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误我 作者:初可 文案 人家有了孩子,都是直接抛下爹,自己带着孩子跑。 到了我这儿,蛋还没生呢,爹倒是先跑了。 :) 不是快穿,只是神君历劫有很多身份,每个身份的故事之间都有联系,感情层次递进。 订阅不足50%,需等72小时。 详细版: 祝汸不明白,为何会存在远古上神这种东西。 一帮老家伙,住在九天上,不去颐养天年,反而拿着各式天道天规管天管地,就连他堂堂天帝喷点火、喝点酒也敢管。 祝汸厌烦极了这些上神,其中最厌烦的,无疑是上神之首,同样也是天道之首的开曜神君。 然而有一天,百花宫摆宴,开了坛万年百花醉。 祝汸偷偷躲起来喝酒,喝多了,再醒来,他竟与开曜神君这个面无表情的老家伙躺在一张花床上! 还未来得及报仇,开曜神君先以违反天规为由,自请下凡历劫,得知这个喜讯,祝汸恨不得漫天喷火以示庆祝。他喷了,甚至故意烧了开曜神君的半座宫殿。 为此他整整高兴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他生下一颗蛋,蛋里孵出个小白龙。 祝汸不幸英年得龙。 小白龙可爱非常,身子却很差。 其他神君告诉他:小龙娇贵,父亲母亲的陪伴缺一不可,若想长大成龙,必须父母同在。 祝汸高兴不起来了。 孩子何其无辜QAQ。 祝汸只好抱着自己生的小龙,不情不愿地去人间,找那历劫的“娘亲”去了。 史上年龄最小天帝受X不知年龄开天辟地远古上神攻 年上无数岁。 神君误我,我亦误神君,终身付。 《镜泱缘记》的系列文,独立成文。 微博@初可呀。 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汸,开曜 第1章 元无宫 元无宫坐落于第九重天,是开曜神君的宫殿。 开曜神君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一位神,代表的是天地,掌的是天道。 天道约束的是神仙,哪怕是天帝犯错,也得接受天道惩罚。开曜神君也的确曾代表天道处罚过几位天帝,被他处罚过的神仙更不必多提。 许多刚觉醒,抑或刚飞升的小神仙,听闻开曜神君的事迹后,总觉心有戚戚焉,生怕自己做错了事也要被揪住了罚。久了才知道,他们犯的那点子错,哪里轮得到开曜神君亲自来罚他们。他们也才知道,那位住在九重天上的开曜神君更是想见一面都难。 哪怕降下天罚,他也从不现于人前。 据资历深点儿的神仙们说,上回开曜神君现身,还是现任天帝祝汸继位时。 这越是见不到,越是好奇,小神仙们自要百般打听开曜神君是个什么性子,又是个什么模样。被打听的神仙们其实与开曜神君也甚少打交道,左不过远远近近地看过几眼罢了,自也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来,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开曜神君的相貌如何之好,开曜神君又是多么不爱说话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开曜神君是个冷面的俏神君啊! 神君又住在最高的九重天,没有神君的召唤,哪怕是其余八位神君,也不能去到他的元无宫。开曜神君不爱见人,很少有人去过元无宫,谁也说不出那元无宫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样一来,哪怕他们已是神仙,开曜神君更是成了神中之神。 不少神仙,尤其女神仙,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见开曜神君一面,也能去神君的元无宫瞧上一瞧。 在诸位的想象中,开曜神君性子那样冷,住得又高,据闻常年一身不染凡尘的白衣。那他的元无宫自然也该由雪与冰,抑或云雾造成,除了白色便无他物,顶多再有些玉石、宝石之类的。其余的决计不能再有了,否则不就是玷污他们高高在上的神君了? 实际上,九重天上的元无宫,与各位神仙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 元无宫从外看,不过人间普通宅子一般,白墙青瓦,只是屋檐修得极高,往近了看,檐上也没有多少脊兽趴着。元无宫的屋檐上雕刻着的是各式花草树木,纷繁华丽。与之相对应,宫内更是一片春色,树木繁茂,云雾围绕,依湖花朵开得星星点点,仿佛星河也被春日染了色,落进元无宫。 若是实在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元无宫的白墙极高,谁也不能从外瞧见这满园的春色。 正如开曜神君,住的太高、太深,谁也不能瞧见真正的他。 元无宫里的人不多,除开曜神君,便是他的两位侍从和铃与齐光。既是开曜神君的侍从,耳濡目染,自不简单,放到天庭里论,少说也是个仙子、仙君级别。元无宫里的事不多,两位侍从也甚少被开曜指使着去做事。 除开修炼与闭关外,即便早已习惯,九重天上的日子过得也着实有些慢。 和铃仙子养了只仙鹤凑趣,这日,小仙鹤的仙灵养成,化成人。元无宫很少见地来了客人,和铃与齐光都在前头待客。小仙鹤成人后,变成十二三岁的少女,找不着路,糊里糊涂顺着落到地上的花瓣铺成的路,渐渐就走到西北角的一处墙根下。 她仰头好奇地看墙边高大树木,看树上的花往下落,落到自己脸上,痒痒的很舒服。 她正要笑,一墙之隔,忽听有人在说话。 “就这儿。” 不过三个字,声音却是极为悦耳,令人想听更多。小仙鹤虽已成了人,还有仙鹤时的习性,她的脖子一歪,立即好奇地将脸贴到墙上,听墙外的人说话。 “就在这儿烧。” 小仙鹤的脖子再朝另一个方向一歪,烧?烧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烧什么了。 不过须臾,她贴着的那面墙便烧了起来!瞬时烧了个洞!她吓坏了,吓得立即往后一跳,头发却还是被烧着了。可怜见的,她刚变成美貌少女,一头乌发立刻烧了。她也是被和铃仙子精心养大的小仙鹤,仙鹤爱洁,她眼泪都吓得掉出来了,一边用力去拍打那不知为何拍不掉的火,一边要跑。 “站住。”那道格外好听的声音却又说话了。 小仙鹤是听到了,哪里还顾得上好听不好听,反倒吓得跑更快。可她刚跑出没几步,身后扑来一只大老虎,咬住她的衣服,硬生生地又将她拖回去。 小仙鹤哭得更伤心,她常听和铃仙子说元无宫多么多么厉害,那怎会有人来他们宫里放火?还要抓她?正哭着,“你,新来的?”,那人再说话,语气很高高在上。 小仙鹤也是有几分脾气的,抽抽搭搭地想要吼他几句,可她刚抬眼,透过眼泪,瞧见眼前的人,她傻眼了。 依着老虎,站着位少年郎君,一身黑衣,身姿修长,满身贵气与冷冽,银发披散在肩,莹莹生光,甚至能倒影近前的火光,给他的银发又染上一层绯色,平添一分潋滟。少年下巴微抬,双臂好整以暇地抱胸,右手食指上还亮着一簇火。那簇小火苗,映衬得他的双眼更为明亮,小仙鹤仔细一看,竟是异瞳。 一只金色,一只银色。 可真好看啊,比湖底的金银石子还漂亮。 常听和铃仙子说开曜神君好看,可她即便住在元无宫,也没见过神君哪。神君,能有这人好看吗?小仙鹤是真正的看傻了,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少年的相貌。 她傻愣愣地盯着少年看,忘记了害怕,少年下巴再抬了抬,毫不客气地说:“问你话呢。” “啊?”她连头发还在烧都顾不上了,非常真诚地表达疑惑。 少年却是被她给傻得笑了,笑得小仙鹤更傻,少年收回笑容,往她逼近,盯着她,眼神刻意变得狠厉,冷笑着说:“老家伙了不起啊,有空带个漂亮小娘子上天藏娇,却没空会会我?不愧是我们九重天上的开曜神君哪!” “……”小仙鹤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盯着他漂亮的面庞,脖子再一歪。 少年再问她:“你说我这火该不该烧?” “……”小仙鹤再歪脖子,她还是听不懂。 少年逼得更近,忽然用手指她:“方才的话可曾记住了?” 他手上的火还在,离眼睛只差几厘,跟要烧她似的,小仙鹤愣了愣,终于回神,以为他还要烧她,立马大哭起来。边哭,边在老虎嘴里变回仙鹤,修长脖颈软软耷在一旁。 少年也傻眼了,是只仙鹤啊? 仙鹤软哒哒地硬撑着威胁道:“这里是开曜神君的元无宫!不得放肆!” 少年听得乐笑了,他的手再往前伸着威胁:“元无宫?这是我的地盘!我爱来便来!我想怎么烧就怎么烧!”小仙鹤被火吓得抖得也不敢说话,他再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装死!你去把我的话告诉老家伙,他再不出现,我把你烧了吃!” 小仙鹤挣脱开,害怕地大声“呵——呵——呵——”地叫着跌跌撞撞跑进墙内,立马跑没了影。 “……”少年垂下手,纳闷道,“这么不经吓?我还什么都没威胁呢,我就是逗逗她,从前没见过她。” 少年的衣襟里爬出只灰色长耳长毛兔,爬到他的肩膀站定了,开口温声道:“小殿下,那小仙鹤瞧起来似乎刚化形。”老虎也往前走了几步,往墙内看几眼,回头看少年:“小殿下,干脆进去直接捉那老家伙得了!” 少年冷哼一声:“除非那老家伙亲自来请我,否则我祝汸此生绝不入元无宫!” 少年都懒得打量墙内景色,回首,不太高兴地道:“走了,没劲儿。” 又没能将那人给逼出来,他已没了继续烧的兴致。 老虎有些犹豫,到底是转身跟着少年走了。 走了没几步,少年翻身坐到老虎身上,老虎抬腿便跑,几步便没了身影,消失于九重天。 原地只剩还在燃烧着的半面黑墙。 和铃刚送走来做客的百花宫的弄影仙子,便听到仙鹤的叫声,她的仙鹤冲进来,扑进她的怀中,扑扇着翅膀直告状。 和铃听了会儿,哭笑不得:“你别怕,那是我们帝尊。他跟你开玩笑呢,不是真要烧你吃。” 小仙鹤不哭了,歪起脖子。 和铃伸手摸摸她头顶的毛:“我们帝尊性子最好了。” 那叫性子好呀? 小仙鹤再扑扇翅膀:他烧我们元无宫的墙!他威胁我!他说这是他的地盘!他还要用火烧我!我拿神君吓他,都没用!他都不怕我们神君的! 和铃“噗嗤”笑,满脸都是笑意:“帝尊便是这样的。他与我们神君颇有些渊源,不过他并无恶意,他就是觉着好玩儿。原先你还小,住在我屋里,甚少出来,也还未成人,便未与你说这些。你既已成人,将来常能见到帝尊的,见多你便知道了。” 小仙鹤吓得发抖:我不要见他!她再用翅膀去推推和铃的手臂:墙被烧了! “没事儿,常被烧的。”和铃说着便起身,叫上齐光,带着小仙鹤一同去往被烧的那处墙根。 小仙鹤却越发晕乎乎的,什么叫作常被烧的?就没人管管这事儿?他们神君,可是开曜神君啊! 作为元无宫里长大的仙鹤,她还是颇为与有荣焉的。 两人一仙鹤,不急不缓地说说笑笑着往那被烧出个大洞的墙走去。 走近时,几许微风经过,青草起舞,满地斑斓花瓣被吹起,小仙鹤好奇地四下打量,却忽然发现,就在眼前,烧黑的墙边,背对他们站了个人! 她的翅膀一顿,和铃与齐光已赶紧行礼:“神君。” 这就是神君?! 小仙鹤虽好奇得很,却也跟随和铃弯下脖子,将翅膀收回,表达对神君的尊重。 行礼后,和铃与齐光往前走一步,小仙鹤以为和铃仙子也要告状,和铃却笑着说起另一桩事:“方才弄影仙子过来,三日后,是百花宫万年一次的百花宴,想邀神君您去。” 男子一身雪衣,背手站在烧得发黑的白墙边,反而越发显得遗世独立。 小仙鹤抬头盯着他瞧,好想看看他的脸。他却一动不动,依然背对他们,淡淡道:“我便不去了。” 和铃也不作劝说,只是依然笑道:“是,我稍后便告诉弄影仙子。”说完,和铃才接着道,“帝尊方才也来过,这墙——” 小仙鹤竖起翅膀,她要听听神君如何说。 敢藐视神君,烧他们元无宫的墙,一定要接受惩罚吧! 她振奋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神君继续淡淡道:“嗯。” “……”小仙鹤不解地看看和铃与齐光。 他们俩却都是司空见惯的模样,面上含笑,齐光笑道:“神君,听弄影仙子说,这回办宴,要开那坛万年的百花醉,帝尊应当也会去。” 神君这回倒是接得快:“那日,你们俩也去。” 齐光点头:“是,神君放心,我们会看着帝尊,不让他喝酒。” 神君又“嗯”了声。 小仙鹤越听越迷糊,烧墙这事儿就这样算了?这可是他们开曜神君的元无宫的墙啊!况且,这百花醉,与那位帝尊又有什么关系?为何不让喝? 小仙鹤满脑子的不解,正是这档口,背对着他们的神君收起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一挥,面前的白墙恢复原先的模样,仿佛从未被烧过。 神君再留下句“随他烧,别扰他”,便在花下墙前没了影。 小仙鹤懵懵地回头张望,她还没瞧见神君的模样呢,且那句“随他烧,别扰他”是什么意思? 和铃却已经拍拍她的脑袋,她再度变回少女模样。 她急急问:“神君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齐光笑答:“字面意思啰。” “可,可是!这可是我们开曜神君的元无宫啊!他,即便他是帝尊,也不能烧啊!而,而且,我听说,元无宫,旁人来不了的!” 和铃笑着拉了她的手,三人一同往回走,和铃边走边道:“久了你就知道啦,大半宫殿都烧过,一堵墙算什么。你方才瞧见神君了,如何?” 小仙鹤心中更为震惊,烧一堵墙原来还不算什么?! 她赶忙道:“我,我没有瞧见神君的脸呢!不过背影已是十分好看了!!我看着便满心敬畏与崇敬!!” 和铃与齐光被她逗得再一同笑出声,小仙鹤再追问:“你们说的,帝尊与神君之间的渊源,到底是什么呀!” “唔,这就说来话长了,得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得从我们帝尊还未出生的时候说起……” 他们仨渐渐没入树木之中,听和铃讲帝尊与神君那些年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下午还有一章。 这三天评论都会发红包。 祝大家看文开心愉快! 第2章 渊源 被他们仨正说着古的帝尊,祝汸,闷闷不乐地骑着他的老虎从九天下来,刚出九天之门,便见身边有光一闪,弄影仙子也从门内走了出来。 祝汸立即笑了:“弄影姨姨。” 他此时笑开,再无方才吓唬小仙鹤的狠厉模样,弄影仙子看到他的笑便甜进了心里,走来盈盈行礼:“尊上。” 祝汸依然笑:“弄影姨姨与我不必客气。” 弄影仙子一身紫裳,雍容华美,行过礼便上前来,先是亲切拍拍他骑着的老虎脑袋,显然是十分亲近的,随后才笑问:“宝宝又去了元无宫?” “宝宝”是祝汸的小名,他的父皇是上任天帝,他的另一位父亲与仙子们关系亲密。这些仙子们与他很熟,他虽贵为帝尊,年纪却小,她们私下里全都当他是孩子,依然改不了叫他小名的习惯。 祝汸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他皱皱眉:“是啊,我又去烧他的元无宫了。” 满天庭里的人都知道祝汸喜欢去烧开曜神君的元无宫,这些年已经好些了,前些年那才是真正的火烧元无宫,一烧便是半座宫殿起。偏偏开曜神君从来是一句二话也没有,后来是其他八位神君觉着不对,深刻与祝汸聊了聊,他才稍微有所收敛。 弄影仙子掩袖笑,对他道:“开曜神君便是这样的,他不爱见人,并非故意不见你。” 祝汸心中再冷笑,岔开话题,问弄影仙子:“姨姨去元无宫有何要事?” 弄影仙子告诉他办百花宴的事,再邀祝汸参加,祝汸欣然应下,又问她:“老家伙可去?” 人人都知道他口中的“老家伙”是谁。 弄影被逗笑了,再次掩袖,摇头:“开曜神君不去。” 意料当中,祝汸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他与弄影仙子又说几句,约定到时一定去,两人便分开了。 弄影仙子似乎还想再劝劝他,他却不想再听。 他与开曜神君之间的渊源那真的是远了去了,真要论起来,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往简单了说,开曜神君代表天道惩罚过的几位天帝中,就有他的父皇。他与他的两位父亲,一家三口曾经多年不得团聚。他头一回见到开曜神君这个老家伙,是他才五岁的时候,他的父皇与父亲差点儿又要被那所谓的天道分开。 他亲眼所见天罚如何降临,虽说天道到底放过他的两位父亲。据父皇说,是开曜神君放过了他们。因为开曜神君掌天道,甚至能控制天道。 正因此,他才更讨厌开曜这个老家伙。 原来他并非不能控制,他明明能够控制,却还要惩罚他的父皇与父亲,他的两位父亲又做错了什么?成日里满口都是“天道”,除了天道,世上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开曜这种不知情为何物的古板老家伙,拿着天道逞威风,就该被天下人唾弃! 偏偏人人拿他当上神。 祝汸骑在他的老虎上,想到这儿,还是不满撇嘴。 全天下也就他一个人是清醒的,能够看清老家伙的真面目。 说起来,他与开曜这个老家伙也已认识两千多年。 可自从五岁时头一回见面,至今,他竟然只与开曜见过一次面!!就是他上来继位做天帝时。 这是对他的侮辱!! 幼时头一回见面,他不忿于这个讨厌老家伙的行径,就朝他喷过火。之后,他心中就有一个愿望,长大后,他要接过父皇的帝位,上天来当天帝,随后对开曜进行打击报复。小时候的他,所能想到的报复也就是火烧元无宫。 他才几十岁,还是个孩童时,随父皇来天庭,便偷摸摸烧过一回了。 随后被父皇揍了一顿,父皇再没带他来过。好不容易过去一千多年,他长大了,变成少年,一路杀到天庭接过帝位,终于再次见到那个老家伙。他以为会与老家伙决斗,毕竟为了测试他是否堪坐帝位,其余八位神君都曾与他切磋一番。 他也正想用自己的实力狠狠碾压那个老家伙,好叫老家伙知道他的厉害。 没想到,那个老家伙连切磋都不与他切磋! 不仅如此,自他继位至今,他一次也没见过老家伙!!! 这让人如何不气? 这就是藐视! 那个老家伙不屑于与他决斗! 元无宫除了开曜本人能去,在任天帝也无需召唤,可自由来回。 他去过那么多回,老家伙不仅从未出现,也没有一次邀请他进去坐坐! 他如何能不气?! 他要气死了。 开曜老家伙瞧不起他! 想到此处,祝汸又是一肚子气。他憋了那么多年的气,无处发泄,除了跟小时候似的烧烧元无宫,还能干啥? 老家伙常年不出现,到底是远古上神,他想揍人,也实在找不着人。 他没法子,他只能烧元无宫! 偏偏,烧到现在,他继位也快一千多年了,一次也没能将那老家伙给烧出来! 老家伙就这么不把他当对手?! 越烧越是糟心。 他的老虎驮着他走进他的寝宫澹澹宫。 他的宫名是自己取的,他是黑龙,他父亲的本体是水,父皇的本体是金龙。到他这里,他是黑龙,能控水,却也能喷火,继承了两位父亲的本事。 他喜爱水波荡漾的澹澹清和,反正是自己的寝宫,他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宫门上的门匾也是他亲手写的。 回到澹澹宫,他从老虎身上翻下身。老虎变成位强壮少年,一身皮毛色的劲装打扮,他肩膀上的灰色兔子跳到地上,则是变成位清秀少年,一袭灰色精致衫袍。 他们俩跟随他走到宫殿后苑深处,一汪湖水在眼前,他直接跃进去,泡在水中。 游了几个来回,他仰在水面,望着头顶的白云发呆。 老虎、兔子与他一同长大,他父皇从前在人间历劫,他也是那时出生。他幼时在人间长大,兔子是他亲手捉的,老虎是父皇给他逮来的。原不过普通老虎与兔子,这些年随着他,已是成仙。 他很小的时候给他们俩取名“小虎”、“兔兔”,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喜爱这么叫。 “小殿下!”小虎上前,他们也如同他还小时那般叫他,即便他已为天帝,执掌整个天下。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大好,小虎拍拍胸膛说道,“明儿咱们把他整个宫殿都烧了!您别不高兴!” 祝汸撇嘴。 阿兔瞪了小虎一眼,也上前,温声问道:“小殿下,吃些什么?我给您做去。” “不想吃。”祝汸嘟囔。 小虎是个暴脾气,瞧见小主子不高兴,立马更气:“明儿都烧了!看那个老家伙出不出来!!再把他那俩跟屁虫绑起来,今天那只鸟也捆起来拔了毛烤了给您吃!” 阿兔心中急躁,怎能这样劝!正要再说,祝汸已没精打采道:“即便把元无宫都烧了,那老家伙也不会出来。”说完,祝汸低声落寞道,“他瞧不起我,他不屑与我交手。” 小虎着急:“那老家伙是没本事,怕您!才不敢出来!” 阿兔见他这般也是心如刀绞,顾不上劝了,跟着道:“是,他哪能跟您比?他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您躲着您呢!他胆小!” 祝汸又不是傻子,知道这话是哄他的。 他虽说对自己充满信心,认为自己应当能够打赢开曜神君,却也知道,开天辟地的第一位神,不可能没本事。 他飘在水面,久不说话。 小虎与阿兔面面相觑,阿兔试探着问:“小殿下,明日可还要去烧——” 祝汸闷声道:“这几日歇歇,我要处理政事。” 连着烧上几日,烦人的明承神君又要来与他下棋了。说是下棋,还不是给他讲大道理,劝他别再烧了,和气为上。 小虎与阿兔再对视一眼,祝汸游到一片荷叶旁,翻身上去躺着,仰头继续看天。 看着看着,他嘀咕道:“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阿兔仰头看看,啥也没有,他不在意地随口道:“是天道吧。天道约束众神。” 想也是,他是天帝,天底下又有谁能窥到他的寝宫。说到天道,祝汸心中又骂了几句该死的天道,继而想到天道的执掌者,更为烦闷。此处又无外人,他也无需维持外人面前的高贵冷面形象。 他烦躁地用力在荷叶上直蹬脚,想象他此时踹的正是那个老家伙,蹬了好一会儿才将气给蹬少一些。 他从荷叶起身,转身换了衣裳,带上阿兔与小虎进屋处理刚送来的三界政务。 此时的九重天上,元无宫正中心是棵枝干极粗的大树,树枝繁茂好似能遮住半个元无宫。 树下也有汪湖水,小仙鹤蹦蹦跳跳地从远处来,只差十来步时,她缓缓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站在湖边的白衣黑发男子。 那,那是神君?! 元无宫内除了他们仨,也就剩神君了! 神君在看什么?! 那汪湖,和铃姐姐从不许她在里面玩的,她也就是偶尔过来看看。 神君双手背在身后,视线微垂,看向水面。小仙鹤悄悄看过去,水面上连涟漪也没有,神君到底在看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要往树后躲,害怕被神君看到要罚她。 她一动,开曜还是看到了她。 开曜抬眸,小仙鹤被钉在原地。 开曜看看她,朝她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直到开曜神君走很远了,小仙鹤还没回过神。 早先那位帝尊虽说有些凶巴巴的,很吓人,却是长得极为好看的。 瞧见神君的面容后,她此时却在想,帝尊与神君,谁更好看一些呢?! 小仙鹤觉着,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遇到过的最为严峻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曜神君,面无表情:看看宝宝又在怎么骂我。 系列文《镜泱缘记》最后一章,是这篇文的前传,如果想看的可以看下,当然啦,不看也完全不影响本文的阅读。 明早见~~ 第3章 百花宴 三日后,祝汸去百花宫参加百花宴。 这是惯例,百花宫万年便要办一次百花宴,几乎整个天庭的神仙都在。神仙的性子大多无拘无束,有些神仙就住在隔壁,几千年都说不上一句话。无数万年前,某任天帝提出这个建议,好歹让神仙们认认脸。 上一次百花宴时,祝汸还未出生呢,当时的天帝是他的父皇。 百花宴于众仙而言,算是一个极为重要也难得的聚会。 这也是祝汸继位后,首次参与的如此盛大的宴席,他虽然还是穿了一身黑,却是层层叠叠描了金银线绣了黑龙的繁复礼服。穿好衣裳,他坐在镜前,阿兔给他梳头发。他原先还小时,给他梳头的都是他父亲身边的侍女,长大后,他也懒得用侍女。 阿兔手巧,用白玉梳自上而下地梳着他本就很顺滑的一头银发。 他坐着,头发长到拖地。阿兔笑:“小殿下的头发都快要有公子的长啦!” 阿兔口中的“公子”是指他的父亲,他与父亲一样都是银发,祝汸脸上这才又泛起喜悦笑意,他道:“忙完这阵,咱们去人间找他们玩儿!” 他们笑着应是,将头发梳好,阿兔拿起一段海棠花蕊制成的丝绦,将他的长长银发松松束起。丝绦余下两段,隐隐没在银发中,不时泛着海棠色琉璃似的光芒。 祝汸起身,宽袖一展,衣袍上的暗纹也是流光溢彩。 他带着阿兔与小虎去百花宫,别看祝汸在元无宫是那般,凶巴巴又不讲道理,好似无理取闹的孩童。实际在除元无宫之外的地方,他完完全全是另一副面孔。 他当年也是一路打败十二仙君与八位神君拿到帝位的,实力强悍不容置疑。他虽年纪小,是史上最年轻的天帝,却也懂为人处世,平常不喜笑,待人倒还算和气。处理三界事务,至今一千年堪称极好,众仙都挺服气这位年纪尚小的天帝。 他又长得好,俗话说得好,神仙也要看脸下菜。 面对这样一张脸,凭谁心里都先要喜欢几分。 他到场,因是宴席,他没有冷着脸,面上还带有淡淡笑意,众仙们立即起身欢迎他。有些新来的神仙还没见过他,更是使劲儿地盯着他瞧,更有许多女神仙莺莺燕燕地凑上来找他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离人群再远些,说了几句场面话,赶紧躲了。 他倒是躲了,那些神仙们还不忘夸他,他不在,殿内的人说起话来也就更痛快,直接说他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难以亲近,更是大赞他长得如何如何俊美。 祝汸并不介意被他们背后议论这些,反正是夸他嘛。 他躲起来,也有其他的事要做。 百花宫里,他是很熟悉的,他绕到举办宴席的正殿后头的一处无人宫殿,殿内没人,小虎陪在他身边。他在殿内等了片刻,贴着墙根飞快跑进只灰兔子,祝汸眼睛一亮,阿兔跑到他面前立马变成人,不等祝汸发问,他从怀里往外掏东西:“找到了找到了!我倒了半坛子来!” 祝汸的眼睛更亮,直接“哈哈哈”大笑。 他早听说过,但凡百花宴,百花宫必要开一坛酿造万年的百花醉,据闻味道极好。他今儿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否则他方才露个面便要立即撤的。 他伸手要去接那半坛酒,“尊上”,殿外响起和铃言笑晏晏的声音。 祝汸的手一顿,阿兔掏坛子的手也一顿,小虎立马挡在他们俩面前,阿兔赶紧藏好。 和铃与齐光已经走了进来,先是笑着给祝汸行礼,再问:“尊上怎不去前殿呢?” 祝汸手中多出一把折扇,他扇了扇,煞有其事地说:“这里清静,我独自待会儿。” “那太好了!我们很少下九天,熟识的神仙也不多,便在此处陪尊上。” “……”祝汸再扇扇风,“你们既喜欢此处,你们待着,我去其他地方。”祝汸说着便要走,和铃与齐光却又跟上:“咱们陪着尊上。” “……我想独自静静。” “我们不出声儿,绝不扰了尊上。” “……”祝汸握紧扇子,不再摆天帝威仪,脸上溢满不高兴,抬眼看他俩,“你们俩是故意的?” “不敢。”和铃与齐光赶紧低头。 “你们俩是被那老家伙指使来盯着我的!”祝汸原本就因为开曜不高兴,此时新仇加旧恨,也没旁的人,他直接朝和铃与齐光怒声道,“老家伙什么闲事儿都爱管!连我喝点酒都要管!既如此,我去烧他家的时候怎么没胆子出来?!老家伙,就知道找软的柿子捏!当我好欺呢!有本事,他自己滚来当面阻止我啊!没出息!” 祝汸从来是很在意形象的,头一回发这样的火,将话说得这样直,饶是和铃与齐光也惊呆了。 祝汸说完,扇子一收,回身气冲冲地就走。 和铃与齐光这次没跟上,阿兔也要赶紧跟着走,齐光上前挡在他面前,朝他微笑。 阿兔无辜望天,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齐光伸手,他衣襟里藏着的百花醉到了齐光手中。小虎见状,胸膛一挺便要上前出气,阿兔拉住他,跺跺脚:“赶紧先去找小殿下!” 他们俩立马出门随着祝汸跑了。 齐光掂掂手中的酒坛子,与和铃对视,两人一同叹气。 其实,他们神君不让帝尊喝酒,真不是故意欺负帝尊。 帝尊年纪还小,性子又傲又直白,纯纯澈澈的当真一张白纸。 多年前,那会儿帝尊刚当天帝没多久,也刚成年没多久,他从前被自己的父亲保护得太好,很多新奇东西都没见过。上天后,被几位年老的仙君带着,就喜欢凑热闹喝酒。这本也无妨,喝酒不算什么大事,偏偏帝尊长得太过俊俏。 酒便容易碍事。 有个狐妖渡劫飞升成仙,本性不改,头一回拜见帝尊便瞧上了。神仙也不尽是好心肠,那个狐仙便想使歪门邪道,帝尊纯澈,压根不懂什么男女之情,独自喝了狐仙送来的酒,中了狐仙的独门媚香。眼看狐仙就要得逞,他们奉神君的命来将狐仙捉到了九重天。 那狐仙下场如何凄惨自不必多说,受的是天罚。 帝尊中的媚香,也是神君解的,是的,那日,神君去过帝尊的澹澹宫,亲自给帝尊解的毒。 他们其实见过面。 只是帝尊当时昏迷不醒,神君行踪从来无人可知,神君自己不说,旁人自然永远不知道。 和铃再叹气,小声跟齐光说:“你说咱们神君何必非要让尊上这般恨着呢?即便做好事不爱留名儿,也不必如此吧?” 齐光耸肩,他也不明白。 帝尊还是个孩子,他们神君好好哄一哄不就成了,非得如今这样?帝尊成日里去烧他们元无宫,不就是愤恨于他们神君不愿露面嘛。跟个孩子有何好计较的?他们神君出来,好好同帝尊说道说道不就成了? 若能友好相处,他们俩也不至于如今做好事都要被帝尊骂啊。 帝尊回回见了他们都没有好脸色,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偏从未给过他们一个笑容。 他们俩将那半坛子酒再送回去,在原地守着,直到宴席开始,来人将酒拿到席上,他们亲眼见着,才回元无宫。 临走前,也没敢打听帝尊去了何处。 不敢,也不舍得再得罪了。不喝酒,不出事儿就成。他们的任务也算已完成。 祝汸从后殿出来,生气地疾走好一段。 他长大了,都是天帝了,他父亲们都放心让他独自在天上住着,那个老家伙又有什么资格管他?连他喝酒也要管?有本事出来跟他打一架! 掌个破天道就这样了不起?! 要管他,都只派侍从来盯着他,到底把他祝汸当作什么?! 就这样瞧不起他?! 祝汸一路往北走,直走到很远了。 百花宫有全天下的花,也有人间与鬼界、妖界皆没有的各样仙葩。他们全都长在百花宫深处的园子里,此处是弄影仙子的宝地,轻易不让人进来。 他自然可以进,他畅通无阻地直接走进禁闭森严的仙葩园。 他身后的阿兔和小虎欲言又止,他心中烦躁,回头朝他们俩道:“不许跟着我!我烦着,只想独自待着!” “小殿下——” “闭嘴,都站这儿!”祝汸伸手画了个圈,阿兔与小虎乖乖在里头站着。 祝汸头也不回地钻进仙葩园,蝴蝶翩飞,他小时候来过这儿扑蝴蝶,此时他早已没有扑蝴蝶的兴致,满院子鲜妍的花朵也不能令他高兴。 他心中那股气出不掉。 凭什么呢? 老家伙的侍从们不许他喝酒,他就不喝了? 那他的颜面何在?! 祝汸越想越不对劲,一转身就没了身影,再出现时,他隐身出现于正摆宴席的大殿中。 嗯,他亲自来拿那坛百花醉! 在场的人,谁的本事也没有他的大。 和铃与齐光也未想到,向来气急了就要找地方蹲着极在乎面子的帝尊还能再回头,祝汸轻轻松松地拿到他需要的百花醉,用其余的酒替换了它。 将酒坛抱在怀里,祝汸得意地“哼”了声,很不屑地抱着酒回身要回自己的澹澹宫。 临走前再想想,呵,不让他在百花宫喝百花醉,他还偏要在这儿喝。 他不仅要喝,他还要高高兴兴地喝。 他再回到仙葩园,找了个风景最好的地方,席地而坐,就着满园子的花香,将那坛百花醉喝了个干干净净。 百花醉可是用满园子的仙葩酿造了万年的酒,后劲十分绵长。 祝汸这样的年轻神仙,喝酒经验又少,哪里经得起喝。他喝光了整坛子,再吹了吹风,顺利地犯起困。他是人间长大的,有人的习性,睡觉睡习惯的。他摇了摇头,觉着自己兴许是醉了。 他也没觉着如何,喝醉不是常态么。 真男神就该喝酒!没喝醉过的男神仙不配为神仙! 他这样,很好! 他迷蒙着双眼,恨不得给自己竖个大拇指。他四处看看,是个好地方,适合睡觉,也没人能找着,大不了被弄影姨姨瞧见嘛,反正是熟人,不丢人。 他没劲儿回去了,便在这儿睡吧! 他爬起身,跌跌撞撞打算找个背光处睡,脚步却软软的,不时便要被绊倒。他再爬起来,更迷糊了,眼前都在晃,他什么也瞧不清。 他再晃晃脑袋,终于瞧见远处有一大片花开得正好。 这花朵极大的,什么颜色都有,花朵大得都够他睡到上面啦!就跟他小时候,在父亲宫中睡的那些花床似的,他喜欢! 他扑过去,脸颊蹭到柔软的花瓣。 太舒服了,他再蹭蹭,趴着直接睡着了。 微风不时刮过,那些花瓣似是在保护他,渐渐半合,将他抱在花中,祝汸睡得更甜。 作者有话要说:  祝汸:谁管醒来怎样,先睡![得意] 第4章 失德 祝汸是龙,他小的时候,父皇管他管得极严厉,父亲却是格外宠他的。 龙族初次化形便是一两岁孩童的模样,长到六七岁的模样后便停止生长,直到他们真正成年后才会变成少年模样。祝汸天赋好,成年也早,一千多岁便成年。 父亲总当他是孩子,未成年前,他还常被父亲抱在怀中睡,虽然常常睡到一半便要被他父皇给揪走扔到自己床上,他早已习惯父亲的怀抱。 祝汸其实还有个外人不知的小秘密。 每当他睡得格外香甜时,他额头上的那对银色龙角便会悄悄冒出来。 只有家人与几位亲近的人如阿兔、小虎他们知道。 很小的时候,他长得胖乎乎的,再顶着这俩小角角,家人们的心常常都要被他软化了,就连父皇也总忍不住摸摸他那时还小的角角。小时候很是沾沾自喜,长大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孩童印象,就不愿意再被大人们摸龙角。 他从来都是将龙角藏着绝不外露,睡得太舒服时不由露出龙角这样的事,怎能言与外人? 他可是要面子的! 他可是严肃而又冷漠威严十足的天帝! 他此时便睡得格外香甜,白色花朵半包着他,他趴着睡,仿佛回到小时候父亲的怀中。他额头的龙角不觉冒了出来,偶有清风渗进来,吹得他额前几缕银发轻飘,再被龙角缠绕,有些许拂到面上,脸很痒! 祝汸不耐烦地伸手扑开头发,将脸换个方向继续睡。 他这么一动,睡梦中的他还不知道,就在他身旁,缓缓现出另一个身影。 那人缓缓睁眼,轻微眨了眨,眨动间,睫毛撩拨着微风,似乎连风都变得更轻更慢。 他察觉到身畔的一丝凉意,眼露些许不解,他甚至一动不敢动,连眼睛也不敢眨。 变慢的风再悄悄寻进来,又有头发拂到祝汸面上。祝汸很生气,用力将手掌盖在自己脸上,将头发撩开,再翻身。却触碰到一个暖暖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可是好舒服啊。祝汸睡得太舒服,睡觉的习性也是自小养成,他满意地咂咂嘴,再往那个东西靠了靠。 整个脸都埋在那东西里,更觉舒服,他直接用力钻进去。 他的腿张开,更是跷到那东西上,更似回到小时候睡在父亲怀里了呢! 祝汸再咂咂嘴,睡得更甜。 那团东西,其实是个人,或者说,是个神仙。 直到祝汸停止动作,埋在他怀中睡得再度不问世事,他才敢再次更轻微地眨了眼睛。 他的唇齿间,就连呼吸也已渐缓,祝汸的脑袋枕着的地方,是他的心房。 心跳似乎早已停止。 风又吹了好几个来回,他才敢让视线渐渐下垂。 怀中小黑龙睡得香甜,额头冒出两只龙角,嘴巴本在微微嘟着,似乎总也不高兴。却因埋在他怀中,有些不好呼吸,才微张开唇瓣,贴着他的薄薄衣裳,一口一个呼吸。那满头银发杂乱散在自己身上,与他的身上。银发间,海棠花蕊隐隐落下的光平添魅惑,却又睡得那样乖甜。翻动间,那身衣裳早就乱了,一层层的衣襟也已……他闭眼,再收回视线,极力打消脑中一切念头。 冰凉的身子却那样亲密且近地贴在他的怀中,尤其龙角的尖尖已经抵到他的下巴,那样软那样直戳心房。他想直接放走神识,却又不舍这多年来唯一一次的亲近。 两难间,理智到底赢了。 他呼出一口气,正要悄悄离开此处—— “小殿下!小殿下!”不远处响起寻人的声音,他一顿,他记得,是那只兔子的声音。 他得赶紧走。 “小殿下您在哪儿啊!!!”又是一道声音,是那老虎的,格外浑厚且憨厚,“小殿下,弄影仙子要带人来此处观花,您在哪儿啊?!您别气了,开曜那个老家伙就是怂!您为他有什么好气的!他都不配跟您打架!改明儿我翻墙进元无宫揍他!您别气啊!看我揍不死他!” “…………”他平躺静默。 兔子小声叱道:“你快少说两句!”兔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轻柔哄着,“小殿下您在哪儿啊?咱们回去吧,回去用午膳啊,喝芳菲姐姐特地给您酿的桃花酒哦,那比百花醉好喝,可香了,还甜甜的。” 他的手指微动,眼看便要走,他怀中的人忽然又一动。 他再次僵住。 祝汸迷迷瞪瞪地还在半梦半醒,他听到阿兔和小虎的声音。 好烦啊,他还没睡够呢。他再蹭蹭那暖暖的东西,阿兔声音更近了:“小殿下,您不是不喜欢人多么,他们快要来了。” 谁要来? 祝汸很不愿意地半张开眼,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小虎的声音再度响起。 祝汸揉揉眼睛,不情愿地应了声:“别吵!” “小殿下!”阿兔喜悦地跑到近前,“您怎么睡在这儿?咱们回去了,回去再睡,小殿下您抱着什么呢?我帮您打开这花瓣,这是啥呀,这——————” 阿兔顿在原地,小虎不解上前:“咋啦?天煞的!!!!!唔——————” 阿兔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你们怎么这么烦!”祝汸不乐意地撑着手下的东西半起身,抬头瞪他们俩,“干吗呀!我还没睡够呢!” 阿兔小脸白白的,眼睛都吓回了红色,被他踮着脚捂住嘴的强壮又高大的小虎,无辜又无助地看着他。 祝汸扬眉:“干什么呢这是?!” 小虎视线下移,看了一眼,又立马再抬眼看天。 “嗯?”祝汸顺着小虎方才的视线往下看去,他顿了顿,彻彻底底地僵住了,他的手甚至还撑在那人胸膛上。 是的,那不是一团东西,那是个人。 那人是开曜神君那个老家伙。 祝汸吓懵了,他,他,怎么会与开曜这个老东西躺在一处睡觉?! 他的眼睛拼命地眨,慌慌张张间,他发现这个老家伙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袍子,那袍子前襟还皱皱的,都能隐约瞧见其中模样!!!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襟,也乱得一塌糊涂!!!他藏得严严实实的颈子都给露出来了!!! 这,这是为什么啊?! 他满脑子的“为什么”,仿佛被天雷劈中。主仆三人全都傻了,祝汸额上的龙角都还没来得及收回,他懵懵地直盯着还闭眼睡着的那张脸看。虽只见过两回面,烧成灰也认得啊!绝没有认错!可即便他将元无宫烧成那样,这人也从未出现过。 为何此时会出现?! 祝汸不太懂男女之情,生长环境实在是简单。 但他知道除家人外,只有极为亲密的夫妻才能这般睡在一处。他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若要说知道太多,也不尽然。小时候两位父亲常做大人做的事,每每这个时候便会布下结界,不许他进去。 他都能摸出规律,他还蛮喜欢大人们做大人事的,那样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到处捣乱了。 虽说他也不知道大人们做的大人的事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他曾见过父皇亲吻父亲,也见过两位父亲拥抱。 父亲说,只有爱人才能如此!!! 想到这一点,祝汸的眼睛便红了。 他的两位父亲,感情深厚,父亲们是个好榜样,祝汸自小便觉着,他长大后也能找到这样一位真心相待的爱人,携手共生。只有他承认的爱人,才能与他这般的! 明明他睡觉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开曜这个老家伙是故意的! 和铃与齐光都是幌子吧!他怀疑这是老家伙故意设的局! 是瞧他总去放火看不过去,对他使这个阴招? 要坏了他的名声!或是说要掌握他的把柄! 太令人不齿!! 祝汸气得伸手就要去掐开曜,他要杀了开曜!手刚伸出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更多说话声与脚步声。 阿兔最先回神,着急道:“小殿下!来人了!” 祝汸的手已经碰触到开曜的脖颈,手指用力,声音更近,甚至已能听到弄影仙子的声音。阿兔顾不上了,朝小虎使眼色,小虎有蛮力,弯腰将祝汸扛到肩上回身就跑。此处是仙葩园,路只有那一条,他们已经没法离开。 不远处有块玉璧,阿兔变回兔子,小虎变回老虎,扛着祝汸“呲溜”钻进玉璧之后。 他们离开的瞬间,开曜睁眼,大松口气。 开曜伸手缓慢摸至脖颈,冰凉触感还在,他甚至不舍离开。仿佛离开此处,那份触感便会彻底消失殆尽。 “弄影仙子,这又是什么花?” “这个呀……”弄影仙子笑着上前,伸手去拨开花瓣,“这是——呃——————” “怎么啦弄影仙子?”呼啦啦一圈神仙冲上来,围住那朵花,再一同看向花瓣深处,大家都愣住了。 白色花瓣,甚至花蕊也是白色,一名白衣男子躺在其中,衣裳散乱,些微露出皮肤。 乌发散在花瓣与身上,只有白与黑。 白衣男子双眼微抬,眉目藏有远山,眼角上挑,似能拨人心弦,女神仙们全都不自觉地捧住了脸。 男神仙们警觉地瞪起了眼睛,扬起眉毛死死盯着那人瞧。那人丝毫不惧他们的眼神,淡淡扫过,明明是能蛊惑人心的相貌,眼神更是如春花与秋水,再仔细一瞧,却又是那般冷寂与沉静,盈满悲悯,他们被看得浑身不自觉发凉,忽又不敢再多看一眼。 女仙们则是连眼睛也满满都是光。 哄闹着来此处看花的都是新觉醒或者飞升的神仙,几乎都不认识开曜神君,弄影仙子是认识的,却也有些混乱了,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形。 不过总有人是认得开曜神君的,后头有个二愣子神仙瞧着不对劲,挤上来,低头看了眼,大声惊呼:“开曜神君!!!” 祝汸被小虎死死按着,听到有人惊呼,心中满腔愤怒掺进一点害怕与委屈。 万一被别人知道他和开曜这个老家伙睡在一处,他的面子何在?他往后也找不着喜欢的人了! 祝汸天赋极高,实力也强悍,但在这方面,他什么也不明白。 他觉着喜欢就该像他的父亲们那般,是自始至终的从一而终,绝不能承受任何一点偏差。 他还从未拥有过喜欢呢,他不希望他的喜欢被玷污。 想到此处,他更怕、更委屈,甚至有些无助与紧张,眼眶不由被眼泪填满。 从出生时起,只要他哭,天上便要下雨。 他这会儿极想哭,却因为长大了,知道不能总哭,很丢人。他咬牙,眼泪不往下掉,天却开始阴了,隐隐有雷鸣声。 那头围观人群,抬头看看天,有人纳闷:“方才还那样好的天,怎会如此?” 开曜却知道所为何故,他心中叹气。 只是此时他不在自己宫里,瞧不见那张脸,但他能想象到那会是如何。 他落落起身,站在花蕊上,看向众仙。众仙知道他是谁后,面上也都是惊讶与好奇,那二愣子再问:“神君!您怎会在此处?还衣衫不整?!” “……”众人无言以对,这还真是个二愣子。 不过他们也很好奇呀! 为何会在此处,又是为何会衣衫不整?! 天上的云层压得更低,眼看风雨就要来,开曜欲开口。 弄影仙子此时掩嘴笑了笑,上前对众仙道:“神君来我宫中做客。” 她不出来还好,她一出来,这么一笑,再说了这么一番话,众仙眼光暧昧起来了,做客啊~~众仙瞄瞄仪态万千的弄影仙子,再瞄瞄衣衫不整睡在人家园子里的开曜神君。 “哦~~~”众仙拖长声音。 弄影仙子再笑,回眸恋恋看了眼开曜神君。 开曜神君神色不变,并未反驳,众人心中诧然,竟然真的是!!! 天爷啊!开曜神君竟与弄影仙子有私情!!! 男仙们心道,这个被吹上天的神君也不过如此嘛!逃不过美人关! 女仙们则是直接咬上了帕子与袖子,愤愤看向方才还“好姐姐”叫着的弄影仙子,再痴痴看一眼依然不动声色站着的开曜神君。 她们才不信呢! 偏偏开曜神君始终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祝汸吓得紧紧抱住阿兔,甚至有些发抖。 阿兔用耳朵蹭蹭他,轻声道:“没事儿的,小殿下。” 祝汸多年未曾这样怕过了,他的牙齿甚至打颤,磕磕绊绊道:“我怕那老家伙把我说出来……他这个人,他这个人……” 一旦说出来,他的名声便毁了。 阿兔他们都懂,这个老家伙古板得很,最讲规矩,有一就一的,绝不说二。 “没事儿的,小殿下,没事儿的。”阿兔此时只能徒劳地安慰。 安慰也的确无济于事,祝汸抖了抖,眼眶内的眼泪终于是抖了下来。 雨滴顷刻便落了下来,他哭得并不厉害,雨滴也落得轻飘飘的。 其余神仙仰头看天,开曜知道,那是终于哭了。 他心中再叹气,近来他总是犯错,的确不能再这般下去。他再淡淡环视众仙,薄唇终于微启:“开曜今日失德——” 承认身份了!接下来呢,要说什么? 难道要承认与弄影仙子的私情?! 大家伙儿耳朵全都支起来了,就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第5章 历劫去 祝汸也支着耳朵,阿兔与小虎瞧见他们小主子那样子,也心疼着呢。他们小主子自小到大都被人宠着爱着,幼时是个小魔王的性子,长大后知道要做面子功夫,却因地位高,从来被人尊着敬着喜爱着,从未被这样吓过呢。 他们小殿下跟父亲们撒娇卖痴时哭过,与好友分离时难过得哭过,就是从未被吓哭过。 他们心里对开曜神君的恨又添了一笔。 要说开曜神君也不愧为远古上神。 与弄影仙子偷情,衣衫不整,还能面色如斯镇定,众仙等待他开口的时候,心中都这般想,活该人家执掌天道啊! 开曜神君面色无波地接着说:“对于今日之事,明日云望台,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仙听到这句话,有点懵。 他们要啥交代啊? 他们就是好奇神君和仙子之间的私情啊!您讲讲,或者承认,或者否认都成啊!神仙之间谈谈感情不是常事儿么?要给他们啥交代? 偏偏开曜神君该讲的半句不讲,其余人都很不满,只有那二愣子点头,佩服道:“神君不愧是神君!堪为我辈楷模!” 众仙恨不得扑上去敲他一脑袋,到底会不会问话! 但也来不及了,开曜神君朝众人微微点头,目光飘往不远处的那块玉璧,众仙还没回过神来,他在原地没了身影。 这就走了?! 众仙找不到他,赶紧扑过去围住了问弄影仙子。弄影仙子是斡旋高手,笑着三言两句将众人打发了,本届百花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圆满完成,众仙喜滋滋地走了,就等明日去云望台继续看好戏,这样的好戏可不是年年有。 百花宫将所有客人送走,弄影仙子的眉头才轻微皱起。 她的侍女扶着她往后走:“仙子,您方才又何必那般?” 弄影叹气:“不然如何,总要给个台阶,毕竟事在我百花宫。” “可您那台阶——” “我也得能给出其余台阶来下啊,反正仙子我身上风流韵事不少,这般反倒无事?”弄影开玩笑,“能与开曜神君传出一段韵事,是我之幸。” “不会得罪到神君吧?” 弄影笑:“不会,我与他相识多年,他的性子,总有一两分明了,他还得感谢我。” 侍女松口气,又好奇:“神君今日为何会在咱们园子内?还躺在那花里睡觉?那花甚少开放的,常年都是花苞状。” 弄影再皱眉,不解摇头:“我也不知,他先前明明已回绝邀请。至于花……”她沉吟片刻,“他是开曜神君嘛,让花开放倒也不算什么。” 侍女点头,弄影心中其实也是好奇极了,到底为什么开曜神君会在她的园子里? 怕是只有开曜神君自己知道了。 所有人都走后,祝汸僵硬的身子才缓慢变软,差点要往下瘫。 不是他不经吓,是这样的事实在太吓人! 若不是弄影仙子先说出那番话来,今日跟开曜老家伙偷情的就是他了! 小虎驮起他与阿兔,立即离开此处回到澹澹宫。飞速跑到宫中深处,他们缓缓将祝汸送进水中,祝汸变成龙,埋进水底。 他不想与任何一个人说话,他要疗伤。 虽说老家伙没有供出他,但日后呢? 他害怕。 他要如何才能使老家伙绝不供他出来? 他的英明一生,绝不能被老家伙给毁了! 老家伙心思好歹毒,记恨他烧元无宫,便要坏他名声!竟然偷偷尾随他到百花宫,做出这种事来! 他在水底沉了许久,才渐渐浮上水面,水边阿兔轻声问他:“小殿下,今日之事——”,总要问清楚了才好做打算。 祝汸变成人,趴到岸边,声音里一丝精气神也没有:“我不知道,我喝醉了,睡的时候那朵花里明明没人,醒来后——”祝汸再度又气又伤心,眼圈再红,“是那个老家伙陷害我!他故意钻进去的!” 否则,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他们俩睡在一块儿啊!肯定是开曜陷害他! 小虎气得立马站起来:“我去揍他!” “站住!”祝汸赶紧叫住他,小虎脸涨得通红:“那老家伙欺人太甚!我去揍他!” 阿兔拽住他:“别闹了!你是恨不得全天庭的人知道咱们小殿下与——嗯,总之别去!” 祝汸的嘴角瘪下,低头垂眸,一句话不说。 小虎瞧他这样,又收回腿脚,阿兔变回兔子,蹭蹭他的脸,轻声道:“小殿下您别怕,即便他真要说出是您,有谁瞧见了?怕什么!”实在不行,那就赖呗! 这好像也是个法子? 但祝汸从来行得直坐得正,偶尔赖一赖,心里也不痛快。 阿兔再道:“那是最差的情况,我瞧今儿,弄影仙子都那样说了,其他神仙似乎都信了。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咱们还不知道呢,您别怕,啊。” 阿兔心细,暗自观察他,觉着他们小殿下应当的确只是单纯地睡了一觉,开曜神君还不至于无耻到那种地步。 “我讨厌他。”祝汸没再说什么,只丢下这一句,转身埋进水中,拒绝与任何人再交流。 九重天上,开曜神君将此景尽收眼底。 他双眼中的春花,顷刻间便败了。那汪秋水,也已快要干涸。 谁也不知道,第九重天上的元无宫,有处地方,他可以瞧见天下万物,是的,包括天帝的寝宫。 这便是他作为开天辟地的头一位神明被天地给予的最大恩赐。 可他此时宁愿没有这份恩赐。 一千多年前,不知岁月的时光长河里,他从未利用过一次这份恩赐。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特地去多看一眼。他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便是代替孕育他的天地,管理这世上的一切。世人说他一板一眼,说他古板不通情理。 的确如此。 可他又何须灵活变通,又何须知晓感情? 他明白那些又有何用? 他作为天道的执掌者,生来本该无情无义。 他此生头一回受到触动,是两千多年前,当时的天帝泱与爱人镜公子又要被他代表天道棒打鸳鸯时,他们俩的孩子,那样小,又那样弱,却用力朝他喷火,质问他“为何你要如此对我们!!!坏人!!!”,那个孩子,说他是坏人。 那瞬间,他被孩子眼中纯粹而又干净的怒意刺中。 他也头一回想要自省,自省自己,是否真的是坏人? 自省的结果是,他是否为坏人又有何妨? 兴许因为世人对他总是怀有崇敬的眼神,那头一回出现的愤怒,他深深印到脑中。 当然,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 直到一千多年后,那孩子飞上天,接过他父亲的尊位继任为帝,他们第二回 见面。那孩子迎面而来,抬眼朝他就是一个白眼。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遗憾。 他明明想要看看他,看看那个孩子眼中的眼神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随后的一千多年也不知是为何故,一切渐渐偏离轨道,他一次次地站在此处往下看。 他是执掌天道的神,掌握全天下的规矩。 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规矩。 天始终是阴的,偶尔有雨丝飘落,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那个孩子至今没有欢颜。 他宁愿那孩子每次来烧元无宫,烧得高兴了,再笑嘻嘻地骑着老虎、抱着兔子回去,满湖里地追着锦鲤跑。 也罢,也到了要抉择的时候。 他身为天道执掌人,他比谁都明白,他早已犯下大罪。 这次倒是个契机,兴许是天道也在提醒他,选择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隔日一大早,云望台便挤满了诸位神仙,大家伙儿为了瞧这热闹,兴奋得一夜未睡呢。 祝汸也一夜未睡,他是闷闷不乐害的。 他不想去瞧热闹,却很担心,到底是派了阿兔去打听。 开曜神君来得不早也不晚,他来时,神仙们差点儿要欢呼了。虽说他们都觉着,开曜神君完全不需要给他们交代,但这些上神的秘辛,谁不愿多听哪?! 况且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开曜神君啊! 满天庭的神仙几乎都来了。 开曜神君一袭白衣而来,眼中依旧是春花与秋水,面上也依旧是冷寂与平静。 他站在云望台中央,朝众仙看了眼,众仙不觉便安静下来,开曜神君开口,没有任何波动地平缓说道:“开曜失德,有违天道,自降惩罚,即日下凡历劫。” “……………………” 他说完后,众仙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再相互对视,有些没明白,如今偷个情就要历劫去了?!天规竟已严厉至此! 开曜神君无需人明白,也无需再多做解释,他再道:“历劫期间,元无宫中事务暂由和铃与齐光代为处理,与往日无异。望诸位以我为戒,谨遵天道,天道永在。” 说罢,开曜神君微颔首,回身就不见了。 哗——神仙们立刻沸腾了,其余八位神君自是立刻去找开曜问话,开曜闭门不见。 弄影仙子等熟悉的人也自是去询问,毫无音信。 祝汸听到阿兔带回来的消息,傻呆呆地不可置信地问:“真假?” “他当着众仙的面说的……应当是真的?”阿兔也很懵,不过是衣衫不整地在仙葩园里睡了一觉,便要历劫去?开曜神君的自我要求也太高了吧。 “那,那,那他把我骗到那里和他躺一块睡觉是为了什么?!”祝汸已经单方面认为这些都是开曜安排好为了报复他的,“有阴谋!一定是有其他阴谋!”话虽如此,祝汸的注意力到底是被转移了,天上乌云也终于散了些,祝汸拉着阿兔和小虎,严肃分析开曜老家伙的真实目的。 开曜站在树下湖前,淡淡吩咐:“你们跟随我多年,知道如何处理。” 和铃从不违抗主人的命令,闻言很不解,到底问出口:“神君,这是为何?何至于此?” 开曜不多做解释,继续吩咐:“我走后,你们挑份礼物给弄影送去,说我谢过她。” “神君——” 开曜继续道:“你那只仙鹤胆子太小,别吓着他。” “…………”即便是此时,和铃还是不由暗自嘀咕,小仙鹤胆子小是被帝尊吓的啊,刚化形头发就被烧了,到底是谁吓谁……怎能这样颠倒黑白呢……不过她还是应下,再问,“神君您,真要走?何时回来?” “是,未定。” 和铃叹气,知道问不出话来了,齐光上前,拱手:“神君,我与和铃会看好家。日后,帝尊若是再来——” “随他烧,如何复原元无宫你们也是知道的,让他每次来都有崭新的元无宫烧就成。” “……是。”和铃与齐光再度一言难尽地应下。 “神君,何时走?” “即刻。” “我们可能去瞧您?!” “你们找不着我。” “神君……”和铃是元无宫内的仙灵,开曜亲手养大变成人,齐光亦如是。他们俩说是侍从,严格说来,是开曜的徒弟,是开曜手把手地教的本事,多年从未分开过,他们俩很不舍。 “人常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兴许此次下凡历劫,也是妙事一桩。” 和铃与齐光知道劝阻不了,既如此,他们俩恭敬地磕了个头,敬声道:“恭祝神君万事胜意。” 开曜的手动了动,手上多出一个白色瓷瓶。瓶子很小,却又精致优雅,瓶身上雕了朵极小的花。他将瓷瓶递给和铃,缓声道:“今日挑个时候去趟澹澹宫,将这里头的东西,倒进他后苑的湖水中。” 和铃再次暗自嘀咕,神君怎知帝尊宫中有个后苑,还有汪湖水? 她有些踟蹰:“神君,帝尊又怎会令我们去到那样地方?” “明的不成,那就暗的,今日必须办到。” “…………是。” 开曜交代完毕,转身往寝殿内走,和铃与齐光未跟上,齐齐拜下,目送他的离去。 临走的瞬间,窗外突然大亮,开曜回眸望去。 满院绿色再度被阳光充满,这是终于高兴起来了? 开曜总是成一条平线的嘴角往上扯了扯,那他这次离开也算值了。 昨日,他听到个新鲜话,有位神仙说他难过美人关。 也是人间俗话,此时才明白此话妙处。 原来世上无人能过美人关,包括他,执掌天道的他。 眼下正是历劫过关的时候。 开曜神君微微笑着闭上双眼,消失于原地,空中一道白痕流过,和铃与齐光伏在地上,恭送主人,久久不语。 澹澹宫里,祝汸跟小虎、阿兔则是越说越兴奋,气氛也不再严肃。 正说到,开曜真去人间历劫,没了神力成为普通人,他们要如何整治开曜。祝汸是在人间长大的,两位父亲喜爱人间,他曾长久地待过。他说得眉飞色舞:“到时候我天天去杀他!哈哈哈!” 阿兔点头:“没错!我给小殿下打下手!” “不行!我要亲手杀!”祝汸想想,“对了,我还要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扔大街上哈哈哈!!!” 祝汸越想越兴奋:“我找书生专门写个话本子,里面有个无能的倒霉蛋,那个倒霉蛋就叫开曜!干啥啥不行,成日里被人揍,讨不着娘子,我要让这本话本子流芳百年!!人人都知道他开曜老家伙无能!我多买点来天上发,人手一本!哈哈哈哈哈!” 小虎也跟着“哈哈”大笑,祝汸再道:“抢了他的所有银子,叫他当穷光蛋,再去当乞丐,被丐帮高手揍来揍去!”祝汸已能想到变成人的开曜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笑得肚子都要疼了,他拍着桌子,拍着拍着,他又不笑了,他的嘴角再度耷下,“万一,他只是说了玩,并不是真的去历劫?或者历个一百年就回来了?” 阿兔正要编一些话叫他高兴,外头有侍女进来禀报:“尊上,和铃仙子求见。” 祝汸本来笑得都瘫在榻上了,闻言立马坐直,摆足天帝仪态,字正腔圆:“不见!” “禀尊上,和铃仙子说她有要事求见。” “哼!”祝汸记仇,他摇头,“说不见就不见!” 侍女为难,阿兔起身:“小殿下,我去瞧瞧吧?” “不许去!” 阿兔道:“我去打听打听开曜老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走?” 祝汸眼睛一亮:“快去去去!” 阿兔去而复归,没让和铃进来,却是得到了确切消息。他“嗖”地直接冲进内殿,大声道:“小殿下!!!” “怎么?!”祝汸瞧他这兴奋模样,心里有了底,却还是不太信幸福来得这样快。 阿兔道:“我同和铃仙子确认过,开曜老家伙的确是下凡历劫去了!并且已经走了!!” 喜讯来得太过突然与直接,祝汸直接起身,站在榻上,确认道:“真的?!” “真得真真切切!!!且不知归期!!!”阿兔伸手给祝汸,拉着他跑到廊下,指着天给他看,“您瞧!开曜老家伙那颗星暗了!” 祝汸赶紧仔细去瞧,他往常经常指天骂开曜的那颗星,最熟悉了。他瞧了瞧,果然那颗星不见了,得深夜才能瞧见黯淡身影。 这是真的滚蛋下凡历劫去啦!!! 哈哈哈哈哈!!! 祝汸兴奋坏了,恨不得高歌一曲,可惜他不会唱小曲儿。 没外人在,他乐得直接叉腰笑,跟小时候似的。 阿兔和小虎瞧他终于笑了,也高兴,跟着笑,并道:“往后我们小殿下可以尽情整治他啦!” 祝汸再一细想,美哉了! 他回头,手豪放一扬:“从库里翻东西,今日全天庭有赏!” “是!”阿兔与小虎去办。 祝汸还赤着脚呢,直接跑回书房,用纸笔先列下整治开曜老家伙的九九八十一策。 整个澹澹宫都被喜悦包围,和铃明的不成,只好来暗的。 她师从开曜神君,自然很有本事,隐身未被发现钻进澹澹宫,好不容易找到神君说的那汪湖水,打开小瓷瓶上的木塞,再将其中几滴如清露一样的东西倒入水中。 倒干净了,她才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纳闷为啥这样就会有蛋,不是神交不是有感而孕啥的,也不是bug不是瞎编啊哈哈。 总之后面都会说到哒。 第6章 生了个蛋 祝汸是被父亲们宠着爱着长大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两位父亲为孩子做了许多。 祝汸喜水,大半日子在水中度过,水也是容易下毒的地方。来前,他的父亲们便给了他许多锦鲤,看似不过普通鲤鱼,实际是能一口辨认出水中任何不对劲的东西,都是些极为厉害的有灵识的锦鲤。 和铃离开后,那几滴清露便被察觉到的几尾锦鲤吞食得干干净净。 只那清露也不知是什么,并不似毒物,甚至那几尾锦鲤吞食过后,还觉着修为反倒变高了? 祝汸列好八十一策,想到开曜老家伙将来的惨状,太高兴了,从房中奔出来,离得远远地便高高跃起,“噗通”跳进水中,好好嬉闹了一番。 在祝汸的计划里,即刻起,从开曜老家伙刚投胎的第一天起,他便要开始他的大计! 往后空余的时间,他不躺在湖面看风景发呆,也不看闲书、作画了,更不去找各位仙子姨姨们话家常,除开去见两位父亲,他预备将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留给整治开曜老家伙! 然而天不遂人愿呢。 哪怕是神仙也不成。 成日里打来打去的鬼界与妖界,又打上了,鬼王又上来告状,说妖王如何如何。妖王不服气,紧接着也来了。他父皇从前便常调解这俩,偏这俩互不相让,谁也不听谁的,天帝的话也不听,来天庭告状,不过是换个地方吵架。 天上还有群爱看热闹的神仙,从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于是祝汸被拖着久久无空去人间报仇,他只能抽空去烧烧元无宫。 原先他去烧元无宫,和铃同齐光便不敢说什么的,如今更不敢说。且他烧完,下回再去时,元无宫崭新如故,和铃与齐光如此有眼色,他很满意! 因为开曜老家伙下去历劫了,他连着烧了三天,明承神君也未来找他谈话。 祝汸觉着,这是他当天帝一千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老家伙如今在人间历劫,过些时候他就下去整治,怎么想,这日子都怎么欢! 老家伙要能一直不回来那就好了。 他的心情好起来,一下子又将元无宫多烧了几面墙,这一回是久违的半座元无宫被他烧着的盛大场景,和铃、齐光见怪不怪,况且神君走前还特地交代过不许打扰帝尊烧他们元无宫的。 小仙鹤看不过去,她义愤填膺地冲过去,认真道:“这是开曜神君的寝宫!您即便贵为帝尊,也不能如此!” 祝汸近来可真是太高兴了,得意洋洋坐在小虎身上,下巴一扬,睥睨道:“本帝尊爱烧就烧!你们神君都没说什么!元无宫就是我的地盘!” “你,你,你!”小仙鹤傻得很,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祝汸倒又觉得她好玩了,故意再去逗她。 在一旁看着的齐光悄声问和铃:“这要不要阻止?” “唔,我瞧着她没吓着帝尊?反而逗得帝尊还挺高兴?” 齐光再观察观察,点头:“那就随她逗去吧,帝尊高兴就好。” 和铃默默点头,他们反正紧跟主人脚步,他们神君连自己的家都随帝尊烧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帝尊高兴就好。 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烧好后立刻将元无宫修复好,修复得漂漂亮亮的,静等帝尊下回的亲自莅临。 祝汸满意而归,临走前,指着小仙鹤,吓道:“你再嘀咕,我把你抓回去给我做苦力!” 小仙鹤作为元无宫最后的坚持,大声道:“宁死不屈!” 差点没将祝汸乐坏了,祝汸再吓唬她:“你给我等着!我这找和铃说去!” 小仙鹤回身就跑,祝汸再笑,开曜老家伙不在的天庭,实在是太美妙! 他原还想再烧会儿,忽然打了个哈欠,阿兔问:“小殿下,您困啦?” 祝汸抬手揉揉眼睛:“昨夜看书看晚了。” “今儿也烧得差不多了,回去歇会儿,明日还要再去处理鬼王、妖王的事儿呢。” 祝汸看看身后元无宫,心道也是,还怕日后没机会烧? 他点点头,溜达溜达地被小虎驮回寝宫,一沾着床榻便立刻睡着了。 兴许是这些时日来都太累,开曜老家伙陡然离开,精神彻底放松,那日起,祝汸便特别嗜睡,即便鬼王与妖王吵完架走了,他也没能抽出空去人间。 因他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阿兔与小虎自是很担忧,差点就要去禀报祝汸的两位父亲,祝汸清醒的时候拉住他们,不让他们去。孩子都是如此,长大后,从来是报喜不报忧,不愿令父亲担忧。 他觉着自己只是困了些,兴许还是百花醉的后劲? 他也向来要强,小小年纪便在如此高位,不想叫外界察觉自己的异样。哪怕到了后来,他开始三日五日的沉睡,他也下了死命令,不许阿兔和小虎去告诉任何人。阿兔和小虎兴许不是最聪明的,本事也不是滔天的大,但他们与祝汸一同长大,两千多年来,除了两位父亲之外,就属他们与祝汸寸步不离。 他们的忠心是一等一的。 祝汸不许他们去,他们也只好听话不去。 尤其到后期,祝汸开始三日五日地睡时,细心的阿兔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想到镜公子原先有了小殿下时,镜公子年纪小,不懂事,也是三日五日地睡,三个月后,生下颗蛋。 这件事,是他从前听镜公子身边的侍女们当作玩笑话来说的。 那时小殿下都出生了,镜公子与殿下还不知那是他们的孩子。 眼下,这情形—— 小虎见他开始长久地三日五日地睡,撑不住了,即刻便要去告诉镜公子与殿下,阿兔扯住他:“再等等。” 小虎急得额头都出汗了:“这还如何等?都睡了五日还没醒!” “你冷静。” “我还如何冷静!”小虎挣脱开他的手,回头便跑,“你给我站住!!”阿兔用力叫他,兔子发起威来还是吓人的,小虎到底停下脚步,默默看他。 阿兔想了想,将心中的疑惑告诉小虎。 小虎听蒙了,不解问他:“是以?咱们小殿下要生蛋了?!”他说完,立刻蹭地站起来,满脸愤怒,“是谁的蛋!哪个杀千刀的!” “你给我小点声音!”阿兔气得伸手去掐他手臂上的厚肉,“这种事儿能乱嚷嚷吗?!” “是是是!”小虎捂住自己的嘴,可怜巴巴地再坐回来,小声委屈着问,“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咱们小殿下怎会有孩子?我们小殿下,他,他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呢!天天跟我们在一块儿,哪里也没去!” 阿兔皱眉:“我只是怀疑,实在是小殿下与先前我们公子的情形太像了。至于谁的……”阿兔莫名想到前些日子仙葩园里的情形,他们小殿下睡着了,醒来后啥也不知道,衣衫不整,万一开曜那个老家伙……难道他看走了眼,开曜老家伙到底做了坏事? 小虎再憨厚也是有些脑子的,不一会儿,他也想着了。 他蹭地再度站起来,双手一伸,手中出现两把斧头,他紧紧握住,杀气腾腾:“老子去杀了那个老家伙!!!” “你给我回来!” “弄死他!!!”小虎压根不回头。 阿兔扑过去,伸手一捉,小虎屁股后头的尾巴冒出来了。阿兔拽着他的尾巴,将他拖拽回去,气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种事儿没定论前,你给我冷静些!” “如何冷静!那个老东西!” “是不是还不好说,凡事等有了定论你再去报仇也不迟!那个老家伙反正在那儿呢,到时,我与你同去!” 小虎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又被按着坐回去,他们俩大眼瞪小眼,等祝汸醒。 隔日,祝汸醒来,睡得还是有些迷糊。念及原先镜公子的那些经历,阿兔小心问:“小殿下,肚中可饥?” 祝汸揉着眼睛摇头:“不饿,倒是困得很。”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 阿兔心想,这倒与镜公子不同,当时据说镜公子饿得很,难道不是要生蛋了?是他们想岔了? 不论阿兔与小虎如何猜测与担忧,祝汸照例沉睡,有一回甚至整整睡了半个月。幸好鬼王妖王都走了,这阵子天庭事不多,祝汸本就喜欢闷在自己宫里,也不引人怀疑。此时时间已格外接近三个月,阿兔与小虎这心里如同有人疯狂敲着鼓,鼓点又密又急,鼓声震耳欲聋,震得他们心惊胆颤。 阿兔还得分神想着,当初镜公子是在湖里生的蛋,据说疼得很,疼了大半天。 他们小殿下自小就没遭过罪,这可咋办啊? 要不要给移到湖里去啊? 是的,虽说不愿相信,也还不知具体缘由,但他们几乎已默认。 只是睡着的祝汸自己还不明白。 阿兔与小虎紧张得近三个月就没合过眼,等到后来,俩直接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祝汸从睡梦中醒来,揉着眼睛,瞧见的便是两个毛茸茸的头顶。兴许是随主,这俩是人的形态时,睡着了,也爱露出耳朵。此时他俩,一人顶着俩老虎耳朵,一人顶着俩兔子耳朵,睡得香香又甜甜。 他们是祝汸亲手抱着长大的,一同从小老虎、小兔子与小宝宝玩闹着长大的,说是主仆,实际是最好的朋友,更是家人,他看着不觉就笑了。 实在是可爱。 他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长久以来的困意总算是没了。他静悄悄地坐起身,先伸了个懒腰,想去找些吃的,随后去湖里游上几圈,再去处理政事,他似乎睡了很久,该办正事儿了。处理完政务,好下凡整治那个老家伙!! 他此时满身都是劲! 他轻声从床上站起身,自以为足够轻悄悄,却听到轻微的掉落声。 他纳闷地回头看了眼。 这么一眼,他便愣在原地。 床榻内侧,滚至枕头与床板之间的,那个圆滚滚,胖乎乎,莹莹发着光,通体玉白色的东西,那是个啥?! 第7章 抉择 轻微声响后,阿兔与小虎梦中惊坐起,抬头便是他们小殿下那一脸的极度茫然。 他们俩睡得满脸是印子,赶紧顺着祝汸的视线看去,看到角落里那颗蛋。 他们俩瞪大双眼,小虎“蹭”地起身,指着那颗蛋:“果然是!!!” 他的声音将祝汸惊醒,原就紧绷的肩膀却绷得更紧。小虎还有话要说,阿兔用力踩他的脚,不许他再说话。阿兔也清醒了,他往前倾着身子,轻着声小心翼翼叫道:“小殿下……” 祝汸的眼睛瞪得比他们俩都还要大,他浑身僵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东西。 “小殿下,没,没事的——”阿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吞吐着这些无用之言。事已至此,当真已经无话好说。 蛋生了,他能确定,开曜那个老家伙没干好事!! 可怜他们小殿下连喜欢的人都没有,什么也不懂! 阿兔看着他的这副呆傻模样,一向性子温顺的他都恨得不由咬牙,甚至咬出了血。 小虎直接气得满脸通红,他双手握成拳,抵在床榻,缓缓站起身,咬着牙齿道:“我去找那老家伙。” 阿兔难得没有阻止,他也想去报仇。 小虎拿出他的斧头,祝汸突然出声问:“我这回睡了多久?” “半,半个多月。”阿兔轻声应下。 “知道了。”祝汸垂下脑袋。 “我,我去杀——”小虎难过得猛虎都要落泪了,深吸一口气,回身就走。 “站住。”祝汸叫住他。 “小殿下,您别难过,我去弄死他!” “不许去。” “小殿下!”小虎还要说,阿兔挡在他面前,担忧地看着祝汸,轻声道:“小殿下,这,这——” 祝汸闭眼:“你们俩都出去,哪里也不许去,我想独自待一待。” “小殿下……” 祝汸挥手,一道水雾挡在他们之间,将他们俩隔在外头。 小虎还是想冲下人间去找开曜老家伙算账,却发现内殿也被祝汸封住了,他们俩出不去。 小虎烦躁地在原地绕着圈,着急问:“小殿下是不是还不懂啊?不懂那啥生蛋代表啥?小殿下现下心里很害怕啊?咱们传信给殿下跟公子吧!老家伙欺人太甚!咱们——” “你给我闭嘴!!” “…………” 阿兔往地上一坐,也很烦躁,却又很沮丧地说:“小殿下什么都知道。” 祝汸知道。 龙族是天生的帝族,自小聪慧,天赋异于常人与寻常神仙。 他还在蛋里,尚未出生的时候便有意识了,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蛋中的温暖,也记得当时自己对于外面的好奇与期待。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是蛋生出来后,一个月的时候破壳而出的。 他的蛋壳,后来被父亲找到,仔细地珍藏起来。 小时候,他常常偷溜去看自己的蛋壳,甚至偷了一块藏在自己的荷包里,至今还在。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蛋。 父亲生他的时候,曾也是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昏昏沉沉,常长睡不醒。 此时回想先前的日子,总是睡,原先想不明白,此时看到这颗蛋,什么都明白了。 无疑,这件事对他而言,首先是个极大的惊吓。 为什么会生蛋? 再不明白大人的事,好歹也知道生蛋的契机。 他,那日,与,开曜那个老家伙,睡在一起,衣衫不整。 祝汸双手握拳,咬住嘴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根本不知开曜老家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身上并无异样,兴许痕迹已被抹平?况且,男子一般是不能生孩子的。他父亲是个例外,当初是吃了能够孕育孩子的果子。他呢?他啥也没吃,为何好端端地也生了个蛋?! 他努力回想,他没吃过任何不正常的食物。 神仙们大多辟谷,很少吃东西,即便吃,也是仙食。 他是人间长大的,喜爱人间美味。到了天上,也只吃阿兔做的吃食,以及家人做好给他带来的。 他没有误食什么,不该生蛋。 他再瞄一眼那颗蛋,将嘴唇咬得更加用力。 眼下显然也不是思虑为何能生蛋的时候,蛋已经生了。 现下第二最要紧的是,那是谁的蛋。 祝汸手握成拳头,侧身用力一拳砸进床侧墙壁中,墙壁上瞬间就是一个大洞,外头清冷凉风灌进宫中,阳光也扑面而来,照得那颗白蛋愈发莹润。 谁的蛋? 还用说? 老家伙是第一位神明,本事大得很,总有办法将这事做得连他自己也不能察觉。 他是真真正正地半点也不记得那天的事了。 祝汸是真不明白,那个老家伙就这样恨他?要这般害他? 难怪早早历劫走了,怕他报复吧!! 祝汸伸手,那颗蛋到他手中。 他生于水中,身上总是凉凉的,这颗蛋却是温热。 祝汸完全不知这颗蛋将会给他带来什么,他还小,他有太多的事还未去做,他甚至还从未喜欢过谁,没有找到那个命定之人,他这就拥有了一个蛋? 他要有自己的孩子?! 祝汸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他缓缓摇头,不行,他怎能这般? 他即便拥有孩子,也该像父皇与父亲那般,与自己相爱的人共同拥有。 而不是如今这般。 不,这颗蛋,这个孩子不能存在! 生来就是错误。 这样的存在对谁都不公平。 墙壁恢复如初,该断则断,快刀斩乱麻,祝汸拿起那颗蛋便欲用力往墙壁砸去。 蛋飞离祝汸手掌的瞬间,眼看砸向墙壁,蛋却又自己飞回到他的掌心。 祝汸的心也一直在紧绷,飞回的瞬间,温暖的蛋触碰他的掌心,仿佛也在轻声叩他的心门。 祝汸松开咬唇的牙齿,喘出口气。 不行,绝不行。蛋绝不能存在。 祝汸闭眼,再将蛋往外抛,蓦地,他听到一道格外轻的声音,那是小家伙在蛋壳里挠蛋壳。 声音自心中来,他缓缓睁眼,将那颗蛋双手捧住,低头再去看那颗蛋。 他在蛋里,甚至是刚出生的那段时日里,他的两位父亲都不知他是他们的孩子。 彼时,父皇在人间历劫,父亲忘却前尘往事,虽再度结缘,他们都不知道他是谁,以为他只不过是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龙。 尽管那时,他们就已待他很好。 可他每天都好失望,他多么希望父亲们能够早些发现他是他们的孩子啊。 他那时候还太小,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声响。 他每日努力地发出声响,练习说话,期盼自己能早些学会说话,他想告诉他们:宝宝就是你们的宝宝呀! 虽说他还没学会说话时,父亲们终于知道他是他们的孩子了。 他也一直记得这段。 这是他至今无比快乐的时光里唯一一段难过的往事,所有人都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孩子在无法获得父亲们的认定时是多么委屈与伤心。 他看着那颗蛋,眼中掉下一颗眼泪,只有一颗,掉到蛋上。 挠蛋壳的声音更多了,他都知道,这是在回应他,他知道这个孩子多么想要出生,想出来看看他,看看外面的模样,看花看草,看山看川,看河看海。 祝汸深吸一口气,松下一只手,看了看掌心,一掌劈到墙壁上,整面墙壁瞬时碎裂。 所有投注在这颗无辜的蛋上的怨气、怒气都碎了,且散了,没了。 天边本已因他而阴,乌云层层压来,祝汸再用双手将蛋捧起,小心捧到近前,贴在脸边蹭了蹭,再度放晴的天空下,暖融的阳光里,他轻声笑道:“你会比我还要快乐的!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祝汸:孩子没有错,错全是某神君的●﹏● 第8章 那就去人间 祝汸去了水雾,将阿兔与小虎叫进来,旁的也未多说,只吩咐,这一个月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内殿。 他跳下床,捧着那颗蛋,走到湖旁,弯腰将蛋放到水中。 可与他不同,那蛋将要脱离手心时又挠蛋壳了。 祝汸想了想,跪到地上,再将它往水中浸,蛋紧紧贴着他的手心,祝汸笑了:“你是很害怕水呀?!还是不喜欢?” 小虎与阿兔面面相觑,他们被叫进来后,小殿下已变得极为镇定,这会儿竟然还在笑? 他们也不敢问小殿下心里到底如何打算的,祝汸起身,将蛋再抱回来,回身进屋:“好吧,不喜欢那就不喜欢。你喜欢什么呀?你要在哪里出生?” 阿兔与小虎再看看,赶紧跟了上去。 这颗可爱的蛋喜爱阳光,只要祝汸摸摸它,它便会变得更暖。每每此时,祝汸便会笑得更高兴,天色便也更晴。 祝汸的后苑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是他从父亲的玉宫里移来的。 显然,还未出生的小龙也喜欢,他每日都会将蛋放在花丛中晒阳光,他自己在一旁要么处理政事,要么看书,要么和小虎在一旁空地上练武、比试。他们练武时,阿兔就会紧紧守在蛋旁。 有回,阿兔忍不住,伸手要去摸摸它。 它却滚走了,阿兔一愣,惊喜道:“小殿下!小小殿下好聪明!!它不让我碰,还要滚走呢!!!” 小虎闻言,赶紧跳过来,也要伸手去摸。 果然!蛋又滚走了! 小虎兴奋得差点儿又要猛虎落泪呢。 祝汸“哈哈哈”笑,嘲笑小虎:“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小老虎,你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啊!” 小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祝汸扔了手中的剑,伸手去抱那颗可爱的蛋,蛋便一动不动乖乖任他抱。 阿兔与小虎更是大声惊呼好神奇! 祝汸抱着蛋,说道:“你是小龙太子,还是小龙女呢?”说罢,他还问他们俩的意思。 小虎立马抢答:“要小太子!”小虎再拍拍胸,“我教他武功,给他当师父!” 阿兔不满,赶紧举手:“小龙女好!要小公主!漂亮!公子跟殿下也喜欢小公主,公子备了许多漂亮的首饰说是将来给小殿下的孩子的!将来——”阿兔说到一半,瞧见祝汸的神色,忽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他一向细心,怎能犯这错误……他有些自责地不敢再看祝汸。 祝汸顿了顿,轻声道:“这事儿,先不告诉父皇与小宝。” 阿兔点头,不敢再说话,小虎傻大个,还不懂,纳闷问:“为啥呀?!殿下跟公子得多高兴呢!改明儿——”阿兔将他的脚再一踩,小虎闭嘴。 祝汸缓缓抚摸着蛋,有些事,小虎阿兔总要知道的,他也知道他们很好奇。 他道:“父皇与小宝相爱这么多年,只有彼此,好不容易父皇卸任,我也长大了,他们俩能到处云游,我暂且不希望用我的事去打扰他们。更何况,我这事儿——” 有些话那就不得不问了,阿兔小心翼翼问:“小殿下,那,那老家伙……” 祝汸“哼”了声,冷冷道:“小龙是我的,与他可没关系。这阵子没空搭理他,他不是也滚了么,既然滚了,那就再别想回来了。” “那,何时告诉公子和殿下呀?” “待小龙生出来能化成人,会说话的时候。这是我的小龙,是我的骄傲,我不会藏,我会告诉全天下这是我的孩子。”祝汸说着抬了抬下巴,“准备好了,我自会告诉父皇与小宝。” “好好好。”阿兔心中松了口气,既然他们小殿下有打算,他们跟着来就成了,小虎也乖乖点头。 祝汸这才缓下脸色,再对着手心的蛋笑:“所以你要快点出来呀!长得漂漂亮亮的!我带你去见你的祖父们!” 小虎与阿兔不觉傻笑,都在期待小小殿下的出生。 与祝汸当年出生时一样,前前后后大约一个月,小龙出生了。 那也是个极好的天气,有人来拜见,祝汸在前殿见人。正与来到的仙君说着某事,小虎“嗖”地出现在殿门口。小虎嘴巴张张合合,却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祝汸立马起身,道了声罪,直接消失于原地。 他冲到小龙晒太阳的那片花丛,阿兔见他来了,着急道:“小殿下!!!蛋,蛋壳有裂纹了!!!” 祝汸嗓子眼儿都发干了,生怕错过出生的瞬间,幸好还没出来。 他立马趴到地上,跟小时候趴着玩泥巴时一模一样。他的手肘小心撑着地面,仔细地盯着那颗蛋,只见蛋壳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甚至就连阿兔与小虎都听到小龙挠蛋壳的声音了。 他们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在蛋的顶端,有块蛋壳掉了,有了个小洞! 再是一个时辰,小龙在里头挠啊挠,使劲儿挠,蛋壳一块块脱落。祝汸屏住呼吸,蛋却忽然没了动静,祝汸紧张地往前爬了爬,脑袋直往蛋里探,却被一层薄膜给遮着,看不着。且还是没有动静,祝汸有些担心了,他的额头都挨到蛋壳上了。 也是此时,“咻~”,他的额头突然贴上一对软软又暖暖的东西。 他的心一静,小虎大声道:“龙角!是龙角!出,出来了!” 阿兔挤着想上前看,祝汸稍微拉开些距离,仔细打量那对先冒出来的白色小龙角角。他此时已懒得在意小龙到底是跟着他当小黑龙,还是小白龙了,他只希望小龙平平安安出生。他当年,挠蛋壳也使了很大的劲儿呢,可累可累了。 可他出来的速度很快,后来他果然也是个很厉害的龙宝宝! 他的小龙出来得虽说没他快,可才两个时辰,这样已经很棒了! 祝汸看看那对柔软的小龙角角,轻声道:“加油呀!” 再是半个时辰后,蛋壳掉得更多,阿兔与小虎也跟着趴到地上。谁也不敢眨眼睛,偏眼前忽然闪过很强的金光,强得就连祝汸也不由闭上眼。 祝汸知道,这是出来了。 祝汸闭着眼就往起爬,回身避开光抬头便朝天上看。 远远便看到一小段白色,他朝那处伸手。 须臾之后,一条通体无暇的小白龙直接从天边俯冲而来。 离祝汸很近时,它倏地停住了,浮在半空中,歪了歪脑袋,与祝汸对视。 小白龙的双眼是金色的,白色小角角上也挑了些许的金光。 祝汸的手颤颤巍巍地朝前伸,他道:“我,我是你的——” 他想说,我是你的父亲,可这句话的分量真的好重。 他每日都在做着提前做父亲的心理准备,此时还是有些胆怯,忽然不敢说出口。 小白龙朝他眨眨眼,朝他飞来,直接缠绕上他的手腕,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游走,停在他的颈边。 祝汸一动不动。 “咻~~”小白龙将小角角贴在了他的颈子上,亲昵地蹭了蹭。 唰—— 年轻的天帝瞬间泪洒后院。 天上跟着下起大雨,阳光却也依然在。 毕竟这是他喜悦的笑容,他边哭边笑。 小白龙出生了,祝汸瞧不出是男是女,还要再过些日子才能瞧得出来。 他初为人父,半点儿经验也没有,阿兔与小虎什么都学过,就是没学过怎么带孩子。祝汸出生时,在人间,最爱吃奶制品,跟着他父亲,什么好吃便吃什么。 他这儿正好还放着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酥酪蝉,还是上回父皇身边的侍女蕴蓉姨姨送来的。他拿出来给小龙吃,小龙却不吃,甚至一眼也不瞧。祝汸想了许多法子,小龙一样也不吃。倒是趁祝汸出神时,自己溜出去,盘在花丛里舔花朵上的露珠。 小虎看了,佩服道:“这是真神仙啊!饮露餐风!” 阿兔气道:“把你能的!从来不念书,也就会这一个词儿了!倒拿出来显摆!” 小虎挠头“嘿嘿”笑,祝汸倒是乐了,他觉着小虎说得对啊,他的孩子真是神了。 既然喜欢吃仙露,那就吃!宫里多得是! 小龙却始终不愿在水里多待,水面上有不少莲叶与荷叶,祝汸便将小龙抱到莲叶上。这下子,小龙满意了,盘着开开心心地舔着那些露珠。 祝汸他们仨全都被逗笑了,小龙抬头看看他们,晃晃小角角,翻了个身背对他们继续舔。 祝汸乐得跳进水里,游到小龙身边,伸手摸摸柔软的小角角,心中更欢喜了。 幸好他当时没能狠下心来。 幸好他留下了这个孩子。 阿兔更是道:“小殿下,给咱们小小殿下取个名呀!”小虎用力点头,绝对响应。 祝汸想让两位父亲给孩子取名,不过,先取个小名叫着倒也尚可。 叫什么呢? 他曾经叫“宝宝”,一叫就是多年,因父亲们爱之深,反而想不出他们认为最好的配得上他的名字。如今,祝汸也算是深刻体会到父亲们当时的感受。 他连小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是阿兔小虎期待的眼神就在近前,就连小龙自己也听到了他们的话,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他。 这么一看,小龙白色的小角角隐在一片绿色莲叶、荷叶中,甚是好看。 祝汸笑:“莲叶何田田,你暂时便叫‘田田’吧~” 反正是小名嘛,这个很可爱,他也很喜欢。 小虎这个从来不爱读书的立马鼓掌叫好,阿兔喜笑颜开,也喜欢。 祝汸低头问:“喜欢吗?” 小龙的下巴一扬,似乎在说:好喜欢! 他们再度一同笑出声。 小白龙田田如今是祝汸最为且唯一在意的,就连阿兔与小虎也被分去不少的心,只在意着田田。 澹澹宫里从来是快乐的,除了老家伙的事,祝汸的仙涯中没有任何不快乐的事。 如今有了田田,就连老家伙前些时候造成的阴影与伤害,祝汸也渐渐给忘了。 田田很娇贵,比祝汸娇贵多了,祝汸暗自猜测,这怕是个小公主。 若是小太子,看他小时候便知道了,淘得很,小白龙却安安静静,就连撒娇也是软声软气地“咻”,盘着他睡觉时也是乖乖用小角角贴着他的肩膀或者脖颈。 想到是个小公主,祝汸的心便更柔软。 他们仨都等着田田变成人的那日,届时便能知道到底是男是女。 却不料,田田出生大约一个月后,突然病了。 应当是病,祝汸自个儿也拿不准。 按理说,神仙从不生病,他自己就不生病。他的父皇是天地孕育的正正经经的帝族之龙,父亲原先是妖不假,后来却也飞升为仙,虽说因为天道棒打鸳鸯,种种原因后死后成了鬼。他作为他们的儿子,也的确是神仙,如今更是贵为天帝,是受天道承认的。 到了田田这儿,不说开曜老家伙到底有多令人厌恶。 那却是个实打实的神仙,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位神,更是执掌天道。 田田不该生病才是! 可是她生病了。 田田虽喜好安静,却也有龙族的天性,常在殿内飞来飞去。 某日起,她开始不飞了,渐渐地,她连仙露也不吃了,再到后来,她就连盘着祝汸的手臂攀爬的劲儿也没了,软软地盘在床榻上,漂亮的金色双眼也甚少睁开。 祝汸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慌得、心疼得恨不得自己去代孩子承受这一切。 偏偏田田的身份暂时又是这样尴尬,他是真的没了法子。 最后,他去找了庭归神君。 庭归神君是九位神君中唯一的一位女神君,也是祝汸最喜爱的一位神君。她掌的是天下之人的情与爱,除此之外,她也常常处理天下女子、孩童之事。 她也是祝汸唯一愿意去信任的神君。 庭归神君来到他的寝殿,见到床榻上闭着双眼的小白龙,常年轻扬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上前,伸手查看着小龙,看了半晌,她回头看祝汸。 祝汸瞪着她,眼中是清澈的害怕与些许无助,庭归心中叹气,别看做天帝做得有模有样,威严十足,真碰上这样的事,就真的还是个孩子。 庭归轻声问他:“尊上可能告知于我,孩子的母亲是谁?” “怎,怎么了……”祝汸的声音僵硬。 明显就是不愿说的模样,庭归能理解,兴许孩子来自于意外?但既然祝汸将孩子领回来了,便是承认了。她沉默着思考,祝汸道:“庭归神君,这是我的孩子,我会昭告天下。” 庭归宽慰地朝他笑笑,放软了声音:“尊上尚小,怕是不知。这天底下的父母与孩子也有百样,有些命定无父母缘,抑或子女缘。有些人呢,没有这些就难成长,更甚者,缺少父母的陪伴,便有生命大碍。神仙,亦然。毕竟,人是神造的。” 祝汸听到此话,眉头更是紧皱。 庭归猜测,怕是母亲的身份不太能说出口? 她也能理解,感情之事嘛,她见多了。她不好管闲事,这也不是她该管的。 祝汸干巴巴地问:“神君的意思是——” “长大后再论,长大前,孩子的母亲也需要在。”庭归想了想又道,“有句话本不该由我讲,但,尊上,孩子的母亲在孕育她时,定是很爱你。” “…………”祝汸头一回不认同庭归神君的话。 “按这个情形来看,孩子出生前,母亲便离开了罢。她、你,与孩子的子女缘都很深重。她有多少的爱投注给你,她却不能陪伴在侧,她的孩子便要索取回来,甚至要更多。” “可,可是,我很爱她,爱我的孩子……” “孩子需要的还不够。”庭归到底是女子,看不得那么爱祝汸的女子就这般与之分开,不由再多嘴一句,“尊上,孩子的母亲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 “……………………”祝汸是更长久的沉默,庭归神君怎也不靠谱了? 他想了想,再问:“神君,只有这个法子了?” “是,这也是唯一的症结。” “若,若我不去见孩子的母亲。” “她将很难长大。” 庭归说罢便走了,临走前道:“尊上放心,我不会与他人言说此事。不过——”她回身看祝汸,“我再多次嘴,不要错过对你这般深情之人。” 祝汸郑重地将庭归送走。 回来后,他立马瘫在椅上,满心绝望。 他根本不信庭归神君的话,可是按照庭归神君的话,竟无其他法子帮助他的孩子? 阿兔上前,轻声道:“小殿下,咱们去找殿下与公子吧?” 很显然,他们也根本不相信庭归神君的话。 见了鬼的爱。 他甚至怀疑,老家伙临走前,施了什么咒语抑或法术? 庭归神君看不出实属正常,毕竟天底下,又有谁能比那老家伙厉害? 不对,他比老家伙厉害,虽说还未比过。 走了给他留个孩子,还不放过他? 祝汸思虑了会儿,双手撑着椅子把手再度站起来,“小殿下去何处?”,阿兔问。 祝汸冷冰冰道:“去趟元无宫。” 他不能看着他的孩子就这样,哪怕是他厌恶的人,哪怕很荒唐,他也得试过才知道。 他去元无宫,站在宫门外找和铃、齐光问开曜的下落。 出乎意料的是,和铃与齐光摇头:“我们也不知。” “你们又骗我。”祝汸蹙眉。 和铃叹气:“尊上,这回我们真的没有骗您。神君走前,交代我们许多事,我们问及归期,他说不知。我们说想去瞧瞧他,神君说我们找不着。” “什么叫找不着?!” “神君是这样说的。”齐光补充,“神君已走了好几个月,人间一两百年已过,他已过了好几世。我与和铃思念神君,也怕他在人间历劫时不能适应,曾派人去寻过,却的确找不着神君。” 和铃点头:“我们不知神君如今身在何处,又以什么身份在生活。” “哪怕是你们也找不着?!” “若是神君就站在咱们跟前,或是在附近,肯定是能认出来的,不论他是如何身份。但是,茫茫人海,我们,实在找不着。”齐光说完朝他恭敬行礼,表示无能为力。 祝汸却很吃惊。 他原以为,开曜的历劫也就说说而已,贵为神君怎能真的去历劫? 他甚至认为,开曜的历劫只是为了整治他,故意走的,说不得在地上看他热闹呢。 和铃与齐光他是知道的,到了这个份上,不会骗他。 和铃瞧他神色不好,甚至没了往日里的嚣张与理所当然,与齐光对视后,有些担心地问:“不知尊上问及神君行踪,是为何事?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是方便,尊上可告知我们,我们俩虽没太大本事,些微小忙还是能帮的。” “你们能找着他?” 他们俩摇头。 “多谢,告辞。”祝汸有些失神地回身走了。 和铃与齐光行礼,抬头后惊讶对视,帝尊可从未谢过他们!别提烧了,他甚至看也没看他们宫墙一眼便走了! 可见是真出了大事了啊! 祝汸回到澹澹宫,再度放出水雾,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他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他的田田,并没有思索太久。 阿兔与小虎焦灼地在水雾外转着圈,忽听声响,他们回头望去,祝汸一头银色长发还未来得及束起,身上已换好出门的衣裳,穿好披风。 田田藏在他的怀中,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水帘,看着他们俩道:“去人间。” “何,何时出发?” “即刻。”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开始人(恋)间(爱)之旅啦。 神君一号是什么样的你们肯定猜不到哈哈。 第9章 那个狗神君·一 祝汸并不能相信庭归神君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信的。 只是田田如今这样,他找不出任何缘由。 他也只剩这个法子可试,为了孩子,如何他都是愿意的。 和铃齐光他们找不着,万一他能找着?万一找着了,田田便真的好了呢? 这万万份不可能中或许存在的一份唯一,他希望能够抓住。 人间说小,是很小的,在他们神的眼中,不过那么点儿大,一眼看穿,甚至许多人的命运由他们掌控。真正身在其中,却又是无限大。祝汸在人间出生、长大,父亲们喜爱人间,在他成年前的一千多年里,他有大半时候生活在人间。 尤其父皇历劫最末那几十年,他是实实在在的以人的身份,生活在这片人间烟火里。 他很喜欢人,甚至曾经为人时的祖母、姑姑等家人与一些喜爱的朋友们,到如今投胎时,他都会关注着。 他也从不小看人间,是以他知道,要想在茫茫人海找到一个人到底有多难。 他们即刻到达人间,他没有收敛神识,直接探遍整片大地。 一点子开曜的行踪都未探到,他这时才彻彻底底信了和铃与齐光的话。 他原以为,自己是天帝,总归找得比他们容易些,却不防也不过如此。他懒得去在意开曜的真正意图,他此时只想找到开曜本人。 他是天帝,他的行踪,天上无人知晓。神君也不成,或许从前的开曜是可以的,如今开曜老家伙自己都变成普通人了,还如何知晓他的行踪。 倒是他的父亲们,无论在哪里,都能探到他的行踪,他们是父子。 他很快便将自己的神识尽数收了起来,他暂时还是不想让父亲们知晓这件事,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件事。 如今人间的朝代名为“熙”,共有三十六个郡,郡下又有各个州县不提。 祝汸三十六个郡全都去了,丝毫没有开曜的行踪,他们仨飘在半空中,祝汸甚至觉着有些迷茫。唯一令他有少许安慰的是,到人间后,田田的状况好了些,藏在他的衣襟中,有了些许的劲头探出小脑袋张望。 他们一行在天上飘着,祝汸也不知还能如何好。 阿兔道:“小殿下,咱们还是去找殿下与公子吧?” 祝汸想了想,终于要点头了,孩子耽搁不得。田田却在他怀中动了动,他低头看看那双难得睁开的漂亮金色眸子,轻声问道:“这儿有趣吗?” 田田“咻”了声。 祝汸差点儿喜极而泣,田田已经很久没出过声儿了! 他往下看看,问道:“这是哪里?” 小虎立马道:“广陵郡!” “喜欢吗?” “咻~” 祝汸的眼睛微弯,抬头看小虎与阿兔:“我们下去瞧瞧。” 江南多雨,正值初秋,下一场寒一场的秋雨正淅淅沥沥落着。 雨不算大,却比春雨多了几分苍凉,只是江南人们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雨丝,街上来来往往的依然满是行人,马车、牛车“吱呀吱呀”地驶过,车轮在潮湿地面留下痕迹,就连街边铺子也照常开着,上头架了雨棚,雨落到棚上的声音倒是别有趣味。 阿兔撑把油纸伞,小虎穿了蓑衣,手上拿了另一把伞,撑在祝汸头顶。 祝汸喜水,他很喜欢雨天,但是田田不能淋雨。 祝汸的头发变成黑色束成发髻,插戴白玉簪,照例是一身黑衣,只是披风上绣了繁复的海棠。他脚上踩了木屐,缓慢走在江南的雨天里。一行尽管只有三人,却这样讲究,三人衣饰典雅,暗藏华美,引得人们不时朝他们仨看。 小虎的伞遮住祝汸的大半张脸,无论如何看,只能瞧见他的下巴。 祝汸暗暗跟田田说话,问她可喜欢。 田田又愉悦地“咻”了声,祝汸再度翘起嘴角笑了,恰好有小娘子盯着伞下他的下巴瞧,瞧见这个笑容直接愣在原地。 祝汸他们早已走过,祝汸又问田田:“还想看什么?我们都去看。” 在怀中,田田的小角角动了动,祝汸顺着她的小角角所指方向看去。 是条巷子,他抬脚便去。 江南的巷子格外别致,白墙青瓦,走进去,祝汸抬头看,不觉便皱眉了。 他想到开曜老家伙的元无宫,便是这种白墙青瓦。 呵呵,他心中冷笑。 他们的账只会更多不会少,往后慢慢算!早晚有一日,他要将老家伙的宫殿一把火都给烧了! “咻咻~”没人了,田田钻出来,小角角扭扭。 祝汸立马回神,低头看她,迅速变脸,笑道:“是不是喜欢这儿?” “咻!” 祝汸惊喜地回头看阿兔与小虎,阿兔喜滋滋:“小殿下,这般看来,即便找不着那老家伙也无碍!咱们小小殿下来到人间就好了呢!说话都有精气神了!” 祝汸面容也轻松了,但愿如此!若当真如此,那便太好了! 他继续往前走,巷子很有些狭窄,两侧墙壁上没门没窗,看起来只是百姓家的后墙。因下着雨,天色难免黯淡,巷子里又更为黯淡。此处怕是长久不见光,青石板的路上还有不少青苔,这些都是天上没有的。 从前,他住在人间,瞧惯了这些,还格外喜欢去揪这些青苔玩。许久不见,这会儿,就连祝汸自己也得了趣味,缓缓走在巷中,不急不忙的,四处打量。 小虎乐呵呵道:“小殿下,原先咱们还住在宜州时,王府后也有这样一条巷子呢!” 祝汸笑着点头,他衣襟中,田田的小脑袋已完全钻了出来。 祝汸很惊喜,却也不敢过分表露,怕吓着孩子,他轻声细语地问:“是不是喜欢这里呀?” “咻~” “我还小的时候啊,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便是住在人间。那是许多年前了,当时的朝代名为‘姬’,你的祖父那时在人间历劫,姓姬,我自然也是啰。你祖父尚未登基还是王爷时,我们住在一个叫作宜州的地方,那里……”祝汸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儿给田田听。 阿兔与小虎不由也听得满脸向往,那时候可是太快活了,什么也不懂,跟着小殿下疯跑疯闹就完事儿了。 小田田听得很仔细,也不知听没听懂,不时便要“咻”一声。 这条巷子却是实在太长,眼看着走不到尽头,天边乌云越压越低,阿兔出声:“小殿下,这雨眼看要越下越大,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祝汸抬头看看天,是要下大雨的模样。他点头,转身便要走。 田田却在他怀中扭了扭,“还想看呀?可是要下雨了哦。”,祝汸低头看她。 田田不管不顾地往更深处探着小脑袋,越发昏暗的天色中,她的小角角暗藏金光,祝汸瞧见前方似有几捆草垛,不过早已被雨水淋湿。 他有些犹豫,这孩子又不是他,一点儿不喜欢水,压根不能淋雨。正犹豫着,和缓的雨声中突然多出几道其他的声音,他们几人都微愣,“汪呜——呜,汪——呜~~~”,祝汸眨眨眼,田田却似更为激动了,扭着脑袋还要往里去,小虎松了伞,将伞悬在空中,已经脚快地先一步跑过去。他仔细往那草垛中间空心的地方瞧了一眼,眉眼一亮,回头道:“小殿下!这儿有只小狗呢!” “咻咻咻!”田田叫得更欢快。 祝汸赶紧也上前,阿兔也挤在他身旁往草垛里看,祝汸弯着腰打量,潮湿的草垛搭出一个小棚子,有一小块还干着的地方,的确有只浑身脏兮兮的长毛小狗蹲在那瑟瑟发抖。瞧见他们,小狗“呜汪”着想要威胁他们,却又似乎是冻着了,直接打了个喷嚏。 小狗太小了,差点儿没被自己打的喷嚏给打得倒在地上。 小虎伸手要去摸它,小虎毕竟是老虎,小狗兴许察觉到危险,害怕地往内缩了缩,却又碰到潮湿阴冷的稻草,难过地再“呜~~”了声,叫得好不凄惨,眨巴着小圆眼睛,格外可怜的小模样。 “咻~~~”田田的眼睛直盯着它瞧,眨也不眨。 祝汸瞧她喜欢,也觉着这小狗可怜,对小虎道:“你慢慢地把它抱出来。” 小虎伸手进去,不顾小狗害怕地想要往里躲,到底是把那只小狗给提着抱了出来。阿兔赶紧上前,给小狗撑伞,不让它淋雨。小虎的手掌很大,小狗缩在小虎的掌心,越发显得小巧。小狗“呜~呜~呜~”地叫着,却不敢再动弹,可怜巴巴地缩在小虎掌心,屁股对着小虎,抬头正好看到祝汸,它有双圆溜溜的大黑眼睛,没有分毫威胁,却还极力朝他呲牙。 田田又是“咻”了一声,显然是高兴极了。 祝汸也被小狗这模样逗笑了,阿兔笑着说:“小殿下,这小狗好小,怕是刚出生没多久吧?这样的雨天里,不知怎落到这地方?” 小虎索性摸摸它的肚子:“好瘪,怕是饿了许久。” 说话间,雨已经下大,祝汸也不能再久留,要带着田田走了,偏田田紧盯着那小狗不放。祝汸只是犹豫一瞬,便道:“带着它一道走吧,回去给它喂些吃的。” 他们自是没有异议,看看四周无人,他们直接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是城郊几里路外的一片树林里。 树林尽头有片空地,有花有湖,无人居住。祝汸虽说怕被父亲们找到,不能用神力,却也不至于就什么都不会。甚至不用他出手,阿兔伸手一挥,眼前便是个三进的小巧精致宅子,阿兔上前推开门,再伸手一挥,宅子中花草丛生,树木拔地而起,房屋与湖水掩藏在绿色当中。 祝汸抬脚踏入大门,石板路旁的花草变成侍女,盈盈给祝汸行礼。 祝汸快速移至屋中,小虎抱着那小狗跟进来。田田藏在他怀中,不时扭着脑袋要看后头跟着的小狗,“让你看,让你看。”,祝汸将她从怀中抱出来,放她到桌上。神奇的是,一直生病的她,此时竟然又能浮在半空中,与小虎手中的小狗对视。 祝汸愈发高兴,他实在是没想到,田田的病竟然已有了好转! 这般看来,庭归神君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嘛! 他指挥着:“给这小家伙赶紧先洗一洗!” “好嘞!”明明可以用法术将小家伙快速弄干净,小虎为了哄小小殿下高兴,变出盆和热水来,将小白狗放在里头仔仔细细地洗。田田飞到小虎肩膀上扒着,看他洗小狗。 小狗吓得在盆里转来转去,不时滑到,可怜却又可爱。 他们又都被逗笑了,田田看得一动不动的,入迷极了。 将小狗洗干净,小虎又把它擦干净,烘干。小白狗本就有趣,洗干净了再一瞧,这可真是只极漂亮的长毛小狗,毛色雪白。小虎将小白狗放到榻上,四周用靠枕围住,小狗困在其中跑来跑去,跑着跑着,实在太饿,他双腿一软,直接四脚一抬,往后仰倒,一脸慌张与迷茫,祝汸头一个“哈哈”笑。 田田这会儿盘在祝汸的手臂上,看得也“咻”了好几声,仿佛在笑,显然也是高兴的。 阿兔拿来热热的羊奶,要喂,祝汸笑着朝他伸手:“我来!” 阿兔点头,递给他,祝汸拿到手里,想到自己小时候被父皇逼着喝羊奶的样子,更是笑得乐不可支,他朝前坐了坐:“来来来,小可怜,我喂你吃好吃的!” 小狗抖抖索索的,吓得压根不听他的。 小虎将它扶正了,它又要往后仰,祝汸赶紧将小碗放到他脚下:“你闻闻,香着呢!” 小狗的身子一顿,四脚往后退一步,却又悄溜溜回头,舍不得地看那碗羊奶。 “哈哈哈!”祝汸再大笑,往前又趴了趴,“来吃呀!” 小狗兴许也发现了,这些人对他并无恶意,没有方才那样害怕,但它依然脖子一扬,决定誓死捍卫尊严。 祝汸再将小碗往它推去,小狗已没有地方可退了,“你尝尝。”,祝汸诱哄。 它顿了许久,终于缓缓低下小脑袋,试探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舔了口,小狗再一顿,接着便几乎将整个小脑袋都伸进了碗中。 祝汸大笑出声,就差拍桌了,差点拍到田田。 “哎呀!”祝汸赶紧低头,将小龙托在手心,举高对视,小声道,“不好意思呀!”他当父亲的日子实在太短,偶尔便会忘记,小白龙伸出舌头舔舔他,似乎说“没关系”,祝汸愈发觉得她的身子已在好转,他抱着她指向小狗,“我们继续看它喝奶!” 小白狗真是饿坏了,不一会儿,小碗羊奶便见了底,它眼巴巴地抬头,还想喝。 祝汸又赶紧让阿兔再去拿,小白狗开始喝第二碗,样子还和方才一样有趣,祝汸斜靠在榻上直笑,甚至不时伸手故意去拿走碗不让小狗喝,在小狗急得开始转圈时又忽然将碗放下,反复循环,逗得小狗“汪呜汪呜”叫,他自己则是乐得一直在笑。 小虎这个“猛虎”索性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脸跟着傻笑。 阿兔站在一旁,则是满脸欣慰。 他们小殿下自小就是个淘气的性子,人称“混世小魔王”的,当年上天做天帝时,无数神仙特地赶来围观,就是想瞧瞧曾经的小魔王长成什么样子了。 小殿下兴许让他们失望了,因为长大后的小殿下,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再不是当年的淘气模样。这一千多年来,小殿下作为天帝,可以说是十分合格的。这点来说,他又没让众仙失望。 至今,还有些年长的神仙喜好说古,说他们小殿下小时候跟殿下来天庭时,是如何霸气地火烧元无宫的。就连仙子们,也说那时的小殿下如何如何可爱,大家伙儿都很怀念。 其实阿兔和小虎也很怀念。 也只有他们这些亲近的人知道,他们小殿下其实从未变过。 只是做天帝的时日渐久,对外的严格与冷漠总会有些许影响,小殿下毕竟已经长大,如今也就是偶尔才会似小时候那般胡闹。更别提如今有了小小殿下,身份的骤然转变,小殿下还未适应,偏偏小小殿下又病了。 这些日子,他们小殿下一直紧紧绷着,他们看着,嘴上不敢说,都很心疼他们小殿下。 阿兔笑眯眯看向那只小白狗,他觉着这小狗很好,能逗他们小殿下高兴的都是好的。 祝汸笑着伸手拍拍小狗的脑袋,抬头对阿兔道:“这小狗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养的,这是宫廷内常见的品种,怕是因为什么缘由才落到那种地方,你去瞧瞧,万一它的主人来找它,咱们不能夺人所爱。若是没有主人找,咱们便养着。” 阿兔细心,这事儿给他去做最好。 “是。”阿兔应声,转个身的功夫便回到那条巷子中,雨已经很大了,雨丝密密麻麻得甚至不能瞧见近物。 他撑伞等着,等到天黑,也未等到有人寻来。他随手从袖中掏出片叶子,叶子飘到那片草垛上贴着,若是有人来,会提醒他。 他则是转身离开,他们小殿下最喜欢的地方其实是人间,毕竟在此处长大。 只是这一千年来太过忙碌,一次也未来过,既然来了,今日又这样高兴,他去买些好吃的带回去。 他在路边找人打听了当地出名的食肆,先去福荣斋将花生酥、芝麻糖、巧酥等出名点心各称了一斤,又去雅山居买了清炖狮子头、扒烧整猪头等当地名菜,都在食盒中装好,放入挂在腰带上,看似装饰,实际是为储物袋的荷包中,他才又再回到那条巷中。 再等了一个多时辰,雨都停了,依然没人来,那片叶子也毫无动静。 看来,那只小狗是真的没人来找了。 他也没有将叶子收回,以后若有人来,总能知道的。 阿兔正要消失于原地,想到买膳食时,小二说就在这条巷子附近有家卖花灯的。过几日是中秋,城内要办灯节,他们小殿下喜欢这些,他再去买几盏灯带回去吧。 他停下,直接抬脚往巷子外走。 走了没几步,他听到一阵声响,立马回头看去,只见眼前一晃,高高院墙上一跃而下道黑影。快极了,阿兔的心难得一跳。 他再缓下来,再看,那黑影已站在地上,与他面对面。 阿兔略微扫了眼。 又来了一只狗。 第10章 那个狗神君·二 没错,又是一只狗,只是此处一点光也没有,因是阴天,天空墨沉沉的,没有月亮。 阿兔是兔子,习惯了夜里走路的,发觉这是只狗后,也懒得多瞧。 他是成了仙的兔仙,自然一眼便能看出这就是只再为普通不过的狗,夜色里也瞧不出具体是什么色的,大约不是黑色便是深灰色,还夹杂着星点浅色的毛。 当然,因为小殿下喜欢那只小白狗,他思虑了一会儿可要仔细瞧瞧这狗是否也生得可爱,好带回去给小殿下玩,哄他们小殿下高兴。 不过嘛,他手托着下巴,瞧着那静静站着,似乎在与他对峙的狗。这狗太大了,他们小殿下喜欢小的可爱的毛茸茸的,这狗既大,又不是长毛,小殿下一定不喜欢。 算了算了。 阿兔转身就走,还是赶紧回去才是。他算是明白了,此处怕是流浪狗的聚集地,今儿下雨,那些狗都去旁的地方躲雨去了。他们捡的那只小狗太小,没法去旁的地方。这会儿雨停了,狗便渐渐回来了。 阿兔快速往巷外走,走到一半,发现有道影子一直跟着他。 他再回头看,原来那只狗一直跟着他呢。 跟便跟吧,就是只普通的狗,他堂堂兔仙岂会怕这些? 不过流浪狗也怪可怜的,难得看到个人便跟着跑,怕是很饿了吧,阿兔想想,手里变出根鸡腿,回身放到地上,缓声道:“给你吃啊,别跟着我咯!” 那只狗的脚步顿了顿,阿兔笑着起身离去,果然有吃的就不跟他了! 阿兔找到卖灯的那个小娘子,买了三盏花灯,又在花灯旁的食摊买了一盒现做的玫瑰豆沙月饼,他们小殿下只喜欢这个味儿的。都买好后,大街上,他也不好将东西放到荷包中,便欲在前头找个无人的巷子直接离开。 哪料他走了几步,便觉着不对,他回头一看,有道影子迅速藏起,却还是被他瞧着了,那狗竟然还跟着他! 城外的宅子里,小白狗喝光两碗羊奶后,显然整只狗也不慌了。 祝汸用手逗着它在榻上转来转去地跑,也不知这小狗到底什么来历,跑了几圈后,吃饱的它再度仰倒,它睡着了。 小狗睡着也可爱,祝汸笑着摸摸它放松展开的小爪子。 再看看始终在他手臂上盘绕着的田田,问她:“小狗睡了,你睡不睡呀?” 虽说神仙不讲究睡觉,他是自小睡惯了的,他的孩子自然也要睡。 小田田这些日子跟着他,也的确养出了睡觉的习惯。只是前些天在澹澹宫,身子不好,气息都快要没了似的。这会儿盯着小狗玩到此刻,她的小脑袋靠在祝汸的手臂上,轻微地“咻”了声,仿佛撒娇,很快便睡着了。 似乎终于恢复正常了? 祝汸深感欣慰,轻手将她送到床上,用结界将她保护好,小虎再给小白狗变了个狗窝,放在里头,将小狗窝搬到床榻边。他们俩陪着这俩睡,天色已晚,阿兔还没有回来,祝汸叫小虎看着,他出去瞧瞧。 也顺便看看宅子外的花花草草。 他喜欢这些东西,宅子外的花草均为野生,虽不名贵,却有野趣,长得星星点点的。祝汸在宅子外头边赏花,边等阿兔回来。 雨后空气湿润,盈满青草香,这些都是祝汸最熟悉的人间味道。 他背手仔细地看着脚边的花,难得闲适,正思索着要不要挖点回去栽到自己宫里,渐渐听到身后传来踩过草地的脚步声,还未转头,“小殿下!”,阿兔的声音传来,祝汸笑着侧脸看去。 阿兔一手提着三盏花灯,一手还提着食盒,大步走来。 祝汸还纳闷呢,怎提这么多东西?买了东西为何不放到荷包里,何苦还自己提着?阿兔越跑越近,祝汸正要问话,却见阿兔身后的林子里,跟着钻出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阿兔越走越近,后头跟着的也更近。 祝汸终于看清了那是个啥,是只个头很大的狗,阿兔难得喘着气跑到祝汸跟前,回头就往后指去:“跟了我一路!” 祝汸仔细看去,湖边有他自己变出来的海棠花灯,照得灯下花色曼妙,人影绰绰。 那狗跟到近前,与他们只差几步,祝汸转身,彻底与它面对面,它却突然停在原地。 祝汸低头看它。 “我给了它吃的,它还跟着!就在咱们先前的那条小巷里!那里怕是住着许多流浪狗。” 原来是流浪狗啊,祝汸想了想,问阿兔:“还有吃的?” “有,先前给它一个鸡腿,怕是已经吃了。”阿兔又拿出来一个鸡腿,祝汸拿到手里,往前走几步,走到它面前,弯腰递给它:“给,吃吧。” 它仰头看看祝汸,出人意料地,忽然回头就跑。 跑就跑吧,刚下过雨,此处又是郊外,一片泥泞,它跑得太快太急,忽然脚下一滑,直接倒在地上,并滚了一圈,滚了满身的泥。它又慌忙爬起来,朝着林子飞快地跑,然后……又摔了一跤。 祝汸:………… 他与阿兔眼睁睁看着一路跟来的那只狗再爬起来,很快便又消失在林子里。 他们俩面面相觑,祝汸无言以对:“哪里来的蠢狗。” 他们俩进屋,小虎闻到肉的香味赶紧来了。 阿兔在桌上摆好菜,他买了许多,摆满一桌。祝汸也喜欢吃肉,却又吃得很文雅,也吃不了太多,他每样都尝一口便差不多了。小虎直接上手拿起猪头啃,祝汸看得直笑,阿兔气道:“小殿下还没吃呢!!” “呃……”小虎拿着猪头,无辜看祝汸。 “吃吃吃!”祝汸将盘子往他推,“都是你的,这些日子,吓坏你们了吧,这会儿多吃些。” “嘿嘿!”小虎继续啃猪头,阿兔气得直念叨:“我是买给小殿下吃的,倒便宜了你这头猪!” 小虎讷讷:“我是头虎……”当然,讷讷的同时也不忘往嘴里塞猪头。 祝汸将眼看就要握拳的阿兔拉到身边坐下,边挑着喜欢的酥糖软糕吃,边问他巷子那边的事,阿兔一通说,祝汸点头:“既如此,小狗咱们先养着。” “小殿下,接下来咱们打算如何?” “我觉着庭归神君看错了,兴许田田只是不能立刻完全适应天上的环境,毕竟她是我的孩子。你瞧,一到人间来,便好了,尤其今日碰着她喜欢的小狗。才不是什么要父母都在身边!”说到“父母”,祝汸便觉气愤。 阿兔也不敢再提,又问:“小小殿下眼看已经好了,咱们可要回去?” “再观察几日吧,人间的日子过得慢,不影响天上的事。况且,我也已许久不来。父皇常说,要管好三界之事,便要常来看看。我这些年太忙,无暇顾及此处。这回既然来了,便四处看看。” 阿兔也觉着这样好,笑着点头应下,又指着花灯说道:“今日我去买膳食,店小二说两日后的中秋夜,城内有灯会可观。” 祝汸的眼睛果然立马亮了,双手一拍:“这个好!” “我就知道小殿下会喜欢!今儿先买了三盏灯,您先凑合看着,据说广陵郡的灯会格外好看,是城里的什么张姓大户人家出的银子,也格外热闹呢!” 祝汸“哼”了声:“再热闹能有多热闹,我什么热闹的没见过呀!不过嘛——”他又笑了,“能有热闹看,还是很好的!” 阿兔瞧他这欢喜的模样,自也喜不自禁。 小虎啃猪头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手也不肯放,却是连连点头:“花灯好!花灯好!” 阿兔更气:“啃你的猪头去吧!!最好吃成一个猪头!” “哈哈哈哈哈!”祝汸笑得差点要捶桌。 等待灯会到来的这两日,他们也未出去,一直在宅子里待着。 小白狗睡醒后倒是病了一场,应当是先前挨饿、挨冻的缘故,倒也无碍,祝汸摸摸,它便好了。祝汸害怕它的主人还会找回来,便也没给它取名,这只狗不一定就是他们的。 小白狗的病好后,又开始在榻上转着圈去咬自己的尾巴,傻乎乎的。田田跟小白狗倒也谈不上亲近,但她喜欢看着小白狗,能看一整天。祝汸本也无事,这次来人间,就是为了小田田。即便他自己想出去放放风,为了孩子也未出去,在宅子里陪着小田田。 他们这处宅子虽处郊外,还被一片林子藏着,到底有可能被误入的普通人发现。 阿兔直接在外头布了一层结界,这样一来,谁来也瞧不着。 这两日,巷子那处也没有消息传来。阿兔谨慎,每日都要出去绕着宅子四处查看,于是他又查看出一处蹊跷。 他一头雾水地从外头回来,小虎正背着田田趴在地上逗小白狗玩,祝汸斜靠在榻上闲闲看着书。 听到他的脚步声,祝汸抬眼,瞧见他的神色,问道:“怎么?” “呃,小殿下,您还记着那只狗不?” “哪只?” “您说蠢狗的那只。” 祝汸翻过一页书:“蠢狗怎么?又来了?” “……是,探头探脑地,一会儿从林子里出来,走到咱们这片空地上,一会儿又回去的……” 祝汸想了想,似乎还挺有趣?他放下书,直接起身:“去瞧瞧。” 他们现于宅子大门外,大门直对那片树林。 秋天叶落,那片林子有些疏松,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枫树,地上落叶红黄皆有。林子无人打理,却同样也有几分野趣。此时,就在那林子与宅子前那片草地的交界处,站着只大狗,它身上沾了不少黑泥,压根瞧不出原本的颜色,或者说它原本便是黑色。 祝汸自小便喜欢猫猫狗狗等其他小动物,多少也认得一些品种,但若要具体说出品种名称,他也不尽都知道。 这大狗,应当是狼犬那类吧。 个子很大,四条腿很长,一对尖耳朵竖在脑门上,看起来便很是威武,他知道,这种狗放在动物里,也算是很凶猛的,甚至能跟老虎打一打。 此时那只大狗便遥遥望着他们站着的地方,当然,大狗是瞧不着他们的。 祝汸又往前走了几步,细细打量那只安静遥望的狗。 阿兔跟在身后,说道:“小殿下,真没想到,这狗虽是流浪狗,皮毛虽脏,倒不见可怜与畏缩,竟然长得很威风,跟狼似的,夜里还真瞧不出来。”阿兔再笑,“长得也好看,算是狗里头极俊俏的吧。” 祝汸没接话,心里却也是这样想的。先前夜里瞧见时,蠢狗连着摔了两回,没想到竟是这副精明长相。尤其,它望过来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寂凉,半点儿不像那些睡在犄角旮旯里脏脏的可怜流浪狗。 走到湖边,祝汸便停下脚步,那狗却又开始动了。 它有条不紊地走到他们近前,也就是上回它站着的地方,它站在那儿仔细望着宅子的方向。很可惜,在狗的眼里,目前那儿啥都没有。它不解地又往前走几步,耳朵偏了偏,似是在疑惑宅子为何不见了,它再走到祝汸先前站着的地方,同样也是祝汸此时站着的地方。 它不解地看了几眼,又绕着湖边的海棠树转几圈,祝汸甚至以为它要对着他的海棠树撒尿了,毕竟狗不都是这样的? 这只狗倒稀奇,它没有,它绕了几圈,又回到原先站着的地方。站了站,他原路返回,返回林子里,再出来,又再跑回来,绕着海棠树继续绕圈,再回去,如此反复。 阿兔愕然:“小殿下,它,它是在找咱们的宅子与您吗?” 祝汸摸摸下巴:“兴许?” 他心中说的是,这蠢狗原来还挺聪明。 正说着话,那狗又回来了,回到祝汸站着的地方,它小心翼翼往前探了探腿,似乎在试探。近了看,这狗越发威风凛凛,阿兔笑:“小殿下,这狗好看,洗洗干净,怕要更好看的,要不您也收了?” 祝汸不喜欢这种大狗,不可爱。不过这大狗的确长得好看,像狼,驯好了当作坐骑,应当也挺威武?小虎长大了,不能总给他当坐骑,祝汸正思索,那狗又绕着海棠树开始打转了。 阿兔兴奋猜测:“它是不是饿了啊?您喂它吃的,它就记住了?” 这么说的话,倒也是一只好狗,于他而言,忠心最重要。 狗绕着海棠树转圈,还抬头看树上海棠花,祝汸看它的眼睛,这大狗的眼睛也漂亮。 祝汸决定了,他要收这只狗回去,养得更大一些,驯了当坐骑! 他喜欢穿黑衣裳,有这么一只凶悍的坐骑很威风的。 他想罢,眼看那只狗又转身往林子跑,显然要再循环,祝汸适时走出结界,叫它:“喂!” 那狗顿了顿,不动了。 祝汸上前:“你是来找我讨吃的?你记得我?” 祝汸快要走近时,那狗突然撒腿就跑,跑了没几步,“呲溜”,他又摔地上了! 祝汸:………… 那狗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还要再跑,踩着脚下的泥,这下好了,“噗通”一声,它再度染了一身泥巴,滚着直接掉湖里去了! “小殿下……”阿兔看着湖里直扑腾的狗,小声开口。 祝汸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长得好看威风有什么用!蠢狗!才不配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失去一次被捡回去的机会! 第11章 那个狗神君·三 祝汸走进结界便没了影,他也没再留下看蠢狗扑腾得到底如何。 倒是阿兔多看了几眼,那狗就一直在湖里扑腾,过了许久,他也进了结界,眼看着是没了影儿了。它才灰溜溜地自个儿从湖里爬上来,拖了一身的泥水,满身黑一片灰一片的,它钻进林子里,之后再没出来过。 阿兔咋舌,这还是条挺有自尊的狗呀!如今人间的狗也不得了了啊! 阿兔以为它不会再来,谁料,隔天那蠢狗又来了。 照例是站在交界处,往他们这儿瞧。 也不知这只狗到底守在这儿是为什么,他看得分明,的确就是只普普通通的狗。 不过这个时候,大狗倒又变成那只威风凛凛的狼犬。这要不是阿兔亲眼所见,他也不信,这狗能蠢成那般。 阿兔心道,这就是没福分啊!否则跟着他们小殿下,将来成仙也不在话下。 阿兔也没再拿这事儿去烦他们小殿下,又是一日后,便是中秋花灯节。 祝汸到底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天还未黑,他们一行便去了城里。原是要将那可怜巴巴的小白狗丢在宅子里,给侍女们照料的,小田田倒是与这小狗有了些感情,瞧不见它,还要回头看。 那就带上吧,阿兔将小白狗抱在怀里,小田田满意了,在祝汸的衣襟里拱拱小脑袋。 他们出发,从宅子里直接传到城中,果然瞧见满大街的灯架,上面已经挂了不少灯,街边铺子也几乎全都摆开,只等天黑。还有不少衙门里的官差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即便此时天还未黑,街上已有不少行人。既是来瞧热闹,自然要找个最热闹的地方,阿兔打听到最热闹的那块儿,想先找个茶馆抑或酒楼歇歇脚,却全都满了。祝汸便不大高兴,他本质上还是个混世小魔王的性子,自小到大都是要什么便有什么的,身份又如此贵重。 他伸手指着离那热闹最近,瞧起来也很清雅的茶楼说:“我就要坐这里头。” 小虎抬脚就要进去哄人让地方,阿兔急得将他拉住,进去上了二楼,花了一千两银子,跟人家要了个雅间来。人家拿了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祝汸也欢欢喜喜地上了楼。 阿兔摇头失笑,反正他们也习惯了。 倒是那掌柜听闻此事,亲自过来,一见他们仨,尤其是祝汸其人,便知绝不是常人。他不仅亲自招待着上了茶点,还始终作陪。 祝汸便问他这灯会到底几时开始。 掌柜说得眉飞色舞,见祝汸听得面上露笑,便也笑道:“小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咱们广陵郡的中秋灯会那可是一绝,比上元节的灯会还出名呢!这几年,就连附近郡县的人,也爱来咱们广陵郡看灯会!” “哦?”祝汸道,“我是自京城来的,还真不知道。” 掌柜闻言,立马兴致勃勃道:“小公子,我们这灯会,绝就绝在灯迷上!” 祝汸挑眉:“灯谜有什么可绝的?” 掌柜笑:“哈哈哈,小公子,咱们广陵郡的灯谜,可不仅仅是灯谜哟!既是灯谜,却又是灯迷,迷宫的迷。” 祝汸示意他继续说。 “小公子您方才也瞧见咱们茶楼下那片空地上有许多灯架?” 祝汸点头,掌柜再道:“那不过是一部分,真正的灯架要天黑了才摆上来呢!全摆上足有二百多座灯架,这些灯架会被摆成一个迷宫!迷宫里有数十个分叉,每个岔口处都有许多灯谜可抽,答对了便往下继续走,答不对就只能原路返回咯!这一旦答对,也有许多条路可选,至于哪个分叉能真正走到出口,那就不好说啰!再者,还有时间限制,包头包围一共一个时辰!” 祝汸这么一听,是有些意思,他还从未瞧过这样的热闹呢。 掌柜道:“咱们这灯迷是打十年前开始的,是由咱们县里张老爷家当时才八岁的三公子想出来的!至今十年,还从未有一个人能答对所有灯谜,且走对每个岔口,走到出口呢!尤其这几年,整个江南的才子们都来走遍了。前年的时候,京里也有个探花郎过来走,也没走出去!” 这样,祝汸立马有了兴趣。 从未有人走出迷宫过? 他不打算瞧热闹了,他要亲自去走这个迷宫! 掌柜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打扰他们,阿兔见他们小殿下听得高兴,又从袖中掏出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掌柜。掌柜倒愣住了,他是听说有这么一着才来看看祝汸,被祝汸的人品吸引得留下来说了这些话,还真忘了这事儿,也真没想讨这赏钱。 这一千两银票就在眼前,他才算是信了,还真有人随随便便地撒银票啊! 就连张家郎君们都不敢这样呢! 掌柜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要,摆摆手要推拒,始终有些高高在上且疏离的那位小公子看向他,微微笑道:“掌柜的请收下,感谢掌柜的答疑,这是我的谢意。” 阿兔笑着点头:“掌柜的收下吧,是我们小公子的心意。” 掌柜“嘿嘿”笑着到底是收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小老儿斗胆问一句,小公子贵姓?” “姬。” “哎哟!!!”掌柜猛拍自己大腿,“小公子是姬家后人啊!!!”那可是史上最为出名的皇族,难怪难怪啊!掌柜又告饶几句,便退下了。 他走后,祝汸将小田田放出来,他自己踱到窗前,看向楼下的灯架,此时才几十架。 小白狗盘在桌上喝羊奶,小田田浮在半空中盯着它,小虎在一旁作陪。阿兔走到祝汸身边,问他:“小殿下要走这迷宫?” 祝汸倨傲点头。 夜幕降临,满城花灯点亮,灯火璀璨,太平盛世。 街上满是行人,人最多的也果然就是灯架前。同样有官差在维持秩序,到了才知道,还要去一旁领个签儿,算是报名,若能走出迷宫,张家有礼奉送。 祝汸压根对这些没兴趣,他就想赶紧进去走迷宫。 据闻张家的礼是一万两白银,诱惑极大,几乎所有来走迷宫的都排着队在那儿等拿签儿。祝汸直接往迷宫入口走去,有人纳闷地想要拦他,祝汸今儿倒是难得穿了一身银色衣裳,是他父亲前些日子特地给他做的。 今儿好歹是灯节嘛,他也穿得亮堂些。 衣裳料子本就不是人间所有,都是会发光的海棠花蕊制成的丝线再制的布料裁的衣裳,往那儿一站,站在灯里,祝汸俊俏得仿佛神仙下凡——这是在场之人心中的惊叹之词,他们哪能知道这真的是个神仙呢。 反而没人拦他,他直接走了进去,走了几步,才有人来追问:“公子公子!您还没拿签儿呢!” 祝汸懒得理,阿兔笑着解释道:“我们公子只想走这迷宫。” 人群中对此议论纷纷,还有人说祝汸这是故意出风头,阿兔但笑不语,目送祝汸走进美轮美奂的灯架迷宫中,守门的也急急敲了锣,开始计时。 他们原想陪着的,祝汸要他们俩陪着小白狗玩,他们便没跟着。祝汸身影不见后,他们俩抱着小白狗直接去了出口处。 他们想都没想过,他们小殿下兴许无法走出迷宫这个问题。 即便不是神仙,他们小殿下的学问,拿来人间考状元都没问题。 祝汸走进去就知道了,其实灯谜不算难,有“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让猜是什么花的,很明显是凤仙嘛,还有“台下有心实无心”让猜一个字的,实在太过简单,就是怠。 真正难的是分叉口时对于道路的选择,造这迷宫的人应当读过《周易》,很懂卜卦堪舆。就如同他父皇当年也能下凡历劫,开曜老家伙也下凡历劫一样,人间总有不平凡的人,出个八岁神童的确不算什么。 但这难也不是对祝汸而言,不巧,他也是个神童。 他很小的时候,还在人间的时候就将这些东西读遍学遍了,再者他是真神仙。他轻轻松松地就走到一半,身前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每个分叉口负责登记抽灯谜的人瞧见他跟见鬼似的,仿佛不相信有人能走到这儿,还这么年轻俊俏。 越往后走,他们脸上越是吓到的神情。 祝汸本质喜爱恶作剧,就喜欢看旁人这副样子,脸上倒是露出笑意。 到了后半段,灯谜变难许多,或许有人是能走到这儿的,也不乏普通人也是懂些堪舆卜卦的,也能卜一卜前路,灯谜变难后他们便难免会慌,总会受到干扰。 总之,一刻钟后,祝汸从迷宫走了出来。 他身后,那负责计时的人差点没给祝汸跪下,连锣都忘了敲。 若不是贪恋迷宫中的确很美的景色,祝汸早出来了,他还特地多驻足了会儿,偷偷给小田田看人间漂亮的花灯。 十年过去,终于有人从迷宫走出,在出口处等着凑热闹的人们反倒集体失声,同样见鬼似的盯着祝汸瞧。 阿兔笑着迎上来,问道:“小公子玩儿得高兴吗?” 因有外人,未称呼他“小殿下”。 祝汸笑:“尚可。” 他笑着转身便走,并问:“小虎哪里去了?” “小狗饿了要喝奶,它怕人,小虎带它去旁边人少些的小巷。” “这小狗倒是贪吃。” “也是小狗运道好呗,谁叫它遇着咱们小殿下呢。” 祝汸笑出声,他们俩说着话都走出十来步了,在场众人终于回过神,纷纷追着祝汸跑来。那么多人一同跑来,倒也不至于将祝汸吓着,他很小时候在人间,作为皇子与父皇出门时,人比这还多。 只是此时没有侍卫拦着,他又不能对普通人使神力,他们俩不一会儿便被人群包围。 众人高声恭维,还有七嘴八舌问他迷宫里是如何场景的,又问他是如何走出来的,再有挤不进来的一些小娘子在外围直接拿着花和帕子朝里头的他扔。 先前那家茶楼掌柜听说有人打迷宫里出来了!!兴奋地跑出来一看,这不那位姬小公子吗!他兴奋得脸都红了,立马也跑了过来。 于是祝汸终于有些晕头转向,也太多人了。 他只能挑眼前的几个人回答一些他能听清的问题,没法子啊,实在是挤不出去! 正在这时,小虎慌慌张张跑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他又高大,站在外头一眼便瞧见了,他抬头看去,阿兔跺脚:“你这猪吼什么吼呢!!!” “小狗不见了!!!” 一听小狗不见了,祝汸脸色便是一变。 那可是田田喜欢的小狗,怎能丢!阿兔施了小法术,拽着祝汸突出人群包围,阿兔气道:“没了你就不能去找!!!” “…………我一时有些急,忘了……” 阿兔气得想踩他几脚,丢神仙的脸!到底惦记着小狗,还是先去找小狗要紧。 小狗到底与他们生活了几日,身上有他们的气味,阿兔仔细辩了辩,便找到大致方向。路上行人多,也不好瞬移,他们仨逆着拥挤人群走在满是花灯的路上,绕了三条街,绕进条很短的小巷。 他们仨的影子甫一在巷口出现,便听到熟悉的“汪呜”声。 是小白狗! 小虎先一步跑进巷子,“汪!!!”,却又响起另一道特别凶猛的狗叫声,“娘咧”,小虎都被吓了一跳,“喊啥喊呢!”小虎再往里走,“你让让!这是我们的狗!你怎能往它身上裹泥巴!” “汪!!!” “你朝我呲什么牙!!”小虎愤怒。 阿兔差点要学他们小殿下翻白眼,哪里来的蠢猪。 祝汸等不及,也走进巷子,从小虎铁板似的身子后钻出脑袋,只见几步外,一只黑色大狗,恶狠狠地打量着他们,并朝他们呲牙,仿佛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咬他们。 呃——或者说也不尽然。 应当是朝小虎呲牙,也是要扑上来咬小虎吧。 因为祝汸的脑袋一冒出来,那只狗蓦地一顿,忽然特别老实地收起牙齿,也收起腿,并往后退了退,甚至垂下了威风无比的脑袋,一副极为纯良无害的模样。 阿兔恰好也走进来,瞧见这场景,说道:“这不那只蠢狗嘛!” 可不是。 怎么看个花灯还能碰到蠢狗? 再看看,他们的小奶狗就被那蠢狗护在身后,且又变成了脏兮兮的小黑狗。 阿兔恍然大悟:“原来这蠢狗三番两次地去找咱们,不是为了鸡腿,是为了小白狗啊!” 祝汸想了想,也恍然大悟:“原来小白狗是这蠢狗的童养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狗:???本单身狗有话要说! 第12章 那个狗神君·四 “童养狗?”不爱读书的文盲虎首先发问。 “人有童养媳,狗就童养狗咯。”祝汸指着那低头老老实实的大狗,“瞧瞧这蠢狗的模样,和我们小白长得一点儿不像,总不会是小白的爹,铁定是流浪的时候,瞧见我们小白生得可爱,强行蹭上去的!” 小虎点头:“没错!” 阿兔:“……” 是不是童养狗,阿兔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们小殿下是极度不喜欢这只大狗的。 小虎上前要去抱小白狗,大狗抬头朝他呲牙,祝汸上前一步,生气:“你朝谁呲牙呢!” “…………”大狗默默低头。 祝汸亲自去把小白狗抱到怀里,转身就走:“走了,回去再给它洗干净。” 小白“汪呜”着要往祝汸身后看,大狗也跟了过来,小虎挠挠脑袋,问:“小殿下,咱不带着这大狗一起走?” “不与蠢狗为伍。”祝汸一句话总结。 阿兔笑出声,他们在原地直接没了影。 大狗顿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跑到他们消失了的那个点,死命刨地。 刨不到人,大狗跑出巷子,又飞速往郊外跑去。 再回到宅子,祝汸大约能确定,这只小白狗的确没有主人来寻了,是以方才他直接叫了“小白”,也算给它取了个名。灯会的热闹也瞧过了,田田的身子也已大好,庭归神君的那席话不可信,他们能回去了。 祝汸亲手给小白洗澡,再度洗得干干净净,不满道:“那蠢狗自己脏兮兮的,还非要把我们小白弄得这样脏。”洗完再喂它喝奶,跟阿兔说着回去的事,“明日咱们去挑些有趣的书买,还是回去吧,眼瞧着田田已无碍,灯迷也走了。” “好嘞。”阿兔去拿来那盒月饼,“好歹是中秋,小殿下吃块月饼。” 祝汸点头,将奶喂完,他洗了手,也叫阿兔和小虎吃。阿兔将月饼切好,三人都坐着,正准备吃月饼,忽然听到宅子外有狼嚎声。 祝汸拿着金筷子的手一顿,阿兔“呃”了声,看向他:“小殿下,这声音好似那蠢狗……” “那傻大个咋还跟到这里来了!!”真正的傻大个小虎站起身,“我去瞧瞧!” “你站着吧!”阿兔从不敢让小虎去干任何要动脑子的事儿。 阿兔跑到外头一看,果然是那只大狗,气喘吁吁的,一路从城里跑来,跑得这样快这样急,不喘气才怪。 他站在门口,对着门狼嚎。 果然是狼犬,嚎起来还真像是狼的声音。 虽说这大狗对小白倒有几分情义,小白却是要被他们带走的,要怪只怪自己太蠢不能讨得他们小殿下欢心咯。阿兔现出身,从结界内走出来,大狗这回明显镇定许多,没再吓到。 阿兔给它在地上放了一盘的鸡腿:“吃饱过个中秋吧,小白,我们小殿下带走啦,我们会好好照顾它。” 大狗不动,只是依旧狼嚎。 “……”阿兔回去,问祝汸,“他不走,是否还是想见小白一眼?” 祝汸很不高兴,他讨厌那只蠢狗的狼嚎声,甚至怕吓到小田田。不过他低头看看,小田田不仅没吓着,反而还很精神地朝门的方向探着脑袋。 “给它看一眼,看一眼立即撵走!” 阿兔点头,抱着小白走回门口,小白热络地跳到地上,蹭蹭大狗的腿,很熟悉的模样。 阿兔再将小白抱回来,笑道:“这下放心了?吃了鸡腿快走吧。”这要再不走,他就要使法术了。 大狗当然不走,不仅不走,还继续嚎。 阿兔抱着小白回来,苦恼:“小白给他瞧了,它还继续狼嚎。” “蠢狗!把它赶走!再嚎揍它!”祝汸也不知为何,莫名就很不喜欢这蠢狗。 “……是。”阿兔到底使了法术,把大狗送回城里原本待着的地方。 一夜无话,祝汸睡醒后,舞了会儿剑,一行三人再去城里,买几本书便准备回天庭。 他还到那家茶楼,试图跟掌柜打听哪家书斋好。岂料啊,他一在茶楼出现,便见大堂有人指着他,兴奋道:“这是昨晚那位姬公子啊!!” “天啦是哪个是哪个?!”听到这话,二楼立马许多人跑了下来。 不仅如此,门外也许多人冲进来,兴奋大喊:“哪儿呢哪儿呢!!姬公子在哪儿呢!” 祝汸:………… 掌柜从后头绕出来,瞧见祝汸,更是“嗖”地冲到祝汸跟前,喜不自禁:“姬公子!!!您又来了啊!!!” 祝汸这才知道,不过一夜,他已成了广陵郡名人。 这也没什么,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走出迷宫的嘛。他自小便是在众人的赞扬声中长大的,自然不会被这些话夸得得意得飘飘然,心情却还是很好的。 难得,他还坐在茶楼里被众人奉承了好一会儿,正欲离去时,一位大户人家管事打扮模样的中年男人有礼而又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抬头就问:“姬公子是哪位?” 问完,那男人便瞧见被人包围的祝汸。 一定是。 他立马堆了一脸笑地走来,给祝汸行礼,自报家门:“姬公子您好,小人是张府二管事。” 祝汸无动于衷地看他,对他的话完全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二管事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见这位姬公子的架势便知那怕是姬家后人的名头不假,姿态便又更为谦卑几分,弯腰作揖:“小人长话短说。公子昨夜走出的迷宫,正是我们张家三公子所制,十年来,唯有公子您成功走了出来。我们三公子对姬公子很是钦佩,想邀公子去我们家中赴宴,与公子仔细聊一聊这迷宫的事儿。” 祝汸没说话,阿兔代回:“我们公子并无兴致。” “……”张家在广陵郡数二,便无人敢数一,尤其他们三公子很懂堪舆卜卦与星象,甚至是许多京中贵人的座上宾,就连宫里陛下也很信任他们三公子。这还是头一回吃了个瘪,二管事愣了愣,再笑,“我们三公子一片诚意,姬公子,这——” 祝汸直接起身,这些人真烦。 二管事生怕办不成差事,回去要挨训。这位姬公子的气势当真不比王孙贵族差,他顾不得再拿着张家那么点架子,赶紧再道:“姬公子!姬公子!我们三公子还有另一个迷宫,比昨夜的更为复杂精细,可以说是我们三公子至今为止最为满意的杰作!不知姬公子可有兴致?” 祝汸的脚步一停,他想了想,这个他是有点兴致的,听起来也很好玩儿。 祝汸又在广陵郡多留了三日,因为约好要去走那个新迷宫,这三天,那个什么三公子要准备一番。 于是又多出三日来,祝汸已经没有很想去的地方,书也买了。那就索性在宅子里看新买的书吧,他父亲就爱看些传奇话本之类的书,他父皇甚至给他父亲亲手写、亲手编。自小影响,祝汸偶尔也会看一看。 他此时在看的一本便是花娘与恩客的故事。 那恩客不是个东西,最后负了花娘,花娘下场极凄惨。若是他父亲看了,一定要骂那恩客,还要骂写这话本的人。 巧的是,这书的发生地便是广陵郡,祝汸这才想起,自古以来都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花娘最美。如今这个朝代,这儿虽不称作扬州,地方却是没变的。 祝汸有了去处,他要去逛花楼! 阿兔跟小虎差点儿没吓着,不敢让他去,被殿下跟公子知道,他们俩小命不保! 只是,他们小殿下要做的事,他们又哪里能拦住? 结果没想到,还真有能拦住他们小殿下的! 他们拦不住,阿兔负责去探查,找到家全是清倌人的花楼,这里的花娘们只卖艺不卖身,总是好些的。且这家花楼较为风雅,里头的花娘也是整个广陵郡最美的。 祝汸兴致冲冲地便去了,据闻城中那条街上全是花楼,他还特地一路走去,好仔细逛逛。 他虽已是广陵郡名人,却也不是人人都见过他,走在街上倒也还好,尤其进了花街后,人便陡然变少。也不怪,旁人都是夜里逛花楼,只有他是白日里来。 祝汸四处打量,还没走几步,便瞧见他们身旁的地面上,又多出一道影子。 祝汸皱眉,阿兔回头看去,惊叹:“小殿下,那狗又来了!” 他们站在原地,蠢狗的影子动了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祝汸没骂它,它又往前走了走,顿一会儿,再往前走,再顿一会儿,再走,一步两步地磨到祝汸跟前,仰头朝祝汸看,满眼温顺。 祝汸瞪他:“看什么看!蠢狗不许看我!” 蠢狗默默低头。 阿兔奇道:“神了,这蠢狗的确就是普通的狗,却好似能听懂小殿下的话。”他朝大狗笑道,“你的童养狗被我放到储物袋里睡觉咯。” “别跟蠢狗说话,会被带蠢的!”祝汸嫌弃地扭头再往里走,那大狗却又跟了过来,并且始终跟在他们仨身旁,压根撵不走。 眼看前头就到那家花楼,忽然从一旁小巷中冲出五六个手拿棍棒的汉子,指着祝汸就道:“就是它!打死它!!” 祝汸:??? 阿兔他们也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情形? 那伙人举着棍棒就来,祝汸眨了眨眼,也没弄明白,大狗却忽然咬住他的衣角就朝前飞跑。蠢狗力气极大,拽着祝汸不得不跟着跑。祝汸差点没摔一跤,还好他是神仙,他稳住步子,怒道:“蠢狗!松开我!” 那伙汉子竟然还跟着他们,大喊:“站住!!!” 阿兔与小虎终于回过神,小虎飞身上前,拉住祝汸便狂奔,绕进又一个巷子,转眼就没了身影。 那伙手持棍棒的汉子们跟过去,狗已不见,气得跺脚,咒骂:“又叫那狗给溜了!!它倒好运道,知道攀住人家高手!!!”汉子们骂骂咧咧地走了,边骂还边抱怨,“再不把这狗交上去,二管事非得弄死咱们!好不容易找到它!” 阿兔隐着身听了个全部,若有所思片刻,回头去找祝汸。 巷中,祝汸正生气,伸手指着大狗:“蠢狗!谁许你碰我!蠢狗!” 大狗耷拉着耳朵站在一旁,老老实实的。 祝汸气得直吸气,这狗好会装可怜!他何曾这样狼狈过! 阿兔回来了,将方才听到的话告诉他,祝汸更气:“好家伙!这蠢狗是偷了人家东西,被主人家找来了吧!” 大狗的脑袋垂得更低。 “就知道装可怜的蠢狗!” 都这样可怜巴巴了,祝汸也不忍心上手揍。 祝汸说罢,转身就走,阿兔着急问:“小殿下,还逛不逛花楼了……” “逛什么逛!气死了!哪里还有兴致!”祝汸直接原地没了身影。 小虎朝蠢狗用力“哼”了声,也跟着走了。只有阿兔回头看看已经抬头的大狗,朝它笑:“今日倒要谢谢你。” 隔日,祝汸气不过,还是打算去逛花楼。 谁料他刚到城里,走了没几条巷子,那只蠢狗便又出现了! 祝汸气得狠,阿兔倒是暗自咋舌,这狗聪明着呢!他们小殿下自己从不记这些小事儿,实际上他们每回来城里,都固定传到同一个地点,接着才走去想去的地方。 这蠢狗竟然能找个差不离,可见这狗的鼻子也很灵,认得他们小殿下的味道。 毕竟,小白还在储物袋里待着呢,总不能是为小白的气味来的。 小殿下也不在意这些零碎的事,他却还记得那日那些汉子口中的“二管事”那句话,不知区区一条普通的狗又因什么事,要惹得几个粗壮汉子满城里找着要打它? 这二管事,可是那张府的二管事? 一连三日,祝汸但凡想去花楼,那只狗总能适时出现,跟到花楼前,人家不让狗进,它又死活不愿走,紧紧贴着祝汸。祝汸想进花楼也进不去,回头还每晚都在他们宅子门口报道。尽管被结界包围,它其实压根见不着那宅子。 祝汸气得亲自走出结界,指着门口的狗威胁:“你再跟着我,我把你送给那伙汉子!” 大狗耷下脑袋,就是不走。 祝汸愤怒地特地甩了大门,叫那蠢狗听到他的愤怒。 很可惜,蠢狗不明白他的愤怒。 约好再走迷宫的那日,祝汸一出现,走了没几步,蠢狗又出现了。 祝汸正要往张家去,那狗直接横在祝汸身前,不让祝汸上前。 原先顶多就是跟着他,如今倒好,直接横在他跟前儿了!坚决不让祝汸去张家。 不让去花楼也就算了,张家为何也不让去? 他堂堂天帝,怎可被蠢狗这般耍弄? 向来喜爱小动物,从不欺负动物的祝汸亲手对大狗下手,他用法术把大狗给弄晕了,不睡个十天半月的铁定醒不来。 祝汸这下满意了,拍拍手,直接去了张家。 多亏阿兔感念蠢狗拦下他们小殿下去花楼之功劳,给它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别被人给找着了打死。 张家下人在府门外一直候着,瞧见祝汸来了,立马毕恭毕敬地将他请进去。 祝汸只想走迷宫,懒得跟他们多言,那张家三公子来得也很快,不一会儿屋外传来脚步声,祝汸抬眼看去,一位斯文俊秀的公子哥言笑晏晏地走进来。 阿兔的眼睛微眯,拉住发现不对劲要上前的小虎。 阿兔传音给祝汸:“小殿下,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她身上很有些不对,似与妖怪有些关联。” 他们能看出来,祝汸自然早已看出来了。 不过与他有何关? 他来走个迷宫罢了。 作为天帝,从不轻易干涉人间之事,否则也是破了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狗: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去花楼!X_X 第13章 那个狗神君·五 张家三公子对祝汸很有礼貌,态度也放得很尊重,祝汸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他是天底下最为强悍的龙族,自小受尽父亲与众人宠爱,长大后又是天帝。 旁人恭维他,在他看来,再寻常不过。 实际这是一件格外不寻常的事,张三公子是熙朝出了名的神童,八岁时便算出南方将有雪灾,事发后,时间地点竟然几乎只差毫厘。张家也是因“他”发的家,他曾数次进京为宫里贵人卜卦。 这样的人,连当今圣上都对他颇为恭敬。 如今他却对祝汸这般,显然是有所图。 祝汸哪里会在意这点子的小心思,话都懒得跟张三公子说,直接便要去走迷宫。 张三公子亲自带他去,这次的迷宫在郊外的山上,是一座庄子。张三公子指着山顶,颇有些自得地说:“这是张某至今所有的心血所在。”他再朝祝汸笑,“姬公子,这次的迷宫,便是这座庄子。” 祝汸无动于衷,那勉强算是有趣吧。 张三公子笑道:“姬公子,午夜前,若你能走出这座庄子,找到出口,张某便将庄子连带整个山头赠予姬公子。” 小虎直接撇嘴、翻白眼,阿兔笑:“我们公子不缺。” 张三公子抱歉道:“是我唐突了。张某只想表达诚意,姬公子若——” 祝汸懒得听他说话,抬脚便上山,阿兔与小虎并未跟过去。 张三公子笑着邀请:“二位不如与我到一旁喝杯茶?” “多谢,我们在此等候公子即可。” 张三公子也不多做邀请,很和气地说了几句,转身与下人上了路边停着的马车,往不远处的一个休息落脚的小屋子驶去。 他们远走后,小虎与阿兔也进了山。只是一进去,他们俩也不见了,再出现,便是那庄子的出口。 是的,他们知道出口在哪里。 他们既然都知道,更何况祝汸? 祝汸站在山下的时候便看到了出口,他感兴趣的是迷宫其中的机关与窍门,才愿意去走一遭,只愿这次的迷宫还有些意思,别让他失望。 张三公子坐在马车里,他的侍女轻声道:“三郎,这位姬公子到底是否可行?” 张三公子眸子暗闪:“就看他到底能否走出这座庄子了。” 侍女给他递茶,他正要喝,却又皱眉:“狗还没找着?那可是陛下听闻我喜爱白狗,特地赐我!” “快了,二管事那边在找着呢。” 张三公子冷笑:“废物。”再无方才的言笑与亲和,侍女身上不由发凉,也不敢再说话。 他们是午时到的山下,张三公子说到午夜,给了六个时辰,于常人而言,看似为难。 同样是一刻钟不到,祝汸又走完了整座庄子,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靠飞与瞬移,只有走那些分叉口时是真正在走。他也没有用神力,正经用的是小时还在人间时学的那些。庄子里的景色一般,甚至没有那夜的灯景美。 他与父亲们在京城有个园子,至今还好好被结界护着,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一家三口慢慢亲手置出来的,他见过那么美的庄子,又岂会将这种放在眼中。是以走完迷宫,他没有多看几眼风景,便直接到达出口。 出口门边,内嵌了个木格子,格子里有封信,还挂着只纸鸢。 阿兔拆开看,是说若走出迷宫,便放起这只纸鸢。 小虎撇嘴:“屁事还挺多!!” 阿兔瞪他:“说话文雅些!” 小虎挠头,祝汸反被逗笑,凡事在祝汸眼中只有有趣无趣之分,在他看来,纸鸢还算有趣,他小时候也常与父亲们去放纸鸢的。 他亲手拿过纸鸢,将纸鸢放上天,再将它系在路边树枝上。 纸鸢飞得高高的,祝汸仰头欣赏地看了几眼,他的这趟人间之行还算顺遂。既然找不到那个老家伙,他的报复大计便无法再实施,他不打算再浪费光阴,并不打算再来找老家伙。毕竟太过难找。 小田田身子也好了,他这次回到天庭,诸事忙碌,再来人间只怕又是许多年之后。 他不由便多看了会儿纸鸢,小田田也从他怀中钻出小脑袋,仰头去看,跃跃欲试地要往天上飞。 祝汸轻声道:“回去再飞哦。” 小田田不是小时候的他,还是得仔细着。 小田田听话地“咻”,祝汸道:“很喜欢?回天上,我们也去放纸鸢,还有我小时候留着的纸鸢哦,是你祖父亲手给我画的。” “咻~~” 小田田这样活泼,祝汸心情更好,他回头看阿兔:“放小白也出来看看吧,它要随我们走了,离开它的家乡,让它多看几眼。” 阿兔笑着点头,将小白狗从储物袋抱出来。 他们仨看了纸鸢许久,才饶有兴致地转身步行下山。 张三公子歇脚的小屋子,其实就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姬公子一刻钟不到便将纸鸢放上了天!!! 他门还没到那屋子,他目瞪口呆地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天上的纸鸢,他的侍女甚至在发抖:“三,三公子,这,这…………” 张三公子收了手,坐回来,沉默片刻后也颤抖着声音说道:“古籍上记载,姬家皇朝,曾有位皇帝是神仙下凡,姬家一族更是世世代代有神庇佑,如今已是归隐山林,轻易不出世,果然所言不虚!!!除了有神相助,谁又能破了我的迷宫,还这样快!!!” “三公子!!!那可太好了,您不用再受妖怪控制!!!” 张三公子却立即朝车夫道:“快!!加快速度!!!” 下山途中,祝汸觉着风景比庄子里优美许多,路边草丛里还长了小蘑菇,于是又多逗留片刻。 张三公子的马车急匆匆赶来时,祝汸正带人在草丛里摘蘑菇,玩得正高兴。他急慌慌地下了马车,正要上前说话,却见那位姬公子身边的一位侍从的手中抱着只小白狗。 他的脚步一顿,祝汸已经闻声转身。 祝汸缓缓起身,手上还捏着只蘑菇,他顺着张三公子的视线看去,看到阿兔怀中的小白。他再看看张三公子的视线,他直接问:“这小狗,是你的?” 张三公子猛地回神,没回答,先问:“姬公子是如何一刻钟内走出迷宫?!在下万分佩服!还有许多疑惑想问姬公子!姬公子可愿赏光去我府上用晚膳?” 阿兔代为回答:“我们公子无空。” 祝汸又问他:“这小狗是你的?” 张三公子只想留下他,立即点头:“是我的!我的小狗前几日被偷走,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 祝汸眉头紧皱,看看阿兔怀中的小白,很可爱,可那毕竟是别人的,没想到底是有主人的。难道那蠢狗,之所以被追着打,就是因为偷了人家的小狗?这个非要养童养狗的蠢狗! 祝汸朝阿兔示意,阿兔上前,很有些不舍,到底是将小狗返还。 张三公子心中迅速做好决定,再道:“姬公子若是喜爱,我将这狗送予姬公子!” 祝汸皱眉,他从不夺人所爱。他再看看阿兔怀中的小狗,可怜又可爱的,他也实在喜欢。 这样吧,他开口:“我也实在喜爱这只小狗,不过我从不夺人所爱,我那儿还有些专为小狗备下的东西,容我再与它相处一晚,明日将它还予你。” “不必,我将他送予姬公子!” 祝汸摇摇头,率先走了,阿兔道:“张三公子,明日此时,我们将小狗送至你府上。” 张三见他们都走了,立马追着上前还要留,小虎朝他挥挥拳头,作势要揍他,不许他再跟着,他顿在原地,脸色瞬时又阴了。 他的侍女着急问:“三公子,陛下赐的小狗怎落到那位姬公子手上,还有那只大的呢?要再不找回来,仙姑要气的!” 张三没好气:“你问我,我又问谁!” “……”侍女诺诺低头。 祝汸很有些舍不得,但再不舍,也没法子。他将小狗放在桌上,缓缓抚摸,小田田对小白依旧是淡淡,但又爱盯着瞧的模样。祝汸反倒比她还要不舍,阿兔知道他从不夺人喜爱,也不劝他占为己有,只是道:“小殿下,那位张三公子应当与鬼妖有些来往,怕是结了契。” 祝汸不在意道:“原先咱们在人间生活时,便是如此,许多民间的所谓神婆仙姑都是家里供了家仙。说是仙,不过是些狐妖、蛇妖之类。” “也是。” “只要他与那妖怪不作恶,爱拿这点小把戏如何哄骗皇帝,都与咱们无关。” 阿兔也点头,地上朝代总是一换再换,除非真正危及天下,否则无论皇帝如何折腾,天上也从不干涉。 小虎素来粗心大意,听了才知道,便鄙夷道:“原来是拿着妖怪扯大旗当神童啊,我呸!” 祝汸无所谓地再摸摸小白,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今儿那只蠢狗怎没来嚎?” “呃……小殿下您忘记您今日把它给弄晕啦?” 祝汸的手一缓:“是哦。” 阿兔笑着道:“小殿下若是想见它,我去把它找来,咱们明儿便走了,下回再来,那狗早投胎多少世了。” 祝汸“哼”了声:“我才不愿见蠢狗。” 隔日,祝汸守信将小白送还给张三公子。 尽管他作为天帝,不干涉人间,也不打算管张三的破事,但他本人极不喜爱张三公子此人。他不想再去见张三,是阿兔去送的。 张三公子原还想再见祝汸一面,甚至想邀他住进府里,以图日后。 谁料祝汸人都没出现,直接派了他的侍从过来,小白到张三手里,还朝阿兔连连叫了好几声,似是很不舍,阿兔心里也不好过。他虽已成仙,从前也不过是普通动物,其实他觉着小白跟了他们小殿下才是最好,无奈小白有主。 他也不耐烦与张三打交道,随意敷衍几句,回身便走了。 小白的“汪呜”声始终响在他耳边,他心中叹气,又去藏着大狗的地方,给昏睡的大狗放了几盘鸡腿,道了别,再去找他们小殿下。 这两件事,他都不打算跟他们小殿下讲。一件令小殿下难过,一件令他生气,不说倒也罢。 他们即刻便回去了。 回到澹澹宫,初始,祝汸还有些担忧,生怕小田田也会想念小白,小田田却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回到熟悉的家中,自己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倒是祝汸自己还念着小白,还幸灾乐祸地跟阿兔说:“地上十几日已过了吧,那蠢狗应当醒了,找不着它的童养狗,要伤心了吧?哈哈哈!” 阿兔无奈,说道:“我瞧啊,它怕是也要想念小殿下您的。” 祝汸“嘁”了声:“真当蠢狗是人啦,想什么想。蠢狗也不配想我。” 他们在地上待了这么些日子,天上其实连一日也没过,根本没人察觉到他们的离去。宫中侍女送来三界的政务,祝汸正仔细看,“小殿下!!!”,小虎忽然从后苑冲过来。 祝汸赶紧抬眸看去,紧张问:“怎么?!” 小虎本该在陪小田田在后苑玩,小虎急道:“小小殿下,又不好了!!!” 祝汸起身便朝后苑飞去,一到便瞧见小田田又跟先前没去人间时一般,虚弱地躺在莲叶上。祝汸着急飞到身边,抬头看小虎:“回来时还好好的,她还飞了!” “我陪着也好好的,突然,小小殿下便从空中落了下来!!” 祝汸的脸色变得格外凝重。 他原以为,庭归神君说错了,毕竟他们去人间后,也没找到开曜老家伙,田田却迅速变好了,他以为田田没事儿了,只是刚出生尚有些不能适应而已。 为何一回来,不过片刻,小田田又变成这副样子? 后苑静静,风过留声。 阿兔正要开口,祝汸将虚弱的小田田从莲叶上小心抱起,淡淡道:“再去人间。” 他们到人间,小虎便要往广陵郡的方向走,祝汸却是站在原地。 “小殿下?”小虎纳闷回头看他。 祝汸道:“不去广陵郡。” “啊?”小虎更为诧异,阿兔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也更为沉重。 祝汸去了除广陵郡之外的三十五个郡,将自己的血渡了口给小田田,暂且养着,每个郡县都待了一个时辰。三十五个时辰后,三日已过,小田田,没有丝毫变好的迹象。 此时就连小虎也明白了祝汸的意图。 他们仨最后去的广陵郡,飘在上方,突然谁也不敢下去。 反而是一直虚弱得差点没了气息的小田田,自己从祝汸的衣襟中钻出来,她的小角角抖了抖,冲着东北方向“咻”了声。 祝汸面色复杂,阿兔与小虎也不敢说话。 祝汸一跃而下,眼前是条山路,阿兔与小虎四处查看,并未瞧见任何身影。 小田田却愉悦地又“咻”了声,祝汸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是一片八角金盘,长得密密麻麻的,十分茂盛。突然,窸窸窣窣声响,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祝汸还未看仔细,那道黑影已经迅速穿过山路,冲进祝汸身后的另一片八角金盘。 “咻!”小田田又叫了。 祝汸立马回头,不防那道黑影也停驻,绿植中,黑色身影也已回头看他。 “小白!”阿兔惊呼。 祝汸皱眉,看向那只被叼住正瑟瑟发抖,再度变得脏兮兮的小白狗,瞧见他们,立马认出他们,小白“汪呜”着叫,可怜极了。 祝汸的视线上移,看到了叼着小白的那只蠢狗。 蠢狗的两只耳朵全都立起来,双眼明亮,尾巴甚至微摇。 祝汸正皱眉,身后又是脚步声与压过草地的声音:“给老子逮住它们!!!” 祝汸再回头,与一伙手拿棒子、绳索的壮汉打了个照面,祝汸并不认识他们,为首的人却是脚步一顿,显然也很讶异:“姬公子!” 见祝汸不认得他,那人行了个礼便道:“姬公子,我家狗溜了出来,这是我们三公子的爱狗,我们奉命来绑它们回去,不打扰公子!”说罢,那人手一挥,“走!!”,上前便要去捆那傻站在原地的大狗。 人都到了跟前,原先还凶悍的大狗却还是一动不动,溜也不溜,只是盯着祝汸瞧,尾巴还在摇。 真要乖乖等着被人捆回去不成? 祝汸心中说了句“蠢狗”,大步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狗: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人终于又来看我啦!! 第14章 那个狗神君·六 阿兔已经先一步挡在大狗跟前,小虎再往阿兔面前一挡。 那伙人停下脚步,愠怒问:“这位兄弟又是什么意思?!” 祝汸越过这伙人,走到阿兔身边,也挡住两只狗,回头看他们,淡淡说道:“告诉你们三公子,这两只狗我暂且带回去。” 为首之人不想得罪这位,他们三公子也招待过的,广陵郡的名人。只是,这是二管事吩咐下来的事儿,办不好,二管事要罚他们的,显然,他并不知道张三有多想找到祝汸,甚过这些狗的数倍,他道:“姬公子!这两只狗都是我们三公子的!我们三公子还急着要,还恕小的不能答应!” 祝汸不动。 那人手再一挥:“上!”他们举着棍棒便往上冲,小虎许久不曾揍人,怀念极了,都不舍得使神力,冷冷笑了声,捏着拳头上前,一拳一个,全部放倒。 地上昏倒一片,小虎还兴致勃勃问:“小殿下,要不再踹他们几脚?” 祝汸没说话,而是回身看那两只狗,小白被蠢狗叼在嘴里,四只小短腿瞪着直“汪呜……”,对于小白的身份,祝汸心中虽已有猜测,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也实在喜欢小白,这副可怜模样,他讨厌不起来。 他有些犹豫,小田田又“咻咻”一声,且又往外钻了钻。 阿兔知道小殿下心中担忧,索性笑着伸去从蠢狗手中抱回小白,蠢狗显然也是很信任他们的,乖乖就松了口,继续朝祝汸摇尾巴。祝汸却没有看它,而是继续看小白。 阿兔温柔地摸摸怀中的小白,抬头对祝汸笑:“小殿下,它又脏兮兮的。” 小虎伸手直接拉了道结界,走来憨憨问:“那些人为啥追着它们俩?” 阿兔道:“方才他们又提及那位二管事,可是曾来见过您的二管事罢?” 祝汸依然没说话,他还是盯着小白看。 小田田从他怀里彻底钻出来,浮在半空中。 大狗始终朝祝汸摇尾巴,祝汸一个眼神也未给它,它又往阿兔靠了靠,贴得紧紧的,好让祝汸也瞧见它。祝汸依然没有瞧见,倒是小田田已经很开心地飞到阿兔身边愉快地“咻”。 祝汸这下,不信也信了。 不是人间有用,也不是广陵郡有用,有用的是这只小白狗,阿兔正抱着,连小田田也贴了过去。 祝汸暗自叹气,阿兔又道:“这么说来,原先便是大狗带着小白一起出来流浪的?又是何故,要逃离张府?” 祝汸也懒得再去想这些,他道:“给它洗洗干净,带它回去。” “啊。”阿兔抬头看它,“小殿下,神君……他……”,阿兔似乎也已默认小白便是开曜神君,“他需在人间历劫,怎能带回天庭?” 祝汸有些不耐烦:“我得带它去元无宫给和铃齐光瞧瞧!我还有些不信!确认好了再给它送回来!” “也好。” 小虎火速将小白洗干净,祝汸心中有些急,转身便要走。 “汪~~”一直被忽视的大狗见他们要转身,立马叫了声。 祝汸的脚步一凝,阿兔“啊”了声:“把你给忘了。”阿兔变出一盘鸡腿来,放到地上,摸摸它的头,“快吃吧,辛苦你了。” 大狗没去管鸡腿,只是仰头看祝汸,祝汸瞪它。 大狗的尾巴再摇摇,阿兔不由笑了:“小殿下,大狗原先瞧见你总是怕怕的,今儿不停朝你摇尾巴,是因为你方才救了它吧?他在感谢您呢!” “蠢狗!” 小虎傻笑,阿兔也捂嘴笑了笑,阿兔对大狗道:“你放心,我们走后,这个结界会把你送到安全地方。” 说完,他们飞离地面,眼看便要消失。 “汪!!!”大狗慌张地要往起跳,似乎是想要抓住祝汸的衣角。 祝汸没有回头看一眼,已经消失于原地。 