽慈爱地看着他,觉得他好天真好可爱:“你真可爱。” 唐乏初:“……” 北风还是猛烈的,刮的妖妖一个接着一个喷嚏在打。 她抱着俩狼崽子坐在梨花奶奶旁边,纠结道:“奶奶,我是心里不踏实。” 梨花奶奶一手一把草药,连连点头:“不踏实也得踏实,都当娘了。” 梨花奶奶摸了摸小狼崽的头:“它们也不长了?” “比以前是慢了些,好像是普通狼的速度了。”妖妖吸着鼻子,望着广漠的荒原,远处巍峨的群山折射着寒冷的银光,“是不是下雪了?” “没呢,过几天可能会有。” 妖妖吞咽着口水:“奶奶,您跟我说实话,这药能不能做成?” 在很久前,妖妖便拜托梨花奶奶帮她研制可以治疗腿伤的药,她想着给瘸腿狼医好伤腿。 “我也想呢,这个我以前就在琢磨了,狼夹子遍地都是,这个要能成,可是造福狼群了。”梨花奶奶嗅着指尖的草药味儿,“现在也做出了些,就是差一昧东西。” 妖妖赶紧凑过来问:“差什么,我去找。” “不用,这东西稀奇得很,也就老狼王能寻来,上次我已经问他要了。”梨花奶奶说着,语速慢下来,“你跟我交个底,是不是要给你那瘸腿丈夫?” 妖妖语塞:“是……” 她垂下眼睛,摸着孩子的脸:“您早该知道。” “我不是要训你,”梨花奶奶叹着气,“我偏心你,你是知道的,这药宝贵,只能用一次,给了你就分不了别人,要是能治好它也就算了,虽然不是给咱们自己人,倒也了却你的心愿了。” “只是啊,它那腿已经很久了,我看再好的药也是徒劳,比起它,这药更能治新鲜的伤。” 妖妖愣愣地说:“那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梨花奶奶摇摇头:“实在是没有了,你得认清现实。” 妖妖敛下眉目,思绪良久,还是道:“奶奶,这药您还是给我吧,怪我太私心,就是没用也想给他试试。” 虽然,它们已经天各一方,对方还生死未知,但这大概就是狼生存的常态,要在绝望中寻求希翼。 梨花奶奶默默凝视着她,无奈又怜悯地点了点头。 这边,冰溜子一排排挂在房檐上,晚霞营上去,微风乍起,好像一湖水碎金子。 独眼养伤已经养了有些时日了,他被莫咽毁了容,半边脸皮撕烂了。 他气到疯癫,语无伦次,每天都在砸东西。 他指着狗乐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你那一队就是在放水!还搞什么里外应和,我看你就是偏心那进化狼!” 狗乐心里本就有气,开始忍着,后面和他真吵起来了:“早初我就反对这计划,你可有听过我的?现在自己受了伤又来怪别人,这事儿有风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问问哪个猎人在晚上行动,以为自己是什么,野狼吗?” 独眼好像神经错乱似的,皱着半边脸扭曲着笑,他伤在脸皮,一笑就撕裂伤口,那半边绷带浸出大量的血来:“哦呀,现在来怪我了,我的好弟弟,你当时说我什么来着,失心疯?我看你是认真了吧,怎么,喜欢田园呀,要和狼谈恋爱呀?” 狗乐气结,不再搭理他。 独眼就拿捕到的进化狼撒气,他在狼还活着的时候剥皮抽筋,满屋子都是血腥味和狼的惨叫声。狗乐在旁边看的都要背过气去,独眼还在笑,他这次显然被刺激的神志不清了,居然还命令进化狼变成人的模样让他蹂|躏。 他一遍又一遍问:“一只耳朵的狼是谁?” 他早就知道答案,然而还是在问,大多进化狼对他一脸憎恶,即使吃痛也死死不松口,唯一懦弱些的进化狼则在凄厉的叫声中回答他,那是他们的头狼,叫莫咽。 那个人类呢?独眼问。 是他的伴侣,唐乏初。他是真的人类。 狗乐实在忍不住了,沉着脸给了那濒死的进化狼一枪。 独眼若有所思,也不怪他,甚至捂耳朵的动作有些俏皮,他乐呵呵坐了下来:“有意思,真有意思。” 狗乐忍无可忍:“你还想做什么?这些狼都被你搞死了,我们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怎么一无所获,它们过冬不需要狼?”独眼飘飘然,笑嘻嘻道,“狼不痛快,我就痛快了呀。” 狗乐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和独眼的合作要到头了。 这次折损了好几条猎狗,独眼又把进化狼都折磨至死,他只好拿钱来打发那些不满的猎人们,猎人们临走之前还往独眼那里恨恨瞥了好几眼。 独眼浑然不觉,对着他们死皮赖脸,诡异地笑。 狗乐当着独眼的面收拾东西,独眼翘着二郎腿,抱着枪在哼小曲。 狗乐走之前最后看了眼独眼,悲凉道:“你好自为之。” 独眼半边脸都是绷带,对着他笑,伸出手指头:“Bye~” 狗乐吸着气往狼林里走,走了几步,有雪花飘到他的肩膀上。 下雪了,他迷茫地想。 田园,你还活着吗? 第81章 狼口夺食 这场雪还是让进化狼群产生了躁动。 连绵的雪意味着什么:数九寒天,冰封千里。 意味着寸步难行,食物更发无迹可寻。 北风凛冽,寒流滚滚,唐乏初的脸都花了,他摸着不像是人的皮肤,更像是冻皱的报纸。 这尼玛,要在村里他一步也不离开炕。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唐乏初被风刮的热泪盈眶。 妖妖带着俩娃子从他面前经过,冷冷瞥了他眼。 唐乏初:“……” 唐乏初忍不住了:“妖妖,能不能谈谈?” 妖妖甩甩尾巴就走。 唐乏初抱着二球子感叹:“母狼心,海底针。” 二球子:“……” 空气都快结成冰了,而红艳艳的太阳依旧当空照,事不关己在寒风中摇曳着笑。 狼愤怒而凄厉的嚎叫响彻狼林。 就在这天,前去取食物的进化狼群发现它们掩埋的猎物全部消失了。 雪地上都是马蹄印、狗爪印,还有人的足迹。 原本马鹿的尸体所在处,有几泡狗尿。 一切不言而喻。 进化狼们倚靠在一起,每每间隔几秒,就有狼仰起脖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唐乏初是听不懂的,但也能产生一些共鸣。 莫咽在他身侧,苍劲有力的风刮起它静默的狼毛,它眯着眼睛,长久凝望着这冰天雪地。 唐乏初在绝望的狼群里感受不到莫咽的情绪,他不大确定,但又逐渐在莫咽幽静的狼眼中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镇定。 这种镇定让唐乏初很心疼,他忽然发现,只有苦难真正降临,莫咽才会踏实下来,而不像是前几天,它总是忧心忡忡,难以相信眼前的幸福。 这到底是它习惯吃苦,还是狼天性便是如此,唐乏初不知道。 小左和小右还不懂事,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玩的好不痛快。它们的妈妈——妖妖,此时却是十分不安,自上次田园事故后,它已经很久不敢去偷偷看它的瘸腿丈夫,如今狼群有难,它心里总有不好的设想。 所有狼都不明白,猎人这场针对让它们莫名其妙。 那些肉已经藏了很久,虽然这几日气温骤降,但怎么也都已经腐败了。 人类要这腐肉做什么? 狼群们还不知道,这只是独眼的第一步计划。 今年这场初雪,连续下了五天五夜。 狼群们在这漫天雪地里找不到一丁点可以填腹的东西,哪怕是一只老鼠也找不到踪影。风雪弥漫,身强力壮的公进化狼都作伴出巡,然而每次都是空手而归。它们在饥饿寒冷的夜里依偎在一起睡觉,尽管如此,还是有的狼冻到不敢睡觉——这很有可能意味着它们不会再醒来,就这样活活冻死在睡眠里。 瘦弱些的低阶狼是最危险的,它们本就食不饱腹,此时因为自身体质较差,如果狼群有谁会熬不住,它们便首当其冲。 在焦急的氛围中,丑脸狼却总在宽慰进化狼们,它时不时便道:“别担心,不管怎么样,头儿都不会让咱们饿着肚子的!” 低阶狼六娃走路都东倒西歪,怕早已饿的眼冒金星了,却也跟着附和道:“相信头儿,咱们再等等。” 它们通常得不到回应,却也乐此不疲。 唐乏初在狼群的沉默里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它们这样的说法和自己当初在村里的发言如出一辙。 妖妖是最先崩溃的,她的两个狼崽子——小左和小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左天生便身体强壮些,还算好,而小右只是坐在那里都要坐不住,眼睛眯瞪着,糊上了大量的冰雪,妖妖舔着它的眉眼,小右只是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如果再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小右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莫咽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 唐乏初看不出它的焦虑,他心疼得很,却也不敢问莫咽一声饿不饿。他作为人类,尽管可以吃一些野菜,长时间下来也会营养不良,但这些比起狼群的饥饿来说算不了什么。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不知道自己消瘦了多少,也看不到自己冻的僵红的脸,或许他早就麻痹了,每当风呼啸着鞭打在他脸上,他都感受不到五官的存在。 这有点危险,所以他有个习惯性的动作,就是拍脸。 莫咽只有在看向他时,表情才会出现破绽。 那是止不住的心痛和难过。 唐乏初并不知道,他肚子叫的声音并不能藏得很好,狼的听力是可怕的。 莫咽终日在风口站立,好像不惧严寒。 而它终于嗅到了令它惊喜的味道。 是一只六旬鹿。 六旬鹿因生下来便面相老练,宛如六旬老人,所以得名六旬鹿。 这只六旬鹿还小,看模样也就几个月大,它在雪地里茫然四处瞧着,好像脱离了鹿群,正在不安的嘶鸣。 唐乏初一直在看莫咽,只见它突然窜走了,闪电一样消失在了眼前。 黑白双煞和二球子的视线也始终落在莫咽身上,好像和它心有灵犀,随之紧紧跟随在它身后。 进化狼们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最前面的狼突然拔腿就跑,一瞬间,狼群出动。 妖妖和晚秋在看幼狼,它们只是焦急地望过去,在原地踱步。 洁白的雪地上晕染出点点鲜红。 极度饥饿的狼群终于嗅到了血的喷香,鹿血冒出的阵阵热气弥漫在空中。 莫咽的狼嘴上都是血,它扬起头,看见唐乏初在山坡上凝望他。 远远地,唐乏初对他笑着招了招手。 然后。 一声枪响突然炸裂。 狼群混乱的爪印和鹿蹄的印记所延伸的方向,传来猎狗的狂吠。 任谁也想不到,猎人会选择在雪最深的时候贸然进林,而他们不久前才和狼群产生了恶战。 地上摊着的六旬鹿才刚刚咽气,身上的肉甚至还完好无损。 然而犬吠和枪响就在耳前—— “砰——” 狼遇到人的本能从来都是跑,方才还因为食物产生的兴奋已经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莫咽向来分得清主次,只怕这次猎人又是有备而来,它毫不犹豫跳下了鹿身:“跑!” 这一声刚落地,并没有狼有所行动。 饿,太饿了!刚刚还在等待头狼先进食的狼群争先恐后扑到鹿的身上,想要撕扯哪怕一块肉下来也好,然而牙齿一旦刺入香软甜腻的肉里,便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就此放开。 “砰——” 这一枪,直接打中了某只狼的尾巴。 那条进化狼痛叫一声,哀嚎着朝前跑去。 莫咽咬着牙吼道:“不要命了?!跑!” 狼血的味道终于让进化狼们觉悟,纵然对到了嘴边的美食再不舍,大多狼还是选择服从命令:雪已经快漫到狼的膝盖骨,即使逃跑,它们也需要时间。 好在这对马和猎犬来说是一个困难级别,所以它们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可总有些狼执迷不悟。 唐乏初看着莫咽朝这边跑来,却忽然掉了头,忍不住在上面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他妈过来啊——” 莫咽也在喊,对着二球子暴喝:“二球,跑!” 二球子眼珠子都是红的,它和另一只进化狼对着鹿肉狼吞虎咽,在极短的时间里,它们几乎是边吐边吃,来不及咽下去的鹿肉从齿缝里挤出来,漏出狼嘴。 莫咽一口咬在二球子的脖子上,用足了力气,二球子痛叫着抽开身体,它脸上全是鹿血和眼泪,嘴里发出呕吐的呜咽声。 二球子认命了,它跟着莫咽朝狼群方向跑去。 越山是有眼力见的,强制让唐乏初上了自己的背,驮着他在雪里不知疲惫的狂奔。唐乏初心系莫咽,听见狼嚎声,忍不住问越山:“什么意思?它在叫救兵吗?” 越山在呼啸的风声里破碎的回答他:“它让你记得承诺,不要回头。” 唐乏初几乎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才克制住了回头的念想。 独眼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条肚皮滚圆的低阶狼。 它还在啃食鹿肉,一并忽视了背后怒目而视的猎犬们。即使跟着狼群成功出逃,它也不一定就活过这个冬天,看上去,它已经很虚弱了,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大快朵颐。它表情痛苦,却还在拼命啃食着鹿肉。 猎人们都在笑:“傻狼。” 独眼的脸还没有完全好,仍然包着厚厚的纱布,看上去滑稽的很。 独眼抬起枪,又定眼看了看。 那低阶狼已是一动不动。 一个猎人下了马背,慢悠悠走过去。 他乐了:“撑死了!” 低阶狼的狼嘴里塞满了未来得及下咽的鹿肉,它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浑圆滚大,空荡荡看着近在咫尺的血肉。 独眼很欣赏这次新来的伙伴们,对着几个猎人开玩笑似的说道:“这来一趟,咱们可落不得好,就给狼吓一跳,灭灭它们的士气。” “嗐,”一个猎人豪爽道,“咱们和你之前的弟兄们可不一样,村长说了,只要狼不痛快,咱们就痛快!” “是啊,独眼哥,听你的。” 独眼嘻嘻笑了:“好兄弟,你们真是太可爱了。” “等我回头逮住那条独耳头狼,就拿它的皮给你们做坐垫儿,每天压在屁股下面。”独眼哼哼着笑道,“它那狼毛蓬松又漂亮,暖屁股的效果可该是一流啊——” “哈哈哈,拿头狼的皮来暖屁股!” “不仅如此啊,独眼哥,咱们还喝它的血,炖它的肉给狗吃!” “等咱们抓到它,先给独眼哥出出气,让你好好折磨折磨它个几天几夜,还不让它咽气,哈哈哈———” “诶,”独眼勾起半边脸的笑意,因伤势肿胀的脸透着滑稽的阴狠感,“这天可真是让我盼着喽。” 第82章 铤而走险 小右死去的那天夜里,细碎的雪花再度飘荡在空中,点点白色点缀着黑洞洞的夜。 妖妖在小右没有声息的时候,还在努力将狼嘴中温热的唾液渡给它,它和小左陪伴在小右身边,看着它渐渐僵直。 狼嚎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唐乏初搓着冷冻的手,靠着沉默的莫咽。 狼群静悄悄的,所有狼都默默无言。 唐乏初远远看见妖妖化作人形,她抱着死去的孩子,沿着树一遍又一遍地绕,仰起头好像在哭叫,声音细微,也可能是隔得远,听得不真切。 一些进化狼看过去的狼眼在发着绿光,这种时候,任何肉都是肉,或许这条瘦弱的小狼可以帮助它们消磨至少三天的时间,而这三天,狼群很有可能找不到任何食物。 唐乏初并不知道这些,他以为所有狼都和他同样悲伤。 他忽然想起来最初见到妖妖的样子,那个容光焕发、娇俏凶相的美人,此刻头发凌乱,赤着脚在雪地里哭她死去的孩子。 妖妖只哭了半个夜晚。 她还有一个孩子,小左,它纵然身体强壮,却也体力不支,虚弱地在地上趴着,瑟瑟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妖妖化作狼形,没有犹豫,开始撕咬小右的身体。 狼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小右的身体冷硬如石,仅仅才逝去不久,便冰冻成了这副模样。 妖妖眼里含着泪,把小右的肉渡给小左。 唐乏初此时才明白,冬天对狼意味着什么,自然又对万物意味着什么。 他的四肢早已麻木,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人类的身躯对野蛮生活方式的极度不适应,他的脚已经肿了好几天了,那是脚炎,这令他走路时总是不适,而他未曾说过。面部的皮肤早已冻裂,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他可能会面神经受损,身上的冻疮数不胜数,他的确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这些这些,他不会跟莫咽说。 而莫咽也不会告诉他,它此时扭曲的心态。 唐乏初身上肉眼可见的创伤、狼群面临的窘境以及冬日给它造成的巨大压力,这些都让莫咽对猎人的憎恶和仇恨达到了新的高度,不,甚至不仅仅是猎人,这次的猎人们又有许多是陌生面孔,但其中有几张脸莫咽依稀有些印象。 那是村子里的人。 人类对狼病态的索取和针对让狼群苦不堪言,这些都是仇恨的种子,在莫咽内心里生根发芽,终有一日会彻底失控,犹如脱缰之马,带着它踏上不归之路。 而现在,狼群必须要吃到东西。 唐乏初翻遍了雪地,也没能找到一个兔子洞或者老鼠窝。 他这些天暴躁难忍,几乎快要撑不住了。 狼真是有魄力的动物,在这种压力下,还能如此理智、镇定。 但他也不是感觉不到狼群的躁动,有几只公狼总是用不满、愤怒的目光追随着莫咽,这让他心惊胆战,头狼的压力在冬天尤其显著,如果再找不到食物,狼群就会发生暴乱。 他焦灼地带着弓箭,仿佛无头苍蝇一样,加入了二球子觅食的队伍,他在二球子背上茫然用目光探索着,一眼望去,全是白色,没有任何生的气息,近眼可见之处,又全部都是饿狼在徘徊。 莫咽觅食的心思总要被唐乏初分去一些。 它敏感地捕捉到了狼群里饥饿的视线,那些狼在打唐乏初的主意,作为一个壮实的人类,唐乏初在饥火烧肠的狼群里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莫咽起初便担心过,不曾想这一幕来得如此之快。 在唐乏初不在的时候,它对那几只虎视眈眈的狼给予了警告。在这种不绝如发的时刻还如此威胁狼群里的狼,莫咽断了自己的任何后路。 它必须找到食物,三日内,超出三日,这些积怨成疾的公狼便会成伙攻击它。 说来也巧,第三天,狼群遇到了叼着野猪的斑爷虫。 它大摇大摆从狼群面前经过,对它们火烧似的视线毫不在意,然后它走到了一棵树下,悠闲啃食着香喷喷的猪肉。 进化狼群跟随在斑爷虫的背后,每步都显得极其痛苦:它们想要斑爷虫放弃它口中的食物,而又不敢惹怒它。 它们成群结伴,高高扬起脖子,发出威胁的叫声。 几十只狼一同嚎叫的声音让唐乏初背后发凉。 而斑爷虫不为所动,甚至看都不看它们一眼。 唐乏初下意识去看莫咽,莫咽脖子上的毛很厚,此时沾了雪水,有些塌陷。 它的眼睛一动不动,就这样盯着斑爷虫。 唐乏初突然想起来莫咽曾经跟他说过: “除非走投无路,这算是背水一战。” 就在那一刻,唐乏初觉得死亡从未离他的莫咽如此近过。 第83章 背水一战 莫咽起初的想法并不那么决绝,他想要的就是从斑爷虫口中夺走野猪半个尸体。 这么做会有两个结果,其一比较侥幸,斑爷虫敌不过它们,又或者已经吃饱了,便悻悻然走掉,不予追究,其二则是最坏的打算,它们彻底激怒了狼林最强者,不得不应对斑爷虫攻击的反噬。 但它们可以一赌,它们必须一赌。 这一天甚至有些美丽。 狼群轰然而上时,冰冰的小雪花落在唐乏初的手背上,竟然是舒适的。光秃的枝杈划碎了湛蓝天空,几只鸟儿从空中飞过苍劲有力的树林,这景色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实在拗不过唐乏初的强硬,莫咽默默容许了他跟随上场的选择,二球子作为狼群中身手矫健、灵敏异常的狼,由它驮着唐乏初,莫咽稍稍可以安些心。 只是即使如此,二球子也在狼群的末流,不被允许在一线参战。 唐乏初把手搓得很热,戴着手套实在是不方便,他便摘去了,专心致志拿着他的弓箭在瞄准。 他已是练了很多时日,不该毫无长进。 远方树上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在空中荡。 斑爷虫懒洋洋地抬起头,终于给了逼近的狼群一眼。 狼群试探着向它靠近,当距离达到斑爷虫所忍耐的底线时,它突然站起来,朝着狼群发出暴怒的一声吼叫! 唐乏初被这声音震地浑身一抖,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的的确确是个庞然大物,一只狼最多有它一半的高度,对方的体型都抵得上三头成年狼了! 不知是心境影响,还是天色骤变,斑爷虫头顶上压过来厚重的、灰黄色的浊云,风声低吼在叫,肆虐在斑爷虫的身后,这让它看上去尤为恐怖,就是脚下鲜嫩的猪肉也变得不再那么美味了。 狼群还在试图和斑爷虫交涉,它们想要的只是野猪而已。 “你已经吃了大半条了,就给我们剩下的,然后我们就走,绝不打扰!” 低低地,狼群好像在这样说。 斑爷虫却丝毫不给面子,长啸着甩尾巴:“要我给你们?做梦!” 斑爷虫不似老虎,它的攻击招数防不胜防,似乎没有自己的短板,尽管身体庞大,却灵巧得很,莫咽起初企图和黑白双煞激怒它离开自己的食物,然而斑爷虫一眼便识破了,不论几只狼如何挑逗,都是一副漠然看笑话的姿态。作为几乎无天敌的动物,它很少感到威胁,底气十足,自然傲慢自大。 情况果然在往最糟糕的一面发展。 如此这般,狼群们别无选择。 终于,进化狼群的头狼——莫咽,它下达了最高指令,尽管听上去遥不可及:猎杀斑爷虫。 或许和唐乏初悲壮的人类心境不同,狼生来就在挑战不可能。 它们纷纷响应嚎叫,一时间,此起彼伏的狼叫声响彻天空。 斑爷虫听不懂狼叫,它此时心绪游荡在外,甚至还饶有兴致看着狼背上的唐乏初,它很奇怪,为什么狼群里会有人。 它是不清楚进化狼这个概念的,对今年狼林里赫然增多的人也没有感到无所适从,除了人类,它没有怕过谁,但这个人类看上去并不可怕,他手中没有那个黑咕隆咚的东西,不会指着它射出令它痛苦百倍的“小石头”。 斑爷虫面对几十条饿狼也毫不畏惧,一部分源于它的底气,另一部分,是它一眼望去,这个狼群身强力壮的公狼并不占多数,相反,有相当一部分瘦狼、弱狼、伤狼和老狼。 只是它低估了饥饿感带给狼的力量。 在冬天,食不饱腹是狼生存的常态,一时的饥饿算不得什么,而长期处于饥饿状态,足够打磨出野兽的意志。如若抗不过去,饥饿只会让狼愈发胆怯虚弱,优胜劣汰自然会淘汰掉这种天性容易示弱的狼,而另一种狼,哪怕是饿到头昏眼花,走路摇摇晃晃,饥饿也只会让它对生的渴望更加顽劣,吃虫子或者啃树皮,只要可以活下来,任何都不算什么。 眼前进化狼逼迫而来的气势让斑爷虫微微眯起眼睛。 很显然,这是一群有规律有组织,分工明确的狼群。 高阶狼自成一派,分成快攻组和消耗组,两侧站开。而队伍最前侧,正冲着斑爷虫的,竟然是它方才瞧不上的弱等狼,这之中有瘦狼、残狼和老狼,斑爷虫不明白,这是它们在冬日独有的任务。进化狼群在狼林的日子越多,就越靠近狼群的习性,时间所迫,它们终要迈出这一步。 唐乏初是不明白的,他看着梨花奶奶竟然在队伍的最前方,不禁有些不安,他依稀感觉到二球子背部猝然绷紧,眼睛里流露出了悲哀。 狼群需要低阶狼来给它们创造机会,只要是自然的产物,便会有弱点,斑爷虫也不例外。 狼攻击斑爷虫,这还是狼林头一遭,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借鉴,没有任何经验被流传下来。 这无疑会是惨烈的一战。 转眼间,低阶狼左右各奔去四条,从斑爷虫两侧包围过去,高阶狼随后紧跟其上。 见左右两条瘦到肋骨根根凸出的棕狼围了上来,斑爷虫目露轻蔑,刹那间一掌拍了过去,斑爷虫体型庞大,狼相较之显得灵巧,所以两条狼身子一晃便躲开了攻击。只是斑爷虫力量和速度相持,紧跟着又是一掌,好像大猫在抓弄玩具。 “啪!” 这一掌,离得近的棕狼没能躲过,狼嘴里呛出一大口血,斑爷虫一掌拍在它的臀部,唐乏初清晰听见了“咔嚓”一声,似乎是盆骨破裂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黑白双煞突然从后发力,双双借力跳上了斑爷虫的背部! 狼爪锋利,结结实实扎在肉里,斑爷虫痛叫一声,猛地甩背,白狼被甩了下去,黑狼在它颈后精准补了一嘴—— 好厚的颈肉!黑狼咬了一嘴毛,也只是给斑爷虫破了个小口子,斑爷虫大吼着晃动背部,黑狼只得跳了下来。 这时候斑爷虫忽然有了厌战的情绪,它不想再和狼群周旋,刚刚一时情绪上头,现在有些后悔,于是它扭头去叼野猪残破的身体,想要跑走。 狼群哪里会让它就这样跑掉,只要见了血,没有怯懦的狼。 方才被拍断盆骨的狼哀嚎着在地上徒劳的用前腿画着圈,它咬着牙,竟不顾死活朝斑爷虫前进,斑爷虫忙于应付左右两边欲扑待扑的狼,眼里没有把这个狼作为威胁。唐乏初呼吸一窒,只见那只狼忽然前腿用力一扑,残废的后腿也奇迹般划出力量,它就像个弹簧似的蹿了出去,张开嘴死死咬住了斑爷虫的前腿膝盖。 斑爷虫痛叫一声,一嘴下去咬掉那条狼的半个头颅,只剩下一条狼嘴在那里死死叼着。越山和晚秋瞄准机会,一跃而起,几乎是同时在斑爷虫的左右各咬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它们是狼群里数一数二的“尖牙利齿”,短短几分钟,斑爷虫身上已是多了很多口子,尽管对它影响不大,却还是让它震了怒。 发怒的斑爷虫和厌战的斑爷虫完全是两种状态。 斑爷虫飞快反应过来,后脚一蹬,重力踹在了越山身上,唐乏初并没有看清越山是以怎样的形态飞出去的,只见它“嗖”的被踢飞好远,在地上抽搐着,白雪地里瞬间绽放了几朵血红梅花。 唐乏初举起弓箭来,但还没有动作,二球子突然跑了起来,他定眼一看,才发现斑爷虫在狼群里横冲直撞,怒嚎着张开血盆大口,它不能在一条狼上耗费太久的时间,比如像此时——它死咬着一条狼,嘴巴和牙齿便被占用了地方,这时候总会有强势的狼不断跳上它的身体,在它身上添上新的伤口。 狼的数量决定了它们打消耗战的底气。 斑爷虫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样下去它只会失血过多而被慢慢耗死。 