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外卖 作者:画眉郎 文案: 他诺是一只海獭,大本事没有,胜在能吃一点小苦,能干一点小活,经营着毛春市唯一一家(动物/妖精)外卖公司。公司尚处起步阶段,他诺有三大愿望:一,与市里规模最大的(也是唯一一家)杂货铺形成战略合作关系;二,争取拿下建国后成精协会家宠分会的指定外卖商名额;三,找一个好看的老板娘。 然而,与大罗杂货铺刚签订合作计划,杂货铺老板就换人了。新来的小老板长得真好看呀,可脾气也是真的坏。他诺走上獭生巅峰的道路上真是困难重重呢。 成精的猫,修人的狗,会用jio打碟的长耳兔,考研失败的大蟒蛇……从早点到夜宵,他们想点的外卖千奇百怪。他诺在送外卖途中遇到各种各样神奇而有趣的故事,虽然并不轻松,却也相当有趣。 我们的口号是:科学成精,努力做人。 哦对了,此文是非常规修仙,不要在意细节 PS,专栏戳《猫的遗产》,一本正经的猫文。正文已经完结了,很肥可宰 PPS,感谢 @渐渐然 人类小朋友倾情创作的可爱封面 【偏童话风,请不要在意细节】 【长得好看脾气暴躁的觉得做人没意思猫神仙攻X勤劳善良觉得做人真有意思的海獭妖受 】 【我们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唯物主义者,一切封建迷信都是……编出来的纸老虎】 微博@勤劳英俊的白菜 (个人号,经常发猫图)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异能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他诺,罗飨 ┃ 配角:海獭,水獭,猫猫狗狗小动物 ┃ 其它:萌宠,修仙 第1章 杂货铺的新东家 二零二零年二月八号,毛春城的一位老人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九。 随着罗西堂老先生的去世,毛春城里最后一家杂货铺似乎也面临关门的窘境。 新时代的杂货店都喜欢给自己取一个与时俱进的名字,比如某某百货或是某某超市。而大罗杂货铺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式杂货铺,一块毛笔写的招牌,木板拼成的门。铺子很小,什么都有,什么都卖,除了日常的柴米油盐,民生用品,还搜罗着来自大江南北不起眼却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麻雀虽小,应有尽有。 第一个发现罗西堂尸体的是他的邻居老刘头,热心肠,村委会干部,村内杂事的积极参与分子。刘家村是城中村,巴掌大的地界,虽然地处城乡结合边缘,离城市的蓬勃发展还有一段距离,但仍旧是毛春城的一部分,地皮还是珍贵的。 罗西堂一去世,老刘头第一个考虑到的就是在他名下的房产将如何处理。只是没等他去组织上汇报此事,大罗杂货铺就来了位新主人。 ——起码,他自称是新主人。 正赶上午饭时刻,老刘头正端着鸡公碗蹲在自家院子里扒饭。他抬起头,忽然瞥见一个陌生的身影从屋前飞速掠过,似乎是往老罗杂货铺的方向走去。他赶忙吞咽下口中热乎乎的饭团,烫得直咧嘴。老刘头潦草地趿拉着一双旧到褪色的解放鞋,端着碗追了出去。 “喂,小哥,你等等——” 那人回头过,抬眼一瞥,又冷又硬。老刘头心里一毛,端着鸡公碗的胳膊上顿时爬满鸡皮疙瘩。他磕磕巴巴地把话说下去,问道:“你是哪个呀?是找老罗吗?你是他什么人?” 这条路走到交叉口,只有大罗杂货铺一家,再往外就是主干道,没有人家了。老刘头没猜错,这年轻人一定是去寻老罗的。他看起来年轻的很,大概才二十出头,头发浓密,高挑白净,衣着单薄,挺帅气的一小伙子,一看就不像是本地人。只是他手执一柄长而直的白色雨伞,那雨伞没有一丝污渍,白得刺眼。拿着伞站在这样大的日头底下,又是冬日里,不免显得有几分古怪。 那小哥闻言,略显困惑地拧起眉头,继而缓缓地歪了歪头,眸子明亮得像是一对通透的黑色玛瑙珠子,闪着精光。他手里的雨伞往地上忽然一杵,伞尖瞬间没入沙土,发出惊人的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锵—— 老刘头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咯噔一下,脑海里就像不受控制那般自己转了起来,一个答案脱口而出。 “你是老罗的侄子?” “侄孙。”眼前这位年轻人冷冰冰地纠正道。 老刘头盯着那小哥,面露疑惑,沟壑爬满整个额头,嘴里却不由自主地接话,“哦哦,是罗小哥吧,好几年不见了,回来处理老罗的后事吗?” 罗小哥沉默地点点头。 老刘头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脸色更加自然起来。他眉头舒展,欣慰道:“回来就好。要节哀顺变啊。家里头有什么难处,尽管和叔说。我和老罗邻居了这么多年,交情不浅,不是外人。” 这时,老刘头的妻子刘大婶见丈夫端着碗出门半天没回来,也端着碗追了出来。她冲到院子门口,尖声嚷嚷起来:“饭也不好好吃,在外头说什么闲话呢?一天天的就你事儿多。”她嗓门大,这一嚎,大概整个刘家村都能听见。 她定睛看见了罗小哥,嗓子忽然像是堵上,瞬间气势被浇灭。她僵硬地扯嘴笑了笑,打招呼道:“这是罗飨呢,好几年没见,越发帅气了。” 罗小哥一言不发,也不搭话,扭头走了。 老两口盯着小哥的背影,一边继续扒饭一边闲扯。 “老罗的侄孙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什么罗,罗飨吧。” “罗飨?是这个名儿吗?” “觉着像。” “我怎么觉得没啥印象啊,有些古怪。” 刘大婶咽下一块难嚼烂的牛筋,用舌尖刮牙,道:“也是,这么好看的小哥,一般不会忘记。我琢磨着,比电视上的大明星还好看呢。比咱家闺女喜欢的那个什么豆可要强得多。” 老刘头有些嫌弃自家的老婆娘,他将吃干净的碗往地上一搁,蹲在老梨树下开始咳痰。 虽说有些古怪,但似乎又见过,确实是老罗的侄孙,名叫罗飨,二十二岁,今年刚毕业。老刘头翻来覆去琢磨着脑子里的这点信息。老罗很早以前,就说要把铺子交给罗飨打理,现在看来是真的。再说了,这小地方,店铺虽然值点钱,但确实不多,往日营收也了了,定不会有人愿意顶着晦气来瞎认亲的。再说了,要继承,得看国家的意思呢,总不会见个人就能来收房子。 老刘头放下心来,开始给自己搓烟卷,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登门探探有没有能帮上忙的,远亲不如近邻嘛。 罗飨很能干,根本没有需要用上老刘头的地方。入殓,守灵,下葬,虽然简单,但无一不妥。他不多久就处理好医院和公安局的手续,还去做了过户登记,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罗西堂的祭拜礼定在二月十四号,正好是头七。一个大好天,风和日丽,万里晴空。 老刘头本来还有些困惑,这罗老哥虽说人不坏,但到底是孤家寡人一个,在这世上没个念想,想来会惦记着他的人也没有几个,何论哭孝之人,何必特地摆丧事堂,闹得不好看。但人家的正经侄孙都开口了,老刘头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劝。灵堂摆好的当天一大早,他就领着老伴儿去上了三柱清香,代表村里的干部和村民,聊表敬意。 本来掂量着自己是外人,说好不多过问。然而老刘头在罗家屋里屋外仔细一看,发现整个罗家就一个光秃秃的灵堂,什么也没有,看着实在不像话。现如今不兴盖棺大殓,但大小仪式起码得走个过场。别说吹拉弹唱白事八仙了,连个香案供品都没有。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罗家还是老式的瓦屋,一半是泥墙一半是砖墙,仿佛是仓促之下竣工,未及修葺完善,略显窘迫。大门口横着一条凹凸不平的石头门槛,上面满是雨水凿出的小孔。罗飨就坐在这门槛之上,长长的双腿随意往外伸直,一直探到屋檐下。他的白雨伞仍在一旁陪着。罗飨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眉眼忽远忽近,看不分明。 “不请豆腐饭,不摆席,随意往来,一切从简,老人家自己的意思。”罗飨慢吞吞地说道,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老刘头心中不满,忍不住多念叨了几句。“唉,你年纪还小,想不到也是有的。这个丧事啊是大事,不可马虎的。再从简,那也得有规矩。比如你这个台子上啊,得有贡品香烛,这摆的东西和位置也有讲究。还有客人请了吗?这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是不是没请到位……” “该来的到时间了就会来。”罗飨很不客气地打断道。 老刘头被呛声,憋红了一张老脸,顿了半天,又想继续说。 这时,罗飨的雨伞忽然从栏下滚动而下,顺着石阶滑出庭外,砰地一声撑开,绕着伞柄转了几个圈后,最终停下来,在阳光下投下一片圆形的阴影。一只灰扑扑的肥麻雀啾啦一声从老梨树上飞下来,灵巧地躲入白伞之下,左右小跳一阵,然后俯身,小脑袋快速摆动,啄地上的小虫吃。 罗飨又吐了一口烟。 老刘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珠子呆了半天,已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最后被刘大婶拎着耳朵回家去了。回到家后,老刘头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好端端的一把伞,怎么自己就开了,真是古怪。 令他惦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这大半天都过去了,也没有任何人前往老罗家祭奠,这白事做得未免也太难看了。 老刘头暗自为老罗感到不值。 老罗可是个好人啊,老刘头心道。他想啊想啊,将老罗的生平往事细细地咂摸了一遍。老罗是个外乡人,到刘家村得有四十多年了。当年刘家村还没被划入毛春城,是个十足的闭塞的小农村,外乡人并不多见。但老罗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做事靠谱,卖的东西也很良心。很快的,他就被村子接纳,扎了根。甚至村里有不少女人见他独身,还曾张罗着要给老罗安排一门婚事。 不过老罗最终还是光棍了一辈子,精心经营着小小的一家杂货铺。春夏秋冬,年复一年。老刘头过去经常找老罗喝酒。一叠花生,一叠毛豆,一瓶五块五的二锅头,能聊一下午。老罗总说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现在看来,膝下无子,无人送终,终归还是惨啊。 老了老了,人都是要走的,熬不住啊熬不住。 老刘头以他的方式怀念着几十年的老邻居,又不免联到自己也是时日无多,百年之后的凄凉光景,多了几分真心的悲凉之意。 心里头有事,老刘头的晚饭没怎么吃,往日他都会喝上一两杯小酒,今天没心情,连酒缸子都没碰。刘大婶不想理会他,收拾好饭桌,打发老刘头去院子里头消食。白天虽然天气不错,但尚在冬天的尾巴。夜风一起来,老刘头冻得骨头哆嗦,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当他想回屋时,一团诡异的窸窣声由远而近,穿过刘家门前,并迅速地往老罗家移动。老刘头瞪大眼睛。时值黄昏,村里的路灯还没起来,光线很暗,看不分明,隐约是十几二十个身形不一的行人,乌泱泱黑漆漆,彼此之间也不交流,神色匆匆地赶路。 老刘头觉得奇怪,不由自主地出了门,撵在人群之后走了两步。他眯着眼睛。远处的老罗家已经挂起了白灯笼,幽柔的黄光透过白色灯笼纸,在冰凉的月色之中,平添一抹暖色。 说来也奇怪,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下,老刘头本该感到害怕。然而他并没有。相反的,还从心口涌起一丝暖意。这股暖意助着他驱走四肢的冰冷和僵硬,就像是老友旧识相逢,一壶暖酒落肚。 老刘头年纪大了,虽然年轻的时候跟着受了好几年的社会主义无神论和科学主义教育,心里头对于怪力乱神之事,还是有些顾忌的。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老罗的头七。头七头七,按理来说,是该回家看看。 然而,老刘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相反的,他下意识地顺着小道,跟在那群黑影背后,亦步亦趋地走向老罗家。 从外头看来,罗家傍晚的景象似乎和白天并没有什么不同。老刘头走到院子门口,理智重新回到大脑,停下脚步,不敢再深入。他利用阴影小心藏好自己,悄悄探身,迅速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景。 罗家的院子很浅,大堂正对着门,一眼就能望到底,老刘头不怎么费力就看清楚屋内灵堂的情景。令他吃惊的是,与白天相比,屋内热闹了不少。仿佛是变戏法似的,白日里光秃秃的案台,此时堆满了三牲瓜果和香烛。在烛台的柔光中,食物的色泽油亮,哪怕隔得远,似乎也能闻见那诱人的香气。 那些古怪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形渐渐显现,黑色消散,色彩浮现,他们原本浑身散发出来诡异的味道一下就淡了。原来是来祭拜的亲友宾客。 宾客有男有女,或高或矮,胖的极胖,瘦得极瘦。他们面带喜色,一点都不像是来参加白事,说说笑笑,喧闹不已。屋里不见罗飨来招呼,客人们也毫不在意,他们大方地挑了自己喜欢的地方坐下,和三五相熟的人火热地聊着天。 老刘头嘀咕着,怎么挑这么个时间点来祭拜,真是不讲究啊,太不像话了。 灵台正中央,郑重其事地摆放着老罗的相框。和大多数遗照不同,老罗的照片很精神,有人气,嘴角噙着笑,眼里具是慈和的暖意,看着一点都不吓人,甚至还有几分亲切。 老刘头不禁唏嘘,老罗是个好人啊。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歌声。老刘头浑身一震,忍不住贴耳上去细听,果然是歌声。 罗飨不知何时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依旧拎着那把白色直柄伞。他走得很慢,金属的伞尖在石板砖上一点一点,每一步都似落地有声。他走向供桌,面朝灵台站好。客人们起身,似乎在严格遵守某个约定,依次排到罗飨身后。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① 他们继续唱道。 歌唱越来越大,像风,飘出屋外,腾跃而起,直上云霄,化作明月。 老刘头怔楞着,一动也不能动。他的眼角发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歌声终于停下,一切归复死寂。又一会儿,热闹的聊天声再次响起。宾客们随意品尝瓜果,有说有笑,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刘头的神识回来了,瞬间觉得双腿发麻,十只脚趾头仿佛被冻住,一点知觉都没有。他扶着门框缓了缓气,尝试着挪动身体。这时,那种熟悉的暖意再次袭来。老刘头不确定自己的背上是否有东西。似乎是有,但又没有丝毫重量。他梗着脖子没回头,只听见空气里飘来一句微弱的叹息声。 ——老友,谢你十年暖酒招待,叨扰,再会。 老刘头冻僵的身体忽然能够活动自如。他不敢深想,埋着头,一头扎进浓厚的夜色之中。他脸色发青,牙齿战战,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家走去。 临近家门,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从他身旁刷的飞过,老刘头推门的手一抖,险些跌坐泥里。路灯已经亮了,他却依旧没有看见来人的样子。那影子极快地消散在光线之外,只传来模糊的几声念叨。 嗨呀迟到了迟到了迟到了—— 他听见那人这样说道,紧接是一连串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动物厚实的肉爪子快速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老刘头深呼几口气,终于鼓足力气推门而入。他的老伴儿已经暖好被窝,正等着他呢。 这一觉,老刘头睡得格外甜实。一睁眼,天已经大亮。刘大婶在院子里头不知和谁在抱怨,说老刘头年纪一大把了还赖床,晚上也不老实睡觉,翻来覆去嘀咕了一晚上梦话,不知想啥好事儿呢。 老刘头起身,披上大棉袄,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他总觉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事情,或者是在他的梦中发生的事,但具体是什么,他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来。 大概是年纪大了忘性大吧。在烧洗脸水的时候,老刘头决定原谅自己。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吧,不过,倒是一场好梦呢。 早饭是一锅小米粥配新鲜的鸡蛋烙饼。老刘头吃过饭,背着手在村里的小路上来回溜达。不知不觉,他来到老罗家。老刘头抬头,往门里望去。 大堂里冷冷清清,和昨日一样,光秃秃的灵堂,除了老罗头的相框和一个小香炉,什么也没有。 老刘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奇怪。他往里头走了两步,才发现,大堂里还是有些不同的。 供桌上,藤椅上,石板砖上,甚至是房檐上,瓦缝间,到处都飘满了花瓣。白色的,黄色的,说不上名字的乡野小花,有些已经枯萎,有些开得正好。大多数花骨朵都很完整,带着一股林间的清香,像是被什么人特地采下,一路披着露水,来到灵堂,以表哀思。 忽的一阵穿堂风过,花瓣飞散,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老刘头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花眼了,满怀疑惑地往家走去。 一个身着暗褐色连帽衫的年轻人匆匆而来,和他擦肩而过。老刘头忽然停了下来,觉得那年轻人的脚步声很熟悉。在哪儿听过呢? 吧唧吧唧—— 答案依旧是一无所获。 算了算了,年纪大忘性大。世界之大,什么都可能会发生的呢,没有什么稀奇的。 第2章 他诺 他诺睁眼的时候觉得很痛苦,有无数个小水獭在他耳边吹喇叭:今天不是一个适合早起的日子。 他在软扑扑的床垫子上翻了十几个滚,将浑身的皮毛都弄乱了,终于慢腾腾地爬起来,勉强坐直身体,开始揉脸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他做的很认真。搓了好一会儿,直到毛毛搓得发烫,他诺总算让自己清醒过来。 新的一天,新的奋斗!今天要去拜见大罗杂货铺的小罗老板。 他诺换成人形,给自己准备了一大盘花蛤和一小盘蛏子,认认真真吃好早饭,然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上下扑腾做了一个暖身操,这才推门出去。才出门,迎面扑来一阵冷风。他打了一个大喷嚏,揣着手,哆哆嗦嗦往河边走去。 空气有些冷,打在脸上,有些割人。元宵节才过,天气似乎刚要回暖,就被南下的冷空气迎头一棒,又缩回窝里去了。他诺穿着厚实的连帽衫,仍旧冻得两股战战,两只耳朵红扑扑的,紧紧贴着头皮。 百科也是会骗人的,他诺心道,海獭并不一定不怕冷。他匆匆赶路,很快又觉得肚里空虚。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玻璃罐子,里头是水獭妈妈给他烤好的海盐虾干。虾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海虾,每一只都有指头粗细,在烤箱里烤得通体发红,表面涂满了亮晶晶的虾油,散发着迷人的海腥味。咬上一口,酥酥脆脆,弹压爽利,口感极好。 他诺啵的一声拔开玻璃塞口,用手指探进玻璃罐内,迅速地捏起一条虾。他的动作极快,将一整条虾干塞进嘴里,挤得口腔里鼓鼓囊囊。他鼓动着腮帮子奋力嚼着,很快就吞下一只,意犹未尽地舔干净手指头,又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舔了舔嘴。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简单来说,他诺是一只海獭,这很不常见。别说是毛春城,就是整块大陆大概也难寻一只。他被红久河南岸的水獭一家收养,至今已经十九个年头了。 红久河岸边的居民们起的都很晚,一路上他诺并未遇见什么熟人。在红久河的浅水岸口,他诺瞥见一只叼着竹篮的金花鼠,竹篮里插满了鲜红的玫瑰花。那是住在百叶林东北角往南数第五棵白皮松上的肉松。 肉松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有一条漂亮得令他引以为傲的毛尾巴,一对绿豆眼,两个腮帮子总是鼓鼓囊囊,不知藏了什么好东西。因为他长得肉,因此大伙儿都叫他肉松。他和他诺算是老相识,远远见了海獭,松开口中的竹篮,探起两只细短的爪子,热情地打招呼。 “早上好。”他诺回应道,“你拿着这么多玫瑰花做什么?” “嗨别提了。”一提起这件事,肉松就觉得泄气,“昨天不是人类的情人节吗?我提前批发了好多玫瑰花,本想着倒手赚一笔。没想到昨天出来的人和妖都不多,我兜转了一晚上也没卖出去几朵。这花已经买下了,堆在洞里只会浪费,我就琢磨着今天白天再出来试试运气,半价出售,买一赠一。结果这群懒惰的家伙一个也没起床,好生气。我这个月买不了松子了。”他泪眼汪汪。 见他可怜,他诺自己掏腰包买了其中开得最娇艳的一朵,也没要肉松要送他的第二只。他打算今天回家后把花送给水獭弟弟。他告别肉松,小心翼翼地将玫瑰花别在兜帽里,转而进岸边的林子里。他挑了一棵适合的废木,变出爪子,认认真真刨了起来。 他打算做一个漂流用的空心独木舟。这项技艺是前几年来毛春旅居的海狸先生教授他的。海狸先生是他诺见到的第一只真正的海洋生物——虽然后来他被无情纠正,原来海狸其实就是河狸——海狸先生知识渊博,几乎什么都明白。他诺一度对他产生崇敬之情。 也正是海狸先生告诉他诺,在这片大陆之外,在辽阔的海洋那头,还有好几百只和他一样的生物,他们都是海獭。海獭是神奇的动物,他们终生生活在浩瀚无垠的海上,成群结队,仰面浮泳,爪牵着爪,随着起伏无常的海浪上飘荡,自由自在。 这是他诺从未见过的画面。他从来不曾和另一只海獭爪牵着爪。他诺从来没见过和自己相似的同族。他是一个异类,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他一出生,就生活在淡水的世界里,水獭一家就是他的家人。海洋的味道,成群的海獭,这些景象对于他诺而言,只是梦里模糊的残影。 真正的海獭是什么模样的?好想见见呀。 独木舟很快就做成,虽然看起来朴实无华,相当简陋,但却很坚固,足够支持他诺一整天的漂流。他诺躺在里头试了试,大小正好。今天的风向很好,如无意外,风会推着他一路东去,飘至毛春城城心河的源头。从那下船,只要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刘家村了。 小舟晃悠悠晃悠悠,顺着水流往低处荡去。 阳光很好,软软的,像一床新晒的棉被,轻轻盖在他诺身上。天空那么远那么辽阔,两岸的草木越行越远,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他诺仰面躺在小舟之内,眯着眼睛,小憩补觉。帽子上别着的那朵玫瑰花散发出一阵清甜的香气。他咂咂嘴,抱着装满虾干的玻璃罐子,想象着自己像一只真正的海獭那般,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 他很快便沉沉睡去,嘴角抿着笑。 他诺再次醒来时,离毛春城已经近在眼前。他小心地翻身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将玻璃罐子藏好。 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想到这,刚睡醒的他诺再次萎靡下来,耷拉着脑袋。 他诺现经营着家族企业:神仙外卖。这个家族企业始创于一个月零三天前。 神仙外卖,顾名思义,是给小妖们送外卖的——当然,肯定会有人说,给妖精送外卖的,当然应该叫妖精外卖。虽然白手起家的小妖小怪们对于称谓这种俗物并不十分在意,但妖精外卖未免不太好听。而神仙外卖就不同,神仙,往往预示着好兆头。 这是他诺的愿景,给人类和小妖们带去同样的快乐。 今天,他诺要去刘家村谈神仙外卖创立以来最大的一个合同:神仙外卖与大罗杂货铺战略合作协议。 这份战略合作协议书在罗西堂老先生在世时就已草拟,只是双方一直未能正式签署。而伴随着罗老先生的不幸去世,这份协议也不得不夭折。 然而他诺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相信自己既然能够说服罗老先生一次,必然也能说服他的后人。只要神仙外卖与大罗杂货铺形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那整座巫台山,整片百叶林,整条红久河,甚至是整座毛春城都会成为他的特供区域。 本来昨天晚上,他诺要和大伙儿一起送罗老先生。他早就打算好,等仪式一完,他就找到小罗老板,真诚请求他重新考虑合作协议。然而事与愿违,他诺出门前被年纪最小的水獭弟弟缠住,不得脱身,理由是今天是情人节,哥哥理当陪弟弟过节。 情人节虽然是人类的节日,但许多小妖们也很喜欢,成为年轻妖一代中的潮流,看来就算是未成年的水獭也不能免俗啊。 他诺花了不少时间将弟弟哄睡,这才急急忙忙出门。等他赶到罗家院子时,大家已经要散了,他只来得及看见小罗老板的背影。 小老板看起来很年轻啊,也很高,影子投在地面上,又长又细。他诺从来没见过比他还高的人类。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和罗老先生一样,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那就好了。 不管怎样,不能打无把握的战。他诺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利用最后一小段旅程,开始给自己打腹稿。 神仙外卖是毛春城里唯一一家非人外卖,可以说神仙外卖的出现极大程度上填补了市场的空白。而创始人海獭他诺也迅速成为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并接受蒲公英日报专访,拥有整整一面芦苇叶的版面。该期蒲公英日报至今销量已突破2。 业绩方面也是相当喜人,虽然创立才短短一个月,他诺已经完成三单了,客户分别是水獭爸爸,水獭妈妈,和水獭大哥。 业绩报告写到这,他诺的头已经垂到胸口,再也抬不起来。 唉,好像是有点差劲啊。 他心想。 他诺下了船,一边赶路,一边从玻璃罐子里掏虾吃。他吃完罐子里的最后一只虾干,舔干净指头,终于来到罗家大门口。他小心将虾干罐子藏好,举起双手,用掌心揉搓了几下脸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他正要开口喊门,忽然迎面而来一道黑色的疾风。他诺下意识地跳开,一个重物擦着他的肩膀,猛地砸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什么东西!他诺浑身的海獭毛都竖立起来,眼睛下意识地瞪圆了。 地上躺着一只人类,嗯——看起来应该是只人类。只是他满身淤痕,鼻青脸肿,整个脑袋不同寻常地肿大,已经分不清是人是兽。 大概是只雄性人类吧。他诺心想。听见对方痛苦的呻吟,他有些不忍心,半步上前,俯下身,小声问道:“请问,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模糊的呻吟声。 这时,门口传来啪嗒的声响。他诺抬头,只见一把白色直柄伞正歪着身体看他。 一把——伞——在——看——他—— 第3章 小老板 被一把伞盯着看,这个认知让他诺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定睛一看,呃,只是一把伞而已。 伞应该是没有生命的。他诺默默纠正自己。只是那把伞的姿势实在诡异,半个伞身在门里头,半个露在外头,弯弯的伞柄头朝外,像是斜着身体趴在门板上正打量来人。更令人不安的是,柄尖上立着一只木雕的球形狸猫头,雕工极为细腻,须发根根分明,眼睛部位被挖空,镶着两颗不知名的绿石头,璀璨夺目,若有灵光,整个猫头看起来像是活物。 他诺忍不住朝着白伞鞠了一躬,礼貌地做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他诺,是神仙外卖的老板,我来拜访小罗老板。” 那把伞一动不动。 他诺心道,我果然是太紧张了,伞怎么会说话呢?他站直身体,正想绕过白伞再次敲门。那把伞忽然往空中一蹦,一百八十度调转伞体,飞速换了个姿势。这一次,白伞的整个伞柄斜放,横在门框之间,头柄和伞尖卡得恰到好处,像是奋力用身体画了一个叉,将访客挡在门外。 这是在变相地拒绝我吗?他诺停下动作,一时之间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蜷缩在地上的猪头先生忽然动作起来,打破了难堪的沉默。他不知何时滚到了他诺的脚边。 “好香啊好香啊。”他呢喃着,神色古怪,“你是什么宝贝……啊,我的宝贝……”他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口水顺着肮脏的脸颊滑落,留下几道泥印子。他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血渍的一只手,突然用力一抓,扣住了他诺的脚踝。 猪头先生的手太冷了,和冰渣子无二,才接触到他诺的皮肤,就冻得他浑身一震,整个人弹了起来。 他诺还来不及尖叫,那把白伞忽然飞了起来,升到半空之中,尖锐的金属伞尖朝下,像是一柄利剑,忽地破风而下,朝着猪头先生的腰肌狠狠扎去。 随着嗷呜一声惨叫,猪头先生整个人对折,像烘烤成干的海虾那般,身体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形,再也发不出声来。 他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暗自发誓,近三个月都不要妈妈烤虾干吃了。 白伞行凶完毕,砰地一声撑开伞面,像一朵小白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姿态优雅地颠颠飘回院内。他诺犹豫了两秒钟,果断抛下猪头先生,跟着白伞进了门。 这时,从堂屋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小罗老板!他诺眼睛一亮。 罗飨未着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不知是刚运动完还是正好洗了个热水澡,赤裸的身躯微微泛红,在冰冷的空气中仍旧腾腾往外冒着热气。一粒水珠从他的额角滴下,顺着光洁的脸颊来到喉结,又从锁骨之间滑落,沿着肌肉分明的纹理滚落到小腹,再往下,直至消失不见。 他诺吞了一口口水,觉得身上更冷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吞咽声有些大,顿时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他诺,我是神仙外卖的老板。” 罗飨置若罔闻,越过他诺,径直走到竹藤椅边,将搭在上头的外套随意穿上,然后重重砸进躺椅里。他将两条腿肆意地搁在茶几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并未点燃。 他诺鼓起勇气,试图再次打开话题。“我今天来,是为了继续谈之前和罗老先生的协议。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有了解过,大罗杂货铺和神仙外卖的战略合作协议?”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他诺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尴尬。他不自在地环顾一眼四周,发现那把奇怪的白伞已经收了起来,此时正勾在房梁上倒挂金钟,伞尖悠闲自在地晃来荡去。 而罗飨正盯着院子发呆,他的眼神放空,看不出心思。 他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面,身体无意识地将重心交替放在两只脚上。长得好看的人都这么不友好的吗?他心想,再次挠挠头,勇敢地尝试第三次对话。 “今天天气真好呀!”他诺感叹道,接近着一阵冷风扑面,他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鼻尖瞬间被清水鼻涕糊住了。 听见声响,罗飨终于收回视线,乜着眼,冷淡地朝他诺投去一瞥。 他诺满脸羞红,低头用力擦了擦鼻子,闷声闷气地道歉。 罗飨忽然掀开眼皮,微微扇动鼻翼,像一头觅食的野兽那般,侧过头,认真地辨认着空气中的气味。他盯着他诺的眼神开始有些变化,变得尖锐而锋利。 这是属于掠食者的目光。他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绷紧。 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他诺疑惑地抬起胳膊嗅了嗅,什么也没闻见。虽然他只是一只野生的海獭,但是他很爱干净的,应该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味道令小老板生气才对。 罗飨依旧在盯着他,视线丝毫不松。 白伞从房梁上飘了下来,绕着他诺转了一圈。他诺好奇地打量着它。白伞挨上他诺的胸口,贴得很近,用伞尖轻轻点了点。 叮叮叮—— 他诺怀里的玻璃罐发出清脆的响声。 罗飨站了起来,目光紧锁,依旧一言不发。 他诺赶忙又退了一步,慌张地从怀里掏出玻璃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装虾干的,虾,虾被我吃完了……”他低着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惭愧。 罗飨很快失了兴趣,重新坐下来,藤椅发出煎熬的咯吱声。他不再看向他诺,盯着院子里的迎春花继续发起呆来。 “等下次,新鲜的海货到了,我给您带虾干,满满一罐。”他诺承诺道,尽管小老板没有任何表示,他仍旧迫切地想要分享自己的好物,“虾干是我妈烤的,可好吃了,我能连壳吃下去!” 罗飨一动未动,似乎没有听见。 他诺懊恼地皱着眉,忽然福至心灵,伸手取下帽兜里的那朵玫瑰花。对呀,本来登门拜访就应该准备礼物的,他怎么这样笨呢?希望小老板并不会生他的气。 “今天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准备好。我把这朵玫瑰花送给您吧,它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玫瑰花,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好闻极了。” 他诺小心翼翼地将这朵最美丽的玫瑰花摆在罗飨的茶几上。这朵玫瑰花开得正艳,花瓣上还带着来自百叶林的露水,晶莹剔透。 罗翔已经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白伞飘到他跟前,撑开伞面,为他遮下并不存在的阳光。 他诺抓了抓头发,朝着罗飨轻轻鞠了一个躬,礼貌地道别。 等下一次,我要把最肥美的海虾和最甜蜜的果脯带来送给小老板,他一定会开心起来的。他诺暗自下定决心。 回家的路上,他诺发现喜鹊正要开始筑巢,叽叽喳喳忙碌不停。尽管天气还有些冷,但春天似乎真地要来到。这真是一个好兆头,他诺满怀信心,也许明天小老板就答应他的请求了。 第二天,甜美肥厚的海虾还趴在水獭妈妈的烤箱里,他诺没能按计划再次拜访小老板,不过他确实是遇上了一件好事。 他终于接到新订单了! 这一次,不再是水獭一家的亲情单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客户订单。 这笔订单来自熟人推荐,推荐者正是金花鼠肉松。原来昨天他诺向他买了一朵玫瑰花后,肉松的生意居然渐渐好转起来,不到傍晚就将所有存货清空。最后一朵玫瑰花是猫的事务所的林管事买下的。肉松因为心情愉悦,和林管事多聊了几句,打听到他想订购一只特别的猫罐头,连忙将生意介绍给他诺。 他诺见过林管事,对方是一只通体白毛绿色眼珠的长毛猫,长得很漂亮,却冷冰冰的不太爱说话。他诺并未和他交谈过,对于这笔生意,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中午出门前,他诺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搓脸,给自己加油打气。今天要去猫的事务所,不好用人类的外表出现。他诺化作海獭原型,戴上一顶用水草编制而成的大草帽,帽檐上别着一只新鲜的金色迎春花。草帽卡在他诺毛绒绒圆滚滚的大脑袋上刚刚好。他又背上一只小布袋,布袋上绣着一只褐色的小海獭,里头装着他心爱的玻璃罐子。今天玻璃罐子里头装的是七色水果糖,这是水獭大哥给他诺带来的小零嘴。 天气和昨天一样好,虽然还是有些冷,但他诺身上暖烘烘的。喜鹊在枝头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林子里的花骨朵儿都憋着一股气,争先恐后想要冒出头。 他诺觉得心里松快极了。如果这一单成功,他就能成为一只真正的外卖老板,他就有底气和杂货铺的小老板谈合作。小老板长得真好看呀,希望他会喜欢自己带去的虾干……啧啧,虾干好好吃……春天的螃蟹虽然很瘦,但如果砸开了做成蟹酱小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小老板吃不吃蟹…… 他诺咂咂嘴,肚中空虚起来。他往寂寞的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糖果是绿色的,柠檬味道,酸得他诺浑身炸毛。好在猫的事务所就在前方不远处。想到自己的头一位重要客户,他诺咽下口水,端着肚皮飞速地跑了起来。 吧唧吧唧—— 沾满青草汁的泥地才起来松软黏腻,痒痒的,很有趣。 猫的事务所坐立在百叶林的最南端,是毛春城方圆数百里内设施最完善人员最齐全的动物事务所。虽然毗邻人类的交通要道,却很隐蔽,从外头轻易看不见。他诺也是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事务所的大门。 猫的事务所外头等着几位前来办事和咨询的流浪猫们,看起来又像是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又像是在正正经经地排队。一只海獭很不常见,他诺一出现,就收获无数目光。猫咪们的目光很露骨,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诺。 他诺莫名觉得这种被猫盯上的滋味很熟悉。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越过流浪猫的队伍,正想上前询问林管事的位置,被事务所门口一只黑狸花栏下了。 那只黑狸花长得魁梧结实,脑壳硕大,四只爪子强健有力,身长足有六十公分,看起来凶得很。“排队排队!”他冲着他诺不耐烦地叫道,嗓音低沉,颇像沼泽地里发情的癞蛤蟆。 他诺摘下大草帽,捏在胸前,礼貌地鞠了一躬,开口道:“你好,我不是来询问的,我想找事务所的林管事。” 黑狸花不耐烦地打断他,凶巴巴地吼道:“没听见我说的吗?不管是谁,不管来干嘛,只要想踏进事务所,就得排队领号!”他的叫吼声中充满威胁,显然很暴躁。 他诺心里诧异道:猫咪都是这么凶的吗? 第4章 毛春城成精猫咪咨询事务所 无论他诺如何解释,黑狸花先生都不接受,他只好放弃。黑狸花先生叼着一束铃兰花,塞进他诺的怀里。 “喂,这个是你的号,过号不候,自己注意啊。”黑狸花先生凶巴巴地叮嘱道,见他诺识相地点头,他不再啰嗦,转身又去训斥新来的不听话的家伙去了。 他诺的铃兰花枝上坠着五朵花骨朵儿,意味着他诺前头还排着五位咨询者。铃兰花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他诺小心地将鼻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现在不是铃兰的花期,也不知道这些猫咪用了什么方法,让花朵提前盛开。 一只白体黑帽黑尾的长毛流浪猫正趴在他诺的前头,耷拉着尾巴,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他的身上很脏,白色毛发沾着灰尘,看起来灰扑扑的,背上还秃了一块。他不时用爪子拨弄着自己的四朵铃兰花,显然等得很不耐烦。 他诺挑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扑腾着四肢艰难地爬上去,背靠着一旁的树干坐了下来。屁股压着尾巴有些难受,他伸出爪子挠了挠屁股上的毛毛。林子里的空气很湿润,厚重的露水黏在毛毛上并不舒服。 他诺继续挠了一会儿屁股,觉得身上有些冷,悉悉索索地从胳肢窝的皮囊里摸出一个透明的盐罐子来。 唰唰唰—— 原本三三两两懒洋洋趴在四处的猫咪们倏地抬起头,抖动着耳朵尖儿,警惕地盯着他诺。排在他前头的流浪猫先生胆子很大,直接凑上来,谨慎地闻了闻。 他诺爪子里的盐罐子顿在半空中,略显尴尬。他觉得不太好意思,停下给自己撒盐的动作,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是盐。” 虽然从来不曾生活在海洋之中,他诺作为一只海獭,并未完全融入到淡水环境。过重的水分经常令他的毛发和皮肤出状况。水獭妈妈认为这些都是太淡造成的,特地给他诺准备了一只盐罐子,让他不舒服的时候就拿出来给自己撒撒盐。 他诺很喜欢晶莹剔透的盐粒。盐是海盐,比一般盐的颗粒要大很多,撒进毛毛里,再揉一揉搓一搓,可以很好地将毛发和皮肤表层的脏东西去掉。 盐罐子是来自水獭妈妈的珍贵礼物。他诺一直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腋下的皮囊里,那里是他的秘密宝地,用来收藏他的宝贝。 除了盐罐子,他诺将他最心爱的一块石头也藏在皮囊里。这块石头是他诺游遍整条红久河,从千万颗各式各样的石头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小,形状和重量都是万里挑一,极其趁手,用来砸贝壳和虾蟹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他诺忽然灵机一动。也许他应该为小老板也挑一块石头?啊,石头是多么棒的礼物呀!这世界上的所有动物和人类都应该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石头。 唰唰唰—— 撒盐的声音继续响起。猫咪们好奇了一会儿,很快就失去了兴趣,重新恢复之前百无聊赖的状态。 他诺给自己的毛毛均匀地撒上海盐,开始用爪子梳理毛发。他揉搓得很仔细,爪子的力度和角度也相当讲究,顺时针画圈圈,由外到内,由表至里,一层一层,力求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毛都照料到。脸颊和肚皮是重点照顾的部位,四只爪子也要保持干燥,否则体温会流失得极快。 太阳正挂在天空的正中央,这是一天里阳光最好的时刻。几缕阳光从银杏的枝杈间漏下,洒在大石块上,将他诺上身的毛毛烘烤得蓬松柔软。 真是一个好天气呀。 不知过了多久,黑狸花先生从角落里跳了出来,来到流浪猫先生和他诺面前,动作粗暴地将他们爪子里的铃兰花扯下一朵。这意味着他诺在队伍里又前进了一位。 黑狸花先生走后,流浪猫先生也许是觉得无聊,开始和他诺攀谈起来。 “你是来做什么的?你看起来不像一只猫。”他说道,语调里带着浓浓的北方方言味道。 他诺礼貌地回答,我是一只海獭。 海獭是什么? 一獭一猫的对话很愉悦。他诺甚至邀请流浪猫先生也来撒点盐,被对方礼貌地拒绝了。他又从玻璃罐子里头掏出一颗柠檬味的水果糖,递给流浪猫先生。流浪猫先生舔了一口,酸得浑身一激灵,毛发炸起,就像过电一般。 流浪猫先生告诉他诺自己的名字叫锅盔。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古怪。他诺的名字是水獭妈妈取的,水獭一家都姓他。水獭大哥名叫他言,二哥叫他行。后来三四五六七八陆续出生,孩子一多,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懒得再苦想意义深厚的名字,其他兄弟姐妹便随意以山水花草命名。他诺并不清楚猫咪们的取名规则。 “我们猫咪界很流行以饼来命名的。”锅盔介绍道,脸上带着几分骄傲,“这个潮流源自于一只名猫。说起来,他也曾是一只流浪猫呢。”他对于自己流浪猫的身份似乎并不在意。 锅盔是一种饼状的面食,很时尚,而锅盔脑袋瓜上的毛毛是黑色的,很适合盔这个字。他对于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说着话,吃着糖,时间过得快多了。等到他诺将第三颗糖塞进嘴里时,终于被告知,他们可以进入事务所等候区了。 猫的事务所全称为毛春城成精猫咪咨询事务所,隶属于“建国后成精协会”,是城内唯一一家猫咪专属咨询事务所。事务所设立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的树干里头。这棵银杏长得巨大无比,高耸入云,五人才能合抱。据说它已有上千年的寿命,曾经遭天雷一劈两半,内里被掏空,却依旧活了下来。猫领事带领着一干管事将空的树干清理出来,打造出一个长宽两米左右的事务所。这个空间虽然对于很多大型动物而言略显逼仄,但对于身量娇小的猫咪们而言,仍旧是宏伟豪华,庄严肃穆。 然而事实上,猫的事务所的风格很猫咪,一切都透露着慵懒和漫不经心。正对着事务所大门是一圈圆形的办公区。管事们的办公桌椅就是从整块木料上切割下来的,边角歪扭,只经过简单的抛光打磨,表面上满是猫爪子的印痕,看起来办公桌椅平时也承担着充当管事们的运动器材的重任。 距离地面大约两米高的地方,被凿开一个圆形的窗口,一条绿色鲜翠的藤蔓缠绕回环,从银杏树外穿过窗口,一直延伸到事务所的办公桌上。藤蔓的末端系着一串白色的铃兰花。每当管事们处理完一宗案子,坐在最末位的实习管事便会用爪子勾一勾那串铃兰花,通知黑狸花先生安排下一位咨询者候场。 由于事务所空间有限,所内只允许三位咨询者候场。他诺就是第三位。第一位咨询者和锅盔先生都顺利入场,但他诺的身躯要想完全融入事务所内又不影响他人,着实有些困难。于是,他脱下帽子,挑选了一个方便的姿势,往地上一趴,从门里将脑袋搁了进去——安静地候场。 猫的事务所里一共有七位管事,其中居中的主位上坐着的是猫的领事,一只矮胖滚圆的短尾巴黄狸花。猫领事不知年岁几何,看起来老态龙钟,说话很含糊,眼角浑浊,总是眯着眼睛看人。猫领事两端分别坐着三位管事,按照职位高低,由中间向两端依次坐好。坐在最末端的是两位实习管事。 而神仙外卖的第一位重要客户林管事就坐在离铃兰花最近的位置上。他年纪尚轻,还是一位实习管事。据说事务所竞争激烈,每年都有成百上千只猫咪前来应聘,能留下来的都是其中最聪明知识最渊博的。林管事年轻轻轻就能坐上实习管事的位置,可见他的个猫能力极强,且阅历丰富。 他诺将一只爪子从脑袋底下挤了进来,摆动指头向自己的重要客户无声地打了一声招呼。他没有得到回应,这是自然的。 林管事是远近闻名的不善言辞,不管何时出现,脸上都带着冷冰冰的假笑,透过鼻梁上的那副金丝框眼镜,似笑非笑地盯着人看。他不是百叶林的土著居民,是成精之后从毛春城里头搬迁来的。据说他还在人类世界时,曾被多次抛弃,因此对于他人有着强烈的排斥心理和不信任感。 他诺干脆将两只前爪都挤进门来,捧着脸认真旁听,这个姿势很舒服。咨询还未正式开始,事务所里安静得很。他诺眨了眨眼睛,悄悄盯着林管事看了一会儿。他的海獭眼睛并不十分大,像两粒黑豆豆,认真看人的时候有几分滑稽。 林管事不知是没发觉还是懒得理会,并未介意他诺的打量。 他诺心道,林管事真是一只相当漂亮的白色狮子猫啊,毛发柔顺光滑,像一朵大棉花。如果能温和一些,大概会很受欢迎。 不过,客户终归是客户。他诺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貌取猫,对待客户要尊重。 很快的,他诺的思绪就被打断了。排在等候区第一位的短毛黑猫被叫上受理区。受理区上摆着一只雕刻粗糙的小木椅,咨询者可以选择坐在上头或是躺下。 猫领事慢吞吞地开口问话。他的嗓音很低沉,声调拖得老长,毫无起伏,听起来很容易令人犯困。 他诺发现锅盔先生偷偷打了一个哈欠。 猫领事问道:“姓名,所问何事。” 黑猫收拢着爪子坐在小木椅上,尾巴紧紧缠着自己,显得有些局促。他声音颤抖,开口回道:“领事好,管事们好,我叫黑芝麻,我从西边来的,这个春天打算定居在毛春城,我想知道城里哪个区的免费猫粮比较好吃。” 他诺瞪着眼睛,脑海里满是问号。 所以,猫咪们每天来事务所咨询,郑重其事地领号,排队,花上大半天时间,想问的都是这样的事情吗? 第5章 重要的第一单 没错,猫咪们关心的确实都是吃吃喝喝晒太阳这样琐碎的小事。 他诺从猫领事和一众猫管事们听到提问后,脸上流露出的郑重神色了解到了这一点。 猫领事点了点头——他的脖子很粗,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这道题很难,诸位谁能解?” 一时之间,居然无猫应话。四位猫管事和两位实习管事都垂着头,仿佛遇上了世界难题。 他诺情不自禁地用爪子揉了揉脸。这是他第一次对猫咪咨询事务所的业务感到好奇。他并不清楚一座事务所应该如何运作,毕竟他从未见过任何一家海獭事务所——也许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会存在着那样一个事务所,但它不会是在毛春,不会是在眼前——每天面对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提问,这些知识渊博的猫咪管事们是如何知晓答案的呢? 就在众猫沉默之时,林管事缓缓开了口。他眼皮略微下沉,掩去了过分冰冷的眼神。“西城的人类大多偏爱颗粒大的猫粮,口感偏硬,但是口味齐全选择多;东城的人类则会选择水分更多的小颗粒猫粮,适口性好,但是口味单一,吃多了容易腻。”林管事看起来胸有成竹,甚至连自己的笔记本都没有翻开,显然对答案熟稔于心。 他诺简直想坐起来用爪子给林管事鼓鼓掌。 猫领事和其他管事们对林管事投以赞许的目光,只有坐在最右端的另一位实习管事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开心。这位实习管事名叫麦饼,是一只白底黑花短毛猫,右耳缺了一个小口子。其实麦饼管事也相当聪明,只不过同为实习生,他的表现要比林管事逊色很多,这让他的压力很大。 更令麦饼管事崩溃的是,林管事不仅回答出了咨询者的问题,他甚至还提供了加分选项。“如果你喜欢吃生肉,”林管事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以去西城的鲜肉市场走一走。如果你偏爱河鲜,则可以去东城的水货市场,那里每天都有装满鱼虾的货船靠岸卸货,带来这个季节最新鲜的美味。据我所知,这两个市场的多数商贩对流浪猫都比较宽容,在他们空闲时间前去讨一份吃食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诺暗自在心里记下小笔记。 黑芝麻先生满怀感激地朝着林管事鞠了一躬,兴高采烈地出了事务所。 接下来轮到锅盔先生提问。锅盔先生显得有些拘谨,在弱光下,他身上的毛发显得更加暗沉。他沉默地和猫咪主、管事们打了招呼,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 “我想知道,毛春城哪个猫咪帮派还缺猫爪,我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 他诺眼睛一亮,对锅盔先生的敬意蹭蹭往上涨。热爱工作的人(猫)都不会太坏,锅盔先生果然是有担当的男猫。 只是,这一次,连林管事都沉默了。 锅盔先生有些着急,上前一步,略微提高声调,问道:“我从北方来,顶着风雪,走了整整三个月,流浪了整整三个月,没有找到能够落脚的城市。我听闻毛春城是一座猫之城,在这里,任何猫咪都有可能实现他(她)的梦想。我想尝试一番,请告诉我答案!” 麦饼管事拼命翻找笔记本,书页被他翻得唰唰作响。一无所获。 猫领事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严肃地看向锅盔,沉声道:“据我所知,您是隆冬时节出生的猫。” 锅盔先生身体一僵,梗着脖子道:“确实,我是冬日所生,就在故乡的谷仓里。” “所以您便是冬之子。”猫领事道,“您走过这么多地方,那您可曾听说,地方猫咪帮派不接受冬之子?” 他诺听不懂,在场似乎只有他理解不了猫咪之间的对话。他困惑地揉了揉脸,视线在猫领事和锅盔先生之间来回游荡。 锅盔先生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整只猫蔫了下来。“是的,我听说过。”他叹气,忽然又扬声道,“可是,我也听说,毛春城是……” 猫领事无情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说出最残忍的事实。“请回去吧,或是像别的冬之子那样,接受事实。您可以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自由之猫,享受春日的晨光和夏日的凉夜,不必纠结于工作。冬之子并不适合社会工作。很抱歉,您的疑问我们无法解答。” 他诺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锅盔先生呆愣着在原地,一言不发。事务所里原本轻快的氛围瞬间消失了。管事们默不作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前爪。从窗口射入的斜阳似乎变得有重量,在所有猫(獭)的心中闷闷地敲了一锤子。 过了好久,锅盔先生呢喃道:“我明白了。”他脚步踉跄地离开了事务所。 落在地上的铃兰花被踩碎,原本白洁的花瓣揉在泥土之中,变得破碎。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管事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下一位。”他催促着他诺。 他诺心里还在为锅盔先生感到难过,被喊了也没反应过来,瞪着一对黑豆眼,愣愣地看着众猫。 猫领事眯着眼睛,显然是没看清楚来访者,问道:“您真是一只身材高大的猫咪,据我所知,相当罕见,请您站起来,大声说出您的问题。” 他诺平复了一下心情,听见身后传来黑狸花先生暴怒的吼叫。他终于意识到他这种用屁股堵门的行为已经严重地影响到后面排队的猫咪们,引起黑狸花先生的强烈不满了。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吸了一口气,将小肚子收了收,然后扭动着身体,将自己挤进事务所内。 事务所的空间对于一只成年的雄性海獭而言,确实有些狭小。他诺向领事和管事们脱帽致敬,然后抱着后肢,将自己团成一个毛球,努力缩小存在感。 首席管事小声提醒猫领事,他诺并非是一只猫。猫领事诧异得瞪大眼睛,抖了抖胡须,问道:“那您需要了解什么呢?我们这里是猫咪咨询事务所,我们只对猫咪领域无所不知。” 可是,你们也并没有解决锅盔先生的问题呢,他诺暗自想着。他轻声开口,尽力让自己听起来礼貌而专业,“您好,我只有一个问题,请问,林管事您晚饭想吃什么?” 猫领事和管事们再次沉默了。 新来的麦饼管事显然并不太熟悉流程。他抬起头,诧异地四处张望,试图从同事的脸色中判断,他们是可以自主点餐的吗?原来事务所的待遇如此之好呀。 林管事不愧是有大智慧的猫咪,面对众猫疑惑的视线,也能从容不迫地起身,和猫领事告假,然后领着他诺走出事务所。 黑狸花先生正在无所事事地舔爪子,见到林管事后,一个激灵从树根上弹了起来,换上了一脸谄媚的笑意,热情地打着招呼。“林管事今天下班得这样早吗?”他脸色狰狞,肌肉横生,其实并不适合做出这样亲切的表情。 林管事微微点头,并未搭话,径直略过黑狸花,往林子的深处走去。 他诺吧唧吧唧地跟在后头。他的动作没有猫咪那样灵巧,落在林管事身后一大截。 黑狸花先生恶狠狠地瞪了他诺一眼,不怀好意地亮出爪子,用舌头舔了起来。 嗤啦——嗤啦—— 他诺觉得这样的黑狸花先生有些可怕,于是加紧脚步,迅速跟上林管事。玻璃罐子里的水果糖彼此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林管事在距离事务所五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处爬满青藤的断木。林管事确认周围不再会有人打扰他们之后,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他诺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摘下帽子,朝着林管事微微鞠了一躬。“您好,”他说道,“请您点单吧。” “我要一只猫罐头。”林管事开口说道,漂亮的绿眼珠子里闪着细碎的阳光,“这只罐头很特殊,只有毛春城里的一位特殊的人类才有。” “嗯嗯可以的。”他诺点头道,“我们接受特殊订单。只要您能提供地址,我可以帮您去取餐,送餐上门。因为您是首单客户,还可以免送餐费哦。”他诺磕磕巴巴地说着早就酝酿好的推销词。 林管事随爪捡了一片尚未枯萎的落叶,用爪子在上头划拉了几下,然后将画好的地图交给他诺。 “记住,”他脸上戴着招牌式的假笑,看起来令人瘆的慌,“我只要这个人类的罐头。如果你敢拿别的罐头来充数,我就告诉所有往来的猫咪,你的神仙外卖并不可信。” 他诺颤巍巍地收下地图,小心翼翼地将叶子和自己的玻璃罐子一起保存好。 猫咪真是不友好呢,他心道。不过一想到做成这一单,他就有资本去见杂货铺那个好看的小老板了,他诺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加油,一定要拿下第一单! 第6章 重要的第一单 他诺回到家时,太阳已经盖上棉被,沉沉睡去了。水獭妈妈不知何时来过,在他诺的小屋子外头放了一只小篮子,篮子里头盛着一只白磁盘。 是妈妈做的油泼扇贝! 水獭妈妈还在门上贴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亲爱的诺诺,妈妈给你留了一些扇贝壳,自己砸着玩吧。 他诺愉快地吃完满满一盘扇贝,肥美的扇贝肉汁水四溅,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收拾好餐具。饭后,他取出自己心爱的石头,将扇贝壳砸得细碎。这种简单重复的劳作令他身心放松下来。 贝壳碎末最后被均匀地洒在院子里的花圃内。花圃里埋着铜钱草的种子。那是他诺唯一能养活的植物,是水獭大哥他言从城里给他捎来的。 大哥说,铜钱草长得很快,过几天就能冒头了,要勤浇水。 他诺用自己的茶罐子给花圃浇了半壶水,心里却惦记着猫咪事务所的铃兰花。要是我也能种出那样好看的花朵来,该有多好呀。 接下獭生中重要的第一单生意,他诺夜里睡得很踏实,梦里头都是甜甜的铃兰花香,还有小老板家的竹藤椅。梦里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们,大家都夸赞他诺很能干,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海獭。 他诺从梦里笑醒了。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飘起了零星小雨。一直等到将近中午,雨势不见小,反而越下越大。他诺无奈,换上水鞋,撑着伞,磨磨蹭蹭从家里出发。 水路不好走,大颗粒的雨滴飞速下落,似串串珍珠,将天地之间相连。他诺身上的毛毛都被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了,化成人形时忍不住哆嗦。他慢吞吞地沿着主干道进程,橡胶水鞋在路面的水洼处踩得啪啪响。 这不是他诺第一次进城,但是他走得很谨慎,每到一处岔道口,就拿出林管事给他的地图仔细核对,直到最终确定方位。找到目标地点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林管事给出了一个相当具体的地标:毛春城巫台山公园梨花林。 巫台山公园离毛春城主城区还有一定距离,但因为景色别致绿意环绕,早已成为毛春人喜爱的休闲观景场所。如果是平时,公园里的游人肯定不少,可是今天是非休息日,且遇上难得的春雨,整座梨花林倒是娴静许多。 梨花林的路口,竖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雕。他诺站在石雕下,仰头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辨认出来,原来刻的是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呀。这座石像猫盘着尾巴坐得端端正正,下巴微微扬起,嘴角抿着笑意,神色有几分狡黠和得意。 都说毛春人爱猫,这几乎是全国公认的。诚然,其他城市有不乏爱猫之人,但只有毛春城,会耗费无数的人工精力,为一只猫立石像,还将它摆在整座城市最美丽的梨花林里,得万人欣赏。 他诺觉得很有趣,全然忘了他来时的目的,绕着石像走了好几圈。石像的底座上刻着这只传奇狸花猫的生平事迹,称他为当代最受人类欢迎的猫咪之一,还附上一首小诗,是用人类语写成的,诗底下用更小的字号刻了一行猫咪文翻译。人类大约是看不懂的,他诺也只能辨认几个词语,但他觉得这首小诗很美。 《生命》 ——不知名的诗猫饼饼① 我走完这一生 不得不承认 这一生太匆忙 每一条路 都有它不得不选择的远方 当我回头 这大地之上 留下的都是我的爪印 我庆幸 今生只遇见你一次 不早也不晚 你看见 我是我 从此以后没有别离没有灰烬 有无数永恒的刹那 世间种种,才了无遗憾喵 真是一位很有想法的猫先生呢,他诺赞叹道。