大狗不解地在原地急躁地转着圈圈,那盘鸡腿都被它撞散了,它也依然转,它想冲出结界,却冲不出去。它试了无数次,还是不成,它只能窝在原地等,等祝汸他们再回来。就好似前几日,他醒来便去宅子那儿等了,一直没等到。 但它相信,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果然今日就回来了! 那么,他们还会回来的! 它刚趴下身子窝着,结界便将它带走了,无论再如何嚎叫,也没有用。 阿兔在天上,又回头看眼,说道:“它是想着小白吧。” 祝汸原本还想再骂蠢狗几句,念及小白兴许便是开曜老家伙,他又不想替老家伙说话了,他撇撇嘴,彻底消失于天边。 元无宫内,和铃与齐光正反复想着祝汸的话,还是觉着有些不对。 他们俩正准备去澹澹宫,再打听打听,别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俩还未出门,便听到破空声响,那是有人来了九重天。 整个天地间,能无任何接引便能到此处的,唯有帝尊一人。 他们俩火速移至门前,刚好瞧见祝汸带着阿兔与小虎也刚到。他们俩正要行礼,祝汸抬手制止,大步走到他们面前,面色很有些严峻:“有件事,还需你们帮着看看。” 他们俩对视,一同摇头:“不敢当,尊上吩咐便是!” 祝汸朝阿兔点头,阿兔手中现出一只小白狗。小白一脸懵懂,黑溜溜的眼珠子呆呆地转了转,仰头看到陌生的和铃与齐光,害怕地往后躲了躲,躲进阿兔怀中。 和铃与齐光难免面露诧异,这只狗,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他们再仔细看了看,看来看去,这就是只再普通不过的狗啊。 瞧见他们的神色,祝汸的心又凉了,难道这并不是开曜老家伙? 那又是为何?又有谁能救救他的小田田? 和铃试探着说:“尊上,这小狗,倒是活泼可爱。” 祝汸沮丧地说:“你们就没觉着它像一个人?” “谁?”和铃与齐光做出洗耳恭听状。 “你,们,神,君。”祝汸一字一句。 “……”齐光与和铃的眼睛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祝汸心更凉,再问:“果然不是?” “尊上……” 祝汸很失望,落寞地转身就走,也是,开曜老家伙历劫归历劫,一定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在人间的身份不是王公便是贵族吧,世世代代荣华富贵,怎会投胎去当一条狗? “尊上。”和铃又叫了一声,似是还有话要说。 他没回头,怔怔地又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们从九天之门出来,气氛很凝重。 祝汸再低头看看,小田田不知何故,又窝在他的怀里不出来了,眼瞅着是又犯病了,祝汸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兴许是太过失望,他一时之间反而忘记了某个点。 阿兔心中倒是转过一个念头,正要开口,小虎已憨憨道:“小殿下,咋离了人间,咱们小小殿下又不舒服了?明明在广陵郡时还好好的啊,说明开曜老家伙必然在那儿,既然小白不是,还能是谁?” 祝汸浑身无力,他哪里知道。 “明明是咱们小小殿下自个儿找着小白的啊!不应该啊!”小虎苦思冥想。 阿兔到底开口了,他温声道:“小殿下,几番看来,大狗是带着小白一同逃命的。小白身上,大狗的气味应当挺重,逃命的时候,始终将小白叼在嘴里呢。” “啊?”祝汸反而迷茫了。 小虎眼睛一亮:“咱们来时,给小白洗了澡!!且再没同大狗接触,原先在人间时,那蠢狗日日来宅子前候着的!离我们那样近,哎呀我的娘啊!原来那蠢狗才是那老——”小虎兴奋回头,他们小殿下的脸却是都要变紫了,他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说了。 这时,小虎才发觉,他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祝汸又飞速返回元无宫前,和铃还在,上来便道:“我正要去找尊上,想问问,尊上可是去人间找我们神君了?不知到底有何要事?尊上您尽管说!能帮的,咱们都帮!” 祝汸直接道:“你或者齐光,谁陪我去趟人间。” 最后是那只小仙鹤陪他们去的人间,和铃与齐光要代开曜神君看守元无宫,不能离开半步。 和铃打包票:“仙鹤是咱们宫里的仙灵,是我自己养大的,若是神君站在跟前,她定能认出。” 也只能如此,祝汸再次匆匆回到人间,自然,人间又是多日已过。 小仙鹤很有些怕祝汸,不敢靠近他,倒是阿兔声音柔和,她很快便“阿兔哥哥”地叫上了,跟在阿兔身后,把小虎瘆得慌,不停朝新取了名叫作小鹤的她瞪眼睛,小鹤半点儿没察觉,还要帮阿兔抱小白。 到达广陵郡,还在天上,小田田又钻了出来。 祝汸是不服也得服,不信也得信。 祝汸叹着气,问她:“来,宝贝儿,哪个方向?” 小田田朝西南方向“咻”,他们落到地面便瞧见一大片树林,这不就是先前他们住过的地方么! 难道那只蠢狗又在这儿守着?! 江南初冬已来临,似乎刚下过一场小雪,林子也披上一层浅淡素色外裳。 祝汸凝望树林片刻,抬脚走进,踩过满地落叶与素雪,嘎吱作响。越往里走,越少人来到,落叶越多,雪面也更为完整,祝汸的脚印缓缓落下。走到树林深处,已能看到前方的光,那是林子另一边漏进来的光。 因为地面积雪,光芒反倒更盛。 祝汸走着走着,前方忽然也响起更快、更多的“嘎吱嘎吱”声,祝汸不觉停下脚步,光中一只大狗飞快跑来,当真是快到差点儿就要飞起来了,“飞翔”间,甚至带起飞雪。 祝汸晃了神,还是熟悉的模样,却已是浑身雪白,原本满身的黑泥被冰雪洗刷得干干净净。 大白狗在雪地上高高跃起,不过几步,它便蹦到祝汸跟前,立着耳朵,仰头直朝祝汸摇尾巴,飞雪落到它的身上,再淡淡化去。 祝汸身后,阿兔他们的脚步也渐渐停了。 从未来过人间,头一回来,新奇不已的小鹤也总算是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她好奇往帝尊那边看去,这么一看—— 小鹤上前,大声喊道:“神君!!!” 第15章 那个狗神君·七 小鹤的声音清脆而利落,砸穿树林中的寂静。 祝汸心中早有此设想,被证实后,他也说不出心中感受,没什么失望或者绝望的,却也突然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小鹤倒是高兴,她也忘记害怕祝汸了,冲到大白面前便恭敬行礼:“神君!!!您历劫辛苦了!!!” 白雪皑皑的林子里,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给一只大白狗恭敬行礼…… 祝汸:………… 幸好没旁人在,否则怕是要觉着脑袋不太好。 大白狗看了看小鹤,立马转回脑袋,继续朝着祝汸摇尾巴。 祝汸也终于回过神来,不再有任何感想,他朝天翻了个白眼,绕过蠢狗便走。 大白狗愣了愣,立马转身也跟上了祝汸。 “……”阿兔与小虎面面相觑。 倒是小鹤兴奋不已,立马也跟着跑了。 阿兔再次将那座宅子变了回来,祝汸默不作声地走进去,大白跟到门口,便乖乖地停下脚步,不再跟了。阿兔回头叫它,它就是不进去,只盯着祝汸的背影看。小虎想回去拽它的尾巴,把它给拽进来,没料到这狗还挺灵活,尾巴甩来避去,小虎愣是没拽着。 小虎尴尬地摸摸鼻子,对阿兔道:“神君投胎的狗到底不一样…………” “…………”阿兔默默无语,但是大白必须得跟他们进去啊,他们小小殿下的身子就靠他了。阿兔回来劝它,“跟我们进去吧,咱们给你洗个热水澡啊。” 大白一动不动,身姿孤傲地站在雪地里,只盯着祝汸看,只那眼神与“孤傲”可无半点儿关系。 阿兔郁卒啊,他们没法把狗给叫进去,难不成要他们小殿下亲自出马?他们小殿下心里可还在憋着气呢!这多没面子啊! 阿兔再劝:“我们小殿下等着你进去呢。” 大白这才赏脸给阿兔一个凝视,只是瞬时,再度盯着祝汸看,就是不进去。 阿兔再再劝:“外头冷啊,是不?进去,有火烤 ,你——” 祝汸愤怒回头,朝门口吼:“有完没完了!” 阿兔与小虎沉默,他们知道,这不是在吼他们。 祝汸再怒:“还要人三番五次地请你不成?!摆的什么神君架子呢!进来!” “…………”阿兔与小虎一同摸鼻子。 大白狗还在原地盯着祝汸看,一动不动。 祝汸眯眼睛,大白狗爪子一抬,“呲溜”就蹿进大门。 祝汸转身就走,往宅子深处走去。大白狗初时还有些矜持,或是害怕?陌生?又或者是兴奋?阿兔他们也辩不清楚,眼瞧着祝汸走得飞快的身影快不见了,它立马蹿过去,摇着尾巴,紧紧贴着祝汸走了。 不知为何,阿兔与小虎对视,他们好想笑。 他们对视片刻,到底是“哈哈哈”一同笑出了声。 若是从前,开曜老家伙来人间历劫,这世还投胎成了一条狗,祝汸知道了,怕是最少也得笑上整整三日,还要笑得全天庭皆知。 偏是这样的时候,笑也笑不出来。 他走进屋里在榻上坐下,回头便见那碍人眼的蠢狗仰头朝他吐舌头,噫,他嫌弃地翻白眼,大白又不懂翻白眼是何意,还要往他靠。祝汸好气啊,谁要跟开曜老家伙亲近!他拿起自己的折扇指他:“离我远些!!” “……汪?”大白朝他歪歪脑袋。 “远些!小心我打你!”祝汸作势要打它。 “汪?”大白朝另一个方向歪脑袋,一点儿也不怕。 祝汸受不了,下榻就假装要打它,想要吓它,这又不是可爱的小狗,这是开曜老家伙! 谁料他还没下去呢,他衣襟里的小田田便飘了出来,飞到大白眼前,与它对视,愉悦地“咻~”,大白终于收回看向祝汸的视线,也看她。甚至因为怕吓着小田田,大白往后缩了缩,生怕自己吐出的气息碰到小小的田田身上。 虽说在他这个狗的眼中,他也不知道这白白的是个啥,却是莫名欢喜。 小田田“咻咻”得更起劲,回身飞往另一个方向,大白竟然立马跟着也跑到那个方向。小田田再往旁的地方飞,它也照例跟着。最后小田田要飞出去了,大白突然冲过去,挡在门前,不让小田田出去,还朝屋子里小声“汪”了声,要她留在屋里。 阿兔也小声哄道:“小小殿下,外面正化雪,冷哦。” “汪~”大白的声音竟然也柔和许多,仿佛在说“是”。 小田田终于听话地回了屋,大白也屁颠屁颠地跟着进去,继续陪她玩,再不时偷看祝汸。小鹤与有荣焉,始终跟着,并幸福道:“我们神君,不愧是神君啊!!如此的有灵性!还这样善良!” 祝汸痛苦□□,往后倒在榻上。 他心中不得不悲哀地想到,难道这……这就是父女天性?! 不,是母女天性! 他又“呸呸呸”地骂自己,才不是!开曜老家伙算什么,他才是小田田的父亲!母亲也不成! 可是,现在他的女儿,跟着一只狗跑了。 祝汸更更痛苦地□□,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庭归神君的话,什么爱不爱的,都是瞎扯! 他觉得,还是开曜老家伙使的阴谋,要陷害他! 否则,他在天上,开开心心地处理着政事,每日有阿兔小虎相伴,没事儿去烧烧元无宫,过得多自在舒心呢! 开曜老家伙就是记恨他烧元无宫! 他又坐起身,朝阿兔挥手,阿兔笑着走来:“小殿下,给大白再好好洗个澡吧。” 祝汸脑中一响,脸上笑了,他“哼哼”了声,朝正陪小田田玩的大白狗看了眼,说:“叫什么大白啊,那可是我们开曜神君!” 阿兔心生不妙,小鹤回头看来,点头附和:“没错呢!” “既是我们开曜神君,怎能叫‘大白’这种狗的名字!” 小鹤挺起胸膛,骄傲地更用力点头,阿兔嘴角抽搐。 祝汸拍拍手,大白与小田田都看来,祝汸灿烂笑开,大白立马朝他摇尾巴,祝汸朝他招手:“开曜神君,快来~” 大白顿了顿,欢欢喜喜地摇着尾巴跑来了。 祝汸“哈哈”大笑,破天荒地伸手摸摸大白的脑袋,笑道:“你往后就叫开曜神君了哦,记住自己的名字哦。”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大白使劲儿在祝汸手心蹭着脑袋,双眼还使劲儿地朝祝汸瞟。 祝汸心情极好,再没骂他,而是揉弄着他的脑袋,又叫了声“开曜神君”。 最后是小田田不满飞来,要他陪自己玩,大白暂时作为一只狗,脸上竟然也能显出几许犹豫,祝汸再揉揉他的脑袋:“去吧!陪我的小宝贝玩儿!” 大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小田田跑了,祝汸又叫了声:“开曜神君!” 大白赶紧回头看他,祝汸笑倒在榻上,伸手捶榻,肚子都要笑疼了。 小鹤也屁颠屁颠地跟过去:“神君神君,带我一起玩吧!” 祝汸好不容易停止笑了,听到这话,再度大笑出声,他翻个身趴在榻上用手掌直拍榻:“哈哈哈哈哈!” 大白还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笑得那样欢喜,放心地陪着小田田玩了,只玩的时候也始终不忘朝他看来。 祝汸最后笑瘫在榻上,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好歹叫他心里舒服些了。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开曜神君变成了一只蠢蠢的大白狗哪! 这狗还这样听他的话! 小虎给小白洗了澡,抱着过来,瞧屋里这么热闹,“嗷呜”一声也变成老虎,顶着小白冲进去,玩成一团,小鹤也不遑多让,立马也变成仙鹤,扑棱着翅膀直扑腾。顿时,屋里鹤飞狗跳的。 阿兔无奈递给他递了盏茶:“小殿下,您润润嗓子。” 祝汸撑榻起身,接过去喝了两口,想到开曜神君如今是条狗,却又笑了,差点没呛了。 阿兔倾身去给他拍背:“您小心些。” 祝汸喝了半盏,瘫着继续笑。 阿兔笑着问:“小殿下有何打算?” 祝汸这才又皱了鼻子,不大高兴地说:“还能有何打算,小田田的身子最要紧。我幼时是一个多月时,化成人形的,小田田应当与我差不多。” “这一个月,咱们就在人间待着?” 祝汸点头:“庭归神君的话虽有不对的,目前看来,关于孩子那点儿倒是对的。小田田化成人,也算是长大,变成人应该就好了。届时咱们便回去,一个月也不值当什么,天上连一天也没过完,不影响天上的事。” 阿兔也觉着这法子最稳妥,甚至他也觉得,按照庭归神君的话,他们的小小殿下变成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长大,应当就不用所谓的“父母”再陪同在身边?届时大家都好。 开曜老家伙历他的劫去,他们小殿下也不会再这般郁卒。 祝汸又道:“给我笔墨纸砚。” 阿兔点头,在榻上给他变出小桌与纸笔、笔架、水洗等物。 阿兔以为他要练字,毕竟他们小殿下是在人间长大的,那会儿殿下还在人间当皇帝,小殿下便是皇子,自小接受的是人间的教导,是认认真真练过大字的。幼时打下的基础最坚实,幼时的习惯也最长久。 哪怕是如今,小殿下但凡不是忙得没空,每日都要写上几张字,或是作上幅画。 他也没有打扰,陪在一旁,回身往小虎他们看去。当真是玩疯了,小小殿下盘在开曜脑袋上,小白蹲在小虎脑袋上,小鹤又变回人,站在中间,将手高高举起:“我说开始,便是开始——三,二,一——” “汪汪汪汪!”、“嗷呜嗷呜!”、“咻咻咻咻!”、“汪呜汪呜!”…… 立马混战一团,阿兔都忍不住笑出声。 他回头想叫他们小殿下也看看,实在是有趣,不防瞧见他们小殿下竟不是在练字,而是在作画。 他立马轻声道:“我再给小殿下拿些颜料来。” 祝汸的手潇洒一挥:“不用!” 阿兔再仔细一瞧,他们小殿下画的是狗……还是狼犬,他再看看角落里顶着小白龙与顶着小白的小虎扑来扑去英勇奋战的大白狗,别说,画得还真像…… 祝汸已经又“哈哈哈”笑起来:“我得把我们神君画得更英武些!留下我们开曜神君的英姿!回头带到天庭去,贴在南华门上,也给大家伙儿都瞧瞧,我们神君历劫历得好好的呢,也叫大家伙儿都别担心!哈哈哈!” 祝汸画着,又要乐得拍桌了。 阿兔再摇着头笑,这还是他们小殿下头一回一口一个“神君”、“我们神君”、“开曜神君”的。打他们小殿下认识开曜神君起,两千多年了,就没好好喊过他一次,哪回不是“老家伙”。 也罢,他们小殿下高兴便好。 不过,他再看向一口咬住小虎尾巴,惹得小虎嚎叫,回头再来咬他,再度打成一团的开曜神君的那只大白狗时,心里也好奇,开曜神君到底怎么想的?他自己就掌着天道,历劫前,到底怎么个历法,都由他来定。 例如当初他们殿下下凡历劫,便是要世世做皇子当皇帝,却要世世被亲生兄弟杀死,因为他们殿下是因与自己亲兄弟反目的事儿才被降了天罚,到人间历劫。 其实他至今也没搞明白,开曜神君那个事儿压根就不是事儿,为何非要到人间来历劫? 他们小殿下口口声声说是因为要报复他,阿兔也不是很信,口中虽然常跟着小殿下骂“老家伙”,阿兔却知道,开曜神君此人再不会做这样正常神仙都想不到的事儿来。 再不过嘛……开曜神君竟还让自己投胎当狗,好像也的确不是正常神仙? 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怪哉怪哉啊! 不知前头几百年,开曜神君还投过什么奇奇怪怪的胎? 也不知开曜神君的这历劫到底要经过多少世,每世又要历什么劫难,到底如何才能算是历劫成功,才能回到天庭? 阿兔暗自摇头,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位远古上神。 “开曜神君!”他们小殿下已经又开口叫上了。 “汪!”大白狗回头看来。 祝汸趴在桌上,乐滋滋地朝他挥手:“开曜神君,快来!” 大白狗立马顶着小田田屁颠屁颠地来了,祝汸将画给他看:“快看看,我画的开曜神君呢!” 小鹤立马扑来,夸道:“和我们神君一模一样啊!!” 祝汸得意看看大白狗,大白兴奋与感动得“汪”都“汪”不出来了,直朝祝汸摇尾巴,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 祝汸便道:“回头,我将这画给全天庭的神仙都看看!看看我们神君的英姿!” 小鹤再激动:“尊上您真是太好了!” 阿兔无言以对,怎有这么傻的鹤。 祝汸“哈哈哈”地快要乐坏了,问道:“开曜神君,您可喜欢?” 大白狗立马过来用脸蹭祝汸的裤脚,祝汸笑着伸手去揉他的脑袋:“神君喜欢就好啊!” 小鹤大呼:“尊上您真真真好!您对我们神君也真真真好!” 阿兔与小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傻鹤。 祝汸伸手把田田抱到自己怀中,再去揉大白狗的脑袋,边揉边谦虚道:“哪里哪里,毕竟是我们开曜神君,我又岂敢不好好画呢?” 实际心中已经乐得不行。 小田田从他怀中飞出来,又飞到他们中间,快乐地“咻咻咻!”。 “汪呜汪呜!”小白再叫,小虎顶着小白再挤过去,都往前挤着要被祝汸摸。 “慢慢来,慢慢来~~”祝汸笑弯了眼,他向来喜欢小动物,一个个地摸了。最后,大白狗用力一挤,将小虎与小白挤到一边去,不让他们挨着祝汸,自己立马再将脑袋蹭到祝汸的手心。 “哈哈哈哈哈!!”祝汸一手拍榻,一手揉他的脑袋,“我们开曜神君可真乖呀~~” 小虎还不满,还要再往上挤呢,小田田盘住祝汸的手臂,朝他“咻咻咻”。 阿兔则是在一旁看得没任何话好说了,幼稚不幼稚啊,某猛虎。 他再看如今投胎成大白狗的开曜神君,那一脸的知足与舒服得闭上眼的模样,脑中突然也飘过庭归神君的话。 关于爱不爱的那席话。 开曜神君对他们小殿下有爱? 不可不可,他绝不可乱想。 一定是庭归神君搞错了! 开曜神君这样厉害,施些障眼法还是行的。 阿兔用力点头,上前招呼大家去吃饭,将这念头飞速甩出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上联:我本真心向神龙 下联:奈何神龙不信我 横批:暗恋好苦 对此,某神龙表示:活该:)。 第16章 那个狗神君·八 祝汸后来又将开曜神君好一番折腾,先是饿了他三天,可惜的是,兴许当真是因为他到底是开曜神君投胎的狗,饿了三天,还真没啥事,照例活蹦乱跳地顶着小田田玩儿,也照样活蹦乱跳地与小虎、小白挤在祝汸跟前争宠。 祝汸又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将大白狗给扔进一团泥潭里,再染了他一身黑泥,又变成了大黑狗。 这下祝汸又乐了,蹲在地上也不要什么面子,拍着草地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叫那老家伙成天穿着一身白衣装来装去,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了,得意什么啊!还不是被他整治得一身黑!他边笑,边不忘夸赞,“我们神君这般,真是更为英武了!” 小鹤点头:“我们神君自然英武!!!” 祝汸笑得坐了个屁股蹲,差点后仰栽倒,好在阿兔扶住他,祝汸坐在地上,更是乐得直拍地。 只可惜,还没乐上一会儿—— “咻咻咻!!!”如今越来越活蹦乱跳的小白龙忽然从空中急冲而来,祝汸心道不好,正要去拦,小白龙已经飞到变成大黑狗的开曜神君身上,盘住他的耳朵。大狗觉着玩泥巴是件好玩儿的事,立马朝着泥地里“汪汪汪”,小田田也觉着的确好玩,松开他的耳朵,也立马冲到泥地里去了。 于是,小白龙,也变成了小黑龙…… 祝汸立马不笑了,不仅不笑了,他赶紧起身,去揪出小田田,将她身上的泥给去了。 她还不高兴,伤心地回头对着大狗与泥地:“咻咻咻!!!” 我要玩!!! 大黑狗跟着:“汪汪汪汪汪!” 让我带她玩! 祝汸:“……” 趁祝汸不注意,小白龙飞速溜开,“啪!”,自由落地,掉进泥地里,滚了一身黑泥。她高兴得“咻咻咻!”,在泥地里直打滚,大狗冲进去,与她在泥地里欢乐地玩了起来。 “小殿下……”阿兔回头看祝汸。 祝汸生气地回身便走,有了娘就忘了爹!说完,他心里又“呸呸呸!”,那只蠢狗才跟他的小田田没有关系呢!!! 只是往后,祝汸再不整治开曜了,没法子,小田田有样学样,祝汸如今也终于发现,小田田的性子竟跟他像了起码有七八成。原先是因刚出生时身子弱,才显得有些文静。 且从上次后,这俩就迷上了黑泥地,甚至带着小虎、小白和小鹤也爱上了这东西,五个家伙成日里泡在黑泥地里打架。 祝汸看得是无语想要凝噎。 他从前有多期盼小田田是个女孩儿,如今就有多希望她还是个男孩儿的好。 只是转念再一想,这样的性子,男孩儿又能有多好了?岂不是要翻天? 再再一想,他问小兔:“我小的时候,是不是很令小宝与父皇头痛?” “呃……”阿兔也不敢多说了。 “唉!!!”祝汸长叹口气,尝到了“自作孽”的滋味儿。 祝汸实在是看这五只黑泥猴看得心中生烦,不再成日里在宅子里待着,他带着泥猴们去逛大街。小田田如今成日里与开曜黏在一块儿,身子养得极好,能飞能滚,也不再是从前娇娇弱弱的小白龙,比野孩子也能野,再出门,祝汸也不敢再堂而皇之地把她放在衣襟里,生怕她冲出来故意去吓人。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不管有多胡闹,起码一个月大,还未曾变成人时,还是很乖的,乖乖缩在父亲的怀中与袖中。他的小田田,如今就这般闹腾,变成人后,得多闹啊? 祝汸不敢想象了,他将小田田隐了身再藏在衣襟里。 至于大狗与小白,自然也是要带着的。多亏阿兔多说一句,万一遇上张家人,认识这俩狗,人家讨要。虽说他们也不知,两只狗为何要逃出张家,他们也懒得过问,不过这俩狗他们是不可能再还回去。 阿兔帮他们俩也隐了身,明面上就只他、小虎与小鹤变作人,陪着祝汸出门。 到了街上,小鹤也才是个小姑娘,头一回来,眼睛都不够用,巴巴望着糖葫芦要吃,阿兔笑着给她买了。 这下好了,怀里的那个隐着身的小白龙也闹腾着要吃。原先倒是只吃仙露,如今皮实了,什么都想吃。阿兔将人家的糖葫芦都买来了,连着草垛。小虎将草垛扛在身上,大家都高兴了。 小田田直接盘住葫芦草垛舔她的糖葫芦,小鹤也知道叫“小虎哥哥”了。 就连小白坐在小虎脑袋上,也想要舔上一口,小田田还记恨小白跟自己打架的事,不让吃,于是又打上了。 我们开曜神君看向小田田,眼神无比柔和,尾巴不住地摇。静静观察着他的祝汸心中不屑,他察觉到祝汸的眼神,停下脚步,回头看来,朝祝汸摇尾巴。 “哼。”祝汸朝天翻个白眼,抬头就走。 “汪……”大狗顿在原地,似是不明白为何又不喜欢他了。他只好再摇着尾巴,冲上去,贴着祝汸的衣角。 祝汸走开:“不许跟着我!” 他非要贴上去,祝汸抬脚吓唬他:“再跟着我踹你哦!” 他不管,就要贴着。 “你——”祝汸作势要踹,忽听旁人指指点点,他抬头看去,只听人道:“好好一个郎君,怎是个傻子哦!” 他再看看她们脸上满满的可怜与可惜,万分不解。 “咳。”阿兔贴过来,“小殿下,您忘了,他们隐着身儿呢。” 是以在众人眼中,他可不是个傻子! 他在对着一片空白踹来踹去。 祝汸羞愤得满脸通红,大步上前,他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丢面子。大狗立马冲过去,死活要贴住他,祝汸气坏了,却也不敢再踹,怎能再被人说傻子! 这般别别扭扭地走过一条街,阿兔指着身边熟悉的茶楼,提出进去坐坐。 祝汸心道也好,进了雅间好揍狗。 瞧见祝汸,掌柜的乐坏了,上来便连连作揖:“姬公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们都当您已经离开广陵郡了呢!”边说边把他们往二楼雅间引,“竟然还能再见到姬公子!实在是小人三生有幸啊!” 祝汸矜持地微翘嘴角:“掌柜说笑。” “哪里!哪里!”掌柜万分热情地将他们一行请进雅间,帮着上了茶点,又陪着说了一会儿的话,祝汸偶尔笑笑,矜持而又清贵,掌柜心中不时感慨,到底是姬家后人啊! 大白狗见过祝汸凶他,也被祝汸揉过脑袋软声说过话,就没见过祝汸这番模样,仰头看得发起了呆。 祝汸头疼不已,恨不得揍他几下,偏那掌柜的始终不走! 好不容易掌柜的关门走了,祝汸拿出自己的折扇便要打他:“让你害得我被人笑——”,小田田冲过来:“咻咻咻!” 不要打! 祝汸哪能真打开曜,不过做做样子,他可不会欺一只狗。可这么一来,反倒真想打了。这才是个狗呢,就把他女儿给拐走了!往后当人了,会说话了,那还得了!祝汸的手直接往前伸,“咻咻咻!”,小田田却叼住他的折扇,“咻咻!”。 似乎在说“不打。” 祝汸气绝了,却又不舍得惹小宝贝伤心,正在此时,厢房的门被敲响,连着敲了三声,祝汸回眸望去,阿兔问:“是谁?” “敢问里头可是姬公子?”是张三的声音。 声音一出,祝汸还没如何呢,开曜忽地冲到坐着的祝汸身前,双耳直立,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紧紧盯着大门,满眼凶恶。 阿兔诧异看他一眼,再看祝汸。 外面,张三又道:“我是张家三公子,张问天。” 祝汸低头看蠢狗,只见他又往自己靠了靠,念及他带着小白是从张府逃出来的,开曜即便投胎成了狗,也虽说他很讨厌开曜老家伙,却也知道,那个老家伙不可能投胎来特地做恶人,恶狗也不会。 开曜神君身为第一位神明,不至于此。 祝汸觉得,张家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他本也看出来,张三供着妖怪,本不想管这破事儿的,天底下那么多妖怪,他哪里管得过来。张三此人却三番五次地找上门来,他不过才进城,晃了一个时辰也没到,这人便找来了。 可见广陵郡内,张家眼线之多。 也不知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祝汸微微点头,阿兔要去开门,蠢狗急得去咬阿兔衣角,不让他开门。 “给我老实待着!”祝汸训斥,他听也不听。祝汸揪住他尾巴,把他给揪回来,“多大点事!我祝汸生平还未怕过谁,再不老实待着,立马给我滚!” “……汪呜”他竟然还会撒娇,贴着祝汸不敢再动。 至于小田田和小白,一个眼神也未分给他们,继续盘着糖葫芦的草垛正打架呢,小鹤围观他们俩打架。 阿兔打开门,张三公子一身月白长衫,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没有。他往内看,祝汸坐在桌前,他喜不自禁,立马进来,拱手:“果然是姬公子!!!” 祝汸懒得理他。 阿兔笑问:“张三公子可有事?” 张三立马道:“上次别过,竟不想满城里也未曾再见过姬公子!张某还有许多事想要请教姬公子!” 阿兔瞧他这激动不似作伪,只是不知道是要干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不过也无妨,他们小殿下的确未曾怕过谁。 阿兔也笑着不答话,更不邀请他坐下,张三知道这一行人怕是看不上他,为了图后计,他自己觍着脸在祝汸对面坐下,笑着说:“不知姬公子在城中哪处落脚?我也好去拜见!” 这就是在打听他们在这儿到底有没有别院了。 祝汸不大高兴地说:“有事便直说吧。” 张三一向是被人奉承的,此时难免有些气,按捺下情绪,继续笑道:“我实在钦佩姬公子的人品,想邀姬公子去我府上一叙,我府上的花花草草养得还很不错的!” 祝汸喜欢花花草草,还真被张三给胡乱说对了地方,他于是又问:“你府里都有什么?” 张三立马道:“什么都有,前几日还得了盆十八学士!养在暖房里,开着花!” 祝汸的眉毛一挑,他喜欢这个。他自己宫里有,在人间的家里也有,父亲们的家里也有,都是他自己捣鼓着种出来的,他便问:“你那盆是什么颜色?” 张三见有戏,再道:“姬公子!我这盆,是京中贵人赏的,别看仅有一盆,一株上竟开了五种颜色的茶花!极难得的!” 养花这事儿有时还真得凭运气,祝汸又不爱用神力养这些,养花的最大乐趣便是等待的忐忑与花开的喜悦,若是想要什么花,直接用神力变出来,还有什么趣味? 他自己养得最好的,一株上只有四种颜色。 他非常感兴趣了,在他眼里,张三再有蹊跷,也不算什么,他想去张三家看那盆花。 蠢狗却又不答应了,甚至对张三做出攻击的模样。 祝汸有些生气,一代神君,跟一个人有什么好气的!丢不丢分?!再说了,他都说了老实待着,蠢狗还不老实,又在藐视他! 祝汸生着气,脚便动了动,想拦住那只狗。 恰好张三说得口渴,伸手拿了茶壶给自己斟茶,靠姬公子的侍从们是靠不得了。他刚把手伸出去,祝汸见开曜真要去咬张三,伸手便要再去揪尾巴,手臂一挥,碰到张三的手,张三手一抖,一杯热茶全都洒到自己手上。 “啊!!”他痛得缩回手,祝汸回头看他,手面通红。 祝汸想了想,一码事归一码事,不喜欢归不喜欢,这是他害人家烫到手的,他从阿兔手中接过帕子,递给张三:“没事儿吧?” 张三痛得眼泪都差点要出来了,抬头看到祝汸递来的帕子,近距离看到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脸色变得微红,噤声低下脑袋,并迅速站起来,说了句“告辞”,转身便走。 祝汸莫名其妙,阿兔跟了出去。 祝汸生气指着开曜道:“你说你!丢不丢神君的份!” “汪呜……”开曜仰头看他。 “装可怜没用!你又不是小白!” “汪呜……”蠢狗再蹭他撒娇。 “哼!我回去便告诉全天庭你投胎当狗的事!” 小鹤不解插嘴:“尊上,我们神君投胎为狗,那也是神狗!众仙都要钦佩的!神君投胎为狗,一定有其深意!我们是无法理解的!” 祝汸捂胸口,生怕要吐血。 和铃怎么养出这样一只傻鹤! 阿兔回来了,关了门说道:“对门恰好是药铺,我给买了些药膏让那位张公子带回去。” 那就好,祝汸点头,那就与他无关了。 阿兔又道:“他上马车后,与我说,想邀请小殿下您明日去他家赏花,说再晚,怕是花要谢。” “好啊。”祝汸点头,他要去看一株上长出五个颜色的十八学士。 蠢狗又开始仰头看他,双眼竟还现出了请求。 祝汸坚决不看他,阿兔笑道:“神君不让您去张府,看来张府真有什么。动物的直觉都很敏锐,更何况这是神君投的胎。” “我不过是去看盆茶花。”祝汸不满,“明日看完咱们便去京城,到小香山上,在自己家等我的小宝贝儿化形成人。”说着,祝汸将在打架的小田田捞回怀里。 阿兔便低头对大白狗笑:“听见没?明儿看完花,咱们便去京城。” 小鹤直接欢呼出声,拉着小虎问京城是什么,好玩不好玩,是不是和糖葫芦一样甜甜的,把小虎给烦得头疼。 祝汸也没了继续玩的兴致,起身要走,走到楼下,刚出茶楼大门,开曜突然咬着祝汸的衣角便跑。 于是,大街上,又出现一个姿势怪异且狂奔的少年郎君,由于他长得极为俊俏,还有几人认出了他,指着他叹息摇头:“这样好相貌的郎君,可惜是个傻子哟!” 祝汸耳力极好,全都听在耳中,羞愤得满脸通红。 开曜拉着他却是跑得飞快,拉着他跑进一条巷子,见没人了,祝汸自己也隐进结界,生气大喊:“蠢狗!老家伙!三番五次让我没脸!我要天天去烧你的元无宫!松开我!” 祝汸嘴里说着要打,却也没有真正去打,毕竟欺负一条狗也是没脸的事,哪怕这是开曜变的狗。 他已经被蠢狗拉着又出了巷子,再冲进另一条巷子。 再出来时,四周静静的,隐有风动。 阿兔他们已经追了过来,看了看,说道:“小殿下,这似乎是张府的后门。” 祝汸有些纳闷,蠢狗那样憎恶张府,还带他来张府作何? 此处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第17章 那个狗神君·九 张府后门长了许多树,树高且枝干粗壮,后门紧紧关着,并无人守门。 开曜拽着祝汸依然往前走,走到一棵树下,他松开祝汸的衣角,埋头便开始刨地。祝汸四处看看,这棵树很寻常,甚至长得歪歪斜斜的。 蠢狗却已经刨出一个浅浅的洞来。 不等祝汸说话,阿兔与小虎都上前帮忙。 祝汸还在打量头顶的树枝,他总是喜欢花花草草,忽听阿兔一声惊呼,他立马低头看去。只见树下的洞已被挖得很深,埋在土里的,竟然都是些白花花的骨头,祝汸也是一惊。他立马想藏好孩子,小田田胆子却大得很,还飞过去凑在那儿使劲地看。 阿兔仔细看了,说:“小殿下,都是尸骨,看样子都是动物的。” 大白狗回头看祝汸,声音哀戚:“汪呜……” “难怪神君不让您去张家,怕是张家,或者说那张三公子杀了许多小狗,甚至可能杀过不少人,只不知人骨埋在哪处。”阿兔再看了眼小白,“他带着小白逃出来,怕也是为了逃命,您瞧,这头骨看起来便是狗。” 小白瞧见同类的骨头,害怕地“汪呜”一声,缩进小虎怀里,不敢再看了。 阿兔便叹气:“张三公子这供奉的妖怪,也心太狠了。旁的家仙要些香火鸡血之类的也就算了,这妖怪竟要这么多活物的命,而且小殿下您瞧,这些小狗的尸骨都很小,怕都是小白这般大小的小奶狗,才多大点啊。” 天下分为三界,妖界、鬼界与人界,都归天庭管。妖界与鬼界的妖、鬼秉承的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同类为了金丹不乏自相残杀,都是为了修炼。人界却不然,人界的鬼归属于地府,将来也是要投胎的,无法修炼。妖怪倒是能够修炼,却有规定,不得随意残害人与寻常动物。 当然,也有人间的妖怪不守规则,这种事总也防不住。 可这妖怪的确太狠,既是家仙,说明修为不高,修为不高便可如此,将来呢? 这种事,若是祝汸没有撞上也就算了,既是碰上了,定要管的。 张府,他便更要去了。 要看便得正大光明地看,他得去把那害人的东西揪出来。 隔日,祝汸要出门,大白见他看过尸骨竟还要去,蹦起来就堵在门前去拦祝汸。祝汸知道他是好意,这一趟却定是要去的。直接将他弄晕,将小田田也留在家里,留下小鹤看守,他将结界布好,带着阿兔与小虎出门。 岂料到了张府,被带进花厅,身后再响起脚步声时,祝汸回头一看,来的是位姑娘,与张三有九成相似。 祝汸的眼睛微眯,是张三换了女装吧。 又要使什么把戏? 他打算解决了那妖怪后,甚至张三乃至整个张家,也想连着一同解决了。 张家不配得到目前这些,再蛊惑下去,当朝皇帝首先乱,天下便也能跟着乱。 他不动声色,那女子带着侍女进来,很是羞涩地给祝汸行礼:“见过姬公子。” 祝汸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她僵了僵,令侍女将手中那盆茶花放到桌上,轻声道:“这是我哥哥的那盆十八学士,请公子观赏。” 祝汸依然无话,她的面色变红,嗫嚅几声,转身便走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祝汸抬头,这次是张三公子。 他进来倒是大大方方地寒暄,与祝汸聊着茶花相关,又请祝汸喝茶吃点心。祝汸喝了几口茶,张三公子又催他吃点心,祝汸于是吃了几块,他从不亏待自己,茶点味道的确还不错。 张三公子又笑着对阿兔小虎道:“二位不妨也去隔壁歇歇。” 他们自是不愿走,张三这才带出几分赧意:“实在是张某有些私事要与姬公子商议。” 祝汸回头看了眼阿兔与小虎,他们俩这才下去。 祝汸淡淡道:“张公子直说吧。” 他边说,边悠闲地吃茶吃点心。 张三公子的眸子一暗,问他:“姬公子今年不知是什么岁数?” “十六。”祝汸胡诌的,他将会保持少年形态许数千年,胡诌个十六也差不多了。 “方才,来送花的,是我三妹。” 祝汸抬头看他一眼,张三公子面色平静,祝汸暗自道,好不要脸。 张三公子镇定道:“我三妹年方十六,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更是端庄秀丽,及笄后,上门提亲的人差点儿踩塌我家门槛。” 祝汸一言难尽地又吃了块梅花糕,要他说,长成那磕碜样儿就别自吹自擂了成不? 张三公子再道:“我们张家,是广陵郡的名门望族。姬公子——” 祝汸抬头看他,不知其意。 张三公子见他还不明白,只好道:“你是否愿意与我家做亲?” 祝汸差点没将口中的点心给呛出来,这是什么鬼话?! 他才两千多岁!他还小呢! 他父亲们都说了,四千来岁再找对象才算差不多!他现在还小,容易被爱情蒙蔽双眼!容易被骗! 再说了,这人谁啊,哪里来的脸与他说这些! 祝汸脸色立马不好看了,没好气地问:“与你何干?!” 张三公子的脸也白了,他以为姬公子是典型的世家子弟,这几番交道打下来,姬公子虽有些冷清,却是既矜又贵,气度非凡。尤其昨日,令他芳心暗许,他没想到姬公子竟这样直接给他没脸! 可他又的确是瞧上了姬公子,不仅是他的相貌,还有他作为姬家后人的身体,张三公子赶紧道:“是我唐突,只是还请姬公子三思,我三妹——” “你装什么呀!你三妹不就是你么!男扮女装还装上瘾了?!”祝汸特别不高兴,本来没想多说什么的,这下立刻揭了张三的底牌。 “………………”张三公子的脸色煞白,他藏了十多年的秘密,除了父母,便是连皇帝都没瞧出来!他咬着牙齿,瞪着祝汸瞧,祝汸都懒得朝他翻白眼。 他的白眼,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得的好吗。 张三公子见祝汸这般瞧不上他,索性承认并冷笑:“姬公子是瞧不上我了?” “也不拿个镜子瞧瞧你那丑模样。”祝汸面露嫌弃。 张三公子抚住心口:“我自问相貌并不差!” 祝汸不耐烦地再吃块点心,这张家点心倒是做得不错,气归气,吃还是要吃的。 “姬公子是不愿与我做亲了!”张三公子深吸一口气,再问。 祝汸继续往嘴里塞着甜糕,张三公子桌子一拍,站起来直接对祝汸道:“既如此,我也不瞒姬公子了!我在茶与点心里都下了药!本还想与姬公子商量着来,这般看来,也不怪我!你这个人,必须是我的!你的身子,你的血!” 张三公子打算得很好,他已经受不了那脾气怪异的妖怪,他要自寻出路,有着神之庇佑的这位姬公子无疑是他最大的出路。恰好他也瞧上了姬公子,他已做好万全准备,他往前逼近,威胁:“我那是媚药,是神仙给的!谁也解不了!吃下那药不出半刻,你便会任我所为!姬公子!你还不如求求我——啊!” “汪!”忽然从屋外冲进只大白狗,猛地扑到张三身上,将他用力扑翻到地,张嘴便朝他的脸咬去,“啊!!!”,响起更为凄厉的惨叫。 始终在吃着梅花糕的祝汸惊呆了,蠢狗怎么来了。 他嘴里嚼着软软的还暖暖的糕,看向被咬得一脸血的张三公子,噫,他嫌弃地立马收回视线,太影响他吃糕了。至于那什么媚药,怎会伤到他。 他吃完一块,又摸了一块放在口中吃。 张三公子还在挣扎,大狗再咬他一口,咬得他的脸彻底变得血肉模糊,他惨叫着将要昏过去前,室内突然弥漫出烟雾,祝汸立马看去,“咯咯咯”的笑声后,就在那蠢狗身后,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伸出尖利爪子要刺向蠢狗。 祝汸手掌劈过去,一道金光刺进女子身体,她还未来得及惨叫,便被后头进来的阿兔给收到储物袋内。 蠢狗还不知自己方才差点儿就要死了,祝汸起身,制止:“行了!” “汪呜……”他回头看向祝汸,祝汸原还想训斥他来着,也没有旁的原因,毕竟他与开曜老家伙是仇人,不论老家伙做好事还是坏事儿,他下意识就想讽刺几句。可瞧见他的可怜眼神,话到了嘴边到底是又缩了回去。 张三公子已经疼晕过去,祝汸指指自己脚边:“还不过来!” 蠢狗犹豫了会儿,老老实实地来了,祝汸审问:“谁带你来的!” “……汪呜。” “别朝我装可怜!”祝汸说着,便朝外望去,“还不进来!” 过了须臾,“咻~~~”,小白龙飞了进来。 除了自己的孩子,又有谁有那个本事破了他的结界,可小白龙才多大啊? 祝汸捂脸头痛,不解道:“这真是我孩子?”明明刚出生的时候是那么乖。 小虎接话:“真的,同小殿下一样皮。” 祝汸头痛,小白龙飞来,贴着他的脖颈:“咻咻!”,似乎在说“危险”,再道,“咻~咻咻咻!”,祝汸也懒得再破译,问阿兔:“逮着了?” “是,小殿下放心。”阿兔又道,“方才,我与小虎在隔壁听说,张三公子这个月要进京为皇帝庆贺生辰。” 祝汸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等他到了京城再解决他。” “是。” “方才你们可有仔细打探这座宅子?”这也是他放阿兔与小虎出去的原因。 “我们都打探了,除了张三公子自己的院子,其他都很寻常,并无其他妖物、鬼物。” “这就走吧。”说着,祝汸又回头看桌上那盆花,他喜欢这盆花。阿兔上前,丢了十张一千两的银票到桌上,将花抱到怀里,祝汸满意地笑了。这不算是夺人所爱了吧,他用银子买的! 祝汸抬脚要走,察觉到某狗小心翼翼跟着他。 他朝天翻白眼:“某只狗不许跟着我!” “……汪呜。” “站着!” “汪呜!” “哼。”祝汸抬脚就走,“咻咻咻!”,小田田给他求情,祝汸指着她,“回去教训你,才多大点儿,胆子就这么大!” “咻……”小白龙耷落脑袋,缩在他怀里不敢再动。 阿兔笑着小声道:“小殿下,今日,神君毕竟救了您呢。” “那什么媚药,本就对我毫无用处。”虽如此说,祝汸其实也觉着心中怪怪的,蠢狗竟然还来救他…………蠢狗明明那么惧怕张府,这让他颇为一言难尽。 可是他回头看看,蠢狗竟然不在了。 呵,凶了一顿就不见了,那就别跟着他好了! 他们避开张府中人,眼看就要出了张三公子的院子,忽又听到蠢狗的叫声。祝汸很不耐烦,念及蠢狗方才来救他,尽管他其实用不着救,他到底回头看了眼,随后他便呆住了。 只见蠢狗身上垒了两个红木盒子,也不知盒子里装着啥,几步远站着朝他摇尾巴。 田田继续帮着他装可怜:“咻咻~~~” 祝汸的心不由有一些些的软,不过他绝不会承认的。 阿兔上前,弯腰去揭开盒子:“这是什么……啊呀!小殿下,您瞧——神君帮您拿您爱吃的糕去了啊!” 阿兔将盒子内的东西给祝汸看,祝汸看过去,竟然是他方才在一块接着一块吃的梅花糕,他是记得桌子上还摆了好几个匣子的。 他走前忘记带走了,他自小便喜欢吃各式糕点,哪怕是如今,阿兔也常给他做。 阿兔笑着将两只盒子抱在怀里,上来笑道:“小殿下,别逗他啦。” “哼。谁逗他了。”祝汸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不见某狗跟上,祝汸停下脚步,阿兔笑着催道:“快些,再不快,我们小殿下又要生气啦!” 祝汸嘟囔:“谁生气了。” 某狗欢欢喜喜地跑过来,亲昵地蹭着祝汸。祝汸心中有些不自在,却又没有十分不高兴,到底再没给某狗脸色,一行人安安生生地回到郊外宅子。 他与阿兔、小虎避开继续围成一团胡闹的几只猴,抱着梅花糕回到内室,吃着糕,开始审问那个妖怪。 是个狐妖。 阿兔与小虎还惦记着那什么媚药的事,就怕万一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挑了这个问,小虎虎着脸凶道:“说!那姓张的媚药是不是你给的!你哪来的!如何制的!解药拿来!” 狐妖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来话。 小虎上前一把拎起狐妖的衣领。 狐妖总算是开始说了,哪料那狐妖后来说出的话,却又把祝汸给惊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会入v,会是某狗part的最后一章,后面就是人惹。 第18章 那个狗神君·十 狐妖才千年出头的修为,不认得什么天帝, 是人间的妖怪, 也不曾去过什么妖界、鬼界, 自然看不出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被小虎捏在手心, 哭哭戚戚的,跪在地上,下意识地便要掐着腰,自生媚态。 她“嘤嘤嘤”道:“前辈们,那媚药吃了可令男女交好,是张家小姐非问奴家要的,奴家什么也不知道啊嘤嘤嘤,奴家也不知她要给谁吃。奴家是狐妖, 这原是祖上传下来的药,多年前失传了, 这是奴家自制的, 奴家有解药嘤嘤嘤……不要再吓奴家了……呜呜呜……” 小虎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想要揍她。 阿兔听了这话便知道这媚药没什么大碍,还想知道旁的事,他性子温和, 便缓声问道:“你也莫要哭了, 我问你,你既是家仙,帮人做事受人供奉助己修炼提升修为, 本也理所应当,是个修炼的好法子,却为何要走了歪路子,害死那么多的普通动物,它们身上可都没有金丹,且这是在人间!如今害动物,终有害人日!或者说你已害了不少人!” 狐妖知道自己遇上了厉害的,哭着便磕头:“还请前辈放过我,奴家并非有心啊!” 小虎闷声:“杀了那么多条命,才说自己无心?我呸!” 祝汸吃着糕,听着有些不耐烦。 小虎拿出斧头,斜在她头顶,直接道:“招不招?不招我一斧头劈死你!为何要杀那些无辜的动物!还杀了那么多!” “前辈啊~~~”狐妖掐着声儿哭,小虎不耐烦极了,拿上斧头便要劈,狐妖尖叫着到底是招了,“诸位前辈,我有位姑姑,是很厉害的,一千多年前便渡过天劫升天为仙。” 阿兔问:“你既有这样的姑姑,你姑姑又能渡过天劫,想必是正正经经修炼的,为何你却如此?” 狐妖哭着说:“前辈有所不知,我姑姑到了天庭,没多久便犯下罪,被天上神君降了天罚,落了个神形俱灭!” 阿兔与小虎对视一眼,再看看依然吃着糕的祝汸,又问:“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姑姑临死前,被那位神君恩准可以给家人留些话,我姑姑告知于我,并将她的法宝赠予我。” “你姑姑犯了何错?”这般说着,阿兔与小虎都想起,的确有位狐仙没了踪迹,那狐仙往常总爱来他们澹澹宫寻他们小殿下说话的,突然有一日就不见了,还当是去云游。 “我姑姑喜爱天帝,给天帝下了媚药,被神君给知道了……嘤嘤嘤……” “…………”祝汸终于放下手里的糕,眉头皱了皱,亲自问,“媚药?是你方才说的媚药?!” “嘤嘤嘤,我姑姑的媚药与我的可不同,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谁也解不了,除非男女交欢。可这也是我姑姑平生最后悔的事,她为此丧命,便以此事告诫于我,并未将此药传给我,我们祖上的药便失传了。” “这又与你残害活物有何关系?!又是哪位神君?!”祝汸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这般问道。 “奴家不服!我姑姑不过是看上天帝,下媚药又如何,天帝也喜爱我姑姑!男欢女爱本就是为天下之大道!男女缘分,与他神君何干!他凭什么仗着自己是神君就坏人姻缘!还要害人性命!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祝汸的眉头已经皱得特别紧了,他记得那个狐仙姐姐,长得很漂亮的。 他喜欢漂亮的姐姐、姨姨们,却只是单纯对美好事物的喜爱,有阵子,那个姐姐成天来找他说话,他还挺高兴的。他记得有一回,喝了酒后,他昏睡一整日,再醒来,开曜老家伙就开始不许他喝酒。 阿兔见他们小殿下紧皱眉头,便又问:“那与你残害无辜活物到底有何关系?!” “嘤嘤嘤……奴家一心想为姑姑报仇,无奈那是高高在上的神君,我又如何报仇?我慢慢打听,竟也找到不少与我一样处境的人,我们的亲人或多或少都受过那位神君的惩罚!我们都想报仇!一百多年前,我听说那位神君下凡历劫来了!我们自是要报仇!” 天上那么多神仙,总会漏出开曜神君下凡历劫的事,本也未曾保密,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 “你们竟能知晓神君下凡的身份?”他们都不知道。 “嘤嘤嘤……也不是都知道,要看运道,我们当中也总有个把厉害的。一百年前,那神君曾做过一回皇帝的,被我们一位厉害姐妹发现,进宫给杀了!好不痛快!往后便再也不知道了,直到这一世,八年前,有人在广陵郡瞧见那位神君投胎成了个小白狗!” 小虎也皱眉了,粗声粗语道:“后来你们跟丢了,为了不漏杀,你们就决定杀光所有白色的狗?!且一直还在寻找那只或许已经长大的白狗?却又怕杀生太多影响自己的修炼渡不了天劫,所以你自愿到张家,给张三做家仙?借他之手?” “嘤嘤嘤……奴家也不愿意,奴家也是狐狸,知道其中滋味,奴家实在是没了法子……前辈饶过奴家吧……奴家何错之有啊,奴家事先与那张家三小姐说得清清楚楚的,是她自己个儿愿意的,也是她自己到山里求我显灵的,并非我逼她,若不是她来求我,我也想不起来这个法子啊……” 阿兔与小虎回头看祝汸,这还得他们小殿下做主。 祝汸心中百般滋味。 他懂得这个小狐妖的心思,他不也是如此?他们当年也是被天道所害,他父皇被开曜老家伙惩罚下凡历劫,差点一家三口永生永世错过,是以他这般讨厌开曜老家伙。 可这也不是残害他人的理由。 祝汸又问:“你这样的,想要杀死神君的,人间还有多少?” 狐妖哭哭唧唧老实招道:“十来人罢了,我们约定每一世都要寻找神君,尽一切力量杀了他,虽说很难。只是前辈,他们也都行踪不定,修为都高于我,奴家修为浅,实在是招不出他们的身份了嘤嘤嘤……” 祝汸点点头,话不多说,忽然伸手,银光闪过,狐妖尖叫一声,变成只白毛小狐狸。祝汸淡淡道:“我已去了她的记忆与灵识,放她归山吧,往后是生是死,可否还能生出灵识,是妖还是仙,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小虎原地没了身影,送小狐狸回山上。 阿兔瞧他们小殿下面色不好,便劝道:“小殿下,您也宽宽心,这件事儿,殿下与公子都放下了,您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忘不了幼时,小宝快要死了,父皇又那么绝望的模样,我当时是那样的害怕。可他,高高在上地飘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他眼中的悲悯,当真是悲悯?” “唉……小殿下,其实开曜神君这样的身份,本就难做。” 祝汸握拳,他原先从不站在开曜老家伙的立场上看问题,只一味地恨开曜老家伙,可方才听到那小狐妖的话。 阿兔已经叹气:“小殿下,说实在的,我原先也很厌恶开曜神君的,他如此藐视您。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是。他不让您喝酒,原来是这个原因,那药再厉害,开曜神君总有法子解吧?虽说我也不知是什么法子,您中的媚药定是他帮您解的,他还帮您处置了那胆大妄为的狐仙。还从未与您提起过,并不邀功。您又怎会喜爱那狐仙?那狐仙竟敢痴心妄想!还敢对您使媚药!若是神君不出手相助,您此时又会如何!” 祝汸明白。 这一点,他感谢开曜。 阿兔再道:“兴许,开曜神君也知道您讨厌他,是以从不在你眼前出现?” 祝汸不禁疑惑,有这样的可能? 开曜老家伙贵为天道之首,上神之首,还会在意他的讨厌? 他觉得完全不可能。 只能说,老家伙偶尔良心发现一次,老家伙愧对他们一家。 小虎回来了,禀道:“小殿下,我把那狐妖送回去了。” “好。”祝汸说着起身,走到门边,往外看去。 外面都已经玩疯了,小田田飞来飞去,欺负着在地上傻乎乎转着圈儿的小白,把小白都给欺负得“呜呜呜”地似乎要哭了。某狗,原先带小白逃命时倒是护得紧,此时却只顾着护着小田田,半点儿不看小白。 祝汸都不由露出淡淡的笑,小白也太可怜了,他指小虎:“去帮帮小白。” “是!”小虎应着,掀了玉石做成的帘子便出去了,瞧见动静,胡闹的那几个回头看来,小虎一跃变成老虎,“嗷呜”叫了几声,加入其中,再度欢闹起来。祝汸脸上的笑容也未收起,却见那只狗回头看他,对视后,使劲儿地朝他摇尾巴。 “哼。”祝汸翻个白眼,转身就走。 别以为悄悄帮过他不图感谢,就能得他好脸色!他们的仇,还深着呢! 当天夜里他们便到了京城,祝汸在京城的家,位于京城郊外的小香山上。 是原先他父皇还在人间历劫的最后一世为帝时建的山庄,历劫归去后,这片地方便被父亲们用结界包围藏在了云雾中,离去时,他父皇是当着全城人的面化身为龙离去的,久而久之,此处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神仙山。 初时,整个小香山都被围住,不许人随意进出。沧海桑田,朝代更迭,总有当朝统治者不愿相信这些久远的传说,认为都是讹传,渐渐便解了禁,偏那云雾始终在。 如今人们有些什么事,也常来祭拜,只是都知道,山顶是上不去的,走到半山便会被云雾阻挡。 祝汸带着一行,静悄悄地落在小香山。园子占地很大,占了半座山,最美的风景与住人的地方皆在山顶。夜风飘拂,云雾萦绕,也似仙境,湖边树木莹莹碧绿随风而动,丛丛海棠娇柔盛开,花蕊生光,与月光交相辉映。 京城本就在下雪,地上铺得厚厚,云烟与月光仿佛也成了雪衣,浮在半空中,被光芒穿透,在雪地落下影子。 这是祝汸长大的地方,在他一千多岁成年前,大半时光都在此处度过。 回到长大的地方,本质上还是个跳脱孩子的祝汸转身便变成黑龙,仰头便朝头顶云雾飞去,被云雾包裹其中。他怀里的小白龙也飞了出来,好奇飞在他身侧,祝汸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被父皇带着在空中飞的,孩子气的心底难得出现一丝慈父情怀。 他放慢速度,陪着小白龙晃晃悠悠地飞着,他用尾巴拉来云雾,飞过时,云雾拂过夜空,仿佛白练,极美。 同样在此处长大的某猛虎立马也变成了老虎,将脸直往雪里埋,也就只有北边儿才有这样大的雪,广陵郡的雪压根不够玩!小鹤更是兴奋得尖叫,早就变成仙鹤扑棱着翅膀在雪地里蹦跶,好奇地看着自己踩下的印子。 某神君仰头盯着夜色中发光的那两双眼眸,自己的双眼也变得极亮。 小白瞧见大家都去玩儿了,“汪呜汪呜”着也要往下蹦。 阿兔知道他们小殿下心情好,瞧着这儿竟全是动物,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也变回灰色长耳兔子,带着小白冲进雪地中。 嬉闹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害怕被父亲们发现,祝汸才恋恋不舍地从天上下来,带着大家伙儿进里头屋子。动物们又全都变了人,阿兔点了炭盆,给大家取火。 实际,他们都不怕冷,除了目前还的确是一只普通小狗的小白。 至于某神君,虽然也是普通狗,好歹是神君投胎的狗,总归要比真正普通的狗要耐寒,也要更机敏。 点了炭盆,纯粹就是凑趣。小鹤在天上何曾见过这样的?元无宫常年如春,她贴在炭盆前烤火,兴奋得脸通红。祝汸还变出生栗子来,烤栗子吃,烤得 “噼啪”、“噼啪”地响,栗子一个又一个地开,满屋子都是栗子的温软甜香,全都争着吃,尤其小鹤,大半都是她吃的。 祝汸便摸着大白的脑袋,感慨:“我们神君这是有多苛待你们啊~~~” 小鹤吃着栗子,哪里顾得上再替她最崇拜的神君说话,抬头只朝祝汸傻笑。 差点没把祝汸又逗得拍桌大笑。 来到这里,原就是等着小田田变成人的,祝汸虽说还未完全适应父亲的身份,却知道,此处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适合小田田变成人的地方,怕是比天上还合适。 近来京城大雪,他们也不下山,每日在园子里玩乐。 园子里还有汪温泉,祝汸没事儿便爱浸在湖里趴在湖边看书,余下的便在湖边的雪地上打雪仗,园子里每日都是欢声笑语。 过了大半个月,出去打探的阿兔回来说,皇帝生辰将至,各地方都有祥瑞与贺礼送进京,今年还正好是皇帝五十岁的整岁生辰,又恰逢年底,大朝会将近,往年来得不甚全的外国使官,也都来了,总之近来京里十分热闹。 当今皇帝从来信奉卜卦与星象,到了五十岁,本应是帝王最为精干的时候,他偏偏将这信奉发挥到了十成十,生辰当天还要带领百官与后宫祭天。 这与寻常祭天祭祖宗的祭还不同,往常不过走个过场,行些礼罢了。 这回却是正正经经地要祭拜天,或者说是祭拜神明,说是要请神护佑他与这片天下,为此特别邀请熙朝出了名的小神童张三公子张问天来“问天”。祝汸也是听阿兔打听了才知道,张问天本名张泽,是皇帝给他取字为“问天”。 祝汸听了这位皇帝的行迹便很有些瞧不上,对神明有所敬畏是人之常情,他自己就是神。身为帝王却是迷信到如斯地步,将帝王真正要做的事抛却脑后,本末倒置,国之大乱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个张三据说后日到达京城。” 祝汸点点头,这皇帝没用,他也不会亲自来管,总归把张三这事解决也就算了。 说完这些事,祝汸回身看向照例又在雪地里疯跑的狗、虎、鹤们,小白龙飞在空中,比一个月前长大不少,精神奕奕的,更淘气了,祝汸照例是浸在水里,趴在湖边忽地叹了口气:“你说,一个月到时,我的小宝贝儿能顺顺利利成人不?” “小殿下您放心,我们小小殿下那是什么身份呀。自是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阿兔其实还有些话没敢说,虽说开曜神君那什么他们小殿下,很令他们气愤,开曜神君好歹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一位神明,他们小殿下又是龙族,他们俩的孩子有啥不顺利的? 祝汸再叹气,从水中起身,拍拍手,对着那群“动物”道:“我下山进城玩儿,谁跟我去?数到三,一,二——” “咻咻咻!!!!!”小白龙头一个飞来冲进祝汸怀中,某神君第二个扑过来蹭他的腿,小虎变成人,抱起小短腿的小白开开心心地笑着走来。只留小鹤,跑太快脚下太滑,摔在雪地里,生怕赶不上,着急大哭起来,又把祝汸惹得一阵大笑。 城里倒是热闹,处处喜庆,祝汸穿了大毛披风,戴了风帽,只露两只眼睛在外头,兴致勃勃地这里看看,那里买买,最后还找了间书斋买了些书,又饱餐一顿,才算尽兴而归。 三日后,张问天进了京,祝汸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当时正在街上看人家江湖人士杂耍卖艺,甚至赏了不少银子。瞧见有这么个财主,那几人更是想了法子逗祝汸撒钱。 祝汸从来不是个闲得下来的人,本质是很喜欢看热闹的,只是年轻又位高,不得不故作老成。他这会儿站在围看杂耍的人群里,高兴得直鼓掌,头上的风帽也早就被他给笑掉了,下巴还被领口处的毛毛遮盖,却还是露出半张脸,既在人间行走,双眸早已变作黑色,眼中亮光不时闪过,仿佛深褐□□眼石。 他的脸一露,一旁看着杂耍的人,反倒盯着他看了。 除了小虎与阿兔,他的动物们都被他隐身藏了起来,其实都站在他脚边,尤其小鹤兴奋得已经扑到中间卖艺的那位小娘子跟前凑着看是如何变出的花。盯着祝汸看的人越来越多,有小娘子再捂着脸给祝汸扔帕子,祝汸被扔惯了,面色不变,笑着继续看热闹。 反倒是大白双腿伸直,朝所有给祝汸扔帕子的小娘子呲牙,一脸凶狠,恨不得上去咬几口。 祝汸没在意,小虎也没在意,阿兔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身后却又有人兴奋喊道:“张三公子来啦!张三公子来啦!张三公子来啦!” 张三公子的名字也是名满天下,这下有些人也不看杂耍了,纷纷跑到街边去看张家进京的车辆,却也依然有很多人留下来看杂耍。 艺人喷了火,点燃手中火圈,那火圈一个套着一个,共有九个大小不一,用根细铁柱串着,一下子全都着了。 “嚯!!!”祝汸赶紧用力鼓掌,“好!!!” 阿兔无奈笑着摇头,明明知道这只是些小把戏,也看得这样欢喜。艺人见祝汸这样捧场,上前来,弓腰把火圈递给祝汸:“公子可要拿着瞧瞧?” “好好好!!!”祝汸接到手中,某神君又朝人家呲牙,祝汸半点儿眼神都没分给他,朝艺人笑道,“师傅好手艺!!赏!!!” 阿兔笑着拿出荷包来给那艺人,祝汸出手大方到,人家都有些不敢收了,不时给祝汸作揖道谢,又吸引回不少人的目光。 那边张家车队恰好驶来。 街边人头接踵,这又不是宫中贵人,无需清道,他们乐得来看热闹,却也想看祝汸,只不时将脑袋晃来晃去,差点要看不过来。 张问天坐在马车中,听到外头夸赞他的声音,煞白的脸上到底露出几丝得意的笑,却又听到有小娘子惊呼:“那位公子又打赏了!!”、“我还从未瞧见过这样俊俏的公子呢!”…… 张问天脸上戴了面纱,他的脸被狗咬了,至今尚未恢复,已是破相。他鬼使神差地掀开车帘,恰好祝汸手举火圈看着笑,清清冷冷的白皙侧脸被火光映照得甚至堪称是漂亮。 他看得出了神。 祝汸喜欢这个火圈,压根没注意有人在盯着他。 是大白突然“汪!”恶狠狠地叫了声便要往前扑,他才缓缓回神,回头看去,看到张问天的眼神。 祝汸“哼”了声,不乐意道:“大好的日子,怎遇到这样晦气的人!” 身边便有人问:“公子,您说谁晦气呢?” 祝汸懒得说,小虎不屑道:“还能说谁,不就是那个张问天!” “哈?!那可是咱们熙朝出了名的神童,不可胡说啊!” 小虎啐道:“神童个屁!” 想到那个恶毒且又丑陋的所谓神童想给他们小殿下下那种不三不四的药,他就很不得杀了那姓张的,那种癞□□也敢觊觎他们小殿下! 只可惜他们是天帝的人,哪能随意杀生,也就只能背地里骂一骂。 那人还想问个究竟,祝汸走了,小虎也懒得再骂,赶紧跟着跑。大白朝着马车露出洁白尖锐的牙齿,仿佛还要一口吞了张问天似的。张问天却已经放下帘子,马车驶走,大白竟然还跟着跑。 “呃。”阿兔犹豫着,“我去叫叫神君!” 祝汸将火圈拿在手里玩,漫不经心道:“让他跑去,看他敢不回来。”阿兔边走边回头,只见大白跟着张问天的马车越跑越远,眼看祝汸也要不见了,阿兔赶紧追过去。 于是当大白追到一半,突然察觉不对劲时,回头一看,谁也不见了。 他愣在原地,因在隐身,旁人瞧不见他,不时被人群挤过。他慌慌张张地往回跑,却也突然嗅不到祝汸的味道,他的眸子中现出迷茫与害怕,站在大街中央,不知该去向何处。 祝汸当然不会真的抛下他,小田田还要靠他呢。 祝汸去给小鹤买了一草垛的糖葫芦,才又缓缓回头走来,瞧见人群中发呆的蠢狗,他“哼”了声,在原地转着圈的大白,终于转向他,看向同样站在人群中的祝汸。他的双眼一顿,忽然一蹦三尺高,疯狂往祝汸跑来。 祝汸还没回过神,他跳起来就往祝汸怀中扑。 祝汸愣了愣,被狗爪子勾住脖子,竟然抱了个满怀,蠢狗好重! 他整个身子后仰,还没记起发火,先被人指指点点:“这般俊俏的郎君,无奈是个傻子哟!” 祝汸再度气得满脸通红,立马回到山上,且再没搭理过蠢狗。 不仅不搭理,他将蠢狗关在门外,不许进来。 小白龙三番五次想要出去拯救,祝汸黑着脸,愣是用结界隔住了,这次就连小田田也出不去了。她似是知道祝汸生气了,贴着软软地“咻咻咻”,似乎在求祝汸放他进来。 祝汸还未说什么,小鹤先道:“小小殿下,我们神君可是神君!他这是在雪地里修炼呢!您别担心!” 小田田生气地朝她:“咻咻咻咻咻!!!” 阿兔捂住嘴偷笑,小鹤是真傻。相处这么多日子了,她愣是没有发现小田田与开曜神君之间是个什么关系,倒也跟着他们喊“小小殿下”,实际上啥也不知道。 小鹤还要再劝,屋外响起狗叫声。 自打被关在门外,大白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却也知道做错了事,老老实实地蹲着,从来不叫。突然这么叫,阿兔赶紧走到窗边往外看,一看他便有些傻眼,顿了顿,回头看祝汸:“小殿下您来看看。” “我不看!” “咻咻咻!!”小田田倒是飞过去,隔着结界与她“娘亲”苦苦相望,她再回头叫祝汸,祝汸还不理,她忽然便身子一软,整条龙往地上一落。祝汸吓得立马跑过去,她又立马飞起来,冲进他怀中,讨好道,“咻咻咻~~” 祝汸更气,小小年纪,人还没变呢,就会耍人了! 而且还是为了那个老家伙耍他! 他倒提着龙尾巴转身就要走,又听到大白“汪呜”在撒娇。 一个迟疑,他的视线往外瞄去,结果他也是一愣。 雪地上竟然有大大的“祝汸”二字。 两个字上叠满了脚印,显然是狗爪子一一在雪地里给踩出来的。 蠢狗嘴里叼着枝海棠花蹲在两个字中间,瞧见他终于出来了,立马蹦起来,走来贴着结界,讨好地朝他直摇尾巴,眼睛也拼命地眨。 祝汸看着雪地上自己的名字直发愣,眼睛瞪得圆圆的,甚至变回原本的金色与银色。 小虎见状,赶紧扑过来瞧,纳闷道:“开曜老家伙如今就是个狗,咋知道咱们小殿下的名讳?” 阿兔解释道:“小殿下教咱们小小殿下认字的时候,他也在,兴许就看着记住了?” 小虎还未来得及感慨,小鹤双手握紧,钦佩道:“不愧是我们神君!!!这都能记住呢!!!” 小虎嗤之以鼻:“这个时候倒知道讨好我们小殿下!在天上早干什么去了!” 阿兔再度若有所思,神仙来到人间历劫,可以拥有百种身份,性子自也如此,只是原本的真实性子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其中。在天上那样高高在上,从来也不屑见他们小殿下一面的开曜神君,竟能做出眼前这样的事儿? 小香山上的风景从来都是最好的,便是此时,院中还缠绕着云雾。 他们小殿下出生时,满宫的海棠花骤开,这海棠自然不是寻常海棠,花蕊都能生光,原先他们公子都是直接拿这海棠花来照明的,到了他们小殿下这里,自也如此。 开曜神君如今虽是狗,却长得威风凛凛,近来养得好,皮毛光滑水亮,洗得干干净净的,站在雪地里,若不是嘴里叼着的那支海棠花在发着光,怕是要与白雪混在一起。却也因为那支发着光的海棠花,将地面上巨大的“祝汸”两个字照得更亮。 阿兔再看看他眼中除了讨好外,竟还有一些小心翼翼,低头笑了笑,心中不禁想,这果然是在讨好他们小殿下?只是,这种讨好,却又不是他们这些人对小殿下的讨好,而是一种—— 阿兔突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上前,轻声开口:“小殿下?” “啊……”祝汸缓缓回神,往前走了一步,大白的眼神更为炽热,祝汸“咳”了声,伸手一挥,结界散了,“咳”,祝汸再咳一声,正要说话,大狗扑来,再度猛地扑到祝汸怀中。 祝汸原还有些懵,这下更气了,大声道:“不许你扑我!蠢狗!不许你扑我!你太重了!” 大白被他推开,也不气,眼巴巴地仰头看他,示意他去拿自己嘴里叼着的海棠花。 祝汸再“咳”一声,不觉弯腰从大白手中接过海棠花,大白开心地摇尾巴,祝汸伸手指他:“蠢狗!你敢摘我的花!你给我继续在外面关着吧!!” 说完,祝汸回身就跑。 大白要跟着进去,小虎挺挺胸膛,不让进,阿兔捣捣他,小虎急:“小殿下说要继续关着的!” 阿兔无语:“你蠢不蠢,真要关,小殿下不会自己下结界啊?!” “啊?”小虎纳闷。 大白冲进去,想进内室找祝汸,却发现,内室里被祝汸下了结界。他转了几圈,没法进去,但好歹是进了屋子,他跟着飞来飞去的小田田跑,陪她玩去,只是不时回头看看屋内。 内室窗下,榻上有方矮桌,雪色柳叶瓶里本插着腊梅,祝汸想了想,换了那支海棠。 他又趴在矮桌上盯着海棠花看得出了神,倒不是没有被送过花,他父亲也好,天上的仙子们也好,即便是小虎,瞧见好看的花都经常掐了,甚至整根挖了给他带回来。 只是不知为何,方才那蠢狗含着花,站在雪地里眼巴巴盯着他瞧时,总觉着有些怪怪的。 却又不知这怪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祝汸撑着桌子立起上半身,再往窗外看。又开始下起大雪,雪面上自己的名字,渐渐快要被大雪覆盖。 他看了会儿,坐回来,本想喊阿兔进来,抿了抿嘴,自己变出纸笔墨砚与颜料,趴在桌上作了幅画,留下这日雪景。 画到最后时,他再想想,还是把那只蠢狗给画上去了,还在角落添了四只狗爪子脚印,这才下了自己的私印,小心收起来,谁也没给看。 他嘴中却是道:“这可都是证据,将来要给老家伙看的!赖不掉的!让他成日里藐视我!如今还不得眼巴巴地来讨好我!” 祝汸再没下山,更不管山下事,一心一意等一月之期。 他的记性向来很好,偏偏小时候化形的瞬间很有些迷迷瞪瞪,不知是否与将要化形有关。他只记得那会儿有光包住他,待清醒后,就已经变成一两岁孩童的模样,在地上爬着哭了。化形前几日,他曾听过有神仙告诉他父亲们,说用他父亲的水雾就能把他变成人。 他觉得,轮到小田田应当也是如此? 他遗传了父亲的水雾。 到了日子,子夜时,他将小田田抱进室内。原打算将大白继续关在室外,偏小田田“咻咻咻”地非要看到她“娘”,好歹是关键时候,祝汸只好允许大白进来。这几日,蠢狗一直被祝汸关在结界外,好不容易再看到祝汸,他一进来,“蹭”地先扑到祝汸身上。 祝汸还没发火呢,小田田先气得“咻咻咻!”指控起来,更是小脑袋一昂,再不搭理大白。 哟,才多大,还知道吃醋。 祝汸到底笑出声,指着大白:“你给我老实待着!动也不许动!” 大白的耳朵立了立,乖乖地两只前爪往榻上一搭,看着他,动也不动了。 祝汸一言难尽,离他远些,看了阿兔与小虎一眼:“那就开始了?” 他们俩郑重点头。 小田田睁着圆圆的金色眼睛,朝着祝汸脑袋一歪,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双眼,小角角抖了抖,显然很不解。 祝汸伸手摸摸她软软的小角角,心也跟着软了。 祝汸的手心开始出现水雾,与他父亲的是一模一样的,水雾渐渐将小白龙包裹其中。 “咻?”小田田诧异地用小角角去戳戳水雾内壁,再朝祝汸眨眼睛。 祝汸也瞪着圆圆的眼睛与她对视,紧张而又忐忑地等待。 小田田反倒觉得好玩极了,用小角角戳来戳去,还不忘也对大白“咻~”。 祝汸等到天亮,等到小田田漂浮在水雾中都睡着了,小白龙也未曾变成人。 祝汸沮丧问阿兔:“是还没到时候?我小时候是孵出来一个月左右时化形的,她出生与孵出来的时间都与我小时候一样,为何现在不同?” 祝汸再小心翼翼地问:“……还是说,她的身子还是不好?” 阿兔立马摇头:“绝不会!您看她睡得多甜啊!” 祝汸回眸望去,是很甜,飘在水雾里,舒服得都翻出了肚皮,嘴里甚至呼出泡泡。 那是为何? 祝汸苦恼至极,面色难免不好看,大白却又蹭了过来,祝汸赶紧避开,那日蠢狗给他在雪地上踩出名字又给他送了支花后,他便更不想看到他!原先在人间慢悠悠地晃着倒也不急,此时只想赶紧带着变成人的小田田回天上。 只是急也没用,之后几日,祝汸每日都用水雾包裹住小白龙,却还是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祝汸已准备去偷偷找他父亲们的侍女们,大白又蹭了过来,再朝他摇尾巴,他去了水雾,“咻”的一声,小白龙飞到他身上,他看向祝汸。 祝汸捂脸,无力道:“出去玩儿吧。” “汪!”、“咻!”,大白带着小田田回身就跑,根本不知道他的焦急。 祝汸无力躺到榻上,纳闷极了,他心里正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忽然听到屋外一声“嗷”地惨叫,祝汸吓得立马又坐起来,翻身就跑出屋子,阿兔与小虎也急急跟了过来。 山上的园子极大,因有结界护着,祝汸从不担心安危,从来放心让他们胡玩。 如今也不知一狗一龙跑哪儿蹦跶去了,“咻!”,又响起小田田的声音,祝汸辩了辩方向。他们园子里光是湖水就有三处,他落到结了冰的湖面上,四处看看,正找着具体方位,忽地听到一阵很轻很轻的破空声。 他一愣,回头看去,鹅黄点点的梅林里,正渐渐被金光包围。 祝汸瞬移到跟前,透过还不是十分强烈的金光往内看去,吃了一惊。大白右腿不知从何处伤到了,竟然满是血,鲜血沾染地上一小片雪地。大白瞧见他来了,朝他“汪呜”一声,似乎很疼,祝汸心中一动,想进去,那光却是拦着他不让进。 小田田盘住他,小角角去戳戳大白的耳朵,再回头看祝汸,着急地“咻咻咻”! 祝汸难免有些急躁,小虎却是突然“啊呀”一声,不等祝汸问话,小虎便指着大白道:“开曜老家伙踩着捕兽夹了!!” “捕兽夹??”他园子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小虎摸摸鼻子:“我前几日同傻鹤陪着小小殿下玩,说到捕兽夹,小小殿下和那只傻鹤都很有兴趣,我就……” 祝汸无言以对,再回头去看大白,果然右前腿被什么给夹住了。 血越流越多,祝汸面上难免露出焦急,贵为神君,是以流血才会有这些金光?可否会对小田田有害?这血要是止不住,老家伙没事儿吧?他焦急着,却又没法进去,只见小田田极为心疼地扑到大白右前腿,用小角角顶了顶他受伤正流血的地方,鲜血染上她漂亮的白色小龙角。 大白又是“汪呜”一声,脑袋往后也去蹭小田田的小脑袋。 祝汸看着心里着实有些不好受,总不能就这样干看着吧?他打算施展神力,把他们俩给弄出来,突然空中一声巨响,眼前金光骤然亮起,强到祝汸不由往后退一步,且不得不闭眼。 光太强了!比小田田孵出来那日还要强。 “小殿下!”阿兔与小虎闭着眼睛也赶紧上来扶住他。 祝汸伸手捂住眼睛,莫名想起自己化形的时候,似乎也有很强的金光,难道…… 祝汸心中有些忐忑,正胡乱猜测时,他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小田田变成了奶娃娃,如祝汸预料,果然是个小公主。 小公主在雪地里爬来爬去大哭时,祝汸的心都要化了。小公主长得极漂亮,同他小时候一样,甫一化形便是两岁人间孩童的模样。她的肌肤甚过初雪,眸子如同漫天星辰落入山涧,嘴唇似满堂海棠花开,漂亮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阿兔与小虎激动坏了,两人甚至不敢去抱那个小娃娃。 祝汸也挺激动的,也不敢抱,却又很郁卒。 因为小田田,长得和开曜老家伙,太像,太像,太像了。 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灭了,开曜老家伙当真是小田田的娘,小田田与开曜老家伙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开曜老家伙有没有小时候,若是有,大约就是这个模样。 实在要说小田田与他有相似的,也就是那嘟着的嘴,仿佛总是不高兴。 阿兔与小虎最为了解他,还小心翼翼劝他:“长大了,就像您了……” 祝汸都懒得说什么了,五官就是缩小版的开曜,长再大也没法像他! 像归像,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宝贝,祝汸又如何能不爱。 他也不太敢抱那个娇嫩的小娃娃,最后反而是小鹤这只傻鹤上去抱的,小鹤惊喜道:“这个小娃娃是哪里来的仙灵变的!”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给小田田喂吃的。 至于开曜老家伙这辈子投胎的那只大白狗,自从小田田变成孩童后,他就没离开过寸步。 祝汸暗自撇嘴,心中又将开曜老家伙骂上千回。 这回来人间,本就是为了小田田。 如今身子好了,人也变了,也算是顺利长大,再观察几天,也到他们离去的时候。 小白是铁定要带走的,大白……开曜老家伙还得在人间历劫,他们想带也带不走。 也是小田田那天化形后,祝汸才渐渐想起,似乎他小时候,也是有了父皇的血才顺利化形。那么这件事便变得极为矛盾与复杂,若是没有开曜老家伙陷害他,也不会有小田田。偏偏也是他,救了小田田,也是因为他的血,小田田才能顺利成人。 事已至此,再加上先前狐仙的那件事,祝汸觉着以后可以少烧几回元无宫。 他心底其实是有些感激开曜老家伙对小田田做的这一切,看着小田田那可爱的睡容,他作为受害人,突然一点也不后悔被老家伙陷害。 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小娃娃,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所以就好聚好散呗。 往后再无瓜葛。 直到临走那日,京城里锣鼓喧天,祝汸才想起还有个张三公子尚未解决。他想了想,跟阿兔提了这事儿,让阿兔去办。 为免老家伙到时候又扑来扑去不让他走,祝汸提前把大白狗又给弄晕了。 小田田也睡得香香的,被小鹤小心地抱在怀里。这傻鹤,哄孩子倒也有一手,再加之,她是元无宫的人,身上有开曜老家伙的气息,也能令小田田安心。 祝汸走前去看了眼大白,大白昏睡在床榻上。这些日子,祝汸与小田田睡床,他便睡这儿。祝汸不想答应,偏偏“母女”情深,瞧不着大白,小田田不愿睡,只好允许他睡在床榻上。 祝汸看了片刻,心道:那就祝你历劫顺心,再也别回天庭吧。 之后,他便带着众人走了。 他们飘在空中,等了片刻,阿兔跑来,笑道:“小殿下,我都办妥啦!神君,我也已将他送到皇帝祭天的地方!就等您给变个天啦!” 祝汸点点头,再看一眼云下京城。 临走前,也送了开曜一份大礼,他可不欠老家伙的了。 祝汸下巴一抬,披风一甩,晴朗的天色瞬间变得昏暗,似有风雨要来。 他回身,身影不见,不曾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评论都会发红包哦。 明天就是二号了,是人~ 第19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一 回到澹澹宫,天上的一日还没有过去。小鹤抱着小田田欢欢喜喜的, 都忘了回她自己的元无宫, 祝汸也未催她回去。 祝汸盯着睡得甜甜的那张小脸, 却是有些惆怅。 这样一张脸, 该怎么给全天下交代啊? 天上这么多神仙, 谁也不傻,尤其是庭归神君、明承神君,弄影仙子、折梨仙子等这些本就与开曜还算熟悉的,一眼就能看出小田田长得像谁,再有前些时候百花宴的事,开曜衣衫不整地躺那儿。 万一他又被众仙与开曜联想到一块儿,他的名声就毁了啊。 祝汸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是他自己的两位父亲,更是能一眼瞧出像谁。 还在人间盯着的阿兔瞧见事情成了, 上来将经过说给他听。 “那皇帝带人在城外祭天,场面甚是浩大, 正要磕头拜天, 忽然刮来大风,摆放在几案上的祖先牌位全被风给吹倒了!天色也是突然大变,阴阴沉沉的,仿若黑夜, 您也知道, 在场有后宫妃嫔,有功勋贵族,还有文武百官, 这风也来得突然,顿时大家的脸色都变了,那皇帝头上的冠都被风给吹歪了——” 那场景想想就好笑,祝汸“哈哈哈”笑,问道:“后来呢?” “您交代我去做这件事儿,我便去打听了下。原来那张三为遮人耳目,对外便说自己爱狗,狗与他有仙缘,反正是哄得那些人深信不疑。小白,还是那个皇帝赐的。这回来京城,他怕皇帝怪罪,找了只与小白极像的狗。 我去晚了,狐妖又被我们给送回山里,他早就没了‘问天’的本事,张三病急乱投医,还想用小狗的鲜血去祭仙,差点把那假的小白也给折磨死了,是我偷偷救了下来,施法术弄了只假狗,他以为还能有用。 牌位全倒了之后,我隐着身,带着神君从一旁的高树落下,大白落到案上,我给大白身上背了个包袱,里头就是我变出来的小狗尸骨,包袱散开,白花花的尸骨滚落得到处都是,仿佛是大白狗从天而降,带来那些尸骨一般。” “嚯!那皇帝岂不是要吓死?” 阿兔笑:“脸色煞白,张三倒是镇定。不过我岂会给他机会,我又把那只小狗的尸身给扔到案前,几个妃子当场就翻白眼吓晕了。” “之后呢!”祝汸焦急问,他就喜欢听这种当面吓人的。 “那些侍卫肯定就要先去抓大白嘛!我原还打算佯装大白开口说话的,却又怕因此引得这些人更信天神,早将事情缘由写在纸上,同样在包袱里,假装是个不知名的正义侠士,借大白这只狗,将这纸呈上去,信中怒斥皇帝几句,并揭穿张三的谎言。您不是交代了,要我给那皇帝留条退路?” 祝汸连连点头:“再后来呢!狗带来这样的信,岂不是吓坏他们了?!” “可不是!连皇后也吓晕过去了!还有几位老臣!出了这样的事,连天都怒了,天也没继续祭下去。那张三直接就被抓走了呗!进了大牢就被查出来是女儿身,他压根受不住刑,不一会儿便奄奄一息的。皇帝缓了好几日,才回过神来,至于他是否迷途知返,我也不得知。倒是他们抓了张家的人来问话,知道大白常从他们府里偷小白狗,后来自己也跑了,那皇帝坚信大白是神狗,要在广陵郡给大白立神庙……” “噗——”祝汸喷出茶水,阿兔赶紧给他擦擦,祝汸不可置信,“还立庙?我原先就是想让蠢狗得个好名声,攒攒功德,兴许于他历劫有益,仅此而已,那皇帝还给一只狗立庙?看样子,那皇帝不相信是人为,坚决认为是神仙所为了,无药可救矣!那还不如从前捧着张三这个人呢!” 阿兔点头笑:“可见那皇帝将来能否迷途知返,尚未得知,起码此时是还没有。” “他如今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狗,皇帝若把愿想放到他身上,怕是要失望了,蠢狗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将来难保不会也要杀了他?他如今没有一点神力。” 阿兔一愣,他们小殿下为何会担忧神君? 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立刻又道:“您放心,我后来立马带着大白走了,将他送回广陵郡的郊外,给他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放了食之不尽的食物。这辈子,神君定会安安稳稳地度过。” 祝汸放下茶盏,点头:“这样也好。” 阿兔原还想告诉他们小殿下,走时,大白的叫声与眼神有多哀戚,大白又是如何绕着宅子外的海棠树打着圈儿找他的。 瞧瞧他们小殿下一脸毫不在意的神色,到底没有说出口。 后来,祝汸再未提过开曜这个人,更未提过大白这个狗。 倒是小田田睡觉的时候,常常往床榻上看,玩儿的时候也常常往身后看,往常那里都有一只大白狗的,如今没了。祝汸从不打算让他们“母女”相认,自是要改了小田田这个习惯,也好在小鹤身上始终有开曜的气息,自打回到澹澹宫,小田田身子倒还算康健。 能吃能喝,还特别能哭。 她太淘气了,连小虎也不得不承认,比祝汸小时候还淘气。 祝汸每每想教导她,看到她漂亮的暗藏金色星辰的双眼,哪里还忍得下来心?只能从小鹤手里接过她抱着哄,哪怕那张脸长得和他最讨厌的人一模一样,他也哄得心甘情愿。 反是傻小鹤有天后知后觉地说:“啊呀!我们神君呢?我们忘记带神君回来了!” 由于小鹤对小田田很好,照顾得也特别妥帖,祝汸如今很喜欢这只傻傻的仙鹤,听闻此话,难得没有凶她,只当没听见,心里却也莫名好奇,不知蠢狗在人间如何? 他们回到天上也七八日了,人间七八年已过。 兴许蠢狗早已重新投胎? 他抱着小田田,带着小白去外晒太阳。 小鹤跑到阿兔跟前,傻乎乎地问:“阿兔哥哥,我们神君何时能回来?或者,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他啊?”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她也不是十分明白历劫此事。 阿兔还当真偷偷去看过开曜神君,他怕开曜神君被当朝皇帝给找到了,被人害。再者,离去时,开曜神君的眼神很触动他。 见祝汸不在,阿兔小声道:“神君一向很好的。” 小鹤刚觉着欣慰,小虎粗声粗气道:“拉倒吧!他天天蹲在咱们小殿下原先住过的宅子前头的那片树林里发呆,都发了这么多年的呆了,成了老狗,还在发呆呢!” “啊?”小鹤歪歪脖子,不甚了解。 阿兔跳起来就去打小虎:“你怎么知道?!” 小虎立马闪开:“我,我看你去人间,怕你,怕你被欺负!我就去看看……” “你跟踪我!!”阿兔冲过去,揪住小虎的尾巴就打,“让你跟踪我!让你跟踪我!” 室内嬉嬉闹闹地又玩成一团。 背对他们站在窗下,祝汸听了他们的话,低垂着脑袋,脚边草丛中,小田田高兴地爬来爬去,小白围着她打转。 零落几朵开败的花,被风一吹,散了。 人间的狗寿命有限,他们回到澹澹宫的日子渐久,祝汸虽不闻不问,却也知道,蠢狗一定已经死了且再度投胎去了。他也知道,阿兔与小虎一定又偷偷去看了。 不过他才不会去问呢! 他近来正极力教小田田说话,小田田不仅淘气,还娇气,还很聪慧,就是不肯开口说话,只喜欢哭,稍不如意便哭。小鹤也终于想起来,元无宫才是她的家,想要回去看看。 祝汸问她:“去了还来不来?” 小鹤一愣:“我为何不来?我喜欢小公主!我要照顾小公主的呀!” 祝汸便道:“别对你那哥哥姐姐提起我们小公主。” 小鹤傻眼:“尊上,这是为何啊?我们小公主这般漂亮,不该让所有人都瞧瞧吗!” 祝汸胡诌:“小孩儿得藏着,才能健健康康长大。” 事涉小田田的健康,小鹤立马捂住嘴,点头发誓,瓮声瓮气:“尊上,您放心,我绝不会说的!” 谁料,小鹤回去元无宫的当天夜里,小田田便开始再出问题。 原本极喜爱在地上爬来爬去,跟小白比到底谁快,劲十足的小娃娃突然躺在床上没了声息。这些日子祝汸那好不容易放下些的心,再度高高吊起,慌张抱着小田田坐起身,阿兔也火速去将小鹤又带了回来。 却再没了用,小鹤明明刚从元无宫回来,身上元无宫即开曜的气息再浓厚不够,也压根不够。 寝殿内瞬间变得格外寂静,寂静是那样纤细脆弱,谁也不敢说话,生怕弄断它。 祝汸低头看那张小脸,脾气极大,也爱哭,还霸道,难得甜甜笑一回便格外珍贵。 但不论哭还是笑,抑或发脾气,都是他心目中最为漂亮可爱的小公主。 如今却悄无声息。 祝汸将脸贴住小田田的脸,仅是须臾,他抱着小田田下了榻。 他一次次地暗自祈祷的事儿,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庭归神君的话,也依然很讨厌开曜老家伙。 但他的女儿,的确不能离开那个老家伙。 这阵子,每晚,小田田都哭着在找那只大白狗,根本忘不掉。祝汸甚至怀疑,她迟迟不说话,也是这个原因,她在以此抗议。 趁夜,他们再去人间。 他们回到澹澹宫近一个月,人间二十多年已过,到时,人间也是夜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祝汸便落至广陵郡,甚至还是原先那座宅子前。与二十多年前似乎并没有太大差别,依然无人居住,那片树林也依然在,正是初夏,夜风缱绻,树叶沙沙作响。 又是刚下过雨,空气湿润,身边池塘里甚至有蛙鸣声。 蛙鸣声惊醒祝汸,他低头看依然没有精神的小田田,无奈道:“看来,他不在广陵郡。”他转身,“走吧,去旁的郡县瞧瞧。” 快要走时,小田田虚弱地睁开眼睛,忽然伸出胖胖的手指,指了个方向,“啊”了一声。 祝汸精神一振,立马问她:“宝贝说什么?那里有什么?” “啊!啊!”小田田小手再指。 祝汸惊喜地回头看阿兔与小虎:“果然来了人间便又好了,不知那处又有什么?” 祝汸说着便急急上前。 阿兔与小虎对视一眼,一同摸摸鼻子,他们知道那是什么。 祝汸已经顺着小田田的手指找到地方,仔细看,祝汸一愣,竟是块小巧的墓碑。 “啊!”小田田甚至在他怀里动了动,祝汸欣喜不已,正要与她说话,她伸手指墓碑,“大白!” ……………… 祝汸的喜悦全被酸没了。 他的小宝贝总算开口说话,说出的却是这两个字,头一个喊的人,既然也是那个老家伙。 祝汸酸酸地瞥了眼那墓碑,回头看阿兔与小虎。 狗总不能给自己立碑。 阿兔“咳”了声,小声道:“大白整日就在这儿守着,死也是死在这里的,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虽说神君就是渡个劫,有无数的身份,轮回数次,生死也是数次,本无所谓,我瞧着觉着有些不忍,就,就——” 小虎接口:“我们俩就帮大白给埋了,再给立了块碑…………” 祝汸冷笑:“不得了啊!一家四口,如今三个全都不把我给当回事了!干什么都瞒着我!” 阿兔与小虎吓得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小殿下,小殿下……” 祝汸回身就走,小田田还要指着墓碑:“大白!啊!” 祝汸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 她还笑,甚至笑中还有讨好,祝汸看着熟悉的脸又觉着怪怪的,开曜老家伙若是来讨好他,也会笑成这般? 小田田又软软开口:“不,生气!” 祝汸气笑,再点点她:“你会说话,却一直不肯说,非得见了你的大白才肯说!你坏不坏?” 小田田的身子还是很虚弱,靠在祝汸怀里朝他乖乖笑。 祝汸还如何再气得来? 他叹了口气,腾空而去,小虎追问:“小殿下您去哪里!” 祝汸没好气:“给她找大白去啊!” “啊!”小田田附和,“大白!” 小虎头上顶着小白,拉上阿兔也要立即走,小鹤站在原地“一二三四五”地数着数,方才帝尊把她给忘记了!不是应该一家五口吗?浑然忘记自己到底是哪宫的鹤,阿兔赶忙拽上她,一同上了云端。 祝汸也不知小田田对她“娘”到底有多强的感应,飘在空中问她在哪个郡县,她迷迷糊糊也指不出,祝汸猜测兴许到了地方,她才能分辨出方向。 好就好在,好歹她还是能感应出她“娘”的。 这一回,他们自南往北走,运气不错,在山南郡上空时,小田田的眼睛再度睁开,且她脑门上的白色小角角还冒了出来,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扒住祝汸的手臂,双眼在夜色中脉脉生光,祝汸便知道了,问她:“喜欢这儿?” 小田田嘴角一翘:“大白!” 讨厌归讨厌开曜,祝汸还是立马被她逗笑了。 他将小田田举高一些,贴贴她的脸,笑道:“好,带你去见你的大白!” 他回身,笑看阿兔他们:“我们下去。” 他们落在一条山道上。 山南郡离京城极远,山极多。是个贫困的地方,该郡的居住人口甚至也不多,山虽多,却又大多险峻,许多高山甚少有人深入,他们此时所在的山道,大约便是如此。 说是山道,一看便知,很少有人来,歪歪扭扭的,甚至不成道,布满枯草与掉落的枯树枝。 小鹤从他手中接过小田田抱着,他上前探了探,不明所以,小田田不会弄错,那这大半夜的,在这儿,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开曜老家伙这辈子又投成啥了啊?! 总不会投胎成了一棵树吧。 他还真的仰头看了看那些巨大且粗壮、繁茂的树,怕是已在此处生长许多年。 阿兔提议:“我去山上瞧瞧吧,看还有什么?” 小虎点头:“我去山下看看!” 祝汸赞同,正要应下,忽听小田田兴奋大叫:“大白!” 祝汸吓了一跳,却也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声,他赶紧回身看去。 身后是通往山顶的路,自也布满高树,月光下,地面被树影遮得严严实实。 却有人掀开厚重树叶,拨开层层树影,攀爬着跳了出来。 漏出的月光里,祝汸对上一双清凌眼眸。 第20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二 在祝汸很小很小,才五岁时, 他第一次见到开曜神君。 那天, 仙乐声中, 开曜带领其余神君飘然而至, 他们要打散他的父亲们, 要杀他父亲,要带他父皇回天庭。小小的他听到他们说的话,看到他们的举动,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恨极了这些开口闭口都是“天道”道貌岸然的神君们,尤其那个作为领头人的开曜神君。 往后,一恨就是两千多年。 只是即便两千多年已过去,祝汸也无法忘记初见开曜时。 他仰头看去, 白衣神仙站在云端,身披淡淡金光, 投向他们的目光, 悲悯、冷漠、清澈。 小小个子的他当时并不能看懂开曜的眼神,他只是心中在想,原来世上有人和他的父亲长得一样好看啊! 他所认识的开曜,已在世不知多少年, 就连庭归神君也不知道开曜的年纪, 更未曾见过开曜的其他模样,甚至谁也不知开曜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他们都说,开曜似乎生来就是这个模样。 祝汸不喜欢开曜, 经常背地里骂他。 听了他们的话,祝汸很不服气,难道开曜老家伙就没个小屁孩的时候?就没有哭哭啼啼瞎胡闹的时候?生来就是那副倒霉催惹人厌的面无表情? 毕竟是他最大的敌人,他也曾暗自想过,开曜老家伙小时候,抑或少年时候,不知又是何等模样? 此时他知道老家伙的少年时候会是什么模样了。 就是月下少年的模样。 从树叶后跳出来的人手一松,树叶再度遮住月光,方才漏出的那些月光却又似乎被盛进他的双眼中,眸子明亮澄澈。 祝汸看着他,双眼微眯。 祝汸是龙,夜里自也能看得清楚。他穿着一身粗布短褐,脚上是草鞋,身上还背着只背篓,生得高,却又无比清瘦,面上尚有年龄留下难掩的青涩,瞧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祝汸暗想,这就是这辈子的开曜老家伙? 他的投胎可真是奇奇怪怪。 祝汸还没想明白,他已迅速收回视线,不再多看,作势要走。 小鹤却抱着小田田越过祝汸冲上前,挡在他面前,兴奋得一时都忘了说话。 祝汸亲眼所见,那人眉头轻微一蹙,似有不耐。 小田田则是高兴得直接大喊:“大白!”她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那人眉头蹙得更紧,祝汸手握拳头,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好歹是当娘的,孩子叫几声,这也蹙眉?! 祝汸正要上前揍他,他竟伸手到背篓里翻了翻,翻出支野花,面无表情地递给小田田。 小田田的双眼“咻”地变得更亮,她的小胖手将野花攥得紧紧的,高兴再叫:“大白!大白!” 他扯扯嘴角,也未在意这童言,再未多看他们一眼,绕过小鹤就走。 田田不相信地回头看去,“大白!”,又叫了声,他头也不回,经过祝汸时,更是未曾抬头,祝汸心里便很不痛快,于祝汸而言,上回见到大白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事,呵呵,那会儿还给他在雪地里踩出名字来讨好他,送海棠花给他讨好他,翻眼就无视他! 祝汸最气开曜老家伙藐视他这件事。 他立马也回头:“站住!” 那人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背着背篓继续往山下走,祝汸深吸一口气,阿兔赶紧冲过去,拦住少年,笑道:“这位小公子,还请留步。” 那人再顿了顿,不卑不亢:“公子不敢当。” 祝汸也大步上前,绕到他面前,趾高气昂:“你叫什么?” 那人皱眉,不说话。 阿兔笑着问:“是啊,公子贵姓?” 他才道:“不敢,我名辛曜。” 果然是老家伙,祝汸更气,投胎了变得这样落魄也要藐视他!!阿兔问话就回答,他问就不理! 阿兔最知道他的性子,赶紧抢在他前面道:“辛公子,我们从外地来,听说山里风光好,进山来却迷了路,直拖到这个时候,可否劳烦公子带我们下山?” 辛曜再皱眉,祝汸见他这副样子便想跟他打架!在天上一直不得见,没法打!他的上辈子是条狗,祝汸也不好欺负,终于投胎成人了!总算能打了吧?! 眼看就要拿出他作为武器的那把扇子,辛曜点头:“好。” 阿兔扶住祝汸,顺势按住他的手,喜笑颜开:“太好了,多谢辛公子!” 辛曜抿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他依然瞧也没瞧他们一眼,带头就往山下走,祝汸抬脚要踹他,阿兔拉住,小声道:“小殿下,您想想咱们小公主呢!” “大白!大白!”小田田手朝辛曜伸去,小鹤已经抱着她追上了辛曜。 祝汸仰头深吸口气,女儿白养了! 他闷闷不乐地走在最后头,被辛曜带着下山。 路上,阿兔笑着搭话:“辛公子就住山下吗?” “嗯。” “辛公子这么晚才下山又是为何呢?” “采灵芝。” “辛公子今年多大了啊?” “十六。” 阿兔还想问更多,那辛曜嘴却咬得很紧,再不愿多说一句。 祝汸听得心中哼笑,他觉着这才是开曜老家伙的真实面目,心机很重的! 辛曜一看便知是常上山下山的,山路走得又快又稳,夜色里也走得极熟。他们这一行,本就是神仙,自然也跟得上,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到山脚。 辛曜停下脚步,看向阿兔:“到了。” “多谢多谢!” 辛曜点头:“告辞。” 小田田见他要走,双眼一眨,眼泪掉落,声音也委屈伤心起来:“大白!大白!” 辛曜顿住,迟疑地回头望来,阿兔趁热打铁:“辛公子,我们也不认得路,这会儿是没法进城了,可否麻烦公子收留我们一晚?你瞧,我们这儿还有孩子。” 辛曜皱眉。 “辛公子,只住一晚而已,我们会给公子付银子的——” “走。”辛曜打断他们的话,转身便走,小鹤欢欢喜喜地抱着小田田跟上去,小虎跟过去护着她们俩。 祝汸撇嘴,有些不大愿意上前。 阿兔拉拉他:“小殿下您别气,咱们本就是为了小公主来的,您就当眼里没他!” “可他就在我眼里!你看他那副脸色,瞧都不愿瞧我一眼!我还不乐意瞧他呢!”祝汸生气,“真还不如大白呢!” “噗嗤!”阿兔笑出声,再劝他,“别气了,正好也去他家瞧瞧,看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要做些什么不是?您啊,看他这一身打扮,这么晚还在山上晃悠,家里似乎很贫困的。他过得不好,您不就高兴了嘛?” 阿兔最会劝他,祝汸听了,仔细想想,是哦。 开曜老家伙过得不好,他就高兴了。而这个辛曜,看起来就过得不大好的样子! 祝汸甜甜笑:“走!” 他得亲自去瞧瞧! 山脚住户并不多,夜已深,此时户户的灯都已灭。辛曜带着他们走到个竹篱笆围成的院子前,他伸手推开,想了想,回头看他们一眼,请他们进去。 祝汸赶紧进去,仔细打量一番,院子里除了屋檐下有个土灶,什么也没有,家里也没人。 开曜老家伙独自住?家人呢?他还这么小。 辛曜再走去推开屋子的门,祝汸又抢先跟进去,辛曜点了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真真是家徒四壁啊!墙壁斑驳,屋顶还漏光,屋子里就一张方桌,两条竹条凳,墙上还挂了把弓,除此之外,啥也没了!连把锄头都没有! 祝汸咧嘴笑,太穷了啊! 辛曜没有瞧见他的笑,走到角落将背篓放下。祝汸看向他,这才发现角落里原来还有个木头箱子,被辛曜当作桌子使搁了背篓。 不知那木头箱子里又是什么? 他看着木头箱子,辛曜回头看他,两人视线对上。 祝汸眨了眨眼,辛曜已经走来,开口对他们说:“家贫,随意坐。” 阿兔笑着摇头:“哪里哪里,辛公子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祝汸再撇嘴,撇过脑袋,不看阿兔说话。 阿兔说话时,小虎已拉来两条长板凳,叫祝汸:“小公子,您来坐!” “哼。”祝汸朝房梁看,他不坐。 辛曜再再皱眉,似是极为看不得祝汸这副骄矜模样。 来前,小鹤已经得了阿兔交代,没再叫“神君”,小田田却交代不了,她朝辛曜伸手,笑着呼喊:“啊!大白!” 辛曜的面色这才变缓,看了几眼田田,再看向阿兔,询问:“家里没什么吃的,有些我从山上捡的菌子,我做些汤来喝。” 难得听他说这么长的话,阿兔正要点头,祝汸抢先道:“我才不吃!” 辛曜抿了抿嘴,阿兔笑:“吃的吃的,麻烦辛公子了!” 辛曜朝他点点头,去背篓里捡了许多菌子,抱在怀里去了屋外灶边。不一会儿,屋外便响起水声,亮起火光,还冒起炊烟,小田田“啊”着要去看,小鹤抱了她去看,阿兔推着祝汸在长凳坐下,笑呵呵地说:“小殿下,他长得和开曜神君可真像啊!” 经过大白之后,阿兔他们都不知不觉不再跟着他叫“开曜老家伙”了,可见此人魅惑众人的功力之深! 祝汸不高兴地道:“因为他本来就是开曜老家伙!” “原来神君少年时候是这副模样,小殿下,瞧见他家里这样穷,您不高兴吗?” 祝汸本来也挺高兴的,可是旁的人,家贫人也没有志,这个辛曜明显是那种家贫却志高的,就差用鼻子看人了。一个人,贫也好富也好,最难得且要紧的是心中之志,只要心中有志向,破草庐也能住得舒心。 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小殿下,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您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阿兔轻声劝他。 祝汸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那张脸如今就在自己跟前晃,晃一次便要想起从前往事,这让人如何高兴得起来,尤其那个人又是这样藐视他! 祝汸往外看去,听到小田田与小鹤的笑声,小虎也在说着“我帮你添把柴”之类的话。 阿兔又道:“再说了,他这一世到底什么身份,还没打听出来,小殿下您别急,往后也照样整治他的!您还怕他不成?” “当然不!我怕他?!” “所以别气啦。”阿兔起身,“外头似乎很热闹,小殿下出去瞧瞧?” 阿兔话音刚落,小虎跑进来,高兴道:“汤做好了!虽说没肉,却是香极了!” 阿兔没来得及凶他,祝汸先道:“你是小猪啊!什么都觉得香!” 小虎憨憨挠头。 院中香味却是越来越浓,阿兔也被祝汸赶去院子里,他独坐屋内,听他们在外头喝汤,小虎都添了三碗,就差抱着锅喝了!小白也摇着尾巴围在小虎腿边舔那没肉的汤,就连阿兔也吃了不少菌子,更别提开曜老家伙的最佳拥护者小鹤,与那个只会叫“大白”的,明明是他女儿的小白龙。 这些没出息的! 祝汸的视线再移向那个木头箱子,他还是很好奇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他正要起身。 身边落下道影子,他回眸看去,高高瘦瘦的辛曜,面无表情地捧着个粗陶碗进来,走到桌边,将碗放到桌上,也不看他,言简意赅:“吃。” “我不吃!”祝汸下巴一抬。 辛曜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转身便走。 没有言语,却表明了他的意思:爱吃不吃。 “…………”祝汸真宁愿和大白朝夕相处! 大白多听他话!大白还知道送花讨好他!如今呢! 祝汸气得双手握拳,鼻尖却又涌来香味,他踟蹰着,小心翼翼撇过一点脑袋,眯着眼往冒着热气的汤看去。 这样一看,便有些移不开视线了。 嫩白的汤里是各式菌子,洒了一把碧绿的青菜,都是从山里现摘的,香气扑鼻。 看起来真的很好喝的样子………… 他收回视线,紧紧闭眼。 可是真的很香! 他再睁眼,再闭眼。 又睁眼,瞄瞄外头,无人在意,他就尝一口,尝下是什么味道! 是开曜自己愿意给他们做汤的,他勉为其难地评估下! 他凑到碗边,小心拿起勺子,舀了半勺,伸出舌头试了试味道,眼睛立时发光。 好喝! 他不由便将勺子里的汤都喝了,还想再喝,身后再传来脚步声。 他吓得赶紧将勺子扔进碗里,正襟危坐,辛曜看看他,再看看掉进汤碗里的勺子,走到桌边,将勺子捡出来,又将一只粗陶碗放到桌上,难得再多说几个字:“新打的年糕,抹了蜜烤的,山里的花蜜。” 祝汸不想去看,香味却又诱得他不得不去看。 年糕烤得金黄,抹了琥珀色的蜂蜜,刚烤好,还在滋滋作响,蜂蜜直往下流。 他最喜欢吃糕点,也最喜欢吃甜甜的糕点了。 他不高兴地撇嘴。 “吃。”辛曜说完回头就走。 “我,不吃…………”祝汸话还没说完,辛曜已经走了出去。 祝汸握紧拳头,破罐子破摔,拉了拉长条凳,离桌子更近,拿起烤年糕就吃,蜂蜜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流,年糕外脆内糯,咬一口满口香甜,好吃得他舌头都快吃没了,哪里还记得舔嘴角蜂蜜。 祝汸一气吃了三块,还要再吃,脚步声又又响起了,祝汸身子一僵。 辛曜再度走到桌边,递给他一方洗得碧绿的叶子:“擦擦。” “…………” 辛曜想了想,再道:“还有很多。” “…………啊?”祝汸手里撕着叶子,撕成一条一条的,仰头看他,很不解。 “你不必吃那么快。没人同你抢。” “………………”他有吃得很快吗?!胡说八道!祝汸极度不满,下意识就要反驳,辛曜却突然又拿了片叶子直接冲他的脸而来,极快的,祝汸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嘴角便是一凉。 他的视线下移,辛曜的手捏着那片碧绿叶子,将他两边嘴角的蜂蜜轻轻擦干净。 他动也不敢动,眼睛往上看辛曜,辛曜也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快滴下来了。” “………………” 祝汸觉得这一刻于他两千多年的仙生而言,实在是很有些艰难……他的天帝尊严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祝汸:这届大白太不行了!!! 明天晚上23点更新哦,大家晚上再来看。 第21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三 祝汸自觉丢了好大的一个人,终于“安生”片刻, 并且“安生”地又吃了一盘辛曜后来又给他新烤的年糕, 还给他抹了更多的蜜。 辛曜站在旁边看着他吃, 他闷头认真吃, 坚决不让一滴蜂蜜再流下! 辛曜话少, 人倒是勤快,都吃饱后,他手快且利落地收拾灶台、洗碗筷。祝汸他们都是神仙,从前当人时,身份也不凡,谁也不会干这种活,爱莫能助,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去洗碗。 难得的是, 辛曜这人瞧起来冷漠无边不爱搭理人,他们吃了人家的, 还要他洗碗, 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吃人嘴软的祝汸也就只好在心里独自腹诽一番罢了。 至于给他擦嘴的事,祝汸单方面表示已经随风而去!他什么也没瞧见! 小田田则是寸步不离,辛曜当真是同开曜一模一样,都不带笑的。却在面对小田田时, 连接嘴角那条线好歹能弯一弯。 夜很深了, 辛曜是人,当然要歇息。 他家太穷,连张正经的床榻也没有, 据闻,辛曜平常都是在地上铺点干草躺着便睡的。这会儿,家里来这些人,他也没法安置,他直接道:“家贫,家中无床榻,凑合睡吧。” 他们自不会在意。 穷归穷,好歹也有三间屋,辛曜去了西间那屋,祝汸他们在东间那屋。 门一关,阿兔立马将东屋变成他们宫中寝殿的模样,祝汸跳起来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心中觉着丢人,面上还要强装无所谓:“那就睡吧!” 阿兔问他:“小殿下,往后咱们如何安排?” 祝汸这会儿压根不愿去想关于开曜老家伙的事,拉下帐子便翻身钻进被子中,阿兔无奈耸肩,将小田田也送到帐子里。 她爬到祝汸身边,窝进祝汸怀里。 祝汸再点点她的小脑袋:“小没良心的,怎不找你的大白去?这个时候倒想起我。” 他只是逗逗她而已,跟谁置气,也不会同自己的孩子置气啊,小孩子懂什么。 祝汸甚至想逗得她开口叫他一声,正欲再去点点她的额头,小田田忽然凑过来,软软地在他脸上“啾”了口。 祝汸愣住,小田田挤进他怀中,小胖手贴住他的脸,甜甜道:“喜欢呀!” 祝汸脸上绽放出笑容,低头也在她脸上用力亲了口,“哼”声道:“小骗子!” 他们在屋外布下结界,人间四季再与他们无关。 祝汸是黑龙,尚水,天生体凉,喜欢毛茸茸、暖和的东西,自小养成的人间习性总在。因而他睡觉时总爱厚厚盖上好几层毛茸茸的被子,房里也要生火点炭盆,地上铺的也尽是白色毛毛地毯。他抱着小田田在帐子里睡得香甜,阿兔、小虎也都变回本体,靠着火,歇在床榻旁,小白挤在他们俩中间,小鹤竟也渐渐被他们感染,变作仙鹤贴墙睡。 屋内暖融融的静谧且香甜,盛进他们所有的美梦。 祝汸睡得正香,忽地听到吵嚷声,甚至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他向来敏锐,立马睁开眼,辩了辩,声音是从外头来的。屋外至少得有一二十人,男女都有,还有女子哭嚎的声音,祝汸侧耳倾听,“是我命苦啊!辛辛苦苦将孩子拉扯大,回了头说不认就不认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去找你爹算了!呜呜呜……让我去死了吧!!!”。 祝汸皱眉,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原来天已经亮了,天气极好,堪称万里无云,阳光落满贫瘠小院。 院子里黑压压地站了足有二十来人,有一拨都是壮汉,挡在门前,还有一拨神色不明贴着院墙站,正在哭着说话的是最前头站着的位妇人,一身素服,显然是寡妇,她被两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妇人扶着,哭嚎着还要往身旁的灶台去撞:“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扶着她的两名妇人也哭了,哭着拖住她,仰头哀声道:“小六啊!你可不能不孝!” 小六? 是辛曜吗? “小六啊!你快要把你娘给逼死了啊!!” 祝汸的眉头微挑。 那妇人哭得身子都要倒了:“让我跟他爹一起走吧,呜呜呜……我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啊,辛大,你看看我啊!!我辛辛苦苦拉扯小六到大啊!他不认我了啊!” “小六,你说句话吧!”扶着她的妇人再催,“你说句话!你总不能真把你娘给逼死啊!” 祝汸没听到辛曜的话,倒是妇人身后又走出个壮汉,伸手指门的方向便骂:“辛小六你个小畜生,没良心的!我姐是怎么待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拖拉长大成人,不少你吃喝,不短你穿衣!让你去上学,你倒好,你爹一死,翻眼就不认人!你是当我姐娘家没了人?!” 辛曜还是没说话。 壮汉往前走了几步,脸色涨得通红:“去县里念了几年书就了不起了?!别做那秀才的梦了!要不是今天逮着你,你岂不是就要带着我姐的家产一走了之?我呸!辛小六!今天你不把我姐的田和地契交出来,你就别想走出辛家庄!”边说,壮汉边往地上吐口水。 “就是!!!”他身后几人纷纷附和,祝汸定睛瞧去,哎哟手里都还举着锄头呢。 怎么的,还要来揍人啊? 辛曜久不应话,那几个壮汉骂骂咧咧地还真要上前去揍人,祝汸的视线内,暂时看不着他。只见壮汉们手举锄头,那妇人越发哭得惊天动地的,阿兔与小虎也醒了,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小殿下?” 祝汸“嘘”了声,指指外面:“看戏。” 院子里吵闹得更厉害,什么“辛小六小畜生”、“没良心”、“逼死你娘”、“不孝”之类的话颠倒着骂,壮汉的锄头已经挥出去了,“你要逼死我姐!我就是打死你到了官府里也有话要说!”,祝汸下意识地就要出去,开曜老家伙可只能由他来揍! 他都还没揍过呢! 别的人不许打开曜! “好了好了!”另一拨神色不明的人里头,走出位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他拉住壮汉,“大牛,你也冷静!” “你们辛家欺负我们家,还要我怎么冷静!三爷叔我可告诉你,今天这事不解决,大不了我刘大牛和辛小六同归于尽!我不能看着我姐被糟蹋!我们刘家还有汉子在呢!” “你放下,放下锄头!”山羊胡往下掰他的锄头,掰不动,他无奈回头,恳切道,“小六啊,你也说句话吧!难道真要闹出人命来?!” 小虎小声道:“奇了怪了,要打人的是他们,要闹出人命的也还是他们,人家一句话也没说,咋开口闭口就是人家要逼死他们呢。” 祝汸没说话,他也没出去,继续盯着院子。 静了片刻,终于响起辛曜的声音。 他问:“三叔想要我怎么做?” 山羊胡“咳”了声,说:“小六啊,她到底是你娘——” “是后娘。”辛曜补充。 妇人再度拍腿嚎啕大哭,壮汉又要挥锄头,山羊胡立马再拦住,正色道:“小六,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娘辛苦拉扯你长大——” “我十二那年冬天,她才嫁来,过完年我便去城里念书。” 山羊胡也噎住了。 妇人哭嚎:“养恩不是恩啊,我命苦!我养出头白眼狼啊!呜呜呜呜呜!” 壮汉用锄头指辛曜:“小畜生,你这意思是,我姐养你这几年什么苦劳也没有?你从未把我姐当娘?这田和地契是绝不会还给我姐了?!我们上公堂,我去县太爷那里告你个不孝子,我——” 辛曜不咸不淡地再度打断他的话:“原来是想要我家的田和地契。” “那是我姐的!是我刘家的!” 院子里的影子动了动,辛曜终于走到祝汸的视野里。 祝汸看到少年神色无波地看向山羊胡,问道:“三叔觉得我该怎么做?你是我辛家族长,我听你的。” “咳!”山羊胡捋捋胡子,“小六啊,你爹就你一个儿。你,你后娘又没个孩子,你理该孝顺,要我说,你还是别去县里读那劳什子的书了,还真想考秀才不成?秀才哪有那么好考!不是咱们敢想的!你就在家里住着,三叔帮你找个记田的活,你也会写字,帮人写写信,赚些银钱,你将你后娘接回家里,好好奉养,不也挺好?” 祝汸亲眼见那壮汉直朝山羊胡使眼色,显然是嫌弃他说得不好,怕是早有勾结。 山羊胡眼神躲闪,估计开始的确是说好了的,见到辛曜,心有不忍,没有说出那些勾结好的话。 辛曜安静片刻,突然回眸看向那姐弟俩。 妇人立马再拍腿哭,壮汉也再挥起锄头,比那专门唱戏的反应还快。 辛曜收回眼神,阳光下,祝汸看得分明,辛曜淡然无波的眼中,却是不屑。 辛曜再对山羊胡道:“三叔说得也是,后娘嫁进我家四年,我爹早早去了,这四年她也不容易。这次我回来,本就想去找后娘商量这件事。既族叔也在,我就说了我的打算。” 院中变得极为寂静。 辛曜的声音清清凌凌,如山涧溪水流过:“我爹走前,地契与田全都过给我。家里余了几十两的银子,爹全给了后娘,说是要后娘归家找个好人家再嫁了。田与地契是我辛家祖产,是要留给我这唯一的儿子的。这事,族叔也知道。” 山羊胡面露羞愧,壮汉再嚷嚷:“谁看见了?!谁看见你爹给我姐银子了?!我没看到,姐你看到了?!谁又看到你爹把地契和田都给你了?!” 妇人又要去撞灶台了。 小虎“呸”道:“好不要脸!几十两银子,在这样的地方,够买两个这样的屋了!田也够买!都给了她了,还想着人家的东西!” 辛曜不管哭闹的他们,他只盯着山羊胡:“今日,后娘既然寻来,我也深知后娘归家不易。族叔也在,我愿意将地契与田都给后娘,只当感谢后娘照顾我爹病重那两年。” 他这话一出,院子里又静了。 祝汸的眉头紧皱,这辛小六怎么这么蠢? 都穷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守守家产?人家要,就给了? 山羊胡颤抖着嘴唇:“小六,你,你这——” “也还请三叔做个见证。今日东西给出去,后娘与我辛家便再无任何瓜葛。今后我也不会再回辛家庄,辛家庄同样与我再无瓜葛,无论我将来过得如何。” 山羊胡大惊失色:“小六,你,你又何必——” “三叔莫要多说,我稍后还要赶路去县里上学。屋里还有些东西要收拾,收拾好,我当着三叔的面,与后娘交接清楚。” “…………” 辛曜说完便要回头,壮汉回过神,冲过去拉住辛曜的手臂:“辛小六,你别想使诈!我可告诉你!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可别想哄过我!!” 辛曜低头,面无表情地扯出自己的衣袖,转身走进屋子。 壮汉回头扔了锄头,冲到他姐面前,狂喜:“姐!小六读书读傻了!东西全给咱了!没费一点事!”妇人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满脸得意。 山羊胡忍不住道:“大牛,你这也太过分了。” “三叔这你就不对了!我们说好的,事成后,给你二两银的!再请今日来帮忙的兄弟们吃酒吃肉的,你现在充什么好人!” “你!!” 壮汉已朝其余的人挥手:“看好辛小六,拿了地契田契我就请大家伙儿喝酒!” 阿兔道:“这……辛公子知道这些人是讹他吗?怎会应得这样痛快?不应该啊,辛公子不像那样蠢的人啊。” “谁知道他!”祝汸心中是很不满的,他觉得开曜老家伙蠢死了!这些无知村妇、壮汉也能骗他的家产! 正不满,屋门被敲响,阿兔立即去开门,辛曜道:“几位怕是也已被吵醒,这屋子很快便不是我的,劳烦几位收拾收拾。”浑然没有家丑被外人瞧见的尴尬,声音依旧平静。 辛曜说着要走,阿兔立马道:“辛公子!” “何事?” “你是要去县里?”辛曜点头,阿兔笑,“可巧,我们也要去县里,我们家里应当是派了马车来村口接的,辛公子与我们一道走吧。” 隔着门,祝汸瞧不见辛曜的脸,却能感觉他本想拒绝,却又不知是何原因,踟蹰片刻,应了下来:“好。” 阿兔笑,辛曜再道:“多谢。” “不谢不谢!” 阿兔关上门,笑着回头,祝汸闷闷不乐:“他太蠢了,与他为伍,我会被传染。” 阿兔笑开:“胡说,我们小殿下那可是上天入地第一战斗小神龙啊!” 祝汸又笑出声,这是他小时候常自称的名头。 他这下又高兴了:“好了,也不必哄我,我就是气他不争气!” “兴许他有什么打算吧?”阿兔道,“不过,方才听了那么些话,倒是知道了,他父母皆已过世,他人在县里读书,还未考中秀才。” “我看那山羊胡有句话倒是说得对,就他这蠢样,读书是读不出什么来了!” 阿兔也笑出声,帮着祝汸去哄小田田起身,再叫小鹤与小白,准备进城。 他们一同走出屋子,便见辛曜已经收拾好,几件衣裳与小物都放在背篓里,他正往身上背。瞧见他们出来,辛曜回眸看他们一眼,朝他们点点头。 外头又催了:“好了没有辛小六!” 辛曜不作声,去角落里抱那个木头箱子,看起来很重,小虎看了眼祝汸,祝汸没有反对,他上去帮忙,辛曜又道了声谢。 “辛小六,收拾好没!你——”壮汉冲进屋子,抬眼就看到祝汸,傻在原地。 祝汸连个眼神也不屑给,看都没看一眼。 阿兔不动声色地挡住祝汸,不让这些人看,壮汉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小虎帮着辛曜将木头箱子搬来了,才抖抖索索地问:“小六,这,这是——” 这一行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他们在这偏僻地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就是县太爷,都没有这个派头! 辛曜自是不多言,反而是阿兔觉着他们有些过分,故意笑道:“我们是辛公子的朋友,在这借宿。” “…………辛,公子?朋,友?”壮汉口齿都不利索了。 祝汸从小鹤手中接过田田抱在怀里,转身出去,阿兔也没再与他说话,小鹤抱起小白跟着欢欢喜喜地跑到院子里。院子一伙人,瞧见他们出来,比那壮汉还傻,纷纷不解,小六就是把又硬又锈的铁锄头,啥时候认识了这样矜贵的人物?!连辛小六自己都变成公子了?? 祝汸见他们这副鹌鹑样,想到方才气势汹汹混不讲理欺负人的模样,不由便鄙夷道:“为了这么个屋子,又哭又闹又打又杀的,丢不丢人,穷疯了不成,无父无母孩子的东西也抢,真不怕遭报应。我看个杂耍,打赏银子,随随便便都是一千两,要不也给你们打赏点儿?你们唱得倒还成。” 祝汸的声音悦耳,如石子砸进平静水面,清越纯净。 他又长得如同神仙。 在场的人突然就全都红了脸,也不知是羞愧的还是其他缘由。 祝汸想到阿兔说的什么马车的话,送佛送到西,要打脸那就打个够。 他袖中手指一动,远处驶来两辆极为华丽的八宝璎珞马车,由白马拉着,车夫与车上侍女都是他变出来的,车夫英俊风流,侍女貌美如花,马车驶到院门前,他们便立即下车来给祝汸行礼,请他上车。 院里的人眼睛都不够用了,简直不知该看马车,还是看人好,嘴巴大张,口水流下来都不知道。 祝汸悠闲地正要再开口讽刺他们一番,甚至真想用银子砸一砸他们,眼神不经意一扫,辛曜静静站在篱笆门边在看他。 双眼平静,却看得他忽然顿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祝汸:请你千万冷静!我真的没有在帮你说话!>_< 晚安~明天见。 第22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四 祝汸的嘴唇一顿,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忘记了。 辛曜这次却没有移开视线, 依然盯着他看。 祝汸颇有些不自在, 甚至莫名心虚, “大白!”, 小田田欢喜地甜甜笑着叫辛曜, 祝汸回过神,他“哼”了声,绕过众人走出院子。经过辛曜时,辛曜动也不动,祝汸下巴抬起,格外骄傲地走过他身边,并且翻了个白眼。 他才没有帮老家伙说话! 他只是过于正义与善良,瞧不上那些人的龌龊罢了! 他抱着田田上了头一辆马车, 阿兔跟着他。小虎去帮辛曜搬箱子,祝汸赶紧催道:“让他们坐一辆车!快走快走!” 阿兔笑着应下, 都安排好后, 院子那群又蠢又坏的山炮们终于清醒,且跑了过来,围住他们的马车。祝汸嫌腻歪,再叫赶紧走。车夫却没应他, 祝汸正觉纳闷, 马鞭一响,马车驶了出去。 祝汸这才莫名松了口气。 山南郡,祝汸一无所知, 也不知到那县城要多久,更不知到了县城,又要做些什么。 不过他就没什么好怕的,随遇而安就是,他喜欢未知的一切。 他放小田田到榻上爬了玩,阿兔逗着她,陪她玩。 祝汸再三克制,念头又转到辛曜身上,他想了想,还突然笑了。 阿兔抬头看他,笑问:“小殿下您笑什么?” 祝汸才不会告诉他,笑是因为“辛小六”这个土到极致的名字,他伸手推开马车的门,问:“我们到了哪儿——停!” 车夫拉住缰绳,白马嘶鸣,马车停下。 “你为何会在我的马车上!”祝汸质问。 须臾,车夫回头,那张脸,不是辛曜又是谁! 祝汸再问:“谁允许你靠近我!” 辛曜抬眼看他,还是那双寂凉的眸子,却又掺了几丝的赤诚,眼神直接,看得祝汸甚至想要躲闪,辛曜才开口:“谢谢你。” “…………”祝汸眨眼睛,原还想继续凶他的,突然也不知凶什么才好,他眨了半天的眼睛,“哦”了声。“哦”完,祝汸又缩了回去,车里却热闹了。小田田听到她娘的声音,立马叫着“大白”要去推马车的门。 阿兔只好抱着她凑到门边,让她看到辛曜。 辛曜虽不知这小小孩童为何看到他便这样高兴,还要叫“大白”,却也莫名喜欢这个孩子,尤其这孩子眉眼里竟与他颇有几分相似。可他在赶马车,是不可能回头与孩子说话的。 阿兔索性抱着小田田也坐到马车外,坐在辛曜旁,顺便再搭话。 “辛公子在县里哪处读书?” “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不瞒辛公子,我们家中无人读书,对此还真不甚了解,是家里想在此处做些生意,我们陪小公子先来看看。”阿兔胡诌的本事,比祝汸还要厉害。 辛曜虽看起来还是冷冰冰,天生不会笑,实际已比昨日和煦许多,话也多了些许。 他给阿兔讲白鹿书院的由来,是当朝一位宰相,年近五十的时候生了场重病。病好后似是参悟了人生,不愿再在朝为官,辞官回到老家开办了白鹿书院,十年来,曾出过一名状元,一名探花,进士无数。他从前礼部为官,多次主持科考,担任主考官,门生众多,本为大儒。开办书院后,不仅是山南郡当地的人,就连京城许多名门之后,也要过来求学,以拜他为师为荣。 且他收学生,不论家世,只问学识。 阿兔听罢笑道:“辛公子能入白鹿书院,想必学识过人,将来定能高中!” “多谢。” 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车内的祝汸听了撇嘴:“高中又如何,家里宅子田地说送就送,高中了也是个傻的。” 辛曜不说话了,阿兔尴尬地笑了笑,祝汸却实在好奇,也顾不上了,推开车门,探出去问道:“你为何要拱手让人?你明明瞧不起那些人,那是你爹留给你的,即便说到县官处也是你有理。” 辛曜沉默。 阿兔缓和气氛,笑着问:“辛公子将来想做什么呢?” 原以为辛曜不会回答,辛曜却是说道:“我要当宰相。”接着才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肤浅眼短之人,又何必与之多言,与之为伍。”到底是回答了祝汸的问题。 辛曜说得平平淡淡,却充满自信,说得他明日就能当宰相似的。 祝汸心中“呵”了声,不与他说话了,缩回马车内继续躺着,听阿兔跟他闲闲说着话。心中却是道,老家伙这辈子投胎成了个官迷啊。穷成那样了,还视钱财为粪土呢。 这是真不屑,也是真清高啊。 不过与他有什么关系,最好一直当穷光蛋,连秀才也考不上! 这样一想,他心中又美滋滋起来,再度甜甜笑了,他不介意给开曜帮帮倒忙! 他们早晨出发,日落时,马车驶进城里。 祝汸从未来过山南郡,哪怕是从前在人间当皇子的时候,他好奇掀开帘子往外看,听到辛曜问:“你们住在何处?” 阿兔道:“我们先送辛公子去书院吧!”他已经问过了,书院会提供住处,平常辛曜一直住在书院里。辛曜自不答应,要先送他们回去,阿兔以外地来的还没找好客栈为由,到底先送辛曜去了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在一条很是清静的巷子里,今日恰逢休沐结束,倒是很热闹,书院门口停了不少马车,也有许多衣饰平常,甚至与辛曜一样身穿短褐的年轻男子进出,可见此处的确不以家世论。辛曜跳下马车,将鞭子交给车夫,到后头那辆马车取自己的箱子。 他背好背篓,小虎帮他抱着木头箱子,眼看就要进去,祝汸好奇打量白鹿书院的门匾,字写得很不错。 不防辛曜忽然转身看来,似是有话要说。 祝汸纳闷看他,辛曜的嘴唇动了动,抬脚便要走来,“哈哈!辛曜!你来了!”,他身后大步走来个与他岁数差不多的少年,长得爽朗大气,看到他身边的小虎,笑问,“这又是谁?”。 辛曜应付几句,还是看着祝汸。 那少年却未看到辛曜的眼神,也未看到祝汸,而是伸手从小虎手中接过箱子,帮辛曜一同抱着:“我来我来!来了就快进去吧!先生稍后要查功课的!” 辛曜依然看向祝汸,他的朋友已经抱着箱子开始往里走,两人同抱,辛曜不得不跟着他一同进去。 祝汸见他没说话,也没当回事。 再看看门匾,觉着没有太大的意思,他松了手,躺回去,接过田田抱到怀里,吩咐道:“走吧。” 小虎跳上来,亲自赶车:“好嘞!” 迈脚进书院大门的辛曜转身,恰好看到那两辆华丽得过分的八宝璎珞马车消失在巷口。 “他们是谁啊?也是你朋友?”他的朋友好奇问,“那马车可是太华丽了!马车上那些宝石,都是真的吗?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马车呢!” 辛曜摇头:“萍水相逢。” “嗯?” 辛曜抱起箱子,转身进了书院,消失在人群中。 祝汸他们在城内好好玩了一天,此处虽然仅是小县城,却因有个白鹿书院,这些年来反倒不输山南郡的治所东禺城。据说,这个小县城,比东禺城还要热闹。祝汸一直在城内找美食,将那有名气的酒楼、点心铺子几乎都尝了个遍,最后还买了许多带回去。 吃饱喝足,躺在马车上,阿兔问他要住哪处。 他们自是住在郊外更舒服,毕竟城里头不能随便变宅子出来,否则总要惹人怀疑。他们出城,沿途来回走了三两遍,才算找到个祝汸满意的地方。 宅子也变出来了,按照他喜好的方式安置,屋子里,小田田又在地上爬得飞快,和小白比谁快。祝汸坐在榻上,拿着本书,看着高兴的女儿发呆。来人间本就是为了女儿,开曜老家伙这辈子做人,还有好些年好活。 既然变成人也还不算长大,长到五六岁总算是了吧? 不论开曜老家伙这辈子能活多久,他少说也要待个五六年,于天上照例没有影响。天上若有急事,他回去处理也无妨。 只是这五六年,在人间干些什么好呢? 祝汸也是个有追求的人,混吃混喝地混这几年,不符合他的性子。 这几天,他一直努力地想,有什么法子能做些有趣的事儿,又能整治开曜呢?如今为了女儿不得不待在开曜老家伙身边不假,却不影响他整治开曜啊。 他的整治九九八十一策还在呢。 他从袖中翻出那本册子,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地看着又研磨一番。 阿兔与小虎面面相觑,不由一同笑。 祝汸看得差不多了,将册子往桌上用力一拍,“啊!”,地上爬得飞快的小田田回头看他,“汪!”,小白也看他。 他笑:“你们玩,你们玩。” 那俩立马继续玩去了,小鹤蹦蹦跶跶地跟在他们俩身旁。 阿兔走到榻边,笑问:“小殿下是想到什么趣事儿了?” 祝汸手肘撑着矮桌,手指点点自己的下巴:“我得再去趟白鹿书院。” “好啊。” “我有些想法,只是还得再观察、确认一下。” “我陪小殿下去,小虎留着照顾小公主。” 祝汸点头,布好结界,与阿兔说走就走。 到了白鹿书院,他们俩隐了身,优哉游哉地自大门进去。 原以为书院会是一般县学那般,进去穿过院子便是学堂,毕竟是用来讲课上学的。不料白鹿书院极为讲究,竟与一般人家的游园差不多,占地颇广。进了大门,有照壁,有花有草,有湖有亭,一步一景。绕过照壁,走过座石桥,再走进一道月亮门,眼前是大片竹子。 而那讲学的学堂就在这片竹林后。 竹林里还有溪水,缓缓流淌,水声淙淙,极为动听。 阿兔赞道:“这地方不错,怕是用园子改的。”阿兔伸手指,“小殿下您瞧,这竹林后一排全是屋子,应当是平日里上学的地方。您再看,那里极长的游廊,穿过游廊,怕就是这些学子们居住的地方?” 祝汸走进竹林,抬头细观竹景,忽听三声钟响。 不待他回头,竹林后已依次传来嬉笑说话声与脚步声,打破静谧。 阿兔踮脚看了看,笑道:“是到下学的时候了吧!都出来了,哎哟,都还穿着一样的衣裳呢!这白鹿学院,倒是富贵而又讲究!” 祝汸好奇看去,竹叶间隙里,高高瘦瘦的少年一身白色直裰,与人结伴而出。明明与所有人着一样的衣裳,甚至就连发髻高度、发髻上插戴的木簪都是一样的,偏能一眼看到他。 他身边簇拥着好些人,其中一个便是前些日子他们也见过的,帮开曜搬箱子的人,那人勾着开曜的肩膀。开曜依然没有笑,只是即便隔着些许距离,也能看得出来,他是很愉悦的,身姿放松。一行人勾肩搭背地,说说笑笑着往右侧去了。 祝汸抬脚上前,立马跟在他们身边。 他抬头看开曜头上的木簪,簪头竟然雕着只卧鹿,再看看旁的人,也是如此。他们都着一样的直裰,款式简简单单,通身白色,也无绣纹,谁也没佩戴任何挂饰,仔细看去,唯有腰带右侧用金线同样绣了只卧鹿。 那位大儒不仅富贵,还很有品味。 祝汸观察得很享受,他喜欢这样很细微的东西,待他看得差不多,回过神来,那些学生们进了屋子,祝汸也闻到饭香味,原来是来用午膳。 开曜与人分开,只有那帮他搬箱子的与他在一块儿排着队领膳食。 他们俩说话,声音极小。 “下月初你要考县试,笔墨准备得如何?考试总要用好些的墨!” 辛曜道:“都已备好,李兄放心。” “你手上银子可还趁手?我还有上回我大哥去京城带回来的好墨,给你一块!” “我有。” “你别跟我客气!我知道,你这次回家,你后娘铁定又去你家闹了!你又没个兄弟支应,族里也没人帮衬,哪里够用!” “我这次返家,去山上采了些灵芝。” 那位李兄一愣,笑着往他肩膀上的打了一拳:“能卖不少银子吧!行啊!那我就放心了!” 祝汸心道,原来上山采灵芝是为了卖钱,去买书买笔墨啊,为了读书。 不知为何,他觉得辛曜很不容易,他甚至有些心疼。 那会儿都大半夜了吧,这是神仙下凡历劫的,换做普通人,那个时候攀在山崖上采灵芝,怕是早死了,死了也就忘却前尘,重新投胎,什么也不知道了。对于人而言,最珍贵的永远是仅仅一次的生命。 李兄又道:“你虽说受家里所累,开蒙晚,先生们都说你极有天赋,县试定能顺顺利利通过。”他再一拍辛曜,“过了县试,早些考过州试、郡试,明年咱们一同考秋闱!” 辛曜点头,难得朝这位李兄扯了扯嘴角。 祝汸听了,心里依然不痛快。明明是个挺有才气的人,又是老家伙投的胎,七八岁考上秀才也没问题的,愣是受家贫所累,拖到十六了,县试还没考呢。 辛曜与那位李兄领了膳食,回头往桌椅走去。 李兄话挺多,突然用肩膀轻轻撞撞辛曜:“你瞧那人,门口刚进来,满脸嘚瑟的那位!是刚从京里来的,说是哪个公府的小公子呢!昨日来的时候我还瞧见了,那排场啊!不过——”他又嘻嘻笑,“他的那马车再漂亮,也没有那日送你过来的你那位朋友的马车漂亮!” 祝汸精神一振,这是在说他? 朋友? 他才不是开曜老家伙的朋友! 开曜老家伙才不配做他朋友! 祝汸心里直念叨,辛曜与李兄找到位子坐下,辛曜将碗一一摆齐,低头举箸,忽然平静道:“他不是我朋友。” 祝汸立马抬头,就见老家伙一脸不以为然,似是极为不屑。 他又要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气死宝宝啦。 第23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五 亏他还心疼老家伙采灵芝卖钱读书不易! 没有心的就是没有心!换了多少张皮都是没心! 祝汸瞪着辛曜又看了片刻,嘴巴气得鼓鼓的, 只可惜在场任何人都不会瞧见他。他还等着辛曜接下来的话, 偏辛曜不说话了, 与他的李兄食不言, 安安静静地分别低头认真用膳, 甚至整个膳堂都是静静的。 祝汸只想冲辛曜那张脸赶紧揍上几拳头,甚至想杀了他,偏那是孩子她娘。 再者,即便杀了,回头还是会再投胎,再找起来也麻烦。 他怎么就能撞上这样的破事?! 绝对绝对是开曜老家伙的阴谋!试图折磨他! 祝汸数次呼吸,气呼呼地转身跑了。 阿兔飞快跟在他身后,小声劝道:“小殿下, 您别气!您别气!” “如何不气!他那后娘说得对,没良心!亏我还帮他说话!没有心!没有心!” 阿兔也觉着辛曜不好, 他们小殿下对他很好了, 背地里还说这样的话,明明方才他都看到他们小殿下心软了。若是没说那些话,他们小殿下私下里铁定是要帮他的。 这下好了。 阿兔又问:“小殿下,您要如何整他?您吩咐!” 祝汸本还当真觉得没必要跟辛曜过不去, 读书不易, 可辛曜这样,就不能怪他了! 他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他往常是否也曾卖过灵芝, 是往哪家药铺子卖的。若是未曾卖过,附近的药铺子又有哪些。” “好!” 祝汸坐在茶楼里等着,不一会儿,阿兔就打听回来了:“说是辛曜往常也曾往药铺子里卖过自己采的草药,就在他们书院后门对过有家回春堂。” 祝汸喝了口茶,放下茶盏,下巴一抬:“我要买下回春堂!” 阿兔也不知道他们小殿下到底想做什么,但吩咐下来,他铁定是要去做的。 按理说,回春堂这样开在白鹿书院隔壁,又颇有名气的药铺子,地势好,极赚银子,很少有人愿意卖。但架不住,阿兔开口就是一万两银子买。掌柜都傻眼了,他们这铺子再能赚,撑破了天也就值一千两银,一万两够买十间,十间铺子干啥不好,都能赚。 掌柜的不敢做主,去请示东家。 东家听闻这个惊人的数目,亲自过来了。东家二十出头的岁数,长得文质彬彬的,很是儒雅,与阿兔聊了一番,确定不是什么骗子来讹钱,欣然应下,与阿兔火速办了过户,且派人去官府办了新的文书与地契。 阿兔将地契与文书收到匣子里,又笑着道:“我们公子初次经营药铺子,若是公子愿意,可否将店内人手与掌柜一同留下,我们付两倍的工钱。” 东家有些犹豫,铺子里的人,都是他家签了卖身契的人。 阿兔赶紧道:“我们无需他们的身契,只是经验不足,还需指教,等我们上手了,他们可以再回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东家也爽快,笑道:“哈哈您客气了!人手都留给你们,尽管用!将来若是用得不顺手,随时告知于我!我姓李,家住二曲巷,欢迎您与您的公子来做客!” 说着,李东家给阿兔拱拱手,阿兔还了礼,将他送到门口,铺子便到手了。 阿兔拿着匣子回去,递给祝汸,好奇问:“小殿下,有了铺子,之后呢?” 祝汸手指一挑,打开匣子,捏出那张地契看了看,“哼”道:“你看他那满眼不屑的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对他那李兄好歹能笑笑,说明他是拿李兄当朋友的。即便如此,李兄提出要给他送些笔墨好去考府试,他也不愿意,宁可大半夜地上山采灵芝去卖了换银子。先前我们遇上他时,开始他根本不愿带我们走,是你提到要给他银子,他立即打断你的话。再有前几日在他家瞧见的那一出,亲爹留下的房子说给就给。” 阿兔笑:“我知道,小殿下说他是又清高又不屑,只不过他的确也很努力,小殿下是打算?” “他虽然是个官迷,不过照他这视钱财如粪土的性子,怕是当官也只愿意当清官。他当官应当也是想真为百姓做些事的,这样的人,心理是极其强大的。再者,他又是老家伙投的胎,他将来说不定真能当宰相。” “小殿下不想让他当宰相?” “当然了!”祝汸放下地契,“他陷害我,他又藐视我,我为何要如他的意呀!他又不是普通人,本来就是来历劫的,那我不介意让他的劫难更多一些呀~”祝汸边说,边眯了眼笑,很是愉悦。 “可是这与买下回春堂又有什么关系?不让他当宰相,待他考试时捣捣乱就成了。” “他不是最讨厌钱财了吗,也最讨厌受人帮助,用人银子吗!”祝汸合上匣子,抬头朝阿兔笑,笑得仿佛冬日里晒太阳的猫咪,往后一靠,下巴一抬,慵懒而舒坦,“那他必须用我的银子呀!”祝汸再点点匣子,“不仅如此,往后不管他做什么,总得想法子赚银子,他都必须赚我的银子!” “……小殿下。” “往后他知道了,他这一路求学,用的都是我祝汸给的银子,那不得气死啊!哈哈哈!”祝汸拍桌笑。 阿兔其实觉着这有些不对,这不等于他们小殿下在暗地里贴补开曜神君么……有银子好办事啊,即便日后开曜神君知道了……他们小殿下自己也说了,辛曜心理极其强大的,怎会为这种小事而气、而羞愧? 要他说,辛曜眼里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 再者,即便赚的是他们小殿下的银子,那灵芝也是辛曜自己采来的啊,不还是自己努力来的。 阿兔很担忧,事后,看不到辛曜悔恨的眼神,他们小殿下会失望。 不过,再看看他们小殿下乐滋滋的模样。 他又将这些话给咽下去了,谁知道哪天他们小殿下就玩腻了呢,说不定还等不到开曜神君当宰相呢,就陪着他玩儿吧。 回春堂就这么落在了祝汸手中,店里掌柜、伙计还是原来的人。 祝汸后来见过那位李姓东家一面,这些天也不在家中窝着看书,天天待在回春堂里。回春堂有个后院,原是空着的,如今祝汸带着一家住在里头。 他没再去过白鹿书院,小田田成天嘴里念叨着“大白”,他令小虎、小鹤常抱她去玩。他们反正隐着身,那些学生们瞧不见他们。小田田是高兴坏了,据小虎说,她就天天趴在辛曜肩头不愿下来,祝汸听得心里酸酸的。 父女俩都是小没良心的! 不过这也是血缘的羁绊,没办法。就跟小田田一到晚上就要挨着他睡,换谁都不行,是一样的。 十日后,书院再休沐,家住附近的学生大多都回了家,还有些名门之后来求学的,在城里也有宅子,辛曜这种穷小子自然还是住在书院里。祝汸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也不知辛曜到底什么时候来卖灵芝! 阿兔给他做酥酪蝉吃,他手里托着小瓷碗,拿着小金勺慢慢吃。他吃东西很快,却因身份高贵,礼仪格外好,即便快,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他连连吃了三碗,小虎从外头冲进来:“小殿下,老家伙来啦!” “真的?!” “这还能有假,拿着他那灵芝来了!” 祝汸慌忙放了碗,踩了木屐就往前头跑。跑到一半,他又赶紧隐身,指使阿兔道:“你,你变个样子,去买他的灵芝,多给点银子他!” 他是想着,银子越多,往后越能羞辱辛曜。 阿兔很无奈,这银子越多,辛曜的求学之路不就越顺畅? 但阿兔从不违抗他的命令,他高兴就好! 阿兔点点头,又问:“小殿下,咱们多少银子收呢?” “多少?”祝汸想了想,“也不能给太多啊,不能让他过得太好,就一千两吧!” “…………”阿兔看看小虎,小虎也有些无奈。他们小殿下到底是不知人间疾苦啊,一千两能买颇具盛名的回春堂,还能在城里买五进宅子,甚至够辛曜上京考十个进士了。 “快去快去!”祝汸兴奋催道。 阿兔转身,变成位貌美女娘,婀娜着往前头去了,小虎的眼睛“刷”地瞪大,祝汸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胳膊:“擦擦口水。” “……”小虎慌忙去擦,哪里有口水!他委屈看祝汸,“小殿下,您又哄我。” “哈哈哈哈哈!!!”祝汸肚子都快笑疼了,大步走到连接后院与前堂的门前,隔着道帘子往外瞧。 辛曜还是那身白色书院里发的衣裳,脸上也依然是那副淡漠的模样,阿兔站在柜台里,手上拿着株灵芝在瞧。阿兔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吸取的都是最好的灵气,化形后,本就长得好,变成女子,更是貌美如花。就例如某猛虎,这会儿挤在他身边盯着阿兔又要流口水了。 祝汸可以打包票,人间少有这样美貌的女子。 偏那辛曜,视线微微下垂,看也不看阿兔一眼。 呵。 祝汸想着,回头他就要去打听,他不信老家伙活了这么多年,没跟谁弄出些风流韵事来,是他年纪小不知道,旁人碍于老家伙的威严不愿说罢了。 祝汸看辛曜,辛曜看地,阿兔看灵芝。 阿兔装模作样地看罢,抬头朝辛曜笑:“这位公子。” 辛曜抬头,有礼地看她。 “这是一百年的灵芝!公子是从哪里得的?” 辛曜眼中终于露出不屑与冷漠之外的诧异,但他语气依然镇定:“是我自己采的。” “公子好运气!公子您看,鄙店一千两银子收,可行?” “……”辛曜又是一愣。 祝汸捂住嘴大笑,把老家伙给吓着了! 辛曜愣完,立即道:“贵店是不是认错了?可否再请掌柜的仔细看看?”显然是很不相信。 阿兔和风细雨道:“绝不会错,我是掌柜的远房侄女,原是在东禺城做生意的,初来乍到,我经手的灵芝多了去,公子您要信我。再说了,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咱们是生意人,怎会如此草率?” 辛曜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总觉着哪处不对。 阿兔笑着将灵芝收到匣子里,说了句“稍等”,掀帘子进了里屋。辛曜看向那门帘,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三个身影,辛曜暗自琢磨,阿兔却又捏着个小匣子出来,递给辛曜:“公子点一下,看对不对。” “不用。”辛曜常来这家店换银子的,拿上匣子,又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阿兔又变回男子身份,将被他用法术弄晕的一众掌柜与伙计唤醒,店铺恢复如常。他则是迅速钻回后院,祝汸已经抱着那匣子笑得眼睛弯弯,祝汸拿开匣子,拿起那株灵芝近看远看:“这才几年嘛,说一百年,他也信!” 小虎道:“他懂啥呀!小殿下您就等着往后羞辱他吧!” 祝汸笑眯眯点头,又问小田田去了哪里,知道难得乖乖在睡觉,没跟小鹤、小白出去瞎玩,放下匣子,也要去找她。 阿兔叫住了问:“小殿下,这灵芝?” “留着!我要好好收着!这往后都是羞辱他的证据!不怕他赖账!” “好嘞。”阿兔手快且又小心地收好。 辛曜回到书院,他与李骏住一间屋。 李骏就是本地人,休沐回了家,如今就他一人独住。他打开那个小匣子,里头叠放着十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他看了片刻,又将匣子合上,放到枕头下。 他正要拿出书来温习,外头有个小厮高声问:“辛曜辛公子在不在?” 辛曜认出这是李骏小厮的声音,起身走到门外,小厮笑着给他作揖:“辛公子!我家舅爷从京里回来,带了不少京里新出的书!我们公子使我过来,说,家里有好酒,还在井里湃了好几个西瓜,请辛公子去我家吃酒!好一同看新书!” 辛曜是读书人,自然很想快些瞧见新书,李骏又是他的好友。 他面色和悦地应下,回身洗了手与脸,将屋子锁好,便与他一同去了李府。 李府在二曲巷,李家是做生意的,在本地也有些许名气。与京城那些名门之后不能比,却也是富裕人家。辛曜一到,李骏亲自过来接他,带着他往里走。李家这么多代,只出了李骏一个会读书的,他在家里很受宠爱,作为他的朋友,辛曜也很受欢迎。 况且,辛曜还生得极为好,李府人人乐意看他。 先是看书,又是听京城回来的舅爷讲京城见闻,喝茶论文,再用晚膳,辛曜在李家待了半日。用晚膳时,李骏的大堂兄也回来了。李骏的大堂兄名为李驭,掌管他们李家的产业。辛曜看到李驭时,心中忽然一动。 回春堂就是李家产业。 因着离书院近,又公道,他才选择在那里卖草药。 他默不作声地剥着花生米吃,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子,大家也不讶异。 李驭多喝几杯,拍拍辛曜肩膀:“你与我家阿骏是好友!与我们还客气啥?!我已经将笔墨都备好了,你走时带走,带到书院去!县试好好考!你们俩书都读得好,将来一路扶持,青云直上!我们看在眼里,也为你们高兴啊!” 辛曜还没说话,也喝多了的李骏嚷嚷:“大哥!人家辛曜不要!他自己采了灵芝去换银子呢!人家这才叫有志气!” 李驭想了想,对辛曜道:“忘了说,咱家回春堂卖给别人了。你下回采了草药,去仁和堂!那是我家在西街的铺子,就是离书院有些远……要么,我去同回春堂的新东家说一声,那东家也是个好说话的!不会哄你!” 辛曜轻声问:“新东家?” 李骏再嚷嚷:“是啊!大哥!我家药铺子卖了,我咋还不知道呢!我们家那药铺子不是据闻极赚银子的,这也卖?” “也就这几日的事,办得匆忙。”李驭喝了口酒,“那新东家长得实在俊,出手更是大方,猜猜,他出了多少买咱家铺子?” “多少?” 李驭竖了根手指。 “一千两?” 李驭摇食指,李骏瞪大眼睛:“一万?!哪里来的傻子!!” 李驭再儒雅,也是商人,“嘿嘿”笑道:“有人愿意买,咱还不愿卖不成?” “那傻子长很俊?还能有咱们辛曜俊?”李骏不服气。 李驭再眯一口小酒,道:“那公子长得跟神仙似的!” “我不管,大哥你什么时候要为我引荐!” 李驭连声应下,李骏又对辛曜道:“辛曜,你那灵芝先别卖了,回头问清楚了再说,别浪费了你辛苦采回来的灵芝。” 辛曜仰头喝了一整盅的酒,一晚上再没说过话。 大家都习惯了,并不怪罪他。 走时,李家兄弟非要他带上为他准备的笔墨,东西都拿来了,人家一片好心,再推辞反而造作。辛曜诚心谢过,提着东西回书院。 回书院,要经过三条街。 自从有了白鹿书院,城里从来是很热闹,即便天已黑,街上也有许多人。 辛曜低头慢吞吞走着,听到路边叫卖凉糕。 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去。 凉糕做成小兔子的模样,雪白白的,点了红色眼睛与鼻子,铺子里生意很好,一笼又一笼地卖。 黄澄澄的灯光下,辛曜忽然想起那日那个吃烤年糕,吃得满脸蜂蜜眯眼笑的人。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他爹就是采草药贩卖为生,他三岁就被他爹背着上山了,他的灵芝到底是几年的,他比谁都知道。 李大哥说那人长得跟神仙似的。 可不是神仙。 其实在那少年之前,他也从未见过那般相貌的人。 辛曜站在路边,嘴角抿得紧紧的。 摊后大娘叫他:“公子!您站了好一会儿了,买一匣子呗!有豆沙馅!有玫瑰馅,还有芝麻核桃馅的!当日做当日卖的,新鲜软糯又好吃!” 辛曜,想到那高傲少年的侍从们说,他们小公子最喜吃各式糕点。 辛曜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大娘再叫他:“来尝尝!尝尝!好吃你就买,不好吃不要钱!” 辛曜上前,凉糕用冰镇着,稀薄的白色雾气里,他的眉眼突然变得柔和,眼中盛满春水。 “要三匣子。” “好嘞!” 大娘利落地装着凉糕,又问:“公子用哪种匣子装?若是自己吃,这种就成,一百个大钱一个!若是送人,这还有最贵的五两银的匣子!” 辛曜想到那少年漂亮不似凡人的精致面庞。 山上灵芝还有许多,有些人,却只有一个。 辛曜指了最贵的那个雕满葫芦与藤蔓的红木匣子:“这个。” 做了笔大生意,大娘笑眯了眼,还又给他多送了一匣子,收了二十两银,多远了还在谢谢他的惠顾。 辛曜面色依然沉沉,脚步却是无比轻松,甚至些许雀跃。 书院休沐,附近反而变得冷清,回春堂正要关门,掌柜的瞧见辛曜来,认识他,立马笑着出来:“辛曜公子!这是打哪儿来?” 辛曜礼貌道:“我今日受邀去李府用晚膳,刚回来。” “哎哟——”掌柜的还要再跟他说药铺更换主人的事。 辛曜不想再听,将一摞四个匣子递给掌柜:“留着吃。” 说完,不论掌柜的在后头如何喊,头也不回地走了。 掌柜的纳闷地抱着四匣点心回到铺子里,困惑地挠着头。阿兔从后头出来,本想问他几时打烊,却见他手里的匣子,笑道:“这是什么啊,瞧起来倒是好看。” 掌柜的立马递过去:“是书院里学生送来的!他是我们李府二公子的好友,叫作辛曜的,他……”,掌柜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总之都是在夸,也说了灵芝的事,生怕他们欺负辛曜似的。 阿兔暗想,开曜神君真是无论哪里都是一堆人护着呢。 阿兔伸手:“给我吧。” 掌柜正愁没地方打发呢,他年纪大了,哪里吃得了这些东西,不好克化。 阿兔转身揭开匣子一看,好精致漂亮可爱的兔子凉糕! 他们小殿下一定喜欢吃,只是,他是兔子啊,他们小殿下又怎会吃兔子?他们小殿下甚至不吃任何小动物模样的东西。 阿兔想了想,把这匣小兔子全都变成海棠花的模样,笑盈盈地抱着进去了。 第24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六 阿兔猜测,辛曜是觉着今日收了他们一千两银, 有些过意不去, 才送了这些糕点来吧。 掌柜也说了, 怕是吃了饭回来的路上顺道买的, 这家凉糕铺子在城里很有名气。 他们小殿下还未曾尝过呢。 祝汸的头发变回银发, 铺满一地,他冒出龙角,趴在地毯上。小田田也冒出小角角,同样趴在地上,祝汸用自己的龙角去抵小田田,逗得小娃娃不停笑。小田田又爬回来,顶着小角角去戳祝汸的脸,小角角柔软无比, 祝汸装作很痛地翻身仰在地上:“好疼,好疼!” 小田田吓到了, 飞速爬到祝汸身边, 伸出小手去轻轻拍祝汸的脸:“不疼!不疼!” 祝汸又痛呼出声,忽然翻身,将小田田高高举起,迅速放下, 再高高举起, 小田田兴奋得咯咯直笑。 祝汸也在笑,他小时候,父皇就是这么陪他玩的呀! 正玩得高兴, 阿兔进来,祝汸回头一看:“手里的是什么?”他随手将小田田放到自己肩膀上,走过去揭开盒子,瞧见晶莹剔透的花朵,“哎呀”了声,先拿了块塞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吃!” 他说着,又拿出一块,递给肩上的小田田:“宝贝儿,来一块。” 小田田抱着凉糕啃,祝汸笑:“这才对嘛!你要同父皇喜欢吃一样的东西才行哦!” 祝汸扛着小田田回到榻上,将她放到榻上自己爬,他则是从阿兔手中接过那四个匣子,依次排在榻上,打开每盒都尝了,高兴道:“原来有三个味道,新买的?” 阿兔话都到嘴边了,还是笑道:“是呀,说是县里很出名的凉糕。” “好吃,明儿再去买!” “好嘞。”阿兔应下,没有说实话,否则他们小殿下铁定不高兴,又问,“小殿下最喜欢哪个口味的?” “往常我爱玫瑰豆沙馅的,可这家是玫瑰与豆沙分开做的馅,那就是芝麻核桃馅好吃!” “明日我去问问铺子,能否订做玫瑰豆沙馅的。” 祝汸笑着点头,又道:“把外面正在瞎闹的那仨叫回来,一起吃糕了!” 变成本体在外头打架“斗殴”的三个冲了进来,其中俩变成人,洗了手纷纷过来领糕吃,就连小白也被阿兔抱着擦擦手脚,抱到地毯上喂糕吃,一屋子其乐融融。 隔日,那家铺子的门一开,阿兔便到了,同大娘谈妥,多花了几倍的银子定做玫瑰豆沙馅的,还特地做了海棠花形的。阿兔等了片刻,提着五匣子的凉糕走了。 守在对面巷子口的辛曜亲眼见着他走了,才慢慢上前。 大娘赚了银子,正高兴,抬头一瞧,乐了:“哎哟公子!您又来啦!怎么,我们家糕好吃吧?” 辛曜长得好,买得又多,大娘自然记得。 辛曜问:“方才那人,买了什么口味,瞧起来似乎不错。” “那位公子订做了玫瑰豆沙馅的!还特地做了海棠花的样子。公子也要?” 辛曜微愣,小兔子形状的不喜欢? 他道了谢,又买了一包凉糕,随意抱在手中。 沐休今日便将结束,他一个月后要去考县试,这一个月要闭门苦读。下次再出来,便是近两个月之后。他难得在街上逛了起来,他来县里读书两年,这还是头一回。 他长得俊俏,又是一身白鹿书院的衣裳,许多人打量他。 他倒是没在意,甚至有些出了神,直到听着马的嘶鸣声,他抬头,一辆马车停在他脚尖处,差点就撞上了他。他倒是面色无波,马夫吓坏了,叱道:“走路怎也不看着些!” 辛曜回神,说了声“抱歉”,抬脚就走,他知道该买些什么了。 却不知,走过的瞬间,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条缝,正有人盯着他瞧。 辛曜越走越快,找到家专卖海棠糕的,问好了可否订做玫瑰豆沙馅。对方应道可以,只是要付双倍价格,辛曜毫不犹豫地付了。 辛曜虽家贫,却也不至于真正身无分文,这些年卖些草药,偶尔能采到品相极好的灵芝,能卖上很不错的价格。不过银子都被他攒了起来,用作往后上京科考用。现如今,顾不上了。 还是那句话,银子很多,真心难寻。 那位少年,是头一个替他出头,悄悄帮助他,非亲非故的人。 尽管他其实并不需要。 但他不愿辜负,不舍辜负。 辛曜提了三个匣子又到了回春堂,掌柜的这回也没多问,直接给了阿兔。 阿兔却纳闷了,咋又送来。 阿兔再揭开盖子,吃了一惊,全是海棠花形状的软糕,看那样子,似乎还是玫瑰豆沙馅的。 阿兔合上盖子,面露迟疑与些许不解。 他想了想,还是抱着匣子进去,祝汸刚吃了凉糕,又见到新的三匣糕,拿到手里还有些烫呢,尝尝,味道很不错,外脆内糯,温软香甜,甜而不腻,豆沙馅流沙,他又笑了:“这个明日也要!” “好。”阿兔笑着应下,他想了想,出门作势往那家铺子走,不一会儿便察觉有人跟踪他。 到底是谁,不必多说。 阿兔也有些不明白了,开曜神君这是作何? 好在,隔日起,沐休结束,开曜再没出现过。 阿兔松了口气,祝汸却又不高兴了。他这才发觉用银子羞辱开曜老家伙这个法子也不是很可行,辛曜竟然近一个月不曾出过书院了!不出来,怎么给人送银子啊?偏他又记恨上回在书院听着的话,坚决不肯再去书院。 他不去也就罢了,小没良心的天天都要到书院去见她“娘”。 有时也是阿兔陪着小田田去看她“娘”上学,这天他们俩回来后,小田田先咯咯笑着扑到祝汸怀里糊了祝汸一脸口水,笑道:“开心!大白!厉害!”也不知她从哪里学的,竟还朝祝汸比了个大拇指。 祝汸又气,却又被女儿逗笑了。 陪她玩了会儿,小鹤抱她到一旁喂吃的,祝汸才问:“今儿怎这样高兴?” 阿兔笑道:“今日那先生夸奖开曜神君来着。” 祝汸撇嘴:“这有啥。” “小殿下,原来开曜神君在整个白鹿书院都很出名呢,白鹿书院的院长都很喜欢他。今日,是那位院长过来,点名辛曜,与他说了好一番话,夸赞他前途不可限量,叫他县试好好考。我悄悄听到有先生说,院长对他抱有考状元的期望呢。” “呵呵!” 阿兔给他递了盏茶,再道:“怪道他这些日子都未出书院,他三日后便要考县试,一直在闭门读书。” 祝汸听了这话,摸摸下巴。 他自小到大,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生来强大,唯一的敌人不过是开曜。 他虽无法无天,却也从未真正干过害人的事,最夸张不过恶作剧吓吓人罢了。 只是如今面对他唯一的敌人。 他到底要不要干坏事呢。 祝汸嘴上说得狠是一回事,霸道的性子无法遮掩心底真正的善良。 他反复挣扎,最终将桌子一拍,谁叫开曜老家伙对他们家做坏事呢,还陷害他,他替天行道也没错!历劫历劫,本就是来经历劫难的! 他朝阿兔招招手,小声道:“这事儿你去做,小虎藏不住,他一知道,回头小田田就知道了。” 阿兔点头:“是什么事儿呢?” “我得想法子让他没法去考县试!搞黄了!我偏不让他当状元!不让他当宰相!” “行!小殿下吩咐!”阿兔痛快应下,他反正只以祝汸的喜好行事。 他们俩脑袋抵脑袋,商量一番,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三日很快便过去,隔日便是县试的日子,阿兔打听过了,这回白鹿书院有三十多名学生去考县试。三日前,书院便已给这些学生放假,本地的几乎都已回家温书,依然住在书院里的也就是十人。 他们都提前去考场踩过点,阿兔跟在辛曜后头记下了他的路线。 到了头天晚上,祝汸比人家考试的还要兴奋,压根没有睡觉的兴致,他拿着张纸画着小巷大街,画辛曜去考试的路线,想到辛曜明日将会因他没法去考县试,县试没过,就没法考州试、郡试,将来就没法去京里考春闱,那还当啥状元啊!还当啥宰相啊!还威风什么啊! 让那个老家伙成日里藐视他! 祝汸边想,边“嘿嘿”笑着,跟小时候恶作剧时候的模样像极了,阿兔陪在一旁,正要劝他还是早些休息。 前头早已打烊的药铺子的板门被敲响,阿兔寻声望去。 这样的情况,他们住在这儿一个月来,也有过几回,大约是夜里身子不适急着来开药的。阿兔变作伙计,对祝汸道:“怕是又来拿药的,我去瞧瞧。” “这么晚了。”祝汸说着便起身,“我也去瞧瞧吧,万一是急病,我也帮他治了。” 他们俩一同走到铺子前,祝汸隐身,阿兔隔着板门问:“这么晚了,敲门作何?” 门外却没人应答,他们俩面面相觑。 他们又从未怕过谁,阿兔直接拉开门闩,打开门,瞧见清灵月光下一身白衣的人,阿兔不免一怔。 辛曜抬眸,没有看到那位少年,意料之中,却又莫名失望。 他按捺下心绪,对陌生的伙计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想拿些药,麻烦。” 阿兔缓缓回过神,这要不开口说话,他还当这就是开曜神君呢!神韵这回事,不得不服,不论变成什么模样,往那儿一站,他就是他。 阿兔点头,请他进来,给他配好药,包好递给他。 他拿在手中,要给钱,阿兔笑:“不用,公子常来的。” 辛曜并未怀疑,他的确常在这儿卖草药。他并未在意这些,治肚子的药也不并昂贵,下回他给铺子里多采点珍贵草药,他摩挲着纸包,依然久久不离去。 阿兔更觉纳闷。 辛曜摩挲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对阿兔道:“我明日考县试。” 阿兔愣了片刻,考试要告诉他作何?他反应过来,立即笑道:“公子必定高中!” 辛曜竟然扯了扯嘴角,他竟然笑了! 阿兔尤为不可思议的时候,辛曜点头,郑重道:“我会的。” 他会的,他会高中,会以此来感谢真正帮助他的人。 他希望,少年能知道他的决心。 所以他来到这里。 明日,是他真正的起点。 再镇定,遇着决定命运的考试又怎能完全不紧张。 尽管并未见到那人,心中些许的慌乱终于全部消散,辛曜朝阿兔点点头,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获得天帝的捣(祝)乱(福)可以考状元哦。 哈哈。 第25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七 回春堂的门再度关上,将月光也关在门外。 祝汸脸上的笑却全都没了。 他浑身没了力, 趴在柜台上, 看着账本发呆, 脑中全是辛曜说“我会的”那瞬间面上的笑容与光彩, 那样的光彩源于自信, 源于对未来的期望。 挺不容易的,那么冷漠,眼中整日都是不屑的人,也有这样的时候。 这是辛曜真正在意且唯一在意的事。 彻底打碎一人最期待的期望,是最为强烈的报复,这个道理祝汸知道。 他本就不是心肠恶毒之人,这回干这事儿,本就有些不踏实, 好歹还能通过幻想辛曜的倒霉模样来幸灾乐祸。 这下好了,满脑子都是少年饱含光彩的双眼。 他将脸埋在臂弯里, 长叹一口气。 说实在的, 辛曜当真挺不容易的,才十六岁,爹娘都死了,还有个那样的后娘, 族里的叔叔伯伯们也不帮他, 小小年纪成日里上山采草药换银子养活自己。好不容易来到县里读书,天赋之高,连院长都夸, 一朝考中,就能彻底改变命运。 于这样的孩子来说,科考太重要了。 “小殿下,我们……”阿兔小心开口。 祝汸抬头,嘴巴很不高兴地微微嘟着,就像他睡着时那般。 阿兔再道:“小殿下若是不舍——” 祝汸手将桌子一拍:“我才没有不舍!”他从柜台后走出来,往后走,“睡了睡了!” 不怪他,要怪就怪开曜老家伙,投个胎也不好好投,投出这么个可怜人来! 他又没有错,开曜老家伙陷害他,他报复过来,有错吗?况且他们先前还有那样的大仇,他没有丁点儿的错! 祝汸被子一蒙,折腾到天快亮时终于睡着了。 却又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的,他被哭声惊醒,他慌慌张张坐起来,阿兔已经掀开帘子,将他身边大哭的小田田抱在怀里哄:“小公主不哭,不哭哦,乖,不哭不哭……” 小田田回眸,瞧见祝汸也醒了,伸手给他:“抱,抱……” 祝汸尚在迷糊,动作略有迟缓,小田田哭得更大声:“要抱,要父皇抱,抱……哇哇哇……” “…………”祝汸傻眼了,小田田叫他啥?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阿兔,阿兔笑着说:“小公主是在叫您呢!” 