它吐掉嘴里疯狂挣扎的狼,喘着粗气盯着狼群,突然一股脑冲向它身边最近的妖妖—— 先解决掉高阶狼才是上策,这才是它们的主要攻击力。 唐乏初在这时才发现斑爷虫的前腿上始终有一个挂着的狼嘴,连着半边狼的尸体,那是最初贡献一嘴的那条狼,冰天雪地里,它的尸体已经结冰,紧紧黏在斑爷虫的腿上。 妖妖在这场战役里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从失子的痛苦中走出来,它对于斑爷虫的靠近表露出了不合时宜的茫然。 在最初,它的任务是攻击斑爷虫的尾巴和肛|门,所以它一直在斑爷虫的后部,危险突然掉头,这对它来说确实需要反应力。 更何况是一头刚失去孩子的母狼。 它眼神瞬间发狠,身体向后突兀拱去,紧迫后退,但它其实需要一个机会,需要一个让斑爷虫延缓速度的机会——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影子窜上来,跳到了奔跑着的斑爷虫身上。 唐乏初握着弓箭的手一哆嗦,他下意识收紧双腿,却因为过度紧张发不出声音,好在二球子理解他的意思,向后看了眼,唐乏初往前一指,二球子就飞奔了出去。 唐乏初在过去的训练中,一次都没有达到理想目标。 那还是次次都瞄准静物,就是这样,他都没有中过。 然而这次,他在颠簸的狼背上,手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甚至头皮都在发麻,耳朵嗡嗡的响,在混乱的狼群中,在血腥味浓重的冰天雪地里,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的眼睛只能看见斑爷虫,以及斑爷虫背上的莫咽。 莫咽面目狰狞,一嘴咬下去,死死不松口。斑爷虫急刹车,向后甩着背上的狼,它甚至想要下意识往后倒去,压死这条狼,只是它不能这么做,一旦这样,肚皮和腹部就会全部暴露在众多狼嘴之下,它必死无疑。 唐乏初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缺氧缺的很严重,莫咽在斑爷虫背上摇曳的影子仿佛染上了血色,让他全身战栗。 这一箭失败的话,可能射中莫咽,也可能射中斑爷虫。 如果射的地方和他遐想的不一样,那斑爷虫会暴走,莫咽的处境会更危险。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在错乱的呼吸频率里,双手一松—— 这一箭,正中斑爷虫的右眼! 这是这一战最关键的转折点,唐乏初的眼珠都在震动,他屏息了足足两分钟,一动不动看着莫咽被痛嚎的斑爷虫甩了出去。 好在莫咽借了力,留有余地的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四肢着地。 这是它在过去意外和猎犬交战时获得的经验,当时猎犬扑到一条狼的背上,猎犬体型较小,被狼甩出去时借助了脱离前狼背身上的力,即使被甩出很远,也依旧毫发无损。 这个细节被莫咽的眼睛捕捉到,它深深记下了。 见莫咽还能继续奔跑,唐乏初才瘫软下来,在二球子身上喘着粗气。 二球子震撼道无以言表,结结巴巴道:“阿初哥……阿初哥!你真是……” 后来唐乏初回想起这次,只道再来一次他是绝对射不中了。 这和捕猎不同,猎食者在捕猎的后期往往是渐入佳境,因为食草动物越到后期越疲软,而野兽则与之相反,越是濒临绝境,越会激发兽性。 斑爷虫嚎叫着用爪子抠弄眼球里的箭,声声凄厉震怒,方叔此时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却被斑爷虫的尾巴重重鞭打了一记,它被拍打的头晕眼花,滚落在地,正挣扎着要起来,斑爷虫突然一爪拍了上去。 “咔嚓”一声,方叔惨叫一声,脊椎碎裂。 紧接着,满脸都是血的斑爷虫宛如醉鬼一般在狼群里摇摇晃晃的大开杀戒,一条头顶发白,浑身却赤黑的狼企图从后而上,却被斑爷虫后腿一蹬,斑爷虫的后腿顶的上狼肚子那么宽,这一脚直接把这条狼的的骨头踹裂了。在它攻击的瞬间,黑白双煞再次一前一后跳上它的背,从高处看,斑爷虫方才被莫咽咬的地方已经是皮开肉绽,它们想要补上几嘴,下面的狼努力给它们争取时机,前后左右骚扰着斑爷虫。斑爷虫却似乎已经搞懂了它们的战略,对左右来者不甚感冒,突然剧烈跑了起来,速度之快,白狼匆匆跳跃下来,黑狼干脆整个狼都死死抱在斑爷虫的身上,形成一道极其诡异的风景线。 斑爷虫因一只眼睛受了重创,跑起来横冲直撞,歪歪扭扭,黑狼或许是受了启发,突然改变策略,一嘴咬下了斑爷虫的耳朵。 莫咽猝然长声嚎叫起来,唐乏初心里一震,看见斑爷虫变了姿势,竟然半立而起,前爪像人一样朝后挠去,黑狼躲闪不及,被它重重扇了一掌,令人胆丧魂惊的是,黑狼重力失衡,脑袋咕溜溜的,竟被斑爷虫一掌扇掉,仅仅连着一线在狼体上。它应声而落,被激怒的斑爷虫却依然不肯放过它,宛如狗熊一样一屁股坐在了黑狼的尸体上。 “噗嗤”一声,血光迸溅,地上稀稀散散的是黑狼的肝脏和肠子。 黑白双煞在狼群里是所向披靡的存在,斑爷虫这一击无疑给了狼群重创。 野兽和野兽之间的角逐往往在于,它们都是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绝境之下更有斗志。 小白凄厉的嚎叫让众狼心中充满了悲壮感,它们龇着牙,与斑爷虫互相瞪视着。 唐乏初将弓箭放下了,他这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下一记重创不了斑爷虫,增多的伤口只会让它更为震怒。 除非一箭刺穿心脏,但就斑爷虫的皮毛厚度来说,这不太可能。况且唐乏初刚刚那箭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他对接下来这箭信心不大。 一呼一诺之间,双方陷入僵持。 莫咽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方案,只是他放眼低阶狼,内心感知复杂,命令到了嘴边,却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这对头狼而言是大忌,它在血色弥漫中,和唐乏初遥遥对视。 唐乏初的模样已经和它们初遇时大不相同。 他的目光变得柔软很多,这让莫咽渐渐明白,初遇时的凶相全是故意表露,它爱上的人类拥有一颗强大而温柔的心脏。 它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目光犀利决然。 这一刻,进化狼群的头狼下了最高命令,唐乏初明显看到有些狼似乎微微一怔。 梨花在这时往前走了两步。 它的地位很复杂,虽然身份处于低阶狼的行列之中,却在狼群中德高望重,受狼尊敬。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唐乏初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狼群是不可能放斑爷虫走了,它们已经付出了代价,并且还要以这样的代价进行接下来的战斗。如果赢了,体型庞大的斑爷虫足够支撑它们度过相当长一段岁月。如果败了,就是整个狼群全被杀戮,它们也要斑爷虫同归于尽。 这种信仰是残忍的,对斑爷虫是,对自己也同样是。 狼群迅速调整了队形,分成不同的几波队伍,斑爷虫抱有相同的想法,死死盯着狼群,喘息着寻找时机。 它的脑子并不如狼那样聪明,也不够精明,所以有始有终都显得笨拙。 低阶狼在冬日的使命尤为壮烈,这大概是为什么它们平时不能给狼群带来利益,却可以被留下来的原因。突然梨花暴喝一声,低阶狼一拥而上。 唐乏初作为人类,并不能完全消化此时的内容。 这种自毁式的攻击让他觉得残忍,残忍到不忍直视。 几只低阶狼随迎而上,先后仿佛献祭般直直冲撞上斑爷虫的身体且无所不用,狼爪、狼牙、自身的体力,它们全部发挥在了斑爷虫身上。 狼的最高荣誉便是战死,死在食草动物的蹄下未免憋屈,如若败在斑爷虫这里,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这是狼给予对手的肯定。 狼攻击动物的惯性都是咬颈侧,以咬破动脉血管为最终目的。 而现在,狼群需要这个机会。 头狼在斑爷虫颈后的重创还需再深一些,只有多条狼一齐上,才能给某只身负重任的狼腾出发挥的空间。 斑爷虫浑身剧痛,在疼痛中渗透了这个道理。 它气急败坏的奔跑起来,试图甩掉身上的狼。而这些狼在冬天雪地里却也滚烫无比,好像烙印似的驱散不掉,紧紧贴在它身上。纵然它使命奔跑,身上依然挂着几条不怕死的狼,它们就这样与地面摩擦,甚至撞到斑爷虫粗壮的四肢上,有的已是肚破肠流,狼嘴在弥留之际也不肯松开斑爷虫。 没有哪个野兽会像狼群这样作战,斑爷虫吃了大亏,在雪地里跑已是十分困难,更何况身上挂了几条残破的狼。 晚秋和妖妖相视一眼,便腾跃而上,借机攀上斑爷虫的身体,斑爷虫体力已经快要耗尽,吼声如同震雷滚滚,晚秋先前并没有过类似的攻击,它对于马鹿等动物的厮杀向来行云如水,不似此时的野蛮,斑爷虫绝望的气息让它慌不择路,只是狼群同样濒临毁灭,它必须勇敢迈出这一步。于是它毫不犹豫,在颠簸中死死咬住斑爷虫的颈侧,这一步只是为它的头狼试路,它们在倾尽所有去耗尽斑爷虫最后的力气。 斑爷虫旧技重施,虽然前腿上挂了条狼,仍旧有施展的空间,前腿朝后探去,前身微微抬起—— 要的就是这一刻! 方才狼群不熟悉斑爷虫的攻击套路,才会错失时机,这是它们唯一可以接触到斑爷虫肚皮的机会。 暴露肚皮是大忌,然而这种情况下,需要冲出去的不是高阶狼,而是低阶狼。 梨花毫不犹豫地一扑而上,狼爪一挥,狼嘴一扑,便咬破了斑爷虫的肚皮,妖妖向前一撞,和躲闪不及的晚秋双双跌落斑爷虫的背部,斑爷虫因视界受损,未能察觉梨花的存在,才失去了躲避的机会。它惨叫一声,倒落在地。 妖妖和晚秋的眼睛刹那间红了,斑爷虫这一跌,把肚皮下的梨花同样压倒在了地上,又是“噗嗤”一声,莫咽没有时间去感受悲伤,它在最后的一刻腾跃而上,撕裂了斑爷虫颈侧的伤口,咬破了它的动脉血管。 此时此刻,斑爷虫已是动弹不得、血流如注,狼群们一呼而上。 这或许意味着胜利,只是唐乏初怔怔看着满地狼血,狼的残肢遍地都是,他的眼睛渐渐模糊。 第84章 内乱 地上还有几只垂死挣扎的狼,它们要么是脊椎断掉,要么就是受了重伤,只留一口气死死吊着。 莫咽从斑爷虫身上撕扯下来一大块肉,它并没有独食,而是拿去挨个放在那些狼面前。众狼静默注视着这一切,目光哀伤宁静。 几只狼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纷纷张开嘴努力吞咽。 有两只狼只吃到一半就不动了,眼睛还睁着,在进食的过程中死去。 而剩余的狼,有的是痛苦到无法进食,而有的忍痛在吃最后一顿饭。 它们的头狼亲手了结了它们的痛苦。 莫咽依次来到它们面前,它的牙齿是狼群里最锋利的,一嘴下去,狼脖子就软绵绵垂下来,一条生命由此逝去。 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没有铺垫,没有预兆,眼前一晃就过去了。 梨花好像猝然消失了似的,无迹可寻。唐乏初实在无法把地上那摊血和它联想在一起。这些死去的狼之中,他和梨花的感情是最深的。 后来莫咽和他聊及此事,坦承道: “你无法想象,但这种悲伤只会持续最多两天,那天的事情我第二天就忘记了。” “就算不是冬天,生离死别也是常事,尤其是死别,我早就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我们不像你们人,把生死看得那么重。” “不是我们残忍,”莫咽静静道,“是你们人类要的太多了。” 唐乏初那时候无法渗透这个道理。 在村子里,有谁死去,便会隆重搞一通丧事,陈旧的礼仪还要求子女哭上九天九夜,最后往往是亲人哭到干呕晕厥,才算作罢。 他觉得那些狼不是死掉了,纵容它们不完整的尸体就在眼前,血洗了雪地,他依然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就好像它们只是忽然飞向了远处。 毕竟那么鲜活,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它们还在一起。 进化狼群战胜斑爷虫的代价是一小半狼的死亡。 谁都没有去讨论这样的结果究竟值不值得,如果下一秒窜出几只鹿来,它们会不会后悔。 大自然似乎不容许这样的说法存在。 死亡是不可逆的,狼的生死观是果断利索的,它们不去纠结无谓的事情。 唐乏初自狼背上下来,刚一落地,脚就传来锥心的痛。 他掩饰着面部因为疼痛产生的抽搐,对二球子挥挥手:“你去吃吧。” 二球子顿了下,道:“阿初哥,你完全可以一起过来。” 唐乏初眨了下眼睛,二球子继续道:“你刚刚那一箭,相当漂亮。不管怎么说,这顿都该有你的份儿,更何况你已经很久没吃过荤了。” 唐乏初“嗯”了声,却只是潦草走了几步:“我就来。” 他并不打算去的,他不想让莫咽难做。 在狼群的地位何等尴尬,他自己不是不清楚。 莫咽的身上都是血,不知道是谁的,但看它走路的姿势正常,唐乏初暗暗松了口气,他现在总有些神经恍惚的感觉,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条狼的死亡,他实在心有余辜。 更可怕的是,这些狼是进化狼。 这是不是意味着,死了很多很多人? 莫咽进食的动作十分生猛,几大口将肉吞咽下去,甚至没有细嚼。这在大战之后实为罕见,但头狼只是不想后面的狼等待太久罢了,它知道大家都饿坏了。 莫咽退后一步,几个高阶狼上前舔着它的毛,没过一会儿莫咽就让开了,默许它们进食。 它自低阶狼那里扫了眼,一只蜷缩着前腿的低阶狼低眉顺眼地和它对视,就在刚刚,这只低阶狼被斑爷虫踩碎了前爪。 莫咽扬了下下颌骨,那只低阶狼眼睛一亮,别别扭扭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啃食着斑爷虫的后腿,眼珠子同时滴溜溜在转,生怕别的狼来轰它走。 丑脸狼扫了眼那低阶狼,哼了声,大摇大摆往前走。 莫咽突然冲了出来,在它身上用力一撞。 丑脸狼倒在地上,不可思议道:“为什么?” 莫咽看都不看它一眼。 丑脸狼不死心,挣扎着起来又要上前,莫咽这次下了狠手,凶残至极,直接把丑脸狼压在了地上,呲着牙仿佛要生吞了它。 妖妖在斑爷虫身上,目光复杂的看着莫咽。 晚秋总预感不太妙,便小声喊了句:“头儿!” 莫咽这才放开丑脸狼。 丑脸狼也发了怒,挣扎着起来,头句便是:“我们为狼群付出了这么多,现在一口你都不给我?” “你们?”莫咽冷笑道,“付出最多的狼都已经死了,方才厮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上场,一个个胆小如鼠,只会在后面观望,分食的时候倒想起来自己的存在了!” 丑脸狼不属于低阶狼,此时却拿低阶狼来说事,它指着六娃:“有事儿叫它们牺牲,你自己倒是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才上场,你算什么狼王!” 刹那间,剑拔弩张。 进食的几只狼满脸是血的停止了动作,朝这边看去。 六娃仿佛很不安,它后退几步,然而身边的低阶狼都十分恐慌,连连离它远些。 莫咽懒得和丑脸狼争论,只是盯着它冷声道: “这么说,你便是不服。” 它态度向来如此强硬,丑脸狼也不指望莫咽能和自己争辩上,它似乎对某件事胸有成竹,正盼着事情闹大。 对此,它摇晃着脑袋,竟然化作人形,拿出一个在太阳下发亮的小玩意。 “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唐乏初眯起眼睛,骇然不已,这是他丢失的印章! 莫咽同样看出来了,只是比他镇定得多,面无表情等待着丑脸狼发挥。 丑脸狼见所有狼都在看它,欣喜若狂,他压下得逞的喜悦,阴笑道:“各位都知道,我是镇里来的狼,所以比大家敏锐些,所以一开始我就能听出来,某个人的口音实在不像村里人。” 二球子忍无可忍:“你就挑明了是针对阿初哥呗!别卖关子,有屁快放。” 丑脸狼态度傲慢:“急什么,狼兄弟。” 他摆弄着手里的印章,低低笑着: “在这之前,我先来和大家伙讲讲我在镇里听到的故事吧。” 浴血奋战后,又紧跟着来这一遭,唐乏初轻不可闻的喷出一声短暂的笑。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走神了,望着莫咽,他有些神色恍惚。 莫咽在众狼面前总是这种作风,高深莫测,阴鸷恐怖。只是这副模样落在唐乏初眼里,总是化成一只毛茸茸软绵绵的小奶狼,哪怕是凶神恶煞,也是可爱得很。他总是对这样的莫咽感到心疼。 跟着莫咽的节奏走他不介意,他也从没把自己当做是引导者,是年长者。 他在心疼的时候有些害怕。 大概是这时候他意识到,凡事只要牵扯自己,莫咽总会做出些极端的事情。 今天经历的这件事,怕只是狼冬天生存下去的日常,如若长时间在这种环境里浸泡,加之猎人和村子里的仇视,他总是会担忧莫咽会出现问题。 莫咽此时丝毫未动,冷冷凝望着丑脸狼。 丑脸狼任情道:“我在镇子里听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人来镇里高价聘请一个专家去狼村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那专家连夜搬走了,自此再没回来,后来就有人说,狼可以变成人了,还模样俊俏,性情乖巧。各位都是天涯沦落人,也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很巧的地方就在于,”丑脸狼微微一笑,“这个专家也姓唐呢。” 刹那间,所有狼阴森森的目光刺穿唐乏初的身体。 他单手握着弓箭,直挺挺立在那里,倒没有多大反应。 “为了大家伙,我前几天趁乱搜了他的东西。”丑脸狼也不再扭捏,指着唐乏初便道,“然后我搜到了这个!” 他把小印章在空中一挥:“果然,这个印章上的名字,就是当年那专家的姓名!” 众狼神色各异。 与唐乏初起初想象的不同,它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静,或者说是因为兽相体现不出来太多情感,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紧盯着他。 莫咽猝然笑了一声。 “说完了?” 丑脸狼眼珠一转,眉毛锁起来:“怎么,你想就这么绕过去?” 莫咽看他仿佛看笑话,纵然它没有化作人形,只得仰望丑脸狼,气势却也丝毫不输:“所以你想怎么样?和我展开一场辩论,看看是输是赢?” 丑脸狼的人形姿态有些猥琐,他背部佝偻,整体也显得瘦弱,肤色更是惨白,此时大概是被呛着,便倔道:“当然不是。” 他这样说完全是被带着走了,如若他本来的目的是激怒狼群来达到群众起义的效应,那么现在完全产生了偏差。 “我就说,你也不至于蠢成这样。”莫咽慢慢站了起来,朝他走去,“既然这么不服气,就别再废话连篇,按规矩走一遍。” “这次赌注大一点,”它才刚刚经历一场厮杀,身上全是血的气味,眼神里的凶意丝毫未退,“输了的——死。” 丑脸狼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暗暗恼怒着不好,又开了腔:“等等,这件事和我刚刚说的事有关系吗?这种带给我们痛苦的人,不该血债血还吗?” “还是说,我们头狼打算包庇罪犯?”丑脸狼指了指斑爷虫的尸体,轻蔑道,“这也有他的份儿是吗?有仇人的份儿,没有我的份儿?咱们头狼到底是情意重啊。” 莫咽闻言倒是愉悦地笑了起来。 它有种装腔作势的优雅感:“要不说你是又蠢又坏呢,刚刚还想让别人替你发声,现在又扯这些明显是自己没理的事情,你的智商真是有辱狼的身份。” “他至少给了斑爷虫一箭,正中眼睛。至于你——” “我想想,”莫咽微微仰起头来,思考着,“噢,我很想有点印象,这倒是难为我了。” 丑脸狼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为了包庇他,你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有脑子的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莫咽抖了抖毛,模样慵懒,“死前话多,你还想说什么?” 真是牙尖嘴利,丑脸狼有些棘手的想。 他也不会真蠢到无备而来,阴阳怪气的提高嗓门道:“你仗着自己是头狼,说话有底气,倒想着颠倒黑白了。这不是谁强势谁就代表正义,大家伙好好想想,自从咱们莫狼王上任以后,咱们有一天太平过吗?它这种极端性子大家也算是有目共睹了,去年田大哥带咱们过冬哪里像现在这样不太平过,竟然要搭上这么多条狼的命去猎杀斑爷虫,这冬天才刚刚过半就这样了,这么发展下去等这个冬天过完了咱们还不全都玩儿完了!” 那边突然传来几声大笑。 丑脸狼一脸古怪的看过去,只见唐乏初边笑边朝着它走过来:“我算是发现你说话的路子了,把所有客观的弊端统统算在你们头狼身上,玩文字游戏呢?” 丑脸狼一脸不屑:“我们狼的地盘有你人类说话的份儿?”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唐乏初抱胸说道,“你提我这么多次,还不准许我还嘴了?” “就我所了解,去年冬天狼群没有被猎人这么针对过,连我这种外人都清楚,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真以为别的狼也和你一样没长脑子?” 唐乏初说着,扫了狼群一眼,倒是无所畏惧。 “其次,不管田园做的好还是不好,是否被冤枉,上次你们遇难它的责任不可推脱,头狼已经看在旧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再看看你,当时不见你来求情,现在却搬弄出它来举例,这么念着它的好,你说出这番话的居心可见一斑。” “最后,如果今天不猎杀这个大怪物,你们别说死十八九条狼,恐怕一半都要饿死,要么就是秩序混乱,自相残杀。头狼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职责,那就是在最有限的条件下寻找食物。刚刚它挺身而上整整两次,哪个时候不是关键时候,现在被你一嘴抹杀,倒是好像用处还不及你这个面都没露过的怂货!” 丑脸狼被说的恼羞成怒,眼见众狼面色一变,风向要往那边倒,禁不住喝道:“你又何尝不是这样!你现在敢不敢发毒誓,说自己和让我们痛苦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唐乏初正欲开口,莫咽突然一扑而上,直接扑倒了丑脸狼,在它身上阴狠道:“他不必发毒誓,也和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干系,更何况要给你这种不明是非、极奸巨恶的无名鼠辈起誓,我是狼王,他在狼群的地位便远远高于你,你说这些话就是大不敬,于情于理都该即刻消亡。” 丑脸狼在危急时刻变回狼形,龇着牙在莫咽身下怒吼:“你自己做的孽事便通通不认了吗?人类对咱们做了什么,你看在眼里,自己也鲜少再变回人形,现在却带着一个人在狼群里,根本就是自相矛盾!你看看六娃,再看看别的狼,这个人类的地位要比它们还高吗——” 它话音一落,莫咽就一口咬在它的肩膀上,丑脸狼登时发出痛叫。 这不是公平的对弈,唐乏初瞳孔紧缩,莫咽刚刚在战斗中已经透支太多体力,而丑脸狼根本没上场!就这么短的时间,它怎么可能回复过来,而且谁能不保证对方玩阴的—— 他正要举起弓箭,二球子却制止了他。 “不行,阿初哥。”二球子说,“严格上来算,头狼和公狼的对战不容许其他狼掺和,你是人类,也要遵循这点。” “它根本不对啊!”唐乏初焦急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莫咽才……” “我知道。”二球子还是跳在他面前,严肃道,“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挑衅狼王的狼也是因此才有底气的,要是谁都帮着狼王,就不再有交替换代了,狼群就是这样才能一代接一代延续下去。” 唐乏初没心情听它科普,心烦意乱地看着地上扭打的两条狼。 就是平时总向着莫咽的晚秋也只是规规矩矩在一旁观看着,纵然神情焦急,却不像有帮忙的意思。 其余的狼,有的看地上扭打的狼,有的则看唐乏初,目光不善。 而唐乏初完全不顾自己此时的尴尬处境,一门心思放到莫咽身上,他咬牙想着,要是莫咽有一点点危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唐乏初想错了。 他以为莫咽会吃亏,会在某些时候处于下风。 但他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莫咽。 之前在对战斑爷虫的过程中,无论莫咽表现出多么凶残的一面,他都并无感触,甚至觉得它勇猛而帅气,这种类似于崇拜和依赖的情感和养它长大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是苦涩的甜蜜。 他把莫咽想的太过纯良,事实上,它不单单是没有吃亏,还始终处于上风。它就像不知疲倦的困兽,死死压着丑脸狼,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它逃脱的机会。 与其说是一场战斗,不如说是杀戮。 丑脸狼在无数次间隙中都表露出了退却和求饶的意思,起初它还骂骂咧咧,而莫咽从未理会它。它把丑脸狼啃的血肉模糊、满脸都是血,唐乏初隐隐看不真切了,只听见丑脸狼越叫越惨,突然“噗”的一声,它的肚子被莫咽剖开,肠子哗啦啦漏了出来,它尖锐的嚎叫,四肢死死在雪地里乱刨,划出黑红色黏稠的痕迹。莫咽的狼嘴已经被血染红了,好像唐乏初过去见过的穿着红裙子的琉璃娃娃,妖艳而诡异。 丑脸狼哀嚎着翻过身来,拱着背努力往肚子里塞肠子,它姿势极其别扭,弯腰弯的很厉害,好像濒死的老人在匍匐前进。莫咽慢悠悠跟在后面,任由它惨叫着爬远。 它是最优雅的刽子手。 白狼是所有狼里最镇定的。 