他又驻足品味了一番,发现虽然四下并无多少人类,来来往往的猫咪却不少。他诺身上有着野外动物的独特气息,猫咪们并不避他,但也小心谨慎地保持一定距离。但他诺表现得很温和,过不了多久,猫咪们就习惯了这只奇怪动物的存在。 有许多猫咪也和他诺一样,在石像之前停留,揣着爪子端坐着,似在欣赏,又似在祈祷。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小鱼干。 他诺听见一只短毛小黑猫这样许愿着。 ——我想要变得更加聪明,考试满分,成为猫中猫。 又听见另一只黄眼睛的三花的豪情壮志。 他诺心中有感,也想要双手合十,求个平安顺遂,转念一想,也许这位诗猫先生只能保佑猫咪呢,还是不要打扰别猫的清净了。不过临走前,他诺还是悄悄地替锅盔先生许了一个愿。他希望锅盔先生能顺利找到新工作,成为一只开心的猫咪。锅盔先生也是猫,应该会在诗猫先生的庇佑范围内吧,他诺这样想着。 他来到地图上画着叉叉的地方,这是梨花林尽头的石头长椅,是他的目的地。按照约定,他诺需要在这里找一位特殊的人类,买下一只特殊的猫罐头。 那么,他诺站在空无一人的长椅前,心道,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如何确认哪只人类才是那只特殊的人类呢?人类总有个名字什么的吧。他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没有好好询问林管事所寻之人的信息。难怪林管事临走时会露出那样邪恶的笑容,他大概是料定他诺的第一次寻找,注定会是失败的。 真是恶劣,他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自责道,也怪我自己,太粗心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事先想到要确认好。 他诺的好心情一扫而空,顿时泄气不少。他有些茫然无措,思索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大哥就在城里,也许他应该去找援助。这个想法才一冒头,就被他诺摇头否定了。一只成熟的獭是不可以让家里人担心的,我应该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他诺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克制着想给自己身上撒盐的冲动,揉了一会儿脸,终于冷静下来。他决定去问问当地居民。 “罐头,什么罐头?我看你像个罐头!”一只脾气火爆的奶牛猫。 “有罐头的人类?真的吗?我也可以吃吗?好吃吗?每天都能吃吗?一天能吃几个?”一只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心的玳瑁。 “罐头是什么?”一只只吃自己捕食的猎物的倔强的城市浪猫。 “汪汪!”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 一通询问下来,他诺一无所获。也许是他运气太差,他并没有遇见对这一带很熟悉的本地土著猫。 他诺送外卖的第一天,出师不利,惨败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成精体系不同,请不要在意时间细节,大家可以把他看成是平行世界的大饼子,妈祖饼,可以求鱼干的【并不 第7章 重要的第一单 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没有什么难的。他诺踩着湿哒哒的青苔,急匆匆地赶路。他想赶在猫咪咨询事务所下班之前,再一次去拜访林管事,确定订单信息。 黑狸花先生正趴在干燥的树洞里避雨,没精打采地告诉他诺一个噩耗:林管事今天不上班,明天也不上班。 “那请问,他什么时候上班呢?”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黑狸花先生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般凶恶地拒绝回复,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没有说话就先叹了好几口气。 “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林管事的事情呢?”他说道,胡子耷拉下来,有气无力。 他诺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隔着老远坐了下来,举着伞。今天前来事务所咨询的猫咪很少,黑狸花先生的身边堆满了洁白的铃兰花。他的黑尾巴无力地划拉着,将铃兰花扫来扫去。 “你需要吃颗糖果吗?”他诺邀请道。 黑狸花先生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他诺也不恼,径自从玻璃罐子里掏出糖果,塞进了嘴里。嗯,是水蜜桃味道的,超级甜。他用牙齿咬碎坚硬的水果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黑狸花先生被这细碎的动静吵得不耐烦,尾巴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粗鲁地伸出爪子,要求他诺给他一颗糖。 他诺为黑狸花先生挑选了一颗猕猴桃口味的绿色糖果。猕猴桃口味的水果糖又酸又甜,可以满足不同的口味追求。 黑狸花先生将糖果摆在两爪之间,伸出舌头细细地舔了一圈。“啊,这就是爱情的滋味,有酸也有甜。” 他诺礼貌地纠正他,道:“不是爱情的味道,这是猕猴桃味道的。”他话音刚落,忽然自己醒悟过来。 哦,原来黑狸花先生谈恋爱了。 大概是糖果的力量,黑狸花先生的态度不再坚硬如石头,反而心平气和地和他诺聊起感情问题来。他诺觉得也许是黑狸花先生太寂寞了,于是他花了三颗水果糖的时间,安静地听黑狸花先生波荡起伏的情感故事。 黑狸花先生在为事务所服务之前,一直都是流浪猫。他的本名叫麻麻黑,也算是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后来麻麻黑成精了,因为身手好能震慑别猫而顺利入职猫咪咨询事务所。 再后来,他恋爱了。 原来麻麻黑先生喜欢的是林管事啊,他诺嚼碎了口中的糖果块,眼睛瞪得溜圆儿。一颗巨大的雨滴从高处的树叶上掉落,砸在他的鼻子上,咚的一声,他诺的五官挤做一堆。 “我就想在工作上表现得好一些,表现出我的猫男气概,严格执行任务,一丝不苟,这样林管事说不定会发现我的与众不同。”麻麻黑先生感叹道,挥舞着两只前爪,像是要抓住这漫天的雨滴,“可是,恋爱太难了。” 他诺不得不提醒他,“两只猫相互喜欢才叫恋爱哦。” 麻麻黑先生被打断,有些不太高兴。他咕哝着:“你知道什么是恋爱?你只是一只海獭。” 海獭怎么就不能谈恋爱了呢?他诺小声反驳着。他可是一直期待着给神仙外卖找一位温柔善良好看的老板娘的。对方不一定要是一只海獭——在这片大陆上,寻找同类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她长得好看,他诺甚至不强求对方必须是一只水獭,只要她有软乎乎的毛毛就行了。 如果我找到了,我就会对她很好很好,不管天气有多冷都不再睡懒觉,每天为她准备丰盛的早饭,扇贝,螃蟹,当然,还有海胆。我会为她介绍这个世界上所有好吃的东西,让她不会有时间难过或是不高兴。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出发,一路向东,去看海。我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呢。 这是他诺的恋爱观,很简单很直白。 但显然,麻麻黑先生拥有和他的外表不一致的细腻而敏感的心灵。“林管事是白毛的,我是黑猫……” “你是黑狸花,理论上来说并不是算全黑。” “你这么老是抬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完!” 他诺不好意思地道歉。 “总而言之,从外表上我们俩是绝配,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不许再反驳我!”麻麻黑先生大声叫道,这引来不远处其他排队的猫咪的注意力。麻麻黑先生觉得有些尴尬,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起身活动了下四肢,顺便扯了一圈铃兰花。他挑了一大片芭蕉叶,顶在脑袋上,慢慢踱步走到他诺身旁,重新坐了下来,只是姿态更加沮丧。 “可是林管事先生并不喜欢我。” 他诺觉得这样的麻麻黑先生略显可怜。他揉了揉脸,绞尽脑汁想了一句安慰猫的话:“别难过,说不定只是因为林管事心里已经有喜欢的猫了呢?你再优秀也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位。” 很显然,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力度。麻麻黑先生垮了身体,耷拉着脑袋,用锋利地爪子蹂躏着无辜的铃兰花瓣。雨水打在他头顶的芭蕉叶,一下又一下。 他诺一爪举着伞,用另一只爪子挠了挠屁股,干巴巴地挽救着这可怜的话题。“又或者,其实你不必表现得严肃认真。也许林管事会更喜欢温柔可爱的猫咪。” 麻麻黑先生倏地抬起头来,疑惑道:“你觉得是这样吗?” 他诺用力点头,忽然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莫名自信满满。他认真地补充道:“因为林管事也是一位严肃认真的猫,如果两只猫都是这样的性格,那应该比较难愉快地相处吧。如果你变得更加温和有礼,林管事也许会觉得被照顾被喜欢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呢。” 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在他诺的想象里,爱情应该是温暖美好的模样,味道应该也不错,就像最鲜美的鲍鱼或是海胆。但美好的食物总是需要用心探索和采摘的,没有獭可以不劳而获。如有有一方看起来不太友好,另一方应该会需要更加友好,共同努力,这样彼此才能凑到一起。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麻麻黑先生被说服了。他开始反思,难道是自己的形象太过英勇坚硬才让林管事产生他很难相处的错觉?不管怎么样,这只看起来蠢蠢笨笨的奇怪生物确实给他提供了新思路。为了表示感谢,同时也作为自己做出改变成为友好猫士的第一步,麻麻黑先生决定帮助他诺解决难题。 “你说林管事让你去找一位特殊的人类,那他很可能认识这只人士。我听闻林管事成精之前和许多人类相处过,但我从来没有听他谈论过其中的任何一位,哪怕只是提及。不过,我确实知道他拥有过一位特殊的人类,因为林管事看起来很重视这只人类。我还看到过这只人类的照片,被林管事珍藏在他的笔记本里。” 他诺的眼睛亮了起来。“您知道那只人类的样子吗?” “容我想想,就是一只人类的模样,雄性,很瘦,但你知道的,人类的样子都很古怪,分不清脸和身体,也没有毛色用来区分,很难辨别。”麻麻黑先生用爪子轻轻挠了挠下巴,停顿片刻,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确实记得,那只人类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和林管事的一模一样。” 他诺觉得这是一条重大线索。他向麻麻黑先生道谢并向他告别。临走前,他诺听见麻麻黑先生正压抑着怒气,礼貌地和一只大花猫解释今天的事务所已经停办业务了。尽管他力图表现得友好,但显然效果不佳。他诺离开事务所很远很远,依旧能听见林子里传来的猫咪打架的动静。 看起来麻麻黑先生前方的道路还很长呢。 他诺很想连夜进城,按照新线索寻找那只目标人类。然而天太晚了,林子里的白天活动的小动物们都回家去了。他诺也只好返回家中,打算休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这一夜的梦里没有香甜,也没有赞扬。他诺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第二天,雨停了,天气好转。他诺成功地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离开红久河,往毛春城赶去。 这一次,他诺很顺利,很快就来到巫台山公园的梨花林。下过一场春雨,天气放晴,梨花林里飘荡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梨花的花苞开始冒尖儿,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长大,开花,织成一片白色的花海。 今天公园里的人类多了起来。他们三两成群,欢声笑语。他诺停下来,认真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人类。有不少雄性人类都戴着所谓眼镜的东西,但似乎并没有林管事同款的金丝框眼镜。不过,他们都看起来相当开心呢。人类真是有意思,不管是什么时候,看起来都精力满满,他们之前的相处和动物不一样,坚持着奇怪的规则,有无数新奇的想法和点子。做人应该很有趣吧。 他诺来到梨花林的最后一排长椅。今天依旧没有人类的踪迹。但是他诺毫不灰心。既然有了目标,那就有了努力的方向。他打算用最原始最朴素的方法:守株待兔。林管事打的这个叉叉,一定是人类会出现的地方。只要他在这里守着,他诺相信一定会有突破。 太阳升高了,又往下掉。他诺吃掉了满满一玻璃罐子的小鱼饼。小鱼饼是用新鲜的海鱼鱼蓉捏成的,用油炸成型后,放入鸡汤里煨,没有放任何调味料却异常鲜美。 吃到最后一口时,他诺的裤腿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瘦弱的黄色小猫正埋头努力地拱他。它看起来年纪很小,尾巴只有他诺的手指大小。 给我吃一口喵,我饿了喵。 他诺捏着手里的小鱼饼,正想俯身递给小黄猫,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制止了。 “我这里有幼猫专用的猫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喂这个。” 他诺转头看去。 那只人类长得瘦高,身量颀长,身穿驼色的风衣,斜背着一只黑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与麻麻黑先生的描述完全一致。 更重要的是,他诺从这只人类的身上,嗅到了林管事的味道,尽管很淡很微弱,但是海獭的鼻子是不会骗人的。 他诺很幸运。天尚未黑,他就等到了那位特殊的人类。 林管事的特殊人类笑得很温和。小黄猫瞬间放弃他诺,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类脚边,发出细细的咪咪叫。人类弯下腰,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小猫的脑袋。他引着小猫来到长椅旁的草丛边,从包里掏出一只干净的猫咪食盆和猫粮,给小黄猫倒了一些。小黄猫将整个头埋了进去,毛毛上满是猫粮碎屑。 人类从包里继续掏东西,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诺一眼瞧见包里头垒起来的猫罐头。人类回头笑着问他诺要不要一起来喂,这些都是给附近的流浪猫准备的。 他傻愣愣地看着那只人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我想和你买只罐头。” 那只人类觉得奇怪:“你要买罐头?” 他诺下意识地回道:“因为我饿了。” 从人类诧异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并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好答案。 第8章 重要的第一单 沉默了好一会儿,人类开口打破僵局。 “猫罐头可并不好吃,它的味道和闻上去一样奇怪。”他温和地说道。他面带微笑,并没有嘲笑他诺奇怪的想法,反而耐心地做出解释。“不过如果你饿了,可以尝尝我的面包。” 人类先生将面包递给他诺。面包是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还没有拆封,捏上去软扑扑的。他诺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甜麦香味。 肯定很好吃! 他诺下意识就伸手接了,接过面包后才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他并不擅长撒谎,此时整只獭已经红透了。他结结巴巴地编织着借口,说自己家里有一只猫,并不是他的猫,但是他需要给那只猫带晚饭回去。这个故事编得很烂,他诺心里明白。 “我可以付钱的,请卖给我吧。”他诺脱下帽子,鞠了一个躬。 人类先生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道:“不用这样,我可以给你的,你不需要买,我送给你吧,反正都是带出来喂猫的。” 他诺撒了个一慌,心里不太好受。尤其是人类先生这样温柔,他觉得很难为情。不过人类先生愿意把罐头分享给他,这真是太好了。 人类先生将包里的罐头整理出来,让他诺自己挑一个。他诺在一小堆罐头里来回打量,试图找到林管事要求的那一只,却并未找到。他有些纠结,小声问道:“只有这些了吗?”人类先生已经答应送他一只罐头,他却这样挑挑选选,真是不太礼貌。 但人类先生并未介意。他歉然一笑,道:“抱歉,今天我只带了这些出门。你需要什么口味的?” 他诺说出一个名字来,人类先生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他诺很紧张,问道:“是很难找到的罐头么?” 人类先生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一只手探进背包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他诺好奇地看着他。 人类先生抬起头,笑了起来,左侧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明显的酒窝。 人类先生看起来很爱笑呢。他诺心想。 “抱歉,我只是觉得很奇妙。”人类先生说道,“你说的这种罐头,我正好有。”说罢,他将手从背包里伸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林管事要求的特殊罐头。人类先生伸手将罐头递过来。 他诺并没有问人类先生为什么一开始不将这个罐头取出来。他有种隐约的感觉,也许是人类先生并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这个罐头。于是他摇摇头,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不要了。” 人类先生却很坚持,将罐头放到他诺的手心里。“本来只是带着以防万一的,但……”人类先生一顿,笑了笑,转开话题,“反正罐头一直不吃会过保质期的,你的猫喜欢的话,就送给它吧。” “他不是我的猫。”他诺纠正道。 他诺的任务完成了,整只獭都放松下来,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观察着人类先生喂猫。他小口小口地咬着人类先生的面包。他猜得没错,这个面包果然很好吃!又松又软,放进嘴里细细地嚼,能品尝到小麦天然的甜味,这让他诺想起秋天结满果子的百叶林。 人类先生的动作很麻利,周围的流浪猫似乎也很熟悉他,并不惧怕。人类先生能够叫出好多猫咪的名字,并给其中一些做简单的身体检查。 “小花,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你把孩子生哪儿了?嗯?”人类先生一边和一只三花母猫说话,一边用手摸着她的肚皮。 名为小花的三花猫咕噜噜地叫唤着,丝毫不介意人类摸肚皮的举动。 崽子现在很安全哦,我吃饱了就回去。她这样回答着,将自己的下巴也凑了过去。 只可惜人类先生听不懂。 “哪天把孩子一起带来吧,跟我回家,好不好?现在的天气太冷了。”人类先生轻声说道。 他诺吃完了面包,正抱着那只同样吃饱喝足的小黄猫玩。他轻柔给小黄猫梳理毛毛,努力克制着想往它肚皮上撒盐给他搓海盐澡的冲动。听见人类先生的话,他诺好奇地问道:“您家里有很多猫咪吗?” 人类先生已经收拾他妥当,和他诺一起坐在长椅上。一只小黑猫趴在他脚边安静地舔爪子。 “现在应该有四十五只猫吧。”人类先生略想了想,回道,“比较稳定的常住人口大概是这么多。” 他诺哦了一声,嘴张成一个圆。“好多呀!” 人类先生告诉他诺,他最开始只养了一只猫,是一只漂亮的白猫。后来猫咪走丢了,人类先生有空便会带上白猫最喜欢的罐头出门去找它。白猫没有找回来,人类先生却发现许多需要帮助的流浪猫,因此将自己家的空房子改造成猫咪救助所,收容那些因为身体状况而无法在野外生存的流浪猫们。 后来搬进来的猫咪渐渐多了,人类先生也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起创办了个人流浪猫救助站,利用业余时间帮助有需要的流浪猫。这些流浪猫如果身体状况允许,或是不适合于人类共同生活,绝育后会被重新放回野外,并定期跟踪检查身体状况。而那些合适家养的猫咪们则会在救助站的帮助下找到收养家庭。 “你们很厉害。”他诺真诚地赞叹道,“不过你的白猫就找不到了吗?它怎么走丢的?” 人类先生的神色黯淡下来。“它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有一天,它的身体出了状况,我带它去看医生。医生说,这种病很痛苦,也治不好,只能带回家慢慢调养。我把它抱回家,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在家里陪它。我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它从家里跑了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儿,它很乖的,从来不往外面跑。” 小黄猫盘着身体,在他诺的腿上睡着了,呼噜呼噜,像一只小火炉。他诺却觉得很难过。 “家里的门窗都好好的,毫无异样,我的猫就这么消失了。它还生着病,我知道的,凶多吉少。但我心里总想着,也许并没有那么绝对,也许它有自己的方法,顽强地活了下去,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我身上总是带着它最喜欢的罐头,希望有一天,它的病好了,重新出现,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我。可是我找了两年,一无所获。 有人说,猫咪很聪明,能提前知道自己的归期。它应该是去彩虹桥,前往动物天堂了。它不想让我看见痛苦的样子,于是选择默默离开。可是,我也很自私,我总觉得,我宁可抱着它,看着它在我怀里离开,也不愿意去想它在外面流浪,吃尽苦头。它以前受了很多很多的苦,是它主动来找我求救的。我帮了它,把它带回家,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可以照顾好它。” “不是哦,”他诺认真地反驳道,“并不存在这样的天堂。” 人类先生一哽,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那些传说不过都是人的一厢情愿,是一种祈愿,希望由此换得内心的解脱和平静。但真有人这样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这样的解脱是不存在的,还真是有些伤人。 他咧嘴苦笑了一下。 “你的猫咪不是去了天堂,他应该是成精去了。”他诺接着说道。 呃。 人类先生的哀伤还未散去,就被这一句莫名自信的结论打乱。他努力想笑一笑,却没有成功,脸上的表情既像笑又像哭。“谢谢你安慰我。” “不是安慰哦。”他诺摇摇头,“我觉得你的猫咪应该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直接成精,只好先离开。等他修炼成功了,也许哪一天就能回来看你了。” …… “成精这种事情,是突然而然发生的吗?”人类先生迟疑地问道。 他诺想了想,轻轻皱起眉头,道:“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我也不能和你说的太多。不过确实有些动物可以突然成精,这个就是境界到了,忽然顿悟。不过更多是因为有成精的血统,只要条件合适,就可以顿悟。还有更稀少的一部分,是出生后直接成精了。当然,不管如何成精,后天的努力还是很重要的。成精后也并不是就一定可以成功,还需要不断的学习,不断的进修。” 人类先生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评论。 “你不要太担心,”他诺宽慰道,“我觉得你的猫咪肯定很聪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突破了,倒时候你们就有可能再见面啦。” 他诺暗自猜测,人类先生说的那只白色猫咪应该就是林管事。但谨慎起见,他还是礼貌地向人类先生要了白猫的照片。人类先生的手机里有一个很大的文件夹,里头都是白猫的照片,各式各样的,有图片也有视频。 他诺翻着照片,默默在心里点了点头。果然就是林管事,没想到林管事没有成精前也挺漂亮的呢。 他将手机还给人类先生,笃定道:“没错了,你的猫很聪明,别担心,他进步得很快。”现在还是猫咪咨询事务所的实习管事呢。在事务所这样的单位上班,可以赚到的积分远比普通成精动物要高,进修的时长也会大大缩短。而林管事也相当聪明,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人类先生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诺,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了一声谢。“你怎么知道我的猫很聪明?”他笑着问道。 “我……”他诺磕磕巴巴地编了一个谎话,“因为我会看相。” 人类先生温柔地笑了笑。他诺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只撒谎精。可是成精的事情,怎么能够向一只人类解释清楚呢? 幸运的是,人类先生似乎并不打算深究。他看起来像是完全相信了他诺的话,或是他宁愿去相信他诺的话。“成精后的猫咪身体会很健康吗?”这是他最关注的问题。 他诺点点头。 人类先生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如果它回来了,还会认得我吗?或者,我还能认出它来吗?”电视小说里头写的精怪成精之后都会改变形体,变得陌生到认不出,也是有可能的吧。人类先生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真的计较起这些没边没际的事情。 “会。”他诺很肯定地点头,“它一定会记得你。但你能不能认出它来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变成人形的话,再怎么样也会和本体不太一样的吧。 “那它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成精需要花很长时间吗?” “这个因猫而异吧,有的猫快一些,有的猫慢一些。”他诺没有告诉人类先生的是,如果林管事选择的是修仙的道路,那确实需要一段漫长的时光,久到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类先生的存在,那他们便不会有再次相见。 但如果,林管事走的是修人的那条路,那以他的聪明才智,假以时日,定能成功。那他们真地很快就能相见,只要林管事愿意。 人类先生安静地看着他诺,笑得很好看。“谢谢你。”他真诚地说道。 他诺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我的名片。”人类先生掏出一小张白色的卡片,递给他诺。 他诺双手接过名片,吃力地辨认上头的人类文字。原来人类先生叫林洲呀,是一名室内设计师。什么叫室内设计师? “您好,我叫他诺。” “他诺……”林洲重复着,“你认识的那只猫,是什么样的?” 他诺滴溜地转了转眼珠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也是一只白猫,长得和你的猫很像呢。” “是么。”林洲若有所思,“真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你的猫朋友。” “会的。”他诺很有信心,“他很喜欢你的罐头。” “你有机会可以来我的工作室玩。我那里还有很多罐头……”林洲顿了顿,接下来去说道,“如果你还有需要,可以来拿。” 他诺点点头,又赶忙补充道:“我可以给你钱。” 林洲笑了笑,露出一颗小酒窝。“不需要。”他说道,“就像你说的,成精之后他也会认识我,认识我,那就还是我的猫。是我的猫,就应该吃我的猫罐头。”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诺居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等附近的流浪猫都吃过饭,林洲收拾好食盆和剩余的猫粮,和他诺一起动身往回走。他伸手一摸口袋,露出懊恼的神色。 “您怎么了?”他诺问道。 “我又忘带钥匙了。”从林洲的神色看来,他并非是第一次这么干。 “那怎么办呢?”他诺担忧道。 “没事,我一会儿去朋友那儿拿备用钥匙。”林洲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成年旧事,“以前我还没开自己的工作室,天天在公司加班,很晚才能回家,也经常忘带钥匙。” 他诺认真地看着他。 “那时候,总是妹妹给我开门的。他可聪明了,我只教过他一次怎么开门,他就记住了。我每次回到家,只要敲敲门,喊他的名字,他就会从卧室里跑出来,跳到门把手上为我开门。如果他有两只手,我怀疑他还会给我做晚饭。” 他诺疑惑道:“妹妹是谁?” 林洲有些诧异,“哦,抱歉,我忘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猫的名字吧。他叫林妹妹。” 嗯? 嗯?? “你的猫不是男猫吗?”他诺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洲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妹妹确实是一只公猫。只是我刚刚捡到他时不太懂,以为这么秀气漂亮的白猫就应该是女孩子,我又刚好姓林,当时就决定叫这个名字。后来医生告诉我,妹妹是男孩子,我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其他的好名字,就这么叫了下来。” 难怪林管事从来不介绍自己的全名。他诺吞了吞口水,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知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呢。 第9章 礼物 他诺找到林管事时,他正坐在一株高大的山竹子树上,翘着二郎腿,尾巴尖儿悬在半空,一点一点,像是和着风打拍子。 山竹子的果期快要过去,圆溜溜的球形小果由青黄转褐色,稍微晃一晃,就会纷纷下落,砸得人措手不及。果子偏酸偏涩,吃完了牙会变黄,所以也被叫做黄牙仔,他诺不爱吃。偶尔有经验的妖怪会用它治牙疼。他诺小时候糖吃多了,就曾被水獭妈妈捏着脖子灌过一颗,那滋味终身难忘。 他诺慢吞吞地走到树下,仰头往上望去,只看见一条活泼乱动的白毛尾巴。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和林管事打招呼,忽然哎哟一声捂住脑袋。他被山竹子砸了头。 从高处传来喵喵喵的大笑声。 他诺撇撇嘴,用爪子揉了揉脑门上的毛毛。一点都不像是妹妹,他心道,却不敢大声说出口。 “看起来你是来送餐的。”林管事居高临下,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 “嗯。”他诺点点头,又想到林管事爬得那样高,应当是看不见他的脑袋。他从小背包里掏出那只得来不易的罐头,用两只前爪艰难地举了起来,试图让林管事看得更加清楚。他的爪子实在是太短了,做这样的动作相当不容易。于是,他干脆将罐头顶在脑袋上,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托着,摇摇晃晃地往树下又走了两步。“林管事,您的外卖到了,请签收一下!”他用力喊道,力图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层层的枝桠。 “听见啦。”林管事懒洋洋地应和着,“我不想下来,你帮我送上来吧。” 他诺仰头看了看这笔直高耸的树干,又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两只爪子,有些发愁。海獭是不会爬树的呢。不过从创立神仙外卖的第一天开始,他诺就被告知,送外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哪怕是人类也不例外。他们会被要求将外卖送到偏僻的无路之地,或者是爬上高高的楼层,又或者是冒着大雨定点定时地送餐。 他诺自认为不怕辛苦,这点小挫折自然不在他的退缩借口之中。他将罐头重新放回自己的布袋中,往外走了几步,调转身体,深吸一口气,冲着树干一路小跑冲刺,最后猛地啪叽一下,将自己挂在了树干上。 很好,后爪离地了呢,他诺自我安慰道。他扭动着腰肢,试图更进一步。 先用后爪勾住树干,稳定身体,然后利用前爪的力量往上一步,蹭,看,这很简单。 …… 一分钟之后,他诺失败了。他抱着灰白色的树干,无助地蹬了蹬后肢,最终停留在距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再也无法向上挪动半步。 他诺并不曾爬过树,他对于树并没有丝毫向往之情。海獭的四肢并不适合过于强烈的力量运动。他们毕竟是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海洋里的动物。 肚皮上的毛毛被粗糙的树皮磨破了,有点疼。他诺将脸埋在树干上,偷偷蹭掉了眼角的泪水。他思索着应该如何让自己继续往上爬。也许我应该变回人形,这样我就可以用手抓住树干了。这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他诺也不曾用人形爬过树,他并无把握。但是事在獭为,总是要尝试的。 他诺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然后他四只爪子同时松开,身体往下坠去。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落木,积攒了整个秋冬季节的湿润的树叶层形成天然的地毯。他诺扑通一下掉进落木层里,不怎么疼,就是屁股有点难受。 他摸着屁股站了起来,正要变成人形,树上传来一声嗤笑。 “笨死了,连树都不会爬,你是海猪吗?” 他诺很想要纠正他,世界上似乎并不存在海猪①这种动物。然而林管事并没有给他任何开口反驳的机会。只见他踮起脚,轻巧地往空中一跃,漂亮的长尾巴起到完美的平衡作用,几下跳跃,便轻轻松松来到地面。 他诺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管事直立着站了起来,用两只洁白的前爪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扶了扶他的金丝框眼镜,露出一个完美的而刻意的笑容。“我的罐头呢?”他伸出爪子。 他诺掏出罐头,双手捧着,递给林管事。 林管事凑上去,仔仔细细地嗅了嗅,确认过气味,这才心满意足地捧着罐头,挑了一处干燥且干净的枯木树干,跳上去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姿态优雅地用牙咬开了罐头。 “成精之后,罐头都好开不少。”林管事舔了舔粘上罐头汁水的爪子,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银汤匙。他的爪子相当灵巧,能够麻利地挖出一大勺罐头肉,塞进嘴里。他的胡须微微抖动,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起来非常满足。 这是他诺最开心的时刻。他的努力换来了别人的饱餐一顿,这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说起来,这是真正意义上属于他自主完成的第一笔订单呢,真是值得庆贺。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林管事一边往嘴里塞罐头,一边招呼他诺。 这可有些古怪,林管事才不是那种会和别人闲聊天的猫。 不过他诺还是听话地爬上树干,也坐下来。他爬树的时候伤了爪子,现在还有点疼。他诺不自在地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林管事的问题都很奇怪,他一直追问着无关紧要的细节,似乎想让他诺将当天与林洲见面的场景原原本本地还原。只可惜他诺的语言能力相当有限,问了半天,也只答出“他看起来人很好”“看起来很健康”“看起来很开心”等无聊的答案。 林管事显得有些失望,下汤匙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他几乎是在不停地划拉着罐头底部的汤水,真正入口的并没有多少。 他诺绞尽脑汁,试图多回忆起来一些细节。他揉了揉脸,努力思考着,断断续续地补充道:“林先生现在养了好多好多的猫。应该有……”他迟疑着,“四十多只吧。”他对数字不太敏感,林洲先生明明和他提起过的,他诺却不太记得,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诺的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他不禁伸出爪子,捂住了耳朵。 林管事漂亮的银汤匙折了。 他诺浑身的毛毛蹭的一下立了起来。 林管事面无表情地扔下汤匙,汤匙落进罐头里,叮当作响。“哦?”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吐字无比清晰,“再和我说说,他养了多少只猫?” 他诺紧张地不停揉脸。“可能是四十只,也可能是四十五只。”他不太确定,又道,“不过我走的时候,听见林先生要再收养一只漂亮的三花母猫和她的孩子。我想可能最终数量会到五十吧。”他对于自己这个答案很满意,真是一次完美的计算。 林管事的脸却越来越黑,再也笑不出来。他扔下罐头,胡子都气歪了。 他诺的脸颊都快被他自己揉破了。送外卖还带售后真是不好处理呀。 林管事紧皱眉头,问道:“话说大罗杂货铺不是有成精补充剂么?能送外卖吗?” 成精补充剂可以帮助修炼的精怪们更快地进入顿悟状态,一定程度上提升成精进度,作用类似于人类修仙界的灵丹妙药。 他诺再次惭愧地低下头,“有是有的……”就是小老板现在还不肯卖给他。 林管事嫌弃道:“你不是号称要做神仙外卖吗?连杂货铺的生意都抢不下来,怎么可能做得长久?” 他诺将自己缩成一个球。 “你如果能把杂货铺的合作谈下来,我可以包你一个月十单的量,怎么样?”林管事诱惑道。 是很吸引獭没有错啦,但是我也不能左右小老板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他诺虽然有点信心,但这点信心就和夏天清晨的露水一样,看起来很膨胀,等到太阳一升起来,咻的一下又无影无踪了。 看他诺一副软趴趴的模样,林管事就抑制不住怒气。他事怒其不争地揪了揪他诺的小耳朵。他诺发出啾的一声呼叫,挣扎着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滚到一旁,瞪圆了一双黑豆眼,困惑地看着林管事。 “算了,”林管事叹气,笑了笑,“是我太急了。”他又恢复到原先那副高冷的模样,只是神色显得有些落寞。 他诺捧着脸,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林管事抖了抖胡须,重新露出渗獭的假笑。“你先回去吧,我今后想吃罐头了,还会来找你的。”他这么说着。 “可以给五星好评吗?”他诺举着爪子,鼓起勇气提出要求。 林管事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他诺觉得有戏。他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道:“那我的外卖费呢?”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这个罐头不是买来的,没要钱。” “哦对哦,我忘了。”他诺点头,确实不能收钱,“那我的送餐费呢?”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林管事简直被气笑了,“首单免送餐费。” “哦对哦,我是说过。”他诺耷拉着脑袋。这么说起来,首单买卖耗费两天功夫,一分不赚呢。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诺的惨模样过于可怜,林管事居然起了难得的怜悯之心。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颗模样奇怪的绿色小球,抛给他诺。 他诺下意识地接住了,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啊啾——什么东西,味道怪怪的。他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管事被逗乐了,愉快地抖了抖耳朵尖儿。“这是好东西,”他解释道,“等你以后有了心上猫,送给她,肯定能讨猫欢心。” 可是我是一只海獭呀,我为什么会有心上猫?他诺觉得很奇怪,但并没有开口反驳。不管怎么样,这个绿色的球球虽然闻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还挺好看的,应该能成为不错的礼物吧。 他诺将小球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包里,冲着林管事鞠了一个躬。 林管事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鼻梁上架着古怪的金丝框眼镜,戴着面具一般的假笑。 他诺忽然茅塞顿开。原来林管事一直在模仿林洲先生呀,一模一样的金丝框眼镜,脸上总是带着笑。只不过,他的笑不达意,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一定也很想念他的人类先生。尽管林管事从未说明,但他诺猜想,他应该不会走修仙的道路。 水獭妈妈说,虽然成精后的动物们都有可能修仙,但是最终选择这条路的并没有多少。那么漫长的一生,轮回转世,春花秋月,只剩下自己,该有多寂寞呀。 更多的成精者会选择修人之路,这条路更短更好走。不仅仅是因为成为人会比动物有更大的生存空间,还因为,变成人后,他们可以享受五感七情,在这世上逍遥地走一遭,再了无遗憾地离开。不长也不短,正正好。 他诺起身往家走去,忽然一股冲动迫使他转身回头。“喂——林管事——我忘了告诉你——”他喊道,浅浅的山谷里飘荡着重重的回响。 林管事抬头望向他,清澈透亮的绿色眼眸在光斑的浸染下,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泽。 “林先生很喜欢一只名叫林妹妹的猫——” 他诺喊完,转身迅速捧着肚皮啪叽啪叽地跑开了。 再迟一步,他怕挨揍。 对了!他诺一边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还福至心灵地冒出一个点子来。也许我应该把这颗小绿球送给杂货铺的小老板。既然林管事说它是个好东西,那应该会是个不赖的礼物吧。 说不定小老板会喜欢呢! 第10章 礼物 雨水当日一大早,他诺就被摇醒了。他昨天晚上是抱着小绿球睡的,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的他被无数不知名的猫咪包围,不停地用平底锅煎小鱼吃,忙碌不已。 他诺睁开眼,抖了抖鼻翼,闻见了河水和泥土的气息。啊,下雨了。 “哥哥……”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含糊地打着招呼。 水獭二哥他行刚刚从冬日修行回来,比起上个秋天,整只獭又大了一圈,一身肉眼可见的腱子肉,高大威猛,扁平狭长的尾巴强健有力。他胸口的白毛呈现花生形状,这是二哥最明显的特征。 “阿诺你又睡懒觉。快起床,今天是雨水,可以抓鱼了,哥哥带你去抓鱼。”他行用尾巴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闷响,催促着他诺。 他诺慢吞吞地打了一个滚儿,爬起来,揉了揉脸,小声说道:“可是我不会抓鱼。” 没错,海獭是不会抓鱼的。他的前爪很短,爪子上有厚实的肉垫,光溜黏滑的鱼类并不在他的饮食名单的首列。相较于狡猾善游的鱼类,他诺更喜欢同样懒洋洋跑不快的贝壳或大虾。用爪子一刨就能撬开,一整个放在肚皮上,用石头敲一敲,就能将里头鲜美多汁的肉取出来,轻松方便。 水獭则不同。他们拥有指节分明的爪子,就像人类的手掌一样灵活。他们也很擅长游泳,可以轻松地在水下追捕猎物。他诺听水獭妈妈说过,人类给水獭取过很多奇怪的名字,水獭又叫河狼,水狗,也叫鱼猫。他诺最喜欢最后一种,很有趣,听起来大概就是会在水里抓鱼的猫吧。 “没事,你跟着我,我给你抓。”他行推了推他诺,发出尖锐的叫声,“雨水怎么能不抓鱼呢?一年之计在于春呢。” 他诺不情不愿地跟在水獭二哥身后,脚步沉沉,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二哥总是记不住,他不会抓鱼,也不爱吃鱼。鱼有刺,还有鳞片,实在不好下口。 天空飘着细碎的小雨,整座林子都被浸透了。他行身上的皮毛油光发亮,泛着健康的光泽,衬得他的肌肉更加紧实有力。他诺则烦恼地不断揉脸,他的毛毛更加厚实,并不喜欢这种被沾湿的感觉。 和大多数雄性水獭一样,他行脾气急躁,骁勇善战。他和他诺的年纪差不多,也是相同时间成精的,但他行能干多了。离开水獭家族后,他孤军奋斗,很快就打下自己的领地,拥有红久河水域上最大的一片湖泊:大月湖。 大月湖水域平静,鱼类繁多,郁郁葱葱,是个绝佳的生活环境。他诺就寄居在大月湖的尾巴梢,生活在水獭二哥的庇护下,免受其他水獭或是大型捕食动物的侵扰。 他行期待着春天能找到大月湖的另一位女主人,因此对于这个春天满怀希冀。 伴随着雨水的脚步声,春天才真正来临。 细雨中的湖面飘着一团白雾似的的水汽,忽而腾起,忽而落下,行走云端,宛如仙境。雨滴在水面不断跳动,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将天地之间淹没。刚入春的湖水还很凉,他诺只用爪子探了探,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开始怀念自己温暖的床铺。昨天爬树留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他诺并不想下水。 他行则利索得多,他用肚皮滑行至湖岸,倏地一下沉入水底。他的后肢有力地前后扒着水,在水中的行动敏捷,尾巴灵巧得像是一只桨,前行,转向,很快便不见踪迹。再见时,他行的嘴里叼着一只黑乎乎的鱼,看起来足足有三四斤重。他笨拙地将鱼拖上岸边,立起上半身,用两只前爪抓着鱼尾,吭哧一下咬掉鱼头,开始享用他的早饭。 等他行将一整条鱼都吞下,他诺依旧在用爪子划水。他行看不下去,潜下水,偷偷摸到他诺背后,一尾巴将他诺扫了下去。 他诺发出啾唔一声惊叫,只听见他行放浪的大笑声。他诺在水中烦恼地打了一个转儿,扑腾着潜入湖底,开始摸鱼。 雨水将光线遮挡得严实,水下光线很差,几乎看不清往来的鱼群。他诺随意地扑了几下,一无所获。他扭动着腰肢,浮上水面,呼了一口气。雨点砸在他的脑袋上,弄乱了他的头毛。他诺甩了甩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答应要给杂货铺的小老板带海虾,却一直没去成,小老板该不会以为他是个骗子吧。今天妈妈肯定忙着捕鱼,没空给他烤海虾,怎么办? 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下定决心,今天要自己捕两只鱼,下午就送去刘家村,顺便见见小老板。 这么想着,他诺心中忽然涌上无穷的动力,抓鱼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他深呼一口气,扭动身躯,猛地扎进水面,沉入黑漆漆的湖底。 他行又抓了两条鱼,却并不急着品尝,而是用爪子将鱼整齐地排列在湖岸边,像是在炫耀战利品一般。做完这一切,他行觉得很有成就感。他抬起圆润的小脑袋,四处张望。一棵巨大的沉木横在湖泊之上,形成天然的休憩地。他行爬上树干,俯身趴着小憩片刻。他用粗短的前爪环抱着树干,利用粗糙的树皮摩擦着肚皮上的皮毛,有条不紊地清洁身体。 等他休息完毕,他行忽然意识到,他诺并不在原先划水玩的地方。平静的湖面不见波动。他行发出呣呣的叫唤声,急切而怪异的叫声在空旷的湖面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行心里一惊,我弟弟该不会被鱼抓走了吧! 他来不及多想,扑通一下潜入水底。 第11章 礼物 他诺并没有被鱼抓走——这是自然的——相反的,他在水底潜了一圈,冒出水面时还不小心抓了两条小鱼。只可惜,这两条小鱼实在太小了,大概只有两指宽,不知是不是被雨砸懵了,正浮在水面翻肚皮,被他诺捡了漏。由于鱼太小,他诺上岸的时候,一不小心让一条小鱼从爪缝之间滑了出去。 嗨呀可惜了。 他诺眼巴巴地盯着爪子里的剩下的那条小鱼,陷入沉思。难怪水獭妈妈总是说,做梦是一件事情,梦醒了是另一件事呢。幸好那条小鱼还在沮丧地吐泡泡,看起来还算新鲜。他诺将小鱼小心翼翼地摆在岸边,和他行的两条巨型鱼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管怎么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条鱼也是鱼,鱼再小也是肉呢。他诺揉了揉脸,重拾信心,打算乘胜追击,再接再厉。 他行跟着爬上岸,站在他诺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他并不愿意打击弟弟难得燃起的斗志。 一上午的时光就耗费在潜泳和捞鱼之间。等到正午时分,雨势渐行渐微,大月湖开始明朗起来。他诺往身上撒了一遍海盐,认真地将全身的毛毛揉搓了一遍。整理好自己后,他开始清点今天的战利品:五条一两指宽的小鱼,都是些不知名的小杂鱼,被大雨砸得晕头转向,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 他诺回屋里提了一只小竹篮,将捕到的小鱼整齐的码在竹篮里——嗯,看起来还不错,起码竹篮的底部满了。 他行实在看不下去,将自己捕到的最大的一条大鲫鱼送给他诺。正是鲫鱼肥美的时节,一条鲫鱼下去,整个篮子都满了。鱼尾巴塞不下去,只能放在竹篮外头,往下不住滴溜着水滴,时不时扑棱抽搐几下。 他诺心满意足,拎着满满一篮子的鱼,戴上遮雨的草帽和斗篷,盛着自制的独木舟,顺着清风,晃晃荡荡,从上游飘到下游,一路来到刘家村。他下了船,小心地用草料将独木舟藏好,然后轻车熟路地来到大罗杂货铺。 大罗杂货铺和小老板的住处是相连的,靠近马路向阳的一面是铺子,后院是瓦屋和小院儿。他诺站在杂货铺前看了一会儿,店里并没有人。杂货铺面积并不大,门口用竹竿挑着一面青幌,上用毛笔书有“大罗杂货铺”五个字,还挂着一只小狸花猫形象的布偶,猫尾巴在细细的雨帘里安静地滴着水。 正门布有木质柜台,柜台上摊着一本白色簿子,一只白色瓷碗,一只装满了劣质巧克力糖果的玻璃罐子,两边堆满了各式饮料和矿泉水。柜台下方的玻璃柜子里头则是价位不等的硬软壳香烟以及不知保质期的口香糖。 再往里,光线变暗,隐约能看见好几座竖立的高货架,一直抵到天花板。货架之间的空隙很小,只容得下一只爬梯。货品陈列得很奇怪,被木板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间,与其说是杂货铺,不如说更接近抓草药的中药铺子。 他诺以前在罗老先生的邀请下,曾经进入过杂货铺里头参观。每个货架看似杂乱,其实有着严格的命名和摆放规则。在显眼处都是人类用品,而隐秘处则按照功能,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小妖们喜欢的奇货。 除了快销的香烟饮料,杂货铺的人类生意其实并不好。杂货铺不像一般小超市,可以任由人类进出,自行挑选商品。杂货铺采用的是点单式,简单来说,就是你想要什么,和老板说一声,老板拿出来什么便是什么,没得挑选。在物质匮乏的往日,这样的杂货铺还是很能够满足人类的日常需求的;然而随着人类生活水准的提高,对于民生用品的要求也迅速提高。落伍而陈旧的大罗杂货铺早就被附近的居民所抛弃。 当然,从老板放羊的态度可知,他并不在意店铺惨淡的经营。他诺走进了才发现,柜台上的簿子里写着的是各式饮料的价格,字迹龙飞凤舞,很是张扬。“老板有事,付钱自取”八个大字被加粗标记,异常醒目。旁边的白瓷碗里头零星地撒着几枚硬币。 他诺心道,这里的民风还挺质朴的嘛。 店里头没人,他诺只好绕到院子后头。院子里头种着一棵巨大的梨花树,一只脆嫩的新芽不知何时从围墙内爬了出来,脑袋上顶着一朵粉白的花骨朵儿。他诺踮起脚尖,轻轻嗅了嗅。等到四月,满院子都会有梨花香。等到了秋天,就有香甜多汁的果子吃了。 他诺伸手将头上的草帽取下,抖了抖水珠,放在檐下,然后轻轻扣了扣铁门环。 笃笃笃—— 厚实的木门板发出沉闷的敲击声。不多时,从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白伞。 白伞斜着伞柄,安静地看着他诺。 他诺微微鞠躬,礼貌地问好,道:“你好,请问小罗老板在家吗?我是来谈……” 他话还没说完,门被重重地摔上了。他诺眨眨眼,摸了摸鼻子,继续敲门。又过了片刻,门再次开启。 这一次,出现的是那位好看的小老板。 罗飨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眼皮底下是一圈明显的黑眼圈,浓密松软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哪怕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他依旧只着短袖和单裤,稍微靠得近一些,就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惊人的热度。 他诺猝不及防见到人,怔楞了一下,一开口就结巴。“您,您好,我,我想和您谈谈合作……” 砰—— 门再次被摔上。 他诺的脑袋耷拉下来。他思索片刻,弯腰将竹篮里的鱼都掏了出来,学着水獭二哥的模样,按照大小将鱼依次排列在门下,摆放得再好看隆重不过。然后他起身,再次耐心地敲门。 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罗飨才来应门。依旧是那副冷漠不耐烦的模样。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他诺先发制人,大声说道:“我是来给你送鱼的!” 他说话时,脸颊通红。在这种情景下,送礼约等于是行贿,光天化日的,似乎不太好呢。 罗飨低头,盯着那条大鲫鱼看了好久,抬头,稍稍挑眉,道:“厨房进去右手边第二间。”说罢,他侧身让了让。 他诺一头雾水。这是要我送鱼进厨房吗?虽然有些奇怪,但小老板同意收下鱼,就是他们友好关系的起点。他诺赶忙将鱼收了起来,拎着小竹篮一路小跑进厨房。 罗家的厨房看起来收拾得很齐整却不太干净,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起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使用了。靠门边砌着老式的灶台,灶台是凉的,灶眼无灰,应该已经弃用。巨大的陶瓷水缸里头没有一滴水。水缸旁立着新的煤气灶台,上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他诺手足无措地站在偌大的厨房里,拿眼神示意小老板,无声地询问自己应该把鱼放在哪里。 罗飨打了一个哈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用下巴指了指老灶台,道:“五点钟吃晚饭。”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句话,罗飨转身出了厨房,留下一头雾水的他诺和一把意图监工的伞。 嗯?什么意思? 他诺蹲在地上揉了一会儿脸,终于禅悟透小老板的深层含义:他让我给他做晚饭! 他诺紧张得团团转。这里什么都没有,煤气罐是空的,水缸也是空的,调味罐也是空的。我拿什么做饭?他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后头飘着一把好奇心很重的伞。最后他诺没办法,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鱼处理了,起码厨房里还是有刀的。 他诺用一只不锈钢水盆将大鲫鱼装上,拎着菜刀,案板和小矮凳来到房檐下。他用屋檐漏下来的雨水简单冲刷了鲫鱼的身体,然后拿刀比划了好几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诚如他所言,他诺不爱吃鱼,虽然观摩过水獭妈妈下厨做鱼,但是从未亲身实践过。 他诺举着菜刀,皱着眉发愁。白伞飘在一旁,时不时转动身体,将落在伞面的雨珠甩出去,结果甩了他诺一脸。被冰冷的雨水浇脸,他诺忽然冷静下来。对哦,我不会的话,应该可以请外援吧。他迅速爬起来,将鲫鱼捞起来,打算将鱼偷渡回家,请妈妈帮忙做个红烧鱼。 他诺朝着白伞点头招呼,道:“告诉小老板,我先走了哦。”说罢,他抬腿就要往门口走。 白伞误以为他诺要偷溜,急急忙忙地转了一个圈儿,飞快地冲进里屋去了。不多时,罗飨的身影再次出现,阻挡了试图请外援作弊的他诺。 “第一次听说送人的礼物还能收回去的。”罗飨的声音不大,听进他诺的耳中,却沉重得令他抬不起头来。 他诺气短,低着头,将鲫鱼抱得更紧了,小声辩解道:“可是厨房里什么也没有……” 罗飨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他诺险些站不稳。 最终,罗飨先挪动了脚步。“跟我来。”他道,转身朝厨房走去。他诺连忙抱着鱼跟上。 只见罗飨不急不缓踏步入内,右手画乾坤,左手作三山诀,轻呼一口天地之气。顷刻之间,灶内燃起熊熊火焰,灶台焕然一新。龙啸忽至,一条银龙破窗而入,盘旋坠下,飞入水缸之中,化作清冽。 罗飨轻轻瞥了一眼他诺,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他诺目瞪口呆。 无柴之火,无源之水!居然用在柴米油盐庖厨之事上,简直暴殄天物。 他诺紧紧抱着鲫鱼,犹豫片刻,颤巍巍地将鱼举了起来,道:“要不,顺便把鱼也杀一下吧?” …… 不一会儿,他诺被人拎着领子从屋里丢了出来。第一次的贿赂行动失败了。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心里嘀咕着,回家得让妈妈教教我怎么烧鱼。 啊,这雨水什么时候才能停呀? 他诺仰起脸,漫天的细雨将他淹没。空气中传来丝丝清甜的春意。 雨水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① 春天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 獭献鱼,《夏小正》,水獭捕到鱼后,将鱼排列展示,像祭祀一般 第12章 水獭一家 当夜,漫天飘雨,不见月亮,红久河上黑胧胧的一片。来自遥远冰川融化后的雪水,顺着江河,轰隆隆往前咆哮,吟唱着时令的颂歌。 水獭一家正围坐在温暖的餐桌前,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共同庆祝雨水的到来。除去还在毛春城里回不来的水獭大哥,以及未能成精的三位,其他兄弟姐妹都聚齐一堂。水獭一家一共有十一个孩子,他诺排行老三。 新年开始捕鱼的第一天,水獭一家收获满满,仅水獭二哥一只獭就捕获了近二十条鱼。水獭家的鱼舱塞得满满的,预示着新年新气象,万事好兆头。为此,最好的庆贺方式莫过于做一桌全鱼宴。 他诺不太会吃鱼,水獭妈妈担心他吃鱼时卡到刺,特地蒸了一盘无刺鲫鱼①。他诺折腾了一天,全身乏力,吃饭时漫不经心,筷子差点插进鼻孔里。他抱着属于他的一整盘鲫鱼,一边扒鱼一边含含糊糊地求问:“妈妈,这鱼是怎么做的?” 水獭妈妈觉得奇怪,他诺对于鱼的烹饪从来不放在心上,虽然从大体上而言,他诺是个完全不挑食的好孩子,但是还是有着明显的偏好的。 “觉得好吃你常回家,妈妈给你做。”对于刚成年就急于离家闯荡的海獭儿子,水獭妈妈总是有着无尽的担忧和心疼。 “阿诺是不是有心上獭了?想要蒸鱼给对方吃?”四妹他琪和五妹他琳是一对双生姐妹花,思维比男孩子要细腻一些,很快就联想到儿女情长上来,嘻嘻哈哈地打趣道。 水獭姐妹按照人类的年龄看来才刚成年,最近正在毛春最大的海鲜城里打工,打算考烹饪学校学做面点。她们两个扎着人类世界最近正流行的双马尾,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诺摇着头,慢吞吞地否认,被他琪和他琳一通抢话,百口莫辩,只好乐呵呵地傻笑。 