阿兔将小田田往前送去,祝汸接住,看向哭花的小脸,想到那声终于喊出口的“父皇”,心都化了,紧紧抱在怀中,低头问她:“为什么哭呀?” “哇哇哇……父皇,大白!” 又是大白! 此时却不是吃醋的时候,祝汸声音柔和地问:“大白怎么啦?” “哇哇哇……父皇,田田,想,大白!” 祝汸很无奈,这几日,因为祝汸心里有些犹豫不决,的确都没让他们带田田去书院找辛曜,他便哄道:“大白今日忙,我们明日再去见他,好不好啊?” “哇哇哇!不好!” “……你不哭,父皇往后让他住咱家。”祝汸想着,反正今日后,他是别想着考科举了。考不上的话,将辛曜叫来他们药铺子干活! 他想得挺美,小田田听也不听,一味大哭。 哭得祝汸头疼,甚至想到自己的小时候,他小时候似乎也是这种脾气,他的父亲们太辛苦了!如今,他女儿比他还能闹腾。直闹腾到天亮了还在哭,祝汸无奈地抱着她起身:“好好好,去看大白,看大白。” “真的嘛……” “真的,真的!” 祝汸是想带着小田田去白鹿书院看辛曜的,哪料辛曜竟已不在屋子里! 他大惊,这么早就出发去考试了? 小田田见不到她娘,继续哭。祝汸没法子,只好带她顺着辛曜去考场的路走,边走,心中便有些不踏实。辛曜去考场,挑的是近道,其中有条窄巷子。按照他打算好的,辛曜走到那条巷子后,会有他变出来的壮汉上去将他揍一顿,直接给揍晕在巷子里,再醒来时天都黑了,那就没法去考试了。 眼下,他离那条巷子也就几步的距离。 祝汸心里难得忐忑,脚步便变慢,小田田用小脚踢踢他:“父皇,大白!” 祝汸心一横,抬脚上前,还没到巷口便听到一阵闷声,祝汸的心一跳,不敢往前走了。 “大白!大白!”小田田朝巷子里伸手。 祝汸硬着头皮走到巷口,头都不敢抬,先看到地上滚落的几支毛笔,再听到恐吓威胁声,他的肩膀不由一抖,田田哭了:“大白!大白!” 祝汸抬头一看,几个粗壮汉子正围着辛曜在推搡。 他先头交代过,不能真打伤了,毕竟那是田田的娘,装模作样吓一吓,把人弄晕就成。这会儿他们围着,看似用力,实际手脚都算轻的。辛曜到底才十六岁,被几人同时围着,推来推去,却不知为何,一点儿也不还手,还突然抱头冲出来,趴到地上,护着样东西,埋头任由他们去拉他,自己绝不再动。 祝汸低头看,那是辛曜的考篮。 里头是他的笔墨,还有他的身份文书。 宁可自己被欺负,也要护住他的这些东西。 祝汸不由咬住嘴唇,田田的哭声变大,甚至要往下跳。祝汸吓得回过神,田田还不会走路呢!祝汸咬牙,大步走进去,大声道:“停下!快停下!” 辛曜惊讶抬头,其中一人的脚刚要踢出去,差点儿就要碰到他忽然抬起的脸。 祝汸吓得飞速跑上前,单手将那人用力一推,生气道:“别打了!都走!别打了!” 那些汉子们见祝汸来了,在辛曜看不到的地方,朝他行了个礼,赶紧溜了。 祝汸深吸口气,低头看他,闷闷不乐:“你还好吧。” 辛曜眨眨眼,方才那脚差点就要踹上来了!踹上来,脸破了相,那就铁定没法进考场。他心中也有些后怕,脑中还是那漂亮少年飞速跑来帮助他的场景,反而忘记应祝汸的话。 祝汸更生气了:“你笨不笨啊!人家打你,你都不会回手的?!趴趴趴!趴在地上有用么!别看我!不许看我,我是不可能扶你起来的!” “呜呜呜!大白!”田田却心疼坏了,在祝汸怀中,还要朝他伸手。 辛曜不知为何这小娃娃总是叫自己为“大白”,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由对小娃娃露出个笑容。祝汸看到他的笑容,心中有些难受,不知不觉就要伸手扶他。辛曜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一身的灰。 祝汸回过神,“哼”了声,回头就走,哪怕小田田还在哭着要大白。 “我不能伤到脸,破相没法进考场。”辛曜却在他身后说话。 祝汸不觉停下脚步。 “笔墨都是好东西,李家大哥送的,比我的脸还值钱,也不能损了。”辛曜再道。 祝汸回头看他,总是淡漠的脸上竟然浮了层笑容,祝汸更气:“考试就这样重要吗!比你自己还要重要!” 辛曜微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祝汸与他对视片刻,凶凶地说:“考你的试去吧!”说完就走,快要走到巷口时—— “谢谢你。” 祝汸再次停下脚步。 他心中更烦躁了,开曜老家伙怎么这样蠢,上次大白蠢,这回也蠢,人就是他叫来的,还谢他!他心中甚至有些羞愧,这样不好!他反复想开曜老家伙陷害他的事,试图洗去这份羞愧。 辛曜却又再道:“我会好好考的。” “哼!!!”祝汸回过神,抬脚彻底走了,再没留下。 辛曜停在原地,看着空落落的巷口,脸上笑容加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明明在关心他,却要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也没有想到,考试的当日,少年竟然也来了,甚至还这样帮他。 他将身上灰尘掸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吹去上头灰尘,在考篮里放好,整整自己的发髻,步履从容地往考场去。 他一定会高中的! 田田不愿回家,还是要见大白。祝汸不情不愿地隐身,抱着她,就跟在辛曜身边。 辛曜满面光彩,祝汸脸色却不好。莫名其妙地,他不得不一直将辛曜送进考场,目视辛曜将文书递给考官检验,最后提了考篮进考场。田田还要跟,祝汸叹了口气,给她讲了道理,进了考场,他们不好再干涉人间考场中事。 这下,总愿意回家了吧? 她不愿意,还要等她的大白出来。 祝汸只好抱着她等,等到下午,考试结束,辛曜再提着考篮出来,祝汸想现出身形来上去嘲讽他一顿,毕竟害自己等了这么久。李骏却从一旁冲来,从身后搂住辛曜,两人不知说什么,勾肩搭背的,一同笑了起来,就连辛曜那个面瘫鬼都笑得嘴角上扬。 呵呵! 跟别人说话就这样高兴! 祝汸扭头就走,无论田田再怎么要求,也没回头。 十日后放榜,辛曜榜上有名,且还是县试头名。 这十年,县试的头名几乎都落在白鹿书院,众人虽早已见怪不怪,到底是高兴的事,白鹿书院热闹了一整日。读书人身份高,城里不少人都特地送礼来白鹿书院,庆贺辛曜。辛曜是个默默无闻的穷小子,这两年才开蒙读书,从前并无名声,这次也算是小有名气。 田田被小虎抱着,拖家带口地带着小鹤与小白去白鹿书院看热闹,祝汸独自坐在后院里,心里憋得慌。 阿兔看得心中好笑,面上是不敢显露的。 直到夕阳西落,田田们都回来了,阿兔也一直在前头守着,且将其余人都散走,他总觉着,开曜神君会来。他没敢跟他们小殿下说,其实他猜测,辛曜已知道这间铺子与他们小殿下有关。若是小殿下知道了,非得气坏。 果然,夜色降临时,辛曜提了三个匣子来了。 阿兔早已变成伙计,装作毫不知情,迎上去,笑道:“听闻辛公子考中县试头名!恭喜恭喜啊!” 辛曜扯扯嘴角,将那三匣子递给阿兔:“吃。” 阿兔故意道:“哪里敢当!我们还未给公子送贺礼呢,哪里能吃公子的!” 辛曜眼中闪过赧色,却又正色道:“多谢那日的药。” 真的是因为药? 阿兔心中暗笑,还想再逗逗他,逗弄神君的机会可不多得啊! 辛曜却道了声“告辞”,转身立马走了。阿兔笑着回身打开匣子,这回是种酥饼,倒也是海棠花形状的,他猜测里头还是玫瑰豆沙馅的? 阿兔抱着匣子到后头。 祝汸趴在桌子上在画画,阿兔好奇:“小殿下,您画什么呢?” 祝汸没精打采,却又愤愤:“我要把老家伙挨揍的狼狈模样画下来!都是证据!往后别想赖账!回天庭时,我要贴在南华门上,谁都能瞧见!” 阿兔凑过去看了看,已经画了好几张,有抱头趴在地上的,还有冲出包围的,看动作还是连着画的,跟画册似的,还挺有趣,他笑着将匣子递过去:“您别气,快来吃点心。” 祝汸咬住笔头,回眸看了眼,瞧见刚出炉的海棠酥,面色好看些许。他伸手拿了块,还微烫,他松开笔头咬了口,外皮酥脆,里头的玫瑰豆沙馅还拌了点儿桂花糖,好吃!祝汸扔了笔,将一整个都吃了,告诉阿兔:“这家也好吃!也要的!” 阿兔应下,祝汸边吃边继续作画。 阿兔在一旁陪着,祝汸边画,边念道:“这回暂且绕过他!再考州试时,要他好看!绝不能让他去考州试!” “是是,到时小殿下尽管吩咐。” 祝汸心中这才痛快些,畅想下回要如何痛揍辛曜,嘴角到底是再度高高翘起。 辛曜考了头名,李家兄弟都格外为他高兴,邀请他去家中用晚膳。 这是应当的,李家兄弟对他多有照顾,辛曜送了点心便去李家。 席间,他照例是没多少话,听李家兄弟说话。李骏喝多了酒,又问:“大哥,你何时引荐我认识那神仙似的公子啊!” “你好好读书!” “我就见一面,不成么?按你的说法,比咱们辛曜还长得好,这样的人物,我李二公子怎能不去见见?!” 李驭笑骂他一句,伸手拍他的脑袋。 辛曜仰头又喝尽一盅酒,开口:“李大哥。” “嗯?怎么?”辛曜甚少主动开口,李驭回头,饶有兴致地看他。 辛曜抬眼,慢慢问道:“那位公子,不知叫什么?” “是啊是啊!大哥,你说是从外地来的,这种随手一扔就是一万两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不知是哪处的人?没准人家也是名门之后呢!大哥我跟你说,我们书院里,新来的那个京里的国公少爷,架子好大!他…………”李骏开始向他哥抱怨,将原本的话题又给岔没了。 辛曜心中有些可惜。 还有什么法子,能知道那少年的名字? 第26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八 离开李府后,辛曜踱步到他买海棠酥的那家铺子外。 据他前两回的经验, 若是那人喜欢, 一两个时辰后, 侍从便会找来再买。此时, 时间恰好。店铺对面是个卖花灯的小摊, 灯架上挂了许多灯,辛曜便绕到灯架后站着。 祝汸又将三匣子的点心几乎全吃了。 他自小就喜欢吃这些,将辛曜的狼狈模样都画下来,吃得也高兴,他的心情立马也好了。左右无事,他便亲自带着阿兔来买点心。原还打算带小田田一同来的,她近来在学走路,走得磕磕绊绊的, 除了喜欢去书院看她娘,最喜爱的便是蹬着小短腿追着小白跑。 要带她出来, 她还不愿意, 要同小白玩。 祝汸也不勉强,他和阿兔在街上走走逛逛,他不想太引人注意,一直在隐身。快到了, 才在小巷里与阿兔现出身形, 刚绕出巷子,便看到个卖花灯的小摊。祝汸最喜欢这些了,眼睛一亮, 三两步走到灯架前。 卖灯的大娘瞧着有戏,倾情介绍,格外殷勤。 祝汸笑眯眯地抬手取下盏兔子灯,递给阿兔:“给你的!” 阿兔抱在怀里,笑着直点头,伸手也去拿了盏老虎的,祝汸乐得点头:“这个给小虎!”,祝汸又看看,仙鹤的也有!他赶紧摘了递给阿兔,再看一圈,笑问大娘,“大娘,没有小狗的?” 他笑起来,站在斑斓灯光下,双眼漂亮似琉璃,虚幻得不真切。高兴时候说话,声音软软又轻轻,甜甜的,一下又拿了三盏灯,大娘嘴都快要笑歪了:“小狗的是没有呢,公子若是要!我帮您做一盏,您明日来拿!” “好呀!我要白色的!”祝汸点头,抬头又看看,没有海棠花,却有盏桃花灯,他对大娘道,“大娘,海棠花的可能做?” “能!” “我也要一个——”祝汸取下桃花灯,对上双熟悉的双眼。 清俊白衣少年身披斑斓,神仙被染了人间色,突然是这样近。 祝汸一时看得出了神,殊不知自己那双眼睛掺进灯火的颜色,落进辛曜眼中,遥不可及却是忽然而至。 明明离得那样近,辛曜紧张得口干舌燥,只能直愣愣地盯着那双眼睛看。 好漂亮,好漂亮的双眼,比山谷里的月光还澄澈,比溪水里的星空还要璀璨。 “公子,您还要什么?”大娘不知他们正对视,开口询问。 祝汸回神,“哦”了声,忘记要说什么。是阿兔笑着都跟大娘说了,又给了大娘银子。祝汸彻底回神了,为自己这般出神而生气,扭头就走。 辛曜顿了顿,赶忙从灯架后走出来,大娘也没想到自家灯架后还藏了个人,吓了一跳。 辛曜大步上前,挡在祝汸面前。 祝汸漂亮双眼瞪大:“你敢拦我!” “我——”辛曜本就不是话多之人,被这般质问,忽然无话可说,眼看祝汸要走,他赶紧说道,“我考了县试第一名。” 呵!考个第一就来他面前得意! 祝汸气道:“县试第一有什么了不起!”他若是去考,也是第一! 辛曜没想到他会这样生气,祝汸又“哼”了声,朝天翻个白眼,回头就走,糕也不买了。 辛曜回身,目送他离去。 心里则是默默想到,不怪他生气,县试第一的确没啥了不起。他会继续努力,州试第一,郡试第一,秋闱第一中解元,春闱再中会元、状元。 到时候…… 辛曜想,到时候,他应该会高兴一些的? 那样才算没令他失望。 辛曜收起心神,立即回书院,更为努力读书不提。 祝汸高高兴兴地出来,气急败坏地回去。 一到家,他翻身坐在椅子上,将桌子一拍:“考个县试第一就在我面前耍威风,真让他当状元当宰相那还得了!他什么时候再考州试!” “大约就在两个月后,到时也入冬了。” “绝不能让他如意!绝不能让他顺利去考州试!”祝汸想到县试时的场景,立刻做下决定,“到时候你在家哄着田田睡觉,我亲自去!我要砸了他的考篮!我还要弄花他的脸!我看他还怎么考!这次绝不心软!绝不善良!” “是!” 祝汸摩拳擦掌,静等两月后的州试。 两月间,小田田走路越来越稳,说话也越来越流畅,她生来是神族,祝汸再不愿意,也得承认,有个那样厉害的娘,再有自己这样的父亲,小田田实在是聪慧。她说话更流畅后,便会抱着祝汸,眨巴着眼睛,糯糯问:“父皇,为什么大白不是大白,是辛曜了呀。” 还要问:“父皇,为什么我会那么喜欢大白呀?” 再问:“父皇,大白还会变成什么呀?” 睡觉前,他给小田田讲故事,她也要问:“父皇,大白会讲故事嘛?” 祝汸无言以对,他太凄惨了,偏偏他是永生之身,他女儿也是永生之身。 他终身都无法逃离开曜老家伙的阴影了! 他发誓,绝对,绝对,不能让小田田知道自己与开曜老家伙之间的关系。 好就好在,小田田长大一些后,虽说还是更像开曜,长开后,眉眼里到底有了几分祝汸的影子。 还有几日便是州试时,小田田气呼呼地从白鹿书院回来了。 祝汸纳闷,去见她娘了,还不高兴? 心中虽在调侃,看到小宝贝生气,祝汸也心疼,他弯腰将小田田抱起来,问道:“父皇的小公主怎么啦?” “哼!”小田田虽说长得更像开曜,性子却是和他几乎一模一样,越大就越像,她噘嘴,“你的小公主生气啦!” “为何生气呢?”祝汸说着,看向跟在后头一同回来的小虎他们。 小虎义愤填膺地说道:“他们书院里有个京城来的什么国公府的公子,读书读得稀巴烂,偏爱嫉妒人。嫉妒辛曜读书好,嫉妒辛曜考第一,成日里在书院里找辛曜的不痛快!” “哼!”小田田松开搂住祝汸脖颈的手,在他怀里,双手掐着小胖腰,“我揍他!” 小虎解释:“今日他们悄悄摸进辛曜住的屋里,想在他褥子里放老鼠,被小公主知道了。小公主把那几人给弄晕了,扔到角落里揍了他们一顿,还将老鼠从他们衣领子里给扔进去了……” “……”祝汸仔细回想了下,他头一回欺负人,是三岁的时候。他的女儿到底青出于而胜于蓝,若是平常,他也最为痛恨那些嫉妒旁人的人,偏偏这回被嫉妒的是开曜老家伙。他还恨不得,那些人多给辛曜床铺里塞几只老鼠呢。 但是小田田就盯着他,指望他夸奖。 他只好在她脸上亲了口,笑着夸赞:“我的小公主太棒啦!” 田田翘起嘴角甜甜笑,再挥挥小拳头:“下回我还揍他!坏人!欺负大白,坏人!揍他!” 祝汸看看女儿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小脸,再次看到自己的小时候,只好保持微笑。 五日后,州试当天,祝汸早早地便侯在辛曜经过的那条巷子里。 州试与县试在同一个地方考试,辛曜昨日踩点时也是从这儿经过的。当时祝汸跟着,还觉着辛曜蠢,就不知道换个地方么,就不怕再被人打? 活该他要被自己揍呢! 祝汸到时,天还没亮,他坐在墙头,悠闲地拿着扇子扇风,顺带看看天空。天色将亮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听声音有不少人,祝汸纳闷地往下看去。只看由巷子另一头走来七八人,都穿着统一的青黑色短褐,一看便知是哪家的下人。 祝汸扇着扇子,好奇看他们,不知是要干什么。 很快他便知道了,他们走到巷子中间的地方,分别蹲着往两侧的墙壁上钉钉子,且钉了三排。钉好后,他们从袖中拉出一卷丝绳来,那丝绳几近无色,细到不贴着看根本看不着。他们将那些丝绳绕在钉子上,在巷子里也一共横了三排的绳子。 祝汸眉头微皱,巷外又传来两三人的脚步声,祝汸往外看去。 走进一个大摇大摆的公子哥,身后还跟俩小厮。公子哥打扮得富丽堂皇,他一来,那些下人都行礼叫“世子”。那世子手一抬,问道:“办得如何?” 立刻有人讨好道:“世子您放心!包管叫那小子考不了试!” 祝汸心中震惊,竟然也是为辛曜来的。 世子却不乐意:“考不了试就成了?!” 下人觍着脸笑:“不不不,这次非得把他的腿给绊瘸了!回头治都治不好,成了瘸子,他这辈子都没法考科举!” 世子满意笑了:“哼,敢跟本世子斗!不枉本世子想了一夜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世子巧思!那小子算什么东西!给您提鞋都不配!咱们世子爷才是天生的状元呢!” 世子得意地笑,下人再道:“世子您就到对面那家茶楼等着,等那小子来,您喝着热茶,吃着热点心,舒舒坦坦地好瞧热闹!” 祝汸手上的扇子也不扇了,他的眼睛生出寒光,看看那三根细不可见的绳子,再看看那个世子猪脑袋脸上一样的笑容,极为生气。 破相抑或身有残疾之人,是永世无法参与科举的。 再恨辛曜,也不该如此。况且辛曜家贫,把人家腿也给弄断了,这要辛曜往后如何生活!不想让辛曜考科举,哪怕打几顿也行,何必如此!废物!自己读书没本事,就知道嫉妒别人,还要彻底毁了旁人的生活! 猪脑袋得意再看看墙上几乎瞧不见的钉子,狠声道:“我看那小子腿断了,还如何被院长夸,走!啊!!”猪脑袋伸手抱住后脑勺,急急回头,“谁,是谁敢用石子砸本世子!” 祝汸从墙头跳下来,缓缓扇着扇子,冷冷看他。 猪脑袋一愣,盯着祝汸看得傻了眼,嘴角甚至都快要流口水了。 祝汸将折扇一收,大步上前,抬脚便往猪脑袋腰里一踹,“啊!!”,猪脑袋回过神,用手护住腰,“你,你竟敢打本世子!!”,祝汸将他踹翻在地,再用鞋子去踩他的猪脸,猪脑袋哭道,“上啊!都给我上!”,身旁的下人与小厮也回神了,怒吼:“你竟敢打我们世子!小子你不想活命,呃——” 祝汸抬眼看他们,气势都能杀人,一个个地全都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祝汸扯了扯嘴角:“来啊。” 他的脚还踩着猪脑袋的脸,猪脑袋哭道:“打他!给我打他!” “啊!!!!!”一伙下人怒吼壮胆,冲着祝汸就来,祝汸下巴微抬,一只脚踩着猪脑袋的脸,另一只脚便要抬起回旋踢,脚刚抬,身后又传来脚步声,祝汸回眸望去,辛曜提着考篮刚从巷子另一端进来。 待瞧清楚是祝汸,祝汸还在和人打架。他的脚步一顿,匆匆抬脚就要跑来。 祝汸急道:“别跑!!墙上钉着绳子!他们要把你的腿弄断不让你考试!别跑!” 辛曜大惊,低头看去,趁着朝光已出,他仔仔细细地看,才瞧见三根细不可见的透明丝绳。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其中一根,再跨过一根,却听惨叫声,他抬头看去。 祝汸回旋踢翻所有下人,身上黑衣衣角的金线流成一道金光,金光落尽,所有人都倒在他衣下痛苦呻吟。 辛曜有些傻眼。 祝汸又朝着猪脑袋脸上多踩几脚,问他:“下回还敢不敢了!!” 猪脑袋痛哭流涕:“不敢,再不敢了……” “你是不是要回京告状!” “不敢,大侠,我不敢!大侠!我知错了!” 祝汸踩着他,弯腰从他腰带拽下挂着的两枚玉佩,那是国公世子制式的玉佩,向来是宫里赐下来的,做不了假,也没人敢做假,祝汸提着朝他晃了晃:“你要食言,我拿这东西去京里给皇帝看看!说你赌钱赌输了拿这个御赐的东西抵债!” “大侠!大侠!我真不敢了!呜呜呜呜呜……” 祝汸这才松开脚,将他一踢:“滚!” 爬起来几个小厮,扛起猪脑袋,相互扶持着,他们瞬间便跑没了影。 祝汸留下其中一枚玉佩,打算将另一枚给辛曜。 不料他一回头,便见辛曜站在最后一道丝绳前,神色不明地在看他。那眼神,祝汸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反正是怎么看怎么瘆人。 祝汸烦躁地这才再次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他不是为了来弄花老家伙的脸,砸了老家伙的考篮么! 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不行,他要继续揍!他的脚正要动。 却见辛曜开口:“我——” “你什么你!”祝汸打断他的话。 “谢谢。” “…………”祝汸皱眉看他的双眼,眼中全是天边的朝霞,承载着清晨的期望。 “我一定好好考。”辛曜再开口。 祝汸烦躁地将那枚玉佩抛给他:“留着吧。” 辛曜接到手中,他转身要走,辛曜在他身后道:“你,你叫……”,辛曜是想问他的名字,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他从未这般胆怯过。 祝汸也不在意了,背对他往巷外走,以为他又要道谢,无力地伸手挥了挥,声音更无力:“不用谢了……考吧……考吧……” 第27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九 祝汸再次铩羽而归。 他闷闷不乐地拖着脚一步一步地回到家,一直等着的阿兔赶紧起身, 觑着他的脸色, 心里已经有数, 缓声问:“小殿下, 吃不吃新买回来的糕?” 祝汸本想说不吃, 再摸摸肚子,点头:“吃。” 阿兔拿了糕来,见他摊在榻上,阿兔上前扶着他的上半身坐起来,拿了块糕喂给他吃,祝汸张嘴咬了半块,继续闷闷不乐地嚼着吃。连着吃了三四块,才稍微缓过来些, 阿兔轻声问:“没打成嘛小殿下?” 祝汸伸手拍榻:“阴险狡诈!” “是,他阴险狡诈!” “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祝汸抬头看他, 阿兔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祝汸将先前的事一一讲给阿兔听,气道,“我差点儿就要揍他去了!偏他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还跟我说什么‘谢谢’!我还如何下得了手!阴险狡诈!”祝汸伸手, 自己从盒子里拿糕吃, 愤愤道,“我还是太好欺骗了!我这会儿想想,他是瞧我揍那些人, 看我太凶猛,怕我!也怕我要揍他,故意装可怜的!被他给骗过去了!” 阿兔跟着愤愤:“太过分了!” “又没打成!!”祝汸悔恨地将手握成拳头捶榻。 阿兔劝道:“只能怪您太善良了。” “我就是太善良了!!!” 阿兔再劝:“小殿下您别气,他这回州试还不一定过呢。” 祝汸眼睛一亮,再一黯:“算了吧,他们院长都盼着他考状元呢,怎会连一个州试也考不过。” “那还有下回嘛。” 祝汸深吸一口气,是,还有下回。 他自己撑着手坐起身,开始认认真真吃糕,他兴奋了一夜没睡,什么也没吃,天还没亮就出门,又跟人打了一架,他很累,主要是心累,也饿坏了。 他吃了几块,再度打起精神:“下回!他下回别想再考试!!” 因其中夹着个过年,二十日后,上元节前一天,州试放榜。 小田田现在知道考试是什么意思了,也知道她的大白参加考试,还听说有放榜一事,非要去看。祝汸不答应,她就用小手抱着他的腿撒娇:“父皇父皇,我想看嘛,他们说,大白一定是头名!”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祝汸更气,却又不能吓到孩子。 小田田仰头看他:“他们说头名是最厉害的意思!”她眨眨亮晶晶的眼睛,“好不好嘛,父皇父皇。” 真是跟他小时候撒娇的时候一模一样。 祝汸心软了,只好应下:“好。” “哇!”小田田“蹭蹭”顺着他的腿爬到他身上,抱住他,响亮亲他的脸一口,“父皇最好啦!我最喜欢父皇啦!” 明知是哄他的,祝汸还是不由傻笑。 小田田被小虎扛在肩膀上去看榜,小鹤蹦蹦跳跳地跟在身边,小白成日跟在他们一群神仙身边,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小白的品种原是长不大的,如今再不是普通的狗,已在慢慢长大,且已渐渐通人性,再用个几十年便能彻底拥有灵识。 小白倒是乖乖地跟在小虎脚边,不时抬头看小田田。 小虎长得格外高大,小田田坐得好高,心情格外好,小虎买了糖葫芦。她和小鹤一人一个,她抓着糖葫芦舔舔,“嗨,小白~”,再低头跟小白打招呼。 “汪!”小白高兴回应,小田田笑得更欢。 她长得雪白粉嫩,穿了身挑金红裙子,露出来的小脚上,穿的是白色兔子毛毛鞋,外头披着白色大毛披风,戴着风帽,小脸只露出双大眼睛,却还是吸引得几乎满大街的人都在看这个漂亮极了的小娃娃。 走到榜前,官差还未来贴榜,却已挤满了人。 小虎个头高,又壮,很快就挤到了最前头,没一会儿,官差来张榜。刚贴好,已经识字的小田田定睛看去,最右的那两个字不是“辛曜”又是谁! “啊!”小田田差点要兴奋得飞起来,“大白!大白!” 他们身后的人全都挤来,瞧见头名依然是辛曜,火速叫嚷开来,还有不少人立马跑着往白鹿书院报信去。 小田田催小虎:“快快快!我们也去报信哦!” “好嘞!”小虎扛着她回头,坐得高高的小田田看到人群中一个白色熟悉身影,她立马朝他挥手:“大白!大白!” 辛曜也是早早就来了。 他原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如今不想令人失望,便也过来看榜。 他站得靠后,听说自己还是头名,松了口气,接着便听见有人叫他,抬头看到那双漂亮的双眼,他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许多人没见过他,并不知道他就是辛曜,反倒无人在意。 小虎挤开人群,走到辛曜身边,小田田掀开风帽,伸手给辛曜:“大白!大白!” 辛曜诧异,不解其意,心中也很惊奇,这个孩子长得好快。看起来还是两三岁的孩童,说话竟已这般流畅。 “要大白抱!要大白抱!”小田田蹬着腿,她虽说几乎每天都去看大白,却都是隐身,鲜少有这样当面与辛曜见面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父皇还不在! 她虽然不说,却知道,父皇可不喜欢大白啦! 小虎将她小心从肩膀拿下,小田田欢呼一声扑到辛曜怀中,辛曜怀抱一软,心中一跳,小田田已经抬头朝他笑:“我看到了哦!大白是头名!好厉害呀!” 很莫名地,辛曜的笑容由心而出。 他笑着抱好小田田,温声道:“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呀!” 榜前人太多,他们后来去了附近的茶楼说话。 辛曜心中称奇,这个才第三次见面的孩童竟这样喜爱他,他看着孩童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还有几分与那少年相似的面庞,心中也是很莫名的愉悦。 他猜测,这个孩童是那少年的妹妹,少年太过年轻,眼神那样纯澈,绝不是已经成亲的人。 没有哪个成年人能够拥有那样的眼神。 他诧异,小虎他们却见怪不怪,这可是开曜神君,是他们小公主的父亲,不可能伤害他们小公主。他们在门外守着,不打扰他们在里头说话,只有小白在雅间里陪着。 辛曜问田田:“你为何要叫我大白?” “因为你就是大白呀!是田田最喜欢的大白啦!” 辛曜笑,暗想兴许是因为自己总穿白衣的缘故,也不纠结这点,而是问她:“你叫田田?” “是的呀!” 这是小名吧? 辛曜心中一动,又问:“你姓什么呢?” 田田摇头:“田田不知道呀!” 按理来说,他们神仙都是没有姓氏的,祝汸也只是个名而已,只不过因为从前祝汸的父皇在人间历劫时,最后一世姓“姬”,他也以姬姓身份在人间生活过,才这般自称而已。到了小田田这里,她才多大点人呢,大名也还未取,并未给她细说此事,祝汸也不敢跟他说太多祖父们的事,生怕她闹着要去看祖父。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同父皇们说呢。 辛曜便以为,孩子太小还不懂而已,便也不再问,专心陪小田田玩。 小田田问他:“大白你会讲故事嘛!” “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要听小白龙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辛曜再笑出声,抱紧她:“会啊,我给你讲……” 将近午时的时候,小田田要走了,他们得回家用午膳,小虎敲门敲了好几回,她不舍地抱住辛曜的脖颈:“大白,我会再去看你的哦!” “好。”辛曜心中也很不舍,他看着孩童漂亮精致的脸庞,想了想,到底又道,“明日是上元节,城内有花灯看。” “哇!我喜欢花灯!”小田田的眼睛放光,比花灯还要漂亮。 辛曜又说:“城门外还可放孔明灯,也可放花灯到水里许愿。” “哇!!!”小田田激动坏了。 一到家,田田就扑到祝汸怀中,说要去放孔明灯,还要放花灯许愿。 祝汸心情正不好,因为辛曜又考了头名,白鹿书院正热闹着呢,更多的人特地给辛曜送礼。 考一个头名不算什么,厉害就厉害在连着考头名,考两个、三个乃至更多的头名。如今外头可传遍了,这位辛曜辛公子是要一路头名考到京城的,祝汸听闻后,直撇嘴,可真能吹牛!也不怕吹翻了天! 人外有人天外之天,在山南郡嘚瑟就完了,还要到京城得意去。 他就不信了,京城没有比辛曜更具才名的人? 别到时候连个进士都考不上! 因而小田田一提要去放花灯、孔明灯,他即刻便应下了,他也想好好玩一玩,让自己高兴些。 隔日,他们打扮一新,坐了马车去城外放灯玩。 城门外有快很大的空地,据闻前朝的时候是做练兵用,如今闲了下来,逢上佳节,县衙里便开放给百姓们玩乐用。城里书生才子颇多,有时还会在这儿聚集开诗会。 这些年来,这片空地建得是很风雅的,种了许多树木,也造了不少亭台楼阁。 刚到门口,他们便听到里头各式欢笑声,门口还摆了许多食摊,卖些馄饨汤圆炸鹌鹑之类的吃食,冬日里冒着热气,看起来便很暖和。祝汸心情好多了,拉着小田田的手去买了几样吃,才不慌不忙地进去。 空中已经飘了不少的孔明灯,小田田兴奋得“哇哇”直叫。 小鹤蹦跳着去买了六盏孔明灯回来,祝汸蹲下将小田田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一同拿着灯,小虎点了火,点着她的孔明灯,祝汸笑着说:“好了,松手就成。” 小田田的双眼被火光照得更亮,她点点头,乖乖道:“我数到三,父皇和我一起松手哦。” “好。” “一,二,三——哇……” 孔明灯飘上天,汇入天空里的灯河中,田田仰头去看,喃喃道:“好漂亮呀。” 直到她的孔明灯越飘越远,祝汸他们也将灯都放了,六盏里也有一盏是小白的。小田田跑过去,帮还是小狗的小白给放了,逗得大家一阵好笑。 祝汸牵着田田的手,走进更多的灯火中,他们买了许多灯,最后走到放花灯的河边。 卖花灯的竟然是官差,阿兔多问几句,才知道,这是县城每年上元节的风俗,官府很重视,亲自过问。他们又买了六盏,官差给了他们纸笔,见他们不解,知道是外地人,笑道:“要将愿望写下来,署上名字,放进花灯中,随着河水漂走,河神才能听清愿望,帮你实现。” 祝汸很不以为然,什么河神。 那些都是河里的鬼怪,不过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乐之。 他很有参与精神,拿上纸笔与花灯,挑了个最暗,几乎没人的地方,几人开始写纸条。田田将笔握在手里,写了半天,写出两个歪歪扭扭的“田”字,得意得不行,还要凑过去看祝汸写的。 祝汸写得很简单:与老家伙势不两立! 她趴在祝汸肩膀上挂着,问:“父皇父皇,老家伙是谁呀~” 是你娘! 当然只是心里想想,说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不能教坏孩子。 祝汸道:“老家伙啊,是个特别特别坏的人。” “哇哦。” 祝汸又写自己的名字,他是天帝,他的名讳哪里是人人都能知道的,万一被凡人看到那是折人家的寿,自不会写真名。他先写了个姬字,想了想,直接又写“宝宝”,这的确是他的名字,他小时候还没有大名前,就连宫里太傅给他上课时,落款也是这个名字。 到如今,父亲们还是叫他“宝宝”。 “父皇,这是什么字呀。”田田小手指着“姬”。 “这个字念姬,这是我们一家在人间的姓。” “哇,田田也姓这个嘛?” “对啊。” “田田也要写这个。”田田再度握着笔,在祝汸的指导下,在自己名字面前也加了个更歪更扭的“姬”字。 小白的纸条,是由田田念出来,小鹤帮着写的。 写的是:我要快些长大!保护小公主! 把大家伙儿又给笑得不行,都写好后,大家蹲在湖边,由小公主亲自数数,数到“三”时,一同将花灯放入水中,目送它们被水波送走。 微荡涟漪的水面上,六盏莲花小灯越来越远。 大功告成,他们一行说说笑笑着继续闲逛。 六盏莲花灯摇摇晃晃往湖对岸飘去。 飘到最暗处,将要转弯汇入更宽阔的湖中时,临近岸边,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捞起其中一盏灯。 辛曜手中捧着那盏灯,翻身靠在树上,从中取出那张纸条,小心展开,看到落款上的名字。 借着摇晃的微弱灯光,辛曜看清楚那三个字。 微怔,姬宝宝? 姓姬? 那可是史上著名的家族,据闻被神族青睐,曾被神仙降福。他是读书人,从不信这些的,知道有这个姓,却觉得是讹传,否则为何几千年来,再未听闻过有姬姓名人? 倒是有方志记载,二十多年前,广陵郡曾出现过一名姬姓郎君,轻轻巧巧破了当时一位天师设下的灯迷。出现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后人传那也是个神仙。尤其那位天师后来被揭穿是个骗子,被皇帝处死,据闻揭穿骗局的还是只狗,皇帝还在广陵郡给建了神庙,当地人都说这一切其实也是姬家神仙安排的,是神仙看不得骗子为害人间,才来替天行道。 他看书颇多,这也是他闲时看到的,当时不以为然。 不曾想到,他自己也遇到一位。 再细细想来,怕也只有姬姓配得上那位神仙似的少年。 不愧是姬家人。 他摩挲着那张纸条,很漂亮的字,笔触锋利,落笔却又飘逸,自有风流,一看便知是多年练字。他还猜测,真名一定另有其他,只是这样传奇世家里的公子,是不可能将真名随便写出来的。 不过,“宝宝”,很可爱。 辛曜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看名字,就知道是被家人护着宠着爱着好好长大的孩子。 只是—— 他再看上头一行字,“老家伙”,又是谁? 他的眉头蹙了蹙,如何分析,也分析不出来。眼看另外五盏灯越飘越远,他蹲下身,将灯放回水面,那张字条则是被他小心又小心地叠起来,放到衣襟中,贴着心房放好。 他转身先回城,两个月后是郡试,他需得更为用功。 若是一直考头名,直到考上状元,应当有资格站到那位姓姬的少年面前说声“不负所望”吧? 他匆匆回到城里,到书院自己的屋里,打开衣柜,拿出那盏藏着的,自己做的海棠花灯。 上元佳节,书院里的学生要么作伴出去看花灯,要么回家过节,书院里很黑,包括书院外的那条街也是,几乎没有行人。 辛曜头一回做这种事,甚至有些紧张。 他走出书院,左右看看,后门外的巷子里没人,他吸了口气,大步走到回春堂门前。 将那盏灯点亮,挂到关着的门把手上。 做完这些,他吐出口气,转身就走。 快要再进书院大门时,他回头看了眼,静谧的夜色里,不远处,门上海棠花静静开放。 辛曜浅浅地笑,这是他十六年来,度过的,最为快乐的一个上元节。 第28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 祝汸直玩到夜很深,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在回来的马车上, 小田田睡着了, 睡在阿兔怀里, 小白盘着睡在地上, 小鹤早被传染得爱上了睡觉, 她变回仙鹤,站着睡。只有小虎还生龙活虎地在赶着马车,祝汸也是昏昏欲睡,斜在阿兔身上打着盹。 夜里的街道很静,能够清晰听到他们马车上的铃铛声。 祝汸喜欢铃铛,这是长大了,不好再将小铃铛戴在身上,他小时候最爱戴挂着铃铛的镯子, 他听着熟悉的铃铛声,更为疲困。他几乎也快要睡着, 听到小虎“啊呀”了一声, 他警觉地立刻睁眼,阿兔不满小声道:“怎么又咋咋呼呼的!” “小殿下,您快瞧,那是什么!”小虎跳下马车。 祝汸掀了马车帘子往外看去, 瞧见门上挂着的海棠花灯, 眼睛一亮,立马不困了,小虎要去给他取下来, 他忙道:“我自己拿!我自己拿!” 祝汸起身,从马车跳下来,大步上前,摘下门上的海棠花灯。 上回大娘给他做的海棠花灯,他不喜欢,做得不漂亮,画得也不像海棠,还跟桃花似的。 眼前这朵花,却是真正的海棠花! 祝汸将灯提在手中举高了看,惊喜道:“好漂亮的灯。” 小虎乐呵呵道:“老天爷知道小殿下您喜欢这个!故意挂这儿的吧!” “哈哈!我自己就是天帝!”祝汸将灯抱在怀里,“我不管,不论是否旁人暂且挂这儿,或是忘了,这个灯是我的了!” 小虎点头:“那是!谁来也不给!” 祝汸乐滋滋地抱着灯进去了,小虎将小鹤与小白叫下来,再把马车赶到后院。 阿兔抱着小公主走在最后,临关门时,他回头看了眼大门紧闭的白鹿书院的后门,墙头有道黑影迅速消失,他露出明了的笑容。 上元节后,白鹿书院中的读书声再度响起,两月后是郡试,郡试考中便有秀才的功名。在祝汸眼中,秀才不算什么,甚至在人才济济的白鹿书院里,秀才也不算什么。但整个天下又能有多少秀才,秀才是科考之路的真正起点。取得秀才名,才能继续往下考秋闱、春闱,若是没有秀才名,连个往后考的资格都没有。 郡试是秀才的最后一道关卡,明明是温柔的春日,白鹿书院却陡然肃穆起来。 据依然天天去白鹿书院偷偷看她“娘”的小田田说,如今白鹿书院里,笑的人都变得好少。 学生们都在苦读。 小田田还很骄傲地说,每日都有人要拜访辛曜,向辛曜请教学问。 她说得小肚子挺了挺,倒是很得意。 祝汸心里腹诽几句,决定这回要先下手为强! 考到郡试的时候,与试的人数便更少,郡试不在县城考,而是要去东禺城。他决心,这回绝不让辛曜成功进东禺城!! 去东禺城的路上,他就将老家伙给揍晕了,扔到臭水沟里!待老家伙醒来,黄花菜都凉了,还考什么考啊。 他自己想得傻乐,小田田爬到他怀里,甜甜问:“父皇你在高兴什么呀!” 祝汸“咳”了声,回过神,言笑晏晏:“那你可知大白何时去考试啊?” “田田知道!”小田田举手,“我听到他们先生说下个月十五出发同去那个什么东鱼城哦!父皇父皇,东鱼城里全是鱼嘛?好吃嘛?!” 祝汸知道了出发时间,满意了,叫阿兔进来,宣布今日吃鱼。 小田田拍着手,叫上她的小跟班小白到后头看小虎捉鱼去。 等待下月十五到来的日子里,辛曜自然也是从未出过书院的门,整日苦读。 直到十二那日,白鹿书院再休沐,出人意料的是,辛曜竟然回家了。 小田田跑到书院,没瞧见她的大白,回来念叨着要看大白。小田田也的确不能离开辛曜太远,祝汸几番思虑下,带着一家跟去山里。祝汸也不知辛曜回家作何,他的家,都不是他的家了,早已被他自己送了出去,辛家庄早已没有他住的地方。 待他们到山下,小田田指着山上叫“大白”,他们进了山里,顺着小田田指的方向,找到了山崖上攀着在采灵芝的辛曜。 不读书,回来采灵芝? 那山崖有一半都要碰到云雾了,辛曜身上缠着粗绳,小心翼翼地去够半山腰上的一株灵芝,祝汸不由拧起眉头,辛曜很差银子吗? 否则何苦来哉? 可他都给了一千两了! 辛曜经验丰富,看似凶险,到底还是平安采下灵芝。 小田田骄傲地鼓掌拍手,连声道:“大白好厉害呀!” 辛曜采了灵芝,爬到山道上,解了身上粗绳,这才松了口气。他擦擦汗,将灵芝小心放到背篓里,转身下山。小田田跑上前,跟在他身后哼着歌,祝汸迟钝片刻,也跟了上去。 总是面瘫着一张脸,活像谁都欠他银子的辛曜,这会儿面上竟然罩着淡淡微笑。 祝汸是真不知他这番折腾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了山下,辛曜也未多作休息,从背篓里翻出一个饼子吃,又喝了些溪水,马不停蹄地往城里赶,还是步行,他却走得极快。走到天快亮,辛曜离县城也就剩十里路,走到城门处时,正好能赶上开城门。 辛曜脚下步子不停,祝汸默默想着他的意图,渐渐出了神,因而后来那群人冲出来揍辛曜时,小田田反而是头一个发现的。小田田大喊一声“大白!”,祝汸赶紧抬头,街边小树林里冲出十来个汉子,围住辛曜就是一通揍。 小田田气得大哭:“揍他们!揍他们!” 祝汸也来不及去想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脚下一动,变出十来个石子,一同弹射出去,那十来个汉子纷纷被击中,倒在地上,还要往起爬,小虎“嘿嘿”笑了声,没有现出身形,上前一脚一个心口,踩得那些人立不起来。 田田气得,也去踩了几脚。 他们发现得早,辛曜只是肚子上挨了几拳揍,脸上没有挂彩。 辛曜喘了口气,撑着地面爬起来,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上前去捡起滚出背篓外的灵芝。他捡起后,仔细看了看,发现灵芝还好好的,他大松一口气,又将灵芝放回背篓。 他再将背篓背回身上,低头看到满地面的石子,以为那些人是被石子绊倒。 他走到那些人面前,低头看他们,问道:“是谁要你们来打我。” 那伙汉子被小虎猛揍,痛得哪还说得出话。 辛曜并未坚持问。 他这样的穷小子,没家世没背景,偏又读书读得好,他知道,有许多人记恨自己,就好似书院里的那位世子爷。辛曜又想到州试那日帮助自己的少年,嘴角抿了抿,回身就往城内继续走。 考状元,当宰相,不负期望,才是自己应当做的。 与之相比,任何事都是小事。 有了真本事傍身,站到顶端,也才能够真正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也想保护的人。 见辛曜竟是都不继续问话,祝汸无言以对,这也太好欺负了,他对小虎道:“问出他们的目的!” 说罢,祝汸带着阿兔急匆匆地先跟着辛曜进了城。 进城后,辛曜大步往书院走,却在经过大门时停也没停,直接走到后门处。在后门站定了,他将自己的衣服理了理,又将头发整理一番,才深吸一口,抬脚竟然往他们回春堂去了。 阿兔回过神,慌忙跑回回春堂,变作上回的伙计,走出来,还不待说话,辛曜便从背篓拿出那支灵芝递给他:“我新采的。” 阿兔愣了愣,笑着接过,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心里想着辛曜的目的。 祝汸其实就站在一旁,也在看着辛曜的脸。 辛曜再开口:“我后日出发去东禺城。” “啊?”阿兔抬头。 “去考郡试。” “……好,好。” “我会考得头名。” 阿兔愣愣看他,辛曜朝他笑了笑,突然转身就走了。 “…………干啥呀!银子也不要!”祝汸见他走了,赶紧又跑出去,望着辛曜脏兮兮的背影,不解极了。 阿兔则是深沉地看了眼他们小殿下的背影。 辛辛苦苦回山里,爬到半山腰上采灵芝,趁夜步行回来,走了近百里的路,还被人给揍了一顿,只为了借着送灵芝过来说一声他后天要去东禺城考试?是生怕他们小殿下不知道,到时还要去那条巷子里“帮助”他? 这话说出去,谁能信哪? 这样笨拙而又诚挚的心意。 阿兔都有些不敢信,偏偏不信的话,再也找不出旁的缘由。 “奇奇怪怪!!”祝汸回头,走回柜台前,拿起那株灵芝看,问阿兔,“你说,他发什么疯呢?” 阿兔却不好将这些告诉他们小殿下,只好道:“怕是为了强身健体……” “嘁!”祝汸扔了灵芝,扭头往里走,“田田和小虎回来后,告诉我。” 小虎问完话,立马扛着田田回来了。 听到打人的缘由,祝汸有些傻眼,说是书院里另一个公子哥喜欢的小娘子,却独独心悦辛曜,知道辛曜回老家,特地派人守着揍他。 祝汸再次无言以对地咽下口中茶水,真没想到啊,他的风流债还不少。 再看看小田田一脸的心痛,想到孩子是怎么来的,祝汸心中莫名生气。招惹女神仙还不够,还要来害他! 被揍活该! 他再也不会对辛曜心慈手软! 说什么要考状元,还不是去招惹小娘子!否则人家作何要揍他!他不出去招惹人,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又如何认识他! 他将所有错都堆到开曜身上,高声喊阿兔进来,说道:“给他送两千两银子过去!”他要继续他的报复大计,他往后要狠狠羞辱老家伙! 阿兔立即取了银票送去,回来告诉祝汸,那小娘子也派人去给辛曜送了药与银子,祝汸心中不悦,问道:“他收了?” “他没收,人家放下就跑了,我看神君外头瞧起来没伤,却还是受了点内伤,没劲去追……” “他是演戏吧!”祝汸又问,“你给他送银子,他怎么说?” “呃,他收了,还说会好好考试。” “成日里就是这句话!” 当夜,药铺子的门再被敲响,祝汸本就生气,睡得不好,阿兔匆匆去开了门,门外是个眼生的学生,穿着白鹿书院的衣裳,焦急道:“小哥,可有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阿兔立马问:“是谁要用药?” 学生急得擦擦汗:“是我们书院里的辛曜!” 阿兔偷偷看了眼一旁隐身站着的祝汸,祝汸眉头紧皱,却还是点点头,阿兔便道:“我懂些医术,不如我去瞧瞧吧?” “好好好!多谢了!” 阿兔提上药箱去了白鹿书院,祝汸想了想,第二次踏进白鹿书院。 辛曜是真的伤了,腰腹那块挨了踹,事后病发,疼得他爬不起来,他还少见地发起了高烧。 书院还在休沐,人不多,去敲门的那名学生瞧起来倒是个憨厚老实的,眼圈都红了,不停同阿兔说:“可一定要治好啊!辛曜兄读书那么好,怎能错过这次郡试?不知又是谁嫉妒辛曜兄!暗地里害他!” 阿兔掀开烧得半昏迷的辛曜的衣裳,腰腹青紫,阿兔都不由“啊”了声。 祝汸本还很不屑,见状也不由站直了,眼睛瞪得滚圆。 阿兔看他一眼,对那位学生道:“我带了些药过来,不知哪处可以煎?” “我来我来!”那学生利落地拿上药包转身出去。 阿兔看向祝汸:“小殿下……” 祝汸的嘴微微嘟着,这会儿若是不管辛曜,就没法去考郡试,正如了他的意。可是……这样会否太胜之不武,趁人之危? “我……”昏迷中的辛曜忽然开口说话,“我……我……一定高中…………” 他们俩都听清了,祝汸烦躁地回身,摆手道:“治吧治吧!治吧!” 阿兔偷笑,他敢打赌,他们小殿下不可能真正狠下心来去整治神君,即便这次神君没有受伤,后头也有其他缘由心软,神君这一世也一定会当状元,当宰相。 阿兔笑着将手掌隔着衣裳,盖在辛曜的腰腹上,青紫渐渐消失。 阿兔起身:“小殿下,好啦。” 祝汸此时看啥都不顺眼,他伸手挑开桌子上的一个匣子,里头是根参,他看着莫名碍眼,冷哼:“这就是那小娘子给我们神君送来的?” “应当是吧。” 祝汸又揭开另一个盖头,盘子里码了十个银元宝,都是五十两的。 他再哼:“就给五百两!忒小气!” 五百两还小气啊?是他们小殿下太大方啦! 阿兔无声地笑,祝汸又问:“揍他的那人,叫什么名儿啊?” “我听小虎说是姓肖。这您也不用担心,我们小公主性子急,怕是要偷偷去找那姓肖的麻烦。” “我担心什么!”祝汸扭头走,“我走了!” 辛曜的烧稍退后,阿兔才回来。 隔日,辛曜便能起身下地,据小虎说,辛曜不认识那位小娘子,那小娘子倒是再派人送东西去,辛曜这回有劲拒绝了,不仅如此,还将先前送给他的东西也全部还了回去。那家下人不肯要,哪里有送礼又退回来的。 辛曜直接将东西都堆在书院门口,一点情面也不留,引得许多人来看,那家下人只好灰溜溜地把东西都抬走了。 祝汸听了这事,幸灾乐祸道:“他要伤了人家的心哪!那小娘子怕是要在家里哭死了!回头又要挨揍了!活该!”又道,“谁让那小娘子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他呢!也活该!” 却是又高兴了,吃了几块糕,笑眯眯对阿兔道:“再给他送二千两去!” “他若是问起缘由呢?” “因为我高兴呗!高兴就要羞辱他!” 阿兔笑着摇头,抱上匣子去书院送银票。 辛曜坐在窗下正喝药,见阿兔来了,慌忙起身:“昨夜多亏你。” 阿兔将匣子递上,笑道:“这是二千两银,辛公子收着,多买些补品吃。” 辛曜摆手,严肃拒绝:“不用!” 阿兔将匣子往他手里一塞:“我们公子给的!辛公子好好养病!”说着,阿兔的眼睛朝他轻轻一眨。 “…………” 阿兔再朝他笑笑,回身就走。 他们,公子,给的? 是知道他生病,关心他,特意给他的? 辛曜怔了片刻,面上泛起傻傻笑容,将装银票的匣子握得死紧。 第29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一 辛曜握着匣子回身,从枕头下又摸出两个匣子来。 其中一个里头装着一千两, 一个是早时送来的二千两, 他将匣子都打开, 一共五千两。 他终日充满不屑与冷漠的眸子里填满笑意, 他要将这些银票好好贮存, 贮存那位少年对他的所有善意、关怀与帮助。他看了许久,才不舍地将匣子都合上,摩挲片刻,再度塞回枕头下。 他起身又从衣柜里摸出一个简朴的荷包,全是些碎银子,这是他自己卖草药、灵芝积攒下来的银子,如今还有九十多两。待他考上秀才与举人,书院与县衙每月都会有银子发下来, 足够他上京考春闱。 他从中取了差不多二十两的银子出来,走到桌边, 一口将药喝尽, 大步走出屋子。 李骏是个百事通,他听李骏说,西街新开了家糕点铺子,说师傅是从江南来的, 会做晶莹剔透能看到其中馅料的蒸糕, 要排许久的队才能买着。 他后日便要去东禺城,原就打算今日去买的,不料被人给揍了一顿。 不过, 若是不被揍一顿,那人也不会再来关心自己吧。 辛曜抿着嘴,微微低着头,走到铺子跟前排队,买了三匣子的蒸糕。 再到回春堂,还是那个他从前没见过,近来常打交道,应当是那少年带来的伙计站在柜台后,辛曜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他上前,将匣子递过去,嘴角动了动,还是只说出一个字:“吃。” “多谢辛公子了。” “不客气。”说完,辛曜没走,再道,“我后日去东禺城,东禺城很远……” 辛曜难得说话有些吞吐。 阿兔快要乐坏了,他这话的意思是东禺城很远,他们小殿下就别跟去了?想啥呢,他们小殿下铁定是要跟过去的,即便不是为了小公主,自己也要跟过去报仇,虽说很有可能这个报仇又是不了了之。 没成想开曜神君原来这样有意思,虽说只是他在人间的一世,必定是受本人性子影响。阿兔不由想,那个日日待在元无宫任由他们小殿下火烧宫殿的开曜神君,那个默默助他们小殿下杀了狐媚狐仙的开曜神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神仙呢? 他再次想到庭归神君的那番话,这般看来,的确有点意思啊。 只是,他们小殿下目前依然很讨厌开曜神君,他自然是什么也不敢说的。 他脸上全是笑,莫名有几分打趣的意味,辛曜看得有些待不下去,没说完便扭头走了,甚至有些仓皇而逃。 阿兔低头笑了好半晌,才打开匣子,照例是海棠花模子做出来的糕。 他抱着匣子去后头,祝汸又在画辛曜被人揍的样子,画得幸灾乐祸的,阿兔坐在一旁,喂他吃糕,祝汸边吃边画,直说这糕好吃,说他买得好。 两日后,辛曜与其他几位同窗赁了辆马车同去东禺城。 他们的马车就跟在辛曜的马车后头,祝汸掀开帘子看了看,唉声叹气:“这家伙聪明得很,知道我要揍他,还特地与同窗坐同一辆马车!这样我要如何下手!” 他原是打算直接把辛曜的马车给弄翻进臭水沟。 小田田舔着糖葫芦,问他:“父皇,你要下什么手呀?你要对谁下手呀?” 祝汸低头看她,摸摸她的头:“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田田好喜欢呀!”她被转移注意力,又道,“父皇,我们去东鱼城,要吃鱼的哦!” 祝汸笑:“好~” “也给大白吃吧!他考试呀!很辛苦的呀!” 祝汸的笑容凝固,阿兔笑着将小公主抱过去,与小虎陪她玩。 祝汸继续唉声叹气,只能进城再行事了。 进城后,辛曜一行住客栈,他与同窗住一屋,进出都与同窗一道,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辛曜独自在客栈楼下用膳,祝汸估摸着往他饭菜里下点儿昏睡的药也成,只要不让他去考试。 他摸到厨房后门,还没进去,就见俩身穿白鹿书院衣裳的青年顺着厨房的墙矮着身子跑出来,直跑到拐角处没了人,一人才急道:“也不知道那药管不管用!你往他茶里下药没?!双重保险才安全!” “辛曜实在太过谨慎,即便我们住一屋,东西只要离了他的视线,他就绝不再碰!” “唉!” “那药是我亲手买的,保管有用,一顿午膳必定把他弄趴下!” “嘿嘿,他明日必没法去考试!” 另一人冷笑:“我看他还怎么连中三元!” “没错!我们一众一直被他这个山里出来的穷小子压着,叫人如何不气!他就只配在山里种田!” 他们俩骂着说着,渐渐走远。 祝汸握紧双拳。 为何总有这么多恶心人的人?错永远是旁人的,永远想着害别人!怪别人优秀,为何不反思自己? 老家伙投的什么鬼胎!就不能给自己好好投个胎,别把自己弄得那么可怜,就不能让他痛痛快快揍一顿吗! 祝汸烦躁不堪,到底是抬脚走进厨房,顺着味道找到下了药的那碗面,将东西都换了。 他再回到大厅,看到那俩恶心人已经坐到辛曜身边,与他勾肩搭背地聊天了,祝汸眸子中寒光闪过。一刻钟后,那俩人吃了面,忽然抱着肚子起身直往茅厕跑。 辛曜为人冷漠,眼里很少有瞧得上的人,行事却正派。 知道同窗拉肚子,还格外负责地去给他们买了药来,并帮他们请了大夫。 只可惜,这些人吃的是祝汸亲手下的药,拉肚子不拉掉半条命,是别想好了。 机会再次错过,隔日,辛曜提着考篮出现在考场门口。 祝汸站在人群中,望着一身普通白衣却也莫名耀眼的辛曜,心中叹气。 他惆怅啊,只怪他太善良,昨日那种情况下,他如何还能痛下杀手呢?祝汸忧愁地看着辛曜的侧脸,就这么放他进去了?不行!好歹上去骂一顿吧!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干扰他的情绪!叫他没法好好发挥! 祝汸想着,先到隔壁小巷里现出身形,随后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刚到巷口却被辆刚停下的马车挡住视线,接着又听到辛曜的声音:“姑娘说李兄有话带给我,不知是什么话?” 祝汸顿住,站在马车后,贴住墙听动静。 马车内走下一人,柔声道:“辛公子,我让丫鬟骗了你,是我,是我有话要跟你说。” 辛曜沉默。 “对不起辛公子,都是因为我,你才被打,呜呜呜……” 辛曜再沉默。 祝汸的手掌贴在墙上,心中冷笑。 “辛公子!你听我把话说完,这,这是我去云山寺里求的平安福,云山寺很灵的!我请大师开过光,你带上吧!助你高中的!” “姑娘,我并不认识你,麻烦让开。” “辛公子,我,我,你收下吧,呜呜呜……” 祝汸从马车后走出来,娇娇柔柔的小娘子一身粉色裙子,仰头将荷包直往辛曜手里塞。辛曜面色不动,倒也不像拒绝的样子,呵呵,祝汸生气,亏自己看他可怜,都没害他,他自己倒好,都要考试了,还与女子拉拉扯扯! 这样的态度,考什么状元! 也不害臊! 他抬脚上前,小娘子慌张回身看来,辛曜抬头看到是他,脸色一白。 “哼。”祝汸下巴一抬,风轻云淡且正义地走过他们身边。 辛曜面色白了红,红了又白,转身要去追。 一旁的锣已敲响,开始入场了,辛曜的手握紧考篮,回头看祝汸的身影渐渐不见,他咬住牙齿,进了考场。 考了整整一日,辛曜从考场出来,十五日后放榜,他们来一趟东禺城也不容易,对自己有信心的同窗,都决定留下来等放榜,他们勾住辛曜,笑问:“辛曜兄,你呢,留不留?” “再说。”辛曜拂开他的手,什么也顾不上,大步走远了。 余下的人笑道:“辛曜兄这是急什么啊!” 有人打趣:“别是急着去会美人吧!” “哈哈哈哈哈!” 辛曜提着考篮匆匆跑回客栈,放下东西便跑去跟掌柜打听东禺城内所有的糕点铺子与地址,全都记在纸上,不顾外头天已黑,他将纸叠好放到怀中,回头就往外跑。 祝汸开始是气得不轻,转念想想,辛曜惦记着人家小娘子,荒废学业,不反而是好事儿?倒省得他亲自动手! 想想,他又乐了,他抱上小田田亲了口:“我们出去玩儿!” 小田田欢呼:“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天色已晚,他们没再隐身,直接走在大街上。县城里再热闹,自然是不如治所东禺城,又逢郡试期间,街上满是人,别提有多热闹了。 小田田牵着祝汸的手,蹦蹦跳跳地,看到什么都想买,看到什么也都想吃。 前头有家是卖糖饺的,据闻是那白糖、豆沙馅的饺子用油炸的,再洒了糖霜与芝麻,远远便能闻到甜香味。许多人挤着在排队,一般这种都是极好吃的,不仅是祝汸,就连小田田都跳着要吃。 他们五人带着一条小白狗高高兴兴地排着队,不幸的是,刚排到他们,慈祥的大娘抱歉地告诉他们,卖完了。 小田田瞪大双眼,眼泪“啪嗒”往下落。 阿兔跟大娘商量还能不能再炸几个,花多少银子都成,大娘很无奈,食材就那么多,都用完了,实在没法再做。 祝汸心疼地哄着小田田,抱着她要去吃鱼。 小田田犟着哭着就要吃糖饺,还不要变出来的,要吃大娘做的。 祝汸朝阿兔示意,让他到一边给悄悄变出来,他们身前突然跑来一人,祝汸惊讶抬头,辛曜喘着气,直直看着他,说不出来话。 祝汸的眉毛还没来得及立,田田哭道:“大白,呜呜呜!大白,田田要吃糖饺!吃糖饺!” 祝汸抱着她哄:“明日来,明日再来。” 辛曜却迅速拿下身上背着的布书包,从里头拿出个热气腾腾的纸包,递给田田:“糖饺。” 祝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油纸包,田田已经拿到手中,打开一看,破涕而笑:“是糖饺!”她还举高了手,给祝汸看,“糖饺呀!”,说完,田田张口就咬,她是龙,并非真正的人间孩童,早就长了牙,且尖利得很,她咬了口,糖饺中温热的豆沙全都流出来,她高兴道,“好吃!好吃!”,她还将糖饺举高,送到祝汸嘴边,也要祝汸吃。 他们是父女,平常小田田吃到好吃的常要给他的。 可是……这是开曜老家伙给的。 他怎么可以吃! 那日吃那么多年糕,他已经很悔恨了,发誓绝不再吃的! “咦?吃!”田田见他不动,面露诧异,越要将糖饺往他口中塞,祝汸惆怅,他抬眼一看,辛曜正盯着他,小田田还欢喜地往他口中塞,祝汸无奈,只好咬了口,豆沙是现熬的,无颗粒却又软滑香甜,祝汸在心中哭泣,真的很好吃! 他要面子,只咬了口,尽管如此,辛曜也是大松一口气。 田田收回手,自己抱着糖饺啃,再对辛曜甜甜笑:“大白,好!” 辛曜不由也笑了,他又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田田:“这是桂花糕。” “哇!”田田接到手里吃了口,“好吃!”,再扭头往祝汸嘴边送,祝汸咬了口,心中再度哭泣,这个也好吃。 辛曜再往外拿:“这是马蹄糕。”他喂到田田嘴边,田田“哇呜”又咬了口。 阿兔见状,诧异道:“辛公子,你怎买了这么多?就连糖饺,你也买到了!” 祝汸心中也好奇,辛曜脸色一怔,强装冷漠地说:“我考完试,肚中有些饥饿,便向客栈打听城里出名的吃食,一一都买了点,难得来一次东禺城。” “哦~~~”阿兔意味深长地再看看祝汸,只可惜祝汸啥也不知道,反而仰头“哼”了声,十分不屑,辛曜的嘴角又抿了抿。 阿兔总觉着,他们小殿下与神君之间又发生了什么,神君买了这么多吃的,是来讨好的吧,毕竟那会儿他们小殿下回去的时候十分气愤,却又不愿说原因。 难道神君又得罪他们小殿下了? 阿兔心中好奇,小虎那个傻大个笑呵呵地啥也感觉不到,还对祝汸道:“小公子!咱们快些去吃鱼吧!” “好。”祝汸也不想再看到这张脸,抱起小田田就走,却不防,辛曜竟然也跟了过来! 祝汸回头皱眉看他,辛曜平静道:“我知道哪家好吃。” “大白也去!大白也去!”祝汸还未拒绝呢,小田田已经拍着手欢喜叫了,她还朝辛曜伸手,“大白抱!大白抱!” 祝汸用眼神威慑辛曜,辛曜却浑然未见似的,伸手就从他怀中将田田抱走,并赶紧抬脚上前。 “他!!!”祝汸气得伸手指他。 小虎、小鹤与小白要保护田田,立马也跟着跑,阿兔留在原地劝祝汸:“小殿下,您别气了,谁让小公主离不开他呢,这也是血缘天性,没法子的。再过几年,小公主再大些,咱们就能回天庭了,您别气!” 祝汸深呼吸:“我不气,我不气,我不气……” 好不容易将情绪平复,勉强一同吃了顿晚饭,祝汸觉着,老家伙总得走了吧!偏偏往常那样冷漠的少年,这会儿非赖着他们,闭口不提回客栈的事,一直跟着他们。 他一直抱着田田,他是田田的“娘”,田田当然喜欢他,不要旁人抱,也不知他偷偷跟孩子说了什么。回去时,田田还非要大白也一起回。 祝汸又是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再看看他,他低着头看孩子,再次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但是谁让孩子喜欢呢。 忍还不成么! 祝汸黑着脸,带着辛曜一同回他们在城外的宅子,与上一世的宅子长得是一个样。 辛曜凭借小田田对他的依赖,竟然再次混进他们的内室!上一世是狗也就罢了,这世可是人啊,祝汸对于自己的床被老家伙看到而很不满。偏老家伙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坐在床边给小田田讲故事,哄她睡觉。 祝汸烦躁地在一边听着,还是什么小白龙三打白骨精。 什么鬼故事! 祝汸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实际根本看不进去,用书挡着脸,无声地骂辛曜。 直到辛曜声音渐小,祝汸还没回过神。 “我不认识她。”辛曜走到他面前,轻声同他说话时,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祝汸扔了书,瞪着他,不解其意。 辛曜垂眸看他,声音更轻地解释道:“我不认识今日那位姑娘,是先有个姑娘来寻我,说李兄有话带给我。李兄,是我好友,我以为他有要事交代我,我便去了。” 还敢狡辩。 祝汸“哼”道:“谁不知道你为一个小娘子与同窗打架,还被打得发高烧!人家小娘子都特地给你求平安福!若是不认识你,人家如何能找到你!还知道你姓甚名谁!” “自前两回都考了头名后,城里许多人都知道我。” “你很得意嘛!”祝汸将书一拍。 辛曜竟然扯了扯嘴角,竟然在笑,他竟然在笑! 祝汸抬手就想打他,辛曜却又再道:“我不认识她。” 祝汸瞪他,他再道:“我真的不认识她。” “我没要她的东西,什么也没要,我的的确确不认识她。” “真的,不认识。”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认识她,我——” 祝汸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有完没完啊,别说了!” “我不认识她。” 祝汸要崩溃了,只好点头:“你不认识她!” 辛曜竟然再笑,祝汸生气,他又被耍弄,还没来得及发威,辛曜开口道:“能否在此处借宿一晚,天色已晚。” 祝汸才不想让他住自己家! 辛曜已经朝他作揖:“多谢。” 祝汸再瞪圆了眼睛,他根本就还没答应呢!! 辛曜笑着看他,祝汸被看得莫名眨了眨眼,原要说的话也忘记了,嘴中嘟囔几句,到底没骂他。 辛曜站得笔直,说道:“我这回定是头名。” “…………”祝汸瞪他,就这般有信心?该说他狂妄,还是说他的确有才学? “你放心。”说完,辛曜朝他点点头,回头就走。 祝汸纳闷了好半晌,也不明白“放心”俩字是啥意思。 辛曜考头名,他有什么好放心的! 他恨不得辛曜名落孙山好回家种地呢! 他气得直捶榻,气归气,阿兔进来说辛曜主动要求找个游廊随便对付一晚就成时,还是立刻让阿兔去给辛曜安排客房。 开玩笑,他堂堂天帝,即便整治敌人,也该有格调。 让敌人睡游廊这样没品的事儿,他可做不出来。 再说了,病刚好,回头再冻出病来,心疼的还是他的小公主。 那头,阿兔将辛曜带到客房,样样给他安排妥帖才走。 辛曜先是考试,又是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此时躺在床上,他才舒出口气。 他眼前是少年瞪圆了眼睛惊讶看他的样子,他的嘴角不由翘起。他的手抚摸温暖暄软的被褥,他就知道,少年是个面冷心软的。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再想到清晨巷中那一幕。 郡试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他很快作好文章,检查几遍后,整场考试余下的时间都在担心少年生气离去的事,他当时莫名害怕、恐慌,甚至是迷茫。 他虽家贫,却天资聪颖,目标明确,几乎从未尝过迷茫的滋味。 他不知那是为何,考完试,也只想着赶紧找到少年去解释。 待他于灯火中终于看到他们一行人,看到少年的脸,那瞬间,满街灯火与人群皆静止、皆消失,只有那一人在笑,在低头说话。 他终于明白那份迷茫到底是为何。 他想,他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第30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二 辛曜这一赖,便连着赖了十来日。 没法子, 小田田不让他走, 非要听大白讲故事。辛曜趁机便赖了下来, 倒不是贪图宅子的富贵, 而是贪图一个人。 祝汸却不知辛曜的这些想法, 临近郡试放榜的时候,他比辛曜还要上心。 他还就不信了! 结果天照样不遂人愿呢,哪怕是天帝也照样不成,辛曜再考头名。 辛曜已不住客栈,祝汸他们的宅子又没避人,到底是被人给摸着找到,数不尽的人开始往他们府上送贺礼,祝汸看得难受坏了, 小田田倒是高兴。 祝汸冷眼看着,小虎阿兔他们也挺高兴的, 反正他不高兴! 不仅是送贺礼。东禺城那些负责郡试的官员也亲自提出要见辛曜一面, 辛曜并不想去,他是怕自己一走,祝汸立马带着一家人回县城。祝汸对他总是淡淡,也不大跟他说话。当然, 在辛曜眼中, 这可不是因为祝汸讨厌他。 祝汸给他那么多银子,悄悄帮助他、关心他,支持他, 怎会讨厌他? 他想,祝汸还在为那日小娘子的事不高兴,也因为性子天生冷淡高傲,是以不爱搭理他。 这十几日的相处,祝汸虽常避着辛曜,毕竟眼不见心不乱嘛。 一日三餐用膳时,大多还是能碰上面的。 于辛曜而言,这简直是恩赐。 回到县城,他又要闭门苦读,来日也不知几时才能再与少年共处一屋,能多处一日都是好的。 但人家官府里的人亲自来请,他不得不去。 辛曜性子冷漠且刚直,却非不懂人情世故,相反,正是因为太懂,才懒得在意大部分的事。 他将来若要为官,总要适应官场上这些。 他跟着官府的人走了,论文、吃宴席,夜色降临后,他辞了盛情留宿,匆匆往郊外赶,就怕祝汸他们已经走了。 祝汸也没想到他还回来,今日那官府里的人来请时,说了要留辛曜住上几日,多见见人,他还想着只隔了十来里路,田田应当不碍事。 祝汸拿着根铁锹在道上栽树,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来,还挺纳闷:“回来了?” 那一回眸,尽管未笑,眼中流光簇簇。 辛曜的心被重重一擂,他按捺住心绪,走到祝汸面前,更为平静、冷淡地点头:“嗯,我害怕你们回县里。” 一提这个,祝汸更气。 他怎能独自回县城!他女儿就靠老家伙续命呢! 祝汸没好气地扔了铁锹,气冲冲道:“你不回来,谁敢走!”说罢,他翻个白眼,不种树了,回头进了屋子里。 辛曜再深吸一口气。 目送祝汸的背影,他握了握颤抖的拳头,他想,他果然在等他。 他甚至贪心地想,他会不会对他也有些不同?有一些非单纯、关照的不同? 祝汸的身影消失后,辛曜捡起地上的铁锹,帮祝汸将那株海棠栽好。 栽好后,他摸了摸还有些光秃秃的枝丫,心道,来年春日,待他考上状元,这花,也开了吧。 次日,他们终于打道回府。 马车还没进县城,便有县衙里的官员与书院里的师长来接辛曜。 还是那句话,一个秀才不算什么,连着三回都考头名,甚至就连院长都说有状元之才的人,那就很算什么了,本朝开国至今也不过才一人连中三元。若再有人能连中头名,此人还是他们县里出来的,那是多么风光的事? 他们早就备好接风宴,师长在上,辛曜不得不走下祝汸的马车。 他满眼不舍,祝汸却是终于舒坦了,立马躺下,舒舒服服地在马车中先睡一觉。 县城里为着辛曜的事很是议论纷纷了好一阵,仿佛他已是那将来的状元郎了似的,偶尔祝汸出去逛逛,就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大娘都知道白鹿书院有个辛公子学问好,长得也好,还要考状元了。 初时,祝汸听着心中很不欢喜,谁让人人都爱说呢,就连他自己的女儿也与有荣焉,告诉他,她的大白是状元。 祝汸因开曜的事憋屈多年,渐渐习惯了自我排解。 他仔细想想,才发现,其实这事儿也不错嘛。 此时,众人将开曜捧得越高,将来他跌下来时,就越要痛。 祝汸小时候长年生活在京城,京城里汇集了各地人才,山南郡如此偏僻,就算是山南郡的头名去京城考春闱,肯定也拼不过人家江南的学子!江南那可是状元的大本营啊! 他就等着看辛曜落第的丑相好了! 他越想,心里反而又越得意起来。再一细想,为了以后叫开曜老家伙跌得更惨,他也得跟其余那些人学学,也去吹捧吹捧老家伙。此时吹捧得越夸张,将来越好踩着他嘲笑! 祝汸心中一定,破天荒地扇着扇子带着阿兔去白鹿书院。 至于某小白龙与某老虎,没事就爱带着狗与鹤往白鹿书院跑,只不过常常隐着身。阿兔正觉诧异,不知他们小殿下为何突然要去白鹿书院,还没隐身,直接走到白鹿书院门口。 他们就在白鹿书院隔壁住着,白鹿书院上下课与一日三餐时都会鸣钟,规律如何他们一清二楚。白鹿书院管理很是严格,他们也是趁午时休息来的。大门进进出出有许多学生,也有像他们这般来找人的。 守门的听闻他们是找辛曜的,又见他们相貌谈吐皆不俗,痛痛快快放行。 还笑道:“如今可有不少人来找辛曜!” 祝汸听了,心中冷哼,铁定都是来送礼的,他敢保证,守门的也以为他们是来送礼的。 不过无所谓,他不过是人间过客而已。 祝汸与阿兔一同往书院里走,不少学生好奇打量他们俩,阿兔正想找个人问问辛曜此时正在何处,身边刚刚走过的一位学生,“哎?”了一声,又退回来,满脸是笑,欣赏地看着祝汸问道:“这位公子,是来找人,不知找谁?” 这人虽笑得傻,倒是真诚,且看起来有些眼熟。 祝汸不讨厌,便道:“我找辛曜。” “辛曜!”他的眉毛一扬,“公子找辛曜是有什么事?我是辛曜的好友,我姓李名骏!” 祝汸这才仔细看他一眼,想起他是谁了,那天帮辛曜搬箱子的人,原来这就是李兄啊。 李骏热情好客,又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姬。” “原来是姬公子!姬公子好风采啊!不知如今是在哪处读书?我是本地人,从前从未见过姬公子!”李骏虽聒噪,却不给人厌烦感。 但祝汸还是懒得回答这些问题,阿兔笑着代回了,随便说了几句大约是来此处游历的话。 李骏见好就收,也不多问,又笑道:“姬公子若是来找辛曜,恐怕就要稍等片刻了!” “为何?”祝汸不解。 李骏便挤眉弄眼:“嘿嘿,佳人来访,佳人来访。” 阿兔一听这话,立马悄悄去看祝汸。祝汸脾气不小,但从来是只跟自己人发脾气、做真实的自己,外人面前,他便是高不可攀、云淡风轻的天帝祝汸。他面色不动,冷冷清清的,看似并无不同,熟悉的阿兔却瞧见他眸色陡然变深,凡人无法瞧见的金色、银色暗暗一闪。 阿兔便笑着还是向李骏打听了辛曜的所在,知道他在竹林附近。 刚问完,祝汸抬脚就去,阿兔心中笑着摇头,给李骏拱拱手,追着走了。 “哎?”李骏纳闷地回头望去,很不解。 上回给辛曜送平安福的那位小娘子,今日又来了。 她也并非本地人,兄长在白鹿书院念书,她这大半年在此处陪着兄长。上回辛曜去给祝汸买糕时,差点撞上的那辆马车,里头就是这位小娘子,她对辛曜是一见倾心,少女心思总也说不清,哪怕上回送平安福,被冷冷拒绝,她也无法忘却辛曜。 辛曜这阵子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些人是真情实意的夸赞,其实也有些人抱着与祝汸一样的想法,故意吹捧,好让他摔得更狠。 这位小娘子又不知,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少见外男,辛曜是难得一见的清俊,又据闻有状元之才。女子爱的要么是貌,要么是才,辛曜两者皆有,她便似被灌了迷魂汤。她今日来给她兄长送东西,恰好撞上辛曜,派跟她来的两个丫鬟堵了辛曜在竹林里说话。 此处是书院,读书的清净地方,辛曜自然不能把事情闹大。 他很无奈地站在竹林里,看着泫然欲泣的那位小娘子,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是从前,他理都不会理。如今,他心里也有了个人,他已经知道“喜欢”的滋味,再面对他人为此而困惑时,便有些感同身受,无法直接驳斥。 那小娘子递来手中的一个精致匣子,低着头伤心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辛公子你收下吧,是我的赔礼。上回郡试时,好在没被我打扰,再上回……”她说着又要哭了,她听她兄长说了,辛曜都被打得躺在了床上。 她低头擦眼泪。 即便辛曜有些感同身受,见她如此,也难免有些不耐烦。 她的感情,是她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冷着一张脸,正要丢下句话便走,耳边传来竹叶碰撞的沙沙声,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已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凉凉道:“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慌忙抬头,对面的小娘子慌着用手擦眼泪,回头看到是祝汸,显然也傻了。 祝汸悠闲地扇着扇子,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看她一眼:“又是你啊,这是在私相授受?” 小娘子气哭了,美人落泪,令人心痛,祝汸那张嘴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不仅不觉着难受,还道:“你又给他送东西,你喜欢他啊?” 小娘子手一松,匣子掉在地上,哭着回头就跑。 祝汸“哼”了声,低头看掉出匣子,落在草地里的糕。小巧精致,还特地做成竹子的模样,是要祝辛曜节节高吗。 他抬头正要讽刺辛曜,却对上辛曜黑沉沉的眸子,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双眸子,总之,祝汸突然被看得说不出话来。 碧绿竹林里,祝汸一身黑,辛曜一身白,相互对视,脉脉无言。 阿兔在一旁看着,心道,这是他知道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这个时候闯进来,还以为这俩是在含情相望呢…… 眼看他们小殿下傻了,阿兔及时“咳”了声,祝汸慌忙回神。 老家伙却还用那种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看他,祝汸生气,抬脚踩地上的匣子与糕,冷嘲热讽:“状元郎了不起啊!在书院这种圣人之地,竹林这样清雅之地,竟还想着同美貌女子私相授受!” 辛曜垂眸看被他踩在地上的匣子,再抬头看他,眼中竟生出些许笑意。 祝汸有些慌,却也更气了,再踩,凶道:“你还说你同她没什么,你说你不认识她,人家都找到书院来了!还给你送竹子形状的糕吃!”老家伙被他这般说竟也不气,祝汸用折扇指他,“你就这样的态度,考什么状元!我看你连举人都考不上!” 辛曜还是那副神情,半点不为自己辩解。 祝汸头一回反思,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他明明都是戳在辛曜心窝子上说的话!怎就一点儿未被激怒? 他又想想,此人就是如此,面瘫脸,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总之是瞧不出来的。 他又何必浪费时间与老家伙说这些废话? 他想罢,下巴一抬,扇子展开,扇扇风,严肃道:“你好好反思!” 他是还想再吹捧几句再走的,可老家伙莫名令人有些瘆得慌,祝汸想想,下回再说吧。气势却不能输人,他再“哼”一声,高傲地转身而去。 站在一边等着的阿兔跟上去,“等等。”,老家伙开口了。 祝汸背对他,面露些许不耐,还有不易察觉的慌张。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想听听老家伙要说什么! 若老家伙敢为自己辩解,看他怎么继续戳心窝子! “辛家庄,我有个自小就熟识的朋友,过几日要来看我。” 祝汸心道,了不起啊,辛家庄你还有朋友呢!有朋友,告诉他做什么? 辛曜再道:“他说给我带些老家的吃食,问我要什么。” 祝汸使劲儿给自己扇风,又是夏日,天越来越热,哪怕是在几乎能蔽日的竹林里。 “我托他帮我带些他娘打的年糕,去年你吃过,很喜欢的那个,便是他娘打的。还有那花蜜,是我朋友自己从山里采制。” 祝汸扇风扇得更用劲,心里烦闷,他什么时候很喜欢了! 辛曜直视他的背影,看到他手上动作越发快的手,浅浅笑着说:“书院后院有个地方能烤东西吃,过几日,书院休沐,来书院,我给你烤年糕吃吧。” 祝汸觉着连扇风也不管用了。 辛曜道:“小田田也喜欢的。” 祝汸听到女儿的名字,脑中清醒,赶紧道:“这么热的天!谁吃烤年糕!走了!”说罢,他抬脚就走。 辛曜却道:“那说好了,三日后。” 祝汸生气,谁跟他说好了?! 他想要回头怒斥,却又觉着此时不适合再与老家伙多说话,三日后,他不来不就成了? 他赶紧走了,急匆匆走出竹林。 直到走出白鹿书院的大门,他也没弄明白,他今儿来这一趟到底是为啥来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祝汸走后,辛曜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过几日就是他们相遇一年的日子。这一年竟过得如此之快,他再看看地上的匣子与已经沾了灰的糕,他突然有些感谢今日的那位小娘子。 他眼带笑意,转身也出了竹林。 第31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三 自上回辛曜在他们宅子里住了十来天,小田田虽还常隐身去看她娘, 每隔几日, 倒也会现出身形来去找他, 他们俩是越发亲近。 且她同辛曜还有许多不告诉祝汸的小秘密。 祝汸打算得挺好, 大热天, 谁要去吃什么烤年糕?他是没银子买吃的了?他的侍女们,是不会做吃的了? 无奈,三日期到,他的小白龙欢欢喜喜地跑来,笑着说要一同去吃烤年糕。 夏日里,小田田穿着碧绿色的裙子,裙子上绣了白色莲花、蜻蜓,头发扎成两个揪揪, 阿兔给她戴了两排珍珠发箍,再别了对儿赤金的蝴蝶, 蝴蝶翅膀随着她的笑闹不时颤动。刘海压在眉间, 才两三岁的模样,小脸也胖乎乎的,笑起来露出小白牙,虽说长得还是像开曜。 这喜笑颜开的性子, 与喜庆团团又暗地里藏着坏水的模样, 当真是同祝汸小时候一模一样。 祝汸心都要化了,哪里还忍心拒绝她。 他牵了田田的手去白鹿书院,阿兔、小虎也跟着。 守门的大爷认识田田, 直接便放他们进去。休沐日的书院倒是清静,小田田熟门熟路地拽着祝汸的手往前跑,一路欢快地咯咯笑,祝汸再不情不愿,也不得不配合她。她以为祝汸不认识她的大白居住的地方,人还没到,便欢喜地喊道:“大白!大白!我来啦!” 祝汸觉着有些尴尬,刚要叫她小点儿声,辛曜步履匆匆从院子里走出来。 倒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中却也带上笑意,走到他们面前,说道:“我以为你们傍晚时才来。” 说得他有多迫不及待要来似的!祝汸冷哼着,打算出言讽刺。 小田田松了手,仰头朝辛曜伸出双臂,笑着甜甜道:“因为我想念大白啦!” 辛曜嘴角微翘,弯腰将田田抱到怀中,抱得倒是很熟练,比祝汸还熟练。祝汸抱田田抱得并不多,反而是小虎抱得更多。 辛曜抬眼看他,让开身子:“请进。” 又不是他家。 祝汸想翻白眼,女儿在,到底不好,他只好闷闷不乐地迈进院子。院子里也没人在,因为小田田,祝汸倒是在辛曜那间狭窄的屋子里待了片刻。辛曜倒没有因为屋子的狭窄而觉着丢人,还对祝汸道:“待明年春闱之后,有了俸禄,我便在京城赁个独院的宅子住。” 祝汸下意识又想讽刺他,明年春闱还不知道在那儿呢,这会儿就想着俸禄,想着赁宅子住的事了! 话都到了嘴边,他及时拯救,特别真诚地说:“都说你有状元之才,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其实这份真诚,真诚得特别浮夸。 辛曜却点头,认真道:“我会努力。” 祝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假的了,待不下去了,便想着赶紧去烤年糕吧。 到院子后头烤年糕,虽说在阴影下,大夏天的烤着火怎能不热。 不过他们本就是神仙,热不热的全看自己愿意不愿意,小田田就半点儿没觉着热,凑着热闹看她的大白给她烤年糕,往上刷蜂蜜,玩得高兴极了。 祝汸是龙,生性体凉,却莫名火大,热得很。 辛曜烤好一大片年糕,一分为二,一块给了田田,一块递给他。 祝汸不想要,田田已经先咬一口,说好吃,还催着他吃,他没法,只好也咬了一口,随后便再次暗地里咬牙。 他默不作声,且又迅速地吃掉那大半块的年糕。 始终看着他的辛曜问:“挺好吃?” 再次吃人嘴软,祝汸想了想,硬撑着道:“是人家大娘的年糕打得好!” 辛曜的眸子便被火光给照得亮亮的,又给阿兔小虎他们全烤了吃,小鹤吃得那是赞不绝口,祝汸却越坐越难受,也不知为何,老家伙总是看他,有什么好看的! 虽说他的确挺好看的。 又见女儿与辛曜腻歪得厉害,他索性起身:“我先回去,小虎,你看着田田。” 说着,他扭头便走,阿兔赶紧跟上。太过突然,走到月亮门边,辛曜从后头追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先将手中的纸包递给阿兔:“带回去吃吧。” 阿兔瞄瞄祝汸,祝汸皱眉,他还是收下了,并往后退退。 辛曜却还不走,看着祝汸,说道:“下个月初,我便要再去东禺城,考秋闱,李兄与我一道。” 祝汸的眉头皱得更深,为何要告诉他? 辛曜看着他,眼神一错不错,祝汸被看得差点又要低眸的时候,辛曜再道:“去年今日,我们在山里遇见。” “………………”祝汸很惊讶,他们竟然都认识一年了!他竟然忍受老家伙一年了! 辛曜却是又对他笑了笑,总是冷如雪川的人,偶尔笑一笑,仿佛春日里冰川刚化时,吸走四遭的所有温暖,总是有些瘆人。 却又因是春日,再瘆人也不觉寒凉。 祝汸不会形容这种感受,总之,不讨厌,却是很陌生。 辛曜笑完,道了句“我努力。”,便朝阿兔点点头,回头走了,继续去陪田田玩。 祝汸懵了好半晌,问阿兔:“他啥意思?” 阿兔心道,还能是啥意思,这在给您汇报行程,顺便告诉您今日是纪念日呢,难怪叫您来吃年糕啊!有些地方,年糕是生辰或者重大纪念日才能吃的东西。 但是啊,说是坚决不能说的,否则他们小殿下得气死。 阿兔道:“兴许是感慨时光流逝得太快。” “是吗……”他怎么觉着不是呢。 只是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旁的原因了? 祝汸回头往外走,阿兔跑上去,走在他身边,问他:“小殿下,这回还让他考不?” 祝汸沉默,这些日子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直沉默到进了回春堂的门,祝汸大松口气:“算了,让他考吧,为了后头看他狠狠掉在地上的样子!” 阿兔暗自偷笑,应下不提。 郡试到来前的一段日子倒也平静,只是小田田愈发喜欢直接跑到书院找辛曜,也不隐身。去多了,甚至有人打趣辛曜是多了个女儿,田田长得可爱漂亮,还真有人逗她,问她:“辛曜是不是你的爹爹?” 田田不懂,从未听过“爹爹”这个词,就问“爹爹”是什么意思。 同窗们都以为她的确是两三岁的孩童,还不懂事,指着辛曜就笑:“他就是你爹爹!” 田田想了想,还真的甜甜地叫了声“爹爹”。 同窗们纷纷笑着大乐,辛曜原是想阻止的,毕竟,他以为田田是祝汸的妹妹,他对祝汸怀有那样的感情,哪能让人家的妹妹叫他“爹爹”。可也不知为何,田田仰头看他,真叫他“爹爹”时,听到软糯糯的声音,辛曜只觉心房被重重一击,心间的花立马怒放。 田田也叫上了瘾,辛曜便与她说,这是两人的秘密,祝汸在时,不能叫。 田田知道他们是神仙的事不能告诉这些人,自然也从不说祝汸是她父皇,乖乖应下。 祝汸很少来白鹿书院,这件事便一直不知道。 反倒是小虎面色奇怪地将此事告诉阿兔,问阿兔要不要跟小殿下说一声。 这么叫“爹爹”也算是阴差阳错,想到祝汸可能有的反应,小公主么,又无法阻止,他们决定都装作不知道。 不知不觉便到出发去考郡试的日子。 祝汸自是要去的,因田田成日喜欢黏在辛曜身边,也多了个好借口,这回他们直接一同去东禺城。不过祝汸自己坐了辆马车,辛曜与田田坐在后头一辆马车。 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田田高兴就好,他到底也还会高兴起来。 这回考郡试倒是十分顺利,没遇到使坏的同窗,也没有遇到来送平安福的小娘子,顺顺当当地进考场,一连考了三场,再顺顺当当地出来。 在郊外的宅子住了半个多月,等到放榜,辛曜顺利地考了解元。 祝汸非常平静,各方摸来庆贺的人,他还记得交代侍女给他们倒茶喝,还给他们赏银子。凡是上门来庆贺的,一人封一百两。 要知道,一百两,即便是在东禺城,也足够一个普通的四五口之家充裕过一年。 解元不同于先前郡试的头名,有了举人的身份已能为官,普通人见了举人是要行礼的,辛曜这么一路头名地考过来,秋闱的榜一贴,立马就被官府来的人给接走了。 辛曜正与同榜的举人们被府衙招待,热闹了好几日。 郊外,祝汸的宅子里,也热闹了好几日。听闻这儿发银子,谁不来讨? 小田田觉得有意思极了,知道这些人是来恭喜她的大白,她还非要站在门口看。小虎在一旁提着装着银元宝的篓子,她自己从里头一手拿一个,递给前来庆贺的人。 她正是孩童胖成一团的时候,又雪□□嫩,穿着身红裙子,当真跟散财童子似的。 外头放着鞭炮撒银子的时候,祝汸就在后院里拿着铁锹栽树,他一锹子铲进土里,心中便愤怒道:往后都要还的!一锹子□□,再铲进去,再道:别高兴得太早!再拔,再铲:春闱名落孙山时看我如何嘲笑你! 辛曜终于结束那头的宴席,回头就要往城外跑,被李骏一把揽住,李骏这次考了第九名,名次也很不错。李骏喝了不少酒,半醉着问:“哪里去,前些日子忙着考试,我还没问呢,据闻你住在你朋友家,你哪位朋友,我怎不知道?” 辛曜正欲将话岔过去,他并不想让李骏与祝汸认识,否则他早已知道回春堂被祝汸买去一事便不好再瞒。 李骏已经又道:“辛曜兄啊!你还要瞒我到何时,那日我可瞧见了,那马车还送你到考场外,我看到姬公子了!” 辛曜大惊,回身看他:“你怎知他姓姬?” “我问到的啊!他前些日子去书院找你。”李骏说得很理所当然。 辛曜心中一阵郁卒,甚至有些微酸意,他读书上头是厉害,这些事上头却实在没有天分。他没胆子问,想知道名字还只能骗人家去放花灯,再将花灯捞起来看,即便如此,两人至今认识一年多,他还是只知道一个姓。 辛曜鬼使神差地再问:“那你可知他姓名?” “不知道啊。我与人家又不熟,怎好问。”李骏说着,兴致盎然地又问,“他就是去年送你回书院的那人吧!他是不是咱们史书上看到的那个姬家后人啊?好家伙!”李骏猛一拍他,“你从哪里认识的!你还认识这样的人!何时你引荐我见见呗!” 辛曜知道李骏没有其他意思,他只是喜欢看长得好的人,人之常情。 但心中莫名不愿让他看到祝汸。 辛曜随口道:“去年他们在山里迷路,正好碰到我。” “原来如此!”李骏搭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你如今住他那儿?” 辛曜点头,丝毫不觉丢人。 “那位姬公子虽看着傲了点儿,但一瞧就是个实在人,眼睛太干净,也算是你的贵人了!” 辛曜深以为然,笑着点头,又道:“他不大爱见人,我得回去问他一声。” 心中却想,坚决不让他们俩见面,问都不会问。 李骏高兴应下,两人分道扬镳之际,辛曜本还想提醒他若是下次见到祝汸,千万别说李驭是他大哥,转念一想,祝汸几乎从来不出门,怕也遇不上,便未曾说。 回到郊外的宅子,看到在门口提着篓子发银子的田田,辛曜惊呆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他站在原地,眼色变得沉沉如墨。 他考上解元,他很高兴吧。 是以才会如此发银子。 小田田邀请他一起发银子,他也没顾得上,问了祝汸在那儿,急急忙忙往后院跑。 祝汸已经栽到第十株海棠,刚一锹子用力铲进去,狠狠念道:我让你现在得意!让你得意! 说到一半,听到身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撇着嘴继续铲土,辛曜大步上前,递手给他:“我来,我来。” 祝汸没睬他,他还伸手去抢,倒也难得,祝汸手一松,爱铲土那就铲去。 辛曜埋头干活,也不说话,利落地一株株地帮他栽树,祝汸在一旁闲闲看着,觉着待辛曜名落孙山那日,回到老家,种田应当种得不错。到时,他就买一座山来,叫老家伙天天给他种田! 这么一想,祝汸心情好多了,他开了尊口:“吃宴席吃得如何?” “大家都很好相处,交换了姓名,约好明年春天京城再见。” “你是最小的吧?” 辛曜点头,他的确是最小的,这世上不仅没有多少人能一路头名到状元,即便有,考了解元大约都要歇三年,再考下一场,就怕没法直接考到状元,似辛曜这般大胆,考完解元,次年直接就上京的,史上数来都是极少数。 “就不怕考不上?” 辛曜摇头。 祝汸暗地再撇嘴,有些生气地问:“你就这么想考状元?” 辛曜听了这话,手上一顿,抬头看他,手扶着铁锹,缓慢道:“我方才回来时,看到了。” “看到啥?” “那些来庆贺我的人,你给他们银子,一人一百两。” 祝汸“哦”了声,很不以为然。 辛曜将铁锹握得更紧,好听的话他也不大会说,他也不会小家子气到要求祝汸赶紧停止发银子,那是祝汸替他高兴,替他挣好名声,人家是名门公子,自有气度,他不想让祝汸生气。太早的保证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看向祝汸,许久之后,他道:“将来,我在我家中种许多的海棠树,满园的海棠树。” “???”祝汸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等着下半句话呢。 辛曜却又埋头吭哧吭哧地栽起了海棠。 祝汸心道,就这说话前不着后的,还想着考状元呢?! 屋外热闹了一整日,田田当了一日的散财童子。 他们则是在后院栽了一整日的海棠,更妙的是,他们俩竟然谁也没说话,一个栽,一个看,竟然也将这不平凡的一天平平静静却又恬恬淡淡地度过了。 阿兔偷偷过来瞄了几眼,“嘿嘿”笑着跑了,没来打扰。 第32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四 几日后,彻底没人再来恭贺, 他们才回县里。 这趟格外顺利的秋闱之行快要结束时, 终于有了些许波折。这回, 辛曜考了个解元, 有些师长、同窗, 前几日便特地赶到东禺城去庆贺,有些没去,今日也早早在城门外等着他们。 祝汸就等着撞上那伙人,赶紧将辛曜给扔了,他好回去睡觉。 他可是再也不想同辛曜住在一处了,成日里,用那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都看些什么!偏偏那人, 说他冷漠孤直,偏还不要脸, 不论如何凶他, 他都不带生气的。凶得太过了,他女儿还要生气,还要替她的大白说话。 祝汸累得慌。 到城外十里处时,与官员、辛曜的师长同窗们是撞上了, 却还瞧见了几个熟人。 祝汸还特地揉了揉眼睛, 生怕自己看错,再仔细看,果然就是辛曜那后娘跟后娘的弟弟, 以及那什么三叔的族叔。 那些官员与熟悉的师长们还没上来,辛曜的后娘哭着又上来了,伸手就要拉辛曜的手:“小六啊,你可算是有了出息!你爹在天有灵,该多高兴呢?我也算不负你爹临终前的那番话,终于将你供出来了!我们辛家,可终于出了个读书人了!祖上荣光啊!!” 后娘哭得一脸感慨,一副慈母模样,后娘的弟弟,那壮汉也在一旁抹着泪,倒是那三叔还算知道要脸,眼神躲闪着不敢上来。 旁边站着的师长们看着,也极为感动,不时叹气,等待着他们母子叙话,见证最为感人的时刻。 没人注意祝汸这儿,他掀了马车帘子在看戏。 这后娘唱戏的套路都不带换一下的,辛曜避开她的手,她还要去拉他,辛曜再避开。后娘哭嚎:“小六你是不认我这个后娘了?后娘也是你娘啊!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壮汉也哭:“小六,你当上举人老爷,就不顾我姐了?还是我姐送你来城里读书!” 天下孝道为上,尤其读书人,最为看重这些,听了这番话,师长官员们面色便有些不好。 几番来回,很快便有官员与师长上前劝说辛曜不能忘却父母之恩,辛曜才一板一眼道:“一年前,我便与族里断了来往,辛家庄与我再无关系。至于她,我父亲过世后,她便已归家。” 听了这话,那后娘再度大哭着拍大腿,壮汉红着眼睛指责辛曜翻脸不认娘,又说他姐是如何辛苦供他读书。 辛曜连眉头都没皱,只当眼里没这人。原本欢欢喜喜的场景,倒又是哭声一片,辛曜的师长们也有些不悦,时人也格外看重家族,他们便再教导辛曜需得好好说话,同后娘、族叔道个歉,好生相处。 祝汸看得幸灾乐祸地“嘿嘿”笑。 辛曜能听他们的? 辛曜板着脸,依旧是看也不看一眼。 壮汉顿觉脸上无光,又说要去报官,要把辛曜不孝顺的事告给县太爷知道,要说得人尽皆知,还说辛曜若是上京,他也去,叫天下人都知道他辛曜不孝,叫他没法考状元。 师长、官员们觉得这位壮汉过于粗鄙,却也觉得辛曜的确有些不孝,毕竟他们并不知实情,再劝他们和解,生怕这事影响到辛曜的前途。 辛曜不为所动,蛮横惯了的壮汉突然跳起来,又想去打辛曜,太过突然,官员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壮汉眼看就要扑到辛曜身上。 祝汸不幸灾乐祸了,甚至有些生气。 辛曜讨厌归讨厌,这人又算个什么东西!三番五次地欺负辛曜! 况且田田还在睡觉呢,别吵着孩子。 他从身边碟子里拿了块糕往外一掷,砸到壮汉头上,壮汉痛呼一声,回头看来。 祝汸“哼”了声,将田田放置在结界中,掀起袍子走下马车,满眼不屑地踱到辛曜身边。 祝汸这幅姿态一看就是名门公子,那些官员与师长们一时都看着他,心中拼命想着这是谁,他们是否见过。 壮汉倒还记得祝汸,甚至有些怵他,见祝汸来了,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祝汸半点没打算放过他,抬手用折扇指着那壮汉,直接就道:“要不要脸啊你?” 不待他有所回应,祝汸再指后娘:“还有你,你们姐弟俩除了哭、喊打喊杀,还会干什么?抢了人家亲爹留下来的祖宅、田地,抢了人家最后的五十两银,还不够?”祝汸再看那要躲的三叔,“你也别躲!不护着族中子弟,收了人家二两银就去帮着别人讹自家子弟!” “那会儿怎么说来着?辛曜把亲爹留下来的东西都给你们,从此与你们,与辛家庄再无瓜葛。你们那会儿是什么模样?高兴得都要疯了,哦,这会儿瞧见人家考了举人,又要拿着孝道来压人了?!” “孝道?什么孝道!辛曜十二那年你才嫁进来,你什么时候供过辛曜读书?!”祝汸回头看那几位师长,“身为师长,本是饱读诗书,教人子弟,竟受小人影响!辛曜在城里读书几年,可曾见过他的家人来过哪怕一次?他早已没了家人!这些打秋风的后娘,还有什么族叔,后娘的弟弟算得哪门子的家人!” “去衙门里查查他家那个小破屋如今在谁名下再说‘孝道’一事吧!” 祝汸不屑地再“哼”一声,展开扇子扇了扇:“上回我就说了,为了五十两银,将人家无父无母的孩子逼到那个份上,没成想你们为了银子竟还能不要脸至此。”他停了手中扇子,笑问,“要银子啊?我也说过,我看场戏,打个赏都不止一千两银,今儿你们这戏唱得也不错,我看得高兴,我给你们银子啊。” 祝汸笑眯眯地朝阿兔伸手,阿兔将一个匣子放到他手中。 官道上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许多其他百姓都纷纷驻足,看他们这一行。 祝汸打开匣子,从中拿出一沓子银票出来,大家的眼睛全都瞪大了,辛曜沉沉看他。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多少,不过一张是一百两,想要吗?”祝汸笑问。 后娘擦眼泪的手一顿,壮汉眼睛都在放光,三叔的眼神更为躲躲闪闪,一旁围观的百姓甚至也有跃跃欲试的。 “那就跪下来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们,一匣子都给你们。” 人群寂静片刻,纷纷吵嚷起来,那一匣子起码是几千两的银子啊! 几千两,就是在京城也能买五进的大宅子啊!几千两,什么活也不干够他们活一辈子!还够他们在乡下买下无数座山头! 后娘跟壮汉脸色煞白,眼神凝在祝汸手中的匣子上。 祝汸的手指悠悠敲了敲匣子,又拿出一沓子,人群再度沸腾,这么看,岂止千两,万两都有了! 有些百姓们便喊道:“这位公子!我给你磕头,你把银子给我!” “是啊是啊!给我们!” 祝汸笑着看向说话的他们:“你们又没干坏事儿。”祝汸直接将手中那沓银票递过去,大方道,“哪,给你们。”立马跑来一群人哄抢,壮汉脸色更白,那些原本都是他们的!他抬脚就要上前,几位师长看不过去了,严声道:“这位公子!不可如此侮辱他人!” 祝汸瞟他一眼:“我做事,与你何干?” “你——” “再说了,你们觉得是侮辱,人家可不觉得。”祝汸再看壮汉,言笑晏晏,“怎么?再不跪,我可都给别人了。” 壮汉将牙一咬,上前就要磕头,一位师长拉住他,对辛曜道:“快劝劝!” 辛曜不说话,只是看着祝汸。 祝汸则是闲闲道:“你一人磕头没用,你姐姐也得一同。” 壮汉回头喊道:“姐!过来磕头!这里有万两银,够我们买大宅,买良田!够我们享一辈子的福!”后娘还有些犹豫,眼睛却也黏在银票上,壮汉跑去将她拽来,一旁起哄的人更多,就连那三叔也来了,似乎也要跪,师长、官员们怒声道:“荒唐!荒唐!” “荒唐?”祝汸冷笑,“这三个人才是荒唐!” 那仨眼看就要往下跪,“慢着”,祝汸再出声,“我又改主意了。”,他们仨慌张抬头看祝汸,生怕银票要跑。 祝汸微笑:“是不是你们在辛曜亲爹去世后,去抢人家田、宅子、银子,以死逼迫,带着锄头铁锹与二三十人上门,逼得人家连个家都没了,是不是你们要拿孝道压死人?” 他们仨点头:“是!” 师长们不可置信地瞪他们,胡子都差点没翘起来。 “是不是你们不要脸,瞧见辛曜考上解元,想来讹钱?” “是!” “辛曜是否已被你们逼得,与你们,已与辛家庄断绝关系?” “是!” “往后还敢不敢再来了?还敢不敢胡乱说话?” “我们不敢了!” “辛曜就是考上状元,也与你们这些人没有丁点关系,知道吗?”祝汸再看辛曜,“我看你挑个日子,将你爹娘的墓都迁出来,另买块风水宝地置上。这辛家庄可太黑了,怕是土也是黑的。” 辛曜抿嘴。 这个份上,他说什么,那些人都应,连声道“是是是是是!” 祝汸再指辛曜:“跟他道歉,说你们不要脸,说你们错了。” 师长们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壮汉拉着他姐,伙同三叔,二话不说冲到辛曜面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老实实作揖,老老实实道歉,承认自己不要脸。 “那我就高兴了。” 祝汸摩挲着匣子,忽然将手一翻,银票全都飘在地上,壮汉头一个跪扑到地上,用身子占着不让旁人抢,他姐与三叔也蹲在地上慌忙捡零散的银票,谁还管辛曜孝不孝的事,更不提一旁的其余百姓也在哄抢。 那些官员师长们脸色铁青,祝汸心中“哼”了声,叫他们成日里拿孝道说话! 他再没多看一眼,回身欲上马车,瞄到身边哄乱中依然镇定如斯、面无表情的辛曜。他暗道,真是块木头!这个份上,都一句话也不说的!要不是他在这儿,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啊! 他懒得搭理,优哉游哉地扶了阿兔的手上马车,躺到榻上,没精打采道:“回吧。” 这些天都睡得不好,他困了,得回去补觉。 小虎正要抽鞭子,辛曜忽然转身大步走来,小虎“哎”了声,辛曜竟掀了马车帘子爬上他的马车。把正要睡的祝汸给吓了一跳,祝汸吓得就要起身,却见辛曜迎面而来,挡在身前,又用墨沉沉的眼眸看他。 “干什么!”他不悦,这个时候倒知道来了。 “还不知你在县里的住处。” “干什么?想谢我啊?还是还银子给我啊?你有那么多吗,你就是考上状元你也没有那么多,你——” 辛曜直接打断他的话:“我想去见你。” 辛曜离他极近,声音更近。 祝汸的心跳忽地变慢,嘴上却更凶:“我不想见你!我不会告诉你的!” 辛曜不语。 祝汸伸脚轻轻踹了踹他:“快出去!我要回去了!” 辛曜一动不动。 祝汸浑身不自在,再踹:“回去读书考状元去!出去!出去!” 辛曜终于动了,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 他知道啥了? 辛曜却是忽然朝他一笑,笑完,转身跳下马车,又往那群哄抢的人走去。 祝汸茫然回头看阿兔,问道:“他又在说什么?”再生气,“他总是这样,话不说完就走!” 阿兔暗笑,神君是以为他们小殿下催他回去读书,决心更努力吧,却也只是摇头:“我也不知。” “莫名其妙!”祝汸气闷地再度躺回去,“回家!” 他们走后,醒悟过来的官员与师长们也没再管那些打秋风的辛家庄的人,官差上前维持秩序,银票几乎已被抢得差不多。正如祝汸所说,他自己的银子,爱给谁给谁,都抢走了,还能怎么着? 他们也不好管事,将人都打发走后,带着辛曜回城。 回到城里,辛曜参加宴席,见了各式官员,听了各样奉承与勉励的话。城外的事也已传过来,碍于辛曜天生长得严肃,跟所有人关系都平平,倒没有人来问他。 席上不少人劝酒,他不是很能喝酒,只有三盅的量。众人见他年纪小,也没有狠劝,辛曜总共也就喝了差不多三盅。喝完回书院时,没有醉,却又有些飘飘然。 街边有个小伙在卖草编的蜻蜓。 田田很喜欢蜻蜓,许多裙子上都绣了蜻蜓,前几天还在东禺城时,田田还很可爱地问他为什么秋天就没有蜻蜓了,闹着还想去捉蜻蜓,闹到少年跟前去,少年连声应下说“好好好”。 辛曜想到当日场景,还不自觉笑。 秋天上哪里去捉蜻蜓呢。 这东西,他小时候在山里常编了玩的。他站在一旁,看人家小伙卖蜻蜓,后来索性花了双倍的银子买了藤草。 秋天是捉不到蜻蜓,但他可以给他们编蜻蜓。 回到书院,辛曜自己编了两个蜻蜓,一大一小。编好后,月上中天,月光如水,书院大门已关。 从来刻板的他,走到后门墙根处,翻墙爬出书院,到对面回春堂门口,将那两只蜻蜓挂在门把手上。 挂好后,辛曜又回到书院,蹲在墙头上,直等到天光始出,阿兔打开回春堂的门,看到草编蜻蜓,他眼睛一亮,眼角瞄到那个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身影。 他暗笑着并未触碰,而是回身进去叫祝汸。 不过片刻,祝汸连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束,踩着木屐冲出来,惊喜而又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两只草编的蜻蜓,抓在手里看了好半晌,高高兴兴地一手一个提着回了屋里。 辛曜这才爬下墙头,背对墙靠站着,双眼微眯,望着水洗的碧蓝天空。 他的心,瞬时比这片天空还要开阔。 考上状元那日,他便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第33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五 辛曜读书更为用功,之后的几个月, 哪怕只是隔墙住着, 他们俩不曾再见过面。辛曜读书读得, 即便去饭堂用饭时, 也常拿着书在看。小田田知道考状元是件很难, 却也很厉害的事,懂事地没有再去要辛曜给她讲故事。 她再度隐着身去看辛曜,回来告诉祝汸她的大白每日都在做什么。 祝汸明明不想听的,却也被女儿影响得,有时若是不知道老家伙这日做了什么,反倒很不习惯。 转眼便是十一月,春闱在来年三月。 山南郡离京城遥远,最快也得在路上走二十来天, 大多数学子都选择在年底时便出发。书院里的同窗们,家在京城的早就被家人接回去, 余下的都商量着结伴上京。 李骏家中富裕, 马车与带过去的下人早都安排好,他这些日子也已不去书院,在家用心温书。临要出发前,他特地去书院, 邀请辛曜同他一道走。李驭特地空出半日的时间, 与他同去。 辛曜前途不可限量,李驭是商人,自要结交。况且, 辛曜本就与他堂弟是朋友。 两人也没坐车,直接步行去,刚绕进巷子,抬头便见祝汸带着阿兔与小虎走进白鹿书院的大门。 李骏还没说话,李驭“哎”了声:“倒是难得!” “怎么了大哥?你也认识这位姬公子?” “他就是你说的姬公子?!” “是啊!他就是前几个月,在城外撒银票帮辛曜出气的姬公子啊!怎么,大哥,你真的认识?” 李驭脑袋转得快,又走南闯北的,经历颇多,他想了片刻,才缓缓道:“是认识。若是他,撒银票倒是正常。” “为何?”李骏好奇,“我生平就没见过这样的公子呢!咱们书院里那位国公府的世子都不敢这样。” “他就是那位花一万两银买了咱们回春堂的公子。” “啊!我怎从未听辛曜说起过!” 没提起过,怕是那位公子压根不知辛曜知道吧! 李驭有几种猜测,不过很明显,那位姬公子也并不希望这件事被辛曜知道。 李驭后来没去白鹿书院,只叫李骏过去,与祝汸打好交道。李驭还交代李骏千万别说漏与他是兄弟,以及回春堂的事,李骏不明白是为何,却是听他大哥的话,况且这件事本就不算是个事。 祝汸过来,是被田田逼的。 田田在书院,看到许多人邀请辛曜一同去京城,生怕她的大白真要跟人走,赶紧拉着祝汸来了。 祝汸本就要跟去京城的,名落孙山时,他出面嘲讽,也总要碰着,如今过来一趟也不算什么。 因有李骏在,气氛倒也不算太冷清,祝汸说了出发的日期,叫辛曜收拾收拾,说完便提早走了,留着田田在玩。 辛曜多日不见祝汸,眼中甚至难得漫上一两分的恋恋不舍,倒也不易察觉,只有阿兔看在眼里,乐得不行。 祝汸走后,李骏才与他说起祝汸的事,往他肩膀揍了一拳,抱怨:“姬公子就是买了我家回春堂的人,这事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怕我怪他买了我家的药铺?你怎能这样想我!” 辛曜知道瞒不下去,赔了不是,又叮嘱李骏别告诉祝汸他与李驭是兄弟,更别说自己早已知道回春堂被祝汸买去的事。 李骏纳闷:“奇了怪了,我哥这么跟我说,怎么你也这样说,其中有什么奥秘不成?” 辛曜没好意思说缘由,好在他成天冷着张脸,倒也瞧不出破绽。 “行吧,本就不是个事儿,转眼我就忘了。” 李骏转身就朝田田走去,陪着她玩起来。 过几日,趁天还没有彻底凉下来,他们出发去京城。 越往北,天越寒,不说他们本就是神仙,无所谓这些季节变幻。即便是普通人,祝汸从前就是住在京城,更不会无法适应。小鹤还记得上一世在小香山玩雪的事,听说要回京城,高兴得不得了。 祝汸一直留着她,一是她的确活泼有趣,又与他们合得来。二是,小田田到底是女孩子,总要有侍女,小鹤再合适不过,不论怎么说,元无宫的人,他是很放心的。 小鹤压根不惦记天上的事,在人间玩得不亦乐乎,与小田田是开曜老家伙的头号拥趸者。祝汸知道这几个月,辛曜读书尤为刻苦,以为路上他也会手不释书。不成想,一路上,他几乎没有看过书,天天给小田田、小鹤讲故事听,后来小虎也被吸引过去了。 祝汸落得清静,与阿兔在另一辆马车上。听到后头马车上的欢声笑语,祝汸撇嘴:“这个时候倒是知道笑了。” 阿兔笑着心想,他面对您的时候那么紧张,还怎么敢笑! 祝汸又说:“连书也不看,眼看着是考不上状元了,我才不劝他读书呢!你也别去劝,就让小田田他们围着他玩儿!” “是~~” 祝汸这样才好过些。 二十多日后,他们到京城,宅子是提早就变出来的,辛曜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辛曜再度开始闭门不出,每日都在温书、作文,准备春闱。 京城的冬日极冷,却又因场场熟悉的大雪而变得宁静美好。在京城,他们一同过了年,辛曜还亲自写了不少对联,除夕那日,他带着小田田去贴。那也是来京城后,辛曜唯一的一回玩乐。 田田拽着辛曜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小鹤捧着装浆糊的瓷碗,也蹦蹦跳跳地跟在身侧。 辛曜面上带着微笑,抬手往门上贴对联。 祝汸站在窗边撩了帘子往外看,突然发现辛曜又长高了,小田田的手已经够不到他的腰。小田田也要去贴对联,他便将田田抱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去按刚贴上去的对联的四角,按得更为熨帖。 田田笑得眉眼弯弯,一巴掌拍到对联上,辛曜也立即笑了,幅度虽不大,眉眼倒也是弯的,他笑着低头看怀中的小田田。 一大一小,弯眼的弧度一模一样。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他最讨厌的人,祝汸看着这幕,却看得有些出神。 仿佛满院子的白雪都因他们的笑容而融化,整个严寒冬日都因他们俩的笑容而温暖起来。 小白踢着一个雪球滚来,田田才尖叫着又往地上跳,辛曜慌忙将她小心放到地上。田田往前扑着去捡雪球,没站稳,直接扑到地上。辛曜吓得伸手去扶她,她立起来,也不哭,咯咯笑着拍拍手,踢着雪球上前与小白玩到一处。 辛曜站在原地,带着微笑远远看着。 田田踢雪球往祝汸的方向跑来时,辛曜跟着回身,看到窗内的祝汸,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收。 祝汸缓缓回神,朝他翻了个白眼,放下窗帘。 回身后,他却莫名呼出口气。 年后,李骏过来拜访,辛曜也去拜访过李骏一次后,再度闭关。 直到三月初十那日,辛曜进了考场。小虎与田田去送了,祝汸明面上没去送,却还是隐身站在场外,他觉着,他只是太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过来看看热闹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一连考了三天。 三月底放榜,辛曜高中会元。 到了这个份上,祝汸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很失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此,难道是因为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不生气、不失望也就罢了,为何他还有丝丝的欣慰? 左思右想,他叹口气,兴许是因为这半年来的相处,近处地看到辛曜为此到底有多努力,他是因这份努力得到回报而欣慰,与老家伙本人可没关系。 只怪他自己太善良。 三月的最后一日,辛曜进宫,参加殿试,最后被皇帝点为状元,定为三日后骑马游街。 十七岁的状元,从来都不可多见,更何况又是个连中三元的,辛曜再是个冷漠之人,也出尽了风头。早在殿试那日,应对皇帝的殿测时,年纪再大、性子再沉稳之人都难免有些战战兢兢,唯有他,自始至终,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皇帝龙颜大悦,甚至不与他人商议,直接点他做状元。 人人服气。 殿试后,皇榜还未张,辛曜之名便已传了出去,短短半日,他的来历与生平就已被打听得一清二楚。他在殿试时的表现,作陪的其余朝中官员与皇室宗亲也全都瞧得仔仔细细,他哪里像是个出生于贫寒人家的子弟,就是京城里的那些功勋之后,也不一定有他的气度。 常有榜下捉婿这个说法,也是实情,新科进士们本就是京城富贵人家心目中的佳婿。 辛曜这般的甫一出世,更是佳中之佳。已有不少人家盯上了辛曜,待皇榜张上,榜前涌动着的全是人头,百姓们纷纷打听辛曜到底是谁,其余人也在找辛曜。 只可惜辛曜与所有同年都来往平平,也不住客栈,实在是找不着。 好不容易打听到辛曜有个好友是李骏,赶过去时,李骏也已不在家中。李骏同样高中,二甲十名,也是极好的名次,他们李家人乐翻了天。李骏是个广阔交友的性子,自不会在家闲着,他不等人来,倒先去拜访他人。 官差倒是知道辛曜住在哪儿,直到官差们敲锣打鼓地往郊外去报信,众人才摸到辛曜的住处,纷纷涌来。 祝汸大手一挥,继续赏吧,他还想一千两银子起赏,被阿兔打消了念头,这也过于夸张,依然是一百两银子起。只要是上门恭贺的,通通给两个银元宝,若是送了贵重礼物的,则是记下礼单,回头再还礼。 宅子从早热闹到晚,祝汸撇着嘴待在房里听外头的热闹。 李骏也来过一次,将辛曜给拉走了,辛曜本不想去,祝汸看着心烦,挥手直叫他走。 当时桌上柳叶瓶中正插了一支海棠,辛曜“嗯”了声,眼神却如盛开海棠,轻声对祝汸道:“我晚上吃完鹿鸣宴,立刻回来。” 祝汸此时想到辛曜的神情与声音,还不自觉地想打寒颤。 他恨不得老家伙永远不回来呢! 阿兔笑着拿了一叠礼单进来,递给祝汸看:“又送来这么多。” “你倒高兴。”祝汸接到手中,随意看着。 阿兔笑道:“小殿下,您也别气啦。您想啊,他可是神君投的胎,神君能让自己被一众凡人压制?这也是天意,您又善良,没法下狠心,他考上状元也是意料之中,与您无关。” 阿兔就是会说话,这样说来,祝汸心里舒服多了,还道:“我可没有想过放过他!” “是呢,这日子还长着呢。” 祝汸没再说话,他才不打算待太久,过几年,田田彻底长大,他要回去的。他就不信了,他的小田田都活泼健康地长大了,往后还用得上这个老家伙? 考上状元又怎么了,多的是早年风光事后落魄的。 他不急于这一刻! 祝汸彻底高兴了,起身去看旁人如何来送礼的,正看着热闹,忽然又是一阵敲锣打鼓声来,轿子里走下个妇人,穿红着绿的,走路都扭着身子,祝汸好奇地盯着她,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他隐身,旁人瞧不见他。 阿兔站在门外帮着招待,那妇人上前就招着帕子对阿兔道:“这是辛状元家吧!” “是,你是?”阿兔笑得很和气。 妇人拿帕子掩着嘴笑,随后便高声道:“老身是京里的程媒婆,今日受双园巷高老爷之托,特地来给高家大小姐与辛状元说亲来啦!” 祝汸瞪大双眼,阿兔也瞪圆了眼睛。 媒婆声音越发高:“高大人说了!只要辛状元应下!嫁妆一百二十抬!再贴补小家十万两现银!” “哎哟哎哟!”围观人群惊叹出声。 媒婆得意,声音竟然还能拔得更高:“高家大小姐也是饱读诗书长大,琴棋书画样样通,长得花容月貌,正与辛状元作配!天生的一对啊!” 祝汸听到这儿,已是很不高兴了。 媒婆还道:“高老爷说了,再给高大小姐陪嫁四个美貌婢女,日后给辛状元做妾,伺候辛状元!” “高老爷也真舍得啊!”、“那可是亲女儿!”、“可那是辛状元啊!”、“我听闻就连公主也看上了辛状元呢……”、“那这高家大小姐就不够看了啊?”…………众人议论开来。 祝汸气得脸都黑了,什么莫名其妙的! 这样的腌臜话怎能在他家门口说! 祝汸生气地扭头就走,脚步极重。 阿兔赶紧上前,打住那位媒婆的话,好说歹说将人送走了。谁料这不过是个开始,旁人见高老爷派媒婆来了,生怕被抢,很快,更多的媒婆来了,赶都赶不走,非要等辛状元回来,最后是小虎给哄走的。 即便如此,还是源源不断地有媒婆来。 这些派媒婆来的,大多是京城中的富贾,只要抢到辛状元,那还顾什么面子。到了下午,很多京中官员家也派了管事来,这些人说话就隐晦许多,只说要请辛状元吃顿饭之类的话。 小田田开始还看热闹看得高兴,后来知道,他们是要把自家女儿嫁给大白,后脚也生气地脚步重重地回来,爬到祝汸身边坐下,鼓着嘴巴:“小公主生气啦!” 祝汸暗想,天帝也还在生气呢! 小田田伸手将榻一拍:“我的大白不可以娶别人!小鹤说了,娶了别人,大白就是别人家的人,就不是我的了!” 祝汸暗地里翻辛曜的白眼,他敢! 小田田见他不为所动,拉着他的手着急:“父皇父皇,呜呜呜,小鹤说大白去吃鹿鹿宴,我也要去!” 祝汸哄道:“乖乖,他晚些便回来了,你再等等。” 小田田头摇得似拨浪鼓:“不不不,我要去鹿鹿宴,我要去鹿鹿宴,我要盯着,我不许大白去别人家呜呜呜!我不要大白去别人家!大白是我家的呜呜呜……” 她还真伤心上了,越哭眼泪越多,祝汸心疼坏了,手给她擦着眼泪,口中说道:“我看他敢!他绝不敢娶别人!” “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 老家伙要敢娶别人,他绝对要弄死老家伙,亲手直接送老家伙去下一世! 他女儿身子还没好呢,还未健健康康长大,竟敢想着去娶别人?! 想都别想! 第34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六 到底还是去了鹿鸣宴,鹿鸣宴办在宫里, 新科进士都在, 辛曜与榜眼、探花坐在主桌, 不时有人来敬酒, 席间无比热闹。 他们几人隐身坐在横梁上看着这份热闹, 榜眼是个四十多的中年人,气质温和,始终面带微笑。探花二十出头的模样,似乎是个名门之后,长得的确很“探花”,一双桃花眼,风流潇洒,面如冠玉。辛曜年纪最小, 坐在最中间,长得也是最好的, 偏反而是那话最少的, 且笑也不笑。 若非他是状元,恐怕没人愿意同他说话。 正因为是状元,敬他酒的人无比多,多亏能喝酒的李骏替他挡去不少。祝汸心想, 这个李骏人还不错嘛, 他可以开个后门,让李骏世世代代富贵平安。念头刚转过,他又“呸呸呸”暗自骂自己, 乱想什么呢! 李骏对老家伙好,他应该生气才是! 他跳下房梁,出去吹风,阿兔陪着他,小虎他们陪着田田继续看她的大白。 鹿鸣宴接近尾声时,又来了几位朝中高官与王爷,都是来恭贺新科进士的,几位大人笑着说了几句恭喜与勉励的话,与大家一同喝了杯酒,眼看鹿鸣宴将要圆满结束。 祝汸折返,准备带着田田走。 哪料他刚进来,便听一道甚有威严的声音不乐意地问:“辛状元是瞧不上小女了?” 祝汸抬头看去,阿兔在他耳边道:“是皇帝的胞弟,庆王。” 庆王就站在辛曜面前,面上还带着笑,声音却是无比寒凉:“辛状元倒是给本王一个准话!” 祝汸的下巴抬了抬,就连王爷也要抢他回去做女婿了?他眯眼看向依然面无表情的辛曜,倒要看看老家伙如何说。既是皇帝的胞弟,若能当他的乘龙快婿,既能入仕,还有个王爷做靠山,这样的好事,提着灯笼都找不到,他不是要当宰相吗。 祝汸的眸子开始变色。 席间鸦雀无声,有些胆小的都在打哆嗦了,就连李骏的脸色也有些白。他们说起来是新科进士,看起来风光,实际什么也没有,这些人哪怕背地里使一个小绊子,他们此生仕途无望,辛辛苦苦考来的进士又有何用?! 辛曜却镇定地看向庆王,拱拱手,很规矩地礼貌说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学生已有意中人。” 庆王眉毛一扬:“那又何妨!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与小女成亲后,纳她为妾便是!” 辛曜的声音越发平静如水:“学生此生只属意他一人。” 不仅仅是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到,空中仿佛悬着把看不着的寒冰制成的剑,随时都能碎裂。 辛曜说完,不卑不亢地又给王爷行了个揖礼,便再不说话。 庆王看了辛曜几眼,冷笑一声,回头就走。几位官员回过神,笑呵呵地又说了几句,跟着也走了,在场的人却还是没有回过神,个个震惊地还看着辛曜。 这个辛曜脑子是不好吧?不愿意给王爷当女婿也就算了,还当场下王爷没面子! 那可不是什么便宜没实权的王爷,那是陛下的亲弟弟! 罢了罢了,这样的状元,他们也不敢结交了。 宴席这便散了,再没人往辛曜跟前凑,唯有李骏担忧无比地不时替辛曜叹气,他们俩结伴走出皇宫,身后有小太监赶了出来,将三日后游街的衣裳递给辛曜,还笑着恭喜几句。 李骏稍微松了口气:“如此看来,陛下对你并未失望。” 辛曜淡淡道:“我读的是圣贤书,为官是为天下百姓,陛下若是明君,怎会因此小事怪罪于我。” 李骏苦笑着摇头,辛曜兄什么都好,就这性子过于刚直,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更何况此处是京城,只盼往后辛曜兄不要被人背地里陷害。只是他也不过一个小小的进士,再担心也没有,只有多看着些了。 李骏有家人来接,此时已无人与辛曜亲近,李骏顺路将辛曜送回家,才与辛曜道别。 祝汸已回到家中,靠在榻上,手中拿着把折扇在玩。 扇子通体黑色,暗泛银光,凌厉冷冽,展开时,扇骨上却是镂空的海棠花,用金色描了边,又带了几丝精巧与潋滟。祝汸不时打开再收起,阿兔进来道:“小殿下,神君回来啦。” 祝汸继续打开收起,直到室外响起辛曜的声音:“他可曾睡下?” 小虎还未说话,他又道:“宴席散得有些晚,若是还未睡,可能见我一见?” “小殿下?”阿兔看祝汸。 祝汸将扇子合起来,摇头:“不见。” 阿兔传音于小虎,辛曜又再与小虎说话,祝汸听在耳中,忽然冒出一句:“阿兔,你说老家伙心里的人是谁?” 不等阿兔说什么,他嗤笑道:“还只属她一人?”,他用力展开折扇,“是竹林里的那个小娘子,唔,那个长得倒也不错。还是进京后,又认识了谁?”,他冷笑,“呵呵。” “……”阿兔心道,神君心里的人是您啊!却又不敢说出口。 辛曜还在跟小虎说想进来见一面,祝汸烦闷地将折扇往桌上一丢:“考上状元就想着成亲!恶劣!他要敢在田田身子好起来成亲,我杀了他!” “嗯嗯。” 辛曜依然在说,祝汸将桌子一拍:“叫他进来!!” “好嘞!” 阿兔喜滋滋地回身去叫人,祝汸纳闷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阿兔咋这么高兴? 前脚刚去叫人,后脚辛曜就大步走了进来。他略喝了些酒,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之,终于到了能说出心中情思的这一日,他的脸色竟然微红。 可看在祝汸眼中,他很怀疑,老家伙是又去会过什么小娘子了。 祝汸“哼”了声,拿起扇子继续把玩,看也不看他一眼。 辛曜难得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这是为何,看了祝汸几眼,将手中捧着的布包往前递了递:“三日后游街的衣服。” 祝汸斜了眼,阿兔笑着帮他打开,大红色的袍子与幞头,精致华美,阿兔笑着连赞几句。 祝汸这才看过去,阿兔递到他跟前:“小公子您摸摸,这料子倒不错。” 祝汸勉为其难地摸摸:“尚可。” 辛曜松开紧绷的肩膀,露出一个笑容。 祝汸撇嘴,挑刺:“我还从未见过你穿红色衣裳呢,能好看么。” “我也不知,许是还不错?” “呵呵。”祝汸拿起扇子扇风,开始阴阳怪气,“辛状元厉害啊,三日后游大街,穿红衣骑白马,过几日娶个人回来,再穿一回红衣,金榜题名又是洞房花烛,人生两大喜事,你就占了俩啊!” “……”辛曜不解看他。 祝汸拍桌子:“你还装!你是不是已经看好了,回头就要成亲去!” 辛曜的面色再红,他是想成亲,只是……本朝律法不许男男成亲,不过那也无碍,律法又算什么。他心中甚至有些甜蜜,想着这些事。 祝汸看他这样,愈发生气,拍着桌子就站起来,指着辛曜,气道:“辛辛苦苦考上状元,不想着实现理想抱负,不为国不为民,倒想着去成亲享受,你丢不丢人啊!你就说吧,你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要不要我亲自给你说媒去啊!” 辛曜听到“小娘子”三个字,立马摇头:“没有!” “没有?!”祝汸抓起身边一叠礼单拍到他怀里,“都是想着你上门做女婿的!” “真没有!” “呵呵!”祝汸再回头,抬头看他,他才不信。 辛曜上前一步,焦急道:“我谁也不认识。今日鹿鸣宴,王爷还要将郡主嫁给我,我也没答应。我刚考上状元,尚未为官,怎会成亲?不,即便为官,我也不会与任何一位小娘子成亲!” 祝汸再睨他一眼:“真的?” “真的!” “不后悔?” “绝不后悔!” “那你是怎么拒绝人家王爷的?”那所谓的心有所属又是如何来的! 辛曜一噎,半晌后,吞吞吐吐道:“我就编了些话……” 祝汸瞪他。 “总之,我绝无成亲的想法!”辛曜再保证。 祝汸又看他几眼,辛曜的眼神毫不躲闪,祝汸勉强相信吧,心情也好了些。 他又靠回迎枕上,伸手再指指那身衣裳:“衣裳倒不错,三日后,辛状元怕是又能俘获不少小娘子的芳心吧?” “不不不。” “哼。”祝汸端茶,“我要睡了。” 辛曜却还是磨磨蹭蹭着不愿走,正在这时,田田梦中醒过来,瞧见她的大白,惊喜地立马扑过来,辛曜只好将她抱在怀中好好哄着。待他哄了田田再睡着,祝汸已经歇下了。 他心中有些后悔。 却又更为甜蜜,辛曜想,他果然也是对自己有意的吧,否则何必那样在意? 三日后,他不知,也不管自己能俘获谁的芳心。 他只愿能获得他的心。 辛曜深吸一口气,那就游街后,穿着状元服来表白心意吧! 这可是他心心念念希望着的状元。 穿着这样一身衣服,才算是真正的“不负所望”。 三日后,状元、榜眼与探花游街,他们自是去看了。 整个京城都为之狂热,探花长得俊俏风流,更何况还有辛曜这么个状元,就是榜眼即便人到中年,也是个儒雅斯文的长相,京城里的小娘子大娘们都乐疯了。 沿街所有茶楼、酒楼都被人挤满,二楼的雅间也挤满了女孩子,看这三年才一回的盛景。 祝汸他们占了个最好的位置,辛曜骑着白马而来时,田田兴奋尖叫。祝汸面色无波地,看着人群中那身骑白马一身红衣的辛曜,觉着陌生而又熟悉,小娘子们疯狂地朝他扔香花、帕子,他却连一个笑容都没有,面色如石雕。 偏偏越是这样,朝他扔去的香花帕子越多。 辛曜的白马打他们楼下经过,忽然间,走在最前头的辛曜回头看来。 祝汸一愣,已经对上辛曜的视线。 辛曜朝他展颜。 他一笑,楼下街边的小娘子们疯狂尖叫。 祝汸却全都听不到了,那瞬间,敲锣打鼓声、人群的哄闹声全都没了,祝汸眼中,只有那人回头笑着看他,他想到自己窗边,每个春日里,枝头上盛开的第一朵海棠。 哪怕白马与队列已经远去,那人依然回头在看他。 仿佛天地间,这是一折只有他与辛曜参与的喜乐默剧。 直到队列拐弯,渐渐不见,所有人全都簇拥着游街的队伍往前跑,祝汸还在怔怔。 小田田还在尖叫,着急道:“大白!大白不见了!” 阿兔哄道:“游街是要游好几轮的,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再过来啦。” “好哒!我等着大白!大白好好看呀!”田田仰头看祝汸,拽他的衣裳,“是不是是不是!父皇,大白好好看呀!” 祝汸才渐渐回神,正要说上几句,“小殿下!!!”,耳边传来熟悉的传音。 祝汸赶紧往对面看去,楼下站着位身穿粉色衫子极为貌美的小娘子,满脸惊诧。 “糟了!!”祝汸抱起田田回头就走,“快走快走!是芳菲姨姨!!” 阿兔跟小虎一听,脸色一同变得煞白,一个抱起小白,一个扛起小鹤,转身就溜。小田田和小鹤叫嚷着还没看够,小白也在“汪汪汪”叫,表示赞同。 他们飞速回到郊外宅子,且立马放下结界,就盼着别被芳菲找到。 芳菲是他父亲的贴身侍女,是个桃花妖,别是又来人间京城给他父亲淘有趣话本的吧! 祝汸悔恨,就不该被美色所误,失了警觉。转念再“呸呸呸”,老家伙有什么美色!! 他正紧张着,却又不敢放出全部神力。芳菲是他父亲的贴身侍女,本就熟悉,两个时辰后,到底还是找到了他们。 祝汸做贼心虚,还是将田田藏了起来。 芳菲走进来,诧异道:“小殿下,您看到我,躲什么呢?您是什么时候来的人间啊,怎也不说一声?来人间是有要事?” 祝汸“嘿嘿”笑。 芳菲纳闷看他,祝汸转移话题,问道:“芳菲姨姨,你今日怎么也在那儿啊?” “林郎考中进士了嘛,我来看看。”林郎,是两千多年前他们还在人间生活时,芳菲喜欢的一位夫子,只是芳菲是妖,芳菲也自觉爱情有许多方式,她远远看着就够了,她隔个几百年便会来看看,“这一世他的书倒是读得不错,本想来看一眼就走的,却听闻今科状元是连中三元,且才十七岁,今日游大街,我便来看看,回去好说给公子听啊!果然长得俊俏!” 芳菲不曾去过天庭,也不曾见过开曜。 “原来如此。”祝汸继续扯,“那这世的林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 芳菲果然被分散注意力,竹筒倒豆子:“不姓林了,姓郭,大约又要为官吧,早就定了亲,那小娘子倒是生得不错!人也温柔和善,我瞧两人很般配,他们——” 芳菲说得正津津有味,“父皇!”,田田从另一道结界里蹦出来,委屈道,“父皇为何不让我继续看大白呀!” “………………”芳菲立马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田田。 田田也看她,眼睛却是一亮,笑着跑过来,抬头看她:“姐姐你好漂亮呀!你是谁呀!” 芳菲说不出话,田田又问祝汸:“父皇父皇,这个姐姐是谁呀!” 芳菲看向祝汸,嘴唇颤抖:“小殿下…………” 祝汸扶额,索性将结界都散了。 芳菲面色严峻地听祝汸老老实实地交代完,祝汸撒娇道:“芳菲姨姨,不要告诉小宝和父皇,好不好,好不好?” 芳菲认真道:“小殿下!这样大的事怎能瞒着公子与殿下?!” “我没有想过瞒着……只是暂时瞒着,想等孩子再大些,我就告诉他们的……” 芳菲叹气:“小殿下啊!”她又看阿兔与小虎,“你们俩!要你们又有何用!” 祝汸再道:“不怪他们不怪他们。” 芳菲握拳拍桌子:“要怪就怪那个老东西!” 阿兔低着头,差点没笑出声,芳菲一向是这样干脆利落的性子。 芳菲再拍桌子:“这个老东西害人不浅!!” “…………你方才还夸他俊俏。” “我呸!!!” 田田蹦跳着带着小白回来,欢乐道:“父皇父皇,你和漂亮姐姐说完了嘛?可以带田田玩了嘛?” 芳菲面上又变得妩媚明亮,她蹲下身,抱住田田,笑得明艳:“小公主,我是芳菲呀,是你祖父的侍女。” “哇!父皇总说带我去见祖父,可是好久好久过去了哦,也没有带我去!姐姐你带我去吧!我好想看看祖父呀!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呀?也有小角角嘛?”她说着,冒出自己的两个小白角角。 芳菲笑出声,将她疼到了心里去,搂着她说笑。 祝汸大松一口气,芳菲姨姨应当暂时不会告诉父亲们了吧? 听闻芳菲是桃花妖,田田便拉着她到院子里,想要好多好多桃花树。 芳菲有求必应,给她变出满院子的桃花树,还结了许多桃,给她扎了不少秋千。 桃花飘散,田田、小鹤与小白差点玩疯了,还不忘跳去摘树上桃子。芳菲站在一边与祝汸说着话,远远看着那样快乐的小田田,叹气道:“小殿下,小公主跟那老东西长得当真是很像。” 祝汸摊手:“没法子,毕竟是母女。” “噗!母女!”芳菲被逗得笑出声,再咬牙,“将来,待您告诉公子与殿下的时候,我们一定要问他讨个说法!您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祝汸如今已无当初那般愤怒,但也能理解芳菲,他跟着说道:“嗯嗯,放心吧,看我怎么收拾他!” 芳菲答应暂时保密,但只答应保密一百年。 祝汸觉得一百年后,怎么样,也要公开了,无妨。 他们进屋,祝汸问了些父亲们的事,芳菲也有事要交代阿兔与小虎,院子里就田田带着小鹤与小白在玩,祝汸一时忘记再将结界布上。 荡秋千时,荡到最高处,田田都飞到了空中,她咯咯直笑,回头朝下喊:“小白小白!你也飞呀!” 小白飞不起来,着急地在地上转着圈圈,小田田又回头喊:“父皇父皇!小白也要飞!” 她松开秋千,回头直接飞进屋里去找祝汸,已经暗下的夜色中,她的白色小角角闪着金色温柔而又可爱的光芒,仿佛空中流星,一划而过。 游完街,如今已无人愿意结交的辛曜顺顺利利地赶了回来。 他满脑子都是游街时,窗边那人的眼神,恨不得立即告诉对方,他的所有心意。 只是此时,他站在一道门外,亲眼见夜色中那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他顿住身子。 第35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七 辛曜顿了顿,回过头, 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出宅子。 宅子外有汪湖水, 湖旁种着海棠树, 这是祝汸最爱的景致, 哪里都有。 辛曜走到海棠树边, 不顾身上崭新的衣裳,靠着树坐下,望着湖面发呆。 发了许久的呆,他伸手抹了把脸。 原来,古籍上关于姬氏一族的记载当真不是传说。 否则天底下,谁还当得起“父皇”这个称呼?他亲眼见过皇帝,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长相平凡, 他也见过几位皇子,还不如皇帝。 他也亲眼见到夜色中发着光的小白角, 他看到总是叫着他“大白”的小女孩在空中飞。 那是龙吧? 他们, 是神仙吧。 辛曜在湖边坐到大半夜,往城里走,城门已关,他在路边找了个林子, 在里头对付着过了一夜。 祝汸与芳菲说完该说的, 见辛曜还未回来,便有些纳闷,阿兔道:“我去找找吧。” 芳菲在, 祝汸要面子,故意将脸一冷:“找什么找!” 阿兔、小虎小时候都是被芳菲这几个侍女带着学本事的,很有些怕她,也没敢多说,便真的没去找。 田田惦记着她的大白,但芳菲给她变了不少戏法,陪她玩,她太累,睡在了芳菲怀中。 芳菲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回头看着祝汸,笑道:“公子看到小公主,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这倒是真的,父皇与小宝会恨极了老家伙,却会同他一样,将他们的小公主宠上天。 祝汸整夜都睡得不太踏实,眼睛就不曾完全闭上过,之后几日,辛曜一直没回来。芳菲在,他也不好去找。 五日后,芳菲要回去了,临走前,芳菲交代道:“我常来人间帮着买些东西的,小殿下有事尽管吩咐我。” 祝汸连连点头。 芳菲心疼地拍拍他的手:“别怕,凡事都有公子和殿下呢!” “嗯!” 芳菲刚走,祝汸回头脸色便冷了下来,生气道:“反了天了!他有家不回!是不是到哪家小娘子府上入赘去了!” 他是真的这样想的,否则多日为何不回来? 阿兔一面劝他不气,小虎立马也出去找人。 小虎找着了人,辛曜这几日住在李骏那处。小虎要带他回家,他却婉拒了。 小虎不太会说话,直接问:“为啥啊?!” 辛曜冷淡道:“这几日与李兄有文要论。” 小虎也生气了,直接道:“家里又不是没地方给你做文章,我们小公子派我来接你,是担心你,你这啥态度!” 辛曜不说话。 小虎觉得他仿佛变了个人,认为他是考上了状元,眼里就没人了!他更气,扭头就走。 他一走,李骏走出来,满脸不解:“辛曜兄,我也纳闷着呢,你为何突然不住姬公子那处了?” 辛曜不语。 “你们俩吵架了?” 辛曜摇头。 李骏仔细想了想,又问:“你是怕自己得罪了庆王,连累到姬公子?” 辛曜再摇头,李骏着急:“那是为什么?” 辛曜告饶几句,先转身回了自己借住的客房,他不愿说,李骏无奈地耸耸肩,猜测还是吵架了。 辛曜坐在桌前,拿着卷书,却是什么也看不进去。 为什么? 因为他发现他们不是人,甚至可能是神仙? 不。 他尽管只是凡人,却也不会敬畏神仙至此,他的心意,又岂是人仙之别能够制止的。 他只是才发现,他一直弄错了一件事,原来田田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女儿。既有女儿,说明那人早已有妻室。 原来那人帮他,并非是因为对他有意。 是他想太多。 他辛曜再不济,也不会以自己的心意为借口,去打扰他人。 只是他的心意再也收不住,但凡多看一眼,他怕自己就再难藏那份心意。 他只能,避而不见。 他苦笑着放下书卷,似乎,这份恩情,他此生都无法再还清。 祝汸听到小虎的话,气得差点没将桌子拍出一个洞,阿兔及时道:“小殿下,是误会吧。” 小虎急道:“怎会!你是没瞧见他那神情,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状元有什么了不起,什么玩意儿啊!” 祝汸再拍桌子,气道:“他要翻天了吗!” “别气,别气。”阿兔递给他凉茶,祝汸接过去,却是将茶盏重重一放:“既然派人去请都不回,这辈子再别想回来了!他不稀罕这儿,我还不稀罕他呢!” 祝汸彻底生气了,哪怕田田哭着要去见大白,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这个朝代,考了殿试后,还要考庶吉士,若是考中直接进翰林,翰林是为宰为相的必经之路。辛曜考上了庶吉士,被拨到翰林院去当了个小翰林。 那日婉拒王爷嫁女的事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影响,皇帝极喜欢他,据闻常召他去说话。 如同先前辛曜所说,他在京里赁了个宅子住,每日两点一线与衙门与家之间,不时还被召进宫。 祝汸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他,田田却熬不住。祝汸千叮咛万嘱咐,由阿兔带着,隐身去看他,毕竟田田的确不能离开他。祝汸也交代了,在家中,不许提到那个老家伙点滴。 小田田聪明得很,察觉到他真的生气了,不论在外如何,进了家门,乖乖地一个字也不提。 直到又是一年过,春天时,一夜春风后,京城里走火,好几条巷子烧着了,包括辛曜赁的那间宅子。他不得不再度借住到李骏那处,田田看着,不解问阿兔:“为何大白不愿住家里,他真的和父皇吵架了嘛?” 阿兔又怎会知道神君是如何想的,只能用几句话哄过孩子。 田田咬着嘴唇,伤心说道:“田田喜欢大白和我们住在一起,田田喜欢看大白被父皇凶凶……” 阿兔也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了。 田田看着辛曜又走进那家面馆吃面,面馆就在他原先住处的附近。每日,辛曜都在此处解决晚膳,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 次日,到了田田出去溜达顺便看她娘的时候,她却没出去,反而拉着祝汸的手说要父皇给她买花,祝汸好笑,揪揪她的小鼻子:“你想要什么花,父皇不能给你变出来?” “我就要去街上买嘛!卖花的姐姐可漂亮啦!” 祝汸自是应下了,拉着她的手去买花。卖花的小娘子的确挺漂亮,卖的花虽是最为常见的人间芍药,却也不少人来买。远远地他们看见那小团的人,田田拉着他的手欢乐地直往前跑,祝汸被她拖着也是满面笑容,还未走到近前,先瞧见从一旁小巷绕出来的熟悉身影。 祝汸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下。 辛曜穿了一身官服,却没瞧见他,他的视线始终朝下,他经过卖花的小娘子时,被人叫住问道:“辛大人,你家屋被烧了,你没事儿吧!如今住在哪儿呢?” 辛曜停下脚步,礼貌道:“多谢关照,如今住在朋友处。” 他们显然是相熟的,又有人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都住到他处了,辛大人每日还是来吃面,可见孙师傅的面做得多好啊!!” “哈哈哈……”众人笑,似乎辛曜人缘还不错,辛曜扯了扯嘴角,抬脚要走。 “辛大人!”那个卖花的小娘子叫住他,支支吾吾地似要说话,半张脸都红了。 辛曜这时可算是抬眸,接着便瞧见了正对面站着的祝汸与田田。 他愣住。 祝汸眼睛眯了眯,瞪着他看了半晌,低头看田田。田田“嘿嘿”笑,拉着他的手小声撒娇:“大白的家被火烧坏了!他没家住了,很可怜的……” 祝汸再看辛曜,辛曜眼下微青,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 田田再小声道:“睡得不好,精神也就不好啦!” 祝汸没有离开,而是进了身边的面馆。面馆很小,统共就四张桌,已经坐了两桌,祝汸挑了靠墙那张桌,小虎正要赶上,阿兔赶紧拽住他,拽着他赶忙占了另一张空桌。 辛曜的脚步顿在桌边,小虎还记恨着,不爽地哼出一声,阿兔则是对他笑了笑。 祝汸面无表情,田田朝他挥手:“大白,大白,坐这里呀!” 辛曜回眸看向他们父女,田田又大了一岁,越发漂亮可爱,穿了身白色裙子,裙摆绣了胖乎乎的红色锦鲤,她却笑得比锦鲤还要喜气。祝汸背对着他,看不着面色,照例是一身黑衣,远看便是冷冽。 辛曜却知道,那人的内心并非如此,那人心底无比善良,且软得很。 只是—— 并非属于他。 辛曜到底是上前,在祝汸身边坐下,祝汸不说话,田田笑着问他:“大白呀!你家里屋子被烧啦?” 辛曜知道他们是神仙,也猜测,他们恐怕早已知道,故意来这里碰他。 面对孩子,辛曜到底还是不由露出笑容,他笑道:“是。” “怎么就被烧啦!” “前几日夜间刮大风,走了火,发现得晚了些,几排巷子便一同烧着了。” 田田的眼睛瞪大:“大白没事吧!” 辛曜笑得更甚,伸手摸摸她头上的两只赤金蝴蝶,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哦!”田田往他靠靠,靠进他怀里,撒娇道,“大白,我好想你呀!你想我嘛?有没有想我们?!” 辛曜顿了顿,笑道:“自是想你的。” 田田又问:“大白,你睡得不好嘛!眼睛下面都青啦!” 辛曜解释道:“近来有些忙碌,常被陛下叫进宫里说话。” “哦哦!”田田不满道,“那这个皇帝好讨厌哦!” 辛曜身为朝官,听闻这话也不气,反而是一笑。祝汸恰好抬头,看到他的笑容,辛曜的笑容一滞,缓缓收起。 祝汸慢条斯理地终于开口:“房子烧了,住在哪处?” “借住李骏家中,新的住处已在找。” “哼。”祝汸冷笑,再道,“李骏家在何处?你平日当差是在衙门,还是宫里?” “要去衙门点卯,陛下也常召我进宫。” 意思是两处都要去,难怪累成这样,祝汸便嘲讽道:“红人啊~~” 辛曜笑笑不说话,又被田田拉着说话。 祝汸以为再见到老家伙,自己会很生气,初时的确也很生气,可再瞧见他满脸疲色时,原先的怨气竟渐渐消散了。他心中很是懊恼,再看田田高兴得一直在笑,窝在辛曜怀中说话,心中也很感慨。 血缘天性就是狠,虽说田田也去看辛曜了,到底不如真实的接触。 罢了罢了,他身为天帝,跟目前还是人的老家伙有什么好计较的?况且,田田高兴就好。 祝汸想清楚,决定不计前嫌,又开口,直接道:“既然宅子烧了,便住我那儿去吧。李骏家离皇宫与衙门都太远,住我那儿,小虎每日赶车送你去上衙,车上还能歇歇。” 田田一听,立马跟着点头:“是呀是呀!大白住回家里去吧!” 祝汸以为辛曜会答应,也以为,这一年辛曜在外头吃了苦才会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有多好。却没料到,他说出那话后,辛曜再度沉默,且视线又开始下垂。 祝汸的眸子立马凉了,问道:“不愿意?” 声音更冷,店里其他吃面的人都不自觉往他们这桌瞟来,阿兔与小虎也有点慌慌的,田田吓得眼睛瞪大,一会儿看看祝汸,一会儿看看辛曜,一句话也不敢说。 偏偏外头无比热闹,映衬得面馆内冷如冰窖。 祝汸再开口:“说话!” 店小二胆颤心惊地托着托盘来,将面碗放到他们俩面前,话也不敢多说,行个礼立马转身溜了。 汤面冒着热气,辛曜终于抬头,隔着水汽,辛曜的面容有些模糊,说出的话,声音虽不大,却是清晰的斩钉截铁:“不了,多谢。” 祝汸抓住桌上的筷子,筷子直接在他手中变成粉末。 祝汸盯着他看,眼圈都有些红了。 所以,辛曜前头那两三年成天讨好他,与他们住在一处,只是贪图他的银子和宅子,一考上状元,成了皇帝都极为赏识的近臣,翻眼就不认他了?! 若不是如此,何必刚游完大街就把他们给忘了! 游完大街人就没了! 一年前,小虎去请过,阿兔也去过,甚至他也亲自去叫人,都不愿回来。 亏他还为这个一点良心也没有的老家伙担忧! 今日就是他的耻辱,他记住了! 祝汸桌子一拍站起身,回头就走,走出小小面馆的瞬间,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被乌云填满。 辛曜双手握成拳,待阿兔抱着田田与小虎一同走了,他才缓缓回头,望向面馆外变得灰暗的街道,面色落寞。 祝汸前脚走,阿兔他们后脚跟上,直接回了郊外宅子,却又被祝汸关在了外头。 祝汸缩在榻上,抱着个毛茸茸的迎枕,红着眼睛正难过。 他自问对老家伙很好了,老家伙陷害他在先,他为了孩子忍了,在人间这两三年,他虽有心捣乱,也从未真正阻止过老家伙考状元当官。 老家伙倒好!! 他难过的便是,自己一片好心,却被老家伙随意践踏!还被老家伙利用! 这比从前在天上藐视他,除了生气,更多出几分难过来。 祝汸抽抽鼻子,暗自道,算了,天底下坏人多的是,他哪能管得过来,就当吃了教训。 他知道老家伙是这样的人,往后再不管便是。 田田已经四岁,长到六岁,他们立刻回天庭! 他再管老家伙去死! 祝汸难得说这么重的话,他将眼睛揉揉,翻出面小镜子来照照,直到脸上恢复原先的样子,才将结界去了。 阿兔他们再进来,祝汸镇定如往昔。 可大家都知道,辛曜是真的惹着了祝汸,就连田田也不敢再提大白。 甚至田田也有点生她的大白的气了,她不敢跟祝汸说,就嘟着嘴告诉阿兔与小虎:“大白太坏了!惹父皇不高兴!”再道,“我再也不理他啦!我不喜欢他了!” 阿兔与小虎都很感动,关键时刻,到底是向着他们小殿下啊! 话虽如此,田田也不可能真的不去看辛曜,这也是血缘天性。 只是她去的次数少了,即便去也是隐身。 田田渐渐长到六岁,也已到了祝汸打算回天庭的时候。这次,他谨慎许多,恰逢天上有事,他要回去处理,用不了多少时候,他还是把田田带上了,想看看这几年过去,田田是否还不能离开老家伙。 人间过去这几年,天上只过去几天。 他回去忙完事情,用了七八日的时间,人间七八年便过去了。田田并不知辛曜与她之间的关系,她见祝汸不提回人间的事,便问他:“父皇,我们不去人间了嘛?” 这七八日,田田没有任何不对,与在人间时一样活蹦乱跳的。 甚至她长久不在天上住,回来后新奇不已,成日变成小白龙在宫中飞来飞去,玩得不亦乐乎。 祝汸便点头:“是啊。” 田田便可爱地皱皱眉头,却又不敢提大白。 上回在人间见到老家伙,还是田田四岁的时候,说起来,也两年多过去了,祝汸心里虽记仇,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好生气的,不值得。 他道:“我们往后是要住在天上的,父皇我是天帝,你是小公主,再过些日子,父皇还会将你介绍给全天下。” “哦……”田田低头戳戳手指头。 祝汸便主动道:“还想看看你的大白?” “父皇!”田田抬头看他,有些惊喜,也有些担忧。 血缘天性是没办法的事。 祝汸只希望他的孩子快快乐乐,这是她还未出生时,自己便已做好的承诺。 祝汸摸摸她的头:“那我们下去一趟,你看他一眼,与他道别,好不好?” 田田笑开:“好!!” 人间正是炎夏,眼看将有雷雨落下,乌云压得低低的,平白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祝汸不知辛曜如今住在哪处,正想着令阿兔去找人打听打听,便听街上有人高声叫:“来了来了!刘泉来了!!” 紧接着便见街边的人忽然调头朝城门外的地方跑,祝汸纳闷,刘泉又是谁,是什么新出的美男子吗,引得这么多人去看。人太多,他们往一边让了让,好让人潮过去。他们避开,站在一家食肆的廊下,身后的食肆里,几位食客喝着酒,说道:“我们就在这儿喝着酒看!” “刘泉这回被押进京城,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定会被处死!” “活该!狗官!贪老百姓的银子!” 祝汸这才知道,原来刘泉是个贪官。 “这样的狗官当初就不配为官!还是在广陵郡那么富庶的地方,看到全是银子,还不红了眼?还不使劲儿贪?” “说起这事,就要怪辛曜!是辛曜离开广陵郡,推荐刘泉继任!陛下一向信任辛曜!” 祝汸一愣,没成想这么快就再听到辛曜的名字。七八年过去,辛曜如今已近三十岁,怕是早就娶妻生子。想到这点,祝汸便很有些排斥,且将田田的手拉得更紧。田田也听到了辛曜的名字,回头往里头的人看去。 他们就着花生米喝酒,继续道:“这就叫那一丘之貉!好在庆王爷英明威武,把这俩蛀虫给揪了出来!” 祝汸不觉皱眉,听这话音,怎有些不对? “刘泉进京,审问过后,这俩必是菜市场砍头的命!他们可不仅贪百姓的银子,你不知道吧,当年那刘泉当官,是给辛曜送了银子的!白银一万两啊!一万两!” “呵!真是不得了啊!啧啧啧!” 简直胡说八道,老家伙会在意那一万两的银子?! 祝汸的眉头皱得更紧,田田拉着他的手,着急看他,小声道:“父皇父皇!” 祝汸这才回神,小虎道:“小殿下,我去探探?” “你直接去找李骏,看他如今住在何处。” “是!” 小虎去得快,回得也快,他道:“李骏倒还是住在原先的宅子里!如今在大理寺为官,任大理寺正,已经娶妻,有两儿一女!这会儿就在家呢!” “走。”祝汸抬脚便走。 祝汸知道李骏为人,当年辛曜那样下庆王面子,他都敢送辛曜回家,足见此人人品。 他们到李府门外拜见,以山南郡旧友自居,门房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如今已三十多岁,有些微发福的李骏亲自走了出来。待他瞧清楚外头站着的人是祝汸时,狠狠愣在原地,祝汸有些焦急,直接走进门内。 李骏才慌忙走到近前,不可置信地问:“是,是姬公子?!” 七八年过去,为何这位姬公子还是十六岁的模样?!难道,还真是古籍上记载的那般?! 李骏心中全是疑问,祝汸点头,应了声“是”,便问:“辛曜是怎么回事?” 李骏立即也清醒了,面色立马变得严峻,也忘记请他们进屋说,站在照壁前便咬牙道:“他被人陷害!” “庆王?” 他直接说出庆王,李骏更似吓到了一般,却也紧赶着说:“是他!辛曜兄如今已官至刑部侍郎,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去年年底,陛下身子不好,如今朝内的事都是太子与几位皇子打理,几位皇子之间斗法,庆王牵扯其中。偏偏当年庆王与辛曜之间是有些渊源的,当年——” 祝汸打断他的话:“这个我知道,李公子请继续说。” 李骏都多少年没听人叫过他“李公子”,如今人们都称他为“李大人”,仅这么一个称呼,倒叫他伤感起来,想到无忧无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年时候。 他再咬牙,说道:“庆王支持二皇子,太子式微,如今朝中二皇子掌有极大的话语权!庆王的恨意埋在心底埋了十年终于爆发!广陵郡郡守刘泉当年接的是辛曜的班,刘泉此人恪守本分,一心为民,再清廉不过,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如今却被诬陷贪墨贪盐本钱,且还被诬陷贿赂辛曜花银子买官!至于辛曜,身上的罪名,被套了个齐全!就连山南郡老家,他那不是个东西的后娘都被带来说他不孝!” 李骏抬头看祝汸,眼圈已红:“我已是无能为力,我做官不如辛曜兄,至今只是个五品,家中也无得力背景。辛曜兄之所以受陛下重用,也是因为一个‘孤’字,他在朝中除我这个没用的之外,没有任何交好。到了这个份上,陛下病重,竟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生怕得罪二皇子与庆王,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辛曜兄在大牢里待着!今日刘泉已押解进京,三日后,说是陛下亲审,陛下卧病在床,还如何审?背后都是庆王与二皇子在作为,辛曜兄必死无疑啊!” 祝汸眉头轻蹙,并不言语。 田田隐着身,抱住祝汸的腿,眼泪已经开始往下掉,很难过。 祝汸再问:“他进了大牢,家人如何处置,可有被欺辱?”问清楚了,才好行事。 “家人?”李骏却一愣。 祝汸不解看他,李骏恍然大悟:“辛曜兄尚未婚配,至今仍独自一人!” “…………”祝汸不可置信,“有许多人想要他做女婿。” 李骏苦笑:“他当年若是愿意给陈尚书做女婿,又何至于此?陈尚书的三小姐为了他,直到二十岁才嫁的。辛曜兄这人就是倔,非说心中已有所属。我就纳闷了,我与他自少年时候相识,哪里见他喜欢过谁!” 祝汸沉默半晌,才道:“知道了。”他朝李骏点点头,“多谢告知,告辞。” “姬公子!”李骏叫住他,“你可有法子救救辛曜兄?!” 祝汸背对着他,忽然想到辛曜考上状元骑着白马游大街那日。 辛曜回头看他,阳光下难得一见的笑颜。 那日,他那一笑,多少小娘子与大娘都疯了,他却只是看着自己在笑。 祝汸心中似被人轻轻一扯,他不解,既是为了利用他,那日又为何非要偏偏对他那样笑? “姬公子!”李骏再叫他,声音带上恳求,“我知道你有本事!你们姬家是被神仙护佑的家族!你明明已年过三十,却还是少年模样,李某求你救救辛曜兄吧!无论他当年是如何得罪你,与你断了往来,他心中从来不曾忘记过你!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你爱吃海棠花模子做出来的玫瑰豆沙馅的各式糕点,常常买来放着看,却又不吃。” 祝汸的心再被重重一扯。 海棠花,玫瑰豆沙馅? 他看向阿兔,阿兔缓缓、缓缓地低头。 “姬公子!”李骏绕到祝汸跟前,深深给他作揖,“拜托您!求求您!” 祝汸回过神来,眸子似被一层水雾遮住,丁点儿看不出其中情绪。 祝汸点头:“好。” 第36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八 即便李骏不求他,他也是要去救辛曜的。 兴许是因为田田, 他看不得田田抱着他伤心地哭, 一离开李府, 田田哭着伸出小拳头挥道:“那些坏人!我要打他们!呜呜呜呜呜!” 或又是因同为神族, 作为天帝, 总不好看同族被凡人如此欺负? 阿兔生怕被他追问海棠花糕的事,不敢说话,小虎问道:“小殿下,咱们怎么救?” 有很多种方式,要救,就用最迅速且有效的方式。 祝汸道:“先去皇宫看看。” 他们到皇宫,找到皇帝的寝宫,看了几眼便知道, 这皇帝不是自然生病,而是为人所害。害皇帝的人是他的胞弟庆王, 如此看来, 庆王所谓的站队二皇子不过是幌子,是想自己当皇帝,二皇子也是被利用罢了。 这样的事最好办。 祝汸亲自给皇帝托梦,将这些事, 真真假假, 总之以祝汸想要的效果托梦给皇帝知道。 托好梦,祝汸临走前,再亲手治好他的病, 如此平稳睡过三日,皇帝便能安然无恙地醒来,三日足够他做一场长长的梦。他又留了几位花草变成的侍女在皇宫内,三日后安排庆王来上演一出弑兄被兄弟亲眼发现的戏码。 安排好这一切,祝汸他们便走了。 七八年后的京城乍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其实细微处变化很大。 阿兔问他可要下去逛逛,他懒懒摇头。田田却惦记着牢里的大白,祝汸并不打算让她去看,关在牢里能有好日子?别吓着孩子,田田偏要去,祝汸想了想,放她去了,身为龙族,的确无需惧怕这些。 小虎陪着田田去,阿兔再问:“小殿下不去?” “有什么好看的。” 阿兔便笑:“看他倒霉的样子啊!” 祝汸懒声道:“没兴致,半点儿不想看到他。” 小虎与田田走后,祝汸无事可做,刚离皇宫没多远,经过一处地方,阿兔眼尖地看到门匾,立马说道:“那是辛府!是不是神君的家!” 祝汸往下看去,是个很肃穆的五进大宅子,门上已被贴了封条。 祝汸想了想,落到辛府里,他道:“去看看。” 别看宅子挺大,地段也好,里头却是平平无奇,什么值钱的摆设也没有,看得出来辛曜这些年的确很清廉了。 尤其前院,连棵树都看不见,光秃秃的石板路。 直到他们俩走过二道门,进了正院,一般正院都是主人的居住之地,轻易不让外人进。才发现别有洞天,二道门内与门外截然不同,种满各式树木,高低各有,祝汸一路走一路欣赏,忽地看到一株海棠,早已过了花期,此时树上没有花。 祝汸停下脚步,阿兔往后缩了缩,祝汸瞥他一眼:“海棠花,玫瑰豆沙馅?” “嘿嘿。” 祝汸也懒得再问,计较这些事又有什么用。 “进去看看。”他倒要看看,这个窗下种了海棠树的屋子,是什么地方。 进去才知道,是辛曜的卧房。 祝汸的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内走,桌上还有看到一半的书,显然是辛曜看到一半被抓走的。他上前,翻开书看,竟然是关于姬氏家族的书籍。李骏知道他姓姬,辛曜也能知道不足为奇,姬姓史上闻名,他看看这书也没什么。 祝汸随意翻翻,这些书全都是瞎编的,将姬姓家族说得神乎其神的,这也能看下去? 他扔了书,回头又走到一旁的书架。 旁人的书房与卧房都是分开的,他倒好,明明住了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偏还要在卧房里摆张书桌与书架。书架上,姬姓家族相关的书竟然占了大半,祝汸简直无言以对,堂堂状元、三品官员,不久之后的宰相,看这种书? 他再扫了书桌一眼,有许多写好的纸叠在一块儿,用书压着。他随手捞了几张看,写的似乎是自己对于朝内某件事的看法,来来回回写了好几稿。没意思,他再放下,手拂到一旁的镇纸,一张洒花瓣的纸笺飘到地上,反了过来。 阿兔弯腰去捡,好奇地翻开看,却是“啊”了一声。 “怎么?” 阿兔震惊地将纸给他看,祝汸接来一看,也是很惊讶,纸上竟然是“祝汸”二字!!! 为什么辛曜会知道他的名字!!! 难道辛曜一直有记忆,在耍着他玩?! 想到老家伙兴许一直在耍着他,祝汸沉寂多年的愤怒之火再度熊熊燃起。 他就不该救那老家伙! 可吩咐已经下了,当着孩子的面说的,哪能反悔! 尤其田田已经去了大牢,心疼坏了,说她的大白很可怜,这个时候哪能不救。 祝汸格外后悔! 可惜还要再等三日。 还有一日时,祝汸又去了一趟李骏府上,告诉他,明日辛曜就能放出来回家。 李骏喜极而泣,不停朝祝汸作揖。 祝汸转身要走,李骏又道:“多谢姬公子多年来对辛曜兄的关照!辛曜兄他心中从来是感激姬公子的,只他这人,从来不太会表达。” 祝汸有些不乐意,李骏凭什么要替老家伙来谢他啊,李骏也不过是老家伙的好友而已。 不过李骏是个好人,祝汸耐着性子听。 “就说当年,您买下我家回春堂——” 祝汸大惊:“回春堂是你家的!!!” 李骏不好意思地笑:“是我家的,李驭是我大堂兄。” “所以辛曜一直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他一直知道,他知道姬公子默默关照他,也发誓定要好好用功,将来……”李骏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本意是为了说明辛曜有多么感激他。 祝汸却不止是燃烧愤怒之火了,他又想弄死辛曜了! 原来从头到尾,他的的确确是被老家伙耍弄着! 到宫中事发那日,祝汸早早便去辛曜家等着。 他还是独自去的,阿兔有些担忧,小心问他:“小殿下,真不用咱们陪着?” “不用。”祝汸面色冷峻,他要问仔细,若是老家伙真的耍弄他,他一定要送老家伙直接去下一世! 阿兔就是怕他一时冲动,真要弄死开曜神君。 阿兔还想抢救:“要不让小公主陪着您吧?” 祝汸再一次摇头拒绝:“不必。” 阿兔也不敢再说了,知道再说下去,他必要生气的。 皇宫内,一切都如祝汸预料那般地发生着。 皇帝迅速地将庆王给捆了起来,就关在宫里,牵涉其中的几位皇子也全部先关起来。 他这一回大病初愈,身子反倒似是吃了仙丹,听闻几位得力大臣都被关押起来,差点就要处死,心中感慨颇多。他亲自换了便服,带足人,先去刑部大牢接辛曜与刘泉等几位大人。 吩咐他们先回去好好养病,过几日便给他们交代,皇帝再度回到宫中,处理他的兄弟与儿子们。 几位大人,被皇帝派车先送回家,此时也不是相互说话的时候,几乎人人受审时都受了重伤,有什么话都往后再叙。 二十八岁的辛曜从刑部大牢出来,眯眼仰头看耀眼的阳光,衣衫褴褛之下,满身都是伤痕。他站在台阶上,足足站了怕是有一刻钟,包围全身的阴寒却仿佛还是无法离去。 他被关在牢中,整整关了一个月。 他自小到大,家中虽贫寒,却因聪慧,后又有贵人相助,从未受过皮肉之苦,甚至十六岁之后的人生算得上是格外顺遂。 从前,一切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甚至不屑于这一切。 他生来仿佛只是一个过客,生或死,他从未看在眼中。即便是爹娘过世时,他的心间也是平静到过了分。 直到这一回,这一个月,身置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他突然发现,他很怕死。 