它对唐乏初没有痛恨感,因为它享受进化狼带给它的便利性,它偶尔会喜欢人狼双形态的感觉。对于头狼这样的举动,它丝毫不惊讶,这是典型的杀鸡给猴看,没有哪个头狼会甘心如此窝囊。它清楚莫咽和狼群部分狼积怨已久,上次爆发实在是个闷炸弹,这次是一定要见血的。 上赶着来的丑脸狼,不用白不用。 别的狼或许对唐乏初有所憎恨,但看了此景,再有气也会化为恐惧。 向强者低头,是狼的本能。 它心中有孤独的宁静,那是在为它的好兄弟黑狼默哀。 丑脸狼在地上抽搐、疼痛,呻吟,整整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腿一蹬,瞪大眼睛死去了。 莫咽就在旁边坐着,安静凝视着它。 这个场景何等恐怖,如若按照人类的概念去归类,头狼的这种行为属于暴政。 简单粗暴,效果最好。 这场血雨风腥最终于另一只狼的死亡来作终。 六娃——那条不知先前和丑脸狼有过什么交流的低阶狼,竟在目睹了头狼的杀戮之后,活活给吓死了。 它浑身都是尿味儿,大小便已经失禁,瞪圆了眼睛,就这样死去了。 就在此时,侵蚀了狼林几天几夜的风雪彻底结束了。 最后一片雪花落在唐乏初的眼睛里。 几天后,唐乏初终于得以和妖妖交流了一次。 唐乏初坐在一颗冰凉凉的大石头上,遥望着远处的悬崖,模糊的山岭。 妖妖从身后路过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走了过来。 唐乏初瞥了妖妖一眼,又低下头。 妖妖化作人形,盯着他的脚:“你走伤了吧。” “还好。”唐乏初静默道,“不碍事。” 妖妖叹了口气:“等会我给你上点药吧,梨花奶奶教最多的人就是我。” “嗯,”唐乏初应着,神色却木然,“你是最难过的。”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妖妖的回答出乎意料,她平静道:“什么都是一下子,一下子就过去了,如果再难过一点,我会去找它,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所以该过去了。” 寒风瑟瑟,妖妖的侧颜是飒爽的,她眯着眼睛:“就是这样,不能再多了。况且,我还有小狼。” “如果没有小狼?” “——我就去找她。”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妖妖笑了,摇摇头:“没有那么多如果。” 暮色苍茫,壮丽的雪山之上,太阳正在西沉。 妖妖笑容漫漫褪去。 她说:“唐乏初,你很喜欢头狼吗?” 唐乏初说:“是。” 和妖妖方才的回答一样,他也没有犹豫。 他看着妖妖,目光清澈:“你之前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他。” “一半吧,”妖妖坐下来,撑着胳膊,把手掌交托给冰冷的雪地,她的头向后仰去,带有点无所谓的口吻说道,“看得出来它很想成为狼,只是它真的不像狼。” 唐乏初对于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妖妖在黄昏残余的温暖里呼吸着,看着自己吐出的白气,静静道:“是啊,都是这样的。我没想那么复杂,没必要迁怒你,也没必要怪罪谁。没有人类整这一出,有些狼也不像狼。” 她歪过头:“在你们人类的角度看,莫咽很残忍吧。” 唐乏初脸部的轮廓在日落西山中变得柔和:“我能理解他。” “理解有什么难的,谁都理解他。”妖妖突然笑了声,好像在嘲讽,“有时候我真觉得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狼。” 唐乏初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是你感情太丰沛了,你不能对他要求那么高,这有点苛刻。” 妖妖闭上眼睛,呼吸着。 久而久之,她站起来:“算了。” 她要走,走之前,又蹲下来看向唐乏初:“要是有一天,你完全不认识他了,你怎么办?” 唐乏初背对着她,茫然地看着远处逐渐黑下去的山。 “他去哪我就去哪。” 妖妖还是笑,这次有些冷漠:“他不会顾念旧情。” 说着,声音又弱了:“是你的话,也许吧。” 唐乏初半转身:“你要不要和我说点实在的内容?” 妖妖沉默着,忽然说:“我猜它会吃掉我的丈夫。” “谁?” “一个瘸腿狼,幸好它们跑丢了。” 唐乏初一愣:“你说被抓的那些普通狼?” “是。” 妖妖的背脊突出来,凹凸不平的,很倔强。 唐乏初微微张着嘴巴:“不,他没有。他之前跟我说,他不打算动那条狼。” 妖妖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身体像是垮了,她转过身来,面部扭曲:“我会信吗?我求过他吗唐乏初?我有求过他一次吗?田大哥在的话,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但是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不顾念我孩子尚小,也不看任何情谊,他眼里只有狼群的利益,他只有他自己,他——” “不是的。”唐乏初半跪起来,脚底发痛,他只能艰难的曲起一条腿,“我给你发毒誓,这是真的,他亲口跟我说过,而且是无意中说过,他不打算动一条瘸腿狼。” 妖妖木讷地看着他,唐乏初还在解释:“你看,我刚刚不知道瘸腿狼的事情,是不是?我为什么要骗你?” “不会,”妖妖说,“不会,不会是这样。” “你等着,你再等等,你总有一天能体会到我的感受。” “它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莫咽了。” 说完,妖妖转身就走。 唐乏初没有留她,自己又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 太阳完全没了踪影,世间万物都在黑暗之中沉沦。 他没有对莫咽抱有幻想,莫咽是什么样子,都值得被呵护。 只是半月后,莫咽给狼群下了命令。 这次只有两个字:袭村。 而那几天,狼林有个奇怪的现象。 盘旋在天空的秃鹰是知道的,有个狼身后尾随着一个人。那个人总是丢下食物来,而狼从来不曾吃。后来,这个人改变了策略,将有伤病的食草动物丢到那条狼的不远处。 可狼嗅到了食草动物身上人的气息,就会摆摆尾巴走开。 秃鹰看得出来,狼已经很饿了,它臃肿的体型好像垮了一样,好像徒有其表,脂肪迅速被消耗掉,然而扩张的皮肉却难以在短时间内紧实。 只是它依旧拒绝那个人类的食物,任何,无一例外。 秃鹰拍拍翅膀,每次都跟在后面捡个漏。 它心里计算着狼倒下的时间,想尝一尝狼肉是什么滋味。 而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一直尾随的人类却把那条狼抱走了。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秃鹰竟眼睁睁瞧着,那人怀里的狼变成了一个人! 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秃鹰惊悚地飞走了,它想赶紧回家告诉媳妇这个天大的稀罕事。 第85章 袭村前夜 对于狼群来说,又要没有食物了,这是其一。 猎人和村子里的人是一伙的,基于这个判断,莫咽要给予反击,狼群不可能任人宰割,这是其二。 进化狼身体的灵巧性,人狼双种形态的便利性,足够他们干一大票,这是其三。 自上次事故之后,进化狼群对莫咽的安排便再无异议,哪怕是眼神上的质疑,也无迹可寻。 讶异在心底却是存在的,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唐乏初。 头狼此举,没有情面可言,实属公大于私。 这个决定让唐乏初有种背叛种族的荒谬感。 他在莫咽宣布决策时只是愣住了,并未多说什么。甚至莫咽离去,他也没有跟上去,而是自顾自发着呆。 在当天夜里,他才去找了莫咽。 他走在还未完全融化的雪里,发出窸窣的动静,幽深的黑夜笼罩在莫咽的左右,它的背影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狼林浸泡在一片死光之中,细细看去,才发现那是破碎的月色。 “莫咽。” 唐乏初唤了他一声。 莫咽自然知道他找来会说些什么,也不转身看他,背影萧瑟。 它说:“你不必跟着我去。” 这已是仁慈,只是唐乏初并不接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事实上,他想得通透任何事情,任何道理,任何谁的角度他都有去思考过,只是他依然是愤怒的。 他脚底火辣辣的痛,却大步跨到莫咽身侧。 他语气僵硬:“你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商量。” 莫咽重复着,静默。 唐乏初还欲说什么,却不料莫咽突然化作人形,他现在已鲜少这样露面过,猛然一看,唐乏初竟觉得他硬朗的面相十分陌生。 “商量什么,商量我怎么带着狼去你的故乡烧杀抢掠吗?” 唐乏初心里一痛,怔怔道:“不,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莫咽朝他逼近了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发狠,“他们做了什么,凭什么冤冤相报要在我们这儿了?” 唐乏初悲哀道:“村里的人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参与过这件事。” “无辜,”莫咽咬字咬得很重,“怎么无辜,当初我和你在村子里,有谁为狼发过声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都不是无辜的。” “这话太绝对了,”唐乏初摇了摇头,“孩子呢?他们都还什么都不懂……” “我没时间和你玩文字游戏,”莫咽后退了两步,目光空洞,“你要是不爽,可以恨我,要不要跟着去也随便你,无所谓,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唐乏初自认确是极度自私的人,此时听着莫咽说这些话,他竟全然忘了来时的目的,莫咽话里极致的孤独和悲伤让他的心脏都在萎缩。 “不,不,”唐乏初抬起手,小心翼翼朝莫咽迈了两步,“小咽,这不是我怎么想的问题。你先放松点,咱们好好聊聊。” “再聊也没有结果。”莫咽背过身去,朝前方走去,步伐混乱,语气却冷硬果断,“攻击猎人不是划算的买卖,村子是根据地,我已经想好了,你不准再和我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唐乏初在后面紧紧跟着,咬牙忍耐着脚底的疼痛,“我不和你聊这个,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生疏了不少,以前我觉得我不能干涉你,但是现在这样也不完全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莫咽在半路又停住,折了回来,“你想要什么,我这里有什么是你想要的,你真以为我可以给你?” 他几乎在吼,每一句,每一字,手臂在空中宛如斧子劈向干柴般划过。 “我从没这么以为。”唐乏初艰涩道,“你想如何,是你的自由。从跟着你来林子我就想明白了……” “那不更好?”莫咽突兀的笑了起来,他走近唐乏初,蛊惑道,“村里人待你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不清楚,这次跟着我们过去报复那些待你不好的人,你又在纠结什么?” 唐乏初垂下眼睛,不去看莫咽崩裂的样子,他沉声说:“不是报应不爽的问题,是你报应了之后,未必就会开心。” “你把我想的太过纯良了。”莫咽冷笑着说,“你当我还是那个狗屁不是的狼崽,只会围在你身边打转?唐乏初,你是一直念着过去的我吧!现在留下来,其实早就已经后悔了,是不是?” “我从未后悔。”唐乏初迎上他的目光,眼睛发起红来,“过去我是喜欢的……” 他声音一哽,倒让莫咽怔住了:“过去我喜欢,现在也是喜欢的,你怎么变都可以,我从没有觉得你面目全非过。小咽,我待你一向是这样的,是你自己不信。” 莫咽把目光别开了,短暂的狼狈转瞬即逝。 他的声音再度冰冷起来: “这件事已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你不必再浪费口舌。” 他不愿再去看唐乏初,背过身去:“人类做的事情我们绝不可能忘记,一昧的忍让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嘴脸,进化狼忍了太久了,我现在越来越可以理解为什么田园当年要那么做,如果那时我是他,不管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手软。” 唐乏初喉结动了动,眼神逐渐木讷:“你要血洗狼村吗?” “狼村。”莫咽肩膀一抖,却没有笑出声来,“因果报应,到了地底下,再让阎王爷判决吧,到时候怎么样我都认。” 唐乏初看着他熟悉的背影,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凉和绝望。 他依然没有放弃沟通,尝试跟他说道:“我知道,如果没有猎人,进化狼这个冬天不会这么难过。你不用把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这不能算作你的错。” 他想让一切都合理化,于是他半是劝诫半是安慰:“你对人类有怨恨,这是当然的,换做谁都会是这样,只是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你给自己的枷锁和负担太重了,这不公平。我知道你很痛苦,做这个决定,你是最痛苦的,你……” “我没有。”莫咽扭过头,面色晦暗,“你不用给我找说辞,我这样的,不管是人,还是狼,都是十恶不赦,应当千刀万剐的。你对我这些所谓的幻想,也该就此收一收了。” 说完,他便要走,唐乏初呆呆看着,没忍住叫道:“小咽!” 莫咽停住,没有表示。 唐乏初干涩道:“我以前问过你,我现在再问一次,你……你想变回狼吗?” 他话只说了一半,然而莫咽都明白。 莫咽在这时才终于回答了他,或许他早就这样想了。 他告诉他答案: “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变回人。” 说罢,他便化作狼形,消失在深渊似的黑暗里。 第86章 袭村 气温已有了回暖之势。 妖妖和晚秋化作人形,怎么看也都是模样秀丽,五官端正的女子。 “阿初哥是不是也去找你了。”妖妖和她向村口走去,突然提起这茬。 晚秋扫她一眼:“是。” “我估摸着他是挨个找过了,”妖妖嗤笑一声,近几日,她又似有了以前的风范,“也是头儿纵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晚秋高冷道:“就算他不嘱咐,我也不会滥杀无辜。” 妖妖捂着嘴笑道:“那就得看,你如何定义‘无辜’了。” 她说着,揉着怀里五六岁样子大的小男孩的头发,男孩浓眉大眼的,小模样就显出俊俏。 晚秋警告她:“你不要太过放松警惕,我早跟你说了,不要带孩子来。” “没事,孩子是更好的幌子。”妖妖舔了下嘴,“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变成小狼的。” “可以确定猎人不在,但你也不要跟来赶集似的。”晚秋翻了个白眼,“这边年后没多久,外来人员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咱们就拿点吃的,不要让人家弹尽粮绝,还是要做个有道德感的劫匪。” “难得你不顺着头儿的心意。”妖妖不以为然,“既然让咱们来了,就说明事儿没那么简单,你别跟我在这儿装傻吧。况且过了年,哪家哪户不肥,你还有这种同理心?” “我一样看不惯他们过好日子,”晚秋沉声说,“这不是同理心,是良知。总之,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你未必信我,但我总觉得头儿也是这样想的。” 妖妖眼珠转了转,怀里男孩抬起眼来。 她悠悠道:“是啊,头狼哪能那么好当呢……” “这种鬼子进村的感觉很微妙。” 二球子走路畏畏缩缩的,放不开手脚。 小白化作人形宛如谦谦公子,温文尔雅:“你是心怀愧疚。” “主要是……”二球子说着,眼珠转到一旁,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小孩在买冰糖葫芦,他吞了口唾沫,“我实在不想对女人和娃娃下手。” “别混淆了,”小白微微笑着,“我们也不是善茬。” 二球子眼珠转了转:“白哥,咱们速战速决吧。”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的小狼崽。”小白背着手,优雅道,“这次肯定要见血的,甭管是别的狼,还是咱们,谁动手都是一样的。” “我们已经算是好狼了,”二球子说着,有些不可思议,“你说的我倒是明白,只是别的狼我们也管不住啊。” “你还是没听懂这学问,”小白眯眼看向日头,估摸着动手时间,“头儿的意思不是杀烧抢劫,更不是赶尽杀绝,但咱们是复仇者,得让人类明白,欺负咱们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二球子说着,压低声音,“白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组吗?” “当然,”小白高深莫测的笑,“因为我对人类没有怨恨。” “是啊,”二球子舒一口气,“我是没能力阻止悲剧了,但也不想亲眼看着。” “什么悲不悲剧的,我问你,有的人类觉得自己吃动物是残忍的做法,你怎么看?” 二球子回应他:“‘人道主义’这个词汇本来就是人类自创的,自然向来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不过就是食物链而已。” “所以今天这次行动,你同样可以理解成食物链。” “你这样说……”二球子话显犹豫,“这毕竟不纯粹,我很难这么自我安慰,而且咱们在食物链里属于bug吧。” “不要总是存在种族的限制里,”小白说着,慢慢停下来,打量着门口这户人家的屋檐,“以后你就会明白,边界都是狗屁。” 二球子也跟着他停了下来,打量着,他正摸不到头脑,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 夫妻好像在吵架,有瓶瓶罐罐的碎裂声。 二球子和小白相视片刻,达成一致,先后走了进去。 唐乏初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再和莫咽一同出现在旧地,会是这样的心境。 莫咽已经高他不少,身体壮实,相貌硬朗俊俏,走在他身侧,气场强大。 这日风和日丽,太阳当空照,若不是莫咽始终沉默不语,唐乏初甚至有种他们是回娘家的错觉。 他止不住在叹气。 莫咽一直没反应,见他叹起气来没完没了,这才给了一眼。 他们在村子的小道走,没有多少人,偶有孩童追逐打闹,也并不曾留意他们。 莫咽一开口就是一股冷腔:“早叫你不必跟着。” 唐乏初忧国忧民:“老百姓这粮食都是辛苦一年的,你给祖上积点德,少拿点吧。” 莫咽冷笑道:“我不吃素,拿粮食做什么。” 唐乏初:“鸡鸭羊也是辛苦喂着的。” 莫咽:“人肉也是肉。” 唐乏初:“……” 唐乏初心里嘀咕道,所以我这不是来看着你了吗。 莫咽仿佛是他肚子的蛔虫,讽刺道:“别把自己想的那么能耐,我做什么早就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了。” 唐乏初忍无可忍,脸色一下子阴沉了:“唐莫咽,你是真来劲儿了是吧。” 莫咽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盯着太阳,若有所思。 他似乎不畏惧阳光。 唐乏初闷声看着他一脸的灿烂,心底又突突的难过起来。 他不相信莫咽会做出过分的事情,他的小狼有分寸。 莫咽这时候把头扭过来,拧着眉毛:“我不跟你闹,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村口有接应的。” 唐乏初也是倔的:“回去干什么?来都来了。” 莫咽耐着性子:“我等会儿没工夫护你,你也跟不上我。” 唐乏初脸色一绷,凝重起来。 时间在逼近,日头越来越毒,马上就要到狼群约定好的行动时间了。 莫咽不再理会唐乏初,转身的动作很急。 唐乏初在这时拉住了他。 莫咽没有回头,听见唐乏初在背后的声音。 他卑微的恳求他。 “小咽,就求你一件事,不要杀人。” 村书记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婆娘叫他吃午饭,被他暴躁的吼走了。 今天他总浑身不适,就好像积郁成疾,犯了心病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照小镜子,看着自己的眼下乌青,嘴里嘟嘟囔囔。 胸口闷得厉害,他摸着心脏的位置,很不安。 “阿丽呀,吃饭啦。” “就来。” 阿丽说着,却在门槛边张望着,她对家的小伙子也在那儿扒着门往外看。 好多人,好多陌生人。 每天都有陌生的面孔,但今天这样多,而且都是两两结伴,要是夫妇也就罢了,这组合的多变性倒是让阿丽疑惑。 阿丽想着,和某个路过的人对上了眼睛。 她突然后背一激灵。 这眼神…… 好像狼。 阿丽的娘催了几次不见人来,边抹着手往门口走:“阿丽,瞧什么呢,阿丽。” “阿丽?”她到了门口,看见阿丽奔跑的背影,大喊道,“去哪里呀!” 阿丽头也不回:“有事儿!” “这孩子,”阿丽的娘往回走,“她阿爹,快去看看,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来,阿爷。” 李小妹吹着粥,对床上的李大爷道:“啊。” 李大爷迷迷瞪瞪道:“门口,门口。” 李小妹把碗筷放下,疑惑的扭过头,看到门口有个人影。 她眼睛一亮,立马跑过去,和那个人撞上:“阿初哥?” 唐乏初风尘仆仆,几乎快叫李小妹认不出了,她眨着眼睛,不可置信道:“阿初哥,你的脸怎么一块红一块白的。” “冻的,”唐乏初没时间和她解释,按着她的肩膀嘱咐道:“门锁紧,千万别开,知道吗?” 李小妹一脸茫然:“啊?出事了吗。” 她话音刚落,突然门口一声巨响,李小妹瞪大眼睛,竟看见两条大狼扑了进来! “啊——” 她尖叫着抓住唐乏初的胳膊,唐乏初转过身,对着两条狼吼道:“不准来这儿!” 两条大狼动作稍缓,又看了李小妹几眼,甩甩尾巴离开了。 唐乏初很着急,匆匆嘱咐道:“看到了吗?千万别开门,把门锁死就好。” 他说完就要走,李小妹拉住他:“阿初哥,你要上哪去?” “我去书记家。” 他这样说着,又折过身,心急火燎:“不要开门,阿妹,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要开门。” 李小妹怔怔点头:“好,我不开。” 唐乏初脚不着地似的,说走就走了,李小妹跟着他跑了几步,在门口瞧着他离开。 她胆战心惊的听到人的尖叫声,几条狼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哆哆嗦嗦把大门拴上了。 “狼,有狼!” 书记一听这话,弹簧似的从床上一坐而起,他吓了一身虚汗,衣服也来不及套,穿着裤衩就下了炕,高声叫着:“锁门,快锁门!” 他婆娘似乎吓傻了,“啊”、“啊”叫个没完没了。村书记往大门走,两条弯腿颤颤巍巍的,想到什么,又大张着胳膊笨拙的折回去,把枕头下的刀和枪一并抱起来。 一开门,冷风伴随着血腥味就往脑门上打,他眼睛一花,好似看见他那臃肿的婆娘倒在血泊之中,一只大野狼就在她旁边,一动不动静静望着他。 他怪叫一声,受到了极度惊吓,一屁股跌倒在地。 “你不是,你不是——” 莫咽的鼻子喷出阵阵白气,它的体型远比第一次攻击村书记要大上不少,狼眼狠绝,这次它没有丝毫废话,直直就朝村书记跑去! 村书记大叫着在地上划拉着腿,拿起枪胡乱打着子弹,这水平和猎人远远不是一个阶级,莫咽弹跳着躲开了,精准无比的压在他的身体上。 没有收着的狼爪尖锐刺入了村书记裸|露的皮肤里,莫咽少说也有六十千克的重量,这一压,让书记彻底明白这不是梦境,他惨叫着丢开抢,拿着小刀乱刺着:“别杀我!别杀我!啊——别杀我!” 阿丽匆匆赶来,门口倒着的妇人正匍匐着离去,地上拖着长长的血迹。 她抬起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每一次,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大快人心、痛快淋漓。只是当这一幕真真切切就发生在眼前,她却仿佛没了知觉,目瞪口呆凝望着。 村书记被一条狼压在了身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存在,那狼压低了头,侧过脸来,露出了一只狼眼。 阿丽下意识“啊”了一声,瑟瑟抖着往后一退。 狼并没有把她当做威胁,也不在乎这场景是不是少儿|不宜,继续它的杀戮。 除却天性如此和受过训练的人,没有人会对同类的死亡无感。 阿丽只喂过茉莉肉块,或是死鸡。她从没有亲眼见过狼如何吞食活物。 这只狼似乎并不要村书记这么快就死,阿丽听到村书记一声声凄厉的叫声:“不要杀我!啊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那声音破了音,好像坏了的磁带放出古怪的音乐。 阿丽虚软着瘫坐在地上,扒着门,看着书记高高举起的胳膊在胡乱扭动,肥硕的两条腿病态的抽搐着,那条狼自他身上咬下一块块肉,却并不吞咽,嬉戏似的,咬一块便吐出一块。阿丽瞪着眼睛看见书记的胸膛血肉模糊,她脑袋嗡嗡作响,竟好似看见了有什么在跳动。 是心脏。 