水獭爸爸和他行都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扒着鱼,似乎很难消化他诺有了恋爱对象这个事实。小九他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吃鱼,糊了一脸肉沫,他什么也听不懂,跟着他诺一起傻笑。 小十他嗒②也是女孩子,才九岁,扎着冲天辫,打架相当厉害,方圆几里内的同龄水獭小子,没有能赢得过她的。她咕咚咕咚几下喝干了碗里的鱼汤,将碗往桌上一摔,豪爽地一抹嘴,大声喝道:“三哥,谁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揍他!” 最后应声的是年纪最小的小十一,他还不到一岁,不会说话,只能啾啾叫唤。③ 水獭家族一向团结友爱,群居生活。父母共同抚养后代,而年纪大的孩子会帮助照顾家里的小崽子。小十一刚出生时,他诺还在家里。那时大哥和二哥都离家了,照顾小十一的担子就全权交给他诺。他诺很用心,教他游泳,为他梳毛,尽可能地发挥哥哥的作用。 小十一很喜欢这个软扑扑的哥哥,挥舞着小爪子,用力揉了揉脸,表达自己的支持。他受他诺影响很深,虽然是只水獭,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海獭的习惯,比如时不时揉揉脸,喜欢在肚皮上吃东西。 他诺伸手将弟弟抱起来,揉了揉他软软的肚皮,安抚着小十一。他道:“我们并没有在谈恋爱。”他很想告诉大家,他和小老板是非常专业的商业关系,不涉及到私人恩怨。 水獭妈妈误解了他诺话里的意思,她担忧地说道:“她还没有答应你吗?不要着急,这种事情要慢慢来的。不过,对方是个很凶的女孩子吗?虽然女孩子个性强一些是好事,但也不能太凶呀……” 她瞥见他诺爪子和肚皮上的擦伤,眼眶红了起来。虽说孩子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身边,但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诺长得再大,在水獭妈妈的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漂浮在水面上惊慌失措啾啾求助的小毛球。 “今年我和你哥哥会多抓点鱼,可以送到对方家里去。机会合适的话,就带回来见一面吧。”沉默寡言的水獭爸爸放下盘子,最终拍板。 他诺苦恼地揉揉脸,很是无奈,不知该如何解释。小十一也有模有样地皱着眉头揉了揉脸,他脸上的毛毛很短,揉起来不怎么舒服。 水獭妈妈留他诺住了一晚上,用刚晒好的软草给他铺上温暖舒适的床铺。他诺躺在妈妈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打滚撒娇。身上所有小伤口都受到温柔的照料,身上毛毛被带着雨气的夜风吹干,柔软蓬松。他不再感到疲惫。在一片祥和的雨声中,他诺陷入香甜的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睁开眼,觉得心神饱满,精力十足。他决定再去一趟大罗杂货铺试一试运气,说不定今天的小老板心情很好呢。这么一想,他诺连床都不想赖了。 天气尚未转晴,天色看着却比昨天明朗了些许。尽管他诺自以为今天的自己起得极早,比太阳还要勤快,然而事实上,水獭爸爸早已吃过早饭,下水去了。他诺依旧是家里醒得最晚的獭。 他诺慢腾腾地吃完属于自己的早饭,将餐具收拾好。临走时,水獭妈妈给他诺准备了两个大玻璃罐,里头塞满了腌制好的各类海货。小十一抱着哥哥的尾巴叽叽叫,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水獭妈妈今天很忙,仓库里还有一大堆抓回来的鱼需要尽快处理。她给小十一套上蓝色的牵引绳背心,让他诺带着弟弟出门玩。 他诺一眼就看出那款牵引绳背心是人类用来遛狗用的。弟弟穿着虽然看起来很合适,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我今天打算进城去。”他诺说道。据他所知,这里的人类还不适应把水獭当成宠物。 水獭妈妈将绳子交给他诺,像一阵旋风似的刮走了,根本没留心他诺说的话。他诺看着空无一獭的家里,又低头看了一眼正在一本正经揉脸的弟弟,叹气,心想,希望小老板不介意我带着孩子来谈生意。 弟弟很听话,自己走在前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很快就累成一团。他诺化成人形,将弟弟放在肩上。小十一发出快乐的啾啾声。 礼多人不怪。他诺抽空回了一趟自己家,将林管事送给他的小绿球搜了出来,用宽大厚实的竹叶小心翼翼地包好,揣在怀里,打算送给小老板。 阴雨绵绵,在去刘家村的路上,他诺并未遇见什么行人,加上大家都打着伞,埋头赶路,他诺抱着一只水獭的行为也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他成功地将小十一偷偷带到大罗杂货铺门前,店里照例是无人的。 他诺一手撑伞,一手提溜着弟弟的牵引背心,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院,叩响了罗家的大门。小十一面朝下,四爪腾空,却并不惊慌,时不时踢踢脚,安安静静地扮演手提包。 他诺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小老板今天换了一件长袖的白色单衣,依旧很好看。他诺笑着和他道早上好。 罗飨的目光落在圆滚滚滑溜溜的小十一身上,沉默良久,道:“食物直接送到厨房就好。” 嗯? 他诺怔楞片刻,惊慌地摆摆手,连忙道:“这不是食物,这是我弟弟!” 他将一脸懵懂的小十一抱起来,凑到罗飨眼前。小十一抬起后爪,轻轻搓了搓肚皮,啾地叫唤了一声,两粒小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这是我弟弟。”他诺强调说,“他叫他他米,不能吃的。” 罗飨眉头拧起,缓缓地打量着他诺和他他米,忽然啧了一声,砰地将门摔上了。 第13章 快递 他他米窝在他诺的怀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啾啾声,像是对眼前局面的不解。他诺摸了摸他的肚皮安慰道:“别担心,人类世界的门就是这样的,必须要敲两次以上才能开。” 他他米点点头,全然信赖地依靠着他诺。 只可惜,这次他诺的预测并不准确。他抱着他他米足足敲了十分钟,罗家大门依旧紧锁,并不见小老板或是白伞来应门。他诺将弟弟的牵引绳栓在腰上,绕开大门,北侧的围墙开了一口镂空雕花窗。窗户口比较高,他诺找了两块垫脚石,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扒在窗口往院子里头看去。 他他米靠后肢站立起来,抱着他诺的脚踝,也好奇地往墙里头望去——以他的低度,除了墙砖,什么也看不见。 小老板不在院子里,一些纸箱子散落在地上。白伞正在院子上空飘来飘去,逗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玩。 这个季节能看见麻雀很不寻常呢,他诺心想,而且这只麻雀还挺肥的……他咂咂嘴,一抬头,正好和白伞对上视线。 相顾无言。 大概是充耳不闻被抓包有些尴尬,白伞收起伞面,慢慢地飘到门口,给他诺开了门。 毛绒绒的灰麻雀挺着肚皮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人。 他诺朝着它微微鞠躬,问了一声好。白伞装作没听见,用金属伞尖偷偷戳了下他他米的屁股,换来啾唔一声凄凉的惨叫。他诺赶忙将弟弟抱起来。 小麻雀被他他米的惨叫声吓破了胆子,倏地一下窜到了老梨树上,躲进枝桠间,瞬间不见了踪迹。 就在他诺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和一把伞搭讪时,天空传来杂乱的大动静。他抬头,只见一大片绿头野鸭嘎嘎而来,忽扇着强健的大翅膀,黑压压地像是一大片厚实的黑云,从南向北呼哧而过。它们是南归的野鸭,带来了远方的包裹。 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快递纸盒从天而降,像一阵急雨。他诺连忙用身体挡住他他米,躲闪不及,被砸了一脑门包。 白伞则没有那么狼狈。它麻利地撑开伞面,挡住了一波纸盒攻势。盒子砸在它结实的伞面,被弹开,又往四周散去,落得满地仓促。 野鸭空投快递的整个过程相当迅速,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就已重新调整队形,齐整地往更北边的地方飞去。它们将找到祖祖辈辈居住过的湖泊水域,休养生息,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它们将迎来今年忙碌的繁殖季节。 他诺目送着绿头野鸭们的离去,伸手慢慢揉了揉额头上的包,看了一眼这满地的快递。新来的快递盒子和原有的混杂在一起,沾染上春雨和泥水,狼狈不堪。 快递单子是用毛笔写成的,朱砂为封。这些符不是很复杂,但却挺管用,如果快递没有送到指定之人手中,会被自动销毁。不同的符号标志表明着这些盒子来自不同山门或派别,寄与毛春之主。字迹被雨水打湿,大多都很模糊。如果不赶紧收拾整理,只怕盒子里也会入水受潮。 他诺将弟弟送到干燥的栏下,揉着脑袋看着满院落的快递发愁。罗飨听见院落里的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在他诺身旁,也看着杂乱的院子,眉头锁得紧紧的,手臂青筋凸起。 他他米试探着用冰凉的爪子去勾罗飨的裤腿,一下,两下,他没有被发现。 “要快点收拾好呢,不然要淋湿了。”他诺没话找话,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罗飨嗯了一声,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他诺。他诺紧张地看回去,屏住呼吸。 “你有求于我。”罗飨开口道。他用的是斩钉截铁的陈述语气。 诶……他诺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明晃晃的说出来显得不太好呢。他继续看着小老板,希望从对方烦躁的神色中寻出意图。 罗飨不发一言。 和前几次一样,他诺揉着脸,靠着自己的领悟能力揣摩出了小老板的言外之意。今天又要干活吗?他烦恼地耷拉着嘴角。 片刻之后,他诺被扔到了湿哒哒的院子里,手里多了一只矮凳和一把锋利的裁纸刀。他他米惊慌地跟着游了过去,紧紧挨着哥哥。 “分类整理好,写上清单。”罗飨简洁地叮嘱道。 说话间,他诺手上多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他将纸摊开,不断飘落的雨滴很快就沾湿了纸面。他诺懊恼地抬头看了眼天。不等他说话,罗飨伸手一挥,白伞忽然打了一个转儿,砰地一声变成一把巨大的雨伞,撑开后稳稳当当地挡在他诺上方,足足占了大半个院子。 他诺和他他米齐齐捧住脸,发出惊叹的叫声。他诺瞪圆了眼睛,很快就开心起来。这样就方便很多了,东西也不会被淋湿。 他诺开始动手整理快递盒,干得很是起劲。这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只需要耐心就好。而他诺做事总是很细致,这难不倒他。唯一有些难度的大概就是整理清单了。他的人类语学得不太好,字迹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想到小老板漂亮的笔迹,对比自己的獭爬体,他诺觉得很羞愧。他决定更加用心地写字,一笔一划写得又慢又稳,争取做得更好些。 啪的一声轻响,罗飨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口中,呼出一口烟。 他诺轻轻扇动鼻翼,莫名觉得这股烟味很好闻。它不同于普通人类喜欢的烟草味,不呛,反而带着浓厚的天然草木香气,沁獭心脾,让獭浑身充满力气,不知是什么原料制成的。 他他米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要帮忙,在数个空盒子之中撕咬滚爬,折腾一通之后,终于累了,带着满嘴纸屑,趴在纸箱上呼呼大睡。 他诺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他他米身上,搓了搓手,继续干活。拆快递并非是一件全然枯燥的事情,能见识到不同种类不同功效的成精补充剂,令他诺大开眼界。 比如他手上摆弄的这个“菖”,来自葛山门,看起来是一颗褐色的不起眼的小药丸,却能开窍明目,提升顿悟境界,是上佳的补充剂。他诺只在《成精营养学》的书里看到过史料记载,从未见到实物,不免有些兴奋。 早春时节的雨天还是过冷了。他诺脱了外套,只穿着雪白的高领毛衣,冻得瑟瑟发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抱歉。”他向罗飨点头致意,取出干净的手绢擤了擤鼻涕。 罗飨忽然站直身体,迅速取下烟头,在手心里掐灭了,整个人紧绷起来。他诺以为他生气了,正想道歉,被罗飨制止。 罗飨走到他诺的身旁。“别动。”他压低声音叮嘱道,眼睛却看向东方的天际。 他诺不明所以,下意识将弟弟捞起来抱在怀里。就在这时,他他米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惊恐的啾声,埋头往他诺怀里钻。与此同时,他诺也感受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莫名寒意。 他打了一个冷战,不禁抬头望向罗飨。 罗飨没说话,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俯身,用右手的两只手指在他诺的额头上轻轻滑过。“抱好你的狗,呆在伞下。”他这样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不是狗,是弟弟……”他诺不由地小声反驳。 但很显然,罗飨并不在意他他米的品种。只见他脚尖轻触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迅速跃上房顶。他的动作轻盈灵巧,宛若一只优雅的猫,几经跳跃,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诺诧异地张开嘴,盯着罗飨消失的地方发了好一会儿呆。良久,他伸手摸了摸额头,被罗飨触碰过的地方惊人地烫手,但他诺没有感到丝毫的难受,反而觉得此时视野清明,通体轻松,四肢都暖和起来。 他他米不知何时也放松下来,抱着自己的尾巴,软软地团成一团,瘫在他诺的腿上,打了个哈欠,眼见着又睡了过去。 他诺小声问白伞,小老板需要帮忙吗?他不会有事吧? 他没有问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他不应当知晓的秘密,这样贸然问出口太失礼了。但是他又忍不住为小老板感到担心。看起来,杂货铺的老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工作内容也并非只是收收钱收收快递。第一次见到小老板时,他就在和别人打架。今天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白伞没做声,显然是在拒绝他诺的好奇心。 他诺叹了一口气,深呼吸后,逼迫自己继续拆快递记账单。如果小老板又是去和别人打架了,回来看到满院子乱七八糟的纸箱子,心情肯定更差。他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琐碎的小事。 他诺将最后一个快递盒收拾好,院子重新变得整洁宽敞。罗飨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他悄无声息地踩在房瓦上,纵身跃下。时间刚刚好。 他诺紧张地瞥了一眼小老板,确认他身上并无外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已经整理好了。清单写完了,就是字不太好看。”他小声说道,伸手将收在怀里的纸张掏了出来。 罗飨略点了点头,他诺手中的纸飘了起来,径直往屋里飞去。白伞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抖了抖伞面上的水滴,也跟着飘向屋里。 罗飨走到院里的手摇井边,动手放了一盆清水。他诺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满是血迹。他诺有些害怕,捂住了鼻尖。但罗飨却相当冷静,他认真地将双手清理干净,血渍随着水流消散,他的手臂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罗飨起身往屋里走,走到檐下,回身看了一眼那只海獭。 他诺站在院子里,两只手捏在一起,雨点子落在他的发丝间,衣服上,眼睛里。 “跟上。”罗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诺。 他诺应了,小跑着跟了过去。除开为罗老先生送行的那晚,这还是他诺第一次正式受邀进入小老板的生活区。他不免有些激动,在走廊的垫子上蹭了好久,确定鞋底干了之后,才鞠躬告罪,踏入屋内,顺便把睡着的弟弟也抱了进去。 屋里出乎意料地很暖和,和室外截然不同。和杂货铺挤挤攘攘的情景相反,罗家的家具陈列非常简单,一桌一椅,一几一柜,偌大的堂子空荡荡的,似乎主人认为生活只需要最基本的设施用具即可。 罗飨翻身上桌,直接在桌上坐了下来,将椅子让给他诺。他诺道谢后,抱着他他米坐了下来,手里立刻多了一杯热茶。 “喝了。”罗飨道。 他诺差不多已经摸清小老板的脾气,不太友好,说话简洁,语气僵硬,喜欢用命令的口吻,说多了还容易不耐烦。但总体上而言,小老板还是个不错的人呢。 茶水很香,清凉的茶汤里飘着红色的花粒。他诺小心地捧着茶杯,问道:“这是什么?” 罗飨已经重新点上一支烟,闻言轻呼一口烟,回道:“合欢。” 合欢能纾解郁结缓和紧张。言下之意,大概是嘲笑他诺太过胆小,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紧张不已,浑身炸毛。 他诺不以为意,认真地喝了好几口茶汤,真诚地赞叹道:“我觉得很好喝。” 看他一本正经做点评的模样,罗飨轻笑一声,嘴角上扬,像猫咪一样勾起弧度。 他诺第一次见小老板笑,呆愣着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真好看,他诺心想,说出口的却是,“我可以给你送礼吗?” 罗飨狠抽了一口烟,道:“想贿赂我?” “对,想贿赂你。” “你倒是诚恳。”罗飨又笑了笑。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诺心里激动。也许是因为小老板打赢了架,心里超开心。我运气真好!他打算趁热打铁,如果能顺利谈下战略合作协议,那就再好不过。 他诺连忙从兜里掏出自己精心包装过的小绿球。他仔细地剥开竹叶,将里头的小球呈现给罗飨看。 罗飨略挑眉,看起来有些诧异。他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敢大喘气,生怕罗飨不喜欢他的礼物。没想到,罗飨一把掐掉烟头,直接伸手去拿。 这还是第一次,小老板主动接我的礼物呢!他诺两眼放光,脑海里描绘着订单潮涌应接不暇的美妙画面。嘿嘿,他忍不住傻笑出声。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他他米忽然起身,凑到他诺手心里,一口咬住小绿球,吞了下去。 罗飨的手僵硬在半空。 他诺的脑海瞬间空白。 呸—— 嫌弃小绿球的味道古怪,他他米一口喷了出来,不停吐舌头,嫌弃地用爪子擦了擦嘴。沾满了口水湿哒哒的小绿球掉落地上,咕噜噜地滚到角落里去了。 一时之间,屋里安静得可怕。 他诺情不自禁地抱紧他他米。 …… 片刻之后,他诺抱着他他米,被人拎着领子扔出了门外。 “不要害怕。”他诺爬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安慰弟弟,“在人类世界,被人扔出来也是从主人家离开的一种方式,这个很正常。” 他他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第14章 进城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时至中午,他诺觉得饿了,打算带着弟弟回家,却遭到拒绝。 啾啾啾—— 他他米试图发出凶狠的叫声,激动地表明立场。他年纪还小,父母很少带他出门玩。难得来一趟城里,小水獭并不想就这样回去。 他诺挠挠头,觉得苦恼。他他米太小了,在人类眼中,完全就是一只普通的水獭。据他所知,目前他居住的人类世界还很难接受养一只水獭当宠物。刘家村距离毛春市中心有一定距离,往来行人较少,尚能掩藏;如果进入繁闹的城内,他诺很难隐藏他他米的身形。一旦被发现,后果难以预测。 他诺蹲下来,试图和小十一讲道理:“我们出门半天了,再不回去,妈妈该担心了。你不想吃午饭了吗?” 啾啾—— “不想吃饭也可以,但是……”他诺皱起眉头,力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具有威慑性,“人类世界可危险了,还有专门的海鲜市场,最喜欢吃水獭,尤其是你这样嫩嫩的肥嘟嘟的小水獭。” 啾—— 他他米伸出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抗议他诺用吓唬小孩的方式和他说话。 他诺想了想,换了种方式。“我们回家去吧,我让二哥给你抓鱼吃,这么大一条。”他伸出两手比划出一个大圈。 啪——他他米拿尾巴甩掉了他诺的手,态度强硬地拒绝诱惑。 他诺没办法,只好妥协。“我答应你。不过,你要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牢牢跟着我,万事小心,不可以被人类发现哦。”他叮嘱道。 他他米扑进他怀里,前爪紧紧抓着他诺的外套,用光滑的身体用力蹭了蹭他的手臂,表达着内心的喜悦。 他诺的内心有些忐忑,他并不确信这个决定做的正确与否。不如进城里找大哥吧,他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有大哥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他米挥舞着爪子,对这个决定表示赞同。他也好久没见到大哥了。 水獭大哥住在毛春的西城,距离刘家村隔着大半个城市。他诺已经跟着哥哥去过几次,对于路线还算熟悉,他决定坐公交车去。他诺的伪装相当简单,他将外套解开,把弟弟塞进去,拉上拉链。 除了肚子异常凸起,从外形看来,简直完美。 这个伪装还带来其他的便利。在公交车上,有位身材健硕的大哥主动给他诺让座,理由是他诺看起来很像他怀孕的媳妇儿。 他诺一脸茫然,被强行按在了爱心专座上。 “我媳妇儿有六个月了,肚子看起来和你一样大。大妹子,去产检呐?怎么不见家里人陪啊?” 他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明白了人类的意图。他戴着帽子,把脑袋缩得低低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糊弄过去了。 好不容易到站,他诺急出一身汗,揣着鼓囊囊的肚子匆忙下了车。他他米在车上不敢动,憋了好久,此时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发出响亮的噗啾声。他诺担心引起周围人类的怀疑,不敢多做停留,急忙往大哥家赶去。 水獭大哥居住在毛春城里最高端先进的公寓楼里头,进出都需要验证生物指纹信息。幸好大哥登记过他诺的信息,他诺毫不费力地进入小区,来到哥哥的住房。 可惜,水獭大哥不在家。 门口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水獭语写着:哥哥出门去了,厨房里头有好吃的。 他诺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大哥家的家门,翻出了橱柜里头藏着的美味,两罐椒盐海米。他还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三个信封,封面上分别写着他琪,他琳和他诺的名字,这是水獭大哥给弟弟妹妹准备的零花钱。 大概是可怜他诺现在还不能自力更生,他诺的信封特别厚,装着一沓人类纸币——为了便于流通,成精后的动物们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人类货币,这大大节约了彼此互通有无的便利性。 他诺觉得有些惭愧,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让家里獭放心。 椒盐海米炒得金黄松脆,裹着一层薄脆的椒盐面衣,用牙轻轻一咬,酥,脆,香,嫩,一步到位,令獭忍不住多嚼几口,回味无穷。他诺只取了一罐,从碗柜里拿出专属于他的银色小汤匙,和他他米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了这罐不可多得的美味。 吃完这一整罐虾米,他他米显然意犹未尽,用爪子用力敲了敲第二个玻璃罐。 咚咚咚—— 他诺轻轻地制止他,道:“我们就先吃一罐吧,如果琪琪和琳琳来了,她们也可以尝尝。” 他他米失望地啾了一声。 他诺摸了摸小水獭的脑袋,安慰道:“哥哥有钱了,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他他米这才开心起来。 两只獭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在哥哥松软的真皮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眯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他诺觉得神清气爽斗志昂扬。也许明天小老板就能原谅我,同意我的合作计划了呢。他畅想着未来,偷偷笑出声。一想到这里,他诺也呆不住了。他心想,小老板既然这么喜欢那颗小绿球,也许我应该再去要一个送给他。 之前的小绿球是林管事送给他的。林管事之所以送球给他是因为他诺拿到了林洲先生的罐头。因此—— 他诺用笔在纸上划拉着。 零花钱——林洲——罐头——林管事——小绿球——小老板——战略合作协议书! 很好,这个线路清晰明了。他诺决定先去找林洲先生,向他买一只新罐头。 临走时,他诺将厨房和客厅收拾干净,给水獭大哥留下便条:我们吃完了,很好吃,谢谢哥哥,想你。他诺在纸条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他米则用爪子沾上鲜艳的番茄酱盖了一个爪戳。 林洲先生的工作室离水獭大哥家并不算太远,跨座桥再走一千多米就到了。他诺很幸运,林洲先生刚好要处理完事情要下班。 他他米的外形太过显眼,林洲不可能不察觉。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诺怀里的小水獭。 毛春城拥有完整的野生生态保护区,百叶林,红久河,无数生态宝藏。目前,这片区域已经被很好地保护起来,杜绝任何人为干扰和过度开发,人们希冀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他们曾经侵占过的空间重新让出来,还给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们。 经过数十年几代人的努力,毛春城保有优良的令人羡慕的生态环境。事实上,这正是这座城市的宣传点——要知道,他们可是拥有水獭的城市。水獭这种生灵相当挑剔,只有最纯粹最干净的水域,才会成为他们的家园。 但是,拥有野生水獭是一回事儿,将水獭养成宠物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 你看,这水獭身上还穿着犬用的牵引背心呢。林洲很难说服自己,这不是一只宠物水獭。 “不是哦,水獭是不可以做宠物的。”他诺否定了林洲的猜测,一本正经地辩解道,“这其实是一只狗狗,他叫他他米。” 只要不承认,就不会被人发现。 像是要印证他诺的话,他怀里的小水獭忽然伸长脖子,鼓起腮帮子,响亮地“汪”了一声。 …… 林洲盯着他他米看了良久,缓缓说道:“你的狗狗的品种还……挺……特……别……的……”他有些头疼,但并不想深究。他的新朋友看起来并不擅长撒谎。与人交往,总是需要留有一定的空间。 他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他他米有模有样地学他诺,咧嘴龇牙,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林洲实在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小水獭——小“狗狗”身上挪开,只好主动岔开话题,问他诺为何今天来访。 他诺红着脸表明自己的意图,林洲笑了起来,露出一粒小酒窝。“这个好办,我刚好有存货。我给你拿。一只够吗?” 他诺连连点头,从兜里掏出零花钱,打算付款。 林洲制止他,笑道:“不用了,其实我也不清楚罐头的单价,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他诺觉得难为情,上一次就是白白拿了人类先生的一只罐头,他什么也没付出。 “我们可以交朋友吧,朋友的话彼此帮助是应该的。”林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他米,偷偷将手伸了过去。 他他米的小脑袋凑了过去,主动蹭了蹭林洲的手心。 他诺想了想,同意了。他也很愿意和人类先生交朋友。当然,他并不擅长和人类交朋友,说不定哪天就要露出尾巴来。大哥曾经告诫过他,部分人类很狡猾,是无法用獭的思维来衡量的,一定要小心。他诺一直谨遵教诲,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尾巴。但是林洲是不一样的,他诺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毫不掩饰的信赖感。能让林管事信任和喜爱的人类,应该是不同的吧。 “你不是在照顾很多猫咪吗?如果需要我帮忙,我都可以的。”他诺想到林洲曾经和他说过在救助流浪猫咪的事情,主动提议道。在和动物打交道这一点上,人类永远不可能赢过一只成精的海獭,这一点自信,他诺还是有的。 林洲道:“我们确实很需要帮忙,谢谢你。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对付猫咪的经验,你很可能会受伤,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受伤。” 他诺摇摇头,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决定撒一个谎。“其实我刚刚确实骗了你,他他米不是一只狗狗。” 林洲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其实是一只猫咪,我有丰富的照顾猫咪的经验。”他诺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他他米,轻轻拍了拍他的软肚皮,示意他回应自己。 他他米很配合。他捧着脸,正想学一声猫叫,一时之间忽然忘了猫咪是如何叫的,困惑地啾唔了一声,然后用力摆了摆尾巴。 他诺面色如常,看向林洲,道:“看,他是一只猫咪。” …… 林洲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失魂落魄地送走他诺,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加班加多了脑袋不清醒。他打算早早回家睡一觉。 他诺揣着罐头,抱着他他米,心满意足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水汽。被雨水洗刷过的城市干净整洁,宛若被一层柔光笼罩。脆嫩的枝桠上冒出了鲜绿的颜色,只有淡淡的一点点,就像是被春风不小心抹上去的颜料,又被雨水化开了。 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今天还来不来得及去见林管事。他诺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着,心里惦记着他的战略合作计划。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灰色的身影。他诺疑惑地站定,往一旁的花圃丛望去。 他看见了熟悉的毛毛。 原来是锅盔先生呀。 第15章 新订单出现 锅盔看起来略显狼狈,比他诺上一次见到他时还要狼狈。他的毛发灰暗,白毛的部分变成黑色,淋过雨后纠结着尘土,团成硬块。他更瘦了些,显然并没有好好吃饭;身上也多了不少新的伤痕,有一些尚未结痂,露出鲜红的嫩肉。 不过,尽管狼狈,锅盔还是风度翩翩地与他诺打招呼。“你好,我的朋友,我们再次见面了,真是缘分。”他看起来已经从之前的打击恢复过来,尽管艰难,却并没有受到过多生活的困扰,语气听起来依旧很精神。 他诺脱下帽子,回应了锅盔,并为他介绍自己的弟弟。 他他米认认真真地回应了一声喵。见到活猫,他终于想起来猫咪是如何叫唤的了。 “你最近还好吗?你找到工作了吗?”他诺问道。 其实他很想问问冬之子的事情,但是他的朋友显然状态不佳,他诺不愿在此时让他感到烦心。 锅盔摇摇头。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到毛春城。诚如猫咪事务所所言,他被猫咪帮派拒绝了。但他没有退缩,也不打算放弃。这个世界上是存在过伟大的冬之子的,那些并非传说,他深信不疑。 他诺为朋友感到难过。看着瘦成皮包骨的锅盔,他诺立刻决定推迟自己的贿赂计划。他将林洲给他的猫罐头取出来,送给锅盔。 锅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一顿丰盛的美餐。他没有坚持自尊心,而是向他的朋友诚恳地表示感谢,并认真享用了这顿晚餐。罐头被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滴汁水都不剩。 “要是我能干一些,就可以雇佣你来帮我的忙了。”他诺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歉意。他的神仙外卖才刚刚起步,无法照顾他的朋友。 “不用感到难过。”锅盔说道,“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厉害。而我要走的路,是少有猫走过的路,我相信我也会成功的。等到那一天,我请你喝猫酒。” 他诺并不明白什么是猫酒,但他仍心存向往。虽然许许多多的亲友都成告诫他,神仙外卖并不可行,因为从未有人做过,但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不可行吗?这片大陆上从未出现过海獭这样的生物,然而他就在这里。也许真的会有这样一天,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锅盔是对的。 这一天肯定会到来。 锅盔吃饱了,惬意地开始梳理毛发。虽然他的毛发很脏,无法通过普通的舔舐清理。但是他仍旧努力维系着整洁,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还有许许多多的学问要探索。这里不会是重点,今天不会是明天。 “对了,看见你,我想起来一件事情。”锅盔放下爪子,凝神想了想,“我刚来毛春城时,认识了一位朋友。我听说她想吃一种特别的食物,我可以为你做推荐。” 他诺的眼神发亮。 新的订单机会不期而遇,他顿时充满干劲。 按照约定,在回去的路上,他诺给弟弟买了豌豆糕。豌豆糕是用青豌豆磨制的,豆泥被按在花瓣模具里,翠绿鲜嫩的颜色很是好看,吃起来带着一股清新的豆香味。他他米很喜欢。 他他米吃完豌豆糕,揉着眼睛发困,不一会儿,就趴在他诺的背上睡着了。他诺拎着两袋打包好的豌豆糕,背着弟弟,缓缓地往回走。 路过刘家庄时,他诺将其中的一袋豌豆糕系在了罗家大门的铁门环上。 他诺将弟弟还回去,水獭妈妈也很喜欢豌豆糕的味道。他他米第一次出门这么长时间,抱着尾巴睡得不省獭事,连他诺离开都毫不知情。对于这只年幼的小水獭而言,他的冒险暂告一段落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终于开始放晴。他诺轻装上阵,按照锅盔提供的地址,在从保护区进入毛春城区的交界口找到苗咪咪小姐。咪咪这个名字在猫咪的世界里非常常见,是一个毫无创意的人类点子。但这也证实苗咪咪原本是一只家猫。 苗咪咪是一只白底花猫,她的毛色很特别,黄色的圆形斑点非常干净,灵动地分布在腰部,就像是颜色盘上挤出的一堆堆颜料。她长着一双对眼,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一有种她并非在看你的错觉。 “我想要一份烤鱼饼。”苗咪咪小姐不急不缓地说道,眼神看起来很迷离,“我可以给你地址。” 听起来并不难,而且苗咪咪小姐比林管事大方多了,直接给出了报酬价格。这个数值远比他诺想象的要多。他不免有些激动,脱帽朝猫小姐点头致意。 “你找到鱼饼店后,不必立刻买下。定好日子,三日之后,你再去取。你买到后也不必送来给我,让松鸦给我带个信号,我会去找你。”猫小姐的叮嘱很奇怪,但顾客至上,他诺点了点头,认真记下要求。 猫小姐歪头看着他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结束了这段对话。她转身,甩了甩漂亮的长尾巴,缓缓走开了。他诺这时才发现,猫小姐的右后足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不太稳当。 猫小姐点单的烤鱼饼位于毛春城西城的一条老巷子,临着宽阔的春河,这里是整座城市发展的源头,拥有着城内最古老的居民区。苗婆婆鱼饼店就坐立在巷子口——起码,他诺获得的信息是这样的。 然而,当他诺找到老巷子时,并没有见到鱼饼店。事实上,这条老巷子几乎不见任何店铺。一条巷子从头见到尾,只容一辆小车的间距,巷子两边依次开了四五个小区路口,围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零星缀着几朵红色的小花。有几位花发老人,拎着竹椅,三三两两地倚在小区口晒太阳。偶尔路过一两只流浪猫,毛色油亮,体壮腰圆,优哉游哉。 他诺挠挠头,有些茫然。店铺不见了,该去哪里找客户要的单子呢? 靠近马路最外头的小区入口上,坐着一位面相和蔼的奶奶。她裹着厚实的紫色棉衣,稀疏的白发利落地挽起,打了一个精致的髻子。 他诺走上前,朝着老人鞠了一躬,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他长得乖巧,很容易讨老人家喜欢。 老奶奶笑了起来,一张脸上全是沟壑。“小伙子,找人呐?”她的牙口不好,说起话来略显含糊。 他诺问起巷子口原来的苗婆婆鱼饼店,老奶奶还真知道。她道:“是秀芬吗?店子老早就关了,说是居民区改革,不让开店,得有个三两年了吧。” “那您知道苗婆婆现在还开店吗?或者哪里能找到人呢?” 老奶奶的记忆力不行了,早已忘记几年前的故人曾说过的话。“我倒是知道她原先住的楼,但据说她孩子要把市区的房子卖了,就把老人接走了。去了哪儿,我还真没印象。” 他诺陪着老奶奶又聊了一会儿,临走时,老奶奶塞给他一大把干红枣。吃了补血的,新疆产的,我儿子上网买的,好东西,她这样说道。他诺道了谢,啃着红枣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他找到苗婆婆原先住的房子,但似乎没人在家。 线索就这样断了。 小区里的玉兰花开得正旺,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他诺捡了两朵花瓣完整的落花,小心翼翼地收在背包里。出小区门时,他诺被叫住了。是那位和善的老奶奶,她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皮大衣的秃头大爷。 “你找苗秀芬做什么?”那大爷板着脸,警惕地打量着他诺。 他诺思索片刻,道:“以前我妈妈曾经买过苗婆婆的鱼饼,觉得好吃。她最近生病了,特别惦记这个味道,就想再买一份尝尝。”他在心里唾弃自己,我真是一个撒谎精。 但这个谎言显然很成功,没有什么故事比孝敬长辈更能让老爷爷老奶奶们动心了。 “你就告诉他吧。”老奶奶伸手推了推大爷,冲他诺笑了笑。 他诺也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老大爷点点头,戴上老花镜,皱着眉头翻找手机,折腾了半个小时,总算是找出一个地址来。他诺拿出小本子记下,朝两位老人鞠躬告别。 那个地址落在毛春的郊外,离市区远得很,他诺倒换公交,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晃到目的地,来到一片小区前。这片住宅楼是新建的小区,看起来很现代,周边却很荒凉,景观树稀稀拉拉地立着,有一半的公路陷在泥泞里。他诺不太喜欢。 地址是住宅地址。他诺有些忐忑,他不确定苗婆婆是否还在做鱼饼。如果她不做了,猫小姐的订单就完不成了。他诺揉揉脸,又搓了搓鼻尖,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 他诺耐心地敲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应门。如果他没猜错,这位就是苗婆婆。 苗婆婆和他诺想象中的几乎一样。她长得很瘦小,整个人像是因为年纪大了而缩水。她行动迟缓,身体状况似乎不佳,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白色。她上身穿着一件清爽干净的白衬衫,套着一件柔软暖和的深灰色羊毛衫,下身则穿着一条厚厚的花色呢子裙。裙子刚到膝盖处,小腿上套着灰色棉袜,脚上是一双小巧的棕色羊皮鞋。虽然是在家中,她却仍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 苗婆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认真地看着他诺。他诺说明来意,同样用了谎言。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朋友的名义,请求苗婆婆再做一份烤鱼饼。 苗婆婆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沉吟着,略显苦恼。“店子已经关了,我很久没有做鱼饼了。”她这样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笑了笑,“现在手脚也不灵活,怕是做的不好吃了。” 他诺不自觉地捏着外套的衣摆,紧张地看着苗婆婆。 苗婆婆笑了起来,眉眼的皱纹舒展。“不过三天后,你来取吧。”她说道,“你的朋友一定是很想吃烤鱼饼了,我想再给她做一次。烤鱼饼很好吃的呢。” 他诺松了一口气,向苗婆婆道谢。他将一朵洁白的玉兰花送给苗婆婆。苗婆婆看起来很喜欢,将花朵小心翼翼地别在发髻上。她又冲他诺笑了笑。 他诺也笑了。他慢慢低下头,擦了擦眼睛,觉得心里难过。因为他嗅出苗婆婆身上微弱的生命气息。 那样微弱,像是风中的残烛。 第16章 约定 他诺离开的时候,天际一片通红。晚霞铺开,揉进薄薄的卷云层之间,点亮大半个天空。 明天会是一个大晴天呢。他这么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绕到了刘家村。 院子的大门没有合上。小老板正挂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梨树上,晃荡着双腿,眯着眼睛吞云吐雾。他显然还没有吃晚饭,一见到他诺,便盯着他的背包看。 他诺今天出门早,忘记带零食。他有些不好意思,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包里最后一朵玉兰花送给小老板。 玉兰花既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解馋。罗飨兴致缺缺,但他诺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美味的大黑豆。罗飨皱着眉,弯腰,伸手勾了勾。那朵花从他诺的掌心里腾空而起,晃晃悠悠地往上飘去,落到罗飨的手心里。洁白的花朵散发出微弱的香气。过不了多久,花瓣便会逐渐萎缩,干枯,最后变成一捧春泥。罗飨捏着花柄,凑近鼻子,漫不经心地嗅了嗅。 这是个很小的村子,它的边界逐渐被城市吞没,变浅变淡。仅剩的居民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他们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狭小的生活圈里,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享受着这偏安一隅的悠闲和自在。也许有一天,进步的铁拳会将这里的一切都碾碎,他们会被现代化吞噬,成为芸芸众生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小尘埃。但此时此刻,他们是安逸的。 早春的夜晚依旧来得很快,夜幕落下,四下僻静。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和笑声,偶尔有犬吠声,炊烟掺着密云,缓缓地吐出一勾黄亮的月牙来。 黑色也吞没了罗飨的表情。他一动未动,整个人像是与阴影融为一体,只剩下烟头那朵忽闪忽闪的火花。 这样普通的夜晚,却让他诺的内心平静下来。他不太想立刻回家。家里虽然温暖舒适,却没有人可以说话。也许他应该去爸爸妈妈家吃饭,可是他们都很忙。二哥也很忙,忙着巡视领地,忙着下河抓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只“野生”海獭的缘故,他诺从小就很喜欢别人的陪伴,那样会让他觉得安心。他时刻充满着疑问,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大哥还在家时,通常都是由他来回答他诺的问题。大哥很厉害,什么都懂,而且总是能用浅显易懂小海獭都能明白的方式解答他诺的困惑。 可是獭总是要长大的,他诺不可能永远和爸爸妈妈以及兄弟姐妹在一起。他们都会长大,会离开,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诺也一样。 二哥始终热衷于寻求伴侣。他诺曾经问过大哥为什么,大哥说,不出意外的话,伴侣就是那个会陪伴你走完一生的獭,当你的家族不在身边时,你可以和你的伴侣分享一切,冬天的雪,春天的鱼,夏天的露珠,秋天温暖的湖水,开心的,难过的,恐惧的,期待的,美好的,不那么美好的,一切的一切。 他诺心生向往。 也许有一天,他心想,我也能找到我的伴侣,那样我就不会在这样的夜里不想回家了。 罗飨的烟灭了。一切归于黑暗。 月亮爬得更高,穿透云层,发出温柔的光芒。清澈的月光洗涤大地,照亮了春夜,也照亮了罗飨。他英俊的脸庞在月光的亲吻下,光洁得像是白玉雕塑。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言不发。 他诺小声说道:“我可以上去一起坐一会儿吗?” 罗飨低头望去。“你自己爬。”他似乎在笑,语气却很冰冷。 他诺四肢无措地比划了半天,鞋底蹭破了一块树皮。可怜的老梨树。他窘迫地低着头,道:“我不会爬树。” “笨蛋。”罗飨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白伞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弯弯的伞头勾起他诺的兜帽。他诺还来不及尖叫,脖子就被勒住,用力一甩,抛上了树。粗壮的树枝很硬,胸口砸上去,说不出的疼。他诺眼泪都冒出来了,却抱着树干不敢松手。 他的两只腿还悬在半空。他诺扑腾着双腿,手臂用力,脸颊憋得通红,终于将自己成功挂在树上。他像一只吃多了蚊子的癞蛤蟆,趴在树干上喘着粗气。 他这幅蠢样子显然取悦了罗飨。他笑出了声,脸上露出戏弄的神色。 他诺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跳到喉咙口的心脏吞了回去。他慢腾腾地扶着树干坐起来,双腿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得发酸。他诺悄悄朝下瞥了一眼,黑魆魆的,看不到底。他顿时觉得两眼昏昏,浑身发软。 这个高度对于海獭而言,真是太为难了。 “我有点想吐。”他诺小声地说道。 罗飨啧了一声,伸手拎起他诺的兜帽,一把将他拖过去,挨着自己放了下来。这里是整棵树最结实的枝干。罗飨的动作很粗鲁,但出乎意料的,他诺不再感到害怕。他离罗飨挨得很近,只有半只手臂的距离。罗飨的身体滚烫,那种热度将他诺包裹起来。他的双脚像是再次落到了实处,整只獭放松下来。 最初的眩晕感过去了,他诺重拾好奇心,四处打量。“这里的景色很好。”他评价道,“离月亮也很近。这个角度看起来,月亮显得很美味。”他咂咂嘴,有些饿了。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重新点了一支烟。好闻的草木香顿时飘散开来。 他诺没有看见打火机,不知罗飨的火从何来。他好奇地盯着罗飨的手指,研究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其实很想拉过小老板的手仔细看看,但是他不敢。 罗飨伸出手,用中指弹了弹他诺的脑门。他诺吃痛,抱着额头揉了起来。 “离我远点,热死了。”罗飨道。 他诺象征性地往旁边动了动,仍旧坐在原地。 罗飨又抽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云。 “我们来说说话吧。”他诺提议道。 无人响应。 他诺自顾自地接下去问道:“人都会死吗?”这真是个傻问题,他诺心道。 果然,罗飨耸了耸肩,将烟叼在嘴里,拒绝回答。 他诺将白天遇到的事情和罗飨说了。他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苗婆婆很快就要走了,我心里觉得难受。”他盯着罗飨,目不转睛地看着,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回应。 罗飨用指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不耐烦地说道:“是人都会死,早晚的问题。你觉得难过,是因为你只看到一个人。你往大去看,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类,无数的生灵,死亡是最自然不过的一种常态。花败了才会结果,有终点才会有新生。她这么用心地过完一生,走向轮回,你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他诺点点头。 罗飨又道:“这些都是成精哲学理论课上的必修知识,你读书的时候脑袋被狗啃了吗?”他轻蹙眉头,“这么笨,怎么成的精,怎么修的人?” 他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读书不太好的。我比较幸运,一出生就修人了。”像他这样功课不太好的小妖精,最后和尖子生一样修成人了,他也觉得很惭愧。 罗飨停下弹烟灰的动作,倏地看向他诺。 他诺也看向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罗飨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忽然伸手捏了捏他诺的脸颊。他诺顿时疼得眼泪哗哗。罗飨松开手,若有所思。他诺轻轻地给自己揉脸,擦了擦眼睛,眼角通红。 “没想到……”罗飨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忽然笑了笑,对他诺说道,“既然知道自己笨,就应该谨慎一点。没事别乱跑,也不能出毛春。” “我从不乱跑的。”他诺小声辩解。他连毛春城的边界都没去过呢。 “知道就好。像你这样又胖又笨的海獭,多得是人想抓去炖汤喝。”罗飨半威胁半玩笑道,“剥了皮,下汤锅,骨架撒孜然架在火上烤,皮毛做成小坎肩。” 他诺听得寒毛竖起,双手捂着脸。 “不要偷偷又挪过来,过去点,热死了。”罗飨拧着眉头训斥道。 他诺装作没听见。早春的夜里实在是太冷了。我是不会轻易离开家的,他诺心道,这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呀,还有我的神仙外卖。不过…… “等我变得更强壮更能干之后,我还是会想出门看看的。” 罗飨瞥了他一眼。 “我想往东边走。”他诺道,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听说沿着红久河一直往东走,就能看见大海。海很宽很广,一眼望不到头。海浪又凶又猛,可以将石头拍碎。每天早上,太阳会从海底升起来,像一颗金黄的蛋。这时候,海浪又会变得温柔,唱着哗哗的歌。” 大海上生活着和他一样的海獭,不只有一只,会有很多很多只。他从未见过大海,也从未见过其他的海獭。 应该会很有趣吧,他诺心想。 “等我回来时,我会带好多好多好吃的,海胆,螃蟹,大龙虾,给那些想要点单的人。”他诺喜滋滋地畅想着,“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他看向小老板。 罗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幻想,“你还是先琢磨着怎么把你的神仙外卖做下去吧。”这么笨,别说去大海,刚出毛春城估计就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也是……他诺耷拉着脑袋,晃了晃两只脚。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他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什么是冬之子?” “你见过冬之子?”罗飨挑眉。 他诺点点头。 “冬之子……”罗飨沉吟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掐断话头,“谁要告诉你。”他斜乜着他诺。 “不说就不说嘛。”他诺道,“那什么是猫酒?”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罗飨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突然将烟头弹向他诺。 带着炙热火星的烟头迅速飞向他诺。他慌忙伸手捂住脑袋。然而疼痛并没有发生。 烟头在紧挨着他诺额头的地方,忽然炸开,化作一团光斑,缓缓地飘散开来,像会发光的雪花,散落在他诺的发梢里,脸颊上,最后慢慢地消失了。 “这是什么?”他诺不敢动,极小声地问道。 “迷榖①的种子。” 他诺似懂非懂。他的植物学一向成绩不好。 罗飨正看着他。“如果你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三笔订单,”他说道,“我就答应你好好考虑你提出的合作计划。” 真,真的吗? 他诺仍旧维持着捂脑门的可笑姿势,张大嘴巴。 “现在,下去,别来烦我。”罗飨伸手,拎起他诺,一把将他扔到地上。 他诺噗通一声落地,却一点也没觉得疼。他爬起来,拍拍屁股,冲着小老板鞠躬。“我一定会努力的!”他大声道,“晚安!” 他的心里满是欢喜,像是装满了人类世界的冰可乐。 那一夜,回家的路很长,月光洒在他诺的尾巴上,晒干了他的不安和沮丧。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一定是值得活的,他心想,苗婆婆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百叶林的林间小路蜿蜒曲折。他诺没有迷路,踏着歌声,顺利地回到他那温暖的海獭小窝。 第17章 赏花 从毛春城回来,他诺在大月湖上躺了一天。 这一天的天气果然好得很,蓝天白云,春光明媚,清风拂面,獭在水中央。 湖水还很凉,他诺需要不停翻动身体,揉搓,保持皮毛的干燥。搓毛毛是件大事,且极富技巧,既需要在水面保持身体平衡,同时要用长度有限的爪子尽可能地照顾到全身的毛发。四只爪子最好能同时伸出水面,以防热度流逝得太快。 他诺花了半天的时间整理皮毛,剩下的半天则花在了觅食上。开春后,水底的河蚌逐渐进入繁殖期,虽然远不到肥美的时节,但经过整个冬天的修养,肉质紧实而鲜嫩,也很有吃头。 他诺潜入水下,刨开河泥,一次能挖好几个。他带着战利品,漂浮于水面,将好吃的摆在肚皮上。水獭二哥前几天在红久河的下游旅行,捡了一只漂亮的绿色玻璃瓶,因长期被河水浸润,变得清透明净。这是一只是人类弃用的啤酒瓶。水獭二哥将瓶子送给他诺,他诺很喜欢。 玻璃瓶可以用作新的砸壳工具。他诺用两只短而肥的前爪抓住玻璃瓶的瓶颈,用厚实的瓶底猛力敲击坚硬的河蚌壳。两相相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他的动作很熟练,快速挥舞几下,河蚌壳碎裂,然后迅速用爪子抓起美味的蚌肉,一把塞进嘴里,吃得两腮满满挤眉弄眼,再惬意不过。 等到了五月,吹来南风,蚬子肥了,小龙虾也黄了,他诺可以整天飘在河面上,从早吃到晚,像一朵自由的浮萍。 想到那样美好的光景,他诺就忍不住咂咂嘴,敲河蚌的动作更起劲了。 叮叮叮——叮叮叮—— 玻璃瓶敲击河蚌壳的声响在大月湖上响了整整一天。 吃饱喝足,休息妥当,他诺一觉醒来,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圈。他揉了揉肚皮,觉得很满意,春天万物生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他只赖了一会儿会儿的床,在太阳爬起来之前就起床了。 他今天有重要的计划,不可以继续无所事事下去。 他诺敲开苗婆婆的家门时,她正在给家里的蟹爪兰换盆,双手沾满了花泥。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容和蔼地招呼他诺进门。 “因为约好的是明天,材料都没准备,都得是当天现买才新鲜好吃。”以为他诺是来催单的,苗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他诺摇摇头,道:“我今天不是来吃鱼饼的哦。我听说巫台山公园有梅花节,我想和婆婆一起去看。据说巫台山的梅花很漂亮,今年的花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不看太可惜啦。”这是路过的松鸦告诉他的消息。他诺请求道:“婆婆陪我一起去吧。我还带了相机呢!” 相机是水獭大哥送给他诺的成年礼物。相机是好东西,人类聪明的创造,它可以记录每一个奇妙的瞬间,将其定格,使之永恒。不过他诺平日用相机的机会并不多,今天却是个好时机。 苗婆婆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有想到他诺会开口邀请她。这样的举动确实有些古怪,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一年一度的花期,错过就没有了,确实可惜。她思考良久,终于答应下来。 苗婆婆换上出门的衣服,一身亮眼的明黄色套裙,同色系的羊皮手套,棕色小皮鞋,一只小巧可爱的棕色拎包。她看起来气色很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婆婆你真好看。”他诺笑着夸赞道。 “你也好看。”苗婆婆笑着回道。她揽着他诺的胳膊,缓缓地走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然而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窝在家里实在是一种浪费。 和她同样想法的人似乎并不少。周六的巫台山公园摩肩擦踵,春衣飞舞,人人脸上挂着笑意,一派喜气洋洋。他诺排队买了两人的赏花票。赏花票制作得很是精致,票面上印着一朵红色寒梅。 梅花的花期确实要过去了,一些枝桠上缀着开败的花朵。这些盛放于寒风之中的小花正用尽全力,绽放最后的光彩。白的,红的,粉的,淡如墨痕,艳若残阳,花开浪漫。 他诺让苗婆婆站在梅花云之间,用相机给她拍照。苗婆婆笑得比花还要甜。 巫台山公园的梅花林不算很大,用来散散步却是很好的。苗婆婆兴致颇佳,走了半个多小时都没休息。他们从梅花林走到桃花林,又走到梨花林。到处都是花苞,到处都是春日的气息。 他诺很有耐心,放缓脚步配合苗婆婆的速度。苗婆婆一直亲切地和他诺聊天。他虽然不太会和人类聊天,但是他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无论苗婆婆说什么,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来了。”苗婆婆笑着说道,“我们家老头子带我去的第一个约会场所,就是公园,去看免费的花。” 苗婆婆年幼时家境优渥,饱读诗书,对于诗歌里描述的爱情生活有着无限憧憬,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将来的生活。然而现实总是充满变数。在她刚成年时,家道中落,苗婆婆不得不中断学业,工作持家。褪去浪漫的外衣,她的追求者们是再实在不过的普通人,没有鲜花风月,没有月下黄昏,只有两个家庭的彼此权衡。 她的老伴是出现的最晚的一位,也是最笨拙的一位,穿着工人的灰色衣裤,袖口和指尖都藏着洗不净的污垢。他结结巴巴地邀请苗婆婆去赏花,黑黝的皮肤透着红色。