他怕的不是自己这副身子的消逝,他贪恋的也不是人间的钱或权势。 他怕的是,直到自己死了,也再无法见那人一面。 他站了很久很久,他本就是刑部侍郎,两侧站着的侍卫都认识他。他是天子近臣,为人虽不亲和,却令人钦佩。且辛大人常在冬日里令小厮给他们这些站岗的买些热羊汤喝,夏日买些凉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心意,大家都很敬重他。 原先他被抓进大牢时,反倒是这些侍卫们替他打抱不平,偏偏他们人微言轻,也无法做出更多,只能在他受刑时,尽量照顾着他。 他这样抬头发着呆,侍卫们也不催他。 他即便衣衫褴褛,面上甚至有些脏,倒是依然站得笔直,影子长长拖在地上,被阶梯折了几折,依然笔直。 辛大人考上状元骑马游街的那日,据闻满城的大小娘子都疯了,更有一笑名天下之说。他们没有瞧见过当日盛景,却觉得此时这般狼狈,却又依然这般挺直着腰的辛大人,依然风采依旧,满身风华。 有人正要上前,劝他回家,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才是正经事,牢里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这时,在外头等着,始终不见人出来的李骏,跟大门外侍卫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生怕是又出了意外。 他一进来,便瞧见台阶上站着发呆看天空的辛曜。 那脏兮兮的模样,李骏鼻子一酸,大步跑上前,伸手拍他:“辛曜兄!” 辛曜缓慢低头,看着李骏,过了片刻,微微一笑:“李兄。” 李骏眼眶再一热,眼眶里含了泪,却又很高兴地笑道:“发什么呆呢!走了!我来接你!到我家吃饭去!你嫂子给你热水热饭都备好了!” 辛曜这才有了一丝重回人间的感觉,尽管阳光依旧没能将他的心与身照暖,他浅笑:“好。” 李骏便伸手去扶他,辛曜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的刑,因暗地里多少受了照顾,也不至于不能走路,辛曜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 辛曜先回头朝两旁的侍卫点点头,这才随着李骏下了台阶,往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往李骏家的方向而去,李骏也不敢多问今日之事,生怕引得辛曜又想起牢中之事,倒是辛曜主动问:“李兄是得了消息,特地来接我?等了许久吧?” 这话一问,李骏立马竹筒倒豆子:“是姬公子告诉我!今日你便能出来!” “……………………”辛曜的身子立马僵住,脑袋迟缓回头看向李骏,“…………谁?” “姬公子啊!就是好多年前的那位姬公子!”李骏兴奋不已地继续倒豆子,“三日前,他忽然去我家中找我!向我打听你的事,我说你被人陷害,其他的还没说,他就知道是庆王!我大致给他说了一番,我请他救你出来,我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刘泉也押进了京城,眼看便要审问你们,其实没对姬公子抱有太大的希望!他来了片刻,问清楚情况便走了。直到昨日,他再来我家中,告诉我,你今日便能出来!我还将信将疑的!” 李骏此时没了担忧,说得红头满面:“好家伙!我是真没想到!这么说来,这姬公子当真是有几分神通啊!你可知道,姬姓是史上最神秘的家族了,据说家族里出过真神仙!你是没有瞧见那姬公子,竟与十年前长得一模一样,还是少年样子!大千世界果真是无奇不有,我可是长了见识!” 李骏嘀嘀咕咕着继续说:“也怪我,当时忘记问他如今住在何处,又要在京城里待多久,我们好去拜谢他!不过人想必还在京城里的,我已派人去街上找他,务必要找到…………” 辛曜的思绪却彻底飘远了。 马车拐进巷子,车轱辘滚过一块石头,车子震了下,辛曜的身子也被猛地一震,他回过神来。 “没事吧?”李骏担忧地扶住他。 辛曜摇头,对李骏道:“李兄,我还是先回自己家吧。” “你嫂子都备好了,你现在回去,家中侍从都没了,谁给你准备热水和饭菜!” “我原本也就不过一个小厮而已,许多事都是我自己来做,我不讲究。”辛曜道,“我这刚从大牢出来,身上带着牢狱之气,不能去你家中。” 李骏不悦:“好兄弟怎会在意这些!就是你嫂子,也不会在意!” “我知道你与嫂子都不在意,可我这样,我也不希望吓着孩子。” 李骏打量他,的确,辛曜即便是从前还在山里的时候,穿的是粗布衣裳,也从未这般狼狈过。李骏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我派几个人,先去你家中照应着。” 辛曜也婉拒了,李骏也不勉强他,知道辛曜此人从不爱麻烦旁人,哪怕是好友。 他沿途找了个酒家,给辛曜打包了一桌的好菜,还买了坛好酒,把他送到自家门口。 李骏扶着他下车,笑道:“今日这酒你先自己喝了吧!过几日,你休整好了,我派人来接你去我家好好喝几盅!” 辛曜含笑:“好,只是我的酒量,你也知道,只能三盅。” 李骏“哈哈”笑道:“人生总要醉上几回!你至今未曾娶亲,我还没捞上机会灌醉你呢!” 李骏将他送到照壁旁,才回头上车回自己家。 辛曜这才深吸一口气,不顾身上伤痕,匆匆往正院走。 走到正厅,他将食盒放到桌上,先去东厢烧上几壶的水,铜壶很大,足足烧了五壶,将热水倒进木桶中。他翻出一些药膏,解了破破烂烂的衣裳,跨进木桶,身上伤口碰到热水,痛得他都不觉“嘶”着出声,他却顾不上了,拿着布巾仔细洗干净身子。 他赶紧把自己洗干净了,赶紧去城外找祝汸!! 再不找,人又要走了!!! 他忍耐了十年,祝汸也已消失十年,他原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却不料。最后将他救出来的,还是他。 辛曜的双眼终于被水汽感染得微红。 帮助他,拯救他的,永远是祝汸。 他又是何德何能。 他不想再忍耐,不管祝汸有多少妻妾,又有多少子女,也不论祝汸到底是神仙还是人。 他只是不想错过这短暂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心悦之人。 祝汸可以骂他、揍他,却不能不知道,他这十几年的喜爱与思念。 更不能不知道,他从未讨厌过他,更不曾利用他,他当初屡次拒绝他,只是也在害怕。 辛曜越想,手上动作越快。 那年祝汸彻底消失后,辛曜在翰林院待满三年,被皇帝外放去广陵郡当郡守。因为祝汸,辛曜一直到处收集关于姬家历史的书籍,书中记载,几十年前,广陵郡曾出现过一位姬姓公子,据描述,也是一身黑衣,身边带着两位侍从,一位斯文,一位高壮。 这就完全对上了! 皇帝提出这个想法时,他立马应下了。 到了广陵郡,为官的三年里,空闲的时间他都在寻找当年那位姬姓公子的踪迹。总算找到书中那位掌柜的后人,还打听到当地有座先帝下令建的所谓神狗庙。他原是从不信这些的人,某天却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据那掌柜的后人说,神狗揭露了那位假天师的阴谋,才被先帝敬重。 辛曜下意识便觉着这神狗庙上大有文章可做,常常趁着黑夜去庙里找寻蛛丝马迹。神狗庙香火倒是很旺,也不知那些人到底在拜什么。大约一年之后,他再去神狗庙时,途经一处树林,那夜的树林极美,漆黑深夜,林子里全是飞舞的萤火虫。 鬼使神差,他拐弯走进林子,再从林中出来,眼前便是一片湖水,湖面上飞舞着更多的萤火虫。远处还有几株海棠,他下意识又往前走几步,地上忽然有金光一闪。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又或者还是萤火虫。 他甚至揉揉眼睛,可那片地面还是隐隐闪光。 他缓步上前,地面上隐隐约约现出两个字。 两个字很模糊,且看起来甚至是狗爪子给踩出来的。 那两个字是“祝汸”。 听起来像是人名,却又不似乎不是人名。 辛曜觉着怪异,在那湖水附近摸索,又发现一个小坟头,没名没姓,倒是墓碑上刻了只狗,仅瞧画像,与那神狗庙里供着的狗像倒是一模一样。 辛曜不知缘由,却是莫名喜爱这两个字,常反复写着这两个字,暗自琢磨着其中关系。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便过来了。 不论“祝汸”到底是不是那人名字,在辛曜心中,“祝汸”已是那人的象征。 他心中焦急,生怕祝汸转眼就不见了,洗得愈发快。 祝汸明明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知道是那老家伙回来了! 本已坐得板板正正,高傲冷漠,就等着睥睨老家伙,好拆穿他的谎言! 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人来? 辛曜的卧房在西厢,他听到东厢传来不大不小的声响,他顿时不悦,磨磨蹭蹭什么呢!他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还不见人来,他已迫不及待要报仇。他将桌子一拍,起身立马瞬移至东厢,听到屋子里有水声,直接走进去。 只见满屋子的水汽,屏风后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在晃动。 他想也没想,直接绕过屏风冲进去,还没看清楚,便气道:“老家伙!你是不是耍我!你说你是不是耍我玩儿!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你骗我!你耍我!你真不是个东西!看我杀了你,我直接送你去下一世,我————” “哗啦啦——”辛曜甚至没来得及多想,赶忙从水中起身,惊喜且又兴奋,还有些忐忑地回过身来。 “…………”祝汸的眼睛瞪得滚圆,他扯下一旁屏风上挂着的衣裳,用力砸到辛曜身上,气得脸都红了:“不知羞耻的老家伙!!!” 第37章 被我“羞辱”过的贫穷宰相竟然想要以身相许我·十九 二十八岁的辛曜,可不就是和开曜老家伙长得一模一样! 不知羞耻的老家伙还在他面前不穿衣服!不要脸! 祝汸气得面色通红, 身上冒汗, 却又不知用什么话来骂他好, 他不会骂人。 衣服砸到辛曜身上, 蒙住他的脸, 辛曜赶紧扯下衣服抱在怀里,眼神热烈地看向祝汸。 祝汸气愤:“你不许看我!!!” 辛曜哪里听他的,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似的,祝汸自然不会怕一个普通人,却当真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不出话来,气得转身要走。 “哗啦”,又是水响, 辛曜赶紧跨出木桶,抱着衣裳赤脚跑到祝汸面前拦住他。 祝汸更气愤, 如今再看老家伙, 又得仰头再看了!他长大了,更高了!他还如何睥睨老家伙!而且,老家伙不好好穿衣服! 祝汸耳朵都红了,又不敢伸手推他, 眼神还不敢乱瞄, 气得只能直面他的脸,说道:“你,你把衣服穿上!” 辛曜低头看他, 眼睛一眨也不眨,慌忙将那件长衫先套上,祝汸又垂眸,都不敢再与他对视。垂眸时,看到辛曜腿上、手臂以及手面、脚面上的伤痕,有些结了痂,有些又流出血来,祝汸到底是个善良的性子,心一软。 他“哼”了声,绕过辛曜,辛曜腰带还没系好,又来拦他。 祝汸气道:“你把衣服穿好再好好说话!” “好,你别走。”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祝汸更气,回头就朝他道:“我走不走关你何事啊!辛大人面子大得很,三番两次地请都请不来,活该进大牢!活该被抓!怎没被判砍头呢!” 辛曜丝毫不气,跟上他,系着腰带说:“我知道是你救我出来。” “…………”祝汸再度噎住,忽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像有些打脸。 辛曜穿好了衣裳,伸手拉他的手腕:“吃些饭,吃些饭。” 祝汸不满去甩他的手:“不许碰我!” 辛曜生怕他要走,拽着他的手不放,还是那句话:“吃饭。” 祝汸用力甩,碰到了辛曜的伤口,手臂再度开始流血,祝汸皱了皱眉,没再继续甩,而是被辛曜拽着到了厅里。 带回来的那一食盒的饭菜还在,辛曜一手紧紧拽着祝汸的手腕,一手打开食盒,往外拿饭菜。他对祝汸道:“这是兴雅居的菜,是这几年京里很时兴的酒楼,饭菜还很不错的,你尝尝。” 祝汸朝他翻白眼。 辛曜竟然笑了。 祝汸愤怒,用力踩他一脚,辛曜动也没动,而是按着他坐下,祝汸不得不坐下,辛曜贴着他在身边坐下。祝汸暗道,好不要脸,仿佛先前那些事儿就没发生过? 当初是谁死活不跟他走,跟他划清界限! 祝汸另一只没有被拽住的手将桌子一拍:“我有话要问你!” “你先吃点儿。” “气饱了!我有话要问你!” “你问。”辛曜边说,边揭开酒坛子上蒙着的红布,将酒坛中的酒先倒进酒壶,给祝汸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一杯。 祝汸看到这幕,心道真是奇了啊,在天上死活不让他喝酒,这会儿倒是假惺惺的! 祝汸斜他一眼,问他:“老家伙,你是不是在唱戏?故意耍我玩儿?” 辛曜摇头:“不是。”心中却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没有?!若是没有,为何你明知回春堂是我买来的,明知我就住在白鹿书院隔壁,明知我给你那么多银子,却偏偏装作不知道!”祝汸伸手指他,再道,“还有买什么海棠糕,谁要吃你买的海棠糕!我告诉你,我从来没吃过,都扔了!” 辛曜再笑。 “你还笑!开曜老家伙!你果然是耍我吧!” 听到陌生而又莫名熟悉的名字,辛曜心中一惊,琢磨得更多。 祝汸却不吐不快,继续道:“别以为我是关心你!也别以为我是帮助你!我给你那么多银子,就是为了现在来嘲笑羞辱你的!呵呵,那么自命不凡自命清高,还不是要靠我砸银子才能考状元当大官!如今也是,不是我,你能滚出大牢?做梦吧!老家伙!” “是。”辛曜应承下来,半点犹豫也没有。 反倒叫祝汸觉着没劲,他就没觉得受到侮辱? 祝汸再道:“你有今时今日,靠的都是我!” “是。” 祝汸生气:“那你怎么回报我!!!” 辛曜顿了顿,忽然拿起酒盅喝了杯酒。 “问你话呢!别以为拿了我的银子,就什么回报也无需做!” 辛曜再给自己斟满,又喝了一盅。 “喝喝喝!会喝酒了不起?就你能喝,还不许我喝?老家伙!”祝汸气得使出真正的力气,将辛曜的手用力甩开,起身便要走。 辛曜直接抓起酒壶,仰头将整壶酒都倒进口中。 他一口饮尽,深吸口气,回身拉住正要推门离开的祝汸,翻身就将祝汸用力压到门上。 祝汸没料到他竟有这个胆子!抬头就要骂他,却见辛曜双眼微红,水水润润地低头正看他。 他忽然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再度瞪圆了眼睛,辛曜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他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我会还回去。” “怎么还!唔——” 辛曜吻住了祝汸。 祝汸呆住了,傻愣愣地靠在门上,辛曜轻轻碰触过他的唇瓣,再离开稍许,贴着他的唇瓣,看着他说:“我能否以身相许,以身回报?” “………………” 祝汸脑中一片空白,辛曜再度低头去吻他,陌生的触感更多袭来,祝汸一个激灵,终于醒了。 他一巴掌盖到辛曜脸上,将他用力推开。 祝汸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他,辛曜的眼神毫不退让,祝汸抿住嘴巴,瞪着他,辛曜的眼神却是那样缠绵与悱恻,甚至又要再吻来,祝汸被看得更慌,慌着慌着,他头顶的龙角都冒了出来。 祝汸从未这样狼狈过,不对,上次这样狼狈是在百花宫的仙葩园内。 都是因为这个人! 这些都是远超他理解范围的东西,他又吓又惊,眼圈又红了,天边响起一声雷,他不待辛曜开口说话,回身便在原地没了身影。 辛曜怔怔看着他消失不见的地方,看向外面天色,想到他微红的眼眶,他的龙角。 是以,他也是龙? 辛曜再想到他口中的“开曜老家伙”、“下一世”,想到姬氏的传说,想到广陵郡的神狗庙,想到走进神狗庙时自己心中莫名的悸动。 他苦笑着伸手捂住脸。 这次一走,他此生可还能再见到他? 不过这般看来,难道他与他之间,不仅仅是一世的缘分? 辛曜长叹一口气,不论如何,今日,他不后悔,他此生都不会后悔。 能得片刻的亲吻与亲近,此生已足够。 祝汸慌张地回到郊外的宅子,正在家中等着的阿兔与小虎他们本在陪着田田玩,瞧见他这满脸通红,眼睛也红,且还顶着龙角回来的模样,都惊着了。 小虎握拳:“小殿下,难不成那老家伙当真骗您?!他欺负您?!” 阿兔也焦急:“小殿下?” 田田则是扑过去,抱住祝汸的腿,仰头看他:“父皇不哭,不哭!” 祝汸心想,他没想哭啊!他就是慌,慌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心里很乱。 “我去揍他!”小虎转身就走。 “站住!”祝汸立马叫住他。 “小殿下,我去揍得他直接进入下一世!” “你站住!”祝汸更慌。 阿兔终于发现不对劲,却是万万想不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祝汸深吸一口气,说道:“先回去。” “回天庭?那辛曜那处——”阿兔迟疑问道。 祝汸烦躁道:“回去回去!往后,再也不许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 “小殿下……”阿兔小虎更担忧了。 可是祝汸是不会说的,死都不会将这事告诉第三人! 祝汸匆匆忙忙抱着田田就走,阿兔与小虎见状,只好收起宅子,跟着走了,回到天庭。余下的事,也没来得及问。 之后,但凡提到一点辛曜的事,祝汸便要发怒,甚至就连天上的神仙们偶尔提起开曜神君的事,祝汸听到都要生气。 阿兔越发觉得,那日发生了些什么,可小殿下不说,他们又如何知道? 也不知辛曜到底有没有记忆,到底有没有耍弄他们小殿下? 小公主田田先前是在人间长大,自是按照人间的时日来算,她已长到六岁多,已从两岁孩童变作六岁的小娃娃。将来数年,直到她成年那日化作少女,将会永远保持这个形态。 回到天庭后,田田的身子一直很不错,祝汸为求稳妥,还特地请庭归神君过来看。庭归神君没说将来会如何,只是笑着说如今看,孩子养得不错。 祝汸大松一口气,是不是,他往后无需再去人间找那不知羞耻的老家伙了? 旁人不提,他又怎能真的忘记那个老家伙,忘记那一日。 回来这些日子,他天天都睡不好,闭上眼,眼前便是老家伙用水润双眼看着他的模样,常常睡到一半被吓醒,生怕又有人要亲他。 老家伙怎么敢亲他!!! 难道是为了报复他用银子羞辱一事? 怎能这样恶劣!! 半夜醒来后,反复想着这些事,祝汸越想越气,觉也不睡了,要么出去练武,要么就在湖里沉着,要么就去处理政务。 偏偏那个吻总是挥之不去! 祝汸更不喜欢开曜了,都是因为老家伙害他,他才会如此! 这头祝汸愤恨着,那头阿兔与小虎也无比诧异着,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他们是查不出来了。但时不时下去看看辛曜过得如何,还是能够的,也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只辛曜身上也瞧不出异常来,他照例四平八稳地为官、生活。 因为祝汸的伸手,皇帝格外长寿,十年后,皇帝身子还很健壮,辛曜以三十八岁的年纪,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宰相,入了内阁,又成首辅。太子性子怯懦,好在皇孙天资聪颖,辛曜又成为皇孙的老师。 再是十年后,皇帝驾崩,留下遗言,由辛曜辅佐幼帝。 皇孙继位为帝,辛曜辅佐,直到皇孙长大,又是十年过,这年,辛曜已经五十八岁。他交出权柄,且上书致仕,新帝留了三次,终于允了,辛曜婉拒一切加封。 辛曜离开京城回老家山南郡这日,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送他。 他坐在马车里,连面也没有露一下,为官多年,依然只有一名小厮,行李连一辆马车也装不满。已是六十多岁的李骏送他到城外,与他握手道别。跟到城外的百姓们这才有幸见一面当年的状元郎,多年已过,这位终身未娶的最年轻的状元郎、最年轻的宰相,竟依然是满头乌发,仿佛还能令人想起当年盛景。 人人感慨。 回到山南郡,辛曜买下白鹿书院隔壁的一间药铺子,平素便住在药铺子中,每日去白鹿书院做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先生,给年轻的孩子们讲学。 白鹿书院名头更盛,甚过多年前。 再是二十年过去,七十八岁的辛曜寿终正寝。 白鹿书院的院长替他筹办丧事,依言将他事先准备好的小匣子放进他的棺中,这是他唯一的陪葬品。 出灵那日,白鹿书院的所有学生陪在一旁,县里的百姓们全都静默立在街道两侧,目送他们去往郊外。 辛曜葬在山里,是辛曜生前亲自指定的地点。 辛曜这辈子积攒下来的所有银子,买下了那座山,而他埋着的地方,被高大树木包围,不见阳光与月光。 白鹿书院的学生全都跪在地上。 阿兔与小虎在一旁看着,心中忽也有些难受。 这是神君这一世与他们小殿下初遇的地方。 那夜,神君拨开树枝,漏进的月光里,他们俩相遇。 阿兔伸出手,棺中那唯一的陪葬品到了他手中。他打开熟悉的匣子,里头是五千两的银票。 那是祝汸曾经给的银票,是他装的匣子。 除开那些银票外,还有一张纸与一颗种子。 阿兔记性好,这是很久之前,他们去放花灯,写在花灯里的纸条。 阿兔已有猜测,却还是拿起那张纸条,如今已泛黄,展开看,上面是三个字:姬宝宝。 是他们小殿下最为熟悉的字迹。 那颗种子,是海棠花。 “落棺!” 阿兔回过神,将小匣子又送回棺中,白鹿书院的学生们以头贴地,送别尊师。 阿兔的眼睛微热,小虎也喃喃道:“他似乎真的挺喜欢我们小殿下的,原来庭归神君没说错啊。” 阿兔深吸一口气,的确有些伤感,他按下流眼泪的冲动,淡淡道:“走吧。” “可是,可是——” “有些事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喜欢也好,愤恨也好,过程从来都不短暂,更何况我们这些本就永生的神仙?我们的永生,太过漫长。小殿下还小,总有一日会想通的。再者,喜欢是开曜神君的事,他到底与我们小殿下有没有正缘,我们小殿下又到底是否会喜欢上他,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开曜神君自己都无法决定,否则他也不必下凡来历劫,怕也是觉着烦恼。他喜欢我们小殿下,我们小殿下就必须喜欢上他?若是两人有正缘,无需你我,小殿下终有明白一日,走吧。 这件事也无需告诉小殿下,若天道有灵,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就如同我们殿下与公子到底再次重逢一般,若是没有灵,没有缘分,时光再长久也无用。” 小虎想想也是,叹了口气,乖乖跟着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天是新的神君了,还是人。 第38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一 阿兔与小虎回到天庭后,只字不提。 且知道开曜神君对他们小殿下兴许的确存在的那片心意后, 他们也不再去人间打探神君的行踪, 一直在天庭待着。 祝汸的日子也渐渐恢复寻常, 除了他常常半夜睡不着外,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聪明的小田田能察觉到他的心情, 不敢跟他提“大白”,祝汸便也装作看不明白女儿眼中的想念。辛曜从前给田田讲故事,还专门给她写了一本,将他讲过的故事都写下来,好给田田看。 田田每天抱着那本书当个宝。 对于辛曜亲他的事,祝汸始终是一个回避的态度,甚至不敢再细想辛曜到底有没有开曜的记忆。他下意识便觉着这件事只要深究下去,他总会深受其害。 索性掩耳盗铃。 直到回到天庭已三个多月, 人间又是一百多年过去时,有一日, 天庭出了件事。 一位刚自人间飞升没多久的男神仙忽然冲进临城仙君的住处, 一把火将他洞府给烧了,烧了还不够,他揪着临城仙君就在南华门附近狠揍,揍得围观的神仙越来越多, 他也不停手, 且神奇的是,临城丝毫不还手。 临城的地位自是高于普通神仙,对方又是个刚飞升不久的神仙,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诸位神仙们就爱看热闹,瞧着临城仙君挨揍,揍了好几日,事情依然尚未平息,终于有人报到祝汸这里。 祝汸叹气,他最烦调解了! 回回吵架都要找他去调解! 可天庭就十二位仙君,仙君总有些地位,临城仙君的事还的确只能由他来管,那些神君反正是从不管这些事。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去到南华门。 远远便看见那由火化出灵识,再飞升为仙的小神仙对临城仙君一通猛揍,一旁的神仙还帮着叫好。 祝汸头疼,这就是高贵的神仙们,怎就能这样爱看热闹呢。 他走上前,“尊上来了!”,众仙给他行礼。 祝汸挥手,走到那还在揍着的神仙面前,温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临城仙君可是哪处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来解决,哪能这样在南华门前打打杀杀的,此处是天界入口,也是我们神族体面。” 那神仙眼睛都红了,终于停手,指着临城仙君生气道:“我就要这个畜生给我道歉!他偏不给我道歉!他只要道歉,我立马住手!” 旁的神仙就问:“那临城仙君到底是为啥要给你道歉啊?我们问了这么会儿,你都不愿说。” 祝汸也点头,是啊,到底为啥啊。 临城仙君面色严峻,即便被揍得一身狼狈,也一字不言。 祝汸只好再看那长得极漂亮的小神仙:“你说说?” 小神仙面色憋得通红,忽然就伸手指着临城仙君大喊:“这个畜生把我灌醉了!偷亲我!不知廉耻!” “哎哟!!!!!”围观神仙们立马兴奋得喊出声来。 祝汸的心却凉了……这情况,怎如此相似…… 围观的神仙立马问了:“他何时灌醉你?又是何时偷亲你?” 小神仙单纯得很,眼圈也红了,委屈道:“他三日前,骗我去他洞府,说是向我传授仙法,我去了,还特地带了拜礼!我是诚心请教,他却把我骗到他屋子里喝酒,把我灌醉,亲我,还要抱我!若不是我还抱有一丝清明,我,我就……”他再伸手指临城仙君,“我就让他跟我说一声‘对不住’,承认自己错了,我就不再揍他!可他不愿意!” 小神仙回头看祝汸:“尊上!您要为我做主!!我自问飞升以来,勤勤勉勉,努力修炼,谨遵天道,从未做过错事,临城仙君却自持身份,这般欺侮我!!!” “………………”祝汸缓缓回神,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好有一大堆看热闹的神仙,这个说“是有误会吧”,那个说“临城仙君不是这样的性子啊,一向四平八稳”,还有女神仙说“临城仙君那是喜欢你咧!”。 祝汸的心一惊。 小神仙已经急道:“狗屁的喜欢!” 祝汸心中鼓掌叫好:狗屁的喜欢! 小神仙再回头看祝汸:“请尊上一定为我做主!!!” 祝汸见他不停向自己求助,不好不说话,“咳”了声,看向临城仙君:“仙君,你有什么要说的?” 临城仙君整整衣裳,朝祝汸作揖:“尊上,临城对华焱倾慕已久,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对他,是真心一片,还请尊上为我俩做主,索性替我们成个契。” 华焱就是那小神仙的名字? 祝汸还没反应过来,华焱已经又冲过去揍临城仙君:“不要脸!胡说八道!当着尊上的面也敢胡说八道!!” “哎哟,慢些,慢些!别把临城仙君给打伤了哟!”围观的神仙们看得心惊肉跳的。 华焱不管不顾,怒道:“我管他伤不伤!我揍他揍爽了就成!不要脸的老东西!” 这战斗力很强啊,挺能打,祝汸不由也看得暗自咋舌,神仙们七嘴八舌地劝着:“这万一你俩成了一家人,苦的还不是你?” 华焱气疯了,跳起来去揍:“我跟狗做一家人,也不跟这种老东西做一家人。” 祝汸这心中更是百般想法。 这种事,祝汸就不好劝了,正打算打得差不多时,他来劝劝俩停下来就得了。一直老实挨揍的临城仙君忽然拽住华焱,捧住他的脸,一口又亲了过去。 “哇!!!!!”女神仙们捂脸疯狂尖叫。 祝汸:“………………” 华焱气哭了,抬脚踹临城仙君,骂他“不要脸”,打得更厉害。 到最后,祝汸走的时候,他们俩还在打,反正这事儿,祝汸是管不了了,况且他心中有心事,就让那些神仙们继续看热闹去吧。 回到澹澹宫,他终于有勇气回想几个月前的事。 思来想去,他不再害怕与逃避,而是变得很生气。 人家一个刚飞升不久的小神仙都能敢于与恶势力拼死抵抗,受了欺负还知道要打回去!他为何却如此怂?他当时竟然打也没打就走了!他当时竟然没能好好揍一顿那个老家伙?! 天理何在!! 祝汸猛拍桌子,不行,他必须要补救! 他祝汸生平还未吃过这样的亏! 祝汸再拍桌子,忽然站了起来。 一直在一旁观察着、等待着阿兔与小虎立马问道:“小殿下?” 祝汸满面严峻:“我得去趟人间!” 阿兔与小虎对视,再小心翼翼问:“是为何事?” “我要去狠狠揍老家伙一顿!!!” 阿兔与小虎虽也不知到底发生了啥,但他们凡事只听祝汸的,既然要去揍,那就揍吧! 说走就走,祝汸拉上还没反应过来的田田,原地便没了身影。 阿兔与小虎匆匆赶上,祝汸指着云下,问田田:“来,宝贝儿,告诉父皇,你的大白如今在哪处?” 田田一愣,又听到“大白”两个字,立即高兴得嫣然而笑,她看了看,果断地指着西北方向:“父皇!大白在那里!” “好。”祝汸点头应下,田田又兴奋问:“我们要去看大白?!” 祝汸摸摸她的头,拉着她的手,想到要去痛揍老家伙了,心潮澎湃:“走!” 飞身下云端时,披风被风吹起,端的是意气风发! 百年之后,熙朝皇室已然式微,如今正是周围列国虎视眈眈,朝中内斗纷争的时候。 但凡天下始乱,江湖人士总是最多的时候。 这个月,就在陇西郡,正举办着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 且这一回,年迈的武林盟主正要退位,将要选出新的武林盟主。天下侠士众多,武林之事,盟主之位当然属于技高者。天下太平的时候,百姓安居乐业,侠士藏在水面之下。天下将乱了,人心惶惶,侠士们反倒高调起来。 会些功夫的侠士们,地位也愈发崇高。 这样的时候,能够成为武林盟主,便预示着掌握整个武林,将来天下彻底大乱时,也好从中分一杯羹,说不得还能混个功勋当当,更甚说不得还能登上最高的位子,开个国。再者,练武之人,没有哪个不曾做过天下第一的美梦。 再加之,此次老盟主退位,还将为她年芳十六唯一的女儿比武招亲。 等于说,比武得了第一,既能得了武林盟主之位,还能得了美娇娘! 老盟主的女儿,盛毓娘,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谁不想得? 可以说,此次的武林大会,是多年来最为盛大且热闹的一次!不谈那些武林中的名门望族,就是些走江湖的普通侠士,都特地赶来凑热闹。 参赛人数更是史上最多,从初一打到如今,已是本月二十五号。 终于只剩两人。 一位来自西域,是个新人,自称金法大王的西塔,长得高大威武,惯常使的武器是两个铁球,据闻是用寒冰下埋藏了千年的精铁所制。 他就靠这两个铁球,一路打到陇西郡,没有输过一场,堪称此次的黑马。 另一位出自陇西郡有“天下第一山庄”之称的明池山庄,明池山庄的庄主就姓明,据闻明氏一族千年前也曾出过皇帝,后分为几支,嫡支回到祖籍陇西,创办了闻名天下的明池山庄。 此次代表明池山庄前来比武的,正是明池山庄的现任庄主,明曜。 明曜今年二十二,出身名门,号称年轻一辈里的天下第一,早已闻名,原本以为他是板上钉钉的新盟主了,哪料到半路里从西域杀出来一个憨憨。 别说是围观侠士了,就连老盟主自己都觉着郁卒。 原是料定明曜能赢,才敢比武招亲,在他看来,能够将女儿嫁到明家是件很荣光的事。明曜庄主是既有世家公子的矜贵,又有江湖人士特有的杀伐果断,为人虽冷漠些,人家有本事啊! 这样的郎君,谁不想收来做女婿?! 听闻,就连宫中皇帝还做梦把公主嫁给他,指望他能出山去当个将军,帮着朝廷跟外敌打仗呢! 好在明曜志不在此,一心在武林,一心钻研武术。 老盟主反正是越看越觉得明曜好,只想把爱女盛毓娘嫁给明曜。 因而今日,西塔与明曜比武时,比武台下再度被挤了个人满为患。 明曜庄主一袭白衣,头发束成发髻,插了支简简单单的白玉簪,他的武器是一把白色折扇,往那儿一站,手往后一背,仿佛孤傲月光,不少女侠兴奋得狂呼。 老盟主看得呵呵直笑,捋着胡须,满眼看女婿的满意。 西塔身高倒是与明曜差不多,却格外健壮,虽不如明曜俊帅,也是一副憨厚的老实模样。 他走上台来,台子似乎都颤了颤,老盟主立马痛苦闭眼,他可不要这样的憨女婿! 明曜收回背在身后的手,朝西塔伸手:“请。” 这就是要立即开始比试了,众人屏息,明曜已从腰间抽出折扇。西塔却是“嘿嘿”一笑,还是憨憨模样,眼中却有狡黠,他对明曜道:“早听闻明庄主武技天下之一,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明曜眉毛都没挑一下。 “我一路打来,一场没输,明庄主也是。我寻思着,都到了这个份上,这么多兄弟过来看咱们俩比试,咱们也整些花头?好叫大家伙儿也看得高兴些嘛!” 围观的侠士们有些不乐意,谁愿意看到他们的武林盟主由一个西域人来当?他们都很不喜欢西塔,自也不愿听他说话。 明曜无言。 西塔再笑:“嘿嘿,明庄主是怕我,不愿意?” 明曜淡淡开口:“你欲玩什么花头?” 西塔从腰间扯出两块帕子:“嘿嘿,我们蒙着眼比,如何?” “不要脸!”下头的侠士们立马开始骂了,“你先前比试时也蒙过帕子,显然是练过的!明庄主可没练过!” “嘿嘿,我寻思着,明庄主这样的高手,自是不惧的?”西塔被骂一点也不受影响,照样憨憨笑。 明曜抬眸看他,点头:“好。” “啊!!!”众人惊呼,他们从未听说明庄主蒙过帕子跟人比试啊!这个西域来的大块头可太坏了! 老盟主更是双眼一闭,眼前乌黑。 西塔笑着上前,将其中一方帕子递给明曜。 明曜却摇头,自己从袖中抽出一块洁白无瑕的帕子,当着众人的面,折了两折,直接蒙住双眼,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好!!明庄主好胸襟!!不愧是明庄主!!”西塔立马也蒙上了自己的双眼,往后退了一步。 明曜缓慢将折扇展开,忽然满身散发出冷冽凉气,“承让。”,他说完,挥着白色折扇箭步上前,西塔抡起两个铁球,立马与他打在一处。 两人打得不分上下,众人看得不时吸气,没想到明庄主眼睛蒙上也能打得如此精彩! 且明曜不曾倒下过一次,身上白衣纤尘不染,在比武台上,挥舞着白色折扇,仿佛月光在林中跳舞。众人看得既是胆颤心惊,又是赏心悦目,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呼气声。 西塔到底不敌明曜,被明曜一掌劈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他还要往起爬,明曜欺身上前,抬脚踩住他的胸膛,令他动弹不得,淡淡道:“你输了。” “好!!!!!”众人欢呼。 老盟主嘴都要笑歪了,明曜也正欲解开蒙住双眼的帕子,忽听风动,练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 有人从身后袭来! 明曜不作任何考虑,立即回身,风声更近,迎面煞煞而来,他忽觉心悸,脚步一滞。 “老家伙给我死!!!!!” 耳边一道清越声音,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与此同时,也有一掌直朝他胸口拍来。速度极快,凉意袭来,却也并非他无法躲开的快,他却顿在原地,没有躲,而是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掌,他往后倒退几步,唇边流下鲜血。 “啊!!!!!”众人大吃一惊,望着台上突然多出来的黑色身影,还未回过神。 祝汸手中折扇一展,飞身上前,要再往他挥去,空中掠过折扇的金银光芒。 明曜慌忙掀开蒙住双眼的帕子,双眼甚有从未出现过的懵懂,流光之下,他怔怔抬眼,看清面前冷冽却又潋滟的黑衣少年。 第39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二 祝汸可不管,他从天上而来, 一眼看到那个一身白衣的家伙, 不用看也知道, 必是老家伙!直接先是一掌劈来, 结果那老家伙还蒙住了眼睛, 呵呵!蒙住了眼睛,他也能认出来! 此时见他摘了帕子,与开曜老家伙一模一样!也与上上……不知道多少个上一世亲他的青年辛曜长得一模一样,顿时新仇旧恨啊! 光吐血可还不够!瞧瞧那故作迷茫的眼神!太可恨! 他要直接打死老家伙!说好的,直接送老家伙去下一世! 祝汸一扇子再挥过去,下头围观的侠士们也终于回神,惊呼:“明庄主!!!” 明曜回过神,终于后退一步, 避开祝汸的攻击。 祝汸更气,还敢躲!他再逼身上前, 明曜终于开始回击。黑白两色扇子交叉在一处, 频频撞击,两人交缠着飞旋在台上,打得不可开交,整个台子四周鸦雀无声, 只有扇子相接的声音。 祝汸招招致命, 明曜招招躲开,却从未对祝汸使过杀招,甚至只还手, 从未主动出击。祝汸先时打得满心恨意,打到后来也打出了棋逢对手的畅快,如果当初在天上与开曜老家伙过招,便是这样的感受? 爽! 龙族本质好斗,尤其又是祝汸这样的性子。 他的杀招更甚,绝妙的是,明曜依然能躲开,且依然只防不攻。 祝汸非要逼他出手,只打得他节节后退,直退到台子边上。明曜轻功飞起,又飞回台子中央,祝汸气得也追着飞过去,拿起扇子便朝他砸,却不防踩到西塔的那俩滚在地上的铁球。 祝汸的脚一崴,人就要往下栽。 他刚反应过来,明曜忽然上前,打横抱起他,趁力原地转了个圈。 “好!!!!!”台下众人只觉看得眼花缭乱,实在是一场精彩的比试!黑白两色,快得他们都快要看不出来了!此时见明庄主将忽然出现的少年抱起,转身的瞬间,两人衣裳翩跹起舞,有种独有刚柔并济之美。 他们是看得无比赏心悦目!心中痛快极了! 他们用力鼓掌,再欢呼:“精彩!精彩!太精彩了啊!” 祝汸却是蒙了,明曜抱着他转了几个圈,直到定下来,他才站定,想将祝汸放下来。 祝汸气得已经先一步跳出他的怀抱,回身还要去打他。 “少侠!少侠!”激动得甚至胡子都在颤抖的老盟主连忙也飞上台来,“少侠且慢!” 祝汸不满回头瞥了一眼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不客气地问:“可有要事?” “少侠啊!!!老朽已多年未曾见过你这般的少侠了啊!!!不知少侠哪门哪派?又是师从哪位?!” 祝汸满头雾水,他只是来揍老家伙的,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形。 他这才想起看看四周,好多人,且都是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 祝汸踟蹰着,不想作答。 老盟主又激动道:“少侠!你可也是为武林盟主而来?!可也是为小女而来?!” “啥?”祝汸迷茫问。 老盟主见状,便感动道:“中原武林又出了个天才啊!!!” 台下立马有人喊道:“老盟主,那明庄主算是赢还是输啊!到底能不能当武林盟主啊!” 老盟主再问祝汸:“少侠可是为武林盟主而来?!”边问,双眼边发亮。 祝汸不解看他,再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老家伙,满肚子的火,气道:“我才不是为武林盟主,我为了弄死这个老家伙!!!” 老盟主更为感动:“原来少侠是为挑战前辈而来!并非为名为利!这份心气,令老朽佩服无比!!” “…………”祝汸觉着这老头有些问题,听不懂人说话。 “那新的盟主便是我们明庄主了?!”台下众人再问。 老盟主朝台下众人说道:“这位少侠虽与明庄主打得不分上下,但昨日我便已言明,明庄主与金法大王比试,赢的那方便可任武林盟主!明庄主已然赢得金法大王,且明庄主出身名门,武功如何,众人皆可见,我在此宣布,明曜即日起成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好!!!” “明庄主应得的!!!” “老盟主行事公平妥当!!!” 祝汸听得有些明白了,原来这是在比武当武林盟主呢?他再回头看老家伙,老家伙这辈子是专门练武的? 老家伙却也在看他,比上上……也不知上了几世的辛曜还要“面瘫”脸,就是这张面瘫脸瞎亲他!害得他睡不着觉! 祝汸心中有气,眼看挥着扇子又要去揍他。 “少侠少侠!”老盟主慌忙拦住他,“少侠可能告诉老朽你师出何人?” 祝汸本不想多说话的,可在老家伙面前怎能丢份? 他想了想,扬起下巴,矜持道:“我没有师父,生来如此。” “…………”大家自是不信,有人便道,“胡说八道的吧!”,还有人道,“你连门派都不敢说!怕不是什么正经门派!” 这些人自是更崇拜明曜,看到祝汸与明曜打得不分上下,下意识便想拆他的台。 祝汸火了,呵呵冷笑:“我怎么没有门派?我自立门派!我就是我派的创始人!我也是我自己的师父!我生来有习武的天赋,没见识呢,就少说两句,省得招人笑话!” 众人大笑,那人没脸:“你——” 老盟主慌忙打断,对祝汸笑道:“那少侠的门派是?” 祝汸想了想,再呵呵冷笑:“鄙人来自上天入地第一战斗小神龙教,简称战斗神龙教!鄙人便是战斗神龙教教主,鄙人名为小神龙!” “噗!!!”台下众人立马狂笑出声。 竟敢笑他! 祝汸的脸一冷,正要出手,明曜忽然走到他面前,认真朝他作揖:“见过小神龙教主。” “………………”祝汸竟忽然无言以对。 明曜作揖后再起身,一本正经道:“我是明池山庄的庄主,明曜,初次见面,还请多指教。” “………………”祝汸再度不知说什么才好。 明曜却又再问:“小神龙教主初次来到陇西,怕是还没有落脚地方,不如住到我明池山庄?” 祝汸瞪他:“我为何要住你家!滚!” 明曜也不气,再道:“我可为小神龙教主做向导,带你看看陇西的美景,尝尝陇西的美食,小神龙教主定会喜爱。” 一口一个“小神龙教主”,祝汸自己都尴尬到不行,不忍心再听下去。 幸好此时,台下有人高声道:“师父!大小姐有话要与您说!” “好好好。”老盟主摸摸胡须,朝他们俩笑道,“两位稍等片刻,我即刻就来!” 老盟主一走,祝汸本还想继续揍明曜,明曜却盯着他看,看得他突然汗毛直立,令他立马又想起辛曜亲他之前的眼神。 “小公子。”阿兔喊他,祝汸回过神,看向台下的阿兔与小虎,阿兔朝他笑,“这里已无您的事,不如我们先走。” “好好好。”祝汸也想赶紧走,回头趁夜里再来弄死老家伙,他抬脚要走,明曜却拦在他面前不让走,祝汸不满抬头,“你还想挨揍?!” “明曜只是想请小神龙教主去家中做客。” 祝汸扶额,他想求求老家伙不要再叫他“小神龙教主”了,真的、真的、真的太尴尬了。 小虎飞上来,护着祝汸要走,远远地,老盟主又跑过来了,急道:“少侠请留步!请留步!” 祝汸诧异看去,老盟主明明高兴坏了,却非要做出无奈样子,摊手道:“这可怎么是好,小女听闻少侠英姿,很是佩服!老朽竟不知将女儿嫁给谁好了!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英才!” 祝汸更不解,台下之人已经起哄:“那就明庄主再与小神龙教主再打一次,谁赢了,谁娶大小姐!!” 祝汸一惊,打架就打架,咋还要娶人家小姐? 他才不娶! 他立即摇头:“我便算了。” 台下之人便问:“小神龙教主是怕打不过明庄主,主动认输?!” 我呸! 祝汸生气:“我会打不过他?!” “那你们俩打啊!赢了就娶盛小姐!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 祝汸心中纠结,他想赢,可是他不能娶别人啊! 阿兔看得叹气,他们小殿下就是太过善良,半点儿心眼也没有,他正想开口帮着说两句,明曜忽然上前,对祝汸道:“那明曜便约小神龙教主三日后在华山再比一次,如何?” “…………”祝汸依旧纠结。 明曜又道:“还是小神龙教主的确惧怕在下?” 祝汸心中的熊熊怒火又来了,他抬起下巴,声音铿锵有力:“比就比,三日后!” 明曜作揖:“静候教主。” 阿兔无奈摇头,这神君怎就不放过他们小殿下,这一世的性子乍一眼看起来也是冷冷的,实际上又不同,可比老实的辛曜滑头多了,到现在每说一句话都在将他们小殿下往坑里带,他觉着他们小殿下又要栽神君手里了,他暗中叹气。 老盟主则是乐欢了,直说“好好好”。 祝汸不想再待下去,匆匆要走,明曜从腰间解下块玉佩,上前递给祝汸,说道:“明池山庄在城外三十里处的海棠林中,若是小神龙教主想去见我,到了地方,看到那片海棠便是,出示此物,会有人带你进去。” “谁要去见你!!”祝汸看也没看,气呼呼地直接带人走了。 他走得很远,明曜还矗立在原地看他。 老盟主乐呵呵地叫了明曜下去庆祝,还有更多事情要商讨,其他各门各派均有多人参与,热热闹闹地直到晚上,明曜才带人回明池山庄。 海棠林后是湖泊,他们坐船到湖对面,才是建在湖上的明池山庄。 美貌婢女在前为他提着宫灯,明曜走进议事的正厅,几位心腹纷纷跪下,齐声恭贺他成功得到武林盟主之位。 明曜靠在铺了白熊皮毛的座椅上,面色淡淡,轻声道:“这次武林大会,是谁负责情报一事。” 一位属下脸色煞白,跪到地上:“禀庄主,是,是我手下的人。” “哦。” 其他几人也纷纷跪下了,原先那位颤抖着声音道:“我亲自查看过……当真没听说过战斗神龙教这个门派!也未曾听说过那位教主!我的情报不会有错!” “哦。你没错,是我的错?” “我,我……庄主,是我办事不力!是我办事不力!” 其他人帮着他说道:“庄主,那位教主武技终究不如您!三日后,华山比试,定是您赢!您也定能娶得盛毓娘!” 那位属下更是频频磕头:“是啊!庄主!那什么神龙教一听就是邪教!那教主长得漂亮得跟小娘子似的!定是邪教,习的是妖术!上不得台面!歪门邪道!他——啊!” 明曜手一动,手边茶盖飞出去,砸了他一脸的血。 “既不会说话,少说两句。”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我的规矩,你们都知道。”明曜凉凉开口,“人不会无缘无故蹦出来,犯错就得付出代价。” “属下知道了……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打探那位教主的事!一日之内给教主消息!” “滚。” 一屋子的人全都低头出去,被砸了一脸血的属下满脸绝望,走离正厅,他拉住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哭求:“程先生程先生!您是庄主自小的先生,您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我可是惹恼了庄主?” 程先生叹了口气:“咱们庄主自出生便是骄子,今日当着整个武林的面被这样年轻的无名少年驳了面子,这般生气也是应当的。” 那人哭道:“我当真没查到半点那个神龙教!!!” “现在说这些已无用,你还是赶紧把你那手下解决了吧。” 那人目瞪口呆:“解,决?庄主没让我解决。” 程先生细声细语道:“我们庄主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虽没说,心中却是记得的。那人留不得了,去吧。” 那人怔住半晌,擦了擦眼泪,回身往外走去,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得力手下叫进屋里。 不一会儿,明池山庄许多人便知道,又有一位庄内的人要被处死了。世人皆说明池山庄庄主明曜霁月风光,又有谁知道,他到底有多心狠手辣! 明曜靠在白色皮毛上,玩着手中的白色扇子,想着白日里的那位少年。 他的侍女走进来,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庄主,程老头又撺掇他们杀人了,您不过是让他们受些惩罚而已,经他的嘴巴一过,事儿就变了。” 明曜动也没动,展开扇子,拉到近前看,却寻不到半点那位少年的气息。 侍女便有些着急:“庄主!您就看着他这般折腾下去?” 明曜这才道:“跳梁小丑而已。” “他成日里败坏您的名声!但凡您训斥过的人,到他嘴里都成了必死之人,他说起来又是您幼时的师父,庄里人都信他,出了这样的事,不敢说出去,只敢私底下传。你却不闻不问,他当您不知道,我看过不了多久,总要传出庄外,到时您就是那江湖上闻名的大魔头了!” “大魔头不好?” “庄主!” “那些人宁愿听他撺掇,死也是活该。” 侍女叹气:“您心中有数就成。”又问,“三日之后的事,您可有成算?盛毓娘貌美,又是盛老盟主的唯一爱女,若是娶了她,整个灵毓派等于掌在您手中,您彻彻底底便是武林第一人了。且我听闻,盛毓娘性子娇憨,自小被养得不谙世事,很合适您,也适合做咱们明池山庄的夫人。” 明曜兴趣缺缺地合起扇子,忽然抬眼看向她,修长的眉眼中也瞬时染了笑意,说起另一件事来:“今日那位少年可是极为可爱?” “……我的好庄主,那少年可不好对付!您换个人想吧!他那身功夫可不虚!且来历更虚!您看他今日张口闭口都是要弄死您,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呢,更不知深浅,稍后我也去仔细探探这位教主!那些人,我可信不过。说是老庄主留下来给您的亲信,实际个个恨不得取您而代之呢!” “是吗。”明曜却半点没理会她后半截的话,只用扇子敲敲自己的下巴,幽幽道,“可惜你庄主我就喜欢那不好对付的。” 第40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三 祝汸一离开比武之地,没了台下起哄声, 耳边清净下来, 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他回头, 问阿兔:“我是不是又被耍了?他故意的!” 阿兔心中无奈, 是啊!故意激将您啊, 但此时也不好再打击他,只好道:“没事儿的,三日后,您打赢他,这事儿不就完了?” 祝汸想想,也是。可他再想想,还是很不对,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痛揍开曜的, 揍完就回,绝不浪费时间, 绝不与此人多待哪怕一会儿, 再等三天算怎么一回事儿? 他不悦道:“我等不了三日后,我想现在就去弄死他,他又耍弄我。” 田田立马响应:“好好好!父皇父皇,我想去明池山庄, 我要去看大白!我要去看海棠林!” 阿兔觉着不去才好, 祝汸却已做了决定:“走!” 明池山庄很好找,整座山庄暗藏无数机关,且找不到出入口, 外人根本进不去,却难不倒他们。 明池山庄也格外大,整座山庄建在水中央,四周全是水与芦苇、海棠,风景极好,田田看哪处都好奇,甚至隐身贴在漂亮的侍女后作怪,吓得人家侍女以为自己碰上鬼了。田田幸灾乐祸地笑,介于这是老家伙的侍女,祝汸也跟着笑。 祝汸倒不急着找老家伙了,拉着田田煞有其事地逛起人家山庄来。 正逛到一处,他听到有人哭,他幸灾乐祸的精神立马一振,赶忙拉着田田上前,贴在窗户往内看,一个汉子坐在椅上,满眼通红,无力道:“这是庄主的命令,我无力再保你。” 下头跪着的另一个汉子抬眼看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他是高高在上的庄主就可这般随意要了我的命?!我七岁便入明池山庄,一心为山庄,如今就因这样的事便要丧了性命!?” 他哭道:“若是我的确做错了事,不需庄主说,我自己就立马拿刀戳进肚子里以死谢罪!可是,堂主,您也知道!那神龙教当真是来得蹊跷!不谈是我,连老盟主那样厉害的人物,都丝毫不知!我不服!我不服啊!哪怕给我个机会,给我三日,我去重新查探,若是什么也查不到再让我死,我都愿意!” 椅上的汉子抹抹泪:“你十岁来我手下,自小跟我习武,我又何尝舍得?” 跪着的咬着牙狠声道:“我从来不怕死!自我拜入明池山庄,生是明池山庄的人,死是明池山庄的鬼!可我不甘就这样死!自庄主上位后,咱们山庄暗地里死了多少人?!明池山庄没有怕死的人!明池山庄却人人都不齿于他这样的手段!我们兄弟都是风里雨里跟着老庄主过来的,何至于到了他手上却是这般命运?!倒真不如当初听了老庄主的遗言,令程先生当了咱们的庄主!” “莫说了!这样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说!”那位堂主深吸一口气,“你自行了断!” “师父!” 堂主不忍起身,匆匆离去。 屋里没了其他人,跪在地上的高壮汉子,先是又哭了一会儿,随后面向屋外磕了三个头,拿起腰间的横刀就朝自己的腰腹砍去。 祝汸伸出手指头一弹,那人手中的刀子一落,人却昏倒在原地。 祝汸兴奋道:“快快快!他有老家伙成日里杀人的证据!我们把他带走,好揭穿老家伙的阴狠真面目!” 小虎进去,按照那人相貌,用泥巴捏了个一模一样的人在地上,且将那横刀戳进他的腹中,弄出许多血,简直是流了满屋子,瞧起来极其惨烈。这才将那人扛在肩上,带着人走了。 祝汸也不急着找开曜了,他高兴道:“三日后,华山上,我当着整个武林的面揭穿他!!” 这样的三天,值得等待! 他就说,老家伙才不是什么好人呢!果然道貌岸然! 谁料,三日后,祝汸与所有瞧热闹的人,都没有等到明曜。 祝汸心中已是不悦,难不成又不屑同他打架?那又何必相约!他捏着拳头,捏得拳头咯吱作响。 他这还等着揭发真面目呢! 老盟主正要派人下山去看看,忽然山下涌上来一群人,且来势汹汹,老盟主还不待问话,其中一人便朝祝汸冲来,怒道:“我跟你拼了!!!” 祝汸莫名其妙地看他,小虎挡在祝汸面前,将他一把推开。 又有更多人拿着刀剑朝祝汸扑来,老盟主回过神,带着徒弟们上前拦住他们,喝问:“这是作何!你们庄主呢!” 人群中走出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满脸沉痛,他先是狠狠看了祝汸一眼,随后哀伤却又极力镇定地对老盟主道:“老盟主,我,我们庄主,怕是没法来了!” “为何?!”老盟主大惊。 祝汸却是不屑“哼”了声,果然怂了!怕他就别约啊! 那男子却指着祝汸,手指头气得都在发抖:“我倒要问问这位教主!与我们庄主是有什么血海深仇!既说好了比试,为何又非要偷偷潜进我们山庄!既也想当武林盟主,为何不正大光明地比试?!非要暗地里致我们庄主于死地!” 老盟主神色一变:“程先生,你好好说话!明庄主是出了什么事?!” 程先生哀痛道:“三日前,我们庄主曾邀请这位神龙教教主去我明池山庄做客,诸位也知道,我们山庄地势复杂,里外都是机关,寻常人轻易不得进,为此我们庄主特地在海棠林外留了接引客。” 这个不假,那日明曜邀请时,他们都在场,亲耳所闻。 程先生再道:“昨日,这位神龙教教主去了我们明池山庄,由接引客接进去。庄主来客,我们自不敢打搅!更何况,又是这样一位忽然名动天下的少侠!这位教主待了一个下午,夜间离开,我们庄主并无异常!今早,我们庄主忽然无法起身……到得午时,我们原打算出发前来,却发现我们庄主已经昏迷在床!!” 老盟主皱眉:“可请了大夫?” “大夫请了!老盟主也认识,是从前跟着咱们老庄主的石大夫。” “不错,石大夫名医世家出身,也曾为我看过病,我当初能活,全靠他。” 程先生这般文雅男子,都不由落下泪来,颤抖着声音说:“石大夫说,说我们庄主,中了奇毒!除非能有解药,否则活不过今夜!” 众人都傻眼了。 老盟主慌忙问:“是谁下的毒?” “除了他还有谁!”程先生怒指祝汸,“三日前,他便叫嚣着要杀了我们庄主!” 祝汸却笑着问:“他真的快死啦?” 程先生头重脚轻,被气得差点就要晕过去,他身边的人指着祝汸怒道:“你瞧他这样子!快快将解药拿来!否则我们明池山庄与你神龙教势不两立!” 祝汸却想着老家伙倒霉的样子,竟然不用他出手,老家伙就中毒了? 他笑得越发甜蜜,完全没管对方胡说八道一事。 明池山庄的人瞧他这样,更是认定就是他下的毒,一哄而上,老盟主再度拦住,回身,严肃问祝汸:“小神龙教主,此事可是真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你也配质问我。”祝汸瞥他。 老盟主这时也有了怒火,却还有惜才之心,急道:“小神龙教主!若是真的,就快将解药奉上,明庄主如此之才,万不可丧命于此!若是假的,也请小神龙教主速速解释!” 祝汸不悦:“凭什么要质问我,难道他们说的就一定是真的?谁有证据?”祝汸指那男子,“我还觉得他是骗人的,明曜没死呢,明曜就是不敢来与我比武!” “你血口喷人!” 小虎挥拳头:“好好说话!我揍死你!” “小神龙教主!”老盟主正色,“不可儿戏。” “懒得搭理你们。”祝汸撇开眼。 明池山庄的人恨不得吃了祝汸,此时不仅是他们,大部分人都认为就是祝汸害了明曜。 祝汸冷笑,他希望老家伙倒霉没错,可也不代表他愿意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他再指那男子:“还是好好审问他吧!” 老盟主最后一次语重心长:“小神龙教主,你怕是不知,这位程先生是老庄主的结拜兄弟,是明庄主自幼的师父,十多年前因为保护明庄主被歹人废了一身功夫!除过世的老庄主之外,他是对明庄主最为真心的人!谁能说谎,他也不能说谎!” “呵,世上可从来没有绝对一事。” 老盟主也不与他扯皮了,朝身后之人挥手:“绑了他!” 小虎拦在祝汸面前,老盟主道:“小神龙教主,休怪老朽,我不可眼睁睁地看着明庄主就这般送死,我即刻绑你去明池山庄,看过便知!去!” 一群人涌上来要绑祝汸,祝汸气笑了,小虎一个扫堂腿全部踢翻在地。 阿兔拉上祝汸回身就走,祝汸不想走,他倒不信了,没做过的事儿还能硬赖给他。阿兔却不乐意让他们小殿下面对这样的破事儿,与小虎合力,硬将他拖走。 他们飞离此地,老盟主紧皱眉头,没有想到此人轻功厉害至此。 他一边派人去搜查祝汸的踪迹,一边急匆匆地带人往明池山庄赶。 祝汸气得一肚子的火,他甩开阿兔与小虎:“为何硬要拉我走,还以为我怕他们!” “小殿下,那就是个阴谋,您何必身涉其中。” 小田田这时终于现出身影,扒着祝汸问:“父皇父皇,大白真的中毒了?” “我哪里知道!”祝汸气冲冲说完,又道,“对不起哦,父皇不是凶你。” “田田知道哒!是大白做了错事,父皇才生气哒!” 祝汸顿时特别感动,蹲下身抱抱她,田田又问:“那大白是真的中毒了嘛?” 祝汸暗道,最好是真的中毒了,省得他动手! 田田便撒娇:“父皇,我们去看看大白吧!他从前凶凶你,他若是中毒了,你看到会很高兴哒!若是没有中毒,你也好欺负他呀!” 阿兔与小虎对视,他们小公主真是机灵得可怕呀!准确把握住了他们小殿下的命门! 祝汸一想,还真是,起身便道:“走!我们去瞧瞧!看那老家伙到底如何了!” 他们去得快,老盟主那伙人还在路上呢。 他们到的时候,不用找,也知道明曜的屋子在哪处,此时被人团团围住的就是。 明池山庄的人几乎都在,有真心实意担忧的,也有幸灾乐祸的,还有麻木不仁的,祝汸隐身走进去,走进一间既陌生又熟悉的卧房,陌生是因为到底是崭新的时代与屋子,熟悉是因为与辛曜那间屋子竟是差不多的摆放。 卧房内也有张书桌,还有书柜。 正有两个侍女跪在床前哭,祝汸大步上前,低头往床上一看,他就知道,那个几乎与老家伙一模一样的人,才不是老家伙!骗骗人还成,想骗他简直就是做梦。 祝汸再回身看那些或哭或面无表情的人,想到那个所谓的程先生说的话,冷声道:“老家伙同我打过,身手不错,说是如今这个时代的天下第一勉强也成。那样的一个人,却被‘掉了包’,还要栽赃于我?那位程先生,可真是个好先生啊~~” 这样的事,心知肚明,唯有旁观者清。 阿兔问:“我们可要出手?” “哼,我恨不得看他倒霉呢!” 田田的眼珠子转了转,又甜甜问:“父皇父皇,那大白此时在哪里呀?我只能感应到大白的大致方位,具体哪里找不到呀!还是要靠厉害的父皇!” 祝汸看到她漂亮的双眼,不忍心拒绝,放轻了声音道:“那我们就去找到他。” “好呀好呀!找到他,我们就欺负他!” 祝汸立马喜笑颜开,女儿真乖! 就连小虎都知道无奈耸肩了。 正在暗室里坐着的明曜,正悠闲喝茶,他的侍女站在一旁,说道:“华山那处也该闹起来了吧?程老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还不知要如何高兴呢。” 明曜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兴许?” “我正经问您呢!”侍女嗔他。 明曜却是放下茶盏,倾身上前,手肘撑着石桌,手掌托着脸,眼神不知看向何处,清清淡淡道:“你猜那个可爱的小神龙,听闻此事,是任由他们冤枉,被抓来,还是早就跑了?”显然是完全不把那程老头看在眼中。 侍女便很不悦,这都什么时候了呀,程老头太过越界,前几日那人死得也太惨烈了些,不可再放任,庄主终于愿意办他,就等把所有人引来,好当面揭穿程老头的真面目,多么要紧的事,这还惦记着旁的人呢! 她再嗔:“我哪里知道!” 明曜便笑了笑:“他会来。” “为何?”侍女不解,“他功夫厉害得很,那日一眨眼就飞没了,盛老盟主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若是想逃,眨眼间的事儿。” “他厌恶我。” 听到他中毒将死,肯定会来看热闹。 侍女又好气又好笑:“他厌恶您,您还高兴呢。”却也好奇,“他真名当真叫小神龙?” “不知。” “庄主,您就那么喜爱这位小神龙教主呀?倘若他真的来了呢?” 明曜的手指点点脸颊,敛了眼皮,眼睛半眯:“我就把他关起来。” 那少年皮肤白得甚过他们山庄里冬日的雪,想必很衬那黑色精铁。 “您还是先把程老头给解决了!要我说,直接叫蛊虫吃了他的心肺,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这多便利呀,您非要多费这点神。” 明曜浅笑,忽觉心间一滞,他略微迟疑,便听暗房的门处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侍女皱眉拔剑。明曜抬眼看去,侍女抬脚便要上前,明曜用眼神阻止,侍女只好凝神站在他身前。 暗房的门离他坐的地方,还有一条不短的暗道。 片刻后,明曜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脆生生问:“就在这里头嘛!” “应当是。” “我们快进去看看吧!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替身一样也中毒了呀!” 明曜的眉毛一扬,忽然抬头,侍女则是低头看他,等他指示。 人竟然真的来了,还是独自来的? 竟能发现那个是替身,找来暗道,听这话音,别是想救他吧? 明曜觉得很有趣,翘了翘嘴角。 侍女还没反应过来时,明曜点上她的睡穴,侍女软软倒在地上。 明曜随后也利落点上自己的睡穴,立时趴睡在石桌上,睡得死死的,仿若昏迷。 第41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四 “哎呀!”田田瞧见石桌,立马跑来, 爬上石凳, 她回身朝祝汸招手, “父皇父皇!你快来!真的是大白呀!他晕过去啦!” 祝汸走上前, 低头辨认, 是真的老家伙没错,不是替身。 他再看看,也的确是昏睡过去了没错。 祝汸笑开,回头也朝跟着走来的阿兔、小虎高兴道:“他被人给弄晕了!”说完,祝汸继续幸灾乐祸,“我看是那姓程的老头所为,把他弄死,好自己当庄主吧!” 阿兔与小虎都这么觉得, 祝汸再笑眯眯:“他会不会真的中毒了呀?!”他甚至开始思考,若是他将老家伙救活了, 老家伙岂不是要对他感恩戴德?趁着最感恩戴德的时候, 再把老家伙杀了? 祝汸是想着美滋滋的,真要上去救他了。 田田又看到旁边还躺着位女子,立马伸手指着说:“父皇父皇!这里还有个漂亮姐姐!” 祝汸立马绕到石桌后头,地上果然还躺着位极漂亮的小娘子! 他脸上的笑瞬时就没了。 “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田田虽聪明, 却也不是什么都懂, 毕竟还小。 阿兔与小虎瞄瞄祝汸,不敢说话,祝汸冷笑:“呵呵!肯定是他的相好!那个姓程的, 要害当然要一起害,让他们做一对苦命鸳鸯!” “相好是什么呀?鸳鸯又是什么呀?”田田不解求问。 祝汸更气,他瞪着石桌上趴着的明曜,心道不知羞耻的老家伙!难怪敢亲他,他敢确定,前头几世,没他在,老家伙一定也是如此!!到处留情! 想到自己被这样的人亲了,他更气。 他气得扭头就走。 “父皇父皇!”田田赶紧拉住他,“父皇,你不打大白了嘛?!” 祝汸顿住脚步,田田再道:“你要报仇的呀!” 祝汸心中很生气,甚至有些失望与自己还无法察觉到的伤心,他回头看看明曜与地上的女子,想了想,又冷笑道:“我是要报仇!” 祝汸选择的报仇方式很简单。 他不是要娶人家天下第一美女么,他不是还有个漂亮相好么。 好啊,他祝汸亲自送他去! 阿兔去打听了下,盛家的门派叫灵毓派,本家在临江郡,这回也是特地来陇西参加武林大会。他们找到盛家暂住的地方,盛老盟主带人去明池山庄,宅子里人少了许多,却还是有座二层小楼,清清雅雅的,就连窗户上都是蒙的粉金软纱,楼下守了不少人。 不用多说,一定是那盛毓娘的闺房。 祝汸打算直接将明曜给扔进盛毓娘的闺房中,引人来看,看看明庄主是怎么欺负人家闺中小姐的,也把他的名声给坏了!反正老家伙不是很想娶这个盛毓娘么,为了这么个小娘子打了那么多场架,还要同他打架,他还是做好事呢,他是在帮老家伙。 祝汸虽这样想,心中却是气呼呼的。 明曜被小虎扛在肩膀上,他们一同隐身走进那带着香气的精致二层小楼,一楼碰上了不少侍女,她们走路轻手轻脚,听话音,盛毓娘在二楼歇息。 他们直接去二楼,正找着哪间屋是盛毓娘的,小虎嗅了嗅鼻子:“咋有股子血的味道?” 小虎是老虎,对血的味道最为敏感,小虎说完便扛着明曜往血味更浓的方向走,他伸手撩开珠帘,看了眼,赶紧回头道:“小殿下!!您快来!!!” 祝汸赶忙跑上前,从小虎身后探出脑袋瞧,嚯! 精致秀气的闺房内,桌边坐了个小娘子,只是她此时正趴伏在桌上,手腕被刀深深割了一道,鲜血直流! 这是自尽了啊! 祝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去死,他立即带着阿兔进去,阿兔伸手探了探,说道:“还有气在!” “赶紧先救回来!”祝汸道。 阿兔点头,伸手虚虚浮在她的手腕上,血停止流动,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也没有将伤口修复,伤口依旧在,看起来也依旧狰狞,人却是活了过来,且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还需些时候才能醒。 祝汸纳闷道:“这便是那盛毓娘?她为何想不开要自尽?” 还没得到回应,珠帘外响起轻微脚步声,有侍女小声道:“小姐,您可醒了?” 他们噤声,侍女又道:“小姐,奴婢可能进去看看您?” 片刻后,侍女担心道:“小姐,奴婢去打听了,老盟主已经去明池山庄,很快就能到,明庄主绝不会有事的!您别伤心难过了!” 祝汸挑眉,再看小虎肩膀上的明曜。 老家伙艳福不浅啊!人家天下第一美女竟是为了他而自尽! “奴婢进来了,小姐!”侍女久不得回应,着急便要进来。 阿兔这才捏了嗓子,说了几句,没让侍女进来。侍女不知其中如何,不敢惹怒小姐,诺诺又退了下去。 人走后,阿兔问:“小殿下,现在怎么办?” 祝汸不高兴地皱着眉,不太想说话。 他觉着自己又做错了,这俩不正是郎有情妾有意,他送人过来,原是想整治老家伙,如今还当真是成人之美了! “这个姐姐也好漂亮呀!比那个姐姐还要漂亮哦!”还不懂的田田还高兴道。 祝汸的心莫名又被一刺,他道:“我们就陪着神君在这儿等天下第一美女醒吧,醒过来直接给他们俩成亲得了!” “…………”阿兔与小虎对视,不敢说话了。 田田则是扒拉着祝汸的袖子,说道:“大白不可以同旁的人成亲!大白是我的!大白是父皇的!” 祝汸愈发烦躁,心道,你的大白可要跟别人跑了!却到底没将这话说出口。 他们在盛毓娘这边待了大半天,明池山庄那边如何,他们也未曾过问。 中途,盛毓娘的侍女到底进来过,有他们制造的假象,侍女也未曾怀疑,只劝小姐不要难过,劝过便又退了出去。 天黑后,床上平躺的盛毓娘缓缓转醒。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貌,即便是这般情形下,双眼不过微眨,也有顾盼生辉之态。 祝汸他们是神仙,倒是不会被她美貌蛊惑。可祝汸看在眼中,愈发不痛快,难怪能把老家伙迷成那样! 祝汸心中有气,不由“哼”了声。 盛毓娘听到声音,大惊,慌张看来,看到床边站着的三名陌生男子,还有个陌生的小女孩,其中一个肩上还扛着个昏迷的男子,她吓得立即起身,揪住被子,往内缩去,缩在床角叱问:“你们是谁?!”问完,她自己也懵了,反问道,“我,我是否已死?我到了阴间?我——”她又赶紧抽出手臂看手腕,伤口还在,也还很痛,血却不流了,她愈发不明白了。 阿兔笑道:“盛姑娘,你被我们救了,你没死。” “我,我,你,你们……”盛毓娘揪住被子,虽说还是防备着他们,明显神色轻松了些许。阿兔向来温和,他走上前,还想再说话,盛毓娘却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坐到床上,哭道,“多谢几位少侠救了我,我虽不知几位少侠是谁,也不知为何会在我房中,但你们救了我,定是好人!” “呃……盛姑娘是为何想不开,要寻短见?” 盛毓娘抹了眼泪,没说缘由,又道:“少侠们既救了我,我既然没有死,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阿兔看看祝汸,点头:“你说说看。” “少侠们可以带我离开此处吗?” 阿兔还未说话,祝汸抢先道:“你是想去明池山庄?想看看明曜是否还活着?” 盛毓娘却是大惊:“他没有死?” 明曜明明始终在小虎肩膀上扛着,可见盛毓娘压根就不认识明曜,祝汸心中觉得奇怪,却还是道:“不是你心悦明曜,他死了,你太过难过而自寻短见?” 难道是他搞错了? 盛毓娘又赶紧道:“是是是!我太过心灰意冷,只想离开伤心地,恳求各位少侠带上我一同走吧!” 祝汸却非要问出个准话来,他道:“那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明曜?” “喜欢!”盛毓娘斩钉截铁。 祝汸的脸又青了,再问:“你见过他?” 盛毓娘犹豫了会儿,吞吞吐吐说道:“我不曾见过,我甚少见外男。但我很仰慕明庄主的英名,听闻他出了事,我很是难过,一时间便做了傻事。” 祝汸被她说得心里愈发不痛快,正要再详细问,忽听田田惊喜道:“大白醒啦!” 祝汸赶紧回头,小虎将肩上扛着的明曜放到一旁椅子上。 明曜双目缓缓展开,茫然地看看祝汸,再看看盛毓娘。盛毓娘目露惊艳之色,祝汸冷笑,呵,老家伙也就靠这张脸了!没见过就为他要死要活,这见了一面,今夜怕是真要成亲了!老家伙若是知道,这就是盛毓娘,还不赶紧扑上去? 又或者说,老家伙早知道盛毓娘长得什么模样,知道人家长得美,才会那样努力地打架,还要跟他打架!生怕他也要抢盛毓娘似的! 他会看上盛毓娘?! 祝汸反正是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他就是见不得老家伙好! 祝汸“蹭”地起身,走到明曜面前,正欲冷嘲热讽。 却不防,明曜抬头看他,怔了怔,忽然对他浅笑,温柔唤他:“娘子~~” 祝汸惊呆了。 第42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五 祝汸惊得说不出来话。 明曜则是缓缓起身,站在祝汸面前, 伸手就去拉祝汸的手。祝汸呆得忘记反抗, 懵懵地看着, 还真被他捉住了手, 明曜将他的手握在手中, 放在胸前,对着他,含情脉脉道:“娘子,你来救我了。” 祝汸怔在原地,还是小虎愤怒上前,用力将明曜一推:“你瞎说什么呢!手别乱摸!” 祝汸终于回过神,他脸上倒没红,却是烧着发烫。 他急道:“老家伙!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明曜被推开, 往后一个踉跄,他茫然抬眼, 不知何故, 他这般表情,脸色微白,又着一身白色衫袍,瞧起来竟有些脆弱的味道。 他看向祝汸, 不解问:“娘子, 你不认我了?” 祝汸又羞又恼,急得指着盛毓娘就道:“这才是你娘子!是你没过门的娘子!你别胡说八道!我揍你!” 明曜闻言,便看向盛毓娘, 盛毓娘也惊呆了,明曜此时背对祝汸众人,只看向盛毓娘。他看盛毓娘时,眼中的迷茫立马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威胁与震慑,且掺着十足十的凉意。 盛毓娘只觉浑身凉意直冲头顶,她赶紧摇头:“不不不,我不认得这位少侠!” 明曜回头无辜看向祝汸,祝汸瞪圆眼睛,这个盛毓娘怎么一回事!关键时候,她怎不说实话!即便没见过老家伙,不知道这就是明曜,她方才分明满眼惊艳! 他指着盛毓娘,非常肯定:“她就是你的娘子!” 明曜便有些伤心:“娘子,你从前还说喜欢我,我不过是回来得晚了些,可我是有缘由的,你听我解释——”说着,他又要上前来拉祝汸的手。 祝汸吓得往后退,躲在阿兔身后,大声道:“我不喜欢你!我可不喜欢你!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他瞄到一旁的盛毓娘,不管不顾地指着她,“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 明曜再看盛毓娘,盛毓娘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少侠明鉴,我不喜欢他!真的!” 祝汸急得不行:“你必须喜欢我!” 盛毓娘又要哭了:“我真的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就得喜欢他!”祝汸再指明曜,“你就得同他成亲!我救了你的命,你要回报我!你做他的娘子!你说,你喜欢谁?!” 盛毓娘两眼一翻,拿起刀又要往手腕上去:“我还是死了吧。” 祝汸赶紧去阻止:“你不能死,你要给他当娘子!” 盛毓娘拿着刀子不放:“少侠!真的让我死了吧!” 两人拉扯,一直好奇看着的田田,奶声奶气地问:“爹爹,‘娘子’是什么呀?” 祝汸一哽,听到小女孩“爹爹”这个称呼,明曜眼中有光迅速闪过,深情看着祝汸:“他就是我的娘子。” 祝汸充满愤怒,当着孩子的面竟也敢胡说八道,他气得什么也忘了,神仙也要争一口气! 祝汸指着明曜就道:“别听这老家伙胡说八道!要做娘子,也是他做!他是我娘子!宝贝儿,来,叫他‘娘亲’!” 祝汸只想着要羞辱明曜,压根忘了真正需要在意的事情。 田田虽不清楚缘由,却知道大白会不停变换身份,这些人都是她的大白。 她喜欢她的大白,可是父皇不喜欢大白,不许她和大白亲近。 上一世,大白还叫作辛曜的时候,她常常叫大白“爹爹”的! 她喜欢! “娘亲”的意思和“爹爹”差不多? “娘亲”也很不错哦!反正都是她的爹爹和娘亲嘛! 如今终于可以再跟大白亲近了。 田田甜甜笑开,仰头对着明曜清脆道:“娘亲!” 祝汸“哈哈哈”大笑,自觉又羞辱了明曜。 哪料明曜眼中含笑,一把将田田抱到怀中,在她脸上亲了口:“乖。”他再看祝汸,“娘子,你看,孩子都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就别再恼我了,听我解释,可好?” 竟会这般不要脸? 祝汸双眼也是一黑,看向盛毓娘。 盛毓娘警戒地握着刀,大有你再过来,我立马自割的架势。 祝汸上前,无力道:“打个商量,你的刀子借我使使。” “啊?” “我也想死了。” “…………” 最后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话。 明曜是一问三不知,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是干啥的,更不知自己家在哪儿。 祝汸险些崩溃:“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明曜抱着田田坐在怀中,抬眸看他,笑得桌边的灯花仿佛都跳了一跳,晃花人眼,轻声道:“我还记得你和孩子啊。” “…………”祝汸一手扶额,一手给阿兔,“快扶住我,我怕我要弄死他。” 明曜听了这话也不气,继续浅笑。 盛毓娘则是死死抱着床柱,生怕又要逼她喜欢谁,她一句话不说,两只耳朵倒是竖着使劲听。 祝汸头疼,在屋里着急地转了好几个圈,也没想出法子,他回头对田田伸手:“我们回去了。” 他还是赶紧走吧!他说不过,他走好吧! 田田却是小嘴一瘪,恋恋地在明曜怀中赖得更深。 祝汸的头更疼,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原先只怕丢人,如今又多了一怕,就怕他女儿。他看不得他女儿哪怕一点儿的难过! 可这个鬼地方,要他如何待下去? 老家伙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失忆了?真的假的? 恰在这时,盛毓娘的侍女又来了,站在珠帘外,小心问:“大小姐,您可要用些膳食?您快一日没吃东西了。” 盛毓娘赶紧道:“我不饿,你们都散了吧。” 那侍女则是叹气,劝道:“大小姐,方才门主那边派人回来说,他今夜不回来了,明庄主尚在昏迷,但眼瞧着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他们还在找着解药。” 祝汸立马看向明曜,明曜半点反应没有,低头逗着田田玩,仿佛当真不知“明庄主”是谁。 还真的失忆了? 盛毓娘应道:“我知道了。” 侍女再道:“大小姐,您别担心,明庄主一定没事!” “好。” “奴婢不打扰大小姐了,奴婢放些吃的在帘子外,大小姐您若是饿了,就出来吃一些。” “好,你暂且退下。” 侍女缓缓离开,盛毓娘大松一口气,继续抱住床柱子。 祝汸不信这个邪,盯着明曜看,却是问盛毓娘:“明曜是被谁给害了?” “我也不知……只是有所耳闻罢了,我爹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明曜听了这话,依然不为所动,看似没有一点破绽。祝汸很失望,没再问,而是将阿兔与小虎叫出去,他们仨围着商量这件事。 祝汸拧眉问:“你们瞧这事儿,有几分真假?” 他们再是神仙,也没办法看出来人家到底失没失忆啊! 阿兔仔细想了想,说道:“倒像是真的,前几日见过的这世神君,明曜明庄主显然是个很高傲且冷淡之人,可您瞧他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小虎连连点头:“不像是演戏,像是真的。” “恐怕是被那程老头用了什么厉害药,这样想倒也正常,洗去真正的明曜庄主的记忆,关在地下暗房中,过些日子,再把那个自己弄出来的傀儡解决了,姓程的就能当新庄主了,且再无隐患。” 阿兔说得十分有道理,祝汸思来想去,觉得的确就是这样没错了。 他又生气:“可他失忆便失忆,为何瞎叫唤!叫我那啥啥!” 阿兔沉吟片刻,分析道:“念及他被害之前,最惦记的应当就是同您在华山比武一事,赢了就能娶人家小娘子,失忆后唯一有印象的恐怕就是你与娶亲这回事了。” 也很有道理。 “他要瞎叫唤就去对着盛毓娘叫啊!为何非不放过我!”祝汸很是郁卒,又叹气,“那我要如何是好? 阿兔与小虎也没法给出建议,这事儿还得看他们小殿下自己的意思。 祝汸这回打算得挺好,过来将老家伙狠揍一顿,揍完解气,他便要立即回天庭的,哪料又出了这么些破事。 商量到头,也没商量出到底如何是好,祝汸站到珠帘后往里看,田田在问:“大白还会讲小白龙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嘛!” 祝汸暗自撇嘴,这人这辈子就是个武夫,怕是连字都不认得,会什么会! 明曜却是柔声道:“自然是会的。”说着,他还当真煞有其事地讲了起来。这是小田田最喜爱的故事,百听不厌,还是辛曜的时候,祝汸听过无数遍。此时也不得不感慨命运之神奇,换了好几辈子,换了个截然不同的身份,讲出来的故事竟还是一样的。 田田听得不停“哇”,撒娇地窝在明曜怀中,一点也不舍得离开的模样。 祝汸好无奈,他觉得他又做错事儿了,他就不该来的。 他深思熟虑后,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带上这个老家伙吧,反正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在整个武林中人的心中,明曜已经是他害的了。 田田听说大白要跟他们一同走,高兴坏了,明曜没有任何异议,满眼温柔,看得祝汸浑身寒毛直竖,就怕他又要叫“娘子”,祝汸伸手指他:“带你走,可以,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喂给熊吃!” 明曜点头:“好的,娘子。” 祝汸手握拳头,伸手就要去揍他,田田戳戳明曜的下巴:“娘亲不许惹爹爹生气!” 祝汸心中妥帖,女儿都是小棉袄啊! 明曜却还是那副模样,柔声道:“好,不惹你娘亲生气。” 祝汸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祝汸抽出扇子,抬手就要敲他脑袋,一旁的盛毓娘立马道:“少侠!少侠!” “何事?”盛毓娘没有配合他,祝汸有些不喜欢她,不满看她。 “少侠!你们要去何处?带上我吧少侠!”盛毓娘双眼闪亮。 “那你喜欢他?”祝汸再指明曜。 盛毓娘痛苦挣扎,用力点头:“少侠要我喜欢谁,我就喜欢谁!”明曜冷冷看她,盛毓娘只看祝汸,祝汸喜笑颜开,手一挥:“跟我走吧!” “少侠!我还是有些用处的!带上我准没错!”盛毓娘欣喜不已,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找到个药瓶,拧开木塞往手腕伤口洒了许多药粉,用手帕包了,又收罗了好些银票,裹了几件衣服,收拾出一个小包袱出来,祝汸很好脾气地等着。 “少侠!”盛毓娘解了头上的簪钗,利落地扎了个高马尾,整个人明丽、利落多了,她指着她屋子里的窗户,“咱们翻窗户走!我知道如何不被人发现,我们能顺顺利利地离开!” 祝汸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两个普通人,他没法飞来飞去。 他不由再拧眉,越发觉得这俩就是拖油瓶,他再次质疑自己的选择。 盛毓娘便可怜道:“少侠!我带了很多银子!我也会些功夫的,不拖后腿,带上我吧!” 明曜也无辜看他:“娘子,我只有你了……” “闭嘴!!”祝汸大步走到窗边,头一个翻了出去。 天帝不能在凡人面前泄露真实身份,有这俩拖油瓶在,祝汸连自己喜爱的马车都坐不了,也只能跟着当普通人。 好在盛毓娘自己的马车还算舒适,盛毓娘到底是灵毓派门主的女儿,即便养在深闺,即便也不是什么绝世高手,身手倒也不错,她偷到自己的马车,招呼着他们上了马车,立马逃了。 离开后,祝汸反正是不知道去哪里。 明曜失忆了,问啥啥不知,盛毓娘兴奋道:“我们不如往西去!去大漠中寻那已消失已久被风沙遮住,藏在地下的古国!据说里头有王子!想必极为英俊!” “……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祝汸无言以对。 盛毓娘半点不受打击,照样兴奋:“如何,少侠?!不仅有王子,那古国里还有干尸!你不好奇?” 他要好奇干尸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他本也不知去哪处,他看向田田,田田点头:“好呀好呀!” 祝汸点头,那就往西去吧。他这回来得突然,连小鹤也没带来,毕竟想着揍完就要回去的,哪料又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 往西行,要先进城,再出城,上官道。 马车顺顺利利地进了城,眼看就要出城,晃晃悠悠地驶着,盛毓娘手巧,不知往脸上抹了些什么东西,脸色变得枯黄,五官虽未变,却再无一丝明艳,就是个泯灭于众人的普通女子。 坦白说,盛毓娘是长得真漂亮,看得人还算赏心悦目。她易容的时候,祝汸就看着她,心中有些可惜。看着看着,明曜那老家伙忽然挡到盛毓娘面前,祝汸挑眉,明曜伤心道:“娘子,我不比这位姑娘好看?” “………………” 祝汸受不了,他一把扯住明曜,将他用力赶出马车:“去外面赶车!!” 明曜脸上带着笑,被他推到车辕上,还要伸手去拉祝汸的手:“娘子莫气。” 祝汸要敲他脑袋,他又可怜道:“娘子说我失忆,我只记得娘子,只有娘子了。” 明明是胡说八道,偏他当真说得无比可怜,眼中仿佛即刻就能落下泪来,祝汸生性心软,手不由一顿,明曜则是赶紧攥住他的手,在一旁围观的盛毓娘便高兴道:“两位少侠!我看话本子里写的,就连天上的神仙,例如天帝,也有男相好呢!你们这不算什么!你们要大胆去爱!冲破世俗禁锢!我支持你们!” 祝汸立马回头:“你再说,我即刻就让你们俩在马车里成亲!” 盛毓娘捂住嘴巴,赶紧乖乖缩回去。 明曜则是按一按他的手心,要他别气,祝汸的火气愈发上冲,这些小动作都是从哪处学来的。他还很不喜总是生气的自己,自从认识老家伙后,他便变成了小火龙! 明曜却还是对他笑,脾气极好的模样,祝汸看得是又气又懵,这老家伙到底有几副面孔! 他后悔了,决定收回之前的话,辛曜还是很不错的,明曜还不如辛曜呢! 辛曜瞎亲他之前,还知道喝酒壮胆,这一个简直胆大包天! 正在这时,马车外猛地响起一声大喝:“停下来!给我停下来!说的就是你!” 小虎马鞭一甩,赶着马车反而跑得越快,他们这会儿刚出城门。 可城门处的人实在太多,小虎并不想伤人,他们又不好使法术,没多久,身后那些官差便追了过来,全部挡在马车前,指着马车道:“里面的人给爷下来!” 祝汸何曾受过这种气? 他原本就心气不顺,不等小虎开口,帘子一甩,怒道:“跟谁说话呢?!” “呵!”官差手上抓着张纸,瞧见祝汸的脸,将那纸一展,纸上是画像,他一番比照,指着祝汸,“就是他!上去绑了他!” 那几位官差二话不说,拿着绳子直接上来,结果小虎还没出手,明曜手指一动,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还是用了什么暗器,那几个官差惨叫几声,纷纷倒在地上。 领头的官差,又怕,却又指着祝汸大声道:“这就是杀了明池山庄明曜庄主的人!!” 一旁的行人不禁也好奇地停下脚步,纷纷看来。 祝汸面色变得极不好看,没料到这黑锅还真给他背了,这下不仅是武林,全天下怕是都快要知道了。虽说于他无碍,到底丢脸。 “我已派人去禀报郡守!你们是逃不掉的!不如束手就擒!” 祝汸冷笑,真正的明曜就在他们眼前,他们还这样说,一群愚蠢的人! 那人见他们不动了,以为震慑有效,又带了几人上前来。小虎不想伤人,迟迟不动,明曜却是突然抢过小虎手中的马鞭,用力一甩,马车直接冲着那群人疾驰而去。 眼看就要撞上,他们吓得纷纷避开,马车飞快地跑了。 官差在马车后头吼道:“你们逃不掉的!你的画像将会被到处张贴!” 车外吵嚷,风声猎猎。 车内倒是忽然平静,谁愿意自己个儿的画像被贴得到处都是?祝汸不大高兴,将车赶到人少的地方,明曜又进来,仔细打量祝汸,说道:“娘子莫要生气,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到你,我保护你。” “你算了吧!你都失忆了!你还知道什么!就你还保护我!” “娘子——” “我才不是你的娘子!”祝汸打断他的话,飞快抽出条丝帕来,上前把明曜的嘴巴给堵了,“不许说话!” 明曜双眼微弯,看着他笑,田田动了动,扑到他怀中,明曜缓缓摸着她的脑袋。 盛毓娘沉默了好一会儿,干笑道:“原,原来少侠便是那位小神龙教主。” 祝汸没好气地指着明曜:“他还是明曜呢!就是你喜欢的明曜!” “!!!”盛毓娘震惊地捂住嘴巴,再看看明曜,明曜无辜地瞪着双眼,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祝汸冷笑:“哼,那姓程的找了个替身,明池山庄里的那个中毒的明曜是假的!这个真的,却也被姓程的下了药,什么都忘记了!是我救了他!我才没有杀他!” “啊!”盛毓娘惊呼。介于这俩差点就要为她比武,盛毓娘尴尬地也不说话了。 明曜却又扯下帕子,真诚道:“娘子,我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庄主,在你面前,我只是爱你的——唔……” 祝汸扑过去,往他嘴里再连塞了三块帕子:“闭嘴!再多话,我连你的手也捆了!” 他扑得太快,直接扑进明曜怀中。 明曜好脾气地朝他弯眼笑,伸手就要抱他。 刚搂了他的腰,祝汸吓得赶紧退回去。 祝汸瞪他片刻,深吸一口气,赶紧离他远些,紧紧靠在阿兔身上,靠了会儿便有些沮丧,越发觉得自己是没事找事儿干。 他想回家,不想管这些破事,老家伙失忆就失忆,叫他那啥啥也就算了,为何还想对他动手动脚! 阿兔则是传音给他,叫他别担心,那些画像他稍后便去解决。画像的事儿很烦,却也不至于为此担心。 他是觉得,他不该总与老家伙待一块儿,谁知这一世又会发生什么。 可眼下,老家伙都没记忆了,被人残害至此,堂堂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啊,他也不能真撒手不管,好歹要帮老家伙把明池山庄夺回来吧? 他可不是为了帮助老家伙!他是为了他们神仙的尊严! 他只是生性善良! 他琢磨着这些,到底是睡着了,被阿兔抱在怀中。盛毓娘也缩在马车一角睡着了,明曜忽然动了动,移到阿兔身前,阿兔抬头看他,明曜抽出堵住嘴的丝帕,笑道:“让他靠我身上吧。” 阿兔立马摇头,明曜却是直接伸手抢,阿兔皱眉,明曜力气极大,已经将祝汸上半个身子都揽到怀中。祝汸换了个姿势,深深埋进明曜怀中,嘴巴嘟了嘟,反而睡得愈发香甜。 明曜低头看他,轻轻帮他整理额前碎发。 终于抱到了怀里,明曜满脸平静,眸子却又暗藏光彩。 阿兔看了看,这是真把他们小殿下当娘子了? 他很无奈地只好让开。 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就例如他们小殿下到底又参与到了神君的历劫人生中,不知这一世又会如何。 第43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六 天也渐渐黑了,马车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小虎挑了条山路, 四周没有人。 忽然黑暗中破空声响, 阿兔掀开帘子, 天空中亮起几朵绚烂烟花, 衬着远山与夜色,倒是格外别致,尚有几分意境。 明曜淡淡道:“那是西锦城。” 阿兔回头看他,明曜笑着解释:“过了这座山便是。” “你不是失忆了?” “小兄弟,我虽失忆,路还是记得的。” 阿兔耸肩,明曜又道:“不如我们便在西锦城稍作落脚?” “我们公子的画像还满城挂着呢。” “小兄弟放心,我的娘子, 我自会护着。” 小兔又气又好笑:“公子打算如何保护?” “我虽失忆,却知道, 我似乎就是他们要找的明曜?我若真的是明曜, 倒有很多东西可拿来利用。” 阿兔扬眉。 明曜再笑:“你们尽管拿来用。” 这是要把自己送出去当靶子? 阿兔再耸肩,那就随意好了,反正是神君先对他们小殿下动心的,若是真心, 想要抱得美人归, 总要付出多一些。 他也不管了,照顾好他们小殿下便是,他强调:“我们小公子生来就没受过苦, 他心眼不多,生性善良,凡事大多只看到好的那面。” 不论新神君到底是否真的失忆,他们也辨不出来,阿兔只希望他别耍弄他们小殿下,他们小殿下特别容易相信,性子又急。 明曜笑着点头:“我知道。” 阿兔便不说话了,告诉小虎他们直接去西锦城。 烟花落尽,他们就这样开始了“逃难”之旅。 天亮时,他们到达西锦城,盛毓娘已经醒来,兴致勃勃地给祝汸、明曜都易了容。 祝汸很不自在,不能用法术实在是太累。 盛毓娘的易容手法太过高超,他们顺利进城门,找到家客栈,要了三间上房。祝汸在马车中醒来时,发现老家伙抱着他,爬起来就将明曜痛揍一通。 明曜老老实实地挨揍,一点儿不气,还嬉皮笑脸笑道:“被娘子揍,应该的。”甚至主动伸手,“往这儿打。” 气得祝汸反而不敢再下手,他才不是他的“娘子”! 这口气一直没松,原还以为非要叫他“娘子”的老家伙定是非要跟着他一个屋,祝汸时刻提防着,哪料明曜乖乖回了自己房间。 祝汸“哼”了声,这样最是好,他也领了人进自己的屋。 一进去便用法术变成澹澹宫中的模样,祝汸心累,往前扑到床上。 明曜进屋,则是将门反锁好,墙上一幅山水画微动,有道暗门打开,走出名女子,不是他的侍女又是谁。 侍女上前,先是行礼,再嗔道:“庄主!您可吓死我了!您如今是有什么打算?为何突然离开山庄?” 明曜这才变回真正的明曜,再无面对祝汸时那份温软与无辜。 他坐回桌边,下巴微抬,手指敲了敲桌子:“听说那位小神龙教主的画像已被挂得到处都是。” “这不用您说,我知道您看上了他,能扯的全扯了,比官府的速度快。他们若是再贴,我便再扯。只是没想到,姓程的,竟还勾搭上了官府之人!他果然是想当上庄主后,用我们的明池山庄去换个官来当当!狼子野心的狗东西!他不瞧瞧如今的天下,大乱已不远!皇帝都快倒台了,他还做梦呢!” “你出去放消息,便说我与那小神龙教主在一处。” 侍女不解:“这又何必?” 明曜这才又笑:“他会心疼我,我被人追杀。很有趣。” “………………”侍女无言以对,她还从未见过他们庄主对谁这样上心过呢,不论是好还是坏,“庄主,您仿佛都变了个人。对了,我还瞧见了盛毓娘!她又怎会与你们在一处!” “这我倒还真不知来龙去脉,大约是盛毓娘不知何故要自尽,被他给救了,盛老盟主那边你们多看着些。” 侍女咋舌:“这位小教主还真是到处救人,心倒是善。” “你可探到了他的真名?” “尚未,他们果真神秘,庄主您没想到吧,我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探着!就跟忽然出现似的,不会是神仙吧?”侍女开玩笑。 明曜心中却是莫名一动,还真像神仙。 侍女与明曜接上头,见他一切都好,也放下心来,说道:“您的死士们一路跟随庄主,若有要事,便用烟花联系。我稍后便回山庄,将您还活着的消息悄悄透露给姓程的知道,吓死他,山庄里也有我,您一切放心。” “好。” “只是我很不解,您又何必绕这么多弯子?又何必特地离开山庄?要整治那狼心狗肺的,哪要这么操心?即便他惯会做戏,庄里一众人对他死心塌地,武林中人也不信他是坏人,咱们也总有法子。” 侍女不信他们庄主当真是为了那位教主才出来这一趟。 明曜却是翘起嘴角:“因为我要追随我娘子啊。”他还不忘道,“你记得时不时找些人来暗杀我,我怕程列太没本事,找不着我,也没法派人来暗杀我。” “………………告辞!”侍女临走前,还不忘留下句,“庄主,您没救了!!” 侍女走后,明曜却是独自坐着,又想了许久,想着想着又浅浅笑起来。 他原只想将那一眼看上,可爱的少年关在山庄里,看少年哭、看少年笑。程列的手脚伸得太长,他不想再忍,才找替身演了出戏,顺势冤枉少年,利用旁人与少年自己的好奇心,将他抓来,却不防来是来了,少年竟还过来救自己! 明明那样的情况下,口口声声说要弄死他的少年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少年却没有。 实在是有趣。 竟然有人会来救他? 他生于明池山庄,他为明池山庄而生,将来也要为明池山庄而死,更要死在明池山庄。 父亲临死前说,他们这一支是明家最后的荣耀。 父亲说他是明家最优秀的子弟,为他取名明曜。 他却并不觉光荣,他的人生早已被钉在明池山庄,他的这一生都是为了明家荣耀,为了“明”这个姓,不知踩过多少鲜血与人命。什么天下第一,什么天下至尊,从来也不是他想要的,这些不过是明家需要的。 他甚至也从来不知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仿佛只是明家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如今,他依然不知道。 起码,他知道一点,他喜欢逗弄这个忽然出现的有趣少年,他也想多和少年待一起。 明池山庄已是他的,明家的荣耀早已与他息息相关,他会守护。 就让他偷了这几个月,与这个有趣的少年相处一阵。 少年被他逗得气得直跳脚,想打他却又忍着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 他还没有看够,还想多看看。 明曜的手掌懒懒托住下巴,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点着脸颊,再想到听他叫“娘子”,少年又气又怕的样子,面上笑容不由加深。 他也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娘子”,哪能轻易放手。 祝汸可不知这辈子的开曜神君脑中的这些想法,更不知开曜神君竟然还想把他关起来呢。 也幸好不知道,否则还不知该气成什么模样。 平复心情后,他令阿兔去叫来盛毓娘。 盛毓娘如今很尴尬,干笑着坐在他对面,祝汸瞥了她一眼:“招了吧,到底为何自杀,又为何要跟着我们走,我瞧着,根本不是为了明曜!” “嘿嘿……” “别试图回避我的问题,说!你若不说,我即刻送你回去!” “少侠少侠!”盛毓娘吓到了,无奈道,“我自杀的确是为了明庄主,我爹爹一直想让我嫁给他,我爹爹觉着他是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大侠。可是,我不想嫁给他啊,我爹爹却非他不嫁!我那日一时想不开,就…………” “你为何不想嫁给他?”祝汸不解,“他长得不俊俏?你昨日瞧见他时,分明满眼惊艳。” “……天下俊俏之人何其多,欣赏就成,我就非得喜欢嘛……” 祝汸点头,夸她:“有骨气!不喜欢他,是对的!” 莫名被夸赞的盛毓娘还没来得及说话,祝汸又道:“既然你不喜欢他,你来喜欢我。” 盛毓娘慌忙站起身:“少侠!” “不愿意?”祝汸再瞥她,“不愿意,我就送你走!” “少侠……我真的不喜欢你……”盛毓娘考究措辞,“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儿郎……” 祝汸生气站起来:“你以为你是我喜欢的型?我也不喜欢你!” 盛毓娘痛心疾首:“那少侠是为何!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何必呀少侠!” “你没见那人失忆了,到处瞎叫唤?!” “嚯!”盛毓娘大惊,“难道不是明曜庄主即便失忆了,也依然记着他的爱人?!少侠不感动?少侠你可是他即便失忆了,也依然铭记在心的爱人啊!我瞧着都觉得很受触动!” “你胡乱想些什么!你感动,你去嫁给他!” 盛毓娘眼睛却更亮:“少侠!你不知道吧,明庄主二十有二,不知多少门派往他门上送美人!他从没受用过,我爹爹还说他品行高洁!一心向武!原来他喜爱男子啊!且早已有了娘子!你们可曾成亲了?你平常是不是就藏在明池山庄内?难怪我们都从未见过你,也未曾听说过你!他对你可真好啊!一直护着你,谁也不让知道。你那日过来,是因为他打赢了要娶我而生气?”盛毓娘越说越高兴,说话简直快要靠吼,“少侠你放心!我绝不要明庄主娶我的!” 祝汸再起身,撵她:“你赶紧走!!!” “少侠少侠!”盛毓娘抱住桌子,讨好朝他笑,“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盛毓娘立马点头:“喜欢,喜欢!” “真的?” “真的真的!少侠!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盛毓娘双眼充满真诚,祝汸勉强信了,点头道:“那你记着,那个老家伙在时,你得称职做一个喜欢我的人!你令我满意了,我就带你去西域古国寻王子!不满意,我立刻把你送还给你爹!” “好好好!”盛毓娘点头,又好奇问,“少侠,明庄主瞧起来并不老啊!还极其俊俏呢!与你可真是太配了!” “你快走!”祝汸伸手直接将盛毓娘推出房门,这盛毓娘看起来倒是美貌,赏心悦目的,性子怎这么烦人,多说几句话都能被气死! 盛毓娘回到自己房中,想着祝汸的话,却是捂嘴偷笑。 这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吧! 盛毓娘这样想,是有根据的。昨日,明曜背对着那位教主时,分明是在威胁她!那样子可一点也不像失忆的模样,当时她刚自尽,还有些魂不守舍的,也没来得及细想,睡了一夜,这般仔细想想,的确如此! 两人闹了别扭,明庄主为了挽回美人的心,便装失忆! 就连那位小神龙教主也被骗了呀! 这般看来,明池山庄中的明庄主,果然是假的? 明庄主果然心机很重! 幸好她没嫁给明庄主! 不知在山庄中放那一个假的中毒的自己又是何故?不过,这事与她实在无关。 她就装傻好了! 说来,她那日之所以提出要明庄主与小神龙教主再比武,真不是自觉高贵想惹他人为己争斗。她是真不想嫁,能拖则拖!后来知道明曜不好了,以为自己可能又要嫁给另一人了,真还不如明曜,更为心灰意冷,一时冲动才自杀。 她爹为何总想把她嫁出去? 在家里当老姑娘不也挺好? 唉,盛毓娘暗自叹气。 不过她叹了口气,又是笑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她能去西域走一趟了!也罢,她就牺牲自己,成全两位少侠吧! 为了两位少侠早些恩爱如初,她也会努力“喜欢”小神龙教主的! 盛毓娘双手握拳,为自己打气。 次日早晨,明曜来敲门,笑着问何时出发。 是阿兔开的门,明曜笑道:“娘子可醒了?” 祝汸本已醒了,听了这话,又气得倒回床上。好在此时,盛毓娘赶到,手中拿着托盘,挤在门边就道:“教主教主!我来了!我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 阿兔还不知她与祝汸之间的小交易,笑着谢道:“多谢姑娘。” 盛毓娘见明曜也在,心中更为兴奋,知道自己的作用来了,越发笑着甜蜜说道:“哪里哪里,我与教主两情相悦,做这些自是万分愿意的!” 明曜的眼神一凝,屋内的祝汸将床一拍,暗叫一声“好!”,赶紧将盛毓娘给叫了进去。 祝汸觉着盛毓娘的表现极好,很令他满意。 对于未来日子的安排,真要他不正义、不仁义地让姓程的老头当庄主,他当然不乐意。那老头太坏了,叫他背黑锅,还害从小视他为师父的明曜。 可明曜也太不像话!失忆了就瞎说话! 他若是立即帮明曜把明池山庄再抢回来,明曜难免要多想,还真以为他那什么他呢! 他已做好决定,明曜这个忙肯定是要帮的,但得缓一缓。 他先带盛毓娘去西域古国给她找王子! 路上少说也要两三月,盛毓娘已与他达成协议,但愿这两三个月能打消明曜那些荒唐的念头。只要明曜打消念头,不瞎叫“娘子”,他立马帮着抢明池山庄去!也帮他治好失忆,瞎叫唤的事,既往不咎。 总之,先晾一晾,得看老家伙自己的表现! 用了早膳,他们便离开西锦城。 来时过于匆忙,只有一辆马车,在西锦城这一日,阿兔装作出去买马车,又将祝汸常坐的马车给变了出来。明曜抱着田田,要上他的马车,祝汸摇手指:“你,不可以!” 明曜笑,他好像总是在笑,从来也不会生气一样。 即便祝汸讨厌老家伙,也得承认,伸手总是不好打笑脸人的,总是笑的老家伙也很新奇。在明曜之前,他认识老家伙这么多年,见过笑的次数还没现在一天多呢。 明曜笑道:“我要陪在你身侧,照顾你,你若是再睡着了,我得抱着你。” 他是故意在逗祝汸。 祝汸呢,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想要跳脚,从老家伙怀中醒来这样的噩梦,他已经做过两次,绝不要有第三次!不过他是天帝,不能总是失态。 他克制住,看盛毓娘,盛毓娘知道发挥自己作用的时候又到了!她可是为了爱!她清了清嗓子,笑着对田田道:“小妹妹,姐姐剪窗花给你看,好不好呀?” “什么是窗花呀?” “窗花就是在纸上剪出你想要的任何模样,可以是花,是山,还可以是小动物。” “哇!可以剪出田田嘛?!” “姐姐可以试试哦!” 田田到底还是个孩子,大白重要,好玩的东西也很重要!立马高高兴兴地伸手给盛毓娘,被盛毓娘抱上马车。 祝汸骄傲地看向马车边站着的明曜,指指后头那辆马车:“后边去!” “好,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在后头,也好保护你。”明曜依然在笑。 这人无论说什么话,总是能扎人心,祝汸捂住心口,生怕吐血,回头赶紧钻进马车中。 明曜听着前头马车中的欢声笑语,自己赶着他那辆马车,吹着小风,悠悠地展开扇子,扇了扇,摇摇头有些遗憾,这回没能把他气得跳起来,也没能把他气得来揍自己呢。 明曜又笑眯眯想到,看来得来上第一波刺杀了。 第44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七 近来,西锦城, 以及陇西郡的其他城镇都出了件怪事。 名满天下的明池山庄, 庄主明曜被人给毒害了!据说, 就在山庄里, 只剩一口气吊着了!那毒害明庄主的人, 是个叫什么战斗神龙教的教主,原先从未听说过的,因不满与嫉妒明庄主的武林盟主之位,潜进山庄,给明庄主下了剧毒! 如今天下渐乱,这些江湖门派与官府常有往来。甚至偶尔,官府有事,要平些小□□, 派不出兵来,还得去请武林人士相助。 明庄主是新选出的武林盟主, 又是明家这任掌舵人。明池山庄盘桓陇西郡数年, 这事一出,郡守便格外重视,到处张贴那教主的画像。 怪事就怪在,无论是哪处, 无论官差张贴多少回, 无论什么时候去贴,过个把时辰再去看,那画像必然被人给揭了。偏他们死活也挖不出那将画像揭了的人, 明池山庄的人气愤至极,一边派山庄中人、相熟门派的人,一边联合官府撒网,合力找寻那位小神龙教主。 只可惜距离事发已整整七日,还是毫无音讯。 明池山庄的庄主对于陇西郡的百姓而言,甚至比远在京城中的皇帝还令人敬畏。 针对此事,虽说早已不是太平盛世,已不是悠闲的时候,人人也是议论纷纷。 有痛骂那小神龙教主的,也有表示怀疑的,明明他们听闻那位教主与明庄主的武功不相上下啊!也有胡乱说中的,说这是明池山庄内部纠纷,山庄里的庄主是假的,真庄主早就逃了,那个教主是背黑锅的可怜蛋。 总之什么说法都有,小神龙教主在众人口中也已然成为了大魔头。 官府与明池山庄悬赏一万两白银捉拿神龙教教主,如今这个时候,一万两白银可是巨款。不论到底缘由如何,整个陇西郡的百姓们都在努力寻找那位神龙教主。 作为被寻找的正主,祝汸这些日子倒是过得还可以。 盛毓娘给他易了容,盛毓娘的手艺实在高超,将自己画丑了,倒是舍不得画丑祝汸,给他换了好几张脸,却都很俊俏。 祝汸拿起镜子照着看新画好的脸,用她瓶中什么独门秘制的胭脂,双眼皮竟然变单了,他没有酒窝,盛毓娘给他画出俩酒窝,就连嘴角都仿佛变翘了,瞧起来便是一张笑脸。 在外人面前,祝汸还是很颇为严肃的,如今是怎么看,都在笑。 盛毓娘格外满意,祝汸上上下下照着看,震惊于盛毓娘的手艺,这竟然也是画出来的! 祝汸知道外头很多人都在找他,至于他的画像,他倒是不曾担心,阿兔与小虎他们如果连这事儿都做不好,那就不是他们了。 暂时跟这些人形影不离,他并不能用神力。 为了免过搜查,他们往陇西郡外去,便没从官道走,走的都是偏僻小路或者山道,人极少。 明曜虽说失忆了,还记得路,祝汸觉得,这也算是勉强还有用处吧! 他们夜里歇在林子里,这会儿天亮了,画好脸,祝汸扔了镜子跳下马车。 阿兔与小虎在湖边鞠水洗脸,祝汸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俩身后,伸手拍拍他们俩的肩膀。他们俩回头看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他们自然知道那是他们小殿下,可这脸!与昨日的竟又是完全不同,他们一顿,往后仰倒,全掉湖里去了。 祝汸大笑:“哈哈哈哈哈!” 他们俩爬起来,擦着脸,惊叹道:“这也是盛姑娘的手艺?!” “厉害吧?!”祝汸下巴一抬,“盛姑娘倒有大才!” “太厉害了!” 祝汸很满意,他回头看看明曜那辆马车。昨夜,田田要听大白讲故事,被明曜抱到他的马车里睡的,明曜瞎叫唤,睡前又被他揍了一顿,祝汸想去吓吓那个老家伙!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马车外,先是敲敲马车壁,是怕吵着田田。 里头没人应,他爬上马车,打开门,往内看。田田裹了毛毯,睡在明曜怀中正香甜。祝汸伸手去戳戳明曜的肩膀,明曜没反应,他又戳了戳,明曜缓缓醒来,瞧见他这张陌生脸庞,却还是即刻认了出来。 车中黯淡,一时瞧不清明曜的神色。 祝汸便恶狠狠地瓮声瓮气说:“打劫的!把你身上银子都交出来!” 明曜一动不动,祝汸暗自大笑,这是被吓着了吧!这个失忆了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怜蛋! 祝汸再凶道:“快点!!” 明曜没有反应,祝汸决心弄把刀出来吓他,偏在这时,身后有劲风袭来。祝汸暗道不好,只他还没来得及转身,明曜忽然拽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到怀中,翻身挡在门边。 祝汸愣住,回过神来,赶紧从他肩头往外看去。 树上依次跳下怕有二十来人!全是黑衣蒙面! 嚯!这是有人寻到他们的踪迹,来刺杀他们了! 祝汸兴奋坏了,挣扎着要出他的怀抱,想出去跟那些人打架,明曜却死死将他压着,不让他动,劲倒是挺大!祝汸握住田田的手,将她隐进看不到的结界中,便听外面的人叫嚣着让他们出去,再不出去便要不客气。 话音刚落,阿兔与小虎跑来,他们立马打了上去。 祝汸急坏了,留几个人给他打啊!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要如何不客气啊!明曜却不放手,他用手肘将明曜狠狠一撞,趁他松手的时候,赶紧跳下马车,迎面对上两个直直冲着他而来的黑衣蒙面人。从前也就是从话本子中看看什么江湖刺杀,里头的人全是黑衣蒙面,如今好歹也身涉其中! 这就是江湖啊!可比那比武大会有意思多了! 祝汸兴奋无比,赤手空拳的就上去了。 偏他还没有打上几招,明曜也立马跟着跳下马车,还非要挡在他面前,与那些人过招。 谁料,天下第一的明庄主,似乎失忆也把武功全给失掉了,站在那儿光挨打,祝汸看得心中不忍,身后阿兔又大声道:“小心!他们用暗器!” 阿兔他们只能打人,还不能杀人,下手轻重便有些难以拿捏,与人扭打在一处,已是无法赶来,祝汸便赶紧将明曜往身后拉,明曜反而又转身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空中“噔”地几声响,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直接朝着明曜而来。 祝汸挣扎,再也挣不开明曜的怀抱,眼看着明曜就要被暗器刺入。这种暗器大多带毒,祝汸心道,别是要直接去下一世了吧!这也太快了! 他有一些些慌。 正在这时,树上突然又跳下一人,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来得太突然。 那人抡起两个铁球,怒吼一声,直接将那几支银针给打偏了,回头又用铁球往那些黑衣人抡去。对方眼看式微,吹起口哨,说了声“走”,立马散了。 “公子!!!”阿兔与小虎也没去追,急急忙忙地跑来,就怕伤到祝汸。 祝汸却是赶紧先去看明曜,远处那抡着铁球的人,将球提在手中,走到他们身边,低头看明曜,憨憨道:“明庄主没事儿吧?” 明曜抬眼看到西塔这个憨憨,心中恨得不行。 他若不来,那几针就刺进来了!他娘子不得心疼死! 明曜再看祝汸眼中那一丝担忧,一不做二不休,身子一软,双眼一闭,装晕倒在祝汸怀中。 祝汸心中很过意不去,虽说他真的不需要!可老家伙毕竟是为了救他! 阿兔与小虎帮忙,将明曜先扶上马车,盛毓娘见杀手都走了,急慌慌地走来,着急问:“明庄主没事儿吧?我会把脉,我来看看?” 盛毓娘伸手把了会儿脉,松了口气:“倒没有性命大碍,只是身子还是很虚,过会儿便能醒来!” 祝汸也松了口气,没事儿就好。 盛毓娘这才瞧见旁边还有个大个子,诧异道:“这位少侠,你是谁?” 那日西塔与明曜比武,祝汸眼中只有明曜一个人,压根没见着他,是以也不认识他。西塔憨憨笑:“我叫西塔,我那日与明庄主比武。” 盛毓娘更尴尬,又是个差点娶了她的!好在她易了容,也认不出来。 盛毓娘干笑几声,问祝汸:“少侠!我们这便出发吧,到了前头看看能不能找着镇子,好让明庄主歇一歇!” 还不等祝汸说话,西塔看向祝汸,诚心道:“你就是那位小神龙教主吧?” 祝汸挑眉,他都易容了。 偏西塔老实道:“外头都传遍了,小神龙教主害了明庄主,又掳了盛姑娘,到处在通缉你。” “那你也是来捉我的?”祝汸眯眼。 “没有,我很佩服小神龙教主的功夫,我那天看你和明教主过招,就很想与你打一场!虽然如今人人说你是大魔头,我根本不相信你会下毒害明庄主!”西塔说起打架来,倒是神采奕奕,“我找了一路,好不容易找着你们。果然,真正的明庄主在你这儿呢!这一路上,许多你的画像,我也帮着揭了。” 大魔头?祝汸暗自乐,这个称号倒是有趣。 既然如此,看在他还算帮了忙的份上,祝汸道:“等安置下来我们再打吧!” “好,嘿嘿。”西塔含笑。 这个憨憨! 祝汸道:“既这般,你来陪着明庄主,我们一行是要往西域去的,到了安全地方我同你打一架。” “好!”西塔双眼发亮,“我一定好好保护明庄主!” 祝汸觉着这憨憨倒是人傻好说话,放心把明曜交给他,抱着田田再度上了自己的马车。祝汸生怕还有杀手要来,便吩咐赶紧出发,此处不宜久留。 一个时辰后,明曜悠悠“醒来”,看到立马凑来叫“明庄主”的西塔,恨不得再吐一口血。 本就打算靠这次,彻底赖上他娘子,寸步不离的,同坐一辆马车最好,这一路同行,越想越有趣。这个憨憨倒好,拦了他受伤,还被安排来照顾他。 西塔不知他心中所想,高兴道:“明庄主!我就知道他们都是瞎说的!你可是被山庄里的人害了?!”他再大手一挥,“你放心,到西域,我找神医治好你的病!治好后,你回去抢回你的明池山庄!我帮你!” 他的山庄,一直是他的! 明曜咳嗽几声,装作脆弱地指指前头另一辆马车,轻声道:“那位小神龙教主。” “他功夫棒极了!他已经愿意与我打一架!” 他都听到了!这个没眼色的憨憨。 明曜再虚弱道:“他是我娘子。” “………………”西塔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解看他。 “我们闹了些误会,他不愿意与我坐一辆车。” “哦!”西塔点头。 明曜又道:“你可是喜爱盛毓娘盛姑娘?” 西塔的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见过她一面,她,漂亮!她,善良!心地好!” 明曜也就是随口套话,没成想当真如此,他便道:“看来,你与我比武,是为了盛姑娘。” “…………”西塔羞涩低头。 “盛姑娘就在我们这儿。” 西塔大惊,他明明没看着啊!明曜把盛毓娘易容的事告诉他,又道:“我虽失忆了,不记得从前的事,但我一直记得我的娘子。我娘子与我闹不愉快,我若真想要娶盛姑娘,那日岂会那般?” “是!!” “那么眼下,我们就得互相帮助。” 西塔老老实实地下了马车,跑到前头叫停祝汸的马车,说道:“明庄主他醒了!” 祝汸对老家伙的感官从来是很复杂,不过这一刻他无疑是很担忧的,他立马去后头车上看明曜。 明曜虚弱地朝他笑,难得没叫他“娘子”。 祝汸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见他这样,心中反而不好受,他觉得一码事归一码事,这次的事情对于老家伙来说也是无妄之灾,老家伙还是为了救他呢! 祝汸便问:“你可好些了?” 明曜沙哑道:“对不起。” 祝汸诧异:“你为何要同我说‘对不起’?” “若非因我,你又何必被人追杀?偏偏我还失忆,连这身功夫都忘记了,成了个废人。我怕是再无能力护你。”明曜说得吃力,祝汸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受了内伤,眉头越拧越紧。 西塔是个老实人,他低头,不好意思看明庄主演戏。 明曜继续吃力道:“你不愿我叫你‘娘子’,是对的。” “…………”祝汸惊讶看他,竟然主动承认错误? 明曜苦笑,看向在一旁围观的盛毓娘:“我往后,不会再拖累你。”他喘了口气,接着说,“待我能下地走路,你便放我下车走吧,我——”,他咬咬牙,“你放心,我不会再喜欢你。” 祝汸抬头:“你说什么?!” 祝汸心里突然变得有些乱乱的,他完全不知这是为何。 明曜不曾说话,祝汸着急追问:“那你喜欢谁?!” 明曜看向他,满眼哀伤与不舍,又看了盛毓娘一眼。 盛毓娘吓得赶紧抱住马车门,祝汸指着盛毓娘,不可置信:“你喜欢她?!” 祝汸本还有几分难过,又被打散了。 明曜却是无力地闭上双眼,再不作答。 “!!!”祝汸以为他真的喜欢盛毓娘,回头看盛毓娘,“你喜欢谁!” “我,我应该喜欢谁?”盛毓娘小声问。 “你到底喜欢说!你直接说!” “我,我——”盛毓娘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西塔赶紧往前站了站,站到她面前,盛毓娘仿佛看到曙光,立即指他,“我喜欢这位少侠!!!” 西塔脸色通红,骄傲地微微挺起胸膛。 明曜无奈叹气,祝汸冷笑,他还叹气!很可惜吗?! 祝汸立即叫阿兔与小虎把明曜给抬到了自己马车上,气愤道:“别祸害了人家好姑娘!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你谁也不许喜欢!你谁也不能喜欢!” 明曜终于开口,正色道:“教主放心,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我也清楚我的能力,绝不敢再妄图喜欢你。” “我要你喜欢我了?!” 祝汸听得更为憋闷,本该高兴才是,也不瞎叫他娘子了,为何他这般气不平呢?! 那头,另一辆马车里,盛毓娘尴尬地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银元宝递给西塔,陪笑道:“小兄弟,那两口子闹别扭,你多担当,咱们就多演几天的戏!到了西域就好了!你放心!我不会缠住你的!这个你拿着!辛苦费,辛苦费!” 西塔将银子收到手里,使劲点头,心道明庄主到底厉害啊!果然是互相帮助! 盛毓娘侠女做派,拍拍他厚实的肩膀:“好样的!” 祝汸没想到,自那之后,明曜老家伙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老家伙如今虽与他在一个马车里待着,除了和田田说话,旁的时候从不多说一句话,偶尔吃什么,递些给他,他还要客气道谢。 祝汸更气,他稀罕?! 他恨不得老家伙赶紧不喜欢他呢! 说是不稀罕,祝汸还是很生气,还是自己无法理解的生气。 阿兔都避祸避到了马车外,与小虎一同赶马车,阿兔悄悄跟小虎咬耳朵:“我这会儿开始怀疑,神君真的失忆了?” 小虎却往后一缩,耳朵通红。 “你怎么了?!”阿兔纳闷。 “没什么,没什么……”小虎干笑,他只是这些日子,听你说“喜欢”,听他说“喜欢”的,说得自己也有些那什么了,阿兔只好兀自苦恼。 这般,两日后,将要出这片山林,进镇子时,他们再度遇上刺客。 西塔很老实地装睡没动,明曜终于成功有了个小伤口,其实也没流多少血,田田却是心疼得一直在哭,抱着他的手臂叫“大白”。 他这次受伤偏还是为了祝汸,关键时刻他又扑过来挡住祝汸与田田,也偏偏要苍白着脸,流着血,对祝汸道:“教主放心,我绝不以此要挟。前头到了镇上,教主便放我下来吧。我独自回明池山庄,面对一切。” 祝汸气昏了,人家为了救他都受伤了,他还要抛下不管? 他是这样的神? 他怒斥:“闭嘴!” “教主不必觉得愧疚,本就是我打扰你在先——” 祝汸抓起手帕塞他口中:“闭嘴!” 明曜无奈地闭上双眼,仿佛反而是他一直在纠缠似的。 祝汸最怕欠别人的,赌气道:“我会帮你夺回明池山庄!你往后也不必再说那样的话!”想了想,再道,“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养伤!好好养身子,养好身子,我就帮你!你失忆没了武功的事,我也会尽力帮你!” 明曜不说话。 祝汸又道:“你也别痴心妄想人家盛姑娘!” 说完,祝汸朝田田伸手,哄道:“过来,让明庄主歇息,到爹爹这里来。” 田田乖乖点头,在明曜脸上亲了口,靠到祝汸怀中。 夜已深,祝汸抱着田田逐渐睡着。 明曜这才睁眼,动了动,半坐起身,看黑暗中的那对父女,眸子亮若星辰。 这位少年实在太过有趣,看起来冷硬且凶巴巴的,内心竟如此柔软,还那样善良好骗。 待到他们一同回到明池山庄之日,他一定将少年关在山庄中,关上一辈子,再不让他离开。 第45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八 之后的日子,明曜的身子倒是好了, 却一直克制有礼待祝汸, 不曾有逾越, 话都很少说。 反倒显得前阵子的殷勤与逗弄有些虚幻, 明曜又变回当日比武台上那个高傲冷漠的武林盟主, 也与还在天上时的开曜神君很像,祝汸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不解于自己的这份心情:老家伙正正经经、正正常常的,不好吗? 他想不明白。 路倒是一直在赶,他们也终于找到一个镇子,进去后,祝汸有些震惊, 按理来说,这个镇子不大不小, 还是个重要地段, 该很热闹才是,却没想到整个镇子都很沉寂,偶尔瞧见几个百姓经过,大家也都是一脸麻木。 西塔见状, 便道:“天下越来越乱了, 此处本就已是陇西边界,临近西域各国。你们皇帝早已管不了此处,近来忙着跟北边越国打仗, 已经被吞了一座城池,再分不出兵力来,此处便常有强盗与西域悍匪过来打劫,就是官府都不管了。” “天下竟已大乱至此!”祝汸感叹。 西塔点头:“最乱的就是西边与北边的边境,也就南边还好些。” 无论是他,还是盛毓娘,看向马车外的眼神中都带上几丝同情。他们会武功,天下再乱,总能逃出生天,大不了避在深山中、大漠里待上几年,天下太平了再出来,再出来也照样能活下去。于这些普通老百姓就不同了,他们没功夫,没银子,也没人保护,只能被迫成为乱世浮萍。 祝汸心中不好受,可他身为天帝,什么也不能做,朝代更迭本就是为天道,他只能坐壁旁观。 “这个镇子已算好的,我看房屋都是整齐的,应当被打劫得并不厉害。”西塔解释,他毕竟是从西域来,知道得多些。 盛毓娘叹道:“我想给些银子他们。” “给他们,没用的,越往西边走,银子越发没用,大家都以物换物。” 他们俩商量着如何才能帮到这些百姓,西塔不必多说,虽说来自西域,却是心明之人,再看这次他主动帮助明曜与他们,也知是个热心肠的人,称得上是大侠。盛毓娘出身江湖名门,虽不是什么行走江湖的大侠,见事少,却也很乐意帮忙。 明曜却是照例一句话不说,祝汸心中嘟囔着,到底是主动看他一眼。 明曜双眼冷漠地看着车外镇子,是的,是纯纯粹粹的冷漠,似乎这些人完全与他无关。 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对他那样也就算了,面对如此凄凉场景,为何也会如此。 他可是武林盟主啊!武林里出了名的大侠,那么多侠士亲眼见证的,老盟主对他推崇有加!这些江湖人士,不是最喜欢劫富济难?也最爱拯救天下? 祝汸又想到那日在明池山庄中听到的话,似乎明曜真的杀人不眨眼,不拿人命当一回事?那个救下的,差点儿要被明曜下令弄死的壮汉,还在阿兔储物袋中待着呢。 难道也不是失忆的缘故?是明曜天性如此? 他是开曜神君投的胎啊,怎能如此呢。 祝汸更不好受,他不希望开曜神君历劫时候是这样的人。 他倒还是觉得嬉皮笑脸开玩笑的那个明曜,比较有人情味,虽说瞎叫唤起来很是讨厌。 明曜察觉到他的眼神,回头看他一眼,眼神照旧冷漠,隐约保持距离。 祝汸被击中,反正他不喜欢这样的老家伙! 老家伙再坏,也该是心怀天下,对他那样也就算了,对待这些却不该如此冰冷漠然。 他收回视线,索性也再不看明曜。 明曜并不知祝汸心中所想,他心中的确一片冷漠。人各有命,他父亲有那么多儿子,只活了他一个,是因为他的兄弟全都被他亲手杀了。没办法,他的兄弟不死,他就得死。 明家从来只需要强者。他的父亲如此,祖父如此,祖宗亦如此。 国家如此,天下亦如此,这些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说不得,明家还能趁乱再夺得皇位,这也是祖宗之意。 明曜明明不是愚笨之人,却不知祝汸突然皱眉的真正原因,还以为只是被他前阵子给气的,毕竟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不明白同情心与同理心是什么,从来不曾有人告诉过他。 他们走下马车,走在镇子有些破损的石板路上。 走了几步,看到个孩子坐在路边大声哭,却没人管她。 田田跑上前,蹲在她面前,问道:“小朋友,你怎么啦?” 那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的,抬头看到漂漂亮亮的田田,看得有些傻眼。 田田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你别哭啦!” 她不敢接,咬着嘴唇,再度哭出声。 田田便有些苦恼地回头看祝汸,他们纷纷走上前,明曜走在最后,祝汸也蹲下身,问道:“孩子,你怎么了?” 小孩瞧起来也就跟田田一般大小的年纪,擦着眼泪,哭道:“呜呜呜我家的鸡被人偷了!呜呜呜,我娘亲没有鸡蛋吃了,我娘亲她病了,我不敢回家呜呜呜……” 田田眼睛一眨,眼泪也掉了,她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块玫瑰窝丝糖递给她:“你别哭,我给你糖吃!”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眼眶上挂着眼泪,看田田手中的糖,不住咽口水。 田田也不嫌她脏,拉过她的手,将糖塞给她:“吃呀!” 西塔与盛毓娘也不曾觉得如何,倒是明曜突然皱眉,看向田田拉着的那只小脏手。 祝汸瞧在眼中,更觉失望,这不该是他认识的开曜神君。 祝汸示意阿兔扶起那个孩子,牵着田田的手,缓声道:“我们去你家看看吧!” 他们一同去了孩子家里,宅子倒是挺大,并不像穷人家。 走进才知道,屋里黑黑的,什么家具也没了。唯一的一张床上,躺着位脸色枯黄的妇人,半昏迷着,已经说不出来话,他们问不出什么。 后来是又来了位女子,他们才知道,这家原先也是镇上的富户,妇人的丈夫是位行商,专往西域边境做生意,两年前天下开始乱时,归来途中,被打劫一空,死于兵痞之手,再没回来过。 为了养家糊口,这位妇人绣花、为镇上人家写些家书,倒也凑活,直到今年,这位妇人也病了,家中才越发败落。 女子也才十七八岁的模样,说着说着便红了眼,恨恨道:“那帮狗杂种!就该全死了!” 祝汸看向那个孩子,与田田坐在一起,听田田说话,吃着糖,眼中漫上这个年纪特有的单纯和快乐。这孩子还太小,什么也不知道。 女子又道:“我们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年纪轻的都往南方逃了,我在家等我男人,我常来看看大姐。我原先就常找大姐写信的,我男人去当了募兵,在雪凛城等着打仗呢!打死那些狗杂种!” 女子的话虽粗鄙,他们却听到其中愤怒。 女子说了些话,留下些吃的,先走了。 祝汸看着这样的家,虽说他不能阻止战争,不能插手改变这些人的命运,些微小忙也是能帮的。他派阿兔与小虎去镇上买些小鸡来,西塔要帮着一同去,被婉拒了。 开玩笑,他们是要去没人地方给变出小鸡来的。 阿兔与小虎走后,盛毓娘帮那位大姐摸脉,说了几味草药,西塔不认得,盛毓娘与他一同去镇外山上挖草药去,镇上唯一的一家药铺子早已关门,掌柜逃到南边去了。 祝汸看向悠闲站在一旁的明曜,闷声闷气道:“明庄主出去待着吧。” 明曜察觉到他的不高兴,却又不知是为何,难得有些怔忪。 祝汸更气,伸手将他往外推:“出去出去!” 明曜发现他是真的不高兴了,不是先前被他逗得跳脚的那种,是真真实实的不想看他,顿时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从未有过的忐忑,他站在门边,一时都没敢进去。 他甚至反思,难道自个儿演戏过火了? 祝汸坐在床边,再去给那位大姐摸脉,趁没人在,他赶紧先将大姐治好。 明曜看在眼里,再看看一边和那个脏孩子坐在一处吃糖的田田,他再想想,其余人都去干活了,都是为了床上躺的这个。 他是真的觉得这没什么,不过—— 他又迈进去,走到祝汸身后,试探着说:“要不,我陪田田去给那孩子洗洗手?看看镇上可还有卖衣服的铺子,给买几件新衣服?或是买些吃的?” 祝汸回头瞄他,他眼中虽还是平静无波,但好歹有了这个心。 哼! 祝汸点头:“可以。” 明曜松了口气,可算是愿意好好跟他说话了。 祝汸从荷包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他:“镇上百姓都不容易,不许跟人讲价!” “好好好。”明曜连声应下,接过银票,心中又觉着怪怪的。 他堂堂明池山庄庄主,竟然从别人手中拿银子使? 祝汸又道:“放好了!别弄丢了!” 明曜下意识地将银票塞进袖袋中,祝汸满意了,交代道:“快去快回!” “好。”明曜再应下,走到田田面前抱起她,看到脏小孩的手有些许迟疑,他悄悄瞄一眼祝汸,祝汸瞪着他,他赶紧拉上脏小孩的手,牵着出了屋子。 祝汸满意点头,还算可以吧!没有完全丧尽天良!算是个合格的神君! 明曜拉着那孩子,抱着田田,走在寂静的小镇路上,倒是越想越觉得好笑,其实也挺有意思,真像娘子惦记外出夫君似的?还给发银子花? 他笑出声。 “娘亲!你笑什么呀!”田田问他。 明曜不由亲她一口:“叫我‘爹爹’。” “爹爹!” 明曜喜得不知该如何才好,恨不得立马将他们拐回明池山庄,再不放他们出来了!谁也不能多看他们俩一眼! 他高兴地又亲田田几口,去帮那小孩买东西。 镇上已没有多少铺子开着了,明曜又不是真的失忆,祝汸不在,他无需佯装愚钝,还是很快找到几家,威胁加银子的,买了不少吃的与新衣服,不仅给那小孩的,还有那位妇人,甚至还买到一株人参。 买好后回去,阿兔与小虎已经回来,院子里有十来只鹅黄色的小鸡在叫,毛茸茸的十几团,田田尖叫着往下跳。明曜小心将她放下,看她和那洗干净且换了新衣裳的小孩跑着去追小鸡,阿兔与小虎都在一旁看着,他放心地提着三个包袱进去。 西塔与盛毓娘尚未回来。 明曜将三个包袱放到床边桌上,一一说着买了些什么,再从袖袋中抽出一个小荷包,递给祝汸:“剩下的银子。” “你同人家讲价了?!” “不曾不曾。”明曜摆手,“不仅没讲价,还多给不少,可你给了太多,用不掉。” “那就给你了。” “我不敢留着,况且我为你做些事,是应该的!”明曜赶紧拒绝,他还挺喜欢从少年手中接银子过来用的感觉,这会儿还回去也很新奇。 “好吧,我先收着,下回你再跑腿时,我再给你。” 明曜点头,明显感受到少年对他不同了。 明曜觉得自己在默默找到窍门,这可比演戏有趣多了,这些日子刻意保持距离,不能逗弄他,实在是忍得有些艰难。 他想了想,又去把外头的小孩叫进来,给祝汸看:“找一家掌柜娘子帮她洗了澡,换了身新衣服。” 祝汸仔细一看,都很好!衣服虽不是极好的,却整洁合身,小女孩洗得干干净净的。 祝汸高兴得笑了,这会儿他还易着容,两个画出来的酒窝愈发明显。 明曜看着他的笑,险些看呆,原本不过是逗着玩儿而已,少年更吸引他的反而是性子,与少年在一处很有趣、很放松,心里也很高兴。真要有什么海枯石烂的爱意还不至于,他自己都不懂何为喜欢。 此时不过是一张画出来的,比本人还要逊上几分的面容,他竟然也能看呆,明曜心中称奇,不知这是何故。 祝汸很高兴,到底又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明曜:“我这会儿高兴,这个赏你!你可以自己花!” 明曜甚至有些欣喜的受宠若惊,接到手中。 “哼!”祝汸起身,去院里看小鸡。 小鸡跑得到处都是,阿兔与小虎一时竟圈不住。 明曜想了想,走出去,主动帮着圈小鸡,田田高兴得直笑,明曜直接将她扛到肩膀上,带着她圈小鸡,就连大姐家的孩子也跟在后边跑着咯咯直笑。 祝汸靠在门边,笑得灿烂,阳光也愈发明亮。 他无法随意改变天下之势,也无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但力所能及地让他遇到的人们更快乐一点,还是能够的。 小鸡极难圈住的,明曜忙得满头大汗,却也没有怨言,扛着田田一直在努力,回头看到祝汸。 祝汸朝他露齿而笑。 祝汸自己也不知,这是否是他头一回对开曜这样表露真切的喜悦。 但他现在真的很高兴! 最起码开曜神君作为开天辟地的第一位神明,的确没让他完全失望! 明曜的心却是猛地一跳,再度心悸。 他暗想,唔,果然得换个法子,他找到了让少年愿意当他“娘子”的真正有用的法子。 第46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九 明曜不仅帮着把小鸡都圈回来,还在小虎的协助下, 帮这对母女在院子里圈了小片地方出来, 将小鸡都赶进去。明曜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干这样的事, 干到一半便有些崩溃, 差点干不下去。他也没想到, 天之骄子的他,人血里杀出来的他,号称无所不能的他,还真有干不好的事儿。 这篱笆也太难圈了!枝条拿在手中,偏不听他话。 可他回头看看祝汸站在身后,一脸满意与肯定,为了“娘子”,他咬咬牙, 也只得埋头继续圈篱笆。 西塔与盛毓娘找了草药回来,一进院子, 瞧见这热火朝天的场景, 一身白衣,名满天下的明池山庄,明庄主,在给小鸡围篱笆!黄色毛茸茸小鸡围着他叽叽叫! 盛毓娘目瞪口呆, 西塔却是深吸口气, 拱手,佩服道:“明庄主,不愧是明庄主!这才是武林盟主!这才是真正的大侠!既有宽广胸襟, 心怀天下!又心系每一位百姓!连这样的小事,都能亲力亲为!西塔无比佩服!心服口服!我辈楷模!” 明曜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险些又要吐血,你来圈!你来圈! 盛毓娘也才反应过来,感动道:“明庄主!您瞧,那些小鸡,围着您,也是在感激您呢!”直接用上了敬称。 更妙的是,盛毓娘说完,那些小鸡“叽叽叽”得更起劲,直往明曜身边蹿。 明曜头都被“叽”疼了,他撑着站起来,冷下脸来,回头往他们望去,这篱笆他是真圈不下去了!太难了! 不料祝汸却也点头:“万物有灵,小鸡也知道谁对它们好!” 明曜:“…………” 祝汸再对他说:“圈好篱笆,我们吃晚饭!你多吃些!” 这还是头一回,少年这样热情地邀请他吃晚饭,且一直在笑。过去这些天,哪天不是冷着张脸瞪他。 行吧……他还能再继续圈篱笆…… 明曜微笑:“我已失忆,没了功夫,也就剩这点用处。” 祝汸不乐意,正色道:“你这就说得不对了!还是那句话,万物有灵!你做的好事,老天爷都记得呢!都看在眼里!” 明曜暗自腹诽,按这说法,他杀的人,老天爷也都还记得?那岂不是要责罚他? 他可从来没有做过好事,倒是人杀了不少。 明曜好笑,彻底认输,算了算了,人都出来了,已经疯了个开头,那就得继续疯下去,好歹确保把人给带回去。 明曜转身,继续圈篱笆! 圈到天黑,明庄主总算是将那篱笆给勉勉强强圈好了,他差点没累瘫地上,比杀人都累。小鸡“叽叽叽”地冲他直嚷嚷,田田有样学样,拉着他的衣袖兴奋道:“爹爹呀!小鸡是在感谢你哦!” 得了这么一声甜甜的“爹爹”,明庄主又活了过来,若是能再得那人一声“夫君”,他也就齐活了。 当晚,祝汸亲手给明曜盛了碗汤,明曜再度受宠若惊,原来想要获得少年的善意竟是如此容易。不仅是少年,就连西塔与盛毓娘都对他刮目相看,殷勤地帮他搛菜。 明曜有些尴尬,有些不适应,心中又升起一股怪怪的暖流。 他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很真诚地在夸赞他。 他是明池山庄的庄主,人人怕他、敬他,从也不缺人夸他,可他们怕的、敬的、夸的都是明池山庄的庄主。 此时他抛去外面这层身份,做一个全新的自己,竟能得到这样的对待。 他心中颇多感慨不时涌来。 那位大姐其实早已被祝汸治好,只不过为了不露馅,还需在床上多躺几日。 盛毓娘每日替她摸脉,喂她喝药,几日后,大姐醒来,身子良好,对他们是谢了又谢,他们给大姐留了许多衣服与吃食,还想给银子,大姐说什么也不要。 临走前,小孩跑来恋恋不舍地与他们道别,尤其是田田。 祝汸看到田田伸出手指点点小孩的脑门,有道只有他们神仙看到的光微微一闪,是给予小孩的神的祝福,祝汸淡淡笑,他的田田也是个好孩子。 至于那位大姐,那日经他医治后,便可确保此生无忧。 将来若是战争当真爆发,这对母女总能活下去。 先前那位男人在边境打仗的女子,听闻他们要去西域,还拜托他们写封信带去给丈夫。 祝汸心情好,是他亲手写的,当着女子的面封好,承诺一定会带到。 镇上本就没多少人了,这几日,他们看着,能帮忙的都帮了,三日后离开此处,继续往西行。 明曜则是暗松一口气,总算不用再继续帮着捉小鸡、圈篱笆,找丢失的羊,甚至是用叉子叉鱼! 这几日,他将平生从未干过的事都干了个遍! 临到上车前,西塔又有些不好意思,盛毓娘也不知到底该上哪辆马车,不知此时又该喜欢谁。明曜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思考,是趁热打铁上了少年的马车,还是稍缓以徐徐图之? 祝汸早已上了马车,将帘子一掀,催道:“怎么还不上来!田田要听你讲故事!” 明曜翘起嘴角:“来了来了!!”他赶紧跳上马车,心中暗道,还是趁热打铁的好。 西塔也松了口气,看向盛毓娘,盛毓娘又摸出个银元宝给他:“辛苦你了少侠!我们是为了爱!这你也收着,压压惊!” 西塔再度憨憨收到怀中,与盛毓娘一同上了马车,他将马鞭一甩,将马赶走。 阿兔与小虎跳上车辕,相视一笑,马鞭甩出,跟在后头也走了。 越往西,路过的村子镇子便越是荒凉,还常碰到拖家带口往南方逃的人,他们这一行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其中又遇到过两拨刺杀,这两拨都是明曜自己的人,自然是没什么大碍,第一拨,明曜非要去挡在祝汸身前,再受了点小伤,祝汸气得把他捆在马车上,不许他再动。 明曜心中甜丝丝的,到了第二拨时,他动弹不得,没法再出去。 他的手下们来刺杀前,也是得了嘱咐的,非得找到庄主下手弄出点伤才成。倒是努力杀到了马车里,最后被田田给推了出去,田田的手直接挨在刀上,用力将人推出去。 明曜的脸都吓白了,他自己没事儿,却不能伤着孩子。 他差点要用内力将那软绳迸开,祝汸及时返回车中,田田叉着腰气道:“坏人!坏人要打大白!我把他推走啦!” 祝汸当然知道这些凡人不可能伤到田田,夸她做得好。他看向明曜,明曜脸色煞白,显是吓得不轻,祝汸心中有点不忍心。 他走到明曜面前,难得温和道:“吓到了?没事的,田田自小跟我学武的,厉害着呢!” “…………”明曜的心直跳,他也没想到一个孩子就能将他吓到如此地步,若是田田真的因他受伤,他将会自责致死。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明曜的心反而跳得愈快,他觉着自己越来越怪,这对父女越来越能真正牵扯他的心弦。 反倒这件事再次弄拙成巧,祝汸以为明曜真的吓到了,之后的一些日子,对他格外照顾。 明曜开始有些后悔疯这一趟。 从来没有什么事能逃脱他的掌控,当有这个迹象时,他非常不适应,甚至有些莫名恐慌。 明曜便再度恢复沉默与冷漠,祝汸以为他吓得还没反应过来,反而对他越好。 祝汸就是这样的人,老家伙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与老家伙也有仇。但老家伙保护田田,喜欢田田,还愿意帮镇子里的老弱妇幼圈小鸡、放羊,他觉得老家伙的本质还是善良的,且的确心怀天下,是那个九重天上的神君,不枉所有神仙对他的推崇。 也只有这样的神君,才配被他视为对手吧! 因而明曜突然变得冷漠,他破天荒地没再怪罪明曜。 这日他们的马车驶入一个县城,越往西越乱,也越没有百姓在意陇西郡内什么明池山庄庄主被害的事儿,此处的人更多在意的是自己,在意战争。 他们这些日子已经习惯沿途每一处的冷漠与死寂。 岂料今日一进破败城门,便听到吵嚷声,阿兔与小虎见有事,知道祝汸的性子,不待吩咐便赶车赶紧往城中走,离吵嚷声更近时,前方涌来大批人群。此时,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瞧见这样多的人,实属不易。 他们还没瞧仔细,迎面便是许多树枝飞来,阿兔与小虎赶紧让开身子。 刚坐正了,又是大小石块飞来,小虎伸手拍开。 后头,西塔已经跳下马车,跑来,问道:“咋了咋了,前头咋了!” 话音刚落,前头人群越来越近,他们也终于听到吵嚷声中的怒骂声:“不要脸!”、“砸死他!必须砸死他!”、“将他沉塘!”…… 这样的字眼,阿兔他们的神色渐渐变得严峻,祝汸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 一眼看到人群中间的男子,他衣衫褴褛,浑身被铁链捆绑,被人用铁链牵着,困在人群中央,赤着脚一步步往前挪,人们使劲儿朝他砸树枝,砸石子。祝汸不禁皱眉,这人是犯了什么大罪,被这样砸? 他们将马车停在路旁,小虎跑上前去问缘由。 那些人义愤填膺,指着那男子骂:“这人不知廉耻!杀了人家亲孙子,再冒充别人孙子,试图抢夺人家家产!被我们给逮着了,我们拉着他游街呢!” 是吗? 祝汸再仔细看中间被捆着的人,那人满身是伤,抬头也看了祝汸一眼。 祝汸被看得钉在原地,那双眼睛好悲伤。 他真的杀人且冒充别人孙子,试图抢夺人家家产? “快让开!我们还要拉着他游街!”说着,人群便涌了过来,田田还在,祝汸牵着孩子的手,不得不先让开,看着他们骂骂咧咧的过去。这些人眼中全是兴奋与狂喜,看似执掌正义,祝汸却看得很不舒服。 那些人刚经过他们几人,不远处又跑来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满头花白头发,边哭边跑:“别抓我孙子,别抓我孙子……呜呜呜……”,她跑得跌跌撞撞,后头也还有个小丫鬟追着她跑,也是满脸眼泪,跑到一半,老妇人脚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小虎慌忙上前扶住她。 老妇人抬起头,眼神无光,显然是瞎了,伸出手往前摸着,念叨:“我孙儿,我孙儿呢……” 小丫鬟赶来,立即扶住她,哭道:“老夫人,大少爷马上回来,马上就回来了!” “他们把我孙子抓走了,他们抓走了……”老妇人念叨着,还要往前跑,又是一歪,阿兔上前,扶住她,不忍地回头看祝汸。 这些年,但凡祝汸下凡,人间从来是太平盛世,祝汸自己也是蜜糖中长大。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年代,也很久没一次就见到这么多可怜人,他很难受。 但他的难受同样无济于事,老妇人挣脱开阿兔与丫鬟,依然要往前跑,她跑了几步,两眼一翻,到底是晕倒在地。 小丫鬟哭着,仰头看他们,请求道:“各位公子可否帮我送老夫人回家?” 祝汸回头看那些已经走远的人,再看满地的树枝与石子,点头。 他们用马车将老妇人送回家,老妇人躺在床上,小丫鬟给她将脸清洗干净,便坐在床边默默坐着,不时流泪。 祝汸环视四周,若是说多日前遇到的那位大姐,还算是普通富裕,这家必然是豪富,宅子极大,装修得也极其富丽堂皇,与如今这个年代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是家中也已没有多少摆设,显得空荡荡。 祝汸问小丫鬟:“不知今日那位游街的男子,与你们是什么关系?老夫人所说的孙子,便是他?” 小丫鬟伸手擦眼泪,兴许是觉得祝汸他们不是坏人,毕竟祝汸没开口就问那人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也或者是一个人太害怕,她低头边哭边道:“前几年,我们县里被边境来的强盗打劫,死了许多人,包括我们家老爷与夫人。我们大少爷为了报仇,留下一封信,去了边境。可是……可是,一个月而已,我们大少爷便也死了。” 祝汸“啊”了声。 小丫鬟再道:“我们老夫人早在老爷夫人没了时便哭瞎了眼,大少爷留下封信走后,老夫人便不大清醒。大少爷没了的消息,是,是王公子带回来的。他帮我们大少爷收了尸,又见老夫人不愿接受真相。王公子家人也没了,老夫人已认不得人,王公子索性住在我家中。我们老夫人把他当作大少爷,便也索性这般过了下去,这般过了一年,我们一家倒也算是和睦。” 小丫鬟再擦眼泪:“直到几日前,又有人从边境回来,告诉满城里,我们大少爷早已过世。他们说,是王公子杀的,说王公子来我们家,只是为了骗我们家的家产。”小丫鬟哭得直抽抽,“他们就把王公子给抓走了,如今这个世道,到处都乱,自我家出事后,家中下人几乎都逃了,偷走家中不少东西,只除了我。我拦也拦不住,他们将王公子抓走后,便每日拉着他游街,还说要将他沉塘。” 小丫鬟痛哭不已。 阿兔轻声问:“依你之见,那些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小丫鬟抬头,双眼通红:“我们大少爷是王公子带回来的!王公子用身上最后的银子置了口薄棺带我们大少爷回来。王公子自来到我家,帮我服侍老夫人,老夫人身子不好,王公子陪着有大半个月没有睡一觉!亲生的也不过如此!若是王公子真有歹心,真能杀人,又何必如此?大可杀了我与老夫人,这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 天下已大乱至此,要银子又有何用!再说,我们家除了这个屋,又还有多少银子?早被强盗抢了,被家中下人偷了,王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公子,现在没人管这些事了,朝廷不管了,县太爷都跑了,没人管了……又有谁能帮我们……呜呜呜……” 昏迷中的老夫人梦呓几句,喊的也是“我的孙儿”之类的话。 祝汸眼睛跟着也红了,不由仰头看天,外面天色变暗,且还刮起大风。田田虽还听不太懂,却也用小手拽着祝汸的衣角,瞪着大大的眼睛,眼泪直往下流。阿兔的眼睛也红通通的,盛毓娘低头抹泪,就连西塔与小虎两个高壮汉子也连连叹气。 他们难过的不仅仅是这件事。 他们难过的是,他们面对这样的情况,却无能为力,救得了一人,却救不了整个天下,这些无辜百姓终究要被卷入很快便要到来的战乱中。 该乱的,终究要乱。 明曜站在他们身边,看似很近,却仿佛与他们隔了很远。 明曜依旧满眼的冷漠,在他看来,那些人不是好东西,谁又知道王公子到底为了什么?人世间,本就是利益为上。话再说回来,即便王公子的确是个好人,又如何? 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世道如此,强者才能活下去。 谁也不欠谁的命,谁也没有义务帮助谁。 只是—— 他看向祝汸,祝汸瘪着嘴,拼命吸气忍着眼泪。外头似要下雨,一阵阵大风刮进来,刮得他鬓边散发乱飘,显得向来骄纵的祝汸甚至有几分脆弱。 明曜的心,又被扯了下。 他不知不觉就走上前,放轻了声音安慰道:“别难过。” 祝汸看向他,嘴巴忽然又是一撇,喃喃道:“我好难过。” 明曜觉着自己那颗坚硬无比的心仿佛即刻便能碎,他上前,不由就伸手将祝汸揽进怀中,轻拍他的背,祝汸顿了顿,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明曜的手看似松松,却揽得很紧,根本不让他走。 祝汸抬眼看了眼明曜,明曜眼中全是他,还有宽慰。 祝汸心中更酸,他想,开曜老家伙会懂得他的难过,也只有开曜会完完全全懂得他的难过。他身为天帝,却无法护佑每一个子民。 他们明明是神明。 他们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人们受苦受难。 他仰头看明曜,眼泪到底还是掉落几滴,屋外立马下起雨。 明曜耳边仿佛已经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不仅紧紧搂住祝汸,还不觉侧脸亲吻祝汸的额头,轻声道:“不哭,不哭……” 第47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 祝汸正难受得厉害,却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用力吸气, 亲吻轻轻的、绵绵的, 压根没在意明曜亲了他额头这件事。 在一旁的其他人却全都傻眼了。 阿兔与小虎瞪着他们俩, 西塔傻乎乎地张着嘴巴, 盛毓娘既难过,眼泪直流,却又为这对有情人终于再度抱在一起而激动,想了想,眼泪流得更多了!伤心而又喜悦的眼泪! 田田则是仰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小虎抬脚要上前,明曜的眼神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阿兔拽住小虎的衣角, 小虎又顿在原地。 明曜揽着他,又拍拍祝汸的后背, 声音温软:“没事的, 我们帮他们,不哭不哭……” 祝汸伤心道:“帮得了一人,却不能帮助所有人。” 明曜从来对这片善心不以为意,却被祝汸的善良感染得再度想做些什么, 只要怀中的人别哭, 只要怀中的人别伤心。 明曜便道:“能帮一个是一个。” 祝汸再用力吸口气,点头:“嗯!没错!能帮一个是一个!” 祝汸觉得老家伙说得对! 他立马回头,看向床边也在看着他发呆的小丫鬟:“你放心, 我们会帮助你们——你们为何都看着我?” “没什么没什么!”阿兔笑着拉小虎转身,挡到那小丫鬟面前,温声道,“姑娘,我们再说说,看怎么把那王公子救回来。” 小丫鬟也回神,连连点头。 盛毓娘也抓紧回身,不忘拉上西塔。 只有田田跑上前,扑到两人腿边,伸手抱住他们俩,仰头看他们:“田田也要抱!要爹爹娘亲抱!也要亲亲!” “…………”祝汸这才发觉他竟然还在明曜怀中,他还又被亲到了! 他吓得赶紧用力将明曜推开,田田不高兴:“爹爹抱我!” 祝汸的眼神闪躲,回头就走,田田更不高兴,噘着嘴道:“你们抱抱过了,不带我!”,祝汸赶紧小声对明曜急促道:“你抱,你抱!” 明曜面露笑意,弯腰将田田抱怀里,先前生出的那点不适,彻底没了。 他们商量着怎么去将王公子救回来,人倒是好救,只是他们不会一直留在此处,顶多待几日。然而这儿秩序已是大乱,连县太爷都跑了,再无人管束,怕的是他们走后,那伙人卷土重来。 正商量着,那伙人倒是自动送上了门。 这户人家姓刘,家里也没多少人了,又是这样的时候,家中大门从来都是紧紧关着的。忽然大门被人擂响,他们还没如何,小丫鬟先哭了:“他们又来了……先前王公子还没被他们抓走时,他们天天来,只是还不敢这样放肆。后来人越来越多,用上棍棒,把我家门都敲坏了,才将王公子抓走,人都被他们抓走了,他们为何又来……”她边哭,边害怕地看向祝汸他们。 祝汸起身,心中冷笑,还能为啥来? 他虽还没瞧见,却已能猜到。 前头擂门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响,跟打雷似的,刘府太大,他们是在后院,等他们一行走到门前,那些人已经翻院墙爬了进来,正在厅里砸东西,祝汸他们刚到厅门口,他们慌张回身看来,祝汸眼神一错,瞧见已有不少人正悄摸摸地将桌上所剩无几的器皿往自己怀中塞。 祝汸眼露鄙夷,直接问道:“你们来到刘府,是要作何?” 为首的人就伸直了脖子,大言不惭:“我们是来看看刘老夫人的!!” 小丫鬟气道:“撒谎!你们撒谎!你们都把王公子抓走了,还要如何!” “嘿!小丫头,姓王的杀了你们家大少爷,还要抢你家家产,我们是替天行道!” “撒谎!你们撒谎!!”小丫鬟气得已完全不会说话,只会重复。 那人便道:“小丫头!我瞧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不如嫁给我!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别想着你那王公子了!”他身边的人哄堂大笑,小丫鬟气得满脸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流,求助地看向祝汸。 那伙人才再次看向祝汸。 祝汸易了容,虽不如原先那张脸完美,却也是很漂亮,且有几分阴柔之气,瞧起来就是弱弱的模样。 那为首的上下打量祝汸,明曜不动声色地皱眉挡在祝汸面前,他“啧”了声,显然不将他们这伙人放在眼中,索性往身后椅子上一坐,继续看向小丫鬟:“你去把你们老夫人请出来!我们有话好商量!” “我们老夫人已经被你们气晕了!你们还要怎么样!你们要如何才能把王公子放了!”小丫鬟伤心质问。 那人翘着二郎腿,晃着得意道:“我们乡里乡亲的,这么做都是为了老夫人好,那姓王的是个杀人犯,就该死!” “你胡说!” “啧,若真想救那姓王的,倒也不是不行……” 小丫鬟眼睛一亮。 “不过嘛。”那人瞄着小丫鬟,邪笑道,“你嫁给我,再把你家这宅子跟里头东西都给了我,我就放了那姓王的,如何!” 小丫鬟被他说的话给惊呆了,身后的人却都还在起哄:“赶紧今晚成亲!我们好喝喜酒!”、“刘府地方大,不醉不归!!”、“据说刘家地窖里藏了黄金!”…… 小丫鬟咬牙骂道:“你们一帮强盗!!!原来是想抢我们家的东西!还敢诬赖王公子!” “你嫁给我,我就是刘家女婿,我养着刘老夫人,我这叫孝顺!” 其他人直起哄:“就是!!!” 小丫鬟急得满脸通红,甚至忘记再求助。 祝汸他们继续冷眼旁观,那伙人见这些外地人只字不发,以为是怕他们,更显得意,那坐着的人起身,逼到小丫鬟跟前,狞笑着伸手去摸她的脸:“这小脸蛋倒是生得不错——” “啪!!!”小丫鬟怒极,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人面色一沉,揪住小丫鬟的头发就要揍:“贱人,你敢打我——啊!!” 小虎先跑上前,揪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拽到一旁,哼声笑道:“打的就是你!!”说着,小虎又左右开弓连甩了那人几个耳光,小虎打得那人直接吐出满口的鲜血,甚至还吐出两颗牙来。身后的人见这惨状,吓得不敢再上来,再也没有了嬉笑与得意,小虎再“呸”了声,“还不快将王公子放了!” “大侠大侠!我,我这就去将人放了!”被揪着的人竟然立刻就服软。 小虎看向祝汸,祝汸点头,小虎松手,又踢了他一脚:“半个时辰内若是不把王公子送回来,你就等着!!” 那人连滚带爬的立马带着人就走。 小虎拍拍手,轻松笑道:“这下好了!” 祝汸却还皱着眉,小虎不解,明曜笑道:“他不会送那位王公子回来的。” “啊?” “人之恶,不可估量。” 本还跟着高兴的小丫鬟与盛毓娘也全都没了笑意,盛毓娘不觉看向明曜,着急问:“明庄主,他们又要如何打算?” 明曜这时看向西塔:“还得麻烦这位大侠走一趟。” 西塔赶紧道:“明庄主尽管吩咐!!!” 西塔走在房檐上,缀在那伙人后头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也找着了被关在地下室里的王公子,留下记号又匆匆返回。 他回来后,天刚黑,刘老夫人悠悠醒了,话还没说上几句话,忽听前院再度响起哄闹声,且天色突然变红。小丫鬟大吃一惊,慌忙跑到外头去看,看了一眼,她便傻了。 那伙人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几乎将整个县里尚幸存,今日一同游街的青壮年全带了回来。 他们直接翻院墙进来,带了火把,带了石头与锄头、菜刀,一路冲到后院,又砸又抢,瞧见小丫鬟出来,立马有人上前要捆她。刘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被盛毓娘扶出来,还没顾得上说话,他们瞧见盛毓娘这个小娘子,竟也想绑。 刘老夫人用力将拐杖一敲:“我看谁敢!!” 先前还被小虎揍得连滚带爬的那人,即便鼻青脸肿,也要畅快着得意笑道:“老不死的!你还当你们刘府是从前呢!今儿起,你们家,就是我们家了!你们这些富人为富不仁,活该!” 刘老夫人气道:“我们刘家逢年逢节没少在城门口发粮发资!” “屁话少说两句!限你们一刻钟内滚出这里!往后,庆平县是我说了算了!我就是庆平县的县太爷!你们要是乖乖的,回头西边强盗打来,我还能救你们一命!” “反了,反了,反了啊!!”刘老夫人又悲又气,声音苍凉。 “上去捆了!”那人大手一挥,身后涌来一群人。 祝汸与明曜这才从屋内走出来,那人“呵”了声,只是威胁道:“你们是外乡人,识相点就快些滚!别逼我动手杀了你们!如今杀人不犯法!”他仗着自己身后的人多,很不将他们这些衣饰华美的公子哥看在眼里,再看祝汸一眼,笑道,“若是这个漂亮得像是娘们儿的愿意留下来,我也愿意啊哈哈哈……呃……啊————” 那人方才还在笑,忽然两眼一翻,只见几枚银叶子飞进他腹内,瞬息功夫,他便软软倒在地,口鼻流出黑色的血,俨然已是死了。 人群忽然寂静,明曜笑眯眯上前一步,站在廊下,温和道:“杀人既不犯法。”他抬眸再笑,“我也想试试。” 明明面带笑意,却是满身寒意。 那些人不由纷纷往后退一步,祝汸诧异看向明曜,不是说忘记功夫了?是什么时候出手弄死了那人?这也太快了吧,银叶子又是哪里来的,他原已打算出手,不防老家伙先动手。 所有人都被那人的惨死模样给吓得不敢再上前,明曜则是再上前几步,他们再往后退。 人群中忽又有人高声喊道:“兄弟们!!拼了!他们就这么几人,我们有几十个!打得过抢到刘家的银子粮食和宅子还能活,打不过等强盗来,反正也是死,上啊!拼了!!!” 他这番话倒是振奋了人心,反正已无退路,众人“啊——”着举了锄头都上来了。 阿兔与小虎赶紧跳进去帮明曜与那些人扭打,对方人虽多,却一点功夫也没有,这头虽只有三人,却又是这样的三个人,谁更厉害不用多说。 坏就坏在,对方不要命了,阿兔与小虎却还想着留他们的命,他们不能杀人,也不愿伤人。 明曜倒是伤了好些个,有了血的味道,那些人更为疯狂。 祝汸看着这些疯狂的面孔,觉着很悲哀。 刘老夫人则是扶着拐杖在哀哀地哭,盛毓娘叹着气,牢牢扶着他,同样忧愁地看向院中动静,小丫鬟被小虎扔回来,跪坐在地上直发抖,显然是还没回过神。 祝汸眼见明曜要杀人,赶紧道:“放他一命!放他一命!”明曜回头看他,松了手中那人,的确放他一命,那人却又拿着锄头反过来敲了明曜一记脑袋,看起来用劲很大,祝汸吓得瞬移到明曜身边,伸手揽住明曜,害怕问道:“你要不要紧?!” 明曜没觉得要紧,他还纳闷呢,少年速度为何竟会如此之快。 还没纳闷完,他就被他娘子给揽住了! 明曜想了想,迅速用内力震出个伤口来,脑袋上顷刻便开始往下流血。 祝汸的心跟有人在使劲儿挠似的,明曜“虚弱”看他,喃喃道:“先别放这些人走,待,待我醒来……我以明池山庄庄主的身份威慑他们,我——” 祝汸生气:“你别说话了!!!” “我——” “闭嘴!!!” 明曜挣扎:“我,我还能再打——” “都什么时候了!” 明曜见祝汸是真的怒了,靠在祝汸身上,乖乖闭嘴,且被祝汸扶回了内室。 阿兔与小虎在外与那些人周旋,西塔去带王公子回来,盛毓娘陪刘老夫人与那小丫鬟。 祝汸将明曜摁在床上,小心地亲自用沾了水的布巾去擦干净他额前的血,血却是还往下流,祝汸更生气:“你明明就已失忆!忘记了功夫,用些暗器就罢了,为何还非要上去与他们打!”说着说着,又怪自己,“我就不该那个当口跟你说话!” “没事。”明曜仰头看他,笑眯眯。 “你还笑!!你是大侠不假,你是武林盟主不假,可你现在失忆了!你什么也不知道了!你要多为自己打算,不用凡事都为旁人想!” 这些不过是明曜做出来哄他高兴的假象罢了,可再由祝汸说出来,明曜心中莫名升起股暖流,不觉便道:“不过流些血罢了。” “流些血罢了?!”