她脸色煞白,腿开始乱蹬,拼命想站起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村口。 方叔和越山是老伤号了,他们上次在与斑爷虫一战时都受了重伤,这次任务最轻,只是做接应工作。 它们和几条进化狼守着村口,在混乱的动静里镇定自若。 突然,炮声响起,震耳欲聋。 方叔抬眼一看,和越山对视。 “应该是信号。” 方叔望向狼林,“他们要搬救兵了。” 越山去看日头,估摸着时间:“赶过来至少二十分钟,足够了。”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不少进化狼叼着食物走了出来,它们把东西放下,运送的狼井然有序跟进,叼着东西跑向狼林。 狼林里,狗乐望着天空,眉头紧锁。 他转过身跟田园说:“村子出事了。” 田园正在舔河面的冰,冷淡回应:“能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狗乐捂着胸膛,“但之前和村里商量,如若狼进村蓄意报复,就发这个信号。” “这次连着放了五个,”狗乐估摸着,“看来数量不少。” 田园沉默许久,突然道:“可能狼群全部都去了。” “会吗?”狗乐很讶异,“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田园冰冷的打断了他,“你们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就是悲剧的循环。” 狗乐动作一滞,垂下手来。 “老姐姐啊,你说你们天天吵架,是不是对孩子不好?” 某户人家里,一对夫妻惊恐的连连点头。 被狼袭击已经足够令人大惊失色,而这两条狼竟然还会说话,夫妇俩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地不停跪地求饶:“狼大侠,狼大哥,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们给您磕头了!” 二球子咬死两只鸡,叼着走了出来。 它吐掉鸡,对说教的小白直叹气,面前坐这个胖娃娃,竟丝毫不怕,津津有味看着小白狼教训自己的爹娘。 无知者无畏啊,二球子魔怔的想。 它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没再发现什么想吃的,便催促小白:“白哥,走了啊。” 小白扫兴道:“啊?我还没说够呢。” 跪在地上的女人好似再也受不住,捂着胸口叫了声便晕厥了。 男人抱着她就大哭起来,小白这才站起来,懒洋洋跟着二球子往外走。 打开门,人间地狱。 对面的门大开着,地上都是血脚印。 有人在里面发出虚弱的呻|吟声,二球子听得出来,这个人正在被狼分食。 它化作人形,拿着两只鸡道:“它们这算滥杀无辜吗?” “不全算,”小白道,“应该是二哥它们,它上次跟我说过,这次就是来报仇的。” 狼二哥的兄弟三儿,死于猎人枪下。 二球子眯起眼睛:“你是说这是猎人他老家?” “很有可能,”小白侧耳听着,那里面完全没声了,“应该说,是肯定了。” 二球子不曾经历过,便不好说什么宽恕的话,只是叹着气:“唉,冤冤相报啊。” “谁也不想做终结者。”小白说着,往那边看去,“不过看样子她们和咱们一样。” 它看去的方向走来两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男孩抱着一堆东西,好像是零食。 二球子稀罕道:“你们就抢了这些?” 妖妖翻了个白眼:“你们不也就两只鸡吗,神气什么。” 晚秋看着二球子对面的那户人家,若有所思:“这儿的气味有点熟悉。” 狼二哥满身是血,正从里面走出来。 它看着并不是那么快活,目光空洞,步子虚浮。 小白在静默的氛围中问道:“谁啊?” 狼二哥扫了它眼,平静道:“他娘亲。” 二球子一愣,狼二哥已经离开了。 小男孩好奇的朝里面张望着,撒腿就跑,妖妖赶紧跟上了:“诶,看那个干嘛!” 晚秋换了个话题:“刚刚听到炮响了,不是好兆头。” 小白思索着:“头儿有没有说要你们去接应它?” “没有,”晚秋警觉道,“也没有跟你说?” “没有,”小白简短道,“黑兄死了以后,我和头儿的默契要从新培养。” 二球子来回看着他们:“我倒不认为他是不信任我们,而是自己去解决更快。” “平民百姓还有拿着斧子砍狼的呢,”小白看着他,不认可道,“更何况村里高管,十有八九是有枪的。” “这些人都是文人,哪里能和猎人相提并论。”晚秋说道,“我是觉得头儿看出我们并无斗志,也就不勉强我们了。至于其他有斗志的,也多半是有集中的目标。” “不管是因为什么,”小白看着日头道,“都该结束了。” 这不是杀戮,更像是一场游戏。 莫咽给了村支书充足的挣扎时间,它甚至乐于看到他反抗,它把他的眼睛啃瞎了,就看着他惨叫着,手上全是鲜血,在撕扯自己的脸。 它给了他无数次希望,忽然从他身上跳下来,看着他滚爬摸打,踉踉跄跄站起来要逃命。阿丽已经看傻了,村支书被咬得不成人形,宛如丧尸般站起来,拖拽着自己流出的肠子,又被它绊倒,磕磕撞撞倒在地上。 “杀了我吧!”他在叫,“杀了我!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狼!” 可怕。 太可怕了。 阿丽竟不觉得畅快,也丝毫未曾感到大快人心,她如愿看见自己憎恨的人被狼大卸八块,只觉得头皮发麻,疯癫到崩溃。 人类不会对同类的惨死无动于衷。 村书记好似是一摊烂肉,黏在案板上,黄白的脂肪混着人体组织流了一地,四肢早已分离,直到血都流干了,他才彻底咽了气。 那条狼身上都是湿的,有血,还有别的什么,阿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好像自己才是被撕扯的那个人。 她虚虚靠在门上,妇女吃力地爬过她,正在努力越过门槛。 那条狼转过了身,投来了一眼。 阿丽张大嘴,她在尖叫,可喉咙里传出的声音细不可闻。 狼几步就到了她身前,然后压在了女人的身上,对准颈部—— “莫咽!” 唐乏初终于赶到,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 莫咽抬起头,没有表情的注视着他,即使在空气流畅的冬日里,它身上的血腥味也是逼人的。 场面是诡异的,地上披头散发匍匐的女人,脸色煞白目光空洞瘫坐在地的少女,还有这条浴血的狼。 唐乏初困难地和它对视:“别杀她,她是无辜的。” “无辜。”莫咽嘴里都是书记的血,一说话,就和唾沫顺着往下流,“谁不无辜?被猎杀剥皮的狼何其无辜,惨死在冬天的狼又何其无辜?” “别杀俺,不要杀俺。”妇女吱吱呀呀地在说话,好像已经昏迷,嘴里却还一抽一抽道,“不要杀俺,求求了……” 唐乏初感到绝望而愤怒,他垂下手,压着火道:“要是按你这个逻辑,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该死,你应该先咬死我。” 是啊,这个软肋,竟上赶着来要挟它。 莫咽并没有很快就回话,它只是阴狠地死死盯着唐乏初,仇恨点燃了他的眼睛。 它这个样子,早已不复当初。 毛都被血浆黏在一起了,情绪激昂引起身体的战栗,它这样子,就好像全世界都是恶意,所以它的信任和爱意已经消失殆尽了,逆鳞顺着伤口在生长,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狼了。 在唐乏初眼里,却也只不过是在黑暗丛林中迷失的小兽。 他深深呼吸,缓缓蹲下来:“小咽,这样会没完没了。” 远处一片狼藉,唐乏初依稀辨认那是个人,他屏住呼吸:“村支书已经死了,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莫咽语气荒诞:“是吗?可以啊——” “只要他们可以保证,绝不再碰我们,不再碰我们的家人,我同样可以收手。” 唐乏初一愣。 就在刹那间,莫咽冷冷一笑,低下头撕裂了女人的脖子,女人四肢抽搐般的哆嗦着,嘴里发出模糊的叫声。 阿丽终于恢复了声音,她“啊”“啊”叫着,脸色煞白。唐乏初这才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莫咽仰起头,瞥了唐乏初一眼。 好似挑衅,却又充满了悲哀。 它一跃而起,消失在唐乏初的视线中。 阿丽紧紧抓着唐乏初的衣服,大口大口呼吸着,唐乏初赶忙给她掐人中,在这个混乱的过程中,他忙不及扫了地上的女人几眼,待阿丽好些,就去察看她的状态。 女人还有气。 她眼睛瞪得死大,泪与血糊了一脸,干裂的嘴巴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眼珠缓慢转动着,她看向唐乏初。 人之将死,眼神是极度的可怜与惊恐。 “独眼的性格很偏执,上次他被你们头狼毁了容,这个梁子便是结下了。” 黝黑的山峦下,狗乐蹲在地上和田园交流:“他说他当猎人的初衷是什么,你肯定想不到,因为他小时候被狼咬过。” 田园不热衷回他的话,自始至终没什么表示。 “所以他很记仇,估计余生的目标都是要置你们头狼于死地,”狗乐小心翼翼看着他,“若是不慎落到他手里,只怕是生不如死。” 说着,他叹口气:“猎人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不然狼群繁衍起来,同样会肆无忌惮。” 田园嘲讽道:“你前后这样说,不是自相矛盾?” “是啊,所以我离弃了他。”狗乐自嘲地笑了下,“我很怕他以后做出出格的事情,所以我暂时不打算离开狼林。” 他摇了下头:“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吧。” 第87章 虐小初初 “咻——” 飞出去的麻醉针精准的刺入村民的脖子上,那个人吓得不轻,张大着嘴昏倒在地。 越山恢复成狼状,叹息着说:“真是不得了了。” 方叔走过去用爪子扒拉了下这个人,说道:“难得见你用针。” “以前也没机会用,猎人拿着枪,我有再多针也活不过他开枪那几秒啊。”越山甩了甩脖子,“这次对手是手无寸铁的村民,我还是愿意善良些的。” “呕。”一旁的狼干呕着,纳闷,“我都嗷了好几嗓子了,它们怎么还不出来。” “尝到甜头了,自然是不愿意就这么出来。” 方叔这样说着,和越山对视了眼。 短暂的沉默后,方叔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长长的嚎叫。 这一声是最后的间谍。 再不撤退,后果不堪设想。 小白和晚秋在挨家挨户找狼,并不是所有的狼都大开杀戒,有的狼居然泡在某户人家的酒缸里,醉的不成样子。还有的狼享受主宰人类的感觉,在院子里大摇大摆走着,边上跪着一家三口给它拼命磕头。 “你可以设想,要是我们和人类的位置对调,说不定他们也得起义。” 清点完几户,小白这样感叹。 晚秋耳朵一动,往后扭头望去,低叫道:“不好,我听到狗吠了。” 它焦急起来:“我们得快点找到头儿,它一定还没走。” 小白在空中嗅着:“就在这附近。” “还有狼没有出来,”妖妖跟进两步,对着几只狼的背影说道,“头儿和晚秋它们还在里面,还有唐乏初。” “这次本就不是大部队撤离,”方叔没有回头,“如若要等着一起走,目标更大,之前头儿不是说过吗?” 越山古怪地看了眼妖妖。 妖妖在原地抓着地,焦灼道:“不行,它们要不是有事,绝不会在这种关头停顿。” 越山沉默了会儿,停下来对它说:“你拖家带口,自顾无暇,还要去帮它们吗?” 小狼在妖妖身边仰着头,一脸懵懂。 妖妖舔了舔它的头,犹豫间看到远方模糊的人影,伴随着马背的颠簸在左右摇晃。 它咬了咬牙,叼起小狼崽跟上撤退的狼。 独眼一众猎人看到了村长放出的信号弹,赶到时已经是下午了。 这些猎人的老家大多都在狼村,他们急不可耐,到了村口便跳下马背,拿着枪往里冲。独眼在后面抖着腿叫道:“看见狼就干!弄死丫的!” 晚秋和小白躲在角落,看着猎人们在村子里流窜。 一户人家里传来了狼的叫声,紧接着几声枪响,又归于平静。 “没时间了。”晚秋说话在抖,“这么多猎人,被发现就是死。” 小白还在分析战局:“不急,头儿不是傻子,知道躲避。” “这附近应该有村里高管的家,它……” 这句话没说完,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 小白和晚秋皆是吓了一跳,好在素质不错,没有失声尖叫。 那人一身血污,灵巧落地,没有声响。 是莫咽,他抹了把脸。 晚秋终于送出一口气:“头儿,可算是见到你了。” 小白也放松下来:“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你们先回去,”莫咽边说边探到墙边,谨慎往外看去,“我要去找人。” “谁?” “唐乏初。”莫咽回答飞快,他说话的声音不稳,还在喘息,胸膛起伏不定,看上去消耗了很多。 晚秋愣道:“你自己?” 莫咽点了下头,不想再废话,见外面街道上没人,便要走出去,小白猛地咬住了他的衣服。 “就算是我们三个一起,都未必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你现在还要去救人?”小白低声劝道,“唐乏初到底是村子里的人,不会被怎么样,就算有事,也不至于死掉,最多被关一阵。但是你我被发现,必死无疑。” 莫咽很快就拒绝了他的好意,阴狠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人类。” 他去意已决,正要离去,晚秋又拦住了他。 晚秋说:“诶,头儿,大可不必。” 它一向是镇定的,说起话也不慌乱,决议只在一瞬间:“唐乏初已经跟着妖妖它们撤退了,来之前我看到过。” 莫咽脚步迟疑下来,扭过头,眼神冰冷。 晚秋迎上他的目光:“你知道我从来不曾骗过你。” 在这种紧要关头,它的大脑转得飞快,看莫咽称呼唐乏初是全名,以及他神色如此晦暗,便推断出他们经历了不愉快,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他似乎经历了不好的事,话少脸色差,我便劝他先跟它们回去,等你回去再做商议。” 小白克制住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它心惊胆战的听着晚秋这一番话,冷静下来一想,这确实是现下最好的办法。 猎人们发现狼的暴行,绝不可能手软,这个时候出去找人,别说找不找得到,只要被发现,就全完了。 当下之急,还是要先从狼村出去。 莫咽此时已经信了七分,脸色稍缓,仍把持不定:“当真?” 晚秋镇定自若:“当真。” 此时,村支书家。 阿丽攥着草药的手依旧抖个不停,她脚后就是村书记——而她根本就辨认不出来了,只觉得这是屠夫没来得及收拾的猪呀牛羊的器官。 村支书的婆娘早已经昏迷,口吐血沫,躺在床上抽搐着,唐乏初按捺住她,给她伤口上草药,他满头大汗,对医学只懂些许,这并不足以让他救治一个濒死之人,但他也实在做不到一走了之。 阿丽缓过来些,便开始哭泣,一抽一抽道:“她,她是不是要死了?” “还没有,”唐乏初蹙眉道,“但是……” 门口传来声音,是村长,他高声试探着问:“支书,支书呀,你有事情没有?” 说着,他便进来了,看见满地惨状,先是一愣,随即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哎哟,哎哟!”他号眺大哭,跪在地上,“支书呀!” 阿丽看着这幅场景,倒是渐渐从恐吓中回过味来,她眯起眼睛,冷声道:“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唐乏初只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来,只道:“坏了。” 阿丽探过头去,看到女人一动不动。 “死了?”阿丽去摸女人的鼻息,抬起眼看着唐乏初,“死了!” “阿丽——” 这样叫着的,是阿丽的父亲,他举着铁锹就跑了过来,火急火燎:“阿丽,阿丽!” 唐乏初手里握着的草药全都散了,他垂下手,瘫坐到地上。 这时候,门口走进几个人来。 最前面的是独眼,他一手拿着枪,一手拉着猎狗,脸上的绷带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半张脸,当他愉悦的笑起来时,那半张脸的五官并没有被带起来,皮肤又干又红,看上去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啧”了几声,算是对地上惨状的描述。 随后,看见唐乏初,他眼睛一亮,吹了个口哨: “哟,瞧瞧咱们发现了什么。” “小唐啊,”村长抹着眼泪,被旁边的猎人扶了起来,他失望地看着唐乏初道,“村子待你不薄啊,可你却,你却——” “他救了俺!”阿丽呛道,小姑娘脸上都是血,一双大眼睛瞪得滚圆,看上去竟有些可怖,“他——” 阿丽的爹踉跄几步走来,甩了阿丽一耳光! 他在哆嗦,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直直指着她,眼里都是泪:“你呀,你就闭嘴吧!” 独眼看戏似的在旁边微微笑,心情看上去竟是很好,此时甚至当上了和事佬,走上前去拍着阿丽他爹的肩膀:“嗨呀,小孩子嘛,有情绪是正常的。” 阿丽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阿爹,她阿爹满脸苦涩,这时佝偻着腰去拉独眼的手,赔笑道:“大哥,俺闺女小,不懂事,她什么都还不知道呀……” 这些话唐乏初都没有听进去。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此时才真正有了喘息的机会,只觉得周遭一片模糊,好似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他在赶来的路上不是没有看见,他自幼长大的村子变成了什么模样。 死人了,一定有不少人死去了,这之中会有他印象深的,也有印象浅的,这些面孔却并不陌生,当他想念村子的时候,总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在莫咽的仇恨和村子的羁绊之中苦苦挣扎,每日每夜都活在煎熬之中,最后依然是不作为。 他没有立场,对谁都不坚定。 在态度上,是这样的。在能力上,他一样做不到万全。 手上还残留着支书媳妇最后的余温,他怔怔盯着满手干涸的血,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这时,外面的哭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 门口跑进来一个猎人,对着独眼一阵耳语。独眼露出夸张的表情,说了句:“噢,既然这样,就留它一条命。” 他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走到唐乏初面前:“唐兄弟,我先给你呀,道个歉。” 唐乏初费力地抬起眼,看着独眼唱戏般地跟他说道:“你是真让人佩服呀,跟着进化狼一起玩儿,我这就一只眼睛,可不是把你当成狼了嘛,左右我也不能给自己开脱,不如这样,你打我一枪,咱们就算扯平了。” 说着,他还真把怀里的枪奉上,毕恭毕敬塞唐乏初手里:“诶,您端着。” 几个猎人面色各异,只有村长阴着脸。 他早就知道独眼性格不正常,少有人受得了,之前好赖身边还有个熟悉他属性的狗乐,现在那个人也跑掉了,和这个独眼沟通就变得更困难了! 村长在这之前跟村支书说,放一万个心,我叫人看着你呢。 这话他要烂在肚子里了,就今天中午,他安排在支书家外面的人跑来告诉他,狼进村了,看样子奔着支书去呢。 这可真是如他的意了,他连忙把得力的人都叫到自己家来,大门紧关,时刻准备应战,同时掐着时间,过了一阵子才放炮通知独眼他们回村。 死人嘴里是吐不出东西的,有什么脏水都可劲儿往他身上泼。 这样想着,村长嫌恶地盯着地上的烂肉,他倒不觉得害怕,也不愧疚,就是恶心。 他看着独眼在唐乏初面前左右转悠,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唐乏初是作茧自缚,之前搞那么一出,现在又跟狼一起出现在这个村子里,狼还干了这些有目共睹的事儿…… 想到这里,村长忽然很愉快。 村子损失惨重,唐乏初又上赶着来当替死鬼,到时候给上面通告,卖个惨,指不定那大明星还会多拨款给他,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儿。 他咳嗽两声,走上前痛心疾首道:“小唐,这次你可不能怪我不留情面了!” 说完,他便招呼道:“来啊,把他绑起来!” 他身后几个小伙子就要上,独眼突然扭过头道:“怎么这么对我们小唐呢?” 村长对他不满,语气也僵硬:“他带狼来袭村,这是要抓起来给上面处置的!” “什么呀就给上面处置,”独眼大声嚷嚷,怪模怪样的,“你说同在一个村子里,村长先生,您可真是没有同理心哟。” 村长背着手,正义凛然:“他带狼来攻击我们,可有过同理心?你不是我们村子的人,怎会感同身受?” “指不定人家有苦衷呢,瞧瞧你,什么都往坏里想。”独眼说着,又微笑着蹲下来,双手交握对着唐乏初说,“小唐重情义,现在被他的狼兄弟撇下了,心里一定不舒坦,没关系,我来帮他找回——” 他话没说完,沉默木讷的唐乏初猝然一拳勾到他脸上,独眼反应也是快的,脸上笑容不变,脖子一歪便躲掉了,唐乏初却不恋战,忽然变了姿势,把阿丽攥到怀中,一手攀上她的脖子,对着村长冷冷道:“让我走。” 阿丽猝不及防成了人质,下意识叫了一嗓子。 阿丽的爹大喝一声,红着眼道:“唐乏初!你敢——” 村长面上不变,心里转悠着千百个主意。 场面混乱起来,只独眼还在哈哈大笑,他甚至盘腿席地而坐,鼓起掌来:“啊哟,我们小唐是真聪明呀。” 唐乏初另只手攥着独眼刚刚给他的枪,轻轻晃了晃。 只怕这枪里根本没子弹。 但是面前这几个猎人手里的枪是肯定有子弹的,他不能硬闯,那样根本出不去。 现在……他汗淋淋地想,只能借助阿丽压一压村长,她阿爹在场,动静也够大,这事儿是不光彩的,看刚刚村长还要猫哭耗子演一场戏,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快撕破脸皮。 果然,村长皱着眉道:“你个大男人,竟然绑架小姑娘来要挟我们。” 独眼站起来,拍拍屁股,蹦跶到一个猎人那里,突然一手抢来枪,眯着眼睛瞄准阿丽,竟然毫不迟疑要开枪,唐乏初脸色一变,抱着阿丽扑倒在地,这枪就空了。 阿丽的爹吓破了胆:“啊——” 周遭的猎人是眼疾手快的,火速上前把唐乏初按住了。 “哈哈哈,”独眼笑得开心,“我就说嘛,咱们小唐是重情义的。” 村长实在装不下去了,黑着脸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可不是势均力敌,独眼那儿有枪,他兄弟们也端着枪,不好硬碰硬。 “我不是说了吗,”独眼一跳一蹦的到了唐乏初跟前,再次蹲下来,摸了摸唐乏初咬牙切齿的脸,“我得帮咱们小唐把抛弃他的狼兄弟找回来。” “好奇怪呀,”他一脸天真道,“你那狼兄弟肯为了你咬烂我半张脸,现在却丢下你不管,是已经不爱你了吗?” 唐乏初忍着恶心和狂怒,压着火和他好声说话:“你想怎么样?” 独眼贴过去,和他笑眯眯说:“有个好消息,刚刚发现了一只进化狼,不过我没叫人打死,打算留它一条命。” 唐乏初拼命抬起脸来,目光狰狞。 “别担心嘛,又不是你的狼兄弟。”独眼还是在笑,“但是它可以帮咱们把你的狼兄弟找回来。” 说着,他从腰侧抽出一把小刀,雪亮的刀片泛着银光。 “小唐,你忍一下喽。” 他这样说着,按住了唐乏初的手。 村长吓了一跳,大步走上前,这人要是被动了私刑,还怎么往上报呀! 然而那几个人目光凶狠,他自认不敌,无奈退了几步。 唐乏初剧烈挣扎起来,眼睛血红:“你不如一刀了结了我!” “那可舍不得,”独眼缠绵地说道,他舔了下唇,“别怕,一下子就过去了。” 说完,他一刀刺下去,砍在唐乏初的小手指上! “哎呀,”他嘻嘻笑着,好像切菜一样上下划动,“怎么这么硬,都切不开。” 十指连心,剧痛从手指蔓延全身,唐乏初瞪大眼睛,死咬着唇不肯叫出来,直到嘴里都是血腥味,独眼才把他的小指锯了下来。 他如获珍宝,拿毛巾把那小指包了起来,递给一旁的猎人:“拿去,让那个狼回去告诉他们头儿,说有人想见见他。” 村长气得脸都红了:“你以为狼会乖乖回来找你?怕不是又要杀过来了,到时候还要一个村的人陪你共葬!” “瞧您话说的,倒像是我的不是了。”独眼乐呵呵的,“我算着这时间,怎么我们一来,狼都收尾了,好像有人故意给它们争取时间似的,真是好奇怪呀,村长先生。” 村长嘴巴一咧,背过身直叹气。 他说:“你也不想想,那狼的报复你接得住吗!”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独眼说着,叫一个猎人拿着家伙来了,“这新型狼夹我做了也有些时日了,那聪明的小狼王自然懂我的意思。” 说着,他对着唐乏初的方向甩了下头。 唐乏初喘着气对他冷声道:“你怕是如意算盘打空了,它之所以抛下我,就是因为我惹怒了它,我们已经决裂了。” “啧啧啧,那你可是误会狼兄弟了。”独眼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脸,喃喃自语,“狼可都是重情重义的呢……” 阿丽的爹抱着阿丽要离开,贴着墙在走,阿丽在他怀里突然听到唐乏初的惨叫声。 她浑身一震,抬起眼来,看见唐乏初竟然被上了狼夹子! 村长脸都歪了:“胡闹!” “胡闹什么?”独眼兴致勃勃,摸着下巴道,“这尺寸没想到还能放下人的腿,或许我未卜先知,又可能我和那独耳狼王有缘分呢!哈哈哈——” 唐乏初双眼模糊,不知是血还是泪,他吃力问道:“这是什么?” “你不认识没关系,你那狼兄弟认识就行了。”独眼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他抹着眼角,“哎呀,着什么日子,好事儿全赶上一块儿去喽。” 唐乏初怔怔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小指,不想他在丛林都不曾丧失什么,却在同类这里丢了一根指头。 第88章 以一换一 狼林里,莫咽环视了一圈,目光投向晚秋。 这是出奇的平静,却让人觉得失了灵魂。 