公园的花并不美,月光昏暗,当下的气氛似乎也全然和浪漫无关,但不知为何,那是她成年以来,过得最为轻快自在的一个夜晚。 苗婆婆最终选择了这位不善言辞老实巴交的男人,大概只是因为他在拮据的生活之中,愿意竭尽所能地为她带去超然生活的诗意。她的老伴用尽一生,实现自己的诺言,将她照顾得很好。他们一共孕育了一儿一女,生活得平凡普通,幸福美满。 苗婆婆鱼饼店也是在老伴的鼓励和支持下开起来的,苗婆婆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之所以叫苗婆婆,是因为她希望这家店能够开得长长远远,一直开到她白发苍苍,成为真正的婆婆。她确实坚持到了最后,而她的老伴却不得不先行一步。 老伴离开后的这几年,儿女异地,苗婆婆过得很寂寞。后来有了咪咪的陪伴,为她的晚年生活带来无穷的快乐和宽慰。 “咪咪长得好看,”苗婆婆面带微笑,沉浸在回忆之中,“也聪明。是她自己找的我。那天,我记得是一个暴雨天,店里没什么人,我想早点关门,忽然听见有猫崽子的叫声。我刚见到咪咪的时候,她瘦骨如柴,浑身是血,后腿被车轮胎轧断了,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 他诺听说很多长着对眼的猫咪容易出车祸,似乎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好。 “她找到我,向我求救。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动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用云南白药和纱布帮她止血,给她喂了点鱼饼。我抱着她,那么点大,又瘦又小,心想,如果她能撑下来,我就养着她。”苗婆婆叹了一声气,又笑了起来,“没想到她真地活了下来。我给她取名叫咪咪。” 他诺歪着头,听得很认真。他道:“为什么不叫鱼饼呢?” 苗婆婆笑出声来,眉眼之间全是温柔。“女孩子叫鱼饼也不好听吧。”她回道。 是吗?他诺心想,不知道鱼饼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呢,应该很好吃吧。只要是好吃的,叫这样的名字有什么不好呢?女孩子也可以拥有可爱又好吃的名字。鱼饼鱼饼,真想尝尝呀。 他诺陪着苗婆婆逛完巫台山公园。他们又坐车去市区喝了下午茶,在一间明亮温馨的猫咪咖啡馆里。咖啡馆的甜点很好吃,猫咪们很热情。狸花猫,三花猫,大白猫,很胖的狸花猫,小黑猫,大黄猫,短鼻子的胖猫,长尾巴的瘦猫,长长短短,各种各样,在他诺的裤腿上蹭来蹭去,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唤声。 苗婆婆坐在阳光里,膝盖上长满了猫。她的笑容好看极了。 他诺趁机挠了一把胖狸花的后脑勺,被对方恼火地回了一爪子。猫咪真好玩,他诺心道,也许我应该送给小老板一只猫?这样也许他一开心,马上就考虑我的计划也说不定呢。 如果我养了一只小猫咪,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真令獭头疼。 没有猫的海獭先生认真地苦恼起来。 第18章 烤鱼饼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他诺依旧起了个大早,慢吞吞地给自己套衣服。一场春雨结束后,气温渐渐回升。他诺放弃了笨重的冬天外套,为自己挑了一件尼龙的墨绿色教练夹克衫。 背包里塞满了今天的零食:炸小鱼干。小鱼干过油后,用辣椒和紫苏炒干水分,一口一个,连头带骨头一起嚼,又香又韧,人间美味。 如果大哥知道我连续两天都没有赖床,肯定会大吃一惊的,他诺喜滋滋地想道,抓了一把小鱼干塞进嘴里。 尽管他诺自认为动作已经很迅速了,等他赶到苗婆婆家时,苗婆婆早已将烤鱼饼所需的材料准备妥当了。他诺没帮上什么忙,觉得很是羞愧。但是苗婆婆邀请他一起制作烤鱼饼。 “没有什么美食比自己做的更可口了。”苗婆婆笑着说道。 他诺愉快地答应了。他跟着苗婆婆进了厨房,悄悄低头,偷偷将嘴角的小鱼干碎屑擦掉。 烤鱼饼看起来并不复杂,鱼茸加上面粉,调味,最后进烤箱烤熟就可以。但观摩苗婆婆亲自上手做一盘,他诺却觉得头大。 和他诺想象的不同,烤鱼饼的准备工作非常细碎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苗婆婆的鱼饼选用的鱼是肉多刺少的新鲜鮸鱼,每条都选三斤重的。鱼肉去皮,用勺子将肉刮下来,再用刀细细地剁碎,做成黏腻的鱼茸。姜切碎,用杵臼舂捣,压榨出汁水,过滤,和胡椒粉,盐,糖等调味料一起混合,加入大锅熬制而成的浓鸡汤。鱼茸混合调味,再加入一定比例的番薯粉。番薯粉比一般生粉要黏稠,用来调和鱼茸,会增加弹压爽嫩的口感。 “最后成型的肉料还需要加入一记秘方哦。”苗婆婆笑眯眯地说道,脸上露出神秘而戏谑的神色。 他诺两眼一亮,大声道:“我知道,秘诀就是要加入爱心,对不对!” 苗婆婆笑得前俯后仰。她缓缓摇头,告诉他诺,另一个秘诀是在鱼茸中加入猪肥肉丁。肥肉可以让鱼茸的口感更香更润。 这是他诺没有想到的。原来做鱼不仅仅是放鱼,还可以放很多想不到的食材。第一个发现这种组合的人,肯定是个天才。然而要继承这种美味并不简单。他诺一边在心里默念笔记,一边紧张地揉脸。果然,人间美味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苗婆婆的烤鱼饼几乎是全手工制作的。她上了年纪后,力气变小了,跺鱼茸这样的力气活就交给了他诺。 他诺原本信心满满,要知道,他几乎每天都要砸百八十个的贝壳,手劲肯定不差,这点点活不在话下。 一刻钟过去后,他哭着将自己的豪言壮志吞回肚子里头。 跺鱼茸好难呀。每一寸鱼肉都要用刀背细细地磨,直到鱼肉呈现胶质感,粘连而不断。跺完一盘鱼肉,他诺的手几乎抬不起来了,抖得厉害,连水杯都拿不起来。 苗婆婆没有笑话他,反而温柔地帮他诺按摩手臂。这让他诺觉得不好意思。他是年轻獭,干点活是应该的。 这样磨磨蹭蹭,到了下午,第一锅烤鱼饼才出炉。 苗婆婆切下一小片新鲜热乎的鱼饼,递给他诺品尝。鱼饼不需做任何的二次加工就可食用。鱼肉本身的鲜甜和调味完美地融为一体,入口弹牙,嫩而多汁。他诺只尝了一口,整只獭就快乐得想要拍爪子。烤鱼饼的味道让他回忆起夏天的河流,肥美的花蛤,惬意的童年时光。他很想就这样一头扎进清凉透彻的河水里,让水流浇灌全身,自由自在地游上一圈。 一切辛苦的劳动都是值得的。 他诺非常克制地只吃了半盘。幸好苗婆婆准备了很多,她在厨房娴熟地操作着,尽管力气和体力无法完全跟上,但技术不减当年。很快的,第二锅和第三锅烤鱼饼被端出来,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就在这时,苗婆婆的门被敲响。 有客人到了。 他诺抢着去开门。来人是一位年轻而陌生的姑娘。她似乎视力不太好,看人时不自觉地眯着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你好。”他诺冲她点头打招呼。 尽管这位姑娘并未表明身份,但他诺还是辨认出她身上的味道。修人后的妖精们虽然从形态上和之前截然不同,但是一些显著的特征多少会被保留。哪怕成功修成人,他们也无法随意变更或是决定自己的外表,这也是人类对于成精者最大的误解之一。 猫小姐颔首致意,并未说话。 他诺回身和苗婆婆道是他想吃烤鱼饼的朋友来了,然后将门让出来。猫小姐走了进来,她的右脚有些跛,走得不是很稳当。 苗婆婆端着最后一盘烤鱼饼,从厨房走出来。她抬眼见到猫小姐,有瞬间失神。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他诺不确定苗婆婆在想什么,但见她重新露出笑容。 “烤鱼饼好了哦,”苗婆婆笑着说道,眉眼弯弯,“很好吃的,快坐下吧。” 猫小姐一点也没有客气,径直走到饭桌前,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坐下。 苗婆婆给猫小姐准备了一只透亮的白瓷碗,碗里盛着一只小小的烤鱼饼。鱼饼用模具压裁成小鱼的模样,正腾腾冒着热气。 猫小姐举起筷子,认真地夹鱼饼吃。她的动作不太熟练,鱼饼从筷子间滑落好几次。她默不作声,终于还是夹了起来,咬上一口,细细咀嚼着。 “好吃吗?”苗婆婆轻声问道。 猫小姐点点头,“好吃。” 苗婆婆笑了起来,眼角爬满皱纹,像是一棵老树。“那就好。”她轻声说道。 猫小姐的眼眶红了。他诺心想,也许这是婆婆第一次从猫小姐身上得知她对于烤鱼饼的评价呢。能品尝到这样美味的烤鱼饼,真好呀。 第19章 烤鱼饼 猫小姐安安静静地吃完一只小鱼饼,就表示已经饱了。这让正在吃第二盘的他诺觉得不好意思。但很显然,猫小姐并不是专程来吃小鱼饼的。 她和他诺同样感受到苗婆婆微弱的生命气息。 动物对于死亡总是很敏感,这是他们的生存本能。他们敬畏死亡,并非全然是出于恐惧,也因为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并无过多的眷恋,对于未来并无执念。 活在当下,活在当下。 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重要的,过去的,未发生的,都无需多虑。 再聪明的乌鸦,对于未来的理解也仅限于两三天之后。松鼠会未雨绸缪,为整个冬天囤积食物。然而再往后呢?再遥远的未来呢? 不得不承认,也许只有人类才会对于虚无的时间有着执拗的计划和担忧。他们想得那么多那么远。越是遥远的未来,越是充满未知。未知意味着恐惧,恐惧意味着弱小。而死亡则是最大的未知。因此,大多数人类在面对死亡时,都是弱小的。 他诺说不上这样是喜是悲。他的哲学课一向学得不太好,事实上,除了《像咸鱼一样躺着》这门课外,他的成绩表现都很普通。但他也听说,有一些人类,已经到达看透生死尽其天年之地,就像修仙的悟道大境。这样的人类,有的是因为修道,有的则是因为人生阅历到了,自然而然地摆脱对死亡的执念。 苗婆婆大概是后者吧。 他诺暗自猜测,苗婆婆心里也许会受到模糊的启示。人之将行,时间会变得缓慢下来,直至静止。她笑着的眼眸里,藏着他诺看不明白的通透。 猫小姐和他诺自然而然地留下来吃晚饭,苗婆婆也没有表示任何意外或是不满。她亲自下厨,他诺打下手,烧了一桌好菜,五菜一碟一汤,足够三个人吃撑。 但最终只有他诺吃撑了。尽管菜的味道极好,苗婆婆和猫小姐却都只是略动了动筷子。而他诺则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并对每一道菜都做出自己的点评。他最喜欢的是酒蒸蛤蜊,鲜嫩美妙的滋味令他停不下来。 苗婆婆是最先放下筷子的。她笑着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下厨做好吃的了,不知道口味还合不合适。” 以前一家人住在一起时,苗婆婆最喜欢的就是抽空给家人做一顿美食,犒赏家人的辛勤劳动。后来,儿女长大了,挨个离开家,去往远方生活,回家次数寥寥,空盘的重任就全落在老伴儿的身上。再后来,老伴儿身体不行,吃不动了,苗婆婆也逐渐失去对烹饪的热爱。 做饭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琐碎,重复,可简单,可复杂。若只有一人品尝,烹饪这个过程会被大大简化,再美味的东西似乎也不能久吃。但如果有人相伴,整个厨房会被点亮,美食也在精致的路上越跑越远。 这大概也是为何在网络时代,有无数的人类喜欢将自己烹饪的美食图片分享出来。分享,也是一种被参与。哪怕彼此相隔千里,只要想到自己的心意会被不知名的朋友欣赏着,烹饪这个过程变得更加有趣,也更加追求极致。 “不过今天能有你们陪我一起吃饭,我很开心。”苗婆婆这样说着。 他诺吃完最后一个蛤蜊,眷恋地吮了吮手指头。他抬头看向苗婆婆,道:“我也很开心。”或早或晚,在生命的一段旅程之中,能结实新的朋友,总是令獭开心的事情。 尽管他诺敞开了肚皮吃,最后还是剩下不少菜。一向节俭的苗婆婆破天荒没有将剩菜收拾进冰箱。 “这些东西都是要吃新鲜的,过了这个时间,就不好吃了。”她这样说道,将剩菜分类倒进垃圾桶,还将冰箱清空。 他诺帮着苗婆婆收拾好厨房和饭桌。苗婆婆认认真真地将屋子收拾妥当,将所有多余之物仔细地收在垃圾袋中。屋内原本就很整洁,经过苗婆婆的手,变得一尘不染,干净到不似有人生活。 猫小姐捧着茶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略显涣散的眼神跟着苗婆婆的动作转动,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她就这样看着苗婆婆将她生活过的痕迹一点一滴地抹去。 客厅的柜子上还架设着老式的家庭座机,这种联系工具在很多人类家庭已经消失。显然,苗婆婆是个恋旧的人。她忙完所有的活儿,解下围裙和袖套,认真抹平衣服上的褶皱,走向电话机。 玻璃架上摆着一只镶着全家福的相框,照片上的所有人都笑得灿烂。相框下压着一个电话簿,内页的边角已经泛黄卷曲,显然被翻开过很多次。苗婆婆取下电话簿,翻到最常用的那一页,摊开。电话簿上的数字描得很大,几个简单的数字几乎占据了满满一整页。 苗婆婆小心地拎起听筒,凑到耳朵边,费力地从电话簿上辨认出一个个数字,慢而认真地拨号。 和以往一样,电话很快被挂断,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苗婆婆捏着听筒等了一会儿,将系统提示音一字不漏地听完,然后轻轻放下听筒,挂断电话。 他诺觉得有些闷气,主动提出去扔垃圾。天已经黑了,夜风凉得很,他诺蹲在垃圾桶旁,和流浪猫们聊了会儿天。 “苗婆婆吗?喵知道哦,是只好人类。”一只膀大腰圆的大黄猫这样说道。 “她很好的,经常给我们送吃的,从来不吓唬我们,下雪天还给我们带毛毯。如果有谁受伤了,她也会帮我们治疗。”这是一只黑脸猫,说话细声细气的。 “对的对的,我还吃过她带来的清蒸小鱼,超级好吃。”另一只黑白猫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回味美味,“你的爪子闻起来很香呢。”他凑到他诺的手边,嗅了嗅,咂咂嘴,似乎想要伸出舌头去舔。 他诺拒绝了对方的热情。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蛤蜊的香气,尽管微弱,但闻起来依旧美味。 不多时,流浪猫们越聚越多,几乎占据了整个草坪。他们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找到自己的角落,或趴着,或坐立,三五成群,似乎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他诺数了数,发现大概有三十多只猫咪聚集在这里。“你们这里流浪猫这么多的吗?”他好奇地问道。 “不是的哦。”最开始和他搭讪的那只大黄猫看起来是个交际达猫,几乎和每一只猫都认识,他打完一圈招呼,回到他诺,替他解答疑惑,“我们是来送别苗婆婆的。” 他诺点点头,看起来苗婆婆的猫缘很好呢。 他诺回到苗婆婆家时,苗婆婆正和猫小姐坐在沙发上一起收看搞笑节目。和他诺想的不太一样,她们两人并未交谈。搞笑节目动静总是很大,将空荡的客厅渲染得热闹十足,宛如人来人往。她们虽然不说话,却相处和谐,并不见尴尬。 苗婆婆朝他诺笑道:“还麻烦你跑下楼,真是辛苦了。要不要过来吃果子?” 他诺要了一篮子橙黄色的小橘子,认认真真地剥皮,给苗婆婆递了一只,猫小姐一只,最后是他自己。砂糖橘多汁细腻,甜得喉咙口发疼。 电视节目结束,苗婆婆关上电视机,客厅陷入一片沉寂。他诺盯着对面的那堵白墙,发着呆,眼神放空。 最后,是苗婆婆打破了沉默。“你需要一条珍珠项链,”她这样说道,看向猫小姐,“所有女孩,无论什么年纪,都需要一条珍珠项链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显得很奇怪,但谁也没开口询问。 猫小姐也看着苗婆婆,简单地点了点头。 苗婆婆起身去了卧室,取出一只深褐色的木匣子,里头珍藏着她年轻时佩戴过的一串小珍珠项链。 “这条就很好,长度大小都合适,配衣服裙子都好看。”苗婆婆说道,伸手将项链在猫小姐的脖子上比划一番,“很适合你。” 苗婆婆将珍珠项链送给猫小姐,猫小姐没有拒绝,当场弯下脖子,将项链佩戴上去。 他诺歪着头看向猫小姐。苗婆婆没有说错,这条项链确实很配猫小姐,她看上去很漂亮。 苗婆婆充满爱意地看着猫小姐,脸上满是温情。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话一下多了起来。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又讲到最近几年的生活趣事,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猫咪,似乎毫无逻辑,天南地北。 他诺用掌心撑着脸,听得津津有味。 “等孩子都长大了,就不爱黏着我了。他们小时候,可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的,哪怕他们爸爸想要多和他们亲近亲近,两个小不点也都是不愿意的。”说起孩子,苗婆婆脸上全是喜悦和自豪,“后来,老大走了,老二也跟着离开。他们去了大城市。大城市好啊,大城市发展机会多。工作也忙,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期。平时还加班应酬,电话都没空说。”苗婆婆的语气又几分寂寞。 “还是猫好,”她又笑了起来,“虽然不会说话。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也许人这一辈子,最终还是得一个人走。这路啊,岔开了,就难再并起来了。老伴儿也是,孩子也是。”她叹了一声气。 “猫只是不会说话而已。”猫小姐破天荒地回应了一句。 猫婆婆点头,道:“没错,只是不会说话。又聪明又耐心,找到性情合适的,再好不过。” 猫小姐不再说话。 时针缓缓地指向十二点。苗婆婆终于熬不住,起身去卧室休息。临走前,她转身,最后环顾一眼温馨整洁的客厅,全家福,和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年轻人,露出满足的笑意。 “不再打电话了吗?”猫小姐出声提醒,“你的孩子还没有回来。” 苗婆婆摇摇头,道:“我的孩子,已经回来了。” 猫小姐怔楞片刻,继而低下头。 苗婆婆再次走过来。她先是俯身,轻柔地抱住他诺,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感到骄傲。” 他诺回抱住苗婆婆,偷偷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苗婆婆松开他诺,转身又抱住猫小姐。猫小姐没有拒绝,只是依旧沉默地低着头。 “我有最后一条人生建议,我保证这个会很管用。”她笑着说道,眼神温柔而坚定,“没有漂亮的躯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缺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受过伤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感到害怕,千万不要退缩,要往前一步,用手摸一摸你害怕的东西,它们就不再变得可怕。” 苗婆婆伸手握住猫小姐的手,用她长满茧子粗糙的大手包裹住猫小姐的,道:“你摸一摸南墙,它比你疼。而你,永远都会被爱着。” 苗婆婆睡下了。猫小姐依旧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他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何时,窗外响起猫咪的春歌,此起彼伏,喵喵呜呜,整整唱了一个晚上。 ——这么多年,承蒙您的照顾,辛苦啦。从今以后,从地上到天上,自由吧,喵呜呜 他诺枕着猫咪们的歌声,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浸没着他,为他盖上一床被子。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是被阳光叫醒的。他不停地搓着脸,脑袋里嗡嗡作响。 猫小姐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向他诺,轻轻点了点头。 他诺明白,苗婆婆已经走了。 第20章 第一笔报酬 苗婆婆躺在床上,穿戴整齐,面容安详,就像刚刚睡着一样。她会维持着这幅模样,直到有人类来帮她走完最后一程。 他诺无声和苗婆婆道别,随猫小姐一同来到客厅,坐在窗前,一猫一獭沉默着,发着呆。 湛蓝的天空嵌着整片整片的毛卷云,阳光照耀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一个适合道别的好天气。 他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问猫小姐:“之后想做什么呢?” 猫小姐沉默地摇摇头。 他诺想了想,安慰道:“你已经修人了,有无数的选择,慢慢来,不着急的。” 猫小姐轻轻拧起眉头,看起来有几分困惑。“我不知道,”她说道,像是怕他诺不理解,她紧接着又补充道,“我本来只是想来照顾婆婆的,她一直一个人生活。” 他诺明白了,猫小姐之所以想修人,是想长久地陪着婆婆。现在苗婆婆走了,她并没有自己的目标。 “我成年的时候,才最终决定要去送外卖的。”他诺说道,“所以没什么关系,什么时候想明白都不算晚。” “可是……”猫小姐有些犹豫,沉吟良久,才将心里的忐忑表露出来,“我不喜欢人类,我有些害怕。” 猫小姐的毛绒绒时期过得并不算好。她在幼崽时期就被迫离开母亲,一只猫流浪在人类世界的大街小巷。她的眼神不太好,经常受伤,其中有很多伤害来自人类。最严重的那次伤害直接剥夺了她正常行走跳跃的能力。 他诺很理解这种恐惧,这是动物的本能。但有些动物为了生存,不得不克服对于人类的恐惧。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猫小姐找到苗婆婆。周围的流浪猫告诉她,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去求助。她很害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信任人类,但她别无选择。 事实证明,苗婆婆是最好的人类。她救了猫小姐,照顾她,爱她,为她遮风挡雨。 人类总是会先付出感情,然后动物们会尝试学着去回应,有时候很笨拙,但他们在尽力。 “后来我病了,不得不离开婆婆。”猫小姐继续说道,“我修行的速度很慢。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因为婆婆在一天天地变老。我很努力,不断修习,一刻都不曾放松。但我还是迟了。” 病逝是成精后躯体重生的一种途径,多发生在家宠身上。为了彻底修人,他们或许不得不短暂地离开人类世界。但是这种“短暂”,或长或短,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数年。而等他们重新以人类身份适应这个世界,融入社会,则需要花费更长更久的时间。 他诺摇摇头,道:“你没有迟到哦,苗婆婆很开心。她虽然未必理解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一定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知道。”猫小姐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圆润白洁的珠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说道:“可是,我都没能说上什么话,我不太会说话。” “不一定要说话,有的时候,陪着就很好了。”他诺说得肯定,“重要的不是说出的话,而是你就算不说出口对方也能理解的心意。” “谢谢你。”猫小姐望向他,挤出一丝笑容。“今后,我该做些什么呢?”她茫然地问道。 他诺揉了揉脸,也陷入苦恼的思索之中。成为一只人类后,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人类是如此自由,他们想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成为任何一种可能——尽管在大多数时候,人类自己本身并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更多地认为自己是被束缚的,是不自由的,是无路可走没有选择的。 这不对。 他诺心想。有无数成精后的动物们试图修人,就是因为他们想过上这样精彩的有无限可能的人生,去体验各式各样的情感,去思考,去探索,抛开动物本能,依靠自我意志而活。 “你要不要先去建国后成精协会报道?”他诺小声建议道。 建国后成精(动物)协会是本国最大的成精动物协会,有三大分会,分别是家宠分会,野生动物分会,以及外来物种分会。在毛春,家宠分会是最大的成精组织,几乎所有成精后的宠物们都会前去协会报道注册,成为会员。 建国后成精协会是他诺下一步计划要攻略的目标。 去年,毛春建国后成精协会家宠分会进行换届选举,一条巴哥犬从诸多参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任的家宠分会会长及委员会主席。据说新主席相当厉害,还不到一岁就顿悟成精,现在还寄住在人类家庭中,在接管人类的闲暇之余,掌管着分会大大小小事宜,非常忙碌。 当然,他并非是孤军奋战。委员会一共有十六名成员,除开主席及两位副主席之外,还有十三名常驻委员,分管着分会内的各项事务。此外还有数十名候补委员。他们各司其职,共同努力,打造出毛春宜人的成精环境。 他诺一出生便成精修人,算是一个特例。水獭妈妈曾抱着年幼的他去成精协会报道。工作人员从未见过海獭,一群妖精们围着小他诺捏捏揉揉,研究良久,一时之间不知该将他诺分在哪个门类里。 最后,在有经验的妖精的提议下,分会特设一门“海獭”科目,将他诺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填上。迄今为止,十几年过去了,这一栏下依旧只有他诺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我听说成精协会现在可以给刚成精的动物们做职业规划测试,帮助就业。你可以找他们帮忙。”他诺说道。 猫小姐有些犹豫,“我真的要成为人类吗?我不喜欢出门见人,也不喜欢和人类说话。” 他诺鼓励她,“我觉得你可以做尝试。并不一定所有工作都需要长时间和人类打交道的。一定存在某种很适合你又能发挥你价值的工作。”他感慨道,“做人多有趣呀,我觉得不要放弃比较好哦。苗婆婆也说,要去摸南墙呢。” 可是南墙又是什么?他诺皱着眉头思索着,不得其解。他甩甩头,决定将这个古怪的问题抛诸脑外,不再理会。 在他诺的鼓励下,猫小姐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她下定决定,等处理好苗婆婆的后事后,就去成精协会报道。 “也许我可能继续做烤鱼饼,我看苗婆婆做了好多年,并不难。”她对于未来开始有所期待,“没准哪天,你还能替我送外卖,这样我就不用出门,也不用直接面对客人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超级棒!” 与猫小姐分别时,他诺收到了他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一张绿色的纸币。 是真的钱! 猫小姐歉然道:“这是我没成精前偷偷攒的,不太多,谢谢你帮助我一起完成心愿。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合作的。” 他诺用力摇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獭生之中,靠着自己的劳动,赚取的第一笔钱呢。无关于金额的大小,这是他成功的标志,是他正式职业生涯的开端。他手脚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大叫一声,告诉路上匆匆路过的所有行人,他赚钱了!他想跳进水里,潜入河底,告诉所有小鱼和小虾,他赚钱了!他又跑回家里,拉着妈妈的手跳舞,趴在爸爸宽厚的肩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所有关心他的亲友。 最后,他诺做出一个决定。 顺着河流往西走,一直走到临近巫台山公园的地界,就是刘家村。他诺是一路小跑来的。他忘了坐公交车,忘了还有其他更加便捷的出行方式,只遵从本能,靠着双腿的力量,跨越大半个毛春城,来到罗家的小院子。 太阳还未落山,温柔的夕阳笼罩大地。小老板和往常一样,坐在高高的梨树之上,倚着枝桠,抬头望天,安静地抽着烟。 “你好——”他诺抬起头,在树底下喊道。他很激动,脸颊涨得通红,不停喘着气。 罗飨弹了弹手中的烟头,稍稍侧头。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见他诺毛绒绒蓬蓬松的头顶。 他诺深呼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他很想要告诉罗飨,苗婆婆走了,走的时候安详而平静。他也想告诉他,猫小姐打算认真做人,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他还想告诉他,烤鱼饼很好吃哦,真希望苗婆婆烤鱼店能再次营业。 他最最想要说的是,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了第二单,也拿到来之不易的报酬。 从小到大,他诺都没有过人之处——除了他是一只罕见的海獭除外。但海獭的身份并不能为他带来愉快,也无法吸引到朋友。在他之前,百叶林和红久河的居民们都没有见过海獭,甚至并不知晓这种生物的存在。在更小的时候,他诺经常因为自己的“怪异”被同龄的小伙伴们排挤,也因此哭了不少鼻子。他们叫他“揉脸怪”,嘲笑他幼稚的仰泳动作,也对他不会抓鱼的笨拙不屑一顾。 他不够聪明,不够普通,不够合群。除了哥哥弟妹,他诺似乎没有朋友;除了慈爱宽容的父母,他也无人可以分享喜悦。 生平第一次,他诺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份报酬,一次炫耀的资本,一段可以用来分享的独一无二的经历。 而同样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拥有了除家人以外可以分享喜悦和愿意倾诉的对象。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骄傲,太不谦虚,太幼稚了呢?他诺将纸币举过头顶时,暗自心想。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劳动果实展示出来,道:“你看,是我的——” 罗飨依旧依靠着树干,一动未动。他的脸掩藏在脆嫩的梨树树叶间,在残阳的照拂之中,忽隐忽现。 “是吗,”他这样说道,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动人心魄的眼眸里藏着浅浅的笑意,“说说看。” 春风吹开了他如水的眼波,甚至有种温柔的错觉。 第21章 龙头节 当月亮爬起来时,他诺和罗飨一起,坐在梨树的树冠之上。小老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树冠整理得结实而舒适。人坐在上头,既不费力,也不用担心会往下掉。 “这里离月亮好近,视野也很开阔,还能吹风。”他诺老神在在地点评道,“你选的地方很好,我很喜欢。” “别说找揍的话。”这是罗飨唯一的回应。 小白伞用伞面运上来不少好吃的,有肉,有糍粑,有酒,有瓜果,用白瓷盘盛着,平稳地摆在细嫩的树叶之上。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有这么多好吃的?”他诺不解道。 罗飨瞥了他一眼,大概是嫌弃这只没有常识的海獭。但他拧着眉头,还是回答了,“二月二。”他哼了声,“你倒是会挑日子。” 他诺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二月二也是一个节日呢。 “把头凑过来。”罗飨忽然开口命令道。 他诺好奇问为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将脑袋伸过去。 罗飨手里不知道藏了什么锋利的东西,倏地一下,割去一小撮他诺的刘海。 他诺惊慌地捂住头,道:“这样不好看。” 罗飨很快松手,吹了吹手中的头发碎屑。他只剪了一点点,但他诺的刘海看上去就像被小老鼠偷偷啃了一口。 他诺悄悄去看罗飨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净,指缝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割的。 “做什么要割我的头发?”他诺问道。 “看它讨厌。”罗飨漫不经心地回道。 “骗子。”他诺撇撇嘴。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将拎起那只黑釉梅瓶,咬开瓶塞,灌了一口酒。他吞下酒,就一口烟。酒香顺着晚风飘过来,他诺动了动鼻子,好奇地盯着他看。他从未喝过酒,只是小时候从爸爸的酒杯里偷偷舔了一口,又辛又辣,并不好喝。 可是,尽管他诺很确信酒并非好喝之物,看见罗飨喝得这样惬意,他诺还是动摇了。 “好喝吗?”他吞吞口水,好奇地问道。 罗飨抬起下巴,晃了晃酒瓶,道:“尝一口?” 他诺回忆着童年时尝过的那种难言的滋味,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罗飨牵了牵嘴角,没有强求。 他诺继而将注意力转向他能够征服的食物上。肉是猪头肉,卤汁透亮,色泽红润,香糯浓厚,肥而不腻。他诺尝了一口,用力点点头。虽然水产才是水獭家族饭桌上的常客,但成精后的他们也会尝试一些人类的食物,其中也包括猪头肉这种卤味。但他诺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猪头肉,一连吃了好几块才停下来。 “味道很好,但有些奇怪。”他咂咂嘴,斟酌着措辞,说道,“感觉里头有草木灰的味道,不重,很淡,不难吃。” 罗飨自顾自喝酒,一言不发。 他诺又长了一块糍粑。软糯香甜,上面撒着酥脆的花生碎。古怪的是,糍粑上也裹着一丝淡淡的草木灰香气。“真奇怪。”他诺困惑地揉揉脸。 罗飨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叼着烟,他用烟头依次点着酒肉,介绍道:“龙头肉,社糕,供果。”然后拎起酒瓶,“社酒。” 他诺紧张地盯着燃烧的烟头,生怕烟灰掉下去。然而,已经积攒许久的烟灰将落未落,看起来很危险,却始终可靠,一丝一毫都不曾飞落。 “为什么叫龙头肉?”他诺抽空问了一句。 二月二,龙抬头,食物都得沾点龙气才吉利。罗飨说的很简洁,他诺没听太懂,只知道这些都是供品,原本用于祭祀,庆贺龙抬头,春耕伊始。 “我们这样抢了龙先生的食物,会不会不太好?它把头抬起来后就会发现的。”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来就是我的。”罗飨道,看了一眼他诺,“吃你的东西,少废话。” 他诺把心放进肚子里,敞开肚皮,吃到八分饱,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罗飨的酒还没喝完,真奇怪,瓶子看起来并不大,而他灌酒的速度相当快。他诺偷偷拿起酒瓶摇了摇,听见里头还有大半瓶。他皱起眉头,心道,这是永远喝不完的酒吗? “吃饱了就下去。”罗飨取过酒瓶。 他诺摇头拒绝,依旧坐在原地。他抬头望向天空,月亮看起来不够圆,却很亮很大,像一个发光的大肉包子。他诺打了一个饱嗝,慢慢地说起话来。他说到最近遇见的几只猫。 “林管事很漂亮,是我见过的白猫里头最漂亮的一只,但是他的脾气不好,冷冰冰的,还有点凶。”他诺皱着眉,“锅盔就很好,他很勇敢,也有自己的想法,是一只胸有大志的猫咪。咪咪长得很可爱,就是不太爱说话,我想吃她做的烤鱼饼。你知道吗?烤鱼饼可好吃了。哦你不知道的。” 罗飨看起来没什么兴趣。 他诺小声说道:“你回应我一下呀。” 罗飨啧了一声,别开头。 他诺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从总体上而言,猫咪还是很可爱的,虽然多多少少都有古怪的脾气,但是很聪明,很有趣。”他苦恼地想着形容词,“总之,是可以一起生活的动物。” 罗飨皱起眉头,这什么破形容。“你今天干嘛这么谄媚?”他问道。 他诺认真地纠正道:“我是在夸赞猫,又不是夸赞你,不可以说我谄媚。” …… 罗飨无言以对。 “所以,”他诺接着说道,“我觉得养一只猫很不错。”他合着手畅想着,“想养一只脸特别大肉肉摸起来很舒服的猫咪。你觉得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不许养。”罗飨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自己都养不过自己,还养猫。”他的语气里满是嫌弃。 他诺鼓起勇气反驳道:“是我要养猫的,不需要你允许。” 不过,看起来小老板似乎并不喜欢猫咪呢,为什么呢?他诺在心里更新着笔记。 罗飨猛地将手探过来。 他诺连忙捂住脖子,大喊道:“不要扔不要扔,我自己能走!我自己来!” 他说罢,屁股往下坠,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杈向下爬去。花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他诺终于吭哧吭哧地从树上下到地面,两腿发软。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和裤腿。 罗飨仍旧坐在树顶,伴着月色,一口烟一口酒。 他诺仰头,提高声音,问道:“小老板,你今天怎么这样高兴呀?” 罗飨低头看他,道:“你从哪儿看出我高兴来?”他的语气冰冷。 他诺心道,你就是高兴,我哪儿都看出来了。可是他不敢说出口,只好傻笑。 沉默许久,他诺的脖子都酸了。他低下头,用手摁了摁脖颈。 这时,罗飨开口道:“今天是我生日。” “真的吗?”他诺欣喜地扑到树干上,大声喊道,“生日快乐——” 他的喊声冲破层层树叶和枝杈,惊扰了一瓶樽不空。 “可是我没准备礼物,对不起。”他诺降低声音,惭愧地说道。不仅没准备礼物,还把寿星的酒席吃得七七八八,“这样吧,下次我给你带虾干,妈妈烤的海盐虾干最好吃了。” 罗飨掀开眼皮,瞥了一眼他诺,冷哼道:“骗子。” 他诺一头雾水。 “你自己想想,第一次来的时候,你答应了什么。” 他诺揉着脸回忆了半天。罗飨继续喝酒,也不理会。他诺的脸颊都快搓破皮了,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他那天在来时的路上就把虾干吃完了,似乎答应过小老板,要给他送海盐虾干。他居然都忘了。 他诺红了脸。看起来,他确实是有些言而无信呢。难怪小老板一直不太喜欢他。他诺敲了敲头,有些懊恼。 小白伞正插在梨树下,安静地盯着他看,似乎在无声地谴责。 “我保证——”他诺喊道,试图补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挽救他们之间的信任感,“我下次——” “闭嘴。”罗飨直接打断他,说道,“快走,吵死了。” 他诺憋着气,想要再努力一把,表明决心,但转念又想,没有行动的口号是空洞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小老板大概也是不想听他说出无把握的承诺吧。 于是,他不再说话,弯腰冲着梨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第三天,一大早,罗飨听见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很细微,却很坚持。他用力挠了挠头,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口整齐地排着一列透明玻璃罐。罐子里头装着满满的深红色的海盐虾干。 居中的玻璃罐下压着一张白纸。罗飨俯身,将纸抽出,翻开。 纸上扭扭捏捏写着一行小字。 ——新鲜的,我偷偷尝了尝,很好吃。希望你喜欢。再次对不起,再次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天天快乐 ——哦,对了,如果我养了猫,我打算叫它他吉锅焖虾① 罗飨抬头,快速扫一眼四周。那只傻乎乎的海獭已经离开了。他的眉间锁得更紧。他用力将纸揉成一团,随意往院子里抛去,然后弯腰,将三个玻璃罐拾起,带回屋内。 ※※※※※※※※※※※※※※※※※※※※ ① 塔吉锅是一种锅,可以焖虾 早上好,感谢大家支持,今日还有更新。前排请自助揉他诺的脸和肚皮,好再来哦 第22章 一条哈士奇 他诺昨晚回到水獭爸爸和妈妈的身边,将自己成功做成一笔买卖的好消息分享给他们。水獭妈妈一边流下欣慰的眼泪,一边给他诺烤虾干。浓郁的烤虾的香味飘荡了整整一个晚上。 相较而言,水獭爸爸显得很冷静。他坐在小板凳上,不换不忙地洗海虾,清理虾线,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并勉励他诺要不骄不躁,继续努力。第二天一大早,水獭爸爸拎着红色的捕鱼小水桶,天没亮就出门去了。他约见了好几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着急想把海獭儿子的奋斗多年终于成才的感獭故事分享出去。 不出半天,整条红久河上游的居民都听说了,水獭家的海獭小子靠着聪明才智赚取了獭生中的第一桶金。 一笔小钱被传成一大笔钱,一大笔钱变成很多麻袋钱,很多很多的钱最后发展成有了一座金库。 ——你说那只揉脸怪吗? ——对对对,就是他。 ——揉脸也能赚钱吗?我要不要也试试看。 他诺对此一无所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成功事迹已经传播开来,也不知道“揉脸”很快成为红久河的新时尚。离和小老板约定的三单还差最后一单,他诺没有时间闲下来,他决定亲自去开发市场,挖掘新客户。 所以,该去哪里找新客户呢? 他诺从小老板家离开,慢吞吞地走在大马路的人行走道上,一边走一边琢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沿着毛春城的主干道,由西向东。今天是工作日,马路上除了往来的车辆,并无多少行人。他诺走得极慢,发出轻轻的吧唧吧唧的脚步声。 晒了两天的沥青路面散发出令獭不安的刺鼻气味。他诺揉了揉鼻子,打了个一个喷嚏,在路旁的一处树荫下停下来。他蹲在地上,随手捡起一只枯树枝,在干燥的泥土地面上涂涂画画。 神仙外卖 第一笔订单,林管事,亲友推荐 第二笔订单,苗咪咪,亲友推荐 第三笔订单? 从目前的订单结构来看,亲友推荐的比例占了百分百。他诺揉揉脸,一边欣慰于自己的獭缘还不错,一边自省着客户渠道太单一,还需多加努力。不过如果从争取速度完成第三单的角度来看,似乎继续找亲友推荐是个比较容易且成功率更高的方法。等到他完成第三单,找小老板签订战略合作计划协议后,他就可以拓展市场渠道了,也许到时候林管事会愿意帮他介绍大生意也说不定。 “神仙外卖?汪哦。”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他诺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横着一条巨大的灰色狗狗。他长着狭长而英俊的脸庞,两只硕大的耳朵高高竖起,身上披着厚实的毛发。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一双漂亮的杏仁眼,一只蓝色,一只褐色。 他诺眨眨眼。他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么大一头狗,两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去了。 “是可以吃的外卖吗?汪哦。”灰狗先生礼貌地后退一步,缩起后腿,盘起尾巴,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低沉。 “是,是的哦。”他诺爬了起来,重新蹲好,结结巴巴地拉生意,“请,请问,是想点单是吗?神仙外卖,基本上什么都可以送哦,我们现在开业大酬宾,所有下单的顾客都可以享受VIP的超级定制服务。” 他特地使用了“我们”而不是“我”。这样可以显得他的业务做得很大,可以帮助顾客在第一时间产生信任感。 灰狗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想吃炸鸡,汪哦。” 他诺偷偷笑了笑。灰狗先生很有意思,每句话都会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汪哦”结束。他用力点头,道:“可以哦。请问对店家有要求吗?可以指定商铺哦,我可以为您取餐。” 灰狗先生将店铺的地址告诉他诺。他诺在心里盘算,路程并不太远。他又问道:“方便问您的姓名吗?方便我们记账。” 灰狗先生“汪哦”一声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哈哈。”他停顿片刻,“马哈哈。”见他诺的脸色并无异常,灰狗先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诺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将灰狗先生的姓名和取货地址记了下来。吸取了前几次的送货教训,这一次,他诺非常谨慎,事先将所有需要了解的事情提前询问好。 “请问,这家‘大大大’炸鸡店还是正常营业的吧?不是那种已经关门了,需要到老板家里求他单独做一份的那种吧?如果需要定做,当天可能无法取餐哦。” 灰狗先生皱着眉头,显然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他仍然摇了摇头,“不需要的,汪哦,当天都可以买到新鲜的,汪哦。” 他诺又确定送餐时间和地点,没想到灰狗先生道他会和他诺一同前往炸鸡店。他诺需要做的就是帮助灰狗先生点餐,然后将炸鸡交给他。 这个订单听起来简直容易的不行!难道这就是正常外卖应该有的样子吗?成功来得太突然了。他诺欣喜若狂。 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维持着相当沉稳的模样。他点点头,起身,拍了拍屁股,示意灰狗先生跟着自己一起走。 马路上往来的基本上只有大大小小的车辆,并没有人关心他诺和这条大灰狗。可是从主干道下来,进入更加居民化的区域内后,他诺就受到不少人类的侧目。 ——怎么回事哟,这么大一条狗不栓绳,有没有道德? ——看着好像是哈士奇啊! ——这么大一条哈士奇! ——灰色的哈士奇哦,比较少见啊。 ——天哪?不会咬人吧! ——这条哈士奇看起来还挺听话的,真是稀奇。 有一位路过的胖乎乎的阿姨,似乎终于看不下去,拦住他诺,教育道:“小伙子,虽然你这狗看起来很温顺,但是大型猛犬不栓绳,造成的社会影响有多糟糕你知道吗?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前两天的新闻看到了吧?一条阿拉斯加咬人了,这么大一个血口子。养狗要栓绳,这是常识。” 他诺懵懵懂懂地点头。他缩着脖子,用力眨着眼睛,什么也没听懂。对方念叨了足足五分钟,才摇着头离去,面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的愤慨。 趁着四下无人,灰狗先生凑到他诺跟前,小声说道:“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则,给我栓绳比较好,汪哦。” 他诺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明白,所谓的栓绳,就是像他弟弟他他米那样,在身上穿一个牵引背心。 他为难地皱起眉头,道:“我没有牵引绳呢。我弟弟倒是有,可是他的背心很小的,可能不合适呢。” 灰狗先生沉默地将他诺引到一家宠物超市,指示他诺购买一条大型犬牵引绳。 他诺看了一眼标签上的数字,心里嘀咕,什么都没干成,就得先花一笔巨款,是不是不太划算呀。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他挑了一条喜欢的花色:粉色桃心款。据介绍是今年最受欢迎的新款呢。 走出店门,他诺才醒悟过来,他忘记问灰狗先生的意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上的桃心牵引绳,小心地询问。 灰狗先生面无表情地“汪哦”一声,看不出喜怒来,但似乎也并不拒绝。 他诺将牵引绳给灰狗先生套上。不得不说,灰狗先生的毛毛非常好,顺滑油亮,配上粉色的绳子其实很不错。他诺在心里为自己的选择竖起大拇指。 “那我们走吧。”他诺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牵着——被一条狗狗牵着走路。这种体验很新奇,他诺觉得有趣。从别的人类的角度看来,他诺就像任何一只普普通通的人类,养着一条狗,在饭后出门散步。 看来养宠物还是不错的呢,他诺心想,不知道猫猫可不可以牵出门。他打算将来给他吉锅焖虾买一条粉色草莓花纹的牵引绳。 灰狗先生最后将他诺带到东城的一条繁华的街上,来到一家炸鸡店。炸鸡店外头挂着高高的招牌,上面学着“大大大”,还画着一只笑容满面的鸡。他诺觉得这块招牌莫名让獭瘆的慌。然而,从炸鸡店里飘出来的香气诱獭极了,他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 金黄酥脆的面皮,鲜嫩流油的内里。这种炸鸡,看上去就一定会好吃。 他诺趴在玻璃橱窗上,用力地吞咽着口水。要不我给自己也买一份炸鸡吧,他心想,给爸爸妈妈二哥也买一份,还有小老板。 就在他诺想得喜滋滋时,被身旁的一声怒吼吓得跳了起来。 “哈哈!你居然偷我的狗!” 他诺惊恐地往旁边望去,只见一个剃着粉色刺猬头的年轻人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手臂,快速朝他跑来。那只人类长得很瘦,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根牙签飘了过来。 “汪哦。”灰狗先生低沉地叫了一声。 他诺从他的叫声中,辨别到一丝“大事不妙”的气息。他害怕地缩成一团。 我就知道第三单不可能这样简单过关的,在拳头飘过来的最后一刻,他诺开了个小差,这样想到。 第23章 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他诺捂着脸,紧紧闭上眼睛。想象中沉重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他诺听见周围嘈杂的声响,似乎有很多人类围了过来。最后是一声凄惨的嚎叫声。 刺猬头先生哭了。 他诺偷偷睁开眼睛。只见灰狗先生挡在他身前,刺猬头先生正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哭起来真是丑啊,鼻子和眼睛挤成一团,不断冒出的鼻涕把灰狗先生的毛毛都打湿了。 他诺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毛毛被鼻涕打湿了该怎么办。他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忍不住搓了搓光滑的手臂。 汪哦…… 灰狗先生的尾巴表现得相当冷静。他抬起左前爪,搭在刺猬头先生的肩膀,用力,试图想挣脱对方的怀抱——他失败了。 刺猬头先生越抱越紧,哭声越来越惨。周围不断有人类聚拢过来,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媳妇儿出轨了,正在闹呢。 ——这么可怜啊。媳妇儿出轨怎么抱着条狗啊? ——净身出户,就剩下条狗呢。 真是惨啊。群众们发出同情的嘘声。 他诺挠挠头,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灰狗先生用眼白示意他做点什么。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最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劝道:“你别哭了,毛毛湿了很难受的,洗澡又很麻烦。” 闻言,刺猬头先生的哀嚎戛然而止。空气忽然静止了。他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刺猬头先生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偷狗贼!哈哈是我的狗!你偷我的狗!” 他的眼梢吊起来,看着居然有几分像灰狗先生。他诺甩了甩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认真地回道:“我没有偷你的狗,灰狗先……他是我的客……他是我的朋友。” 灰狗先生似乎翻了一个白眼。 周围人类的好奇心被完全吸引,瞪圆眼睛,视线在两人一狗中来回转溜,似乎想咂摸出点八卦的滋味来。 “偷狗就不对了,小伙子,看你人模狗样的,不能做这种缺德事。”有人躲在人群里,高声喝道。有不少人在应和他。 他诺皱着眉,心里觉得委屈。他今天什么也没做,已经两次被人类指责缺德了。他擦了擦眼睛,看向刺猬头先生,道:“我没有偷你的狗。他叫他吉锅焖鸡,是我的狗。”他诺读懂了灰狗先生的眼神,决定撒一个谎。不管如何,保护客人也是他的服务职责之一。 “你放屁!”刺猬头先生蹭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呵斥,“你还说自己不是偷狗贼!谁会给自己的狗取这么随便的名字啊!你当我傻?” 塔吉锅焖鸡?周围人类一片沉默。这名字听起来确实不怎么像正经的狗名字。舆论的天平渐渐往刺猬头上倾斜。 他诺憋红了一张脸,暗自在心里鼓励自己。他提高声调,辩解道:“是我自己的狗狗,为什么不可以取名叫他吉锅焖鸡呢?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我的朋友也觉得它很好听。你说焖鸡是你的狗,你又没有证明。你喊他他答应你吗?”他一口气说完,发觉手心里全是汗。万一灰狗先生真的是刺猬头先生的狗狗,一不小心答应了怎么办。他并不太会打架,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他诺紧张得浑身颤抖。 刺猬头先生闻言,擦了一把鼻涕,露出嘲弄的笑来,一排雪白的牙齿很吸引眼球。他大声喊道:“就等你这句话。我告诉你,他就是我的狗,他的名字叫马哈哈!” …… 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正经名字啊。围观群众的天平有些不稳。 “哈哈,快来,哈哈快来找爸爸——哈哈——哈哈——”刺猬头先生迭声喊道,冲着灰狗先生张开怀抱,一脸欣喜,眼神透着热烈的光芒。 灰狗先生撇开头,表情很凝重。 尽管不是很愿意,他诺仍旧顶着巨大的压力,板着脸,冲灰狗先生喊道:“焖鸡,过来。”他的嘴唇抖得厉害,不得不用力抿上。 灰狗先生的脸色更难看了,内心似乎在经历难言的思想斗争。他抬起爪子,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朝着他诺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哟,这只哈士奇还挺听话的啊,看起来确实是叫焖鸡啊。 围观的人类发出善意的笑声,事件似乎已经明朗,不再需要侦探。 然而,就在此时,刺猬头先生爆发出一声吓人的吼叫。“哈哈——”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啜泣起来。 人群再次沉默。这种伤心的表现虽然很丑,但绝非是装得出来的。外头的动静终于引来炸鸡店的老板。他挤开围观的人群,探出半个身子来,扫了一眼引发轰动的两人,惊讶地喊道:“你不是马大哈吗?”他冲着刺猬头先生挥挥手,显然是认出人来了。 刺猬头先生瞬间止住了哭声,他抬头,像是哀兵遇上救援,瞬间重振斗志。他扑上去抓住炸鸡店老板,将他从人群里拔了出来。炸鸡店老板张这个鼓鼓的圆肚皮,艰难地抽身,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轻点轻点,我的肚子!”炸鸡店老板喊道。 “快快快——”马大哈嚷着,“老板你快和他们说说,马哈哈是不是我的狗。你知道的,以前哈哈最喜欢吃你的鸡了!” “什么我的鸡!”炸鸡店老板跳脚,“不要乱讲话好不好!”闹归闹,炸鸡店老板还是艰难地蹲下身体,认真地打量起灰狗先生来。 灰狗先生沉默地挪开视线,两眼无神地望天。 炸鸡店老板嘶了一声,皱起眉头,疑惑地说道:“像诶,这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哈哈是双色异曈哈士奇,很少见,我记得很清楚。” 马大哈用力点头,脖子都要断了。 “可是……”炸鸡店老板正要多说几句,被马大哈打断了。 “这就是我的狗!”马大哈指着他诺,激动地说道,“炸鸡店老板可以证明,它是我的哈哈。我的哈哈丢了,肯定就是这个人偷了。” 忽然出现的证人让场面急转直下。天平瞬间倾斜。围观的人类纷纷侧目,严厉地看向他诺。 被这么多人类盯着,他诺手脚发软,他下意识地想往旁边躲,猛地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他诺吃惊,紧接着就被人拎到一旁。 “真是可笑,世界上难道只能有一只这种毛色这种眼镜的哈士奇?你是谁啊。” 语气冰冷又挑衅,是小老板! 他诺第一次见到在罗家院子之外的小老板。他站在阳光底下,身量高大挺直,就像一棵桉树。他诺一时之间看呆了。他下意识地抓住罗飨的衣摆,躲在小老板身后。 罗飨嫌弃地挣了挣,没甩开他诺,只好作罢。他冲着马大哈一抬下巴,继续说道:“这个老板是你的朋友,谁知道他会不会顺着你说话?你说是你的狗,你的证据呢?别忘了,刚刚你可没把焖鸡喊过去。我没瞎,除非你们瞎了。” 围观群众噤声,不敢冒头。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并不好惹。围观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群体的力量,只要无人敢出头,大家都会一致地选择沉默。 马大哈被呛,着急得团团转。炸鸡店老板也没做声。马大哈又想去拉灰狗先生,没拉动。最后他一拍脑袋,忽然想了起来。“我有证据的!”他喊道,“我有!我有照片!哈哈丢之前我拍的!” 他从裤兜里掏手机,因为激动,掏了好几次才成功。手机是老款式,机壳磨损得厉害,看得出主人并非细心之人。马大哈垂着头翻了半天,终于调出一张模糊的照片来。他将手机往罗飨眼前一凑,抖着声音道:“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诺用力收紧手心,将罗飨的衣摆揪成一朵小花。 罗飨只瞥了一眼,轻笑一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瞎。” 马大哈着急地抖了抖手机,道:“你看啊,明明就是哈哈,一样的毛色,还有眼睛。” 他诺偷偷踮起脚,从罗飨肩头望过去,看向马大哈的手机屏幕。他诧异地睁大眼睛,看了一眼马大哈。 “我可不觉得。”罗飨慢慢地说道,“你的这条狗,年纪至少有十几岁,胡子都白了。地上这条,身体强壮,目光清澈,应该还不到五岁。你说两条狗是一样的?” 马大哈忽然沉默了。 这时,炸鸡店老板也开口了。他叹了一声气,道:“我刚刚就想说来着,哈哈是三年前丢的,那时候它已经十三岁了。虽然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年纪对不上啊。说你马大哈,你别真犯傻。” 群众们恍然大悟。原来都是一场误会啊。 他诺依旧皱着眉,虽然被洗清嫌疑,他却并不觉得轻松。他看了一眼灰狗先生。灰狗先生耷拉着大脑袋,看起来一点也不精神。 见无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类很快就散去。这时候,一条大狗狗从一旁冒了出来。它是一只很典型的哈士奇,黑白毛色,浅蓝色眼睛,脑袋上飘着一抹标志性的三火。它嘴里叼着自己的牵引绳,慢慢踱步,来到马大哈跟前,坐了下来,轻轻舔了舔人类的脸颊。马大哈抱着它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灰狗先生站起身,冲着那只哈士奇点了点头,像是鞠躬致意一般。对方也回以一个点头。 罗飨听见身后的动静,拧着眉头,冷声道:“你要是敢把鼻涕抹到我背后,我就揍你。” 他诺擦了擦眼睛,狡辩道:“我没有。” 罗飨伸手从身后把人拎出来。“去买炸鸡,别偷懒。” 等他诺买完炸鸡出来,马大哈先生正站在路口,似乎在等他。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又狼狈又疲惫,连冲天的刺猬头都耷拉下来了,全然不见之前凶巴巴叫嚣的模样。 他看见他诺,似乎有些窘迫,犹豫好几次,终于开了口。“能让我摸摸你的狗吗?”他这样说道,眼眶通红。 他诺看了一眼灰狗先生,点了点头,道:“好的哦。” 灰狗先生慢慢地走近马大哈先生,乖巧地坐了下来,将脑袋靠上人类的手心,温柔地蹭了蹭。 马大哈先生噗嗤笑出来,吹了一个鼻涕泡。“你对你的狗狗应该很好,”他说道,“因为这条狗绳很漂亮。” 罗飨看向马大哈,宛若看着一个智障。 第24章 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你知道吗?我以前给哈哈买过一条紫色棉花糖花色的背心,它可喜欢了!”马大哈先生道。 汪哦……灰狗先生沉闷地叫了一声。 紫色的棉花糖,听起来就很好看。他诺赞叹道。 相似的审美观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他诺心想,马大哈先生虽然有点情绪化,看起来人很不靠谱的样子,但是在狗绳颜色挑选上,他真的眼光独到。