祝汸气得拍床板,“要流多少血才是大事啊!你可知道,流血是要死人的!你如今又不是神仙!” 明曜不以为然地仰头看他笑。 祝汸很讨厌老家伙,也讨厌这辈子的老家伙瞎叫他“娘子”,更是讨厌老家伙很多时候流露出来的冷漠,恨不得老家伙早点去投胎。 可是他又很矛盾,看到老家伙为了救人而弄出这些伤口来,他真的很生气,也很难过。 他讨厌鲜红的血! 再看他这不以为然的模样,他更生气,也更难过。 明曜却突然想到自己七岁,他第一次杀了哥哥时,他站在血泊中,他当时是还有些怕的。父亲却夸赞他,说他勇猛,说他是最出色的子弟,他又咧嘴笑了,从此,他再不害怕鲜血。 这都许多年过去,他也太久未曾想到过这个久远的被封存的只属于明家人的秘密。 他想得出了神,祝汸见他竟还敢出神,又不忍心揍他,气得再拍床板:“跟你说话呢!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明曜抬眼看到他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中一刺,恍恍惚惚忽然便已开口:“我想到我幼年时候。” “啊?”祝汸有些懵,为何忽然提到小时候的事?他不是失忆了? 明曜的视线穿过他的肩头,仿佛当真能够回到幼时,喃喃道:“我把我哥哥杀了,那是我第一回 看到血。只是,他若不死,我就得死。” 祝汸怔住,他没想到明曜说出这番话来。 他自小到大的生长环境太过美好,从未见过一丁点的不好,也因如此,才会在看到如今大乱天下时这般难过,他其实从未见过真实的残酷。 他被明曜的话给惊着了,反问道:“为,为何?” “杀死所有的兄弟,才能活下去,否则我只能成为其余兄弟的垫脚石,被我的兄弟们杀了。”明曜的声音清冷。 祝汸被他的话给说得浑身发凉,这是真的?还是臆想?老家伙失忆了啊!是假的吧?开曜老家伙对自己不该这么狠啊!不该让自己投这种胎吧,若是真的,这辈子甚至连大白那只狗都不如!大白好歹来去自由,没事还能救救小白呢! 明曜看他被吓得瞪圆了眼睛的模样,双眼微弯,是个美好单纯的少年啊。 明曜的声音变得无力,迟疑道:“失忆后,脑中常有奇怪想法,兴许是见了血,才会瞎想。” 祝汸大松一口气,他就知道是假的! 他立即再拍床板:“你好好休息!不许胡思乱想!” 明曜爱极了他这样嘴上凶巴巴却样样担忧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又忘了先前的打算,张口就道:“娘子,你不生我的气了?” “!!!”祝汸差点没跳起来,明曜暗道“糟糕”,好不容易通过做好事让他对自己有所改观,又要将人给气走了,眼中难免有自责。祝汸瞧见他眼中的自责,本想一拳挥出去,又收了回来,不论怎么说……老家伙受伤了,老家伙是失忆了才会乱说话……也不能完全怪他吧……他也很可怜的…… 祝汸深吸一口气,凶巴巴道:“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起身,转身就走。 明曜大惊,竟然没事儿?! 这可是头一回叫了“娘子”没被骂也没被揍啊!! “娘子!!”他又赶紧叫。 祝汸生气回头:“我真的要生气了!!!” 双眼瞪得圆溜溜,嘴巴气得鼓鼓的,明曜笑出声来,太过可爱,而又可口。 他觉着盛毓娘画出来的这张脸实在过于碍眼,还是少年原本的模样更可爱。 “你还敢笑!!!别以为你受伤我就不揍你了!!!”祝汸生气又走回来,朝他挥挥拳头。 明曜则是微笑着,弱弱道:“可我并不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又该如何称呼你?” “…………” “你若是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可是要一直叫你娘子的哦。”明曜暗自逗他。 祝汸瞪他,他却连眼睛也没有眨。 祝汸被他看得有些想要退缩,越发抬了抬下巴,不就名字么! 老家伙现在是凡人,听他亲口说出天帝的名字也不知是否会折寿? 就算折寿,也是他自找的! 祝汸开口:“我叫!我叫——”原本有些气势汹汹,真说到名字时,看到明曜饱含期待的双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太过莫名,祝汸想不通,他有啥不好意思的? “叫什么?”明曜再问。 “叫,我叫祝汸……” 第48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一 “如何写?”明曜再问。 “祝福,水势浩瀚之汸。” 明曜念了几遍:“祝汸, 祝汸, 实在是好名字。” 祝汸有些得意地抿嘴笑了笑, 明曜看在眼中, 心中更爱, 笑着又问:“总还有个小名吧?” “…………”祝汸撇嘴。 “没有?你父母又是如何称呼你?”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我可是你夫君啊。” 祝汸冲过去伸手就要拍他的脸,瞧见他脑门上的伤口,只好顿住,指着他:“不许胡说八道!我揍你!” 明曜捉住了他的手腕:“你若不告诉我,我自然只能瞎叫,我反正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我娘子。” 祝汸忘记甩开,怒斥:“不要脸!!” “要脸能换来娘子?” “不知廉耻!!” “廉耻同样不能换来娘子。” 祝汸气结:“说话不算话!” “那你就告诉了我吧。好不好?”明曜的嘴角微翘, 声音轻柔,是与开曜老家伙一模一样的长相, 更是与开曜老家伙一模一样的声音, 却是截然不同的笑容,在天上的时候,祝汸可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家伙,老家伙从来不曾笑过。 就说上辈子的辛曜, 都甚少笑。 老家伙讨厌归讨厌, 长得是很赏心悦目的。 祝汸实在没法讨厌,再者,他才不愿再被叫“娘子”!却又不能动手揍一个伤者, 那脑袋上的伤口还在呢。 不就是名字么,又不丢人,祝汸“咳”了声道:“我姓姬,小名叫,叫——” “叫什么?” “我小名叫‘宝宝’!!!”祝汸非常骄傲地说出口。 结果呢,明曜明庄主自然又是被可爱得笑出声,祝汸气得连拍数下床板,不论明曜再如何赔不是、说什么,到底是甩了他的手冲出去,再没回来。 明曜则是笑着摇头,真是个宝宝啊。 也不知这个宝宝的女儿从哪儿来的,自己还是个宝宝,竟然就已有了孩子。 外头那些癫狂的百姓也终于被阿兔与小虎制服,都蹲在地上,就等祝汸前去吩咐。 西塔也将王公子救了回来,王公子就剩一口气,被平放在床上,小丫鬟与刘老夫人围着他只敢落泪,都不敢哭出声。 刚从结界内被放出来的田田,听闻她的大白受伤了,赶紧冲到后头先去看她的大白。 祝汸也未去在意母女俩是如何腻歪,他先去看了王公子,趁旁人不在,悄悄治好了王公子,心中却也隐有担忧,万一王公子真的杀了原本刘家大少爷呢? 如今这个世道,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要是旁的时候,他随便找个鬼差上来问一问就成,只现在不成,他怕被他父亲们发现。 他坐到屋顶上,趁夜里大家都休息了,从怀中掏出根桃花枝,枝头桃花开得仿佛此时正是春日。他揪了瓣桃花,捻了捻,桃花瓣在他手中没了踪迹,他才跳下屋顶。 隔日,芳菲就来了。 那些昨日还凶悍无比的暴民们此时都蔫了,其实严格说来,谁也没有错。连县太爷都已跑路的地方,没人管了,还活着的人只想活下去,没钱没粮,为了活下去也就只能抢别人的东西,富户刘家无疑就是那最大最耀眼的宝石,谁都想去抢。 祝汸自然不会杀这些人,不说他身为天帝本就不能杀人,整个县城的青壮年也就剩这些人了,其余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再杀,这个县城便要真的成空城了。 待他们蔫下来,好好说清楚就是。 只是还没到最蔫的时候,早上还有人不满,跳起来想揍小虎,又被小虎给按了回去。 祝汸只等着弄明白刘大少爷的事。 太阳移到天空正中间时,芳菲来了。 她直接从正门进来,她是桃花妖,生得妩媚妖娆,步伐间全是婀娜多姿。 她一路进来,引得那些青壮年全都瞪直了眼睛看她,芳菲视而不见,笑盈盈地直接走进屋。 盛毓娘等人都在,瞧见忽然走进这么个美娇娘,立马“蹭”地瞪大双眼,西塔好奇看了眼,便又低头继续绕着根布条玩。 “小公子。”芳菲找到祝汸,笑着叫他。 祝汸抬头见是她,高兴地赶紧跑来,拉了她的手就去外头游廊下说话。 盛毓娘嘀嘀咕咕道:“明庄主的又一劲敌来了!!” “啊?”西塔以为她是跟自己说话。 “没什么没什么。嘿嘿。”盛毓娘憨笑。 芳菲笑嗔道:“小殿下您怎这样急,是有什么急事?我瞧这天下将要易主,天下乱得很,你怎还专往这最乱的地方跑?” 祝汸先问:“没被小宝和我父皇怀疑吧?!” “没事儿,我说天下乱了,我来看看林郎。” “那就好那就好。” “小殿下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祝汸将事情这么一说,芳菲点头:“这好办,待我去问清楚,给我个空屋子。” “好好好,我同你一块儿!” 祝汸手上依然拉着芳菲的手,说着就要往一边空屋子走,身后响起匆匆脚步声,芳菲面对着他背后,看了个正着,眉头不由轻蹙。祝汸还没回头,“娘子~”,那头明曜就已叫上了,芳菲脸上顿生怒气,祝汸回头,因为芳菲在,又羞又怒:“瞎叫唤什么呢!!” 明曜上前来,眼睛始终盯着芳菲,却是笑道:“听说你有客人来,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我的客人与你何关!” 明曜再将视线移到他们俩紧握的手上,眸子不觉变暗变沉,祝汸没有察觉,只是拉着芳菲:“走走走!” 明曜跟过去,可怜道:“娘子不带上我?” 祝汸还没说话,芳菲冷笑道:“有些人啊,要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会丧命的!” 明曜笑眯眯:“姑娘是在说自己?” “我说的是你!!”芳菲也从来不是个会迂回的人,瞧见开曜神君这么不知轻重,嘴上瞎叫着欺负他们小殿下,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祝汸还有要事,拽着芳菲往前走:“先办要事!先办要事!” “哼!先放过你!”芳菲瞪他。 明曜还要缀在身后:“什么要事?我也能帮帮忙。” “你给我站住!” 明曜便伸手揉了揉额头,那儿如今被布带给包着。 “又疼了?!”祝汸着急问。 明曜微笑着摇头:“我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你。实在是如今庆平县危险得很,我不敢离你太远,望你能体凉我的这份心。” “…………”祝汸心又软了,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保护他呢,他看明曜看了好半天,嘴唇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芳菲在一旁看得心也快碎了。 她曾以为,他们小殿下是只能让人吃亏的性子,毕竟他自小就淘气机灵,不防也有这一日! 小殿下不明白,她活了这么多年的桃花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又是亲眼见证当年她们公子与殿下是如何定情的。 要她说啊,他们小殿下已经被这个神君给吃得死死的了!偏他们小殿下自己还完全不知道呢! 这个神君啊,真不是个好东西! 到人间来历劫,变成人,都这样了,还能蛊惑人心! 芳菲已知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总不能就让他们小殿下这样吃亏!眼看就是在装病!她伸手从袖中掏出个瓷瓶来,递给明曜,笑道:“这位公子,我这里有最是上好的药,你拿去抹在伤口处,明日便能好!” 明曜的眼神果然略有闪烁,祝汸却当真,拿来瓷瓶,塞到明曜手中,凶巴巴道:“老实抹药去!不许再跟着我!” 说罢,再瞪明曜几眼,他被芳菲拉走了。 明曜笑着目送他们不见,脸上笑容立刻不见,心道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能被祝汸紧紧拉着手,他都没拉上几回呢,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了空屋子里,芳菲亲自找了相熟的鬼差,问清楚往事。 刘大少爷的确是王公子帮忙收的尸,他一心报仇,无奈也只是个弱公子,死在悍匪刀下,多亏王公子带他回家,游魂才有归处,被鬼差带回地府。据鬼差所说,也就是半年前,刘大少爷刚投胎,投胎到了南方一户殷实人家。 芳菲送了鬼差一颗自己结的桃,那可是好东西,鬼差谢了又谢便走了。 “这下小殿下放心了吧?”芳菲回头笑问祝汸。 祝汸点头:“既然这般,我们安置好院子里这些人便可走了。” “方才小殿下倒没有同我细说那神君这辈子的事,为何你们此时会在这儿?那神君这辈子又是什么身份?” 祝汸又是一通说,最后道:“他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好歹是神君,对天下子民们的心意倒是真的,他又是因我受的伤,我总不能不管吧。” 芳菲暗骂那个神君,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失忆!! 祝汸再道:“他也很可怜的,他那个从小敬重的师父要害死他,抢他的山庄,抢他的庄主之位!” 芳菲心道,她可是半点没看出一点可怜来!她也怀疑是那个神君在演戏!但这些话她又不好说,看他们小殿下那满眼真诚的心疼与愧疚。 芳菲心中长叹,是个厉害人啊。 “我已经打算好了,我帮盛姑娘找到那个古国!随后我再帮明曜回去抢回他的山庄,我就带着田田回天上去,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不碍事的,你别担心。” 芳菲便道:“又何必非要帮那位盛姑娘呢?” 这其中有些说不清的事,祝汸也没细说,芳菲又问:“小公主可还好?是否还要寸步不离他?” 祝汸笑道:“先前许久没见他,倒也没事。” 那又是为何还要来找他……芳菲想了想,到底没问出口。 解决了事情,祝汸问她:“芳菲姨姨可要急着回去?” 芳菲摇头,原是打算立即回去的,见了如今状况,她必须得等到那个神君走了才回去的,她要留下来看着点儿,省得那老家伙欺负他们小殿下。 祝汸很高兴:“太好了!”又撇下嘴,“要打仗了,我看着心里很难过。” 芳菲便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天道轮回从来都是如此,您是看得太少啦。若是不打仗,任如今那位昏君在位,才是真正害了天下百姓。天下易主之后,总会迎来新气象。百姓们若是为善,例如那位刘大少爷,即便惨死,轮回之后也会投个好胎,您别难过,往后总会迎来崭新的太平盛世。” 祝汸知道是这个道理,又被开导几句,好过多了。 他最后撒娇道:“还是芳菲姨姨最好了!”,就好像小时候一样,芳菲笑出声,爱怜地摸摸他的头。 窗外却有影子一闪而过,芳菲警觉抬头,明曜的声音再度响起:“可说完了?” 祝汸觉得很丢人,怎么哪里都要跟着!芳菲姨姨还在呢!他“蹭”得站起来,走到门边,将门一拉,板着脸:“谁允许你过来——”声音却又戛然而止,明曜拉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手心相贴,和煦笑道:“到了吃饭时候,你早上什么也没吃,饿着了怎么办。” 明曜的手心有茧,却又很温暖,祝汸还从未被陌生人这般拉过手。 他的手指不由变得些微僵硬,明曜背光而站,笑得眼睛微弯,比他身后的阳光还要温暖,甚至也比手心的微暖还要暖。 掌心连着手指,手指直指心房,祝汸的心奇怪地跳动着。 芳菲回头只看一眼,便头痛地将眼睛一捂。 他们小殿下是栽了。 第49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二 芳菲留了下来,这个时候她还如何能走, 不好好看着, 他们小殿下被那什么庄主卖到西域去了, 他还要帮着说话, 说是失忆的缘故不能怪呢! 她坚持认为那神君是假装失忆, 发誓要找出确切证据来,好叫他们小殿下知道此人居心叵测。 盛毓娘知道这个漂亮姑娘将会与他们一路,还挺高兴,拉了芳菲不时说话。 既已知道这位王公子的确是难得的好人,祝汸也不打算再拖,待院子里那伙人彻底蔫了,他们也能离开。 王公子休息了几日,终于能下床, 也能进食。 他脸上都还是伤,当着祝汸他们的面, 跪在刘老夫人面前发誓自己绝没有害过刘家大少爷, 也不曾妄图吞刘家家产。刘老夫人的精神本就恍惚,错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此时听了他这些话,突然大声痛哭。 哭着, 老夫人也跪坐到地上, 抱着王公子哭。 盛毓娘心有不忍,想要上去扶她,老夫人摇头, 闭着眼哭道:“你来了我家,就是我的孙儿,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就是我的孙儿,谁也不能伤你!我们祖孙相依为命……” 祝汸看得眉头紧皱,或许,刘老夫人也一直是在装傻吧?她知道孙子的确过世了,却宁愿装傻度过这难捱的一天天。 当天晚上,他给刘老夫人托梦,告诉她,她的孙儿已经投胎,过上了富足的日子。 睡梦中,刘老夫人不时在床上翻身,到底是露出些微笑容。 隔天早上,祝汸打算解决了院子里的那些人,便要走了。 刘老夫人被丫鬟扶着,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来找他们。 祝汸请她有话直讲,老夫人的双眼虽是看不见了,却是明显比前些日子有了许多精气神,看来昨晚的梦对她的安慰很大。 刘老夫人声音也变得愈发平缓:“这位公子,多谢您们的帮助。老身早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原也不过想着过一日算一日,凑合着过吧。这几日却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我也知道,外头现在乱得很,说不得明日那些西边的悍匪就能打过来杀了我们!你说院子里的他们是否有错?有啊!却也实在可怜! 我们整个庆平县已经没有多少人,可是,我们日子还得过啊!公子您看这样可好,我们刘府本就大,不如就请整个庆平县没地方住的人,都住到我家里来!家里也还有些存粮!能吃到什么时候,便算什么时候! 到时候悍匪真的来了,大家共同面对!说不得,我们也还能坚持到朝廷派官兵来的时候!公子,我原先是不想活了,我这么一条老命,没就没了,可我的孙儿,我这个小丫鬟,我们县里这么多条命……” 老夫人说话的时候,他们都安安静静听着。 老夫人说完,又问:“公子您觉着可好?” 这本就是老夫人自己的选择,宅子、粮食都是刘老夫人自己的,轮不到祝汸来觉得好不好。 他叫阿兔与小虎去将老夫人的打算说给院子里那些人听。 那些人饿了好几日,每天就被发些米汤喝,饿得头昏眼花的,听了他们俩的转述,很多人都哭了,跪在地上跟刘老夫人赔不是,这个说自己会种地,那个说能挖地洞,还有说自己会些功夫,到时候悍匪打来也能打上一打,院子里都是哭声与说话声。 祝汸感慨叹气。 真正的恶人又有多少呢,哪个不是被逼到了绝路。 事情能这样解决,再好不过。 祝汸偷偷给刘家地窖里留了许多粮食,他们便要走了,继续往西去找盛毓娘想要找的大漠古国。 临走前,院子那伙人已经都缓了过来,果然如他们所说,在刘家大宅里将墙砌得更高,在后院种地,种些红薯之类好生长,又好存放的粮食,还有二十来个精壮的,拿着锄头有模有样地比划,刘家不再死寂,刘老夫人也精神了不少。 明曜特地自曝身份,还解下身上玉佩交给那位王公子,承诺,若是将来有一日,他们想逃,明池山庄欢迎他们。 他们自是感激不尽,纷纷向他们这一行人道谢。 祝汸看得心中不由又“哼”了声,还失忆着呢,倒知道拿自己的身份做文章。 小心暴露了身份,被那姓程的知道,赶来继续刺杀! 马车停在院外,他们纷纷上了车,芳菲抱着田田先上了祝汸的马车,明曜跟在祝汸身后想要上他的马车。 祝汸回头瞪他:“不许上我的马车!” “为什么啊。”明曜问。 问的时候,脸上还在笑,似乎很得意,祝汸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抱了自己,还拉了自己的手,自己有些别扭吧。 偏偏明曜还要说:“我拉娘子的手,不是天经地义——唔——” 祝汸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威胁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杀了!” 明曜眼睛微弯,祝汸更生气:“你还敢笑!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么!” 芳菲将帘子一掀,不以为意道:“小公子你进来,这人交给我。” 祝汸又赶紧道:“现在先不杀,先不杀……后面再杀。” 芳菲很受打击,这还没怎么呢,就护上了! 明曜被捂着嘴,还是笑出了声,祝汸瞪他,明曜认输举起双手,乖乖点头。 祝汸指着第三辆马车,那是芳菲带来的:“坐那儿去!别打扰人家盛姑娘跟西塔!” 明曜再点头,没再逗祝汸,乖乖去了后头马车。 明曜这样放心,也是有缘由,这几日观察下来,他发现那位名叫芳菲的只是祝汸的侍女,似乎是自小看着祝汸长大,是以才与祝汸格外亲近。话虽如此,明曜不免还是酸酸地念叨,既是看着祝汸长大,说明也不小了,怎看起来还如十五六岁似的,难道是个妖怪? 浑然不知自己说中了。 明曜独自赶着马车,倒还觉得挺悠哉,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跟娘子拉拉小手。 不过他能察觉,祝汸对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松动,想来自愿跟他回山庄也就是早晚的事。 到了夜间,他们歇在路边林子里。沿途的城镇要么空了,要么就是烧了,要么也只剩老弱妇幼,客栈之类的早已破旧。 祝汸看多了,心中已不再似初时那般难以接受,如果他这一行,能多救一些人,那么也就值得了,不枉他来人间一趟。 这个时候,早已没人敢睡在外头,他们这行人倒是不怕,都有功夫在身,又都是胆子大的。几日歇下来,倒也不曾遇到意外,歇觉的时候,盛毓娘睡在自己马车内,西塔睡在车辕上守着。祝汸他自己的马车,内里其实是无限大,阿兔小虎芳菲都与他们一同睡在马车里。 明曜也是独自睡在他那辆马车中。 这天夜里,明曜半梦半醒间忽地听到轻微声响,他立刻睁眼。他从来不曾熟睡过,十分敏锐,他不曾令侍女再派杀手来,难道姓程的还真找到自己了?明曜心中冷笑,手从袖中抽出自己作为武器的那把扇子。 寂静夜色中,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明曜凝神,一动不动。 马车门帘一动,明曜锐利眼光看向车外,却是一怔,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月色下,那竟然是个狼头人身的东西!他绝不会看错,难道是戴了面具?!明曜还待看得更仔细些,那人利爪忽然探来,明曜手中的折扇还不待挥出去,一阵怪香迎面而来,明曜无力地睁了睁双眼,软软倒在榻上。 那狼头人身的妖怪,跳进马车中,举起利爪便要朝明曜的心口而去。 身后再度传来另一个动静,他飞快转身,却快不过身后之人。芳菲直接捉住他的命门,一掌劈到他的胸上,妖怪的双眼猛地一瞪,跟着倒在马车里。芳菲皱眉低头看那妖怪,用脚踢踢他一动不动的身子。 祝汸睡得倒是还算香甜,不过有这番动静,阿兔与小虎相继醒来后,他也醒了。 他将田田在结界中放好,跳下马车立马奔向明曜的马车。 看到那只已经变为本体的狼妖,芳菲指着明曜说:“是被什么迷香给迷晕了。” 祝汸拧眉想了片刻,说道:“是那些妖怪找来了,可见他也不是寻常妖怪都能找着的,怕是前些日子在庆平县他自曝身份所致。只是那妖怪,为何又先要用迷香弄晕他?” “神君虽说投胎成了凡人,到底是神君,若不是弄晕,怕也不好杀。” 祝汸就叹了口气:“他既已暴露行踪,往后怕是还要遇到来报仇的。” 芳菲对目前的开曜神君并无好感,嫌弃道:“谁让他自己干多了坏事,成日里拿着天道罚他罚你的,还自己来了人间,这不是送上门么,人家不找他报仇,找谁呢。” 祝汸有心想为老家伙辩驳几句,又觉得不应该,到底是没有再说话。 他对芳菲道:“芳菲姨姨,不能再让他独自坐马车,后头再遇到那些妖怪,该如何是好?” 芳菲心道:那就让他去死啊! 不过看到祝汸的担心模样,芳菲没敢把话说出口。 她心中悲哀啊,她最亲爱的小殿下啊,可还记得您的初心? 小虎暂时将昏迷的明曜搬到他们的马车上,他们在原地置了结界,弄醒那个狼妖,逼问他的同伙何在,又问他打算如何杀开曜。 狼妖倒是有几分气性,硬是不说。拿金丹与修为威胁,他也不愿说,宁死不屈的模样。再问下去,眼看他就要自爆金丹。 祝汸很无奈,没有杀他,只是叫阿兔将人先收到储物袋,日后再说。 按照最开始那个狐妖的说法,有十来人,被他逮着的也才两人而已。 他回到马车上,看到昏睡的明曜,气得用手指戳明曜的脸:“你投的都是什么鬼胎!” 明曜再醒来,发现自己又躺在了祝汸马车里。 祝汸问他:“你被伤前可看仔细了对方相貌?” 明曜摇头:“不曾,对方带着迷香来,我还没瞧仔细便已晕倒。” 祝汸松了口气,没看到就好,若是看到妖怪的样子,怕要被吓到。 祝汸指着他说:“你都失忆了!就不该暴露自己的身份!往后不许再说自己是明池山庄的庄主,小心再有刺客来杀你!” 明曜闻言,弯眼笑了:“娘子是在关心我?” “你!!!” 祝汸也不知为何,这人非要气他!非要占他口头便宜!可此时是关键时刻,他又不能抛下老家伙不管,只能勉强与之相处。 他拿起一块毯子盖他脸上:“好好歇息!不许说话!” 明曜笑了几声,渐渐没了动静,看似睡着了。祝汸留着田田陪他,自己下了马车,带上阿兔他们到后头马车上继续商量此事,看如何才能把背后的妖怪都给揪出来。 他一下马车,明曜便在毯子下睁开眼,脸上也没了笑容。 他在想,昨夜袭击他的到底是什么,他自小就被喂各样药,还养了蛊虫,按理来说是百毒不侵,为何还会闻到些许异香便能瞬间昏迷。再者,不论袭击他的到底是什么,连他都无法招架,祝汸他们为何安然无事? 不是他太过自负,他与祝汸交过手,他承认祝汸功夫很好,但他也是天下第一。 单论功夫,他与祝汸不相上下,祝汸的身板看起来比他还要脆弱些许。 不由,他也想起祝汸出现的契机,当真是突然出现,仿佛原先世上从未有过此人。 昨夜那个,当真可能是人伪装的? 世上当真有人以外的东西存在?祝汸又是什么身份?他再度想到,初见祝汸那日,人还没瞧见,他没来由的心悸。 他心中充满疑惑,却先按下不表。 待去一趟西域,他将人带回山庄,总有办法问仔细。 且对方为杀他而来,他这些年仇家太多,不愿拖祝汸下水。 之后几夜,没再有异样,祝汸稍微放下些心,明曜借口要去解手走到林子深处,掏出两枚火信弹。都很小巧,他将它们放置到树枝间,过些时候便能自燃。 他得派人先去探查此事,看那夜的怪人到底与程列有无关系。 西塔说前方几十里处便是雪凛城,是熙朝最西的城市。据西塔说,这反而是如今最为安全的一座城市,因为是熙朝最后防线所在,西塔几个月前来陇西郡时,经过雪凛城,城内还很热闹,那时庆平县等地已是一片凄惨。 熙朝西部所留不多的军队全都守在雪凛城,待他们过了雪凛城,便真正进入西域。 西域也有好几个国家,其中一半与熙朝交好,另一半与熙朝为敌。常常来犯的便是为敌那一半,熙朝原先是通过引起两方内战保证自身的安然无事,如今已无这样的能力。西域国家内部为了争夺地盘,也是打来杀去,这些日子暂时没空过来侵犯熙朝。 因而若是没有猜错,雪凛城如今依旧繁华。 虽说是疮痍下的虚假繁华,终于能够再度看到正常的城池与百姓,祝汸他们都很高兴。 雪凛城如今看守极严,生怕有敌对西域人,外来者轻易不得入,外来消息除非是军令,也很难传进去。 他们的所谓通缉令便没了用处,大家恢复原本相貌,盛毓娘兴许常年受容貌困扰,倒是没有换回原先的那张脸。 每天放进城中的人数都有定数,为了赶上早上开城门,做第一批进城的,他们夜里也在赶路,快要到雪凛城时,破空声响。 田田赶紧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兴奋道:“哇!好漂亮的烟花哦!” 天空中,两朵山茶花绚烂盛开,开放后,便没了,田田失望:“这就没了?” 明曜抱着她,轻声对她说:“待我们从西域回来,我给你放好多好多烟花,好不好?” “好呀!”田田又高兴起来,将小脑袋埋进明曜怀中,“大白爹爹最好啦!” 祝汸伸手捂眼睛,这样的事显然已经无法阻止。 他连“娘子”都阻止不了,“爹爹”什么的,他就当没听到吧…… 阿兔与小虎见怪不怪,芳菲心中更无奈,这是真没有回头路了。 不过再看明曜抱着田田,指着车外不知说什么,逗得田田咯咯直笑,芳菲也能明白小殿下的意图,谁让人家是亲生父亲呢,小公主这样高兴,谁又忍心阻止? 芳菲暗自摇头,这害人不浅的神君啊! 害了他们公子与殿下还不够,就连小殿下也要来害! 第50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三 天亮之前,他们顺利到达雪凛城。 开城门后, 他们交上伪造的身份文书, 芳菲又暗自使了些小把戏, 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果然如西塔所说, 雪凛城中并不见大乱将来的颓势, 入目虽不至于太平盛世,却也是安居乐业。街边摊贩叫卖,街上行人马车,常能看到西域人。 西塔解释道:“雪凛城里本就有许多西域人,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城里的,身份都是经过查证的,都是与熙朝为善那几国的人。” 每个街口都有士兵在巡逻,足以看出雪凛城兵力之足。 “我们是直接过城门往西走, 还是稍作歇息?”阿兔问。 祝汸是想直接走的,却见田田踩着明曜的腿一跳一跳地, 好奇趴在窗边直朝外瞧, 盛毓娘也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改了想法,说道:“歇两天再去吧!” 西塔笑道:“我常来雪凛城的,我给你们做向导!” 祝汸这才想到, 他还不知道西塔是西域哪国之人, 不过应当是与熙朝交好的那几个国家之一,否则不会还能被放进中原,他没有细问。 他与西塔才是真正的萍水相逢, 没必要管这些事,几日之后说不得就会彻底分开。 雪凛城很热闹,客栈也很多,他们挑了家最好的住进去,一起吃了顿饭,大家分开歇息。西塔与盛毓娘各开了间房,祝汸已经做好老家伙又非要凑到他房里的准备,他暗地里其实还挺高兴的,毕竟他们这些日子相处得还不错! 田田也喜欢大家待一块儿,他直接给他们一家定了间最大的。 没料到临住进去时,明曜将田田送到房里,笑着问:“那我先回自己屋。” 祝汸回头看他,他半点没明白过来,还在问:“我住哪处?” 祝汸不高兴地抿嘴,阿兔正要开口,祝汸瞪了一眼,他又没有求老家伙和自己住一块儿!爱住不住,明曜见没人搭理自己,笑着道:“那我下去问问。” 阿兔还要说话,祝汸再瞪他,明曜笑呵呵地转身走了。 他一走,祝汸大步上前,将门用力合上,回身坐在桌边生闷气。 他永远都搞不懂老家伙,从前搞不懂为啥不论怎么烧元无宫都不露面,如今也搞不懂老家伙的所有行为。每次他以为老家伙还算可以亲近时,老家伙总是主动与他划清界限。 那他们就泾渭分明好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过了些时候,门外却又突然响起吵嚷声。 “我去看看。”阿兔出去看了,赶忙回来,说道,“神君方才去问客房时,下楼时被店中一位客人一撞,人给滚下楼了!” “!!”祝汸早已忘了什么“泾渭分明”,吓得立刻站起身,“没事儿吧?!” “客栈里有大夫,已经抬起来送到客房了!” 祝汸着急地立马往明曜所在的客房跑,跑进去便见明曜躺在床上,大夫坐在床边,边上还站了个中年男子,想来就是撞了明曜的人,焦急地转来转去,不时问大夫怎么样了。 祝汸冲进去,明曜抬眼见是他,脸色微白,却还是对他笑道:“你来了,我没事,就是腿有些疼,大夫正看着呢,说没断,不过要歇息几日罢了。” 祝汸看到他那副样子,心里闷闷的很有些难过。祝汸顿在原地片刻,走上前,直接道:“你去我屋里!” 那中年男子听到祝汸的声音,回身便道:“公子可是这位公子的家人?对不住对不住!真是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我全权负责!我已经派人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你放心——” 祝汸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朝阿兔小虎道:“抬上他走。” 他们俩正要动,明曜却又道:“我还是躺这儿吧,去你那里,吓着孩子。” 祝汸着急,去他那里,腿不就立刻治好了么!这些大夫有什么用啊!这辈子的明曜可是练武的,他将来还要帮助明曜恢复记忆的,万一落下病根可不好! 他上前就要自己去扶明曜,明曜却再次拒绝:“我就在这屋住着便好,这位先生也说会全权负责,你别担心。” 祝汸的手已经伸了出去,身子也弯下了,他却这般拒绝。 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 祝汸的嘴巴微微嘟起,不由想起开曜还是辛曜时,那次也是,无论他怎么邀请,辛曜也不愿去他家里住。 不愿意那就不愿意好了! 他负气转身就走,阿兔与小虎对视一眼,赶紧又立刻跟上他。 祝汸回到屋内,烦躁地在屋内转着圈,芳菲看到阿兔与小虎的求助,上前笑着问:“小殿下,你怎么啦?” 祝汸回头看到是她,有些迷惘地说:“芳菲姨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开曜老家伙已经算是好的,他为何总要这样?”又有些伤心,“我对他真的很好了,虽说总是生气,我从来没有真正下手害过他。他受伤,我只是想帮他治好,他还这样拒绝我,似乎防范着我,他常常瞎叫唤,看似亲近,其实离我很远,我发现我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我有点难过……” 芳菲心中叹气,是因为给出的善意得不到回应啊,是因为对方给予的回应并不足以满足心中的期望。 她觉得,他们小殿下的确是上心了。 只有上心,将一人真正放在心中,才会如此在意对方的举动。 当开曜神君还是辛曜时,小殿下可还没有到如此地步,这么些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只可惜“情”这个东西就是一道关卡,只有自己能够帮助自己。 不过,即便她无法帮助,帮着缓缓心也是能够的。说不得,他们小殿下过了这关,反而醒悟了,发现只不过是年少时候的错爱呢?甚至无需发现,便能渐渐忽视这一切? 芳菲没有迟疑,直接道:“开曜神君那个人,生来冷情,小殿下您也是早就知道的。是您对他太好了,您又没有错,他那样的人,捂不热,本就不值得您如此对他!” “是吗?”祝汸更为困惑。 芳菲点头:“当然啦。”见他闷闷不乐,又道,“不如我去偷偷看看他的伤?他也真够蠢的,下个楼都能被撞。” 祝汸嘟囔:“这也不能怪他吧,他现在失忆了,又没有武功。你没看到撞他的那人,长得又高又壮!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我去看看他——”芳菲作势要起身,也好去探个究竟。 祝汸拉住她:“不去看!谁也不许去看他!他还以为我有多在乎他呢!” 可是你就是在乎啊……芳菲心中叹气。 最后到底是没去,祝汸因为这件事正不痛快,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田田与芳菲玩闹的笑声。 明曜那间屋里,此时却是一片肃穆。 明曜早已坐起身,哪里是伤到腿的模样。那位大夫与中年男子全都跪在地上,中年男子正拱手说道:“程列的确没有动静,就连盛老盟主听到外头传言,听说您还活着,到山庄里来问,他都坚信那位还在昏迷的替身就是您!” 明曜皱眉:“他的确从未派人来杀我?” “不曾!我们的人都盯着他呢!” 明曜沉吟,程列既没有出手,前几日来刺杀他的人又到底是谁?程列若不想要他的命,不想彻底取而代之他,在他弄出假死之相后,又为何将计就计,这些年还整日在山庄中挑拨他与山庄兄弟们的感情? 明曜再问:“这些时日,他可曾与不该来往的人来往?” “也不曾!他在山庄里惯会做戏的!有人请他暂代庄主一职,他还死活不答应!看起来老实极了!倒是庄主,盛老盟主听闻您在庆平县出没,已经派人赶来此处,是为了失踪的盛大小姐而来!” 明曜点头,仔细琢磨了会儿,吩咐道:“派人在雪凛城与庆平县一带,搜找一人——”,他一顿,“或是一妖。” 两名手下大惊,面面相觑。 明曜将该说的话都说了,也将那晚那男子的形容描述了,再躺回床上,大夫与男子装模作样一天,才离开,离去前也将戏给做全。 他们一走,小虎立马告诉祝汸,祝汸冷着脸,就当没听到,实际心中在等明曜叫人来找他,只是等了好久,到底没等到人来。他气愤之下,冲动地令小虎去叫西塔与盛毓娘过来。西塔与盛毓娘还去看望过明曜,见明曜没事了,欢欢喜喜地过来,问有何事。 祝汸直接道:“盛姑娘,我家中有事,我得走了。” “啊?!”盛毓娘有些愣住了,“走?这就走了?” “我答应过你,带你去西域找大漠古国与王子,只我家中有急事,我实在无法再逗留。”他看向西塔,“能否麻烦这位少侠带盛姑娘去一趟古国?” 西塔憨憨道:“我本就是要去的,教主你放心!” 盛毓娘见西塔就这么答应了,慌忙又问祝汸:“教主教主!你什么时候走?你走了,明庄主怎么办才好?他还失忆呢!他,他的山庄还被歹人捏在手里!你不帮明庄主了吗?” “与我又有何关。” “啊?” 祝汸再道:“他与我无关,同样,我的事也与他无关。盛姑娘若是感念我救了你一命,与带你出来这一趟,就别将我要走的事告诉他!至于他往后欲要如何,那是他的事!” “…………”盛毓娘心道,这小两口是又闹矛盾了?明明先时还好好的!她也不好再问,只是与祝汸相处这一路,知道他要走,很不舍,不由又道,“教主!我往后又要如何才能找到你?你看,这天下都快要大乱了!说不得过些日子,我也要同我爹爹藏到深山里去,给我个找到你的法子!天下太平后,我再去寻你!” 祝汸淡淡笑了笑:“倒也不必,萍水相逢罢了。” 盛毓娘听在耳朵中,便有些惆怅。 阿兔与小虎直接将他们请了出去,芳菲问祝汸:“小殿下,您真要走?” 祝汸点头:“是。” 想他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揍一顿开曜老家伙,已经耗了太多时间。老家伙从来也没有瞧得上他,更没有信任过他,嘴上笑嘻嘻瞎叫唤着什么“娘子”,实际心里一直在提防他。 他又何必留下来帮助老家伙!再待下去,只是得不偿失! 不如及时止损! 小田田是很能察觉到祝汸心思的。 往常,她也知道,父皇并没有真的跟大白生气,她才敢胡闹。这会儿,她也看得出来,父皇是真的生大白的气啦!她也没有闹腾,乖乖拉着祝汸的衣袖。 阿兔在桌子留下做住宿用的银子,他们收了结界便走。 除了芳菲暗自高兴外,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迷。 他们飘至云端,正要离开,突然听到地面一阵大哭,还有迎面而来的鲜血味道。 就连田田也吓得立马回头朝地上望去。 自然是又没有走成,就在雪凛城府衙门口,有五位妇人撞了门口的石狮子,直接血溅三尺,死在门口,就连官差们也没想到这些人说撞就撞,吓得慌忙进去禀报。 如此惨状,四周很快被围得水泄不出。 就在五位妇人撞死的地方,旁边还跪了十来位妇人,个个神色坚毅。 祝汸他们一行隐身在人群中,看那些官差很快又出来,没带出上峰的命令,却要上前去将那五位妇人的尸身抬走,余下的十来位妇人立马爬起来去拦住官差,愤声道:“今日官老爷若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就全都撞死在衙门口!” 人群中很快便响起议论声。 “可怜哦!孩子没了可不是诛心么!当娘的真是生不如死!” “一定是西边那些悍匪把孩子偷走回去当奴隶了!” “也不能怪官老爷,如今这个年代,雪凛城轻易不让进出的,谁能为几个孩子冒风险去问悍匪要人?” “你这就说得不对了!是二十几个孩子啊!这是敌国阴谋!官老爷就该带兵去问悍匪要人!” “西边那些人有什么脑子,还阴谋!嘁!” 祝汸他们立马听明白了,城中这半年相继没了二十多个孩子,全是八至九岁的男孩。这些妇人是孩子的娘,过来讨要说法,官府却始终不作回应,也才有了今日以死逼迫的惨剧。 芳菲看在眼里,问道:“小殿下,你说这些孩子是被谁掳了去?” “不好说。” 其实还有一种更残忍的可能,兴许这些孩子是被人掳走吃了,否则何必都是八至九岁的孩子?书上有过记载,战乱时候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祝汸甚至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毕竟如今最缺的就是食粮,雪凛城看似繁华,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城中百姓还做着朝廷过来接济的梦,却不知远在京城的朝廷早已自顾不暇,没有可能来救他们了。 “我们进去看看。”祝汸越过众人,飞进府衙中,看来这雪凛城中官员也并不如西塔所说得那么好。 祝汸想象中,郡守等人怕是正在为此事相互推诿。 不防待他们找到议事的屋子,却见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围坐在桌椅旁的除了三四位熙朝官员,竟还有一名高壮的西域人士。 “大王那处是如何安排的?”穿着郡守服制的男子正说话,语气中甚有焦急,“实在是等不得了!” “大人别急,我今日便是奉大王之命前来。” “我要如何不急?按你们的说法,人也给你们放进来了,你们到底如何行事!都等了许久了!万一朝廷派人来,我可就扛不住了!”郡守面上急得都往下淌汗,“你可别忘了承诺我的,事成之后送我去韦特国,许我一家老小金银富贵!”旁边两位官员急道:“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西域人眼露不屑:“大人,这些年,你与我们大王打交道,连这点信任也没有?!” “我最是信任大王,那你告诉我,大王是如何交代的?” 西域人细细将计划道来。 一字不落地全都落进祝汸耳中,连芳菲见惯人心叵测的也不由挑了挑眉。 原来,郡守早就背叛熙朝,与西域韦特国勾结许久,谋划以整个雪凛城换取自己的一条生路。就在今夜,韦特国人将会在雪凛城内外一同发动,对整个雪凛城,进行屠城。 第51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四 祝汸头一回发现自己真正的稚嫩。 从前常听父皇说,天界也不是一直太平, 也曾有过战乱时候, 父皇更说无论是何处, 只要有生命, 总有嫉妒, 也总有争斗,同样的,也总有善良。 父皇到底是没有下狠心,没有提前教会他看清楚嫉妒与争斗的本质。 他一时难以接受,难以接受“天下”这个词的本意,也难以接受自己的稚嫩。 芳菲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她。 芳菲弯眼笑:“没事的。” 祝汸深吸一口气, 是的,没事, 他都能一一学会, 他会成长为真正的天帝。 郡守还在与那西域人商量今晚的屠城对策,祝汸们听得一清二楚,却也只能听听罢了。熙朝百姓是他的子民,韦特国的西域人, 同样是他的子民。 他谁也不能帮, 更不能坏了这天下之道。 什么也不能做,他显得很落寞,他忽然想到九重天上总是满眼冷漠的开曜神君,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时刻,他终于有一些明白开曜神君的立场。开曜与天地同岁,看这些事看得太多太多,他同样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地上的子民们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杀戮与和平的交替。 除了冷漠,除了冷眼旁观,又还能做什么? 他此时才终于相信,开曜眼中的悲悯是真的。 是真的很悲悯,却也只能漠然。 祝汸他们走出郡守那间昏暗的屋子,站在天井中,明明被西北极为热烈的阳光照耀,满身却没有丝毫的暖气。 阿兔忽然道:“小殿下,那位西塔,是好人吗?” 祝汸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并无坏心。不过——”他又自嘲,“我还稚嫩得很,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万一,西塔也是乔装打扮过的韦特人,也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们?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祝汸沉默片刻,淡淡道:“那也是他们的命吧。” 阿兔他们知道,这个“他们”里头包含明曜。 是开曜觉得自己总是高高在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愧对天下百姓,心中不宁,才要下凡历劫,还要投胎投得这样艰难?也让自己深刻体会到凡人的不易与痛楚? 祝汸暗自琢磨。 他们回到府衙门口,那些妇人还坚决地跪在那处,非要官府给个说法。 围看的百姓们,眼中有伤心不忍,也有看热闹的新奇,压根不知几个时辰后,天黑之后,会有一场什么样的血洗劫难在等待他们。 祝汸决定留下来,无论如何,他要亲眼看着。 客栈那头,盛毓娘一直注意着祝汸那屋的动静,久久没有动静,没人进出,便以为他们还没有走,眼看还有救。 她觉得,一定还是小两口闹别扭了!先前明明两人都已经和好了!明庄主与那位神龙教教主明明极为般配,好起来的时候极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姻缘碎了啊! 她摸到明曜屋外敲门,明曜自手下走了之后,一直在想日后安排,听到敲门声,抬眸往外看去。盛毓娘小声道:“明庄主明庄主!你可在屋里?” 明曜没有精神打发盛毓娘,沉默不作声。 盛毓娘着急道:“明庄主明庄主!你是不是与小神龙教主又吵架啦!” 明曜不解挑眉,盛毓娘更急:“小神龙教主要走了!你快去看看吧!!” 明曜起身,大步上前,一把拉开门,不解问:“要走?!” “你快去看看吧!!!”盛毓娘来不及解释,指着祝汸那屋,“人还没走呢,赶紧去哄哄!你们明明感情很好的!你不能总惹他生气!” 明曜觉得祝汸十分可口、可爱,性子也越来越讨他喜欢。但此时,与祝汸比起来,显然还是自己的事更为重要,是以先前他也才会那样拒绝祝汸,他有重要事情与手下商量。他知道祝汸心软,想着到时候将人哄回来就好。 听了盛毓娘的话,他却忽然一阵后怕,他难得郑重对盛毓娘道:“多谢!” 说完,他立刻往祝汸那屋跑,伸手去敲门,左敲右敲也不见有人应答。明曜手上用力,门被他一把推开,他走进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在。 盛毓娘跟着跑进来,见状也大惊:“我,我明明看着的……没看到有人出来啊……怎,怎么走了……” 明曜回身再往外跑,盛毓娘追上去:“明庄主!明庄主!你的腿还没好,你慢些跑啊!我们商量着来啊…………” 明曜已经跑没了影,盛毓娘揉了揉自己的腿,这些天一直在马车上坐着,她实在是腰酸腿疼,追不上了。听到动静的西塔出来,好奇问:“怎么了?” 盛毓娘叹气:“又吵架啦!明庄主把人给气走了!” 西塔想了想,问:“那还去不去西域?” “去啊!他们不去,我也要去的!” 西塔“哦”了声,抬脚往就外走:“我帮着明庄主去找找人。” “好!你快去!”盛毓娘目送西塔也走,回到房里焦急等着。 明曜的腿压根就没受伤,他的武功当然也还在,他出了客栈,直接飞上屋顶,飞速先往城门处赶。自他进城后,他的手下便一直守在雪凛城城门处,见他过来,避过众人正要上前来行礼,明曜劈头就问:“与我同行的那少年,可曾见到?!” 他的语气是从未见过的焦急,手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什么战斗神龙教的教主,赶紧摇头:“不曾!” “果真?未曾看错?!”明曜的眼神能杀人。 手下身上微颤,摇头摇得更利索:“雪凛城戒备如此森严!尤其今日午时之后,城门处已不许人进出!城墙这样高,那位教主的功夫再厉害,也没法避开森严看守离开雪凛城!” 明曜的眼神却变得更为锋利,反问:“不许人进出?” “是!午时郡守突然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 “包括通往西域的那处城门?” “是!我们也有人守在那处,当时我们便已问过!”手下见明曜眼神冷凝,不由问,“可是有什么大碍,庄主?” 具体会发生什么,明曜并不能未卜先知,但以他踩着人血活下来的敏锐来看,此事绝有蹊跷。 明曜沉声道:“留几人在城门待命,再派几人去郡守府探探口风,余下的人,全城找那少年一行的下落!” “是!” 明曜转身就走,边走边道:“若有消息,去高升钱庄等我。” “是!” 明曜跃上屋顶,继续找寻祝汸的下落。 祝汸很厉害,功夫与他不相上下,明曜还真没有自信立即能找到他。但知道人还在城内,好歹让他定了定心。他此时也没空去想旁的事,更无心神去在意自己的这番害怕与情绪变化,只想赶紧找到祝汸。 找到人要做什么? 他也还没想好。 他焦急在城中找了一个多时辰,并未找到祝汸丝毫的踪迹,反而有个他的手下急急找到他,他正站在房顶,回过身,背后是血色残阳,满身凛冽之气,正衬这雪凛城,手下曾亲眼见他杀人,杀许多人,见此不免打哆嗦,明曜的眼神渐有不耐,手下才回过神,急急拱手道:“庄主!果然如您所料!雪凛城今夜将有大变!” “说。” “得您吩咐后,我便亲自带人去探郡守府……”手下将所见所闻一一说来,“如今城内的那伙韦特国人,大部分都躲在北山寺中,还有少部分人散在各街坊,城门外也已围满韦特国的人,只是城中百姓还不知。按照他们的打算,酉时一刻,北山寺将会敲钟三声!响声过后,散布各处的韦特人会直接放火烧城,通往西域的那处城门,早已被韦特人所扮的守卫看住。待满城的火烧起后,他们便会打开城门,与北山寺那伙人里外联手,进行——”饶是明曜的手下这般在江湖见惯血腥的,忽也有些说不出口。 明曜扯扯嘴角:“进行什么?屠城?” “……是。”手下恭敬拱手。 明曜轻笑一声,满脸讽刺,堂堂一城之主,就要将这么多人的性命拱手送出,只为了苟活。以他所见,只怕这愚蠢的郡守人还没出雪凛城,先要被韦特人拿出来第一个祭天。 这就是人之本性。 他的手下没有明曜的经历,习武者大部分都有侠义之心,向来看不得弱小,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往前冲。手下踟蹰着小声问:“庄主,我,我们可要出手?” 明曜冷笑,这满城的性命与他有什么干系? 手下抬眼悄悄看他,只看到他满脸嘲讽,再被这越发血红的残阳衬得,越发令人浑身寒凉。 明曜将手一背:“继续去找人。” 手下正要应下,远处又跑来一名手下,他匆匆赶来,单膝跪下便道:“庄主!发现了那名少年的踪迹!” 明曜神色大变,甚有欣喜:“在哪儿?!” 手下喘了口气,说道:“就在北山寺附近!我去打听北山寺中韦特人的情况,瞧见山道上有几人一闪而过,其中就有那位小神龙教主!属下不会看错!他身边还有个孩子!” “你没跟上?!” “属下跟了!只是他们太快,一错眼,人就不见了!” “再去找!”明曜说罢,来不及再交代,回身便往北山寺飞奔而去。 祝汸的确去了北山寺,他们一行在城里待着,不能干预凡人的事,又觉着憋得慌。官府门口,那些妇人们还在跪着,祝汸便想去帮着打听打听孩子们的下落,能救则救吧,既然韦特人都乔装打扮缩在北山寺,若是孩子们真是被韦特人所掳,很大可能便是在那北山寺。 山道上,他们的身影一闪而过,察觉到有人经过,很快便又继续隐身。 很可惜的是,北山寺里没有那些孩子的踪迹。 阿兔的鼻子比较灵,他说,那些孩子们甚至从未来过北山寺。 那孩子又去了哪里?芳菲又去问了鬼差,那些孩子们都还没有死,既然没死,他们又找不着,难不成孩子们早就被运出了雪凛城? 祝汸正思考,芳菲道:“小殿下,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啊?” “我们找不到,除了他们已经不在雪凛城外,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故意将他们藏了起来!是有鬼或者妖在作怪!抓这些孩子的用意,或许另有其他。” 的确有些阴毒的修炼法子就爱祸害孩童。 祝汸拧眉,叫阿兔放出了储物袋里的那只狼。 阿兔的储物袋显然对他很不友好,他已经无法现出人形,本体在地上直抽搐。 祝汸手托下巴,喃喃道:“会否与这些妖怪有关系?” 芳菲将自己的桃花瓣隐入那狼的体内,强行注入灵气,洗去他这些日子的记忆,将几乎奄奄一息的他恢复成人身,用力一抛,将他抛进雪凛城,只看有没有同伙来找他。 不论芳菲的猜测是否正确,那狼妖落入雪凛城后,已完全忘却前些时候的事,只记得自己是跟着那个神君来的。他刚落进城中不久,放出信号,他的同伙,一名蛇妖火速找上他,他们本就是为开曜神君而来,知道明曜就宿在那间客栈中,自然急忙往那家客栈赶。 几乎是同时,祝汸知道狼妖果然有同伙,他们也果然去了客栈时,虽还没有证据,却觉得这俩妖怪与孩子脱不了干系。他们瞬移回客栈,偏偏盛毓娘正守在他那间屋,想着他们能回来就好了。 她等得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声响,睁眼一看,是祝汸一家。 她惊喜地站起身:“你们回来了!!!” 祝汸没空与她说话,绕过她大步直往明曜的屋子走,盛毓娘急急跟在身后:“明庄主去找你们了!你别生他的气了!他吓坏了!”祝汸听着觉得很烦,不满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盛毓娘满脸真挚的担忧。 他的心一软,盛毓娘是个好姑娘。 只可惜,开曜那个老家伙不值得盛毓娘为之这样说好话。祝汸的手微抬,盛毓娘的双眼怔了怔,缓缓闭上,身子软软往地上倒去,祝汸对芳菲道:“将她好好安置,今夜过后,送她回她爹身边吧,西域将乱,也别去了。” “好。”芳菲接住盛毓娘,转身去安置。 祝汸伸手推开明曜那间屋的门,狼妖与蛇妖回头看来,祝汸冷笑。 狼妖蛇妖看不出祝汸一行的底细,只以为他们是普通人,伸出利爪吐着蛇信子直接便扑上来,小虎一手一个直接放倒,拎在手中。 祝汸上前,冷冷问:“雪凛城中丢了的孩子,与你们可有关系?!” 他们俩闭口不语。 祝汸冷笑:“不愿在这儿说?行,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道。”他朝小虎扬起下巴,“带走!” 他们转身又走了,西塔扑进来,只看到一角衣袍,他眨了眨眼,趴到窗边往外看去,天已经黑了,没看着有人跳下去!那他方才看到的是什么?!盛姑娘又去了哪里?!明庄主又去了哪里?! 明曜行事谨慎,客栈自有他的人守着,却没有守在屋内,而是客栈楼下、走廊与屋顶等地方。这些手下逃过一难,未被妖怪所伤,甚至都没看着妖怪。 因而祝汸一行在走廊中出现时,被看了个正着。 他们赶忙又去找明曜,明曜飞速返回客栈,哪里还看得着人,只看到在他屋中鬼鬼祟祟不知在找什么的西塔。 明曜上前揪住西塔,逼问他将祝汸藏到了哪里。 西塔赶忙摇手,表示不知道。 明曜横眉:“你说你来自西域,你说你在西域号称金法大王,却又从不说自己到底是哪国人。突然出现,来到中原向我挑战!我离开明池山庄后,你还非要找到我,跟上我,这一路跟在我身边,还不时撺掇盛毓娘与我去西域,你说!你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西塔目瞪口呆:“明庄主……你不是失忆了吗……” 明曜心中对西塔早有怀疑,为何不偏不倚,什么都能被他给撞上,他甚至怀疑那夜刺杀他的人也与西塔有关,那人也是身形巨大!说不得,正是带了狼头面具的西域人,西域多狼,做个逼真的狼头面具便宜得很。 明曜伸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抵到墙上,满眼寒霜:“你将他藏到了哪里!” 西塔动弹不得,满脸通红,痛苦问:“谁……谁?我,我不知道……” 窗外却是一声沉闷钟响,周遭忽然变得寂静。 明曜回眸望去,又是一声,再是一声,窗外一个巨大火球倏地飞过,接着又是一个,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的火球在空中飞舞,巨响代替方才忽然而至的寂静。很快,客栈内便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女人的叫声,响起婴孩的啼哭声。 客栈外,则是响起更多既突然、痛苦又恐慌的叫声。 明曜的手下扑到窗外,往下看了眼,就回头看明曜,嘴角嗫嚅着说不出话。 明曜的手顿了顿,手一松,西塔滑坐到地上,咳嗽着,伸手摸着脖颈不住喘气。 明曜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已有不少人被火球砸中,身上衣衫着了火,地上滚着、爬着,街边酒肆、茶馆全都起了大火,原本的热闹,连一刻钟都不到,便被人间炼狱替代。 明曜望着就在客栈楼下的一名男子,似乎是想逃,他怀中唯一没有被火点燃的地方正藏着个孩子,他的后背已全被烧着了。他抱着孩子在地上努力往前爬,越爬越没劲,他已经渐渐瘫在原地,他怀中的孩子却还在放声大哭。 明曜想到,若是祝汸与田田这般。 他的心仿佛被铡刀自中间迅速一分为二,再翻来覆去地被锐利的尖刀刺。 他疼得差点喘不上气,差点栽倒,他慌忙伸手扶住窗棂。 第52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五 明曜按下思绪,平静朝身边手下道:“捆了西塔带上。”又道, “速速派人去街边所有铺子, 将所有水都用上, 能扑多少的火先扑多少, 火势刚起, 还制得住,关键是叫大家别恐慌。” 说罢,还不等手下回过神,他已转身大步走到床边拿起毛毯,再将盆中、铜壶、茶壶中的所有水都倒在被子上,浸湿它,他将毛毯提到手中,走到窗边, 翻身越出去,跳下楼。 刚好跳到那对父子身边, 他用潮湿的毛毯将那名父亲背后的火给用力拍灭。 那名男子抬眼看了明曜一眼, 已无神采的双眼中燃起一股希望,明曜直接提起他与怀中孩子,将他们放到一旁没火的地方。孩子不停在哭,明曜不由摸摸孩子的头, 孩子懵懂抬头看他。 明曜朝孩子笑了笑。 男子还不待说声谢, 明曜便已飞身离去。 明曜在城中的手下到底有限,不可能救下满城百姓。 郡守叛国不假,却也有一心为民的好官, 雪凛城是目前整个西北兵力最充足、最精良的地方,也因为此,雪凛城迟迟攻不下,韦特才会与郡守勾结,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法子攻城。 只要在还未彻底蔓延前止住大火之势,布好兵,整个雪凛城的官兵联合起来,这次也定能守住雪凛城。 他飞快往郡守府赶时,心中还觉着自己好笑。对生命最为不屑的自己,如今却为这样多的生命奔波。看着那些可怜百姓,心中到底不忍,这点他承认。 可他更害怕的是,因自己的不慎,那对父女也会落入那般可怜境地。 他不能够容忍这座城池被屠。 这座陌生的城池中还有他想要保护的人。 祝汸将俩妖怪关在结界中,芳菲帮忙在外伪装,他直接用上了神力,俩妖怪扛不住,招了。 那些孩子还当真是他们掳了去! 此事也的确是与开曜有些关系。 他也是此时问清楚了才知道,即便开曜下凡历劫,变成凡人,想杀死也很不容易。刚投胎那几世,好杀一些,伴随开曜历劫的时间越久,开曜虽还是普通人,因逐渐适应人间,融合得越好,虽说没有神力,到底不是真正的凡人,人反而是越来越难杀。 到如今的明曜,老家伙也已在人间投胎投了很多世。 这一世,明曜身为明池山庄庄主,本就有绝妙武功傍身,便更不好杀。 他们便打算从明曜自小的师父程列身上下手,程列年轻时候为了保护幼年的明曜,武功尽失。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实际心中恨毒了明曜与明曜的父亲,一心想拥有明池山庄,却苦于自己早已没了武功。 俩妖怪便找上了他,允诺帮他治好伤,恢复他的经脉与武功,只要他助他们杀了明曜。 他们不能太过靠近明曜,就怕出了万一被看出破绽,这一世的开曜神君同样厉害非常。为了顺利杀死明曜,筹谋了十来年,眼看明曜在山庄中声望尽失,很快便能困住他,明曜却是病倒了。等他们闻讯上门,发觉那不是真正的明曜时,真正的明曜早就被祝汸给带走了。 他们再想找到明曜的踪迹,有祝汸在,自然是不容易。 也的确因为在庆平县的暴露,他们才能重新找上门来。 程列当时中的剧毒,全身的经脉直接被毒烂、毒坏了。 这些妖怪们这些年只为了杀死开曜神君而活,修炼早已偏了正轨,要想治好程列,也只能走歪门邪道。 他们需要用八岁九岁,骨头刚开始生长的男孩的筋、血去养程列的经脉。 他们要害人,却又害怕引起天上神仙的注意,恐怕耽误了自己的修炼与来日渡劫飞升。 恰好天下已大乱,乱中之乱当非雪凛城莫属,雪凛城即便死了许多孩童,混在战乱中,也不显,他们也才动了这样的心思。 如今那二十来位孩童,被蛇妖用结界护着,关在城中某个地窖里。 他们只等着雪凛城乱起来后,将人带走,既然明曜到了雪凛城,若是能顺带杀了自也是最好。 听了他们的打算,可能祝汸已是为人父的,他浑身发凉。 这些妖怪本意是因自己的家人、朋友被天道迫害,想要报仇,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可他们却选择这样的报仇方式,早已本末倒置。 祝汸没有像上次对待狐妖一般放过他们,而是手一挥,令小虎直接了结他们,彻底灭了他们的灵识与肉身。 蛇妖与狼妖死后,祝汸还站在原地默默无声,有些没回过神来。 过了片刻,芳菲开口问:“按照他们的说法,还有大约七八个这样的妖怪在暗处盯着开曜神君?” 祝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芳菲再道:“这位神君真不知是何苦来哉?非要到地上来受苦,虽说这些妖怪就是将他杀上千次万次,他也不可能真正的死,可他到底曾在人间生活过,日后想来不糟心吗?疼痛也是人间的他自己切切实实地去受。” 祝汸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事情解决了,也将田田放了出来,他们一同去看那些孩子。 孩子们被关在地窖里,被妖怪们迷晕,倒是被养得白白胖胖,却是为了成为别人的“食物”,祝汸心中很难受。他拍拍田田的手臂,轻声道:“快去叫醒小朋友们。” “好哦!”田田上前,伸手摸摸每一位孩子的额头,金光不时闪过,孩子们纷纷醒了。 不一会儿,地窖内便全是大大小小的哭声。 孩子们恢复清醒,看到如此场景如何不怕?都是哭着要找娘,找爹的。小田田也被他们给哭得落泪了,她扑进祝汸怀中,小声叫着“父皇”。 祝汸看着这些孩子,很不是滋味。 救下来又如何,过了今夜,他们的父母兴许也不在了。 田田又道:“父皇父皇,我们送这些小朋友们去见他们的爹娘吧!” 那头,孩子们还在哭着要找爹娘,田田用小胖手给自己擦眼泪,到底是哭着问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父皇,大白今天就要死了吗?” 先前他们大人在说话,她都听到了。 那个“死”字,猛地往祝汸心中一砸。 他恍惚间,差点喘不上来气。 田田将脑袋埋在他颈间,边流泪边乖乖说道:“父皇,大白死了,是不是就会有下一个大白?可是我好喜欢大白啊,我不希望他死,呜呜呜……虽然我知道大白其实是不会死的,可是我不想看到大白死呀……大白就不能永远活着,永远是那个大白吗……” 祝汸再用力吸气,不想再听这些孩子的哭喊声,抱着田田转身出了地窖,却又见到满天空的红色火光。 是开始了吧。 “我去看看吧。”阿兔出声,祝汸并未阻止。 祝汸始终看着火红色的天空发呆,不一会儿,阿兔便回来了,支支吾吾地不说话,芳菲便道:“有什么你就直说!” “……火就是从我们先前住的那个客栈开始烧的……那客栈已经烧得就剩半座了……虽然大家都在努力灭火,火太大、太大了,根本灭不掉,我已瞧见许多烧焦的尸体。” 田田的眼泪全部落到祝汸的颈窝里,祝汸的心酸酸的,很不好受。 不知不觉,他已飞往天空,抱着田田落在那家客栈上方,果然只剩半个房梁还在,“呜呜呜……”田田立马大声哭了,“大白是不是死了,大白,大白……” 祝汸静静看着那间客栈,直到天上下起雨,直到雨滴都往他脸上飘,他才恍惚抬头。 田田伸手给他抹眼泪,小脸蹭着他的脸,明明自己也在哭,还奶声奶气道:“父皇不哭哦,不哭哦,很快就有新的大白了!呜呜呜可是我好难过啊……父皇呜呜呜……” 祝汸这才知道,自己哭了。 阿兔与小虎束手无策,看向芳菲。 芳菲无奈叹气,这事儿可真是太不好办了,比她以为的还要难办。 雪凛城的官员此时几乎全都聚集在郡守府,明曜直接上门,开始根本无人相信他说的话,直到不停有消息来报,北山寺果然响起钟声,满城都起了大火,北山寺的和尚少了一大半,街上突然多出许多身材高大之人,郡守一家老小都不见了,他们才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 郡守把他们卖了,他们今夜将要丧命于此。 有直接吓傻、吓哭的,也有能吏,听明曜的,迅速调度能调度的一切兵力,分为三拨。一拨守在城门下,一拨在城中搜查韦特人,还有一拨全城救火! 雪凛城地处西北,极干,今夜又刮的是东风,这火还真不好灭,还越烧越旺。 官员们尽量将还活着的城民都往地势高,暂时还未烧着的地方聚集,郡守府中忙得兵荒马乱。明曜焦急等待消息,他的人还是在找祝汸,可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回消息,都是没有祝汸的踪迹。 明曜转身便打算自己再出去找,被官员一把拉住不让走:“大侠!接下来,我们如何做?!这火灭不掉啊!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报!!!”,有人跑回来,着急道,“大人!韦特人开始撞城门,还往城中扔火球了!!” 官员急得满头大汗:“他们是要我们死得透透的啊!大侠!如今城中民心大乱,这火再灭不掉,你我怕是都得死在这里!你还是得想个法子啊!” 明曜看向一旁被手下紧紧抓着的西塔,眼神像刀子一样。 他先前已经问清楚,西塔是西域某国的王子,只西塔自己不愿说到底是哪国王子,大约就是那韦特国的王子,这般这些事也能说得通。 明曜抓了西塔,与几位还没有吓得发抖的官员同去城门下,令人吼着告诉对方,他们的王子在自己手上。韦特人自然不信,继续往城内扔火球,官员们也不由瑟瑟发抖,明曜站在火光中,回身望这一城的火,越烧越旺了。 要如何才能真正停下来。 军心已不稳,民心更是早就没了。也不知这雪凛城到底能撑多久,难道雪凛城今夜注定要被鲜血与灰烬掩埋? 那他要找的人呢? 哭喊声与火烧声中,面对众人的恐慌,明曜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眼神被火光映照得能看出几分坚定。 不论今夜雪凛城如何,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曜拎起西塔,转身就要往城楼上走,“大侠!你这是!危险啊!”,官员吓得叫住他。 明曜脚步不停,却突然觉得脸颊一凉,再是一凉,更多凉意降落,“下雨了?!”,有位官员不可置信地大声问,明曜恍惚片刻,仰头看去,雨滴落入他眼中,他不由闭上双眼。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官员们狂喜。 更多的人高声呼喊:“下雨了!!!” “老天开眼!!!下雨了!!!” 官员跑到明曜身边,喜极而泣:“大侠!下雨了!我雪凛城命不该绝!老天有眼!!” 明曜也不由翘起嘴角,是,命不该绝,他还能守住这座城,也还能找到他的人。 明曜迅速吩咐道:“将所有百姓都聚集起来,扑火的也全部回来。也不知这雨究竟能下多久,一个时辰后,城外韦特人必有策略,雨随时可能停,他们也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放火!除了看护百姓的,其余全部到城门下,随时防守!多调弓箭手过来!” “好!!!”一场并不大的及时雨振奋了所有人的心,官员回头就去吩咐。 尚活着的百姓们纷纷按照命令去往如今已空的北山寺,北山寺被重兵围守,此时除了明曜自己的人还在满城里找祝汸外,城中已渐空,余下的所有兵力已经全都在城门下,就等抵抗城门外那一拨。 明曜的人不时再来回禀,北山寺中依然没有祝汸他们的身影。 明曜沉默不语,一旁的官员们觑着他的神色,不知道缘由,却也不敢多说话。 偏偏这场雨也的确没有下太久,火势刚小,雨便断断续续地停了,明曜回过神,心道“不好”,外头的韦特人再度往城内扔起了火球。城内还有些藏得很好的韦特人,又开始在空城中放起火,试图再度制造恐慌。 好在众人此时都镇定不少,相信天佑雪凛城。 城外扔进的火球越来越多,几位将领与明曜短暂商量过,便开始令弓箭手在城楼上往外放箭,终于门外也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众人叫好,士气大涨。 只是好景不长,城外的韦特人开始爬城墙,试图翻墙过来。 城内尚未被搜查到的韦特人放了火,也开始往城门处逼近,他们可谓是两处夹击。城中越来越多士兵纷纷上了城楼,开始由高处放箭射杀,一旦韦特人冒头,便用兵器将人推下去,两方堪堪打了个平手,城内的韦特人却也已到城下,一片混乱间,明曜拽着西塔上了城楼。 这位王子也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将西塔挡在身前,上了城楼,便大喝:“你们王子在我手中!!!” 祝汸擦了眼泪,坐在烧得发黑的客栈房梁上发着呆。 他脑中空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田田窝在他怀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田田小声安慰他:“父皇,你不要难过啦……大白一定又有新的身份啦,田田能感受到他还离我们很近哦,是不是已经投胎啦……” 祝汸用脸贴了贴她,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否在难过,又是在为谁难过。 田田话音刚落,忽又听到城门外几声巨响,阿兔道:“又打起来了,也不知今夜到底是谁胜。” 原本雪凛城铁定要输了,偏他哭了一会儿,下了会儿雨。 祝汸想,这或许也是天意吧。 城内也再度烧起火,整片天空再度被染上红色。 祝汸怔怔地看着城门方向,实际眼中什么也没有看着,依然发着呆。只听耳边一会儿吵嚷,一会儿哭喊,一会儿惨叫,一会儿又是士兵的口号,还有火烧的声音。 突然,一切又都静了下来。 “你们王子在我手中!!!”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砸入祝汸的耳中,祝汸怔怔尚未回神,“大白!!!”,田田爬起来,欣喜大叫,“大白!是大白!父皇,父——” 祝汸抱着田田慌忙起身,下一刻他便抱着田田出现在城楼上。 明曜拽着西塔,正欲与对方谈判,忽然发觉四周变得极为安静,就连火光中,城门下韦特人的眼睛也看向别处。 他稍顿,侧脸看去。 祝汸抱着田田正看他。 一身黑衣,仿佛藏在红色的深夜里,那双眼睛却是那样明亮,夜根本藏不住。 祝汸的双眼瞪得滚圆,看着他,嘴唇几度张合,却是一句话也未能说出来。 明曜的心却是重重一落。 “大白!”田田叫他。 祝汸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明曜却飞扑过来,他还没回过神,他与田田便已被明曜紧紧搂在怀中。 第53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六 祝汸怔了怔,本就空荡的脑袋越发空白, 而飘忽不定的心, 却是忽然就安定下来。明曜的劲很大, 手掌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甚至被攥得很疼, 他的脸不得不贴在明曜怀中,什么也看不着,他动弹不得。 明曜的衣服淋过雨,有些湿,有些凉,却又近距离被火烘过,凉中又有些许温暖。 祝汸不由用脸蹭了蹭他的衣襟,他听到明曜深吸一口气。 他想抬头看看, 脑袋却被明曜按在怀中,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脸疼!”被挤在中间的田田忽然大声说话。 孩童声音清脆, 祝汸清醒过来, 察觉到自己的确是被老家伙抱在怀里,吓得立刻开始挣扎。 田田的声音也打碎了整片寂静,周遭的人全部回过神,城门外韦特人用韦特话大声喊叫, 大约又是鼓舞士气, 或是骂他们。 祝汸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的脸开始变得很烫,烫到耳朵也开始发烫。 他用尽力气去推明曜, 却还是推不开,明曜依旧死死抱住他,并用后背对着城外,将他们护在怀中。 直到一旁有几位官员看着情况不妙,不得不上前,焦急道:“大侠!大侠啊!这,这——”他们想说,这真不是谈对象的时候啊! 祝汸更觉羞恼,他抬脚,往明曜的脚用力狠狠踩下去,明曜还是不放他。 他再挣扎,挣扎得最厉害时,明曜忽然放开他。 他气恼打算抬头,想骂明曜。 可是明曜的双手却先一步捧起他的脸,祝汸清晰看到他双眼中的自己,还看到这个自己越来越近,近到他的鼻子碰触到微凉肌肤,明曜的唇瓣近在咫尺,祝汸脑中“嘭”地一声巨响,上回辛曜将他压在门上亲的场景扑面而来。 他吓得立刻一巴掌再拍过去,盖到明曜的脸上,不能亲!不可以! 亲完,他又要脑袋不清楚好久的! 明曜的脸被他的手掌盖住,突然闷笑出声。 祝汸的眼睛不经意一扫,他竟然就站在城楼上!此时,他左侧城内的人也好,右侧城外的韦特人也好,城楼上那些官员兵士也好,全部、全部都在看着他们! 祝汸要崩溃了。 他深刻理会“气炸”这两个字。 他更用劲地去踩明曜,咬牙切齿:“不知廉耻的老家伙——”,手臂却又是一抖。 明曜很轻地亲了亲他的掌心。 掌心麻麻酥酥,比亲嘴巴的时候还要可怕! 祝汸快要疯了,头发险些没被炸得飞起来。他用尽全力,将明曜推开,明曜这回没再坚持,松松被他推开,往后趔趄几步,笑着看他。 祝汸连看他也不敢,田田好奇问:“你们在干什么呀!!” 祝汸提起田田,回身就跳下城楼。 明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城楼边缘目送祝汸安全落地,他朝城内自己的几名得力手下示意,那几人火速贴到祝汸身侧。 “大侠!!”官员们赶紧又冲过来,“快瞧瞧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明曜满眼是笑,回身看他,轻声道:“大人别急。” 大人吓了一跳,这位大侠还不如不笑呢!笑起来虽说是好看得紧,可他看这大侠拧着眉头看惯了,冷不防看到张笑脸,还真是不适应! 吓归吓,官员当真很急:“这事实在是慢不得!” 明曜眉眼含笑,听他说话,还是不觉回头往下看城楼。 祝汸气冲冲地提着田田就要跑,被几个汉子拦住:“少侠!城里不安全!您跟我来!” 谁要跟这人走!他要走了,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回家。 他正要带着田田飞上房顶,不防看到就在身边房顶,阿兔、小虎、芳菲仨都蹲着,瞪圆了眼睛在看他。他想到方才城楼一幕,脸上再度烧得滚烫,他也瞪圆了眼睛看他们。 田田拽拽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去,田田伸手朝他要抱。 祝汸将她抱到怀里,田田凑到他耳边小声问:“父皇父皇,你刚刚在跟大白做什么呀!” “………………”祝汸再看房顶上依然蹲着的仨,仿佛也在问他刚刚在做什么。 他有点想哭了,他哪里知道老家伙又发的什么疯!! 他更不知道自己发的是什么疯,怎么就来了城楼上呢! 明曜将他面上崩溃尽收眼底,脸上笑意更甚,“大侠啊!!回回神!”,官员焦急得很。明曜笑着收回视线,他从不外露情绪,此时却是满面春风,他大步走回城楼中央,再从别人手中接过五捆八绑的西塔。 他身边一字排开全是弓箭手,楼下,韦特人也是弓箭手,同样拿着弓箭对准他们。 明曜踹了西塔一脚:“跟你的子民们好好说说!” 西塔眼睛被蒙上了,不知如何作想,倒还真的用韦特话开始大声喊话。 有些官员是通韦特话的,在一旁给明曜翻译,大意是我是你们的王子,奉命偷偷潜入雪凛城,不慎被熙朝官员所捉,小心些,别误伤他,否则回去就处死你们。 大半夜的,又在城楼上,瞧得不是很真切,下头的韦特人不是很信。 他们继续呱啦呱啦喊话,西塔听了,同样呱啦呱啦回话,官员再给明曜翻译。 阿兔、小虎与芳菲全都跳下了屋顶,与祝汸田田围成一团,祝汸烦躁地解释:“我也不知道,总之……你们就当没看到好了!!” “我看到啦!”田田脆声道。 祝汸捂脸,再看他们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阿兔与芳菲很聪明地没说话,小虎不解发问:“小殿下,我们想的是啥样啊?我没怎么想啊?” “…………”祝汸再捂脸,无力道,“总之就是没事,没事!!” “哦……”小虎应了声。 祝汸却觉得他还不如不“哦”呢!正要开口,田田举手:“我看到啦!大白想要亲亲父皇!父皇没给他亲!” 阿兔与芳菲忍不住低头偷笑,“…………”,祝汸双手捂脸,那头他听到城外韦特人叽里呱啦地说着话,心中越发烦躁,回身就要走,却又听到西塔的声音,他怔住,纳闷道,“是那西塔在说话?” 阿兔他们也不知,只好去问跟在他们身旁的那几个汉子。 那几个人立马告诉他,西塔是韦特王子的事,祝汸他们都没想到竟会这样,难道西塔真是带着目的地过来接近他们?可这一路,西塔也没干坏事啊,城楼那处继续叽里呱啦地说话,城外不停大吼出声。 城内士兵也不遑多让,忽然也跟着大吼,城内城外就跟比嗓子似的。 祝汸又有些想留下来再看看,看今夜到底是谁赢。 西塔“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还是在谈判,韦特人手中的弓箭虽都还没放下,无疑都已被西塔吸引大部分注意力,趁楼下韦特人还在说话的时候,明曜将一位将领叫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点点头,转身就下城楼一一吩咐领兵。 祝汸便见身边的士兵们突然开始往前移动,一拨踮着脚轻声都上了城楼,一拨全都开始爬城墙,最末一部分停留在原地,他们几乎将街道站满,站得严严实实。那些埋伏在身后的韦特人几乎看不出,他们前面其实已经空了。 祝汸的脚黏住了,就是田田都爬到小虎肩膀上坐着,巴巴地看着城楼,等待接下来的战况。 士兵们都爬到城墙顶端,就差翻个城墙,城楼上的那些士兵也都已猫好。 西塔依然在跟城门外的人“叽里呱啦”,明曜已不需要翻译,盯着楼下那些人的神色,见他们其中有大部分人的弓箭渐渐放下,他忽然大声喊道:“放箭!!!” 顷刻间,密密麻麻的弓箭自城楼放出,楼下大部分韦特人的弓箭还没来得及举,盾牌也还没来得及立,便被飞来的羽箭扎了个正着。这排弓箭放完,后一排全部补上。韦特人一片混乱,刚镇定下来,那伙猫在城楼上的士兵嚎叫着翻墙过来,爬到一半便跳下城墙,举枪举弩举长刀冲向那伙人。 城内韦特人终于发现不对劲,留在最后的那伙士兵全都回身,吼着冲向身后逼来的韦特人。 城内、城外彻底打了起来。 祝汸也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站在原地看得一愣一愣的。 先前那几个汉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也未穿盔甲,看起来功夫也很好的模样,他们几人牢牢守在祝汸他们面前,有人来就赶紧打开,阿兔与小虎也没少帮忙,祝汸只能看到城中形势。韦特人迟迟不能攻下雪凛城,本身实力本就有差距,城内的人又如此有限,此时熙朝士兵用尽全力,又是士气大涨的时候,他们如何打得过? 城内形势已是十分明了,韦特人的身影越来越少。 城楼上与城外厮杀的声音越发激烈,忽地,祝汸听到一声“大侠!!!”,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便见几十支羽箭朝城楼飞射而来。祝汸的心一跳,身体已先一步作出反应,他飞身跃上城楼,恰好看到那些羽箭射进明曜的胸膛。 祝汸的呼吸一滞,明曜却是回身朝他看来,对他笑了笑。 祝汸屏住呼吸盯着他看。 明曜笑着拔了胸前的那些箭,淡淡道:“没事,我里头穿了软甲。” 祝汸的脚一软,伸手扶住身边城墙,明曜却又大步而来,祝汸还未反应过来,“大侠!你去哪里!”,官员着急发问,明曜将祝汸打横抱起,飞下城楼,将他小心放到原先站着的地方,明曜伸手摸摸祝汸脑袋。 祝汸瞪着他。 “乖乖待着,等我回来。”明曜笑着说完,再弯腰捏捏田田的脸,回身再度跃上城楼。 祝汸半靠在阿兔身上,只见他刚上城楼,也跳了下去,跳到城外去了! 祝汸的脚又是一软,阿兔将他紧紧揽着,他气道:“他跳下去干什么!他就是一混江湖的!打仗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会吗!打仗跟比武能一样吗?!” 没人答他,实在是不好答! 祝汸回头看他们,却见他们高深莫测的表情。 祝汸再一想,他刚刚又被老家伙抱了!众目睽睽之下! 祝汸伸手抱住脑袋,怎生是好,脑袋也要炸了! 明曜是直接拿着长刀跳下去的,加入那群熙朝士兵中,面对面地与韦特人打了起来。 城内,韦特人几乎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开城门!!!”将领中气十足一声吼,高又坚厚的城门被打开,发出沉闷的声音,城内这些越打士气越高的士兵全都跑着冲了出去,提枪加入到城外的厮杀中。 最终谁赢谁输,显而易见。 天色渐亮时,战役接近尾声,城外厮杀声也渐渐少去。 待到太阳出来,北山寺上躲了一夜的百姓们全部跑下山来,雪凛城余下的官员们统统上了城楼,向全城百姓宣布胜利。 众人欢呼、鼓掌,比过年时候还要热闹。 城楼上的官员们喜笑颜开,衣服都破破烂烂,脸上也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但祝汸觉得,在满城百姓眼中,这些官老爷应当也是人生中最为光彩的时候。 官员吩咐士兵继续维护城中秩序,暂不许人进出城。 城外的战场还在收拾,明曜将一把随意拿来用的□□插进地里,回身打算离去。 将领之一追上他,拱手道谢:“今夜全靠大侠!还不知大侠名讳!千万要告诉我们,我们日后也好感谢!大侠的名字,应当被每位雪凛城百姓铭记在心!是大侠救了我们雪凛城每位百姓的性命!” 明曜笑了笑,并未作答。 他并没有那么高尚,后来之所以跳下去帮着杀人,也是因他太高兴了。高兴于发现自己的心意,高兴于他想要保护的人还在,高兴于他还能够保护他们。 他毕竟是鲜血中泡着长大的,一高兴就想杀人。 自始至终,他也只想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而已。 他闭口不谈,落在他人眼中,却只有更为敬佩的。 他执意要走,将领也未作阻拦,目送他离去,想着他反正在城内,日后感谢也无妨。将领一面安排人收拾战场,一面派人去捉拿郡守一家回城。 祝汸观了一夜的战,看得心中感慨万千,也有些热血沸腾。 可见卑鄙行径到底害己,韦特人野心太大,却又没有本事匹配,即便使了阴损招数,最终也是落了个败落的命。 阿兔他们也是头一回亲眼看到战争场面,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些想法,他们议论了几句,都觉得韦特国有些活该,也觉得雪凛城的确运气好,不过说到运气好的事,他们也都纷纷好奇起来,雪凛城中官员将领是如何知道韦特国的阴谋?明曜又是为何也冲到了城楼上?他的腿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 明曜踩着阳光从城门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地直接往他们而来。 祝汸回头就要跑,完全是下意识的,田田却拽着他的衣角朝明曜挥手:“大白!大白呀!快点呀!” 明曜笑容愈显,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弯腰就想抱田田,却又顿住,田田不解:“大白怎么不抱田田!” 明曜但笑不语,祝汸好奇地回头瞄他一眼,这才发觉他的白衣上满是鲜血。 田田拉拉他的手:“大白是觉着身上脏脏的,怕吓到田田嘛?”她再拉拉,“田田不害怕呀!” 明曜攥住他的小手,看向祝汸,笑着问:“没吓着吧?” “哼!”祝汸仰头看天,他会被吓到?! 明曜接着道:“娘子——” 祝汸立马去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八道!!再说我杀了你!” 原先也就算了,现在这种时候,还敢瞎叫!他捂住明曜的嘴,立即看阿兔等三人,解释道:“真没什么!!” 他们仨用力点头,表示出十足的信任。 祝汸松了口气,一手捂住明曜的嘴,一手指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明曜支支吾吾,祝汸死活不放手,明曜又亲了亲他的手心,祝汸烫到一般赶紧缩回来,瞪着他再说不出一句话。 明曜则是笑着忽然认认真真地给他作揖,祝汸又气又好奇:“这是做什么!” “给娘子赔礼道歉。” 祝汸听到“赔礼道歉”四个字,反倒忽略前头的称呼,又问:“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昨日我拒绝你,实在不是不愿信任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好意。是我不想被你看到受伤的样子,不想令你担心。”明曜此时当然只能说谎话,因他也是站在城楼,瞧见祝汸飞来那一刻,才真真切切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此时也很为昨日的自己恼恨。 他说完,甚至有些忐忑地看着祝汸,生怕他还要生气。 祝汸听了他的这番话,心却是又软了,嗫嚅了半天,问道:“那你的腿好了?” 芳菲暗自摇头,真没救了啊!!! 明曜心中大喜,却又更为愧疚,他发誓,往后再不欺负祝汸。 祝汸实在是赤子之心。 明曜解释道:“腿已好,昨日被撞本就没有大事,休息过一夜就好。”说完,他又正色道,“我往后绝不再欺负你。” 祝汸差点没跳脚:“你欺负我?!你能欺负我?!谁欺负谁!” 明曜看着他这般,欢欢喜喜地笑,田田也咯咯直笑。 阿兔与芳菲对视一眼,心中也在叹气,他们小殿下啊。 小虎则是傻傻跟着笑,还未意识到这一切呢。 明曜伸手再去拉祝汸的手,祝汸赶紧避开,明曜绕到他身前,还是将他的手握到手心里包着。祝汸挣脱几下,挣脱不开,也就随他去了,回头一看,阿兔、小虎、芳菲再度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吓得立马道:“不是的!真不是!” 他们仨立马点头:“绝对不是!” “嗯!” 明曜低头暗自笑,田田仰头看着他笑,高高兴兴道:“大白你没死!太好了呀!”田田巴着他,还是要他抱,明曜想了想,到底是单手将田田抱在怀中,田田抱住他的脖子。 祝汸又挣脱了几下,自然是挣不开,明曜拉着祝汸往前走,祝汸顿在原地不愿走,到底是被明曜给拉走了。 阿兔、小虎与芳菲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走了。 城楼上又慌慌张张跑下几人,追来一看,问他们:“方才那位大侠呢?!” 芳菲问道:“怎么了?” 一人指着城楼:“那位韦特国的王子还在呢!我们也问不出话!也不知该怎么安置,他还非要等大侠过去!” 说的是西塔吧?其实他们也觉得奇怪,西塔当真是韦特国的王子? 不过啊,芳菲看着祝汸不情不愿被明曜拽着往前走的背影,觉得他们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一家三口的相处好了! “我们是那位大侠的家人,他还有要事,我们先去看看!” “好好好!再好不过!” 他们仨转身,去城楼见西塔。 第54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七 西塔的双眼依然蒙着,被五花大绑, 缩在城楼一角。 他们到那儿后, 士兵道:“大侠的家人在此!有话你就说!” 西塔瓮声瓮气道:“我只与那位大侠说话。” 士兵便郁卒地看向他们仨, 阿兔开口:“是我们呀。” 西塔明显身子一松, 芳菲请城楼上的人先下去, 他们仨蹲下来同西塔说话。小虎摘了西塔眼前的黑布,西塔看到他们仨,面上郁卒更甚。 芳菲开门见山:“你当真是韦特国王子?” 西塔郁闷道:“我不是!!” 西塔不是韦特国王子,但是同为西域人,会说韦特话。韦特国国王又是出了名的处处留情,常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被找回,偏国王还护短,极为疼爱他的儿子们。当时也是非常时刻, 西塔索性将计就计,说自己是王子, 那群韦特人将信将疑, 却又害怕真把人伤着了,回去要被责罚。 小虎纳闷:“那你到底是谁?” 西塔闷声道:“我只能告诉明庄主。” “这还能有秘密?!” 西塔缩在角落里,不说话了。 他们仨都觉得西塔说的是真的,他们这种境界, 一个人是好是坏还是看得出来的。他们将西塔扶起来, 打算带他去见明曜,西塔见只有他们仨,踟蹰了会儿问道:“盛姑娘人呢?” “你知道她是盛姑娘?” “……”西塔的脸一红。 阿兔看乐了, 这个西塔还真挺有趣。 芳菲就道:“先前太危险,我们小公子将盛姑娘藏了起来,回头我去问了我们小公子的意思。” 西塔放心点头:“我信得过教主!” 天亮之后,雪凛城内一片狼藉。 不过大胜之后,众人兴致都很高,统计了伤亡人数,许多开商铺卖吃食的都主动在大街上发吃的、穿的与用的,热闹并不输从前,他们从人群经过,只听人人口中都在说着昨夜那场大战,都在夸那位不知名大侠。 他们还听到有些大娘兴奋道:“说是有个仙女带着天神的旨意从天而降!大侠抱住了她!得到了天神的祝福!然后为了美人,就跳下去大杀四方啦!天神都祝福了,自然是我们赢了!” “嚯!!!” 众人听得那是无比崇拜。 他们仨偷笑,这世上的人不管是遇着什么事,都爱往里面掺点情与爱,人人都爱听英雄与美人的故事。 一路走来,听了无数传闻后,他们找到祝汸与明曜。 明曜在雪凛城中自有产业,因有人护着,损坏倒是一般,明曜便以随便找了间能住的屋为由,将祝汸跟田田给带了过去。田田腻在他怀里,问他打仗的事,祝汸其实也很感兴趣,看似不以为然,耳朵都差点没竖起来了,明曜知道他想听,便耐心地给他们讲。 讲到一半,父女俩都听得津津有味时,他们带着西塔回来了。 明曜觉着他们碍事,祝汸已经起身,连忙问西塔是怎么一回事。 明曜与阿兔他们对了话,与西塔单独进了里屋,听西塔说话。 祝汸好奇地瞄着里屋,嘀咕道:“有什么神神秘秘的,我们还不能听?” 小虎怂恿道:“偷听!” “嘁!好像我有多想听似的,我才不听!” 芳菲试探着问:“小殿下日后是什么安排?若是小殿下回天上,我也回去了,若还想再待几日,我便陪着。” 祝汸便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应当立即回到天上,偏不知为何,又有点不想回。 他自己还不知,那就叫“不舍”。 芳菲眼瞧着短时间是问不出结果来,又问盛毓娘的事。 祝汸想了会儿,说道:“这雪凛城应当还能撑一阵,既然已无事,让她回来吧,她自己做决定。” “好。” 阿兔又问:“还有那些孩子的事。” 祝汸沉吟片刻:“肯定是要将孩子放了,只是这事与老家伙有关,总要想个法子让老家伙知道其中缘由,否则即便那两个妖怪已经没了,那个姓程的知道这个法子,总会想方设法再去害人,也难保还会有其他妖怪再去找他。说到底,这是那姓程的与明曜之间的事。” 阿兔点头:“这也好办,我们变几个人出来,装作偶然碰上,回头就将那些孩子的藏身之地说出去,就说孩子们是被人贩子拐的,听人贩子口中提起过明池山庄的程列。” 祝汸点头,阿兔与小虎便出去办事。 芳菲倒也不急着去找盛毓娘,趁此时没人,她坐在祝汸身边欲言又止。 别看祝汸已是两千多岁,实际放到人间,的确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偏偏祝汸太过聪颖,天资太高,什么都一学就会。遇上这样的孩子,他们公子与殿下便总觉着孩子都会慢慢懂的,有些事都选择让祝汸自己去领会。 尤其是感情一事。 就说前些日子,有归隐的与他们殿下相熟的老仙君去拜访,提到祝汸,想给祝汸做媒,说是有个女徒弟,相貌好,性子也好。 他们公子直接拒绝,说辞便是“我们宝宝还小呢”。 倒也不是故意的,而是他们真的都觉得祝汸还小,离喜欢上一个人还很遥远遥远。 兴许天道也是公平的,让祝汸拥有这样的天资,感情方面他也的确不开窍。 芳菲是桃花妖,生来便是情花。 她比谁都看得清楚。 祝汸回头见她一脸思索,纳闷:“芳菲姨姨,你怎么了?” 祝汸的确为明曜众目睽睽之下抱他的事生气,可他并没有深入去想这件事,在他看来,这件事还没有严重到如此地步,大不了他多揍几顿老家伙好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早已不是“生气”。 芳菲看他这懵懂又纯澈的模样,有些话便有些不忍说出口。 恰好田田扑到她怀里,她便按下心神先与小公主玩。 祝汸则是望着内室的门,依然在思索,西塔与明曜到底在说什么? 室内,明曜开始还面色轻松,听了西塔一番话后,却是反而拧起了眉头。 他凝神看西塔:“我又凭什么信你?” 西塔叹气:“明庄主,我若是真要害你,又何必跑这一趟?我的身手你也知道,除了你与小神龙教主,并无人能拦住我。方才你们都不在,我若真想跑,我早跑了,我何必多此一举?韦特国此战损伤极大,得缓最少半年,我即便冒充他们王子,他们知道了也无余力来捉我,我还留下来,又是何苦来哉?” 明曜依然满眼怀疑。 西塔苦笑:“我自己也觉着这件事很不值得相信,你别说,我自己初听到都很不信。我王叔这一生未娶未婚未留下一子,临过世,将王位传与我,遗愿也是他亲口告诉我。我们国家藏在荒漠之下,若非为了找你,我何必出来这一趟?我们国土虽小,在地底下,每个人都过得很快乐。” “你的王叔,叫什么?” “我们王室姓穆利尔,我王叔名曜。”西塔从衣内摸出块玉牌来,递给明曜,“明庄主,这是我王叔留下的遗物,上头还刻着他的名讳。他说,来日若是找到一个爱穿白衣,名中有‘曜’的人,便将此物交给他,再带他回我们的国家,进他的墓室。我王叔过世后,我便到处打听,听闻你的名号,又听说明池山庄的庄主终年白衣,且武器也是一把白色折扇,这才一路从西域而来,想着亲眼看上一眼。结果——” 明曜看他。 西塔仍还有些不可相信地说:“你和我王叔长得一模一样。” 明曜拧眉,他将那玉牌接到手中仔细看,的确如此,有一行他们西域的文字,另有一行是穆利尔·曜。 明曜相信了西塔部分的话,倒不是他容易轻信别人。 而是那块玉牌拿到手中时,冰冷玉牌瞬时便有了温度,他低头看那几个字,“曜”字似乎闪了闪,心中荡起熟悉的悸动,与初见祝汸时是一样的。 既然西塔不是来害他。 他再度想到那个狼头人身的人,看来,他必须得走一趟了。 他还想带着他的娘子和孩子回山庄,多活、好好活一些日子。 明曜与西塔说完话出来,外头又有消息传来。城中官员打听到明曜在这儿,匆匆忙忙过来报信,将那些孩子的事告诉他,拱手道:“我们也不知真假!我们常年在雪凛城,又非江湖人士,对这些事的确不是很了解!还想问问大侠,那明池山庄中可的确有程列此人?” 明曜听了他们的话,眼中再度生出寒光。 祝汸在一旁,即便是他亲手去找到的,再听到这些孩子的事,还忍不住要骂那个姓程的几句,当真是丧尽天良! 明曜看到他的表情,才放松下来,温声道:“我可能去看看那些孩子?” “好好好!”官员求之不得。 明曜去看了那些孩子,问清楚,果然是与程列有关。本还想再拖,明曜却知道,到了回明池山庄的时候,程列的帐也该算了。 只是还有西塔那件事。 明曜回去的时候,祝汸正与盛毓娘说话,盛毓娘双眼含泪,不停说着“幸好”、“福大命大”之类的话。 祝汸见他进来了,特地转过身去背对他,不看他。 明曜笑着上前,低头问祝汸:“接下来可有打算?” 祝汸抬头扫他一眼:“你呢?” “我既然是明池山庄的庄主,这件事又与程列脱不了关系,我少不得要回陇西,亲自去处理此事。” 祝汸心中直乐,就等你滚呢! 祝汸翘起嘴角:“我陪盛姑娘去西域继续找她的王子!” 可算是要把人给甩开了! 明曜也笑,祝汸暗觉不好,明曜笑道:“也罢,据西塔所说,去趟也不过三两日,韦特人刚被打走,还是小心为上的好,我便陪你们一同去。去了之后我便回西域,也好带你与盛姑娘一同回陇西。” 盛毓娘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看向祝汸。 祝汸不悦:“我为何要回陇西?!我去了这一趟,就要回家了!” 明曜再笑:“你的家不正是我所在的地方,我们正好回去将明池山庄抢回来。” 祝汸怒拍桌子站起身:“不要脸!” 盛毓娘也慌忙起身,拦在中间:“不打架不打架!” 田田也跑进来,挡在两人中间:“不许打架哦!” 祝汸头疼,他就那么爱打架?! 三日后,他们离开雪凛城,继续西行。 雪凛城的郡守已被活捉回来,就定在三日后菜市口处斩,全城百姓都会前去围看。那些官员们都不让明曜走,非要留他下来,还要谢他,也因为此,他们才选择于这一天悄悄离开。 离开前,明曜吩咐自己的手下给婢女传消息,告诉她,他将归,叫她速速打听程列一事,做好一切准备。 毕竟再上路,他就不便与人联系。 郡守被斩首,百姓们情绪最为高涨时,他们顺利离开雪凛城,明曜带着田田坐在后头马车。 祝汸躺在自己马车里,拿着本书,却什么也看不进去,脑袋里想的还是明曜的事。 他觉得老家伙本质还是好的,可以说,这满城百姓都是明曜救的,若不是他在事发后发觉事情不对,主动去查探,查到郡守逃跑一事,提早作出反应,此时雪凛城便已是一片血海,且已被纳入韦特版图之中。 这是明曜跟祝汸的说辞,祝汸信了,毕竟明曜所说找不出任何漏洞。 明曜即便救了这么多人,也丝毫不邀功,说走就走。 阿兔觑着他的神色:“小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想老家伙啊——”说到一半,祝汸发觉此话极有歧义,气得自己拿书打了下自己的脸,“呸呸呸!才不是!” 阿兔面露笑意,他掀开帘子,指着车外道:“小殿下您看!西塔说,过了这座山,会有汪湖水,我们将会坐船,到湖中心是个亭子,亭中有机关,我们探入湖底,便能找到地下城池的入口啦!” 祝汸也真的好奇起来,扔了书,趴到窗边看窗外风景,茫茫一大片沙漠,他不禁怀疑,真有那样的地方?藏在地下的国家? 山看似很近,实际还很远,他们行了一夜,到了后来祝汸睡着了。 后来是阿兔将祝汸推醒:“小殿下!您瞧!绿洲!” 祝汸又赶紧爬起来,再度往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绿色。这些日子来,他极少看到植物,憋闷坏了,终于再看到绿植,瞬时心旷神怡起来。 马车又往前行了行,阿兔惊呼:“此处竟还有一大片海棠!!” 祝汸往外探探身子,果然看到半围住湖水的那片海棠。 在前头带路的西塔停下马车,跳下来,跑到后头来,笑着告诉他们:“我们到啦!下来,我们去坐船吧!” 祝汸跳下马车,迟疑片刻,走上前,走近那片海棠。 田田跟着跑来,欢喜道:“哇!这与我们家里的海棠好像呀!” 的确如此,海棠也有许多种,祝汸的海棠可以说是天底下仅有的,他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看到如此相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海棠。 祝汸并未多想,他不是小气的人,同是爱花之人。 他灿烂笑开,拉着田田跑进海棠林中。 明曜站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花中若隐若现,脸上却没有笑意。 他伸手按了按心口,又是那种心悸感。 第55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八 海棠林的最深处有艘船,是叶很简朴的扁舟, 看起来甚至有些破旧。 盛毓娘好奇问:“这船就放在这儿, 总有人经过, 岂不是谁都能去地底下?” 西塔笑:“船是可以随意用, 但不是谁都能去我们地下的。” “为何?”盛毓娘更为好奇, 祝汸也好奇,说话间,他们已经纷纷上了船,西塔划着船带他们往湖中央去。湖水清澈见底,田田伸出手去拨弄湖水,始终不说话的明曜这才动了动,抱住田田,温柔道:“别往外探太多, 小心掉水里。” 田田回头看他,满脸是笑:“田田不会掉下去哒!水凉凉的, 好玩!” 明曜则也是跟着笑, 祝汸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由撇嘴,从马车下来就跟谁都欠他银子似的,凶巴巴的一张脸。 他那会儿看了一眼, 老家伙也朝他皱眉头! 这会儿对上他女儿倒是知道笑了, 也知道柔声说话了。 祝汸撇着嘴,也伸手出去拂水,心中很好奇, 这样清澈的湖水,真能藏下一个国家? 西塔则是在给盛毓娘解释:“我们国家就在地底下,若非特殊缘由,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没人能知道进出口在哪里。” “那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什么特殊身份?” 西塔心虚地敛了敛眼神,好在盛毓娘向来心大,也不在意,继而又道:“少侠,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这古国之人!我原先只是从书上看到,一直当是骗人呢哈哈。” 西塔这才又跟盛毓娘说起旁的话来。 祝汸暗自打量西塔,他也没想到还真有这地方,他猜测,这西塔应当是这个国家的王室后裔?因而才能自由进出。 船划到湖中亭子,西塔先跳上岸,将船绳绑在亭柱上,伸手将盛毓娘先扶上去,“谢了!小兄弟!”,盛毓娘豪迈地踮着脚拍他的肩膀,祝汸看到西塔的面色,差点没笑出声。他没急着上岸,先看着小虎他们上了岸,他转身正打算抱田田上去,明曜已经起身抱着田田将她送到岸边站着的小虎的手中。 祝汸抬脚就准备上岸,明曜却伸手要扶他。 祝汸岂能让他扶?他伸手推明曜,不推还好,一推,船突然晃了下,祝汸没站稳,趔趄着往后仰倒,眼看就要掉湖里, “小公子!”,阿兔他们吓得叫出声。 明曜伸出胳膊将他捞住,又给捞怀里。 “呼……”大家松了口气,虽说祝汸根本不怕水,当这么多人面掉水里总不好看,他们小殿下最死要面子了。 祝汸也是大松一口气,幸好没掉水里,否则也太丢人了。 明曜搂着祝汸的腰,以为他是吓到了,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哄道:“没事,没事……” 老家伙的声音麻麻酥酥地直往他耳朵中钻,祝汸的耳朵再度变烫,且有些不自在。祝汸的眼神慌乱地到处看,却是忘了挣脱明曜的怀抱,看着看着便对上岸上那伙人的眼神。 “………………”祝汸清醒了,伸手就去推明曜。 明曜紧紧抱住他,“别动,小心再掉下去。”,明曜将他抱起,直接走上岸。祝汸双耳通红,直接伸手捂住脸,他再没脸面对众人了。 后来是田田跳着嚷道“我也要抱!”,祝汸才逃过一劫,被明曜放了下来。 祝汸看也不敢多看阿兔他们一眼,紧紧跟在西塔身后,只见西塔从身上摸出块白色玉牌,他走到亭子角落蹲下,笑着看他们:“站稳了!我们要下去了!” 大家点头,西塔将那块玉牌放置到其中一块凹进去的槽内。 祝汸好奇地始终看着西塔的手,只见玉牌微微闪光,他们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全都掉了下去。 盛毓娘惊呼,他没叫出声,却也大吃一惊。 掉速极快,且往下掉时,他们还能看到壁上的壁画,壁上镶了夜明珠。不知往下掉了多久,眼前亮起更多温润的光。 “到了!”西塔大声道。 话音刚落,他们掉进大片既厚又松软仿佛没有底的沙子中,半点儿也不疼,静了片刻,田田先是大笑出声:“哈哈哈,好好玩呀!” 他们赶紧都爬起来,掸落身上的黄沙,回身看去,墙壁上镶嵌的全是夜明珠,此处虽不及地上明亮,光芒却是很温和,也足以看清一切。 西塔笑着朝前指道:“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入口!跟我走吧!” 地上也全是黄沙,跟地面上相比,除了没有阳光之外,目前看来是一样的,只不知前方又是如何。他们立马跟上西塔的步伐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们还发现了湖水,更有树,甚至也有海棠。 西塔一边还给他们讲些关于他们国家的事,他们国家原先是地面上的一座城池,因地势太低,渐渐被风沙覆盖,整个城池,连带着树、湖与他们这些人,便落进了地里。 大漠的风沙太大太多,久而久之,他们便陷得越来越深,再也无法回到地面,已在地下生活几百年。 “地下生活很难适应吧?” 西塔笑着点头:“最初是很难的,谁在地面活久了,到了地下都不适应,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没有食物,很快就死了很多人。后来有神明降临,帮助我们,给我们宝石、夜明珠,教会我们如何在地下种植食物,更是帮我们治病…………” 西塔说到神明降临什么的,就开始滔滔欲绝。 祝汸虽说不信这番说辞,但也能够理解,大部分人们都相信神明,尤其这些西域之人,本就极其崇拜。其他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西塔说得很有趣,还描述那位神明的长相:“我们古籍中留有画像,虽说模糊看不清,那位神明一身白衣……” 祝汸听到这儿,脚步顿了顿,一身白衣吗?他顿时若有所思起来。 说话间,走过似是村庄的地方,他们又走入一个似是城镇的地方,渐渐听到人群的熙攘声。 他们都加快步伐,迫不及待想要看前方风景。 果然走了一刻,面前便是城门,还有守城的士兵。 祝汸也终于看到地下这些人的长相,其实和地面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们常年不见风雨与阳光,身在暗处,皮肤更白,眼神也更温和,就连士兵的眼神也毫无攻击性。见到他们来,守城的士兵便朝西塔行礼,恭敬请他们进去。 进去后,热闹声越来越多,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也看到更多的房屋与建筑,地上的国土渐渐已被战乱覆盖,没想到地下还是如此平和与热闹,这让连着看了这么多日凄惨景象的他们都得到了些许安慰,也很吸引他们。 祝汸他们很快便混进人群中,直走到大约是城中心的一处地方,忽然有人指着西塔快乐地高声喊话,他们都听不懂,面面相觑。 那人一喊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忽地就跑来围住他们,给西塔行礼,又手拉手围着西塔与他们唱歌跳舞,唱的依然是他们国家的歌。 听是听不懂,倒是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快乐。 西塔看向他们,不好意思地说:“子民们欢迎我回来,也欢迎我的朋友,欢迎你们……” 祝汸笑道:“所以西塔是这个国家的王子,抑或国王?” 西塔再不好意思地羞涩笑笑,确定了祝汸的话。 盛毓娘则是完完全全傻了眼,祝汸指着西塔对她笑道:“盛姑娘,西域王子还真被你给找着了啊!” “…………”盛毓娘不过嘴上说说,真有这个国家也就算了,没想到也真有什么王子,不仅是王子,还是更厉害的国王呢,更没想到这个国王还与他们相处这么久的时候! 西塔的身份既已公开,西塔大大方方地邀请他们去王宫中做客。 祝汸欣然应下,他喜欢新奇的东西,他们跟着西塔往宫内走,宫中竟然也有大片海棠。途中,祝汸不免观察再度变得沉默的明曜,尤其进了王宫后,明曜的眉头又再次紧蹙。 祝汸便也有些不高兴。 在王宫里,西塔带他们参观,一同吃了宴席,便请侍女带他们去休息,说休息后带他们好好去玩。西塔将明曜与他们分开安置,祝汸觉得不对劲,将田田交给芳菲,他带着阿兔与小虎隐身,跟过去看看明曜与西塔到底捣的什么鬼。 明曜一进这王宫就没见笑过,就连田田凑到他跟前都没能让他笑。 只见西塔与明曜往王宫深处走去,越走人越少,走到很深的地方,有道石门,有两个侍卫在守着。 见西塔来了,先是行礼,随后便打开身后看着便很厚重的石门,让他们俩进去。 祝汸他们穿墙而过,贴在西塔与明曜身后进去。 明曜自打进了这地下国,心跳便有些不太对劲,且还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不对劲。 进了王宫之后,便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在引他前去。 好不容易避开众人,与西塔去那位王叔生前居住的宫殿,也是如今的墓室。开始还需要西塔带路,到后来,他甚至已经大步上前,根本就不需西塔再带路,他们走进石门。 门内墙壁上嵌了不太多的夜明珠,好似月光澄澈的夜晚。明曜一走进,便觉舒适,十分舒适。西塔进了门内反倒是停下脚步,指着前方道:“明庄主,前头我就不好进去了,是我王叔的禁地。我也不知我王叔为何要留下遗言要我带你过来,更不知里头有什么。不过我想,明庄主你有拒绝的权利!你若是不愿再往里走,我即刻带你出去。” 明曜没说话,甚至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直接大步走进去。 他伸手又推开好几道石门,直走到最后一道门内,眼前陡然一暗,他往前走了几步,室内的的确确一点光也没有,此处的墙上并没有镶嵌夜明珠。 可他的心悸感越发重,甚至忽然涌起满满的悲伤感。 他很不解,可以说,他这一生从未悲伤过,他生来淡漠。 他再度伸手按了按心口,想到西塔给他的那块玉牌,他从衣襟内摸出它。玉牌在黑暗中并无差别,甚至看不清楚,明曜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不知不觉走到这间屋子的正中心,玉牌忽然静静漾起温润的光。 明曜低头看那块玉牌,身边却是陡然亮起许多光芒。 他大惊,环视四周,墙壁上闪闪烁烁地渐渐浮现出了字样,一笔一划地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字,那些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祝汸看着满屋子自己的名字惊呆了。 他不可置信地开口:“这,这是……” 阿兔与小虎也很惊讶,阿兔跑上前去看明曜手中那块玉牌,一眼看到上面的字,正要回身告诉他们小殿下。 明曜已经又往前走去,直走到一张书桌前。 桌上镇纸压着张纸,明曜拿起看,竟然也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 上头就三个字:找到他。 离开石室后,祝汸回到屋里,窝在榻上,一句话不说。 芳菲纳闷地小声问阿兔:“怎么啦?” 阿兔将方才的事告诉芳菲,芳菲“嚯”了声,喃喃道:“真是没想到,这样说来,这个国家的上一任国王也是老家伙投的胎?他既然知道我们小殿下的名字,说明前几世也是知道的,是害怕下一世的自己因为投胎忘却我们小殿下?特地留下这些?这位神君到底是什么想法?” 阿兔又将庭归神君曾说过的话告诉她,芳菲还不知道这些,一直以为开曜神君就是在故意欺负他们小殿下,听了这话,她沉默了片刻,无奈道:“这事儿就不好办了啊。” 小虎探头过来,小声问:“那咱们小殿下,有没有,那啥啊?” 他们仨回头看看祝汸靠在榻上,那双眼无神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芳菲则是想得更多:“那这神君怎么算是历劫成功?万一哪天我们小殿下真喜欢上他,非他不可的时候,还真要这样?一世又一世的?也得等上个几千年?这也太辛苦了。” “谁知道呢。” “怪人!” 明曜也已离开石室,回到西塔为他准备的屋里,正躺床上,望着床顶,同样在发呆。 他是个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他杀了那么多的人,若有鬼神,他为何又好端端地活到现在?他原以为对祝汸莫名的悸动,不过也是因为祝汸恰好长在他的心口上,性子也卡在他的心口上,后来他以为,是自己喜欢祝汸的缘故。 他当然喜欢祝汸。 今日看了这些,他才明白,那些不仅仅是喜欢。 祝汸是忽然出现,从天而降,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老家伙给我死!!!”,这句话他记得一清二楚,始终无法理解,此时却反复在脑中回响。 祝汸的生平没人知晓,他作为明池山庄的庄主,可以很自负地说一句,在中原,没他不知道的门派,没他的情报网查不到的人。可他对祝汸一无所知,侍女去查了那么久,都丝毫没有动静。 难道真有话本子中所说的生生世世? 那他与祝汸算是什么? 他的上一世,乃至上头许多世,都曾与祝汸打过交道? 祝汸又到底是谁? 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与祝汸长相厮守? 而不是像那位穆利尔·曜,兴许真是自己的上一世那般,只能留下一句“找到他”。 他走进那间石室时,满腔的哀伤刺激得他都差点落泪。 他不愿自己有天也落入这样的境地。 他想永生永世与祝汸在一起。 夜很深,大家都睡了,祝汸却睡不着。他悄悄从床上起身,先摸到王宫内的藏书楼,找到西塔说的那本古籍,翻看其中画像。头一页便是,他看了便是一愣,这还真是老家伙,虽说只有一个轮廓,他不会认错。 难道几百年前,老家伙还真过来帮助过这些人?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与时间里,老家伙到底默默地都做过多少事情啊? 辛曜之后,有一百多年,他并没有来人间,所以明曜的上辈子,就投胎到了这里吗?这几世的他们,冥冥之中都记得他,都想找到他吗? 离开藏书楼后,他找到明曜的屋子。明曜躺在床上也已睡着,帐子内,床的内壁上仅嵌了一颗夜明珠。 祝汸走进帐中,爬上床,蹲在床边,盯着明曜的脸看。 他的脸则是摆在膝盖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老家伙似乎睡得并不好,睡梦中也皱着眉,祝汸不由伸手,将他的眉头抚平了。刚抚平,明曜再度皱眉,祝汸不大高兴地嘟了嘟嘴,再伸手去按他的眉毛。 刚按好,他又皱了! 祝汸用掌心去压他的眉毛,不许皱!明曜却呢喃着睁开眼睛,半醒过来。 祝汸吓得赶紧收回手,明曜醒过来,还有刚醒时的迷茫,显然是累了,迷茫片刻,他又渐渐再度睡着。 祝汸“嘿嘿”笑了声,傻乎乎的老家伙还挺可爱嘛。 很突然的,他的心情变得特别好! 他继续蹲着看老家伙睡觉。 他决定,不与老家伙作对了,老家伙还是可以的!老家伙人是真的好,况且在世上投胎那么多次,从大白开始,竟一直记得他的名字,还要留下痕迹,交代给下一个自己知道,生怕把他忘掉似的。 被人这样重视,放在心上。 他有点点高兴,或者说,是非常高兴。 他决定暂时不回家了,陪老家伙回明池山庄,帮他夺回明池山庄,再把老家伙的失忆症治好!治好之后呢?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再多陪陪老家伙! 祝汸回到自己的屋子,这一回,他躺在床上,带着笑容,很快便睡着了,且一夜好梦。 他们在此处并未逗留太久,是祝汸催着要走。 祝汸生怕那姓程的老头越拖越能搞事,直催着明曜走。自那晚一夜好梦后,祝汸心情更好,每天都笑眯眯的,明曜虽不知为何,看在眼里岂有不高兴的? 石室内的场景对他们二人都有颇大影响,明曜深觉只怕自己这辈子到死都不能明白其中奥秘,但他可以珍惜与祝汸在一起的每一日,原本就喜欢祝汸的他,如今对祝汸有求必应。 两人常常对视着,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祝汸笑得甜甜的,明曜笑得也格外欣慰。 盛毓娘悄溜溜问阿兔:“明庄主是不是和小神龙教主和好如初啦!”她拍手,“太好啦!不枉我辛苦做情敌。” 阿兔笑出声,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小殿下是怎么想的。 不过世上的事,又何必闹那么清楚?一切顺其自然吧,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还记得上辈子辛曜过世时,他与小虎说的那番话。 既然他们小殿下在自己还没有意识的时候便已经先选择了接受开曜神君,他们自然也只有看好的。瞧着他们小殿下如今每日开开心心地笑,他们也高兴,也欣慰啊。 盛毓娘还想留下来看干尸,他们却不打算再留下,两拨人就此分开。 虽说有些不舍,不过人生便是如此,有聚终有散。 他们都知道西塔暗地里喜欢盛毓娘,盛毓娘也格外喜欢此处,没准将来还真要在这儿当王后呢。 盛毓娘递给祝汸一封信:“你们帮我把这封信给我爹,若是见到我爹,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过些时候,我就回去!” 祝汸他们点头,被西塔送到地面,再看到湖边的丛丛海棠时,祝汸又想到明池山庄外的那片海棠,继而又想到辛曜曾说过的给他种满园海棠树的话。 他又“嘿嘿”笑了。 老家伙真的给他种了啊,不仅是满园,甚至是满宫与满山庄。 他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他好高兴啊!!! 旁的不知道,他只知道,老家伙并未藐视他!不仅没有藐视他,老家伙还一直将他的喜好挂在心上!不论投胎成谁!老家伙也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老家伙这样看重他,他很满意! 原路返回,尽管沿途依然一片凄惨,甚至更甚,战乱越来越近。即便外国不打进来,中原内部都要自己先乱,官员不作为,强盗满地跑,百姓难生存。祝汸却不如来时那般悲伤,一是心里有高兴的事,二是很赶时间,一路上都在赶路,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替明曜做主,抢回明池山庄,三是他已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些人间真实,他也的确一天天地在长大。 他还记得交代阿兔,到时把那个当时他们在明池山庄救下来的汉子从储物袋放出来,当面与姓程的对峙。人就是这点麻烦,很多人非要看到个证据,或者人证,才愿意相信一件事,否则不论怎么说,他们都不信。 回陇西郡的一路上,祝汸始终与明曜待在一辆马车上。 祝汸畅想,抢回明池山庄后,若是天下大乱,他们要站出来,帮帮那些可怜人,就像话本子里的大侠那样。 明曜直点头,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祝汸脸上的笑容就几乎没消失过。 渐渐地,阿兔他们都不敢跟他们待一辆马车,现在他们都可以万分肯定,他们小殿下真的喜欢上了神君! 小殿下自己是不知道,神君抱着小公主讲故事时,他在一旁看着的眼神有多喜悦。 小殿下自己也不知道,每逢困了,明曜将手伸来,他自动靠过去的动作又是多熟练! 甚有一回,阿兔进马车给他们小殿下送吃的,看到神君在偷亲他们睡着的小殿下! 被发现了,神君也不觉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地朝他笑。 反而是阿兔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赶着路,十来日后,他们便进了陇西郡。如今天下越来越乱,就连陇西郡也多有波及,陇西郡的郡守早已没空去管什么小神龙教主杀了明池山庄庄主一事,明池山庄自己都不管了,他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他们顺利地进了城,马车驶到明池山庄附近。 明曜打算直接去见程列,他要想杀程列,发动程列身上的蛊虫即可。他主要是想问,关于那个妖怪的事,是的,自从石室见闻后,他深信那是妖怪。 他觉着这妖怪,说不得与他这生生世世也有什么关系。 他对自己真正的身份,乃至祝汸的身份都很好奇,他希望能从程列那处问到那些妖怪的下落,进而弄明白这些事。 他与祝汸说要去见程列。 祝汸不放心,想陪他去。 明曜笑道:“娘子就这么不信我?” 这些日子,明曜舍不得惹祝汸生气,没敢叫他“娘子”,就想看他高高兴兴地笑,这么一叫,祝汸果然又生气了,生气将他一推:“谁管你!!!” 明曜不逗他,心里总归还是不舒服,不由又道:“娘子真打算不管我啊?你说能治好我的失忆症,我可还盼着呢。” 祝汸又觉得明曜有点可怜,都被那老头害得失忆了,他再推推明曜:“快走快走!治不治,要看我的心情!” 只是口上说说,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治好老家伙的。 明曜笑着被他推下马车,打算偷偷潜入明池山庄。 明曜大步走进海棠林,走了会儿,回头看来,祝汸没来得及放下马车帘子藏起来。 明曜朝他笑,祝汸撇嘴,“哼”了声。 明曜却又退了回来,“干什么!”,祝汸趴在窗户上歪着脑袋问。 “娘子。”明曜再叫他。 祝汸抓起一个杯子去砸他,被明曜接在怀里:“别气,别气。多笑笑的好。” “有话就说!没话快滚!!” “是是是。”明曜站在车外,肩膀洒了不少方才在林子里染上的海棠花瓣,满脸是笑,问道,“我只是想确认下,你会在此处等我吧?” “我才不等你呢!”祝汸立即用力凶道。 明曜笑着说:“果真?” “哼!” “那你可愿在此处等我?” “你求我啊。”祝汸朝他抬下巴,“若是求得我高兴,我兴许会考虑。” 明曜又笑。 他看着那张脸,尤其傲气地抬着下巴仿佛瞧不起他,却又格外在意他的话,睨着看他的模样,他爱到心里。 明曜再往前走一步,将刚被微风吹到祝汸面上的帘子撩开,微微弯腰,对着马车内的祝汸道:“等我回来,好不好?” “……”声音那样近,祝汸不由眨了眨眼,忘记说话。 明曜则离他更近,轻声道:“等我抢回明池山庄,我娶你,我们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本节的最后一章,其实我觉得不虐,还挺甜。 不过有些姑娘可能会觉得虐。 害怕的话,可以等后天的一起看哦。 第56章 武林盟主和我情敌了·十九 明曜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祝汸才反应过来, 他险些没跳起来, 明曜则是又回头看他一眼, 对他笑笑。笑完, 彻底大步走进海棠林中。 祝汸气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回头一看,包括田田在内,全都看着他,眼睛瞪得更圆。 他“啊啊啊”地急道:“他乱讲!他胡说八道!就算真要那样,也是他嫁,我娶!!!” “哦~~~”他们意味深长。 “啊啊啊!”祝汸觉得自己越说越不对了,他伸手捂住耳朵, “我什么也没听着,总之他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哦~~~~~”他们的声音拖得更长。 祝汸生气地往后一倒, 倒在榻上, 他拉过旁边的毛毯盖住自己的脸。 明明很生气的,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又有一点点高兴! 祝汸发现,他竟然越来越无法理解自己了! 祝汸又哪能真不陪着明曜呢, 虽说这些日子, 失忆的明曜渐渐恢复不少功夫,姓程的也早没了功夫。可如今的明池山庄正被那老头把持手中,山庄中那么多的高手, 即便无论是谁都打不过明曜,扛不住集体作战啊。 再者,万一那姓程的老头又与妖怪勾结,使些歪门邪术。 他怎能不跟着? 明曜的身子没入海棠林中不久,他们一家也跟着进去了。 明池山庄实在是很大,明曜一进去就没了影,虽说来过两回,他们对此处依然不熟悉,也不知明曜去了哪处,祝汸头一回觉得如此不方便,他暗想,若是有什么法子,他自己也能立刻找到老家伙的所在,那就好了。 也不必每次都靠田田。 他对坐在小虎肩膀上的田田笑道:“宝贝儿,来,在哪儿?” 田田伸手指了个方向:“大白爹爹在那里!” 这也是这次回来的路上养成的习惯,明曜常逗着田田叫他“爹爹”,还说他们俩长得像,天生就该是父女,祝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田田的习惯却难改。 指了方向,祝汸他们即刻便去。 到了才发现,竟是上回找到昏迷的明曜的那间地下室,他们来过,熟门熟路地便找到门走进去。生怕姓程的老头也在,祝汸他们都没出声儿。 他们往内走了没几步,便听到明曜的声音,同时还听到一道女子的声音。 祝汸不解地站在原地,望着深处墙面上,微弱灯光下倒影的两道影子。 “这些日子,程老头再没出过他自己那屋,我每日都守着,也未曾瞧见有人来找他,这点,庄主您倒是可以放心。” “山庄内外没有一丁点儿的异动?” “没有,倒是盛老盟主已经开始怀疑他,过几日要带其他门派的人上门来讨要说法呢。” 祝汸回到中原后,便将那信送到了盛老盟主那边,估计盛毓娘信里提及明曜被程列所害一事,盛老盟主赶紧要带人来了。 “他如何说?” “我看他怕是要先下手为强杀了盛老盟主,这几日他的爪牙们也在庄内到处布机关。好在庄主您回来了,我瞧着,您赶紧发动他体内的蛊虫,直接弄死他算了!” 明曜摇头:“我还有些事要当面问他。” 侍女也不多问,只道:“好,等天色暗些,我们一同潜去他房中。”说完正事,侍女笑问,“还没问呢,庄主看上的那位小教主如何?” 明曜轻微翘起嘴角。 “庄主已经获得美人心了?想必今日过后,杀死程列,庄主便能将他关在我们山庄里啦!只是庄主可千万不能叫他知道,您故意使计令武林众人冤枉他的事儿。” 明曜正要纠正她的说法,忽然眼前一晃,凭空现出一个身影来。 明曜愣住,接着慌张站起身,侍女则是吓得脸色发白。 祝汸满脸怒容,嘴唇几度颤抖,似有话要说,最后却是用牙齿紧咬住嘴唇。 明曜脑中变得空空白白,朝他伸手:“我,我——” 祝汸往后退了一步,到底颤抖着嘴唇问:“你到底失忆没有。” 明曜沉默片刻,摇头。 “你骗我。”祝汸用尽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说完,又重复一遍,“你骗我。” 明曜见他眼眶见红,旁的都来不及想,只是小心翼翼地往他靠近:“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开曜老家伙!你从来没有真正看得起我!你总是藐视我!你还骗我!亏我次次被你耍弄!亏我担心你!亏我还想帮你!你却从天上耍弄我到地上,又从上一世耍弄到这一世!” 明曜听到这些话,什么都顾不上,上前拉祝汸的手:“你听我解释!我并非故意,也非有心,我——” “我再也不想听你解释!你历你的劫去吧!”祝汸甩开他的手,原地转身不见。 明曜怔在原地,田田忽然也现身出来,生气道:“大白太过分了!大白又惹父皇伤心!我也不喜欢你了!哼!”说完,田田也跟着跑了。 再没人出现。 明曜往后倒退几步,坐在石凳上无奈叹气。 侍女先前就被吓得腿软倒在地上,这会儿双眼空洞洞地睁着,看向明曜,害怕道:“庄主,庄主,什么叫天上地下……历劫又是什么……庄主……他们是谁……您又是谁……” 明曜苦笑。 他若能知道自己是谁那就好了! 有了祝汸这些话,他也已彻底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祝汸险些真要被气哭。 想到那名侍女的话,他就越发难过,什么叫“看上的那位教主”?他在老家伙那里,竟是这样的一个存在?是个玩物吗? 原来那些人冤枉他,还是老家伙故意的! 枉他替他作想,怕他被姓程的老头为难,特地跟过去。 结果—— 他的好心怎么总是被这样糟蹋! 还总是被同一个人糟蹋! 祝汸扭头就回天上,田田慌忙拽着他的衣角,跟着他一道走了。 阿兔与小虎也要走,芳菲拉住他们,焦急道:“我没法跟你们过去,你们务必好好开导小殿下!劝导小殿下!万一出了事,即刻传信于我!” “是!” “万万不可再瞒着我!若是事大,这回我们绝不能再瞒着公子与殿下!” “我们知道厉害!” 芳菲又气道:“这个神君到底怎么想的!”芳菲生气地念叨几句,不敢再拖着他们,叫他们赶紧回去,自己转身也走了。 明池山庄内如何,他们没再管。 其实芳菲他们也是多担心了,祝汸再伤心难过,面上也不会太显。反而越是伤心难过,他越要在阿兔小虎面前强装镇定。他们这次在人间不过几个月,一回来,天上才是半天的功夫,小鹤他们甚至并未察觉他们已经去地上待了几个月。 回到澹澹宫,祝汸缩在自己寝殿的内室中,缩了一日后,便没事人一样地出来,继续处理三界事务。反倒是几日后,和铃找上门来。 祝汸以为她是来要小鹤的,祝汸倒不至于恨屋及乌,但小鹤的确是元无宫的人,他叫阿兔带着小鹤去,将她交还给和铃,他也不想再和元无宫有任何瓜葛。 没想到,和铃是来找他的。 和铃又没有错,除开与开曜相关的事,对外时,祝汸向来冷静克制。 他见了和铃,和铃与他问了几声好,便问他:“尊上,前些时候,您带了小鹤去人间,说是找我们神君,不知找着了没?” 祝汸一听这话,脸色更冷,声音冷淡:“没有。” 和铃心中觉得诧异,以她与帝尊这一千多年打的交道来看,帝尊的性子不是如此啊,她心中百转千回,也想不到缘由,再见祝汸不太高兴的模样。兴许是受他们神君影响,她与齐光也都不太舍得惹帝尊更不高兴。 和铃再说几句,转身便要走了,门外却刚好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个小女孩,女孩穿了身白裙子,层层叠叠,裙摆金光不时流动。她满头黑发里探出两个尖尖的白色小龙角,手上拿着个莲花形状的小灯笼,她口中喊着“父皇父皇!”,冲进祝汸怀中。 祝汸脸色微滞,伸手接住她。 田田被祝汸抱在怀中,举着小灯笼给他看:“父皇父皇!我摘了海棠花蕊做的灯哦!我自己做的哦!我——”田田回头看到和铃,好奇道,“咦?这个漂亮姐姐我怎么从未见过?” “……………………”和铃望着那张与他们神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她险些当着祝汸的面化出她的原形,“尊上……”,她喃喃地叫着祝汸,看向祝汸。 祝汸不动声色,笑着先是亲了田田一口:“宝贝儿真棒!” 田田得了夸奖,笑得更甜,她知道父皇最近不高兴,她特地做灯送给父皇的!她扭着晃着说:“我还可以做更漂亮的哦!” “好,你去做给父皇看。” “好哦!父皇等着!很快的!”田田说着,将这个放到桌上,又冲出祝汸的怀抱,跑到门边,回头道,“漂亮姐姐你先别走哦!等我做好灯,我要找你玩儿!” 和铃还是说不出话。 田田歪着小圆脸,还在等她的话。 和铃努力挤出笑容:“我不走。” 田田满意了,蹦跶着又跳了出去。 “尊上!”她一走,和铃慌忙又看祝汸。 祝汸的语气更冷:“大约是个什么情形,你既然心中有猜测,就别说出口,你我都好。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 “可,可是——” “没有可是!” 和铃脑中乱糟糟,更多的猜测纷纷冒出来,祝汸已经直接起身:“不送了,你请自便。” “尊上!尊上!”和铃这次却没有听祝汸的话,而是绕到他面前,着急道,“尊上到人间找我们神君,就是为这件事?我们神君可知道这件事?” 祝汸本不打算在和铃面前多说什么,和铃于他而言到底是外人。 可听到和铃这些话,他不禁气道:“我哪里知道他是否知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藐视我,试图陷害我,他目的达到了不就成了!!” “尊上,不是这样的……” “那还要如何?!老家伙!烧他宫殿烧了这么多年,从不出现哪怕一次!百般陷害我,到了地上,还不放过我!伤我的心,耍弄我!”祝汸这些日子窝在心中的伤心与愤怒暴露在和铃面前。 和铃看着有些不忍,看祝汸被气得直喘气,心道真不知道他们神君到底干了什么事!把帝尊难过得气成这样啊! 和铃正色道:“尊上,不是这样。” “好,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儿?” “尊上,我们神君从未藐视过您!旁的事暂且不说,就说烧元无宫这件事,神君临走前,还交代我们不许打扰您烧元无宫,交代我们每次将元无宫恢复如新,好让您下回接着烧,他喜欢看您烧完元无宫高兴的模样!” “…………”祝汸原本气冲冲的,听了这番话,愤怒忽又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和铃继续正色:“我还记得两千多年前,那会儿尊上您还小,您头一回来烧我们的元无宫。其实那会儿神君就在天上看着,也是神君派齐光去悄悄找来泱殿下。您哭着被泱殿下带走后,神君不放心,还派我与齐光去看着,直到你们走了,我们俩甚至还跟到了人间,看到镜公子出现,抱你在怀里,我们俩才回来,把这些见闻都告诉神君。” 祝汸的愤怒往下落了些。 和铃再道:“回到元无宫,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神君,您猜神君说了什么?” “我怎知道!” “我们神君夸您‘可爱’!” “…………”祝汸不满撇嘴,“我缺他一句夸啊?!” “尊上,我们神君什么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的确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我跟在我们神君身边这么多年了,就从未听他夸过谁一句呢,甚至他能几百年不说一句话!” “呵呵!他夸我,我就必须得谢他?!夸我的人多了去了!” 和铃见他情绪渐缓,也放下些心来,立即摇头:“不不不,我就是把这件事如实地告诉帝尊您!您哪里就差我们神君那么一句话呀!我们全天庭的人都知道您有多好。” “哼!” 和铃又道:“后来您终于来天上,继任为天帝。那天,我们神君还难得地笑了呢。” “他算了吧!他连打都不跟我打!他不屑跟我打架!他就是藐视我!他那天当着那么多神仙的面,试图给我下马威!”一说到这件事,祝汸就更气。 “不不不!” “又怎么‘不’了!” “我们神君那是不舍得跟您打呀,也是知道您厉害着呢,完全不需要他来测试。” 祝汸“哼”了几声,又坐回去,瞄了眼和铃:“你很会说话嘛。” 和铃见他终于缓和些了,脸上也露出笑容:“我半句假话没有,如实反映而已!” 祝汸用手指敲敲桌子:“即便如此!他也恶劣无比!他都到地上当人了,还骗我,耍弄我!” “尊上,这世上有许多谎言呢,正所谓是善良的谎言。到了这份上,有些事,我就都告诉您了吧!” “你说。” 和铃将当年那件狐仙的事情一一说来:“我们神君立马发现不对劲,即刻就去了,要是晚了一会儿……” 晚了一会儿,祝汸自己都不敢想象。 他才不要跟一个陌生女神仙怎么样!与其这样,他宁可和老家伙怎么样! 想到这儿,他再度“呸呸呸”,他谁也不愿意! 和铃道:“我们神君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只叮嘱我们看着您不让喝酒。尊上,我们神君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就是不爱说话,什么都爱心里想着。您瞧,这么多事,若是我今日不说出来,您不就当真认为我们神君瞧不起您?跟您作对?实际并不是呀!” 祝汸被和铃说得有些松动,但他还是生气,他道:“你又不是他!再说了,你也有可能在哄我!” “尊上,我不敢有半句假话。不过尊上,听您的话音,您的确找着我们神君了?”和铃小心翼翼问。 “呵呵!”祝汸跟自己人反倒不好说,这会儿面对和铃,不由将明曜所作所为都告诉她,说着说着又气起来,“你说可恨不可恨?!他屡次耍弄我!把我当什么呀!上上上世,他还是个穷光蛋时也这样,我对他那么好,他偷亲——唔,总之就是,非常恶劣!” 偷亲? 和铃心里有数了,难怪他们神君匆匆地就走了,这是爱而不得啊!再待下去,恐怕自己做出什么错事来! 帝尊这才是个孩子呢,啥也不懂啊! 和铃自觉背负了重大责任,她的声音更为柔和:“尊上,您也别气了,小心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我虽说是我们神君的侍女,也不是什么都替他说好话的,要我说,这件事,他是做得不对!极其不对!” 祝汸眼睛一亮,高兴道:“本来就是!” “尊上,我觉着,您当时就该听他将话说完的。” “他骗我,我还要听他说完?!” “尊上,您听他解释啊,好辨别他是否当真在骗您呀。您听了他的解释,要打要杀,岂不便宜,也痛快?您这样跑回来,除了自己生气,又有什么用呢?气坏的是您自己的身子啊!我们神君反正过几十年就又投胎了,他又不记得,您这可是要记很久的。” 祝汸大惊,他觉得和铃说得太对了!他怎没想到? 和铃半点没为老家伙说话,他看和铃顺眼不少,况且和铃的这番话让整日被折磨的他竟然想通了。 他的确不该一气之下就回来的,辛曜那会儿他就吃过一次亏了,没有当时打回去。怎这回又是如此?他又站起身,他得去问清楚,骗他的话,他就把老家伙给杀了。 他一起身,瞧见看着他的和铃。 他又缓缓坐回去,在元无宫人的面前,好歹要点面子! 祝汸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好好好,还有一事……” “嗯?” “那,那个,小公主……” 祝汸又“哼”了一声,和铃小声道:“我往后可能来看看她?我们元无宫有可多漂亮的花啦,我带来给小公主啊。” 元无宫的东西都有老家伙的气息,都是小田田最需要的,祝汸默认了。 和铃很高兴,祝汸又道:“在我尚未公开前,不许把这件事告诉旁的人!” “旁人我也不告诉,尊上,齐光是一定要知道的,我俩是双生,心意相通,我若是不说,他早晚也知道。他和我一样,自小由我们神君养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我们就是自己高兴高兴。” “你们有什么高兴的!那是我的小公主,又不是老家伙的!跟你们元无宫没有半点关系!” 和铃笑道:“是是是。” 祝汸很满意和铃这般,点头:“你们俩在我昭告天下前,不能说出去。” “绝不说绝不说。”和铃行礼,“尊上,那我就先走了。” 和铃想着不能说太多,恐令祝汸烦躁,她走后,祝汸想想和铃的话,又深思片刻。难道老家伙当真是有隐情?老家伙每一世都记着他的名字,还惦记着让下一世的自己记得,要他们找到自己,很显然并没有藐视他。 那老家伙为何要骗他失忆?还要陷害他? 这不是前后矛盾? 祝汸不禁反省,他真的太过急躁。 小时候,父皇就说他性子急,常压着他练大字。可是急躁也是本性啊,根本改不过来,他深吸口气,又叹了口气。 他要不要听和铃的,下去再看看? 可是他这样再去,会不会又太没有面子? 祝汸很是纠结了几日,和铃这几日却天天往他们澹澹宫跑,不是来找祝汸的,都是来看田田的。今天送朵花,明天送块石头,上午刚来,下午又来了,后天田田直接蹦跶着过来说要与和铃姐姐去元无宫看花花。 祝汸头疼,这天上也不太好待。 他将田田一抱,带着阿兔与小虎又去了人间。 他是得问明白了。 到了人间才知道,他们不在的这几年,天下彻底乱了。 皇室如今缩在京城里,各个郡县,有老百姓过不下去直接揭竿起义的,也有一些地方官抑或将军直接带着手下的兵造反称帝的,到处都在打仗,北边、西边边境也不安宁。 如今全天下,也就剩陇西郡还稍微安生点,因为明池山庄的坐镇。 祝汸他们落在明池山庄内,找到明曜的院子,院中却是空空如也。 祝汸四处打量,嘀咕道:“别是不在家吧。” 他走进明曜的卧房,细细打量,看到房中熟悉的书桌,正要上前,屋外走进两位侍女。 祝汸回身看她们,她们俩面上带着忧愁,拿着布巾与鸡毛掸擦拭着桌椅,掸着器皿上的灰,轻声道:“也不知庄主在外一切可好。” “唉,要我说,我们庄主就不该去的。就在家里待着,天下如今这样乱,京城里的皇帝不管用了,到处都在造反,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皇帝’。那些人还能有咱们庄主厉害?打到最后,我们庄主说不得还能当新皇帝呢。” “就是!我听杨大哥说,如今整个天下,也就剩咱们陇西郡还算好过,这还不是我们庄主的功劳?” “西边儿可冷了,也不知道庄主吃得可好,睡得又可还好?” “打仗又哪能吃好睡好,唉。” 她们手中忙碌着,往书桌走来,一人道:“小心些,别碰到那个匣子。” “我知道,我是除上头的尘,那是庄主交代的,可是你说,那人会出现吗?” “我又岂会知道?我现在只盼我们庄主平平安安。” “走吧,我们去后头佛堂再给庄主多抄几卷经书,只盼我们庄主早早回来。” “走。” 两位侍女打扫完,手拉着手走了。 祝汸将视线移向那个匣子,有些怔忪,老家伙又去西域了?还是去打仗? 匣子是给谁的? 想到这是老家伙留给别人的东西,侍女们还这样重视,他心中有些不舒服。他大步上前,伸手打开匣子,里面是封信,信封上光秃秃的,没有署名。 祝汸松开田田的手,阿兔拉着。 他则是一手拿着匣子,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拆开信看,他要看老家伙是特地给谁留信! 拆开信封,折了几叠的纸上写了四个字—— 与祝汸书。 竟然是写给他的? 祝汸的手顿了顿,展开那几张纸,开头便是“吾爱祝汸”,祝汸的手一抖,薄薄的一张纸顷刻间变得万分重。他深吸一口气再敢接着往下看,信中,明曜对他道歉,给他解释,向他再次承认的确未曾失忆,也向他解释为何要骗他失忆,坦诚自己的心理变化,告诉他在西域地下国中的见闻。 自西域回来,他也离开后,“辗转反侧,总不能寐,常梦及吾另有他名”,每一个不同的自己都每日在他耳边说着同一句话,“从前不信鬼神之说,后知吾之愚笨”,猜测自己与他有前世今生的缘分,却总也梦不到确切的前世,更无法预知未来的下一世。 “不知缘由,却知悲伤”,想脱离这种宿命,想与他长相厮守,想找寻真相。 “盼汝归来,见此书”,希望他还会回来,看到这封信,看到他的解释,希望他别生气。 “雪凛大乱,本与吾无关,念及那日城楼,汝现于黑夜,亦照亮吾夜”,决定去打仗,守护他们曾共同守护过的地方。 “此生已无留恋,生亦死,死方能复见”,活着也不痛快,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死了兴许反而能快些到下一世。 “盼来世,盼相见”。 ………… “明曜冬月十二于窗下”。 祝汸看完了,手松松垂下。 阿兔牵着田田的手,与小虎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田田好奇地踮着脚,却看不到,她伸手去拉拉祝汸的手:“父皇父皇,是大白写的信嘛?他写了什么呀!” 祝汸缓缓回神,他将信纸叠好,却又无处安放,想了想,他将信贴在心口放好。 他回身看阿兔与小虎,尽量平静地说:“他去打仗了。” “……哦。”阿兔与小虎也不敢多说话。 “他知道熙朝气数已尽,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还是去了。” “…………” “他跟我解释,给我道歉,他说了很多。” “……哦。” 祝汸伸手揉了揉鼻子,轻声道:“我想去看看。” “好。” 雪凛城内外被风雪包围,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城中死寂,早不是上回来时的模样。悬在云端,他们听到远处的战鼓声,祝汸都有些不敢往前去了。 厮杀声越来越乱,越来越响,再归为平静,祝汸又听到胜利的号角声。 却不是雪凛城的胜利,而是西域独有的乐声,豪迈而又喜悦。 雪凛城输了。 越来越大的风雪中,祝汸飞到战场上空,西域的战士们骑着马纷纷往雪凛城中冲去,再无人顾及这些死在战场上的人,无数匹马掠过,冲进雪凛城。 祝汸也找到了明曜。 明曜躺在雪地里,白雪上散布的鲜血比红梅还要艳,烧红人的眼,明曜身上银色盔甲早已被鲜血染红,他的身上扎满羽箭,他这次没有穿软甲。 祝汸缓慢走上前,走到明曜身边,低头看他。 他看明曜的脸,明曜的脸脏脏的,比明曜从前嫌弃过的脏小孩还要脏的脸,混着红色血迹,双眼紧闭。他还记得,就是这双眼睛骑大马游街时回头看他,也是这双眼睛笑着看他,要他等他娶他。 就连大白是狗时,也是这双眼睛,在雪地里叼着海棠花,期待而又讨好地看他。 这双眼睛,从未变过。 现在这双眼睛闭上了。 这双雪地中的双眼闭上了。 祝汸是神仙,他知道,这样的死,只是暂时的。真正的开曜从来不会死,他只不过在轮回人间罢了,他也知道,兴许这反而就是开曜神君真正想要的。 历劫的方式,只有开曜自己能定,历劫的身份,也只有开曜能决定。 是开曜自己选择这样的历劫方式。 都是开曜自己活该,把自己弄得这样惨。 可是他好难过。 他不想看到这双眼睛闭上。 祝汸的眼泪猝不及防地突然落下,他哭着跪坐到地上,伸手捧住明曜的脸,他想将明曜的双眼弄开,却根本弄不开。 他大哭出声,天空落下大雨,“噼里啪啦”直往脸上砸。 小虎抱起田田,他们俩也跟着祝汸哭,阿兔抽了抽鼻子,眼睛通红。 他们仨站在一旁,陪着祝汸跪在明曜身边哭。 祝汸埋头,用自己的额头与明曜的相抵,眼泪全部落到明曜的脸上。 明曜的脸被洗刷干净,祝汸的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 祝汸的双手颤抖着摩挲他的脸,再度想到他给自己的那封信,他哭得嘴唇都在颤抖,他微微抬头,再看这张脸,他低头,将嘴唇印在明曜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上。 “下一世,等我来找你。”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第57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一 从前或玩闹,或巧合, 祝汸倒还真被开曜抱过几次。 这一次, 祝汸抱着明曜, 在雪地上直起身子。 祝汸哭得直抽鼻子, 他看向阿兔与小虎, 小声说:“我想把他送回明池山庄。” “好。”阿兔与小虎连忙点头。 祝汸抽抽着,不愿再看身后一眼,他抱着明曜回到明池山庄,再看到包围山庄的那片海棠,好不容易止住一会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陇西郡也下起大雨,他回头对阿兔、小虎道:“我想到辛曜,他说, 他会给我种满院的海棠,他们都给我种海棠树了。” 阿兔心疼道:“小殿下, 您别哭了, 别难过了,神君好好的,并没有死!” “我知道!”祝汸依然在哭,“我知道他没有死!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来历劫!他故意让我难过!还要让我看到他死的样子!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何会这样难过?” 因为你喜欢上了神君!阿兔与小虎心道。 祝汸却并不需要别人给他回答, 他喃喃着说:“这辈子的老家伙说他曾经杀了他哥哥, 我以为是开玩笑,说不得也是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要小小的孩子去杀了哥哥?他还说,他若是不杀他哥哥,他自己就得死……呜呜……”祝汸越发委屈,“他都给自己投的什么胎!他就不能让自己好过些?!” 这样的问题,他都不知道答案,阿兔与小虎又如何知道? 祝汸自问自答:“不好,明池山庄不好,他一定不喜欢这儿,我们去其他地方,可是去什么地方?”祝汸想了想,“去庆平县,还是雪凛城?”他又摇头,“我讨厌雪凛城!我最讨厌雪凛城了!去庆平县,他一定喜欢,他在那里救了好多人。他是好人,他最喜欢救人了。” 祝汸又回头,可怜巴巴地看阿兔、小虎:“好不好?” 阿兔与小虎心都要碎了,赶紧点头。 “他会喜欢吗?” “会!” “我们去庆平县……”祝汸抱着明曜又从明池山庄出来,回到庆平县。 自他们经过后,这些年来,庆平县的那些人始终住在刘家宅院里。刘家宅院够大,又有地道,他们一直贮存粮食,每日练武,又将院墙加高,在墙头安了尖利的木头。直到现在,他们还都活着,就活在刘家宅院里,且还过得不错。 在这样的年代,实在是难能可贵。 祝汸看在眼里,终于有些许的欣慰。 祝汸在庆平县附近的一座山上,藏在云雾里的山顶,找了个最郁郁葱葱的地方,他觉得,老家伙喜欢树木,老家伙还是辛曜时,外院是接待人的地方,搞得装模作样的,空荡荡一片。到了内院自己居住的地方,就全按照自己的心思,种了许多树木。 轮到明曜时,就别提了,整个山庄都被海棠包围。就说当年是大白时,他也喜欢在树林里溜达。 本是可以用法术的,阿兔与小虎上前亲手挖坑,就连田田也跟在后头帮忙。 祝汸抱着明曜看他们忙碌,待挖出坑,祝汸亲手将明曜放到地上,看他的脸看了片刻,伸手将他面上血迹全都抹去,明曜的那张脸再度变得光彩如昔,仿佛从未死去。 他又给明曜换了一身衣裳,是他们这一世初遇那日,明曜站在比武台上的装扮。 他将明曜的扇子给他拿在手中,又变出一副金丝楠木棺,亲手将明曜抱进去。他念叨:“将来,等你历劫完了回天上,我一定得带你自己过来看看你人世间的这些,不知可会后悔?” “对自己好些,投个好点的胎好不好……”祝汸喃喃着又说了许多话,就是舍不得盖上棺盖。 “小殿下,入土为安吧,虽说只是被神君借个身份,到底也是他自己。” 祝汸点头,本已不哭,这会儿眼泪再度在眼眶内打转。 大雨将要落下的瞬时,阿兔结出结界,他们在结界内,外面在下雨,里面,祝汸亲手将棺材盖上,终于是让这一世的明曜入土为安。 其实,祝汸也知道,老家伙安不安,与这些才没关系。 他们四人合力将土埋上,祝汸想了想,伸手一挥,海棠拔地而生,明明是冬日,海棠一朵接一朵地开。 祝汸再问:“他会喜欢的吧?” “一定的!!” 祝汸站在原地,不舍离去,他再道:“老家伙到底要如何才能结束历劫?他这是往死里坑自己啊,没有哪一世是不凄惨的。” “小殿下,这个我们实在是不知啊……” 祝汸叹气:“我知道,我就是问问。” 祝汸想了想,难道那些神君们,一个也不知道?他就不信了。 祝汸没有给明曜立碑,海棠便是碑,即便没有碑,他也知道老家伙在哪里。 他伸手摸了摸海棠树,在心中道:“等我。” 祝汸一回到天上便去找明承神君,明承神君正跟人下棋,瞧见他来,还有些不大相信:“哎哟,尊上?您怎么来了我这儿?” 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回啊! 祝汸面色有些严肃:“神君,我有事情要问你。” 他这样严肃,明承神君也跟着严肃了,停了手中棋局,与祝汸坐下说话,认真问:“尊上是有什么事?” “神君可知道,开曜神君如何才算是历劫完毕?” “是这事儿啊。”明承神君放松下来,却是道,“那我还真不知道,除了开曜本人,怕是没人知晓。” “可有什么法子才能知晓?” 明承神君苦笑着摇头,表示实在无能为力。 虽说早知如此,祝汸还是有些失望,他从明承神君处出来,又去了一趟元无宫。齐光接待他,他看了看,问:“和铃呢?” 齐光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喜悦:“她去看小公主了!” 祝汸咋舌,他才回来,和铃就去了? 他看着齐光的笑容,甚至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你们真不知老家伙何时才能历劫完?” 齐光诚实摇头:“真不知。”他努力回想,实话实说,“当时神君的神情隐隐有些落寞,我与和铃都很担忧,觉着他是抱着不再回头的心去的——” 祝汸吓道:“不回来了?!” “嗯。”齐光再点头,“不过这是神君自己的选择,我与和铃都觉着,只要神君喜欢那就好。” “好什么好!你们那是没看到他那凄惨样儿!”祝汸生气。 “…………”齐光瞪大眼睛。 “呃,不是迁怒于你……既然如此,我先走。” 齐光跟在身后:“尊上,不进来坐坐?” 祝汸回头看了眼元无宫的高墙,他头一回好奇里头是什么模样,会像明池山庄那样有许多水,又会像辛曜自己的内院那样种满树木吗? 他看了许久,到底是摇头。 齐光有些失望,祝汸却想,他若是有一天真进去,希望是老家伙的亲口邀请。 回到澹澹宫,处理了近来的三界事务,祝汸越发想念开曜,却又突然胆怯起来。他回想先前的那些事儿,他竟抱着开曜哭?他还哭着去亲吻开曜的眼睛?! 这是为什么啊? 祝汸根本就不自知,他早已喜欢上了开曜。 他会喜欢上一个人,却没有人告诉他,这就是喜欢。 他想立即去人间看开曜,却又害怕,他去看了之后呢,他们要如何相处? 他对开曜老家伙已没有恨意,他不想再去捣蛋,也不想再去痛揍,更不想弄死老家伙,他甚至希望老家伙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每一世,那他还能去做什么? 他自小到大,两千多年来,对开曜一直是这样的对立态度。 当某一天,他发现自小到大的信条被自己亲口否定后,他当真迷茫。 除了这些,他还能与老家伙做什么? 他又该如何面对往后的开曜? 阿兔与小虎也以为祝汸是要立即去人间的,毕竟那会儿,他们小殿下太过心伤,也不防竟是如此,他们也不敢多说话。 和铃与齐光则是越发喜欢往他们澹澹宫跑,田田现在不缺人玩儿,且和铃与齐光陪伴开曜多年,身上全是开曜的气息,田田格外喜欢他们。 祝汸窝在澹澹宫里,除了处理三界事务,就是想着开曜。 他觉着这样不太好,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 他数次将明曜的那封信拿出来看,看一次就要哭一次,这天气也随着他的眼泪变幻。 后来也不敢看了,他开始作画,画大白,画辛曜,画明曜。画大白在雪地上留的爪子,画辛曜骑马游街时回眸看他的笑容,画明曜在战火中的城楼朝他飞奔而来的模样,画大白给他叼来海棠花的蠢样,画辛曜给他栽海棠树的侧影,画明曜弯腰看他说娶他时的笑容。 他满脑子,都是那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对。 却没有人可以帮帮他,甚至,他自己都羞于将这种事情说出口。 大家都在后苑陪田田玩,他不时听到笑声传来,他向来也是个很快乐的人,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他索性放下纸与笔,起身出了澹澹宫,却也没有地方去,不知不觉走到折梨仙子的月宫。 世人常寄情于月亮,其实月宫里没有嫦娥,也没有吴刚,就连玉兔也没有。 反而是祝汸告诉折梨仙子人间的传说,折梨仙子特地去捉了只兔子来养。折梨仙子作为月宫的主人,司的是人间的各样情感,若拿人间的规则来说,算是庭归神君的下属。折梨仙子跟他关系好,他走到月宫,还没进去,倒先有人叫他:“尊上!!” 声音不太熟,祝汸回头看去,是那个被临城仙君灌醉了偷亲的小神仙。 祝汸一看到他,就有些不好,说起来都是明曜上辈子的事了。 当初就是看到小神仙去找临城出气,他也才跟着再去人间,继而才能遇到明曜。 不论如何,好歹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恩人”吧。 祝汸看他一脸是笑的模样,觉得这个小神仙还挺可爱,他还记得小神仙名叫“华焱”。 华焱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笑嘻嘻地给他行礼:“见过尊上!!” “不必多礼。” 华焱性子很自然熟,祝汸还没问什么,他已经先道:“尊上!我来找折梨仙子,想问问如何才能知道临城从前在人世间喜欢过的人是谁!!” “呃,为何要知道?”祝汸这才想起,临城仙君似乎不是天生的神仙,而是飞升上来的。 华焱半点不藏,直接道:“因为我有些酸酸的!我想知道他曾经喜欢过的人是什么样的!” 呃,不是几个月前,还请他做主,在南华门跟临城打架么?如今的小神仙,可真难懂啊,浑然不觉自己其实也没多大,说不定还没人家华焱大。 祝汸便道:“若是临城仙君知道,恐会不喜。” 华焱则是挥挥拳头:“他敢!”说着,他又已经笑了,“我与临城仙君已经住在一起啦!” “………………”祝汸瞠目结舌。 “还得谢谢尊上呢!上回好在您没替我做主,若是您真替我做主,罚了他,我现在哪里哭去!” “……怎就住到了一起?”祝汸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太够用。 “他对我好!我后来也喜欢上了他!我们就住在一起啦!” “喜欢?” 华焱用力点头:“嗯!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最喜欢他了!” 华焱本体就是火,赤诚向他表达着自己热烈的喜爱。 祝汸却是更懵了,两人先前打成那样,如今还可以这样的? 华焱又朝他行礼:“尊上!我就先进去啦!日后我俩结契时,给尊上送请柬!请千万要来喝上一杯酒!我们俩多亏尊上!” 华焱说完,转身就要进去,祝汸又叫住他:“等等。” “啊?尊上,还有什么事呀!” “……什么叫喜欢?”祝汸不解地问。 “什么叫喜欢?”华焱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具体什么叫作喜欢,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临城!我想每天见到他!讨厌每一个接近他,喜欢过他,他也喜欢过的人!我每天看到他的时候,都很高兴,特别高兴,看到他就会想笑!我就是喜欢看到他!” “哦……” 华焱见他没话问了,再行了个礼,便欢欢喜喜地跑进了月宫。 祝汸顿在原地,顿了半晌没有再进去,而是又原路返回澹澹宫。 每天都想见到一个人,就是喜欢了吗? 祝汸徘徊在寝殿里,来回转着圈,每个人都有“喜欢”? 他也每天都想见到老家伙,这也是“喜欢”? 他脑中一惊,再度停在原地。 这就是小宝和父皇的那种喜欢?! 他张大嘴巴。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他喜欢老家伙?! 他旋风一样冲到后苑,抱起蹦蹦跳跳的田田就走,阿兔与小虎愣了愣,慌忙追上他:“小殿下您慢些啊!等等我们!”,小鹤也抱起小白跟着跑:“这次可别抛下我俩了!”,小白:“汪汪汪!!” 和铃看着转眼间就空了的后苑,“呃”了声,原地眨着眼睛。 这是又找他们神君去了? 和铃不由双手握拳,心道:神君殿下!这一世您可要加把劲啊!别再成日不说话了!您不说,尊上又如何知道!别说尊上不知道了,她与齐光都不知道!这要早点知道他们神君是这个心思,当初怎么也会拦下他们神君啊,也不至于孩子都有了还没法一家团聚! 他们神君也太苦了吧! 