纵然有所心理准备,晚秋依旧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惶然。 二球子匆忙赶到:“头儿,有情况。” 它在莫咽耳边低语,再扬起头,看向远处的一只狼。 这只狼嘴里叼着个毛巾,见到莫咽,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众狼凝气一看,毛巾被狼爪挑开,里面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单一眼看去,妖妖就知道这是谁的手指,更不用说气味如此相似了。 妖妖心里一震,顿感大事不妙。 莫咽抓着土地走了过去,背部一点点拱了起来,这是极度抑制的疯癫前兆。 那只带话的狼受了伤,佝偻着背部哆嗦道:“他,他们说要您去换。” 小白投去一眼,目光犀利。 这狼便磕磕绊绊说全乎了:“他们抓了唐乏初,还给他上了狼夹,说要您亲自去换,不然不放人。” 越山和方叔对视一眼,默不吭声。 小白若有所思:“他们没有说别的什么?比如怎么去,有没有说可不可以让别的狼跟着一起去?或者其他条件?” 那狼只顾着摇头,诚恳道:“没有,只让我速速赶来,如若入了夜还不见您的影子,就后果自负。” 这是绑架! 二球子甩了下头,目光悲切地看向莫咽,直言不讳:“头儿,去了就回不来了呀!” 晚秋见莫咽背影凄然,心里更加苦涩,痛声道:“他们让你去换,就是要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我们才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只怕要把气全撒在你身上!去不得呀!” 妖妖心惊胆战地挡在它前面,拼命示意它不要再说。 见晚秋神色焦急,妖妖便硬着头皮道:“他们都是人,杀人犯法,并不敢拿唐乏初怎样。” 越山此时却开了反腔,沉稳道:“既然手指都砍了下来,谁能担保接下来不是卸胳膊卸腿,那些猎人本就是亡命徒,折磨人的法子只会和折磨狼的一样多。” 晚秋骇然道:“头儿要是去了才正中他们下怀,一个去了必死无疑,一个在那里却未必会死,这个买卖谁不觉得亏?” 方叔瞥了晚秋一眼:“这你便要扪心自问,如若此时是要你去换头儿,你又会怎么做。” 狼群的流派真是自始至终都稳如泰山啊,过去只能算是初现端倪,如今全部暴露了,这躁动的政治血液。小白心里笃定莫咽是会去的,所以这场争论毫无必要。 它终于开了口,谨慎而沉重:“我们不如来商量一下如何尽量减少损失,把人给救回来。” “老祖宗把你们送到这个位置上,不是要你们对狼俯首称的。” 另一边,独眼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对着一旁地上的唐乏初如是道,他擦着枪杆子,不时瞄唐乏初两眼。 唐乏初眼前发黑,他大口呼吸着,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血流不止,这让他身体的热量在流失,浑身颤抖不已。 他直觉感到不好,这疼痛不至于让他死去,这样拖着很有可能会拖到莫咽过来——是的,他知道莫咽一定会过来,事情正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的嘴里被塞入一块毛巾,胶带缠了一嘴,根本无从发声,独眼也明白他的意图,不想他咬舌自尽,更不想他凭借任何微小的可能性自杀。 如果被这样放置一天,他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去,环境如此恶劣,伤口感染也是致命的,他想在莫咽来之前就这么死掉,哪怕莫咽过来了,看到的是一具尸体,也还有逃跑的可能。 唐乏初的腿在挪动着,他不安分地在狼夹中努力撕裂自己的伤口,想要增大失血量,加速死亡的过程。 独眼哼着歌,把唐乏初的动作尽收眼底,怜悯道:“啧啧啧,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说着,他跳起来,走到唐乏初跟前,用硬邦邦的鞋子踹了他一脸。 唐乏初“唔”了声,咳出血来,脸霎时肿起来,乌青一块挤压着眼眶。 独眼对施与痛苦有着疯狂的执念,一旦发现对方流露出悲惨的神色,他便感到兴奋无比。此时此刻,他的血液都在燃烧,嘴里情不自禁哼出曲子来,脚下跟着歌曲的节奏,膝盖弯曲着扬起腿来,踢了唐乏初一脚又一脚。 唐乏初已因为失血过多处于半昏迷状态,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承受,好在身体上的痛苦让他愈发清醒,他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在昏迷的边缘找回自己的声音:“就为了一己私欲,你真是可悲。” “可悲?”独眼抓起唐乏初的头发,笑嘻嘻瞅着他,“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哟,不比我这张脸好到哪里去,你说你的狼兄弟见了你,会不会以为你是一头又蠢又丑的猪头哟?” 唐乏初冷声哼哼着,突然唾了他口唾沫。 独眼躲开了,脚高高一抬,踩到他脑袋上,这是用了力的,泥土混合着血腥味重重挤压着唐乏初的脑袋,他耳鸣轰响,脑袋好似不负重量的气球在吱吱作响,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痛,身体开始不自然的抽搐: “你有种……就杀了我!” 他的双手在地上扒着,一字一句含糊不清道:“杀了我,你敢不敢……!” “我可从来不会这么随意抹去一个生命的存在,”独眼因为兴奋,战栗不止,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发出轻快的笑声,“生命如此珍贵,要两眼一黑就这么死掉了,才是浪费。” “你真是……变态!” “谁说不是呢,”独眼兴致勃勃抬起头来,往门口吹了声口哨,“啊呀,小唐,猜猜谁来了?” 唐乏初在剧痛中浑浑噩噩的,只觉得心里一沉。 独眼尤嫌不够,想搞出更大的仗势,突然一脚狠狠踩到唐乏初的胸膛上,差点让唐乏初把心肝肺脾都吐了出来,粗喘着干呕了一声。 ——莫咽听到了。 小白心中暗道不好,却没想到莫咽只是背影微微一颤,便再无反应。 同行的还有二球子,他们化作人形,高举双手,在几个持枪举向他们的猎人面前缓缓靠近。 那几个猎人之中有两个红了眼睛,他们的亲人在不久之前丧命狼口。 独眼拿毛巾精细擦着手指,姗姗来迟,见了他们居然眉开眼笑:“来的可真快。” 莫咽面若冰霜,风尘仆仆,看样子路上很急,他冷冷注视着几个黑窟窿似的枪口:“我既然来了,你就不能再动他。” “这是自然,”独眼吹着口哨歌,靠在墙上,戏谑似的拍了拍几个猎人的肩膀,“啊哟,这么紧张呢,放松些。” 一个猎人不为所动,眼睛赤红:“今日没有人能拦俺,俺要为阿娘讨命!” 说着,就要扣动扳机,独眼笑嘻嘻伸过手去,却是力道之大,生生将他的胳膊扇开,这枪便打飞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猎人一震,独眼好兄弟似的揽着他微笑道:“何必这么气急呢,人家既然来了,就不会叫我们不满意的,你就再等等嘛。” 莫咽在这场变故里稳如泰山,讲起话来冷硬的毫不客气:“袭村是我组织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人就在这儿,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你们要是执意给我另两个兄弟找麻烦,那我们就继续耗着,左不过今天也就来了三只狼。咱们也不算一天两天的仇家了,看看最后是人死的多,还是狼死的多。” 独眼哈哈大笑,皮笑肉不笑道:“今天啊,新仇旧怨就放下了,咱们狼兄弟是来换人的,咱们立的规矩,人家买单了,为难客人可不好哟。” “我们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独眼上下扫着莫咽,半边脸笑,半边脸不笑,诡异极了。 “里面那夹子你不陌生,自己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也真的不想闹出人命,人你们接走,我们保证不做手脚。” 小白沉沉问道:“如何保证?” “诚意是相互的,”独眼抬起下巴,目光贪婪地盯着莫咽,在他身上来回游走,“狼兄弟,咱们不得互相展示展示呀?” “你们有枪有刀,”莫咽的手臂又举高了些,声音却镇定,“我们有什么抵得过?要搜身吗?” 二球子仇恨道:“如何保证你们搜身不动手脚?” 独眼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乐得不得了:“我们要是想动手脚,早在看见你们那一刻就动了好吗?狼兄弟,你这小手下脑袋不灵光呀!” 莫咽直视他,冷声道:“那玩意我自然是见过的,知道怎么以一换一,但我要和我兄弟一起进去。” 说到这里,他的牙齿在咯吱咯吱地响:“如果没猜错,他现在已经丧失行走能力了吧?” 独眼灿烂一笑,毫不掩饰目中的欣赏,他对着莫咽嘻嘻笑道:“好呀,狼兄弟,就照你说的做吧。” 听到这话,莫咽便抬起脚要往里走,几个猎人面面相觑,最后让了路。 经过一阵日子的相处,他们已经发现,独眼是个名副其实的变态。 他在林子里的小屋里,墙上挂满了狼皮,还有一些狼的干尸,他称之为“艺术”和“美学”。 于是莫咽率先进了门,二球子和小白随后而入,那个母亲死去的猎人紧紧盯着他们,眼眶欲裂。 “唔……” 唐乏初一入眼,莫咽的脸就绷不住了,它化作狼形扑了上去。 莫咽何曾见过唐乏初这副模样,心如刀绞,眼睛辛辣无比,几乎是含着血泪把唐乏初嘴上的胶带和毛巾撕扯开。 唐乏初喘着粗气,好似要呼吸不过来般,吃力且虚弱地说道:“你也听见了,他们不敢怎么我,绝不会让我死在这里,你……” 莫咽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单单是眼睛就判断出了唐乏初腿上伤势最重,于是直直走到他身后,唐乏初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莫咽跳到了狼夹子上面,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腿就此得到释放,莫咽发出一声闷哼,已是站不住,跪倒在地。 小白化作人形,揽着唐乏初的肩膀把他拉了过去,唐乏初死死盯着莫咽被狼夹子夹住的双腿,那里不自然的抽搐着,而莫咽却一声不发。 唐乏初暴起青筋,脸色煞白,眼睛却通红通红,他大张着嘴,身体用力向莫咽挣去。 莫咽的鼻子扑哧着气,它缓了很久,才从剧痛中挤出一句话:“初儿,我有办法。” 它贴过来,对着唐乏初冰凉的脸说道:“你先走,你相信我可以出去。” 唐乏初失声了,他只是摇着头,眼里滚出断裂的泪水。 莫咽舔着他的眼泪,温柔道:“你相信我,我答应过你,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这次也一样,你也答应过听我的,不是吗?” 唐乏初在哭,他狼狈艰难地泣不成声,嘴里只能徒劳地发出“啊”“啊”的破碎声。 “我很后悔,初儿。”莫咽紧迫地说着,“我很后悔之前那么对你,我后悔什么都不告诉你,说了很多错的话。我现在回想起我们过去的相处,一直在和你吵架……” 它苍白地笑了一下,笑的唐乏初心都在跟着颤:“我总是这么自负,自以为可以保全你,不相信你的力量,做了这么多错事,和你说的话全都是词不达意,明明最喜欢你,最爱你,却总是在纠结种族的意义,到这时才明白,那些都是无谓的事情。” “初儿,我做错了。我不该害怕和你交流,害怕告诉你我的想法,我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我,更怕你给我希望,所以一直把你往外推。我做了错事,直到这时候才和你说实话,希望你可以痛快恨我。” “你过去问我,问想不想变回狼,我现在告诉你,是的,我想,”它舔了下唐乏初没有血色的唇,“但我更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你让我觉得变成人是有意义的,你让我感觉到做人的快乐,在村子里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岁月,我从来不曾舍得告诉你,既怕你离开我,又怕你对我心存眷恋,是我分不清主次,酿成大错。”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全部都记得,你说要咱们俩都活着的结局,咱们成天在一起,每天看得见摸得着,一辈子。” 他在哭,它也在跟着哭。唐乏初泪眼模糊,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莫咽哭。 唐乏初那天听到莫咽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我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一定会让结局是这样。” 这之后,二球子就和小白强行拖拽着唐乏初离开了。 唐乏初就这样把他的小狼丢在了地狱。 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第89章 人与动物 小白和二球子化作狼形,驮着唐乏初便往高处跳。 如它们所设想的那样,身后枪声响起,它们是狼群里身手最灵活的狼,号称“枪子儿也追不上”,一路顺着屋檐逃走,动作流畅迅速。 救人最难的地方不在于逃跑,虽然摸不透独眼的性格,但是—— 果然,小白心中暗道,独眼是猎人的头目,他不喜欢直接性的杀戮,就是之前的对战中,他也从来不曾一枪致狼于死地,从来都是先让狼丧失行动能力,再随之带走细细折磨,他有自己的行为艺术,反倒不会过分为难它们,一旦猎人心不齐,没有组织,就有机可乘。 而这种“艺术性”,大大增加了莫咽生还的可能。 天色渐晚,刚刚经过袭村的村民们在惊恐中大门紧闭,小白心里掐着时间,在后知后觉的愤怒来临之前,它们必须要把莫咽救出来。 独眼对村长有威慑力,但如若走漏了风声,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赶到指定地点时,二球子声音焦急:“我背上全是阿初哥的血!” 唐乏初已经昏厥过去,妖妖把他的裤子咬开,凝视了会儿,松了口气:“这到底是狼夹,人类腿部脂肪厚些,没有伤到骨头,伤势不是不可控的。” 二球子道:“他这都被打成这样了,骨头没断?” “断了也能接!有我在,怕什么!”妖妖忙活着,忽然一顿,“只盼着头儿也能给我这样的机会了。” 晚秋没有搭把手,在不远处不做声地看着,听到这句,别过脸去。 一通忙完,妖妖扫了晚秋一眼,见它忧心忡忡,当它是被莫咽的态度伤到,便有意安慰:“你不要太难过,头儿喜欢他喜欢的没有道理了。” 晚秋一怔,脱口而出:“不,我是在担心莫咽的安危。” 妖妖闻言颇是感慨:“我还以为你是伤了心呢。” “那倒不会,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爱它是我自己的事,不求什么。”晚秋默默回答,语气平静,“若是喜欢一个人,在这过程中时常感觉委屈、卑微,那只能说明喜欢的不够深,只是自我感动罢了。当你全心全意喜欢他,满脑子都是他的事情,又怎会在意这些。” 妖妖微微讶异:“我只道人人喜欢别人,都会感到卑微和委屈。” “如此自怜的说法,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对方不值得。”晚秋摇了摇头,“还不就是后悔了,计较了,心疼自己了。” “也许是那个人做的不对呢?” “他若是不喜欢你,没有承诺,冷漠绝不算是错。”晚秋清清冷冷说着,“若他就是在玩弄你,你若喜欢,就会巴巴凑上去,上赶着被欺负,等到清醒了又要痛恨对方,他固然有错,但你也脱不了干系。” “没意思,实在没意思。” 晚秋神色寂寥,静静道: “不论怎么说,先喜欢的、喜欢更多的那方若是最后由爱生恨,我反倒更同情被爱的那个人。” “……或许是你对自己苛刻了些。” “这不是苛刻的问题,”晚秋突然掉下泪来,“是过了今天,我可能只能爱一个死人了。” 说到这里,它再也忍不住,泣声抽噎起来。 “好了,别哭了。”妖妖叹着气道,“小白和二球放下人就回去了,还有那么多狼在,放心吧,头儿死不了。” 独眼搬了个凳子坐在上面,手里捯饬着几个扳手。 扳手似刀片,雪亮雪亮,在油灯下发着刺眼的光,莫咽只静静看着,并无动静。 “我们会度过好几个愉快的晚上呢,狼兄弟。” 不管莫咽回不回他,独眼都心情愉悦,说话丝毫不减热情。 他总是时不时看莫咽,最后干脆走到莫咽面前,和它隔着距离蹲下来,看着它不时抽搐的狼腿,那漂亮的两双腿就嵌在狼夹里,淌着血。 独眼惊叹着,痴迷道:“太漂亮了,你真是太漂亮了。” “我有听说——”莫咽突然开了口,“你喜欢讲故事。” 独眼喜欢讲故事,在慢慢给一个生命画上句号的过程里,他是最浪漫的刽子手,手持刑具,像开幕式一样,讲上一个动听的故事。 过去有狼在他手里侥幸逃生,独眼的事迹早就传开了。 “是呀,你想听吗?”独眼就像看恋人一样注视着莫咽,“你一定不像那些无趣的人一样,你会明白我,你最理解我。” 已经是深夜了。 莫咽估摸着时间,疼痛使它保持清醒:门是关着的,外面势必有守夜的猎人。 它过去不是没有受过伤,甚至最不缺的经历就是疼痛,早已养成了忍耐力。 “我爹是猎人,不过这不代表我就要当猎人。” 独眼说着,没正经地笑起来,甚至语气天真:“你爹是狼王吗?” 莫咽面无表情。 独眼也不在乎,继续说道: “生下来娘就没了,他就带着块布把我兜背上去林子里打猎,那会儿太小了,什么也记不灵光。后来我能跑了,他就搞了把小刀给我,继续带着我去林子里转悠。狼皮卖的钱多,他就去搞狼皮,这傻|逼名声臭,喜欢单干,就是不怂,跟我说他要是死了,我估计也活不了了,让我去地底下再找他算账。那次他带着我追两只狼,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他那边狼快到手了,没空理我。 “然后我就被狼咬了,那狼哪冒出来的我都不知道。我学着我老子的做法,拿刀戳它,它觉得我没有胜算吧,看我个儿小,不怕我。我也是运气好,赶上一只有旧伤的老狼,估计它是想捡个漏。 “我把它一点点捅死了,它其实早就被我捅的没力气了,一直想走,还在求饶。你知道吗,那感觉特别好玩儿。我知道它怎么死最利索,但是我不想,我不想让它就这么快死了。 我爹赶过来那会儿它已经剩一口气了,我全身都是狼血,他也是。我爹拍着我的头夸我,说我好样儿的。” 独眼像是吸毒一样,说着话,时不时要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露出向往又期待的模样。 “不过他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被一只狼咬断了脖子。” 莫咽问:“你在哪?” 独眼眼珠瞪大,笑道:“我在树上。” “他最后被咬死的时候就抬头瞪眼睛看着我,”独眼笑嘻嘻形容着,吐出舌头模仿那时的父亲,“我也看着他,我还给他打了个招呼。” “噢,还有猎狗,那些忠心护主的小可怜,也不过就是吃屎的罢了。”独眼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从木柜里拿出几块盘子,他喉咙嘟囔着,“这可有点麻烦。” 他佝偻着背,露出夸张的笑容,猫步似的跳到莫咽跟前,张大嘴问它:“狼兄弟,你吃屎吗?你想不想吃我的屎?以后我每天喂你吃我的屎好不好?吃了屎,你就是我的狗了。” 莫咽无动于衷,冷冷说道:“你犯下的事情和你悲惨的童年毫无干系,不必自寻开脱。” “那你可是误会我啦,狼兄弟。”独眼也不生气,依然嘻嘻在笑,“难道你要跟我说,人与动物平等这样愚蠢的话吗?不要这样,你和那些自大的东西在我眼里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看看,我们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做什么都是正常的,不要说夺去你们的生命,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更别提掠夺资源这样的话了,”独眼把盘子放下,哆哆嗦嗦开始解裤腰带,“你们来袭村不也说明了这个道理吗?当主宰权在你们手上,人类变成了弱者,你们也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我不会为难你们,因为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 “啊……” 他仰头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拉不出来呢。” “话不假,只不过是因果关系,”莫咽好似看不见他在做什么,淡淡说着,“你不赶尽杀绝,我们也犯不着来冒险。” “这可真是错怪我们啦。”独眼的脸上在冒虚汗,他很兴奋,“狼兄弟,我们是人类,不单单要养家糊口那么简单,还有自己的审美,自己的乐趣,我们要陶冶情操。你们身上的那些价值,实在是太让我们青睐了,不是我们针对你们,是我们太珍惜你们,所以才要这么做。作为自然的主宰者,我们自然不能和芸芸众生一样,只是吃饱喝足那么简单的过日子。换个角度想,等你们到了这个地位,你们也许会做同样的事情呢。” 莫咽不着声色地用余光扫视他,独眼哪怕在说话时都不曾过分靠近它,别看他神魂颠倒,肌肉却始终紧绷,这是防御的状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咽看着独眼起身,重新穿好裤子,“照你这个说法,世间万物都逃不了嗜血的罪过,要是假设就可以定罪,你们人类自定的司法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你就和我想的一样了。”独眼跳了一下,哼着歌找了把刀,“我同样不认为司法有存在的必要,弱肉强食,放在哪个圈子里都是适用的。同理心不过是懦弱的同义词,强者的索取是天经地义,心安理得的,不然我们的祖先拼死几百万年留下的遗产,又如何谈得上宝贵。” 他蹦蹦跳跳再度来到莫咽身边,目光贪婪而沉醉:“狼兄弟,你这身皮毛是我见过最漂亮,成色最好的了,我可舍不得分给别人……” “在你们人类的玩乐消遣之下,动物的生命根本算不得什么。” “难道你要说同理心吗?”独眼的眼神甚至是懵懂的,他微微带着泪花道,“为什么要这么定义呢?狼兄弟,你们不也会在野鹿还活着的情况下吃掉它吗?它不也还有一口气,但你们就已经开始啃食它的后腿和肚子了吗?照你这个说法,我可要说你们不懂得爱护生命了,为什么不给可怜的野鹿一个痛快呢?可这也不能怪你们,对不对?因为你们天性就是这样的,你看,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品质就是弱肉强食,不是吗?” “好啦,我们可不要讨论这些不愉快的了。”独眼嗔怪道,他坐下来,手在莫咽被夹住血流不止的腿上空虚虚摸着,“我想想,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果然。”莫咽突然道。 独眼动作一滞,温柔道:“怎么了?” “你这种极端的性格,要是被一概而论才是以偏概全。像你这样的生物,不论是在动物世界,还是人类社会,都做不到和万物和平共处。”莫咽抬高头颅,俯视着他,狼眼幽幽,“这种嗜血的基因,对待你的同类尚且都不会留有余念,更何况是对别的种族。我们的食性可以归为天性,是因为我们并没有你们这样高等的智慧,而你却暴殄天物,站在食物链顶端,只考虑权利却不愿履行义务,实在是可笑可悲。” 独眼有瞬间的僵硬。 他手中的尖刃毫无征兆地刺入了莫咽的腿里。 莫咽“唔”了声,表情扭曲。 独眼瞳孔放大,几近疯癫地笑:“哈哈哈,怎么能这么说呢?” “什么是权利,什么是义务呢?”独眼贴过去,一只手死死握着莫咽的狼嘴,把它扯过来一字一句说着,“你告诉我,这个规矩是谁定的呢?是我们,是人类。这是我们说的漂亮话,是我们为了颜面好看,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人信。” 刀刃刺入的地方狼皮翻了起来,独眼一手摸过去,把狼皮一点点剥开。 “你看看,虐待你们的事儿还少吗?一面说要保护,一面还不是在毁灭。这就是强者的矛盾,但你们没有资格来指责我们,因为我们的地位差得太远了。” 莫咽一嘴都是血,锥心的痛自腿部一点点蔓延上来,让它的身体在不自觉抽搐。它甩开了独眼的手,咬着牙道:“你以自己一个人的观念来归类于全人类的作为?” “嗨呀呀,狼兄弟,怎么看你像是在给人类说话呢?”独眼笑出一口臭气,喷在莫咽脸上,“难道我在无意中打动了你,竟让你也开始换位思考了吗?” 莫咽颤抖着冷笑一声:“是你是在可怜,让我在同情你的高度上发现你的幼稚和悲哀,我怜悯你——” 话没说完,独眼突然用力一扯,从莫咽腿上撕扯下一大片狼皮! 模糊的血肉暴露在冷空气中,狼的惨叫响彻夜空。 “别动!” 小白拦住了晚秋,沉着道:“还不是时候。” 晚秋心急如焚:“再不进去,头儿就没命了!” “这不是信号,你是知道的,我早就说过你不要跟来,来了就是添乱。”小白隐忍着说道,“这时候要是进去,独眼还没有倒下,只会害了它。” 方叔只是叹气:“既然做了决定,我们也成功换了人,怎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 晚秋含着泪,冰冷冷瞪向它:“现在这种时候,我不会和你算账,你自己的小心思自己清楚。别以为它当不了狼王,这位置就轮的上你。” 方叔脸色暗了下来,小白低声呵斥:“好了!不是吵架的时候。” 它在屋顶上向下望着,门口总共有四个猎人。 四个,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它心里盘算着,外门口还有两个猎人。 