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认真和马大哈先生讨论了将近五分钟的狗绳款式和颜色流行趋势。 罗飨拔腿就想走,被他诺一把拉住胳膊。罗飨甩了半天,没甩开。他停下来,斜乜着他诺。 他诺道:“不走吧,我一会儿请你吃炸鸡。” 罗飨看着他,没说话。 “炸鸡凉了就不好吃了。” 罗飨停下脚步,他诺冲他傻乐。罗飨的锁紧眉头,拧成一个细细的川字。 另一边,马大哈先生把灰狗先生的脑袋来来回回搓了二十多遍,欢喜得不得了。他唏嘘道:“我没想到,世界上能有两条这么相似的狗,看起来就和我的哈哈一模一样。你真好看呀,焖鸡。” 灰狗先生强忍住脑震荡症状带来的眩晕感,默不作声地贡献出自己的毛脑袋。 汪哦…… 马大哈先生一边搓一边吸鼻子,哀叹道:“如果我的哈哈还在就好了,我好想我的哈哈。”他一直念叨着哈哈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古怪的笑声。 他诺觉得他有些可怜,思索半天,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别难过了,你的哈哈说不定现在生活得很好呢,生活在人类世界很辛苦的,离开人世反而可以有大作为。而做人类呢,就是要往前看的,不要太沉迷过去,要怜取眼前狗。” 罗飨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他诺好奇地去看他。罗飨别开头,不看他。 马大哈先生耷拉着脑袋,终于松开了灰狗先生的脑袋。“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他忽然抬起头来,用了擦了一把鼻子,“醍醐灌顶如雷贯耳震耳发聩引人深思。” 他诺眨眨眼,通通没听懂。 “我过去老是幻想着,哈哈只是暂时离开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其实活得好好的。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继续生活在一起。但其实,这个想法很可笑,不切实际。” 灰狗先生沉默地听着。 “我要走出来,我要振作!”马大哈先生握紧拳头,站了起来,像一个戏剧演员,慷慨激昂,“我要好好生活下去,带着哈哈的意志,做好未亡人的工作,替他好好地活。” 他诺不知道未亡人是个什么角色,但是他仍旧受到感动,用力点了点头。很对很对!他几乎想拍手鼓掌。 灰狗先生“汪哦”叫了一声,无力地趴坐下来,用两只前爪搭在鼻头上,将自己埋了起来。另一只黑白色哈士奇则撇开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地眺望远方。 “朋友,加个好友吧!”马大哈先生表完决心,忽然话头一转,握住了他诺的手,“相逢即是缘分,缘分天注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玉良,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朋友都管我叫马大哈,你可以叫我大哈。” 他诺听得懵懵懂懂。马大哈先生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长呢? “虽然我决定要放开过往,但我还是觉得你的狗相当可爱。能加个好友吗?我想经常看见它!我不强求,你朋友圈发发焖鸡的照片就好。不说说起来,焖鸡这个名字实在不够好听,你真的不考虑用哈哈这个名字吗?” 他诺的两只手都被抓住,一时挣脱不开,不知所措地瞄了一眼罗飨。 罗飨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什么是加好友啊?”他诺小声问道。是做好朋友的意思吗?真是没想到呢,这几天要和他做朋友的妖怪或是人类,比过去的十九年加起来还要多。 马大哈先生并没有听见他诺的问话。他情绪高涨,径直掏出手机,调出加好友的界面。手机运作缓慢,加载许久之后,才出现二维码的界面。 他诺好奇地盯着马大哈先生的手机屏幕。他大概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水獭大哥说手机是人类的千里耳和信使松鸦,利用这个小盒子,可以给远方的朋友传递讯息,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他们的模样。他诺觉得很有趣。水獭大哥曾经带回家一只黑色的手机,然而百叶林里的讯号实在太差,他诺并没能切身体会到会说话的小盒子的魅力。 马大哈先生烦躁地拍了拍漆体斑驳的手机背面,嘀咕道:“这手机太破,都快变成砖头了,我得买一只新的。”他其实很舍不得,马哈哈的许多照片都还在旧手机里。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够适应新科技的人,对于任何改变都本能地排斥。万一换了手机,哈哈的照片都没了怎么办? 但东西旧了就是旧了,总有一天,需要由新的来替换。追求便利,是人类的残忍之一。 马大哈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抬眼,期待地看着他诺。 他诺瞪圆了眼睛,也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尴尬的半分钟过去之后,马大哈先生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机呢?” 他诺恍然大悟,继而惊惶无措。他将手慢慢地伸向衣袋,在空无一物的口袋里握成拳头。他喃喃着,再次看向罗飨,发出求助信号。 罗飨装作没看见。 他诺哀求道:“炸小鱼干也很好吃的,我下次给你带。” 马大哈先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显然觉得很困惑。 罗飨歪头想了一会儿,冲马大哈先生一扬头,道:“松手。” 马大哈先生下意识松开他诺的手,将两只手紧紧收回怀里。罗飨从兜里摸出一只漂亮的黑色全触屏手机,沉默地和马大哈先生加上好友。 马大哈先生一头雾水。他挠挠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眼他诺,忽然回过神来。“哦——”他拉长声音,“原来你们是那个啊。” 那个?哪个?他诺听不懂,只好抿着嘴笑。罗飨将手机抛给他,他诺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马大哈先生自认为看清了世界的真相,哈哈大笑,豪爽地说道:“没事没事,你们不用装作若无其事,我容纳度很高的,你看我的野鸡发型就知道。我觉得挺好,挺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停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罗飨,然后将他诺拉到一旁,悄悄地咬耳朵,“哥们,我是看你有缘才和你说的。这个男人啊,就得要硬气,才能掌握主动权。连加好友都要被家里人管着,这太没面子了吧。要奋起啊!”他挥舞着拳头,做出鼓劲儿的姿势。 他诺心想,人类果然都有点奇怪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大哈先生恨铁不成钢,又搓了一把灰狗先生的狗头,牵着哈士奇,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他看了好几眼灰狗先生,终于和他诺挥挥手,比划了一个握拳的动作,转身离开。 他诺不住挥手。 等到马大哈先生完全从视线里消失,灰狗先生这才从地上坐起来,垂着脑袋,漂亮的大耳朵也软扑扑地耷拉着,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他诺安慰他道:“马大哈先生看起来心情恢复了呢,你不要太担心。” 灰狗先生道:“我走后那一年,我曾经尝试去看过他,当时就是因为他太激动了,我不得已离开。我一直很谨慎,每次看他都离得很远,以为不会再发生意外。这是我的人类以前最喜欢的炸鸡店,但据我观察,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来过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炸鸡店撞见他,给你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噗——罗飨从嘴里吐出一块鸡骨头,准确地投入垃圾袋中。 他诺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灰狗先生安慰道:“没有关系的,我不介意。你们能相见,那也很好呀。” 灰狗先生点点头,道:“我觉得他比以前要成熟了,我很欣慰。” 原来马大哈先生以前比现在还要不靠谱,那该是怎样一位人物呀。他诺心想。 大概是看出他诺的不解,灰狗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知道的,人类对于我们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误解和先入为主的偏见。” 他诺眨眨眼,他不知道呢。“比如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灰狗先生沉默片刻,道:“比如说,按照人类的传言,哈士奇和主人之间,一定会疯一个。” 噗——罗飨又吐出一块鸡骨头。 他诺惊讶地张大嘴,这么神奇的吗? 灰狗先生越说越觉得惭愧。“其实马玉良这种性格,不太适合养我们这样的狗狗。” 他诺好奇地问道:“马玉良是谁?” 灰狗先生顿了顿,道:“马玉良就是马大哈,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 他诺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这个名字太长,他差点就忘了。 灰狗先生继续说道:“但是他是个没什么计划的人,养狗也只是一时兴起。我是一只星期狗……” “什么是星期狗呀?”他诺小声打断道,“不好意思哦,我问题有点多。” “没关系,星期狗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也叫后院狗,因为这种狗狗来到人类家庭之后通常活不过一星期。某些人类在狭小的有限的空间和条件下,为盈利不科学繁殖犬种,不惜伤害狗狗本身,这种暴力繁殖培育下的狗狗经常在幼犬时期会被卖给不明真相,没有饲养经验的人类。 星期狗幼犬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正常狗狗相差无几,经过一两周的安全期后,幼犬的身体状况会急剧下降,问题全面爆发。 我曾经也是‘星期狗’的一员。” 诚如马大哈先生所言,灰狗先生的本名确实叫马二哈。而在成为马二哈之前,他是一只星期狗,被作为新年礼物,从无良犬舍购买回家。刚开始的时候,人类家庭里的幼崽很喜欢他,到哪儿都拖着他,马二哈第一次享受到狗生之中的快乐和温情。他觉得开心极了。 十天之后,马二哈的星期狗症状开始显现,他上吐下泻,寝食难安。打听到医治宠物需要耗费大量金钱和精力,人类很是犹豫,又恰逢人类幼崽的新鲜劲头已经过去,不再喜欢马二哈。因此,在春节伊始的一个寒冬早晨,马二哈被装入笼子扔进了垃圾箱。 “我记得那天,天很冷很冷,零星飘着雨,我的毛毛都湿透了。但我的胃里像火燎一般煎熬,这样冰冷的天气反而让我觉得好受些。只不过垃圾桶里的气味实在太令狗难受了。我趴在光秃秃的笼子里,心想,我可能是要死了。 我才几个月大,却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死亡。我知道我的妈妈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不停地受孕产仔。我知道她生病了,病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有很多兄弟姐妹都没能熬过最初的几周。分离,疾病,死亡,饥饿,这些词总是围绕着我。 我躺在臭烘烘的垃圾箱里,心想,其实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已经见识过人类家庭,也见识过所谓人类的爱。以前还没从犬舍出来时,我听见店里的老狗讨论过。他们说,和人类家庭生活在一起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你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抚,会有人类陪你玩,陪你散步,带你去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曾经也幻想过,虽然犬舍这样可怕,但如果有一天,属于我的人类出现了,将我接回去,从此以后,和我分享他的家,那一定会很幸福,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幸福。如果能等到那一天,那我原来所受的折磨,一定都是有价值的。 我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接我回家的人类。 可是,人类的爱又有什么呢? 我依旧躺在和我出生的狗窝一样恶臭的地方,我依旧四肢冰冷,我依旧面临死亡。 人类的爱,不过如此。” 第25章 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就在灰狗先生以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即将结束之时,一只人类出现了。 那只人类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胖嘟嘟的,圆眼睛,引人注目的少白头,裹着一件宽松无型的运动校服上衣。 “原来是你在叫呀。”他说道,探身地将狗笼子从垃圾箱里拎起来。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校服的前襟沾上难闻黏腻的厨余油渍。 灰狗先生用力掀开眼皮,有气无力地打量着对方。这是一只陌生的、全新的人类。他的脸上带着笑,说话时,肉肉的脸颊一鼓一鼓的,像一只胖松鼠。 “你的毛毛和我的头发一样是白的呀,你长得好可爱。”小胖子这样赞叹道,“而且你的眼睛一只黄一只蓝,真厉害。” 灰狗先生想叫唤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胖小子在垃圾箱附近守了半天,确定没有人回来找狗后,他将灰狗先生带回家。相较于之前那家人类,小胖子的家显得有些奇怪。临近春节,家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丝毫人烟气息。家里没有大人在,小胖子给灰狗先生端了一小盆剩饭——那原本是他的晚饭。 只可惜,灰狗先生什么也吃不下。他觉得难受,趴在冰凉的瓷砖上,发出低低的呜鸣声。 小胖子没养过狗,毫无经验,他搔头挠耳,不知所措。他想将灰狗先生抱到自己的床上取暖,可是没过多久,灰狗先生便自己跌滚着爬下床,继续趴在冰凉的地面。不管重复几次,都是如此。更惨烈的是,晚饭过后不久灰狗先生就开始拉稀,屋内飘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 小胖子动作笨拙地收拾干净屋子,琢磨着灰狗先生是不是病了,于是揣上所有零花钱出门去买药。在他的概念里是没有宠物医院的,小胖子跑去人类的药房买药。他按照自己拉肚子时的记忆,买了一些肠胃药。他跑回回家给狗狗喂药,又吐了一地,折腾到半夜。 第二天,情况不见好转。灰狗先生躺在厨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眨眨眼睛,才让人察觉到它的气息。小胖子跑到养狗的同学家里求助,得知狗狗如果生病,需要有特定的医生给看。可是春节期间,城里大大小小的宠物诊所都不开门营业。 小胖子跑遍大半个空城,最终还是返家。他抱着灰狗先生偷偷抹眼泪,继续给它喂人吃的药。小胖子的爸妈都在外地工作,他只能一个人过节。独自面对一条病恹恹的狗,对于一个才上高中的孩子而言,实在有些沉重。 小胖子给父母打长途电话,拍着肉肉的胸脯保证,下一次模拟考能进年级前一百,透支了新的一年全部的零花钱。春假过后上班的第一天,小胖子带着灰狗先生找到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灰狗先生被诊断为细小晚期,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很低。小胖子将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医生看他可怜,主动减免了部分药钱。 灰狗先生对于这一部分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多雨的春节,连绵不断的冰雨连下了一星期。输液,打针,嘈杂的。小胖子拎着他的笼子,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 灰狗先生趴在狭小的笼子里,他的肚皮底下垫着软软的毛衣。他瞪着眼睛认真看着外头,鼻子里充斥着陌生而新鲜的气味。 这个世界好大啊,他这样想着。 小胖子和他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公园,我带你去爬山。他说,我告诉我同学,我养了一哈士奇,他们都很羡慕。他说,炸鸡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奇迹般的,灰狗先生渐渐康复。 医生对小胖子说,这真不可思议,也许是狗狗和你有缘吧,你可以给它取一个名字。 小胖子说,我叫马玉良,所以狗狗跟我姓马。我想叫它哈哈,因为哈哈听起来很开心。马哈哈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开心的狗狗。 灰狗先生摇了摇尾巴。 因为擅自养狗被父母责骂,小胖子度过了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夏天。他被勒令专注学习,备战分班考试,整个人脱了一层皮,足足瘦了两圈。 灰狗先生趴在他的脚边,吐着舌头。知了在窗外的树上撕心裂肺地K歌,炙热的空气使得天地之间的一切景物扭曲、变形,化作七彩的光斑。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替之间,他从夏天掉进秋天,又翻过冬天。 冬天不再寒冷,不用再忍饥挨饿,春天之后还有夏天,日子永不止步。这样的生活过得飞快。胖嘟嘟的少年长大成人,变成精瘦精瘦的青年。他将少年白染成奇怪的颜色,交上不同的好友,离开家乡求学,又从大城市返回毛春。 年少的喜欢也许是一时的新奇和冲动。而当少年长大成人后,爱成了责任。他全身心地爱着灰狗先生,陪伴着他,实现了年少时许下的所有承诺。他们一起爬过高山,也一起吃过炸鸡。马大哈先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突发奇想,带着灰狗先生完成过一场又一场的伟大冒险。 哈哈,他说,我从书上看到,你这样的毛色和眼睛并不常见,如果你生活在野外,说不定会因为突变问题而无法生存。但是没有关系,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你看我的头发,从小开始就是白的,对于其他人而言,我也是一个突变。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灰狗先生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虽然我的人类并非总是那么靠谱,但他是个好人。当我即将告别人类世界时,我终于承认,当年狗舍的老狗们所言非虚。我的前一生过得充实而满足。 唯有我的人类让我放心不下。我知道修人是一件漫长而艰难的事,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我为他挑选了继任者,继续照顾他。我知道他仍旧可以过得幸福。 可是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我希望成为他的朋友。和他一样的年纪,一样变老,永远陪伴着他。在他孤独的时候,我可以出现,不是用我的爪子,不是用我的舌头,而是用我的语言,我的思想。 当他有一天突发奇想,说,今天天气真好呀我们去钓鱼吧。我可以回答说,好啊。” 他诺用力擤了擤鼻涕,发出啾的一声,不住揉着眼睛。 罗飨已经啃完自己那一份炸鸡,默不作声地盯着属于灰狗先生的那一份。 灰狗先生说完长长的发言,觉得口干舌燥。他停下来,认认真真地舔了舔鼻尖。 他诺揉了揉脸,一边打嗝一边说道:“即使你以前说不了话,马大哈先生一定也听见了你的回答。”他抬起脸,认真地看着灰狗先生,“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灰狗先生的异色双眸在光照下澄澈明亮,熠熠生辉。 罗飨忽然啧了一声,忽然将手机抛向灰狗先生,砸了他一脑门包。灰狗先生嗷呜哀嚎一声。他诺受到惊吓,瞬间止住打嗝,瞪圆着两眼惊慌地望向小老板。 罗飨道:“一看那只人类就是个笨蛋。我不想和笨蛋加好友。手机给你,你自己看着办。” 灰狗先生起初没明白,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后来,他反应过来,瞬间惊喜。“你是说,我可以拥有这只手机吗?”如果有了手机,他就可以和人类进行互动交流了,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方式。 罗飨用脚尖踢跑一块小石子,他逗留太久,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小石子鼓溜溜地翻跳几下,蹦得好远,最后砸到他诺的脚背上。他嘶溜倒吸一口凉气,蹲下去拍了拍鞋面。 灰狗先生捧着手机手足无措。他连连道谢,有些语无伦次。 他诺也为他感到开心。事情似乎终于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他道:“你之后就可以用手机拍照发给马大哈先生了。他一定很想你。” 灰狗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埋下头,用鼻子点开手机的网页搜索。观察人类生活多年,他对此并不陌生。灰狗先生在新手机里缓缓地输入了狗生中的第一个百度提问:狗如何自拍。 他诺蹲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人类世界真好呀,有无数新奇好玩的东西,不用见面就可以交流——尽管你并不能确定网络对面和你聊天的是人是狗。 这时,小白伞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绕着罗飨转了一圈。罗飨道:“没找到吗?”他皱着眉头,表情开始变得严肃。他抬头,冲着他诺喊道:“收钱,回家。” 他诺有些意犹未尽。他犹犹豫豫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将炸鸡送给灰狗先生,慢吞吞收下报酬,又慢吞吞地回到罗飨身边。 “我也可以有个手机吗?”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飨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诺耷拉着脑袋。他想起来了,他还欠小老板一罐子小鱼干呢。 “你能主动想到债务这件事情很好。”像是看穿了他诺心中所想,罗飨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应该要养成记账的习惯,随时查看自己还欠着什么东西。”对于他诺的“恶劣前科”,罗飨小老板仍旧耿耿于怀。 “可是,我一般也不欠账呀。”他诺小声反驳道。 罗飨道:“铺子里都是要走账的,你难道以后都靠口头记账吗?” 他诺闷声不响地超前走了几步,过了好久,他忽然福至心灵,领悟到小老板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你是说我成功了吗?”他诺睁大眼睛,紧紧握住拳头,“我们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了吗?” 他对于这个计划一直耿耿于怀。水獭大哥曾经告诉过他,在人类世界里,战略合作伙伴是最高级最具规模的生意关系。他诺坚信,只有和大罗杂货铺达成这一关系,他才有可能走上事业巅峰。 “我这么说了吗?”罗飨皱眉,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说可以考虑,至于考虑的最终结果……” 他诺拼命点头,迭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全靠我自己的努力!” 罗飨看着他,面若潭面,目似晨星。 他诺开心得尾巴都要冒出来了。他自己蹦了蹦,觉得不够尽兴,又拉住小老板的手臂晃了晃。他包里的盐罐子发出唰唰的盐粒摩擦声。 叮叮——唰唰—— 罗飨嫌弃地甩开手臂,用手背在他诺的衣服上用力擦了擦。他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嘴角,看起来有几分懊恼。他诺不以为意,依旧笑得一脸灿烂。 灰狗先生叼着手机,朝着罗飨和他诺点头致意,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去。 ——我明天就去做一块“神仙外卖”牌匾挂起来!样子我早就设计好了。你猜猜我打算用什么颜色的? ——我不想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我想用粉色加金边,这样显得活泼又专业。而且牌匾一定要做得大一些,这样更气派,还能在下面写上很多感谢名单呢。 ——你要是敢把我的名字加上去,我就揍你。 ——小鱼干想要椒盐的还是孜然口味的? ——椒盐。 ——好的嗷! 第26章 春天的故事 他诺从城里回家后,又下了两天雨。清风带来细雨,雨水将青草打湿,绿色从各种想象不到的角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花苞们炸裂开来,吐露芬芳。藏了一整个冬天的留鸟们纷纷跳出来,亮开嗓子,叽叽喳喳,为一年一度的繁殖期做准备。百叶林热闹起来,处处都是春天的气息。 而这一切都和单身的小海獭无关。直到周末之前,他诺都窝在家里,认真钻研设计他的“神仙外卖”的招牌。 尽管小老板并没有完全松口,但他诺坚信自己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而一个能够和毛春城唯一一家成精用品杂货铺合作的企业是值得令獭骄傲的。他诺决定择日挂牌,宣布“神仙外卖”正式开业。 招牌既是广告,也是吉利的预示,一定要醒目,要大气,要简洁明了,还要喜庆好看。他诺特地聘请百叶林里有名的时尚策划大师张小葵。张小葵是一只小葵花凤头鹦鹉①,曾经是人类的家养宠物,出身昂贵,为鸟傲慢,成精后就落户百叶林了。 他诺曾经远远地看过张小葵一眼,一只大白鸟,叫起来能吵醒装睡的獭。 严格意义上说来,张小葵是外来物种。成精协会曾就他的归属问题引发过争议。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百叶林居民。 据说张小葵的人类是一名造型设计师,张小葵耳濡目染,饱受熏陶,浑身散发出迷人的艺术气息,对于任何时尚或设计相关的问题都颇有见解,一进入百叶林,就自封为这片领域内的时尚之主。 他诺并不知道造型设计师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招牌设计的最终完善工作,需要得到业内鸟士张小葵的帮助。他提出一袋甜玉米的报酬,并请松鸦送去自己的设计需求。 除了招牌,他诺还打算策划一场别开生面的开业大典,小鱼干铺路,漫天洒虾干。光是想象这个画面,他诺就能幸福地笑出声来。 啊,小鱼干! 他诺忽然想起来,他还欠着一笔债。他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海盐匆匆给自己搓了一个澡,出发去水獭妈妈家。 妈妈正在家门口给他他米上游泳课,水獭弟弟学得很不认真,拨动着四肢在浅水区里划水。他一看见他诺就甩动着尾巴游过去,扒在他诺的肚皮上,怎么都不肯撒爪。 啾—— 他大声向他诺控诉着。水獭的童年应当是美味悠闲的,每一只小水獭都不应当遭受这样的罪。他用前爪用力拍打自己的肚皮,发出砰砰的声响,以此来表达自己强烈的情绪。 他诺摸摸他他米的头,给他塞了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 他他米顿时满足了。 他诺揉着脸,趴在水面的横木上,看水獭妈妈抓鱼。“妈妈,我想吃小鱼干了。”他这样说道,“想吃椒盐的。” 水獭妈妈很高兴他诺的到来。她从水里爬上岸,甩干身上的水,化作人形,一头扎进厨房。 小鱼干是丁香鱼,细细小小的,放入烧热的国内烘到酥脆,再加入调味好的酱汁熬煮到收汁,最后撒上自己磨制的椒盐和少许辣椒面,搅拌均匀。每一条小鱼干上都裹着恰到好处的酱汁和椒盐面,吃起来内酥外香,有一种奇妙的鲜辣滋味。 小鱼干出锅时,他诺偷偷尝了好几条,又给他他米尝了尝,最后才将剩下的小鱼干收在干净的玻璃罐里。他舔舔手指,意犹未尽。 没有人会在吃到好吃的东西之后还生气的。把这罐小鱼干送给小老板,他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高兴的人类。 他他米盯着装满小鱼干的玻璃罐,用力地吸溜着口水。 他诺拍了拍水獭弟弟的脑袋,告别水獭妈妈,吧唧吧唧地踏上前往毛春城的路。 这条路他早已熟稔于胸,尽管路程的实际距离并未改变,但在他诺心中,这条路早已变得美妙,因而也显得短暂。而赶路也不再是单调无聊的过程,逐渐变成一件有趣的充满希望的旅行。他享受着,并期待着每一次的重逢。 小老板意外地不在家,甚至连小白伞都不在家。他诺捧着香喷喷的小鱼干罐,站在紧锁的罗家大门前,不知所措地张望着。小鱼干放久了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他有些担心。 就在他诺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之后再做一罐新的小鱼干送来时,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他诺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门缝之间挤出一小团灰扑扑的绒毛团。 叽啾—— 是小白伞的朋友小麻雀。 他诺摘下帽子,向小麻雀问好。这只小麻雀很有趣,它并没有成精,却显现出超乎寻常的智慧和灵性。它甚至扇动着翅膀拍打胖乎乎的身体回应他诺的招呼。 小麻雀打完招呼,蹦蹦跳跳地回到院子里。 他诺站在门口,从门缝之间往里探头,小声地询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啾啾。 他诺捏着帽子,一手抱着玻璃罐,一手推开门,踏进罗家院子里。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已经冒出无数洁白的花骨朵,有一些甚至已经开始绽放。过不了许久,院子里将飘满清透的梨花香,弥漫整个春季。 他诺几乎能想象出小老板叼着烟坐在梨花云里的模样,一定也很好看。 他诺将小鱼干罐子放在檐下,坐在台阶上,看小麻雀在院子的草丛间自娱自乐。它还小,翅膀不够有力,飞起来的高度有限,大多数时候,只能像一只小鸡那样扑腾翅膀。 小麻雀自己玩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无聊,歪着头开始打量他诺。它看起来有些好奇,想过来近距离看看他诺。但它并没有直接这么做,而是蹦跳着在院子里绕了一个大圈,东张西望,最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啾的一声突然落在他诺的一臂之外。 他诺眨眨眼,看着那只小肥鸟。这种声东击西的方式他并不感到陌生。事实上,这座院子里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像小肥鸟那样好奇却不动声色,甚至包括那把奇怪的小白伞。 他诺伸出手,以不惊扰小麻雀的缓慢速度,一点一点地探过去,蹭了蹭小麻雀的毛肚子。小麻雀啾的一声跳开,歪了歪头,又主动跳了回来,落在他诺的手心里。 “你好呀——”他诺拖长声音,轻声打着招呼。 “你好。” 令他意外的是,居然有人——有鸟回应了他的招呼。并不是小麻雀,很显然,是一只新落到院子里的灰色小鸟。 他诺眯着眼,认出那是一只云雀。 小麻雀好奇地张望着来鸟。 云雀先生的个头很小,背上覆着细细的黑褐色条纹,肚皮看起来圆滚滚的。他的声音清亮回婉,说起话来就像在唱歌。“抱歉打扰了,我只是想问,如果我没看错,您是一只修人的成精者吧?” 他诺点点头,回道:“是的哦。” 云雀先生呼了一口气,快乐地发出啾啾声。“太好了,我可以请您帮一个忙吗?” “可以呀。” “我想买一份人类的食物,但是我无法和人类交流,想请您……”云雀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加上一句,“我会支付报酬的。” 他诺瞪大眼睛,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吗!他愉快地答应下来。 得知他诺经营着一家外卖公司,云雀先生看起来很是开心。“太好啦!”他感叹道,“能点外送真是太方便了。以后我都可以找您帮忙吗?” “当然可以啦!”他诺用力点点头。谁能想到送个小鱼干还能碰上捡客户这种好事情呢。早知道,他就天天来给小老板送小鱼干的。 云雀先生自我介绍说他叫云歌,是去年冬天刚刚成的精,就住在百叶林边缘的草地区。他想为自己的朋友点一份人类的西红柿厚蛋烧。 “我曾经在一家人类餐馆的后厨里偷偷尝过一口,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云歌咂咂嘴,回味着,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我得知我的朋友最近也成精了,想点一份送给他,请他也品尝这种美味。美食可以令鸟心情愉悦。” 他诺深以为然,赞同地点着头。“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他诺一边问着,一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来,“我可以直接把订单送给他。” 云歌在地上跳了跳,犹豫着开了口,“他是一只伯劳鸟。我不确定,他……他脾气不太好。” 他诺对此却很有信心。 云歌满是感激,转而又低下脑袋,小声道歉:“只是酬劳我无法立即支付给您。我刚刚成精,还没有什么积蓄。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先赊账呢?” 他诺还从未遇见过需要赊账的客户——不过说起来,他也才接触过寥寥几个客户而已。他怔楞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云歌看起来很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策略灵活才能更好地留住客户呢。 云歌长舒一口气,将取单店铺的地址告诉他诺。 小麻雀跳上他诺的肩头,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写字,觉得无聊,又跳开,来到云歌身边。云歌一点也不介意这个小毛团的亲近,甚至还低吟了几句童谣逗它。 他诺听见云歌的歌声,瞬间抬头。云歌的歌声婉转优美,韵律极佳,落到耳朵里说不出的舒福。他诺停下手上的动作,仰着头,安静地欣赏着,嘴角抿着愉快的笑意。 忽然,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 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似乎还需要一位才艺表演嘉宾呢! ※※※※※※※※※※※※※※※※※※※※ ① 原则上不可以养哦,需要申请许可证,看看照片就行啦 第27章 春天的故事 “驻场嘉宾吗?”云歌有些无措。他对于人类世界并不十分了解。唱歌对于他而言,是在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唱完歌后就会被人喜欢,为别人带来快乐吗?哦,那应该是只有在繁殖季节才会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云歌低下头,用鸟喙蹭了蹭胸前蓬松柔软的绒毛。他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不是脸颊上覆盖着厚厚的绒毛,他大概就要脸红了。他左右横跳起来,试图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赶出身体。他提醒着自己,现在并非是在空中,他并非在飞翔,他需要脚踏实地。 “对呀!是我的嘉宾!”他诺开心地拍了拍脸。他的想法原本只是一个冲动的念头,但转念一想,没准这会是个绝妙的主意呢。 想想看啊,千百年来,百叶林从未有过如此大的盛事。一家外卖公司即将开业,这也许是他们离真实的人类世界最近的一次。在快乐的宴会上,会有数不尽的美食,有听不完的歌声,每只成精者都可以变得快乐。他们会彼此交谈,他们会高声欢笑,他们会说着有一只海獭——天知道海獭是什么——把这样的欢乐带到了百叶林。 看他诺这样开心,云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说不定这个主意真的可行呢。他的伙伴们一直说,云歌是整个百叶林里歌声最为美妙的云雀,连夜莺之王也比不上,所有人都应该来听听他唱的歌。 只是云歌从来不相信。他只将这些赞美的话当做伙伴们善意的谎言。每只雄性云雀都会唱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春天来临时,他们会唱得更加投入,这一年伊始,万物复苏,每一只云雀都需要重新找到它的位置。 但假如是真的呢?假如真的有人会喜欢他的歌声。云歌忍不住畅想起来。 如,如果可以,他也可以邀请他的伯劳鸟朋友来观礼呢。 他诺对于自己这个计划很满意。他鼓励云歌,道:“你不用紧张,一定可以的。在两个月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创立神仙外卖。你看我现在!”他的胸膛忽然涌起一股莫大的豪情壮志,“我,我现在,我现在也是一只有点作为的海獭了呢。”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激动地拔开玻璃罐的瓶塞,掏出一把小鱼干,递给云歌,邀请道:“你吃吗?” 云歌礼貌地拒绝了,小麻雀也没有张嘴。椒盐小鱼干并不在他们的餐桌上。 他诺给自己塞了一把,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嚼了起来。“所以人类才说,”他诺含含糊糊地继续说道,“唔唔,小鱼干真好吃——所以他们才说,一切皆有可能。我觉得这个计划很棒,你觉得呢?” 云歌用力点头。 “你真的不想来点小鱼干吗?”他诺替云歌感到遗憾,在这样伟大而振奋獭心的时刻,怎能没有美食相伴呢? 云歌摇头,发出轻快的啾声。 他诺一边吃着小鱼干,一边和云歌商量,将典礼上的歌单定下来。春之歌,百鸟还林,吃虫虫进行曲,这些歌听起来都很不错。他诺觉得很满意。他热情高涨,不断冒出新点子来,不知不觉,将一整罐的小鱼干都吃完了。 他诺继续往玻璃罐里掏,诧异地发现瓶底已经空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椒盐和辣椒面。他不甘心地用手拍了拍瓶底,除了砰砰几句声响,确实什么也没有了。他诺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舔了舔手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细想起来,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他诺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嗅到一丝清甜的草木香气。 是小老板! 他诺回头,果然是罗飨。罗飨今天难得穿戴整齐,甚至还裹上了厚实的羊绒围巾,整个人显得风姿挺拔。他的眼下黑青一片,像是没有休息好。罗飨往栏下走去,硬硬的鞋底在地面上踩出嘟嘟的响声。 他来到他诺身旁,将小白伞搁在一旁,慢慢摘下右手的浅棕色皮手套,叼了一根烟,点上。 “你好呀。”他诺笑着和罗飨打招呼。他的嘴角还沾着些许椒盐粉末,显得几分滑稽。 罗飨呼了一口烟,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诺咦了一声,回头去找小麻雀。小麻雀不知何时消失了,连带着云歌也不见踪影。他诺挠挠头,没有小麻雀作证,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辩解。 罗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诺。 他诺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罗飨拧着眉头,问道:“来做什么?” 他诺猛地抬起头,笑着说道:“我来给你送小鱼干呀!”小老板该不会是忘了吧,记性好差呀。 罗飨似乎是笑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小鱼干呢?”他问道。 小鱼干在——他诺低头,瞥见空空如也的玻璃罐。他怔楞片刻,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他别开头,不敢再看罗飨,眼神有些飘忽。 “小鱼干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他心虚地说道,“你猜猜看?” 罗飨哦了一声,道:“一会儿你会四脚朝天屁股着地,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他诺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老实回道:“我猜不到。” 罗飨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低头骂了一句,狠狠吸了一口烟,不耐烦地赶客道:“还呆着干嘛?来野餐?赶紧走。”说罢,他迈开长腿,想往屋里跨。 他诺一把拉住罗飨的衣摆,拽了拽。“你先别走!”他着急喊道,“我和你说一件事吧。” 罗飨的两眼快冒出火来,脸色黑得可怕。他诺却毫无畏惧,他很执着地拉住罗飨。 罗飨看着他,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儿这么肥呢?” “不肥不肥。”他诺摇头否认,“我只是想和你说件事。” “松手。”罗飨命令道。 他诺赶紧将两只手收回,眨了眨眼,看着罗飨,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罗飨轻叹一口气,道:“还说不肥。你以前的恭敬礼貌呢?我的小鱼干呢?” 这两件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吧,他诺心想,面上却不敢表现任何违抗。他点点头,连忙承诺道:“我下次一定带一瓶满的罐子来。” 罗飨没说话,低头在手心里掐灭烟头。 “不过今天你太晚回来了哦,本来小鱼干还是酥脆酥脆的,后来吃着吃着就不够好吃了呢。”他诺道。 罗飨气乐了,“这么说还是我的错?”还酥脆酥脆的。 他诺摆摆手,道:“不是的,是我的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确实应该早点回来呢,我等了你很久。”不等罗飨发火,他赶忙岔开话题,好奇问罗飨去了哪里。 罗飨一把扯开脖子上的围巾,长长吁气,像是终于能呼吸了。他道:“我们是头一次见面吗?” 他诺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他们两见面的次数,摇了摇头。 罗飨弯了弯嘴角,“那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诺有些失望。他对小老板的一切都很好奇,莫名觉得他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小老板每次出门都做什么呢?有好几次他都撞见小老板手上有血渍,一身狼狈。他又去打架了吗?毛春城有这么多架可以打吗?他诺从来不知道。 小老板是谁呢?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厉害?他会在这里呆多久?他会像罗老先生一样,在这间小小的杂货铺里住一辈子吗?他也会想要去看大海吗? 他甩甩头,决定将这些念头赶出去,先说正事。“其实,我是想邀请你——” “不去。”他诺的话还没说完,罗飨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 “我想邀请——” “不去。” …… 他诺揉揉脸,试图用精彩的庆典安排打动小老板坚硬的心。“我会邀请云雀来唱歌哦。云歌的歌声可好听了,你如果没能在春天听上一曲,会遗憾一整年的。人生又有几个一整年呢?”他沉沉地叹气道。 罗飨开始脱外套,连个眼神都没抛给他诺。 他诺再接再厉,试图用美食诱惑小老板。“我会准备很多很多的小鱼干,椒盐口味的,还有花生米虾干,外壳煎得黄灿灿的,一口一个,可好吃了。你想吃什么呀?” “鱼……”罗飨下意识回道,又赶紧把话吞了回去。“走开。”他没好气地将他诺拎到一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随手将外套往地上一抛。 小白伞冲了进来,及时兜住罗飨的外套,轻轻将它挂了起来。 他诺惊讶地张开嘴。没想到小白伞还挺能干的呢,他诺暗自赞叹。他问道:“小白伞有名字吗?”总不能一直叫它小白伞吧。 罗飨斜乜着他诺,脸上的意味很明显。“你会给你的伞取名字吗?” “不会。”他诺摇头。可是我的伞也不会帮我干活呀,他在心里嘀咕道。 罗飨沉默半天,忽然开口说道:“罗胖胖。”看着他诺诧异的呆蠢模样,罗飨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它叫罗胖胖。” 这个名字还真是随意啊,而且听起来和小白伞丝毫没有关联。他诺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呀?” 罗飨道:“它自己取的名字,管我什么事。”他看了一眼他诺,“你怎么话这么多,说完了赶紧走。” 他诺正欲开口,被罗飨堵了回去。 “不去。” “哦,那我明天再来问问你吧。” 罗飨觉得烦躁,啧了一声,道:“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不去,你今天问和明天问有什么区别?” “也许你明天就想来参加我的开业典礼了呀。”他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人的想法都是会改变的。万一你明天想去了,我又没来问你,你肯定会不开心的。那还是我每天都来问问你,等你哪天想开了,就可以接受我的邀请了。” 罗飨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瞬间即逝。他恢复冷冰冰的语调,道:“你很烦。” 他诺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开心,嘟囔着:“你也挺凶的。”但不等罗飨回过味来,他赶紧挥手道别,一溜烟就跑远了。 我明天也再来,明天的明天也来的。我给你带小鱼干,一次带两罐。我们可以一起坐在梨树下,我吃一罐,你也吃一罐。 二月的尾巴彻底消失。三月来了,春意浓了。 神仙外卖也终于要正式开业了。 第28章 春天的故事 三月的第一天,按照约定,他诺前往毛春城,寻找云歌想点的西红柿厚蛋烧。新的一月伊始,天气却并未如预料中那样美好。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在外头滚动,像是隔着一层厚纱。 他诺嗅到一丝下雨的气息,他心里有些后悔没有将雨伞戴上。如果淋湿了,回到家时,他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搓干毛毛,那样会耽误他的晚饭时间。 尽管如此,正值周日,毛春城一派生机。人类纷纷走出住宅,换上颜色艳丽的春装,三三两两,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头。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诺并不起眼。他像是一位游离于城市之外的吟游诗人,观察着,欣赏着,却并不融入。他诺修人多年,然而人类世界对于他而言,依旧是陌生而神秘的。他还得学习上很多很多年,才能完全伪装,彻底适应在人类世界中生活——假如到时候他仍旧希望如此。 他诺一边浏览着琳琅满目的陈列橱窗,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零食。今天准备的是手撕鱿鱼,用烤箱烘干的,嚼起来极有韧性,带着海货特有的甜味。他诺一边往嘴里塞鱿鱼丝,一边提醒自己要留下半罐,办完正事后去小老板家行贿。 这样走走停停,等他诺来到目的地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他拍了拍扁扁的肚皮,心想是不是在点单的同时也应该给自己点一份吃的。点些什么好呢?说起来,厚蛋烧又是什么?虽然没有吃过,但听云歌的意思,那是极为美味的食物?不知道除了西红柿口味的,他们卖不卖鲜虾口味的。 他诺咂咂嘴,再次抬头看门牌号。 门牌号没有错,但这里并没有什么小吃店的标志。他诺揉揉眼睛,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再次核对地址。 没有错。 没有店。 没有西红柿厚蛋烧。 当然,也不会有鲜虾厚蛋烧。 眼前的这间铺子看起来已经荒废了一些时日。玻璃窗上沾着无数灰白色的溅射状污点。他诺皱皱鼻子,闻道令獭难受的气味。从肮脏的玻璃往里头看,几乎看不出室内的情景。店铺的大门倒是敞开着,他诺瞥了一眼。里头没有开灯,在这样灰蒙蒙的天气里,所有家具摆设都像是被黑影盖上。隐约能辨认出桌椅的轮廓,桌子东倒西歪,不少椅子倒在地上,无人整理。 西红柿厚蛋烧瞬间变得并不令獭期待呢。 他诺沉默地站着,一时不知所措。他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店铺里头才传来人类的动静。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雄性人类从店铺的后厨走了出来。他看起来脸色不好,嘴角往下耷拉着,浓浓的眉毛飞入鬓角,像是两个惊叹号。他一边往外头走,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尘。 “你好。”他诺上前一步,礼貌地打着招呼。 年轻人类站住,有些惊讶地打量着他诺。“不是说明天过来吗?”他说道,显然是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啊,店里还没全收拾好,保洁阿姨得下午才能来。”他看了一眼污点满满的玻璃窗,意有所指。 他诺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其实,我是来下单的。” “下单?”年轻人类更惊讶了,说话开始有些磕巴,“可,可是我们店应经停止营业了,一个多月前就不做了。” 哦,难怪了。 他诺有种果然如此的豁达。如果他能轻轻松松地下单,顺顺利利地送达,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吧。不就是关门了吗?小问题,他能处理好。 “其实是这样的……”他诺捏着手指,脑袋迅速运转,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谎,“我有个朋友,最近在求偶……” 嗯? “呃,不对,在求,求……求别人做他的朋友。”他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编,“我的朋友很努力,为了他的心上鸟……人唱了三天三夜的歌,歌声飞到天上去,感动了星星和月亮。 可是,很遗憾的是,他的朋友并没有立刻答应他。他的朋友要求道,只有吃到你做的西红柿厚蛋烧才肯答应。这件事情对我的朋友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拜托我无论如何要买来西红柿厚蛋烧。所以……” 他诺抬起眼睛,看向年轻人类。精神高度紧张使得他的眼睛湿润,看起来却更加有说服力。年轻人类有一瞬间的动摇。 这听起来真是个好故事呀,如果能再次开业,一定要印在我们的广告上,以后我们的厚蛋烧就改名叫真爱厚蛋烧。 年轻人类迟疑着,说道:“我……我没想到……诶,其实……你也不一定得从我这里买呀。我们的设备都处理得差不多,厨房也很久没开火,实在是不能做。” 他诺失望地啊了一声。他抓了抓耳朵,试图争取机会。“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烧一份?我可以支付更高的价格。”尽管这么说,他诺心里面的小算盘却噼里啪啦地一通乱响。千万别是太高的报价,他祈祷着,迄今为止,靠着神仙外卖,我只赚到一笔钱呢。而这笔钱,都不够买两次小鱼干送给小老板。 年轻人类并没有动摇。他摇摇头,沉默着。 看起来,他对于关店这件事情也耿耿于怀,心有不甘。他诺决定换个策略,走知心路线。他问道:“请问,店铺为什么要关呢?据我所知,您烧的菜很好吃的。” 年轻人类笑了笑,眉头却并未舒展。“开不下去了。”他只简单地说道。 他诺瞥了一眼脏脏的玻璃窗,脑海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并未抓住。“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小声道。 年轻人类脸上呈现出纠结的神色。他似乎很想向他诺倾诉,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也无从开口。他诺赶紧掏出自己的玻璃罐,拔开塞子,递给年轻人类。“没关系的,”他鼓励道,“你慢慢说。我时间很多的,说不定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呢。” 年轻人类犹豫许久,终于学着他诺的样子,在一旁的花圃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捏了一小段鱿鱼丝,说起了他的故事。 年轻人类介绍自己为宋实,是从外乡来的。几年前,他在毛春城的主城区开了一家小吃店,名叫“猫的定食”,做一些改良版的中式日餐。他用心经营,专研出不少新颖的菜式,口味上佳,在开业的头几年,还是很受客户欢迎,也积攒了良好的口碑。小店的生意不错,宋实先生甚至考虑在附近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惜好景不长。噩梦从一年前开始。某个冬天的早晨,宋实先生忽然发现自己被一群乌鸦惦记上了。 “乌鸦?”他诺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塞了一把鱿鱼丝,一边追问道,“什么样的乌鸦?他们认识你吗?” 宋实先生不确定地摇摇头,道:“乌鸦都长得一样,我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见过它们。但很肯定的是,我得罪了它们。因为自从那一天早晨开始,这群乌鸦几乎是每天都会来‘光顾’我的小店。”他苦笑着,“他们不仅来,还空投了‘礼物’。” 宋实指了指身后成为空投重灾区的玻璃窗,叹气道:“一开始,我还试图驱赶它们。后来发现,乌鸦很记仇,我越是和它们抗争,它们报复得就越厉害。起先是弄脏我的玻璃,后来发展成攻击我的客户。” 每天清洗擦拭玻璃窗也无法保证小店的整洁。而被乌鸦攻击的客户也十有八九不愿再踏足店内。一个以环境卫生客户体验为口碑基石的小吃店,就这样渐渐败落。 宋实先生苦苦坚持,每天要花一半的时间用来维持店内卫生,也从朋友和网络上寻求关于乌鸦报仇的帮助。但这样一来,他对于菜品和小店经营的精力投入就少了很多。而且,他发现世面上并没有有效的躯干乌鸦的方法。一年过去了,一无所获。乌鸦来的频率没有一开始高,但情况却越来越糟。 宋实先生终于意识到靠着他一己之力是无法支撑下去的。他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关门搬迁,远离这个被乌鸦仇视的地方。 “猫的定食”就这样关门大吉了。 “我在网络上咨询过一位鸟类学家,他告诉我,乌鸦这种记仇的鸟类,对于它们,驱赶和对着干都是没用的,目前为止,人们知道的最一了百了的方式就是搬家。”宋实先生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 他诺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他很是同情宋实。关于乌鸦的记仇之名,他诺也曾听说过。水獭爸爸就曾告诫他,在百叶林里,谁都能得罪,唯独看见乌鸦要远远地走开。 他们是一群恶魔,水獭爸爸这样说道,唏嘘地回忆起他年轻不懂事时,曾经被一伙小嘴乌鸦用便便炸弹,从红久河下游轰到红久河上游的故事。正是在那里,他遇见了水獭妈妈,结下一世情谊。 “那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呢?要继续开店吗?”如果搬家,有了新的地方,新的开始,宋实先生就可以重新开店。那他的西红柿厚蛋烧也有希望了。 可是,宋实先生摇摇头。这一年的折腾,几乎将他的本金耗空,如若不是如此,他应该还会继续坚持下去。起码在短期之内,宋实先生没有办法继续经营自己的店铺了。 “也许我会去应聘厨师,先干几年。等时机成熟后,我再重来。” “这也是个很好的办法呢。”他诺迟疑地说道。只是几年之后,他的开业典礼可是等不及了。他苦恼地揉揉脸,忽然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一个办法。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哦!”他诺笑了起来。 红久河的上游有一座湖泊,和大月湖相对,名叫小月湖。大、小月湖像两颗珍珠点缀在红久河蜿蜒的河道两旁。在小月湖的入河口,住着一只中华草龟,名叫殊途同①。殊途同爷爷是百叶林和红久河流域年龄最大的成精者。 殊途同爷爷一直住在小月湖里,几十年来,不曾挪过窝。他具体有多少岁,谁也说不上来,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殊途同爷爷是建国前成的精。这相当了不起。 因为龟生阅历丰富,殊途同爷爷学识渊博,知道常人所不知,能回答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是红久河流域有名的百晓生。谁家出现决断不了的疑问,都喜欢去小月湖拜访殊途同爷爷,祈求一个答案。 他诺觉得去问问殊途同爷爷,说不定能知晓答案。为了云歌的厚蛋烧,为了帮助可怜的宋实先生,他决定伸出援爪。 “真的吗?”宋实先生喜出望外,然而他并不敢报太大的期望。毕竟眼前这个陌生少年长得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圆溜溜的豆豆眼,脸颊还肉嘟嘟的,完全就是个孩子,看起来不堪大任。 还是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宋实先生想了想,拒绝了他诺的好意。“如果你实在想吃西红柿厚蛋烧,我可以在家里帮你做一份。” 他诺摇摇头。他确实想要点单,但是宋实先生看起来也很需要帮助。乌鸦和大多数的动物不一样,他们一直生活在人类的圈子里,适应了城市生活。从某种程度而言,城市里的乌鸦已经离不开人类。他们的有些行为会给人类带来困扰,又何尝不是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呢?如果殊途同爷爷可以知道解决之道,这一定是双赢的结果。 “你不要看我不起眼的样子哦。”他诺拍着胸脯,“我可是有着丰富的饲养乌鸦的经验。”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意外地发现自己编谎话的本领越来越高了。也不知该不该庆贺。 宋实先生确实震惊了。饲养乌鸦的人,真的很罕见呢。 为了让自己的谎话显得更加真实,他诺决定再编一些细节。“是真的,我在家里养了一只黑乌鸦,我叫他他吉锅焖鱼。我对乌鸦还算了解,等我回去整理下知识,明天回来找你。你带我去找那群欺负你的乌鸦,我帮你说情。” 他的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自己很了解,一会儿说要回家整理知识,怎么看都是漏洞百出。宋实先生很想笑,却意外的并不反感。他一个人烦恼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想要帮助他。无论这种帮助是否能带来实质性的改善,他都觉得很舒心。 “谢谢你。”宋实先生真诚地道谢,“那你来找我吧。明天我还会在这里,如果你来了,我就带你去看那群乌鸦。”