不过和铃想想,又偷笑,谁又能想到那年不过五岁的尊上,一把火没把他们元无宫给烧没了,却是烧着了神君的心啊! 祝汸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一些事情,田田很想念大白,只是自从上次回来后,父皇每日郁郁寡欢的,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因为上一世的大白战死沙场,父皇已经很伤心啦,哭了很久。她不想再惹父皇不高兴,便很懂事地没提。 眼看父皇抱上她就走,她就知道,他们又要去人间啦!她马上就可以看到大白啦! 她不等祝汸发问,就高兴地指着西北方向:“父皇!在那里!在那里!大白在那里!” 祝汸定睛看去,呵,竟然是庆平县! 老家伙这一世投胎到庆平县了! 他果然很喜欢庆平县!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58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二 要说如今天下,自当年雪凛一战之后, 韦特彻底冲破西域边界, 杀进雪凛城, 却也再没能够往内扩张。韦特之所以终于赢了那一战, 也是与西域其他几国联手的缘故, 占领雪凛城之后,几国之间针对瓜分以及扩张一事,始终达不成共识,反而又起了内讧。 他们纠缠着迟迟未能做出最终决断之时,京城里皇帝却是终于下台,且皇帝下台不是因为外敌侵入,而是被一名造反的将军亲手射杀死在龙椅上,那将军直接披袍称帝。 虽是称了帝, 北边劲敌尚在,更是趁着他们权力更迭之时, 加了更多兵力攻打。若想保下他刚夺到的皇位, 这位坐得也不稳当的新帝只能集齐一切兵力与之对抗。 这场仗打了近三年,赢是勉强赢了,却是彻底失去了把控天下的机会。 三年间,南方有百姓起义, 东边临海处也有郡守依靠强悍的水兵称帝, 西边又有韦特国等国虎视眈眈,天下彻底一分为四。 如今已是近二十年后,天下依旧是分为四。北边是当年那位林姓将军的后代, 人称北边的皇帝,龟缩在京城中,毫无先祖的勇猛,仗着手握玉玺,强撑所谓正统,依旧自称“熙”。 东边的皇帝是当年那位郡守,此人能力非凡,开国为“莱”。南边的皇帝则是五个家族轮流当,开国为“昭”。 也就西边还没有皇帝,雪凛城被西域人占着,成日里内讧,顾及不了旁的地方。 当年明曜战死,明曜的那个侍女是个厉害人物,硬是带领明池山庄与陇西郡的剩余兵力扛住了一波波的战乱,依然盘桓在陇西郡。只是天下这样乱,西北穷人太多,反抗不了明池山庄,明池山庄那个女魔头又没当皇帝,西域也常有悍匪过来打劫,西北民风本就剽悍。 以至于如今的西北土匪遍地,部分村庄城镇在明池山庄管辖之下,其余的都由各个大土匪掌管。西北这些土匪实力实在强悍,北边皇帝屡次想招安,妄图借用他们的实力一统天下。 这些大土匪也都是人里血里杀出来的,谁也不是傻子,一边在西北到处蹿,一边又将消息到处散播。南边与东边的皇帝也都想一统天下,如今西北反而是各方都最想争取到的,为了争取到这些土匪,几个皇帝反而互相提防,无形之中这些土匪竟然更为安全。 当然,这些情报,祝汸刚来,还不知道。 这些于人间堪称大事的朝代更迭,在天上,也只有发生节点似的大爆发时,才会有仙君整理了卷宗递给他看。 他发现这辈子的老家伙还在庆平县,心里很高兴,脸上立马便带出了笑。 他们落在庆平县郊外的一块草地上,目光所及,比几十年前他们来时好了许多,祝汸猜测人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他不由问:“战争是已经结束了吧?” “我们这些日子也没下来,不如我们俩去探探?” “不了,找人要紧!”祝汸低头问田田,“宝贝儿,你的大白在哪儿呢?” “我们再往前走走!” “好!” 田田拉着祝汸的手蹦蹦跳跳,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着具体地方,祝汸叹气,若是能知道老家伙每世投胎成什么那该多好?只可惜老家伙这样的身份,投胎全靠他自己,就连阎王爷都完全不知道,他们打听不到。 田田委屈道:“我先前明明感觉到大白在这儿哒!怎么下来,就找不到了!” 祝汸心里也急,不过也不好催孩子,他捏捏田田的鼻子:“没关系,我们慢慢找。” 阿兔将他们的马车变出来,他们坐进去,马车直接驶进庆平县。祝汸撩开帘子往外看,庆平县果然再不似从前那般败落模样,虽也不至于繁华盛世,起码街上有不少百姓行走,也有食肆、茶馆与酒楼,都热热闹闹的,他甚至还看到了首饰与胭脂水粉铺子。 人们已经有闲情逸致买首饰与胭脂,想来的确过得还不错。 祝汸打算见到老家伙后,就派小虎去看看天下如今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马车再出庆平县,也还没有找到老家伙,祝汸便叫小虎赶车去山上,已经来了,他想去看看明曜。 车内的阿兔往后看了看,说道:“小殿下,有人在跟踪咱们。” 祝汸不以为意:“跟呗。” 他们又怎会惧怕,阿兔便也没再管身后的人,他们上了山道。山道弯弯曲曲,且很狭窄,小虎赶车正赶得高兴,忽听一声哨响,前面大树里跳下十来个壮实汉子,身后也传来越来越近且又紧迫的马蹄声。 小虎挥着鞭子,正准备用马车冲开这些人。 “父皇!”田田忽然出声。 “嗯?” “有大白的气息!!” 祝汸赶紧高声:“停停停!!!” 小虎的鞭子高高挥起,又轻轻落下,慌忙停下马车,那伙跳下的汉子一字排开,恰好就挡在他们跟前,中间的汉子伸手指他:“此树是我栽,此路是——” 小虎忍不住说道:“兄弟,太土了,你换个词儿成不?” “……大胆!!”那人将手中大刀往地里一插,凶道,“识相的就将车里值钱东西都留下!留下,爷爷我就放你们走!” 小虎都懒得搭理他,身后那群人也赶了过来,骑了几匹瘦不拉几的马,从后头也将他们包围了。 那人得意大笑,用力一拍刀把手:“麻利的!快点儿!金子银子都交出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祝汸心里直纳闷,老家伙这辈子又成了啥? 他不解看田田,果真有老家伙的气息? 田田赶紧点头。 他们车内始终没有动静,小虎也不搭理,那几个汉子步子重重地大步往他们走来,嘴里威胁道:“不留下点东西,老子把你们抓回寨子里做苦力,你——” 祝汸“哗啦”先掀开马车帘子,看向面前的几个汉子。 “呃……你们……”几个汉子顿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祝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差点没流口水。 祝汸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里没有老家伙,难道是同伙? 祝汸嫌弃地“哼”了声,虽说坐在马车中,却也有居高临下之势,他问:“你们同伙里可有个名叫曜的?” “…………”那几个人变成呆头鹅,盯着祝汸看,啥反应也没有。 祝汸拧眉,小虎坐在车辕上,抬腿踹他们几脚:“问你们话呢!眼睛往哪儿看呢!再看挖了!” “咳咳咳!!!”呆头鹅回过神,脸色一同变红,中间那只,极力克制眼神,却又不由再往祝汸瞄,陪着笑,小心翼翼道,“回这位公子的话,没有!” 没有?祝汸再看田田,田田用力摇头,她绝对不会感受错误! 老家伙这辈子改名儿了? 祝汸沉默片刻,又放下了帘子,小虎再踹他们几脚:“让让!” “嘿嘿嘿,您们请,您们请……”几只呆头鹅赶紧让开,再度一字纵向排开,做出请走的姿势。 祝汸坐在车内差点没翻白眼,这是哪里来的土匪?呆成这样! 小虎已经直接翻白眼了,赶车要走。 后面那几匹马跃过来,冲到小虎面前,马上几人就跳下马。这几头鹅,看起来年纪大了几岁,估计能厉害些。他们上前踹那几头呆鹅,气道:“蠢东西!打劫是这样打的?!教了多少回!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肥的!你们竟敢放走!” 那几头小的低头乖乖挨训。 “看着!看你爷爷的!”大的里头,最高最壮的一只,手中马鞭一甩,回头走到小虎面前,将腰里长刀一拔,压低了声音凶神恶煞,“把车里的东西都留下!否则爷爷杀了你扔山里喂狼!” 小虎再朝他翻了个极大的白眼。 “你敢瞧不起你爷爷!我这就宰了你!”大鹅拔刀,眼看就要挥向小虎,手却始终克制着,并没有真打算砍了小虎,身后那几头小鹅立马慌了,冲过来去拦他的手,“二哥二哥!别啊!这马车里头坐了个可好看可好看的公子了!别吓着人家公子啊!” 小虎还没说什么呢,大鹅气得回头推他们几人,气道:“废物东西!好看能当饭吃啊!好看能是你的啊!金子银子才是正经!有了金子银子才能跟西域那帮悍匪买武器,买火器,才能抢地盘,有了地盘才能供你们这群废物吃喝,小废物!!” 小虎无奈道:“还抢不抢了?不抢我们走了。” 大鹅依旧在骂:“回头就告诉大王,把你们捆起来抽上十鞭子!” 小虎无言以对,再甩马鞭,还是走吧,这帮土匪的脑袋确实不大好。 “等等。”祝汸再出声,小虎再拉紧缰绳。 祝汸直接掀开车窗边的帘子,看向车外的人,问道:“大王?是谁?” “………………”先前要挥刀砍小虎的大鹅傻了眼,好半晌才道,“娘咧,好看还真能当饭吃!” 祝汸蹙眉,小虎跳下马车,上去给他一拳:“胡说八道什么呢!还看!你再给我看!”说着,又给了他几拳。 大鹅回过神来,念及自己好歹能代表寨子里的尊严,他嚷嚷道:“你敢揍你爷爷!我这就绑你们去我们寨子里关着!给我上!”他挥手,身后却没人听他响应。 他老脸一红,将刀再一扛:“爷爷跟你拼了!!!” 小虎站在原地,等了半晌,他也没来拼,小虎嗤笑:“怂货!” 大鹅气急,说了实话:“是我们大王说,抢百姓的银子可以!不能伤了百姓的性命!否则你还能在这儿待着?!你也别以为爷爷我好欺负,我这就绑你们走!” 小虎嘲笑出声,正欲再说话。 隔着窗帘,祝汸道:“好。” “小公子?什么?”小虎不解问。 “我们跟他们去寨子里。” “………………”大小十几头鹅围在马车后头商量。 “这该怎么办?大王不许咱们欺负普通老百姓!也不许咱们掳人去寨子里!” “他们自愿去的!我看他那马车顶上的宝石,光一颗就能从韦特那帮人那里换一车的火弹!” “大王怪罪起来,你去顶罪啊!” 十来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章程来,祝汸好整以暇地听着,阿兔都想扶额,田田偷笑:“父皇,他们好笨哦!” 有人提议:“捆上捆上!那公子长得忒好看!比小七子那跟屁虫都好看,咱们大王铁定喜欢!我老早就瞧那小七子不顺眼了!娘们儿似的!” 祝汸挑眉,小七子又是谁? 他暗自冷笑,最好那个大王不是老家伙。 大鹅一锤定音:“捆回去!这几头肥羊实在肥,咱们又是缺银子之际,顾不得了!放过他们,离了庆平县的地界,反正也要被抢,岂不是便宜了那帮龟孙子?那帮龟孙子还要杀了他们,我们只要人和东西,不杀他们,很好了!大王说不得瞧那公子生得好,就不气了!咱们就说是给大王捆回去的压寨夫人!不能说是为了银子,都记住了?!” 有个憨憨问:“二哥,那公子是个公子咧!怎能当夫人!”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大鹅将他一踹,“今天回去你去刷马,不许吃饭!” “哦……”憨憨可怜兮兮不说话。 阿兔看祝汸,祝汸扯了扯唇角:“蠢货。” 他觉着,能带出这么一批蠢货的所谓大王,一定也非同凡响。 祝汸他们便被这群呆头鹅给“抢”回了寨子。 寨子就建在山里,半山腰上,他们的马车一驶进寨子,“呼啦”一群人涌了过来,祝汸看了眼,往好听了说是老实、憨厚,往实话说,那就是蠢,全部都是呆头鹅。 这些蠢鹅,也能在山里当土匪? 那位被叫作“二哥”的大鹅将手一挥:“这是我们给大王新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嚯!!!”呆头鹅们一愣,二哥还没说什么呢,他们突然全部跪下来,山呼般地喊道,“拜见大嫂!!!” 祝汸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小虎跳下去踹他们:“乱喊什么!!!” 二哥也很不满:“瞎他娘的喊!!”小虎刚要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已经指着马车不满道,“我们大王是大王!大王的夫人!那得叫王后!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山炮!” “………………” 几息之后,“拜见王后!!!”,声音震得林子里的鸟都在瞎叫。 二哥憨笑:“哎哟!咱们寨子里的喜鹊鸟儿全都叫了啊!” 其余的呆头鹅兴奋地立马问:“啥时候办喜事啊?!”、“是啊是啊!我们寨子里都好久没办过喜事了!”、“办喜事能吃肉不?我想吃肉!”、“废物!成天惦记着吃肉,你要多想想你能为寨子做些什么!”、“那我去找村里的香秀给绣个荷包送给王后!”、“你少说屁话!你是自己想去看人家香秀!”、“狗屁!你是嫉妒香秀只给我水喝!”、“我嫉妒你?!”、“不许打!不许打!”……………… 就在马车旁,呆头鹅们竟然迅速打了起来,叫好声此起彼伏。 就连那二哥也“哈哈”大笑着不停鼓掌:“好!打得好!” 无疑已将他这个新抢回来的压寨夫人抛到了脑后。 祝汸伸手揉额头,田田咯咯直笑,贴在祝汸耳边小声说:“他们好蠢哦!但是他们好有趣!父皇,大白也会是这个寨子里的土匪嘛?” “父皇也不知道。”祝汸无力地吩咐小虎,“问清楚那什么大王的屋子在哪儿,我们先去歇着,他们慢慢打。” 靠这些蠢鹅,是靠不上了。 小虎应下,去找人问了,赶着马车去到那所谓的大王院前。 二哥本也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送他们去大王的屋。 有人便道:“大王那么喜欢小七子,不就是因为小七子长得好,这位公子这样好看,大王铁定更喜欢这位公子!一回屋子,瞧见这么个漂亮人,嚯!换你,你如何?!” “我,我,我不敢高攀,若是镇上的高大娘,我他娘的压着她亲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祝汸听到远处粗鄙却又快乐而亲热的话,竟也不觉得反感,如田田所说,这些人倒是有趣且赤诚。 只是心中很有些气愤那个还不知到底是谁的小七子。 大王有个独立的小院,用竹篱笆圈了一圈,倒也干净。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院子边,祝汸跳下马车,推开竹篱笆的门,大致看了圈,他牵着田田的手进了屋子,有三间屋,倒与辛曜家祖宅有些像。看得出来这个寨子并不富有,因为所谓的大王屋里,也没几件摆设,就几张椅子、一张桌子。 祝汸再走进卧房,他的脚步一凝,条件有限,想要有辛曜与明曜那样的书房几乎不可能,但简朴的床前,也摆了一张红漆脱落的书桌。 祝汸的眼睛不觉开始渐湿。 是他吧? 来的路上,他们听那些呆鹅说,他们大王去陇西郡办了件什么事,具体是什么事,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在他们眼里,他们大王那就是最厉害的人物,他们也不知大王何时回来。 田田一钻进这屋子就很开心,说这就是大白的家。 寨子里的呆鹅们蠢归蠢,倒是热情好客,还特地给他们送饭菜,尽管就是咸菜和馒头,祝汸都看不下去了,叫小虎去带几人下山买肉买菜。 那伙人先是大惊,随后就感动地大呼:“王后太好了!” 祝汸险些没被他们喊得噎住。 不论如何,祝汸不讨厌这些鹅。 小虎带他们去买肉买菜,又买了好酒,一整夜,外头都在热闹。 祝汸抱着田田守在这间屋子里,田田很快便睡着了,小白窝在她怀中,小鹤跟着小虎在外头看热闹,一点儿也不怕那些土匪,还觉着好玩。阿兔也被祝汸赶了出去,他一直没睡,坐在床边,等着不知何时归来的那位大王。 他等得甚至有些忐忑,万一弄错了,那人不是老家伙呢? 又想,这辈子的老家伙还是那副模样?名字里没有“曜”了,那叫什么? 胡思乱想着,他靠在床边柱子上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轻微声响,祝汸缓缓睁开双眼,四周看了看,看到就在床边,墙上有扇窗户,蒙了纸,正对小院后墙。 天已亮,有个影子倒映在明纸上。 祝汸不由站起身,轻声走到窗边,窗外的人似乎埋头弯腰在干着什么,手上还拿着把铁锹。 祝汸看着纸上轮廓看了好半晌,伸手去拉窗户上的栓子,推开窗户。 窗下之人顿了顿,缓缓抬头、抬眸。 祝汸看着那张脸,他的身边,有一株还不是很高的海棠,微凉的春风里,枝头的花迎风而开三两朵。 有朵正贴着他抬起的脸庞。 祝汸的眼眶再次微热。 他想,他知道什么叫喜欢了。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喜欢。 第59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三 祝汸的眼眶渐红,眼中只剩一人, 天色相继变暗。 他眼中那人抬眼怔怔看他, 两人对视, 祝汸的鼻子也跟着变酸, 他终于知道与懂得, 他的眼泪眼看就要夺眶而出,窗外的人忽然一个趔趄,直接往后倒去,倒坐在地上。 那人坐在地上,手上扶着铁锹,脸上有些迷茫,还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又看了祝汸一眼, 伸手挠挠头。 祝汸没哭出来,反而又笑了, 开口问:“你就是这个寨子里的大王?” “……呃, 是的……”大王再挠挠头,偷偷看了祝汸一眼,又将脑袋低下。 祝汸再问:“你为什么不看我?” 大王眨了眨眼,从祝汸的角度看过去, 睫毛黑压压一片, 却掩不住眼中明亮,大王到底又偷偷抬眼,不防再次与祝汸对视, 他慌慌张张地又收回视线,低头瓮声道:“我不敢看……” “为什么?” “……呃……你太好看了……” 祝汸擦着眼泪,笑出声来。 祝汸边擦眼泪,边道:“我喜欢海棠花。” “这,这是我在山上看到的……我就挖了一株回来种,才栽了十来天呢,我也是刚看到没多久……” “你喜欢?” “嗯……” 祝汸再笑:“那就好。” 大王的眼神到处晃,晃着晃着到底忍不住再看祝汸一眼,祝汸双眼含泪,浅笑着正在看他,他的心里猛地一滞,他再与祝汸对视。 祝汸从窗内伸手给他:“你拉着我的手,先起来。” 大王看看祝汸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甲泛着浅粉色的光,再看看自己满是黑泥的手。 “呃,我自己起来……”大王说着就撑着铁锹往起爬,他爬到一半,本已要起身了,抬头再看到窗内那张脸,他的脚一滑,他又跌坐到地上。他满脸镇定,双手撑着泥地再度往起爬,胳膊撞到铁锹,再度跌回地上。 祝汸看着这副模样,想到大白。 他的眼中本已没了眼泪,这般又再泛出,老家伙变来变去,不论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性子,内里始终是那样的,他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不想下雨,不想淋湿窗外的他。 大王听到他吸气的声音,抬头看他一眼,焦急地舔舔嘴唇,到底是说道:“你,你别哭啊!你哭什么啊!你别难过!你别难过!” 祝汸再用手背擦去眼角泪珠,边抽着鼻子边摇头笑道:“我没有难过啊,我是高兴才这样的。” “这,这——”大王也不懂了,还有人能高兴哭的?他看了眼身边的海棠,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护着的海棠,他也没深思,一把从枝头揪下来开着的那三两朵,递给祝汸,“给你!你别哭了!别哭了!” 祝汸看到他手里的花,眼泪却是真正的下来了。 大王慌得终于爬起来,一把将花塞他手里,扔了铁锹,在绵绵细雨里回身就跑。 祝汸手捧着那几朵花,望着他的背影,继续哭哭笑笑。 真是蠢。 难怪带出一寨子的呆头鹅来,他自己就是最呆的一只! 祝汸捧着那几朵花,坐回床边,百般珍惜地仔细看着。 大王却是冲出他的小院,寨子有个专门议事的大厅,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兜里掏出一把假胡子,黏在下巴与嘴唇上,冲进大厅。 他今日刚带人从外回来,一到寨子,他惦记着他的海棠,扔了马就先回自己的屋子,哪料看到个美人! 他这会儿想到方才自己那副怂样,也是满肚子的火,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进大厅,不顾众人高呼“大王”,他上前揪住那个叫“二哥”的,揪到角落里,气闷问道:“怎么一回事!!!” 二哥知道他们大王已经见过人了,瞧这气愤样子,难道不喜欢?!不应该啊!那公子长得可好看了!! 大王踹他一脚:“问你话呢!” “我们昨日去庆平县,遇到他们一家!穿金戴银,那马车上镶的全是宝石!我们寨子里不是缺银子么!我们就跟上去了!结果瞧见里头那位公子!那长得俊啊!比小七子还俊——哎哎,大王别撕我耳朵!我们就把人给带回来了!抢回来给您当王后啊!” 大王气得又要抬脚去踹他,那头一群小子“呼啦”全围了来,有问他在外头办事办得如何的,还有问他王后怎么样的,更多的是双眼放光地大声汇报道:“王后可太好了!他让他家小厮带我们去买肉吃!我们吃了好多肉!我们昨晚还吃酒了!还留了许多呢!大王你也去看看!” 大王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听了这话,更不好发怒。 他知道兄弟们都不容易,已很多日没能吃上一顿饱饭,看他们这么高兴,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大王,就叫大王。 这样的战乱年代,谁还有闲工夫给孩子取名字?更别提他们这些,三两岁就被父母抛弃了,或是父母死于战乱的,全靠命大活了下来,几个自小的玩伴长大后,带了人上山占住,大小也是个土匪了。有了土匪的名声,出去总好过些。 他自小流浪,早没了父母,也没个名字,一直独自住在山里。是后来撞上了这伙人,其实他不是年纪最大的,却因为帮着他们打赢了欺负他们的人,他打架最厉害,脑子也最灵光,大家都服他,推他当老大,叫他“大王”。 他便叫了这个名儿。 他见兄弟们这满脸发光的模样,想了想,沉声道:“这次去陇西郡,我见了明池山庄的那个女魔头。” 众人这下都噤声,听他说正经事。 “女魔头说,三个皇帝都想拉拢咱们。她是不管的,她也不会被招安,至于我们,随我们的便,只是将来不论是谁接受招安,回过头想要与她争陇西郡,她也不会客气。” 立马有人道:“女魔头好生厉害!杀人不眨眼!她会武功!听说就连杀皇帝都不费事!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有聪明些的,还知道问:“大王,被拉拢的,就咱们这个寨子?” 大王摇头:“还有俩,都是西锦城那边的大寨子,比我们大多了。” 有人得意:“说明我们寨子厉害!” 二哥拍他一巴掌:“狗屁!是因为我们寨子离雪凛城最近!这叫地理位置优越!” 大王再道:“女魔头说,过些日子,那些皇帝派来的人要来亲自跟我们接触,试图招安咱们。” “大王,啥叫招安?” “给我们粮食、兵器,编我们进正规军队,说不得还会给个军官当当,但我们往后得听他们的。” “嚯!”众人不说话了,他们虽是土匪,却也知道,军官可是个好东西。 二哥想了想,主动说:“大王,这些皇帝派人来,明显就是要占了咱们地方,好攻打雪凛城!说不得还要我们替他们卖命去打先锋呢!” 大王点头:“没错,这是其一。其二,我们一旦被招安,就是与明池山庄为敌,与西北所有寨子为敌。军官还没当上,我们先没了命。” 一众听了这话,愤怒地立马开始骂狗皇帝一肚子坏水,并道:“不招安!绝不招安!” 二哥等几个有些身份的也点头:“绝不招安!!” 大王的眼神一闪,继续道:“招安与否,往后再说,得看对方的诚意与具体打算,毕竟咱们还没见到人。如今最要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啥?接下来咋了?”一群呆头鹅仰头看他,满脸懵懂。 大王冷哼一声:“女魔头故意把我叫去明池山庄,这下整个西北都知道皇帝要招安咱们了。咱们不在意这什么招安,有的是人在意,有的人是想当官儿,更要迁怒我们。我们是最小的寨子,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有好几场仗要打!” 一听这话,大家都懂了,兴奋地就喊:“干他娘的!咱们怕啥,也不怕打仗啊!” 二哥点头:“干他娘的!” 大王眼中含笑,他的兄弟们虽不是最聪明的,却是最勇猛的。 的确如此,他还从未怕过谁,谁敢看低他们,利用他们,甚至欺负他们,那就灭了那些人! 这群呆头鹅听完要紧事,又开始问:“大王,那您跟王后的喜事啥时候办啊!不如趁还没打仗,赶紧先办了吧!” “就是啊!!!”众人附和。 大王想到窗内那张脸,被胡子遮住的脸,瞬时就是一红。 好在挡着,看不出来。 大王清清嗓子,正要训话,外头又跑进一人来,大喊道:“大王!小七子回来啦!” 在场的人便有些不乐意地“嘁”了一声,大王瞄他们一眼,他们又赶紧恢复满脸笑意,大王大步往外走去。 他们小碎步追到门口,挤在一块儿望着寨子大门,小声嘀咕:“听说小七子路上又病倒了!”、“大王为他已经慢了好几日”、“实在是有要事,大王就先回来了”、“我可太他娘的烦这个小七子了!!”、“当时就不该救他!”、“还是咱们王后好!给咱们买肉买酒吃!”………… 阿兔与小虎听闻寨子里的大王回来了,并不知他已经与他们小殿下见了面。 他们俩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神君,听到前头大厅里的吵嚷声,赶紧也追了过去。 刚到厅前,先见到停下来的一辆马车,马车普普通通,还很破旧,马车帘子一掀,车里走下个孱弱却又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刚下来,便仰头对面前的一名男子笑。 阿兔与小虎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大络腮胡子。 虽有胡子遮住,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谁。 大络腮胡子问少年:“你还好吧?” 少年笑着摇头:“一切都好,我身子不争气,叫大哥担忧了。” “没事没事!快回屋歇着吧!” “大哥,我不累,我就想多陪陪你。” “我这里用不着你,你快去歇息!” 他们俩在那儿说着话,阿兔与小虎对视,都露出高深莫测的眼神。 大王到底令人把那叫什么小七子的给送回休息的地方,他在原地顿了顿,转身又回了自己的小院,只是这脚步就踟蹰多了。 他走了大半天,也没走到院子门口。 他能理解兄弟们给他抢个压寨夫人回来,兄弟们是关心他! 可如今这情况,他自己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怎么敢糟蹋人家这么漂亮的公子。 说到漂亮,他那络腮胡子里的脸又开始发红。 他使劲儿摇头,不成!他生来还从未这样丢过人!他都不知杀过多少人,就是在女魔头面前也不曾发憷,怎能害怕一个漂亮公子!不就一个漂亮公子!他怎能因为漂亮公子哭一哭就吓成那副怂样! 他这就进去,跟人说一声,立马将人送下山! 他右手握拳用力敲在左手手心,大步往院子里跑。 跑进院子,一鼓作气,他伸手推开门,走进卧房。 刚掀开门帘子,坐在床上的祝汸抬眸,定定看他,手里也还捧着他给的花。 大王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他,再度开始发呆。 祝汸此时没哭,没笑,眸子冷冷的,却又暗藏星辰般的光,直直看新粘了胡子的他,胡子将一半的脸都给遮住了。 看了半晌,祝汸的眉头轻蹙,嘴唇微启:“丑。” “…………”大王突然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哆嗦,就怕他又要哭,想跪下给他赔不是,是自己太丑,是自己的错!只求他别蹙眉!别不高兴!更别再哭了! 第60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四 跪当然是没有真的跪。 他们这帮土匪出生时,天下已经乱了, 西北从来没有皇帝, 皇权于他们而言没有太大的震慑, 他十二岁就当土匪, 看谁不痛快就打, 从来没跪过谁,更是没有怕过谁。 偏偏这个漂亮的公子,叫他看着有些害怕! 却又不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怕,是忐忑不安的怕,是小心翼翼的怕,是无处安放的怕,不过大王心想,见过这位公子哭过的人, 那眼泪当真是海棠花瓣上清晨的露珠,恨不得用掌心去接, 偏又不敢去接, 没人能不怕吧! 大王抓住门框,回过神来,这样的金贵人,他得赶紧将人送走!不能在他们这小破地方长久地待! 大王往前迈了一步, 漂亮公子的眉头却是蹙得更紧, 大王不觉有些心惊胆颤,那公子看着他,不悦道:“把胡子给摘了, 丑。” “……”大王自当土匪头子后,从未用真面目面对过众人,冷不防被这位公子看见一回也就算了,怎能总让他看着呢!他的颜面何在! 不可以,绝不可以! 祝汸瞪眼,他哆嗦着手赶紧把胡子给摘了。 “哼。”祝汸满意了,指指床边长凳,“过来坐。” 大王看着手中胡子,他咋就真把胡子给摘了?!再听那公子的话,不可,绝不可! 祝汸朝他眯眼,他赶紧上前,乖乖在长凳上坐着,手在膝盖放好。 祝汸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啊?”大王不解看他。 “你的胡子。” 不可,绝对不可! 祝汸斜他一眼,他将胡子奉上,亲手递到祝汸手中:“看,看。” 祝汸拿在手中看了看,问道:“为何要戴着这胡子?” 大王心中不悦,这种事怎能对外人说! “嗯?”祝汸再问一遍。 大王老实道:“我长得好看,不戴胡子,不方便,戴了胡子能老上十来岁,也好管人,出去同人打仗也便宜!有胡子霸气!” 祝汸笑,懒懒道:“你就长得这么好看啊?” 大王赶紧摇头:“没你好看,没你好看。” 祝汸笑出声,点头:“你是挺好看的。” 大王的眼睛也瞪大,“嘿嘿”笑。 祝汸好想摸摸他的头,好乖呀!祝汸心情极好,玩着他的胡子,又问道:“那你今年多大呀?” “十八!” 是和辛曜考上状元,也是他们俩闹崩那年辛曜同样的岁数,这是天道给他的补偿吗? 祝汸望着和少年辛曜一样的面庞,再问:“你叫什么?” “我叫大王!” “噗。”祝汸再笑,“生来就叫大王?没个其他名儿了?” “嗯!旁人都怕我,都这么叫我!” “为何要上山来当土匪?” “我生下来没多久,爹娘就死在战乱中,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住在山上。起初是我一个人住在山上,也没当土匪。我们这儿有很多我这样的,为了抢饭吃,打架都挺厉害,为了有更多的饭吃,为了不被人欺负,就都上山来当土匪了!我碰巧救过他们,他们就推我当老大,我也就当土匪了。” 祝汸有点心疼,声音不觉放得更软,再道:“你是打架最厉害的?” 大王得意点头:“嗯!” “那我给你取个名儿吧?你是大王,也是最厉害的,怎能没有名儿?” 大王犹豫了会儿,点头:“好!” “开曜,如何?” “呃,我不识字,啥意思?” “日出有曜,光明、希望之意,你既然是大王,就要当最厉害的大王,开曜,最合适你。” 祝汸说话的时候,始终看着他,声音软软的,说出的话又是这样文绉绉,大王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被祝汸这般温柔注视,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哪里还记得原本要说的话、做的事,虽说压根听不懂,跟着就欢喜傻笑:“好!” “那我以后就叫你开曜啦?” “好!”开曜想了想,眼巴巴地看着祝汸,又问,“你叫啥?” “祝汸,我叫祝汸。” “我也不知道咋写。” “我以后教你写你的名字,写我的名字?” “好!”开曜咧嘴笑。 祝汸看在眼里,也跟着笑得翘起嘴角。 这么多年,这么多世,包括在天上,他就没见开曜这样笑过。这一世的开曜,当土匪当得很开心吧? 祝汸又问:“你的寨子,叫什么?” 开曜道:“庆平寨!” 开曜便问:“为什么呢?” “咱们这座山本没有名字,旁边有个县城叫庆平县,我们大多是庆平县的人,渐渐地这座山也就叫做庆平山了!我们寨子自然就是庆平寨!” “原来如此。”祝汸继续向他打听:“现在天下这样乱,你们寨子过得可好?” 开曜直接跟他说老底:“我们寨子里还成!大家每天都挺开心的,就是有些穷!我们不爱抢百姓的,顶多打劫富户,却也不能全抢了人家的银子!人家也要过日子!我们常跟旁的寨子打仗,抢旁的寨子的!偶尔还要接济山下百姓的!庆平县,就归我们寨子保护,他们每月也会给我们送些吃的用的!” “厉害!”祝汸夸赞。 开曜傻笑,祝汸一直看着他,笑着再问:“寨子很多吗?” “嗯!西北一带有极多的寨子,我们寨子是最小的!但是我们打仗厉害!” 开口闭口就是打仗,是有多喜欢打仗啊?祝汸好笑地再度说:“你们往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当土匪吧?” 开曜并不傻,他心里有数,也是个挺有抱负与理想的土匪,只是在祝汸面前不自觉地犯傻,在小弟跟前还是挺有模有样的,但他到底受年龄限制,又没有念过书,他说道:“当然不能一直当土匪,只是现在天下乱得很,谁也不知道明儿会发生什么,不过我也没啥好怕的!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来一群,打他娘——” 开曜捂住嘴,不能当着这么漂亮的公子说那么难听的粗话。 祝汸却是笑得双眼弯似月牙,他想,既然他来了,一定会陪着老家伙的。 当土匪也挺好,反正是历劫,开心最重要,却也不能一辈子当土匪。天下大乱之际,你不搞别人,别人反而来搞你,不如混个皇帝当当,往后他来帮老家伙出谋划策。 他正欲开个头,床里睡着的田田醒了,她揉揉眼睛,察觉到屋内另一个熟悉的气息。她立马小腿一蹬,往起一爬,放开手中小白,瞧见床边坐着的开曜,惊喜地“啊”了声,用力往开曜扑去:“大白!” 香香软软的小女孩扑到怀里,开曜吓得直接站了起来,田田却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仰头看他,甜甜道:“大白!我好想你呀!” “…………”开曜的心如同那冬夜里翻滚的热汤,扑腾扑腾的,又暖又窝心,他尽管有些惊吓,也听不懂孩子的话,却是舍不得扔了孩子,他抱住田田,低头看她的脸,这孩子竟然还跟自己长得挺像!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祝汸,祝汸道:“是我女儿。” 开曜再看一眼孩子的笑颜,这下脑袋才清醒回来,终于想起他是来干啥的。 他是要送这位公子走的,咋说两句话就给忘了! 被他们寨子里的人抢回来,人家公子也不气,这么有才学,长得好,还给他取名!对他可好了!这还有个孩子,这样漂亮可爱! 他们寨子常有其他寨子的人直接杀进来,到处都是血和刀子,他不可能让这么好的人在他们寨子里留着! 他面色一变,脸上的憨厚不见了。 正经起来,开曜也是个极为合格的土匪头子。 他又坐回长凳,抱着田田,抬头看祝汸,祝汸也看他,他的心跳了跳,到底是正色道:“这位公子!我其实是有要事与你说!” “你说说看。” “我刚从外回来,才知道关于你的事,是我手下办事不力!请公子放心,我从不打劫好人,是他们不懂规矩,你别害怕,我这就送你们一家下山!” 祝汸瞟了他一眼:“我若不想走呢?” 开曜着急:“公子!你可知他们是抢你来做什么的?!” “我知道啊。”祝汸不以为然,“不就抢我过来做压寨夫人?” 开曜面色发红,又羞又急,这公子连孩子都有了,咋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呢!咋就能将“压寨夫人”四个字说得这么轻松呢!山下的百姓们,哪个提到“压寨”两个字不是慌得大惊失色! 开曜严肃道:“我不需要压寨夫人,我这就送你们走!公子,你家是哪处的?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家!你放心!一定把你们平安送到家!” “我没有家。”祝汸直接道。 “公子……你莫骗我,我虽没见过,却也知道你这样的公子必定是大户人家!我去陇西郡的时候见过你这样派头的公子,他们还不如你!” 祝汸慢悠悠地问:“你去陇西郡作何?” “我去明池山庄见女魔头。” “明池山庄?女魔头?” “女魔头据闻是当年明曜明庄主的侍女!那会儿天下还姓‘熙’呢,明庄主去雪凛城帮着打仗去了!只可惜熙朝气数已尽,到底是输了!实在是可惜了明庄主这样的人才!明庄主过世后,女魔头替他掌管明池山庄,直到如今,我去这一趟是……”开曜老老实实地又开始倒豆子,祝汸听在耳朵里,想到明曜,有些难过,垂头不说话。 开曜说着说着,才发现话题又偏了。 他又赶紧再站起来:“公子!我派人送你们回家!” 祝汸忽然抬头,双眼红红,开曜又开始慌了,咋又开始红眼睛了!又要哭了?!他啥也没干啊!他慌张道:“你别哭啊,你别哭啊……”,声音都不敢放大,小心翼翼的,就怕又吓到这位公子。 田田也伸出小手:“不哭不哭!” “我不好看吗。”祝汸轻声问。 “好,好看!” “好看,你为何要赶我走?”祝汸难过道,“我好看,你也好看,那我当你的压寨夫人不也挺好?” “我——”开曜“我”不出来了,似乎还有点道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个文文弱弱的声音问道:“大哥在不在?” 开曜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人已道:“大哥,我进来了。” 一阵响声后,祝汸看着掀开门帘子站在门边的陌生少年,眼神似寒刀。 开曜抱着田田,看到他的眼神,连头也不敢回。 祝汸再看他,冷笑:“这才是要送我走的原因?” 开曜又想跪。 第61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五 门外少年瞧见祝汸,身子也是一顿, 脸上显出怔愣。 祝汸瞥他一眼, 便不再看。 少年抓着帘子的手, 顿了顿, 只看开曜, 恢复寻常笑容:“大哥!我进来了!” “等等!”开曜却是大喊阻止。 少年的步子再一顿,开曜抖着手去拿祝汸手里的假胡子,祝汸冷冷不为所动,他小声道:“胡,胡子……” 祝汸不想给他,听到他可怜的语气,抬头看他一眼,好吧, 是有些可怜。再者,除了自己, 谁也没看过老家伙的真面目, 这个少年应当就是那什么小七子?既然连老家伙的真面目也没见过,那也不算什么嘛。 他舒服多了,手一松,开曜赶紧将胡子抢到手里, 麻利地黏到嘴上。 他手上还抱着田田呢, 立马回头,温声道:“怎么了?” 祝汸便很不悦。 小七子进来,像没事发生一样, 再看了眼祝汸,便对开曜道:“大哥,我听寨里兄弟说给你抢了个压寨夫人回来,我来看看。” 开曜慌忙摆手,想说不是,这就要送走了,还不待说话,祝汸冷笑出声,他那声“不”就没敢说出口。 小七子的眼神闪了闪,开曜这只最大的呆头鹅自然看不出来,祝汸却看得一清二楚,小七子又望着田田笑道:“大哥,这个孩子是?” 开曜正要说,田田将他搂得更紧,不高兴地对着小七子说:“这是我爹爹!” “…………”开曜傻眼。 祝汸得意地“哼”笑一声。 小七子则也是傻在原地,田田更不高兴,抱住开曜的脖颈:“爹爹这个人是谁呀!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哦!别人的屋子说进就进,都不敲门的!” 开曜想说,他们寨子里没大户人家那些规矩,到处随便乱跑就成,田田已经又道:“快让他出去!我看到他就害怕!” “咳。”开曜看向小七子,“小七子,要不你先出去,这事儿后头再细说,孩子胆儿小!先前没见过你!” “……哦。”小七子有些尴尬,又勉强笑着点头,“好,大哥我先出去,中午用饭时我们俩再说。” “好好好!”开曜说着,就要放下田田出去送他。 小七子客气道:“大哥别送了,我身子还可以,又不是不认识路。” 这么一说,开曜想到小七子身子不好的事,坚决要去送。 “哼。”祝汸又冷笑一声,开曜顿在原地,不敢动了,对小七子笑:“成!那你先回去吧!” 小七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转身走了,背影有些落寞。 祝汸看在眼里,开曜却是立即回过头,朝祝汸笑:“你别担心,我立马送你们走!你们不是被我们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祝汸看了眼田田,说道:“乖乖,你先下来,去找阿兔与小虎玩儿。” “好哒!”田田正看那小七子不顺眼,也想出去打听打听!她麻溜地跳下来,瞬间跑远了。 开曜回头看去,急道:“你慢些,你慢些……” 祝汸点点身边,说道:“你过来。” 声音还算温和。 “我,我,我还是坐这儿吧。”开曜又坐回长凳前,手与脚放好。 祝汸忽然严肃:“说,是不是因为那人要送我走!” “不是!”开曜立马摇头。 “他是谁!” “他是小七子,前几年我在路上捡到的,孩子快饿死了,他爹刚被土匪杀了,我们就给捡回来了……” 祝汸仔细盯他看,他一脸寻常,想必说的是实话,祝汸心中却还是不痛快,突然朝他伸手,开曜吓了一跳:“干,干什么!” “丑!!”祝汸再扯了他的胡子,开曜松了口气,祝汸却又抓住他的下巴,开曜一惊,脸已经被祝汸拽到近前,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祝汸倾身过来,在他嘴巴上“啾”地亲了一口。 开曜僵住,双眼睁大,傻愣愣地盯着祝汸。 祝汸“哼”了声,贴着他,朝他得意地笑了笑,并道:“亲过了,不能再送走。” 开曜的整张脸变得通红,看着祝汸发呆,世,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这样好看的人,还,亲,亲了他…… 祝汸又问:“可曾被他人亲过?” 开曜呆呆摇头。 祝汸很满意,眼看还想再“啾”他一口,院子外有人喊道:“大王!大王!在不在?山下有些不对!” 开曜才回过神,祝汸拍拍他的脸:“去吧,别犯傻了。” “…………”开曜站起身,转身要跑,“回来”,祝汸又叫他,他再呆呆回头,祝汸将胡子扔给他,“戴上!”,又凶巴巴威胁,“不许叫第三个人看到你的脸!知道不!” “知,知道……”开曜乖乖点头。 呆呆的,又乖乖的,好可爱啊。 祝汸甜甜笑:“粘上胡子去吧,若是不好解决的事,来问我。今日或者明日,找个空的时候,我请你的兄弟们吃肉吃酒。” “……哦。”开曜老实点头。 祝汸更是笑得眼睛弯弯,笑得开曜三魂没了七魄,将胡子粘上,踩着软绵绵云朵似的走了出去,彻底不知东南西北了。二哥焦急地在门外等着,见他出来,立马跑上来,用劲吼道:“大王!山下不对!大王——大王!你的脸咋了!咋全红了!” 二哥这么一吼,开曜彻底回神了。 他生怕祝汸听到,抬手就将二哥脑袋一拍,拽着他往外走:“少说两句!快说!山下咋了!” “你不是说后头怕是有好几场仗要打!吩咐了我们这些日子警醒着些,这不,我们立马发现了不对劲!四毛早上正好去山下,他回来时告诉我们,牛村里这几天连着少了好几头牛!都被人给偷啦!” 开曜拧眉,牛村就在他们山脚下,离他们寨子极近,因而一般不敢有人敢随意来捣乱,别说是牛了,连鸡也没人偷,突然少了几头牛,显然就是人为! 他没读过书,也知道,大变往往都是从小变开始的! 他大手一挥:“你亲自带几个人!再去看看,查探清楚了!” “好嘞!” “去的时候小心着些,别被村里人瞧见,免得引起大家恐慌!皇帝想要招安我们寨子的事,附近寨子想必已经都知道了,这就要来捣乱了。” “好好好!!”二哥应下,立马就带了几个兄弟下山去了。 开曜寻常还是很忙碌的,但凡在寨子里,他除了吃睡,大部分时候都和兄弟们待在一起,不是练身手,就是商讨怎么打仗。 毕竟土匪就是靠这个吃饭,他也喜欢打仗,二哥走后,他不敢再回自己的屋,想到祝汸就满脸通红,他索性跑去找兄弟们,商议接下来的事。 那头,田田带着阿兔他们又冲了回来,“父皇父皇!”,田田冲进祝汸怀中,祝汸这会儿心情极好,满脸笑容,笑着接住她,温声问:“去哪儿玩啦?” 田田站在他腿上,贴在他耳边说道:“父皇,我去往那小七子的茶盏里放了青蛙!吓死他!” 祝汸哭笑不得,他的确不喜欢这个小七子。他虽说也不是什么眼神尖利之人,却觉得这小七子心思不浅,他抱着田田说道:“捣蛋可以,凡事却也不能都通过这样的捣蛋来解决,可知道?” 他虽说宠女儿,却也不希望女儿养得睚眦必报。 田田用力点头:“我知道的呀!我看书!父皇、大白都给我讲大道理!只是,我讨厌他嘛,对付很讨厌的人,我才会偶尔这样哦!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祝汸笑着摇头,知道女儿心里有数便好。 他摸摸田田的头,给她拿了些糕点吃。 他再问阿兔:“那小七子,果然是老家伙半路捡回来的?” 阿兔他们已经跟寨子里的人套了话,点头:“的确如此,说是神君当初在路上捡到的,看快死了便带了回来,在寨子里养了三年,今年才十五,身子一向不好,也不爱与人相处,只亲近神君。寨子里的大家伙儿,都不太喜欢他,倒不是嫌弃他身子不好,说那小七子有些目下无尘,还爱缠着神君,很瞧不起他们。” 祝汸“哼”了声,点头表示知道了。 小虎则问:“小殿下,这回咱们是什么打算?” 他们虽早已看出祝汸喜欢上了开曜,但祝汸不说,他们心里也没个准数。 祝汸听了他们的话,想了想,说道:“我方才问他话,他这辈子太老实了,什么都告诉我。你们可还记得,明曜身边的那个侍女?” 他们俩点头。 “她还活着,且一直牢牢守护着明池山庄,如今西北一带依旧是明池山庄说了算。她若是自己当女皇,估计也是成的,只是不知为何她始终尚未自己称帝。” “倒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如今这样的时候,一个女子撑起一个山庄,还能有这样的能耐,实属不易。” 祝汸点点头,轻声道:“她一定也还惦记着明曜吧,否则早能当女皇。” 说到“明曜”两个字,他们小殿下的声音都似水一般,阿兔与小虎对视一眼。 祝汸则是继续道:“我想留在这儿,陪着他。” 阿兔与小虎再度对视,田田立马扔了糕,再爬他身上,搂着他的脖颈,高兴地踩在他腿上直跳:“好呀好呀!山上好玩儿!林子里有好多小雀儿!我还没有玩够呢!我要一直和大白在一起!” 祝汸笑着将她抱下来,递给小虎,叫他陪着她出去玩,也把小鹤与小白带出去了。 他们走后,屋内再静下来,阿兔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小殿下,您是——” 祝汸毫不扭捏:“我想和他在一起,陪他到历劫结束的时候,想陪他生生世世。” “……小殿下,您是真的喜欢上神君了?” 祝汸用力点头:“嗯!” “小殿下,您不会弄错吧?”阿兔有些不放心,再次同他确认,生生世世陪着,也太苦了,谁又知道神君历劫到什么时候。 祝汸笑着摇头,认真道:“原先我也不知道,直到我见到这辈子的他,我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懂了。” 阿兔便松了口气,就怕什么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地去做,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好办! 神君对他们小殿下一片深情,他们小殿下既然也真的喜欢上了神君,那岂不是大大的好事一桩?看来看去,他也觉得,也就神君同他们小殿下最配了吧! 阿兔便开玩笑:“那我们小殿下真要成了这一世神君的压寨夫人啦!” 祝汸也笑出声,抬头看他,说道:“我小时候就听折梨仙子告诉我,父皇当年还没有历劫的时候,在天上和小宝就成过一次亲!当时证婚的,还是老家伙呢!后来,在人间,他们都没了记忆,又成过一次亲!我小时候常想啊,成亲是件特别好玩的事儿吧!所以小宝和父皇才要成亲!” 阿兔笑着跟着说:“现在呢?” “现在我已经什么都知道啦。”祝汸说着,抬眼再看阿兔一眼,“老家伙历劫的时候,若是每一世,我们俩都能成亲,那就好了。父皇与小宝也是这样的,相爱的人才能成亲!” 阿兔看着一个全然陌生,却又熟悉的小殿下,心中也是很感慨。 他们小殿下终于也有了喜欢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欢喜神色。 祝汸揪了揪自己的衣袖,本还很高兴,突然又有些踟蹰,蹙眉问阿兔:“他,也是喜欢我的吧?他的每一世,也都会喜欢我吧?” 声音中竟然有些忐忑。 “当然了!!!”阿兔心想,不知道有多喜欢您呢!他原想将辛曜过世时的事情告诉祝汸,又怕惹人难过,到底没说,只是非常肯定地说,“神君那样喜欢您,连庭归神君都这样说,准没错。” “是哦。”祝汸又甜甜笑了,只是笑了没多久,又有些生气地说,“可他要赶我走!还有,我也很讨厌那个小七子。” 阿兔偷笑。 祝汸不满瞄他:“这是什么笑?” “小殿下别气!我是觉得您可爱!” “嗯?” “真喜欢上一个人才会如此患得患失吧!” 祝汸生气:“喜欢还能有假的?!我都这么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了!” “是是是!”阿兔点头,“您别气呀,也不必患得患失,您放心吧,神君只喜欢您,心里也只有您的!” 祝汸再想到老家伙看他看傻眼的模样,高兴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祝汸又告诉阿兔,他要帮助开曜当皇帝的事,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寨子里的小弟来了。 寨子里的小弟们都极有意思,兴许是因为祝汸一来,就给他们买肉吃的缘故,他们是非常喜欢这位“王后”。但是王后来了之后,就没出来过,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他的模样,只听二哥说长得跟神仙似的,个个心里跟有猫爪子挠着。 趁开曜在和人商议接下来打仗的事,又到了吃饭的时候,有几个十来岁还小的毛孩子就跑来了,好歹还知道规矩,站在门外高声喊,说是请王后去吃饭! 祝汸听到“王后”这个称呼,就想笑。 阿兔也觉得好笑,问他:“您出去不?” “出啊,我可是这里的压寨夫人!”祝汸说着,自己将身上衣服理了理,大大方方走出去,阿兔笑着摇头,跟在身后。 那几个毛孩子,瞧见祝汸,自是傻眼了,眨巴着眼睛直盯着他看。 祝汸朝他们笑笑,他们兴奋得双眼发亮。 祝汸笑着问道:“今儿吃什么啊?” 他们几人抢着说话:“吃肉吃肉!”、“还是王后昨日给我们买的肉!”、“好吃好吃!”。 祝汸笑出声,跟他们一同往吃饭的地方去,边走边问:“除了吃肉,你们还喜欢吃什么?” “没旁的了,就喜欢肉!” 连阿兔都跟着笑,走到吃饭的地方,毛孩子们冲进去大吼:“王后来了!快让让!王后来了!” 嚯,众人一听,立马回头看向祝汸,纷纷都怔了片刻。 祝汸朝他们笑:“坐下来,吃肉啊。” 他们这才一同摇头:“王后先坐!” 祝汸心里快笑死了,点点头,在最靠边的桌子坐下,大弟小弟们却也没有跟着坐下,只是个个捧着碗往祝汸跟前递,叫他吃肉。 在他们眼里,肉就是最好的东西了,明明自己都不够吃,还要给他。 这不是傻,这是善良,也是谦让。 是开曜教得好。 祝汸心中很感慨,也很舍不得这些孩子们,最大的估计也就是二十来岁,这是个很年轻的寨子,他就朝阿兔示意,阿兔便道:“大家都吃,肉多的是,今天晚些时候,我们再下山买肉去,不会少了你们的。” “嗷!!!”一听又要去买肉,大家嚎叫出声,个个贴在祝汸面前狠夸他。 祝汸这会儿满身都是暖意,很好亲近的模样,且他又长得好看,还给他们买肉吃,大家都往他跟前凑。这些人在祝汸眼中,都是他的子民,也是开曜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便这个问问你几岁啦,那个问问平常都做什么,再问问,就叫阿兔拿出银子来,给他们发小银豆。 明明都兴奋坏了,个个眼神发亮,他们也不哄抢,你给他,他就接着。不给,哪怕他很想要,也绝不主动要。 祝汸看在眼里,更觉得欣慰,他真心很喜欢这里。 既然他来了,他就要让开曜和兄弟们过得更好,这些人对开曜好,他也会对他们好。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不好徒手变东西出来。祝汸便打算,亲自带上几个毛孩子,去山下买东西,不仅买肉买吃的,也买些家具器皿之类,好好将寨子里装扮装扮,他还打算给寨子里的兄弟们买上几身的新衣服,看看能不能再从村里雇个烧饭的师傅、做衣服的绣娘来。 最重要的是,他要把开曜的院子与屋子布置起来! 他要在这个屋子里成亲的! 毛孩子们听闻他们王后要同他们一道下山,乐坏了。 整个厅堂里,欢声笑语一片。 那个叫作小七子的少年,站在门边,羡慕而又嫉妒地看着这一切,他咬咬牙,转身去找开曜。 第62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六 寨子说小,却也有七八十人, 议正经事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场, 并不现实, 因而那些资历尚浅的毛孩子才能有空围着祝汸说话。 这边寨子正中间的草堂里, 开曜还在跟资历老些的兄弟们商议万一有人打来该如何应对,毕竟将要面对的会是许多拨人,不是从前那般。 他们寨子,离雪凛城极近,是目前中原国土内最西边的一个寨子。于他们威胁最大的,也常与他们有摩擦,称得上是死对头的寨子,就是他们东边那座山上的狼头寨。 狼头寨是个中型大小的寨子, 寨主三十多岁,人称铁狼, 少年时候跟野狼打过一架, 腿摔瘸了,却是把那头凶猛无比的狼给杀得透透的,便得了这个名。他们整个寨子上下都很凶残,但也因铁狼此人过于凶残, 他们寨子从来留不住人。 厉害的要么是铁狼给弄死了, 要么就是早早就跑了,他们寨子里的人,实力便有些参差不齐, 人手上还有些青黄不接的。是以碰上时,开曜他们也不至于打不过。 铁狼手下的人凶狠又蛮横,将自己辖下的村庄县镇抢了个差不多,银子全都拿去西锦城里找花娘,回头又来压榨百姓,百姓哪有那么多给他们!他们平素没事就爱来庆平县这一带打劫,直到开曜他们的寨子起来了,情况才见好,却也没少打架。 大家一致认为,这次,也是狼头寨的人来捣乱!来他们山下村子偷牛! 铁狼最喜欢银子,成天做着当大官儿,住大宅的梦,恨不得被招安呢。 开曜却觉得,当一件事过于明显,明显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时,反而说明并非如此,其中有蹊跷。他也不打击大家,毕竟他的想法也并不是都对,总归他们得提前防范起来,如今有太多寨子正盯着他们。 若是吞并了他们,再接受招安,无疑能受到更多礼遇,这个道理,他们虽是当土匪的,再没脑子,也知道。 大家伙儿商量了许久,将轮班倒的人手都安排下去,又派了几人偷偷潜去狼头寨打探消息。商量得差不多,开曜起身,带大家去吃饭。 小七子就等在厅前的空地上,见他们出来了,羞涩地笑着上前:“大哥。” 其他人见状,就都先走了,开曜的语气缓和,问他:“咋了?找我有事?” “大哥,那位压寨夫人……” 开曜赶紧摇手:“不不不,不是,我回头就要送他们一家走的!” “哦。”小七子点头,又道,“他在饭堂里,四毛他们都围着他说话,他说我们寨子太破……”小七子边说,边看着开曜的神色。 开曜最为爱护他的兄弟与寨子,从来听不得旁人说一个“不好”。 开曜的神色果然一变,却只是害怕那些嘴上没毛的兄弟们冒犯了神仙一样的祝汸公子。 小七子却是以为他果然不喜,便暗自欣喜,再道:“他说稍后就带人下山去买东西,装扮我们寨子。” 开曜一听急了,这不是瞎胡闹么,这种时候哪能下山! 他拔腿就往饭厅跑。 饭厅里正说到最热烈的时候,开曜跑进去,就听毛孩子们说:“镇上没有卖衣裳的,庆平县有!” “王后,你要给俺们买新衣裳?!” “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呢!!” 众人兴奋得七嘴八舌,又有人道:“咱们这会儿下山去庆平县,天亮前刚好够回来!” “嗷嗷嗷嗷!下山去买新衣裳啰!” 开曜听了这话,一肚子的火,上前一脚踹在站最外头,吼得也最大声,个子也是最矮,拼命跳着要往里头挤的四毛屁股上,四毛“嗷”地叫了一声:“谁他娘的踹我?!”,他生气回头,瞧见他们满脸怒火的大王,吓得“嘿嘿”笑,“大王……” 一听四毛这声叫,厅里就全安静下来了。 开曜在寨子里有绝对权威,他曾经徒手杀死过一头黑熊,大大小小这么多场仗中,他不知杀了多少人,又不知道护了多少兄弟。 毛孩子们不敢再叫嚷,见他满脸怒火,纷纷低头,散开了围住的那个圈。 被围在中间的祝汸便有些不悦,吼这些孩子做什么? 有好吃的,有新衣裳穿了,高兴地说几句话,又能如何? 祝汸并不是善于忍让之人,这么多年都与开曜是仇人,下意识地,他差点儿又要发火。回身看开曜,见他紧紧皱着眉头,祝汸心里的火去了点,这不是以前的老家伙了,既然他喜欢老家伙,他就要好好对待老家伙!不能再凶老家伙! 祝汸主动站起来,笑道:“怎么皱着眉头?我跟这些孩子说事呢,稍后我带他们去山下买些吃的,买些——” 开曜打断他的话:“不必!” “……”祝汸怔了怔,不谈人间这几世,就是在天上,老家伙也不曾对他用过这样强硬的语气,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开曜果断道:“寨子里好得很,不用你去给他们买东西!”声音很严厉。 开曜本意是觉得山下危险,坚决不能在这个时候下山,无奈他当土匪头子当惯了,小小年纪又为了令下头的人听他的话,说话向来严厉,还有股匪气。 祝汸听到耳中,便觉得开曜是在怪罪他,有些难过。 祝汸深吸口气,脸上还是带着笑:“没事儿啊,天亮之前就回来了,我又不是——” 开曜再度打断他的话:“不成就是不成!” 说完,他又踹了四毛屁股一脚:“滚去吃你们的!!有肉吃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他的本意也不是浑然不在意祝汸的心情,是他压根不懂这些,在寨子里这般说话说惯了。 他这么发了一通火,四毛等人也就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全都跑去吃饭。 偏那小七子从门外进来,站在开曜身后,温吞吞道:“大哥不喜欢旁人管我们寨子里的事。” 祝汸再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小七子在里头作祟,也知道这样的孩子没什么好在意的,他甚至知道跟这样的人在意,就是掉自己的价。 可是他控制不住地生气,他从来都是有脾气的人,跟着就道:“他们不去,我自己去!” 开曜也是难得被人反驳,不免一怔,他回头一看,祝汸起身,撩了衣摆就大步往外走,他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不是在训小弟…… 开曜的腿抖了抖,赶紧跑上前,伸手正要去拉祝汸,心中又是一动,这样,这位公子不就能离开他们寨子了?不也挺好? 他的脚步又顿在原地。 祝汸都走到大门口,也没见老家伙跟上来,他是真的非常难过了,快步走出寨子大门。 在门边站岗的两个小弟,没见过祝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风也似的从身边经过,人走了,还没回过神,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小虎抱着田田,小白趴在小鹤脑袋上,连同阿兔,他们飞速追上祝汸。 “小殿下!小殿下!” 祝汸走得飞快,他们跟在后头追,看四周没人,田田索性飞到祝汸怀中,抱住他的脖颈,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父皇!你别难过!” 祝汸被她的小手这么一摸,心中的愤怒,大部分都化为委屈,脚步终于停了停。 阿兔他们这时也跑了过来,小心叫他:“小殿下……” 祝汸见他们担心的模样,又深吸一口气,有些沮丧地说:“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生气,还有些难过。” 要是从前,老家伙敢这样对他,他早就气跑了。 又或者说,从前,他根本不会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阿兔见他面上落寞,便道:“要不,咱们也在附近找座山,我们也建个寨子,不住他那儿!有什么了不起!” 反倒把祝汸给惹笑了,祝汸笑了声,又再度浮起愁眉,摇头:“那就没有意义了。” 田田还不懂大人们的事,不知祝汸是为“喜欢”而难过,却知道是因为那个小七子多嘴所致。 她挥挥小拳头:“我去弄死那个小七子!” 祝汸正色道:“你是天界公主,是龙族,再气,也不能杀人,那是我们的子民。再者,父皇从前就告诉过你,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亲自去动手,你是明珠,是璀璨的星星,他们是什么?” 田田渐大,祝汸不再似从前随她胡闹,会在大事小事中与她讲道理。 田田点点头,懵懂地说:“父皇,这就是杀鸡不能用牛刀嘛?” 祝汸再笑出声,他用脸贴了贴田田的脸,将她放到地上,拉在手中,对阿兔、小虎道:“好了,我不生气了,也不难过了,我们下山去吧。” “下山去干啥?”小虎傻乎乎问。 祝汸撇嘴:“给他们买吃的、买衣裳啊!人家那些孩子多期待,一年到头没穿过一回新衣裳,就他虎着张脸凶巴巴的,吓唬谁呢!” 小虎也没想到,他们小殿下都那么生气了,还能迅速恢复,反过来自我安慰,“喜欢”这个东西可真是不得了! 祝汸这便带着他们去买东西,他们直接在原地没了影。 他们走后,开曜沉着脸,在饭厅里吃饭。 刚被他训了一顿,大家伙儿都不敢说话,低头吃饭,饭厅内鸦雀无声,只有狼吞虎咽与“吧唧”的声音,他们都是穷孩子,自然没有什么吃饭礼仪。 倒是开曜吃饭虽快,却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只他平常,一会儿就能将一大碗米饭吃完,今日吃了好半晌,一大碗米饭还剩大半。 四毛凑过来,讨好道:“大王吃饭的样子可真威武!” 开曜瞪他一眼,四毛又缩了回去,开曜想到先前四毛那兴奋得直跳的模样,想到祝汸转身离开的模样,啥也吃不下了。 他放下碗筷,沉声道:“你们吃,吃了就去练功夫!过几日怕有大事!” “是!”大家响声应下。 开曜出门,不许人跟着,自己回了小院。 刚进院子,便见院子里停着的那辆华丽非常的马车,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也没有照亮他双眼中的黯淡。 他焦躁地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到底下定决心。 虽说那位公子终于是走了,但这一路这样不安生,他不如悄悄跟过去!好歹看着人家公子安全下山吧!毕竟人是他们寨子里的人给抢回来的! 终于找到理由跟过去,开曜高兴得眼睛都亮了,他冲进自己的屋子,从窗户翻出去,到屋后,顺着高树跳下,出了寨子。他常行走在山道上,走得飞快。按理来说,那位公子一行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看祝汸公子娇生惯养的模样,又没有马车,该走得很慢才是。 开曜以为很好追上,却不料他都快走到山脚了,也没有看到人! 他这心里就“咯噔”一下,不会是祝汸公子被人给掳走了吧? 自他要被招安的消息传出来,这山上就必不会太平,他怎能让那位公子独自离去!那位公子长得跟神仙一样,又那样富贵,一看就是肥羊,不抢他抢谁?随行的侍从,虽有个高高壮壮的,万一遇险,又有什么用!更别提还有个孩子在! 那些人可都是真土匪!! 开曜非常自责,越想,心中越后怕,甚至很慌,他抬脚更快地往山下跑去。 祝汸他们本是打算直接到山下的村子里买肉,却见到不少开曜的小弟,村里四处走访,在查探牛丢了的事,在一边看了看,了解大概情形,他们转身便去了庆平县。 庆平县熙熙攘攘,满街都是热闹,小虎去找人家卖牛卖猪的订了货,祝汸带着阿兔去成衣铺子买了不少新衣裳,均是好洗、耐磨的结实料子,他还跟店铺掌柜的多订了许多件,约好每个月都送新衣裳上山。 庆平县受开曜他们寨子的庇护,闻言不由好奇,他们从未见过祝汸。 掌柜的陪着笑问道:“我在庆平县十多年,还从未见过公子,不知公子,与山上的庆平寨是什么关联——” 祝汸便漫不经心地说:“往后就认识了,我是被他们新抢回去的压寨夫人,估计要常来惠顾的。” “…………”掌柜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头一回见将“压寨夫人”四个字说得这样脱俗的,祝汸已经回身离去,阿兔付了银子,笑了笑也走了。 阿兔多给了不少,掌柜傻得就连跑上去把银子退回去的事都忘了。 他们受庆平寨庇佑,哪敢多收土匪的钱。 祝汸又在街上转了不少地方,买了各样吃食,药草、药膏之类也买了不少,还买了家具、器皿,大把撒银子,于是整个庆平县都知道了,山上大王新得了位压寨夫人! 祝汸心满意足地决定回去了。 他买东西太快,看看日头,太阳还在正中央挂着呢,这样就回去,未免太没脸。 祝汸想到开曜那张凶巴巴的脸,到底还有些气,便道:“我们再去村子里看看,他寨子里那些呆头鹅是查不出到底谁偷了牛的,我们去帮他们查。” 阿兔小虎自是没有异议,他们到了村子里,隐了身。阿兔与小虎本就是动物,都能与动物交流,随便找了几家被踩过点却还没有来得及偷的牛问问,就知道了对方的相貌、行为特征,再顺着味道,很快便找到了偷牛的人。 对方大约二十来人,躲在村子里那家米铺的大米缸里。 米铺子老板是位眼睛有些花的大娘,眼神很不好,店里生意也不是很好,很少有人来买米。她从未察觉,祝汸对这些寨子并不熟悉,不知这些人又是哪个寨子的,索性就在一旁等着,这些人总要动的,他也正好拖拖时间,太快回去,老家伙还以为他太好应付! 等到天黑,大娘关了铺子,到铺子后头屋里休息。 那二十来人纷纷从大米缸中爬出来,团在乌漆墨黑的铺子里小声说话。 “也不知老大这回是啥意思,直接杀了多干脆!” “你要是能懂老大的意思,你不就能当老大了?!” “老大吩咐的事,照办就是,老大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 “村里似乎有庆平寨的人!” “庆平寨的那个大王就是个蠢蛋!麻利的!我们这回偷三头,直接送他们半山腰上!” “走走走!就昨儿看好的那三头!” 他们鬼鬼祟祟钻出米铺,窝在黑夜里,去偷牛了。 祝汸跟着他们,只见他们非常顺利地,几人掩护,几人看守,几人四周散开探查,将那三头牛给偷走了。 祝汸看着都不由无奈想到,开曜那帮手下可真是呆头鹅! 祝汸虽也没听他们具体说要如何,左不过是要陷害、栽赃之类的。 开曜的事,也就是他的事。 他正愁没事做,他们就跟在这伙人身后准备上山,哪料他们还没出村子,便听前方传来打斗声,祝汸一顿,那伙偷牛的人已经立马扛着牛往回跑了,显然是不想凑热闹,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父皇!是大白!”田田着急要往前跑。 祝汸已经飞上前去,月色下,村口的几棵银杏树下,被十来人围在中间的不是开曜又是谁!这十来人,与方才那伙人穿着打扮又不同,手上都拿着长刀或棍棒,与开曜围打在一处。 开曜这辈子并未正经学过武术,肯定不能与明曜比,这样以一敌十,自然十分吃力。眼看有人提了把长刀,正要从后头戳进开曜的后背,“啊!”,田田张大嘴巴,祝汸箭步上前,跃进包围圈中,用力将开曜拍开,那把长刀便又朝着祝汸而来。 开曜被人拍开,赶紧回头一看,瞧见来人是谁,心一颤,还没站稳,回身就往祝汸扑,嘴中急道:“快让开!!” 祝汸偏还站在原地,小虎及时地跳了进来,将那举着长刀的手用力拍开,扭身与那些人打在一处。 开曜伸手就去扳祝汸的身子,扳到后背,见没有伤口,他才松了口气。他将祝汸往自己身后一扯,“你别上前!”,他自己则是跳上去,抢了其中一人的长刀,挥刀就杀了一个,格外狠厉与迅速,鲜血溅了他一脸。 祝汸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狠戾侧面,都不免觉得震惊。 小虎不能杀人,不过是将人打伤不能上前罢了,开曜却是杀了好些个,他身上溅的全是鲜血,直到所有人都躺在地上,他才回头,喘着气,头一眼就看向祝汸。 祝汸睁大眼,看着有些陌生的他。 祝汸从未亲眼看过开曜杀人。 那些倒在地上的人,要么是死了没气了,要么是痛得唉声叹气。 祝汸好奇地打量地上那些人,心道,真没想到老家伙还舍得杀人呢。 却见开曜突然往他走来,祝汸收回视线,刚要说话,开曜已经走到他面前,满脸愧疚与后悔。 祝汸已经有些心疼,彻底不生气了,开曜则是开口:“对不起。” 声音无比喑哑,掺杂着满满的自责。 作者有话要说:  直男行为[捂脸]。 第63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七 祝汸微怔。 “对不起。”开曜又说了一声,他伸出双手, 捂住脸, 用力吸了口气, 再放下手, 看向祝汸, 轻声问,“是不是吓着了?” 祝汸的眼珠转了转,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我——”开曜说不出口。 祝汸猜道:“是看我走了,怕我被旁的土匪打劫,偷偷跟过来,想要保护我?结果发现我不见了,你就吓坏了?” 开曜的脸早就通红一片, 只是月色下并不能瞧得仔细。 他心中很庆幸,幸好是夜里! 他吞吞吐吐地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低头看着祝汸。 祝汸“哼”了一声,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祝汸见他这担惊受怕的模样,心里最后的委屈也不见了,他仰头朝开曜弯眼笑:“我可以勉强接受你的道歉。” 开曜大松一口气,胡子都被他给吹得翘了起来。 祝汸笑出声, 开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祝汸又道:“丑!” 开曜“呃”了声, 解释道:“有,有人在……” 真傻! 哪里还是方才一刀子进,再带出一刀子血的模样。 祝汸的眼珠一转, 再道:“我还有些生气!” “……啊?”他再度慌张起来。 祝汸便道:“要想我不生气,也可以。” 开曜立马正睛认真看他。 祝汸指天:“你陪我看星星。” “好好好!”开曜慌不迭地应下,又指身后,“我解决了这些,我——” “让小虎和阿兔去!”祝汸指着他们俩,告诉他,“是我自小的侍从,他是阿兔,他是小虎。” 阿兔与小虎朝他笑,他也傻笑,又问:“还有个孩子!” “被我藏起来了!” “啊!”开曜一副真的信了的傻样。 就隐身在一旁的田田咯咯直笑,祝汸上前,将手递给开曜,开曜傻眼。祝汸朝天翻白眼,蠢不蠢啊! 他“哼”道:“拉我的手!” 开曜慌忙将手按在衣服上擦,越擦,血却是越多,他吞吐道:“我的手脏……” 祝汸又笑出声,对阿兔、小虎道:“你们留着,查探清楚!” “好,小公子,您去哪儿?” “不告诉你们!”祝汸暗地里点点田田的小脑袋瓜,示意她也别跟着,上前拽着开曜就走。 田田便有些不大高兴:“父皇不要我啦!” 阿兔笑道:“小殿下是有要紧的事!” 田田这才又笑:“我是假装生气的啦!我知道父皇和大白去做什么了!” 阿兔好笑,蹲下来,抱着她问:“做什么?” 田田便凑到他耳边,用小胖手捂着,轻声说:“做大人们才可以做的事哦!我还小,暂时也还不知道哦!不过等我也长大了,我就会知道啦!” 阿兔与小虎都大笑出声。 祝汸拽上开曜就跑,直往山上跑,跑进林子中,仰头看去,树木纵横的间隙之间,是漫天星辰。 “你看!”祝汸手指天,指尖有光微闪,开曜抬头,刚好有道流星划过。 “…………”开曜看傻了眼,他生平就没有专门看过星星,自是从未看过流星,祝汸说“看星星”时,他甚至很不解,星星天天在头顶挂着,有什么看头? 祝汸拽着他再向前,指着一棵大树:“我要坐到那棵树上看星星!” 开曜连连点头,祝汸又道:“可是我不会爬树。” “我,我会!我,我抱你上去!”开曜也没有多想,更察觉不到其中暧昧,他伸手就要去抱祝汸,抱上祝汸了也没觉着如何,祝汸将手环上他的脖颈,直到他低头道,“好了?我——”,他想说“我准备跳了”,那棵大树有根树枝并不高,他就是在山里长大的,能直接跳上去,却又将声音全部吞了进去。 祝汸的脸靠着他,双眼抬起他,眼中倒映着漫天的星星。 开曜没读过书,不会形容,就是觉着看在眼里,心里一跳一跳的,他满脑子都是星星了,有些晕。 祝汸伸手戳戳他的下巴,轻声道:“跳啊。” “哦!跳!我跳!”开曜慌忙抱着他往上跳,祝汸笑着将脸贴在开曜的脖颈间,开曜瞬时觉得整个身子都变得热了,他的手甚至有些哆嗦,好在常爬树的,到底是成功跳了上去。 跳到树上,他想将祝汸松开,祝汸的手却没有放,窝在他的怀中,问他:“你最喜欢哪颗星星呀?” 他赶紧抬头,天上那么多颗星星,他哪里知道自己喜欢哪颗,正这样想着,他看到天空的东南方向,有颗格外明亮的星星,祝汸先指了西北方向:“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颗星星。” “我没看着。”开曜纳闷。 祝汸轻声道:“因为他暂时不是很亮,不过以后他会再度变得很亮的。” “星星还能变的?”开曜好奇,“那它为啥不亮了?” “一颗星星,守护着一个神仙,代表着一个神仙。那颗星星,他的神仙,暂时不在天上。” 开曜将这番话听到耳朵里,新奇得很,仔细看去,还真被他看到了那颗被其他星星衬得极为黯淡,却也隐隐闪光的星星,他乐呵呵道:“那这神仙啥时候才能回到天上?” “我不知道。” 开曜觉得祝汸的声音有些落寞,正想低头看看他,祝汸已经又问他:“你呢,你最喜欢哪颗?” 开曜毫不犹豫地指了方才看到的那颗:“我喜欢这个!亮!漂亮!一眼就能看着!” 祝汸抬眼看去。 那是他的星星。 开曜又没有等到他的话,低头看他,祝汸却突然凑过来,嘴唇离他不过几厘。 开曜心里一慌,吓得手一松,往后一躲,“嘭!”,他掉地上去了。 祝汸坐在树上,回身往下看着瞪他,他慌忙爬起来,眼看着祝汸也要跳下来,赶紧道:“别别别!小心摔着!” 祝汸气道:“你就这么怕我吗!我这么吓人的吗!” “……不,不是……我,我身上都是血……”开曜的眼睛开始四处乱瞄,“咳,我,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些日子,山里不安全!你不知道吧,皇帝要招安我们,他……” 他噼里啪啦地竟然开始说起这些事来,祝汸无奈地再翻白眼,煞风景的蠢鹅! 祝汸扶着树枝往下跳,开曜吓得赶紧扑过来接住他。 祝汸落进他的怀中,高兴了些,对他笑:“既然身上都是血,那就去洗干净。” “啊?” 祝汸再从他怀中跳出来,拽着他又往前跑:“走!” 开曜晕头转向地正想着,去哪里洗干净啊,祝汸已经带着他跑进林子更深处,拨开眼前的几丛高树,草地里是另一池星辰。 祝汸拉着他走进去,蹲下身,祝汸伸手戳了戳,水面荡起涟漪,星星与月亮都散了,开曜这才大松一口气:“原来是个湖!我还以为地上也长了星星和月亮呢!” 这样无知的话却又是这样质朴可爱,祝汸笑出声,回身仰头看他:“蹲下来,一起看!” 开曜对这座山熟得不能更熟,虽不知啥时候多出一汪湖水,却也乖乖跟着蹲在祝汸身边。祝汸就指着水面说:“那颗,是你最喜欢的星星。”开曜定睛看去,倒映着的星星果然是,他点头,祝汸又指另一处,“那是我最喜欢的星星。” “嗯!” “他们一直在一起。” 开曜啥也不懂,点头:“嗯!” 祝汸却是再笑出了声音。 开曜傻呵呵看他的侧脸,看他笑得那样高兴,依然晕头转向,心里却是想到,祝汸公子真是他娘的长得太俊了啊!他觉着,光看着这张脸,他都能多活几年! 他看得出神,祝汸突然站起身,去解身上的腰带。 开曜傻傻仰头看他,却刚好被祝汸随手扔开的腰带蒙了眼睛,腰带很长,开曜笨手笨脚地将腰带扯开,祝汸几乎已将衣裳解尽。开曜吓得,再度满脸赤红,他口吃道:“干,干啥!这是干啥!” 祝汸伸手拔了玉簪,及地黑色长发落下,祝汸回眼看他,侧面轮廓被月光照得模糊而又忽远忽近,开曜看得,又顿在那里,就连犯傻都忘记了。 祝汸朝他笑笑:“不是说要洗干净?” “………………”开曜只顾盯着他的脸看,哪里还在意他说什么。 祝汸已经脱了鞋,赤脚往水中走去,开曜艰难地咽咽口水,祝汸的衣裳渐湿,长发也渐湿,终于,他的黑□□浮在水面,他的衣裳也已搀上湖水,后背清晰可见,开曜猛地起身。 祝汸又回头看他一眼,下巴微抬。 开曜被风一吹,惊醒了,回身便跑。 祝汸一愣,蹙眉暗道:没出息!在天上的时候倒知道抱着睡!再不济,辛曜还知道喝酒亲他! 到了这会儿倒好,他都这样了,还能吓得回身就跑。 好歹亲一下吧! 嘴里说着“没出息”,不过想到开曜那副慌张模样,祝汸到底又是笑了。 看起来,这辈子的老家伙的确什么也不懂! 老家伙是喜欢他,也只喜欢他的吧? 祝汸再度眉眼弯弯,浸到水中,这湖也是他临时变出来的,他仰躺在湖面上,看天上的星星,看天上的开曜。 他希望开曜能早些历劫完,他希望他最喜欢的那颗星星,能重新明亮起来。 看得差不多,还不见开曜回来,也不见动静,祝汸便故意制造出落水的声音,开曜这才又慌慌张张跑来:“咋了咋了!!” 祝汸游到湖边,趴在岸边,朝他勾勾手:“过来。” “不,不……”开曜见他没事,离湖边还有几尺远,踟蹰着不敢过来。 祝汸不高兴:“那我沉到湖里去了!” 开曜挠挠头,到底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 祝汸又气又笑:“我是要吃了你吗?!” “不,不是的……”开曜觉得自己身上都起了汗,终于走到离湖边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再不敢往前去。 “那我真的沉了啊……”祝汸作势要往后倒。 开曜大步走到湖边,弯腰去拽他:“不行,不行!” 祝汸这才又笑了,仰头看他,问道:“你很怕我嘛?” “不是……” “那你为什么跑了?说好了的洗干净呢?” “不是的……” “你除了会说‘不是’,还会说什么呀?你训你的小弟们时,不是挺厉害?” 开曜满脸通红,祝汸又朝他招招手:“你蹲下来。” 开曜不愿意,祝汸生气:“叫你蹲你就蹲!我还没叫你跪呢!你还敢不听我的话!” 开曜立刻蹲下来,祝汸高兴了,伸手往他脸上摸去,开曜要躲,祝汸道:“我是要把你的胡子给摘了!太丑了!” “哦,哦……”开曜松了口气,蹲回原地,祝汸将他的胡子扯了,扔在一边。开曜压根不敢抬眼,只敢低头去看草地,他看祝汸将他的胡子扔到草地上,正要问他能不能走了,祝汸的脸忽然又现在他的面前。 祝汸双手撑着岸边,上身探出水面,自下而上,吻住了他的嘴。 开曜慌里慌张的,祝汸已经收回身子,再度趴在岸边,抬眼看他,眸子里全是缱绻的星光与月色。 开曜蹲在原地,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 祝汸朝他笑了笑,并道:“我现在有一点点高兴。” “高,高兴就好……” 祝汸畅快笑出声,又从水中站起身,带出不少水花,开曜赶紧别过脑袋,祝汸走出水面,经过他,背对着他慢慢往外走去,声音也缓慢飘来:“我高兴,就先放过你,赶紧洗干净,洗干净我们回寨子。” 祝汸捡了地上自己的衣裳,走出包围湖水的高树。 开曜确定他是走了,才一屁股坐到地上,摸摸额头,一手的汗水,他哭笑不得。 他身上的确很脏,杀了人又有很多血。 他也不敢再浪费时间,扯了衣服便跳进湖里,这湖水倒是舒适,水温恰好,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下意识想到,往后可以常带寨里的兄弟来洗澡!想到一半,他又摇头,不成!至于为何不成……他也不知道,他只是突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他希望这里是只有他和祝汸能知道的地方。 想到这儿,他烦闷地一头扎进水里,不敢再想。 开曜不时潜入水里,总算是将紧张的身子平息了,也将心情安抚下来。 他钻出水面,带出一大片的水,打算上岸,却见岸边摆了一叠整整齐齐的白色衣服。 他没见过,正有些纳闷,祝汸又拨开树林进来了,站在远处,慢条斯理道:“是给你买的新衣服。” “……”开曜心想,难道是祝汸的侍从们也跟来了?他没瞧见祝汸带衣服过来啊。 “快穿上,等着你回寨子里呢。”祝汸催他。 开曜“哦”了声,却又始终没往岸上走,祝汸笑了声,转身再度走出树林。开曜这才上岸,通红着脸,展开那几件衣服,料子滑滑的,月光下还闪闪发光,显然是用金银线绣了许多暗纹,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他们寨子里的人,别提那些毛孩子了,他都没穿过新衣裳。 他抓着衣服,又往林子外看了片刻,眼中现出迟疑与些许的迷茫,到底不想叫祝汸苦等,赶紧将衣服穿上。却又因为很少穿这样正正经经的衣服,连腰带都系得不好。 “好了没?”祝汸再走进来,开曜抬头看他。 祝汸站在树边,静静欣赏片刻,就是这样的,老家伙就该穿这样的衣服。 他是给寨子里的孩子们买了不少的衣服,开曜的却是他亲手变出来的。他见开曜拿着腰带,一头雾水的模样,笑着上前,从他手中抽走腰带,帮他系好。 他弯腰系腰带的时候,头发不时拂过开曜的下巴。 开曜再度浑身僵硬。 祝汸暗自发笑,帮他系好腰带,抬头看他紧绷的模样,本还想再亲他一口。 瞧这可怜又可爱的模样,他笑了声,决定暂且放过他。 来日方长。 第64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八 小虎他们在山下,还没过来, 阿兔带着田田早已等在树林外, 开曜一出来, 阿兔抬眼看去, 不免也是一怔。 这些日子, 也只有祝汸与田田见过开曜摘了胡子的模样,就是阿兔也没见过。 此时他这胡子一摘,脸与辛曜一模一样,身上穿的却是明曜的衣服,他大步走来,又有些像是大白,再仔细看看,月光下那个人, 果然就是开曜神君。 他偷偷看看他们小殿下,嗯, 一脸淡淡笑容。 阿兔也跟着笑了, 他们小殿下是真的极其喜欢神君了,无论什么模样都喜爱,回想人间经历过的这几世,也只有珍惜与喜爱吧, 因而才会如此。 田田松了阿兔的手, 扑过去,抱住开曜的腿,仰头问他:“大白, 你和我爹爹做好大人做的事了嘛?!” 开曜怔在原地,阿兔低头偷笑,祝汸直接大笑出声,他也上前,拉住田田的手,开曜刚松口气,祝汸很可惜地说:“没有。” “啊!”田田便也有些可惜。 开曜目瞪口呆,祝汸看了他一眼,再对田田笑:“急不得。” “是吗!”田田懵懂问,祝汸则是看开曜,笑着问:“是不是?” 开曜的脸再度通红,阿兔捂嘴笑,生怕笑出声来,这一世的神君的确极为可爱。 祝汸没再开玩笑,他们几人即刻步行上山不提。 到了寨子里,余下的呆头鹅们自然没有发现领头鹅已经偷偷下山的事,猛地见他们大王从寨子大门进来,还都愣得不轻。若不是他们大王那胡子还在,差点儿认不出那是他们大王!再看到开曜身边的祝汸,四毛压根不记打,头一个跳起来,跳到近前,兴奋道:“王后!你又回来啦!”问完,乐滋滋地再问开曜,“大王,你是去接咱们王后回来的吗!”。 开曜“咳”了声,正愁不知该怎么说,祝汸已经笑着点头:“给你们去山下买了新衣服,明天,山下掌柜的给你们送来!” “嗷!!”大家都乐了,四毛又问,“跟大王的一样吗!”,问完就被人敲了一记脑袋,“你还想跟大王穿一样的?你成天在地上打滚,你能穿白的?!” “我咋不能穿白的!”四毛回头又与几人扭打在一块儿,开曜怒斥:“成何体统!” 祝汸笑道:“打呗。”,又对大家道,“明后天还会有更多肉送来。” “嗷嗷嗷!!!”一群人此起彼伏地拍着祝汸的马屁,祝汸笑着也没有多待,看了眼开曜,自己牵着田田先回开曜的院子。 走出人群包围,祝汸看到小七子。 他对小七子也是翘起嘴角一笑,没办法,他心情太好了。 落在小七子眼中,祝汸的笑容却仿佛嘲弄,他回身看祝汸的背影,又看开曜教训小弟们的模样,站在原地依旧是神色不定。 开曜很快也回了院子,站在院子前,他又是深吸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形,按理来说,他还是得把祝汸公子一家送走才是,他这儿实在是太不安全!他今日独自下山,便遭了偷袭,多亏了祝汸公子那两个侍从的帮忙,否则他今日定要受伤。 他都如此,更遑论祝汸公子?还有个那么可爱漂亮的孩子。 何况,他常不在寨子里,四处跟人打仗,他们寨子里,就这么点儿人,谁又能保护他们俩呢,光靠祝汸公子的那俩侍从有什么用,土匪们打起来从来是一窝蜂的。 只他一想到祝汸公子生气的模样,再送走他们的话,他也实在说不出来。 再者,他自己心里也冒腾着许多他还不自知的不舍。 他徘徊在院前,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祝汸。 祝汸见他晃了那么久也不回来,拍拍田田的手:“去看看你大白爹爹,在外头又发什么呆呢!” 田田依然不知,大白的确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却早已打从心底觉得,大白就是她的爹爹了。这一世的大白,爹爹终于允许她亲近,她特别高兴,立马从屋子内跑出来,跑到门边开曜身边,拉着他的手,仰着脑袋问:“大白爹爹!你怎么不进去呀!” 开曜又是一阵脸红,面对孩子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他到底牵着田田的手走进屋。 祝汸自觉今天将这一世格外朴实的开曜吓得不轻,也不打算再吓唬他,进去后,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只与他说了几句招安之事。 “你自己是什么打算?” “我是绝不同意招安的!”开曜将自己的想法与祝汸说了一遍,“……总之,那些皇帝都靠不住,不过是想利用我们!” 朴实归朴实,不读书也无碍,脑袋倒是依然清晰与聪明。 祝汸点头,表示赞同,并道:“明早小虎他们回来,问仔细了是什么情形,再做打算。还有,山下村子里的牛被偷,显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事情,你看着些。” 开曜连连点头:“是!我也派寨子里的兄弟们去探消息了!” 祝汸心道就你那些呆头鹅兄弟,算了吧。 说到一半,四毛跑来送晚饭,脸上堆满笑告诉祝汸:“是俺们大王吩咐我给王后您送来的!是俺们寨子里做饭最好吃的大成做的!” 开曜红着脸抬脚踹了他一屁股:“快滚!!”,嫌弃他多嘴。 “嘿嘿嘿!”四毛一蹦老高,放下碗,高高兴兴地跑了。 祝汸轻笑出声,看向那两大碗、一小碗的面,说道:“那就一起吃吧。” 开曜将卧室内唯一一张桌子移过来,又搬了一条长凳来,不好意思道:“你们俩坐床上吃,我坐凳子……我,我回头去砍些树来做家具!” 祝汸本想说他已经想好怎么布置屋子,听了这话反倒好奇:“你还会做家具?那我就等着啦!” 开曜咧嘴笑:“好!” 祝汸便也高兴地笑了笑,决定不动了,倒要看看他怎么做家具。 庆平县的人喜欢吃面,且很能吃辣。三碗面都是牛肉面,其中一碗面上浇了很多辣子油,另一大碗与小碗,则是压了满满的牛肉片,却没有辣油。开曜将那两碗,推到祝汸跟田田面前:“吃!” 田田看了看,好奇道:“我想吃大白爹爹那个红红的面!” “辣!” “我要尝尝!”田田说着便走到开曜身边,爬到开曜腿上坐好,开曜挑了一根面给她,却也是被辣油裹住,田田“吸溜”吃了根,辣得“哈”了好几声,又点头,“好吃好吃!我就要吃这个!” 开曜抱着她起身,倒了杯凉水来,继续抱她在怀里给她喂面条吃。 田田一边哈气,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祝汸在自己面碗里随意挑了几根便放下筷子,托着脸看他们俩吃面,看得满脸笑意。 吃了小半碗,田田不吃了,跳下地,站在桌边,抱着粗陶杯子喝凉水。 开曜笑出声:“辣还吃!慢些,慢些喝!”,他埋头正准备吃面,终于发现祝汸的眼神,抬眼看去,看到他的面几乎没动,担心问,“不好吃?” 祝汸摇头:“我不饿,你吃。” “哦……”开曜捞起一大筷子,像从前那样塞嘴里,却听祝汸笑,纳闷抬头一看,祝汸依旧托着脸,歪着脑袋看他,笑着摇头:“慢些。” “哦!”开曜实在是饿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低头很快便将一大碗面吃尽。他又伸手去拿另外两碗面,“我也吃了,不吃浪费!” 祝汸笑着点头,看他又吃完了这两碗面,想到小时候在人间,看到很多普通人家的孩子,爹爹常会吃孩子与娘子的剩饭。 其实也没什么有趣的,他却又笑得更甚。 他喜欢现在的这一切。 他想一直与老家伙过这样的日子。 别看开曜的院子也破破烂烂,整个寨子也就数他这儿最好了,人还在寨子里,开曜自然不可能让祝汸睡到其他地方。吃了面,他走到祝汸面前,挠挠头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你们俩早些睡!” “你呢?” “我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睡!” “不行!” 开曜就抬眼看他:“啊?” “你必须睡在这屋里!” “可,可是——” 祝汸正色:“万一夜里有人杀到寨子里,我跟田田会害怕的。” 他这么一说,开曜也才猛然醒悟,没错!哪能睡到外头去!他赶紧道:“我就睡在外头厅里,你们别怕,我保护你们!” 祝汸想想,先这样吧,这辈子的老家伙太傻了,只能慢慢来。 毕竟他也才到寨子一两日,即刻就成亲的确不太现实。 况且,说实在的,他也没成过亲,真要即刻就成亲,他自己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办,他其实同样啥也不懂。他思索着,还是得问问芳菲姨姨,她有经验。 他暂且放过开曜,开曜也是松了口气,他们俩睡在里屋,开曜夜里就在外头打地铺,平安无事的一夜过去。 次日很早,山下的掌柜们便亲自上山来送定好的衣物。 阳光照耀着整个寨子,一群呆呆的小土匪抢着去将衣服抱在怀里,站在外头就将新衣服都直接给套在身上了,个个乐坏了,勾肩搭背地来到开曜的院子,说要给王后道谢! 开曜出来,见人人身上是新衣,也有些傻眼。 祝汸公子竟然给每个人都买了!这得多少银子啊!他还没说,四毛已经骄傲地竖起大拇指:“大王你瞧瞧,我们穿着可是威风?!人家掌柜的说了,王后给咱们定了四季衣裳呢,往后咱每季都有新衣裳穿!” 开曜将脸一虎,劈头又要去打他的脑袋,四毛跳起来就喊:“王后!!” 祝汸推门出来,缓步走到开曜身边,看着这群穿着新衣裳的小土匪们,不由就笑开:“衣裳都不错,穿在身上很精神。” “是王后给我们挑得好,王后对我们太好了!我们给王后磕头!!!”四毛说着,“噗通”,头一个跪下,他一跪,接着就都跪了,跪了一大片,嘻嘻笑着感谢“王后”。 祝汸被逗乐了,叫他们赶紧起来,他们还不愿意。 祝汸便瞪开曜一眼:“叫他们起来啊!” “哦!哦!”开曜回头,又冷下脸,“都他娘——嗯,都给我起来!”说完,他暗自擦汗,险些又要说脏话,跟小兔崽子们说惯了的,他偷瞄祝汸。 祝汸笑眯眯的,似乎没发现,他再松口气。 四毛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还送来了哪些东西,正挤在院子门口说得热闹,忽听到寨子前头传来一阵吵闹声,他们都不觉停住话音,好奇往外看去。 不一会儿,就有小子冲过来,喊道:“大王!村子里的人都上山来了!不知为啥,他们都带着锄头和棒子!你快去看看吧!” 大家立刻不笑了,开曜大步往外走去,四毛他们也赶紧跟着开曜跑了。 祝汸站在原地,问阿兔:“小虎一夜没回吗?” 阿兔点头,告诉他:“当时您与神君去山里,我和小虎一同问那十来人的话,用法术制住了,说的都是实话,他们说他们是个叫作石头寨的人,奉命来庆平寨捣乱,不巧看到神君落单,才动了上去杀了他的心思。” “之前偷牛的那群人呢?又是哪个寨子的?” “叫什么西风寨,偷牛是为了嫁祸。” 祝汸立即明白过来了:“嫁祸给庆平寨?” “没错!他们想令村里人以为是庆平寨的人偷他们的牛,惹那些村民来闹。” “那万一村民们没闹呢?” “没闹的话,就嫁祸给一个叫作什么狼头寨的。”阿兔笑,“这些土匪倒也不乏会动心思的,小殿下您猜,石头寨的人若是杀了神君,又准备嫁祸给谁?” “狼头寨。” 阿兔笑着点头:“这狼头寨倒也真是可怜,谁都要嫁祸他们。” “是想开曜与狼头寨先打起来,两败俱伤,他们好吞并,从中获利吧,这很寻常,毕竟庆平县已是这一带最富有的县城了,就连山脚村庄都算得上清平,自然眼红想要。” “是,况且——”阿兔指指寨子外,“况且,您瞧,那些村民们不是来了?” 祝汸看向寨子前方,阿兔再道:“小虎听了他们的话,便打算去狼头寨、西风寨与石头寨都探一探,我叮嘱他,索性将这西北叫得上名的寨子都探一遍得了,带着小鹤、小白一道去的,夜里便没有回来,眼看着也要回来了。” 祝汸点头,应该的,要想当皇帝,首先得把西北收复了吧,先在西北称帝,才能一步步地统一天下。 他听前头越来越吵嚷,他本就爱看热闹,此事又涉及开曜,他很关切。 这辈子他一定不让老家伙委屈,不让老家伙受苦,一定要让老家伙当皇帝,也要让老家伙没有任何遗憾地寿终正寝。 他抬脚上前:“走,我们也去瞧瞧!” 第65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九 祝汸到了寨子大门附近,村民正跟寨子里的大小土匪们吵架。 寨子里的人, 乌压压地全在这儿了, 祝汸站在最外围, 也没人知道他过来。开曜的这个寨子, 说起来的确有些寒碜, 小又穷就算了,几乎全是十八岁以下的,很多自小就饿肚子,个子也不高,祝汸站在最外头,反而能瞧见站在最前头的开曜。 开曜几人,正被几个村民指着鼻子骂,无非就是说他们偷村里的牛。 开曜说他们没偷, 一位大娘便着急道:“没偷?!没偷,今儿狗富上山捡柴火, 咋见到我们村里丢的牛全在你们半山腰上悠闲地吃着草!” 开曜正色:“我们寨子自打立在这儿, 就跟村里各位起过誓,绝不偷、抢村里的东西!” 开曜正经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大娘有些怕, 往后退一步, 身后另一个大爷便道:“你可别吓唬人啊!别仗着你是土匪就了不起!我们每月给你们定时定点送菜送米还不够,你竟还偷咱们的牛!!没有牛,我们又要如何活?!” “就是!!你们寨里的人现在还在我们村里晃着, 我可听说了,你们寨子里这两天,天天吃肉!必定宰的是我们的牛!” 四毛听不下去了,上前要去揍那些人,开曜又伸手把他拦了下来,村民一见这般,那还得了?!再见开曜拦着不让他们上前,胆子又大了,指着他们就说:“咱这儿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寨子!你要打我们,我们回头就找村长投靠狼头寨去!” 四毛高声道:“我呸!也不怕告诉你们,你们的牛就是狼头寨偷的!” 大爷一愣:“真假?!” 四毛还要说话,祝汸心道不妙,这么误解下去,他们还真要跟狼头寨先打起来,不就如了人家的意?他正要上前,开曜挡在四毛前,对村民们说道:“我们庆平寨就在山上,保护你们也好些年了,我与一帮兄弟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 村民们互相对视,这倒是真的,庆平寨的大王比起旁的土匪头子来,好多了。他们也就是嘴上说说,狼头寨山下的村子到底什么凄惨模样,他们难道没听说过么。 开曜再道:“我说了不偷不抢,就绝对不偷不抢!村里的那些人,是我听说你们丢了牛,特地派人去查探消息的!到底是谁偷的大家伙儿的牛,我开曜在这儿面朝东,对着各位说的,我一定帮大家查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四毛愣了愣,先问:“大王,开曜是谁?” 大爷跟大娘也有些愣,也问道:“是啊,大王,这谁啊?!” 开曜顿了顿,怒道:“是我!我新取的名字!” “嚯!大王!你哪来这么有学问的名儿?!”四毛挠挠脸,“难道是王后给您取的?!”,一旁的村民赶紧问:“王后又是谁?” “王后就是咱们大王的压寨夫人!!” “哎哟大王都有压寨夫人啦?!”村民们这个时候倒是忘记了牛,放下锄头跟棍子,问起压寨夫人的事儿来了。 开曜气得胡子乱翘,上前又将四毛一脚踹,再对已是放松不少的村民道:“三日之内必给大家答复!至于半山腰的牛,本就是大家的,你们即刻领回去便好!” 大家觉得开曜这应答很令人满意,大爷为首,响亮应道:“好!我们就信大王一回!” 开曜看起来也微微松了口气,大爷又道:“只是啊,大王,压寨夫人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也给我们说说呗?!” “…………” 祝汸站在最外面,差点没笑出声。 什么样的大土匪,带什么样的小土匪,什么样的土匪窝管着什么样的村子。 他回身打算回院子里,等小虎回来,再与开曜说道这件事。 一回头又瞧见那个小七子盯着他看,祝汸觉得这孩子估计是对开曜的确有些什么心思,不过开曜可是他的!按照庭归神君的话,再看前头几世,开曜老家伙那么喜欢他!开曜才不会对这小子有什么心思呢!龙族的确霸道,他也的确不喜欢这个小七子,却真不至于脑袋一热,掉价地跟这么个孩子计较。 他再对小七子笑笑,带着阿兔再回到院子里。 刚回院子,小虎就回来了,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 西风寨与石头寨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寨子,西风寨资格更老,也在这次被招安的名单里头,这回还与开曜一同去了明池山庄,当家的是两兄弟,原先据闻还是有钱人家的一对公子,读过书考过秀才的,天下乱了之后带着万贯家财上了山,如今已是四十多的岁数,很是老谋深算。 石头寨则是新近几年刚刚崛起,寨子里也是一群年轻壮汉,只是老大有个师爷很厉害,石头寨也是靠这师爷参谋,将四处的中小寨子都吞了个干干净净,成了大寨子。倒是这个老大本人极为冲动没脑子,且极好美色,寨子里养了不少美娇娘,山上的土皇帝似的。 小虎倒是说得挺高兴,津津有味道:“狼头寨的那个铁狼太过暴戾,人人不喜欢他,抢得多,花得也多,寨子里穷得叮当响,比咱们这个还穷。却又是个胆子大的,常常半路去截石头寨的东西,偏他们身手好,一蹿,人就没了,石头寨一直逮不着他们。” “这么说来,狼头寨的人个顶个地不怕死又凶残暴戾,算得上厉害,虽说人少又穷,倒也令人轻易不敢动他们。西风寨是最厉害的,脑子聪明,又有实力。石头寨,只是看起来厉害,实际有些虚,全靠那个师爷,一旦没了那个师爷也就不太顶事。” “没错!”小虎又把其他寨子一一道来。 阿兔问祝汸:“小殿下,您准备怎么做?” 祝汸想了想,肯定不能明面上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头,他希望开曜在众位小弟眼中能够更有威严些!他就在背后稍微吹点风就成了,开曜虽质朴,倒不傻,一早就知道这偷牛之事背后不简单。 所以他想罢,便笑道:“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呗!” 村民们走后,开曜即刻带人下山去调查偷牛一事,走前,特地过来叮嘱祝汸他们一定要待在寨子里,不可出去。 看到小虎回来了,他还高兴笑道:“小虎兄弟,你回来了!辛苦你了!” 小虎则是按照祝汸吩咐,很是羞愧地说:“原是打算帮着问清楚那些人的底细,无奈他们后来又有帮手过来,我就一个人,实在打不过,只好先逃了……对不住!” 开曜浑然不在意,大手一挥:“小虎兄弟言重了!那么多人,一个人如何打得过!还是性命最重要!”说着,他又瞄祝汸,“我,我带兄弟下山去了!” 祝汸便朝他笑:“好,小心些,早些回来。” 开曜不由“嘿嘿”笑了声,头一回,有人在他离开前与他说这样的话呢!他心里火热热的,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太会说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家都说我的名字好听!!” 祝汸笑出声。 阿兔与小虎对视一眼,拉着田田就赶紧出去了。 田田蹦蹦跳跳地,笑眯眯道:“我知道!不能打扰大人们做大人的事!” 他们俩大笑。 祝汸则是拍拍身边:“过来坐会儿。” “不,不了!”开曜盯他看了又看,“我走了!” “等等。”祝汸又叫住他,他回头,祝汸问,“那你自己可喜欢?” “喜欢!就是,我不会写!” “这有何难。”祝汸突然拉了他的手,开曜的手下意识要缩回去,祝汸攥得紧紧的,将他的手心摊开在自己的掌心,有些心疼,都是茧子,他垂眸,用指尖在开曜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开曜”两个字。 写完,他抬头朝开曜粲然而笑:“看到了?” 开曜傻傻盯着祝汸看,掌心还能感受祝汸冰凉如水的指尖,哪里还在意祝汸在手掌上写什么?!开曜不会表达,他曾跟西域人打过仗,许多西域人就喜欢围着篝火跳舞,他们当时就是趁那伙人跳舞打进去的。西域人不咋地,舞倒是跳得不错,他看着也高兴。 他就觉得,祝汸的手指就是在他的掌心跳舞! 他心里格外高兴,就好像,祝汸这个人也在他心里踮着脚跳舞! 祝汸喜欢看开曜看他看呆的样子,得意地笑笑,祝汸又将他的手松开,轻声道:“傻瓜,快去吧!别叫人等着了!” “哦!!”开曜猛然回神,将手毕恭毕敬地贴着裤腿放好。 祝汸又愉悦笑出声,外头,四毛他们果然来喊人了,开曜这才匆匆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交代:“千万别下山!!就在屋里待着!” “嗯。”祝汸点头,“我知道。”,也不忘交代他,“一定要早些回来,我们还在这儿等你呢。” 开曜傻傻露出笑容,点点头,往外跑走了。 他们走后,祝汸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他急急抱了抱田田又放下,匆忙带着兄弟们跑走的背影,靠在窗棱上,被迎面阳光照得仿佛入了画中。 随后的一个月,开曜便格外忙碌起来。 不调查还好,一调查,他们发现了不少东西!小虎所说的打不过逃走当然是胡乱说的,事实是,他将那些人弄晕了,藏在村子里一个看似很难找,但开曜他们很好找到的地方。 开曜他们自然立刻找着了,那些人早就被小虎收拾得服服帖帖,问什么答什么,不仅说他们是石头寨派来挑拨且杀开曜的,还说村子里的牛是西风寨的人派来故意偷,也是为了挑拨他们与村民以及狼头寨的,这些人如今就藏在村子里。 这下好了,事情不闹大,也闹大了。 狼头寨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气得差点没直接闹到那两个寨子去。 好歹狼头寨的铁狼还算有脑子,知道他们人少,打不过,铁狼难得主动上门,想与开曜结盟。开曜是个很有脑子的,答应了结盟,但只结盟一个月,铁狼急需人,也同意了。 只是再如何结盟,这俩寨子也打不过那俩。 这个时候,祝汸便出马了,小虎去将那石头寨寨主某个最宠爱的小妾弄晕了,扔到师爷的屋里。石头寨寨主见状便气疯了,直接跳起来一刀将师爷砍了,没了师爷,那寨主没有丁点脑子。 开曜还知道“狼来了”的故事,与铁狼合伙“狼来了”几波,在石头寨全部放下戒备的时候,他们俩寨子加起来,一百多号人,全都冲进石头寨中。 没了师爷定军心,石头寨本就自己先乱了套,虽说寨子里也有二百多号人,最终自然是没能打赢他们俩的结盟,石头寨寨主被活捉,捆着扔在地上直挣扎。 赢了,自是要瓜分寨子里剩下的人与物。 事先说好了,人与银子全都对半分,铁狼也算是说话算数,都与开曜他们对半分了,可石头寨里还有不少美娇娘。开曜主动避让,一个也没要,铁狼他们寨子里的人则是乐坏了。去抢那些躲在屋里的女人时,兴奋的笑声,他们在外头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事,以往开曜也不是没有碰着过。 他们当土匪的,为了不被人抢,只能努力去抢别人的,仗都没少打,打来打去,能抢能够彰显胜利的也就是银子、女人。开曜自己不好这个,寨子里的其他兄弟倒不至于不碰女人,却也被开曜带得从来不敢在寨子里瞎胡闹。再者,他们寨子里年纪小的也的确太多,都还没开窍。 他们寨子才会如此清静。 往常,开曜见旁的寨子争抢女人,看惯了,已经没有任何感触。 这回,开曜听着这些哭声与笑声,心中忽然莫名不是滋味。尤其几个小娘子哭得似是要断了气,开曜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派二哥进去说几句,差不多就得了! 二哥刚进去没多久,开曜便听到几声女子的惨叫,开曜不由打了个激灵。 二哥又跑了出来,他倒是满脸不以为然,说道:“大王!我跟铁狼说了,哭声烦人得很,他们说不闹了,这就带人回去。就是原先的压寨夫人,死活不答应跟着走,还咬了铁狼一口,被铁狼一刀砍死了!” 开曜的眉头一皱,二哥他们都没发现,因为刚打赢一场仗,得了这么多好东西,大家都很高兴,纷纷商量着回到寨子里该如何庆祝。 铁狼与兄弟们扛着女人出来,被血吓过后,那些女人们全都不敢再叫,全跟傻了一样。 铁狼经过开曜身边,“哈哈”笑道:“兄弟们就先走了!!这人怎么办?”他指着地上的石头寨寨主。 开曜有些不悦,并未看他,只皱眉道:“你带回去吧。” 铁狼眼中凶光一闪,又恢复笑容,笑道:“成啊!那我把人带走了!” 铁狼将手一挥,纷纷上了马,拉着好几车的银子与人走了。 刚出寨子门,铁狼就“哼”了声,阴冷道:“庆平寨这小子很瞧不起人!咋滴,觉得我腿瘸丢人?!都不乐意看一眼?眼睛长到天上去了!” “那小子留不得!这回朝廷招安,可就招了仨,其中就有他们那小破寨子!他们那寨子,有啥啊?!” 铁狼冷笑:“是留不得了!还是这么个小寨子,就知道与我结盟。谁又知道上回的事,到底是不是石头寨干的,没准还是那小子故意放出风声,引我与他合力干掉石头寨!这回,得了这么多人与银子,寨子也与我们差不多大小了,长此以往下去,难保他们不是下一个石头寨!甚至是西风寨!那小子便要彻底骑到我头上了!” 大家都很认同,夸他英明,又有人道:“听闻那小子,前阵子抢了个极美的美人回去,庆平县人人称赞的!” “是么。”铁狼摸摸下巴,指了个人,“你去打听打听!” “是!” 铁狼走后,二哥、四毛他们都在兴奋地清点银钱与人,开曜则是鬼使神差地走进先前那屋。 刚进去,便看到一墙的血。开曜从来不怕血的人,倒是难得一颤,他缓步上前,低头看那已死的压寨夫人。一刻钟前,还是那般美貌如花,一刻钟后竟死得如此凄惨。其他小妾倒是活着,杀鸡儆猴,要杀自然头一个就杀你压寨夫人。 开曜心中一痛,想到祝汸与田田。 他不仅反问自己,他能永远赢? 他死了就算了,祝汸公子与田田…… 他自己赌得起,他能拿自己的命来赌,他却不敢拿他们俩的命来赌。 他盯着那名压寨夫人的尸身看了好半晌,满腹后怕中,只想到一点。 压寨夫人,的确不能有。 第66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 自那日之后,开曜心里就有个很重的心思。 打了胜仗, 带回这么多东西, 回到寨子里, 大家都很高兴, 他却独自发着愁。祝汸也很替他们高兴, 直夸他们勇猛,把二哥、四毛他们乐得直笑,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祝汸还特地到县城里请了个厨子来寨里,给他们做宴席吃。 毛孩子们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没有哪个人不念着祝汸的好,开口闭口就是我们“王后”。山下村民与寨子也重修旧好,也送菜上山来, 感谢他们。 可以说,这阵子, 寨子里人人心情好, 只除了开曜。 祝汸自然早就发现了,却也有些不明原因。 从石头寨带了那么多人跟物回来,开曜还要忙着安置,又去了狼头寨几回, 与他们瓜分原先石头寨的地盘, 狼头寨说起来离庆平寨算是近,其实也隔了好几个山头,来回总要一日, 开曜来回奔波,倒真少了些许与祝汸相处的机会。 开曜甚至有些主动避着祝汸,祝汸是百思不解,不明大蠢鹅又是怎么了。 他旁敲侧击问过四毛,四毛知道个啥?他只知道挥着手,兴奋给祝汸讲他们是怎么听大王的话,假装要打进去,却次次没打,直到对方放松戒备才真正攻进去。又告诉祝汸,他们打得有多爽,旁的事,他哪里知道? 开曜不在寨子里时,偶尔村民有什么事求上山来,大家便爱问祝汸拿主意。且他们发现,祝汸提出的建议都格外好!如今,祝汸在寨子里是没人不爱,背地里,谁不夸他们的王后又富又好看,还能干呢? 祝汸得大家信任,自己也很高兴,近来的确是人人都高兴。 小七子不太高兴,只可惜没人在意他是否高兴。 祝汸等了七八日,开曜总算是回来了。 因惦记着他的庆平寨,这七八日,祝汸的确没跟过去,的确就在寨子里待着,好歹帮他照顾着这些傻乎乎的毛孩子。 得知开曜回来了,四毛又跑来院子门口嚷嚷,他自是笑着和大家一起去门口迎接开曜。 开曜身上白衣已经成了灰衣,胡子也乱七八糟的,只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祝汸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骑马到寨子门口,拉紧缰绳,“吁~~”了几声,高头大马纷纷停下。开曜头一个就看到了祝汸,只是刚对视上,他便避开了视线。 祝汸脸上的笑容一僵,开曜翻身下马,四毛冲上去:“大王你可回来了!谈得如何?!兄弟们想死你们了!”问完,又道,“我们在寨子里样样都好!王后带着我们呢,给我们买好吃的!王后——” 祝汸脸上再度泛起笑,被四毛给逗的。 开曜却突然打断四毛的话:“什么王后!往后,谁也不许叫王后!” “…………”四毛愣住,大家的笑容纷纷僵在脸上。 祝汸不解看开曜,开曜却再度避开他的视线,拉着马推开众人往寨里走去,看也没看祝汸。 祝汸回头看他,四毛他们全都顿在原地,只有小七子得意地看了眼祝汸,跟着开曜跑了。 四毛回过神,回头就对祝汸道:“王后!你别听大王的!大王估计喝多了!”话音刚落,小七子又跑来传话,“大王叫你们过去,说有要事说!”说完,还特地又看一眼祝汸,“没叫你去。” 祝汸的双眼微眯,小七子害怕地缩缩脑袋,回身跑了。 四毛他们又赶紧安慰祝汸几句,到底怕误了事,也赶紧跟着走了。 祝汸站在寨子门口,身边凉凉。 “小殿下……”阿兔担忧开口,小虎则是皱着眉,一脸不快,很有要去揍一顿开曜的模样。 祝汸深吸一口气:“没什么,谁知道他又犯什么蠢。” 阿兔便有些心疼,他们小殿下从未受过这些苦。 “走吧,等他回来,再说。” 祝汸镇定如斯,带着阿兔与小虎回到院子里,等开曜回来。 祝汸心道,他倒要好好问清楚! 人回到寨子里,开曜不能再避,他这些日子也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议完事后,他独自留在厅中留到天黑,将椅子把手一拍,勇敢地出门回自己的小院子。 祝汸就在屋里等着他,见他回来了,淡淡道:“回来了。” 开曜想过,祝汸可能会骂他,毕竟他都那样给祝汸没脸了!祝汸公子心气那么高,一定很生气,他是想趁祝汸公子生气时提出将人送走。 却不防祝汸还能如此镇定,开曜好不容易鼓起的那股气,又瘪了些许回去。 要知道,在寨子门口说那些话的勇气,是他连着鼓了十来天才鼓起来的! 他的气一散,气势便弱了,低头站在门边,不敢进去,祝汸“哼”了声:“说吧!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谁在你跟前说我不对!” 开曜赶紧抬头:“不曾!” “那你为何对我这般?!” “我,我——” “你什么你!” 开曜豁出去了,张口就道:“我要送你下山!” 祝汸微愣,怎么有些日子不提,如今又旧事重提? 趁他微愣的功夫,开曜一鼓作气:“我即刻送你们下山!”说着,他上前就去拉祝汸,祝汸从来不是好脾气,被他这般一拉,也怒了,冷笑道:“怎么?先前还说要给我做家具同我成亲,不过这么短短的日子,又要送我下山?你说话不说话!” “我没说跟你成亲,只说做家具!” 祝汸更气:“你是要造反吗!” “我,我送你走!” 反正就是要送他走,祝汸生气甩开他的手:“你是这一趟出去被什么狐狸精给迷住了吗?!” “我没有!” “那是为什么!” “我就要送你走!” “不说出个原因来,我不走!”祝汸想想又道,“有原因,我也不走!” 开曜不停吸气呼气,不知该如何说好了。 这个时候田田小心跑到门外,探进小脑袋,轻声问:“爹爹在与大白吵架嘛……” 开曜回头看来,看到那张小脸,与自己很像,若是祝汸公子是个女子,他都要怀疑那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了!尽管他其实并未与女子亲近过,孩子满脸担心与害怕,他的气再度瘪下去,且瘪了很多。 祝汸也深吸一口气,朝她笑:“没有呀。” 田田跑进来,一手各拉一个:“不能吵架哦!田田不许你们吵架……” 祝汸蹲下来,抱抱她:“好,不吵架。” 孩子在这儿,也的确不好再往下吵,祝汸抱着她给她讲故事,田田不觉便睡着了。 祝汸再抬头看开曜,冷笑:“我们再聊聊?” 开曜的气早就泄了,沮丧摇头,回身要走。 祝汸开口:“不许走!你走了,没人保护我们!” 开曜的心又被一刺,他回头看祝汸,灯下的表情甚至有些可怜。若是可以,他又何尝愿意送祝汸公子与孩子走? 祝汸看到他这样,心里的怒火也已慢慢平息。 他走到开曜面前,轻声道:“我知道你有些不能说的缘由,没关系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来告诉我。” 此时此景,开曜只能先点头。 隔日,开曜再度带了二哥等几人出门,要与狼头丈量石头寨最后一部分的田地。有粮食就有了一切,他们与狼头寨名下都没什么好田地,石头寨的这些田地倒是不错,丈量后,两个寨子再度对半分。 铁狼也已知道开曜的性子,没有再留他,只是阴寒地盯着开曜的背影看。二哥无意回头看了眼,看到他的眼神,心中很不舒服,骑马追到开曜身边,低声道:“大王!我瞧那铁狼似是有什么坏水!盯着你看,就跟要吃了你似的!” “他是什么人,你们头一天知道?” “也对!!据说,到他寨子里的人没少被他虐打,只要有敢离开寨子的,都被他给杀了!还有,他们山下村子里的,只要是个女的,都被他给糟蹋了!很多小娘子,都跳山死了,都说他们山下全是白骨!” 另有一个兄弟凑上来说道:“岂止啊!他们村里还有个小子,据说长得清秀得很,也被他给糟蹋了!事后,那小子受不住侮辱,也跳山死了!” 二哥鄙夷道:“真不是个东西!!男的也下手!”刚说完,他才察觉不对,他们王后也是个男的!他赶紧看开曜,开曜皱眉沉思,他又立即道,“不过我们王后可不同,他——” 开曜沉声道:“我说过,不许再叫他‘王后’!” “哦哦哦!”二哥与其他几个兄弟对视,都不敢再说话,心中都道,这是吵了架还没和好啊! 开曜骑着马跑在山道上,身后兄弟们也不敢再说话,耳边只有马蹄声,马蹄声将他的心踩得更乱。 他在反复思索二哥那句话,忽然拉紧缰绳,二哥他们赶紧问:“咋啦大王?!” 开曜调个头,冷冷道:“铁狼留不得!” 二哥跟着兴奋起来:“咱们这会儿偷偷潜回去,弄死他?!” 有兄弟诧异:“他可不好弄死!” “你蠢不蠢!他以为我们走了,我们偷偷潜回去,埋在路上暗杀他们!” 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好,以开曜为首,他们换了条道,又往回走。走到大半,他们就看到也已离开的铁狼,他们在高一点的山道上,望着山下的铁狼等人,打算到了前头的弯道,他们将山道上的石头都推下去,砸中人后,再跳下去,将人直接推下崖。 却不防,前方忽又行来四五人,纷纷骑着马,显然是来找铁狼的,铁狼与这伙人纷纷停下。 他们贴在灌木丛后,听下面的人说话。 “我们都打听到了!!!” “快说!” “庆平寨那小子的压寨夫人,是一个多月前抢回去的!岂止长得好啊,还格外有钱!!一个月前,那压寨夫人特地去庆平县给他们寨子买衣、买菜、买肉!!庆平县的人全都看到的!说长得跟神仙似的!!” 铁狼狞笑:“这小子倒是好运气!” 那人又道:“老大你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庆平寨,趁他们当家的不在,立马将人掳了去!且他们寨子里全是傻子!我们寨子里剩下的人全都去了,能杀多少杀多少!” 铁狼也兴奋起来:“我们换条道,趁那小子还没回去,我们先把他们寨子给灭了!” 大家伙儿都开始兴奋起来,嗷嗷直叫。 “大王!”二哥着急地看开曜。 开曜眯眼看着铁狼的身影,满身杀气,眼下即刻弄死铁狼才是正理,也是最好的机会。怕就怕万一失败,那头庆平寨他也赶不及,祝汸公子就真的被掳走了! 他下定决心:“先回寨子!寨子要紧!” “是!”二哥他们跟着开曜立刻调头,飞速往寨子赶去。 进了庆平县的地盘,论路,自然还是开曜他们更为熟悉。 赶在铁狼之前,他们回到寨子里,狼头寨的那伙人却已经被制服,压在寨子中央,等开曜回来办。狼头寨的人暴戾凶狠不假,他们庆平寨的全都傻乎乎的也不假,真要打起架来,四毛这些没一个弱的。更别提,他们这阵子有好吃的、好穿的,全身的劲儿没处使。 人一来,他们就激动地吼着抄家伙上了。 再一听对方是要来掳他们的王后,那还得了?打着打着,很快便占了上风,最后更是顺利制服将人压在了地上。因为这些土匪是奔着他们王后来的,他们王后那种公子哪里能听这些话!他们还十分贴心地,没有拿此事去问祝汸。只说他们在打架,叫祝汸躲在后头别出来。 见他们大王总算是回来了,他们个个跑上来邀功,先带开曜去看那些狼头寨的人。 开曜看了那些人几眼,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们。 至于祝汸,自然知道这些人打架,也知道寨子里的人是为他好,就很配合地的确没出现。这会儿听说开曜回来了,他有些担心。寨子之所以敢打上来,谁又知道开曜那处如何,他立刻也来了,很怕开曜受伤。 开曜抬眼看祝汸,见他的确好好的,心中松了口气。 四毛笑嘻嘻:“大王!我们把王后保护得好好的呢!” 祝汸见开曜也好好的,心里也高兴,那口气松了,立即对他甜甜笑。 开曜却是极为煞风景,大喝道:“说了多少回,不许瞎叫唤!这不是我的王后!他与我们庆平寨没有丁点的关系!” 祝汸的笑容僵在脸上。 开曜便趁机道:“公子!你也看到了!为了你,我们寨子不宁!为了保护你,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就是一群土匪,小寨子容不下您这样的!还请您走了吧!” 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不仅是二哥、四毛,就连狼头寨被捆着的那些人都好奇地抬头打量祝汸。 祝汸的脸色微红,是气的。 他看着开曜看了片刻,开曜与他对视,毫不退让。 祝汸冷笑:“走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会好啦 第67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一 祝汸的话一出,天上仿佛下了冰雹, 寨子里的孩子都给砸懵了, 有个孩子先前受了寒凉, 鼻涕直流, 这会儿连鼻子也不敢吸, 用手捂着鼻子直把头朝天上仰。 祝汸高声道:“抱上田田,赶上马车,我们即刻就走!” 阿兔本有心说几句的,见这样,也不敢再多说,转身就往后头去。 反倒是四毛终于鼓起勇气:“大,大王……山,山下不太平……” 开曜皱眉:“我送你们。” 祝汸看也没看他一眼, 抬脚就往寨子大门走,不一会儿, 阿兔就赶着马车来了, 田田从窗边钻出小脑袋,恋恋看了开曜一眼,又朝他用力“哼”了声,钻进马车中。 开曜心中一窒。 阿兔将马车赶到寨子门口, 祝汸二话不说, 回身就上了马车。 小虎冲众人挥挥拳头,威胁道:“谁也不许跟着咱们!尤其某个碍眼的老家伙!”说罢,小虎翻身上车, 用力将马鞭一甩,那辆华丽至极的马车顷刻间便下了山,五彩宝石一晃,马车便在寨子门口没了影。 四毛着急得直跳脚,不顾开曜了,与几个小子跑到寨子门口踮着脚往下看,回头冲开曜喊:“大王!车子快没影了!快啊!” 开曜不为所动,四毛急死了,跟兄弟们跑出寨子,直往山下跑。 寨子再度变得寂静,二哥“咳”了声,小心翼翼地指着地上跪着的狼头寨的人,问开曜:“大王,这些咋整?” “杀了。”开曜留下这么句话,大步往自己院子走去。到了院子里,他翻出窗户,再从后门出去,去找祝汸一行。 只可惜,等他出去,山道上也早已没有祝汸那辆华丽得过分的马车的身影。 祝汸回到天上的家里。 这一回,就连田田都不敢抱着他笑,老老实实地坐在窗下练大字。祝汸坐在另一面的窗户下,看着桌上翻到一半的书,发着呆。 小虎用胳膊肘捣捣阿兔,田田也瞄着他,阿兔到底是走上前,弯腰轻声道:“小殿下,饿不饿?” 祝汸这才乍然回神一般,看了眼阿兔,先是摇头:“不饿。” 阿兔还想再找些话来说,祝汸已经先问:“他是不是,其实,并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很落寞。 显然是一直在想这件事,张口就是这句话。 “怎么会!”阿兔立马反驳,小虎用力点头。 祝汸却觉得,他们都是哄自己的,如果开曜喜欢他,又怎会赶他走?喜欢一个人,忍心看对方难过吗?说实在的,他当时的确很气,回到家里后,坐下来不过片刻,伤心与委屈便早已甚过乃至代替生气。 祝汸又问:“什么叫喜欢?” 他又不知道什么叫作喜欢了。 阿兔与小虎自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祝汸委屈又难过,还很迷茫。因为他突然发现,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开曜兴许真的不喜欢他。他的思维再度回到原点,兴许最开始,开曜抱着他睡在花里,的确就是为了整治、膈应他? 历劫的他们,是开曜,却又不是真正的开曜啊。 哪怕大白、辛曜、明曜都喜欢他,并不能代表开曜也一定会喜欢他。 他患得患失,对自己将信将疑,情绪陡然低落。 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难吗。 阿兔他们看着很着急,都觉得,他们小殿下还不如从前那般生气呢! 祝汸趴到桌上想了片刻,又站起身,“小殿下,去哪儿?”,阿兔赶紧问。 “我想独自出去走走,别跟着我。” “小殿下——” “我没事,谁也不许跟着我。”祝汸说着便在殿内没了身影,田田慌忙跑来,仰头问:“阿兔哥哥,我父皇是怎么啦?父皇看起来不生气,却好像很难过!” 阿兔蹲下来,抱着她宽慰几句。 田田又问:“大白又惹父皇伤心难过了,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大白吗?”阿兔还没回答,田田再道,“阿兔哥哥,为什么我和大白长得那么像呢?” 阿兔全都答不上来,孩子渐渐大了,总有一日会知道的。 也不知何时才能等来一个契机,原先他们倒是很乐观,可眼下——阿兔也不禁皱眉,这一世的神君的确奇怪!前面几世,哪怕是青涩如辛曜,还知道给他们小殿下买海棠糕吃呢!这一世倒好,他们小殿下想明白了,轮到神君不明白了! 天道就爱这么捉弄人么! 祝汸徘徊在月宫门口,被侍女瞧见了,笑着迎出来,问道:“尊上?您怎么在这儿?是找咱们仙子?怎不进来呢!”,她说着已经推推另一侍女,“快去告诉仙子,尊上来了!” 这下,祝汸也就只好跟着进去了。 他其实从未进过月宫的门,他长大后来到天上做天帝,行为举止,都被许多人盯着,闲时他宁愿缩在自己宫里,也不出来串门,不想令大家觉得他年少贪玩,难当大任。 折梨仙子司感情,他早听说过,月宫里有棵很高很大也很美的月树,这棵树又叫情树,也叫姻缘树,树上垂挂着的全是情丝,若是有缘之人,他们俩的情丝便会渐渐接到一处。据说,有些神仙的姻缘,折梨仙子也是知道的,只是轻易不能透露天机。 他一进门,眼睛便找着那棵树,倒也不难找,刚走了没几步,便见到远远的那棵树。 很高大,静静立在那儿,微微泛着银光,又仿佛月光,光芒闪耀着,很是灵动,那些情丝不时飘动在云雾间,身姿优雅。 这棵树,承载了所有人,甚至是神仙的姻缘。 侍女瞧他看着那树看,便笑道:“尊上,这就是我们宫里的情树了!您若是想看,我这便带您去——” 虽说的确就是为这事儿来的,祝汸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拒绝。 “哎哟!”折梨仙子飞到他面前,笑盈盈,“什么风把我们宝宝给吹来了!” 祝汸终于露出点笑容:“折梨姨姨,我随意逛逛,便逛到了月宫门口。” 折梨仙子看他一眼,眼波流转,也不多问,见他对情树感兴趣,领着他直接去了树下。 站在树下,才能感受这棵树到底有多高,早已越过云端,看不到顶。 折梨仙子仰头,看着它,很自豪,也很温和地说:“姻缘自有天注定,你瞧那两根打了死结的,那是自己还没弄明白,又或是已有了意中人。你瞧旁边有根跟它若即若离,这才是正缘,终有一日,这俩会碰到一处,正缘的情丝也才会接到一处,共同生长。” 祝汸好奇问:“可也有很多人等了一辈子也等不到正缘啊。” 折梨仙子笑着点头,又指了一处给他瞧:“那两根就是,原先差点儿就要撞上了,却又越来越远,远到没有一点机会接着。” 祝汸便有些不忍心地说:“好可惜。” 折梨仙子笑:“姻缘不就是如此?冥冥之中皆有注定。” 祝汸心中一动,问道:“折梨姨姨可以看神仙的姻缘吗?” “可以啊,只不过我可是不能泄露任何天机的。”折梨仙子说着还捂了捂嘴,笑道,“否则庭归神君要训斥我的。” “我的呢?我的情丝是哪一根?你指给我看看就成,好不好?我不问旁的!” 折梨仙子便有些抱歉地说:“你的不在这儿,我方才说漏了。天帝事关三界万物,很多年前,有天帝因爱做出错事来。龙族的姻缘,早就交由开曜神君,你成年后,有了情丝,便是由开曜神君负责。” 祝汸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那岂不是老家伙知道他会和谁在一起?! 他们俩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他又赶紧问:“开曜神君呢,他的那根呢!” 折梨仙子笑:“开曜神君的,那就更不可能在我这儿了。他可是开天辟地的神明呀,就是庭归神君都没资格管他的事。”折梨仙子凑近他,小声说,“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开曜神君的情丝原先也是在情树上长着的,只是以我的修为,是见不着的,一千多年前的时候,开曜神君自己来取走了。” 祝汸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是我来天上不久吗?” “似乎是。”折梨仙子有些迷糊,想了想,笑道,“还真记不太清楚了!” 祝汸再问:“那原先,开曜神君的情丝还在你这儿的时候,可曾与人若即若离过?!你即便看不到,总归能感受到一些吧!他的那根,另一端又会是谁呢!” 折梨仙子笑出声:“我的宝宝啊,你想什么呢,开曜神君哪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他都多大了,与天地同岁,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另一半,我瞧着啊,往后也找不着了,难得有人能入神君的眼吧。” 祝汸立刻翘起嘴角,其实折梨仙子也是聪明人,只是祝汸与开曜这样的死对头,不论是谁都不会将他们凑到一块儿,折梨仙子自也不会往那个地方靠。 她看祝汸笑了,便也笑着问:“心情不好吧,所以才会来我这儿?” “你看出来了?” 折梨仙子得意:“我可是专管感情的。怎么,宝宝不会是喜欢上了谁吧?” 祝汸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接着就问:“折梨姨姨,你认为什么叫作喜欢呢?” “喜欢啊,为他的高兴而高兴,为他的伤心而伤心。甚至呢,他即便高兴了,你也会伤心,若是他因你伤心了,你兴许又会高兴起来。喜欢,是最为复杂的情感了。” “那要如何确认何为真正的喜欢?” “若是有一个人,令你伤心、难过,你也想要与他在一起,那就是喜欢。” 很简单通俗的话,祝汸却是茅塞顿开,他懂了! 他的眼前豁然开朗,折梨仙子觑着他的神色笑问:“宝宝是喜欢上了谁?是哪个女神仙,有这福气?唔——又或者是,男神仙?” 祝汸喜笑颜开:“日后你们会知道的!” 折梨仙子好笑,祝汸又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每天都会快乐。” “这就是感情的奇妙之处了,快乐的时候仿佛是世上最快乐的人,伤心难过的时候却又觉得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偏偏还不愿放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祝汸说完,回身就要走。 折梨仙子挡在他面前:“可别忘了啊,有了苗头,第一个就得告诉我!我可是帮你参谋过的!” 祝汸点头:“一定一定!” 祝汸高兴地飞快跑了,下一刻他便到了元无宫门口,他站在门口喊人:“和铃!齐光!” 和铃与齐光匆匆出来:“尊上!” 他们俩要行礼,祝汸拦住:“问你们件事儿!” 见他兴致冲冲,很高兴的模样,他们俩也笑道:“尊上尽管问!” “老家伙从前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谁!” 和铃瞧帝尊忽然瞪圆了的眼睛,赶紧摇头:“不曾不曾!” 祝汸的圆眼睛弯了,笑眯眯:“我成年后,来天上时,老家伙是不是去过一趟月宫!” 和铃仔细想了想,有些记不起来,倒是齐光点头:“没错,那日起,神君便开始闭关,闭关三百多年,是以我记得。” 老家伙果然是那时候去将自己的情丝取回来的? 这件事又是否的确与他有关? 他们俩的那根线,可会连在一起? 会的吧! 祝汸问心中有了底,问他们俩:“你们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他们俩有些迟疑,祝汸得意道:“反正我知道了!” 祝汸更得意地再问:“你们知道,老家伙喜欢谁吗?” 这个,他们俩倒是知道,正要用力点头, 祝汸却没等他们回答,早已转身走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的,知道开曜喜欢他,包括开曜自己。 再回到澹澹宫,他满脸喜意,等在家里的大的小的本是忧心忡忡,见他这样回来,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祝汸自己笑道:“我出去走了一趟,不生气啦!” 这也太快了吧,阿兔与小虎心中嘀咕,田田则是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甜甜道:“那父皇不可以再难过了哦!” 祝汸直点头:“不难过不难过了!”,说着,祝汸抱起她,“走,父皇带你去后苑里飞飞去!飞完,我们又要再去人间了!” 阿兔与小虎对视,祝汸已经带着田田飞走了。 玩够了,祝汸带上孩子,阿兔与小虎,又去了庆平县。 还在云端上时,他便见到庆平山山顶站着的熟悉身影,他在云端停了片刻。 他凝望着那道身影,阿兔便索性趁热打铁,将当年辛曜落棺时候的事告诉祝汸,并道:“小殿下,我仔细想过,神君是真的喜欢您的。只是他在人间历劫,性子总有不同,也总有误会,你们说开就好了!” 阿兔不说还好,一说,祝汸又开始难过了。 只是这份难过,与先前的难过再不同。 他看着山顶的人,想到,老家伙为他做了那么多,喜欢他也不敢说出口,生生死死的,待在轮回里,他受的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 喜欢都是不容易的,喜欢也不是永远都开心快乐。 偏偏喜欢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令人不得不捧在手心,他心甘情愿。 就连父皇与小宝,也曾历经那么多磨难,如今才能长相守,自由自在地活在这天地间。 他还小,他也领悟得太迟。 他不会放弃的! 祝汸袖中的拳头握紧,他也会对老家伙更好! 开曜只是不记得天上的事,才会凶他,也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总有一日,老家伙会想起天上的事情,也会记起真正的他,再也不舍得凶他,结束历劫,到时他们也能一同回天庭了! 即便,姻缘树真要捣乱,不让他们在一块儿,他们的情丝也早就在自己手里握着,他就一定会让他们的情丝连成线,他们一定、一定要在一起! 他不怕。 他们俩的姻缘在开曜手上,也在他自己手上。 他们俩的那根线,终会像情树上的许多拥有正缘的情丝那般,渐渐相连,共生此生。 第68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二 他们回澹澹宫待了大约半天的功夫,人间也已过去几个月。 祝汸看开曜看了片刻, 听了阿兔的那些话, 还是想先去看看辛曜, 他还记得当初与辛曜初遇的地方, 拨开那片树影, 轻轻松松找到。 辛曜过世时,是熙朝大儒,真正的清廉,又教出了无数学生,人人崇敬他。 哪怕是如今这个国土一分为四的时候,他也依然被南方的皇帝所尊重,他的墓地依然被好好保护,并未遭到丁点的破坏, 甚至不远处还有个小木屋,专门配了守陵人, 就怕有人来盗墓。 祝汸发现后, 笑道:“恐怕没人知道,他的墓里,什么值钱东西也没有!”况且,凡人并不知, 像开曜这样历劫的神仙, 死后,入了土里,身子便会迅速消失。神仙的肉身, 大多也都是多年修炼而得,是不会轻易留在地下,早已随着下任而去。 开曜这种身份的,更不会将肉身留在这儿。 不过,这到底是曾经的开曜。 祝汸又道:“我也得把他的墓地保护好,以后老家伙回到天上,我要陪他过来,一个一个地看过他在这人间留下的每一个印记。” 阿兔与小虎点头赞同,田田则是问道:“父皇,大白也是天上的神仙嘛?为什么田田和大白长得那么像呀?” 祝汸回身,摸摸她的小脸,轻声道:“过些时候,父皇就告诉你,好不好?” 田田想了想,用力点头:“好!” 与芳菲的百年之约,也就剩几十年了,总会知道的,他好歹要扶持这辈子的老家伙当个皇帝吧? 他用结界将辛曜的墓保护好,再返回庆平山,他们一同落在山顶,站在开曜的身后。 这也是葬着明曜的地方,开曜所站之处,身边便是那些海棠。 据他栽下至今,已近二十年,小片海棠长得簇簇丛丛,虽已是冬日,枝头依旧郁葱。因为是他的海棠,也是他送给明曜的海棠,无论季节如何,四季长春。 这样的海棠,自然不是谁都能瞧见,他当时特地挑了山上的最高处。 庆平山倒不陡峭,偏偏是山顶这块,很少有人能上来,自他种下海棠后,旁人便更难到达山顶。因为他是开曜,所以他才能站在这儿。 也不知开曜到底在看什么,山顶上多少有些云雾,他背手看着云雾与远处风景。 他们来得静悄悄,站了许久,开曜也未曾发现他们的到来。 祝汸心中暗“哼”一声,阿兔与小虎对视,将田田抱着先到一边儿玩去。祝汸弯腰从地上捡了个小泥块,喜欢是一回事,决定不放弃是一回事,理解也是一回事,看到气他的开曜,未免还是会有些骄矜的生气。 祝汸将小泥块在手心捏了捏,捏成泥球,他朝开曜后脑勺掷去,一砸就中。 开曜戒备地拔出腰间横刀,立马回头,满脸的凶神恶煞在瞧清楚来人时烟消云散,他甚至即刻呆愣在原地:“祝,祝……”,“祝”了好半天,没“祝”出下半句话来。 祝汸便瞪他一眼:“祝你平安,还是祝你身体健康啊!” “…………” “哎哟,拿着刀,这是要砍我呢?”祝汸继续冷嘲热讽。 开曜慌忙将刀又给插回去,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 “哼!”祝汸再瞪他,“哟,开曜大王这胡子也摘了啊,站这儿,是等哪里来的大美人呢?” 开曜的脸色微红,支吾着不说话,双眼却是始终盯着他。 祝汸斜他一眼,仰头看天,再不看他。 祝汸不说话了,山顶再度寂静。祝汸用眼睛余光瞄着他,倒要看看,自己不说话,这个呆子会如何。只见开曜呆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似的,嘴巴一会儿张,显然是要说话的,一会儿又合了回去,并不知要说什么。 嘴巴反复张合,祝汸心中便叹气,算了,指望一个呆子说好听的话,那不就跟指望老家伙即刻就能恢复记忆吗? 不可能的。 祝汸正要开口,开曜却是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我,我就是来这里看看海棠。” 祝汸听他说话,却不理睬他。 “我,我喜欢这里的海棠,我也是偶然看到,之后就很喜欢。” 祝汸继续不理睬。 “我,我——” 祝汸作势转身,开曜慌忙冲到他身前,挡住他,急道:“我没等谁!但是!我,我——” “你什么你!” “我!我——” “再不说?再不说,我就走了!” 开曜见他真要走,这才开口:“我没想到真的等到一个大美人……” 祝汸一愣,老家伙竟然会说这种话?哎哟!连明曜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他心里很高兴,脸上却还是冷冷的,用眼角瞥开曜。 一旦开口,开曜的勇气也来了,话匣子终于大开。 他又道:“这些日子寨子里挺闲的,我就想在屋后多栽几株海棠,就上山来了,看到山下远处的风景,一时就看呆了……” 祝汸不为所动。 开曜又小心翼翼问:“祝,祝汸公子,你又怎会在此处?” 祝汸瞄他。 开曜再道:“你,你不是被我给气走了……” 祝汸差点跳脚,也不装了,回头便道:“你也知道我是被你给气走的?你果然是故意气我的!那你倒是给我句话,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当着那么多人不给我面子,非要撵我走!你又当我是什么了!回头来,还能给我这么一句话!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怎么,这地方,只能你来,我来不得啊?!” “不是,不是的!”开曜着急地再摆手。 “那你给我个原因!” “…………” “不说?那我走了!我这回走个彻彻底底,永永远远,你可再别想看到我了!”祝汸说罢,回身便要走。 开曜再追回来,再挡在他面前,面红耳赤:“别,别走。” 听到这句话,祝汸的脚步一顿,紧接着鼻子便有些酸,天也跟着暗了,虽说已做好万全准备,被老家伙说了这么句话,心中委屈与不解还是全都涌了出来,本不想再纠结此事,随便说几句就成,这次回来,踏踏实实地帮老家伙做些什么,好好陪着老家伙就好了。 祝汸却又忍不住,到底还是伤心问:“那你到底为什么赶我走。” 开曜的眼神如化了的水,祝汸看得心中更为委屈,眼眶渐红,开曜跟着皱眉,满脸自责与心疼,他再往前一步,离祝汸更近,却又一字不言。 祝汸抽抽鼻子,抬起脚,开曜的肩膀则是往下一耷,低声道:“因为我不想连累你。” “连累我?”祝汸不难过了,而是好奇地看他。 什么叫连累他?他非常不解。 开曜却只顾着看他,并没有说缘由。 祝汸便有些着急,催他:“说呀,什么叫连累我?” 开曜这才笑了,是很不好意思的青涩笑容,与辛曜像极了,祝汸看得又是一呆。开曜则是拉了他的手,将他拉到原先发着呆的地方,开曜指了山下给祝汸看:“你看。” 祝汸看了,这个位置看过去,几乎能将整个庆平县都看在眼底。 开曜指着庆平县说:“那是庆平县,再远处那个山头,原先是狼头寨。” “原先?”祝汸抓紧问。 开曜侧脸看他,羞涩笑:“被我收回来了,狼头寨,被我给灭了,就在十日前。” 祝汸心中很吃惊,短短几个月,开曜就把据说极为凶残,就连西风寨也多有忌惮的狼头寨给干掉了? 开曜则是继续说:“再远处,那是西风寨,更远更远处,是许许多多寨子,这些寨子威名远扬,人人轻易不敢得罪,更别提被这些寨子包围的明池山庄,那就是种在陇西郡几百年的,最为坚韧的一棵大树。” 祝汸觉着自己听出了些许的门道,他也不说话,听开曜自己说。 “那日灭了狼头寨,站在他们山头往下看,看到我们庆平山时,我突然明白了那句读书人都爱说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祝汸点头。 开曜的双眼渐渐漫上些许兴奋,声音倒是平静:“我也突然发现,我比我原本以为的,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更多,也想要得到更多。” 祝汸的脑袋微扬,看他说话。 开曜看他一眼,嘴角微翘,再看山下,声音越发平静:“我就想,会不会有一天,我能走出庆平山,走出狼头山,甚至走出西风山,我将来能站在更多的山头,看更多的风景。我甚至想取代明池山庄的存在,我——” 开曜说到这儿,终于有些许的忐忑,他又看了祝汸一眼。 祝汸满眼都是温和与明了的信任。 开曜脑袋一冲,将那段在自己心中反复想了多日,却从来没有勇气说出的话说了出来:“东南北都有皇帝了,我,我想当西边的皇帝!” 他说完,立即再看祝汸。 祝汸则是轻轻一笑:“只想当西边的皇帝?” 开曜微愣,祝汸也往前走了一步,却没有甩开开曜的手,而是看向更遥远的北方,悠悠道:“那是原先的熙朝京城所在,如今是你口中的北方皇帝。过去几百年,整片天下,都是他的,被熙朝的皇帝牢牢掌在手中,哪儿还有什么东边的皇帝,南边的皇帝。” 开曜便有些不解,不知他说这话的意思。 “这就是天下,有合就有分,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合久必分,分久也必合。即便北边的皇帝如今只剩下七八座城池,还要拿着旧帝的玉玺,自称正统,苦苦支持,这是为何?因为他们曾坐阵那处,看了几百年这整片江山,他们赏过北方的雪,踩过江南的绵绵细雨,他们吃过西北的牛羊肉,也尝过岭南的妃子笑,他们知道这整片天下到底有多好。他们,舍不得放,他们梦想有一日,能够再度拥有这片天下。” “南边的皇帝也好,东边的也好,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人从来是贪婪的,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想要拉拢你们。他们都想要一统天下,想要留名史册,被后人敬仰与膜拜。” 开曜从未读过史书,他被祝汸的话给惊呆了。 祝汸回头看他,对他又是淡淡一笑:“你可想留名史册,可想被后人敬仰与膜拜?你又可想拥有这整片河山?”祝汸眯眼看远方,“你又可想知道,更远的远方,西北之外,还有多少座山,又还有多少条河流与大海?” 开曜摇头,祝汸挑眉。 开曜开口:“我不想留名史册,我也无所谓他人看法,但我,我想看更多的风景!我,我想……” “嗯?”祝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想带着我想要带着的人,一起看那些风景……” 祝汸愣了愣,朝他挤挤眼,促狭问:“是小七子吗?” 开曜吓得慌忙道:“不是!小七子是我半路救回来的孩子,同我没有关系的!只是他身子不好,又小小瘦瘦的,平常多有照顾。” 祝汸大笑出声,笑声被风带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他吹着山风,看着远处风景,想到开曜那些话,由心底露出畅快笑容。 他没有再强问开曜,想带的人又是谁。 开曜的神情与动作,早就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说完理想与抱负,开曜才又有些羞愧的说:“我没念过史书,也不怎么识字,许多都不懂,也就会打架。”他告诉祝汸,“我下一个大目标,是西风寨,只是那两兄弟是读书人家的公子,厉害极了,他们是秀才,比专门的师爷都还厉害。” 祝汸便道:“你有我啊。” “……………” “我不比师爷厉害吗?” 开曜开始傻笑。 说了这些,开曜才又开始抱歉地问起旁的事来,问他这几个月在哪里,又问他为何会在山里,问他可曾遇到危险,可曾被人欺负,问他过得好不好。 祝汸随便编了一段说辞,就将开曜骗了过去。 开曜这也才隐晦地表达着想念:“寨子里的兄弟都特别想你……” 祝汸点头:“我也挺想他们的。”又问,“县里的掌柜可有按时送衣服来?人家跟着你东跑西跑的,你要对那些孩子好些!” 开曜用力点头:“我知道!我们现在也不是从前了,打下两个寨子之后,寨子里富了许多,天天给他们买肉吃!我往后也会对他们更好,如今攒了一笔银子,我打算跟雪凛城内的那帮悍匪买些兵器,他们还有火弹,我也想多买些。日后打下更多的寨子,我们的银子就会更多,物资也会更多,我们就会更厉害!” 祝汸表示赞同,没说自己也会贴补他的事,这些暗地里偷偷来就好了。 两人站在风里一直在说话,仿佛要把这几个月丢失的时光全部都补回来,直到田田等不下去了,冲了过来,他们才堪堪回过神,一行人一同下了山。 有祝汸在,开曜早就忘记了挖几株海棠带回去的事。 临下山前,祝汸回头看了眼那片海棠,心中笑道:你瞧,你一直都在,而我,也一直都在。 开曜抱了田田骑马,田田还是头一回骑马,兴奋得不时尖叫,开曜面上也都是飞扬的笑容。开曜带着她一会儿冲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陪着慢慢走路的祝汸他们,直到月亮挂在天空,他们也还没有走到寨子。 祝汸望着月下骑马的背影,心却是无比满足与平静。 幸好他回来这一趟,幸好他决定不放弃。 到寨子里,除了小七子,整个寨子里的毛孩子们全都兴奋得就差爬树了。 如开曜所说,几个月不见,寨子里的人已经多了足足一倍,据说还有许多的人分守在狼头寨与石头寨里,这两个寨子现在全都是他的。 在山顶时,开曜告诉祝汸,这几年打算一直留守在此处,一是因为实力还不是最强,留在老本营最好。二是,他要不停与雪凛城内来往,好买兵器,此处最是便利。三来,留在这儿,容易蒙蔽敌人,虽说他将来总会打下更多的寨子,总会引起轰动,无法再低调下去,这个蚕食的最初时刻,还是尽量藏拙。 祝汸很满意,虽说这辈子的老家伙没念过书,是个天生的土匪,头脑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晰。 寨子里热闹了一整夜,开曜还当着整个寨子的面,正正经经地给祝汸赔礼道歉。很是出乎祝汸的意料,却也因此,他的心彻底软了,再无一点心结。 许多人都喝醉了,就连开曜自己也被灌醉了。 小虎扛着他回到院子里休息,进去后,祝汸也是一惊,不过很快也释然了,开曜如今有了银子,自然会拾掇一番。 院子,已是全新的院子。 门前种了许多花草与树木,房子里头摆上了许多家具,卧房里再度出现了他最为熟悉的书柜与书桌,床上也摆了崭新的,看着便很暄软的被褥。 小虎扶着他,要将他送到床上去睡。 醉醺醺的他一沾到被褥,立马伸手去推床,含糊道:“不,不睡床!!” 小虎抬头看祝汸,祝汸准备亲手拉他。 开曜直摇头:“不睡床,给祝汸公子睡,给他睡……别走,别走,等我变得厉害,等我能保护你,不走……”开曜喃喃着,倒在小虎身上。 他们都听到了,看向祝汸。 祝汸怔怔地,看着那个醉醺醺的老家伙,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是怕保护不了他们? 开曜还在嘀咕:“出,出去!” 小虎只好扶着他又出去,他们跟着都出去,只见到了厅里,开曜即便醉成这般,也熟练地打开墙边的柜子,拉扯出一床被子,还没放到地上呢,他便贴到被子上卷了卷,靠墙睡着了。 祝汸忍俊不禁。 小虎无奈道:“小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他要打地铺,就让他打地铺好了,帮他在地上躺着吧!” “好嘞。”阿兔又从衣柜拿出更多的几床被褥,铺到地上,小虎小心将他放到地上,他咂咂嘴,睡得更熟。 夜很深了,大家都已歇下。 祝汸却是始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暗夜中那张熟睡的脸,看来看去,心中酸酸的,又暖暖的,心疼且喜爱。 他起身,跪坐在地铺边,弯腰很轻地亲了亲开曜,喃喃道:“笨蛋。” 第69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三 开曜半夜口渴醒来,晕晕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 口中念着“水”, 翻身想爬起来去倒水喝, 却因酒醉, 头很疼, 他一个趔趄,又坐回地上,他的脑袋便更为晕乎,他难受地抬手揉着脑袋。 这时,他的眼前倏地出现一个茶碗。 他盯着看了会儿,才惊醒,顺着白皙的手往上看,看到黑暗中熟悉的那张脸庞, 窗外月光些许泼入,脸庞也莹润泛着光。 他便看着又有些呆了。 祝汸好笑:“喝啊。”再看他还是没有动静, 便道, “要我喂啊?” 说着,祝汸作势真要去喂他,开曜才赶紧从他手里抢过杯子,仰头一口喝尽。 “还喝不喝?” “我, 我自己来!” 祝汸抢了他的杯子, 到桌边又倒了一杯,“你好好坐着吧。”,再走回来, 递给他,“喏,再喝一杯。”,开曜老老实实喝了,“头还疼呢?”,祝汸问。 开曜不觉憨厚而笑:“不疼了!” “那你还揉额头。”月光下的祝汸格外柔和,开曜眼中的祝汸公子从来是骄矜而又有棱有角的,站在那儿总给他高不可攀却又忍不住一次次想要攀上去的感觉,此时的感觉倒是新鲜。这难得的柔和,令他的心不自觉也跟着柔软了,哪里还在意头疼不疼! 祝汸觉得他是刻意这样说,好令自己心安。 他又给开曜倒了一杯水,喝尽后,他便催道:“快躺下接着睡吧,喝了那么多酒,得好好睡一觉才成。” 开曜笑着应道:“嗯!” 祝汸也很高兴,他喜欢看乖乖的老家伙! 老家伙喝了那么多酒,看起来也的确很不舒服,他没有再继续与开曜说话,催着开曜躺回去,还亲手帮他盖了被子,这一次,他转身回了内室。 开曜却是再也睡不着了,黑暗中,他的视线也愈发清晰。 他拥被,看着窗外泼进来的那些月光,还能想到那日祝汸离开,自己遍寻不得之后的醒悟。他与今日一样,站在山顶,吹着山风,突然明白他有多么想要拥有那个与他、他的寨子格格不入的少年,他又有多么想要靠近那个少年。 也是那一刻,他看着山下的风景,才忽地明白自己的懦弱与眼界之窄。 他也突然发现,他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 他可以为了一个人变得更强,强到没人再能阻止他,强到没人能够再伤到他与他身后的一切。 他要杀了铁狼,他要消除一切障碍与隐患。 他不该怂,不该退缩。 他不能做弱者。 他有想要保护的人。 这样的想法促使之下,他筹谋了一个月,成功灭了狼头寨。 成功那一日,他同样站在庆平山顶,原本因为祝汸离去的忧思也没了,只要他变得强大,只要西北属于他,他一定还能再找到祝汸公子! 却不防,祝汸公子自己来找他了。 开曜依然看向地面上的月光,双眼被月光映照得格外明亮,他再想到白日里,祝汸的那席话,心中再起豪迈之情。 他会的!生而为人,来到这世上一趟,要做就做最厉害的! 他会和祝汸一同站在最高处! 他不会辜负祝汸的信任! 祝汸后来没有仔细去问开曜的心理变化,喜欢是一厢情愿的事,例如开曜神君喜欢他,又例如他现在也喜欢开曜神君一般。喜欢却又是双向的事,他与开曜神君只不过恰好错开了而已,他相信,经过开曜神君的一厢情愿,再经过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们俩终能获得那份双向的感情。 喜欢令人伤心,令人快乐。 他愿意为了自己这份喜欢,接受这一切的经过,无论是快乐还是伤心难过。 倒是开曜支支吾吾地与他模棱两可地说过几句话,大意是他会努力,会变得厉害起来,希望祝汸能够等等他。 若是从前,祝汸也无法理解,甚至又会生气。 现在他懂得了,明白了开曜的苦心与决心,他愿意尊重开曜,愿意等。 老家伙等了他那么久,他等的这些日子,又算什么。 况且,等待有时候,也是另样的甜蜜。 开曜是个说到便要立刻做的人,那日酒醉醒来后,他便赶紧开始操练整个寨子,一日不曾懈怠。 因为连着吞了石头寨与狼头寨,这些毛孩子们兴许想不到更为久远的,却也是激情高涨,总觉得自己一拳便能打趴四五个。吞了的那些银两,开曜跟雪凛城中的西域人做了买卖,买回来十来车的新武器,有刀有枪,也有弓|nu,还有极为难得的火弹。 一个月后,冬月的最后几日,开曜带着寨子里的兄弟又灭了附近的一座大寨子。留下清点的人,开曜兴致冲冲地赶回去过年。 祝汸知道他一定会成功,倒是不曾担心。 如今的庆平寨,也已不是祝汸初时见过的那个庆平寨,山上山下均是重兵把守,俨然已是一个真正的大本营,四毛跟祝汸最为亲近,留在寨子里陪着祝汸。 祝汸也的确没有瞎出去晃悠,索性给寨子里这些毛孩子讲讲兵法。 也不耽误他们太多的时间,每日用完晚膳,讲一个时辰便差不多了。 他也不讲得很死板,当故事讲,大家伙儿都很爱听。 又是一晚,正讲得高兴,寨子外传来马蹄声,四毛第一个跳起来:“是不是大王回来啦?!”却又想到,还在听他们王后讲书呢!他又乖乖坐下来,生怕又惹他们王后生气,将人气走。他们都觉着,王后是个好人!懂得多,长得又那么好看,对他们还好,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们寨子里,实在是太好了! 大家都这么觉着,纷纷坐好,等着祝汸再讲。 祝汸看得好笑,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开曜便骑着马跑进了寨子,直直冲到他们这处。 祝汸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一瞧见老家伙这劲头十足飞扬的模样,他便知道,一定是赢了。他站起身,这样,毛孩子们也终于敢围向开曜。 开曜“咳”了声,翻身下马,从马鞍上取下个褡裢,祝汸以为他是要拿什么宝贝东西呢。开曜也兴冲冲地提着褡裢大步走到祝汸面前,众人纷纷让开身子,接着便开始围着他们俩好奇打量。 开曜将那盖头一揭,竟然从里头拿出只五彩锦鸡来! 祝汸便有些发愣,开曜便道:“回来的路上碰到的,我便抓了……” 祝汸还是不解,开曜挠挠头:“它,它像凤凰!”,他将锦鸡递给祝汸,“送给你!” “…………”祝汸都给弄蒙了。 四毛却是难得聪明一回,他“哎呀”一声,嚷道:“娘咧!!大王你捉得可太对了!我们就是些杂毛山鸡,王后不就是咱们这些山鸡群里的凤凰吗!!” 大家一想,是啊!个个高声跟着附和。 “…………”祝汸再看看开曜,开曜竟然是一脸认真的认同。 祝汸忍了忍,到底是喷笑出声。 “送,送给你!!”开曜再将锦鸡往祝汸跟前递。 祝汸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礼物,笑着便伸手去接,哪料锦鸡突然仰天长鸣,用力挣脱,开曜又欲递给祝汸,锦鸡直接飞上天,却又飞得不高,火速往寨子后头躲去了。 大家又都傻眼了。 四毛大喊:“娘咧!!我们王后的凤凰跑啦!” 开曜又踹他一叫:“不许瞎叫唤!!” 四毛捂嘴,祝汸如今已不会因此生气,他觉得也是有缘由的,他笑盈盈地看着开曜。开曜脸一红:“我去抓那凤凰!”,说完赶紧也朝后头跑了。 他一跑,四毛大喊:“抓凤凰去了!走走走!” 一群毛孩子全都跑去捉“凤凰”了,祝汸站在原地捧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 最后锦鸡是田田给捉着的。 祝汸给寨子里的人讲兵法时,田田都在院子里由阿兔与小虎陪着。山鸡蹿到后头,立即被眼尖的她给瞧见了,她兴奋地一跃而起,将那锦鸡抱在怀里,直呼“这只鸡好漂亮啊!”。 祝汸也到院子里时,只听开曜在认真解释:“这不是鸡,这是凤凰。” 祝汸再度笑出声,开曜闻笑声望来,便有些忐忑,以为祝汸不喜欢。 “爹爹!你快看!好漂亮的鸡!”田田抱着锦鸡跑到祝汸跟前,将锦鸡递给他看。 开曜便眼巴巴地看着他,祝汸将锦鸡抱在怀中,点头:“是很漂亮。” 开曜大松口气,祝汸是喜欢的,他脸上这才布满笑容。 寨子上的日子其实很无趣,他希望祝汸公子能过得更快活些! 田田后来抱着锦鸡去旁的地方玩,阿兔与小虎自是不打扰他们俩,也跟着跑了。 开曜盯着祝汸看,沉默片刻,充满期待地告诉祝汸:“我,我打赢了!” 祝汸朝他弯眼:“我知道啊。”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 开曜一愣。 祝汸笑着道:“我相信你和兄弟们的能力,相信你的脑袋,你筹谋了一个月才去打,很显然你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开曜其实对自己并没有那么自信,总觉得还差了些,也总有些忐忑。 祝汸再道:“我永远相信你,你也一定可以站在最高的地方。” 开曜便有些上头,没喝酒,却比喝醉了还要沉醉。 “所以你也要相信我,相信我的相信。”祝汸缓慢说,“这么说,你可能明白?” 开曜用力点头,他明白! 他会相信自己,更会相信祝汸!开曜兴冲冲道:“我,我往后给你逮更多的凤凰!” 祝汸“哈哈”笑出声,开曜也不觉丢人,跟着傻乐:“等我再打下几个寨子,这一块儿都是我的地盘,我带你去山里玩!附近有座山里,还有小鹿呢,这在西北极为少见!我带你去捉一只鹿回来,不,捉两只,一只给你,一只给田田!” 祝汸点头:“好啊!” 开曜便笑得更高兴,尤其远处还有田田银铃般的笑声传来,祝汸觉得格外的快乐。 笑着笑着,开曜又赶紧道:“我,我刚刚不许他们叫你‘王后’,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称呼不好!” “为什么呢?”祝汸暗想,果然是有原因的,他要老家伙相信他,他也要一直相信老家伙才是。 “因为,因为,我觉得那个叫法不太好,而且不好听,不适合你!” “那怎样的称呼才适合我?” “我,我觉得‘公子’适合……”开曜吞吞吐吐。 祝汸便再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我曾听到县里的秀才说过一句话,很好听。” “什么话呀?” “他说‘公子世无双’,他说这是世上最好听的话,他说‘公子’是用来形容世上最好看的人,他还说‘公子’就好像月光一样!我,我也不大会说话,但我觉得他说得对!也不对!我觉得你,你比月光还好看呢!!” “哈哈哈哈哈!”祝汸再大笑出声。 开曜便微愣:“我说错了?” “没有,非常对!”祝汸肯定,“我非常喜欢!” 开曜也翘起嘴角笑,他们此时便站在月光下,祝汸伸手扯了他的胡子,仰头看他,眼中映下天边星辰,仿佛弯弯星河,轻声对开曜道:“那你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第70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四 对于祝汸的那句话,开曜的回答是用力的点头。 月光下, 他们仰头一同看天上的星星, 看他们各自最喜欢的那颗星星。 开曜往他挪了挪, 再挪了挪, 手颤颤巍巍地探过来, 缩回去,再探回来,再缩回去,终于勇敢触碰到祝汸的手面,还想缩回去时,被祝汸一把捉住。 两人手拉手,开曜低头悄咪咪瞄了眼,满脸满眼满足的笑。 祝汸则是依然仰望星空, 只弯弯翘起的眼角与嘴角,也早已表露心中一切。 祝汸突然很庆幸, 庆幸他们是永生的神明。 他还有很多很多乃至无限多的时光用来与他心爱的人, 缓慢感受这世上全部的风景与心情。 往后的日子,开曜忙着操练兄弟,忙着攻打一个个寨子,忙着收编新人, 忙着买更多的兵器, 忙着让兄弟们过得更好,也忙着让他们护卫下的百姓们过得更为富足,更是忙着安排人手驻扎在每个寨子。 