它和二球小声说:“等会儿,咱们……” 外门口的两个猎人正在窃窃私语。 “这都多久了,还没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估计得持续好几天呢。” “大汉他这样子不像是会等的。” “只要狼最后死了,他也得气消,什么仇不都报了。” “你看村长那样子,像是会善罢甘休的?” “他要是通知了上面,早晚得来人,要是独眼还没解决掉,我看那狼没准有机会活命。” “那也是半条命了,以后什么也干不了,还不迟早得死。” “你要这么说……” 这边忽然没声了,旁边的猎人摸着黑看去:“诶,你怎么了?” 他脖子一凉,叫都没叫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二球子和小白跳下来,把两个人抱到一旁,脱了他们的外衣穿在身上,随后把人绑起来丢到小巷里,抱着枪站回原位。 “怎么了,狼兄弟,这么疼吗?” 独眼不知所措地问着,好似很紧张:“你很疼吗?我好害怕呀,我真是对不起你。” 说着,他又笑起来,嘻嘻道:“这样你会好受点吗,我现在在同情你哦。” 莫咽粗喘着气,独眼犹在说道:“你看,我的同情不能让你好受一点半点,对不对?所以啊,这个词汇不过是人类的遮羞布罢了,就算有同情心,我们还是在毁灭你们。” “你愿意在弱肉强食的任何立场接受这个规则,是你自己的愿望,但是以自己的意志要求别人和你所做无异,实在是恶心。”莫咽哆嗦着说道,“不是所有的强者都如同你这样想,你未免肤浅。” “呀呀,狼兄弟,难道我们不是一类吗?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是他们口中‘极端’的存在呢?” 见独眼情绪渐渐高昂,莫咽冷笑着道:“就是有你这面镜子,才让我发现自己过去有多么不堪,好在我尚且存在良知,就算是作恶多端,罪不可赦,到了阴间地府里,阎王爷也不会将我和你判得同罪。” “是吗?”独眼轻飘飘地问,脸色涨红,“我们不是要永远在一起吗?我会把你的皮剥下来,把你做成干尸,一直陪着我。” “这些,你都是不愿意的吗?” 他恍然大悟地问,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就是现在! 独眼低下头,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银针。 这是…… 他没有反应过来,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屋里再度响起狼的惨叫声。 门口的猎人面面相觑,只有大汉冷着脸。 一个猎人吞了口唾沫,他到现在都不习惯独眼的作风。 这时,门外两个猎人走了进来,黑暗中看的不真切,其中一个猎人便道:“诶,你们怎么回来了?” 那两个人不动了,只是站着,好似幽灵。 猎人们胆战心惊,却壮着胆子大声叫道:“问你话呢!” 说时迟那时快,从天而降几只大狼! 大汉暗叫不好,惊得后退几步,他早就知道这个独眼只顾个人抱负,根本没有团队精神,这下倒好,狼群果然不会丢下自己的狼王。 那不动的两个猎人竟也是狼变的,此时一并扑上来,也不知使了什么,那几个猎人一并倒下不动了,大汉灵机一动,也跟着倒在地上,闭着眼睛。 周围窸窸窣窣的,门开了,他稍稍睁开一只眼睛。 独眼居然也倒在了地上! 那头狼还活着,只是模样极惨,两条后腿几乎没有模样。 他眼睛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头狼竟然撕扯掉了自己后腿上的狼皮! 小白和晚秋各咬住一边狼夹,这是它们在之前实验得出的办法——在这个空隙按捺住狼夹,自咬后腿的皮肉,便有一瞬间的机会逃脱。 莫咽顺利地从狼夹上跳了出来,只用前爪着地,跌落在地。 大汉手里握着枪,只是浑身冒虚汗。 直到几头狼离开,他也没能再有动作。 那是本能的——对生命的敬畏,他自心底对狼腾升起了一丝敬意和畏惧。 “呼吸太弱了。” 二球子抖着说道,“头儿?头儿,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涌动的夜淹没了它们的对白。 唐乏初刚刚醒来,还虚弱得很,他匍匐过来,几乎要认不出莫咽的模样。 他过去以为莫咽的爪子很可爱,肉肉的,是天真的感觉,如今却轮廓难辨,只当这个狼的后腿是一块黑红色的烂肉。 妖妖赶忙过来查看情况:“头儿,头儿,你说句话?” “跟它说话,别让它昏过去。”妖妖跟唐乏初嘱咐道。 唐乏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脸色煞白,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莫咽的头。 就像小时候那样。 倒是莫咽先说了句话,它瞥了唐乏初一眼,竟轻轻笑了,声音虚浮:“心疼了?” 唐乏初眼前一阵一阵发着黑,他泣不成声,只是用力点头。 莫咽只能勉强睁开半只眼,眼里都是分泌物,不自觉眨着,它突然身体一颤,大咳出血。 众狼围着它,远处的狼已是面如死灰。 没有救了。 狼对生命的迹象一向感知敏锐。 新旧交替,再正常不过。 晚秋要疯了,它在尖叫:“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 二球子对着妖妖喊:“给它治呀,救救它呀!它还有气!” 小白木讷道:“这不能怪妖妖,换做是人类,也未必就有办法救它。” “别他妈吵了!”妖妖忍无可忍,大声吼道。 狼群瞬间安静,她自衣襟里掏出个东西,呼出口气:“我有办法,我还有个办法。” 越山蹙眉:“这是什么?” “别管这是什么了,你扶着它点……” 这些声音,唐乏初都听不到了。 他的手就放在莫咽的鼻下,他好像感受不到莫咽的呼吸了。 这没有关系,他恍恍惚惚地想,没有关系。 如果莫咽不在了,明天他就抱着莫咽从崖上跳下去。 这样也好。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所有的死别都好过生离。 若是莫咽活着,和他天各一方,只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掉期望,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可以抱着它一起去天堂。 他真的不认识这个小狼了,那么多鲜活的、快乐的模样,如今却毫无生气。 你这么爱一个动物,你又怎会觉得它同样拥有生命的尽头,它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它会死,会腐烂,会陨落。 记忆是走马观花的,他第一次抱莫咽,莫咽第一次对他说话,它在院子里等着他回来,满眼都是他,他一直以为它对那段回忆感到屈辱和卑微,可它却亲口告诉他,它最喜欢那段岁月。 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没有救了。 莫咽要死了。 那时他是想不到的,第二天,天气忽然回暖,仿佛一夜之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自然界向来如此,在绝境中孕育着希望,死亡是颗破旧的种子,会绽放出新的花朵。 莫咽在暖阳之中舔醒了他,摇着尾巴对着他道: “你还知道醒来呀。” 第90章 狼林大火 “梨花奶奶真是华佗再世啊。” 河岸边的小草嫩绿嫩绿,几只狼沿着河边走,蝴蝶绕着它们在飞。 春寒料峭的感觉尚未褪去,然而气温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暖和了,妖妖不满道:“怎么不夸我?我也是很厉害的好吗?” “它给你那药,是让你救你那丈夫吧。”晚秋在春晨的曙光里眯着眼睛道。 妖妖没作声,盯着远处跑来跑去的小狼崽。 二球子看着爪子旁边绿油油的毛毛虫,打了个喷嚏:“啊,妖妖姐,你真伟大。” “什么伟不伟大,”妖妖哼哼道,“奶奶跟我说,这个药就是给了我老公,它那伤腿瘸了那么久了,未必有疗效,头儿的伤新鲜,给它用价值更大。” 晚秋默默无言,笑着瞥了妖妖一眼。 “这春天才刚到,就这么多虫子。” 唐乏初躺在草地上,随手捏起一条肥胖的绿虫子,上下翻着看了看:“小时候我拿这个逗过我阿妹,她吓都吓死了,就去李大爷那儿告状,所以他现在对我印象都不好。” “真皮。” 莫咽躺在他旁边,伸出手指抓住太阳,看着指缝中泄露的光:“也难怪没有小姑娘喜欢你。” “那是没有,”唐乏初摸了把他的头发,笑道,“还是你心肠好。” “好啦!”小左腾空出现,他化成小人儿,胖嘟嘟的,撅着小肚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大脑袋晃来晃去,“你们俩快起来,该换药了。” “得嘞!”唐乏初坐了起来,看了眼莫咽。 一笑。 莫咽刚刚还柔软温和的脸瞬间就垮了:“唐乏初,我警告你——” “哇!”他猝不及防被唐乏初横抱起来,连忙搂住他的脖子,简直要死,“你放我下来!” “行了,乖点吧祖宗。”唐乏初抱着他走向前面的木桩,“你现在腿脚不便,我又恢复的比你快,这不是举手之劳吗,再说又没谁看见。” 小左很给面子,眯眯眼笑道:“我看不见。” 莫咽:“……” 他有些炸毛:“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走?” “你能走,你最能走。”唐乏初把他的裤腿掀上去一些,轻轻吹了口气,“没见过比你更闹腾的病人了。哇塞!你这腿看上去很可以啊,明天说不准就能下地走了!” “……你昨天就这么说。” “嗐,哄孩子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 “春天来了。” 狗乐对着田园的背影凝望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田园不曾回复他,也并没有告诉他,每当春回大地之时,满目都是水彩般晕染的绿,这是种无声的力量,轻易治愈了它内心所有伤口。 对此,它不曾表露,只是一脸高冷朝着远方走去:“要来不及了。” 这几天,他们总会去某个地方看看。 就在几周前,村里的猎人联系到了狗乐,他们要他帮忙“盯着”点独眼,说他搬回了林子住,并且看上去很“怪异”。 于是狗乐每天都会带着田园去看看。 “上次那事情,说不好谁对谁错,但最后还是让狼逃走了。”狗乐放眼望去,皆是桃红柳绿,他的嗓音在这样的氛围里听上去懒洋洋的,“虽然不知道它最后活下来没有,听说伤得很重,但独眼心里必定不快活。” “狼也付出了代价。”田园罕见地回复道,甚至还给了狗乐一眼,“这个独眼现在孤身寡人,上次以人要挟头狼来换,不和其他猎人商量,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信任,孤军一人,又能有什么威胁。” “你们啊,还是单纯。”狗乐以叹息回应,“野兽极端,左不过是凶残,人类是更高等的动物,破坏力是不可想象的。像独眼这样的人,我佩服他的能力,毕竟我再也没见过哪个孩子可以杀死一只狼,哪怕那只狼是弱狼,这不是力量和能力的对决,我佩服他的心理素质,但这个人搁在我们人类社会,是反社会人格,他缺乏共情能力。” 遥遥的,田园隐约看见绿影中有红光,稀奇道:“那是什么?” “什么啊?”狗乐偷偷瞄着田园,感到隐约的欣喜,田园现在已经在他面前慢慢话多,这是个好征兆。 “大白天就点油灯,”田园又走了几步,到人的视力都可达到的距离停了下来,它听到狗乐在惊叹。 “糟了,该不会是——” 狗乐扒开树枝,远眺着:“他可能是在……” 猝然间,狗乐后背全是冷汗。 “算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方叔在山坡上踩着一簇簇冒出来的嫩草,轻快道。 越山难得笑了声,它摇了摇头:“方叔,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的难处。” “不服老不行啊,”方叔自我检讨,“道理明白,只是难咽那口气。” “在这点上,妖妖比咱们要通透。”越山轻轻说着,仰头嗅着春风,它总能嗅出甜的味道。 方叔在春色中放松下来。 动物总是对春天心存感激,春天是新的轮回。 远远地,它看见了小白的影子,便问越山:“它在做什么?” “给它的黑兄弟一个家,以前事情太多,现在才得了空。”越山恢复了沉静的模样,眼睛却犹然醉在春意里,“它早就想这样做了。” “这么说,梨花的墓……” “这个不用操心,”越山扭过头,“过几天……” 它耳朵一动,听到远方的狼嚎。 那是熟悉的、十万火急的嚎叫声,声声紧迫。 远处的小白也仰起脖子,越山和方叔复杂地对视。 这个声音来自它们的好兄弟——田园,它在告诉它们:立即逃离狼林,独眼要纵火。 独眼有这个想法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 狗乐之前听他提过一嘴,只当是气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嘴里念念有词,在春意盎然的狼林里高举火把,眼前的草连着林子燃起的焰火光彩夺目,好像野凤凰冲破云霄,张牙舞爪吞噬天地。在烟雾弥漫中,独眼好似感受不到灼热,嘴里依旧在嘟囔着:“都去死吧,都死,一起死吧,我的狼兄弟。” 他高呼着:“一起死掉吧!” 一甩手,再次将火把抛向远处。 狼林好似烧红的炭,发出“啪”“啪”的声响,独眼的肉|体正在被大火吞噬,他却面带笑意,满足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好像要翱翔于天际。 火舌在狼林之中来势汹汹! 春意万物复苏,草才刚刚生长,树叶悄然冒了出来,火势一旦发生,便是不可逆的。 很快,狼林白烟滚滚,火焰旋风般席卷每一处春风到过的地方,放眼望去红光满满,大地黑焦一片,发出突突的声响,好像有东西在爆炸。狰狞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喷出滚滚浓烟,百兽在嘶鸣,天空中鸟儿的翅膀急促扑闪,各种嘈杂的声响在大火中变得渺小,天空中升起缕缕青烟,不知道的看去,竟以为是炊烟。 村子里的人发现狼林着火已经晚了,村长紧忙通知上面叫来救兵灭火,如若火势继续蔓延,势必威胁村子! 苍山莽莽,湛蓝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灰黄色。 唐乏初和狼群站在狼林外的草原上,众狼的不远处还有野鹿和其他食草动物,它们没有冲突,只是毫无例外地、沉默地望着眼前共同的家园。 家园在殒没,熊熊大火散发着残忍的温暖。 他犹如梦中,下意识看了莫咽一眼。 莫咽在他身侧,火发出的红光照亮了它的脸,它的侧脸看上去很安静。 现场就是这样的安静。 它们安静到好像可以接受任何命运,无论是野兽,还是食草动物,都带着温顺而又悲哀的神情,在人类亲手创造的修罗地狱面前,接受命运。 他身为人类混入其中,在春天里寒冷无比。 “起火了?” 曲如屏暂时放下电话,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是,刚得到消息,火势得到了控制,但是林子已经不行了。” 曲如屏稍加思索,跟电话那头的陆烟汀温声道:“我晚些回家,不用等我,你先睡。” 他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沉吟道:“村子里没人管吗?” “管理很乱,村里高层垄断了管理权,猎人和村里有冲突。”那人稍稍一顿,“听说在前段时间,狼群袭击了村子。” “狼不是怕人吗?”曲如屏随手翻了下面前的文件。 “猎人和村里高层互相勾结,过度猎杀狼,村子里的猎人还告诉我们,他们在冬天很不让狼群好过……” 曲如屏挑了下眉:“怎么不说了。” 那人很是犹豫:“虽然很像是天方夜谭,但或许,您听过‘进化狼’这个物种吗?” 第91章 狼的寿命 老狼王踏入废墟之中,看着满目疮痍,叹道:“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莫咽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伤已大好,立在它面前,沉声道歉:“是我没有守好狼林。” 说着,它低下头深深鞠躬。 “不,”老狼王摇摇头,“不是你的错,孩子们,你们尽力了。” 踩在这片土地上,陌生又熟悉,老狼王环视着众狼,最后目光落在唐乏初身上。 唐乏初刚想自我介绍,老狼王却先开了口:“你没事便好。” 这种老朋友口吻让他有些茫然。 老狼王对众狼说道:“我此行去了镇里……” 唐乏初脑子一顿,想起邱爷爷的小屋就在去镇里必经的路上,忙不及问道:“那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屋?” 老狼王目光再次投向他,唐乏初努力描述:“屋里有个老人家,是个老大夫。” “等会儿再和你说。”老狼王似有深意,点到为止,继续跟狼群道,“此行我收获甚丰,接触了不少当时参与研制药剂的人员,得到了可以变回普通狼的药方。” 听到此言,众狼面色各异。 唐乏初愣了下,看向莫咽。 莫咽也在看他,伸出爪子,在他的手背上软软踩了一下。 唐乏初的心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大家可以考虑一下,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宣布完毕后,老狼王微微笑着,对唐乏初道:“来,你跟我来。” 它走了几步,又扭头看向莫咽:“你也来。” 唐乏初和莫咽对视一眼,跟着它走去。 巍峨云峰之上,背靠着火后的黑山。 他们站在崖上,眺望着面目全非的景色。 春风依旧温柔,老狼王对着唐乏初道:“不必再找了,你的阿爷已经离开人世了。” 唐乏初大吃一惊:“什……?出了什么事?” “生老病死,这是常事。”老狼王平静道,“他早在很久以前便去世了,你那时还小,又没有父母,他放心不下你,才叫我来骗你。” 唐乏初不可置信道:“这么久以来,是你……” 老狼王笑声苍劲:“是我不假,我也没想到你如此好骗。” 唐乏初:“……” 唐乏初有些站不住,他茫然道:“怎么会?” “老邱救过我,进化狼在狼林遭到排斥,我便和他住在一起,后来他病重,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也让我守着狼林。”老狼王叙述往事,面色平静,看向唐乏初,微微一顿,“怎么?” “我没想到邱爷爷已经死去了,”唐乏初失魂落魄道,毫无主意,“我不曾想过,这太突然了……” 老狼王闻言反问:“老邱年事已高,死去不是正常?” 唐乏初微微蹙眉,面色苍白:“话是如此,生死是大事,我突然听到这件事,怎么会不伤心?” “你将死亡看得如此重吗?”老狼王点了点头,扫了莫咽一眼,“既然这样,有些事只怕你更是接受不了。” 唐乏初的心一跳,骤然看向莫咽:“什么事?” 莫咽怔了下,听到老狼王说道:“若是莫咽能陪伴你的时间只有十几年,你接不接受得了?” 唐乏初呼吸都停了,他在暖洋洋的春风里寒若冰霜,木然道:“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他便激动起来:“它不是进化狼吗?它不是可以变成人吗?它的寿命不是和人一样长吗?” 莫咽惝恍迷离地看他一眼,头顶上的狼毛微微翘起,显得稚嫩可爱。 老狼王摇摇头:“虽然可以进化成人,只是狼本质还是狼,寿命依然只有十几年。” 唐乏初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人已经傻掉了,只会呆呆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莫咽短暂愣了几秒,微微垂下眼眸,冷静地说:“这有什么为什么,寿命是天定的,狼这个物种,生来如此。” 唐乏初无声地盯着它,眼睛好像发出尖利而嘶哑的叫声。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抹了把脸,跌跌撞撞走远了。 老狼王问莫咽:“不追吗?” 莫咽在短暂的沉默后,头也没有回,静静道:“没什么好追的。” “这种事情,”它缓慢说着,“他必须得接受。” 话虽如此,当唐乏初在烟云缭绕的山顶伫立了片刻,他听到了后背传来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满脸彷徨。 莫咽化作了人形,他走过来,有些角度看去,还像个少年人。 他当他是来哄他,却不曾想,莫咽面色冰冷,一开口,便是十足十的嘲讽:“你想要的真多。” 唐乏初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什么?” 莫咽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清清冷冷说着: “我从不这么想,我和任何谁都只是相伴一段时间,在狼林里,不管是身边的伙伴也好,还是熟悉的谁也好,今天能见到,明天或许就见不到了,我死他死都一样。” 唐乏初虚虚笑了一声:“所以呢?你要我接受?要我立马就接受这件事,是不是?” 莫咽对他的悲伤无动于衷,自顾自道:“过去我想和你相伴永久,意思是生的时候永久相伴,但我允许死亡把我们分开。” “我做不到,”唐乏初抬起双臂,悲哀道,“我做不到,我受不了。” 莫咽反问他:“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现在你告诉我,就因为我不能和你活的一样久,所以你受不了?” 他亦如记忆里那样直率,说话带着一股子冲劲儿: “有什么受不了的,我活着的时间全给你,你要什么,我有,我就给你。我死后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罢,尽管去追求你的快乐,不要总是活在狭隘的悲伤里,我从来都不应该是你生命的全部。” “‘狭隘的悲伤’?”唐乏初眼睛猩红,“失去你,是‘狭隘的悲伤’?” “我不是你,我就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没有大情大义,就是个俗人。”唐乏初克制地说着,却声音越来越弱,他不知道在问谁,“那要是我呢,我只能陪你十几年,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我有。” 莫咽没有否认。 “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意外死去,但我可以接受你寿终正寝,”他轻轻说道,眉眼温柔,“如果是这样,我愿意陪着你老去,走在你后头,即使你走了,回忆也会陪着我。” “我不要回忆,去你妈的回忆,老子要你!要你,要你你懂不懂?” 唐乏初要疯了,他语无伦次地大吼大叫:“回忆,回忆看得见摸得着吗?” 他真的崩溃了,气喘吁吁,泣不成声,抱着头蹲了下来:“不是这样,不能这样,我真的受不了。” 莫咽在这时才缓缓蹲了下来,伸开双臂把他拥入怀中。 他柔声说道:“你存在于我生命的每个地方,这是我过的最幸福的十几年,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唐乏初哭得满脸通红,不断摇头:“不够,不够啊,小咽。” “我们还会再见到的,你只是暂时没有我,我们还会再遇到的。” “你相信吗?” “不信,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一辈子缘分就是这么多,你死了就是耗尽了,我们以后也不会再遇到了,都他妈是骗人的,哄小孩儿的,老子不信。” “信一下吧,”莫咽像哄小孩儿似的,抱着他轻轻摇晃,亲在他发顶,“信一下,好初儿,我不骗你。” “滚!”唐乏初抓着他的衣服,抽噎着骂道,“你都死了,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管了,回头我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上哪儿找你去啊?” “听我说,”莫咽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看着自己,“听我说,我们现在在一起,就高高兴兴的,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在我还活着,你就不要去想我能活多久,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心里的疙瘩,让你不快乐。世事无常,及时行乐便是最好。” “那些都是大话,”唐乏初颓然道,已是平静了下来,又有些木讷,“如果真的可以轻易放下,又怎会有这些哄人的话。” 莫咽笑了,在他背上揉来揉去:“说的好像我现在就不在了似的,你要这样一直记挂到我死吗?” 听上去很可笑,只是,唐乏初怔怔道:“我总以为你是不会死的,你还那么小,好像永远不会长大,有时候你看着我,我觉得你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明白。其实我一直问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你自然是不可能和我寿命等长的,我也很想装出大方的样子,不去想的那么久远,但我大概还是会时常念起这件伤心事,我永远都无法释怀。” 他们长久的互相凝视,莫咽猝然笑了声。 他像是无可奈何,又是宠溺的,柔声哄道:“好,那就不释怀。” 说着,他把唐乏初拥入怀里:“那就一直想着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舍不得我。” 唐乏初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肩膀上蹭了下。