在长达一年的斗争中,他对那群作恶的乌鸦的栖息所已经了如指掌。 明天我把厚蛋烧做好直接送来吧,他心想,这样,起码我们两人中有一个能得到满足。 “好呀好呀。”他诺满口答应,又道:“你不要难过,事情都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动物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也比你想象的要容易沟通,只要我们找到方法。” 宋实先生觉得有些意外。他愣了愣,笑了起来。“嗯。”他点头。 像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一般,他诺觉得轻松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半路拐到刘家村,去看望还在恼火的小老板。 走到半路,正如他诺预料的那样,天空飘起了细雨。不一会儿,雨势转大,淋湿了他诺的头发,浸透了他的外套。毛绒绒的头毛被打湿后贴在额头上。他诺用手拨了拨,叹了一口气,加紧步伐。他分外想念自己的盐罐子。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来到罗家大门口时,他诺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原本说好要给小老板留的半罐鱿鱼丝,已经多半下了他的肚皮。 他诺踟蹰着,在门口徘徊良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敲开了罗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罗飨本人。他似乎早就料到他诺的到来,脸上没有一丝诧异。 “你好呀——”他诺甩了甩发梢的水滴,笑着打招呼。他有些心虚地拢了拢外套,将玻璃罐藏得更深一些。 罗飨就像是看穿了他诺的心事一般,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他诺顾左而言他,道:“你今天开心吗?想改变主意了吗?” 罗飨伸手想要摔门,被他诺一把拦住。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最近知道有一家店里卖一种叫做西红柿厚蛋烧的东西。你吃过吗?很好吃哦。”他说的没什么底气,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吃过厚蛋烧。 意外的是,罗飨没有继续赶人。他径直转身回屋,把门让给了他诺。他诺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说明小老板今天心情还不错。他赶紧跟着罗飨进屋。他才踩进客堂,雨水顺着裤腿滴下,在地砖上晕染开,形成小小的水塘。 罗胖胖正在客堂里逗小麻雀玩,见了他诺,嫌弃地带着小麻雀飘到更高更干燥的地方去了。 他诺不明白,它一把雨伞,有什么好讨厌雨水的。但是他仍旧友好地和罗胖胖打了声招呼,自然是没得到回应。 罗飨用手随意弹了弹衣服上的雨水,水珠飞起,外套瞬间干了。他诺很是羡慕,他低头拧了拧外套。 滴滴答答。 罗飨拧着眉头,看了一眼他诺。 他诺开口,问道:“你要来……” “不去。” “哦。”他诺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外套。 罗飨挥了挥手,他诺的外套也干了。他眨了眨眼睛,惊喜地叫了一声。衣服不湿了,他觉得身上好受很多,瞬间有了精神。 “你真厉害!”他诺由衷地赞叹道。 罗飨没有理他。沉默半响,罗飨缓缓地开口道:“你今天在城里,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人?他诺抬头,好奇地看着罗飨。他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但是我碰见了奇怪的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破天荒的,罗飨居然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他诺深受鼓舞,添油加醋地将宋实先生遇见的怪事告诉罗飨。没想到,罗飨听了,只是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显然这件事他和想要打听的事并无相关。 他诺有些失落,挠了挠头,又道:“我答应宋实先生要去帮他赶乌鸦,我打算回去问问殊途同爷爷。对了,你知道殊途同爷爷吗?” 罗飨道:“这件事情你问那只老乌龟也没什么用。” 他诺更加失望。他原以为有了努力的方向,事情终归是会有转机的。他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小老板你有办法吗?” 罗飨看了眼他诺,忽然笑了笑。他道:“你说呢?” 他诺睁大眼睛,欣喜地应道:“你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是不是!” 罗飨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诺。 他诺在心里盘算了下,承诺道:“我再加一罐烤淡菜。” 罗飨并不作声,他诺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来。难捱的沉默过去后,罗飨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只是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是乌鸦吗?” 他诺怔楞片刻,点了点头,“是的,应该是城里的小嘴乌鸦。” 罗飨沉吟道:“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首先,你得听话。” 他诺用力点头,我超听话的! 罗飨看了他一眼,“其次,淡菜要蒜香的。” 他诺再次点头。 “小老板,你好厉害呀!”他诺申请地再次感叹,“你居然连乌鸦都会抓吗?”他诺毕竟只是一只连树都不会怕的海獭,抓鸟这样急需敏捷力的活儿他连想都不敢想。 罗飨皱了皱眉,道:“你以为我是什么?” 他诺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觉得是你一只厉害的人类啊。” 罗飨看着他。 他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加了几句赞美的话。“是一只很厉害,又很勤劳,还很好看的人类,正大光明,浩然刚正,兔死狗烹,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其中有不少话是他瞎说的,他诺祈祷着小老板不会发现。 罗飨打断他,“出去。” 他诺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去了。明天小老板亲自出动抓鸟,一定能成功。他信心满满。 第29章 春天的故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着,依旧飘着雨。他诺来到刘家村时还在梦游。罗飨已经起床了,正坐在院子的栏下,抱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慢条斯理地掏里头的椒盐小鱼干吃。 他诺嗅到小鱼干的香气,总算是清醒过来。他用力睁大眼睛,想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早上好……”他诺打了一声招呼,一丝哈欠不小心漏了出去。他赶忙捂住嘴。 罗飨依旧在悠哉地品尝着罐子里的小鱼干,没有理会他诺。 他诺扇了扇鼻翼,咽下口水,今天出门早,他还没吃早饭呢。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罗飨,问道:“小鱼干好吃吗?” 罗飨吞下一整条小鱼干,搓了搓手指头上的椒盐面,拧着眉头,嫌弃道:“不好吃。” 可是看你吃得很投入呢,他诺心想。他歪着头,心里掂量着如果他开口问小老板要一条小鱼干,成功的概率是多少。他悲伤地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于是转开头,望向从天落下的绵密的雨帘,努力想点别的事情,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开饭之歌压下去。 真希望今天就能吃到厚蛋烧呢。 雨下了一夜,刚刚有所回升的气温很快又掉了下来。他诺穿得不多,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又没有食物带来的热量,很快就觉得身上冷了起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 罗飨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用它粗暴地揉搓了一番他诺的脸。“脏死了。”他道,语气很不好,“擦鼻涕。” 没有鼻涕。他诺小声抗议道。再说了,谁会用围巾擦鼻涕呀。尽管这样说,他诺还是接过了小老板的围巾。围巾是灰色羊绒的,刚刚从罗飨的脖子上解下来,又温暖又软和,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他诺问道:“围巾可以给我了吗?” “谁说要给你?” “可是上面有我的鼻涕。” 罗飨紧紧皱着眉头,起身捧着玻璃罐子回屋去了。 他诺开心地将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还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这样一来就暖和多了,他诺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水獭妈妈总是说,人类有句老话,叫做一条围巾顶一件衣服,宁可少穿一件衣,也要脖子不漏风。真是很有道理呢。 罗飨不用怎么收拾,拎上罗胖胖,很快就跟着他诺出门。他们坐上前往主城区的公交车。已经过了早高峰,车上人不多,大多数是一个人独自坐着,和别人空着一大段距离。 罗飨踩上公交车的车地板。雨水和污渍的融汇,地面显得潮湿肮脏,一涓涓细细的泥水顺着车起止的节奏来回晃荡。罗飨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诺已经多次往返这条路线,上车后轻车熟路地付了两个人的车钱。他在最后一排找到连着的两个空座位,招呼罗飨和自己坐一起。 罗飨似乎不太愿意。他将伞柄优雅地搁在自己的胳膊上,拧着眉头来回打量这一排简陋且不太干净的位置。他诺已经自觉地爬到里头靠窗的位置。公交车最后一排座位的空间有限。他诺坐进去,腿无法完全伸展。他并拢着双膝,规规矩矩地缩成一团,尽可能地将空间让给罗飨。 罗飨迟疑着没有往上坐。那个空着的位置上放着一只空矿泉水瓶,大概是被人遗弃的垃圾。 公交车重新启动。罗飨没有扶栏杆,却站得稳稳当当。他的眼神落下,淹没在昏暗的车厢之中。 见罗飨不打算坐下来,他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身旁的空座位,毫不在意地伸手拿开那只空水瓶。 “脏死了。”罗飨拔腿就想走。 他诺赶紧用空着的那只手拉住他。“我扔完垃圾就擦手。不要走嘛,我自己坐车好无聊的,我们得坐一个小时呢。” 这还是第一次坐公交的时候有人陪,他诺不想放过这样好的交流机会。 罗飨在他诺期待的目光下纠结许久,才勉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的腿根本放不下,只好侧身,将腿放在过道里。 罗飨才坐稳,他诺就起身,挣扎着要去车厢前头的垃圾篓里扔空瓶子。罗飨万分不愿意地侧身歪了歪,让他诺通过。他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从罗飨和前排座椅的空隙之间,艰难地挤进去。他抓着最上头的扶杆,动作有些笨拙,一抬腰,屁股直接拱了一下罗飨。 罗飨脸颊僵硬,一伸手,用力抵住他诺的屁股,将他整个塞进里头的座位。“胖死了。”他道,瞪了一眼想要开口反驳的他诺。 他诺闭上嘴,扭了扭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小声开口,试图和小老板说说话。罗飨一手扶着罗胖胖,一手横在胸前,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和他诺聊天。 他诺自顾自说了一会儿,没得到任何回应,别过头,见罗飨正闭目养神,于是闭上嘴。他将两只手搭在前排座椅的椅背上,将下巴搁上去,转头望向窗外,安静地开始发呆。 玻璃窗被雨水打湿。成串的水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玻璃变成磨砂的,窗外的景色变得虚幻起来。多彩的光斑将一掠而过的风景打碎、重组,变成一个全新的童话世界。他诺悄悄地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儿。鲜活的人类世界的气息从缝隙里漏出来,车鸣声,落雨声,汽油味,泥土味。 一点点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脸颊上,凉丝丝的。他诺轻轻动了动鼻头,用心嗅着春天的气息。 春雨贵如油。希望这场雨下得再久一些。等雨过后,植物会长得更加茂盛,大家都有了吃的。花开了,蜜蜂忙忙碌碌,将种子带到世界各处。等到了秋季,他们就能有甜美的果子可以品尝了。 他诺咂咂嘴,又觉得肚子空虚起来。 “吵死了。”原本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罗飨忽然开口说道。 他诺一愣,道:“我没在说话。” 罗飨慢慢地睁开眼,斜乜着他诺,道:“你肚子的声音吵死了。” 他诺红了脸颊,收回扶着椅背的两只手,放回大腿上,合拢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早上起得太早了,没有吃早饭。”他解释道。 “张嘴。”罗飨命令道。 他诺下意识地遵从指令。一颗硬硬的东西落在他的舌尖上。他诺用舌头一卷,认真舔了舔。是糖果!糖果很快就变得柔软香甜,是一种陌生的味道,却很好吃。 “这是什么?”他诺惊喜地问道。 “猪油糖。”① 猪油为糖果增添了爽滑香浓的口感。他诺很喜欢。两三颗猪油糖下肚,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饿了。 两人沉默地坐到站。罗飨率先下了车,迈开大步,往“猫的定食”小店走去。雨还在下,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撑伞,只是将罗胖胖拎在手上,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漫天的雨丝。他诺举着一把圆伞,一路小跑跟上。 宋实先生已经在昨天谈话的地方等着了。他撑着一把网格图纹的直柄伞,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看见他诺,笑着打了声招呼。相较昨天而言,宋实先生的脸色好了不少,大概是睡了一觉后,也想开了。不管成不成功,他都得继续努力工作,以期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并期待着这一天能够更早地到来。 “早上好!”他诺扬起伞面,露出一张笑脸来。他拉了拉罗飨的袖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他今天来帮我的忙。” 宋实先生误会了。“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吗?”他显得有些诧异,显然是没有想到那个听起来很像瞎编的故事居然真的有主角。他抬起手中的保温饭盒,道:“正好,我提前做好西红柿厚蛋烧,你朋友今天可以拿回去送人了。预祝你们一切顺利啊。” 他诺昨天和罗飨分享故事时,特地省略到这一段撒谎的过程,因此罗飨并没有听懂宋实先生话里的故事。他盯着对方递过来的饭盒,皱眉。 他诺赶紧替他接过饭盒,惊慌地打着圆场。“不是的,这个是我另一个朋友。他今天只是单纯来帮忙的。” 听见“朋友”两个字,罗飨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他抬起鼻子,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很快就确定方向,没有任何犹豫,迈腿朝着梧桐街的方向走去。 他诺赶紧捧着饭盒跟上。 宋实先生有些诧异,他愣了片刻,在后头喊道:“我还没有告诉你们那群乌鸦的位置呢!” “不用啦,我们能找到——”他诺回头,气喘吁吁地喊道,“等我们的好消息哦!”他摇了摇手,和宋实先生道别。 宋实先生只好回应地挥手。 罗飨的步子很大,才几步路就能把他诺甩到后头。他诺走得不太稳。两只手都抱着东西令他撑伞的姿势极为不舒服。他用脖子夹住伞柄,伞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伞面砸到他头上,拱起一个鼓鼓的圆弧形。 一路都没遇上其他人类。他诺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梧桐街从外表上看来是一条安静而美丽的街道。它是一条百年老街,两岸种满了挺拔漂亮的法国梧桐。飘着雨的春日,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哪怕今天是工作日,也不应当这么冷清才是。 但很快的,他诺就知道了原因。 他和罗飨才踏入梧桐街的主干道,迎接他们的就是震耳欲聋的沙哑鸣叫声和羽翼的扑哧声。 他诺抬头。 那是一群小嘴乌鸦。 小嘴乌鸦已经在毛春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盘踞在城市的上空,栖息在高高的梧桐树枝头,经常集体出动觅食,和城市的夜色融为一体。乌鸦群聚的现象在冬天食物匮乏的季节里尤为严重。人类经常能抬头看见成片的乌鸦铺天盖地地掠过,像一个巨大的影子。 并非所有鸟类都拥有云雀那样动人的嗓音。事实上,大部分鸟类的鸣叫声连歌声都算不上。而小嘴乌鸦就是其中最为聒噪的一种。他诺相信,他们的叫声可以逼疯无数人类,让最为淡定的人类也露出烦躁不已的表情。 而比小嘴乌鸦的叫声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大概就是他们的“空投炸弹”了。小嘴乌鸦通常会集体出没,选择高大的建筑物或是景观树作为他们的栖息所,因为高处可以帮助他们藏匿身形,躲避人类的攻击。 更重要的是,高处可以帮助他们远离流浪猫的追捕。要知道,这座城市是有名的猫之城。如果避开这群贪得无厌又敏捷残暴的捕食者,是所有城市鸟类必修的命题。 很显然,这群小嘴乌鸦最喜欢毛春城主城区的梧桐街。等到冬天,梧桐叶落下,小嘴乌鸦们三五成群,落在梧桐的枝头上,代替了原本树叶的位置。在天晴的日子里,他们会站在枝头,引吭高歌,肆意地清空身体。滴滴答答的白色粪便快速落下,准确砸在路面上,像是一颗颗小型炸弹。 梧桐街很快便会被白色的粪便淹没,这些粪便干燥后会被另一层覆盖,循环往复,形成厚厚的一层腻子。往来的行人稍不注意便会中招,湿润的粪便落在厚重的冬日外衣上,怎么看都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因此,尽管冬日的梧桐街风景独到,苍白的梧桐树颇有韵味,这里仍旧成为最不受人类喜爱的街道之一。 而春雨太浅,雨水的到来并不能冲刷干净地上的污泥,反而让原本已经凝固的粪便再次稀软,形成流淌的污泥塘。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升腾而起,弥漫在空气之中,凝结在水汽之中,飘忽不散。 当他诺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湿软的“泥土”是什么时,他浑身寒毛竖起,不禁打了一个颤儿。他尚且如此,看起来极为爱干净的罗飨的脸色可想而知。 他诺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小老板。 罗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比平时还要黑,看起来就像一团即将冒火的炭。他停下脚步,轻轻将小白伞的伞尖抵在地上,然后转动伞柄。 他诺只听见一声模糊的琤琤声,好似很远,又像近在耳前。他诺有片刻的晃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天空不再下雨了。他诺伸出手掌,掌心朝上,是干燥的。他奇怪地收起伞,抬头望向上空。万缕银丝往下涌来,却在半空之中凭空消失,没有一滴能够挨近他们。他们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结界包裹起来。 他诺困惑地看了一眼小老板。 罗飨依旧维持着扶伞的姿势,一动未动。 不一会儿,上方传来扑棱翅膀的巨大动静,不知从何处,忽然涌现出无数只鸟。天空被黑色的羽毛覆盖,亮光被吞噬,很快便消失。在一片黑色之中,有无数只白色的眼睛亮了起来,锐利得像针。 是小嘴乌鸦! 他们口中叫嚷着,用刺耳的鸣叫声敲打着战斗的鼓点。扑翅声越来越近,似乎马上要贴上他诺的脸。他诺吓得赶忙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罗飨手中的小白伞忽然开始发光。它通体泛光,闪着柔和的白色光泽,看似微弱,却像一把剪灯之刀,刹那间将夜幕挑破。 小嘴乌鸦们瞬间散去。天空重新亮起来。 他诺哎呀叫了一声,赶忙低头捂住眼睛,使劲揉了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有些害怕,偷偷地凑到小老板身边,离他更近了些。 罗飨并不介意他诺的小动作,他的注意力完全在他们上空的那群乌鸦身上。 小嘴乌鸦们队形散了,却并未离去。多数乌鸦回到梧桐树上的栖息所,少部分战斗力强的乌鸦们仍旧盘旋在他诺和罗飨的上空。 双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罗飨一语未发。 为首的小嘴乌鸦个头很大,几乎是其他乌鸦的一倍。他飞在黑色队伍的最前头,有着鹰隼一般的双眼。他啊啊叫唤着,声音响彻天穹,似乎是在叫嚣,但对手始终沉默以对的冷静姿态似乎令他感到有些挫败。 一刻钟过去后,领头的小嘴乌鸦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和我们小嘴乌鸦过不去?”他的话语很客气,只是听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他显然很恼火,憋着劲儿想给这两个胆大包天、擅闯他们领地的侵犯者一些教训。 相较而言,罗飨要平和很多。他的话很简短,一下子就将他诺他们来的目的说明白了。“一分钟,要么认输,要么我打到你们认输。” 他诺瞪大眼睛,心道,我们来的目的是这个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狂怒的啊啊声。小嘴乌鸦首领扇动着一双强健有力的翅膀,小嘴乌鸦们再次群聚而起,像一张黑色的大网,从上往下扑来。他诺甚至能感受到黑色翅膀带来的风,他不禁抱住头,狠狠闭上眼睛。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想象中被鸟喙叼啄撕扯的疼痛并不存在。 似乎只是轻轻的一阵风过,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诺才敢伸直脖子。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小老板。罗飨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模样。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树。他诺稍微放下心来,低头一看,满地的羽毛,不少羽毛根上沾着鲜红的血液。 他诺在心里期盼着,罗飨还能有点理智。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宋实先生说乌鸦是一群很记仇的生物,他们最喜欢的就是…… 白色炸弹轰击! 说时迟那时快,乌鸦们的粪便像巨大的雨点砸落。他诺下意识地扑到罗飨背上,试图抱住他往旁边躲。 第30章 春天的故事 他诺的想法很简单,在面临炸弹时,尽可能的减小伤害面。他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想到,罗飨的反应比他还快。 罗飨的背后像是长着眼睛一般,他伸手往后一揽,轻轻松松地将他诺截了下来,另一只手迅速将小白伞举起,砰地一声撑开伞面。 小白伞发出清脆的龙吟之音,从一把普通的直柄伞大小迅速膨胀,伞面隆起,最后长成一朵巨型的蘑菇。伞面朝外,将乌鸦们的攻击悉数拦下,反弹。 伴随着一阵哇啦呱啦的喊叫声,绝大多数的小嘴乌鸦都被拍回树上。他们的黑色羽毛上沾着白色的黏液,看起来狼狈不堪。精通粪便攻击的乌鸦们,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也会遭受反治其身的苦楚。 为首的小嘴乌鸦也不能幸免。他因为冲锋在前,看起来甚至要比其他鸦更为惨烈,连眼睛里都糊着热乎乎的粪便。他啊啊叫唤着,扑棱着翅膀乱飞一起,缓了半天也没能说上话来。 见危机解除,小白伞转悠一圈,重新变回正常大小,问问落到罗飨手中。罗飨优雅地收回伞,将伞柄往地面一插,道:“还有吗?” 他诺的嘴张大成一个圆形,久久不能合拢。 小嘴乌鸦们被挑衅得狂躁激动,却又敢怒不敢言。过了半晌,回过神来的首领才一声号令,众鸦扇着翅膀,迅速往高空飞起,意欲弃战。 “败兵不恋战是很好的。”罗飨慢吞吞地说着,伸手轻轻一挥。他看起来并没有碰到任何一只小嘴乌鸦,甚至没有用多少力气。转瞬之间,所有乌鸦像是被人扯住翅膀,扑棱几下,纷纷掉落地面。 他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响。他晃了晃脑袋,眼冒金光。 乌鸦首领哇哇大叫,道:“我们败给你了,你还想怎样?猫就能为所欲为吗?” 他诺还没回神,下意识地往身后望去。猫在哪儿? 罗飨收回手,耸了耸肩,道:“那你们走啊,我又没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喘过气来的小嘴乌鸦们再次扇动翅膀,试图逃离这个怪圈。罗飨微微一笑,收紧五指。乌鸦雨瞬间落满地,细碎的黑色绒毛飘满空中。他诺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乌鸦首领忿忿地瞪着罗飨,控诉他的言而无信。 罗飨道:“你们要走便走,能不能走成,反正看你们自己。” 乌鸦们几次逃离失败,最终精疲力尽,掉了一地,四脚朝天喘着粗气。他们像是被系上无形的线,只要超过一定距离,线就会收紧,将他们拽回来。 乌鸦首领这回总算明白了,他碰上一位并不好对付的高手,且对方明显是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重重吐了一口血唾沫,提高嗓门,道:“明鸟不说暗话,阁下为何与我们小嘴乌鸦过不去,说句话吧,也让我们有个悔改的方向。”说是要悔改,但从他的脸色可知,这笔仇,小嘴乌鸦们是记下来。 他诺觉得背脊发凉。他可不想每天醒来面对布满白色斑点的玻璃窗。 罗飨低头扯了扯袖子,抹平上头并不存在的皱褶,悠悠说道:“我并没有什么不满。” 乌鸦首领气结,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继续打又打不过,只好这么怒目而视,干耗着。 他诺站累了,在两腿之间来回换着重心点,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罗飨开了口。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样从容,显然也是等得不耐烦了。“乌鸦肉也没什么好吃的,比不上肥美的田鼠,也没有野兔紧致。但是对于许久没进过食的流浪猫而言,大小也算是一顿正餐吧。”他松开拧紧的眉头,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乌鸦首领一时气不顺,差点栽倒。他已经成精多年,然而他的族群绝大多数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嘴乌鸦。他们在地面上遭遇流浪猫,毫无胜算。 想到这里,他的语气不禁弱了几分。他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礼貌一些。他先自报家门,道:“我是我们族群的领袖,我叫胡椒粉。请问,您需要要我们做什么?” 罗飨甩了甩手上的小白伞,思索片刻,忽然看向他诺。 无数只漆黑的乌鸦眼睛也同时飞了过来。 唰—— 他诺瞬间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不太明白,事态怎么从打架忽然飞升到和谈这一步骤——不对,一开始不就是来讲道理解决问题的吗?为什么会发展到打架这一步?他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肚皮,往前走了一步。 “其实……”他诺犹豫着开口,将在场所有视线都吸引过来。他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往下说,“其实我们只是想来问问你们,为何要和‘猫的定食’的老板宋实先生结仇的。” 听到这个名字,胡椒粉拧起漆黑的额头,露出一个奇怪的神色。尽管黑色的羽毛将他的表情覆盖得严严实实,然而他诺仍旧从他圆溜溜的小眼珠子里体会到一丝困惑。“宋实先生……”他拖长声音,“谁?” 呃,搞了半天,原来你们并不知道自己打击报复的对象是谁吗? 经过他诺的一番比划。胡椒粉总算是想起来这一桩恩怨来。罗飨有些烦躁地瞥了他一眼。胡椒粉迅速道歉,道:“抱歉抱歉,我们每天要报复的人类太多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您说您说,您继续说。” 他诺心道,你们每天的日程难道就是四处打击报复吃喝拉撒吗?乌鸦们的生活会不会太无聊了一些。但他并未将心中的困惑说出来,而是直奔主题,请求胡椒粉和他的伙伴们不要再针对宋实先生了。 “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事实上,宋实先生自己也很困惑。”他诺诚恳地说道,“不过,我觉得解决问题比矛盾激化更加有效。放下矛盾也可以帮助您和您的伙伴轻松愉快地继续在这里生活。如果您认为宋实先生有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们也可以好好沟通,看看有无其他解决方法。” 胡椒粉哇哇一笑,道,你误会了,其实我们和那只人类没有仇,我们讨厌的只是他的猫。 啊?他诺眨眨眼。宋实先生还养猫了吗?这是他并不知道的。 罗飨站在一旁,始终未插嘴。但从他的神色来看,他似乎并不惊讶宋实先生养了猫这件事情。 胡椒粉扑棱着翅膀,眉飞色舞地向他诺讲述了那只猫的恶行。 宋实先生的猫叫葱花,是一只四岁多的长毛异曈大花猫,脾气臭得很。有一天,胡椒粉从宋实先生的店铺路过,正从玻璃的倒影里欣赏自己的英勇身姿,葱花从暗处突然扑了出来,吓他一大跳。不仅如此,葱花得手后,还得意洋洋地捧腹大笑,扭动屁股对着胡椒粉,喵喵喵地好一顿嘲讽。这让小心眼的胡椒粉记仇在心,隔天就招呼朋友,给宋实先生的店铺一顿“爱的浇灌”。 从那以后,胡椒粉和葱花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面对胡椒粉的攻击,葱花不以为意,不禁不反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去刺激对方,用尽方式激怒他。胡椒粉和小嘴乌鸦们的攻击越来越疯狂,一开始是只要葱花在玻璃窗前,他们就会呼朋唤友去挑衅;到后来,葱花被人类送回家中圈养后,小嘴乌鸦们仍会时不时地关顾店里,将擦拭如新的玻璃重新弄脏。 “那只臭猫!”说起往事,胡椒粉仍愤愤不平,“胆子怂还爱惹事,只敢躲在玻璃窗里喵喵叫。别让我看见他,不让我要啄光他尾巴上的毛!” 他诺想象一番,隐隐觉得自己的尾巴有些痛。他挠挠头,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您不生气了吗?”葱花也许只是贪玩,却不知自己和小嘴乌鸦的恩怨会给他的人类带来巨大的麻烦。 胡椒粉的一大硕大的黑色翅膀呼哧张开,嘴里叫嚣着“小嘴乌鸦永远不会妥协”,被罗飨一瞪,他瞬间妥协了,扭捏了半天,道:“要不,你让那只臭猫给我赔礼道歉吧。只要他够诚心,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找他或是他的人类的麻烦。不禁我们不会去骚扰他们,连带着附近其他族群的乌鸦,我们也能打招呼,保证他们在毛春城不会再受到任何鸟类的骚扰。” 这个提议听起来还不错。他诺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担心。猫咪都是很骄傲的,他并不能确定那只名为葱花的大花猫是否能够低下头颅,向胡椒粉道歉。他道:“我可以试试看,如果我能成功,请您一定要记住您的诺言。” 胡椒粉呼哧一笑,大声道:“虽然我们小嘴乌鸦毫无名誉可言,但我可以用我的鸦格保证,我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夏天落下的雨、秋天结出的果实,必定兑现。”说罢,他用喙拔下羽翼下的一根黑色长羽毛,交给他诺,作为信物。 他诺收下羽毛,转身看向小老板,道:“我说好了。” 罗飨正站在一旁抽烟,闻言转头看去。他掐断烟头,用伞尖在地上戳出一个洞来,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小嘴乌鸦们像是安装上弹簧一般,瞬间站直身体,昂着脑袋,挺起胸脯,一只一只挨个站好,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整齐壮观。 罗飨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们经常在毛春城里闲逛,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胡椒粉高高挺着胸脯,认真想了一会儿,有些困惑。他问道:“能仔细说说什么叫可疑之人吗?”他们每天在城里要飞上几十个来回,见到的人类无数,要说奇怪的人类还真是不少,但能称得上是可疑的却不好说。毕竟人类都很奇怪,他们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罗飨满意,他轻轻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舒展开来。“能这样反问,看来你们并没有遇见。”他道,“我需要你们成为我的眼,我的耳,每日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留意那些不同寻常的人类或者现象,有任何发现,都来汇报于我。” 胡椒粉露出为难的神色。虽然他们小嘴乌鸦是很闲没错,但也实在没闲到要给人当跑腿的地步。只是他并不敢说话。 罗飨倒是没有让他太为难,因为他给的理由相当充分。“你们打不过我,”他说道,“我拔毛很厉害。” 收到胡椒粉信誓旦旦的承诺之后,罗飨心满意足地带着他诺离开梧桐街,往宋实先生的小店方向走去。临走时,罗飨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回头。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乌鸦们瞬间僵直,愣愣地看着他。 罗飨道:“也没有什么。这条街太脏了,你们想个办法。”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想,想个办法?胡椒粉一头雾水,哇哇叫了一通,终于想出一个有效的方案:他要求族群里的每只小嘴乌鸦蹲守在梧桐街时,都要在固定的场所上厕所,不可以再随地大小便。 定点投便,这对于野生的小嘴乌鸦而言可是新鲜事,也是一件大难事。但是脖子上背负着拔毛的重压,再困难的事情也有克服的决心。他们决定以小组为单位,每日三轮次,分批训练,直到所有小嘴乌鸦都能掌握这一技能位为止。 而他们选择的固定场所,就是梧桐街街口的那座巨大的铜塑雕像。那座雕像原本是用于纪念某位有着丰功伟业的城市先驱,后来被小嘴乌鸦们的粪便覆盖,包裹,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最终粪便风化,形成奇特的外立面,成为毛春城内的一大奇观。 有人称,乌鸦粪便是神兆。鸟虽禽兽却有良知。它们停留在先驱的塑像上,预示着它们对于毛春城以往历史的肯定和未来无限可能的期许。 此言论一出,很快出现在城市日报的花边新闻里,一时成为美谈。 当然,也有不同意者,在网络上发布不屑一顾的评论:喵喵喵喵。当然,并没有人知道,发表言论的是一只猫。 这些暂且不提,回到他诺和罗飨的旅行。离开梧桐街,天空继续飘雨。他诺抓抓头,重新撑起伞来。罗飨依旧拄着伞,大步走到他前面。他们离开小嘴乌鸦们,很快便回到宋实先生的小店。 宋实先生刚和要盘店面的下家谈好,见到他诺和罗飨,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虽然一开始被迫关门时,心里有万般不舍和挣扎,但等到真正做出决定的这一刻,他倒也释然了。也许自己并没有准备好吧,他这样想着。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他诺急于将好消息分享给宋实先生。 宋实先生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真地去找乌鸦了,且回来告诉他有了解决方案。尽管他已经谈妥转让店铺的事宜,但还是忍不住想一问究竟。 “其实很简单……”他诺刚想要铺展开来说,余光瞥见罗飨的脸色,话锋一转,挤出蹩脚的故事,“其实,就是我们随便猜了一下,觉得你家里有只猫。” 罗飨转到一旁,径自点了一支烟,看都没看他诺一眼。 宋实先生震惊了。“你们随便猜的也有点太准了吧,怎么猜的?” 他诺嘿嘿一笑,道:“我们也是有点厉害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随便猜了下,可能是你的猫和乌鸦之间有了纠纷,才导致乌鸦一直盯着你的小店不放的。” 尽管这个推测听起来不堪一击,但宋实先生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仔细回忆起来,确实乌鸦们闹得最凶的时候,是他家的葱花还在店里的时候,而且每次葱花在玻璃窗前露头时,都会遭到雨点一样的粪便攻击。 后来,他忙着照顾店里,两头顾不过来,就将葱花放回家里去了。在那之后,乌鸦们来的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勤快。宋实先生还曾经幻想着,它们是不是已经快要把他的小店忘了。只可惜,乌鸦记仇的本能比他想的还要强烈。 “可是要怎么解决呢?”宋实先生很是犹豫。虽然这个随便一猜的结论和某些事实看起来是相匹配的,但是要调和一只猫和一群乌鸦的矛盾,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没关系没关系。”他诺安慰道,自信满满,“我觉得你可以让葱花再来店里一趟,说不定他们再次见面,好好聊一聊就能顺利解开心结,化敌为友,从此干戈玉帛红尘结伴潇潇洒洒了呢。” 罗飨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他诺回顾了一番自己说的话,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他抬起眼睛,望向宋实先生。 宋实先生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他咽下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猫叫葱花?” 他诺眨眨眼,慢吞吞地说道:“哇,他真的叫葱花吗?太巧了,我随便猜的。” 宋实先生一脸狐疑,可是真要去认真反驳,似乎又说不上来的古怪。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怪事。但正如他诺所言,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事情能彻底解决,那么那群乌鸦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骚扰下家,宋实先生心里能安心一些。 而且,葱花就是宋实先生开这家小店第一天时捡到的流浪猫,他觉得葱花和小店一定是有莫大的缘分,让它来和小店道个别,听起来也不错。 “不过我家的猫脾气很差的。”宋实先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到最后他们会吵得更加激烈也说不定。” 听说猫咪里也有顺从乖巧的,宋实先生自己从未遇到过,想都不敢想。葱花就是属于超级凶超级冰冷的一类猫。葱花平时呆在店里时,倒也不捣乱,但偶尔会表现出乖张的一面,做些无伤大雅的小破坏,让宋实先生苦笑不得。除了吃饭,它从未对他表现过任何需要或是示好的举动。逼得急了,有时候还会张牙舞爪,挥爪相向,让宋实先生不由得怀疑,他收养葱花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诺用力摇摇头。猫咪脾气差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在这只见识短浅的海獭的獭生之中,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猫咪通通都有着特立独行的脾气。猫咪天性多变吧,他对此坚信不疑。 “能有什么办法让我的猫更加……”宋实先生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可是更加什么呢?更加听话?更加温顺?似乎他养猫的初衷也并非是为了对方听话懂事,只是想着孤身来到陌生的城市,能有一只毛绒绒暖乎乎的小动物陪着也不错。说不定是他自己想错了吧。 宋实先生没有继续问下去。 “想多了。”罗飨冷不丁地开口说道,吓了另外两人一大跳。 他诺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罗飨继续道:“猫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养谁就养谁,你不用多想。”言下之意,就是葱花愿意和宋实先生呆在一起,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宋实先生似懂非懂,但仍旧点了点头。他答应明天同一时间继续约在此地,他会将葱花带出来,做一个了解。 最后又只剩下他诺和罗飨。他诺拎着装满西红柿厚蛋烧的保温饭盒,慢腾腾地走在罗飨身旁。罗飨面色沉沉,似乎在想事情。他诺安静了好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你让乌鸦们注意的可疑之人到底是谁呀?” 罗飨的思绪被打断,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看我,”他道。 他诺好奇地凑过去,认真地端详一番小老板的脸。“很好看。”他在心里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脸上写着字吗?” 他诺疑惑,又仔细看了一眼,摇摇头。 “错。”罗飨道,“我脸上写着:你看我会告诉你吗?” 他诺一愣,继而泄气。“那好吧。”他说道,“那我可以问一个别的问题吗?” 罗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什么叫做可疑之人?”不等罗飨回绝他,他诺接下去说道,“是不是那种会吃妖怪的妖怪?”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水獭妈妈曾经给他说过床头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会吃妖怪的妖怪,出没在毛春城里,好多刚刚成精的小妖怪都被吃掉了。每到夜晚,空气里回荡着小妖怪们呜呜的哭泣声,整座百叶林都在悲鸣。 年幼的小海獭吓得睡不着,团在被窝里搓肚皮。 水獭妈妈安慰他,没关系的,吃妖怪的妖怪们不吃海獭。 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小海獭呀。 很有道理,他诺一直深信不疑。 罗飨闻言,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那他们会吃海獭吗?”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吃。”罗飨肯定地点头,“不仅吃,还咂咂嘴,拍着肚皮回味,肉多肥美,又笨又慢,抓起来不费事,好吃。” 他诺觉得今天晚上的百叶林大概会再次回荡起呜呜的哭泣声。 第31章 春天的故事 终于做完一件费力的事,罗飨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他问他诺接下去要做什么。时间还算早,如果抓紧赶路,他诺还能在晚饭前回到百叶林。 他诺道自己要送西红柿厚蛋烧给云歌。“我们约好了。”他诺说道,“我昨天就告诉云歌,我今天一定可以帮他买到厚蛋烧的。”他想了想,又很狗腿地加上一句,“因为我知道小老板你肯定能成功。” 对于这种拙劣的讨好,小老板不屑一顾。他轻笑一声,用下巴点了点他诺手上的饭盒,道:“等你慢吞吞地爬回去,厚蛋烧早就冷了。凉的鸡蛋难吃死了。” 他诺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保温饭盒。他从未想过口味这个问题,在目前阶段,他能顺利将订单送到客户手上,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宋实先生赠送的保温饭盒看起来质量很不错,他诺悄悄将手指伸进去,还能感受到一阵阵腾起的热气。 “那怎么办呢?”他抬头,苦恼地皱起眉头。尽管订单质量目前并没有出现在客户的要求清单里,但力求做到最好,追求口味而非单纯的饱腹,是一位有良知的外卖店老板应该具备的素养。 罗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单手拎着小白伞罗胖胖,晃了晃,金属的伞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划痕。他顿住,用伞尖指了指天际的一团乌云,问道:“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他诺不解,仰头,顺着伞尖的方向望去。那一团乌云翻滚着,像是有生命里的棉花,柔软的身体变幻出不同的造型,一会儿浓,一会儿浅,最后定格在一个奇怪的长条形的形状。 他诺诧异地张大嘴,老实地答道:“像一条小鱼干。”一条巨大的小鱼干,看起来很脆很好吃。他诺下意识地咂咂嘴。 罗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他诺,道:“早点回去。” 小老板难得心情好地说了一句柔软的叮嘱的话。他用手轻轻拍了拍他诺手中的饭盒,抿着嘴笑了起来。 他诺似乎懂了,又似乎还迷瞪着。他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他诺和罗飨在半路上分开。雨势渐行渐弱,最后慢慢停了下来。他诺拎着装满西红柿厚蛋烧的保温饭盒,吧唧吧唧踩着泥泞的路面,努力加快步伐,往百叶林方向返回。他要尽快趁热将厚蛋烧送到云歌手上。 百叶林像是浸透在水中的海绵,到处湿哒哒的滴着水。他诺蹭了一身水珠,艰难地拨开树枝,往前走去。他有些担心手中的厚蛋烧,因为他丝毫感受不到里头的温度。 当他诺来到百叶林南边的空旷草丛里,云歌正在练习一首新曲子。这是一首全新的曲目,他诺从未听过。他没有出声打断云歌忘情的彩排,而是蹲在一旁的草丛里,抱着饭盒,托腮,安静地听起来。 云歌唱得很投入,丝毫没有发现新加入的观众。他扑闪着翅膀,似乎在跳着奇特的舞步,身体像一只小小的陀螺,悬停在半空之中。他的歌声甜美悠扬,旋律叮咚,低吟高唱,婉转柔情,比春天落下的第一缕活水的声音还要动人。 他诺心里赞叹着,露出痴迷的神色。 云歌一曲唱毕,并未立刻停下舞步,而是继续留在半空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似乎仍旧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之中。 他诺蹲着等了一会儿,两腿都麻了。他想到怀里的厚蛋烧,决定不再等下去。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小心地想着措辞,想尽可能礼貌地引起云歌的注意力。他还没想好,心不在焉地往前走了一步,一不小心踩上一块活石,脚下一空,哎呀一声扑倒在地。 云歌猛的回神,吓了一大跳,脑袋顶上的灰色羽冠蹭的一下高高竖起,瞪圆着一双豆豆眼,惊恐地盯着来人。 他诺脸朝地,摔得结结实实。坚硬的饭盒膈得他胸膛生疼。他诺艰难地爬起来,揉了揉脸颊,眼眶通红。 云歌这才认出来他的朋友,赶忙飞过去,叽叽喳喳地询问他诺要不要紧。 他诺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草堆里,自己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脸来。他的脸上沾满了泥水,他一边斯哈地吸着气,一边安慰云歌。 “我给你送来厚蛋烧了。”他诺将手在外套上用力擦了擦,确定手上没有沾上泥水之后,才伸手将怀里的保温盒递出去。“只可惜我刚刚摔了一跤,不知道里面的西红柿厚蛋烧还好不好。”他诺很担心。厚蛋烧可能已经凉了,就像小老板说的那样,凉了的鸡蛋就不好吃了。再这么一摔,也许里头已经细碎,完全看不出食物本来的模样。 他觉得有些难过。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冒失就好了。 云歌却毫不在意。他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兑现他的承诺,为他送来厚蛋烧,他感激不已。“都是我不好,是我点的单子,害你还摔了一跤。不管厚蛋烧变成什么样子,我相信它依旧美味。” 为了确定损失情况,两位好朋友挑选了一块还算干燥的地面,席地而坐,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揭开饭盒盒盖。 宋实先生的包装很厚实,哪怕磕在粗硬的石头上,饭盒也不见什么损伤。令他诺惊讶的是,饭盒揭开后,西红柿厚蛋烧居然完好无损,金黄的蛋卷上隐隐透出粉红,鲜嫩的西红柿汁水缓缓地渗透开来,甚至还冒着热气,闻起来就像刚出锅的厚蛋烧一样美味。 云歌惊喜地叫道:“就是这个!和我记忆力的一模一样。真是太感谢你了,他诺!”他用翅膀轻轻拍了拍他诺的肩膀,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他诺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他之前偷看的时候,明明发现厚蛋烧已经开始凉了,形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瘪塌,完全不想现在这样饱满。怎么回事呢?又过去了这么久,厚蛋烧不但没有凉透,反而像刚出锅那样新鲜? 他用力想了很久,模模糊糊地觉得,可能是自己运气好吧。 云歌很开心,在饭盒上跳来跳去。“这样我就可以把它完好地送给我的朋友了。”他一脸幸福的神色,昂着小小的脑袋,发出清脆悦耳的啾啾声。 抛开心中的困惑,他诺很快又起了好奇心。“之前我听你说,你的朋友是一只伯劳鸟吗?” 云歌低下头,扇了扇翅膀,轻轻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一只云雀和一只伯劳鸟成为朋友,这并不寻常。林子里的妖怪和动物们都知道,伯劳是一种相当暴躁的鸟。他们个头虽然不大,却有着猛禽的个性,像鹰隼一般热衷屠杀和捕猎。人类称这种鸟为屠夫鸟。 他诺曾经亲眼看过一只凶猛的伯劳鸟将一只血淋淋的硕大的野兔子插在尖锐的树枝上,作为储存粮食。那个血腥的场面过于鲜明,害他担心害怕了好久,晚上睡觉时,总觉得会有伯劳鸟破门而入,将他抓起来剥皮吃肉。 而云雀则截然不同,虽然外表看起来灰扑扑的并不十分抢眼,但他们的歌声足以治愈所有生灵,为大地带去灵动的音符,是一种相当温和的鸟类。 他诺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仿佛是看穿了他诺无言的不解,云歌犹豫了很久,缓缓开口,将自己的故事分享给他诺。 云歌那只伯劳朋友名叫空,已经成精,住在百叶林的西侧,是一只凶勇能干的灰伯劳。他们相逢在某个迷人的春天,那天和今天一样下着绵绵细雨。 “我们都刚刚南迁回来,大部分和我们一样的鸟儿们都忙着筑巢,为接下来的紧张的繁殖季节做准备。我还没有成精,空那时也没有。我就是在这片草丛里,遇见的空。” 云歌的朋友们都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抓紧时间练习。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打磨出一首最为动听的歌曲,好在相亲大会上一展歌喉,大放光彩,吸引最迷人的异性,和自己共结良缘。歌喉最美的云雀往往能够优先诞下后代,让自己的优良基因得到延续。 而云歌无异是他们同辈之中最受瞩目的一位。尚在幼鸟时期,云歌就已经展露绝佳的天赋,他的歌声能让天上的云彩驻足,能让水里的游鱼流连。云雀们纷纷传言,云歌一定能在相亲大会上打败各路对手,迎娶到最美丽的云雀新娘。 云歌对此却并无太大兴趣。他喜欢唱歌,却从未将歌唱视为一项吸引眼球突出自我的手段,他只是单纯享受唱歌时那种纯粹而美好的自由。至于最美丽的新娘,云歌也不太在意,因为…… “我是个脸盲。”云歌跳了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他诺皱着眉头,不太理解。 云歌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不能很好地分辨出不同鸟儿们之间的区别,别如别鸟可以轻而易举断定出美丑,我却不能。对我来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和我,都一样,只要是鸟,我们都有一双翅膀一对眼睛,并没有外貌上的区别。” 这个“缺陷”曾经给云歌带来很大的烦恼。他必须花很大力气,才能从一堆灰毛毛里头找到自己的朋友。他也永远加入不到伙伴们的话题之中,对于美丑的判断缺失令他孤立与同龄鸟之外,很难找到参与感。他也曾因此遭受到不怀好意的嘲讽。 会唱歌又怎么样?云歌是个傻子。他们这样嘲笑道。 云歌无法反驳。趋美避丑似乎是鸟类的天性,就如同云雀崇尚美妙的歌声,这种本能有助于他们繁衍出更加优秀的后代。但云歌从心底里并不认可这样的准则。也许确实鸟类的种群确实因此而得以更好地延续和壮大。但是那些游离于常规之外的鸟儿们就应该被淘汰吗?如果他们并不在乎后代的延续,只是想自由自在地活自己的这一辈子,既不妨碍别鸟,也不怨天尤鸟,似乎并不会带来任何的不好吧。从某种意义上,自然母亲只是选择了另一种更为温柔的方式将他淘汰罢了。 有着这种怪异想法的云歌并没有像伙伴们那样沉迷于相亲游戏。他对群体生活不够投入,每天钻研歌声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他这样优哉游哉,自给自足地生活着,坦然接受自己终归有一天会孤独离去的命运。 直到那一天,命中注定的那一天,他遇上生命之中的缘分。 他见到了一只鸟,一只无比美丽的鸟——没错,是美。云歌生平第一次,透过自己的眼睛而非别鸟的判断,意识到美。 他诺瞪大了眼睛,小声问道:“是你的朋友吗?” 云歌抬抬翅膀,扫去脸颊上并不存在的红晕。他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好听的咕噜噜声。哪怕只是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就觉得快乐。 他诺也跟着开心起来。“这样吗?”他道,“真是太好啦!” 只是,云歌的神色很快黯淡下来,全然没有刚才那般神采奕奕。他似乎有烦心事,在饭盒上跳来跳去,安静不下来。 他诺为他的朋友感到难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再提问。“没关系的,你送给空好吃的厚蛋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这样说道,拍了拍早已瘪下去的肚皮。 没有什么是用美食无法挽回的感情。他这样想着。 云歌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他哼着欢快的小调,在空中飞快地兜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他诺的身旁。“你说的没错,”他大声说道,“我的朋友,谢谢你!很可惜我们今天无法继续聊下去了。天马上要黑了,我必须得赶紧将厚蛋烧送给我的朋友,赶在它凉透之前。改天,等我成功后,我会回来和你再次分享我的故事的。” 他诺用力点了点头。 云歌吊起饭盒,扑着翅膀,飞快地往林子西边飞去。他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远方。 他诺揉着眼睛,在不见光的夜里往家里走去。他不经意抬头,发现白天那朵奇怪的云居然还在跟着他。在浓黑如墨的夜幕的衬托下,这朵云像一条灰色的小鱼干,在浩瀚的天穹遨游着。 呼哧呼哧—— 他诺愣神,抬头看着那朵云。许久之后,他低下头,揉了揉脖子,嘀咕道,我知道了,明天就去送小鱼干。 很多很多的小鱼干呢。 第32章 春天的故事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诺忽然想起白天小老板和他说的话。林子里的妖怪也会吃海獭。这让他有些担忧,脚步一转,他回到水獭妈妈家里,打算和水獭弟弟挤一挤。 水獭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睡不够,吃过晚饭就早早趴在床上睡着了。水獭妈妈给他诺端来夜宵。他诺美美地吃上一顿饭,背靠着他他米睡着了。 第二天,等他诺醒来时,他他米依旧在熟睡,抱着尾巴砸吧砸吧嘴,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他诺捏了捏水獭弟弟的脸,自顾自玩了一会儿,想到今天的行程安排,很快松了手,出门去找水獭妈妈。 连着下了几天雨,水线上涨,河水湍急,淹湿了水獭一家在河岸边的家。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正忙着修葺房屋和另造新家。对于水獭而言,狡兔三窟的道理依旧成立。他诺提出要帮忙,笨手笨脚地掺和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水獭爸爸赶上岸去。 水獭妈妈则抱歉地告诉他诺今天不能为他做小鱼干和淡菜了,但是他可以去水獭弟弟的零食库里头先取一部分,等水獭妈妈缓过劲来,再重新做新鲜的补充进去。 他诺在屋子里找到属于水獭弟弟的“粮仓”。很显然,水獭妈妈忙晕了估算错误,他他米的储备粮并没有多少,他诺只看到一罐椒盐小鱼干和一罐蒜蓉烤淡菜。他诺犹豫许久,用新的玻璃罐子将小鱼干和烤淡菜一分为二,分装在四个玻璃罐子里。他举着玻璃罐子对着日光比对了半天,终于决定将量更多一些的玻璃罐包装好送给小老板。 弟弟醒来还可以吃到妈妈做的新鲜小鱼干,小老板却并非时长能吃到,总归是他可怜一些呢。 他诺又在自己的背包里塞了半包糖,带上半罐椒盐小鱼干和半罐蒜蓉烤淡菜,朝着小老板家赶去。今天雨已经停了,空气仍旧潮湿得很,吸上一口气,胸膛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小老板才睡醒,正坐在自家房檐下发呆。听见他诺敲门的动静,也只是动了动耳朵。小白伞去给他诺开门,将他让了进来。 他诺心道,我现在的待遇真是不一样了呢,罗胖胖居然会主动给我开门。他有些开心,可是今天不能久留,他还答应宋实先生要陪他和他的猫葱花去找小嘴乌鸦们和解呢。 才踏进院子,他诺的眼前一亮。 梨树开花了,忽如一夜,整棵树缀满了白色的小花朵,每一朵上都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里都有他诺的倒影。大部分花朵尚未完全绽开,但院子里已经隐约飘着一丝清甜的花香气息。再过几天,这里将变成白色花瓣的海洋。 他诺赞叹了一会儿,见小老板根本没理他,挠挠头,走到罗飨身边,将带来的礼物放到一旁。 小老板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仰头望天,似乎在看花,又似乎在看云,只是看都没看他诺一眼。 他诺于是也坐下来,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天,觉得没什么意思,打了一个哈欠。他道:“今天和我一起去吗?葱花是只猫呢,我希望他不会很凶。”他小声嘀咕着自己的担忧。 小老板没说话,他诺将其理解为沉默的拒绝。