开曜很聪明, 没有再打那些大寨子,而是一个个地吞食小的或者中等大小的寨子,倒也不轻易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待其他大寨子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庆平寨早已不是最初大家都瞧不起,龟缩在庆平山,都以为迟早要被雪凛城灭了的又穷又破的小寨子时,庆平寨已经成为西北最大的寨子,就连雪凛城都开始忌惮。 西北的寨子,除了规模大与实力格外强悍的,大半都已被划到开曜的辖下。 而开曜做到这样的地步,只用了两年而已。 开曜则是依然住在庆平寨,吃住也依然平常,并没有刻意奢靡,包括他的手下。 朝廷的招安再次来到。 上一回朝廷来招安时,包括开曜在内,三个寨子都不曾接受招安,上回来招安的是东边的皇帝。 这一回却是北边的皇帝。 虽说北边的皇帝当年也是一位将军造反当的,但他到底手持熙朝玉玺,自封正统。世人便是如此,熙朝绵延几百年,如今天下一分为四不过才二十多年,许多人生于旧朝,在人们心中,的确也是熙朝才更为正统。 明池山庄不是皇帝,却又是西北隐隐的皇帝,北边来人,自然没法越过明池山庄,明面上也不敢说是招安,只说是派使官过来拜见明池山庄。 明池山庄的那位女庄主心里又有什么不清楚的,她也不阻拦,爱请谁过来便请谁来。使官来了没多久,西风寨的大当家便也到了,同那位使官又是握手又是笑着说话的,女庄主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面上并不显,她道:“大人要请哪些寨主过来,写好帖子,我使人帮你发出去便是。” “多谢多谢!”使官还是极为忌惮这位人称“女魔头”的女庄主的,这样的乱世,一个女人,不仅将明池山庄撑了下来,还屹立不倒,必不是常人!这位使官今年三十多岁,小时候就听闻过明池山庄明曜庄主的响名,据说这个女魔头是明曜的徒弟,功夫就是那个明曜教的,杀人极为不眨眼! 使官就一文官儿,很有些怕她。 女庄主笑笑,利落地转身便走了。 她带着身后两位婢女走出大厅,抬头恰好看到天边残阳红如血,她的眼睛忽然一红。 她的婢女轻声道:“庄主,您,您别难过……” 女庄主吸了吸鼻子,冷静道:“我只是又想到庄主罢了,他当时不许我们跟过去,给我们点了睡穴,将我们留在雪凛城。西域那帮畜生打进雪凛城时,天上的残阳便同今日一样。” 她的两个婢女却是都“呜呜呜”地哭了,她们当时也在,那会儿她们才不到十岁,因为根骨好,被挑来准备当徒弟的。她们跟明曜相处并不多,却也记得当日情景,每每想到必要难过。 女庄主直接顺着游廊往后走去,一直走到明曜原先的屋子外头。 已经空了二十年的屋子,依然崭新如故,她日日派人去打扫。窗下种了株海棠树,花开如火,繁茂得遮住了窗户。女庄主站在门外,却又不敢进去,平静的神色终于多出几丝悲戚。 呆站许久,一位婢女咬牙道:“庄主,那个西风寨也太不安分了!太不把您看在眼里!竟敢越过您行事,还当着您的面与那使官眉来眼去!” 女庄主自嘲而笑:“我本来就不算什么,没了庄主,我又算什么?” “庄主……” “我苦苦撑着明池山庄,不过为了庄主而已,这是庄主的心血,是庄主的家,怎能容那些小人践踏?至于谁当皇帝,谁不安分,又与我何干?不冒犯我陇西郡与明池山庄一切都好说,一旦他们把心思打到我明池山庄身上,哼!”女庄主凉凉地笑,“我必杀他全家!哪怕是狗皇帝!皇宫我也进得去!” 两位婢女一凛:“是!” “庄主为这片狗屎江山连命都丢了,又有谁曾念过他一句的好?!那些狗皇帝脑袋里成日里想的,还是这些狗屎!”女庄主深吸一口气,“你们也需得勤练武,我死之后,继续护好我明池山庄!” “是!!” 女庄主收回眼神,不再看,回头就走,淡淡道:“与我回去练武吧。” 三日之后,邀请的帖子便全发了出去,出乎众人意外,却是开曜与祝汸的意料之中,这一回的帖子,几乎发遍半个西北,却不包括庆平寨,这便有些暧昧,还有许多寨主有些幸灾乐祸,用以嘲笑庆平寨。 还是那句话,天下才乱了几十年,根深蒂固的观念难以更改。 哪怕是这些上山当土匪的,也觉着受朝廷招安是一件很荣光的事。 开曜很不以为然,祝汸提醒道:“你心里有志向,寨子里的兄弟并没有,他们也不知你真正想做的事,如今人这么多,你得安抚好兄弟们的心情。” “嗯嗯嗯!”开曜连声应下,祝汸若是不说,他的确想不到这点。 “西风寨明显是与那朝廷有勾结,他们兄弟俩是读书人出身,信奉‘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套,如今又不是两年前,你的威胁渐大,他一定会接受招安。然而朝廷也不会平白无故给他个将军当,他们之间一定会有协议,你觉着这个协议会是什么?”祝汸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开曜。 开曜略微一想,便很肯定地说:“是我!” 祝汸双眼含笑,开曜继续道:“西风寨若是能把我杀了,就能当将军!” “没错,你就是那张投名状。” “我也不怕他的!我们庆平寨已经是西北最大的寨子!上回我们偶然碰上,他们打也没敢打,回身就溜了!” 祝汸摇头:“西风寨这回势必会联合其他寨子。” “其他寨子能听他的?!” “从前不能,现在能。一是有你给的威胁,二是有朝廷给出的所谓好处。” 开曜想了想,又问:“明池山庄的那个女魔头能答应?她能看着朝廷在咱们西北这么瞎胡闹?” 祝汸不曾见过那位女庄主,不过听说是明曜的侍女,能猜到是谁,他问道:“你可了解这位女庄主?” 开曜道:“我只见过一回,就是两年多前招安那次,我那会儿坐在最外头,远远见过她一眼,她露了个面就走了。听说,她功夫很好,不是咱们这种,那是正经练过武术的,还会轻功水上漂呢!说她当年是明曜庄主的侍女,其实也是徒弟。” “还有呢?” “我虽见过一面,西北对她的说法却很多。旁的倒也罢,有一点我一直很纳闷,她的明池山庄那么厉害,二十年前早早称帝,还有我们这些寨子什么事儿?我们西北也能早早新兴,不至于如今这般。再有,即便她现在称帝,也还来得及!她为何不当皇帝呢?”开曜满脸困惑。 祝汸觉得他能明白那位侍女的想法。 他定了定,又道:“所以这次,朝廷再次到来,西风寨与其他寨子的可能联手,也是对那位女庄主的一个试探。” “啊?” “他们自然同你有一样的困惑,不明白那位女庄主为何不索性称帝,要知道,史上女帝从来是屈指可数,若是真当了女皇帝那是何等风光?他们这次便以此试探,若是那位女庄主依然不作为,势必会认为女庄主果然是胆子小,他们西风寨联合其他寨子打下你们的下一步,应当就是联合朝廷,发兵明池山庄,以占领整个西北,这就是朝廷的最终目的。” “若是女魔头有作为了呢!” “他们还是会选择这么做,恰好你是一枚棋子,到时候说不得会挑你与明池山庄先打起来,毕竟你们如今已是西北除明池山庄外最大的威胁。又或者,还有其他法子,总之,他们必定会在你身上大做文章,也已将每一种可能都细细做了分析,也想好了后路。” 开曜便有些头疼:“打个仗而已,咋就这么累?这些当官儿的、读书的,满脑子都是心思!” 祝汸笑,又问:“那你欲要如何?” “他们有计谋,我就没有了?!” “你瞧起来的确没有,所以他们才会对你如此放心,做分析时,势必会轻视你。” 开曜也不气,转脸看祝汸,小声道:“可是我有你…………” 祝汸顿了顿,“哈哈哈”笑出声,点头:“可不是,他们从来不知道,你身后还有个我。” “所以,我有什么好怕的!要打就打!打他娘……嗯……” 差点儿又要说脏话,幸好及时克制住,开曜大松一口气,祝汸笑得肚子都疼了。 祝汸喜欢看他豪气万丈,满身飞扬的模样,赞同道:“的确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你与明池山庄最终也少不了一战。” 开曜听了这话,眉头便不自觉一皱。 祝汸便问:“你对明池山庄,怎么看?” 开曜沉默会儿,很正经且认真地说:“我出生的时候,明曜庄主已经过世,但他是为了抵抗外敌死的!他是为了雪凛城中百姓死的!他是为了我们才死的!这才是真正的大侠!我很钦佩他!就说现在的女魔头,我虽因立场问题,对她并无好感,其实也是佩服的!乱世之中,一个女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他看向祝汸,“到时,可否留她一命?不是因为不舍,而是因为钦佩!” 兴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祝汸心中其实还挺欣慰。 他就知道,开曜神君是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过了一世,还会记在心里。 开曜神君从来不是冷漠,只是不得不冷漠。 祝汸笑着摇摇头:“哪就至于如此?你放心,到时候,总有法子。” “什么法子?” “你信我就是。”祝汸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开曜便憨憨笑:“好好好,我信你!” 那日,祝汸与开曜聊了一整夜,将对方能想到的各种法子想了个遍,再针对此做出对策。 天亮之后,开曜洗了把脸,便去将整个寨子里的兄弟都聚集起来,告诉他们朝廷又要来招安却没他们的事,这回倒是出乎开曜的意料了,他还没宽慰大家呢,二哥首先便道:“嘁!二愣子才送上门被朝廷利用呢!一群蠢蛋!” 就连四毛都知道跳着喊:“没错!我们大王自己都能当皇帝!去他娘的什么正统皇帝,这是怕了我们了!联合起来,还故意孤立我们呢!什么狗蛋玩意儿啊!” “就是!西风寨那个怂蛋!竟然去拍北边那个没用狗皇帝的马屁!” “哈哈哈哈哈!改明儿我们大王也弄个皇帝当当!叫那狗皇帝来给我们大王磕头!” 说着说着,四毛真要去县里扯黄布做龙袍了。 开曜难得有些头疼,好不容易将人给叫回来,直接省去宽慰这步,临时又加了一段“训诫”。 自信是好事儿,但显然这两年,他们太顺风顺水,寨子里许多兄弟眼中都看不进去旁的人了,这并不好。 开曜正色起来,将大家伙儿一通说,直说了一个上午。 阿兔与小虎去听了,回来笑着说给祝汸听:“没想到神君现在说起话来也是一套套的。” 祝汸笑:“是啊,我只教了他宽慰的话,训诫的可没教。” “天生的人上人。”阿兔又笑道,“小殿下,这般看来,也就这两三年的事吧,收拢了整个西北的寨子,神君便能当这儿的皇帝了。” “嗯,倒要感谢北边的皇帝,这个时候主动送上门,否则要引得西风寨先出手,还真有些难。”祝汸说着,又看向小虎,“他还要跑一趟其他地方,去跟其他寨子里的人说,你陪他一块儿吧。” “是!小殿下,您放心!” “主要是我觉着,这路上一定会出点什么事儿,你看着点,随机应变。” “好!” 寨子里的大家伙儿都很听话,说了一个上午,大家的尾巴都老老实实地耷下来。开曜见状,中午伙同他们一道热热闹闹吃了顿,尾巴才又再翘起来,却也不会过分往上翘,开曜心中满意,这才带人出门。 小虎跟了去,祝汸站在寨子门口送他们,小七子也想跟过去,被开曜拒绝了,他便有些伤心地站在门口。 小七子这两年抽条了似的长,却还是瘦瘦弱弱的。 长大后,小七子脸上的轮廓愈发分明,祝汸看着便觉着有些眼熟,只可惜他很少见到小七子,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再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常常略了过去。 开曜带人走了,祝汸回寨子里,小七子又阴晴不定地瞪了他一眼,撒腿跑了。 阿兔这样温和的人,都气得眼生寒光,祝汸无谓道:“随他去吧。” “这人太过没有眼色!” “一个月也难得碰上一次,走吧。” 阿兔却又回头看了小七子一眼,还是觉得他很眼熟。 开曜他们出去这一趟,也的确出了事。 回来时,路上遭人埋伏,对方二十来人,个个身怀绝技,本是直直朝着开曜而来,关键时刻小虎上去挡了,挨了一刀,血溅三尺,小虎当场“奄奄一息”。 匆忙之中,小虎还被人给掳走了,那些人使的都是明池山庄的独门功夫,轻功一下子飞没了影。 开曜的手下们个个叫嚷着去明池山庄报仇,把小虎兄弟救回来! 开曜心里也急,只是他还记得祝汸的话,他拧紧眉头,立即带人先回寨子。 见到祝汸,他自责地说不出话,祝汸倒是一点儿不担心,小虎还算聪明,知道被人带回去,他宽慰道:“没事儿,小虎没那么容易死,只是,你真觉得那些人来自明池山庄?” “当然不是!!”开曜忧心小虎,气得胸膛不时起伏,“都是明池山庄的门外功夫,我都能打上几手!不过是栽赃!” “你等着,最迟明日,就会有消息再传来,说是人在明池山庄被使官,或是旁的人发现了。” 开曜咬牙:“我得去救小虎兄弟!” “傻瓜,人家就等着你上套呢。”祝汸再道,“小虎一定没事,他临出门前,我叫他随机行事,他说不得是故意受伤被人掳走。这些人有备而来,他们熟知你的性子,若你今日不听我劝,是不是得到确定的消息后,即便知道是栽赃与陷阱,为了小虎安危,也的确会带了许多兄弟上明池山庄要人?” 开曜不得不点头:“的确如此。” “我敢确定,他们的人手就等在明池山庄,等着你们打起来,他们好瓮中捉鳖直接杀进去呢!他们的目标只是你,在这之前,小虎都不会有事,因为还得用小虎来诱惑你。再者,我听说,明池山庄遍布机关,轻易进不去,然而这次发帖子,半个西北都去明池山庄了,他们大多带了精锐的手下。届时,事发,再以调解为由,去上更多的人……你还不明白?” 开曜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机会转瞬而逝,于他们如此,于我们,同样如此。” 开曜再思索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做好决定。 他握拳,抵着桌子站起身,看向依然坐着悠闲喝茶的祝汸:“我这便带人,趁夜直接杀进西风寨!” 祝汸面露满意笑容。 看来,他已不用再等太久。 第71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五 人人都知开曜性子急,尤其看重兄弟, 熙国的使官也好, 西风寨的当家也好, 都以为这次铁定成了。他们的精锐都安排在明池山庄, 杀一个开曜不费事。 擒贼先擒王, 开曜若是死了,其他人也不足为惧。 兴许是祝汸给寨子里的兄弟讲多了兵法,此举虽不是什么正经的兵法书里讲的,却因有用,祝汸也给他们讲过,一路往西风寨时,知道要做什么,大家都很激动, 终于轮到了西风寨! 还有人问开曜:“大王!这是不是就是公子给我们讲过的,反过来的‘擒贼先擒王’?他们老大不在, 我们把他们剩下的人都给杀了, 王即便回来,也不是王了?哈哈哈!” 开曜本是很沉重,听到此话,忽然一笑, 心里所有担忧都散了。 大家都变得轻松起来, 他夹紧马腹,带着众人奔驰在山道之上。 西风寨的精锐全都不在,破晓之前, 开曜带人冲进西风寨,用了一个时辰,将西风寨收到手中。开曜迅速令人冲刷地面的血迹,都换上西风寨里的衣裳,各就各位,深究起来破绽当然极多,乍一眼看上去却是的确看不出区别。 那头明池山庄的消息也的确放了出去,他们等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等到开曜过来。 明池山庄的女庄主终于开始发难,当场就杀了一个对她有些冒犯的寨主,手法残忍,大大小小的寨子吓得赶紧先逃,仓皇逃回来的西风寨的大小当家,面对的便是开曜与众兄弟。 曾经威风凛凛的西风寨便这么没了,被插上了庆平寨的白色黑龙旗,迎风飘荡。 谁也不是傻子,熙国的使官也被女庄主亲手杀死在了明池山庄中,震慑众人,西北余下的寨子亲眼见那女魔头的杀人手段,血溅了他们一脸。女魔头甚至直接告诉他们,在他们身上下了蛊虫,想他们什么时候死,就得什么时候死。 他们本还不信,后来女魔头不知干了啥,他们全厅的人忽然都躺倒在地,疼得痛苦□□,恨不得死。女魔头又干了个啥,他们立刻又不疼了。 不信也得信。 一时间,他们即便躲在自己寨子里,也都是瑟瑟发抖,每一日都觉着难见明日的太阳,命完完全全捏在了女魔头的手里,这些寨子又有什么用处! 唯有开曜势头依然朝上,趁着他人势弱,一边收编,一边往东打,一年内,一个又一个的寨子都收入囊中。 明池山庄也不得不再无视开曜,女庄主听了手下的汇报,很有些意兴阑珊:“这么说,这人还挺有脑子?他背后没人参谋?” “倒没有,只听闻,他有一个极漂亮的压寨公子!” “噗!”女庄主喷出茶水,“压寨公子,什么玩意儿?” “呃,就是个长得特漂亮的公子,又富有,几年前被抢上山的,一直住在他们寨子里,轻易不见人,被护得可狠了。” 女庄主便淡淡道:“倒是个痴情种子。” “他们寨子口风很紧,咱们也打听不出什么,听说那位大王的名字,还是那位公子给取的。” “哟,那人有名字了?”女庄主根本看不上这样的土匪,她要真想让那些人死,随便灌点药弄晕了,直接下蛊就成,再简单不过,都不必脏了她自己的手。 “是,名字还挺威风,叫开曜!” 女庄主的手一顿,本还懒懒躺着,忽地直起身子,大声问:“叫什么?!” “叫,叫……开曜。”手下有些吓着了。 女庄主的眼泪忽然汹涌而出,颤抖着嘴唇问:“这位开曜的名字,可是开启的开,日出之曜?” “大,大约是……” “上回来,我不曾见过他!” “他那会儿才是个小喽啰,坐在最边上的位子,您没瞧见也是应当的!” “他相貌如何!” “他,呃,个子很高,那是近四年前了,瞧起来还有些少年相,咱们练武的看根骨看得出来。倒是留了一把络腮胡,瞧不清楚脸!” 女庄主的眼泪流得更多,再问:“那位压寨公子呢,又叫什么?” “这个,属下实在就不知道了。”手下很羞愧。 “他,他穿什么衣服!!!” 手下傻眼了,这他哪儿知道啊!他将派去打听的人叫进来,那人倒是说得仔细:“那位公子去过两次庆平县,在县里很出名,因为长得好,人又好,人人都爱说他。是以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都说那位公子一袭黑衣,衬得人更为英俊,神仙似的!呃……庄主,您怎么了……” 女庄主捂着嘴往后倒在椅子上,挥手叫他们都退下去。 人都走后,女庄主靠在椅子里流着眼泪安静地哭。 她有一个如今世上唯她一人知道的秘密,她忘记不了二十一年前的那一幕,更无法忘记他们说的那些话。那位教主凭空出现,她听到那位教主,生气叫他们庄主“开曜”,还说些“历劫”啊之类的话,虽说后来庄主什么也没跟她说,她自己心里一直有考量。 也因为如此,她才会硬撑着明池山庄。 她相信那位教主的话,她相信她的庄主是神仙,更相信她的庄主会回来的! 所以她一直撑着明池山庄,她要好好地将山庄交还给庄主! 庄主,果然回来了!!! 山上下了大雪,田田蹲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堆雪人,祝汸与阿兔在一旁陪他,小虎“重伤”,在屋里养伤。 田田捏了个圆滚滚的雪球,抬头看祝汸:“父皇,我想到我们以前在小香山和大白打雪仗的时候啦!” 是辛曜的时候,祝汸微笑,满眼怀念,摸摸她的小脑袋:“等过些日子,我们就一起去小香山继续打雪仗,好不好?” “好呀!还要多久呢?” 祝汸琢磨着,若是一切顺利,总要个五六年吧,毕竟这是整个天下,入主京城还是要比在西北当个土皇帝困难多了。 田田已经又道:“没关系!我可以等哒,反正我就时间多。” 祝汸与阿兔忍俊不禁,田田又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画:“我画个小白,我想他啦。” “这回来得仓促,下回若是回家,就把他带来,好不好?” “嗯哪!我还想小鹤姐姐!”她又画了只仙鹤。 祝汸笑着看她画,忽地听到轻微响声,他的眉头微挑,往后看了眼。阿兔眼看就要起身,祝汸将他按回去:“你陪田田,我去看看。” 祝汸走到屋后,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正侧对着他,站在雪里,看着那株冬日里也依然开着花的海棠发呆。 听到“咯吱咯吱”的雪声,她怔怔回头看来,祝汸朝她笑了笑。 她又落下眼泪。 祝汸请她进屋喝热茶。 祝汸亲手给她倒的茶,她对老家伙这样好,祝汸觉得她值得自己亲手斟的一杯茶。她却慌忙擦了眼泪,伸手:“我来我来。” 祝汸避开,将茶盏递到她手中:“喝了暖暖身子。” 女庄主还有些怔忪,闻言便喝了几口,热热的茶水一烫,终于回了稍许的神,她看向祝汸,喃喃道:“多年不见,教主依旧是这般容颜。” 祝汸笑道:“我当然不会老。” 女庄主既能找到这里,还能与他说这些话,自然是早已明白这些事。她果然也笑了笑,说道:“是我说错话了。” “无碍。” 女庄主再喝几口,说道:“教主,您给我个准话,他,到底是不是我们庄主?” 祝汸点头。 女庄主再度喜极而泣,祝汸递给她一方帕子,“多谢多谢。”,她道谢,连连擦眼泪,却还是哭道,“我就知道,我们庄主会回来的,他会记得我们,记得明池山庄。” 祝汸却也点头:“他的确记得。” 女庄主本是自我宽慰罢了,不乏他真这般说,抬头看他,祝汸托着下巴,说道:“我们到底是谁,并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应当也能看出我们俩的确是神仙。他下凡历劫,历劫的身份、方式,都是他自己选的。他记得你们,记得明池山庄,记得这里,惦念不忘,这一世才会又回到这里。” 女庄主哭着连连点头:“嗯!” “倒是姑娘你,这些年辛苦了。” 她又慌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摇着头又笑,“我老了。快四十了,已很久没人叫我‘姑娘’,都叫我‘女魔头’。” 祝汸笑出声,她也跟着笑了。 屋子里忽地就明亮起来。 两人继续说话。 “他不记得那些事,每一世都是崭新的他。” “那,他也不记得你?”女庄主小心问,目光中甚至有同情。 祝汸骄傲地抬抬下巴:“他记得我,他每一世都喜欢我。他也会结束历劫,与我一同回家。” 女庄主笑:“是是是!我们庄主那会儿,只跟您打了一回架,回来后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跟我说您长得可爱。” “真的?”祝汸好奇而又惊喜。 “嗯!我当时说您很不好对付,他说他就喜欢那不好对付的!” “哈哈哈哈哈!”祝汸大声笑。 女庄主看在眼里便更高兴了,其实还有很多好奇的事,不过她没有再问,有些事,她并不需要都知道。庄主真的回来了,她这一生,已经足够。 她接着便又问起他们的打算来,坦诚道:“我守着山庄,便是相信庄主终有一日会回来,否则我早已追随庄主而去。如今他终于回来了,我终于能够把山庄还给庄主了!只是不知,庄主这一世,与教主您可还有其他的打算?” 祝汸告诉了她,她笑道:“其他的事不敢打包票,我们庄主这样的本事,本就是天神下凡,又有您,我也能打打下手,我们庄主定能当皇帝,统一天下河山!” “只是,他不知道投胎历劫之事。” “您放心,我绝不会说漏嘴,此事您知我知!我若是说漏了嘴,但凭您处置!” 祝汸淡笑:“你为他撑了这么多年的明池山庄,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谢谢。”她喃喃道谢。 “是我要谢你,谢谢你也一直记得他,在等他。” 祝汸说得很真诚,她险些又要落泪。 祝汸朝她再笑笑,她深吸一口气,与祝汸商量着如何解决接下来的事,其实只要她代表明池山庄出手,整个西北即刻就能是开曜的。祝汸却希望他能行走得更为理直气壮点,开曜自己也不是愿意躲在别人身后的人,他道:“最迟不过明年年底,整个西北的寨子都将在他手中,你不过再多等个一两年罢了。” 女庄主明白他的意思,欣然应下:“您放心!” “倒是收了所有寨子后,免不了你那处的配合。” 女庄主笑:“史书上总有人为新帝披黄袍,我看,我们庄主的黄袍就由我来吧!” 祝汸也知道她的意思,笑着点头。 女庄主又说起其他事来:“这般看来,不过一两年庄主便能称帝,雪凛城,是庄主的心血所在,要想一统天下,收复雪凛城便是第一步!若是庄主收复了雪凛城,全天下的百姓都要感谢、佩服我们庄主!”女庄主看他,“当年的盛毓娘,您可还记得?” “她如今身在何处?” 女庄主笑道:“她嫁给西塔了,在西域当王后,战乱时候,老盟主带着灵毓派一同躲到了大漠。十多年前,灵毓派才再度出山,盛毓娘也已不是当年的弱女子,与我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们每每提到当年庄主之死,都很愤恨。” 祝汸含笑:“看来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女庄主与他相视而笑。 女庄主悄悄来,也悄悄走了。 次年八月,西北所剩的最后三个寨主,为了免去被开曜杀害,带人逃到明池山庄,求明池山庄救他们一命,更说开曜是明池山庄的最大隐患,再不除去,明池山庄迟早也得完,试图激起明池山庄的愤怒。 开曜已无所畏惧,带人直接杀到明池山庄门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位女庄主双手高举,捧着龙袍从明池山庄大门出来,众人瞠目结舌之时,她头一个跪下,带领所有山庄的人高声请开曜披上龙袍,当他们西北的皇帝。 饶是开曜,就是奔着当皇帝去的,不免也有些懵,甚至怀疑有诈。 那个女魔头却又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一展,将龙袍朝他挥去,开曜还没回过神,龙袍便静静披在他的身上。 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女魔头竟然又跪下来,带着人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声音极大,甚至震天响。 刹那间,开曜又有些晕,原来这就是当皇帝的感受吗? 开曜仰头看天,回头看看身后众人,忽然大步朝一旁的高马走去。 众人大惊,正要上前,女庄主拦住他们。 开曜翻身上了马,扯了缰绳就朝庆平山的方向跑。 当皇帝的感受,被这么多人跪着喊“万岁”的确极为爽快! 却差了一个人! 少了那一个人,酣畅与痛快也都能化为平静。 当了皇帝也不及与那人分享喜悦来得真正的酣畅淋漓。 他要去告诉他,虽然才是开始,但他做到了。 他们一定能肩并肩站在最高的山头,看这片天下! 第72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六 开曜一走,二哥、四毛这些得力的立马也跟着跑了, 女庄主则是站在原地, 很远很远了, 还能看到那抹明黄色的飘扬。 她的嘴角, 缓缓翘起。 开曜的那身龙袍, 跑了没多远,就掉下来了。 路上风大,他又骑马跑得飞快,黄袍速速往后飞去,二哥、四毛他们慌忙接住,四毛急道:“女魔头这是咋了?!咋好端端地突然给我们大王下跪?” 二哥骂他:“蠢货!女魔头是怕了我们大王,主动投降!要让我们大王当皇帝!” “嚯!” 其他人附和:“没错没错!女魔头也怕我们大王!这几年,我们大王指哪打哪, 谁敢不怕!” 四毛这才开始傻笑:“那咱们大王真要当皇帝了?”笑完再急,“那大王咋又走了!万一女魔头后悔了呢!” “大王那是急着回去看公子!!蠢蛋!!!”二哥哪怕是骑着马, 也够过去踹他一脚, “女魔头怎敢后悔?!谁不怕我们大王!” “是是是!” 这些话听起来虽还蠢笨,二哥、四毛等人虽也毛毛躁躁,到底不是几年前的他们,这些年跟着开曜到处打仗, 也是得了不少锻炼。 实际除了他们几人跟着跑了, 大部队全被他们留在了明池山庄,这些人可都是精锐。 开曜骑马冲进庆平寨,寨子里的人见他平安归来, 个个欢呼,他却来不及应对,冲到后院,不见祝汸,他一愣。 他身后的人赶紧道:“大王!公子早上出门了,说要出去透透风!” 如今不是几年前了,没人敢在他们庆平寨附近作威作福,他也才敢放心让祝汸出寨子。 他问:“可知去了哪处?” 那人老实摇头:“我不知道呢!” 开曜想了想,拉了缰绳转身再出寨子,一堆人跟着他跑,心里急死了,也不知道这一仗打得如何!! 二哥、四毛他们刚到门口,又见他们大王冲了出来,招呼都不带打一声的,大王便又跑了! “二哥!二哥!”寨子里的人全都冲了出来,“这回打得咋样啦?!” 二哥暂且放下纳闷,咧嘴笑,高举手中龙袍:“快看看我手中这是啥!!!” 祝汸站在庆平山顶的海棠树旁,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山,耳边有微风的声音,还有花朵绽放的声音,渐渐地,他听到山下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他抬头,眯眼看了看天边的云。暖暖的日光照在他的面上,他不由舒服地闭上双眼。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祝汸收回视线,马蹄声在他身后戛然而止,他回头,看向马上的人。 马刚停下,马上的人,衣角与发髻上的束带却还没有来得及停,它们甚至被风吹得肆意飞舞。 即便如此,它们都比不过那人满身的飞扬。 祝汸朝他露出淡淡笑容。 开曜傻在马上。 身后是白云、轻雾与云山,身边是轻微山风中悄然绽放的海棠,美成一幅画,那人,便站在画中,侧脸看他,脸被阳光照耀,漂亮得不真实。 反倒是祝汸朝他笑过后,转身朝他走来,不过三五步。 祝汸走到马下,仰头看他,笑问:“一切顺利?” 眼中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与喜悦。 开曜本有满腔的话要告诉他,也有满腔的兴奋要与他分享,却忽然都没了。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能明白,不管自己如何,面前的人始终都会如此,会这样笑着看他,会满眼信任地看他,会永远站在他身边,站在他身后。 祝汸没等到他的答案,疑惑地歪了歪头:“嗯?” 开曜忽然弯腰,伸手捧住祝汸的下巴,祝汸还没回过神,开曜便热烈地吻住他。 是的,非常热烈。 比山顶的阳光与怒放的海棠还要热烈,祝汸险些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祝汸脖颈上扬,开曜的手劲极大,祝汸的脸颊都有些疼了,不自觉发出些许声音,开曜这才急急放开,开曜急道:“是,是不是疼了!” 祝汸双眼水润,不说话,只是静静看他,面色微微泛红。 开曜更急:“我,我以前也没亲过!我,我下次就好了!” 祝汸笑出声,开曜便有些讪讪的,祝汸抬手按按自己的脸,小声道:“手劲太大,捏得我脸疼。” “那,那没亲疼?咳咳!” 祝汸也“咳”了声,更小声地说:“没有。” “咳!!!”开曜再咳,忽然有些不敢看祝汸。 祝汸缓缓低头,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早已做好陪伴与等待的一切准备,他还以为,开曜真要一统天下才敢对他做这些事呢,没想到,胆子还是有一点的。 他的嘴角翘得更高。 开曜紧张地舔舔嘴唇,到底是忍不住说道:“咳,要,要不,再亲一回?” “…………”祝汸继续不说话。 开曜便以为自己吓到他了,有些自责,又道:“呃,山上风大,我们——” 祝汸却是忽然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好。” “啊?” “可以……再……亲一下……” 祝汸静等片刻,开曜一把将他拽上马,将他抱坐在自己身前,侧脸便去再一次吻住祝汸。 祝汸笑着闭上双眼。 离开山顶回寨子时,两人共骑一马,不快不慢地行走在山道上。 开曜将事情都告诉祝汸,也有些纳闷:“女魔头是不是有些不大对劲?” 祝汸靠在他的身上,轻松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位女庄主是个聪明人。” “真的?” “自然。” 开曜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笑道:“你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祝汸便也回头笑看他一眼,开曜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祝汸笑着收回脸,说道:“休息一晚,明日我们便随你去明池山庄。” “这么急?”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已到如今局面,庆平寨已不适合你居住。明池山庄地处西北中心,即便是战乱时候,陇西郡也没怎么被破坏,很适合定都。” “定都!”开曜觉得这个词语很新奇。 “当然啦。”祝汸瞥他一眼,“你以为说当皇帝是说了玩儿?明池山庄很有威严,当年陇西郡的官员们至今也在为明池山庄所用,我们到后,少不得要与这些官员打好交道。” “嗯,我,我不太懂!” 祝汸轻声笑道:“没关系,我懂,慢慢地,你也会都懂。你要记住,往后,西北再不是过去土匪满地跑的西北了。你们,再也不是土匪了。西北,是你们的,是你的了,这片土地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全都由你来决定。” “嗯!” 祝汸又回头看他:“你这么急着回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事儿?” “不,不是……” “那是什么?” 开曜便有些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说话,祝汸眉毛一扬:“不愿告诉我?” “我只是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你,想和你分享,想让你高兴。” 祝汸笑出声,轻声道:“傻瓜。” 开曜傻笑,将他抱得更紧。 回到庆平寨,大家都已经听二哥、四毛他们说了,个个兴奋异常。开曜也不拖延,将安排与计划都说了遍,听闻他们不再是土匪了,大家有些兴奋,更多的是茫然,问开曜:“大王,咱不当土匪了,往后当啥?” “往后,你们就都是正正经经的士兵!是军人!表现好的,立功的,我亲自封你当大将军!有那脑袋伶俐的,也可以去考试当个文官儿,穿襕衫戴方巾。我们西北再也不是从前的西北,再不是没有规矩的从前,从今以后,所有百姓的生活与我们息息相关,我们所要操心的不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温饱和地盘扩张,我们要操心的是整个西北的百姓!往后,我们便是那制定新规则的人!”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激动喊好,个个保证会好好干,不给大王丢脸。 开曜看着他们激动的眉眼,面上也露出笑意。 其实往后到底会如何,别提这些人了,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生下来就是土匪,也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不过——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祝汸,眼中笑意更甚,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就像他的确打下了西北的所有寨子一样,只要他相信自己,只要那人一直在他身边,他就能做成一切的事! 他也会将所有事情都做好!他要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那人面前! 开曜高声开始吩咐接下来的安排,祝汸在一边看着,心中极为欣慰。 谁干这样的事,不是小马过河? 他也从来都不想揠苗助长,而开曜,从未让他失望过。 不仅如此,他永远都会为开曜骄傲。 次日,庆平寨留下暂时守着寨子的人,其余人都跟着开曜去了明池山庄,包括祝汸他们一家。走到山下,开曜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庆平山。 他们将要入主明池山庄,称帝建国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西北的土匪与大小寨子终成历史。 只是,他会永远记住庆平山的日子,记住他在庆平山遇到与得到的那个人。 有了那个人,他才有了这一切。 他回过头,看看身边的祝汸,笑着将马鞭用力一抽,策马上前。 往事彻底如风,幻作身边之人。 有女庄主的倾力帮助,之后的事情都无比顺利,国号定为“曜”,是祝汸取的。 西北已成散沙太久,开曜定下国号,并未急着登基,反而与祝汸商量着,尽量先让西北安定下来。他们先是派人去清除残留的土匪,一遍遍地巡山,又派人去统计人数,重新登记户籍文书,还要忙着丈量土地,再在全国范围里招募读书人。科举眼瞧着是来不及的,只能尽力招来读书人,以缓燃眉之急。 一切进行得如火如荼,开曜也已将称帝的消息广发天下。 东边的莱国没有反应,倒是南边的昭国送来贺礼,北边的熙国上回被女庄主给弄怕了,不仅送了贺礼,还亲自派了一队使官送来。 西北边境的雪凛城也已听闻此事,自是很不满,又开始在边境捣乱。 好在开曜早已预料到这点,留守在庆平寨的都是精锐,倒也不怕他们。 只是这样长久下去,到底不是个法子,开曜便同祝汸商量,祝汸道:“终有一战,不过不能是现在,今年的重心还是要放在我们自己内部,散沙短时间难以成城,却也得想法子让它有个模样出来。” “是是是。”开曜连声应下。 “至于之后与他们怎么来,你也不必担心,我也自有办法。” “好!” 祝汸这么一说,开曜自是更不担心了。 祝汸喜欢他信任自己,高兴地翘起嘴角笑,说起登基仪式的事:“就定在明年正月初一,过年那天,新年新气象,到时样样也已安置得差不多,正合适。” 开曜当然还是笑着应下,他不曾读过书,虽说也是个聪明人,对于官员与官职如何安排却是一窍不通,这些也多亏祝汸。他们招募了整个西北的读书人,不乏旧朝的官员与进士们,在祝汸的调整下,官制已是有了个初步的雏形,哪些官员定什么官职,负责哪些事都已定好,如今这些官员都在明池山庄里干活。 明池山庄够大,建筑庄严又华美,此时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当皇宫的。 官员们,此时都归祝汸统管。开始也有人不服,觉得祝汸年纪太小,祝汸说了几句话,提了几个策略之后,就没人敢再不服了。 外头巡山之类的事,则由女庄主帮着开曜来管。开曜这一点便很好,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女庄主跟自己之间的那点羁绊,但他也放手让女庄主去做。他还跟祝汸说,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也是祝汸教他的句子。 这日,祝汸与开曜正说着话,有新定的礼部官员过来回禀新帝登基一事,开曜听着听着,不自觉便看向祝汸,征询他的意思。祝汸瞪他一眼,虽说很喜欢开曜信任自己,开曜是要当皇帝的,哪能样样都请示他。 祝汸听了会儿便不再听,特地避出去。 大家都已经知道过年时,开曜要登基的事。开曜戴假胡子一戴就是这么多年,祝汸正想着,登基时就取了假胡子吧,到时是不是会吓到一大批人? 祝汸本质还是个喜欢胡闹捣蛋的,不由暗自笑出声。 他走到自己屋前,正要进去看田田他们,忽然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尊,尊上?” 祝汸的身子一僵,临城仙君已经走到祝汸面前,笑着行礼:“果然是尊上!” 第73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七 祝汸没说话,临城仙君已经笑问:“尊上也是听说人间西北新出了个皇帝, 特地来亲自看一眼的?” 祝汸便有些心虚, 只是面上倒也不显。 祝汸在外人面前, 从来都是如此, 临城仙君也没觉着不对, 再道:“我是听说此事,特地过来看看。听说这个国家定了国号为“曜”呢!若是有必要,还想着写成卷宗呈给您看!不防尊上您亲自过来了。” 临城仙君原也是个不太爱笑的人,此时满脸笑意,祝汸觉着有些奇怪,更多是想岔开话题,便道:“临城仙君为何会如此高兴?” 不问还好,一问, 临城仙君笑得更高兴:“过些日子我要与华焱结契成亲,举办大典, 人逢喜事精神爽呗!” 祝汸心中“呵呵”, 真还不如不问!这就炫耀上了! 临城仙君却是大开话匣子,竟然又道:“尊上,有了喜爱之人到底不同!说来,我与华焱也的确有缘, 他原先还是个孩子时, 我来人间查看世情,被人以为是那弱不禁风的要欺负,结果华焱救了我!我那时便对他一见倾心!偏偏他救了我, 他还忘了我!后来……” 祝汸的嘴角抽搐,他宁愿临城仙君还是从前的模样! 临城仙君却是说个不停:“后来他终于飞升上天,尊上啊,您可知道那天我到底有多高兴!” “真好啊。”祝汸只好附和他。 临城仙君点头:“可不是!尊上啊,您既然也来了人间,不防也多瞧瞧,说不得,也能碰上您的命定之人呢!” “…………”祝汸清清嗓子,正打算想个法子把临城赶紧给打发走,面前的门帘一掀,田田探出一张小脸:“父皇,你怎么不进来呀?” 田田看到了他身边的临城仙君,好奇道:“咦,这个神仙叔叔又是谁?” 祝汸慌忙看向临城,临城傻眼了,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一会儿看看田田,一会儿又看祝汸,祝汸急道:“那个,那个……不是……那个……” 正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身后又传来属于人的脚步声。 祝汸赶紧回头看去,开曜大步走来,开曜看不到临城,只能看到祝汸。瞧见祝汸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他笑着赶紧将脸上的假胡子给摘了,走到他面前,低头问道:“怎不进屋?” 田田的眼睛瞟了瞟,到底决定什么也不说,又乖乖地缩了回去,伸手去拽开曜的手。 开曜索性将她抱到怀中,又去拉祝汸的手:“走,进屋!天凉了,别冻着了!” 开曜将祝汸给拉进去,临进门时,祝汸偷偷地、痛苦地回头看了临城一眼。 很好,临城还是那副吓傻了的模样。 祝汸更为痛苦地伸手扶额。 祝汸能感觉到,临城一直没走,显然是要等他问清楚的。开曜与祝汸说了些话,他也没有心思听,担忧着这些事。开曜被田田抱着撒娇,一时没有察觉祝汸的不对劲,祝汸趴在窗下的桌子上,正努力思考如何才能把这一关给过了。 他倒不是觉得和老家伙在一起丢人,他是不好意思!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到底还有些什么“惊喜”在等着他。 临城的仙侣,叫作华焱的那个小神仙,性子火爆,为人却真诚,飞升虽不久,天上的神仙们却都挺喜欢他。再者,当初他与临城的事闹得整个天庭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一对,也算是被全天庭的神仙见证过来的。 对于结契大典,他重视,其他神仙也很重视,闲着没事儿干的神仙多得是,便主动过来帮忙。 就连临城仙君都能激动得逮住祝汸大聊特聊他的情史之路,更何况是华焱。 这天,华焱便给女神仙们讲他们俩当年是如何认识的,讲得女神仙们感动而又兴奋,不时“哇”来“哇”去,便有女神仙道:“不如我们也去你们当时定情的地方瞧瞧吧!” 立即有人赞同:“没错没错,我已许久没去人间了!” 华焱想想,临城去人间有事儿去了,他带着仙女姐姐们去人间也不错,他去接临城!再一同游历,就当回忆从前!游历完,大家一块儿再回来! 他立马点头应下。 华焱与临城之间互有感应,华焱乐滋滋地带着一群仙女姐姐欢欢喜喜地降临明池山庄,临城回头看到这么一串的神仙,差点也要扶额。 仙女姐姐们看着周遭景色,有个姐姐刚说了句:“多年不来人间,不想竟还不错,听说如今还是大乱之时呢,也不知——神君!!!” 她忽地喊出这么一嗓子,其余的女神仙纷纷惊得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屋子里,开曜神君肩上扛了个小女孩走了出来。小女孩同神君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她们在心中惊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开曜自是看不着他们,田田却看到了,好奇地瞄了她们一眼,还觉得很奇怪呢,怎么今天家里来了这么多神仙哦! 田田收回视线,华焱大声道:“不对!那个不是神君!他是人!” 他喊了这么一声,仙女们也回神了,立即有人道:“你飞升得晚,有所不知,我们开曜神君本就下凡历劫了,这就是我们开曜神君!是人间的开曜神君!绝不会错!” 华焱傻乎乎地“哦”了声,好奇问:“那个小女孩,是这位神君在人间的孩子?” 仙女们还没说话,田田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个仙女姐姐皱眉道:“不对呀,这孩子倒是个神仙!” “开曜神君在人间是个人,却有个神仙女儿?!” “难道孩子他娘是神仙?” “是谁!” “难不成是弄影仙子?!” “一定是!那日,她跟神君一起躺在仙葩园的!神君就是为她下凡的!” “我总觉着不对……你们不觉得,那个小女孩除了像神君外,眉眼里,还有些像另一个人?” “谁?!到底是谁抢走了我们开曜神君!” 华焱都听懵了,他从未见过这位神君,看起来这位神君很得仙女姐姐们喜爱啊!他看向临城,问道:“你知道不知道呀?那孩子的娘,是谁啊?” “………………”临城仙君无语凝噎。 女神仙们还在讨论:“奇怪,即便是神仙,我们也不应该看不出来啊……到底是谁,只能是比咱们厉害的仙子了,难不成还真的是弄影仙子?” 她们窝成一团,也不欣赏风景了,其他的奇怪之处也懒得去探究,只是绞尽脑汁地想那小女孩的娘到底是谁,将所有仙子都在脑中想了一遍。 远处又跑来几个人,其中就有四毛。 他被开曜派出去收编余下的土匪,刚回来,他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高高兴兴地来找祝汸。他跟祝汸比较亲近,祝汸公子人特别好,只要做得好,便会夸他们!而且那些夸人的话,说得可好听了! 四毛跑到门前,还特地整整衣服,这才高声道:“王后!我是四毛,我来拜见您!” 他如今也懂规矩了,只是依然改不了喊“王后”的毛病,等了片刻,没人应答,他又问:“是王后不在吗?” 女神仙们便相互对视,眼中看热闹之火熊熊燃起,听着话音,这个王后怕是与开曜神君以及那个小女孩有些关系! 她们便紧盯着门,四毛则是又喊:“小虎兄弟在不在?阿兔兄弟在不在?” 女神仙们一凛,小虎兄弟?阿兔兄弟? 是他们认识的小虎和阿兔?! 是帝尊身边的那俩?! 祝汸双手盖住脸,阿兔与小虎站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看他。 四毛还在吼,祝汸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地抬头:“算了!总要知道的!” “小殿下……” 祝汸站起身:“反正我要一直和老家伙在一起的!知道就知道吧!是时候告诉所有人了!” “好!”他们俩见祝汸已经做好了决定,也跟着用力点头。 祝汸对阿兔道:“你叫四毛先回去,我隐身出去看看她们。” “是。” 阿兔挑了帘子先出去,瞧见外面半个院子的女神仙,先替他们小殿下头疼,竟然来了这么多!女神仙们瞧见走出来的,的确是阿兔,她们则是恨不得立刻扑上来问清楚。阿兔几句话说得四毛笑逐颜开地先走了,阿兔又对院子里的神仙们笑笑,转身回到门边,再掀了门帘。 祝汸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掀开门帘子后,仙女姐姐们还是都顿在原地,木若呆鸡。 “咳!”祝汸出声。 她们才慌慌张张回过神,先盈盈拜下:“见过尊上!” “都请起。”祝汸一板一眼道。 她们又纷纷起身,双眼放光地盯着祝汸瞧,祝汸都不敢与他们对视,只敢看了眼临城仙君。临城摸摸鼻子,低头不去看他。 祝汸再“咳”一声,开口欲说话,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完全不知说些什么好。 偏偏这时,开曜又扛着田田回来了,他笑着走来,拉着祝汸的手问:“怎么又出来了?外头凉!” “!!!”女神仙们兴奋地看着他们俩交握的手。 开曜啥也不知道,拽着祝汸便往里走:“快进去!” 祝汸鼓起勇气,再回头看一眼,那些女神仙们双手捧脸,还有些眼看着兴奋得即刻就要飞上天了,祝汸心中痛苦呻吟,算了算了,他也不说了,反正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仙都看出来了不是吗! 他就是和老家伙在一起,又怎么了! 他们俩在一起,是不怎么。神族从来不忌讳男女之别,甚至有些神仙阴阳同体。 只是他一进去,神仙姐姐们就疯啦。 这个说:“开曜神君竟然和尊上在一起了!!” 那个说:“尊上是来人间陪神君历劫?!!天哪!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不忘问:“孩子娘到底是谁?” “女儿像爹爹!!” 女神仙们簇拥着“嘿嘿嘿”笑,还有人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就该让整个天庭的人都知道!” 临城见这越说越不对,正要上前阻止,已经有几位女神仙回了天庭。 临城在原地着急,这都什么事儿啊!早知如此,他一定不选择在今天下凡! 待祝汸终于有机会与临城再说这件事时,已是次日,说到自己感情的事,祝汸也有些不好意思,好歹是承认了与开曜的事,临城也觉得挺欣慰,虽说这对谁也想不到,不过仔细想来,十分般配。 临城还没夸上几句,华焱急急回来,大声道:“尊上!您快回去看看吧!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件事了!正商量着来人间看您和神君呢!” 祝汸头疼,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啊! 他真是没有想到,终有一日,看热闹还看到了他的头上!! 太多神仙降临人间,并非好事。 祝汸不得不回一趟天庭。 再者,这些神仙知道了,他的父亲们迟早也会知道,他也得做好准备了。他不知父亲们,对于他与开曜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他难得有些忐忑,他很怕父亲们会不喜欢开曜。 可是开曜这儿,实在是离不得,不仅是舍不得,也是因为正是重要时候。祝汸思虑了一会儿,与临城说了几句话,临城连声应下。 些许日子后,正月初一那日,开曜正式登基,曜国正式成为这天下的四分之一。 出了正月,临城扮成的人找了过来,称自己是祝汸的兄长,也的确与祝汸长得很像,乱世中亲人失了音讯,如今天下渐渐太平,他找了过来,家中长辈都想念祝汸,只是年岁已大,无法长途跋涉而来,想带他回家看看。 开曜自然不好拦,总不能不让祝汸回家见亲人,将心比心,再担心,也得让祝汸回去。好在他称帝后,如今威名远扬,不会有人敢危害他的人。他派了精锐部队送祝汸“回家”,祝汸倒是将田田留了下来,他悄悄对田田道:“父皇回一趟家,却不想让你大白爹爹担心,你留下来陪他好不好?” “好呀!”田田很高兴,“大白带我骑马!” 祝汸笑,又对她说:“万一父皇回来得迟了,你要多哄哄他,万一他遇到危险,你也要保护好他,父皇把小虎留下来陪你。” 田田拍拍小胸膛:“父皇放心!” 开曜没有丝毫的怀疑,亲眼目送祝汸出了城门。 一出城门,祝汸妥善安排好那些精锐部队们,立马同临城回到天庭。 祝汸是既尴尬,却又莫名的很高兴,澹澹宫挤得人满为患。和铃与齐光都松了口气,过来帮他一起招待客人,俨然两家并作一家了。明承神君与庭归神君都是一脸的恍然大悟,与他熟悉的折梨仙子私底下故意道:“原来那个人竟然是开曜神君啊。这可怎么办才好,我竟不是头一个知道的!” 祝汸便有些尴尬:“实在是没想到。” 折梨仙子掩袖而笑,看着他的眼神既认真,又有几分逗弄:“不过,我也真是没想到,你小时候,乃至这么多年来,是如何与开曜神君作对,我们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元无宫你都不知道烧了多少回。” “嘿嘿……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那你现在可还会为‘喜欢’而烦恼?” 祝汸用力摇头:“再也不会了!” 折梨仙子再笑:“是要一直陪着他历劫?” “嗯!” “只是不知道神君到底何时才能历劫归来,想起这一切。” 祝汸无所谓道:“没关系!我反正会一直等着他!” 折梨仙子笑出声,显然是很为他高兴。 祝汸本想快去快回,到底被拖得有些久,不时有神仙闻讯赶来,有恭喜的,也有好奇的,还说要喝喜酒的。祝汸哭笑不得,那一个还在人间历劫,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喜酒当真还早。 却也忐忑,因为等到现在,也没有等到他的父亲们。 这是又到三界之外玩儿去了? 他原想是趁此机会,将该面对的都面对了,父亲们迟迟不来,他也不好再等下去,开曜那处不能拖太久。他谢过大家,承诺等开曜历劫归来,一定与大家好好庆祝,这些看热闹的神仙才答应暂时放过他。 不过祝汸知道,往后他是没得清闲了! 众仙都已知道他在人间陪开曜历劫,还指不定啥时候就会突然来看他们。 再回到人间,小半年已过去,幸好当时编的那个地方离陇西极远,开曜也怕他疲累,曾嘱咐过路上慢些走,倒也不引开曜怀疑。 他回来的时候,开曜还在前殿与人议事。 他不在的半年,明池山庄一直在翻修,愈发像是一座皇宫,小虎在他身边给他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开曜的治理下,西北愈发有国家的样子,祝汸听着很高兴。 他人刚到自己屋,田田跳到他身上,他抱着女儿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外头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回头看去,开曜大步走进来,两人对视片刻,开曜才道:“怎么瘦了!!” “哈哈哈!”祝汸笑出声,原先的所有担忧全都没了。 他明明就回家那么会儿的功夫,怎就瘦了? 他抱着田田亲了亲,放她出去玩,坐下与开曜说话。 开曜跟他说雪凛城之事,提到西塔:“秋庄主与这位国王、王后都很有交情,据说他们国家竟然是在地底下的!这位国王不满韦特国已久,这些日子我与秋庄主商议过,我们可与那位国王联手,攻下雪凛城。” 秋庄主,就是那位女庄主,她姓秋。 祝汸点头:“很好的法子。” 开曜笑:“秋庄主说,那位国王完全是为了还她人情,再者也的确是厌恶韦特国,才愿意帮这个忙,事成之后,什么也不要,他们在地底下生活惯了,不愿到地面上来。我却觉得不妥,他们辛苦一场。你看往后,我们与他们做些生意如何?” 祝汸暗道,西塔肯定猜到开曜是明曜投的胎。世人的确只看利益,西塔却定然不是,他们也是真的只想在地下宁静生活,不过这些也不好与开曜说。 祝汸笑道:“这些后头再商议,总不会亏待了人家!” “是是是!” 两人又说了许久,祝汸抬头看他,故作不满:“说了这么久,就没什么要单独与我说的?” 祝汸是指望这个不开窍的老家伙说些想念他啦之类的话,又有谁不喜爱听这样的好话呢? 老家伙却是又突然脸红了。 祝汸好笑,眼中含笑等着他的话。 开曜顿了顿,瞄他一眼,忽然大声道:“我,我,我想和你成亲!!!” 祝汸微愣,开曜瞬时变得紧张,紧紧盯着他。 祝汸再笑出声,轻声道:“我是没想到你竟然真能说出口。” 开曜的脸都要红得滴血了,这才小声说:“我原是想等到一统天下……可那还要等好几年,我等不及了……” 祝汸听了这话,便开始沉默。 开曜又道:“待我今年打下雪凛城!送,送给你的聘礼!” “笨蛋!”祝汸用手指弹他的额头,“这是你的嫁妆!” 开曜傻笑:“你是答应了?!” “这个时候倒是聪明了?” “你答应了!” 祝汸抿嘴,开曜紧盯他,祝汸展颜:“是,我答应了。” 第74章 我被土匪抢回去压寨了·十八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们俩快要成亲了。 可能因为开曜他们都是生于乱世,又都是土匪出身, 自小就没怎么读过书, 又没有被规矩管束过, 他们整个西北都是乱糟糟的, 没有官府与朝廷的制约, 对于两名男子成亲一事,他们都没觉得如何。 开曜当皇帝后,威严渐重,二哥、四毛等人也已被授了官职,他们对于这件事,不敢去问开曜。倒是祝汸几年如一日的好说话,对他们也关心、照顾,四毛三天两头地往祝汸这儿跑, 问他成亲的事,直嚷嚷着要帮忙。 对于不亲近的人, 这事儿还没有说。 朝中官员, 除了二哥、四毛这些人,文官几乎都是招募而来的从前的官员与进士,这些人读圣贤书长大,可想而知会对这事有多反对。当了皇帝不代表真正的自由, 这个道理, 祝汸都与开曜说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害怕这些。 当皇帝是没有真正的自由,但绝对的强悍永远凌驾于绝对的权利之上。 开曜本就打算拿雪凛城当聘礼, 这一战,更是彰显自己绝对强悍的关键之战,他每日都在练兵,与官员商议此事。 朝中官员日益上手,已不需要祝汸多加提点,况且他本也不打算大榄权柄,他才没有兴趣当什么权臣。 祝汸近来反倒是悠闲起来,多亏有四毛不时跑来跟他通风报信。 炎炎夏日,四毛吃着阿兔特地帮他切的西瓜,边吃边道:“我实在是看得腻歪!公子,你是没有瞧见他那样子!偏偏他自己跑来了!就该将他扔回庆平县才是!” 这说的是小七子,开曜这些日子在练兵,他就成日带着些吃的,说去看望。他也聪明,知道趁休息时候去,递上吃的,立马就走,绝不拖延。 四毛又拿了块西瓜,低头猛啃,也不落下说话:“主要是救他的时候吧,我们亲眼看他爹被另外一伙土匪给宰了的,我们当时都挺可怜他的。他那会儿长得瘦瘦小小,看起来哪里像是十二岁,谁知道他越长越腻歪!性子怪得很!” 祝汸听他说话,满脸微笑。 四毛见他丝毫不重视,便上前,轻声道:“公子!这个小七子,绝对对我们大王图谋不轨!” 祝汸拿起一本书敲他脑袋:“说过多少回了,当皇帝了,要叫陛下!” “嘿嘿嘿,是是是,陛下,陛下!那小七子绝对图谋不对!” 祝汸不太有所谓,这些年开曜忙成这样,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在意小七子,那小子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靠近开曜。图谋不轨又如何,开曜是他的,眼中也只有他。 几年前,祝汸都不在意,更何况现在。 四毛又道:“您才是我们的皇后呢!” 祝汸再敲他一下:“吃了快滚!” “嘿嘿嘿!”四毛火速又啃了一大块西瓜,用手将脸囫囵一擦,“我就是来报个信,您知道就成!我要赶紧去陛下那边了!您放心,我会盯着的,绝不让那小子靠近咱们陛下片刻!” 祝汸好笑,目送他抓起官帽立马跑了,竟然也渐渐有了官儿的模样。 他走了,阿兔走来收拾瓜皮与水晶碟,伸手一抹,瓜皮便不见了,水晶碟也变得干干净净的。 阿兔道:“小殿下,那小七子我总觉着有些阴阳怪气的。” “没错,可这几年,他也没做什么。随他去吧。”祝汸不在意地靠到榻上,继续看书,又交代,“你稍后去看看田田又跑哪儿去了,别叫她又跑到校场去了,倒不是怕别人吓到她,我是怕她去捣乱!吓着别人!” 阿兔笑着点头:“我知道。” 之后的几个月,开曜一直在校场操练,为雪凛城一战做准备。 天上断断续续地总有神仙过来看热闹,大多是熟人,例如折梨仙子与弄影仙子就曾联袂而来,弄影仙子还特地道:“我与开曜神君可没有什么!当日我只是给个台阶好让大家下而已!上回我恰好不在,我今儿特地来给你解释的!” 说完,弄影再笑道:“开曜神君当日可没有与任何一个人躺在一处!他就一个人,兴许是觉得我园子里的花儿漂亮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祝汸十分尴尬,当时躺在一起的人,是他呀! 就是因为那日一躺,他就有了孩子…… 话又说回来,他当时醉晕了,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至今也不知道与人那啥,是什么感觉,他明明连孩子都有了。 他快要成亲了,这回总该知道了吧……他越想越出神。 折梨仙子伸手在他眼前挥挥:“宝宝,宝宝?” “啊?!”祝汸回过神。 “所以,你可知道神君为何要下凡历劫?” “唔……他做上神太久了,想要感受一下人间……” “是吗?那他什么时候才算历劫成功,才能回天庭?” 祝汸叹气:“我也不知道。” 她们俩对视,想到祝汸初时与开曜的对立局面,暗自猜测,两人之间显然也是有过许多波折的。她们也没再深问,只是笑道:“你可不知道,如今我们整个天庭最期盼的就是神君的归来!” 祝汸扶额:“你们是到时候想看我俩的热闹与好戏吧?” 她们大笑出声:“尊上若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我们常想象,你们俩的结契成亲大典,得有多热闹啊!” 祝汸不由也有些向往,是啊,会是什么样子,又会有多热闹呢。 走时,她们还关切问道:“镜公子与泱殿下可知道了?” 祝汸心虚摇头:“不曾。” 她们俩道:“怕是他们俩逍遥云游,还不曾知道,即便知道也无碍,你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是你的父亲,定会为你们高兴的!” 祝汸也只能点头,但愿如此。 走时,她们俩还道:“祝愿神君早日一统天下!!待到那日,我们一定下凡来为神君庆祝!” 祝汸暗自扶额,恨不得他们不下来,别来添乱呢。 也有其他神仙来看他们,反正现在的确是全天庭的人都在等着开曜回去。 这种有许多人一同陪伴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三个月之后,开曜带人发兵雪凛城,聚集了所有的目光,整个天下的人,几乎都在看着雪凛城,有期望开曜赢,夺回这座象征着旧朝耻辱的都城的,也有就等着他们输,好嘲笑,好趁虚而入的。 与西塔联手,这件事只有极少部分的人知道。 因而朝中对于这件事都不是十分赞同,祝汸却是知道,开曜此战必胜,他便留在陇西,安抚这些官员。 结局可想而知,将西域人赶出城门外,在雪凛城的城楼插上明黄黑龙旗帜的瞬间,祝汸便知道了。 为此,他特地去了趟雪凛城。 他独自去的,谁也没带。 他就站在云端上,看开曜穿着银色盔甲,同样身上沾满鲜血,只是这一回的他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带人策马往城内跑。 他险些又要哭了。 明曜的心愿,终究由下一世的自己完成。 这一回,他终于不用再面对双眼紧闭的开曜。 祝汸不想在此处哭,不想让这儿下雨。 他转身,回到庆平山,在山顶,蹲在海棠林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他以后会对老家伙更好的,他会一直陪着老家伙到历劫完毕,他们一起回天庭。 哭过一场,他的心间澄澈而又明亮,这才又回到陇西。 开曜胜利的消息还需几日才能传来,整个陇西与宫中还很平静,甚至大家都很担心。 不过天上的神仙已经全都知道了,呼啦啦地又来了一大群神仙,说是要为神君庆祝的。祝汸知道,他们哪里是想庆祝,他们就是在天上太无聊了! 祝汸头疼,千说万说地,他们都不愿走,他只好再亲自将他们送回天庭,正被拖着说话,阿兔突然在他身旁现出身影,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回头看阿兔:“你怎么也回来了?” 阿兔的嘴唇嗫嚅片刻。 祝汸已是迅速拉上他就走,着急问:“开曜出事了?!难道雪凛城那处又有了变故?!他在哪里!” 开曜领军大胜,官员们得知这一喜讯后,派人去迎接开曜,与开曜碰面后,自有一番庆祝,便在路边驻扎一日,暂作休息。跟着官员来的小七子,趁夜里休息时去找开曜,开曜喝了点酒,有些昏昏欲睡,他这些年与小七子少打交道,小七子在他印象中,始终是当初那个差点被土匪给杀了的瘦弱小子。 他将小七子让进帐篷,还专门倒杯水给他喝。 小七子却忽然掏出把匕首,捂住开曜的嘴,将匕首刺进开曜的心脏。 刺第一刀的时候,远在陇西,沉睡中的田田惊醒,哭着要找大白。小虎与田田立刻赶至,阿兔则是火速来找祝汸。 阿兔说得极快,祝汸听得腿直发软。 他不想再亲眼看着开曜死于非命,他只希望开曜能寿终正寝,还能带着他的爱寿终正寝。他伸手攥住阿兔的手,飞快赶到开曜他们的所在地。 他们扎了许多帐篷,此时静悄悄的,人人都已熟睡。 他冲进正中间那间帐篷,一进去就听到田田在哭,“呜呜呜,父皇……”,田田抱着倒在血泊里的开曜,回身看他,“大白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呜呜呜……”,小虎则是按着已经昏迷的小七子。 祝汸眼前有些发白,他镇定住,上前仔细去看开曜的伤口,身上被刺了十来刀。 “呜呜呜,我来晚了,呜呜呜……”田田伤心地哭,小脸上都沾了许多的血。 祝汸心疼得摸摸她的头,深吸一口气,伸手去用手掌覆盖开曜的那些伤口,幸好来得及时,人还能救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将手掌放到伤口上,伤口竟不见一丝愈合! 且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祝汸不解,不相信地再试一次,还是不行!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再看地上那把匕首,沉声道:“拿给我看!” 阿兔捡了匕首给他,祝汸拿在手里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匕首,有妖气,还是大妖。 祝汸的眼神刺向昏迷的小七子,他终于想起小七子长得像谁了。 辛曜那会儿,他曾进过宫,还曾救过当时的皇帝一命,小七子长得很像那位皇帝,旧朝的皇帝头上都是反旋儿,小七子也是。若是他猜得不错,这大约是旧熙皇室的后裔,年幼的他估计被太监、侍卫之类的带着逃出来,却撞上了土匪,是开曜救了他。 这小子虽说喜欢开曜,却也记得自己的身份。 眼看开曜要一统天下,那些妖怪应当也没少撺掇,他才会刺杀开曜,想要篡位,抢夺别人的果实。 田田问:“父皇,大白是不是,是不是又要死了……呜呜呜……”田田的手摸向开曜的鼻下,气息已经越来越弱,“父皇,你不是说你要同大白成亲嘛,你们还没有成亲呢,呜呜呜……” 祝汸再深吸一口气,他绝不会让开曜死于非命,说到就要做到。 他回头看阿兔:“你们俩带着田田先出去,把匕首与这小子都带上。” “小殿下,您这是?”阿兔他们不知他要做什么。 “你们出去!”祝汸有些不耐烦,他们也不敢违抗,只好抱上哭着的田田先出去。 祝汸回身看始终在流血的开曜,张开双臂,放出结界,他的黑发变回银色。 他的右手变作龙爪,没有犹豫,直接刺破左手手掌,痛得他不自觉地颤抖,他掌心的血已经开始往下落,他再用滴血的手掌去覆盖开曜的伤口。 龙血能治愈一切伤口,他身为龙族,也只有自己能伤自己。 龙血更是他的精血所在。 血液往下滴落时,真的很疼很疼,却又比不过心中的疼痛。 他再也不想看到老家伙这般痛苦了,他的血缓缓落在开曜的伤口上,开曜的伤口一一在愈合,开曜的脸色也在逐渐恢复,他再用手去探开曜的鼻子,又有了呼吸。 他收回手掌,倒坐在地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吓得一身汗。 他看着依然平躺着在昏迷的开曜,忽然伸手抱住开曜的脖颈,将自己的脸埋在开曜的肩窝里。他不舍地蹭了又蹭,蹭了再蹭,他再次将嘴唇印在紧闭的双眼上。 幸好,这次,这双眼睛还会再睁开。 他的嘴唇贴着开曜的耳畔,轻轻说道:“对不起,可我必须要找到他们,全都杀了。” “等我,很快,很快,我会回来。” “很快。” 祝汸再次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用力深吸一口气,便站起身。 他将开曜抱到帐篷内的那张床上,伸手一挥,帐篷内恢复如新,开曜凌乱的衣裳也再度变得整洁。 他恋恋看了开曜一眼,转身就走。 却不知,转身的瞬间,床上的开曜,忽然睁开双眼,些微的迷茫之后,双眼被骤然到来的光芒占满。 这一世的开曜,有他相助,还有这么多神仙下来凑热闹,无疑是有很强的帝命,简简单单的妖怪根本奈何不了他。 一把匕首竟然能刺得他流血流得止都止不住,甚至是他也治不了,背后的妖怪一定不是寻常妖怪。 走出帐篷后,祝汸从阿兔手中又接过那把匕首仔仔细细地看。 “小殿下,这匕首到底有什么不同?什么妖怪竟厉害到了这地步,连您亲自出手,都治不了?” “这把匕首,浸过龙血。” “啊……”阿兔与小虎不自觉吸气。 龙族是天生的帝族,龙族也是诞于天道,开天辟地以来,他是唯一一条不是由天道诞育的龙。天地间的龙也有定数,每隔万年,上一任天帝卸任时,才会诞生新的龙,除了天帝,其余的龙要么去了三界之外,要么就是到处云游,从不轻易出世。 当然也有意外,除了他自己这个小意外之外,这么多年里,天道偶尔也会一次诞生两条龙。 例如他的父皇,与他父皇的哥哥。 他父皇从前之所以下凡历劫,起因便是他父皇的兄长欲弑弟夺位,两人各有争执,见了不少的血。 他不曾见过父皇的哥哥,这个或许他该称呼“伯伯”的人。父皇也很少提及,偶尔提起,情绪也总有些低落。据他了解,这位伯伯也早被开曜神君惩罚,只是龙族不可能死,谁也不知伯伯去了哪里,只有开曜神君知道。 祝汸之所以想到这位伯伯,是因为他曾听芳菲他们说过,伯伯当初与父皇反目,便是因为喜欢上了妖界一位大妖。 也只有这位大妖,才会有可能拥有一把龙血浸过的匕首。 也只有这位大妖,会这样恨开曜。 原先那些妖怪不过小打小闹,不可能真正伤到开曜。 这一位,虽说也不能真正弄死开曜神君本身,无疑比那些妖怪厉害多了,叫开曜历劫的时候世世生不如死,还是能够的。 他必须要找到这个名叫南星的妖怪,还必须要趁着这个时机。 南星一定就在附近,等着看开曜这辈子的下场,再拖下去,他兴许就会再度逃走。 他想到了,阿兔小虎自然也想到了,面色都有些严峻。 田田虽还不知道,却隐隐有所察觉,瞧见他看她,她难得哭闹起来:“呜呜呜我不走,我不要离开大白,我要看大白和父皇成亲,我不走……呜呜呜……” 她又过来拉祝汸的衣角:“父皇,大白没有我们,会很难过的。” 祝汸听了这话,只有更难过的。 他又何尝舍得?他好不容易察觉自己的心意,开曜好不容易当了皇帝,将来还会一统天下,他们都快要成亲了,这是这辈子开始时他便极力渴望的事。 可是他若是不去将南星这个源头揪出来,以后,开曜还会受其困扰。 “大白回来,发现我们又不见了,他得多难过啊呜呜呜……” 祝汸的心左右摇摆,是继续留下来只顾眼前,来一个杀一个,还是一绝永患?祝汸在田田的哭声中思考了许久,还是做好了决定。 只是他也不希望开曜再伤心难过,这一世开始时,他曾发过誓要让开曜一直平安、快乐的。 祝汸背对孩子,右手再度变成龙爪,轻轻地再在掌心轻轻一刺。 他用龙爪接住那滴血,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金银光骤然亮起,刺目得他们都不由闭眼。再睁眼,他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祝汸”。 “咦?”田田停止哭泣,好奇地走来,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 “小殿下?”阿兔与小虎也走来,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祝汸叹气,回头对阿兔小虎道:“你们都留下吧,我想了很多法子,但只要我不在,他一定会伤心难过。可我必须要去找到那个南星,父皇都曾说过,他很厉害,我不愿放任他逃走,以后还得胆颤心惊。这就是‘我’,由我的精血所变,与我有感应,此处万一有变,我会立即赶到的。” “可是,您怎么能一个人去!” 祝汸则是自负而又骄傲地笑了笑:“天底下,除了他,除了父皇和小宝,谁又能奈我何?” 这倒是实话,只是阿兔小虎还是很担心,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分开过。 “放心吧,若我捉到南星,我会尽快回来的。况且,这不也是我么。我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的确也再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阿兔与小虎默认。 祝汸蹲下身,抱着田田,笑道:“你留下来,帮父皇陪大白,好不好?” “那父皇不要紧嘛?”田田抱紧他的脖颈,眼睛红红的。 “父皇要去找到害大白的坏人,是为了以后大白再也不被人欺负。” “可是田田也会想念父皇的呜呜呜,父皇的手还受伤了!” “没事的。” “父皇也会疼的!”田田拉住他的手,“田田给你‘呼呼’!” 祝汸心中涌起淡淡忧愁,却又甜甜的很窝心。 他亲了亲田田的小脸,指着另一个自己交代道:“你要和这个‘父皇’好好相处,别叫大白看出来,否则大白也要伤心的,好不好?” “好!” “父皇捉到坏人,立刻就回来。” “好!”田田用力点头,“田田知道,父皇都是为了以后!以后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啦!” “乖。” 七日后,开曜带着大军凯旋,满城热烈与欢喜。 开曜坐在马上,双眼沉沉。回到明池山庄,也就是如今的皇宫,田田激动朝他扑来:“大白!大白!你回来了!” “祝汸”在一旁浅笑,仿佛从前。 开曜看着他,有些怔忪,田田一头撞进开曜的怀抱,见他不抱抱自己,纳闷抬头:“大白怎么不抱我?”见到他的眼神,她又偷笑,“原来大白在看我爹爹呀!” “祝汸”上前,笑问:“一切可都顺利?” 开曜看着他,点头,“祝汸”伸手摸摸他的脸:“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可要好好补补。”再笑,“变丑了,我就不跟你成亲啦!” 田田咯咯直笑,再伸手戳戳开曜,鼓着嘴巴:“大白怎么还不抱我呀!” 开曜依然看着“祝汸”,“祝汸”笑嗔:“孩子惦记了许久,还不赶紧抱她!” 开曜蹲下抱住田田,看她则是看了更久,仿佛初次见面,随后才轻轻地用脸贴她的脸,田田高兴笑出声。开曜抱着田田起身,默不作声地往屋里走,“祝汸”跟进去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出去看跟着他回来的其他人,田田留在屋里,开曜将田田紧紧搂在怀里。 阿兔跟着“祝汸”去了外头,小虎留在屋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开曜有些不对劲。他仔细看了,除了瘦了点儿、黑了点儿,的确就是那个开曜啊! 小虎使劲儿地挠脸,看他与田田说话,田田叽叽喳喳,开曜却一字不发。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不由便道:“你咋不笑?打了胜仗,不高兴?” 这一世的开曜是个很喜欢笑、情绪总是外露的人!可他回来到现在,一次都没笑过!他们“小殿下”笑成那样,也没见他笑! 难道开曜发现不对劲了?! 田田也看他,跟着问道:“大白,你不高兴嘛?” 开曜摇头,再度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脸上,摇头:“高兴。” “那你怎么不笑呢?” “因为打仗时,死了很多人。” 田田听了这话,反倒教育起他来:“爹爹说过哒,打仗就是这样的!大白你不要难过!他们不是因为你才死的,而且只要他们做了好事,会投个很好的胎的!”田田边说,边抱住他的手臂,轻轻拍着,仿佛安慰。 小虎也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不过也对,这辈子的开曜太过质朴。 头一回打这样的仗,总归有些难受。 他们小殿下亲自出马,怎会叫人看出异常,开曜如今就是普通人。再说了,那个“小殿下”是他们小殿下的精血所变,本来就是真的! 田田则是继续说道:“大白,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再遇到坏人呀?没有再受伤吧!”田田说着,便扒着要看他的手与手腕。 开曜任她看,田田翻来覆去地看,发现没有伤口,满意地笑着点头:“那就好!”只是笑完,她又埋到开曜怀中,仰头看他,委屈道,“我爹爹手掌心有道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 开曜的嘴角连成一道笔直的直线,将田田揽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会好起来的。” “嗯!”田田也抱紧他的手臂,“爹爹也说啦,我们都会很好哒,我们还会越来越好!” 几年里,祝汸始终没有回来。 开曜渐渐适应皇帝身份,威严日盛,几乎再也不笑,此时已无人再怀疑他的转变。只他依然与从前那般关心、爱护“祝汸”与田田。大胜雪凛城半年之后,冬月初二,明池山庄内,他与“祝汸”办了成亲礼,只是他很快又到处征战,几乎很少逗留在山庄。 五年后,终于要进京的那天,开曜独自去了一趟庆平山。 他一步步地走上山,到山顶时,天色已晚,满天星辰。 山风依旧,海棠也依旧。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双眼微眯,看向天空中的星星。 原本就明亮的那颗,依然闪耀。 黯淡得仿佛快要消失的那颗星星,则已开始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就是最后一部分啦,过年期间完结。 第75章 替嫁·一 南星非常能躲。 他原本就不是那些小妖怪能比的,他生于妖界, 是天生的妖怪, 身世上头似乎也很有文章, 最关键的是, 他有不少, 祝汸的伯伯戊野曾留给他的法宝,同是龙族的东西,藏匿起来,便极为难找。 倒是其余的八个小妖怪,都被祝汸给找着了。 反正大家都已知道,他的父亲们迟早也会知道他与开曜的关系,他不再避讳使用神力。 据那些被抓着的小妖怪说,他们都是南星集结起来的, 开曜下凡历劫的事,也是南星告诉他们。只是他们也不知南星的身份, 不知他长什么样, 回回见他都是不一样。 这一点祝汸倒是信,南星有这个能力。为了找到南星,祝汸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妖界,也没能把人给揪出来。 反倒是引起妖界恐慌, 妖王又上天了, 鬼王见妖王上天,生怕自己落下什么好处,赶紧也跟上天, 祝汸是一个头两个大,况且他作为天帝,无缘无故地去妖界,这件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是他公私不分,他被拖了一个多月。 天上的日子过得太慢,人间的日子又过得太快。 祝汸解决了天上的事,速速返回人间,他正准备先去找田田他们,站在云端上却是怔住。 他突然发现,他竟然能感应到老家伙的位置了! “奇怪。”祝汸喃喃自语。 他按照感应到的位置,直接去了京城,停在一间大宅里,他不仅能感受到大概位置,还能直接找出是哪一间屋,他将信将疑地停在那间屋子的屋顶上。 祝汸正欲下去看看,却先看到几人从屋里出来,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官服,旁边还有个小厮,手中提着木箱子。另外几个婆子,穿着统一样式的绸缎褙子,正往外送那两人,口中说着“多谢刘大人,我们侯爷多亏您了”之类的话。 刘大人则是回头道:“侯爷先照我开的方子吃上三日,三日后,我再来,老朽也希望这个新方子能有所成效。” 祝汸听得眼睛“咕噜噜”地直转,那几个婆子将那位明显是御医的大人送走后,又一同走回屋子里,祝汸想了想,也跟着进去。 走过几道门,进了内室,祝汸先看到熟悉的书柜与书桌,床头的高柜上,除了一盏灯,还有个粉釉的花斛,插了几支海棠,枝头花开得正艳。 祝汸心中一喜,看来果然是老家伙!他竟然也能找到老家伙了!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血给老家伙治伤口的缘故?! “夫人,刘大人走了,我们又封了一百两的银子。”有个婆子已经开口说话。 祝汸回神,看向窗下罗汉床上坐着的女子,保养得好,倒是瞧不出具体年纪,左不过三四十的模样,温温柔柔的,美目含泪,眉头蹙得紧紧的。这又是谁?与老家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哭? 老家伙生病了?什么病? 祝汸往帐子遮得严严实实的拔步床走去,却又听到那位美妇人开口:“知道了,先去给侯爷熬药吧。” “是。”有丫鬟与婆子下去熬药。 美妇人则是突然哭出声来,并拿帕子擦着眼睛,祝汸回头看她,发现她和开曜长得还挺像的,她哭得很是伤心,她的丫鬟便劝道:“夫人,侯爷就靠您呢,您可不能再哭了。” 她则哭得更是厉害:“老天爷为何要这般对待我的曜哥儿?” 祝汸许久不见老家伙,本还挺想念,甚至有些伤感,一听这个称呼,“噗”地笑出声来。再见夫人哭得那样伤心,他不太好意思地捂住嘴,这人这么关心这辈子的开曜,他不该这样笑。 “夫人,都这样了,有些法子也该试试了!” “我不愿因为我们曜哥儿,就耽误人家好女孩儿。” 丫鬟急道:“夫人,您没见那些旁支和打秋风的,三天两头地来我们侯府,为的是什么?” “呸!”文文雅雅的夫人气得啐了一口,再哭道,“谁也别想欺负我的曜哥儿。” “夫人,凡事都是为了侯爷好,也就只有您会疼我们侯爷了。旁的人,谁不是盯着我们的爵位,就等着我们侯爷——” 祝汸便好奇地掀开帐子,不免也是一惊,虽说的确是开曜,可那脸色未免也太差了,煞白煞白的。 这,这是生病了?还是大病?竟然昏迷不醒。 祝汸担心地伸手去摸他的脸,冰冰凉凉。 祝汸瞬时就很心疼了,又受苦了。 不过没事儿,他来了。 祝汸坐在床边,手中握着开曜的手,好奇看她们说话。 那位美妇人哭了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将桌子一拍:“就按你说的办!只要我的曜哥儿能好起来!” 那丫鬟一喜:“奴婢这就办去!” 这是要办啥? 那丫鬟门帘子一掀就走了,余下的丫鬟便又递了条干净帕子给妇人:“夫人,您别哭了,待少奶奶进府,我们侯爷一定就好了!就说西角巷国子监祭酒郑家的大少爷,先前害了粗脖子病,眼看着人一天比一天憔悴,后也是娶了个八字好的姑娘进来冲喜,结果一年后,他们家大少爷的病就好了!冲喜冲喜,可见的确是有些用处的!” 祝汸嘴巴半张,冲,冲,冲喜? 那位夫人再哭了会儿,又走到床边来,掀了帐子坐着看开曜。 祝汸赶忙先松了开曜的手,开曜的手则又被那位夫人拉在手里,她望着开曜的脸落泪,哭得柔柔弱弱的,既哀伤又美丽,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到,却是坚定地轻声说道:“娘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谁也不能欺负你!” 祝汸倒是松了口气,投胎这么多辈子,终于有个好娘了! 说了这话,那位夫人用帕子将眼泪都擦净了,回头对身边站着的大丫鬟道:“冲喜,这人选实在有些难办,我儿在我眼中是个宝,就是公主我都觉着配不上我的曜哥儿。可我也知道,外头的人都是如何说我们曜哥儿的,他们说他是短命鬼……” 眼看着她又要哭了,丫鬟赶紧道:“夫人,我们侯爷的福气在后头呢!” 夫人深吸一口气:“就是!那些愚昧之人!”再皱了眉,“冲喜本就对不住曜哥儿,我很怕委屈了他,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可谁家女儿又愿意来给我们曜哥儿冲喜呢,实在不知该如何选人。” 那丫鬟看起来倒是个能干的,直接就道:“夫人,您可还记得威远伯程家的五表小姐。” 夫人想了想:“似乎有点儿印象。” “夫人,她倒是合适。她家里一直想要个儿子,偏一直生女儿,嫡出庶出的生了十来个,再大的身家也经不住这么生啊,家里都不够住了。这位五表小姐自小便被她父亲送进威远伯府,只因她父亲与威远伯府里的三夫人是姨表兄弟,沾着亲带着故的,三夫人没有女儿,也很喜爱她。她自小是在威远伯府长大的,可您也知道,四年前,这位三夫人过世了,三爷已经娶了新夫人,她家里也没人来接她回家,如今她在府里正有些尴尬呢。” 夫人便蹙了眉头细想。 丫鬟再道:“说起来,这位五表小姐自小在威远伯府长大,规矩一定不差,她家中姊妹多,父母祖父、母都还健在,可见是个福禄命,正适合我们侯爷。我曾陪夫人去威远伯府做客,碰巧听说,不知哪家小姐洒了她一身的茶,她半点不气,还笑着宽慰对方,可见是个柔和的性子。据闻她的模样儿也生得好,她如今在威远伯府身份这样尴尬,虽说到了适嫁年龄,却无人替她做主。 咱们这个时候递根枝过去,不是正好?夫人您是个绵和的性子,我们侯爷更不用多说!我们府里人少,事儿也少,您们俩都会对她好,这门亲事,我们刚开个口,他们怕是就要立即应下的!” 夫人再想了想,点头:“就听你的。” “好!那奴婢这就去准备着了!” 祝汸将这些话都听到耳朵里,眼睛又转了转,他再回身看开曜。 趁那位夫人放下帐子,再坐回罗汉床上,他伸手戳戳开曜的脸,“哼”了声,先走了。 他在小香山找到了田田他们,察觉到他的动静,田田立刻飞了出来。 他笑着伸手,田田飞上天,直接往下掉,落进他的怀中,咯咯直笑。 祝汸也很想念她,抱在怀中捏捏她的脸,故意逗她:“怎么好像又胖了些呀?” 田田本还在笑,听了这话,气道:“父皇讨厌!” 将他一推,田田气呼呼地扭头又飞走了,阿兔与小虎笑着走来,给他行礼:“小殿下!” 阿兔又指着天上飞来飞去的小白龙说:“小公主现在可知道要漂亮了,说自己胖,穿裙子不美,正决心每日少吃一块糕呢!” “噗,每日少吃一块糕有什么用处!” 祝汸笑出声,心情格外好。对他而言,他照例没走多久,不过一个多月不见,阿兔小虎他们,却帮他陪着开曜在人间待了这么久,祝汸伸手揽住他们俩,很真诚地说:“辛苦你们了。” 反倒是把阿兔与小虎给惊着了。 祝汸朝他们笑,阿兔与小虎不觉对视,有段时候没见,他们小殿下竟然又长大不少!竟还会同他们说这些话。 “走,进去,给我说说这一世的事。”祝汸拉着他们俩往院子里走。 上一世的开曜入主京城后,广纳贤才,励精图治。后宫里,除了“祝汸”之外,再不曾有其他嫔妃。对外,田田一直是他的女儿,是封了封号的公主,为了不引人怀疑,阿兔他们后来还特地将田田变大不少。 兴许也是因为开曜过于专注国事,五十多岁便已过世。 “不过我们都陪在身边,神君合眼时,满脸的笑意,没有痛苦。”阿兔道,“说来奇怪,您走后,神君就越来越不爱笑,据他自己所说,是雪凛城一战,见了不少百姓伤亡,他心中感触颇多,便不大笑了。” 祝汸点头:“他善良而又心思质朴,原本当土匪虽说打来杀去,也是跟土匪打,雪凛城中却有那么多的无辜百姓,他肯定不好受。”祝汸有点心疼,“那他过得不好?” 阿兔笑着摇头:“没有!他回回见到我们小公主便是满眼的笑意,每次从外归来,头一件事就是来看我们小公主,什么好的都给她带,累了疲了就来我们这儿,那会儿咱们都住在皇宫里。他将您的替身保护得很好,从来不让外人见您一面的。” 祝汸心虚地问:“他没瞧出来不对吧?” “当然不曾,神君对您可好了。” 祝汸其实感受得到,开曜每晚都与他的替身睡在一张床上,关心照顾他,这点他还是能够感应到的。至于其他的事儿做没做,他就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是到底没有做呢,还是做了,他也不知道? 怪就怪他自己也不懂。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找点春宫图来看看?长大了不就该干大人干的事儿啊? 睡在仙葩园那天肯定是做了什么的!只可惜他啥也不记得了。 他脑中胡思乱想地想着,阿兔则是继续道:“神君也没有再摘过胡子,世人从未见过他真正的面貌。神君挑了个继承人,过世后传位于他,我们便以小公主伤心为由,要求住到皇家寺庙里。那个小皇帝人倒是不错,死活不答应,还说在他眼中,我们小公主就是亲妹妹。只是我们哪能久留?我们猜测,您快来了,后来就一直在小香山上等您了!” “至于神君这一世——” “我已经去见过他了。” “啊?”阿兔有些纳闷,没有小公主指路,他们小殿下是怎么找到的? 祝汸着急问:“他的身子怎么这样差?” “这一世就是如此,身子骨就不好。神君这一世姓姜,名为曜。原本,是不该取这名的,毕竟先帝也是神君嘛,恰好就叫开曜,国号也是‘曜’,犯了忌讳。只是这个小皇帝继位头年,便有北敌来犯,小皇帝亲征,差点遭敌人暗算,是位参将替他挡了,救了他一命。那位参将却过世了,这一世的神君,便是那位参将的儿子,当时才出生一个月。” “啊。”祝汸有些心疼。 “小皇帝回来后,亲自过府探望,说神君眸子有光,给他取名为‘曜’,称姜家一门与先帝一样的骁勇,堪当此名,并亲封才一个多月的神君为宣平侯,爵位世袭罔替。” “难怪。” “但神君身子不好,自小便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他们家的亲戚们,就恨不得他一命归西,好承嗣做新的宣平侯呢。” 祝汸点头。 阿兔再道:“您还没来,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都去看过神君,发现他虽然身子弱,倒也没有到致命的地步。” 阿兔说了之后,祝汸久久没有话,似乎在发呆。 阿兔不由开口:“小殿下?” “啊?”祝汸回过神,“怎么了?” “您想什么呢?” 祝汸“哦”了声,笑道:“我在想嫁到宣平侯府的事呢。” 第76章 替嫁·二 听了祝汸的话,“啊?”, 这回轮到阿兔发呆了。 祝汸笑着起身:“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他伸了个懒腰, 边往走边道:“你都不知道我这次有多累。” “南星之事可是极为棘手?” “他倒也还好, 不至于疲累。我是被妖王与鬼王烦得累, 这么多年了, 怎么就这么爱吵架?若不是被他们拖着,我早回来了。还有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非要问我老家伙什么时候回去。我若是知道,还需要这般嘛!” 祝汸嘴上抱怨着,却又回头对阿兔欢喜地笑:“这回我发现我能感应到老家伙的位置!兴许是因为我用我的血救了他的缘故。” 阿兔这才确信,那晚,他们小殿下果然是用自己的血救了神君的命。 祝汸又“嘿嘿”笑:“我可不是白救的,我的血都渗进他的神灵了, 他这一生都得交代给我了。所有试图要害开曜的小妖怪都被我给找到了,只除了南星, 也没关系, 我已决心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笑完,他又嘟着嘴不高兴道:“上辈子虽说是成亲了,又不是真真实实的我,不过也还好, 这辈子我们很快就能成亲了。” 阿兔被他这一会儿笑一会儿不高兴给闹得哭笑不得。 回到亲近的人身边, 祝汸又有了些许的孩子气,他再伸个懒腰:“我去天上飞一会儿,明天我们就准备嫁人去了!” 说罢, 他便化作黑龙,跃入云端当中,阿兔与小虎都用手遮了阳光,往天上看他们父女玩乐。 次日,祝汸便带着一大家子去了那个什么威远伯府,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看到了那位五表小姐。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褙子与裙子,头上插了几根银钗,很朴素,人却是的确长得不错,很是清丽,坐在窗下看书,有发丝垂落,她伸手轻轻别到耳后。 阿兔他们还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看得很奇怪,不知道他们小殿下带他们来看这个小娘子是作何。 田田晃着祝汸的手,撒娇道:“父皇父皇,我们去看大白嘛!我才不要看这个姐姐!” “你不喜欢她?” “嗯!” 祝汸笑,难得啊,有她第一眼就不喜欢的。 祝汸对这位五表小姐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反正他要借此人的身份一用,他正思索着用什么法子,屋外轻手轻脚走进一个丫鬟,轻声叫她:“五表小姐。” 她抬头,声音也是轻轻柔柔:“打听到了?” 丫鬟的面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说吧,我寄居在此处已十多年,最差不过是送我回家,这也是应当的,伯府养我养了这么久,我心中也很是愧疚,只是我往后再也见不着你了。” 那丫便伤感起来,咬着嘴唇说道:“五表小姐,是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五表小姐的手一紧,脸上这才有了慌张,不可置信地问:“提亲?!” “嗯!” “给,给谁提亲?” “给您提亲的!” 五表小姐的手一落,手镯撞到桌角,清脆作响,终于抬眼仔细看向那名丫鬟。 丫鬟满眼同情:“是宣平侯府来给宣平侯提亲的,我们夫人亲自作陪,已经收下他们的礼单,也已派人回您家,问您父母的意思。” 五表小姐的脸色瞬时就白了。 丫鬟更同情,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了。依五表小姐父母的性子,碰上宣平侯府这样的人家,恨不得立即就把女儿用包袱包好了送上门,哪会在意那位侯爷到底还能活几天,只要嫁进去,就是现成的侯夫人,那么丰厚的聘礼,看了怎能不眼红。 这门亲事看起来是风光,宣平侯府上的话说得也好听,五表小姐到底是要去冲喜的! 宣平侯活不久,将来一命呜呼了,五表小姐娘家铁定是不会让她归家的,说不得还会认个嗣子养在她名下,要她生生世世在侯府守寡。 五表小姐才多大啊!虽说亲事拖得有些久,却也才十八岁,这要嫁过去,真是一辈子都要毁了!表面的风光又有何用! 五表小姐挥手叫那丫鬟先下去。 丫鬟走后,祝汸以为她会哭,毕竟冲喜这事,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儿,即便对方是开曜,一般的小娘子都会伤心的。她却没有哭,而是一动不动地继续坐着,直坐了怕有一个时辰,她才微动。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拿出一只白玉的镯子套在手上。她长得清丽,仿佛枝头白玉兰,换了只白玉镯子,更显手腕纤细美好。 田田等得极为不耐烦,再次重申:“我不喜欢她!” 祝汸哄她几句,这位表小姐也终于起身,只见她出了门,沿着僻静鹅卵石小道走到院子深处一个更为僻静的地方。祝汸跟着进去,发现是个有些破旧的小佛堂,正中间的桌上供了尊观音菩萨。 表小姐点了三炷香,跪到垫子上,口中念念有声。 说的无非是“请求菩萨怜她,别叫她嫁给他人冲喜”之类的话,只是她拜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总往其中一扇窗户上瞄,祝汸也没有多想,他想到怎么做了。 他朝阿兔示意,说了几句话,阿兔点头应下。 表小姐跪在菩萨跟前跪了很久,阿兔便扮作菩萨真的显灵了,将那表小姐吓得差点没晕过去,祝汸在一旁帮忙,赶紧别让她真的晕。 阿兔假装菩萨,便说要帮她完成心愿。 收买人心,要么用银子,要么允诺未来。阿兔直接说给她银子,再助她远走高飞,保她永不被发现。表小姐脸色吓得煞白煞白的,可阿兔装扮的菩萨又的的确确与那菩萨长得一个样儿,更是她亲眼所见菩萨现形,做不了假,再加上菩萨允她那么多好处。 不论她原先是什么想法,她最终是答应了。 次日,表小姐的父母亲自来伯府,满眼是笑地应下了这门亲事,生怕答应晚了这门亲事就要飞。 宣平侯府知道后很高兴,立即与程家交换庚帖,且下了格外丰厚的聘礼。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就是冲喜,都猜到宣平侯府的婚期会选得极快。宣平侯府深得皇帝喜爱,皇帝当时是孤儿被选作继承人,没亲没故,因姜曜的父亲救他一命,他反而拿宣平侯府当亲戚看待,再者宣平侯府里只剩妇人与病弱的宣平侯,皇帝可以肆意地喜爱,根本无需担心对方势大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两家要做亲的事一传出来,宫里就知道了。 皇帝非常高兴,赏了宣平侯不少东西,甚至亲自赐了婚,并将威远伯叫进宫,叫他好好操办婚事,还特地命皇后给那位表小姐添妆,总之是给足了体面。 明明是人人心知肚明的冲喜,威远伯府如今却热闹得好似过年。 威远伯夫人一天要往五表小姐的屋子跑至少五趟,祝汸都快要烦死了。 没错,真正的五表小姐已被他们送走,这会儿是祝汸在此处。 他不耐烦应对那些人,就命新来的丫鬟在外挡着,不许那些人进来。 如今的五表小姐,也早不是从前的那个五表小姐了,身份已不同。皇帝亲自交代,威远伯府的人也不敢多折腾,满脸是笑地压根不敢得罪,果然再不敢来打扰。 “走了?”祝汸回身看阿兔。 阿兔笑着点头:“都走了。” “那些人可真烦,一前一后的嘴脸真够难看的。”祝汸嘟囔。 “世人从来如此,拜高踩低。” 祝汸不在意地点头,再嘟囔:“他怎么还不来娶我!” 阿兔笑出声:“人家办喜事,总要多准备几日的。” “这都第三天了!不是要冲喜么,那就赶快啊!”祝汸甚至都想去直接给开曜这辈子的娘托梦,催催她了。这时小虎从外头大步走进来:“小殿下!宣平侯府选好日子送来啦!” 祝汸回头看他:“定在什么时候了?” “宣平侯府一共定了三个日子!本月二十九、下个月的初一与初九,说是让威远伯府选!我刚刚从那儿来时,威远伯夫人还在跟宣平侯府的人说一切都由宣平侯府做主呢!宣平侯的姜夫人一定会选最近的,也就是本月二十九!” 他们以为祝汸听到这个会高兴些。 祝汸却叹气:“啊呀——还要再等两天!后天才二十九呢!” 阿兔与小虎对视,那他们俩也没法子了!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祝汸叹了气,说道:“行吧,后天就后天,我就再等两天好了!” “您不去看看神君嘛?” “笨不笨啊,成亲之前,两人是不可以见面的!” “哦~~~” 祝汸又催:“你们快去看看,看他身子好些了没有!带上田田。” “好好好。”阿兔笑着连声应下,回头便与小虎带上田田一同去了宣平侯府。 然而,与祝汸这般期待不同,与威远伯府的喜气洋洋也不同,宣平侯府中竟然极为沉静,这还与他们从前来时的沉静不同。 宣平侯府中分明弥漫着一股隐隐的愤怒,人人走路都不敢出声,说话也是尽量轻声细语。 他们觉着不对,立刻去了宣平侯,也就是这辈子的开曜神君,姜曜的屋子。 一进去便听到他娘姜夫人的哭声:“是娘不好,可只要能治好你的身子,要娘做什么都愿意,将来有报应都报应到我身上好了!” 接着才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因为生病多少有些微弱,却又暗藏威严与疏离:“我绝不会与此人成亲,还请即刻退还庚帖。” 姜夫人不同意,哭道:“不成,什么事,娘都能答应你,只除了这件事。曜儿,娘找相国寺的济安大师批过了,她能治好你的身子!你就信娘这一回,好不好,娘求求你了。她嫁过来,娘也会好好待她的,一定不委屈她。” 姜曜连连咳嗽出声,姜夫人再道:“再者,陛下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亲自赐的婚,又如何还能退呢?” “我进宫。” 说着,又响起一番动静,忽然又是一阵大呼,姜夫人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快扶侯爷!快去找御医!快!” 阿兔他们这才走进屋内,走到床边,看了看。 得,神君又昏过去了。 神君这辈子的身子,也实在太差了。 田田看着很舍不得,又噘着嘴说:“因为大白不知道要和他成亲的是父皇,才会这样生气哒!大白不论变成谁,都最喜欢父皇了!”她说完,拉了拉一手一个的阿兔与小虎,“对不对?!” 他们俩点头,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等到两人成亲当晚,一见到他们小殿下,就啥事也没有了。 大的小的都没把这件事告诉此时特别高兴的祝汸。 宣平侯府果然将日子定在二十九,并命人送来“五表小姐”的嫁衣。 祝汸饶有兴致地展开那件大红嫁衣看,据闻这嫁衣是皇后特地命宫中尚衣局的绣娘赶制出来的,做工果然极好,流光溢彩的。那位五表小姐的个头,在女子里本就算高的,这衣裳也做得挺大,祝汸好奇地在身上比划了一番,笑着问他们:“好看不?” 他们赶紧点头,是真的好看。 祝汸笑眯眯说道:“我还从未穿过红色衣裳呢。” 他摸着衣裳上的刺绣,其实并不是极为喜欢,不过在人间的时候也只能如此,毕竟也是好不容易抢到的替嫁,勉为其难地凑合一下吧,否则成亲那日要惹人怀疑的。 反正在将来,他们还会有很多成亲礼的。 到成亲那日,一切从简,宣平侯府却也给足了尊重,从简的同时,热闹一样不少。 威远伯府的人心里都有数,表小姐压根不愿意嫁,到了这个份上,只要她嫁过去,旁的他们都行。因而正日子那天,祝汸依然没允许那些威远伯府派来的人进屋,他们也没敢进来。他站在镜子前,按照原本那件嫁衣,变了件一模一样的新的出来,他穿在身上。 衣襟上绣了凤凰,祝汸伸手一抹,将凤凰变成龙,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祝汸得意洋洋地起身,给他们看:“怎么样?”他还特地甩了甩那宽大的衣袖,“有没有新娘子的架势?” 他们纷纷笑出声,说实话,衣裳虽是女制。他们小殿下本就长得太好,极致漂亮的人从来都是雌雄莫辨的,穿了这样的嫁衣,不论是谁看到,首先都不会去在意到底是男是女,因为早已被他的相貌吸引得再也在意不了旁的。 从来是他们小殿下穿衣裳,而不是衣裳穿他。 祝汸也觉得挺好看的,他甚至兴致勃勃地猜测老家伙今天晚上会穿什么。 也会穿红色吗? 同样的,他也从未见过老家伙穿白色以外的衣裳。 到了良辰吉时,他自己将盖头往头上一盖,扶着阿兔变成的丫鬟的手出了门。 坐在花轿里,一路往宣平侯府去时,盖头里的他,面上笑容就没断过。 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嫁到宣平侯府去冲喜,都是坏得不能再坏的事。 对他而言却不是,他要嫁的人可是开曜啊。 这实在是一件不能更好的好事。 这辈子也太好了吧,一来就成亲! 第77章 替嫁·三 一路上热闹乐声不停,喜钱漫天地撒, 到处都是忙着捡喜钱的人。 田田听说这是喜钱, 赶紧也去捡了一把, 冲进花轿中, 给祝汸看:“父皇, 你瞧!我捡了好多喜钱呀!阿兔说,捡了喜钱的人,就会永远开心快乐哦!”她将她那一把放到祝汸手里,“都给父皇!” 祝汸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次短暂的分开,不仅是他为人处世更见成熟,就连田田也长大了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纯粹的小霸王, 甚至都知道同他说这些话了。 祝汸将她抱到怀中:“和父皇一起坐花轿,好玩儿吧?” 田田笑着点头, 又凑到祝汸耳边, 轻声道:“父皇,大白就是和铃姐姐他们元无宫的那位开曜神君吧!” 祝汸震惊地看她,他从未告诉过她,他不禁疑惑:“谁告诉你的呀?” “哼, 没人告诉我。”田田得意地扬起小脑袋, “只是我也长大了,很好猜的呀!而且,他的确就是我的另一个爹爹吧!” “……”祝汸更为震惊。 “我和大白长得那么像!” 祝汸感慨地摸摸她的头:“我的宝贝儿不知不觉就已在慢慢长大了。”他看着田田漂亮的小脸, 忽然想到,几千年后,他的宝贝也会同他一样,和另外一个人成亲,他蓦地就很想哭。他觉得自己似乎的确有些想太多,可是外头的喜乐那样热闹,女儿又这么贴心懂事,实在是很难不去想。 田田则是又道:“父皇,是不是天上还有更厉害的神仙,不许你们在一起,就把大白打下凡间啦!” 祝汸原本差点儿就要哭了,听了这话,又笑出声,亲昵又嫌弃地嘟囔:“他不打人家下凡就算好事了!” “那是为什么要来历劫呀?” “父皇也不知道啊。” 田田又想想,也想不清楚,她抱住祝汸,喜笑颜开:“反正父皇一定会和大白爹爹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哒。” 祝汸点头:“等父皇找到能让他回到天上的法子,我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好!”田田又悄摸摸地问,“还有哦,父皇,他们说的祖父们,也就是我的爷爷,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呀。他们会喜欢大白嘛?” 祝汸的笑容不免一僵。 他的父亲们是很欣赏开曜神君的,但是,涉及他,这件事儿会变什么样子,他就不知道了,他不敢打包票。 他正要开口说话,花轿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落轿!!” 这是到了,田田拿来一旁的红盖头,帮祝汸盖上,在他耳边说:“父皇终于要和大白成亲啦!这一次,是真的父皇!” 不防是女儿帮他盖了盖头,祝汸还不待说些什么,田田又道:“父皇和大白,一定、一定会永远幸福快乐的!” “我先走啦!”田田立马没了影。 祝汸哭笑不得,再回想田田的那番话,毕竟是他头一回这般正经地成亲,虽说只是人间一世,欣慰、感动与伤感皆有之,有人伸手来掀开轿帘,更吵更闹却也更热闹的人声、乐声迎面而来,阿兔扶着他的手走下轿子。 心中万般情绪,皆被喜悦与兴奋代替。 人间嫁人,进屋前还要跨火盆,祝汸觉得很有趣,拉着阿兔的手跨了火盆,被一群人簇拥着从正门进了宣平侯府。 祝汸心潮澎湃,十分期待过会儿的拜堂,据说还有夫妻对拜!两个人要面对面拜礼的!拜了堂就是洞房! 尽管他其实也不知道洞房要干啥,他暂时还没来得及看春宫图。 但人生几大喜事,洞房花烛夜就在其中! 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生的蛋,这一回应该能明白了吧! 一路往正厅走,他七想八想,越想越乱,他甚至想到,他会不会再生个蛋出来?别说,当初生田田时,又生气又伤心,还迷茫,此时他却是无比庆幸,幸好有田田。 要是再生一条小龙出来,多有意思啊! 他还想要条小黑龙!或者像他父皇那样的小金龙也可以,小银龙也可以! 他越想越兴奋,脚步迈得极快,身边的人都差点跟不上。 不少丫鬟婆子高兴笑道:“新娘子眼见是极满意这门亲事的!!!” 祝汸才不会觉得丢人,他自己高兴就好。大步流星地,他很快便走到正厅门口,他激动的心情已近最高点,里头走出个婆子,勉强笑道:“还请新娘子稍等片刻!” 她这话一出,身后的敲打声就全都停了,祝汸这才渐渐回神,他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抬头看去,他的视线能穿过盖头,他发现,厅里一点红色也没有,且冷清清的,哪里是要拜堂的样子!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捏了捏阿兔的手,阿兔想到前几日听到的那番对话,心道别是神君真的不愿意成亲,不愿来拜堂吧…… 祝汸却是担心其他的,传音于阿兔:快去看看,他是不是又昏倒在床了! 阿兔也不敢拖延,飞了片叶子出去打听,得知姜曜此时好好的。 不仅好好的,姜曜独自正襟危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大门紧闭,他娘,姜夫人在外头垂泪,已经说不出话来。 姜夫人无能为力,只能再敲一回门:“曜儿,新娘子都到了厅前,你就听娘一句可好?只要你与她拜了堂,你若不喜欢,你不见她都成,只要你将她娶回来!” 房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姜夫人哭着倒在丫鬟身上,丫鬟陪她落泪。 姜夫人原也不是这么坚持,她从来只要儿子开心就好,刚开始议亲时,她将这件事告诉姜曜,姜曜便一口否决,她当时也生了退堂鼓。无奈程家很快就把小娘子的生辰八字送了来,她本都想将庚帖直接退回去,是丫鬟劝道,好歹合一合。 她才亲自去相国寺找济安大师。 济安大师只为皇室批命,姜家虽说深受皇帝喜爱,姜夫人却是个老实人,平常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也是为了儿子,她向皇后求了恩典,才能请济安大师批。 结果济安大师只看一眼,便叫姜夫人回。 姜夫人吓得脸色煞白,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对。 济安大师这才睁眼道:“夫人,这个八字不是我等能批的。” 姜夫人反而更忐忑:“大师为何如此说?可否仔细与我说一说?” “天机不可泄露。” 姜夫人急道:“不敢妄图猜测天机,大师给我个准话就成,我儿这门婚事,是结的好,还是不结的好?” 大师看她:“我方才已说,请夫人回。” “啊?”姜夫人更害怕。 “回去办喜事吧。” 姜夫人如同得了菩萨的话一般,回来就立刻开始准备婚事。 她深信不疑,这位小娘子,是能救她儿子命的!就连济安大师都这样说! 可是姜曜却不信,不仅不信,这几日吃了刘御医新开的方子,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些,能起身,也能成亲了,他却开始闭门不出。 到了这会儿,新娘子都娶回来了,就等着拜堂,他也不出来,这要姜夫人如何不急? 这可是能救他儿子命的啊! 前头不时有人来请姜夫人给句话,新娘子站在正厅门口已经快一个时辰,天都黑了,客人们也在等着。再不给句话,这件事传出去,旁人又要如何说他们侯爷。将冲喜的小娘子娶了回来,却又不同人家拜堂,即便这是御赐的婚,也要遭人骂。 他们侯府被骂也就算了,他们侯爷哪里能再被人骂! 姜夫人想到那些人又要背地里骂她的曜哥儿是短命鬼,心都要碎了,她伸手给身后的丫鬟,将那装着二人生辰八字的匣子往门上贴,哭求:“曜儿,你看看,这是济安大师批的,娘不曾骗你,你读书多,比娘懂这些,你看了就知道,她真能救你的命!” 姜曜开始还应她几句,这会儿再不说话了。 姜夫人伤心地将那小木匣子卡在门缝里,扶着人去前头,好歹先把眼前这关给过了。哪料走到一半,姜夫人便晕倒在丫鬟怀中。 这还如何拜堂? 大的晕了过去,小的不愿出来,做主的人都没了。 府里下人也不敢独自做决定,先将姜夫人送回房,又由家中大管事亲自给各位客人赔不是,再带人亲自上威远伯府的门去道歉。至于新娘子该如何是好,几位管事商议过后,他们一同去见那位新娘子。 隔着屏风,几位管事先是一同连说“对不住”,又道:“实在是我们夫人身子有恙,躺在床上无法操持婚事,不得不暂缓,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祝汸暗地里朝天翻白眼,他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一肚子的火。阿兔再想粉饰太平,他也知道,一定是老家伙不愿意娶“她”! 不愿意娶陌生的小娘子,他能理解,他也挺开心的。 只是现在嫁进来的是他呀!就不能派个人过来看一眼,再决定么。 他还就不信了,他和老家伙纠缠了好几辈子,老家伙身上如今还有他的血,见到他,或许不会立即喜欢上他,但一定再也舍不得让他走了! 他有一点点生老家伙的气。 他不说话,那几位管事背后都出汗了,几人对视,互相推诿,最后是由大管事开口:“府里也不安生,不,不如,小人们先送小姐到郊外别院住几日?几日后,我们夫人醒来,立即再去接小姐回来!” 呵。 老家伙就这么讨厌这个新娘子么,不愿意拜堂,连人都不许留在家里。 祝汸非常生气了,只想一脚踹翻身前的屏风。 不过他又想想,老家伙也很辛苦的,上辈子最后到底不是真正的自己陪伴他,说好了以后要一直陪着的。 这点气,就吞了吧。 算了,去别院就去别院,老家伙后悔的日子在后头呢! 祝汸“哼”了声。 几位管事的腰便又更低了,只觉这位屏风后的,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未来侯夫人的小姐倒是很有威严。 祝汸看了阿兔一眼,阿兔便道:“也可以。” 管事们大松一口气,阿兔又道:“我们之所以答应,只是因为担忧姜夫人与侯爷的身子,并非代表,我们就能任人欺负,哪怕你们侯府也不成!” 这件事,本就是他们理亏,这位小姐又莫名地令他们生畏。 管事们赶紧点头:“是是是!是我们府上不周到!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接着,李大管事亲自作陪,套了马车,送祝汸他们去郊外的别院。 大管事有心讨好,坐在车辕上,同祝汸他们说话:“小姐,您要住的别院,是我们侯爷小时候,陛下亲自赐的,别院里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侯爷亲手置办的,每年都要去住上一两个月。我们侯爷极喜欢海棠,还特地找来一种四季开花的海棠,这可是我们京城的一景!旁人轻易看不到,小姐这几日不防赏景。山上冬风寒,花倒是开得极好!” 祝汸这才又更高兴了些,反正会后悔的是老家伙,又不是他。 大管事前脚送人走,后脚,府里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大家心里都叹气,都觉着这门亲事还是要作罢了。 姜夫人还在床上昏迷着,也终于有人敢去禀报他们侯爷。 来人弯腰在门前,只敢轻声道:“侯爷,李管事亲自将人送到别院去了,府里的大红绸子也全都撤了……您出来吃些东西吧。”想了想,虽说夫人屋里的姐姐们不让说,怕叫侯爷担忧,到底是又道,“夫,夫人,她也晕过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屋内响起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他赶紧行礼:“侯爷”。 却又听到一声“啪嗒”,是那匣子掉在了地上,姜曜并未在意,只是往姜夫人的院子走去。他的小厮将地上的木匣子捡起来,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挠挠头,将东西放到他们侯爷书桌上,回头也跟着往夫人的院子跑了。 刘御医来后,把了脉,一个时辰后,姜夫人悠悠醒来。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的姜曜,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嗓子眼里却又很干,说不出话。 姜曜看着心中不免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伸手,难得宽慰道:“您好好养身子,旁的不要担忧。” 姜夫人哭得更厉害,她儿子,自小便冷冷清清的,谁也不爱亲近,哪怕是她这个娘。她却知道,她的曜儿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她伸手给姜曜,姜曜的手顿了顿,还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又亲眼看她喝了药歇下,他才回自己的院子。 府里没了那些碍人眼的红色绸子,他心中松快了不少。 天已经黑了,丫鬟在前头提着羊角宫灯给他照路,谁也不敢说话。京里人都知道,宣平侯虽是个体弱的,也很少现于人前,却是极有威严的,就连当今陛下与他说话,偶尔都会小心翼翼。 家里丫鬟更是从不敢打搅他,姜曜却是忽然开口:“李管事的确将人送去别院?” “是,侯爷!”丫鬟赶紧道。 姜曜便又皱眉,说:“你叫陈管事来见我。” “是!”另一名丫鬟便赶紧叫人去了。 姜曜在自己书房见了陈管事,直接道:“你去追上李管事,不得将人送去别院。” 陈管事心中叫苦,这叫什么事啊! 姜曜抬眼看他,陈管事浑身淌汗,连声道:“是是是!侯爷,我这就去办!” “郊外庄子多的是,随便挑个,只是离我别院远些。” “是!”陈管事应下,匆匆又带着人出府,骑马去追前头的李管事。明明是极冷的冬天,他们却是都满头大汗。 姜曜面色这才稍微好了些,他的别院,又岂是谁都能去的。 他坐回书桌后,却看见桌上多出一个陌生的木匣子。 他本想直接叫人进来拿走扔了,却又拿在手中,不知不觉便打开它,里头放了两张纸。 他想到姜夫人的话,原来是庚帖。 他的面色再度凝起冰霜,伸手就要合起盖子,眼睛一瞄,瞄到一个“冬月初二”。 他的手一顿,赶紧从中拿出那张纸,上头清清楚楚地记着生辰八字。 他僵了片刻,忽又站起身子,边往外走,边叫人进来。 先前的丫鬟急急进来,行礼:“侯爷,有什么事?” “陈管事呢?出门了没?” “陈管事已经出府了!您放心!一定能追上李管事!他——” 姜曜却是大步走过丫鬟身边,丫鬟纳闷地赶紧回头看去,看到他们侯爷脸上的几丝焦急! 他们侯爷脸上竟然会出现“焦急”这种东西!她于是也愣了片刻,等她回过神来,他们侯爷已经出了屋子,她追上去急问:“侯爷,您去哪儿啊!” “即刻备马,去别院。” “啊,啊?”丫鬟傻站在原地,眼见他们侯爷越走越远,她也被寒冷的风吹醒了,她慌忙跑回屋子,拿了侯爷的白狐裘,大步去追他们侯爷。 第78章 替嫁·四 姜夫人晕在侯府里,祝汸差点也没气晕过去。 拜堂没拜成, 被人家送出来也就算了, 反正他是替嫁的, 丢也是那位五表小姐丢人, 他还能这般勉强安慰自己。听说老家伙的别院里有海棠, 他高兴多了,甚至想快些到别院,好早些看到那些海棠。 好不容易,快要到别院了,后头又追来一队的人。 啥也不说,只说不能去别院! 李管事也纳闷,与那陈管事交涉:“当真是侯爷的意思?” 陈管事急道:“我还敢乱传侯爷的话?侯爷听闻要将人送到别院,气得狠!赶紧赶紧, 侯爷说了随便去哪个庄子,反正别院不成!” 李管事也觉着陈管事不敢乱传话, 赶紧到马车前, 陪着笑商量:“小姐,这,别院里屋子没收拾好,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祝汸冷笑, 阿兔直接道:“李管事, 你当我们没耳朵听呢?我们就这么好欺?” “嘿嘿……”李管事继续赔笑。 陈管事更急:“别磨蹭了,惹恼了侯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走走走, 跟我去西山的庄子!” 陈管事身后的人,立即上来拉祝汸的马车。 祝汸不停深呼吸,告诉自己:不气不气不气。 他努力着不生气,田田却很气,有人来拉他们的马车,田田蹦出马车,隐身将那几个人全都推了出去,那几人“哎哟”一声,纳闷地四处看看,以为是夜太黑,被马给顶了,他们爬起来,还要再来拉。 田田站在车辕上,小胖手叉着小胖腰,坚决不许这些人欺负父皇。 正对峙着,城里方向又传来更急的马蹄声,李、陈管事回头看去,瞧见来人一惊,这是侯爷的贴身小厮平安,他喘着气将马停下来,摆着手,断断续续道:“不,不可!不可!” “侯爷又有什么吩咐?” 平安翻身跳下马,着急问:“程小姐还在不在?” 他们赶紧指身后的马车:“在呢!” 平安大松一口气,平复了呼吸,说道:“侯爷来了!” “啊——”他们俩大惊。 “快陪着程小姐去侯爷的别院!快啊!别傻愣着了!” “好好好!” 两位管事又上前来继续赔笑,祝汸气得不想再多说话,这辈子的老家伙有些讨厌! 平安也上前来赔笑,祝汸继续冷笑,赶他走,他走了,要他来,他来了。都到了,又要他走,他也没说啥。哦,这会儿,还是要他去,他才不听呢! 这不是耍着人团团转么! 阿兔将他们一通冷嘲热讽,反而再不愿去别院。 他们不让走,小虎变的陪房管事直接抢过马车的缰绳,赶着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跑了。他们不敢拦,也不敢动手,只好留下一队人原地等着他们侯爷,余下的全都跟着祝汸的马车走了。 姜曜的身子到底不好,坐马车来,又是这样的寒冬腊月,不能太快,只能慢悠悠地晃。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天都快亮了,留在原地的人将事情这么一通说,以为他们侯爷要生气的。侯爷竟然吩咐,赶紧顺着留下的记号,去找那位程小姐。 这些人暗地里咋舌,这位程小姐好生厉害!面还没见着呢,就能如此! 马车继续往前驶,姜曜催促:“快些。” 他的丫鬟便犹豫:“侯爷,您的身子遭不住。” “快些。”姜曜重申。 丫鬟只好掀了帘子出去说话,她也暗自嘀咕,先前侯爷不还那样厌恶程小姐,不过片刻功夫,怎就如此。 小虎赶着祝汸的马车到处晃,姜曜的人记号也是到处留。 遛了大半天,祝汸的怒气总算是遛没了,才又“哼”道:“算了,我原谅他了。” 田田反而道:“父皇,你也太善良了吧!就该遛他遛上一个月!大白坏!” 祝汸笑出声,彻底不气了,他揪揪田田的鼻子:“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是我嘛。走吧,我们回他的别院,他身子不好,别折腾他了,也看看他突然过来,是要做什么。” “好!”小虎赶着车回头。 宣平侯府的人见他们调头竟然又回别院了! 他们也都快要崩溃了,他们可都是骑着马从天黑跟到天亮,再跟到眼看天又要黑了啊!结果这位祖宗最后竟然还又回到别院,他们都觉着,就凭这点,他们侯爷一定很快就对这位小娘子没了兴致。 他们赶紧跟上祝汸的马车,再派人往回走,去找姜曜。 等姜曜知道祝汸他们又回别院了,他的丫鬟,到底是他的丫鬟,便有些愤愤:“这位小姐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很替他们侯爷打抱不平,他们侯爷的身子哪里吃得消这样的颠簸与奔波。 却没有听到他们侯爷的回应,她便抬头看了眼。 结果看到他们侯爷竟然翘着嘴角在笑! 丫鬟吓得差点要探出脑袋到外头看看,也不知天上是不是下刀子了,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们侯爷笑! 于是这位丫鬟也彻底不懂了!! 足足折腾了两个黑夜与一个白天,他们才终于回到姜曜的别院。 这些管事们此时是万万再不敢得罪祝汸的,连上姜曜的小厮平安,全都小心翼翼的。到了别院门口,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纷纷上前来赔笑道:“小姐,我们到了,他们已去卸门槛,我们这就陪您进去!” 等了会儿,阿兔道:“我们小姐说暂时不想进去。” 平安苦了脸,再赔笑:“小姐,外头冷呢,眼看要下雪了,您到别院里头,喝些热茶,吃些热点心,这多好?” 阿兔再道:“我们可不敢,我们小姐说起来没名没分的,哪敢随意进宣平侯爷的御赐别院呐~” 平安、李管事与陈管事全都苦了一张脸,没辙啊!话是他们说的,事儿也是他们干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祝汸在马车中“哈哈”无声地笑,到底也才两千多岁,本身的性子在那儿呢,他还是喜爱捉弄别人。 不过他也的确不想这么快进去,他就在门口等老家伙过来! 他倒要看看老家伙这么一番折腾,又是为何。 他们都这样说了,平安等人也只好陪站,甚至进别院烧了热水,做了热点心,拿出来给祝汸吃。 祝汸坐在马车里,舒舒坦坦地喝热茶,吃热点心。 平安又喜笑颜开地拿了个手炉递给他,祝汸抱在怀里,手心都是暖洋洋的。他吃得舒服,身上也暖和,便好说话多了,外头也真的飘起了雪花,他再朝阿兔示意。 阿兔点头,掀了帘子出去,劝那些人都进屋,他们等着就成。他们谁敢?阿兔又劝他们也喝些热茶,吃些热的,劝了半晌,他们才应下。阿兔瞄了眼别院上的门匾,又赶紧钻回马车里,立即告诉祝汸:“小殿下!您猜这个别院叫啥名!” 祝汸嘴巴里塞着甜糕,这糕做得好吃,他自己边吃,还边往田田嘴里塞,两人一同鼓着嘴巴,看他,好奇问:“叫啥?” “竟然就叫澹园!” “嚯!”祝汸赶紧凑到车窗边,掀了条缝往外看去,果然是! 也是这个时候,平安忽然喜悦地高声喊道:“侯爷来了!!” 祝汸还没回过神,便听到车轱辘急速滚来的声音,又听到平安急道:“侯爷!您慢些!车慢些啊!您别往下跳!侯爷——” 祝汸只觉得身后忽然漏进寒风,他懵懵地回头看去。 与寒风一同漏进来的,除了渐大的风雪,还有一双明亮眼眸。 在黯淡的马车中,熠熠闪耀。 祝汸的糕才咬了一口,还拿在手里,傻傻地看他。 他身上穿了白色狐裘,头上戴了风帽,想来是身子太差的缘故。 他伸手揭开挡住半张脸的风帽,整张脸现于祝汸跟前。 虽说早知老家伙长得是什么模样,也虽说每一世的老家伙无论是什么性子与身份,都能莫名吸引他,却也是头一回,祝汸不过看了一眼,就当真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个病弱的侯爷呀,也还是那张脸啊,双眼依然那般,祝汸却感受到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他不由将糕放到嘴中咬了一口,还是甜甜的软软的,并没有变,他更懵了。 姜曜的眼睛始终紧盯他,见他这般,眼中终于一动,姜曜嘴角之间连着的那条线,也忽然朝上弯了弯。 祝汸咽下口中甜糕。 姜曜开口:“好吃吗。” 祝汸点头:“好吃。” “还有更好吃的,想吃吗。” 祝汸觉得自己不傻啊,这么久了,也从未这般被老家伙压制过,从来也只有他欺负老家伙的份,此时却不由乖乖点头说出真实想法:“想吃。” 姜曜伸手给他,祝汸低头看那只手。 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不似辛曜练字练多了有茧,不似明曜练剑练多了有茧,更不似开曜打仗打多了有茧。 这是一双真真正正最接近开曜神君本尊的手。 如暖玉一般。 祝汸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思考一番,毕竟先前被嫌弃。只是他的手早已不可控制地伸了出去,半路才想起手上还有许多吃了点心留下的细屑,他又想收回来,姜曜已先一步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下车。” “……”祝汸还有些发蒙呢。 姜曜又说一遍:“下车,吃好吃的。” 祝汸不由嘀咕:“我又不是吃货!” 姜曜面上没笑,双眼却是微弯,祝汸看在眼里,“哼”了声,仰头看着车顶说道:“我还在生气呢!” 外面又传来惊呼:“侯爷!” 这是又咋了,祝汸回头看去,姜曜单手解了身上的白狐裘,手上用力,将他拉到门边,将那件狐裘披到他的身上。祝汸“啊”了声,姜曜已经又松了他的手,双手将那件狐裘整理好,在他下巴处打了个蝴蝶结,毛毛很长,蹭得他有些痒,他不太愿意地晃晃脑袋:“不舒服!” “外面凉。”开曜直接又将风帽给他盖上,将他整个脸都盖住了。 “我看不到了,啊——”祝汸也不由惊呼。 姜曜一把抱起他,将他抱下马车。 不仅是祝汸,就连阿兔、小虎与田田,甚至是姜曜自己的管事、小厮与丫鬟全都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侯爷抱着“程家小姐”下了马车,甚至回头直接就朝园子里头去了! 田田最先反应过来,她特别高兴地跳下马车,跟着跑进去了。 只是大家看不着她,阿兔与小虎接着回神,赶紧也跟着往前跑。 姜曜的那些人到底是普通人,也渐渐终于回过神,他们看着他们侯爷的白狐裘披在那位小姐的身上,被遮得严严实实,想多瞧一眼都瞧不着,也只有风吹过,才稍稍露出一小截的红色嫁衣。 丫鬟跺跺脚,急道:“侯爷可不能冻着啊!快快快!车里还有一件,快去拿了!” 平安也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着走啊!” 祝汸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就连田田,他都忘记了去在意。 老家伙将他抱起来的瞬间,他的心仿佛立刻飘到了空中。 他以为老家伙将他抱下车就成了,老家伙却一直抱着他,将他抱进院门,又抱着继续往里走,根本不放手。他的脸藏在狐裘的风帽里,心好不容易往回落下一点,他悄悄揭了风帽,露出两只眼睛,仰头看他。 老家伙一身白衣,瞧起来很是单薄,雪花宁静地往他身上落。 他的眼眸好亮,亮过他自己的那颗星星。 他悄悄看他,老家伙半点没发现,依然抱着他,稳步走在别院的小道上。 祝汸暗想,阿兔说得果然没错,别人瞧不出他是个男的,瞧,老家伙也没有发现呢!不仅没有发现,见他第一面就要抱他!很显然是很喜欢他的!他高兴!只是刚翘起嘴角笑,他的嘴角又瘪了下去,老家伙喜欢的是那个程小姐吧。 他的嘴巴不高兴地微微嘟起。 姜曜低头看他,祝汸赶紧又松了手,将脸再藏到风帽里。 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一世的老家伙真的令人有些害怕!或者也不是害怕,只是气势太盛,眼神看似淡漠,实际直白与炽烈,他有些不敢看! 姜曜却又开口,问他:“怎么不高兴。” “……”祝汸不说话。 “哪里不适?”姜曜说着,特地停下来,并且等着他的话。 祝汸总不能说自己瞎吃醋吧,他又小心揭开一些些的风帽,再度露出两只眼睛,与他的明亮双眼对视,祝汸不由问:“你不是身子不好,为何抱得动我。” 姜曜低头看他,鬓边白雪飘落,闻言嘴角微挑:“抱你还抱得动。” “……”祝汸不敢看他的笑容,又缩回了风帽。 姜曜则是抱着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后院有一处海棠开得极好,冬日里也能开花,想看吗。” 祝汸点头,姜曜只觉得心窝处,有个小脑袋动了几下,敲打他心房的最深处,他的声音不由放得更轻,似乎怕吓到祝汸:“夜里赏花,反是最妙,今夜恰有雪。我们坐在亭子里赏花,我叫他们给你做好吃的点心,还有先前晒干的海棠花瓣,并了松针,用清水泉泡。” 祝汸还没吃到,光听描述,已经觉得口齿生香,再点点头。 姜曜的嘴角翘得更高,再问他:“想吃什么。” 祝汸瓮声道:“随便。” “那就吃,海棠糕?”姜曜终于说出个问句。 祝汸再揭开风帽,再去看他。 他只知自己眼中,老家伙的双眼明亮,却又不知自己的眸子在对方眼中才是璀璨至极。 恰有一朵雪花缓缓飘至他的眼中,眼角一凉,祝汸不由闭上双眼。 雪顷刻便化了,他正要再睁眼,姜曜低头,吻住了他的眼睛。 第79章 替嫁·五 祝汸屏住呼吸,睫毛颤抖, 小心睁开双眼。 姜曜看着他, 似乎只是在说今夜月色极好一般, 告诉他:“眼睛里进了雪。” “……哦。”祝汸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望。 祝汸嘴巴微嘟, 姜曜的嘴角则是微翘, 忽然又低头,祝汸赶紧将风帽一把扯下,闷声道:“这下就没雪落进来了!” 姜曜低笑出声,趁他不注意,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去揭他的风帽。 “干什么!”祝汸凶巴巴。 “看看。” “不给看!”祝汸拽着风帽。 “你我已成亲——” “没拜堂呢!随时可以和离!” 姜曜再笑,收回手:“好,不看, 去吃海棠糕。” 祝汸暗自“哼”了声,手上刚松, 风帽忽然又被揭开, 姜曜低头看他,“看什么看!”,祝汸继续凶,实际被他看得心中直跳。 姜曜便将脸凑过来, 轻声道:“似乎又有雪花落进——” “眼里没有!”祝汸赶紧捂紧了眼睛。 姜曜却是亲了亲他的嘴角。 祝汸吸了口气, 张开手指,露出眼睛看他,突然也不知是该高兴, 还是不高兴了。 姜曜一本正经:“这回落在嘴角。” “……” 祝汸还未说话,身后,姜曜的小厮平安与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丫鬟急道:“侯爷!奴婢给您披上这件新的!” 平安也道:“侯爷!小的命人抬了轿子来,让程小姐——” “夫人。”姜曜开口。 “啊?”平安纳闷。 祝汸也纳闷,难不成是姜夫人来了?却听姜曜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夫人。” “…………” 大家伙儿一同沉默,他们侯爷前后变得是不是有些太快? 姜曜则是已经再用风帽将祝汸盖得严严实实,照例谁也不让看,淡淡吩咐道:“我与夫人去海棠林中赏雪。” 说完,他便抱着祝汸继续往内走。 新出炉的“夫人”·祝汸:??? 小厮丫鬟们回过神来,侯爷要去赏雪,那得赶紧准备起来啊!众人散开,各拿各的东西,好在别院里本就有许多下人在,东西也是齐全的,他们抄小道,火速赶到海棠林里,用帷幔围了亭子,只留赏景最佳的一角,又在亭子里点上炭盆,炭盆里还放了不少松香,各个角落都放了高柱,点了明亮的灯。 等姜曜抱着祝汸来时,寒风送来的不仅是海棠香,还有淡淡松香,祝汸躲在风帽里都闻着了,他好奇地又想探头出来瞧,姜曜却是伸手按住,不让他出来:“凉。” 祝汸气闷,脑袋转了转,还是要往外蹿。 姜曜按着,直接抱着他进亭子,丫鬟小厮们赶紧蹲下行礼:“见过侯爷,夫人!”大家都知会过了,这会儿声音喊得格外响亮,就怕惹怒他们侯爷。 姜曜“嗯”了声,似乎还算满意,祝汸却是满脸发烫,估计是闷的。闷闷的很难受,他愈发想要把脑袋放出来透透气,偏偏老家伙还是按着,祝汸气得,隔着那层狐皮,用力咬姜曜的手。 老家伙还是不动,随他咬,祝汸生气,再多咬几口。 咬着咬着,老家伙竟然还主动将手指往他嘴边探了探,似是方便他咬。 祝汸的嘴角一僵,顿时不想咬了! 姜曜淡笑,抱着祝汸走进亭子,吩咐道:“每样糕点都做些送来,留下二人即可,旁人都退下。” “是。”脚步声响起,想来是有些人都退下了。 侯爷好大的架子啊,祝汸暗自腹诽,不防眼前忽然一亮,风帽被揭开。对上姜曜的双眸,他下意识地又想躲,姜曜仔细看他,轻声问:“冷不冷?” 声音依旧淡漠,眼中却是满满珍惜,祝汸都怀疑自己看错了,有揉揉眼睛的冲动。 姜曜伸手将一簇戳在他嘴角的白狐毛拨开,再摸摸他的脸,觉得还算暖,才又道:“叫他们给你做好吃的了。”说完,不待他回神,姜曜便坐在身边美人靠上,却根本没放下他。 不仅不放下,姜曜还换了个姿势,将祝汸抱坐到腿上,胳膊搂住他的腰。就跟他有时抱田田似的!祝汸不觉脸红,他都长大很久了,他要往下跳,姜曜紧紧搂住。 “我要下去!”祝汸刻意说得更凶。 缩在角落里的两位丫鬟,往更角落的地方缩,姜曜则是无动于衷,声音依旧淡淡,却是说道:“就坐在我怀里,乖。” “…………”祝汸晕乎乎的,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祝汸彻底不明白了,这一世的老家伙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他满脑袋浆糊,姜曜则是又问:“水烧开了?” “是,侯爷。” “倒一盏来。” 有丫鬟小心翼翼托了托盘来,将茶盏放到他们手边的石桌上,依然不敢抬头看,姜曜拿起茶盏吹了吹,递到祝汸嘴边:“来,喝一口,很香。” “我才不喝!”祝汸撇开脑袋。 姜曜便尝了口,淡声道:“有些苦,你恐怕也不喜欢。” 祝汸还没说什么呢,他又吩咐:“去拿些蜜来。” “是。”丫鬟快速去取了蜂蜜来,姜曜亲自拿起小金勺往茶里兑了蜜,祝汸趁机又要往下跳,他单手竟然还是将祝汸紧紧给搂着按在腿上,祝汸也是服了!姜曜又将茶盏递到嘴边,诱哄道:“尝尝,甜的,很好喝。” “我不喝!”祝汸换个方向再瞥脑袋。 “好,我喂你喝。”姜曜说着先自己饮了口,接着便要朝他亲来。 祝汸吓得赶紧大声道:“我喝!” 姜曜双眼含笑,将口中的茶饮下去,将茶盏小心放到祝汸嘴边。祝汸这回乖乖地喝了,喝了第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淡淡松香与茶香,微苦,却又拌着微甜的蜜香,的确很好喝。 “我没骗你。”姜曜开口。 祝汸抬眼看他,“哼”了声,喝了半盏茶。 祝汸并不怕冷,甚至生性体凉,但喝了热茶,浑身暖融融的,也的确很舒服。喝了点儿甜的,他也不免高兴了点,老家伙非要他坐怀里,那就坐呗,反正他也搞不懂老家伙。 他还自己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姜曜则是双手环抱住他,将他抱得更紧。 祝汸抬头看他,问道:“你不觉着我有些奇怪?” “夫人是指?”姜曜垂眸看他。 祝汸不免再度脸发烫,他觉着这一世的老家伙是最和开曜相像的,性子像,衣裳像,就连头上戴着的玉冠都像,因而这句话就好似开曜本尊在跟他说一样。 祝汸跟各式各样的开曜都打过交道了,反而显得他与开曜本尊之间还像陌生人。 这要换个开曜叫他“夫人”,他才不会如此紧张呢,还能反过来打趣一番。 不过这到底也不是开曜本尊么,只不过恰好这一世与老家伙太像罢了,也好,他就提前练练!来日回到天上,也免得他被老家伙压制! 祝汸想通了,虽说窝在他怀里,愈要抬起下巴,明明是要问他一些事,反而骄傲道:“你觉着我与你想象中的程小姐可像?”他是觉着纳闷,老家伙就没察觉出不对吗?他又没有变成女子。 姜曜听了他这话,仔细看他一眼,认真道:“我曾见过威远伯府的四公子几面。” “啊?”祝汸不认识。 姜曜解释:“他是威远伯三房的长子,也是你的表兄,你们俩长得很像。” “哦这样啊哈哈。”祝汸干笑,“我们是挺像的!”。 姜曜又一本正经道:“夫人可是喜欢男儿打扮?” 祝汸愣了愣,点头:“是啊!” 姜曜便道:“难怪,我曾听四公子说,他的五表妹就喜爱男儿打扮,个头也比寻常女子要高。” 原来如此!难怪老家伙一点儿也不怀疑! 祝汸暗自感慨运气好,这样一来,估计那位姜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他也无需特地穿女装了吧?他先前还担忧过,他可不愿天天扮作女娘。 想到这儿,祝汸轻松一些,又确认问道:“你不觉着这样不好?” “合适的才是最好的。”姜曜说得更为认真。 祝汸高兴地笑着点头,姜曜看在眼里,眼中也有了笑意,伸手再摸摸祝汸的脸。 祝汸笑着笑着,又觉着不对,眉毛一皱又问:“那你很早就喜欢程家五表,呃,我了?!你很早就见过我了?!” “我不曾见过程家五表小姐。” “真的?!”祝汸瞥他。 姜曜点头:“非常真。” “那你对我一见钟情咯?”祝汸认真看他,这个问题很重要的。 姜曜点头:“是。” 祝汸开始笑,那说明这一世的老家伙也是见了他一面就喜欢上喽!跟那位程家五表小姐没有一点儿关系! 这样他就非常放心以及开心了! 姜曜则继续说道:“我身子不好,我母亲为我娶你,实际为了什么,你也知道。”祝汸点头,“是以我先前很不答应,成亲那日才会那般。” “哼!”祝汸的手臂也被姜曜抱在怀中,他的手指还包裹在披风内,他戳着白狐裘,边戳边气道,“那你也太过分了吧!这不耍人么!将我耍得团团转!我人都到了,都不拜堂的!” “是,是我不对。过几日,我们便补,一定拜堂。” 认错态度还算良好,祝汸再戳戳,姜曜的手掌移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祝汸笑出声,有点好玩,他再戳戳,姜曜的嘴角也微翘,紧紧捉住他的手指。祝汸便要将手臂抽出来,姜曜却不让他抽,祝汸便抬眼看他:“亭子里这么暖,我一点儿也不冷,你把它脱了,我也想自己坐着!” “是吗。”姜曜说着,忽然又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喃喃道,“被我抱着,不好吗。” 声音那样轻,说的又是这样一句话,祝汸不觉打了个寒颤,反而忘了反抗,姜曜搂着他,将下巴卡在他的肩膀上,祝汸连动也不敢动了,姜曜的额头贴到他的下巴,祝汸觉得有些凉,侧脸看他,问道:“你冷不冷,唔——” 姜曜直接吻住他。 怎么说都没说一声就直接亲上了! 姜曜一遍遍吮吻他的唇瓣,祝汸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又不是没和老家伙亲过,尤其上一世,亲过许多遍,却从未有一回似如今这般。祝汸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体内的神灵仿佛也在颤抖,他喘不过气。 隐隐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认识老家伙,可在老家伙那里,他暂时只是个陌生人啊,一见钟情成这样了?一点儿缓冲都没用,逮着了就亲的? 姜曜暂且松开他,又一点一点地去细细啄吻他。他被亲得,渐渐忘了在意旁的,将那些不对劲暂时都抛到了脑后。 祝汸用力吸着气,姜曜宽慰一般地啄吻他的脸颊,又哄着他说道:“是不是差点儿喘不过气来,是我不好。”说着说着,又要来亲他,祝汸咬他的嘴唇一口,气道:“都喘不过气来了,你还亲!你的道歉就是假道歉!” 姜曜低声笑,抱着他拍他后背:“不气,不气。” 祝汸本也没有真的非常生气,可往往都是如此,有人愿意哄你惯你时,反而也会更肆意,他好像的确也是很生气的,他又用力“哼”了一声。 “不气不气。”姜曜抱着他,竟还想要来亲他。 祝汸避开脸,姜曜也突然避开脸咳嗽几声,祝汸又赶紧朝他看去,担心问:“怎么了?”姜曜还在咳嗽,祝汸这才是真的生气了,“身子不好,大半夜还要看什么花啊!快让我下来!”,姜曜不让他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祝汸喊角落里的丫鬟:“快将另一件狐裘拿来给你们侯爷披上!” “是!”丫鬟拿了狐裘走来,赶紧也给姜曜披上。却因姜曜抱着他,根本没法好好披,祝汸道:“快放我下来!” 姜曜依然抱着他,咳成那样都不愿放,祝汸也无奈了,无奈取代了生气,他道:“我又不走,我就在这儿,你放我下来,我给你把披风披上,你别冻着了——” 姜曜却是忽然回眸看他,咳嗽咳得眼角微红,祝汸看得一怔。 姜曜轻声问:“当真不走?” 祝汸觉着有些怪,却也立即点头:“我不走啊!我就在这儿!我都嫁给你了!你没跟我拜堂,将我晾在外头,我也没生气!我还在这儿等你呢!我还怎么走!” 姜曜似有松动,祝汸便试探着说:“你若是不放我下来,我立刻偷偷溜走,反正我们还没拜堂呢。” 姜曜这才渐渐松开他,祝汸跳下他的腿,弯腰赶紧先帮他将身上的狐裘给整理好,也给他打了个蝴蝶结,再接过丫鬟递来的新倒的茶,递给他:“喝点儿!” 姜曜没有伸手接,看着他,就着他的手,喝光了他手里的茶。 祝汸不由微笑,这样看依然很乖嘛! 祝汸转身要将茶盏递给丫鬟,姜曜却又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祝汸的怀中。 祝汸低头看去,他觉着,自己看到了这一辈子老家伙难得的脆弱。 不好过吧,身子差成这样,活得该有多累啊。 祝汸的生气全没了,只有心疼,他也伸手摸摸老家伙的发丝,轻声道:“没事啦,我不是嫁来冲喜的么,你的身子很快就会好啦!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有我在,你一定没事哒!” 姜曜又静静抱了他许久,才松开他,站起来,立在他身前。 祝汸便撇嘴:“你还不如坐着,你站着比我高,我要抬头看你。” 姜曜看着他浅笑,恢复寻常,方才的那点脆弱一点儿也看不着了。 他拉着祝汸的手走到亭子没有被围住的那角,指着远处的海棠林:“你看。” 夜色中,风雪里,海棠安然绽放。 祝汸抬脚就要上前,姜曜将他拉住,又非要给他把风帽戴上,祝汸不满撇嘴,姜曜凑来,亲亲他的嘴,祝汸嘟囔:“还亲上瘾了!” “我直接抱了。”姜曜作势要抱他。 祝汸吓得一手按住头上风帽,赶紧跑了,姜曜面色不动,却是大步跟了上去,拉住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在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放在存稿箱里,时间也调了,没更出来,幸好来看了眼,不好意思,今天更两章。 第80章 替嫁·六 他们走进海棠林后,丫鬟们纷纷松了口气, 接着也提上宫灯, 跟着跑了。 亭子里, 田田的手还捂着眼睛, 听到脚步声纷纷远去, 问道:“我可以睁眼了嘛?” 阿兔笑出声:“可以啦小公主。” 田田笑眯眯地松了手,指着石桌道:“我也想喝那个甜甜的茶。” “好嘞!”阿兔上前,也给她弄了杯。 田田将杯子抱在手里,喝了口,满足地眯了眯眼,又看着远处的两个爹爹,笑得满眼童真,又掺杂一份可爱的狡黠:“我就不去打扰大人们做大人的事啦!” 姜曜与祝汸两人手拉手看了一夜的海棠花, 姜曜一株一株地给祝汸讲那些海棠的故事。 祝汸竟不防,那些海棠都是姜曜亲手种的! 且每一株都有自己的故事, 有些是雨天种的, 有些则是夜晚种的,又有哪株曾被虫子吃过,祝汸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这样便同这一世的姜曜一同度过了先前的二十多年。 海棠太多, 故事也太多, 直到天亮,也才讲了一小半。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都要哭了,他们侯爷一夜没睡, 这该如何是好! 不过,难得的是,一夜没睡,他们侯爷竟然还神采奕奕,始终与新夫人手拉手,极有兴致地在林中说话。她们也不禁暗想,难道冲喜还真的有用? 她们又偷偷瞄新夫人,新夫人被侯爷藏得严严实实,到现在,他们也没见着新夫人的相貌呢。不过先前在亭子中听到那些话,新夫人很爱穿男装,想来身子算是健壮,没准真的是他们侯爷的好运道来了呢。 丫鬟们心中各自有思量。 祝汸与姜曜的手始终紧紧握在一处,两人的手都暖暖的,祝汸一直偷偷往姜曜身上送灵气,反正他的父皇早晚要知道的,他已经不再隐藏神力。 这样的情况下,姜曜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好。 祝汸听上了瘾,又指着一株问:“这个呢,这个呢!” 姜曜看了眼天色,说道:“明日再说,该用早膳了。” 祝汸不开心:“我还没听完呢,讲完再吃,不饿!” “有很好吃的海棠糕。” “……” “还烤了年糕,抹玫瑰蜜,那蜜直往下滴。”姜曜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还抹了蜂蜜啊。”祝汸有些想吃了。 姜曜淡淡地笑着看他:“树一直在这儿,总不会跑。” 到底是好吃的占了上风,祝汸用力点头:“吃!” 丫鬟们都大松一口气,他们侯爷可算是能歇歇了! 澹园是姜曜的别院,姜夫人不爱住外头,甚少过来。 园子里所有屋子都是姜曜一人的,回去用早膳时,姜曜让祝汸自己挑,喜欢哪儿便住哪儿,祝汸挑了个水阁,窗外就是水。他小时候住在人间,王府里也有个这样的水阁,他常变成小龙在水里游。 窗下有长榻,祝汸爬上去,跪坐在榻上,趴在窗边看外面风景。 雪花洋洋洒洒地往下飘,湖边的树木虽是秃了,却承了满树的白雪,树下还停了艘无人的画舫,很漂亮,祝汸看得很高兴。丫鬟们在往桌上摆饭,一样样地糕点端上来,姜曜叫他过去用膳,他嘴里应着,却是不愿意动。 姜曜拿着只海棠红釉的碗走到他身边坐下,用小金勺舀了一勺递到祝汸嘴边:“尝尝。” 祝汸抽抽鼻子,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惊喜道:“酥酪蝉!”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很喜欢?” “嗯!” “那尝尝,看做得可合你胃口。” 祝汸张嘴吃了口,竟然和父亲们的侍女姐姐做得一样好吃,他的眼睛都亮了,姜曜问:“好吃?” “嗯!我喜欢!” 姜曜淡淡笑得满足:“喜欢就好。” “还要吃,啊——”祝汸朝他张嘴。 姜曜的心颤了颤,一勺一勺地喂了他,祝汸许久不吃酥酪蝉,自从田田出生后,成日里为这事儿发愁,天上地上来回奔波的,他分外想念,他边吃边道:“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喜欢就多吃些。”吃光一碗,姜曜又朝丫鬟伸手,那丫鬟便有些迟疑,到底是劝道:“侯爷,夫人,这东西凉,吃多了怕是对身子不好……” 祝汸噘嘴,姜曜的脸色也一冷。 丫鬟赶紧闭嘴,又去拿了一碗来,姜曜舀了勺再递到嘴边继续喂:“要多少,有多少。” 祝汸喜笑颜开,吃了一勺,夸道:“你很不错嘛!” 又吃尽一碗,姜曜问:“还要不要?” 祝汸又趴回窗边,看外面雪景,摇头:“换一个。” 姜曜又去拿了些巧酥来,一股奶香,小小的一个,喂了个到祝汸口中,祝汸边吃边点头:“喜欢!” 姜曜便满眼的笑,又亲手用刀将一块海棠糕切成四小块,一块块地喂给他吃,祝汸吃得高兴,看得也高兴,便将脑袋趴在窗棱上,侧了脸去看他,问道:“你不吃嘛?” “你先吃。” 祝汸便从他手中也拿了一块海棠糕,伸手递给他:“喏,给你吃。” 姜曜顿了顿,祝汸塞到他嘴里,笑出声。 “好吃嘛?”祝汸问。 姜曜嚼了吃进去,朝他笑着点头:“好吃。” 一旁的丫鬟们通通瞠目结舌,他们侯爷从来不吃甜的,但也奇怪,虽不吃,才五六岁时,便吩咐家里厨房学着做各式糕点,还特别吩咐要把酥酪蝉与海棠糕学好,却不防还真有用到的这一天。 更没想到,他们侯爷也会吃甜的。 祝汸不知丫鬟心中所想,他趴在窗棱上,外头虽下着雪,房里点着炭盆,他觉得心里暖和极了。 他想,成亲真的很好! 用了早膳,祝汸还想听海棠花的故事,姜曜以外面下雪为由,没许他继续出去,祝汸便有些不高兴。 姜曜咳嗽几声,祝汸又慌了,非要他吃药,这才忘了出去玩的事。 姜曜也脱了鞋上榻,丫鬟们用又厚又暖的毛毯给他们盖在腿上,榻下放了好几个炭盆,他们俩则是并排坐在榻下。姜曜给他在屋子里讲余下的关于海棠花的故事,屋里太暖和了,姜曜身上披了貂毛,暖暖的,软软的太舒服,祝汸听了没一会儿,便靠在姜曜身上睡着了。 姜曜停了声音,小心将他揽到怀里,让他枕在自己的胸膛。 丫鬟要上来帮忙,他用眼神制止,将祝汸揽到怀里后,又用毛毯将祝汸围得严严实实。 他靠在窗边,听着外头雪花飘落的声音,风经过的声音,还有炭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低头看睡得微微嘟起嘴巴的祝汸,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静。 他亲亲祝汸嘟着的嘴巴,眼神一错不错地只是盯着祝汸看。 不知过了多久,走来一个丫鬟欲言又止,姜曜抬眼看她。 丫鬟凑过来,用极轻的声音说:“侯爷,夫人来了。” 这个“夫人”是指姜夫人,如今该称“太夫人”才是,只是原先姜曜还未成亲,大家一时还未改过来。 姜曜听了这话,点头表示知道了。 丫鬟又小声道:“夫人在您的正院呢。” 姜曜再点头,丫鬟便要出去,姜曜叫住她:“拿些栗子来。” “是,侯爷要做何用?” “放到炭盆中烤着。”姜曜交代,“夫人带来的人,将他们带来侍候。” “是。”丫鬟知道这是指程家小姐,全都应下,这才出去。 屋内再度恢复安静,姜曜轻手轻脚地掀开自己这侧的毯子,刚动了动,祝汸又往他靠了靠,他再挪,祝汸再往他靠。 姜曜暗笑,弯了腰,弯曲手指轻轻刮他睡得暖呼呼的脸。 祝汸的脸又往他的手指靠了靠,姜曜掀了毯子的手又放了,坐回去,继续抱着他睡。一个时辰后,又来了个丫鬟,小心翼翼道:“侯爷,夫人她……” 姜曜心中叹气。 这一回,到底是狠下心来,掀了毯子下了榻。 祝汸换了好几个姿势,即便将一个迎枕给他放到怀里,也不高兴,始终嘟着嘴巴,哪怕睡得很香。 姜曜再叹气,甚至叹出了声,一旁低着头的丫鬟心中震惊不已。 姜曜披了披风,带着丫鬟出门,路上始终皱着眉,走到一半,他道:“缝个布老虎出来。” 缝布老虎?家里又没有孩子,给谁的? “啊?哦!”丫鬟蒙了会儿,赶紧应下,又问,“侯爷,要多大的呢?” 姜曜还伸出手比划了下:“这样大。” 丫鬟已经震惊许多次,再看他们侯爷亲自比划,已经镇定了,仔细记下,点头:“奴婢记着了!侯爷放心!” “嗯。”姜曜抬脚往前走,临进正屋门,又回头交代,“要快,还要缝得可爱点儿的。” “是!”丫鬟说完,回头就去找其他丫鬟,打算一块儿赶制,也能更快些。 姜曜则是进屋见他这一世的母亲,姜夫人。 姜夫人坐在东厢的罗汉床上,“母亲。”,姜曜走进去,先给她行礼。 她抬了头,顺势也跟着起了身,只她步子都站不稳,她身边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住,姜曜上前,说道:“您快坐下。” 姜夫人仔细打量他,见他气色还不错,稍微放下心,可一想到管事们来回的话,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伸手拉住姜曜的手,哭道:“曜儿,娘想仔细了。咱不娶了!娘这就进宫去求皇后娘娘,撤回赐婚的旨意!娘再也不逼你做你不爱的事儿了!” 姜曜道:“不用这般。” 姜夫人哭得更伤心:“你别再骗娘了!都是娘不好,逼你,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到底来见了程家小姐!你这孩子啊!”姜夫人的丫鬟拿帕子帮她擦着眼泪,她哭倒在丫鬟身上,“娘再也不逼你了!你不喜欢,我们这就回家!娘立刻送程小姐回去,娘也会亲自上门去赔礼道歉!娘也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淡漠如他,姜曜到底还是心底叹了口气。 第无数次地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坐到姜夫人身边,也拿了张新的帕子递给她:“我已见过他,我喜欢他。” “……啊?”姜夫人听懵了,流着眼泪,抬头看他。只是他的脸永远那般,平静无波,看不出一点儿情绪,姜夫人再哭,“你何必为了娘这样勉强自己!” 她坚决认为儿子是为了安慰他。 姜曜也很无奈,难得多说几句话:“他不似寻常小姐,他的性子很好……”,他娓娓道来,先说了穿男装一事,姜夫人最信他的话,听他说完,蒙了会儿,暗自想到,难怪程家小姐年到十八也没有嫁人,难道就是因为爱穿男装,不似寻常小娘子的缘故? 她倒是松了口气。 爱穿男装又如何!只要她的曜儿喜欢,只要这姑娘能治好曜儿的身子就成! 况且,来时,她听丫鬟们说,姜曜陪那位程小姐看了一夜的花,她吓坏了,这才赶紧过来,生怕又见到昏倒在床的儿子。没料到儿子不仅没晕,还能这样好好地跟她说话。 这般看来,济安大师说得没错,这姑娘果然是能救她儿子命的! 这才共处头一天呢! 姜夫人不哭了,又抓着姜曜的手急道:“那我赶紧去看看她!前日,你们成亲的大好日子,我们家给了程小姐好大的一个没脸,娘要亲自去给她道歉!” 姜曜试图拒绝,姜夫人不答应。 姜曜无奈道:“他在睡觉歇息。” 他根本不想让人去打扰祝汸,也根本舍不得让别人多看一眼祝汸。 “我就去偷偷瞧一眼!”姜夫人双眼含上了乞求,“当时娘一心只想着给你冲喜,也不敢仔细去瞧程小姐的相貌,有愧于她。如今她进了我家门,你又这样喜欢她,我不能再这般。我总要当面跟程小姐道声谢!娘往后一定对他好!” 姜曜深知姜夫人的为人,姜夫人又道:“就瞧一眼,绝不扰了她歇息的。” 姜曜陪着她一同去水阁,刚到门前,便已闻到栗子的甜香,门口守着的俩丫鬟无声地给他们俩行礼,姜夫人心中称奇,自小到大,二十多年了,姜曜不仅不吃甜的,就连身边也不出现丁点甜味儿,倒是喜欢叫厨房研究各样糕点,偏就是做好之后,他看一眼也就算了。 姜夫人对那位程小姐便更好奇,见了一面竟然就能如此,这就是济安大师所说的缘分吧! 姜夫人急急走进水阁,顺着栗子甜香往里走,甜味儿越来越浓,到了最浓的地方,姜夫人看到了窗下那个窝在白色毛毯中睡得正香的人,姜夫人不由停住脚步。 姜曜走后,丫鬟们只敢在一旁守着,谁也不敢动。 祝汸渐渐睡倒,半张脸又陷进白绒绒的毯中,姜曜不由上前,走到榻边,弯腰小心而又仔细地将祝汸脸边的毛毛给拨开,再轻轻地将他扶躺在榻上,让他枕在迎枕上,睡得更舒服些。祝汸的嘴巴动了动,翻了个身,直面榻外,姜曜的手往下去整理盖着的毯子,手被祝汸一把抓住,抱在怀里,再不愿松手。 姜曜身上的寒气霎时就没了,他就势坐在榻边,抬眼看姜夫人。 姜夫人目瞪口呆,她的儿子,连她这个娘,都不亲近,如今竟会如此! 姜夫人再看“程小姐”露出来的脸,也能明白儿子的举止,就连她,不过看了一眼,都立即喜欢上了。是一张格外漂亮精致的脸,也如丫鬟们所说,的确是男装打扮,身上红色嫁衣,头发却是束成个男子的发髻,简简单单地插戴一支白玉簪,却又不显怪异。这张脸生得太好,似乎无论如何打扮,总是相宜的。 但也并非因为这张脸长得太好,才令她一眼便喜欢。 世上貌美之人何其多,以色侍人不长久,以色度人更是不尊重。 姜夫人暗想,或许程小姐的确与她家有缘,她就是喜欢这个儿媳妇!仅是一个睡颜,叫人瞧在眼里就爱上了! 旁的母亲兴许会与儿媳不合,觉得对方夺走自己的儿子。 她却恨不得儿子能早日找到一个知心爱人,好让儿子也能快活些,本以为这辈子已无可能,更是因为冲喜一事格外羞愧,如今一看,姜夫人心里比吃了称心糖还要甜。 她脸上立马露出笑容,也不再多加打搅,朝姜曜点点头,捂嘴笑着回头就出了水阁。 第81章 替嫁·七 几个丫鬟加上绣娘共同合力,很快便将布老虎缝好了, 里头塞了软绵绵的棉花, 递到姜曜手中, 果然是他要的大小。 然而祝汸还没有醒, 屋里点了暖和的炭盆, 甜栗香阵阵,正适合睡觉。 姜曜将那只布老虎放到祝汸脸边,想了想,又把布老虎塞到祝汸手边。祝汸在睡梦中,摸到布老虎,蹭了蹭,便紧紧抱在怀中。 姜曜想到澹澹宫中,那个祝汸最喜欢的布老虎, 据说是小时候,还在人间的祖母给他缝的, 他从小抱到大。心情不好时, 他就爱抱着个布老虎躺在水面上,望着天空发呆,浑然不知,还有个人正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 当初离开, 也是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行径, 过于反常,反常得甚至有些变态,不怪被讨厌。更是深觉与这孩子无缘, 想着不如一走了之。他的确是抱着再不回去的心态走的,他虽为天道第一上神,实际上,天地间也并不是非他不可。他从前遵守天道掌管天地,当年却也是那孩子怒吼着点醒了他。 他觉着自己已再无留下的必要,无论是对于天道而言,而是对于那孩子而言。 兴许没了他,天道还会再诞出一位新的神君来替他掌管天道。 不如化进人间,真真切切地感受人间百态与各式苦辣酸甜。 也好彻底忘却那迟来的梦。 只是,谁又能想到还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这就是天道吗。 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有今日。 祝汸将布老虎抱得更紧,咂咂嘴,姜曜满眼心疼与怜惜,再伸手刮刮他的脸。当真还是个孩子,却要面对那么多的事,他的父亲们又不在身边,这几百年,他又该是多么难熬。当初有了孩子时,他又是多害怕? 他自己的的确确还只是个孩子。 姜曜眼中疼惜更甚,就这样一个孩子,竟会对他如此,一直陪伴他,甚至伤害自己,用自己的血来救他。 傻孩子怕是不知道,龙血到底有多珍贵。 更不知,龙血到底有什么作用。 祝汸抱着布老虎滚到他身边,他再次上榻,将祝汸又抱到怀中。 他的孩子就该每天在天上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做着他的天帝,仰着下巴,无需讨好任何一个人,更无需受任何一个人的委屈。 是的,包括他。 他本已无任何心思,只想彻底轮回于三界里,也免得令那孩子看了再生气讨厌。 他弯腰,又亲了亲祝汸嘟起的嘴巴,手指轻轻按着他的额头。尽管神力尚未恢复,因他按对了位置,他身上也有了祝汸的龙血,两个龙角渐渐冒了出来。 开曜双眼含笑,祝汸抱着布老虎睡得更香甜,他则是看着祝汸睡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祝汸醒来后,迷迷瞪瞪的,整张脸都贴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定睛一瞧,竟然是个布老虎!