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莫咽克制着呼吸,他缓缓抬起眼睛,辽阔的天空落在他眼里泪水汇集的湖里,荡起一圈浅浅涟漪。 即使大火烧毁了大半狼林,春意依然于废墟中萌芽。 绿色从光秃干黑的土壤中悄悄探出脑袋。 “您这个玩笑,可开的太重了呀。” 妖妖抱着孩子,对着老狼王吐吐舌头,“梨花奶奶地下有知,也会说您的。” 老狼王笑眯眯地趴在它身边晒太阳,遥遥望着远处的两个黑点:“也没什么不好,让他提前经历一下。” “经历什么,这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情。”妖妖忍不住说道,“您对人类要求太苛刻啦,这个课真不好接受,要是我也会伤心死的。” “您说您,都快七十岁了,”妖妖噘着嘴道,“这要是被唐乏初知道,他还不锤死您。” 老狼王嗤之以鼻:“他敢?!” 妖妖忍俊不禁:“那还真是不敢。” “这么说,头儿也被您瞒着呢?” “嗯,”老狼王懒洋洋道,“那孩子太实诚。” “嗨呀,”妖妖把狼崽崽放开,让它跑去玩,“您说说您这是何苦。” 老狼王两眼一眯,想起了老邱的墓。 “老邱刚死的那会儿,我和他一个反应,也曾怨天尤人,恨这造化,什么都怪罪过,好像不这样就受不了。”老狼王追忆旧事,目光迷离,“不论是人类也好,动物也罢,对生死都是不舍的,没有谁可以完全看淡。若是经历了这场乌龙,可以让他们更加珍惜彼此,我愿意去地里讨梨花的骂。” 妖妖不作声了,吸吸鼻子。 老狼王这时起了身,跟她笑着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把梨花埋哪儿啦,快带我去看看她罢!” 第92章 唐乏初 “林子给狼管?” 阿丽目瞪口呆,简直闻所未闻。 被多日照拂着,李大爷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靠在床沿,手捧热茶闭目养神。 阿丽吃着小点心,嘬着手指头听李小妹说:“是啊,那个大明星把狼林的管理权买下来了,由他主管,让进化狼代理,它们守狼林,按期结工钱。” 李小妹拿着毛巾给李大爷擦脸。 阿丽翘着腿:“这可真是稀奇哩!” “你可不许给别人说啊,”李小妹想起来保密的事情,就嘱咐了一嘴,“这都是阿初哥告诉俺的,是秘密。” “这俺知道。”阿丽晃了晃脚丫,“忌讳什么,咱们都换村长了,该忌讳的人现在在吃牢饭呢。” “村里闲嘴也挺多的,出了上次那事儿,都忌讳着。” “村长的批评通报都贴着呢,”阿丽不屑道,“还有书记那些,都烂大街了,谁还不知道?咱们挨着狼林这么多年,都说是报应,你以为谁都那么不明事理?” “况且,基本上就是少了点吃的,出人命的那几家也都有渊源。”阿丽又捏了块糕点,津津有味道,“恶人有恶报,大快人心。” “那个猎人呢?纵火的那个?” “他早就烧成亲妈都不认识的样子了,”阿丽摆摆手,“玩火自焚,千古唾弃。” 李小妹听着她说话的语气,忍不住说教:“你小姑娘家家,说话也注意点,以后还要嫁人的。” “早着呢!”阿丽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笑着跟她打听,“你刚刚说现在林子归进化狼管?” 李小妹正要回答,李大爷忽然高声喊了声:“枇杷!” 阿丽奇怪看去,李小妹轻车熟路,抚摸着阿爷的背道:“阿初哥没吃。” 李大爷这才放心,满足地吧唧吧唧嘴。 阿丽:“……” 狼林重建计划正在进行中。 越山和晚秋穿着工作制服,正在推土机旁边和几个人商量事宜,这时远方跑来一只狼。 一群人类吓得脸都白了,晚秋摆摆手:“自己狼。” 越山走过去,来狼是方叔。 “方叔怎么过来了。” “没别的事,”方叔跳到他跟前,上下打量着他,“单纯来看看你……很像那么回事嘛。” “还好。” “跟人类沟通顺利吗?” “很顺利,”越山和它朝一旁走去,忍不住感叹,“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对人类的认知太肤浅,这世界上的狼都有那么多种类,性格各异,都是独立的个体,人类也是一样。只是我们接触最多的是猎人,对他们的认知固化,才让我们形成了对人类的刻板印象。” “看来你收获不少,”方叔点点头,“这样就好,有困难随时说。” “你们那边怎么样?”越山关心道,“小白它……” “小白挺好,”方叔跟着说道,突然回过味来,呸呸呸,“你别给我带跑偏啊,你可以随便叫,我还在狼群里呢,规矩不能坏,那是头狼。” “你知道我意思就行,”越山看它十分后悔的模样,决心好好笑话笑话,“它们现在还好吧?” “它们啊,好得很……”方叔正打算详尽聊聊,突然被人冷不丁从后面拍了一下,吓得差点呕出血来。 二球子欢脱地从后面蹦跶出来,手里扬着个图纸,好不兴奋:“呀,方叔,您怎么来啦?” “好小子,”方叔一口老血,“别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看看你这样子!” 晚秋走来道:“让你拿个图纸,磨磨唧唧。” “那边的姐姐多跟我说了会儿话,”二球子解释道,“就来晚了。” 越山抱胸道:“不得了,人家不怕你,还愿意和你多聊几句?” “哪就搞歧视了,”二球子蹲下来,高举着图纸看,“人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腐朽,尤其是年轻人,他们都对我很好奇呢。” 方叔忙不及插话道:“行了,让我接着说说新狼王——” “阿嚏——” 小白一连五个喷嚏,郁闷至极。 它和狼群来到了狼林未被殃及的地方暂时居住,此时正在高处听着下面的狼嚼舌根。 A狼:“这一连好几次了,头狼都是白毛的,这白色讲究啊,喜庆?” B狼:“哪有这种讲究,你这随人类,搞迷信啊?” A狼:“毕竟曾经也可以变成人,可能沾染了坏毛病。” B狼:“头儿说了,以后要和人类和谐共处,不能在背后说坏话。” A狼:“咱们这关系现在很微妙啊?听说方叔还去人类那儿串亲戚了。” B狼:“越山就跟它亲孩子似的,虽然没选择变回狼,人现在也身兼大任,每天起早贪黑的,种树呢。” A狼:“这样啊……真是厉害,也是很有抱负的,毕竟有咱们狼的血脉。” B狼:“诶!有规矩的,老狼王不是说了,要是选择继续做进化狼,在人类面前不准变回狼的样子。” A狼:“话是这么说……” 小白本想听它们谈谈对自己这个新头狼上位的看法,没想到后面越聊越跑偏,便自觉无趣,甩着尾巴离开了。 老狼王又去闯荡天下了,说是等夏天了会来这儿养老。 今天去哪儿打个盹儿呢?它琢磨着,忽然看见前面走来一只漂亮的母狼。 那母狼对它眉来眼去的,小白心想,完了。 该死的,春天是什么季节呢! ——是相遇的季节。 妖妖和小左奔跑在草原上,遥遥的,对面跑来一只一瘸一拐的狼。 小左追着蝴蝶跑,隐隐看见了那狼,疑惑道:“妈妈,那是谁啊?” 妖妖伫立在它前方,温柔回答它:“你猜。” 枝叶婆娑,绿波翻涌。 唐乏初走在暖风里,跟莫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个老狼王啊,你们传得那么神,看你对他还那么尊敬,没想到也是个老不正经的。” “还有啊,”唐乏初低下头看了眼莫咽,“不是不让在人类面前变成狼吗?” “狼走得快。”莫咽哼哼着答,嘴里在嚼唐乏初喂给他的猪肉干。 唐乏初手里还揣着一大包:“我过段时间还要去村里看我阿妹,你要是跟着来可不许变成狼,在我面前无所谓,不能吓着别人。” “切,”莫咽嗤之以鼻,越嚼越不满,“太咸了吧,你放了多少盐?” “我喜欢吃咸的,”唐乏初刚想和它争辩,自个儿先乐了,“算了,冤家。真是……” 莫咽也乐了起来。 他们在暮色里走向山林,唐乏初说:“我跟二球他们打过招呼了,有事儿嗷两嗓子,反正你能听懂,是吧。” “其实哪用那么多人啊,”他开始吹起大话,“就咱俩就足够了,你这么牛逼,我也不差,还守不住这小小个林子?” “嗯呢呗。”莫咽应和道,“你说啥都对。” “诶,对,就该就这样。咱们互相让让,世界就和平了。” 唐乏初说着,便开始即兴问道:“趁现在心情不错,你给我句准话,到底后不后悔。” “什么?” “不做头狼了,后不后悔?” “你以为头狼好做的,我早就不想干了。” “不吃老狼王的药,后悔吗?” “我实话告诉你,要是完全不能变成人了,很多姿势都废了,我舍不得。” “……你真是,”唐乏初大笑起来,“可以,好理由。” “跟着小爷走,亏待不了你,”说着,他把大狼抱起来,还不忘嫌弃,“你可真沉啊!” “那你还抱!” 唐乏初突然感叹道: “你知道你这名字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我当时第一次抱你,你就咬住了我的喉咙。” 莫咽在他喉咙上轻轻咬了一下,笑道:“是这样吗?” 唐乏初笑而不语,在狼嘴上亲了口。 莫咽化作人形,抱着他亲吻上去。 半年后,狼林重建,人们时常看见林子里一个人和一条狼形影不离,人人都称呼那人为“毗狼人”。 -谨以此书献给狗狗小x- -全文完- 第93章 后记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我上一本书的后记很败好感,因为那时我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所以她没有当场告诉我,而是这段时间才告诉我。她说作者不应该在作品以外的地方发表自己对作品的解读,这会让她觉得是这个作者的能力有问题。 我在一定程度上认可她的观点,但我大概还是会继续写后记。最近我从写东西这件事上逐渐明白了如何审视自己,对我来说,只有用缺点和不足搭建一座精致的牢笼,无处安放的表达欲才会有所归属。尽管幼稚、荒唐、不自重,但那大概就是原始的我。我学会了接纳自己。 还是先道歉,真对不起大家,这本书拖了这么久,中间还断更了三个月。不断更的两个月里也是一个月只更了一两篇。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一个读者指责过我,大家都很温柔很耐心,就是催更的语气都好柔软,你们真的很好很好,我都没想到自己可以被这样对待。 我从小写东西便有一个烂习惯,就是只喜欢写开头,写完就跑。后来我想过这个问题,发现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作者,因为大多数人想表达的东西仅仅是个段子而已,并不是个故事。如果你有个脑洞,它很赞,那确实很好,但是你要把它发展成故事,那你要写的可真的不仅仅是你想写的内容了,你得完整,得写很多不得不写、你也不怎么喜欢的内容,这是你讲故事的责任。 作者最好是杂食动物,不过我还真的不算,我喜欢的人设比较固定单一。好像好多人写书都会反复写自己钟爱的人设,无论主角还是配角都在几本不同的书里有迹可循。以后我还是想写些不同的人,不能说完全不一样,但还是要有所区别。 这其实有些难,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性别区分在显微之处,然而在网络小说上总是被放大了,其实没有谁性格是非常特别的,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大家都比较圆润。 说了好多有的没的,还是聊聊别的吧。 这篇写起来挺舒服的,我以前很喜欢看动物世界,CCTV9,就是纪录频道,整天播放一些动物纪录片。然后我还喜欢看一些动物小说,基本上没有人,只有动物的那种小说。不过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我好像只看了个热闹,皮毛都没学到,所以写完才发现真是通篇胡扯啊。 因为对动物怀有愧疚,所以有了这本书。 但我好像也写不出多么深刻的文字,年龄和阅历摆在这里,我甚至还没进入社会,我得承认自己的深度不堪一击。 好在我后来放过自己了,慢慢调整到了一个比较适合我的状态。 过去完结的书我都会说好多对剧情内容的相关理解,这点确实不好,画蛇添足了,该表达的在书里就表达了,题外话说太多会毁了读者的期待。 我渐渐意识到,一个作者,不要去解释什么。 剧情也好,别的也好,能少说就少说,最好是不说。 我现在还在保持每本书完结都写一篇后记,可能有一天我后记也不会写了,书里的东西,一直到结局,你写了多少就是多少,你想表达的都表达了,懂的人就会懂,只要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人能懂,你就成功了,剩下的人不管你再怎么解释,他们也不会懂,不是说他们理解有问题,而是不同的人的思维是不同的,你的表达方式对他们来说不适用。 有关于别的事情,我想说的是。 这本书的前半段基调相对轻松,那时候我的心情还是相对愉悦的。 一直追书的读者可能知道,我关于这本书,从开头到结尾,我的状态一直属于跌宕起伏的状态。中间有预警过,在微博,在作话跟大家说,结局依然是he,但是可能不那么完美,还列了好多点,说可能莫咽会黑化啊,主角会受伤,配角有可能死啊种种,就是怕大家不接受。后来想了想,全都删了,我以后尽量不去解释什么,如果一个文案要放那么多预警,我真的觉得很嘈杂。 无论大家愿不愿意相信,我都想说,现在这个版本已经是最温和的了。 我之前写的大纲给朋友看过,在他直呼太惨之后我又做了更正。 写完再看,前后差异确实比较大。可能是因为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本书是写给她的,到了中期连载阶段她离开我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认清这个现实。 可以说再恢复连载的时候,我内心留给这篇文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很绝望,是文字表达不出来的无力感。 大家看到的版本已经比原先的版本温柔了很多。 其中有一个地方:结局,那是我自己想要改正的。 这本书原定的结局是,莫咽只有狼的寿命,虽然结局没有写到他死,但是隐晦的意思也是他会先初儿一步离去。 朋友说,这其实就是悲剧结尾。 我那时候很固执,我说这不是,人类就是太贪心了,我们要学会满足,我希望大家看了这个结局可以慢慢消化我的意思。 现在回想我才明白那时候的执念,这不是我渗透了这个道理,而是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去信服这个道理,那时的我总是活在患得患失的恐惧里,总是怕她离开我。现在她真的走了,我才意识到,我就是个自私贪婪的人,我内心比任何人都想和她长长久久,都想她永生不死。 然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指的是我的小狗狗。 她和莫咽的性格完全不像,我只是把和她的感情寄托在了书中。 这本书是写给我的狗狗小x的,她在2019年的夏天死掉了。 其实也就过了半年多吧,但拥有她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写这本书的时候她还活着,客观状态来讲她已经好老了,而在我主观看来她还是个小孩子。只是其实好几年前,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开始害怕了,我一直知道她寿命很短,可能我才刚长大,她就要死了。所以我一直好害怕好害怕,我每天都在害怕,想起她都是幻想她如何如何离开我,见到她又会松一口气。我后来上学读书那几年,每次回想她都会好害怕。我就像有被迫害妄想症一样,满脑子都在想她会怎么离开我。 这样的拥有让我总是感受到极大的落差,一旦她在我身边久了,我就习以为常,也感受不到恐惧,而每次回家,由于时间间隔太长,我总是觉得她变了好多,她一次比一次更虚弱。 后来,我时常想起来那次上学,我很小,她也很小。我在车上往后看,她一直跟着我跑,边跑边叫,让她回去也不听,就这样死死跟着。 她一直是个小孩子,黏人、贪吃、淘气,小时候因为一些缘故不得不把她送走,我拿着一袋子火腿肠去看她,她看见我好高兴,一直摇尾巴。我走的时候,她就叫,大声狂吠,直到我要拐弯了,她忽然声音变得凄厉,像小孩子哭,一声比一声惨。后来她自己挣脱链子跑回家,妈妈于心不忍,说不再送人了。 而我现在把她扔到了一棵树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没想过要去看她,就看过那么一次。 因为我总觉得那不是她,那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长着一棵陌生的树,那里怎么会有她,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每当爸爸告诉我,她就在那棵树下。我想的画面从来都是她在树下,可爱地扬起头,摇着尾巴,聚精会神地看着我。而不是,在树下埋葬的土壤里慢慢腐烂。 我之前不曾想过自己会这么感性。 到了后来,每天哭上一两个小时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本以为早就萎缩的泪腺发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不管我在做什么,在图书馆看书也能忽然掉起眼泪,这也不影响我做自己的事情,往往我都是边找纸擦眼睛边继续做事。她死的那天我是没有哭得这么凶的,然而在她走后十天开始,我才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以至于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以泪洗面。哭是我最本能的表达,我不知道人类居然真的可以哭到吐,哭到抽搐。 我并不认为会有人可以和我感同身受,事实上我也不需要什么安慰,那段时间我已经丧失了我所有的共情能力,我就想自己呆着,呆到死。其实在她刚死那几天,我是跟着她一起死掉了的。我在床上躺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爸爸妈妈跟我说话我就跟没听见一样,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很难给出反应。到了第五六天的时候,我妈实在受不了了,她硬是把我从床上强制拽下来,给我套上衣服,带着我出去吹风,那时候我懵懵的状态才好一点点。平时生活是忙碌的,我能跟上时间的脚步,我在有条不紊地跟着它一起走。但我的脑子里总是会时不时冒出来她,以前有多快乐,现在就是加倍的痛苦和煎熬。 就这样在学校又哭了几个月,放假了,我意识到自己要回家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十几年啊,那个家里所有的记忆都和她有关系,但她已经不在了。你打开门,她不会扑过来欢迎你,她也不会总是屁颠屁颠跟在你后面了,她的身体已经腐烂了,臭了。回到家我经常会蹲在地上,在犄角旮旯找狗毛。她死了太久了,家里很少有狗毛了,我就翻出以前的衣服,果然能找到零星的一些毛。我把它们收集起来,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我其实一直有个怕黑的毛病,小时候尤甚,我家里人工作很忙,所以童年主要是她陪着我。她是我的小英雄,熄了灯我就会很害怕,想东想西,睡眠质量还差,但她总是会睡到我床边,卷来卷去成一个小蜗牛在那里卧着均匀地呼吸着。我就耷拉着胳膊去摸她,跟她说我琐碎的烦恼和不快。她被我摸得睡不着觉,经常抖着耳朵,在黑夜里睁大湿漉漉的眼睛看我。忽然,她会打个喷嚏,或者扬起后腿舔毛,我就去捏捏她的小鼻子,或者故意把手放在她暖和的肚皮上让她舔我。她在夜里吧唧嘴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可爱,我想我会永远爱她。 爸爸跟我说,现在只是死了狗你就崩溃成这样,以后我和你妈走了你还怎么过。 我可能确实太幼稚了。 在一定程度上她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的支柱崩塌了。 过去她半夜会跑去找我爸妈睡,我半夜醒了看不见她,就叫她,那边就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然后她懒洋洋走过来,也不怪我吵醒她,很懂我的趴到我手下面,转来转去盘卧下睡觉,发出一声满足的奶喘声。我把手放在她耳朵上,她就会侧过脸舔我,她的舌头很软很温柔。这是我们独特的交流方式。我现在躺在我家床上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去叫她,半夜醒了,我就小声地叫她,房间里太黑了,我真的会产生幻听,听见吧嗒吧嗒的声音,然后我伸出手往下面摸,摸来摸去都是空气。不过有时候她也会钻到床底下睡觉,于是我通常会敲一敲床。我知道她就在那里,所以我会继续安心地睡。但我现在不喜欢那里了,因为她最后一个晚上就死在那个地方。我想过无数次她离开的时间地点,每一次我都是不在她身边的,在大多数遐想里,我甚至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但我没想到最后她就在我身边离开,而我当时还在睡梦里。 她死去的前一天,我那一天都没怎么理她。当天早上发布小说后,争议很大,基本都是骂声,我就在电脑前坐了一天。到了晚上,要去遛她。我没有意识到那是我最后一次遛她了。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背对着她码字。时间已经到了,但她没有吵我。她就在我后面,安静地注视着我,我知道她在看我,但我没有看她,我甚至也没有跟她说对不起。她姿势都没变,就在我身后长久地注视着我。我现在每次想到这个画面,每次坐在那里,我都会哭到喘不上气。我自以为很了解她,她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我都知道什么意思。但那天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出来她不对劲,到了晚上她控制不住尿了很多,我还有点生气。然后我叫她洗澡,她不洗,躲到床底下,我拿食物引诱她她也不出来。我还和爸爸笑她。我根本就不知道她那时候是不舒服了,她快要死了,她多疼多难受啊,我还在笑话她。 我和她最后一个互动就是,在睡前,我把手伸到床下面,捏着她的鼻子,让她喘不上气然后把头扭开,吐出一口听上去很可爱很无奈的气。我经常这样欺负她。这次她同样把头扭开了,但是喘出来的气很小很弱,我当时只是笑,我都没有注意到她难受。然后我把灯熄灭了,我躺在床上想小说的剧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半夜我闻到很臭,她那段时间一直都很臭,我就没有在意,继续睡了。她那时候就走了。我睡眠质量很不好的,特别浅,但那天晚上我一点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第二天早上我还玩了会手机才坐起来,那时候我发现她尾巴在床外露着,她从来不这样,我当时就发现不对了。 我一直晃她,叫她,我不敢确认她死了,我叫爸爸来,爸爸拽出来她,妈妈就拖着我叫我不要看了。我才意识到她真的死了。 那天晚上她没有出声,但她身体是湿的,眼睛都没有闭上,就半睁着,毫无生气,嘴巴也微微张开,舌头都吐了出来。她前腿后面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全身都是尿。她可能是肾衰竭被尿憋死的。 但她没有打扰我,她自己默默死掉了。 我想过无数可能,但结局居然会是这样的。在预想过的每一种离别里,都充满着不可抗力。而结局竟然是我离她这么近,她就在我旁边死掉了。我没有陪着她,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甚至没有理她,她就这样默默死掉了,我那时候却在睡觉,我真的一辈子都对不起她。 那段时间我什么也不想做,爸爸跟我说让我继续写小说,还有人等着看。因为当时写的那篇文已经入V了,完结文章是作者的义务。我状态很差,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木着脑子在写,我那篇文每写一个字脑子里都在想着她最后那天看我的眼神,我真的不想写了,我可能已经疯了,我现在都不敢回想那本书收尾时我糟糕的状态,浑浑噩噩,整天闷在屋子里,一章节三千字我能断断续续写一天,妈妈说和我说话我的眼神空的不得了,好像根本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当时双开的另一篇,也就是《毗狼人》,我是真的不想写了,这本书表达的所有感情基本上都和她有关。现在想想,后半程恢复连载时,对她的愧疚感被我完全抒发在了书里。 后来写下去是因为,我相信她还在的话,她会希望我把这本书写完。她其实不是什么都不懂,我一直都觉得她懂的比我多。她绝对是最可爱的。 当我后来回到家时——她死后我第一次回家,我到家前的每一步都走得屏气凝神,当房门终于打开,我下意识低下头去寻找,到处去看的时候,我真的意识到,她不在了。她不会冲上来摇着尾巴扑我,也不会再无时无刻不在家里陪伴着我,不会和我一起偷吃零食,不会在我熬夜时趴在我身边陪我。我们再也不会在家里跳舞似的转圈了,早上醒来我也看不见她伸懒腰了,我以后该去哪里找她呢,我是真的失去她了。 我不确定她离去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我全部的爱,这在我心里总是遗憾。 我过去跟妈妈说,如果可以,有这个机会的话,我真的愿意把我的寿命分给狗狗。做妈妈的是没有愿意听到这种话的,所以我妈妈当时说我在瞎说。她跟我说时间会治愈一切的,但我,我一点也不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如果是以被时间伤害作为代价,她可以作为回忆无时无刻不存在在我身边的话,我愿意接受这样的代价。我不想忘了她,也眷恋她带给我的一切,哪怕现在只剩下悲伤。以前写《毗狼人》,最后的结局是莫咽只拥有狼的寿命。我那时只想以这样的结局让我自己认清现实,让我沉淀那份随时会失去她的恐惧。 可在她真正离开我以后,我才发现这份痛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这远远是文字表达不出来的悲伤,我又怎么能再让书里的人经历一次?放不下啊,我真的放不下,初儿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呢?我们人类就是好贪心好贪心,我们要长长久久,我们要一生一世啊,我明白事理,我知道她不能陪我一辈子,但她走了我是真的接受不了,可能我以后会接受吧,但我真的不希望那天那么早就到来,我总是在想等我跨越了几十年的时空,我到了天堂,天使会跟我说,啊,原来你就是谁谁谁啊,你的小X已经念叨你几十年啦。然后她就摇着尾巴扑过来,那时候我们都是年老的样子,老太太抱着她老去的小狗在柔软的云朵上喜极而泣。 我知道我身边所有的人,他们说的话:说她会变成天使一直陪着我,说我死后我们会重逢等等,这些都是安慰我、骗我的话。我发现我认可的生死观是不存在天堂和地狱的,今生缘分只有今生,我知道我和她此生此世不会再见面,这辈子缘分已尽,也绝没有以后了。 所以我改了结局,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把对自己的期盼丢给书中的角色,这是我自己都没法接受的事实,我却奢想着写出一个榜样做出来给我看。 既然这样,就让初儿和小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今生今世不分离,相互陪伴到永远吧。让他们可以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在完美的时空领域里永恒相伴,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有缘再见。 第94章 无责任番外-平行时空 渐渐地,唐乏初接受了现在的莫咽。 它无法再化作人形了,也或许不再爱他了。它终日是狼的模样,你去看它的眼睛,在那里你无法感受到任何情感的流露,如果你认为它是爱你的,那么你需要一定的想象力。 有的进化狼到了后期确实会变成这样,也有可能,所有的进化狼在最后都会回归本身,它们本质上就是大自然的孩子,是动物,是野兽。 唐乏初带着莫咽在山上的小屋里住了下来。 莫咽时常会咬他,但它老了,唐乏初并不会被他伤得多么狠。 狼的寿命很短。 但唐乏初不得不承认,当你很爱一个动物的时候,在某些瞬间,你觉得死亡是和它无关的事情。 莫咽总是提防着他,当唐乏初靠近它,它会很紧张,伏低身体,狼眼血红,龇着牙,随时处于攻击状态。 但它不那么向往自由,它从未逃跑。 唐乏初不知道是因为莫咽发现他会给它提供食物和住所,还是因为莫咽老了,兽性在淡去,比起骄傲,它更愿意活着。 最后唐乏初想,也许莫咽爱着他。 他知道莫咽作为狼来说,岁数已经很大了。他凝视着它,在他的小咽进食的时候,看着它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又觉得,它和小时候毫无差别。 在外表上,莫咽依然是那个漂亮的样子。 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唐乏初伴随它长大,再到变老,他身在其中而不知,只觉得莫咽从未变过。 “你今天已经吃的很多了。” 唐乏初会和莫咽沟通,他知道莫咽听不懂,但他依然这样做。 莫咽就像是不知饱一样,它总是在吃过东西后,无言地看着唐乏初。唐乏初把这个动作理解为撒娇。 他对莫咽是没有底线的,于是他总是给莫咽加餐。 莫咽的食量很大,很多次吃了太多,导致它会在院子里吐的到处都是。于是唐乏初第二天就不会再给它那么多食物,只是没过几天,他又会忍不住给莫咽加餐。 到了后来,他常常会摸莫咽。 莫咽身上的味道他很喜欢,狼毛沾染的野性的气息,带着尘土的味道,和一股子狼味儿,还有唐乏初给它洗澡时用的香皂味儿。 唐乏初现在对着空气都可以想象摸它身上各个地方是什么感觉。它毛茸茸的耳朵是摸起来最软最舒服的,摸它的嘴,它会张开去咬你,但不会真的用力,只是含着你,浅浅地咬。他蹲下来抱着莫咽的脖子,会拍一拍莫咽的背。莫咽身上没有什么肉,它很瘦,唐乏初摸得到它一根一根的肋骨,若不是它的毛有些长,还有些蓬松,它会比现在看上去还要瘦。 莫咽大概是生病了,又或许,是它太老了。 唐乏初一直允许它进屋,只是它的大小便失禁了,院子和屋里总是一股是尿味。慢慢地,它食欲不振。有一天中午,它毫无生气地趴在院子里,唐乏初把切好的猪肉放到它嘴边,它看都没有看一眼,动也没有动一下。 唐乏初看着它发呆,这段时间,他总是会想到莫咽小时候的样子。 唐乏初把草药夹在食物里,喂给莫咽。 他猜想莫咽大抵要死掉了,但没过几天,莫咽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或许是草药起了作用,或许它只是生了场小病,但是管他呢,唐乏初高兴地想,莫咽又回来了! 有生人拜访时,莫咽又像以前一样发出狼的叫声,它不是狗,但它依然讨厌外来人的气息。它的食欲也越来越好,唐乏初每天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喂猪。 它越来越亲近唐乏初了,即使不喂它东西,它依然乐于接近他,喜欢他的抚摸,也开始回应他亲密的拥抱。 夜里,它就睡在唐乏初的床下,唐乏初会和它聊很多很多东西。 近来这段时间,唐乏初很忙,他在忙着给村里的人调制草药。莫咽常常在旁边看着他,唐乏初感受得到它的视线,但他无暇搭理。 他背对着莫咽,莫咽就安安静静趴在地上,无声地凝视着他。 晚上,莫咽一如既往吃了很多东西。它在吃饭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尿,往往边吃就边尿,这时候,它又是如此。 唐乏初找了点土把尿盖住了,他去看莫咽,莫咽大概是怕他说它,因为他的确眼神不善,于是它匆匆躲到床底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唐乏初无心骂它,恼怒一如往常,来得快去得快,他继续忙他的事情,到了很晚,才想起来要睡觉。他上了床,想到什么,伸出手去摸莫咽,只摸到它的嘴巴,他捂住了莫咽的嘴,听到莫咽闷哼一声,甩开了头。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唐乏初笑了。 无论什么事情发生,再见到莫咽,和莫咽有所互动,唐乏初都会感到开心。 他熄了灯,睡了。 夜里,他闻到很臭很臭的味道,就像莫咽平时尿液的味道。它可能又尿了吧,唐乏初迷迷瞪瞪地想,转到另一头去睡觉。 清晨,唐乏初醒来,他低下头去看床底下。 “小咽。”他叫。 他看到莫咽的尾巴,他疑惑地想,莫咽以前睡觉从不会从床底下露出些什么。 但他隐隐觉得不妙,一面想着,不会吧,又一面飞快光着脚下了地。 他看着莫咽对着床内头趴着。 他推莫咽,莫咽的身体被推着动了几下。 “小咽,小咽。”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 他脑袋是懵的,他找来鞋,去村子里找人了。他抓着一个认识的人说:“你快来看看,我的狼好像死了。” 那人一脸不解地跟着他回来。 那人蹲下来,直接把莫咽拉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抬头说:“嗯,死了。” 那人摸了摸莫咽的身体,说:“身上都是湿的。” 把人送走后,唐乏初蹲在地上盯着莫咽发呆。 莫咽以前也经常这个姿势躺在地上。这次不同的是,它身上湿了,好像是尿液,也好像是别的什么液体,它闻上去好像死了好几天一样。它的眼睛半睁着,嘴巴歪着,舌头微微吐出来,嘴边的毛也全都是湿漉漉的。 唐乏初看到晌午,才拖着莫咽到山上去埋了。 他把莫咽埋在一棵树下。 他看着土一点点盖住莫咽僵硬恶臭的身体,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莫咽终于死了。 时至今天,他终于从长达数年的恐惧中彻底解放,再也不用在想起它的时候担惊受怕,去不断猜测它离开他的各种可能。 他有时希望莫咽可以快点死。 现在,它终于死啦。 唐乏初回了家,进门的时候,他觉得莫咽好像还在屋里头。 他没做饭,他坐在床边。 他想起来昨天晚上,莫咽就是在这儿看他,但他没有看它,他在忙自己的事情。 他很想知道莫咽那时候在想什么。 他想起来莫咽死了的样子,他也想知道莫咽在死时想了些什么。 它就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床上睡着他最熟悉的人,它躺在那儿,生命慢慢的流逝,它的眼睛至死也没有闭上。 近来唐乏初睡眠很浅,可是他不记得晚上有听到任何声音。 莫咽没有发出一点点悲鸣。 唐乏初觉得它无法表达自己的痛苦,或许它智商不够,它总是一脸懵懂地遭受着一切。唐乏初知道它疼,知道它控制不住屎尿的自责。 他是相信它在死亡时遭受了痛苦的。 但它还是没发出一点点声音。 唐乏初以为着的离别不该是这样的,他会陪着莫咽,看着莫咽慢慢死去,他会相伴在莫咽身边,陪它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然而他缺席了,只是他又好像还在,因为他那时就在莫咽不远处。 莫咽没有选择打扰他,它自己憋着声音,听着唐乏初的呼吸和心跳,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停止。 唐乏初没有变姿势,他在床上躺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他给自己做了饭,他看到了莫咽用的小碗,也给里面放了点稀粥。 当天下午,他拿着莫咽用过的东西,也埋在了那棵树下。 走的时候,他想。 它那么小,贪吃、黏人、怕黑,晚上也要我陪着睡觉。 我现在就把它丢在一棵树下。 边这么想,边走,他慢慢回到了住所。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多难过,但他觉得自己得哭一哭。不过他很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么累,他开始无休止地发呆,他停掉了所有的工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偶尔会机械性地掉几颗眼泪,唐乏初抹掉了,他觉得有些好笑。 哦呀,莫咽死掉了。 它死掉了。 村里的人听说了,就来安慰他。 他们说的话很可爱,他们说,莫咽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他。还有的小孩子说,莫咽变成了小天使,扑闪着翅膀陪着他,只是他看不到。 唐乏初不信这些,他知道莫咽就是死掉了,而他的寿命还有很长,接下来几十年的余生里,他再也不会看见莫咽,莫咽的肉体已经腐烂了。 他幻想着莫咽在土下面目全非的样子。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挺冷静的,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也就过了两三天,他又开始忙碌了,并很快恢复了正常生活。 这个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有莫咽的影子,他是真的觉得莫咽没走。甚至于他会在家里忽然叫莫咽的小名,还有他给它起的各种外号,叫完他会笑着骂:“死狼。” 然后他开始经常梦到莫咽。 有时候梦里很美好,莫咽又回来了,咬他的手指,和他绕着跑,对着他大叫,这些回忆实在太真实,真实到唐乏初醒来会茫然很久。 大多时候,莫咽则在他的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死去,就像他过去曾畅想过的那样,他看着它一点点死去,他不断摸着它痛苦痉挛的身体,叫着它的名字:“小咽。” 醒来,他觉得这样不行。 他去山上那棵树下找莫咽,跟它打商量。 “你今天还是可以来我的梦里。” “但是你不要再这样死掉了。” “你要抱抱我,亲亲我,告诉我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你会等着我。” 他不知道莫咽这个大傻狼能不能听懂,但是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跟它说: “以前叫你死狼都是叫着玩的。” 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他觉得他不能怪它。 他想说的还有很多,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对莫咽不是很耐心,他知道在后期,莫咽大小便失禁的阶段,他有时候会很生气,很没有耐心。 莫咽大概觉得他不再爱它了吧。 唐乏初往家走的时候,感觉莫咽好像陪着他。他在后面走,莫咽甩着尾巴在前面。 到了后来,唐乏初还是会梦到莫咽死去。 梦醒了,他还是会哭一会儿。 但白天,他可以和周围的人毫不介怀地提起莫咽。 “我家狼前不久死了嘛,”他轻松愉悦地说,“动物老了都这样的,生老病死人也一样啊。” 就好像一切都已然过去。 只是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空气曾经说过。 轻声、畅快、释然。 小咽,再见啦。 等我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会去找你。 第95章 生子番外 (生子番外,雷的请跳过) 唐乏初下了一窝小狼崽,足足有五只。 刚生下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受到了惊吓,五条小肉球在他腿边蠕动,他吓得也顾不得身体虚,连连后退。莫咽从后面抱住他,把脑袋放到唐乏初的肩膀上,着迷地盯着小肉球说:“多可爱啊。” 可爱个屁,唐乏初憋了半天:“像老鼠。” “这是我们的孩子,能和老鼠比吗?”莫咽一手搂着他,一手抓了只小奶狼放在手心嗅着,嗅完之后,莫咽亲了唐乏初一口,温柔地说,“初儿,辛苦了。” 唐乏初又被他弄得脸红起来,莫咽化成狼,将几个小崽子叼到他身边,然后温柔舔舐着唐乏初腿上的血污。 唐乏初依然不能接受自己下了一窝狼崽子的事实。 不过在小狼崽一个月大的时候,他却又接受了。 因为这些小家伙们太可爱了。 每天早上起来,他看着几只小狼翻着圆滚滚的肚皮睡觉,其中一只小狼的脑袋还枕在另一只小狼的肚皮上,在睡梦中打着小奶嗝。 唐乏初揉着一只小狼毛茸茸的脑袋,心里顿时母爱泛滥。 莫咽嘟囔着转了一圈过来抱他,唐乏初拍了下他的手:“滚开。” 莫咽睁开眼,搂着他来回蹭:“你不觉得你分给它们的太多了?” “指什么,”唐乏初问他,一脸不满,“是你一直叨叨让我下崽子的,现在又说这个?” “我没有后悔。”莫咽咬着他的鼻尖,覆上他的唇,“就是让你,也多疼疼我……” 唐乏初和他亲着亲着,突然觉察出不对来。 他扭过头,看见老大蹲坐在旁边,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俩。 老大全身棕毛,背脊深处以及耳尖和嘴巴是黑色的,一双狼眼睛尤其漂亮。它总是起得最早,并且总是严肃着一张脸,唐乏初此时此刻颇有些偷情的羞耻感,连忙甩开莫咽,咳嗽一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老大问他:“爸爸要和妈妈生弟弟妹妹吗?” 唐乏初简直要羞死了:“没有!你……哪儿学来的这些玩意儿?” 好险,差点就爆粗,家教可不能这么来。 老大歪着脑袋:“爸爸说的。” 唐乏初毫不犹豫一拳挥过去:“你他……!” 他捂着小狼的柔软的小耳朵,对着莫咽就骂:“你他娘能不能别老瞎跟孩子说这些!” 莫咽揉着被打的脸:“是它耳朵太尖。” “你是狼你不知道它能听多远吗!”骂完之后,唐乏初松开老大的耳朵,教育道,“我不是‘妈妈’,叫我爸爸!” 老大不解:“可我们有两个爸爸了呀。” 唐乏初说:“这有什么的,叫我‘大爸’,叫他‘二爸’。” 老大接着说:“可是你喂我们奶吃,你不是妈妈吗?” 唐乏初憋了半天,怒道:“告诉你怎么叫你就怎么叫,别逼逼!” 老大:“哦。” 老二也醒了,打了个小哈欠,吸着唐乏初伸过去的手指头:“妈妈,吃奶奶。” 老大教育他:“这不是妈妈,这是大爸。” 老二:“大坝?放水的。” 老大:“不是防水的,大爸就是妈妈,妈妈就是大爸。” 老二:“???” 唐乏初:“算了,你们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老三老四老五是三个小姑娘,老五身体比较弱,醒来的时候嘤嘤叫着,张着小狼嘴奶声奶气地叫:“吃——奶——奶。” 湿漉漉的眼睛转啊转,老五舔着唐乏初的腿:“妈妈。” 唐乏初快被融化了,他打了一拳凑过来的莫咽:“滚,快几把出去给老子找吃的!” 莫咽只得出去狩猎,奶爸不好当啊。 今天是个大晴天,唐乏初带着几只小狼到洞穴外面玩儿。 几只小狼跳来跳去的,老三追着蝴蝶撞到了树上,倒立着倒在草丛里吐着小舌头“哈哈”着。老四和老大互相咬,老大明显让着它,被老四一嘴“嗷呜”咬住了小狼嘴。老二趴在草丛里津津有味地咬着一块小木头,全神贯注又郑重其事。老五则趴在唐乏初的腿上,舔着唐乏初的手指头。 唐乏初揉着他姑娘的小下巴,他觉得小狼长得憨憨的,看着十分可爱,跟狗相比,就是腿长了些,耳朵总是竖立着,不过除了这两点以外,好像也不像狗,狼的气质还是很明显的。 老五一开口都是一股子奶味儿:“哒哒哒,哒哒哒。” 唐乏初问它:“说什么呢。” 老五在唐乏初腿上躺着转圈圈,笑开了,张开小狼嘴“吧啦吧啦”发着怪声,唐乏初挠它的小肚皮,它乐呵呵地前后扑腾着。 快到晌午的时候,劳累的老父亲莫咽叼着半只鹿回来了。 小狼还一个月大,一般这时候是不吃肉的,不过莫咽自己也在一个月的时候吃过肉,所以它就叼回了半只鹿来。 五只小狼好奇地凑过去,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吃荤。 在野外这么久了,唐乏初还是没法接受吃生肉,他生了火,莫咽咬下来一块肉丢给几只小狼,就拖着鹿过来了。 唐乏初瞧着它满脸鹿血的样子就嫌弃:“滚远点。” 莫咽化作人形,过来搂着他,腻歪了会儿。 吃上香喷喷的鹿肉,唐乏初还是有些不满足,他皱巴着脸说:“最近老是吃肉,你能不能下次给带点野果子来。” “行。”莫咽点点头。 唐乏初指着围着肉的几只狼崽子问:“你不嚼碎了喂行吗?牙齿都没长利索呢。” 莫咽抱着唐乏初蹭来蹭去:“管它们呢。” 唐乏初把他踹开,怒道:“快他妈去!” 莫咽只得化作狼形过去,嚼碎了喂给嗷嗷待哺的几只小狼。 老三和老四起了矛盾,互相撕咬着,唐乏初把两只小狼抓过来,教育它们:“不可以互相咬。” 老三嚷嚷:“它吃得比我多!” “你比它大,你要让着它啊。”唐乏初解释道,“你是姐姐。” 老三一脸惊奇:“从没听过这种道理。” 老四聚精会神地听着,小脑袋狂点地表示十分认可。 “你们现在虽然还是狼,但是也算是半个人,等过段时间你们就可以变成人形了,所以人类的道理也要学着点。”唐乏初边教育着,边把烤熟的鹿肉嚼碎了喂给两只小狼。 莫咽好不容易搞完这边,走过来趴在地上:“累死了,你怎么生这么多只!” 唐乏初没好气地说:“谁当初说让我生十几只的!” 莫咽自觉理亏,“呜呜”叫着去蹭他,宛如一条忠诚的大狗。 吃饱了的老五变成了圆滚滚的小肉球,它走了两步就晃悠倒了,吐着小舌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唐乏初把老三老四放下来,让它们互相舔来舔去。 莫咽把脑袋放在唐乏初的腿上,闭着眼睛休憩。 微微的风拂过来,此时就是最好的一天。 第96章 丛林赛跑番外 (接上次生子番外,雷的跳跳跳) 丛林狼崽崽赛跑正式开幕。 莫咽很看重这场比赛,它严肃地教育娃子们:“猛兽要从小培育。” 老五对着唐乏初张牙舞爪,奶凶道:“吼!我是猛兽哦。” 唐乏初捂着脸感叹:“可爱,太可爱了。” 莫咽对老五道:“胡闹!” 它咳嗽一声,和唐乏初咬耳朵:“你别老惯着它,它……” 唐乏初拧着它的狼耳朵,愤慨道:“你敢凶我姑娘??” 莫咽:“……” 莫咽:“卧槽尼玛,我在你心里一点地位也没有了是不是!!” 老五不明所以,围绕着哥哥姐姐跑来跑去。老大神情如同老父亲那样严肃,它郑重其事仰望着天空,小狼眼里蓄满泪水,心中暗暗想道,过了今天,我就是狼子汉了! 老三万分纠结地看着老四,拧着鼻子:我要让着它吗?让着它会得到表扬吗?可是这是比赛呀?唉,天大地大,狼崽崽的烦恼谁又能懂。 在出发前,莫咽潺潺教诲道:“在捕猎过程中,速度是尤为关键的,我组织了这场比赛,是想让你们……” 老五扬起脑袋,懵懂地看着老大:“哥哥,你可以驮着我跑吗?” 老大:“……不,不太行……” 老五失望道:“啊?为什么呀,你不爱我了吗?” 莫咽脸都黑了:“我说……” “说说说,一天就知道说你闺女!”唐乏初把它一把拎过来,“小崽子家家的,跑个热闹就可以了,你还没完没了了!” “那你们人还要赢在起跑线呢?”莫咽恼了,嗷嗷着和他吵起来,“你能不能别老溺爱它们,迟早给你惯的兔子都抓不住!” “这大野兔子比人还精,一脚踹你身上俩窟窿,有那么好抓吗!” “我一个月就抓到了!凭什么它们不行!” “你没娘疼没爹爱的,那能一样?!” “……” 莫咽简直要死了,它想也不想给了唐乏初几爪子,狼脑袋来回晃悠着:“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说你爱我比爱它们多,我就不活了!” 唐乏初骇然不已,忙把大狼爸爸抱起来背对着好奇的狼宝宝们,他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都是当爹的狼了。” 莫咽耳朵耷拉下来,眼睛泪汪汪,大狼嘴发着“嗷嗷呜”的声音:“你老是凶我!你还惯着它们!你不爱我!我不活了!” “爱爱爱,怎么可能不几把爱。”唐乏初不耐烦地说着,揉了把狼脑袋,“你能不能成熟点,那我爱崽子不就是爱你吗,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崽子!” 莫咽在他脸上胡乱舔着,还在讨价还价:“那我今天晚上要那个,我还要这个。” 唐乏初老脸通红:“什么就这个那个。” 莫咽喉咙发着呜咽的声音:“我要嘛。” 唐乏初拍了下狼脑袋,忍俊不禁:“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 老五:“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呀?” 老大:“母鸡鸭。” 老四:“他们晚上要出去玩吗,我也要去。” 老三:“他们要偷偷去抓大耗子吃。” 老五:“真的吗?什么口味的耗子?” 老三:“南边林子里的耗子,呆地之前抓给我吃过,炸裂好次哦。” 老五:“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老四:“我也!!” 老二:“……为什么不带我。” 老大:“果然长子都是要受委屈的吗?” 唐乏初和莫咽转过身来,面对的就是齐刷刷五双幽怨的小狼眼。 唐乏初:“……这。” 莫咽:“这脑补的能力是随你吧。” 唐乏初:“你什么意思??” 莫咽:“你是不是一天不和我吵架就浑身不舒服??” 唐乏初:“那倒也不是嘛,么么哒。” 莫咽:“……咳,比赛开始,各就各位!” 莫咽一声令下,几个小家伙“嗷”地一声窜了出去。 唐乏初骑在莫咽背上,正准备一同跟上去看情况,这时候发现老三在原地昂首挺胸地目送着它们离去。 莫咽震怒道:“跑啊!嘛呢?!” 老三疑惑道:“妈妈说要让着妹妹。” 莫咽继续震怒:“什么时候了你还让着!火烧眉毛了!后面有斑爷虫追你你跑不跑?!” 老三伟大道:“让妹妹先跑。” 唐乏初扶额:“这小傻|逼。” 莫咽在它屁股后面咬了口:“快跑!” 老三委屈极了,边跑边哭:“呜呜呜,妈妈是大骗纸。” 唐乏初也很憋屈,狂掐莫咽的背:“你别让它讨厌我啊!” 莫咽更憋屈:“操,你把老子的娃教成什么傻|逼了。” 唐乏初开始扯狼毛:“你再说一句试试?” 莫咽:“……行了,祖宗,你也是厉害。” 老大心怀梦想,跑得飞快,领先第一。老二和老四边聊大耗子边往前跑,有滋有味。老五犹如乌龟般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跑,它是最胖的,圆滚滚好似球在滚。 唐乏初忧伤道:“闺女啊,咱该减肥了。” 老五天真道:“我胖吗?” 唐乏初和莫咽异口同声。 莫咽:“很胖。” 唐乏初:“还行。” 莫咽、唐乏初:“……” 老五伤心了,瞪大小狼眼,啜泣起来:“我胖了,我胖了。” 唐乏初:“别伤心啊闺女,会有好事儿发生的。” 话音刚落,后面的老三“滋溜”从它身边窜过,跑到前面去了。 老五嗷嗷大哭:“哇!我是最后一名了!” 到底是最小的女儿,唐乏初心疼坏了:“没事,闺女,跑,接着跑,最后一名也不丢狼,你毕竟是最小的呀。” 莫咽怒吼道:“哭什么哭!你要拿出狼的精神,你——嗷!” 唐乏初揪着狼毛也在吼:“你就不能说点好话!狗屁狼的精神,你给我哄一句会死啊!” 老五边打着哭嗝边好奇地盯着俩爸爸在这里吵架,看的津津有味。 比赛结束,老大第一,老三第二,老二老三并列第三,老五和它的老父亲们最后一名。 几个小家伙倒是没什么,老父亲们却要死要活,吵了一路,崩溃的倒地喘气。 闹了半天,最累的居然是他们! 唉,奶爸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