乍一眼看过去,跟自己那只还挺像的,他凑得更近些,却又觉得有些不对,他再摸摸,他的角竟然也出来了! 他吓得赶紧用布老虎先遮住额头,悄悄抬眼看去,老家伙果然在,且他此时也正睡在老家伙怀中。好就好在,老家伙也闭着眼,想来也睡着了。 祝汸松了口气,赶紧将龙角又变没了,并未察觉开曜的嘴角微动。 祝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拿着布老虎看了看,仔细看便能瞧出其中不同,且这个布老虎也太新了,是新做的吧。祝汸喜欢布老虎,从小就喜欢,也因为喜欢老虎,他父皇才会给他捉了只小老虎回来,也就是如今的小虎。 只是当了天帝后,样样都在催促他更快点地长大,他也只好意思在没人的时候玩玩他的老虎,他那个老虎还是祖母当年亲手给他缝的呢。 这个是老家伙叫人给他做的吗? 祝汸看向靠在一旁的睡颜,想了想,拿起老虎,扑到他身上,往开曜的脸用力按去。 开曜也不好再装睡,不得不醒来,祝汸笑:“是你给我的吗!” 开曜点头:“是。” “我喜欢!” 开曜便伸手将他搂到怀里,问他:“睡得好不好?” 祝汸靠在他怀里,手上扯着老虎胡须,点头:“好!” 开曜从背后抱着他,双手环在他身前,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上,不时侧脸看他笑眯眯的脸,再问他:“还想不想要个小兔子?” 祝汸用力点头:“好啊!” 他很久没玩过这些玩具了,尤其是有了田田之后,自觉彻底长大,更不敢轻易碰这些,生怕自己没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开曜听了他的话便笑,笑得祝汸的耳朵痒痒的,祝汸不乐意地晃了晃:“痒!”再听到“噼啪”声,他顺着声儿看去,惊喜道,“原来是栗子啊,我说怎么一股栗子香。” 辛曜那辈子,他就喜欢在炭盆里烤栗子吃。 开曜记得清清楚楚,正因为此,他才交代人特地拿来栗子烤着。见他果然喜欢,开曜叫丫鬟进来,将里头熟了的且已开口的栗子都挑出来,就放在桌上,祝汸身上裹着白色毛毯,怀里抱着布老虎,乖乖团着。 开曜坐在桌边,给他剥栗子。 剥了一个,他递到祝汸嘴里,祝汸笑得甜甜:“好吃!甜甜的!” 开曜不免也带出些许的笑意,继续给他剥,吃了几个,祝汸避开脸,催他:“你吃!你吃呀!很甜的!” 一旁拿了火剪挑栗子的丫鬟,便见他们侯爷还真的吃了! “甜不甜?”祝汸笑着问。 开曜点着头,正要说话,祝汸已经道:“可不许说没我甜!我知道我非常甜!” 开曜怔了怔,竟是笑出声。 小丫鬟吓得手都开始哆嗦了,她是侯爷的贴身丫鬟,她还是府里的家生子,她娘是姜夫人的贴身丫鬟,她自小就跟在侯爷身边,这么多年她是头一回听到侯爷的笑声! 正笑着,门外又响起脚步声,祝汸抬头看,看到走进来的姜夫人,他不免有些诧异,诧异后又有些尴尬与紧张,生怕被姜夫人发现自己压根不是什么程小姐。 然而姜夫人眼中只有姜曜,她听说“程小姐”醒了,赶紧来了。刚进屋子,便听到她儿子的笑声,她不比那丫鬟好到哪里去。她仔仔细细盯着姜曜看了,满脸惊喜,直到姜曜收起笑容,下了榻,给她行礼:“母亲。” 姜夫人这才堪堪回神,即便收了笑容,姜曜脸上依然带着些许笑意。 姜夫人心中称好又称奇,这才看向他儿子目光所投处。 祝汸看老家伙都下榻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着。 等姜夫人也看过来了,他尴尬着又想扔了手里布老虎,也想扯了毛毯下榻,只是老家伙先前抱着他时,将他裹得太紧!他的脚蹬了蹬,也没将毛毯蹬开,他便尴尬地朝姜夫人再笑笑。 姜夫人却是大步上前,坐到榻边,按住他就道:“好孩子!别下来!天凉,你就在这儿坐着!”瞄到桌上的栗子壳,闻到栗子香,她又笑道,“喜欢吃栗子?好!厨上正炖着汤,我叫他们在里头放些栗子,稍后你多喝些!喝了身上暖和!” 根本不给祝汸说话的机会,她又去抓了祝汸的手,蹙眉道:“手怎会这样凉?”,再吩咐丫鬟,“快,去拿个手炉来!” 接着,又是觉着祝汸穿得少,又是嫌毯子薄的,一会儿一个吩咐,屋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人。祝汸只能一直保持笑容,他悄悄抬头看老家伙,老家伙就站在榻边,看着他们这般。对视上了,他还朝祝汸扯扯嘴角。 祝汸便瞪他,示意他也说几句话。 开曜心中好笑,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正经。 姜夫人是个难得的心思敦厚之人,也是真正的心眼儿好,多一个人喜欢、宠着他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好。 祝汸暗地里“哼”了好几声,只好笑着继续和姜夫人说话。 姜夫人为拜堂的事道歉,又商量道:“好孩子,明日咱们便回府,给你们重新办了婚礼,务必盛大且热闹!你放心!” 开曜这才开口:“母亲。” “啊?”姜夫人回头看他。 开曜走到她身前,姜夫人让了让,他坐到祝汸身边,说道:“婚礼是得办,但我觉着,不必再大办。” 姜夫人有些不高兴:“这怎么成!”她看看祝汸,那么好看的孩子,性子又好,笑起来可好看了,她看了一眼就爱到心里去,再看看开曜,“你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该让所有人都看看!”还有些话,姜夫人不好说,人人都说她儿子是短命鬼,她偏要给整个京城的人看看,她儿子与新儿媳有多般配,又能过得多好! 开曜便道:“我身子不好,不便折腾。” 姜夫人听了这话,就蔫了。 祝汸在一边看着,觉得很有趣,老家伙很知道怎么“治”姜夫人嘛。 开曜再道:“后日,冬月初二,是他生辰,那日我们重办婚礼,母亲在场即可。喜庆,是给亲近之人看的,也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真正体会你的喜庆,并祝福。无关之人,来再多,又有何用?” 姜夫人知道是这个道理,也不舍得驳了儿子的心意,是啊,何必明知那些人背地里骂他们,还要请他们来碍眼,日子过好,是给自己看的。 她想通了,点头应下:“好!”她再回身拉了祝汸的手,“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后日是你的生辰,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你觉得可好?” 祝汸觉得特别好! 他当日取代真正的程家小姐后,生辰八字自是也换了。他真正出生的时间,当然不能让人知道。但是冬月初二,是他的蛋生出来的日子,他便用了这个生辰八字。 见他连连点头,姜夫人这才笑了,惦记着婚礼的事,她又拍了拍祝汸的手,便急急起身走了,她得先去准备起来。 她走后,祝汸趴到窗边,目送她的背影,感慨:“你娘很好哎!” 感慨完,他又回头看开曜:“你是真的要跟我成亲的?” 开曜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又给他剥了个栗子,朝他招手:“来吃。” 祝汸却是直接从榻上站起来:“逛园子!我还没看够呢!” 他说着,就要往下跳,开曜赶紧移到榻前接住他,祝汸直接跳到他怀里,高兴得笑出声来。开曜将他抱在怀里,揉揉他的头发,抱得更紧。 真想就这样抱着一直不愿放。 但也只是想想,祝汸怎会让他一直抱着? 后来,两人手拉手,继续去看海棠花。到了次日,姜夫人竟然还派人给他送了只兔子来,送兔子的小厮说道:“回夫人的话,太夫人说,知道夫人喜欢兔子与老虎,兔子好逮,老虎还需等等,过几日便给您送来!” 祝汸不免有些目瞪口呆,这个姜夫人也真的太好了吧! 他抱起新给他送来的小兔子,白色一团团的,极为可爱。 祝汸看得面露笑意,阿兔长大了,应该不会吃醋吧? 有了新兔子,老家伙还陪他去别院附近的庄子里拔了青菜回来喂兔子,祝汸玩得特别高兴。蹲在那儿喂兔子时,开曜自然也就蹲在一旁看着他。祝汸笑得高兴,抬头跟他说话,看到他的神情,便有些微怔。 他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劲! 这辈子的老家伙喜欢他的确喜欢得太快了! 半点儿过程都没有的。 他正怔着,老家伙又凑来亲亲他,这也是令他觉得不对劲的,未免也太喜欢亲他了吧! 他当然不知,经过上一世后,开曜有多害怕再次失去他。 有些人,如果不曾拥有过便罢,就如同几百年前的开曜,还能狠下心离去。 一旦历劫,曾经相伴相爱,又如何还能放手,只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 到了冬月初二前夜,果然如开曜所说,谁也没请,严格说起来,澹园是有些冷清的。 因为宣平侯喜静,谁也不敢出声。 兴许是先前已经坐过花轿,也热闹过一次,祝汸发现他竟然也挺喜欢这种静谧。 尤其这片静谧是被大红色包围,他在水阁中,阿兔帮他束头发,田田追着新来的那只白兔子跑来跑去。就在一个地方住着,也无需再迎亲之类,到了傍晚,良辰吉时,拜个堂就成。 但按照规矩,他们俩还是分开了片刻。 祝汸甚至有些不适应了,两人虽说才相处几日,可就这几日,两人寸步不离彼此。就连晚上睡觉时,开曜都要抱着他睡。祝汸喜欢开曜,虽说觉着不对劲,却也很快就释然了,这一世的老家伙性子就是如此吧? 老家伙这么黏他,他也高兴啊,他也喜欢黏着老家伙。 两人黏了这几日,都没顾得上田田。后来是姜夫人亲自过来,说了好一通才将开曜拽走,田田这才能来,一来嘴巴就噘好高,说爹爹们不要她了。 祝汸这会儿想想,还是觉着好笑。 水阁里,也没有其他人侍候,就他们一家四口。 田田追着小兔子跑,小虎看着田田,阿兔则陪着祝汸说话,说说笑笑的, 正说笑着,窗户那处传来声响,祝汸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又没了。他等了等,又响起声音,且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敲窗户。 “是谁呀!”田田已经跑到榻边,爬上榻,她凑过去看,然后用小胖手将嘴巴一捂,回头小声道,“是大白!” 田田火速隐身,祝汸则是有些诧异,怎会这个时候来? 说好的拜堂前不能再见呢? 祝汸起身,爬到榻上,推开窗户,窗外的人也果然是开曜。外头又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他照例披了件白色狐裘,祝汸看到他,不自觉就笑了,趴在窗户上,托着脸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偷偷来?” 开曜看了眼窗内,田田藏起的地方。 祝汸没有发觉,又道:“你娘说,我们不能见面。” 开曜则是揭开狐裘,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又打开它,里头是热气腾腾的一块烤年糕,热气与甜香迎面而来。 “嗯?”祝汸好奇。 开曜手中托着那块年糕,递到祝汸嘴边:“过生辰,要吃年糕。” “啊!”祝汸很是震惊。神族大多永生,每一年于他们而言都过得太快,也太多,很少过生辰,祝汸也是如此。原先还与父亲们住在一起时,倒是惦记着给他过生辰,生蛋的日子过,破蛋而出的日子也过,倒是自己到天上做天帝,独自居住后,反而忘记了过生辰。 “我刚烤的,抹了很多蜂蜜。” 年糕就在嘴边,祝汸到底是笑着咬了一口,很好吃,他又连着咬了许多口,蜂蜜又顺着嘴角流下。 祝汸正要伸手去擦,开曜已经倾身过来,将他嘴边的蜂蜜吻去。 祝汸忽然想到当年的辛曜,脸色微红,开曜将蜂蜜吮尽,才又站直了,站在窗外,看着他,没有笑,全身却是难得的漾着暖意。 开曜伸出手指刮刮他的脸,轻声道:“快睡吧,醒来,我就来接你了。” 说完,开曜要走。 祝汸却又想到明曜,那时候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后来他们并没有能够成亲。 他叫住开曜:“这次,我们是能成亲的,是吗?” 开曜回眸看他,看到他眼中的忐忑。 开曜心中叹气,这些年,孩子是被吓怕了,都怪他给自己制定的这些糟糕的历劫。 他又走回来,弯腰在窗外,告诉窗内的祝汸:“是。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永远在一起。” 祝汸笑出声:“你就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想和我在一起这么多辈子呀。” 祝汸并不知,面前的人早就恢复记忆。 开曜则是认真道:“我是这样的喜欢你。” 喜欢到愿意放弃一切去忘记的喜欢。 第82章 替嫁·八 却也是愿意拿出一切来重新获取的喜欢。 祝汸自己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 对于他是种什么样的意义。 开曜也曾挣扎过, 更是不解过, 为他竟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孩子。 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又一遍遍地不受控地站在湖边, 做着偷窥的行径。 他的这一生,四平八稳,严肃而又严格,为天道而生,他没有自我,更是从未试图去找寻自我,他不需要拥有自我。 是那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 用倔强、愤怒而又清澈的双眼瞪他、质问他,他才发现自己体内, 原来还有这样一个“我”。 也是一次次地看到那个孩子笑、生气, 那样活泼地生活着。 他的另一个“我”,属于开曜的“我”,而不是属于天道的开曜,才会被唤醒。 他为天道而生, “我”却是为祝汸而生。 喜欢从来不需要缘由, 契机更是来得莫名。 折腾了几百年,还害得他的孩子陪着他折腾着几百年,他又如何舍得再折腾下去。 他是远古上神, 看似高高在上,无欲无求。 他也的确无欲无求。 是祝汸令他有欲有求,他也想试着做一个全新的,有血有肉,有情有思的神仙。 他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永生都会在一起,直到天崩地裂,他们也可跳去旁的界,他们照样在一起。 祝汸却不知,他的神君到底爱他到什么地步。 他趴在窗边,快乐地目送开曜的离去。 他想,这一次,他是可以相信老家伙的吧。 祝汸听开曜的话,好好地睡了一觉,睡醒后,吃了丫鬟们备的各式糕点,再笑笑闹闹,傍晚来临。 祝汸没什么好紧张的,只是有些想念老家伙。 他的屋里,没有宣平侯府的人,田田照例在追着兔子跑,吓得小兔子瑟瑟发抖,就跟当年自己追阿兔似的。他抱着布老虎靠在窗户旁,看外面的风景。别院里再好看,连着看了几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雪停了,湖边满是积雪。 他喜欢雪,开曜便特地没允许铲雪,只有一条必经之路不得不铲了些许的雪。 他看湖面的冰,看湖边柳枝上裹着的雪,越看越没有兴致,却又舍不得离开窗边。直到时光渐晚,他看到踏雪而来,一袭红衣的那人。 他才知道,原来他倚在窗户旁,一直在等那人啊。 他一动不动,看着老家伙越来越近。 大雪后的天地间,本是一片白茫茫,他来了之后,西边天空,厚重云朵后,太阳探出了脑袋,夕阳渐渐落在雪地上。那人走一步,雪上的光便又多一寸,祝汸的视线移至他的脚,一步一步地数着,一寸一寸地数着。 数越来越大,雪面似上了满满一层海棠红色的釉,那人也越来越近。 等那人脚步停止,祝汸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老家伙竟然已经站在窗外,他的对面。 祝汸便仰头看他,仔仔细细地看。 老家伙是好看的,毋庸置疑的好看,才五岁时候的他,便已知道的好看。在这几百年前,老家伙总是高高在上,加起来,他也不过见过三回罢了。彼时的他,想到老家伙,除了那张冷冰冰却又令人一眼难忘的脸之外,便是标志性的白衣。 许多人穿白衣,却只有老家伙真正将白衣穿出了无尘与出世。 这几百年里,原先不解愤怒也好,如今欢喜沉溺也好,到底是一同折腾了几百年。 他见到了各种各样的老家伙,看到了开曜的各样情绪。其实偶尔也会生出一些些的忐忑,他喜欢这些开曜,他喜欢每一个开曜,他喜欢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开曜,他想要看到老家伙开开心心地笑,他甚至会害怕,待到老家伙结束历劫那日,老家伙会否忘却这一切,又是那个高高在上见也不愿见他一面的神君? 然而就在眼前,就如同那突然出现的夕阳,这人到底是穿了一身红衣往他走来。 这样一件事,给了他极多的安慰与莫大的心安。 祝汸扔了手里的老虎,双手撑住窗棱,直起身子,朝着开曜仰头,且闭眼。 开曜却不为所动。 祝汸等了会儿,不见动静,不满睁眼,嘟囔:“怎么不亲我!” 开曜的眉眼含了笑,偏就是没有亲,祝汸有些生气,便耷下肩膀,想收回去,开曜却直接伸手进去,双手抱住他腰的两侧。“啊呀!”,祝汸一声惊呼,开曜直接将他从窗户里给抱了出去。 这扇窗户本就是赏景用,因而造得偏大。 刚好够人进出,开曜将他抱出去,将他抱得高高的,开曜仰头看他,祝汸背对夕阳,身影被光罩了一层,一身的温暖。他也是一身红衣,黑发散落在肩,却又是一身的潋滟,再看他笑得弯弯的双眼,一身的纯澈。 这就是他放在心里偷偷喜欢了一千多年的孩子。 往后,他便能光明正大地喜欢。 祝汸被他抱得高高,忽然发现屋檐下有个鸟窝,他激动地瞬间就忘了旁的事,伸着腿要求:“快快快!我去看看里头有没有小鸟!” 开曜再次不动,祝汸便不满地低头去看他。 开曜单手将他搂得紧紧的,另一只手忽然往下轻按他的脑袋,在他唇边亲了亲。 其实是很寻常的事儿,这些日子,他们都亲了多少回啦。 祝汸瞄到他身上的红色衣裳,看到他面上的笑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乖乖伏到开曜的肩膀上,开曜摸摸他的后脑勺,侧脸再亲亲他,轻声道:“走,去看看窝里有没有小鸟。” “若是有呢。” “我们就派人好好守着。” “若是没有呢。” “我们就等它们春天时回来。”开曜说完,又添一句,“反正我们还有许多许多时间。” 祝汸笑出声。 是呀,他们可是有太多的时间了。 开曜也浅笑,在看着自己肩膀上乖乖的那双眼,更轻地说道:“看完,我们就去拜堂。” 祝汸听了,使劲儿往开曜的肩膀里钻。 兴许是这辈子的老家伙气势太盛吧,祝汸从来是个不轻易避让的人,自尊心又强。成年后,离开父亲们生活,更是努力着长大,无论什么事都不轻易依靠他人,能自己干的,都自己干了。 这一世的老家伙却令他很容易地便想黏着撒娇,就想什么事儿也不干,黏在他的怀中快快乐乐的就好,好像还是小时候。 很显然,这是开曜最乐于见到的。 开曜抱着他去看鸟窝,里头没有小鸟,看来要等来年春日了。 看了鸟窝,开曜直接抱着祝汸扭头就走。 太阳再度藏回云朵背后,雪面上再无其他颜色,直到出现他们俩的身影,才为清静冬日添了崭新的喜庆。 他们走后,田田趴在窗棱上,也就是方才祝汸趴过的地方,看着他们俩。 从来都是热热闹闹,没有一刻空闲的小田田此时却是安安静静的。 阿兔好奇道:“小公主,怎么不说话?小殿下与神君,没有忘记您哦——” 阿兔本想安慰,田田却是摇头,轻声道:“没有啦,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父皇与大白这样,好好哦。” 阿兔与小虎看了眼白雪中愈来愈远的两个身影,深以为然。 田田再说话,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又充满可爱的期盼:“我长大后,也要像父皇与大白爹爹这样!” 阿兔与小虎笑着点头,所谓榜样便是如此吧。 他们陪着小殿下从小到大,亲眼见着殿下与公子是如何相亲相爱。 他们小殿下的性子也才会养得这般。 田田这才坐起身,小胖手握成拳头,用力而又认真道:“我父皇和大白爹爹会一直一直很幸福哒!” 他们俩点头,这是必然的事。 拜天地,拜父母,拜彼此。 祝汸什么模样,他们都见过了,祝汸认为无需再揭盖头,开曜同意,姜夫人自然也无异议。 也就姜夫人,与几个亲近的管事丫鬟小厮在场。 在庭中拜了天地,在屋里拜了姜夫人。 除了在人间时的祖母,与父亲们,祝汸不曾跪过谁。 他却觉得姜夫人值得,姜夫人对老家伙很好,对他也好,是位很好的母亲,祝汸跪在蒲团上给姜夫人行了个礼,从他们在院子里拜天地的时候,姜夫人的眼泪便流个不停,这会儿,她边哭,边赶紧上前,伸手将祝汸扶了起来。 她压根扶不动祝汸,祝汸顺势自己站起来。 姜夫人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仰头看他,又拉来开曜的手,将他们俩的手一同握在手里,紧紧握了握,再握了握,看向开曜,几乎泣不成声,却还是说道:“我死后,总算是有脸去见你父亲。” 开曜没有任何反应。 祝汸的眼眶却是突然变热,他又不敢哭,不想下雨,只能拼命抬头。 姜夫人又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该惹你们哭。”她松了他们俩的手,坐回去,哭哭笑笑,“赶紧夫妻对拜吧!” 祝汸便回头看了开曜一眼,开曜方才还冷漠的双眼,含了笑意,也看他。 开曜先转过身,一屋子的丫鬟与小厮,先前是跟着哭,这会儿也都偷笑。 祝汸自己也“嘿嘿”笑,终于要拜堂啦! 李管事笑着高喊一声:“夫妻对拜!” 祝汸笑着还没回过神,开曜先拜了下去,祝汸这才赶紧也跟着拜。 不知为什么,旁边又响起一串的笑声,祝汸不懂,但他挺高兴的,他也跟着笑,旁的人听他笑,笑得愈发大声,屋子里彻底被喜庆填满。 李管事再高喊:“礼成!”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新郎官儿便要到前头招待宾客,新娘子则是到新房里候着,并不是拜了堂就能立刻入洞房的。 但他们这儿都是家里人,一切从简,拜完堂自然就是入洞房了。 宣平侯府又不同于一般人家,规矩大,李管事也不敢随意造次,他先看了姜夫人一眼,姜夫人笑着没说什么,这才敢看他们侯爷。开曜看向他,双眼难得平和。 李管事心里就知道了,“嘿嘿”暗笑,照样喜庆喊道:“入洞房喽!” 早就准备好的红色绸带纷纷往下飘落,阿兔小虎他们在一旁跟着笑得见牙不见齿,隐身的田田跑来跑去,捡了那些红色绸带,仔细叠好,放到自己的小荷包里。 开曜则是拉了祝汸的手直接往新房,也就是开曜自己的正房去。 在屋子里,大家都在,开曜也不想令人小看祝汸,毕竟民风如此,时人大多矜持,他很平静。只是一出了大门,离开众人视线,开曜便直接将祝汸打横抱起,抱在怀中,喜气洋洋地往自己屋里去了。 偷看到的丫鬟们纷纷捂嘴笑,回来告诉姜夫人。 姜夫人也是笑得拿着帕子只捂嘴,贴身的丫鬟便笑道:“太夫人,您瞧!冲喜就是有用处的!济安大师说得对,我们新夫人就是来救我们侯爷的!我们侯爷不仅有了精神,如今都能抱起新夫人啦!” 又有丫鬟道:“夫妻对拜时,侯爷拜得可低了!” 夫妻对拜时,拜得越低,越代表愿意让着对方。 一般人家,并不愿意子弟被媳妇儿压一头,姜夫人却不是,她恨不得儿子能与心爱之人相亲相爱,夫妻相处就该相互谦让,这样才能亲亲热热,她笑着连声道:“好!好!赏,全部赏!” 祝汸喜欢看雪景,开曜不仅没许铲雪,还不许在院子里布置太多的红色。 开曜抱着祝汸一路往正院走,路上也依然是白白的一片,被月光照得漾起银光,祝汸的心潮则是格外澎湃,对于将要到来的洞房非常期待!他的父亲喜爱看人间的话本子,他也没没少偷看,话本子里头最要紧的事情就那么几样,其中必有成亲与洞房。 只可惜,那些话本写到洞房后,就不详细写了。 他知道洞房后是要做些私人的事,但这事具体是什么样子,他半点不得知。 如今终于要知道了! 开曜低头看他抿着嘴,眼睛亮闪闪的模样,温声问他:“想什么?” “不告诉你!” 开曜低笑出声,正房也已到了近前。 有个丫鬟笑着迎了上来,将他们迎进开曜的卧房,开曜的屋里倒是到处挂着红绸,喜庆至极。 开曜小心将祝汸放到床上坐着,丫鬟递来酒盅,开曜将两只都拿到手里,其中一只递给祝汸。祝汸心中直乐,在天上不让他喝酒,这会儿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递给他! 丫鬟笑着低头道:“请侯爷与夫人喝交杯酒。” 开曜笑看祝汸一眼,祝汸已经将手臂勾了来,嘴中念道:“这个我会我会!” 开曜眉眼中笑意更甚,两人仰头都喝了酒,祝汸却有些不满:“我还以为是酒,原来只是果子露!” 开曜便缓声道:“你还小,喝酒喝了要头疼的。” 祝汸勉强能够接受,点点头,将酒盅递给开曜,开曜则是递给丫鬟。 祝汸又兴致勃勃地问:“是不是还要剪头发?” 丫鬟笑着再点头,“给我剪子!”,祝汸朝她伸手。丫鬟看了眼开曜,他微微点头,丫鬟将剪子给了祝汸,祝汸往开曜靠了靠,亲手从开曜的发髻中挑出一缕剪了,又剪了一缕自己的,缠在手中绕了绕,直接藏到荷包里,半点不用丫鬟动手。 开曜笑着,显然是很高兴的,丫鬟们自是没有二话。 最后的仪式也就完成了,几名丫鬟又说了一串吉祥话,放下内室红色珠帘,纷纷走了,内室瞬时变得静悄悄。 祝汸则是又往开曜靠靠,问他:“洞房要做什么,你可知道?” 开曜见他这样兴奋,便道:“先要解了衣裳。” 祝汸开始先是傻笑,笑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一个他与阿兔他们都完完全全忽视了的问题。脱了衣服,亲亲抱抱的话,不就能即刻发现他是个男的?他是能将自己变成女子,可他不愿意啊。 开曜见他表情变化,自有猜测,便伸手去,故意道:“我帮夫人解衣。” 话出了口,开曜自己都有些怔忪,这样的话,原先的他是决计不会说出口,可见这几百年的人间没白待,即便恢复本我,有些话也能随口就来了。 再见祝汸吓得立即往后躲,越是吓到,越要刻意冷静正色道:“洞房需缓缓图之!” 开曜摇头失笑,罢了,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开曜便想再逗逗他,再往他靠得更近:“良辰吉时,怎可缓缓?” 祝汸吓得赶紧揪住衣襟:“你冷静一些!” 这衣裳一脱,可就发现他是男的了! 到时该怎么解释啊,万一这辈子的老家伙误会他呢? 祝汸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各样可能出现的情况,愈发后悔,当时就该直接编造那个程小姐就是个男子,男扮女装才是!他悔啊! 悔着悔着,手上一松懈,他就被开曜给捞到了怀里。 他刚要挣脱着跳出来,开曜已经弯腰在他脸上亲亲,他抬眼看到开曜的温柔眼眸,瞬时便不想再离开这个怀抱了,老家伙很少这样看他的,他喜欢。 开曜再亲亲,又去解他的衣襟,祝汸用手去按,他拍拍祝汸的手,轻声道:“解了衣裳,我们早些歇息。” “……”祝汸的手一松,开曜将他的外衣解去,也解了自己的外衣,两人均着白色中衣。 相贴得更紧,祝汸身上忽然也发起烫,有种很陌生的感觉在缓慢升腾,开曜则是将两人的衣裳随意一抛,将他抱在怀中,吹灭了几盏灯,拉下帐子,抱着他就滚到帐子里。 开曜单手掀开厚软的被子,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 被子下,他将祝汸抱得紧紧的。 祝汸想了想,伸手戳戳开曜的肚子:“不洞房吗?” 他已经做好把自己变成女子的准备了! 开曜低头看他:“这就是洞房。” 祝汸皱眉:“这不是吧。” 开曜笑出声。 祝汸不悦看他,开曜再亲亲他,将他的手捏在手心,轻声道:“你还小。” “我不小了。”祝汸嘟囔,他还是很想洞房的! 开曜则是道:“我身子也不大好,依你所说,缓缓图之。” 祝汸听了这话,默不作声。 开曜觉着奇怪,正要问他是怎么了时,静谧且暖融融的帐子内,突然响起祝汸疑惑不解的声音:“洞房,要花那么多力气,那么激烈的嘛?” 开曜愣了愣,闷笑出声,翻身就将祝汸压着亲了又亲,直亲得祝汸差点儿呼吸不来。 第83章 替嫁·九 那日之后,开曜与祝汸便留在了澹园里。 倒是姜夫人隔日一早便赶紧地回了城里, 家中还有许多事急需她去处理。且冲喜有用, 儿子的身子眼看着就在渐渐转好, 姜夫人深觉扬眉吐气。一到城里, 首先就递帖子进宫, 将这件事告诉皇帝与皇后。 皇帝是当真将开曜看作兄弟一般对待,知道之后很为此高兴,说是威远伯府与程小姐娘家将女儿教得极好,又是一通赏赐赏下去,赏得这两家既是兴奋不已,又是一头雾水,还有些诚惶诚恐。 虽说早就知道陛下待姜家不同,见了这个架势, 满京城的人对于这个“不同”,又有了新的认识。 姜夫人性子温柔, 从前与夫君相亲相爱, 夫君过世后,全部希望都放在病弱的儿子身上,儿子如今渐好,姜夫人都变得明快起来。她又亲自到程小姐娘家去致歉, 又送了一堆礼物。另有其他亲近人家, 她一一去拜访。 直到除夕前夜,开曜才带着祝汸从澹园回来。 他们回来那日倒也没有声张,只是大年初一时, 宣平侯府的大门差点儿叫人给踩扁了,人人都想看宣平侯姜曜是否当真如姜夫人所说,身子真的大好了!女眷们也想看看,那位新夫人,也是否如姜夫人所说那般端庄而又聪慧。 只可惜,谁也没见着他们俩。 人家小两口谁也不见,姜曜身子不好,人人都知道,皇帝都曾下过命令,不许闲杂人等去打扰。即便此时是过年,人家不让见,他们也不敢强硬要求去见。 姜曜的性子一向如此,也不怕得罪人。 上了门的人,也只好接受。 只是从那以后,满京城的人都惦记着要见见他们俩。 开了春,天气大好,宫里皇帝召姜曜进宫。 开曜再懒得去,也知道如今还在人间历劫,还有别的身份,再者,那个小皇帝原先就是上辈子的自己亲手挑的,是个不错的孩子,他每年都会进宫几次,与皇帝说说话。 这也是姜曜受皇帝器重的真实原因。 只不过姜曜不愿言与他人,皇帝又从不说。皇帝没有家族支持,后族强势,即便身为帝王,心中也有许多酸楚,无法对他人说,也只有跟姜曜说说。 开曜出门前,问祝汸可也要出去玩儿。 祝汸自然想出去玩,开曜便带上了他,到了最热闹的西大街,马车停下,他亲亲祝汸的脸颊,交代道:“待我回来,再来接你。” 祝汸正有心思,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开曜便故作伤心道:“就这么盼着我走么。” 祝汸回头,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了两口,急急跳下马车,回头对他笑道:“快去快去!我去玩儿了!” 开曜当然知道,整个天地间,没有人能够伤到祝汸,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笑着目送祝汸带着阿兔与小虎走远,才吩咐马车继续往宫中去。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祝汸急急问打探回来的小虎。 小虎点头:“打听到了!街角那家留墨阁,书最是全,什么都有!” “走!”祝汸兴致冲冲地抬脚就走,阿兔小虎跟着跑上去,好奇道:“小殿下,您要买什么呢。” “你们别管,你们自己去逛,别管我。” “这哪能呢!” “哎呀,你们别管我!” 他们仨说着便走到留墨阁跟前,祝汸催他们:“快去快去,给田田买好吃的去,我看好了,会去找你们的!” 他们俩没法子,只好先去给小公主买吃的。 祝汸一进留墨阁的门,掌柜的见他气派,立即笑盈盈地上前来,问他要些什么。 祝汸清清嗓子,用极为低的声音问道:“就是那个,有没有那个,那个,那个……” “那个”了好半天,没能“那个”出来,他是想问有没有春宫图卖!他想知道洞房具体是如何洞的!老家伙现在身子不大好,不能洞房不假,他好歹要掌握知识吧!这件事,他又实在羞于跟任何一个人提起,只好自己来了。 掌柜的被他问得格外不解,再看这位漂亮公子的脸都红了,也是福至心灵,掌柜也小声道:“我去拿些来给公子瞧瞧,公子您看是不是?” “好……” 掌柜的请祝汸到雅间坐了,回身就去抱了一摞画册来,祝汸一看,眼睛先是一亮。 掌柜的眼瞧有戏,“嘿嘿”笑着,将那摞画册放到一旁桌上,还给他倒了茶,说道:“公子您慢慢瞧着!有什么,随时吩咐,小人就在外头!” “咳!”祝汸再清清嗓子,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多谢。” 掌柜乐得眼睛都快笑没了,弓着腰退下,祝汸赶紧翻开那摞画册看。 刚看了眼,脸便红了! 一边红,一边麻溜地翻着看,看着看着,心中疯狂惊呼,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只是看着看着,他又觉出不对劲来,他抬头叫掌柜的,掌柜笑着进来,问他有什么吩咐,祝汸“咳”了声,不自在地说:“怎,怎都是男女……” 掌柜的将手一拍,吓得祝汸差点跳得站起来。 掌柜的笑道:“公子可算是问对人了!满京城,还就我们店里有!您等着!” “……咳,好。” 掌柜的出门,又给他抱回来一摞更高的画册:“您看看,这可是!” 祝汸又给他两张银票,掌柜的腰都快要弯到地上去了,照例是退出去,关好门,让祝汸自己看。 祝汸再翻开画册看,眼睛立马就瞪圆了。 方才看男女画册,他粗略扫过一眼也就罢了,这会儿他看得极其仔细,还带着学习的心态。看了好半晌,才看了几页,这些画册都绘得格外唯美,制作精良,祝汸想了想,将那一摞画册都给收到自己的袖袋中。 他站起身,笑眯眯想到,回去慢慢研究! 他这就打算走了,不想再看掌柜的,毕竟有些不好意思! 岂料他刚推开门,便听到一阵吵嚷。 “这位小哥,你可不能进去!” “我怎不能进去!我们公子要见见表妹,亲眼见着他进了你们的门!” 掌柜急道:“这是本店雅间,招待贵客,哪能随意让人进!” 接着响起一阵冷笑:“哼,不让我进,我还偏要进!” 这是谁? 祝汸觉得掌柜的人挺好的,想要替掌柜的出气,便走出门外,皱着眉看向来人。 来人本还在耍着威风,一瞧见祝汸的脸,便傻了眼。 祝汸蹙眉上前,站在掌柜的身边,不悦道:“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连连朝祝汸作揖:“打扰公子了!没事儿,没事儿!” 祝汸便“哼”了声,瞥那主子与小厮一眼,也懒得多说,得了传信而来的阿兔与小虎也来了,掌柜的便躬身将祝汸送出了书阁,祝汸觉着这个掌柜的当真很不错,给了他那么多的画册,他又给了掌柜的几张银票子。 掌柜的感激不尽,直将他们送出好远才回去。 祝汸他们在街上又逛了逛,姜曜的小厮平安便找了过来,笑着行礼说道:“夫人!侯爷从宫里回来了,车就停在原先您下车的地方呢,侯爷派小人来接你!” “好呀!”祝汸没有想逛的了,最想看的已经买到了手。 平安乐呵呵地带着他们往回走,平安觉着虽说他们新夫人爱穿男装,更是打扮得像个公子,但是性子好啊!对他们格外好!尤其,还能旺他们侯爷,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打扮得像公子又如何,照样俊! 他们侯爷喜欢就成。 开曜掀开马车帘子,牵着祝汸的手上了车,抱在怀里,说了一路的话,两人回了家。 大约半月之后,祝汸正愁着始终没机会看那些春宫图,实在是两人成日黏在一块儿,平安来报,说有人上门找侯爷。 姜曜喜静,皇帝都不许人打扰,鲜少有人来找他。 平安又道:“是威远伯府的四公子。” 祝汸对于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从来都记得不确切,他听了一耳朵,立马抛到脑后。反倒是开曜听了这个名字,决定去前院见人。祝汸乐得他不在,自己好看春宫图,笑眯眯地朝他挥挥手。 开曜看得好笑,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才往前院去。 他走后,祝汸便放下结界,悄悄地一个人看起了春宫图。 开曜倒是有些不明那位四公子来的目的,其实他那日也不过是拿话来宽慰祝汸,省得祝汸自己再想借口,他先帮他说了,什么五表小姐爱穿男装,他跟四公子见过几回,全是编造的瞎话。 实际上,开曜与这位四公子根本不熟,甚至没见过。 难道这四公子,还真是来看他表妹的? 初次见面,两人互相见礼,那位四公子说了几句话,便笑道:“今日来叨扰,是代我舅母来看看五表妹。知道表妹在侯府一切都好,只是舅母恐表妹侍候不好侯爷,便令我来瞧瞧。” 按理来说,嫁了人之后,短则三日,长也不过一个月,总要回门。 姜夫人早就将礼物准备好,可祝汸回的哪门子的门,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间习俗。 开曜知道,私底下就直接跟姜夫人说不回门了,姜夫人想到那些传闻,知道儿媳妇是被自己父母亲送到伯府,从小对这女儿不闻不问,也能理解。祝汸便没回门,倒是姜夫人将礼物都送到了。 礼品丰富,程家十分满意,没有半点微词,问也没问五小姐一声。 姜夫人愈发觉得程家不可深交,也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更为疼惜祝汸。 当然,祝汸不知道背后的这些事。 今日这位四公子上门来,倒也没错。 开曜便道:“一切都好。” 那四公子却非要见表妹一面,开曜拒绝了几句,四公子开始不耐烦,开曜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劲,这分明不是来看表妹,而是另有所图。 他仔细看了四公子一眼,四公子也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有挑衅。 开曜微眯双眼,四公子到底是扛不住,去了挑衅,合了眼眸,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正要再说话。 外头,平安疾步走来,行礼道:“侯爷,小的有要事禀报!” 开曜再瞄四公子一眼,见他面露得意,心中一沉,朝平安点头。 平安“嗖”地走到他身边,附耳便着急道:“侯爷!太夫人烧香回来,就在我们家巷子口,被一个小娘子给拦住了!那小娘子非说她才是真正的宣平侯夫人,说咱们夫人是假的程家小姐!这会儿正攀扯着呢!” 开曜听了这话,再看四公子。 四公子脸上得意更甚,开曜心中只觉好笑,虽说他也不知祝汸是用什么法子替了嫁,很显然,这是那位真正的小姐反悔了。 开曜再是不由叹气,祝汸到底是心太软,没有想到人心的确可以这样坏。 他起身正要往前头去,李管事更是急匆匆跑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凑到开曜耳边更急地说道:“我们太夫人眼看要被那小娘子给气晕了!” 开曜大步往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不许人往后头去打扰夫人。” “是!”李管事赶紧往后头走着去交代。 开曜走到宣平侯府大门口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被丫鬟紧紧扶着的姜夫人,眼看差点儿就要晕过去了。瞧见他来了,姜夫人找到了主心骨,看向他,急道:“曜儿,你快来瞧瞧,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开曜走到她身边,扶住姜夫人,侯府门口往常无人敢靠近,这会儿全是看热闹的人。 听说这就是宣平侯,有那胆子大的直接指了站在他们最前头的一位戴了幕离的小娘子说道:“侯爷!这位小娘子说她才是真正的宣平侯夫人!说你们府里的夫人是假的!” 开曜还没有开口,姜夫人的丫鬟已经怒斥:“说了多少回,话可不能乱说!” 那人缩了缩,又有人道:“我们又不是瞎说,是这小娘子自己说的,她说她还有信物!” “快,宣平侯来了,快将那信物给侯爷瞧瞧!”人群中便有人起哄。 那位小娘子福了福,还真的上前,将一枚玉佩奉到挡在前头的那名丫鬟眼前:“这是我出生时候,我的姑母,也就是威远伯府的前三夫人给的,整个威远伯府可以为我作证。” “这——”丫鬟眼瞅着那玉佩不是凡品,下意识地便回头看了姜夫人一眼。 姜夫人低声怒斥:“荒谬!” 丫鬟便挺直了腰杆,叱道:“这位姑娘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儿,岂是能让你胡说八道的!我们侯爷娶妻,是多大的事,是圣上御赐的婚事,岂能作假?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你就不怕被圣上责怪吗!不知是哪里来的村妇,竟然讹到了我们宣平侯府!”她朝一旁的几名护卫道,“还不赶紧捆了,送到府衙里去!” 开曜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今日明显是那四公子同这位表小姐商量好了联袂来的。 果然,丫鬟刚说完,站在他身后的四公子便道:“且慢,我恰好是宣平侯夫人的表哥!让我瞧瞧,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这儿冒充我表妹!” 那名女子闻言,立马就掀了幕离,凄惨道:“表哥!是我啊!” 四公子脚步一顿,跌跌撞撞险些就要掉下台阶,慌忙上前,惊道:“表,表妹?!” 围观百姓一瞧这模样,嚯,瞬时就七嘴八舌起来,什么猜测都有。 姜夫人本来已经定了心,认为这些人决计是来讹钱的,如今见威远伯府的四公子这模样,眼前黑了一瞬,差点倒了,多亏开曜扶住。 那头,真正的表小姐已经对着四公子哀哀哭起来,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开曜看着他们这番作态,面无表情。 “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呀!”芳菲气道,“这个神君怎么一世比一世还不靠谱!” “知道不靠谱,你还帮着小殿下瞒着!”说这话的,是另一个小娘子,瞪芳菲一眼,她回头问身边站着的一名银发男子,“公子,咱们如何做?” 那名银发男子与祝汸长得有几成相似,蹙了极好看的眉,再度看向开曜。在他身旁,还站了另一名男子,同样与祝汸有几分相似,一身浅金色的长袍,比银发男子高上许多,他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皱得更紧,同样看向开曜。 他们俩,是祝汸的两位父亲。 银发的叫作镜,着浅金长袍的叫作泱。 是的,云游归来,他们终于知道了关于儿子的这件大事。 知道后,他们即刻赶至人间,哪料到,刚来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芳菲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乖乖的也不敢再说话,还是又一名明显温柔许多的侍女开口道:“殿下,公子,我们还是先去瞧瞧小殿下吧。” 祝汸正躲在只有自己的结界里看春宫图,看得持续惊呼,感慨人的身体之奇妙。 看得格外忘我,对于外头发生了什么,还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有人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一下子还没回过神。 直到眼前忽然投下几道阴影,他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瞧见眼前的人,他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汸:我偷偷看小huang书被我爸爸当场捉了个正着该怎么办QAQ 今天过年,也更两章。 祝大家新年平安喜乐。 第84章 替嫁·十 一身浅金长袍的男子朝祝汸伸手:“我看看。” 祝汸慌忙将那些画册扒拉到身后,赶紧收到袖中, 又急急站起来, 甜甜笑:“我就随便看看!” 男子的眉头紧锁:“是么。” “……嘿嘿。”祝汸朝他讨好地笑了笑, 瞟到他身旁的银发男子, 笑得更高兴, 朝着镜就扑,“小宝!” 镜不由也笑开,伸手要去接他,泱挡在镜的面前,皱着眉头看祝汸。 祝汸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照例卖萌装乖:“父皇,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呀!” 泱直接道:“你可知道,你已有多少年没向我俩撒娇卖乖?” “…………”祝汸默默收起笑容, 是的,他成年后,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的确已许久没这般。可是,许久不见,他见到父亲们,也的确是很激动啊, 于是他便有些委屈。 镜看着, 心疼地拨开他,伸手抱住祝汸:“好了好了。” “呜……还是小宝最好。”祝汸其实已比镜高,弯了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镜心疼坏了,抱着他对泱道:“你别凶他呀。” 泱伸手一抓,祝汸袖中的画册到了他手中,他将画册摊开,又合起,严厉道:“你看看他,看得都是些什么!” 祝汸便瘪嘴:“长大了,不能看吗。” “是啊,我们宝宝长大了,看看又怎么了。”镜点头,将祝汸抱得更紧。 “长大了到底了不起,就能偷偷生孩子,还能偷偷藏着,不告诉长辈!” “…………”祝汸理亏,不敢说话了。 他父皇不凶则矣,真正凶起来,他都有些难以招架。 泱再道:“即刻同我们回去。” 祝汸大惊,抬头看他:“回去,回哪里去啊?” “我得同你好好讲讲道理!” “可是,可是——”祝汸再看镜,拽拽他的衣角,镜便道:“这件事也急不得,你先听宝宝解释。” “就是啊!”祝汸响应。 “解释?我带他回去,便是要听他给我好好解释。” “那我也可以在这里解释的啊!” “祝汸。”泱叫他大名,“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祝汸有些害怕,又有些不服气,低着头,小声道:“不就是生了个孩子么……” 泱深吸一口气,显然是气着了,祝汸更小声地说:“你们不也觉得老家伙是个好人么……从前我讨厌他,你们还帮他说话……” 泱怒道:“从前?你也知道是从前?不错,在某些事上,开曜堪称楷模。可你的这件事,你自己捋捋清楚,你认为,他能有好心思?!” “怎么不能是好心思了……”祝汸嘟囔。 泱更用力地吸气,镜赶紧又将祝汸抱到怀里:“都少说两句,才见着孩子,你别吓着他呀。” 祝汸便更委屈地抱紧了镜。 泱看了更气。 不错,他从前的确认为开曜是个不错的神仙,虽说曾有摩擦,但开曜也算行得正,更别提他是天道诞出的龙,出生后头一个见到的就是开曜,开曜是他的前辈,更是教会他许多。却不代表开曜样样都是对的,就例如祝汸这件事。开曜那个老家伙,若不是故意的,他就将名字倒过来写! 他们俩的孩子,只希望快快乐乐长大的孩子,被老家伙害得这么惨。 别看天上其他神仙高兴成那样了,纷纷赶来恭喜他,他们知道什么啊!他们就知道瞎凑热闹!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恭喜的?! 他们可都向芳菲问仔细了,他们宝宝没少受委屈,老家伙能有好心? 老家伙能真的喜欢祝汸? 哄谁呢! 若真是喜欢,还忍心那样陷害他们宝宝,完了还要到人间来历劫? 哄鬼呢! 他们家镜小宝即便是鬼,也不会被他哄骗。 老家伙自己要真敢说出这话,天道头一个就要劈了他。 他也真是没想到,开曜神君还有这样一面! 是他错看了开曜! 他悔恨无比。 他们俩就这一个孩子,他们怎能看着唯一的孩子被那老家伙这样欺负? 不仅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欺负,他们还非要问个明白,讨个公道。 开曜是第一位神仙,是远古上神,是他的前辈,看着他出生又如何,涉及孩子,他们俩绝不轻易放过。即便开曜难对付,他也不是好相处的,真要动起真格来,打了起来,谁也别想吃好果子。 泱便沉了脸,对镜道:“旁的事都好说,这件事没有异议。你忘了你听到这件事时,是怎么哭的?” 镜一想,脸上便显出难过。 他听说开曜欺负他们宝宝,他都恨不得即刻弄死开曜,再想到方才在门口的见闻,镜也再度皱起眉头,将祝汸的脑袋掰正,正色道:“这件事,必须听你父皇的。我们绝不能看着你被欺负!哪怕他是开曜!” “可是他真的没有欺负我啊……”祝汸想好好同父亲们解释。 只是立场不同,父亲们爱子心切,坚决不听他解释,祝汸无奈极了,也不知这件事该如何办。 两方有些僵持,祝汸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他的两位父亲。 眼看着,他就要被拖走,忽然响起一道甜甜的声音:“父皇……咦,你们又是谁呀……” 他们仨一同回头,田田刚睡醒,从内室的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瞧见两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她“蹬蹬蹬”地跑到近前,抓了镜的衣袍往上看,看了看,张大了嘴巴:“哇,这个哥哥,你长得好漂亮呀!你的头发和我爹爹是一样的颜色!” 镜怔了好半晌,祝汸从他怀中出来,抱起田田,拉着她的手朝他们俩挥挥:“这是父皇的父皇和父亲,是你的祖父!” “啊!”田田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原来田田的祖父真的真的真的长得这么好看!” 田田朝镜伸手:“祖父祖父!田田每天都想见到你们,终于见到你们啦,你们比田田想象中的还要好哦!我好喜欢你们呀!” 镜迷迷糊糊地伸手接住田田,抱在怀里,田田幸福地仰头看他,再夸:“祖父,你长得真的好好看哦!” 祝汸笑出声,小马屁精。 镜却欢喜得忽然就哭了,眼角眼泪瞬时变作珍珠,田田用小胖手接住,惊呼:“哎呀眼泪都变成珍珠了!好厉害!好漂亮!” 田田虽几乎与开曜长得一模一样,眉眼里还是有祝汸的影子的,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镜将她抱得紧紧的,回头看泱,哭哭又笑笑。 泱也看着田田,虽没说话,面上神色瞬时便温和了。 田田笑道:“父皇告诉我,田田有两个祖父,一个长得好漂亮好漂亮,叫作镜。还有一个,是天底下最威风的金龙!”她的脸贴着镜,“这是田田的镜祖父!”,再道,“镜祖父送给田田好多珍珠啊,最威风的金龙,你也要给小白龙送礼物的哦!” 说着,她便朝泱伸手:“礼物捏!” 泱不说话,田田又道:“你也抱抱田田呀!” 泱不动,镜将田田往他送去,急道:“你抱抱她呀!” 祝汸是男孩子,小时候淘气又皮实,他常扛在肩膀上,更是常将祝汸抛到空中,玩许多父子都爱玩的“飞飞”游戏,偏这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泱有些不敢抱。 镜一把将孩子塞进他怀中:“抱!” 泱便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紧了孩子,田田咯咯直笑,镜便也欣慰地笑,终于不哭了。 其余的几名他们带来的侍女,也纷纷上前来逗弄田田。 祝汸松了口气,那头,田田忽然朝祝汸挤挤眼。 祝汸心道,女儿到底没白养啊! 田田拉着他们俩说话,祝汸趁机赶紧溜出了屋子,他急急问道:“府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听我父皇的话音不太对。” 阿兔、小虎压根就不敢往跟前凑,就怕被殿下与公子责罚,又听闻前头吵嚷,便索性去打听。 他们俩将打听的事告诉祝汸,并道:“没有假,的确是那位五表小姐。” 祝汸一愣,怒道:“这个表小姐,给了她银子,怎又回来了!” 他们哪里知道柔柔弱弱的那位五表小姐竟会如此。 实际上,这位五表小姐与她的表哥,也就是那位四公子早已暗生情愫。只是四公子知道自己不会娶这位表妹为妻,却又贪恋她的美貌。五表小姐自己心中也有数,去拜佛那日,本是想引得四公子过来,瞧她可怜,他们俩索性生米煮了熟饭算了。 虽说这般只能为妾。 但在五表小姐看来,宁可给四公子当妾,也不愿给个将死之人守活寡。且她有信心把握住表哥的心,谁知祝汸他们早了一步。 五表小姐贪恋他们允诺的银子与未来,很顺利地远走高飞。 只是这几个月来,宣平侯身子大好的事便已传到大江南北。 五表小姐自然也听闻了这件事,她便开始有些不满意。 这些原本都是她的。 病好之后的宣平侯,与将死的宣平侯,当然不是同一个宣平侯,她想回来当宣平侯夫人! 阿兔他们的确没想到她是这种人,送走后再未管过她。 她顺利地回到京城,她一回来,便找上了她的表哥四公子。四公子那日恰好在街上偶遇祝汸,大为惊艳,又亲眼见宣平侯府的小厮来接他,听了表妹的话,心中百爪挠心,两人各有想法,过去往事随风而去,便合伙演了今日这场戏。 他们提前都已安排好,这会儿,五表小姐的家人全都来了,甚至威远伯府的人也都来了。 共同指认,五表小姐,的确就是他们家的女儿。 那么这几个月来的宣平侯夫人又是谁? 门口闹腾得如同菜市场,哪里像是平常的侯府门口,姜夫人窝在丫鬟怀中,好几个扶着她,额头上盖了布巾,三月春日,她却是凉得浑身冒冷汗。 自打他们开始闹腾,开曜便一句话不说,冷眼看着他们闹。 他们开始还有些惧意,后来越闹,围观的百姓们跟着叫好,他们也纷纷激动起来,倒真的越说越顺畅,闹到最后非要开曜给个公道。 百姓们也喊道:“侯爷,您就给句话!这其中到底有没有阴谋!” 还有人喊道:“这可是御赐的婚事,侯爷您可别犯了欺君之罪啊!” 四公子听了这话,心中一哆嗦,怪这些人乱说话,他赶紧补救道:“侯爷!这事儿,只怕你们侯府也是受害者!按照我表妹的说法,她是突然被人掳了送往外地,一直被捂着嘴,说话也不能,这回是想尽办法才逃了回来。我瞧着,只要将我表妹与那充作侯夫人的倒换个儿也就成了!” “不错!有道理!”有人附和。 四公子便有些得意,脑袋一昂,说道:“侯爷将人交给我,我帮您送到官府去!” 开曜依旧不为所动,四公子看在眼里便有些急了,他回头看了五小姐一眼。 片刻之后,五小姐便身子一软,倒在身边的婆子身上,人群便变得更为吵嚷。 姜夫人见状,着急地扶着丫鬟上前,赶紧叫人先将这位小娘子给抬进去,否则若真要有人在他们府门口没了命,明日就有御史去朝上告他们,陛下到时候是罚他们好,还是不罚的好? 罚他们的话,都是曜儿的错。不罚的话,他们就是在糟蹋陛下的恩情! 姜夫人在大事上从来不迷糊,坚决叫人将五表小姐给抬进去。 四公子面露得意,瞟了眼开曜,开曜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他心中又凉了。但表妹好歹是进了府,他赶紧将衣袍一撩,伙同威远伯府的其他人都进了宣平侯府。 姜夫人也没叫人将五表小姐往后院抬,只叫放在前院,府里的人已经去叫大夫。 开曜知道这些人的打算,无非是想进府,再就此赖下来。 可惜,他的地方,不是那么好赖的。 他站在院外,并没有进去。 姜夫人忙完,走出来,走到开曜面前,忧愁地仰头看他。 开曜猜测姜夫人要说的话,心中平静如水,即便所有人都指正祝汸不是那个真正的程家五表小姐又如何,他说是,那就是,哪怕是这辈子的母亲出来说项也没用。 姜夫人顿了顿,果然说道:“曜儿,娘瞧着,这位的确才是真正的程家五表小姐。” 姜夫人满面愁容,接着又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威远伯府,一看就是有目的而来!你原先说你媳妇儿爱穿男装,我也不曾怀疑,毕竟那孩子实在生得好,穿什么就像什么,我也就真的信了你的话!如今看来,你媳妇儿怕是的确就是男子!” 开曜看向姜夫人,眼中藏着森冷寒意。 姜夫人却没注意,而是气道:“这个威远伯府,一家都不是个东西!” 开曜都有些愕然于姜夫人突变的态度。 姜夫人气得嘴唇都有些颤抖了:“他们家显然是不愿意将女儿嫁来!生怕他们女儿要守活寡!想找人替嫁!他们也知道你身子不好,无法圆房,找不到愿意嫁来的女子,眼看没法子了,便找了名男子!如今见你身子好了,又后悔了!这样的人家,竟还有脸上门来讨要说法!他们家若是不想嫁,我们难不成还会逼他们?这又是何必呢!”姜夫人看开曜,“曜儿,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娘不论你娶的到底是男是女,到底是谁!你们俩成了亲、拜了堂,我喝了他的茶,他就是我姜家人!娘只认他!也是因为他,你的身子才好起来,他是我们家的恩人!” 即便是开曜,也有些傻眼,万万没想到姜夫人是这么想的。 姜夫人见开曜傻眼,气得差点要哭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不说话!难不成你嫌弃你媳妇儿是个男子,不能生孩子?或者说,你觉着那五小姐长得好,还想重新娶了不成?!”姜夫人真的哭了,“不成!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那一家子心思歹毒,我只喜欢你媳妇儿,不喜欢那一家子!他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能这样!我不喜欢那五表小姐!” 开曜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姜夫人见他还不表态,气得捶他手臂:“你说话呀!” 开曜便故意道:“我还怕母亲非要我娶那名女子,毕竟你都特地将她抬进府里来了。” 姜夫人更气:“你这说的什么话!娘是那么没脑子的人?我是怕他们再在门口胡闹,索性都叫进府来。我看这事,得提前同陛下知会一声,万一有人拿到陛下跟前说事儿!” “是,这些都有我,您放心。” 姜夫人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容,却又“哼”道:“我瞧着那小娘子是在装晕!待会儿御医到了,我与御医说几句话。” 开曜忍俊不禁,姜夫人实在是很有意思。 姜夫人再蹙眉:“你媳妇儿不知道吧?可别叫他知道这些破事儿,好在我们府里地方大,前院闹的事,后头也听不着。” 她这样关心祝汸,开曜更为感激她,微笑点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得去打扰。” “那就成,娘也不是要瞒他,待这事情解决了,我们一家三口开诚公布地把这事情给说开!省得他此时白担心!” “好。” “也不知道那孩子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更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父母可还在?这孩子也受苦了,这些我们都得重新打听。”姜夫人再看开曜,“你往后可要好好待人家!不能生孩子又算什么,我们家这个爵位,是你爹拿命换来的。我从来也不想要爵位,不贪图荣华富贵,我只希望我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你爹当时救陛下,也不是为了这个爵位,没孩子便没孩子,将来百年之后,爵位归还便是。谁也别想过继到我家来!我们姜家的孩子,不是谁都有资格当的!” “是。”开曜的声音更为温和。 “人这一辈子这样短暂,你爹走后,我便看明白了。如今你的身子也好了,我再也没有旁的期待,我已经十分满足。往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好。” 正说着,御医到了。 姜夫人朝开曜道:“你到后头去瞧瞧,这边若有事,我派人去叫你。” “我与你同去。”姜夫人这般对待祝汸,她本性柔弱,只不过为了他这个儿子才会强撑。他也不愿让这位可怜可敬的母亲去独自面对那些。 他们俩一同站在正院门口与御医说话,姜夫人特地请的御医,更打算叫御医当面揭穿那位五表小姐的假晕,好叫所有人都知道。 祝汸一路往前院走,听着阿兔给他说院外的事,说完之后,他们刚好也到了府门口,再一瞧,哪里还有人了! 再仔细听了听,原来那五小姐晕过去,被抬进去了。 祝汸赶紧又朝那正院走,远远地便看到姜夫人、开曜在与御医说话。 祝汸便很生气,不仅将人抬进来,还要请御医来治,这会儿竟然还亲自在跟御医说话! 这么在意那个五表小姐的吗! 他父皇都来了,开曜这样的表现,他父皇肯定非常不满意,他肯定要被他父皇给抓走的! 他又打不过他的父皇! 他都是偷偷跑来的! 祝汸现出身形,气冲冲地走上前,开曜抬眼便见着了,瞧见祝汸这气呼呼的脸,便知道,果然没瞒过去。姜夫人也瞧见了,赶紧用手肘捣了捣开曜:“快去!别叫他给气着了!快去!” 说完,又笑着对御医道:“您且随我来。” “不敢,不敢,夫人太客气。”御医笑呵呵地跟着姜夫人走了。 开曜还没过来,祝汸大步上前,生气道:“我都知道了!你也什么都知道了?你是要休了我,重新娶那位真正的五小姐吗?!” “…………”开曜有时也不知他的宝宝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祝汸见他不说话,更生气:“果然如此!怎么,看人家晕过去,心疼得很?还特地接到府里,是要仔细照顾?她长得漂亮吧?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是不是后悔与我拜堂成亲?你不说话?”祝汸伤心,“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知道此时的情况到底有多严峻吗?!” 开曜的确不知道天上的神仙全都知道了,更不知道泱与镜已经来了。 祝汸气道:“你果然后悔了!!那你跟五小姐过去吧!” 祝汸扭头就要走,开曜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 祝汸生气去甩开曜的手,反正他也要被抓走了! 开曜虽说恢复记忆,没有神力,当然捉不住祝汸,祝汸甩了开曜,大步往回走。 开曜上前去追他,见他越走越远,就怕他又要气得直接跑了,他找都找不到。 极度无奈之下,开曜只好叫他:“宝宝。” “…………” 祝汸呆住了。 第85章 替嫁·十一 趁着祝汸发呆,开曜大步上前, 立即将人先搂在怀里, 温声解释道:“那位五小姐装晕, 姜夫人不想再生出更多的事, 才将人给抬进来。叫了御医来, 是为当面戳穿。姜夫人与我,都没有打算接受那位五小姐,我们都很厌恶他们。” 祝汸被他紧紧搂着,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他脑袋晕乎乎的。 开曜再解释:“揭穿后,立即就会将人赶出去。不想用这样的琐事惹你不快,便暂且没告诉你,姜夫人与我都打算事情解决之后再告诉你。” 祝汸迟钝地眨了眨眼, 终于去抬眼看他。 开曜见他这吓傻了的样子,松了一只手摸摸他的额头, 将他不自觉皱起的“川”给抚平了, 轻声道:“是不是给吓到了?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祝汸脑袋晕乎乎的,连他的手也忘记避开,说道:“不对,这件事不对, 不是这样的, 往前头倒一倒,你叫我啥??” “宝宝。” “!!!”祝汸仔细看他毫不避让的双眼,自己的双眼忽然也是一瞪, 瞪得滚圆,“你,你,你……”,他想到了一件特别可怕的事!!! 而此时的后院里,田田哄得镜与泱面上都是笑。 屋子里其乐融融的,芳菲为了将功折罪,又出去打听消息了。打听到最新消息,她也很是愤怒地跑回来,开口就道:“公子,殿下!那个女的装晕!老家伙还把那个女的给接了进来,还给她找御医看病!!” 镜身边的两个侍女秾月、夭月异口同声:“岂有此理!怎能这般!我们小殿下这还在呢!” 泱面上的笑容不见,脸色变得格外严峻,他正要说些什么。 镜气得将田田往他怀里一塞,回头就往外走。 这个老家伙怎能这么欺负他们宝宝!!! 这难不成还要休了另娶?! 前院里,祝汸一脸懵,开曜便叹气,打算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但又怕祝汸随时要跑,他将祝汸搂得更紧,看着祝汸的双眼,认真道:“宝宝,这件事,我——” “干什么呢!” 突然传来道极度愤怒的声音,这回愣住的换作开曜了。 开曜不可置信地回首看向一旁,镜飞扑过来,抬手就去推开曜,没能推开,镜将祝汸抱在怀里再去推开曜,开曜犹豫一瞬,松了手。 镜将祝汸紧紧抱在怀里,怒目向开曜,气得反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祝汸此时也有些懵懵的,老老实实地被抱着,什么话也没说。 泱将田田放到地上,由芳菲牵着,泱大步走到他们俩面前,严肃地看开曜。 开曜心中叹气,不曾想到,他也有今日。 算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都在,索性便都摊开说。 开曜直接开口:“关于这件事,其实我——” 祝汸猜到他要说什么,虽说还发着懵,脑袋却忽然清醒,祝汸已经反应过来了,老家伙一定是有记忆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父皇知道,要是他父皇和小宝知道老家伙明明有记忆,却一直瞒着,更要认为是老家伙在骗他、欺负他! 祝汸吓得赶紧抢道:“你少说两句吧!” 开曜看向他,镜转身,用背对开曜,将祝汸护在怀里,不给看。 祝汸只好跟田田对视,田田耸耸肩膀,给予她父皇一个她也没了法子的表情。 祝汸心中默默流泪,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老家伙怎么突然就有记忆了?啥时候有的记忆?老家伙又会如何看待他?他跟开曜当了两千多年的敌人,跟历劫的开曜折腾也就算了,突然发现跟自己亲亲抱抱的人早已恢复记忆,就是开曜本人时,他实在是不得不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尴尬,他这阵子没少跟开曜撒娇卖乖!! 开曜成日里抱着他,走路都不要自己走! 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更郁卒的是,这些事,还统统被他父亲们撞了个正着! 泱并不知开曜恢复记忆的事,皱眉对开曜道:“我儿子不过瞧你长得还可以,逗你玩玩罢了。既然你的正牌妻子已经找回来,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我也会即刻将我儿子带走。” 声音礼貌而又冷静克制。 开曜再叹气,除了祝汸,每一条龙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就说泱,当年被他代表天道惩罚时,都未曾对他这般过。 风水轮流转啊。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对人家儿子有所企图呢。 开曜原本就是性子冷淡之人,对待后辈们也不爱多说话,这会儿可不是不说话的时候了。 开曜便刻意地缓声解释:“我的夫人只有一位,他是与我拜了堂的。” 泱还未说话,镜先气道:“一派胡言!别瞎叫!” “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误会,其实我早在——” 祝汸吓得又大声道:“闭嘴!!!” 祝汸拽上镜的手,小声急促道:“我们先走吧!我不想待这儿了!”他是想着赶紧先把父亲们哄走,过几天他就回来,好好同开曜说这件事! 镜便有些心疼,他们宝宝这是被伤害到了!难过了!都不想再多待哪怕片刻! 镜立即看向泱:“走!这账以后再算!” 泱看看缩在镜怀里的儿子,这次过来,本就是想先将祝汸带走。 开曜毕竟还在人间历劫,即便真要对付,也不能趁人之危。 泱想想,朝开曜冷笑一声,袖子一甩,一行全部消失在原地。 开曜看着前方空荡荡一片,无奈失笑。 好在祝汸那模样倒不像是生他的气,反而似是在替他遮掩。 他只能寄希望于祝汸单独来找他,他再好好解释。 他此时终于开始怀念做神仙的好处,若是拥有神力,又何尝如此被动?不过历劫这一趟,有得也有失,若没有这几百年,祝汸又何尝愿意那样待他。 只是眼下已经到了历劫结束的时候。 要想结束历劫回到天庭,说容易,那是格外容易。可严格说起来,又是特别困难。 想到当初给自己制定的历劫规则,饶是开曜也不由想要痛骂自己,可是当时谁又能想到祝汸的确会喜欢上自己? 想回天庭,只需一步。 偏偏是这最后也最重要的一步,令他有些迟疑。 这一步于他而言,只有好处,于祝汸却不尽然。 祝汸被带回父亲们的家,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叫作玉宫,建筑大多是白玉制成。 回到家里,祝汸认错态度良好,再也没有嚷嚷着替开曜说话。 两位父亲都格外满意,他们仨单独坐在屋里说话。 泱正色:“开曜生性冷淡漠然,你才多大?你才两千多岁,他多少岁了?他与天地同岁!你能弄清楚他的想法?作为远古上神,作为九重天上的神君,开曜无疑是合格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好神仙。父亲们从来不需要你获得多大的成就,更是不愿干涉你的感情之事。 我们不需要你喜欢的人是多么厉害,身份又是多么的高。我们只希望你喜欢的人,同样也是喜欢你的。我们甚至希望他喜欢你,甚过你喜欢过他。然而,开曜神君,此人天生不懂爱,他活了太久太久,看遍三界生死,早已没有感情。 你还小,你所以为的,都不是真相。真要比起来,你父皇我都不敢说能完全参透开曜的心思,更何况你?” 祝汸老老实实地点头。 他知道,父皇与小宝当然只希望他好,他也知道,父皇说得没错。 他从前也是这样看待老家伙的啊,老家伙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深不可测。 可是,谁不会遇到一个特殊呢? 父皇与小宝就是彼此的特殊。 他与开曜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开曜的身份太过特殊,面具戴了太久,无人愿意相信开曜其实也是有特殊的。 是他的出现,才令老家伙有了特殊。 或许是他太自大吧,但他愿意这样认为。 在家里这几天,他也认认真真地又回想一遍,难怪这一世刚开始,老家伙就那样奇怪。 原来是因为老家伙有了记忆啊。 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快要能一同回天上去啦? 到时候,他们俩就能真正的结契、成亲,父皇与小宝也就会相信开曜对他的真心了吧? 开曜有记忆的时候还这样对他,对他那么好,才是真正说明,开曜的的确确特别喜欢他了。 其实他原先也有过担忧,担忧恢复记忆的开曜会忘记他,或者继续漠视他。 没成想竟会如此。 因而尽管是这样的情况,这阵子,他的心却是难得的踏实与满足,甚至常常独自想着想着便要笑出声。 他也没吵着要跑,泱盯他盯了几天,渐渐放心了,私下里对镜道:“宝宝到底年纪小,哪里懂什么真正的喜欢,那日他也亲眼所见,开曜把那个小娘子给接进府里。我们再将道理给他讲明白,他果然就都知道了。” 镜深以为然,又心疼道:“我们宝宝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太单纯太乖了,才让那个老家伙钻了空子!” 一旁的芳菲不敢说话,她想说,小殿下真没你们想得那么弱小无助啊! 不过父亲们大都如此,感情之事,都是旁人不对,自家孩子永远还是个宝宝。 更别提,他们小殿下本来就年纪小还是个宝宝了,再别提,开曜神君也的确干过坏事。 芳菲也很无奈。 祝汸从小就是个善于观察又很聪明的宝宝。 幼年时候他常常想要偷偷溜出去玩,偏偏还小,父亲们不让他出去玩,他便悄悄观察出一个规律,只要父皇与小宝的屋子外面被结界罩着,那就说明他们做大人的事了!总要好几个时辰,他便能溜出去玩了! 到了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春宫图看过,知道什么是大人的事儿,就连孩子也有了,这个小秘密倒依然在心底,无人得知。 于是祝汸成功地趁机溜了出去。 他速速赶到宣平侯府,开曜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不过十来日不见,仿佛隔了几百年,祝汸想直接冲进去,却又因为开曜已经有了记忆而不太好意思。 他想了想,躲在窗下,只留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正对着窗户的开曜瞧。 偏偏开曜太认真了,压根没有瞧见他! 祝汸再想想,又从地上捡起个泥块,捏捏,再捏成一个小泥球,他扔到了屋内桌上。 开曜立马抬头。 窗下也种了海棠,正值春日,满枝头都是花,花朵间,开曜看到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一只泛着金光,一只泛着银光。 反正开曜已经恢复记忆,祝汸自然不用再将眼睛变色,头发也再未变成黑色。 开曜放下手头东西,火速起身,大步往窗边走来,眼中全是急切与难掩的喜悦。 祝汸看着,更加有些不好意思。 他往下又缩了缩,打算缩到窗下,开曜直接抓住他扒着窗棱的双手。 祝汸再抬头看看站在窗内对他笑的开曜,眨了眨眼睛便不敢再与开曜对视,他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去,被开曜攥得紧紧的。 “站在窗外不进来,是想要被我抱?”开曜突然笑着说话。 说的还是这样一句话! 如果是在人间历劫的开曜说的也就算了,这可是真正的开曜神君啊!联想到他在天上那冷冰冰且淡漠的样子,祝汸自己都觉得新奇。 他盯着开曜看,却不说话,“那我抱了。”,开曜说着直接伸手。 又不是没抱过,都不知抱过多少回了。 偏这时祝汸也知道不好意思了,他松开窗棱回身就要跑,开曜已经非常手快地从他背后搂住了他。 开曜将下巴卡在他的肩膀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祝汸乖乖地不动了。 一时之间,一人窗外,一人窗内,两人都没有说话,微暖春风轻拂,祝汸的银色及地长发被吹得飞舞,缠绕在海棠花间。 开曜侧脸,亲了亲祝汸的脖颈。 祝汸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更不敢再动。 开曜就在他耳畔,问道:“你父亲他们可有怪罪你?” 祝汸这才小声道:“不会啊,我父皇跟我小宝又不会觉得我不对,在他们眼里,我怎么样都是对的,他们只会觉得是你不对,是你骗我、欺负我。” 开曜轻笑出声,笑得祝汸的脖颈痒痒的。 祝汸便动了动,开曜却将他抱得更紧,再问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嗯……只能偷偷溜出来一小会儿……不能太久……不然就会被发现了……” “下回别再偷偷出来了,你带他们过来,我来向他们解释。” “……他们会揍你的,你又不好还手的。” 开曜再笑。 “很好笑吗?” “不。” “哼。”祝汸回眸看他一眼,还是那张脸,祝汸却觉着他与老家伙,比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亲近,因为他们终于有了共同的回忆,即便过去的回忆不算特别美好,好歹也是共同拥有嘛。 他看开曜,开曜也在看他。 看着看着,开曜便来吻他的眼睛,祝汸没有动,乖乖被他亲。 亲了会儿,祝汸悄悄睁开眼睛,轻声问道:“只亲眼睛嘛?” 开曜再笑,喜欢上一个人才知道,笑容原来是最为寻常的举动。 看到那人就近在眼前,又如何笑不出来? 从来不知道“甜”的滋味。 如今是彻底地知道了。 开曜再去吻祝汸的唇瓣,即便是亲吻间,祝汸的嘴角也越翘越高。 祝汸没有再进屋子,隔着窗户,开曜抱着他,两人说着话。 祝汸问:“姜夫人可还好?那件事儿怎么解决的?” “那位五小姐即便被揭穿是装晕,也不愿醒来,威远伯府进宫告御状,还有御史参了宣平侯府。” “啊!竟然这样!她怎会这样不要脸!” “姜夫人也是个妙人,跟着也立马‘晕’了。” 祝汸着急问:“后来呢?” “宫里皇帝问我,我说我没娶错夫人,他信我的话,他训斥了威远伯府,并派了人过来将那五小姐给抬了回去,后头事情如何处理,待姜夫人醒来且养好身子再说。姜夫人觉着这家不好相与,打算‘病’个一两年再说。” “那姜夫人没真的生病吧?”祝汸担心问,姜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对他也好。 “自然。” “姜夫人没有怀疑我吗?” 开曜这才又笑:“你原本便被我藏着,姜夫人从前也开过玩笑,说即便是她这个当娘的,都难得见你一面,说我护得紧。” 那就算一切都还好。 祝汸才又笑起来,与开曜亲密地又说了许多半点用处没有的话,两人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不时再亲一亲,时间一晃便没了。 几个时辰匆匆过去,祝汸不得不回去了,他才发现要紧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 明明是想着要问开曜何时有的记忆,还想问开曜如何才能回到天庭的,甚至也想着和开曜好好说说田田的事,再问问当时在仙葩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下好了,光顾着黏糊。 祝汸很郁卒,却是不得不走。 开曜不舍,却也催他回去:“快回,别叫他们担忧。”再劝,“你带他们过来,我来跟他们说。” “这个你别管。我走了,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祝汸说着要走,开曜也催着他走,手却始终没松。到了后来,实在是来不及了,开曜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祝汸又回身,用力在开曜脸上亲了许多口,才不舍地在原地消失。 开曜站在窗下,没有旁人看到,他才敢抬手摸摸方才祝汸胡乱亲的地方,露出透着几分傻气的笑容。 他看着窗边的海棠,脸上笑容始终未散。 其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这棵老树竟然也有开花日。 祝汸匆匆赶回去,两位父亲都没有发现他偷偷溜出去玩的事。 祝汸正密谋着下次,在这之前,倒是先发生了一件事。 此时又要说到南星,多年前,南星差点要死了,是他父皇受伯伯戊野之托救下南星的神元,南星是个十分顽强的人,硬生生地还又活了下来,且还能找来复仇。 他父皇虽说不知道南星一直在复仇的事,到底是受戊野之托。当年的南星神元被救下后,某天消失了,他父皇猜测南星是活了下来,并且再度修成人形,跑了。他父皇与南星并无仇恨,好歹是兄长在意的人,也挺想找着南星的下落,好看看人还好不好。 只是他们俩这些年一直到处云游,或是闭关在自己的宫殿内,很少在意世外的事,也从未刻意寻找过,随缘即可。 几日后,祝汸估摸着大约快到下一回他们做大人的事的时候了! 他正打算再偷偷去看开曜,还打算也把田田带过去,也把该问的问题都问了。 却不料他父皇与父亲忽然从内室出来,他纳闷道:“怎么了?” “南星出现了。” “啊?” 他父皇与父亲已经不见在原地,祝汸只愣了一会儿,暗道“不好”,南星不会又是来杀开曜的吧! 他吓得赶紧也跟着跑了。 第86章 替嫁·十二 出乎意料的是,他冲回宣平侯府, 面对的是痛声大哭的南星。 他从未见过南星, 但那个站在开曜面前哭得险些要倒在地上的漂亮少年, 一定就是南星。 他的父皇与父亲就站在他身前, 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也只好站在父亲们身边一同看, 不敢给开曜暗示,开曜没有神力,不知他们此时已经到了。 “开曜神君,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次次地杀你,我知道错了。我找不到他,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好不好?”南星哭得格外绝望,“他当初伤他弟弟, 都是因为我,因为你们不许龙族与妖界的妖在一起。他弟弟因为是天帝, 就能把自己喜欢的小妖怪带回天庭, 助他成仙,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我生在妖界就有错了吗?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他也只想和我在一起, 我们不想当天帝的, 我们不想抢这片天下,只是暂时当一会儿的天帝,我们只是想要在一起。” 南星越哭越伤心:“我们也没有真的想杀泱的, 是镜突然冲了上来,不关戊野的事,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只罚他一个?开曜神君,他们都说,龙族不会真的死。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好不好,无论是受什么样的苦,我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我再也不杀你了,我再也不报仇了,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这几百年太难熬了,我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南星哭得跪倒在地,伸手去抹眼睛。 祝汸看得难受极了,可是长辈们的事,他知道得不是特别清楚,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完全不知谁是谁非。 镜却是直接看哭了,眼泪化作珠子,成串儿地掉。 他哭道:“真不能怪他们,他们没有错。”他回头看泱,“你真的也不知道戊野在哪里?” 泱看在眼里也很感慨,不论如何,南星是真的爱戊野。 泱摇头,无奈道:“我不知,只有开曜知道。” 镜便很着急:“那怎么办!他在人间历劫,什么也不知道的!南星太可怜了!这样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唉,戊野临走之前,托我救他,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我不得不救。” 祝汸听得便有些心虚。 南星哭得当真像个孩子,他又跪坐起来,给开曜神君磕头:“神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告诉我戊野的下落好不好。您是神君,即便历劫,也能知道戊野的下落吧!” 南星说完,仰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开曜。 镜更难过,不忍再看下去,喃喃道:“我倒宁愿开曜这个时候是当真知道的。” 祝汸更加不安,不过介于开曜一板一眼的态度,他想,开曜应该不会说吧…… 然而,他猜错了。 开曜说了。 这几百年人间的经历,彻底唤醒了开曜的本我,“我”与人们眼中的开曜神君是一体,却又是两个人,他也要承认,“我”终于影响到了开曜神君。 他的确能够掌控天道。 他活了这么多年,加起来的关于真正的“我”的感悟与认知,还没有这几百年多。 他已能稍微明白感情间的羁绊。 开曜将戊野的下落告诉南星,虽说南星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到,好歹是知道了下落,南星这个人从来不轻言放弃。 南星破涕为笑,连声道谢:“多谢!多谢!谢谢您开曜神君!” 南星从地上爬起来,兴奋非常地跑了,可见是去想办法了。 祝汸闭眼哀叹,他悄溜溜地睁开一只眼睛,镜小宝正哭着感慨:“太好了!这好歹知道下落,日子也有了个奔头吧!开曜做得真不错!不愧是开曜神君!” 这竟然又夸上了! 祝汸悄悄地挪着脚,打算开溜,泱回头瞪他一眼,祝汸不敢再动了。 镜哭着,还要回头看泱,感动地说道:“你怎么这样?这样好的事,你不为他们高兴吗!” 泱更无奈地说:“他知道戊野的下落,说明什么?” 镜哭着不解:“这怎么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只有开曜神君知道戊野的下落啊!” 泱指着那边还啥也不知道的开曜:“他现在叫姜曜,不叫开曜神君,他正在人间历劫呢。” 镜的哭声一哽,他抽了抽鼻子,回头看了眼朝他讨好笑着的祝汸,突然大怒:“他,他一直有记忆!!!” 祝汸老实低头,啥也不敢多说。 镜也指着开曜:“他从头到尾骗我们宝宝!!!” 祝汸这才赶紧道:“不是不是,他也是刚恢复记忆。” 镜还没说什么,泱看他,冷静问道:“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镜道:“我是鬼,都不会说这样的鬼话的。” “……”祝汸无言以对。 开曜坐在椅子上,多少也有些感慨,眼前却是金光一闪,一家三口就在眼前。 开曜很吃惊,立即站起身,面对格外平静的泱与愤怒至极的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多少有些讪讪,祝汸在一旁拼命朝他挤眼睛,泱走到祝汸跟前,再度挡住视线,冷冷问开曜:“神君还有什么要说的?” 开曜一时间的确没说话。 泱冷静而又理智地说:“我思量着,祝汸去天上做天帝一千多年,也算兢兢业业,众仙称赞,不知何故竟引得神君要如此报复——” 这个罪名可就太大了,开曜赶紧道:“其中有误会。” “什么误会!”镜质问,“你分明就是有记忆!你有记忆还骗我们宝宝!你什么居心哪!你多大岁数了啊!骗这样一个孩子,你如何忍心?!就因为我们宝宝烧过你的元无宫,你就要这样?!我们宝宝这几百年过的什么日子啊!你欺骗一个孩子!你愧为神君!” 这个罪名更大了,祝汸被父皇挡在身后,也要伸手赶紧开口:“不是啊这其中真的有误会——” “你给我闭嘴!”泱回头瞪他。 这还是父皇头一回这样凶他呢,祝汸委屈地不说话了。 开曜便心疼道:“凡事都是我的错,也没有必要训斥宝宝——” 镜更气:“这也是你能叫的!” 泱点头:“我管教自己的儿子,与神君何干?!” “…………”开曜神君风轻云淡了无数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头一回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被人家父亲抓了个正着,不怀疑动机才怪,开曜很能理解他们。 见他说不出话,镜越发觉得他们说对了,他拉住祝汸回头就走:“走!有些人别看成日里一袭白衣,高高在上,心却是黑的!” “…………”祝汸回头,委屈巴巴地看开曜,满眼不舍。 开曜心疼上前,泱再度挡在他跟前,朝开曜客气地行了个揖礼:“就此拜别,我回去会对儿子严加管教,也祝神君历劫顺心。” 说罢,一人一边,架着祝汸直接走了。 “…………”开曜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这还要如何顺心得起来? 还真会祝福。 这一回,父皇与父亲是真的气得不轻,不止是带他回去讲道理这么简单,他们直接带着祝汸回到天庭。 因为整个天庭的神仙都在为祝汸与开曜神君的事儿而高兴,他们俩便很不喜,打算直接去将这件事情与众仙说仔细。祝汸知道父亲们是为自己好,可他心里也很不愿意。 回到澹澹宫,他便有些无精打采的,他打不过父皇,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回人间。 谁又知道再回去时,老家伙又变成什么样子。 老家伙一个人得多孤独啊? 父亲们也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某日,镜拉着祝汸,轻声问他:“你说开曜不曾有坏心,那我问你,你为何会有了孩子?” “我——”这也是祝汸最为好奇的事,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那天他们到底有没有像春宫图里那般,做了那样的事。 或者说,神仙跟人不同?他却不好意思拿这事来问别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 镜道:“一般情况下,男子是不能生育的,哪怕是神族、妖族,也是如此。我当年之所以有了你,是因为我曾食过能诞生孩子的果子,你呢?”镜伸手,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连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往后倒一万步,好,开曜的确是刚恢复记忆,那他当时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使你有了孩子?” 祝汸无话可说。 “这才是我与你父皇最为在意的,他若是真的喜爱你,就不会让你在这么小的年纪里拥有一个孩子。” “可是田田很可爱啊。” “我知道,我与你父皇都很喜欢她。可是你呢?当时多么无助与害怕,你可知道我与你父皇到底有多自责?你才是我们最独一无二的宝贝。” 祝汸很难过,小声道:“可是总要听他解释吧,他说不定是有原因的?” “我的傻宝宝。”镜越发心疼他,伸手将他揽到怀里,抚摸他的一头银发,“越在意,越容易被伤害,我们都不希望看到你如此。” 祝汸喃喃道:“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啊,他每一世都记得我的名字,还要交代给下一个自己知道,他每一世都会种我喜欢的海棠树,他……” 祝汸窝在父亲的怀中,一连串地说了许多的事。 镜将祝汸哄睡着后,到后苑,泱在湖边等他,回头看他:“怎么样?” 镜走到他身边,叹气:“没辙。”镜看着平静的湖面,“我听他说着,心都软了,宝宝是真的非常喜欢开曜,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拉着我说到现在,说得都是人间这几百年,边说边笑,满眼纯粹的喜悦。” 泱拧紧眉头。 镜仰头看他:“这该如何是好?宝宝是不可能忘记开曜的。” 他们俩都曾受过天道阻拦,当年阻拦他们的还正是开曜神君本人。当然,他们此时并非报复,只是作为父亲,他们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到哪怕一点的伤害,但他们都知道不得不与心爱之人分开的痛苦。 他们不愿孩子受到开曜神君的伤害,却也不愿孩子经受这种痛苦。 泱看着湖面,看了许久,才幽幽道:“感情之事,父母都拗不过子女,从来都是因为一个原因。” 镜明白,他也跟着看向湖面,心中有些酸酸的。 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他知道,他们俩都会认输的。 不论前路如何,总要放手让孩子自己去闯。 正看着,湖中锦鲤忽然跃出水面,似是在欢迎镜的到来。这些都是镜的锦鲤,镜暂且放下心中的这些事,走上前,弯腰蹲在湖边,伸手去逗着这些锦鲤玩。 那些锦鲤全都游在他手边,争着去咬他的手指,他脸上渐渐泛出笑容。 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又都不见了,他侧耳听了片刻,回身告诉泱:“他们告诉了我一些事。” 祝汸发现一件怪事儿,兴许那日父亲与他谈心后,真的被他和开曜感动到了,这些日子不再来找他谈心,也不在他面前说老家伙的不是了。不仅如此,父亲们也不再试图拉着他去与整个天庭交代清楚,父亲们多年不来天庭,开始出去到处见友,甚至有一回,他们还带上了田田! 祝汸便也蒙了,不知父亲们是什么打算。 他先安分了几日,见父亲们竟然再次带着田田串门去,他这才赶紧溜去了人间。 他一走,镜与泱便知道了,他们对视一眼,一同叹气。 孩子长大了,随他去吧。 那日,那些锦鲤告诉他,开曜神君曾往湖水中倒过一种清露,他们当时是想吃了的,只是那清露奇香,香得他们都有些难以忍受。开曜神君倒过之后,亲手抱着祝汸,将昏迷的祝汸放入水中。 锦鲤们说,祝汸在水中躺了整整一日,开曜神君一直陪着。 祝汸快醒来时,开曜才走,水中的异香也没了,除了这些锦鲤,无人知道这一切。 好几百年后,又有个仙子过来,又往湖水中倒了一种清露。 这一回,那清露无色无味,他们也不排斥,牢记镜当年的叮嘱,他们立马把那些清露给吞食了。 他们曾仔仔细细问过这几百年来的事,又有芳菲补充,对于发生了什么几乎都已知道。 按照锦鲤们说的时间来推算,答案很显而易见。 当年狐仙试图陷害祝汸,是开曜救了祝汸,为了给他解那狐妖一族的独门媚毒,才往水中倒了那些清露,又陪着他们宝宝直到快醒来。祝汸醒来后那股异香就没了,证明开曜的确是在帮他。 说实在的,他们俩在听闻当年这件事时,都曾有过怀疑,当年开曜给他们宝宝解毒用了不正经的法子,不防竟是如此。 第二回 的清露,却是开曜刚走之后。 这次的清露到底是什么作用,他们俩有好几种猜测,但无疑,开曜是为了祝汸好,没料到却被锦鲤给吃了。 他们甚至觉着,若是锦鲤不吃那些清露,祝汸就不会有孩子? 还有许多事,他们也不能确定,更无法知道,恐怕将来也只有祝汸与开曜自己知道。 谁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他与泱也会有很多小秘密不能告诉他人。 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开曜的确从未欺负过他们宝宝,甚至早早地就开始保护着祝汸。 田田很受仙子们的欢迎,个个抢着抱,他们俩站在一处,遥遥望着人间。 镜想了想,问泱:“说来,开曜的本体是什么?” “这我还真不知。” “你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除他之外年纪最大的明承神君也不知道。” 镜便有些泄气,还有些不高兴:“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很不开心,我们宝宝怎能被这样的老神仙骗到手!” “他先历劫回来再说吧。”泱当然也不高兴。 两人兴致缺缺地看着远处的热闹。 祝汸则是兴致冲冲地冲回人间,发现开曜不在宣平侯府,而是在郊外的澹园,他又赶紧往澹园赶。 他在天上待了十来天,地上十来年已过。 正是夜晚,开曜裹着白色狐裘,坐在冬日的窗下,点了灯,看着书。祝汸落在院子里,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便欢喜地朝他奔去。似是有所察觉,开曜转眼看来,看到飞奔而来的祝汸,开曜立即撑着榻想要起身,祝汸已经从窗户跃进去,飞扑到开曜怀中,银色长发在冬夜中划成光。 开曜赶紧掀开狐裘,将他贴着胸膛抱在怀里,再用狐裘也包裹住祝汸。 靠着窗户,开曜密密麻麻的吻连绵不断落在祝汸的脸上,祝汸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坦然接受他的亲吻。 直到气喘吁吁,两人才分开。 祝汸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他,问道:“你还好吗。” 开曜的回答是更多的亲吻。 祝汸陷在温软的亲吻中,这辈子都不想再出来。 祝汸被开曜包在怀里,首先告诉他:“我父皇和小宝好像有些松动了,他们带田田串门去了!我才能偷偷溜来!你呢,这十来年,过得好不好?当年的那件事,怎么样啦?你没有被为难吧?” “不曾,你走后,我便搬来澹园居住,倒也没有瞒着姜夫人,告诉她你走了。只说你心中愧疚,姜夫人挺难过,她很喜欢你,她也觉得你没有错。姜夫人在丈夫过世后,便已看透,她十分爱她的丈夫,没有令我再娶妻。” “啊……”祝汸便有些可惜,“那她还好吗?” “很好,只是她身子也偏弱,又日夜思念她的丈夫,去年已经过世。之后,我便再没有回过城,甚少出别院。” 祝汸很难过:“她才五十多岁吧?” “她临终前很高兴,说终于能去见她的丈夫,睡梦中走的,没有苦痛。再者,她是我在人间历劫的母亲,轮回也会善待她。” 祝汸点头,心里还是难过。姜夫人是个很好的人,他决心,他回头要让姜夫人与丈夫再续前缘,还要让他们俩世世代代平安喜乐。 “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倒也没有,我早已习惯。” 开曜说的是句平常话,祝汸却听得心里更酸。 他仰头看开曜,十分认真地说:“上回我忘记问了,这次千万不能再忘记了!你要如何才能结束历劫?快点结束吧!我们一起回家!” 不料,开曜却面露迟疑。 祝汸不解:“怎么?很难吗?”他有些着急,“如果真的很难,你告诉我!还有我父皇和我小宝,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不想再与你天地相隔了,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开曜还是不说话,祝汸更着急:“不好吗?” 祝汸再戳戳他:“你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开曜看向他,点头:“想。” “那我们就赶紧回去啊!赶紧结束它!我父皇说,历劫的规则都是你来定,你告诉我呀,再难,我们也一起想办法!还是说,你也同我父皇那时候一样,要待满好几千年才算完?”祝汸睁着明亮纯澈的双眼,“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开曜不言不语。 祝汸十分着急:“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能告诉我吗?”他又有些委屈,“我们一起回去,我父皇和小宝就会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他们也会放下心,再也不会阻拦我们了!”再解释,“我父皇和小宝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很担心我,他们也暂时对你有些误解。” 开曜看着他着急而又笨拙的解释,心都要化了。 可是历劫成功的法子,又要他如何对着这样的孩子说得出口。 祝汸是被开曜给气走的,走前还放了狠话,再也不来看他了。 开曜拧着自己的鼻梁直揉,再度觉着当时制定历劫规则的自己,脑袋着实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了。 第87章 皈依 高高兴兴地走的,却是气冲冲地回来, 祝汸的两位父亲反倒是纳闷了。 顿时又觉得他是被开曜给欺负了, 差点又要去找开曜算账。 祝汸气归气, 也放了狠话, 当然不能真看着父亲们去揍开曜。 这几百年的相处, 他多少也知道开曜的性子,多半又是什么不好开口的原因。 开曜是个奇怪的老家伙,投胎投得奇奇怪怪,结束历劫的方式不怪才怪。 父亲们问起来,他还想着法子地替开曜说好话。 镜与泱当然不可能相信祝汸的话,祝汸是他们的孩子,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们。 祝汸也知道并不能完全瞒过父亲们,只能尽力而为。 不论如何, 他还是有些生开曜的气。 他们不是互相喜欢吗,有什么事儿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他? 他决定, 他要冷落开曜一段时间!开曜反正不急着回来, 那他也不去看开曜! 忍一天两天倒也好忍,超过三日便变得极为难熬,不由自主地便会想他在人间怎么样了,又会担心开曜这一世的身子不好, 常常忍不住便要再去人间, 关键时刻,他就反复想开曜惹他生气时的模样,才又一次次地停下脚步。 忍到后头, 愈发难忍,他独自去了趟元无宫。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来过元无宫,更别提是烧元无宫。 察觉到他的到来,和铃与齐光赶紧出来迎接他,这些日子,他的父亲们都在,他们俩也没敢来澹澹宫找田田。他来了,他们俩都十分高兴,不过再见祝汸闷闷不乐的样子,他们对视一眼,和铃试探着说:“尊上,您可是不高兴?” “很明显嘛?” “嗯,是怎么了?” “你们都能一眼看出我不高兴,偏偏老家伙非要惹我不高兴。” “……” 祝汸知道问了估计也没用,却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当真不知道老家伙如何才能历劫归来?” “当真不知,不敢欺瞒尊上。”和铃与齐光一脸抱歉。 “算了,又不怪你们。”祝汸说完,低垂着脑袋,转身要走了。 他们俩惯例问道:“尊上,您不进来坐坐?” 以往,祝汸直接就走了。 这一回,他的脚步却是顿住,他回身看往元无宫的高墙,他从小就无比好奇,这堵高墙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的如同众仙猜测那般,满是玉石,一眼望去尽是白色,就同开曜一样。 他好奇了这么多年,也有很多机会能够进去瞧上一眼。 他却从未进去过,因为他想等开曜亲口邀请他进去。 那时候,他与开曜是仇人。 如今,他们已是爱人。 兴许,元无宫里,他能找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凡事总要试一试! 祝汸头一回走进元无宫的大门。 进去后,祝汸便愣住了,竟然与所有神仙猜测,甚至也与他想象中的完完全全不一样! 元无宫中树木丛生,花开遍地。 原来冷冷清清不染凡尘的老家伙,自己居住的地方竟是这样充满生命的气息! 他没要和铃与齐光指引,他们俩自然对他也没有什么隐藏的,退了下去,由着祝汸自己在元无宫里逛。元无宫内的花草树木太多,甚至有大半,是祝汸从来没见过的。 看了元无宫里的这些,才明白,弄影仙子的仙葩园算什么呀! 徜徉在这样的花木之间,很令人愉悦,更别提祝汸本就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他边看,边嘀咕,生活在这样繁茂且充满生机的地方,老家伙怎会是那样的性子呢? 元无宫太大,眼看着是逛不到尽头,祝汸及时收住脚,直接往开曜居住的宫殿飞去。 路上经过一片湖泊,他不由停下,他喜欢水,看到水总是忍不住想要玩玩。 与开曜还是仇人的时候,他就常来烧元无宫,一向将元无宫划在自己的地盘里,这与龙族本性的霸道分不开。如今,他与开曜是这样的关系,在他眼里,元无宫已经也是他家了。 他一点也不客气地蹲下身,用手去撩拨湖水。 湖水清澈见底,湖底倒是终于出现些许玉石,各样颜色都有,不见水草与游鱼,祝汸用手在水里画着圈儿,玩了会儿便乐滋滋地笑了。若不是还有要事,他都想在湖里游上几圈。 难怪老家伙成日里待在元无宫不现身,不愿与其他神仙交流,他若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他也懒得跟人说话,恨不得天天待在家里侍弄花草,游水玩乐。 玩得差不多,他便打算起身,还是去开曜住的地方去打探更重要。 谁料他刚起身,他的手刚离开水面,水面上那层层叠叠的涟漪倏地便消失了,他正纳闷,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他定睛一看,水面上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他自己的身影! 他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自己了,躺在变成老虎的小虎身上,拿着本书正看,边看边笑。 阿兔拿着盘吃的来递给他,笑着问他:“小殿下,您笑什么呢?” 祝汸惊呆了,正要再仔细看看,三人的身影一同不见。 他赶紧再蹲回水面,将手掌覆盖在水面上,越来越多的自己在水面上出现,还都是从前的自己! 祝汸直接再将神力注入水中,这下好了,不消片刻,水面再度平静。 再次出现在湖面上的,正是他的澹澹宫! 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得仔仔细细! 难怪!他说呢,为何他被狐仙灌了媚药,老家伙即刻就能知道! 原来他的整个澹澹宫都在老家伙眼里! 他的一举一动,老家伙都看得清清楚楚! 祝汸没再继续去看开曜的住处,扭头就回了自己的澹澹宫。 他的心思极为复杂! 心悦一人,便会美化他的一切,能够接受他的一切,这也是祝汸真正爱上老家伙之后才懂得的一个道理。 可是,想到这么多年来,老家伙都在偷偷看他! 他也实在没法子完全无动于衷! 谁又喜欢天天被人偷看了! 开曜的这种偷看,还不是一般的偷看!是想看就看的看!是全方位的偷看! 岂不是,骂他的时候,他也都知道?刚来做天帝,因为压力大而偷偷哭时也知道?偶尔被他气哭的时候,他也知道?! 最难看的样子都被看到了! 祝汸想到这些,便痛苦不堪,趁没人在,在地上直打滚。 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如今在他父亲跟前都不哭的,却都被老家伙看了去。 他的颜面到底何在! 祝汸也不知是该为老家伙偷窥他的变态行径而生气,还是为老家伙过早地就如此珍惜与爱重他而高兴。 原本还有些猫爪挠心,这下倒也好,不论是生气还是高兴,势必要因此事给予老家伙一个教训! 这样的事情竟然也瞒了他这么多年! 谁又知道老家伙到底还瞒了他什么! 老家伙不知悔改! 必须要好好治治他! 祝汸突然不难过,也不满脸愁容了,反而换作满脸怒容,却又是每日劲头满满的。 这下,他的父亲们便更为纳闷。 两个极端都不是好事。 他们俩其实从不觉得开曜是祝汸的良配,开曜此时喜欢祝汸,他们俩是相信的,将来呢? 开曜毕竟不是寻常神仙,他是这天地真正的掌控者。 不过为了孩子,他们俩还是决定去趟人间,他们看不得祝汸这样。 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尽可能的简单与快乐。 开曜难对付便难对付吧,这不还有他们? 趁着祝汸在忙于三界事务,他们俩借口回趟家,直接带上田田去了人间。 他们估摸着,二十多日不见,人间的开曜一定已经又换了新的身份。只是他们也没法找到开曜,这才带上田田。 开曜果然已经换了身份,也已不在京城。 在云端,田田指着南方高兴道:“大白爹爹在广陵郡!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大白的地方!” 镜与泱带着孩子,即刻便去了广陵郡。 不过,此处早已不叫广陵郡。天下分分合合,据大白那会儿,皇帝都不知换了多少个,如今这儿叫作扬州府。 田田一手一个,拉着他们俩的手,快乐地在天空中飞,最后领着他们落到一座山脚下。 田田仰头指着山顶:“大白爹爹就在山上!” 他们俩牵着孩子的手,往山上走。 边走,田田边道:“这座山,田田原来就和父皇一起爬过哒!” 风景的确还可以,他们俩便也顺带着看看风景,一路听小田田叽叽喳喳,倒也有趣。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山上到底有什么,又是什么情形,不知开曜这一世的身份,只见上山的人络绎不绝,且几乎都为女子。他们隐身,并未现出身形,猜测着山上会是什么。 田田猜测是书院,镜觉得可能是个很漂亮的园子,只有泱看看这些上山的女子,心中反而有个很惊天的猜测,这猜测惊天到他都觉得荒唐。 走到半山腰时,身后忽然响起吵嚷声,他们闻声回身望去。 只见山下跑来十来个壮汉,都穿一样的衣裳,手上扛着棍棒,均是满脸的凶神恶煞,身边的女子们被吓得个个惊呼着纷纷避到一旁。 这些人大步跑上山,很快便经过他们。 镜与田田满眼好奇,泱心中则有思量,他们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山上走,眼看即将走到山顶,山上又跑下很多惊慌失措的女子,许多还在上山的女子就赶紧拦了那些人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下山的女子们惊呼:“不得了!来了好些打手,都是刘府的,刘家二小姐为大师要死要活的,他们要来打大师!” “啊!!!”其余女子便很气愤,“岂有此理!大师那样的方外之人,从来不问世事的,全是那刘小姐一厢情愿,自己害了相思病,反过来还敢怪罪大师!他们家竟还有胆子来对大师动手!” “是啊!!可是刘府的人来势汹汹,他们家大女儿在宫里当妃子的,谁敢得罪!一到就砸门,还把我们都给轰下了山!” “赶紧下山去找知府大人!” “没错!去年夏天干旱,多亏大师祈福,我们扬州府才下了雨,知府大人都亲自上山拜谢大师!知府大人最是清明,知道了一定会派人来的!” “走走走!” “晚点就来不及了!” 更有一些打扮富贵的女子直接就叱道:“这还有没有王法!我倒要看看刘府是有多厉害!”,直接带着自家的下人也就上山去了。 一时之间,山道上热闹非凡。 镜与田田,一个单纯,一个还小,俩还没反应过来,看热闹还看得挺有滋有味。 泱却觉得自己没准还真猜对了。 他们没再慢吞吞地继续往山上走,泱抱上镜与孩子,直接飞上山,山顶果然是个寺庙! 镜与田田这才开始纷纷愣住,泱拉着他们俩直接进去,顺着人声最为鼎沸的方向而去,果然看到被方才那些壮汉给围住的一间禅房。 他们穿墙而过,“大白!!!”,田田立马扑到禅房正中间坐着打坐的一个白衣和尚身上。 和尚缓缓睁眼,抬眼看向镜与泱。 “娘呀……”饶是镜这个从未有过娘的,都不由喊了声“娘”。 开曜神君,还真是每次都令人意想不到。 田田被镜给哄睡着了,他们仨一同盘在地上打坐,面面相觑。 镜先开口:“你是开曜神君吧……” 开曜苦笑:“是我。” “那你干啥投胎成和尚……” “我还曾投胎成狗。” “…………神君的爱好还当真别致。” 开曜无奈道:“不是我的爱好别致。”他看向他们俩,认真道,“我猜到你们还会来一趟,其实我的确有许多话打算单独与你们说。” 镜看看泱,点头:“那你说说看。” “关于这件事,实在不知是该从何时说起。”开曜依然看着他们,“我们认识已久,这些年来,发生过这样多的事。如今,你们应当能看出,我的变化。” 镜点头:“是哦,你从前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现在你的话很多!” 开曜再苦笑:“自我诞生于天地间,至今这么多年,我一直是那个合格的九重天上的神君,我是开曜,却又不是开曜。我看似拥有万物,实际连最基本的共情能力也没有。我不懂他人的悲伤,我无法理解他人的快乐。 我其实是这个世上最为贫瘠的人。 可我甚至都不知何为贫瘠。 直到两千年多前,我来人间,再次试图强行分开你们,有个孩子他哭着朝我吼,他说我是‘坏人’。 那是我头一回听到有人说我是‘坏人’。 也是我头一回开始在意‘坏人’这个称呼。 我开始在意,开始去反省,我真的是坏人?坏人是什么?好人又是什么?” “呃,答案呢?”镜好奇地问。 “答案是,好人、坏人都无妨,但我希望能做令一个人不失望的人。可是我总是令他失望,我不知该如何令他不失望,我因为他的失望与讨厌而自我厌弃,甚至自我怀疑。但我甚至也不知道,这就是厌弃与怀疑。又有谁会相信,与天地同岁的,九重天上的开曜神君会是这样一个人?” “……”镜觉得他有些可怜。 “后来我想,若是我消失,是不是那个人就不会再失望,也不会再讨厌我,也能更快乐些?就好像他小时候那般纯粹的无忧无虑。” “所以……你就下凡历劫了吗……”镜小心问他。 开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那个人是谁,你们都知道。” 泱神色淡淡,看着他。 开曜垂了眼眸,自嘲地笑:“很不可思议,是吗。我自己都不曾想到,不仅是不曾想到他这几百年来,为我、陪我做过的这些事,也不曾想到我的体内,还会存在这样一个此时与你们说着这些话的‘我’。” 开曜再抬眼看他们俩:“说来,并不怕你们发笑。我与天地同岁,心思如同深渊。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片赤子之心,恨不得当真将心捧出来给他,想把一切我能给的给他,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快乐。在‘喜爱’这件事上,我尽管还在蹒跚学步,兴许做得还不够,但我对祝汸之心,天地可鉴。” “我愿意以天地起誓,我若是说了假话,天崩地裂。” 开曜的“天崩地裂”,不是话本子里那些穷酸书生写了玩儿的。 他是真能天崩地裂。 镜被感动得都开始哭了,泱依旧淡淡,也终于开口:“既然如此,田田从何而来。” 开曜苦笑:“实在是个意外。” “有些事是私事,本不该由我们做父亲的过问。可祝汸,你也知道,他要强,也的确强。因为他已经足够强,我们做父亲的,只希望他开心快乐。他是我们俩的宝贝,我们总把他当作孩子,许多事,他是半点儿不懂。我们若是再不过问,他怕是还要迷糊许久。” “应当的。”话虽如此,这样的事,开曜到底有些难堪,却还是直接道,“我待他,一向克制有礼。” 那就是两人从未真正睡过,孩子又到底是如何来的? 泱挑眉,却知道,开曜应当不会继续往下说。 开曜没再继续说,却是又道:“他在我眼中又何尝不是个孩子,我只有更小心更仔细地对待他的。” 镜听到这儿,不哭了,不满道:“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那我们宝宝为什么被你气得这么多天都没来看你?” 开曜面露尴尬。 “可别想蒙混过关,你又说希望他快乐,又惹他生气!” 开曜叹了口气道:“是因为我历劫归去的事,有了点儿分歧。” “这还能有什么分歧?我们宝宝就希望你早点回去,他害怕我们讨厌你,才急着要你回到天上!你难不成不想回到天上?那你又说什么喜欢!” 泱拉了他的手,要他冷静,看向开曜:“神君,到了这份上,话索性摊开来说。我们俩,都已相信你对祝汸的一片真心,若是有缘,将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又有什么不能言道?还望告知,到底如何才能历劫归去?” 开曜的面色竟然微窘,随后才叹息道:“当年我历劫,是抱着再不回去的心思。历劫,历劫,我因他而历劫,所历的劫难便是他,因而这么多世,即便他一直在找我,在陪我,冥冥之中,到了最后我们总是错过,我们永世无法在一起。直到我当土匪那世,他用龙血救我一命,唤醒我的记忆,历劫之事才有些微偏差。然而,历劫归去——” 他再抬头,已经不仅仅是苦笑了。 “因为想着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也因为我已不想回去,才会将此事定为我历劫归去的唯一条件。” “你快说啊!是什么条件!”镜催他。 “是,是——”开曜实在是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祝汸的父亲。 镜急坏了:“说啊!有什么事是这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泱神色微动,再度有了猜测。 他与开曜交换了眼神,大家已心知肚明。 见他明白了,开曜暗自舒了口气,又无奈笑:“还有一点,你们恐怕不知,我毕竟是掌天道的神君,若是有人负我,将会承载天地之怒。” “我们宝宝又怎会负你!你倒是长得像负心汉!投胎当个和尚,还有一堆小娘子专门上山来看你!还有人为你害相思病!”镜很生气。 “我只是想尽可能地给宝宝留一些余地。我,看似高高在上,实际上沉闷无趣,不会讨人欢心,即便是‘喜爱’这件事,也是因为他才慢慢学会。我贫瘠至此,无法给予他太多。他又太年轻,还太小,我想给他更多的余地,我希望他能更自由、更快乐,不要过早地被我禁锢。” 泱问:“是以你才迟迟不愿回天庭?” “大约如此。” 如同祝汸察觉到自己喜欢上开曜时会患得患失一般,开曜同样如此。 他也害怕真实的自己,并不是祝汸真正喜欢的存在,他想留有更多的时间给祝汸去选择。只是这些话,又该如何同那孩子细说? 祝汸性子急,一定会想岔了。 后来他们仨没再说这些,而是闲聊了些这辈子的事。 “当和尚清静,这也是他初来人间,遇到我的地方。” “并不觉苦恼,看似是我在人间等待,实际是将时间留给他考虑。” “下一世?兴许继续当和尚?毕竟实在是清静。” 聊了些有的没的,田田醒了,开曜将她抱在怀里,田田舍不得再走,嚷嚷着要留下,他们俩便没带田田走。 他们俩先离开,走出禅房的门,镜奇怪地问:“他说的有些话,我没听懂,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回天庭啊!” “圆房。” “啊?!” 泱看了眼禅房窗外一角,携了镜的手,转身不见。 孩子的确长大了,孩子喜欢的人是值得依靠与相信的人,作为父亲的,此时唯一能做的,是放手,与祝福。 祝汸坐在窗下,将父亲们与开曜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到耳中。 他将双腿收起来,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捧着脸,看着禅房外那些骂骂咧咧还在闹的人,实际一句吵闹也没有听到耳中,耳边全是开曜的话。 原来,他对于老家伙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 是老家伙愿意拿天与地来起誓的存在吗。 那么,这样喜欢他的老家伙,又凭什么不相信他的喜欢呢? 祝汸爬起身,趴在窗边,看着屋内这一世的开曜。 田田拿着他的木鱼边敲边笑,他则伸手摸摸田田的头,满脸淡淡笑意,一身洁白袈裟。 祝汸透过这张脸,看到了许多个开曜,他们一样,也不一样。也是因为有了这许多个开曜,如今才会有这样一位开曜神君。 因为他,才有了全新的开曜神君。 老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他。 他又要如何才能让老家伙相信他的喜欢? 他对开曜的喜欢,经得起天地的考验。 祝汸看开曜看了许久,才转身穿过闹成一锅粥的人群缓缓往外走。 他回到元无宫,站在开曜的寝殿前。 开曜的寝殿都是木制的,或者说,他的寝殿压根就是建在一株极大的树上,自由生长,每个角落都开着花儿。 所以他们俩真的从未睡过吗。 那么孩子到底怎么来的? 祝汸抬脚走进这座带着淡淡花香的宫殿,开曜居住的地方当然会有不少禁制,但开曜暗自喜欢祝汸多年,对他没有防备,禁制当然对祝汸无效。 室内的柱子便是树枝,祝汸好奇地一根根地看过去。 在人间,每一世的老家伙都极其喜欢草木,祝汸原以为是自己的缘故。 如此这般看来,开曜竟然也是真的喜爱花草。 祝汸看着,渐渐走至寝殿的最中心,他看那根最粗壮的树枝,不由伸手去摸摸。当他的手掌覆盖住树枝时,树枝忽然微震,祝汸惊讶地正要收回手,却听到破芽的声音,祝汸赶紧仰头看去,自上而下,自中心至外,枝上迅速地生长出一片片的绿叶,枝头间探出一个又一个的花苞。 祝汸的嘴巴微张,只见那花苞接连着绽放,全是纯白色的花朵。 不一会儿,树枝便越长越多,越长越长,甚至将祝汸包围在其中。就在祝汸的面前,花越开越多,花香四溢。 祝汸陷在了一片白色花海中。 花还在此起彼伏地开,完全停不下来。 祝汸也终于从震惊中走出来,他正要仔细看看这是什么花,忽有什么从头顶而来,他仰头看去,一根细微到差点儿看不出来,暗暗闪着光的银丝往他飞来。 祝汸不由往它伸手,那根银丝缠绕在祝汸的指尖。 祝汸见过这个东西,这是月宫里姻缘树上的情丝! 那么这是老家伙的,还是他的? 情丝缠绕上他的手指后,末端便指着一个方向,祝汸赶紧将花朵拨开,跟着往那个方向走,偏偏那些花并不放过祝汸。祝汸走到哪儿,花开到哪儿,一朵又一朵地在他脚下盛开,在他耳边盛开,祝汸跟随情丝走到房间深处。 有个银色光圈,祝汸伸手破了禁制,银光一闪,又一根情丝飞了出来。 祝汸还没看仔细,那根便与他手指上这根,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开曜做完早课,敲了钟,便喂田田吃早膳。 寺庙无名,但因有他在,香火一直不错。 他偶尔会去前殿为人解签,很显然,这些日子他并没有去。倒不是因为那些闹事的,自他来到这里,每个月都有不少闹事的,他从不看在眼里,他只是想多陪陪田田。 他亏欠孩子太多,两个孩子都亏欠太多。 在大孩子与小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在。 他不知,大孩子何时才会愿意来见他。 但他并不后悔惹怒祝汸。 他与祝汸之间的喜欢,主动权永远都会掌握在祝汸手中。 祝汸喜欢他也好,厌恶他也罢,都无碍于他自己的那份喜欢。 田田很喜欢玩木鱼,脖子里绕着他的佛珠,手上敲着木鱼咯咯直笑。 开曜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笑容,透过她的眉眼,看到她的父亲。祝汸的笑脸渐渐在眼前显现,他便也笑得愈发真挚。 偏是这个时候,小沙弥有事来报。 他起身去开门,小沙弥无奈道:“师父,那位刘小姐竟然又来了。”猜到开曜要说的话,他更无奈地说,“她就在罗汉堂里呢,她说,师父您若是不去,她就要撞死在菩萨跟前。”也不免抱怨,“这个刘小姐越来越过分了!师父,这该如何是好?” 开曜叹气。 闹事的不少,能闹成刘小姐这样的倒也不多,到底是一条命,他道:“我去瞧瞧。” “是。” 开曜交代好田田,便去了罗汉堂。 罗汉堂,顾名思义,是摆放罗汉的地方,其□□有一百零八位罗汉。 开曜走到殿门口,便瞧见跪在软垫上背对着自己的那位刘小姐。 开曜迈进殿门,站在刘小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用不悲不喜、平淡冷漠至极的声音劝道:“刘施主,凡事还是不要过分执拗的好。” 刘小姐抽泣:“大师,我长得不美吗,我家中还有万贯家财,大师为何不愿从了我?待在这佛门中,清静又如何,却是如此清苦,大师何不随我堕入红尘,共享极乐?” 开曜的声音更为冰冷:“刘施主,我等既入佛门,便已皈依佛门。一要皈依佛,二要皈依法,三要皈依僧,这些话还望不要再多说。你生而为人,无论是于己,于父母,都应担起责任,莫拿生死开玩笑。我言已至此,施主保重。” 开曜说完,转身便要走。 刘小姐哭问:“大师就不能皈依了我吗?” 开曜已经抬脚往外走去,刘小姐哭得更为悲戚,又道:“既如此,有些话我也就与大师直说了!我今日是有备而来!我在殿内点的这三炷香,是催情香!即便大师你今日走出这罗汉堂,你若不与人交欢,必死无疑!” “……”开曜紧皱眉头。 刘小姐得意:“大师是不是怕了!怎么不说话!” 开曜不是害怕,他只是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刘小姐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胆子。 “刘小姐”久久听不着他说话,以为他真的吓到了,赶紧回头往开曜看来。 开曜见他神色,心中有数,便冷声道:“刘施主既如此,我也只能与刘施主同归于尽了。”说罢,开曜忽然就伸手往自己的命门点去,祝汸吓得赶紧扑过来,拍开他的手:“干什么呀!” 话音刚落,便见开曜眼睛微弯,哪里是要自尽的模样。 祝汸的手一顿,生气推开他,脸变回来:“什么呀!原来早就发现是我了!” 祝汸转身,面对菩萨,不看他。 开曜走到他面前,祝汸“哼”了声,到底忍不住,抬头看了开曜一眼。 别说,老家伙当和尚还真挺好看的,眉眼全都露了出来,真正的面如冠玉,难怪迷得那么多小娘子为之要死要活。更别提,老家伙看他时,双眼含笑,仿若秋水。 令他不由想要坠落其中。 祝汸便看得有些久,也有些呆。 “好玩吗?”开曜笑着问他。 “不好玩。”祝汸嘟囔,收回眼神,垂下脑袋。 开曜伸手要抱抱他,祝汸一把将他推开:“出家人啊,别动手动脚!”说完,祝汸又道,“有句话倒是没有骗你,我的确点了催情的香!你自己看着办吧!” 开曜探究地看他,似是在辨别话的真假。 祝汸坦然被他看。 开曜似乎相信了,竟然回头就想走。 祝汸赶紧拉住他,生气:“都这份上了,你还想走?” “宝宝,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都知道了!能让你历劫成功的唯一法子,就是我俩真正睡一觉!我知道怎么睡,我看过春宫图!”说着说着,祝汸的脸便红了。 开曜看在眼里,便有些心疼。 他轻声道:“不仅仅是这样简单。” “你不就是怕我不够喜欢你!怕我要被天道惩罚!说什么是为了我好,还不是你自己也在害怕,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相信我一回?我喜欢你,这件事,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 祝汸已经豁出去了,脸红透了,反而愈要大声嚷嚷,好掩饰自己的羞赧:“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宝宝你还小——” “小什么!再小,我也知道我到底喜欢谁!我这辈子都不会因你承受天道之怒,因为,只要有我祝汸在一天,我就会喜欢你一天!”祝汸更大声,“反正就是这样!” “可是——” “没有可是!”祝汸气冲冲说完,又小声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祝汸将原先刘小姐的那身衣裳与头发都变回去,他一身黑衣,袖口中钻出两根细微的银线,缠绕着悬浮在空中,不时被祝汸的银色长发撩拨。 祝汸用手掌托着,给开曜看。 “折梨仙子说,只有相依相伴一世的人,他们的情丝才会如此。”祝汸的声音渐渐变小,变柔软,他抬眼看开曜,“你看,我们俩也能。” 开曜看着那两根银丝。 祝汸的声音变得更轻:“所以你可知道,我到底有多在意你?” 开曜也伸手,其中一根银丝的末端漂浮至他的掌心,他拽了拽,竟没能将两根情丝拉得分开,祝汸笑得更为甜蜜。 其实祝汸不知道,月宫的折梨仙子也不知道。 开曜原本并没有情丝。 初时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后来渐渐又有了明承神君,掌土地与山川,再有其余神君,掌河海,掌风雨……神仙越来越多,三界内,人、鬼、妖纷纷出现,当他们也越来越多时,渐渐有了“情意”此物。 因情闹出各样风波后,他们几位神君商量着,还该有个专门司掌的神君才是。 这便有了庭归神君。 庭归神君出现后,造了姻缘树,其余几位神君,全都乐滋滋地引了自己的那根丝。甭管那个有缘人到底会不会出现,都在上头挂着,也是凑个趣。 庭归神君是打算也帮开曜引了的,却发现,无论如何引,开曜的那根情丝始终没有出现。 问到开曜那儿,开曜只说他的旁人看不着,大家便都信了,毕竟他是第一位神明。 实际是,开曜也是那会儿才发现,他的的确确没这个东西,哪怕是他亲手去引。 他虽觉得怪异,却也觉得有与无没有任何差别,兴许是天道并不希望他有,再者,任何生物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儿,没有便罢了,他又不会有情。 他从未把这件事当做一回事。 直到许多年之后,祝汸成年,上天来继任为天帝。 那日,他其实是打算去的。 当时,距离上一次见到那个孩子,也已一千多年过去。上回见到祝汸,祝汸还是个在他宫外喷火捣蛋的孩童,还没有大名,还叫“宝宝”,烧了他的元无宫,不情不愿地被泱提着衣领走时,哭得九重天都在下大雨,哭声比雨声还大,他心中是有些心疼的。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种东西,叫作“心疼”。 他其实非常好奇,这个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他还记得,那孩子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圆溜溜的,一只泛着金光,一只泛着银光。长得胖乎乎的,站在他的宫外喷火时,双手叉腰,肉肉的小下巴抬得高高的,小小年纪就可见到霸气。 实在是可爱到令他心颤。 他特地记着日子,提早出关,打算去迎接那个孩子的到来。 他刚打算出元无宫的门,便听到天地间的一声轻笑。 笑声凉凉的,带着十足的骄傲与挑衅。 他的心忽然又是一颤,伸手一拂,面前便是九重天下的场景。 按照规则,祝汸要打败十二位仙君,再与他们七位神君切磋,都认可后,便可接过天帝之位。 通天门外,已背身站有一人,身姿清越,阳光透过云层,罩在他的银发与黑衣上。 通天门内,十二仙君赶到,一字排开。 临城仙君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手臂微动,手上惬意摇着把流光的黑色折扇,扇上还有海棠模样,忽然回眸。 折扇遮住半张脸,银色眸子微闪,眼角上扬。 他又笑一声,转过脸来,现出另一只金色的眸子。 他摇了摇扇子,才缓缓放下,下巴微抬,漫不经心道:“在下,祝汸。” 话音刚落,他眉心的金色印记现出,银发黑衣冷颜少年站在云上,被金银光交织包围。 天地为他而失色。 开曜不知其余仙君是什么想法。 那一刻,他忽然听到花开的声音。他缓缓将手抬起,张开五指。祝汸已经与十二仙君打了起来,打斗声中,开曜只能看到,自己的掌心缓缓生出一根有些眼熟的银丝来。 那天,开曜到底没有去迎接祝汸的挑战。 仪式快要结束时,他才不得不匆匆赶去,不出所料,少年朝他便是一个白眼。 少年略过他就走,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听到无数朵花开的声音。 开曜想,原来这就是长大后的宝宝。 他叫作祝汸。 他当然知道情丝是作何用。 他更是曾特地去过一趟月宫,好看看自己的到底是不是,起初,他是有些慌张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为何而来。 是狐仙陷害祝汸那次,他彻彻底底地承认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之后千般万般的种种。 开曜想着过去往事,不由淡淡笑。 他们之间的情丝,竟然连他也扯不开。 开曜望着眼前的祝汸,也摊开手掌,他的手掌间却是开出许多白色花朵,与他宫中一模一样的花。 祝汸诧异,开曜淡淡笑:“当你我之面,情丝结成,你我此生为一体,神力也能共通。” 老家伙的神力也恢复了! 祝汸有些兴奋,又有些好奇地凑过来问:“为什么你能开花呀!你宫里怎么都是花呀!” 开曜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慢将并成一根的情丝绕在掌心,将一朵朵的花编在那根银丝中,祝汸不解地看着。开曜编好后,抬手用手指梳理着祝汸的银发,祝汸眨眨眼睛,开曜用那缀满白色花朵的银丝束起他的头发。 “很美。”开曜静静欣赏片刻,才开口。 “嘿嘿。” 开曜夸得有些正经,正像是从前的开曜神君在夸他好看。 祝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曜又倾身来,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鬓边,祝汸这会儿知道紧张了,赶紧往后一缩,说道:“其实,我是骗你的!没有催情香!” 开曜再淡淡笑。 “真的!我,我还是先走吧!”祝汸说着起身便跑。 他跑得飞快,已经跑出了大殿,偏开曜这会儿也是有神力的。 开曜脚下都没动,只是伸手,又将他给捞了回来,搂在怀里。 祝汸到底没有任何经验,紧要关头,竟然吓得又道:“你别乱来啊!那么多菩萨看着呢!” 开曜则是自负一笑,淡声道:“菩萨都归我管。” 说着,开曜便要弯腰去吻祝汸。 祝汸紧张得浑身发烫,开始瞎说八道:“怎,怎么说开始,就开始,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我还要多看看春宫——不,不是,就是普通画册!” 开曜轻笑出声:“临时抱佛脚?” “嗯嗯嗯!!!”祝汸用力点头。 开曜抬眼看了看殿内:“这儿菩萨最多。” “呃……”祝汸也跟着看了看,脑袋空空,傻乎乎地问,“那,那我去抱一抱他们的佛脚?” 开曜再笑出声,眼睛都弯了,伸手点点他的鼻子:“那你还不如抱我。” “……啊?” “他们都归我管,抱我最有用。” “…………”祝汸想想,似乎好像真的是? 开曜看着紧张成这样的祝汸,心中又喜又心疼,轻声道:“对不起。” 为何忽然对他道歉? 祝汸忘记紧张,纳闷无比:“啊?” “对不起我的宝宝。”开曜说完,吻住祝汸的嘴,对不起,他又拖了这么多时候,对不起,他原来在感情中也有无知的胆怯。 好在,那个孩子从未放弃过他。 开曜捧住他的脸亲,祝汸被亲得晕晕乎乎的。 祝汸伸手推他,然而此时的开曜早已不是普通人,岂能让他推开?祝汸差点急哭,老家伙的手不对劲!好像要解他衣裳! 祝汸急得龙角又冒了出来。 开曜这才暂且放过他的唇瓣,祝汸刚松了口气,开曜却是轻微按下他的脑袋,仰首在他龙角的顶端,亲了亲。 祝汸脚下突然就是一软,人差点栽倒在地。 开曜低眼看他,眼中是难得的促狭,原来是这里,可还有其他地方? 祝汸也不知道为什么,亲一下龙角,他怎么浑身就没劲了呢………… 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开曜又要去亲他了。祝汸知道老家伙已恢复神力,不好推了,吓得大声道:“不可以!不可以!门没关,外面好多人!我不要当着这么多菩萨的面!不可以!不————” 开曜已经又亲了另一个龙角。 祝汸彻底软在开曜的怀里。 祝汸无力伸手,欲哭无泪,他不要在这里,他害怕被人看到!!! “傻宝宝。”开曜却是忽又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他一口。 “……啊?”祝汸眼角都红了,外头天色却未变,毕竟这回的红,不是因为泪意。 开曜怜惜地再亲亲他的眉心,哄道:“不用害怕。” 祝汸抬眼看他,双眼含了水,可怜又可爱。 开曜又想到记忆中那个冷颜的少年,少年眼中的冰霜,为他化成了水。 他面上露出格外浅淡却又浸着甜的笑意,并不知,他眼中的春花早已开满祝汸的整个世界。 祝汸傻傻看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开曜,只见他身上忽然被镀了层光。 开曜的白色袈裟被光穿过,渐渐被风吹起,就连他自己的衣角也渐渐飞起来,就在他们俩的脚边,在他们俩的身边,拔地而起地生出无数的树枝,树枝抽条、发芽、结出花苞。他们俩渐渐被高树包围,树枝缝隙间偶有光透进,却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早已听不到殿外的鸟叫声,也听不到远处的钟声,更是再也看不到殿中那些菩萨。 他眼中,只有开曜。 开曜松开他,双手却又扶住他的肩膀。 开曜缓缓弯腰,认真看他,他们俩对视。 开曜忽地对祝汸一笑,满树的花瞬时绽放。 祝汸从开曜的眼中看到自己。 很傻、很蠢,却又,很快乐。 小时候,父亲们问他,长大后想要做什么,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时,他成天跟着小宝瞎闹,在家里栽各种花花草草,在湖里追着锦鲤跑,在园子里追着小鹿跑,再去欺负欺负小虎和阿兔,过得可太快活了。 他告诉父亲们,他长大后要成为一个快乐的小神仙! 父亲们听了他的童言,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后抱着他,告诉他:我们宝宝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快乐的小神仙! 这些年来,他长大了,身份变了,身上渐渐担起更多责任,要面对越来越多的事,更要极力在众人面前做一个更加沉稳的大人。 可是他的心愿从未变过,他希望自己,无论是多少岁,是什么身份,又面对什么,永远都能用快乐而又宽阔、坦然的心境面对这一切。 他要做一个快乐的神仙,好叫父亲们放心,也好对得起自己的诞生。 他可是上天入地第一战斗小神龙啊!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能拥有一个孩子,还会拥有一个爱人。 这个爱人还是他从前最讨厌的人。 可是—— 祝汸望着开曜眼中唯一的自己,脸上露出璀璨笑容。 可是他无比的快乐!! 喜欢上一个人,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喜欢,原来是这样的幸福快乐! 祝汸主动伸出手臂环住开曜的脖颈,用力亲在开曜的嘴角,把自己送到开曜怀中。 开曜稳稳且又紧紧地抱住他。 祝汸笑得更为欢喜,他仰头,抬眼再看一眼开曜。 开曜满眼的珍惜与喜爱。 祝汸又放心地闭上眼睛,蹭了蹭开曜的脸,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他想,他过去、现在与将来,都会是天底下最快乐的小神仙!! 花开满树,花香四溢,祝汸渐渐忘却所有,沉溺在开曜所给予的一切当中。 关于那日,祝汸的最后、最清晰的记忆是开曜的那句—— “我皈依你,开曜皈依祝汸。”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走开,后面还有…… 第88章 元无花 祝汸仿佛睡了好久好久,待他醒来时, 他格外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下意识地, 他转身便想往开曜怀中钻, 却钻了个空。 他吓得立马坐起身, 四周看去, 哪里还有开曜这个人! 树与花倒是还在,地上躺着的草地也在,偏偏就是人不在了! 他听到外头传来吵嚷声,赶紧爬起来,从结界内往外看,殿外全是大小娘子,质问大师到底去了哪里。小沙弥们满头大汗,满脸无奈, 甚至还有恐慌,无力解释道:“我们也不知, 还请各位施主稍安勿躁, 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师父!” 祝汸大惊,啥意思,老家伙又不见了?! 难道,已经回天上了?! 祝汸刚要咧嘴笑, 又觉得不对, 老家伙若是回天上,应该带上他啊! 还是说,老家伙又投胎去了?! 说好的, 睡一觉,真正的圆了房,就能回去呢? 结果睡完就跑,人还没了! 他也的确感受不到开曜还在人间。 祝汸再没有心思留下来,立即回了天上。 结果天上静悄悄,没有任何异常,他赶到元无宫,一切如常,老家伙根本就没有回来! 祝汸这才开始真正的慌了,险些就要掉眼泪,怎么又没了!他只能再去人间,到处找开曜。找来找去,找不着,他满心绝望,甚至有恐慌,差点就要去找父亲们。 阿兔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小殿下!” 祝汸有些紧张:“怎么了!” “我们宫里有些不对,您回去看看?” 祝汸此时如同一惊一乍的猫,闻言又匆匆地跟着阿兔回去了。 刚到澹澹宫门口,他便闻到一阵奇异香味,浓郁却又不恼人。 这个香味,祝汸很熟悉,元无宫里那些白色的花,就是这些味道!甚至,那日的花,也是这个味道! 祝汸冲进宫中,顺着香味飞奔到后苑。 只见,就在他最爱的湖水,水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白色花苞。 祝汸有些傻眼,这不是很久之前,他在仙葩园睡觉时躺着的那朵花么!也就是他和开曜一同躺过的那朵花! 这花,怎么还开到他宫里来了! 这花,还能长在水里的? 祝汸走上前,走进水里,围着那花苞绕了几圈,到底是忍不住,用手去掰花瓣,却掰不开。祝汸便一直躺在自己最爱的那片莲叶上陪着、等着,不时再走到水里看看,好几日过去,花还是没动静。 他还就不信了,况且他觉着这花与老家伙有点关系,说不得其中能有老家伙的线索! 他急于找到开曜,不再等,开始用手用力去掰。 这一日,正掰着,他的脸庞、嘴唇擦过花瓣,祝汸便觉着空中突然肃静,紧接着,他亲眼所见,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一层层地绽开,比仙葩园里那朵的花瓣还要多! 花开的过程美极了,祝汸都不动了,就在一旁观赏。 伴随花开,花香愈发馥郁,宫内的人全都围来,看这奇景,偏那花瓣还在一层层地绽放,仿佛没了尽头。 到后来,天庭的很多神仙也被香味吸引而来,一同站在岸边看这朵漂亮到极致的花。 足足开了三日,花瓣才停止绽放。 却还留有一层花瓣遮住花|心,弄影仙子便好奇道:“不知这花的花蕊是什么样儿?” “我去看看。”祝汸跳进水里,伸手去拨那最后一层花瓣。 他以为还会很难,没想到,这回一拨就开,接着,他便愣地站在水里。 “怎么了怎么了!”其余的神仙见状,纷纷飞到半空中,凑到近前来看。 随后,大家一同看到了,闭着眼,静静躺在花中的开曜神君。 是的,是开曜神君,不是人间任何一个历劫的开曜。 “娘呀……”神仙们全都惊呼。 大家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么吵,开曜神君也始终没有醒来,还是有个酷爱看话本子的女神仙道:“这是不是要亲一下才能醒啊?” 她刚说完,大家都看向祝汸。 “咳!”祝汸用力咳嗽一声。 “父皇亲!父皇亲亲!”田田着急地直接喊。 大家伙儿悄悄给田田鼓掌。 祝汸不是不想亲,可是这么多人在!他想先把人赶走,他再亲! 他正犹豫着,还是当初那个二愣子神仙,直接就道:“这可事关开曜神君,是大大大事!我来!我来亲了试试!”说着就要上前。 祝汸气得脸都红了,立马将人推开,扑到花边,低头用力亲了开曜一口。 亲完,祝汸得意地回头看向众仙,声音掷地有声:“他,我的!” “你的你的你的!”大家鼓掌叫好。 “…………”祝汸觉着自己好像着了套?他顾不上冷漠淡然了,开始赶人,“快走快走!” “哎哟,尊上别赶我们走嘛,您瞧,哎哟神君快醒了!神君历劫归来,好歹让我们瞧一眼吧!我们都很想念他!您瞧,真的醒了!” 祝汸赶紧回头去看,哪里醒了,骗子! 他上手去赶那些人:“快走快走!” “不是啊,尊上,真的醒了,这回真的醒了!” “我才不信呢!你们快走!”祝汸难得这般不讲道理,不过也已顾不上。 “真的醒了!” “呵呵!我不信,我——” 突然有笑声响起,祝汸一愣,旁边的神仙们便小声道:“这回真没骗您……” 祝汸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回头。 开曜神君站在那朵花中,正朝他笑。 “哇……神君竟然笑了……”神仙们小声惊呼。 开曜面上笑容不减,且缓缓抬起双臂,朝祝汸展开。 祝汸心中一梗,眼泪差点要落下来。 他将眼泪用力一擦,直接朝开曜怀抱扑去,跳到开曜怀里,他就是一阵“哇啦啦”地哭:“原来你真的回来了!吓死我了呜呜呜……我以为你又去哪里了呢!我以为哪里出了错!我以为你不见了!你真的回来了吗呜呜呜,不走了吧!!” 开曜将他紧紧抱住,亲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再不走。” “呜呜呜呜呜……” “不哭,不哭。” 当着众仙的面,开曜的亲吻毫不吝啬,丝毫不在意神仙们的眼光。 众仙们看惯热闹的,谁也舍不得走,站在岸边,纷纷叫好,还叫嚷着要开曜请客。 开曜抱着祝汸,走到岸边,点头微笑:“过几日会将请柬送至各位手中。” 祝汸哭得昏天暗地,哭声盖过滂沱大雨的声音。 开曜还有许多话要与他说,更是心疼他这么哭,来不及再与众仙交谈,直接抱着祝汸在原地没了影。 大雨却还在下,一众最爱瞧热闹的神仙们又围在岸边,对那朵华丽而又霸气的白色花朵又是一阵观赏与讨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阿兔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将人都送走,却找不着小虎。 找了一圈,发现小虎还在后苑待着。 他便不高兴:“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不对啊……” “又怎么不对了!” “你快看那个,那是个啥啊?” “什么呀?”阿兔觉得小虎又在大惊小怪,不抱任何期待地往小虎指着的方向看去,结果这么一看,他也愣住了。 就在他们小殿下最爱躺着看书、这些天也一直躺着的莲叶下,那个和开曜神君躺着的那花苞没有任何不同,也就是小了许多号的白色花苞,那又是个啥啊! 阿兔与小虎都想到了某一点,他们俩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慌,惊慌又渐渐变作惊喜。 还未惊喜够,田田变成小白龙,落到她平常也爱趴着玩的那片莲叶上,尾巴垂到水中,探到那个小花苞,她用尾巴卷了卷小小的白色花苞,立即回头看去,歪歪小脑袋,好奇道:“这是个什么呀!好可爱呀!” 阿兔与小虎心中笃定了,他们相视而笑。 看来,往后日子还会更热闹呢。 —————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啦,有留白一些,有些会在番外里写到。 谢谢近三个月来大家的陪伴,追文辛苦了。空闲时间有限,几乎都用来写文,所以很少回复评论,不好意思,为了不影响大家的阅读感,也很少在作者有话说里说话,总之很感谢大家。 番外更新时间不定,大家看到有更新显示的时候来看就可以了。 这个系列还会写一个南星和戊野的故事,背景放在现代,是《上岛吧!吻醒你的龙》。 隔壁还有在更新的现代文《时间等过我》,下面会贴文案。 今天是正月初五,这个年也格外不寻常。 希望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也再次祝大家新年平安喜乐。 @20200129 《时间在等我》文案: 同是天涯自杀人,不如睡一场。 景弦深柜多年,不料有天被迫当众出柜。 他自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当无数再不是艳羡与夸赞的目光将他牢牢围住时,他很郁闷地真的得了抑郁症。 病症作祟,他欲跳河自杀。 河边,他遇到一个可怜的被掰弯才三天就被甩了再也无法爱上女人,甚至对自己、人生充满怀疑,也准备跳河自杀的前直男。 一个深柜多年,一个还没来得及,他们都没和男人睡过。 同是天涯自杀人,不如睡一场。 他们决定睡一次,不留任何遗憾地去死。 于是他们睡了。 于是,故事开始了。 都市恋爱生活文,现实背景。 博物馆工作学术型天之骄子受X酒吧老板自己有乐队做主唱超级帅攻 第89章 最最最漂亮的人·一 我叫茂茂,今年一百岁啦! 我是三界里最最最漂亮的孩子! 之所以是最最最漂亮的孩子, 可不是我小孩子在瞎说哦, 是无数人认证过的!说起我的最最最漂亮认证之路, 首先就要提到三界里最漂亮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最喜欢的我的爷爷!他叫作镜! 我出生之前, 在花里睡了好久好久,开始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着。渐渐地,我就在花里长大啦,我可以闻到花中淡淡的香味,令我心安而又快乐,我还长出了小手和小脚,我甚至能听到花外, 那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里,总有人在对我说话, 有好多声音, 有焦急地说“怎么还不出来”,也有害怕地说“可是孩子有什么问题”,还有期待地说“这孩子一定长得漂亮”…… 我能听到耳中,也能听懂他们的话, 我想告诉他们:别急呀!也别害怕!我就快出来啦! 只是漂亮不漂亮这件事, 我暂时还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长出眼睛呢,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长得什么样儿。 再后来, 我终于长出了眼睛,却依然看不着自己,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漂亮不漂亮。 我能睁眼看花外的世界,照例是什么也看不到,却能看到很多影子倒映在花朵内壁上,我就数:一、二、三……数着数着,我就数不过来啦,因为有好多好多人啊! 他们每天都要来看我,甚至有几个人,一步也没离开过,一直在花外边陪着我。 就会有人劝道:孩子出来还早着,尊上/神君/公子/殿下/小公主多少也要去歇歇。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是每每有人这样劝,他们就会异口同声地拒绝,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声音说:我要陪着,他在里面会害怕。 其实我原本的确是有一点点害怕的啦,我害怕自己被关在里面出不去,这个世界里除了我,谁也没有。 听了这个人的话后,我就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了!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陪我,在等我! 他们谁也没走,继续陪我,他们讨论,我到底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讨论我叫个什么名字才好,还讨论好多好多我没能听懂的问题,讨论到最后,他们没能讨论出我叫什么名儿才好,却是一致认为,我是个女孩儿,因为我是花里长出来的。 我就更急了,也更想出去,我才不是女孩儿呢! 我是男孩子! 我长出了小鸡|鸡!那天,我自己摸到了! 我能听到更多,也能看到更多,我的小手小脚越长越全,我在花里住着也越来越无趣。我用手去够我的小脚丫,我用新长出来的手指去戳花,戳着戳着,他们外面的人终于发现了我。 立马就有人贴了过来,颤着声儿地问我:“宝贝儿你是不是醒了?” 是那道特别好听的,叫我不要害怕的声音,我兴奋地立马“啊”了声。 没办法嘛,我还不会说话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听着了没,外头的声音却是更为兴奋与激动了,我也跟着有点高兴,越发喜欢用手指戳花玩儿,戳着戳着,我躺在花里,压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花外的人越来越多啦,花瓣上叠着的全是他们的影子。 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多,我感觉他们都特别欢迎我的出生哦! 我是夜里出生的。 有些人回家睡觉了,我看到花瓣上的影子变少很多,我知道我快要出生,我是想等到天亮了,大家都来了,我再出生的,毕竟他们等我很久嘛。 可是那道我最喜欢的声音又开始着急说话,开始百般担忧我,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后来甚至都哭了。 我就好心疼啊! 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着的,反正花外突然下起好大好大的雨,那些雨点“噼里啪啦”敲在我的花瓣上,我伸手去隔着花瓣点外头的雨点,然后我的花瓣就慢慢绽开啦。 雨点全都落到我的脸上,我有一点点疼,眼睛不得不闭上,什么也还没来得及看,只听到那道哭声越大了,他是在为我的出生高兴吗? 我正想睁眼看看,有双冰凉却又柔软的手将我抱起,往我身上落的雨也被挡住了。 有人用喜悦而又动听的声音温柔说:“是个银发小男孩儿,和我们宝宝一样。” 我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他长得好好看呀! 他的头发在月光里静静泛着银色光芒,他看着我,眼睛也好漂亮哦,也是银色的! 他就是,这个世上最漂亮,我也最喜欢的我的爷爷啦! 虽然他其实长得好年轻,压根就不像是我的爷爷。 他说完那句话后,又笑:“也和我一样。” 我看着他的漂亮头发,心里是有些激动的,我的头发也是这么漂亮的嘛! 却更好奇他的第一句话,那个“宝宝”是谁。 我爷爷已经抱着我退后几步,将我递给另一个人看:“你看看。原来是个小男孩儿,长得真漂亮,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孩子吧,和你小的时候一个模样。” 和我一样的人? 我立即努力地仰头朝他看去,可他在捂着脸哭,旁边还有个很讨厌的人抱着他,我更加看不到他的脸了,我就更讨厌这个人了。 幸好这个我讨厌的人也没看我,我才不想看到他呢。 我爷爷又说:“宝宝别哭了,快看看这个漂亮孩子。” 原来他就是宝宝吗? 我瞪圆了眼睛,更是盯着他的侧脸瞧,我能看到他的一头银发,我又看看抱着我的爷爷,我们三人果然是一样的吗! 我伸手去摸我头上的毛,我想看看是不是的确这样的哦! 可是我还太小了,我够不着我的头,我的头发好像也没有长这么长。 我就努力地伸胳膊,爷爷“噗”地就笑了,温柔看我:“干什么呢?” “啊!!”我着急,我在摸我头发啊!我摸到我脑门了,没有摸到和他们一样的长长头发,我是不是有问题呀! 爷爷却还是笑:“说什么呢?” “啊!!!”我更加着急,蹬腿舞爪。 爷爷奇了,嘀咕:“这是干什么呢?饿了吗?” “他是在摸自己的头发。” 那道特别好听的声音又响起了!那个害怕我害怕的人! 我的小爪子立马顿住了,那个一头银发的人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睫毛里还藏着眼泪,面上却是笑,声音比我的花瓣还要柔软:“他是听说和我们一样是银色的头发,在摸在确认呢。” 说罢,他从爷爷手里将我抱过去,抱在他的怀里,轻声笑着问我:“是不是?” 我就傻眼啦。 他伸手抓住我的小爪子放到嘴边亲了口,更轻声地问:“是不是能听明白?”他笑得有点骄傲哦,“我祝汸的孩子,必然是全天下最聪明的。” 他叫祝汸啊! 我是他的孩子吗?! “啊!!!”我朝他挥着另一只小爪子。 他笑出声,另一只爪子也拉到嘴边亲亲,又道:“你的头毛暂时还很短,但是是银色的,很快,你就会和我们有一样的头发啦。” “啊!!!”真的吗! “真的。”他笑得更为欢喜,将我抱得高高哒,将我贴在脸边用劲揉了揉,又亲亲我的脸,才又小心抱在怀里,指着我当时还不知道是我爷爷的爷爷说,“这是你的祖父,他叫作镜。” “啊!!!”我喜欢他,立马挥舞着小爪子打招呼。 镜爷爷再度笑出声,也过来亲亲我的脸,我好喜欢他哦! 他亲过后,有些惊讶地说:“方才花开时,满园的花香,我还以为是花的缘故。宝宝你来看看,孩子好像自带体香的。” “是吗。”我爹爹立马凑过来,闻了闻,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似乎的确是?”他回头,问那个我讨厌的人,“你过来看是不是!!” 我不想被那个人闻呀! 那人还没走来,先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蹦过来,探着脑袋就凑过来:“我闻闻!我闻闻!哎呀,真的呀!”她又伸手捏我的脸,“你果然长得和父皇一样样的哎!我是你姐姐,叫我姐姐哦!”她又朝我爹爹撒娇,“父皇父皇,我要抱弟弟,我要抱弟弟。” 我爹爹有些犹豫,我爷爷笑着对她说:“他还小呀,你可能抱不住哦。” 她就不乐意:“我怎么会抱不住呀,我最喜欢弟弟了!”说着,她又捏了一把我的脸。 我爹爹也点头:“弟弟还小,长大一些,给你抱。” 她又噘嘴,看向另一个我还没见过的人:“祖父祖父,我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白龙,我可以抱弟弟的吧?!” 那个人也很讨厌,笑着走来,站在镜爷爷身边:“田田又不是一般孩子,自然能抱,她是喜欢弟弟。” 她连连点头,凑到我爹爹跟前,直接就把我往怀里抢,我爹爹害怕伤到我,也害怕伤到她,就只好松手了,却是站在一旁紧紧看着。 她把我抱在怀里,低头看我,笑得好傻哦。 她还特别得意地说:“弟弟,我是姐姐,叫我姐姐!我好喜欢你啊!” 哼。 我就有点生气,我又不会说话,怎么叫姐姐! 我决定了,我不要喜欢她,她和我抢爹爹。 “啊!!”我扭头看就在身边的爹爹,他笑着看我们俩,听到我的声音,上前来伸手,“还是我来,弟弟要吃东西了,他刚出生,很饿的。” 这次,我那个姐姐总算是放手了。 我幸福地刚要被爹爹抱在怀里,那个讨厌的人终于走来,我看清楚了,他竟然和姐姐长得一样。 他也笑着低头看我,看我一眼,又看我爹爹一眼,再看我一眼,再看我爹爹一样,然后他说:“果然长得一个样儿。” 我爹爹就一副又要哭的样子,然后把我递给他:“你也抱抱。” “啊!!”我抗议,我才不要他抱。 好在,那人摇摇头:“孩子喜欢你。”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哦! 我爹爹就继续把我抱在怀里啦,他低头,再度仔细看我,然后对我笑:“小宝贝,欢迎你的到来,爹爹姐姐和爷爷都是那么爱你,你一定会快乐地长大。” 我虽然不会说,却还是会笑的嘛,我咧了嘴朝他笑。 他笑着,再度把我抱起来亲了亲。 更多人听闻我的出生,纷纷赶来,看到我,他们纷纷夸我长得漂亮可爱! 他们也都说我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 我偶尔被爷爷抱到怀里给其他人看,更多的是在爹爹怀里,我心里就一直想一些事,我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不假,可是我的爷爷和爹爹也长得好好看呀! 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好久啊,直到我十岁,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我把我这个疑惑告诉我最喜欢的爷爷,他听了直笑,告诉我:“那这样,爷爷是世上最漂亮的人,茂茂是世上最最漂亮的孩子,爹爹是世上最最最漂亮的孩子,好不好?” 我想了想,这样很好的! 爹爹在我心里,是世上最最最漂亮的! 我就又高高兴兴地,屁颠屁颠地去告诉我爹爹。 我爹爹也笑,他将我抱在怀里,告诉我:“茂茂是世上最最最漂亮的孩子,爹爹不是。” 我不解:“为什么呀?” 他摸我头上开始长长的银毛:“我是爷爷的孩子,在爷爷心里,我是最好的。但茂茂是我的孩子,在我心里,茂茂也是最好的呀。” 我不放心:“姐姐不漂亮吗?” 爹爹更是笑:“姐姐是英俊。” 我想想,也是哦,姐姐喜欢打架,天天在外面打架,把好多神仙家里的孩子都打哭啦,在天上打了不够,还要去人间打,常被爹爹训的。明明其实长得很漂亮的,偏要说自己是英俊帅气,成日里穿小郎君的衣裳,谁说她漂亮,她还要生气呢。 我就不同啦,我最乖了。 我既漂亮又英俊,我打架也厉害! 我才不像姐姐那么笨呢。厉害的人,都是全方面发展的! 后来,大家就都知道,我是三界里最最最漂亮的人啦! 我今年一百岁,常有仙女姐姐看着我说,茂茂才这么小就这样漂亮,长大了还得了?恐怕要比帝尊跟神君还要更好看的。 她们以为我还小,听不懂。 我那么小,怎会听不懂? 我虽然是最最最漂亮的人,但是在我心里,我爹爹永远比我更好看的! 至于那谁,那神君—— 唉,不提也罢,我可真是太讨厌他了。 今儿的“每日一记”就写到这儿,下一回,我给大家介绍这世上,我最讨厌、我最最讨厌以及我最最最讨厌的三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田田怎么来的,还有些事情会交代的,先写个小朋友视角的番外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