他算了下时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和小老板道别。 罗飨终于动了动脑袋,将视线从天上收回,轻轻落到他诺脸上。他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今天怎么不问我了?” 他诺不解,眨眨眼,道:“问什么?” 罗飨抿着嘴,又不理他了。 他诺站在檐下等了一会儿,见小老板再次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记他的存在了,这才鞠躬向罗飨再次告别。他从罗家出发,起身往城里赶去。 因为葱花爱睡懒觉,宋实先生和他定的时间很晚,他诺还有充足的赶路时间。他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心里面惦记着小老板说的话,优哉游哉地踩着地面上的积水,吧唧吧唧。忽然,他顿住脚步,拍了拍脸颊,啊,我明白了—— 小老板之前是在问他,今天怎么不开口邀请他去“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了。 罗飨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但他诺每次见面还是会问上一问。今天早上心里惦记着小鱼干,忘了问。他诺揉揉脸,心道,等晚上回去再问吧,说不定小老板觉得小鱼干好吃,心情一好,就答应我了呢,嘿嘿。 他诺按照约定,等在原先的“猫的定食”小店门前。宋实先生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到不少,显得急急忙忙,满脸愧疚。他一见到他诺,就向他道歉,今天因为要带葱花出门,出了点意外,耽误了时间。 他诺悄悄打量宋实先生。他满脑门都是汗,手上拎着咖啡色的猫包,手背上有两道新鲜的爪印,细看还有血珠子慢慢地渗透出来。看起来真是经历了一场硬战。 “没关系的,”他诺摇摇头,道,“我们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正好也让这位脾气暴躁的葱花先生冷静一会儿。 他诺原以为,名字是食物的猫咪应该会更加温和一些。 但很显然,葱花先生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一听见他诺的声音,就发出轰隆隆低沉的嘶吼声,活像一台小发动机。 他诺竖起耳朵,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 宋实先生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了。他和他诺一起,坐在店门前供行人休憩的石椅上。宋实先生小心翼翼地将猫包举起来,将透光的那一面朝向“猫的定食”的店门口,轻声说道:“葱花你看,这是我们原来的店,你已经很久没来了。” 从这个角度望去,他诺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不一会儿,网格里头冒出一只黑色湿润的鼻头。看起来,葱花先生确实很怀念这里。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蹲在猫包里呼呼喘着气。 宋实先生似乎是叹了一声气,等他诺抬起头来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他遇上他诺的眼神,略显窘迫地拍了拍后脑勺,道:“不好意思啊,我的猫有点凶。” 他诺摇摇头。 这时,猫包里的葱花先生再次提高音调,就像是印证宋实先生的话似的,他伸出爪子,用力挠了挠包面,发出鲜明的刺啦声响。 宋实先生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安地将手放在猫包上,试图安抚那只情绪紧张的猫,徒劳无功。 他诺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听起来很无礼,也很奇怪,但是我可以单独和你的猫待一会儿吗?我不会伤害他的,也不会吓跑他,我只是要和他说说话。我对照顾猫很有经验的,我看的出来,他现在很紧张。”他试图安抚同样紧张的宋实先生,“让我和葱花谈谈,我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这个请求听起来确实很奇怪。宋实先生纠结地想了半天,最后勉强答应下来。他仍旧有些不放心,找了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面朝他们,重新坐下。这个距离,刚好听不见他诺和葱花的谈话内容,同时也能清楚看到他俩的情况。宋实先生看起来仍旧很担心,却又无能为力,只好相信一个陌生人。这样其实看起来也有些可悲。 他诺在心里摇摇头,转身去看猫包。他蹲下来,脸的高度正好和猫包持平。他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成精了?” 葱花先生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他诺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能感觉到你成精的时间还不久,不是很适应。你还打算继续呆在人类身边吗?这个很冒险呢。” 成精后的家养动物们多半会选择离开原先的人类家庭。因为成精后有很长的一段适应期,在成精生理学上被称为“顿悟蜕变期”。这段特殊时期可长可短,影响或大或小,全和个精有关。处于顿悟蜕变期的成精者们从心理和生理上都会感受到来自成精力量的强大压迫感。他们被迫做出回应,发生改变。 大多数成精者们在顿悟之后,由于无法自如地与体内的“精力”相处,控制不好日益强大的力量,会性情大变,或是情绪不稳定,在行为处事上也显得更为乖张。因此,他们会选择离开原先的人类家庭,找一处安静而适合修习的地方,独自生活下去。 当然,也会有少部分成精者们对他们的人类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不愿意就此离开,在顿悟蜕变期依旧选择居住在人类家庭里。这部分成精者有些顺利地度过这段尴尬期,找到自身与外界的完美平衡点,成为人类世界的伪装者;有一些则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做出伤害自己或是人类的举动,甚至落到被人类抛弃的悲惨结局。 他诺一时无法判断,葱花先生是否处于后者。 许久的沉默过后,葱花先生缓缓地开口,证实了他诺的猜测。 “诚如你所言,不明生物,”葱花先生说道,他的本音其实很柔软清凉,听起来甚至像撒娇的小母猫,“我确实处于蜕变期,但我不想离开我的人类。” “为什么?”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据我所知,宋实先生很担心你,他甚至觉得你不喜欢他,心里很难过。” 葱花先生嗤笑一声,语气听起来有些嘲讽,却充满自负的傲慢,“我的人类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是不会错的。他怎么敢这样质疑我?真是愚蠢。” 他诺不由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忧心忡忡的宋实先生,心想,你们之间的误解好像还挺深的。 “这只人类,原本一直想要只长毛的大黑猫,如果不是我聪明,他就错过我了。”葱花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对这段感情有所埋怨,“可是他这样笨,简直是无法沟通。” 他诺道:“说说黑猫那个部分!” 他直觉这个故事会很有趣。 他诺感受到葱花先生锋利的视线,他似乎被瞪了一眼。但是没有关系,好的故事值得等待。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颗奶糖,撕开糖纸,将糖含在嘴里。寡淡的糯米纸逐渐变软变粘稠,浓厚的奶香味在唇齿之间绽开。他诺心满意足地咂咂嘴。 “说说吧,我有很多很要好的人类朋友,你说出你的烦恼,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问题哦。”他诺撒了一个谎。 第33章 春天的故事 葱花先生沉默了许久,他诺有些心慌。他自认为最近因为勤于练习,他的撒谎技能已经精进不少。难道葱花先生特别聪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精湛的演技? 正当他诺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的气氛,葱花先生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既然如此,”他道,“我便告诉你我的故事。我确实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旁观者,帮我理清这段关系。我,我很烦恼。”葱花先生的语气很不确定,听起来还带有几分羞涩,似乎他很困惑又觉得难以启齿。 他诺怔楞片刻,吞了吞口水,他开始感到肩上责任的重量。他用力点了点头,又意识到葱花先生从猫包里头是无法看到他的动作的,于是开口道:“你说吧,我帮你分析分析。” 葱花先生的故事既简单又不简单。他是一只黑白斑点的大花猫,曾经是生活在毛春城里的流浪猫,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他四岁那一年,葱花先生忽然决定为自己挑选一只人类。 “自己生活虽然很自由很愉快,但也常有不顺心的时候。城市里的猎物有限,白给的食物又并非能符合胃口。”葱花先生说道,“我时长听那些年长的猫们谈起,年纪大了之后,还是接管一只人类,过上家养猫的生活来得舒服。 我本来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后来我生了一场病,一场很严重的病,上吐下泻,什么也吃不下去,差点就没缓过来。我至今仍不清楚我得的是什么病,也许是吃坏了肚子,也许是感染了不好的东西。总之,我足足病了一个多星期,后来才慢慢好转。 自从大病之后,我明显感到身体状态在下滑。本来轻而易举能抓住的老鼠,几次三番地从我的爪子缝里溜走。我甚至能听见他们嘲讽的吱吱声。我很生气,又觉得力不从心。” 四岁对于一只猫而言,还是大好年华,况且像葱花先生这样聪明强壮的大猫咪,在野外也是极为容易生存的。然而,葱花先生却不得不开始慎重考虑他今后的生活。他觉得很不解,但又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也许接管一只人类是他最好的选择。 葱花先生是一只谨慎而成熟的猫咪,一旦下定决心,他就开始策划接管事宜。这个念头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葱花先生需要严密的计划。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选定一只心仪的人类。 葱花先生看中了住在街尾的宋实先生。那时候,宋实先生刚刚搬来毛春城,对周边的一切都还不熟悉。葱花先生觉得他看起来面善,很和眼缘,便展开了一段长达两个月的观察期。他暗中跟着宋实先生,调查他,审视他,并在心里做着严格的评估。 经过慎重考虑,宋实先生确实是值得信赖的人选。他做事踏实,待人待物宽厚,且很有耐心,在小事上不会轻易犯错。 更重要的是,宋实先生也是爱猫之人。葱花先生曾经多次看见他出入于毛春城内的大小流浪动物收养所,试图领养一只救助猫,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是一个绝妙的契机。 葱花先生决定行动。 “这样很好呢,”他诺道,“宋实先生需要一只猫,而你缺少一只人类,你们刚好合适。” 令他觉得诧异的是,葱花先生沉默了,似乎并不认同这一观点。 “怎么了嘛?”他诺小声问道。 葱花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理着思绪,缓缓道来。 原来,宋实先生之所以迟迟没有选中他的心仪之猫,是因为他从小的心愿就是要养一只异曈的长毛大黑猫。那段时间,碰巧收容所的长毛黑猫很少,更别论是异曈猫。虽然说宋实先生想要收养一只可怜的猫咪,也许并不应该介意它的出身和外貌,但是如果能收到他喜欢的那只,那就再好不过了。 宋实先生犹豫不决,就在这时,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只完美的猫咪。 优雅高贵的黑缎长毛,左眼金色右眼碧绿,漂亮蓬松的大尾巴,骄傲高冷的神色,坐在他家楼下,见到他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斜乜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在他诧异的注视下,一扭一扭跟着一起进了楼,最后进了家门,最后成为他家的主人。 “等一下!”他诺打断道,“我没有很明白。故事的主角不应该是你吗?这只大黑猫是谁呀?” 回应他的又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最后,葱花先生还是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似乎是用爪子捂住了嘴。“唉,说起来有些惭愧。” 总而言之,这只大黑猫自顾自地踏进宋实先生的家门,宣告主权。宋实先生起先高兴极了,为心上猫的出现雀跃不已。他抱着大黑猫去宠物诊所做检查。医生说猫咪有些营养不良,且身体状况不太好,建议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为了配合检查,大黑猫身上厚实的长毛被剔除,宋实先生为此还感到心疼不已。 等到宋实先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愉快地前往诊所接猫时,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惊人消息。 他的大黑猫褪色了。 准确的说,是大黑猫身体的某些部位褪色了。那些剔除毛毛的部位重新长出新毛,但原本浓厚的黑色毛发变线变淡,最终变成白色的绒毛。 宋实先生困惑不解,他问医生,是因为猫咪身体不好,所以毛发才掉色吗?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安慰宋实先生,虽然有些毛毛褪色了,但猫咪看起来很健康,已经可以借回家正常生活了。 宋实先生震惊不已,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他的梦中大黑猫突变成一只黑白大花猫。虽然它依旧拥有着他喜欢的异色双瞳,也拥有着蓬松厚实的一身大长毛。但…… 他诺揉了揉脸,努力想要理清楚其中的缘由。“所以你是……”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为了能让宋实先生喜欢你,所以将身上的白毛染成黑色吗?” 葱花先生再次沉默,显然是默认了他诺的猜测。 他诺惊讶地张大嘴,道:“你好聪明呀。” 葱花先生却不断叹气,“其实当时我也是太过自信,觉得不过就是喜欢大黑猫,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毛色不同而已。只要我接管了我的人类,他就会立刻喜欢上我。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顺理成章,哪怕我并非一只真正的黑猫,他也会一样善待我。” 事实上,宋实先生和葱花先生都度过了一段不算愉快的磨合期。他们彼此都要对新的生活做出让步。尽管感到失望,但宋实先生仍旧努力照顾着这只脾气不好的大猫。他给这只猫取名叫葱花,因为葱花是他小时候极不喜欢的食物,却在长大后的某一天,忽然疯狂喜欢上了。他希望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葱花虽然并非是他最初想要的那只猫,却因为缘分彼此走到一起,它会成为他喜欢的那一只猫。 “可是这么看来,宋实先生也很努力呢。他并没有因为失望就放弃你,而是很认真地在和你一起生活。”他诺道。 葱花先生打了一个响鼻,闷闷道:“我也知道他在努力,可是我很不爽啊。每次看到他眼睛里满满都是失望,脸上却要做出强颜欢笑的模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他也承诺了要接受我住在他的家里,明明我的毛发回来后我也给过他机会反悔的,既然他并不想反悔,为什么又要每次都一边摸着我的毛毛一边叹息说,可惜不是全黑的呢。哼!全黑的猫有什么好的,我多好看呀!” 后来的故事发展就完全超出葱花先生的预期。经过宋实先生的不懈努力,家里那只脾气差的大花猫终于变得温和了一些。就在他们以为关系正在缓和,生活渐渐变得美好时,突如其来的顿悟将葱花先生拖入成精的世界,他变成一只成精者。 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和人类刚有起色的关系,葱花先生选择继续留在人类家中。可惜他无法完全控制成精后带来的不确定感,身体内流窜的强大力量总是令他感到不安。他的脾气再次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随时随地会生气,对着宋实先生哈气,不愿意理会人类的召唤,有时候甚至会弄伤宋实先生。 而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对人类造成的伤害越大,葱花先生越是容易陷入自我唾弃和谴责的泥淖里。他心有愧疚,却又不愿意承认,更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法。 他诺挠挠头,他其实并不是很懂动物与人的相处之道。在他看来,如果两人在一起生活的不开心,也许是分开比较好呢。 “我才不要!”葱花先生忽然生气起来,“我知道我们小区来了一只黑色的长毛猫,哼,长得一副能引起人类兴趣的模样。我知道宋实肯定会喜欢他。如果我走了,说不定第二天,这只臭猫就会登堂入室,睡我的床,吃我的罐头,玩我的玩具,占有我的人类!” 强烈的竞争意识和对人类的不甘心让葱花先生坚持下来。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人类是一只很有责任心的人类。宋实先生并没有就此讨厌脾气阴晴不定的大花猫。他仍旧很尽心地照顾着葱花先生,为了让他散心,同时也让彼此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宋实先生甚至将葱花先生带到他的“猫的定食”小店里,朝夕相对。 “猫的定食”开张不久,附近的食客们便知道了店里真的有一只漂亮的大花猫,虽然不怎么亲人,但是长得实在好看,很快变成了活招牌。宋实先生在小店里特别开辟了一处小房间,能让葱花先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小房间朝外开着一扇巨大的玻璃窗,也正是在那里,烦躁的葱花先生戏弄了路过的胡椒粉,一场长达数年的恩怨就此拉开帷幕。 “这么说来,”他诺总结道,“宋实先生真的是招来无妄之灾啊。” 葱花先生似乎在猫包里翻了一个滚儿。他听起来气息不稳,似乎有发怒的征兆。“那只蠢乌鸦居然敢报复我。要不是我的人类不让我出门,我早就上树,把他的羽毛揪下来来了。一只臭鸟,声音聒噪,长得也难看。”他连着哼了好几声,“尽管过去好几年了,我现在要是再看见他,我一定得揍他。” 他诺一愣,小声问道:“那你知道,这几年这只乌鸦都做了什么吗?” 葱花先生不解,问道:“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他了。那时候,那只臭乌鸦每天都来我人类的店里捣乱,人类担心我,就把我送回家去了。”他停顿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他诺话中的未尽之意,追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他诺想了想,简单地将葱花先生离开小店后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以及宋实先生被迫关店的事实陈述出来。他省略了很多细节,没有讲得太具体,担心葱花先生会觉得自责。 他说完之后,葱花先生沉默了许久,久到他诺以为他并没有听明白。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将情况解释得更明白时,葱花先生忽然开了口。“难怪,”他道,“我就觉得我的人类有点不对劲。可是他从来不和我聊天。他只以为我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宠物猫。也对,我在家这几年,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我居然不知道,那只蠢鸟敢在我不在的时候,这样欺负我的人类。”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全然没有了平日说话时的柔软。 他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试图说点什么,调和此时并不友好的气氛。毕竟他们今天的首要目的是和解。他还记得胡椒粉的要求可是要葱花先生当场道歉呢。可是按照葱花先生目前的情况,他诺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好。他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道锋利的疾风从猫包的开口处迅速挥过,刺啦一声,网格被划出一道明显的爪痕,瞬间破了一个洞。 他诺心想,今天的和解之路真的会顺利吗?事件真地可以得到和平解决吗?早知道就拖着小老板一起来了。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第34章 春天的故事 宋实先生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他起身,不安地望向他诺和葱花先生,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过来看看情况。 他诺眼睁睁地看着葱花先生撕破猫包,从里头走出来。葱花先生比他想象中的个头还要大,大脑袋圆身体,四肢强健有力,爪子厚实,一看就是抓老鼠的好手……说不定抓乌鸦也很在行。他诺紧张地盯着他。 葱花先生低垂着双眼,异色的眼眸像两道刀锋。他瞥了一眼他诺,沉默地从长椅上跳了下来。 “葱花!”宋实先生望见从猫包逃离的葱花先生,惊讶地大喊一声。 葱花先生听见人类的呼唤,回头看了一眼,软软地喵了一声,转头就气势汹汹地往梧桐街跑去。下过雨的路面还未完全干燥,留下一连串粗大的猫爪印。 他诺着急地抓了一把头皮,赶紧跑着跟上。他听见身后传来宋实先生的喘气和脚步声。他不敢回头,毕竟从人类的角度看来,他就是将葱花先生放出猫包,仍由他“惊慌失措”跑开的罪魁祸首。 他诺跑得很专注,但很快的,他就被后头的宋实先生超越,并不断地拉开距离。他诺跑得气喘吁吁,实在累得不行,停了下来,扶着膝盖不停喘气。他的心怦怦直跳,感觉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他诺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缓过劲来后,重新跑了起来。他跑得不快,前头已不见葱花先生和宋实先生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诺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喵呜声。 他诺回头,看见锅盔从路旁的景观树上跳了下来,嘴里叼着一只肥大的黑色的不知名的虫子。他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虫子,笑着和他诺打招呼。 “他诺,我的朋友,你怎么在这里喵?” 他诺停了下来,一边喘粗气一边惊喜地和锅盔问好。 相较于他们上一次见面时锅盔的狼狈模样,此时的锅盔已经褪去了灰暗无光的浮毛,整只猫也长得圆润不少。他目光炯炯,精气神十足,看起来似乎过得还不错呢。 “吃虫吗喵?我刚刚抓到的,还热乎着。”好客的锅盔在爪子搭在大虫子的壳上,热情地招呼着。 他诺礼貌地拒绝了。昆虫并不在海獭的食物清单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锅盔好奇地问道。 他诺这才意识到,现在并非是寒暄的时刻。他快速地将事情的起因始末告诉锅盔。锅盔听完,点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情。你说的胡椒粉我也认识,是梧桐街那一片的小嘴乌鸦老大。我曾经和他照过面。”锅盔呸呸地吐了吐嘴里的杂质,“我的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他诺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他道,“太好了,你可以陪我一起去看看吗?我真担心他们打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和平解决就很困难了。宋实先生会觉得很烦恼吧。” 锅盔一把答应下来,松开爪子将战利品放走了。他刚刚吃完午饭,闲来无事,决定出爪帮助自己的老朋友。 梧桐街离的并不远,等他诺和锅盔赶到时,葱花先生和小嘴乌鸦们已经对峙上了。葱花先生的一身厚实的大长毛肉眼可见的炸开,屁股朝上略微拱起,四爪用力抓地,这样从正面看起来他的身量大了一倍。他使劲地甩动那根大长尾巴,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奇怪的吼叫声,仰着脑袋,极具威胁性地死死盯着对手看。 以胡椒粉为首的小嘴乌鸦们也不甘示弱,他们中的大部分还留在树梢上,发出哇哇的助威叫声。一只由十几只乌鸦组成的尖锐部队则落在低一层的树枝上,靠近地面,煽动翅膀,发出哇哇的战吼声。 双方都很谨慎,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宋实先生站在不远处,插不上嘴,紧张地盯着双方看。他不太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的猫似乎很固执,并不肯善罢甘休。 见到他诺,宋实先生赶忙拉他进入观众席,紧张地说道:“我一路跟着葱花来到这里,葱花已经和乌鸦对上了。他们唔噜呱啦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和葱花说什么了,它怎么这么激动?”在宋实先生的记忆里,葱花虽然脾气不好,但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稳重的,具体表现就在于怎么喊都装听不见,轻易也不动弹。 他诺慌忙吞了吞口水,在脑海里紧急调动着所有撒谎骗人的神经。“我就是和他随便聊了聊,”他道,“葱花说他非常喜欢你呢。” 宋实先生原本神经紧绷,听到这,忽然懵了神。“啊?”他下意识道,“葱花真的这么说了?”话一出口,宋实先生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这个年轻人说自己能够和猫咪沟通,但谁也知道,这种“沟通”并非是字面意思的语言沟通,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得懂猫咪说的话呢?又怎么可能会有猫咪那么听话地和人类沟通呢?更何况对方是他们家的葱花。葱花可是从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非常有个性地表明自己并非是一只普普通通好吃懒做顺从听话的家猫。 他诺挠了挠头,决定继续往下编。“是真的哦,葱花觉得很内疚,所以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摆平这件事情,让小嘴乌鸦们从此以后都不来骚扰你了。”他真诚地望着宋实先生,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了。葱花先生是一只聪明的猫咪,他有自己的解决之道。” 宋实先生的眉头渐渐紧缩。这番对话丝毫没有减轻他的担忧,相反的,他心里还涌起奇妙的不安感。眼前的画面相当超现实,已经突破宋实先生对于猫咪的理解。他困惑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想。他下意识地往周围扫了一眼,莫名担心会有不明真相的路人经过。奇怪的是,这样的大白天里,梧桐街像是被无形的围栏封锁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个往来的路人都未曾见到。 他诺低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里面直打鼓,他希望宋实先生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人。他已经将自己能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宋实先生若是再多问几句,他诺说不定就得全招了。 幸好宋实先生此刻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他诺身上,他拧着眉头,担忧地望着梧桐街上的对峙局面,时刻准备着,去保护他家脾气超差的大花猫。 此时的战场上,并非如宋实先生所见的那般混乱。猫咪和小嘴乌鸦们并不是在胡乱吼叫,而是彼此熟练地在战前骂阵。 ——你下来! ——你上来! ——你先下来! ——你先上来! 锅盔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旁,盘着尾巴,优哉游哉地一边舔毛,一边观察着局势。他周身的气息并不带任何威胁,因此对战双方都没有留意到他。 能够勉强听懂双方骂战的他诺一头雾水。看起来很激烈的局势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吗?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在他刚要松一口气,开口说话,场面局势却在瞬间发生剧变。小嘴乌鸦们的尖锐部队忽然俯冲而下,在胡椒粉的带领下,猛地降落在地面上,排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张开翅膀,左右横跳,将葱花先生围在中间。 葱花先生嗷呜一声,将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头尾同向,爪臂的肌肉隆起,两只耳朵贴向耳后。很明显,他被惹恼了。 宋实先生不安地喊了几声葱花的名字,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始终在看热闹的锅盔忽然站起来,用力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说。你们差不多就得了——” 他的话音刚落,场面剑拔弩张的气势忽的断开,对峙双方的注意力同时被吸引而来,十几双锐利的眼神飞来。锅盔不慌不忙,往场地里又跳下一步。 “事先声明,我没有什么预设的立场,我只是一只路过的猫。”他打了一个哈欠,缓缓地说道,“但是我答应过我的朋友,今天的梧桐街上不会发生任何惨案,因此,我愿意做一个主持公道的猫。你们有任何恩怨,都可以放到台面上来,在我的见证下,用公平友好的方式得到解决。” 他诺听完,激动地拍手鼓掌。宋实先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锅盔说完后,目光来回在两边转悠。他自认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有些自得地抖了抖长长的胡须。 “你谁啊?”这是葱花先生给的唯一回应。 于此同时,胡椒粉哇哇叫道:“锅盔,你走远一点,这件事情和你无关,到时候一旦打起来,爪子无眼,不要怪我们不留情面。” 呃,看起来,锅盔和两边的交情都不怎么样的样子。 锅盔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他重新盘起尾巴,端端正正地坐好,清了清喉咙,再次整理思绪,慢吞吞地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诚如我所言,我只是一只路过的闲猫,我并不会介入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但是呢,如果你们要打架,我觉得是不合适的。首先,从数量上来看,胡椒粉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的话音刚落,胡椒粉和他的小嘴乌鸦团队哇啦啦地叫唤起来。“哪有你这样拉偏架的!你们猫咪还要不要脸呢!” 葱花先生呼哧一笑,傲慢地甩了甩长长的尾巴,嘲弄道:“你们乌鸦本来就很不要脸,害怕别猫说吗?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对手是我,找一个弱得要死的人类报仇,算什么好鸟。” 胡椒粉气急,音调都不由得提高八度。“你这个不要脸的臭猫!”他叫道,“还有脸说我。如果不是你故意挑衅,我们会找那只人类报仇吗?都是你自己的问题,还想要将责任推卸给别鸟。养不好人类就不要养,自己一只猫好好苟活不行吗?看你的人类,也不是很喜欢你的样子。说来也是,成为你的人类真是惨呢,整座毛春城,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只脾气比你还臭屁的猫了。你的人类太可怜啦哇啦啦——” 哇啦啦—— 胡椒粉身后的小嘴乌鸦们扇动翅膀,跟着发出嘲讽的叫喊声。 葱花先生再次伏下身躯,磨着爪子,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诺对着锅盔挤眉弄眼,暗示他再多说两句,缓和气氛。锅盔有些为难地两头看看,他舔了舔鼻头,吐出一口气来,再次开口打断对战双方的对骂。 “哎呀,不要冲动嘛。”锅盔说道,“来来来,你们先不要紧张,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结仇的。我们在场还有人类的好不好?不要这样丢份,多少还是要维持一下我们作为城市动物的形象的。” 然而被提及的宋实先生一脸茫然,无措地站在一旁。他诺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提到宋实先生,葱花先生开始冷静下来。他瞥了一眼在一旁呆站着的人类,全身的肌肉开始放松下来。见他如此,胡椒粉也没有再坚持,也慢慢放下防备。说实话,如果是多对一,他们打败一只大花猫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这只好管闲事的锅盔也在,小嘴乌鸦们的胜算就不够大了。锅盔是新来的成精猫,虽然在街面上走动的时间不长,却作战勇猛,敢打敢抓,上树抓鸟掏蛋,讨鸟厌得很。 最最重要的是,那只麻烦的海獭也在。要知道,昨天就是他把罗飨招来的。如果他回去和罗飨告状,说不定真的会给他们这只小嘴乌鸦群带来灭顶之灾。想到罗飨扬言要拔鸟毛的嚣张模样,胡椒粉就觉得翅膀疼。 于是,他决定抓住这个台阶,往后退一步,彰显自己的气度的同时,也让场面变得好看一些。“我们并非是不讲理的鸟族,”他道,高高挺起自己的胸脯,尖尖的鸟喙朝天仰着,“这件事情,本身起因就是那只猫,我们没有任何过错。如果他愿意道歉,我们还是可以考虑接受的。” 葱花先生猛地回头,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显然,道歉并不在他的选项之内。“道歉?如果说一开始是我先挑起的事情,那这件事情就应该在我们之间得到解决。你将复仇扩散到我的人类之时,就已经意味着你不想善了了。这时候想让我道歉,哼,可以,你先向我的人类道歉,然后打过我的爪子再说。” 他诺觉得头疼。 锅盔倒是听明白了。他从容地舔了舔爪子,说道:“你们说的我都了解了。这样吧,我觉得双方都没有必要在一件陈年旧事上纠结。这件事情,说白了,不过是件小事。我提出一个方案,你们看看可以接受吗?” 锅盔提出,这件事情,两边都负有一定的责任。率先挑衅的是葱花先生,但是将事态严重化的是胡椒粉和小嘴乌鸦们。何不如双方各退一步,相互道歉。葱花先生应承诺,就此之后,不再找胡椒粉和他的小嘴乌鸦群的麻烦,并且绕开梧桐街以及附近的三条街道,将这一地段都让给胡椒粉,尊重他们的地盘。而相对的,胡椒粉也应该向葱花先生和他的人类道歉,并且同意从此之后不再复仇挑事,如果宋实先生再次在毛春城内开店,他们会负责保护他的领空安全。 这个建议听起来和小老板的差不多。他诺心想,小老板真是聪明呀。 “喂!”胡椒粉忽然转头,对着他诺喊道,“你那个凶巴巴的朋友住在毛春城吗?” 他诺愣了愣,意识到他问的正是小老板。他点点头,“在的哦,而且他很厉害。” 宋实先生诧异地看了一眼他诺。 胡椒粉的喉咙里发出为难的咕噜噜声。他叹了一口气,松了口,道:“好吧,我们可以接受。但前提是那只蠢猫必须先道歉。” 葱花先生打了一个响鼻,发出不屑的笑声。 锅盔严肃地教育胡椒粉,“既然已经同意要握爪言和了,类似于‘蠢’啊‘笨’啊这些脏话不可以再讲了哦。”他转头对着葱花先生,又道,“我也觉得你应该先道歉,毕竟挑事的是你。俗话说得好,能屈能伸才是一条好猫,我觉得为了你的人类今后的安宁,你需要作出让步。” 葱花先生回头瞥了一眼他的人类,过了片刻,他慢吞吞地甩着尾巴,上前一步,低下头颅,率先做出了道歉。 胡椒粉有些开心,也按照约定,作出道歉和让步。在小嘴乌鸦们哇啦哇啦的庆贺声中,这件跨时多年的城市恩怨终于落下帷幕。 而故事的另一主人公宋实先生从头到尾都云里雾里,似乎无法理解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觉得头昏脑涨,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他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扶他。 不等他动作,宋实先生整个人被白光笼罩,慢悠悠地飘了起来,轻轻地落到一旁的长椅上,仰面朝天卧着,似乎是睡着了。 他诺眨眨眼,往旁边看去。 是小老板呀! 他咧嘴笑了起来。 罗飨皱着眉头,脸上满是嫌弃的神色。“让你干点什么都不行。”他道,似乎是对于自己忽然出现的行为作出解释。 他诺却顾不得伤心。他确实没有将这件事情做好,现在小老板出现了,意味着这件事情一定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他觉得开心极了。 葱花先生第一时间冲过去,跳上宋实先生的胸膛,发出担忧的喵呜声。他凑上去,轻轻地舔了舔宋实先生的鼻头。 罗飨的出现,迅速打乱了小嘴乌鸦们的队形。他们一通乱飞,发出难听的受惊的叫声,最后在胡椒粉的嘶吼声中,才逐渐再次安静下来。罗飨倒是没有在意他们,他轻轻瞥了一眼蹲在一旁的锅盔。 锅盔看见罗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后退了几步,低下头颅,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诺热情地为他们介绍彼此,锅盔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你就是冬之子。”罗飨开口问道,语气却很坚定。 “是的。”锅盔依旧埋着头,沉声回道,语气里充满恭敬。 他诺从未见过他的朋友以这样的姿态说话,觉得很好奇,也蹲了下来,凑过去想要问问锅盔是否觉得不舒服。 罗飨打断他,道:“你去和那边那只猫说,他的人类一会儿就能醒,醒来后会忘记一部分不该记得的东西,让他自己看着办。” “什么是自己看着办?”他诺不解道。 罗飨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猫都和你一样蠢笨吗? 他诺于是不再好奇,小跑过去,在长椅前蹲下来,将罗飨的话传达给葱花先生。 “唉,我知道的。”葱花先生叹了一口气,将下巴轻轻搁在人类的胸口,眯着眼睛,安静地盯着宋实先生看。 “事情都解决了,以后宋实先生也可以正常在毛春城开店和生活了,你不开心吗?”他诺小声问道。当然,之前的事情给宋实先生带来的伤害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他诺已经明白了,在人类世界,金钱带来的失败是很严重的,并不一定所有人类都有勇气从这样的失败之中重新振作起来。他希望宋实先生不会是其中一个。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你不明白,”葱花先生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难言的深沉和犹豫,像是诗人一般叹息着,“我一直以为,尽管我挑选了我的人类,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并非完美,但是只要我愿意,我还是可以为我的人类带去快乐。可是,我果然是太自大了。尤其是今天你告诉我的真相,让我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我都太自以为是了。” 人类和猫咪的关系,和世间上任何一段两情相悦的关系一样,都是双方的,都是对立的,并不存在谁主导谁,谁能凌驾于谁之上。爱也许是起始点,但将爱维持下去的,还有责任心,还有尊重,还有欣赏,还有感激。爱并不是只存在于某个愿景之内,可以被设计、规划,然后按部就班。它需要维系,且充满了不确定因素。 “我决定了,我要离开我的人类。”葱花先生说道,“这样对他会更好。” 这是葱花先生从未想过的。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他诺。 “一开始的时候,也许他并不想要养一只不是黑猫的猫咪,可是你出现了,宋实先生并没有逃避。现在,也许他已经坦然接受了你,并为了你们更好的生活而努力,你却要悄无声息地离开,那宋实先生不也会很伤心吗?”他诺不解地问道,“我不懂。” 葱花先生重新看向沉睡中的宋实先生,未发一言,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远处,小嘴乌鸦们已经散开,他们将飞向城市的中心地带,开始今天的觅食活动。罗飨正在和锅盔说着话。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锅盔不住点头,很快便起身道别。他远远地朝他诺挥了挥爪子,他诺也朝他招手。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小老板。罗飨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点上一根烟。 第35章 春天的故事 “你说的没错,”许久之后,葱花先生终于开口说道,“你果然是很了解人类的生物。” 他诺探起头,诧异地看着葱花先生。万万没想到,他的谎言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被猫认可了。不得不承认,来自葱花先生的肯定让他内心开心起来,他变得有自信起来。 “是的呢。”他诺点头道,说完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他这样是不是显得太不要脸了呢。 葱花先生继续说道:“我应该和我的人类沟通。到目前为止,我的来到或是离开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从未考虑过人类的心情。就像他一开始只是想要一只全黑的大黑猫,他现在也许并非希望我离开。然而我不知道,总而言之,我觉得我们需要改变。” 他诺想了想,挑了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问道:“那你喜欢你的人类吗?你一开始挑选他,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会让你过得更舒服呢?还是因为你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个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你可以从他身上汲取生活的快乐,变成一只更好的猫咪?” 葱花先生瞥了他诺一眼,眼神里充满惊讶的赞许。“没想到,你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个子,也能问出这样有水准的问题。”他道。 他诺困惑,为什么我不像是会问聪明问题的海獭呢? “一开始,我的观察名单里确实不是只有一只人类,但是很快的,其他的名单就被淘汰,只剩下我现在的人类。”葱花先生温柔地看了一眼宋实先生,这在他清醒之时,大概是从未有过的,“我觉得他是一只令我感到安心的人类。我相信他,并且愿意和他一起分享我的生活。甚至,我愿意照顾他,为他带去猎物,饲养他——尽管我的人类已经证实,他并不需要我的照顾。” 他诺点点头,这样的开头其实是很好的。 “只不过,和人类沟通实在是一件太令猫心烦的事情。他们永远不懂你想要的东西,他们永远不会将你视为一只可以平视可以沟通的生物。他们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决定你的情绪,决定你的想法——而他们的自以为是,往往都是不正确的。” “可是,他们并没有办法,不是吗?他们并不明白我们的生存之道。”他诺说道。 如果因为不知者的局限性而怪罪他们,人类未免太过冤枉。 “是的,”葱花先生表示赞同,“我承认我到后来是迁怒于他。或者,更坦白说来,我是意识到我通过欺骗的手段接管我的人类是一件可耻的行为。我的灵魂深处也许早已意识到不妥,只是我的大脑并不承认。我不希望将这件事情视为我的失败,那将是一种耻辱。因此,我只怪罪我的人类,责怪他为何对我的毛色无法释怀,耿耿于怀。我开始变得不信任他。” 信任,是任何一段关系的基石。当葱花先生心中开始产生疑惑时,他已经对于自己的选择有所疑虑。但高傲的猫咪并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是他急于追求成功造成的。这种不确认的感觉妨碍了葱花先生的判断,他逐渐怀疑他的人类并非真心实意。他开始表现恶劣,不断挑战着人类的承受底线,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不断确认他的人类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当然,宋实先生从未让他感到彻底失望。事实上,人类一直都做得很好。他很耐心,很有爱心,会温柔地抚摸他焦躁不已的身体。正如葱花先生的观测报告所显示的那样,他是一只值得信赖的好人类。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葱花先生才对自己感到越来越失望,他明明可以做的可更好的,他明明可以证明自己虽然不是一只完美的大黑猫,但是他一样可以为人类带来快乐。 他没有做到,他反而让人类感到失望了。这种自责的情绪困扰着葱花先生。而当他顿悟成精之后,体内无法抑制的过度精力令他的情绪更加不稳。他脾性多变,经常会做出过激反应。他变成一只更加糟糕的猫咪。 葱花先生叹了一口气,是时候坦诚面对自己的问题了。他不是一只合格的接管猫,他没有很好地照顾他的人类。 等他的人类醒来后,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 他诺仔细观察着葱花先生的神色,开始放下心来。他始终觉得葱花先生是一只聪明的猫咪。聪明的猫咪知道如何解决自己的问题。他相信,真诚坦然的沟通,可以解决大多数的问题。终有一天,葱花先生和宋实先生可以坦诚地面对彼此。 不管是人类照顾猫咪,还是猫咪接管人类,这段关系应该是健康的,可以为双方带来益处的美好关系,不应存在过度牺牲或是隐忍。 水獭妈妈曾经告诉他诺,对于水獭一族而言,小家庭总是由两只相爱的水獭共同组成的,一旦结合成为伴侣,他们将在漫长的獭生岁月里共同生活。成年的水獭终身相伴,捕鱼为生,抚育儿女,不离不弃,将彼此视为自己的责任。 他诺尚未找到自己的伴侣,但是对于自己的日后生活,他曾经有过想法。他想着,如果有一天,遇见心仪之獭,他一定会礼貌地征求对方的意见。如果她也喜欢他,那他们就可以一起手拉着手去抓贝壳——他也可以为她学会抓鱼,如果她喜欢的话——如果有一天,对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那他也一定要好好地和她告别,谢谢她这些年的陪伴。 彼此喜欢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呀,他应该心怀感激,无论这段时光是长是短,是温柔还是激烈。 罗飨没有走,他静静地抽完那只烟。他诺一碰一跳地来到他身边,羞涩地冲他笑了笑。罗飨没有抬头。 “今天又是你解决了问题,”他诺道,“你真厉害,谢谢你。”他的脸上满是真诚。 罗飨伸手掐灭烟头,那只烟在他的手指之间消失了。他瞥了一眼他诺。 他诺眨了眨眼,又补充道:“你想来‘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吗?” 他以为这次又会换来罗飨沉默或是坚定的拒绝。没想到,罗飨神色不变,安静片刻之后,居然点了点头。 他诺揉了揉眼睛。 再抬头时,罗飨的脸色已经开始不耐烦。他盯着他诺,恶狠狠地警告他,“事先声明,如果你敢安排乱七八糟的行程,我就把你的尾巴拴在梨花树上,倒挂着当一只灯笼。” 他诺惊慌地摸了一把屁股。他的尾巴藏得好好的。他用力点了点头,道:“我很低调的,我保证会把流程安排得好好的,不让你丢脸。” 罗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嘀咕着,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不知为何,他诺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气,他往小老板身旁又凑了凑,抿着嘴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开始觉得我很不错了?是吗?” “滚蛋,别和我挨这么近。”罗飨伸手推他。 他诺象征性地晃了晃身体,却并没有走开。“肯定是,”他自认为自己的推理很有道理,不住点头,“有投入就有收获。” 罗飨看着他,一言未发。 他诺继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欠着你半罐的小鱼干和淡菜。等我有了新鲜的存货,我就送给你。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达成目标,就放弃对你的贿赂的。我这只獭很长情的。” 罗飨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他诺又道:“对了,你今天是特地来找我的吗?你和锅盔说什么呢?” 罗飨撇开头,装作没听见。 他诺只好自己接下去说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哼。”他学着罗飨不屑的口吻,有模有样地自问自答着。 罗飨哭笑不得,警告道:“你别找揍。” “不找揍不找揍。”他诺摆手摇头。他回过头去,宋实先生尚未醒过来,葱花先生一直守着他。 也许等他醒来,他们的生活会变得不一样,但无论如何,他们会变得更好。 他诺朝着葱花先生点点头,心里期待着,有一天,他能品尝到宋实先生亲手做的厚蛋烧。他一定要建议他做出鲜虾口味的厚蛋烧,那一定很好吃。 罗飨和他诺开始往回走去。罗飨在前,他诺跟在后头,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开业计划。 “张小葵明天就可以将‘神仙外卖’招牌的设计方案发给我,这样一来,我就很马上着手招牌的制作了。你猜我会请谁帮我题词。啊哈,你没想到吧,我想请殊途同爷爷题词。他在百叶林生活了那么久,很有学问,由他题词的‘神仙外卖’肯定会生意兴荣,长久不衰。 另外,我还得再去找一次云歌,不知道他和他的朋友沟通得怎么样了。我需要和他确定最终的典礼歌单。如果云歌能帮我创作全新的曲目,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已经打听到,林子里有不少动物都是云歌的歌迷,到时候我把广告放在松鸦身上,他们可以带着‘神仙外卖’开业的消息非遍保护区的所有角落,那个场面绝对了不起! 我的爸爸妈妈也会来,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们是超级好的水獭。还有我的兄弟姐妹们。只可惜大哥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能回来。你认识我的大哥吗?他是一只很好很好的水獭。 当然,我也是一只不错的海獭。” 说好是一只低调的海獭呢?罗飨叹了一口气,他又想抽一支烟了。 他诺显然并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声音,继续哒哒哒地往下说:“我还需要再拜访林管事。林管事你还记得吗?他是一只漂亮的大白猫。他可厉害了,而且他之前曾经说过,如果我的‘神仙外卖’可以和大罗杂货铺达成战略合作关系,他就帮我介绍大订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了不起?” 罗飨只觉得脑袋嗡嗡响,震得他脑仁疼。“你再啰嗦一句……” 他诺打断他,道:“我还会准备很多的小零食,鱼糕,虾饼,蟹肉球球,炸鱼丸……”他咕叽一声吞下口水,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现在还可以点单哦。” 于是,小老板闭上嘴,继续沉默地听着。 第36章 春天的故事 正如他诺所预料,第二天一大早,张小葵的设计反馈就由松鸦送到了他诺家里。 “哎呀这个设计方案嘛,”松鸦先生挥舞着醒目的蓝黑白三色相间的翅膀,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张小葵的语气和姿态,“不吃亏,不上当,保证抢眼,保证夺目,保证吸引眼球!底色呢,是紫外光色,紫外光色你懂吗,就是当下最流行的性感色。字呢,不需要太大,要留白,字的颜色就用草地云雀黄。草地云雀黄你懂吗?时尚啊,今年春夏季的最强风……” 他诺一边揉耳朵,一边艰难地记着笔记。紫色加上黄色,很醒目,很时尚。他在脑海里认真地模拟了一番最终的成品,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但大师毕竟是大师,听取大师的意见总归是没有错的吧。 留言的最后,张小葵还让他诺放心,两天之后,他会亲自过来,带上设计稿。而他诺需要做的,就是将“神仙外卖”四个字的字体确定下来。 “虽然按照我时尚的眼光来看,字体和颜色是要和谐搭配的。”松鸦先生夸张地扭动身躯,板着一张棕脸,严肃而尽职地模仿着张小葵的动作,“但是招牌什么的,很多人都会喜欢让别人题字的。不过你放心,不管最终字体是怎样的,我保证能做出让你满意的效果来。” 最后的最后,松鸦先生送给他诺一个热情的飞吻,然后转身飞走了。 他诺揉揉脸,心道,原来以为张小葵这样的时尚大师会是非常高冷不近人情的,没想到说起话来却这样热情,和他傲慢的外在形象实在不相符合,真是知鸟知面不知心啊。他诺停了下来,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认真想了想,未果,甩甩头,决定不再理会。 正如张小葵所言,大多数的招牌题字都会请熟人或是值得尊敬的长辈落笔,他诺心中的最佳龟选,就是居住在小月湖的长寿长者殊途同爷爷。他诺是殊途同爷爷看着长大的。当他初次来到这片大陆,以一个陌生而全新的物种加入红久河生态群时,谁也不认得他,连建国后成精协会的老学究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当时,是见多识广的殊途同爷爷站出来,首次断定他诺是一只海獭,来自遥远的海洋,应该归属于海獭科目。 严格算起来,他诺的名字也是殊途同爷爷建议水獭妈妈取的。他说,诺这个字,从言若声,以言许人曰诺,意味着良好的品格,是个很不错的名字。只可惜,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一只撒谎精,早已配不上这个字眼了,他诺不免忧伤地想到。 当天下午,他诺在林子边缘采摘了一大捧新开的粉色桃花,大部分放在小竹篮里,一朵别在草帽上,甩着毛绒绒的尾巴,晃晃荡荡,往水獭家走去。水獭爸爸一大早就带着他他米学游泳去了,家里只剩下水獭妈妈。 水獭妈妈这段时间筑好新家,心情正好,早上才去了一趟水货市场,带着满满的鱼虾贝类回来,鲜腥的海货堆满了整个院落。 他诺将桃花送给水獭妈妈,然后趴在草堆里,流着口水欣赏满院子的美食。 “我们可以有一些椒盐小鱼干和蒜蓉烤淡菜吗?”他诺没有忘记对小老板的承诺,小声地请求着水獭妈妈。 水獭妈妈将桃花插在花瓶里,伸手摸了摸他诺的脑袋,爽快地答应下来。她撑开新买的红色围裙,上面绣着一只软趴趴的海獭宝宝和一只光溜溜的水獭宝宝。水獭妈妈扭动着顺滑结实的身躯,挤进厨房。很快的,浓郁厚重的香味飘散开来,纠缠在绵绵的春风里,叫醒了每一只红久河上的居民的肚皮。 咕噜噜——咕噜噜—— 吞口水的声音络绎不绝,响彻天空,久久不散。 他诺蹲在水边,摩擦着爪子,清洗了一下午的玻璃罐。他将明亮干净的玻璃罐倒扣在晒好的干草之上,在夕阳的柔光中,玻璃罐子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水獭妈妈将做好的小鱼干和烤淡菜仔细地装在干净的玻璃罐里头,大大小小的罐子排成列,整整齐齐地晾在栏下。他诺小心翼翼地挑选出最漂亮最充实的四只,捧在怀里,轻轻甩了甩尾巴,恋恋不舍地和水獭妈妈告别。 他并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朝着毛春城走去。他要趁热,将小鱼干和烤淡菜送给那里的小老板。顺带的,他需要向小老板讨要一个东西。 等他来到罗家小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升起来,照亮一树洁白的梨树花。空气又甜又香,像糖果一般美妙。 他诺抱着玻璃罐,站在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咂咂嘴。 小老板正挂在树上,晃荡着双腿,悠哉地晒月亮,听闻他诺的请求,挑了挑眉,往树下望去。“松枝炭条?”他重复道。 他诺点点头,主动解释道:“我要定制‘神仙外卖’的牌匾了。” 松枝炭条是用上好的松树枝,去胶后,小火慢烤而成,可以用来书写着墨,是极好的题字工具。而由加入修真精气炷灯缓炙而成的松枝炭条,则可以永葆墨迹,百年不褪。 小老板没说话,摆手示意小白伞将玻璃罐载上来。水獭妈妈将小鱼干和烤淡菜塞得紧实齐整,玻璃罐又沉又重。小白伞晃悠悠地爬了半天,才将罐子送到罗飨手上。他伸手拍开罐塞,一罐一罐地尝过去。 小鱼干又酥又脆,烤淡菜鲜得令人咋舌。 罗飨终于满足了。他默不作声地一口气吃掉大半罐小鱼干,这才抽空,低头瞥了一眼他诺。 他诺仍旧维持着趴在树干上仰头望他的姿势,看起来又蠢又笨。 “可以。”罗飨拍拍手,将指尖细碎的椒盐面弹走。他收好剩余的小鱼干和烤淡菜,轻巧地从高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脚尖触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哇——他诺赞叹着。 罗飨将他诺带去前头的杂货铺。杂货铺里头尚未点灯。它敞开大门自助营业了一整天,玻璃柜台上的白瓷盘里只零星散着几枚硬币。罗飨也不嫌弃,看也不看将硬币全都扫进口袋里。他伸手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倏地一下屋里的灯亮了起来。 他诺用手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光线,慢慢地睁开眼。 罗飨已经挑了一只老旧的藤椅,将双腿搁在一旁的货架上,以一个极为高难度的动作躺下,掏出藏在身上的半罐小鱼干,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帮助他诺找松枝炭条。 他诺倒是很习惯他这样的态度,很快便开始自助购物。杂货铺他来过一回,不算太陌生。但要想从门类繁杂的货架上找出自己要的东西,对于他诺而言,挑战难度还是太高了些。他很有耐心,眯着眼睛一排一排地找着,努力辨别货柜上苍蝇大小的手写字体。 不一会儿,罗飨将一整罐小鱼干都吃完了,觉得嘴里有些渴。他往后看去,见他诺仍旧在傻乎乎地找,不禁皱起眉头。“笨死了。”他道。 他诺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不受干扰。他一边继续搜索,一边小声安慰小老板,道:“你不要着急,我很快就找到了。” 罗飨瞥了一眼屋外。从这往上斜看过去,能看见一大半月亮,像被咬了一圈的鱼饼。按照这只海獭慢吞吞的速度,估计太阳爬起来了,他还在数数呢。“得了吧。”他道,摆了摆右手的食指。 他诺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从上往下飞速掉下一个东西,砰地一声砸在他脑袋上。他诺哎呦地捂住头,揉了揉,低头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上好松枝炭条。 “啊,找到啦!”他诺惊喜地弯腰,捡起炭条,小心地收在包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我还可以有一块白色绢布吗?” 这一次,罗飨不再为难他,直接挥挥手,把绢布送到他诺手上。 他诺开心地从包里掏出一把零钱,问清价格,数了半天,数出高于价钱一倍的纸币来,小心叠好,放在小老板的白瓷盘上。 罗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出声提醒。 他诺浑然不觉,朝着小老板鞠了一个躬,道:“谢谢你。今天我先回去了。等我定下开业典礼的时间,松鸦会带来我的消息。” 罗飨继续躺着藤椅上,合上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让松鸦给自己带信,给殊途同爷爷送上拜帖。当天,他哪儿也没去,坐在大月湖畔,用尾巴垂钓,用功了一整天,钓上来一小罐新鲜的小河虾,仔细地养在清水里。第二天一大早,他吃完早饭,早早地收拾好包裹,带着这罐小河虾,出发去小月湖拜访殊途同爷爷。 大月湖和小月湖隔河相对,却相隔数十里地。他诺踩着柔软湿润的落木层上,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走了大半天,累得尾巴直打颤。忽然,林间小道横折,葱郁盘结的粗壮枝桠网被撕开一个口子,阳光透下来,形成一个饱满的光球,豁然开朗。 整座小月湖,像一颗润泽透亮的珍珠,静静地窝在密林之中的空隙间,风吹春水皱,波光粼粼,光点斑驳。而湖心之中,镶着一颗洁白圆润的巨石。殊途同爷爷就惬意地趴在这湖心石之上。 他龟壳朝下,四脚朝天,抻长脖子,原本沟壑连连的褶皱被最大程度地拉伸,这动作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划拉着四只爪子,看起来就像是在不羁地仰泳之中,实则一直在原地,未移半寸。 他诺将爪子搭在鼻尖上,做出一个拱形的小尖包,对着殊途同爷爷的方向大声打着招呼。 殊途同爷爷听见声响,慢悠悠地瞪着后腿,脖子缓慢地扭转角度,一分钟之后,他终于望向他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是——诺——”他慢慢地张开口,一个字一个字,拉长音地往外吐。 他诺将装满新鲜小河虾的玻璃罐顶在脑袋上,扒拉着爪子,熟练地往湖心石上游去。等他游到石头边上时,殊途同爷爷的尾音终于落下。 “诺——呀——”他说着,轻轻探出左前爪,慢慢地伸向他诺。 他诺将玻璃罐小心地摆在一旁。他半个身子趴在石头边缘,用两只前肢用力撑住身体,后爪则有力地水里滑动着,以保持身体平衡。他主动将毛绒绒的脑袋凑到殊途同爷爷的爪子下方。 两分钟之后,殊途同爷爷的爪子终于落在他脑袋上,轻柔地拍了拍。 他诺打了一个哈欠,道:“爷爷,我把松枝炭条带来啦。” 殊途同爷爷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诺为他摊好绢布,摆好炭条,趴在一旁,安静地守着殊途同爷爷落下第一笔。他蹲得四肢发麻,终于等到“神仙外卖”的第一个点。 这一个点写得苍劲有力相当精彩,他诺默默点了点头。 小月湖上的时光惬意而自在,在一片轻柔的虫鸣声和风声里,他诺睡了一个香甜的长觉。等他完全醒来时,夕阳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边边角,扑哧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而殊途同爷爷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卖”字没有写完了。 第37章 春天的故事 他诺捧着殊途同爷爷的墨宝,踩着月光往回走,深一脚,浅一脚。夜已经深了,但是他的脑袋却很忙碌。明天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云歌会飞过来,再次与他诺核对庆典的歌单,确认最终版本;而张小葵则会将“神仙外卖”招牌的设计方案效果图送给他诺做确认;顺利的话,他诺还需要将庆典的请帖交由松鸦们派发出去。 而“神仙外卖”庆典最终定在一周之后的满月之夜。 在临睡前,他诺努力撑开眼皮,将第二天的计划表做好。尽管他在心里头设想了千万种方案,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能浪费时间,第二天一睁眼,他诺还是发现自己悲催地起晚了。昨天睡得晚,现在还远不到他诺睡够的时候。然而,他和云歌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他诺不得不强迫自己睁开眼。他在被窝里团成一团,打了一个滚,拼命地揉着脸,想让自己清醒起来。 这时,窗外传来云歌美妙的歌声。 ——有一只海獭,爱睡懒觉,噢噢噢,睡懒觉,啾啾啾,睡懒觉,这是一只懒海獭…… 他诺竖起耳朵,认真地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原来云歌早已到了,正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他要快快起床。 享受过优美的闹铃服务,他诺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他用了几分钟时间,匆匆打理好自己的毛毛,然后推门而出。 云歌正叼着一串嫩黄的迎春花,立在枝头,歪着脑袋看他,小小的黑豆眼中具是戏谑。 他诺挠挠头,羞愧地低声道早。 云歌吐出口中衔着的迎春花,用爪子轻轻抓住花枝,俏皮地调侃道:“我原以为你不在家呢,我都唱了大半天了呐。” 他诺不好意思地道歉。“你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呀?”他问道。 “我听见太阳的呼唤,踏着露珠,采到了最新鲜的一串迎春花。”云歌抖了抖爪子间的那串迎春花,问道,“好看吗?” 他诺点点头,“好看。” 云歌将庆典上的曲目为他诺简单地彩排一遍,他诺觉得很满意,又增加了几条小建议。很快,他们达成一致。 “对于这次的庆典,我十分期待。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云歌这样感叹着。他仍旧抓着那串鲜艳欲滴的迎春花,似乎并不急着走。 他诺害羞地道谢,又问道:“你今天怎么这样开心?” 云歌抓着迎春花,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愉快地扑扇着翅膀。“空说可以帮我一起准备歌曲,”他道,“庆典的时候,我可以邀请空一起过来吗?” “你们和好了吗?”他诺惊喜道,“当然可以呀,我很欢迎你的朋友。” 这下轮到云歌害羞起来。他不自在地在细细的树枝上跳来跳去。“说和好其实也不太合适。”他这么说道,“不过,总归是比以前好了。” 他诺为他感到开心。他揉了揉脸,道:“这样多好呀,会越来越好的。”他其实很好奇,单纯善良的云歌为什么会和凶狠的屠夫鸟成为朋友。云歌上次说,以后会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不得不说,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让他诺养成好听故事的习惯了。他隐隐有些期待。 像是看穿了他诺的心思,云歌发出清亮的啾啾笑声。“我很高兴你一直在担心着我,我的朋友。”他这样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待我成功之日,我会将所有的故事都分享与你。” 他诺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云歌垂下头,略带几分羞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成功。”他说道,“但是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与你分享了。” “啊!”他诺忽然叫了一声,“请等一下!”他请求道,转身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里。等他重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罐爆炒花蛤。 他诺抱着花蛤,挑了一处长满青苔又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大石头,艰难地爬上去坐了下来。“请开始吧。”他道,期待地望着云歌。说罢,他打开玻璃罐,掏出一只花蛤,将第一口让给云歌。被友好地拒绝后,他诺将花蛤肉塞进嘴里,壳扔在脚下,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他还没有吃早饭呢。 云歌沉默片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他挥了挥翅膀,决心要从头到尾将他和伯劳鸟空的故事说出来。 “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是一个脸盲,分不清鸟的容貌,甚至很多时候,我分不清雄鸟和雌鸟,这让我的处境相当尴尬。我的家人和朋友都曾断言,我这一生,恐怕很难喜欢上别的鸟。但他们都错了。” 那个不同寻常的一天,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着春雨的清晨。云歌的伙伴们都外出了。繁殖的季节已经到来,适龄的成年雄性云雀将分散开来,在这片广袤的草地之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缘分。一旦遇见心仪的对象,他们将使出浑身解数,毫无保留地展示歌喉,打败对手,一亲芳泽。 云歌并不打算这么做。漫无目的的他无所事事地在林子边缘闲逛。就在他失去兴趣,即将打算飞回家时,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的酸枣树上。云歌吓了一跳,转身去看。只见那只大鸟黑头白腹,有着光亮的棕红色背羽和极其漂亮的黑色尾羽,一双锐利的鹰隼般的眼睛。他嘴里叼着一只灰扑扑的物体,待云歌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只田鼠。 那只陌生的大鸟扫了一眼云歌,暗褐色的眼睛深不见底,目光冰冷而锋利,像一把北风裁成的钢刀。 云歌完全吓傻了,羽冠炸起,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完全忘记逃跑。 大鸟却似乎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很快便收回视线,将嘴里的田鼠用力插在酸枣树布满托刺的尖利枝头上。一股浓稠猩红的血液从田鼠厚实的皮毛之中渗透而下,顺着酸枣树枝往下淌去,在末梢处结成硕大的血水滴,落下,砸在地面上,一滴,两滴,绽开出艳丽的花朵。 这幅场景血腥而惊悚。怪异的是,云歌并没有觉得恐惧,相反的,他忽然对眼前这只大鸟产生前所未有的兴趣。这在别的鸟身上,是从未发生的。 “你,你好。”云歌鼓起勇气,开口打招呼。 大鸟并未理会他。他那强健有力的爪子紧紧抓在树干之上,脖子蜷曲,用喙熟练地理顺羽毛。不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扇动着翅膀,飞速离开酸枣树,再一次踏上猎杀之路。 他是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他长得真好看呀,云歌从未见过这样一只鸟。他比云歌生命中见过的任何一只鸟都要鲜明生活,像是用刀锋深深刻在云歌的脑海之中。 啊——他诺点点头,这种心情他似曾相识,很能理解。他加快了扒花蛤的速度,嗒嗒嗒,花蛤壳很快便在他诺的脚边堆成一个小山包。 云歌懵懵懂懂地回到家,越想越好奇。他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便守在酸枣树旁。昨天那只田鼠已被撕碎吞食,酸枣树的树枝上只残留着些许碎肉和血渍。云歌胆战心惊地观摩着田鼠的残骸。那只大鸟却并未出现。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云歌觉得很是失落,心里头说不上来的空虚。但他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好日复一日地守着。 终于有一天,那只大鸟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并没有抓田鼠,两手空空而来,停落在酸枣树上,似乎只是来休憩一番。云歌不敢靠近,躲在茂盛的草丛之间,从叶子的缝隙之中,偷偷去看。云歌在小时候,很偶然见过一只巨大的猎隼,骇鸟无比。而那只大鸟拥有着猎隼一般的鹰钩嘴和利勾,就像是一只迷你的鹰隼,挺拔而英猛。 云歌既害怕又兴奋。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气息涌起胸膛,令他头脑昏昏,神志不清。他鼓足勇气,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举动。 云歌拍着翅膀从藏身之处飞了出去,来到大鸟面前。大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并无动作。这样近的距离,云歌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双锋利的鹰眼和有力的爪子。那双爪子一定可以将他直接撕碎。云歌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最终还是咬牙挺了过来,快速扇动翅膀,悬停在空中。 像无数只云雀曾经做过的那样,像他的伙伴们那样,云歌受到本能和自然力量的鼓舞,在心仪对象之前,他舞动着身姿,唱出一曲云中歌。 那是一首求爱曲,温柔婉转,倾述衷肠,宛若天籁。 每一只雄性云雀,练习一生,摩拳擦掌,只为这一刻的演出,只为眼前的这一名观众。 在恍惚之间,云歌也完成了这样神圣的一刻。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然而,他遇见了。 他诺已经将满满一罐花蛤吃光了。他鼓着腮帮子,嚼着最后一口花蛤肉,含糊不清地问道:“所以,那只大鸟就是你的朋友空吗?” 云歌的梦被惊醒,不安地哗啦扇动着翅膀。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优雅地鸣叫了一声,露出羞涩的神情。“是的,”他说道,“他后来成为我的朋友。” 他诺沉吟着,将香甜的花蛤肉吞下肚去。“所以你们俩都是雄鸟对吗?”他拍着肚皮,发出噗噗的声响。 云歌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哦哦,”他诺道,“那样也挺好。”他揉了揉脸,露出一个憨直的笑容。 第38章 春天的故事 云歌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诺。 他诺用爪子摸了摸脸,好奇道:“我的脸上有花蛤吗?” 云歌怔楞许久,缓缓摇了摇头。“要是那时候的我……”他呢喃着,不等他诺听清,他又自顾自地往下说去。 那天,云歌唱完长长的一曲,忐忑不安地等着空的回应。这是他的首次表演,一向被誉为云雀之灵的云歌也变得不自信起来。那只陌生而神秘的大鸟会喜欢他吗?他听得懂歌里的含义吗?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令云歌失望的是,空什么回应也没有。他依旧伫立在高高的枝桠上,神色倨傲,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云歌的存在。 云歌难过极了,耷拉着羽冠,飞回地面,头也不回地钻进草丛去了。 “我觉得丢脸极了,这大概是每一只成年雄性云雀的噩梦。”回忆起当天的情形,云歌仍心有余悸,“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会尴尬地当场死掉。” “鸟是不会因为尴尬而死掉的。”他诺举手反驳道,“当然,海獭也不会。” 云歌挥动着翅膀,不甚在意地抖了抖,道:“我知道的,我只是这么一说,这是夸张呀阿诺。” 他诺很快道歉,故事得以继续。 被无言拒绝的云歌颓靡了好几天,虫子也不香了,太阳也不再有魅力,天地之间,一切都失去色彩,变得索然无味。他昏昏沉沉,茶饭不思,明明身处食物充沛的春天,却迅速消瘦下去。他整天缩在自己的窝里,黯然神伤。 云歌的窝是用春天结下的最柔韧的草茎和藤叶编制而成的,他的技巧高超,将小窝整理得柔软而舒适,充斥着香甜的春天气息。然而躺在这样舒服的小窝里,云歌的内心还是快乐不起来。他想到,如果自己的求偶成功了,此刻他的窝里应该是两只鸟相依而眠,而不是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只鸟。 “我知道,”他诺插嘴道,“人类管这种情绪叫做单相思。”以前听水獭妈妈将睡前故事时,他诺曾经了解过这个词语。 云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完全转不过弯来。我甚至还认真地考虑离开百叶林,离开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去更加广袤的世界闯荡。为此,我还创作了不少伤心情歌,那段时间,虽然我的精神不好,但创作灵感源源不断,才思泉涌,可以说是我艺术生涯的一个高峰。”这些歌曲后来都被云歌整理成个鸟作品集,成为他的保留曲目。 就在云歌下定决心离开这片伤心之地时,事情有了戏剧化的转机。 一天清晨,居住在林子边缘的大山雀唱响当天的第一只起床歌: 仔仔黑——仔仔黑—— 云歌被吵醒了,跳出窝外。懵憕地蹲在草堆上。这时,一片黑影从上至下,缓缓将他笼罩。云歌抬头,只见许久未见的空正落在他的上方,垂着一双鹰眼,安静地看着他。 云歌发出啾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他的身体凌空,整只鸟被空抓上高空。空的爪子很锋利,尽管他已经控制好力道,云歌还是难受得浑身颤抖。他的翅膀被紧紧箍住,丝毫动弹不得。虽然云雀也能飞,但大多数云雀都喜欢贴近地面。他们在草丛里筑巢,在低空觅食,很少有云雀会挑战自己,长时间地在高空飞翔。 对于云歌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空中旅行。他感受着风的力量和来自天空的无声呼唤,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在他的脚下,草丛变得更低更广阔,灌木们变成细长的一条线,那些曾经看起来相当巨大的石头不过是黑黑的一个小点,看起来是那样微不足道。 云歌忍不住惊叹道:“好美呀——” 空并未回应他,而是强硬地带着这只身形比他小一半的云雀,掠过草地,冲出百叶林,顺着红久河一路飞到毛春城的边界。他带着云歌飞到高高的电线杆上,最后选择了一根看起来最高最结实的电线,将小云雀轻轻地放下。 云歌笨拙地用自己的爪子抓住电线,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大鸟。 “你,你想做什么?”云歌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他心想,莫不是这只鸟越想越生气,想把自己带到这么高的地方,偷偷揍他一顿解气?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伤心。其实他并没有恶意,如果对方不喜欢他,冷漠地拒绝他就好,就像他上次做的那样。这样,云歌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会躲在角落里自我疗伤,不会再继续纠缠。 这是鸟类们不成文的规定,也许也是动物们自然而然形成的礼仪:被拒绝后,要学会优雅地离开。 云歌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低声哼哼出一首伤心之歌。 呼啾啾——呼啾啾—— 空立在他身旁的另一根电线上,站得稳稳当当,听见云歌的歌声,似乎有些不解,微微皱起眉头。他张开翅膀,有些无措地扇了扇。 云歌不加理会,继续唱着。歌声能够安抚他的情绪,让他感到安心。 忽然,空扑翅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云歌的视线里。 云歌愣住了,忘记了唱歌。他怔怔地望着空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动弹。他的心里越发难过,却被困在这样高的地方。也许对于别的云雀,离开并非是难事。许久不曾好好吃饭的云歌翅膀绵软,连平飞都很困难,更遑论从高空俯冲而下。 他不安地在电线之间跳来跳去,心里暗自祈祷着空会再次回来,将他放走。虽然他觉得这种想法完全就是奢望。也许那只大鸟的本意就是将他一只鸟抛弃在这里,自生自灭。 就在云歌不再抱有希望之时,空真的回来了。这一次,他直接落在云歌身旁。他收回宽厚的翅膀,露出嘴里叼着的蟋蟀幼虫。他歪了歪头,伸出油亮的黑色鸟喙,将蟋蟀凑到云歌的嘴边,就像是鸟妈妈喂幼鸟那样。 由于太过惊讶,云歌一时之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傻傻地瞪着空,浑身僵硬。 空耐心地蹭着云歌,一点一点将蟋蟀喂进小云雀的嘴里。云歌下意识地将虫吞下。 “好吃吗?”他诺小心翼翼地打岔,他吞了吞口水,问道,“蟋蟀好吃吗?” “啊?”云歌的思绪被打断,有片刻的失神,他甩了甩脑袋,努力回忆道,“要说是平时吧,蟋蟀是好吃的,螳螂也好吃。尤其是幼虫,汁水多肉嫩,好吃。在春天,虫子虽然多,但要找到特别可口的,也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呢。但是当时的我太震惊里,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只记得那只蟋蟀太大了,我整个囫囵吞下,一不小心划伤了嗓子,害得我好几天没能开口唱歌。” 单身的海獭默默咽下口水。 空见云歌将他的礼物吃下,放心地起身飞走。他往返数次,不断地喂食着云歌,直到他肚皮滚圆,再也塞不下半只虫子。除了虫子,空还带来解渴的浆果,又酸又甜,轻轻一啄,饱满的果实汁水四溅——这是云歌第一次吃西红柿,一下子就爱上了。 云歌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问空,为什么要喂我吃的。他已经很久不曾饱食,猛地吃多了,觉得胃里难受,一张嘴险些发出蟋蟀叫。 空似乎并不喜欢说话,他歪着头,打量了云歌半天,却一言不语。云歌觉得郁闷,他平白无故被鸟绑架到这里,又被喂了一肚子虫子,原本就心情郁结的他更加难受起来。 就在这时,空忽然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他绕着云歌飞了几圈,张开嘴,发出低沉的鸣叫。先是厚实的低吟,忽而走高,带着几分沙哑,不够婉转,却很悦耳。 云歌一愣,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只奇怪的鸟正在唱着他的云中歌!那首从未得到过回应的求爱歌!他忽然激动起来,几乎快要站不住。 空停了下来,用翅膀轻柔地扶住云歌,嘴里却不曾停歇。他一直唱啊一直唱,直到夕阳西下,天边的云朵被染得通红。 一只雄性伯劳鸟对着一只雄性云雀喂食求爱,这样的场景太过稀罕,被路过的摄影家无意之间捕捉下来,很快便刊登在当地报纸上,成为一时的热门话题。人类纷纷猜测,这两只鸟是怎么了,为何会组成这样奇异的组合,是自然的原因,还是另有隐情? 谁也想不到,这组奇妙的照片背后的故事。自然界有许许多多的秘密,而人类永远无法探索穷尽。他们赞叹着,疑惑着,又很快再次以往。 “这么说,你们的爱情故事还被记录下来,传为佳话了呢。”他诺说道,想起无数个水獭妈妈曾经告诉过他的人类传说。 云歌害羞地点点头,道:“现在去毛春城图书馆,还能找到当年的期刊,可以看到我和空的合影哦。”他不好意思告诉他诺,早在他成精之初,他已经去过图书馆,偷偷看了好几回了。 他到后来才知道,空是一只棕背伯劳。有不少伯劳鸟都相当聪明,能够模仿各种声音,惟妙惟肖。虽然空的嗓音不似云歌那般空灵,音律却极好,能够出色地将整首歌唱下来。 “哇——”他诺赞叹着,“好厉害呀——” 云歌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赞许之情。“空是很厉害,超级厉害的!”他这样说道。 他诺用力点头。“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来,略带不安地问道,“故事到这里很美满呢,可是后来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云歌眼睛的里神采瞬间黯淡。他叹了一口气,低头摆弄着那串娇艳的迎春花,似乎在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 在他诺简单的思维里,相爱的鸟就应该在一起,这是天经地义的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是因为你吃虫吃得太多了吗?”他诺想了想,努力自己寻求着答案。 云歌蹦跳着大喊:“当然不是了!我吃的一点也不多!哪怕是没有什么食物的冬天,我也能轻易地养活自己!” 哦,是吗?他诺有些遗憾,他并没有猜对正确答案。 云歌安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尾羽,用极轻的声音说道:“那是因为我发现空是雄鸟。” 嗯嗯,他诺点点头。片刻之后,他竖起耳朵,露出诧异的神色。嗯嗯?你才发现他是雄鸟吗? 云歌羞赧地别开头,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是太傻了。” 他诺不好意思跟着点头,只好安慰道:“可能是空长得太好看了吧。”像小老板那样,他在心里补充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老板再好看,我也知道他是雄性呢。云歌实在是有些脸盲哦。 云歌激动地点头,清清脆脆地迭声道:“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吧……啊,我忘了,你没有见过空……” 云歌回忆道,空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一只鸟,完美地契合了他所有的幻想。只可惜,这样的一只梦中情鸟,居然和自己一样,是只雄性。 他诺有些开窍了,“所以,他给你喂食,为你唱歌,也是在求偶吧。他也以为你是雌性吗?”鸟类的视觉都这么差的吗?他诺心道。 云歌再次叹息。“不是哦,”他否定道,“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云歌是一只雄性,还是一只异族的雄性。他辨认出云歌的求偶举动,因为太过震惊,并没有回应。身为雄性,空也是生平第一次接受别人的求爱。他回家认认真真思考了好多天,终于下定决心,不可以逃避,要像一只成年雄鸟那样,担负起责任来。 就这样,沉默寡言的空并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通过自己的行动作出承诺。只不过,这一次,退让的却是那只小云雀。 “我太吃惊了,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云歌苦恼着说道,哪怕事情过去这么久,如今他们的周遭早已物是鸟非,他依旧能回想起当年他内心受到的冲击,“这种忽然被震碎整个世界的感觉比失恋还来得可怕。” 他诺也害怕地捂住脸颊。“你要加油。”他对着多年之前的那只小小云雀说道。 云歌年少时总是特立独行,有着各种古怪的想法,和自以为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可当挑战真的来临时,他却重新变成普普通通的云雀,和所有鸟一样,有了恐惧之心。他尝试着坚持,却最终退缩。他年纪还小,从未遭受过这样令鸟害怕的局面,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缩回自己小小的窝里,偏安一隅。甜蜜的春天结束了,在夏天来临之际,云歌又重新回到一只鸟的生活之中。 他并不知道空是怎么消化他的决定的,他只记得,短暂的春天过去之后,是漫长的夏天,然后是漫长的秋天,漫长的冬天,继而是漫长的一生。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完全长大的云歌终于再次正视自己的内心,他想起曾经年少无畏的他,不知为何在所谓的成熟之后,变得畏手畏脚,变成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可惜,不等他回头,他发现自己早已无可回头。 空离开了,在某个不知名的深秋里,前往未知的远方。和热衷旅行的云雀不一样,伯劳鸟大多数都不喜欢漂泊,他们会选择一个适宜的栖息之地,然后长长久久地住下去,直到死亡。而空,却选择了漂泊。 “那……”他诺问道,“在那之后,你有遇到过别的心仪之鸟吗?” 云歌沉默地摇了摇头。 正如少年时的他所愿,云歌终身未曾组建过家庭,也再未对其他鸟唱过那首云中歌。他变成了一只瘦小衰老的云雀,再也无法引吭高歌。 “变老也有变老的好处,变老了之后,你经历过各种悲欢离合,也变得无所畏惧。”云歌感叹道,“当我年老临终之际,我的一生变成剪影,迅速从我眼前飘过,我发现我抓不住任何一个回忆。能抓住当下的,只有当下那一瞬间而已。 闭上眼睛之前,我想着,如果当时的我,没有逃跑就好了。我曾经有过无数的机会,可以再次回去,可是我也错失了无数次机会。也许,每一段旅程都有一个起点,错过最好的开头,便可能永远错失一程风景。” 他在心中默默哼唱着那首云中歌,想象着心中的那只鸟。在一片轻柔的疼痛之中,他顿悟成精。 “成精之后,我就发誓,如果空也成精了,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和他道歉,重新为他唱云中歌。”云歌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果他没有成精,恐怕早已变成一抔黄土。那我就搬去他所在的地方,在他化土的地方筑巢,每天为他歌唱。” 云歌很幸运,空并没有变成一抔黄土,而是和他一样顿悟成精,时间只相差两年。他们重新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次全新的起点。 虽然空还未完全释怀,但云歌很有信心。毕竟,他现在的歌喉比当年还要美妙。他知道,空很喜欢他的歌声。一只雄性云雀,只要他足够诚心,总是能通过他的歌声,追求到他的心仪之鸟,这是云雀一族代代相传的铁律。 “等我们都修成人后,”他说道,“我们就一起搬去毛春城。听说人类世界里,唱歌也能赚钱。我可以养家糊口,让空不愁吃喝。” “这个想法很好。”他诺点头赞同。“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完整个故事,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点评道,“听完你的故事之后,我很想要养一只猫。” 云歌不解,困惑地望着他诺。我们的故事和猫有什么关系? 他诺却没有解释。他心想,有同伴一起生活的日子一定非常美好,真羡慕呀。 他暗自发誓,等“神仙外卖”扩大业务走上正轨之后,他就将他吉锅焖虾领回家。他会给焖虾做一个最最软和的猫窝,给它抓最肥美多汁的蚬子,然后将它顶在肚皮上,仰面朝天,一起在宽阔平静的红久河上漂流,自由自在,晒着满满一床河面的月光。 第39章 飞来横祸 云歌很快便告辞了,因为他急着要把那串新鲜的迎春花送给空。 他诺蹲在门前晒了会儿太阳,觉得很舒服。这真是一个好故事,他心想,也许有一天,等他准备好了,就带着一肚子的故事踏上寻找大海的旅行。他会将这些有趣而美丽的故事,分享给所有想听故事的人。 午后,太阳爬过最高的那棵柞树的树冠,缓缓地往西滑去。吃过饭不多久,张小葵出现在他诺家门口的篱笆墙上,忽扇着翅膀,沉着嗓子道:“我是张小葵。” 他诺正在用水冲洗爪子,闻言,匆忙用爪子在肚皮上的毛毛里蹭了蹭,擦干,开门将客鸟让进来。 “您好,”他道,“请进。” 他诺在桌上摆了一碟烤松子和一碟糖霜花生,又煮了一壶柠檬水果茶,招待他的重要客人。 张小葵身披白羽,白得发光。他背上背着一只大小正合适的画板,画板用红色碎花图案的布包裹着,脖子上系着一朵艳丽的粉色大丽花。他矜持地踩在木椅子的椅背上,漂亮的头冠舒展开来,像一顶华丽的帽子。他歪着头,左右打量着桌上的食物,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优雅地下嘴。最后,他挑挑拣拣,用坚硬的镰刀形喙轻轻啄了一粒花生,发出轻轻的咚声,糖霜裂开,炸得四处都是。 张小葵甩了甩头,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他猛地抬头,投来不甚友好的一瞥。 花生米用烤箱烘得通红酥脆,趁热裹上粘稠的糖浆,翻出若有似无的薄脆的糖霜色,咬一口,又香又甜,吃了还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他诺心想,肯定不是糖霜花生的问题。但是他有些不放心,偷偷用爪子捏了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嘎吱嘎吱,嗯嗯,确实不是花生的问题。就在他想伸爪去抓第二粒花生米时,张小葵开口了,吓得他诺浑身炸毛。 “谈正事吧。”张小葵道。 不知为何,他整只鸟显得非常冷淡,和他通过松鸦传达讯息时给獭留下的聒噪热情的形象全然不同,仿佛又忽然变成了他诺对他的第一印象,冷冰冰的,有些傲慢,看起来不好相处。他诺挠挠头,觉得有些困惑。然而现在确实是应该以正事为重,他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加端正,示意张小葵可以开始展示了。 张小葵的展示非常简单,他从背上取下画板,麻利地用爪子将包裹布扯开,露出里面的设计草图。他的语言简洁,几乎是用几个词就将自己的作品概括出来。不过草图的效果确实很美,他诺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这个很好,”他的形容词有限,只能干巴巴地称好,“看起来漂亮,很容易抓住眼球。” 张小葵收起头冠,胸脯高高挺起,像充了气似的。他神情倨傲地看着他诺,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似乎对于称赞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他诺紧接着小声加了一句。 这一句停顿立刻引起张小葵的兴趣。他噌的一下立起头冠,猛地瞪向他诺。 他诺吓了一跳,迅速眨了眨眼睛,这才慢吞吞地往下说去,“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张小葵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地瞪着他,似乎在震惊于此獭居然敢质疑他的举动。 他诺道:“我想加一个小图案,可以吗?” 张小葵倏地一下泄气,顿时矮了下来。“就这个啊……”他冷冷地说道,有些不耐烦地扇了扇翅膀,“幼稚的图案会破坏我的整体设计效果。” 他诺闻言,耷拉下脑袋,“哦”了一声。 见他这样容易就接受反驳,张小葵倒是好奇起来。他问道:“怎么,你真是要加幼稚的图案吗?” 他诺抬头,问道:“加一个小小的海獭的图案算是幼稚吗?” “海獭?”张小葵迅速打量了他诺一眼。 “对对对,”他诺担心张小葵不认识海獭,拍了拍自己做介绍,“我,就是海獭。”他眨眨眼。 张小葵切了一声,“我会不知道海獭吗?小子,我可是活了三十多年,活过了两代人类。”虽然他们都是因为自己寿命太短而离开的,“我什么没有见识过?” 他诺并没有听出张小葵声音里的恼怒,反而高兴地说道:“那太好啦,可以加一只海獭吗?会不会很麻烦您?”如果“神仙外卖”的招牌上有他的模样,将会更有他他诺的特色,想想都令人开心。 大腿是他诺语气里的客气和礼貌取悦了张小葵,他的态度缓和下来,道:“我当然可以加,而且不会破坏我的设计,但是这需要时间。” 他诺用力点头,“您好厉害!” 张小葵摆了摆头,发出咕咕咕的轻笑声。他骄傲地翘起尾羽,道:“虽然你这么说,我也不会降价的。” 他诺道:“可以的,我理解。我可以追加一罐烤松子。” 张小葵瞪眼,第一次见甲方主动加工资报酬的,真是稀有。 “松子是从肉松那里收的,很香很好的,我妈妈会烤,烤出来超级好吃。”他诺继续诱惑张小葵。 张小葵摆着脑袋,装作犹豫半天的样子,艰难地答应了。 他诺很高兴,顺势又追加了一个要求。“在海獭旁边再画一只小猫咪吧,看起来很圆很胖,油油亮亮很好摸的那种!” 在追加两罐烤松子的报价下,张小葵勉勉强强同意加了一对海獭和猫咪,并提出要求,要再晚一周交稿。 “没问题。”他诺满口答应。 张小葵临走前,转身又回来,忽然问道:“你是送外卖的?” “对啊。”他诺好奇地看着他。 “我想点单。” 咦? 从甲方迅速变成乙方,他诺还有些不适应,但他很快就进入角色,尽职地将张小葵的要求记了下来。在等待开业典礼的日子里还能跑跑单,真是好极了。 第二天,是水獭妈妈做鱼酱的日子,他诺去帮忙,在家里忙活了一整天。他他米趴在他的背上不肯下来,他诺的后背上都是水獭弟弟的口水。晚上回家的时候,他感觉腰酸背痛,脚步不稳。不过,水獭妈妈特地为他准备了两罐新鲜的鱼酱。 他诺美滋滋地捧着两罐鱼酱,心里惦记着要给小老板送去一罐。甜美的鱼肉里加入炒好的五花肉,用滚烫的酱汁熬煮开,连鱼刺都吃不出来,是下饭的上佳选择,还可以用来拌面条。他诺咂咂嘴,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贿赂小老板了。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情,隔日一大早,他诺就起床了。他认认真真地搓了半个小时的毛毛脸,然后换好装束,揣上满满一罐子鱼酱,慢吞吞地朝着刘家村出发。 他诺换上清爽的新春装,顶着一头茂密的小卷毛,一路上收获无数回头的目光。他浑然不觉,享受着作为人类的新鲜感。 罗家的院子门庭大敞,落了满院子的白色梨花瓣,神奇的是每一朵花瓣似乎都是刚刚落下的,看起来新鲜欲滴,一点褶皱都无。他诺探着身子,提高声音打了一声招呼。 回应他的是小白伞呼呼的扇风声,显然是让他诺自己进来。他诺看了一眼满院子的花瓣,在门口踟蹰着,不敢下脚去踩。 一阵风从他诺的耳畔滑过,由上至下轻柔地卷起地上的花瓣,吹出一道干净的路面来。 他诺沿着花道走进院里。一个小小的黑影子从花瓣堆里冲出来,是那只不知名的小麻雀。只见它正在花瓣的海洋里跳来跳去,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要大了一些。小麻雀对他诺已经熟悉,见到来人,也不害怕,歪着脑袋观察了好一会儿,便不再理会,继续往花瓣堆里扎。 小白伞挂在梨花树上,时不时用力晃一晃伞柄,震下更多的花瓣来。 他诺将手搭在眉毛上方,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小白伞,道:“早上好胖胖,小老板在家吗?” 小白伞又荡了荡,然后用尖锐的伞尖指了指厨房。 他诺有些好奇,他可从来没见过小老板下厨房。在他的印象里,小老板只吃过一点点东西,要么是外头买来的,要么是他诺带来送给他的。他可没忘记第一次见到罗家厨房的惨烈场景。 就在他出神之际,厨房里忽然传出叮铃哐啷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到地上。他诺一惊,抱着鱼酱连忙跑过去,扒在门口往里瞅。 罗飨正极为不优雅地蹲在地上,他诺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只见小老板手里举着一柄奇怪的黑色粗铁条,另一只手则按着一条巨大的黑鱼。那条黑鱼和普通的黑鱼似乎不太一样,通身鳞片鼓起,形成细小的凹凸颗粒,莫名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它的头被罗飨用手死死钉在地面,只能用力甩着尾巴,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诺这样忽然冲进来,罗飨下意识抬头,有片刻分神,手下劲一松。那条大黑鱼猛地摆动尾巴,全身发力,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忽然飞了起来。 “躲开——”罗飨站直身体,用手指挽了一个剑花。 他诺下意识想猫腰,只可惜他晚了一步。大黑鱼冲着他诺的面门撞了过来,一尾巴拍到他诺的鼻梁上。他诺两眼一黑,仰面栽下,后脑勺咚的一声砸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脑后一热,脑仁开始嗡嗡作响。 大黑鱼在空中倏地被砍成两半,头尾飞向不同的方向,鲜血瞬间四溅而开,泼了他诺一脸。 热乎乎的,腥腥的,不好闻,似乎不太好吃的样子呢。 他诺迷迷糊糊,几乎睁不开眼,朦胧之间,他看见小老板走近蹲了下来,正垂着眼看他。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他诺的耳朵里都是杂音,一点也听不清小老板的声音。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捏住了,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是圆的,小小的一粒。他诺下意识咽了下去,咂咂嘴,没尝出味来,有些失落。 在晕过去之前,他诺心里还惦记着鱼酱。鱼酱撒了就不能吃了……他试图用手去抓紧玻璃瓶。但是他感受不到手指的力量,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 久等了,感谢大家 第40章 受伤 这一场昏迷,他诺不知睡过去多久,醒来时,一睁眼,发现天花板是奇怪的颜色:不蓝不红不黄不黑不白,所有颜色似乎交杂在一起,打着圈圈,一圈又一圈。 他诺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景象。他呆愣地往上望去,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打散的七彩盘并非是天花板的颜色,而是他脑子犯晕,眼睛里冒出的星花。 “呀……”他诺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这才觉察出脑袋瓜里滋滋作响的疼痛感。 忽然涌起的同一令他诺瞬间红了眼眶。他紧紧拽着手指头,静静地躺着,等待着这股痛意的退散。过了许久,他诺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神智开始适应这种令獭无措的痛感。然而,当他平静下来,立刻意识到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他闻不见气味了。 生平第一次,他诺注意到鼻子的存在,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鼻子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毫无知觉。他诺皱了皱鼻头,试图从空气之中辨别出一丝气味,可是什么也没有。作为一只成年的海獭,他诺的嗅觉异常灵敏,这也是他用来观察世界的主要手段。有时候,空气是甜的;有时候,空气是咸的;有时候,空气里飘荡着清新的草木味。 然而,当他丧失嗅觉时,天地之间忽然安静下来。这种感觉相当陌生。他诺本能地感到恐惧,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头。 “不疼?”一个模糊的声音飘了过来,像是离得很远,又像是离得很近。 “疼。”他诺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发现脖子僵硬,根本无法动弹。他只好努力抬眼,瞥向靠在床头站立的小老板。“我好疼。”他强调说,又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泪花挤了出去。 “忍着。”一双手伸了过来。罗飨用食指的指腹点在他诺的眉眼之间。他的语气不太友善,但好在动作还算轻柔。他诺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手指和额头相碰的地方传来令獭心安的温度,这让他诺好受了一些。 “我这是要死了吗?”他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虽然成精之后,死亡离他会变得很远很远,然而他诺此时一动也不能动,鼻子里嗅不到任何气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吧,他心想。这种濒死状态令他不禁感到难过。原来死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呀。 “我还可以回到红久河吗?”他轻声问道,“我想见见我的爸爸妈妈。”他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他的鼻腔很快就堵上了,发出哼哧哼哧的不雅的声响。 回复他的是一片沉寂。 他诺心里难过,继续小声抽搭着,不一会儿,便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场觉,分外香甜。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诺再次醒来,发现脑袋和身体的疼痛感都消失了,只是鼻子仍旧什么也闻不到。他一咕噜爬起来,坐在床沿边,揉了揉脸。他身下的这张床又宽又大,相当干净,也很软和,滚在里头像是扑在一朵棉花上。只可惜他现在闻不到气味,不让就可以判断出这里是否是小老板的房间。 他诺挠了挠头,慢慢爬下床去,弯腰穿好鞋。 天已经全黑了,今晚云层太厚,没有月亮。小白伞正在院子里挂灯笼。梨树下摆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两只白色瓷碗,碗大如盆,里头堆着冒尖的白米饭,腾腾散发出热气。桌旁立着两把小竹椅。罗飨正坐在其中一把上,手里拿着一只匕首,正麻利地削着一小节不知名的树枝。 罗飨将树枝的外衣剥去,将两头削尖。他的动作很是优雅,树枝被磨得光洁匀称,最后从中间砍断,一分为二,变成一双筷子。他将这双手工制造的筷子搁在对面那只碗上,转而又掏出他诺带来的鱼酱罐。罗飨擦净匕首,继续用它从玻璃罐里头掏鱼酱。 灯笼昏黄的亮光斜斜地落在罗飨的脸上,投出蜜色的光泽。竹椅对他而言显然太矮了,罗飨的整条腿都横在外头,姿势有些变扭。他掏了半天,在两碗小山一样的米饭里各摔上一小堆鱼酱,头也不回,喊道:“吃饭。” 他诺来过罗家几十次,除了二月二那天吃过一顿凉了的社饭,还从来没被小老板留过正经的晚饭。他感到有些新奇,双腿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挨着小老板坐下。 满满一大盆饭,他诺下意识凑上去闻味道。是烫的,但什么气味也没有。这让他情绪有些低落,安静地拾起筷子,用筷子尖拨了拨洁白的米粒。这米粒与寻常米饭似乎不同,颗粒大且不黏连。他诺好奇地扒了一口饭,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不是米粒,是鱼肉!”他诧异道。这是一碗鱼米饭,看着很粗糙,尝起来却不坏,甜甜的,软软的。筷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舌头卷过筷子尖,也是甜甜的。他诺低头又扒了一大口,还抿了抿筷子。 “吃你的饭,少说话。”罗飨放下匕首,伸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下,指尖瞬间点起一根烟。 他诺一边扒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小老板的动作。那是他熟悉的香烟,只可惜他现在闻不见那股草木香,他还挺喜欢的。 他诺将鱼米饭和鱼酱认认真真地拌在一起,让每一粒鱼米都粘上鲜美的鱼酱,这才开始埋头吃起来。他吃饭很投入,偶尔拿不稳筷子,撞击在碗底,发出叮当的声响,却并不十分吵闹。罗飨一只接一只地抽着烟,眼前的饭一口都没动。等他诺吃完自己这一份,罗飨用手指将眼前的那碗推了过去。 他诺拿眼睛看罗飨,你不吃吗? 罗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诺塞下两大碗鱼米饭,撑得直打饱嗝,一走动,肚子里咕咕咕都是食物。他被小老板指挥去厨房收拾碗筷。他诺笨手笨脚地完成了任务,踩着湿哒哒的鞋子重新回到院子里。他手里头还捏着那双尝起来甜甜的筷子,不舍得扔掉,筷子头已经被他啃咬得坑坑洼洼。 夜已经深了,晚风拂面,像山泉一般清凉。罗飨倒在小小的竹椅上,以一个极为精巧的借力姿势,仰面朝上,摊开四肢斜躺着,嘴里叼着一只尚未点燃的烟。 “我洗好了。”他诺走过去,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然后在罗飨身旁蹲了下来,将筷子头含在嘴里,想吃糖果一样轻轻咬着。 罗飨一动未动,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 “那条大鱼是什么?”他诺问道。 过了良久,罗飨才微动嘴巴,衔着烟嘴,含糊道:“五感黑鱼。” 他诺点点头,又道:“什么是五感黑鱼?” 罗飨用眼角余光瞥了他诺一眼,道:“就是能让你变得更傻的鱼。” 他诺撇撇嘴。他一个字都不信。 “你的嗅觉暂时恢复不了,等过几天吧。”罗飨道。等过几天你尝不到味道了之后就好了。 他没有告诉他诺,五感黑鱼是一种有神力的怪鱼,发起攻击之后,会剥夺与他接触者的五感。最先失去的会是直接接触的部位,他诺就是鼻子,然后由闻、味、触、形、声,依次交替,每次丧失一感。 被攻击者,在逐次失去五感之后,最后会变得行尸走肉,无知无觉,最终死亡。而破解方法则相当简单,就是将攻击他的五感黑鱼烹食之。 他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小老板这样保证,他很快就放下心来。“太危险了,”他叼着筷子,道,“那条鱼好凶,你做什么要去捉它?” 罗飨翻身,取下口中的烟,重新在小竹椅上坐好。他瞥了一眼他诺,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神色。过了许久,罗飨才道:“好吃。” 五感黑鱼剥皮后下水烹煮,鱼肉遇水而不化,肉瓣散开,颗粒分明,形同米粟,味同浆果。 他诺明白了,小老板想吃鱼肉,就去抓了一条那么丑那么凶的怪鱼,真是贪吃。他摇摇头,心道下次还是多给他带些鱼虾来吧,小老板一个人生活真是太不容易了。 罗飨的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又归于平静。“傻。”他叹了一口气,评价道。 他诺道:“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想得美,这条鱼很罕见的。”下次想吃也吃不着了。罗飨又叹了一口气,回味着口腔里鱼酱的滋味。鱼酱是下饭菜,做的有些咸。罗飨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诺两腿蹲得有些麻,他爬起来,一绝一拐地拉过另一只竹椅,靠着小老板坐了下来。 夜空还是黑的,看样子今晚月亮是不会出来了。 他诺忽然叹气起来。“我今天本来是要给张小葵送外卖的。”他道,“可是我连城都没进去。” 罗飨来回捏着烟嘴,打断道:“明天我陪你去。” 对于海獭这种嗅觉灵敏的野生动物而言,丧失嗅觉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但显然他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有些困惑,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好呀!”他眯着眼,仿佛只是为了找到同行的伙伴而感到开心。 小老板可是轻易不会答应和他一起玩的。 罗飨不理会他这呆傻的模样,紧接着又说道:“你今晚别回去……不,你这段时间都先不回家。” “不回家?”他诺诧异地睁大眼睛,“不回家我睡哪里呀?” 罗飨没说话,这似乎是个蠢问题。 他诺继续啃咬着甜筷子,思索片刻,欣然答应下来。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交过可以过夜的小伙伴呢?除了成年之后搬出来独居,他之前的每一天晚上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全新的体验令他感到陌生,但这种陌生并非是令人害怕的。相反的,他的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诺一口咬断筷子,开心地说道:“那我们晚上可以睡在一起吗?” 罗飨斜乜着看他,并未说话。 “我听大哥说过,人类世界的好朋友也会睡在一起的,他们会整夜整夜不睡觉,聊天,说故事。大哥说和朋友一起开卧谈会可有意思了。”他诺道,眼睛满是向往。 罗飨没有直言戳破这只什么也不懂的蠢海獭的美梦,伸手拎起他诺,用力一抛,直接将他送回房内。 和友人同居的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同床共枕,没有促膝长谈,甚至没有互道晚安。他诺用软软的被子裹住自己,发出舒坦的叹息,同时又觉得很可惜。虽然小老板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很理想的聊天对象,但是聊胜于无嘛。他对于人类世界的一切,总是抱有强大的好奇心,若是能亲身体验,再好不过。 他诺自己躺了一会儿。罗家院子和他诺的小草屋完全不一样。入夜之后,听不见稀奇古怪的鸟类叫声,也不会有来来回回夜行动物的脚步声。一切都很安宁,就像是天地之间都睡着了,就像是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耳鼻都塞上了。 尽管白天已经睡了长长的一觉,他诺还是犯了困。他揉揉眼睛,很快便陷入睡梦之中。 罗飨倚在高高的梨树枝桠之间,白色的花瓣,墨色的云朵,风起云涌,他像是出没在层云之间。一夜无眠。 ※※※※※※※※※※※※※※※※※※※※ 对,就是同居的前兆 第41章 花鸟街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比平时醒得要早——再不起床,他的屁股就要被小白伞戳破了。他诺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摸索着走出房门,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站在院子里吹风。 那棵老梨花树还在飘花雨,新的花瓣覆盖上旧的,厚厚一层像绒毯。空气显得又重又厚,只可惜他诺闻不见梨花的清甜香气。他走近树下,仰头往上,好奇地打量着这棵树,觉得它有些不寻常。正常的梨树的花期有这么长么?而且掉了这么半天,树冠居然还没有秃。 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来,小老板忽然从天而降,衣袋翩然,足尖在他诺的肩头轻轻一点,眨眼的功夫,人就飘落眼前。 他诺笑着和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罗飨似乎没休息好,一派睡眼惺忪的模样,只瞥了一眼他诺,就径直擦过他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房门砰地一声被合上,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诺心道,原来罗家只有一张床,小老板过得果然清贫,真是可怜呢。 罗家日子拮据的另一个证明是,当他诺走进厨房想要寻些早饭吃时,他发现,除了昨晚吃剩下的鱼酱,厨房里空空如也,连个虾米都无。他诺揉搓着脸颊,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让自己接受今天无法吃早饭的事实。 他诺从厨房走出来,挨着卧室房门口,挑了一处干净的石阶坐下。他面朝着犹自飞雪的梨花树,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也许搬过来住之后,忍饥挨饿会成为常态,这么一想想,能和小老板住在一起的喜悦被冲淡不少。 天气已经不怎么冷了。不一会儿,太阳爬高,温柔中带着几分甜腻,将整个院子烘得暖洋洋的。他诺眯着眼睛晒了一会儿太阳,一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等他睡醒时,太阳又爬高了几分。他诺竖起耳朵,卧室里依旧安静得很,小老板还没起床。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慢吞吞地朝着大罗杂货铺走去。大道上空无一人,杂货铺前停着三两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听见他诺的脚步声,扇着翅膀纷纷逃走。他诺笨拙地拆下木门板,将白瓷碗摆上柜台。瓷碗里还剩着几枚银灿灿的硬币,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他诺随意收拾了一下,找到记事用的草稿纸和笔,在柜台前坐下,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家里写信。他这几天都不回家,需要知会水獭妈妈、爸爸,让他们不要担心。他还想给远方的水獭大哥写一封信,告诉他,如果最近想联系他的话,可以将消息送到大罗杂货铺。 “我觉得小老板很有趣,”在给大哥的信里,他诺这样说道,“他是一只很奇怪的人类,我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我很喜欢这种奇怪。小老板是和大哥一样厉害的人。如果哪一天,我能介绍你们认识就好了。” 他写得很认真,也很费劲。奇怪的是,平日里鲜有人光顾的杂货铺,一早上就迎来了三两批客人。客人所求不高,多数都只要了一瓶水或是一袋米醋。大概由于他诺是生面孔,来人不免多打量上几分。 他诺脸上始终带着热情的笑意,一边和客人道歉,一边艰难地翻着价目,试图从厚实的价目表里找出相应的数字,再扬声热情地报价。遇上需要找零的客人,他诺就将白磁盘递出去,让客人自己动手。这样有来有往,倒是没出什么错。 他诺的信一再被打断,他却很有耐心。一直到临近中午时,往来的行人和客人才渐渐减少。每卖出一份东西,他诺就在记账本上认认真真地划上账目。一上午过去,营业额居然还不错,起码比小老板自己放羊时要好多了。 他诺低头数着钱,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数了好几遍,每次得出的数目都不一致,只好放弃,将纸币和零钱整整齐齐摆在磁盘里,埋头继续写信。 他还不太擅长写字,歪歪扭扭地划拉了半天,才算是将两封信都写好。由于字写得太大,每封信折起来都相当厚实,鼓鼓囊囊的一大捆。幸好送信的松鸦并不多言,用细细的爪子抓起沉甸甸的两捆信,一路颠簸着飞远了。 他诺目送走松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揉搓着食指上沾染的墨水,忽然脑袋一沉,咚的一下砸在柜台上。 “别偷懒。” 他诺抬头,发现小老板醒了。他朝他笑了笑,道:“早上好呀!”他说完,抬头望了一眼亮晃晃的大白天,又把前一句话吞了下去,改口道,“中午好呀!” 罗飨的头毛还是乱糟糟的,精神看着倒是比早晨好了不少。他瞥了一眼装满零钱的白磁盘,又看向他诺,用手指尖点了点玻璃柜面,道:“收拾东西,我们出发。”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诺收拾好铺面,有些迟疑地跟上罗飨的脚步。他早饭没有吃,挨到这个时候,此时两腿发软,内里空虚。他咂咂嘴,鼓起力气小跑着追上罗飨,勉强和他并行。 罗飨今天用伞套将小白伞收好,将它横跨背在身后。小白伞的金属伞尖冒出来,斜搭着,时不时戳中他诺的屁股。他诺觉得不太舒服,歪扭着身体避开,这让他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奇怪。 “我们可以吃点东西吗?”他抬头问道,喘着气。 “吃东西?”罗飨挑眉,似乎有些诧异,“你没吃?” 他诺摇摇头,轻声道:“对不起,我自己去厨房看了看。不过厨房里什么也没有。”他说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一阵清晰的咕嘟声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他诺瞬间红了脸。除了很小的时候,他刚刚长身体总是吃不饱之外,他诺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挨过饿了。 罗飨拧着眉,疑惑更甚。他道:“厨房里有吃的。”他语气肯定。 他诺诧异地瞪大眼睛,诶,是吗?可是他什么也没发现。 “厨房里有老鼠。”罗飨说罢,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 嗯? 他诺有些迷惑,伸手抓了抓头,忽然不知如何继续探讨早饭的问题。两人于是一路沉默,顺利来到目的地。 张小葵点的外卖并不难找,他想要买一份来自毛春城东城花鸟街里胡大爷家的自制鹦鹉专用颗粒饲料,这是他还寄居在人类家庭时,经常会吃到的一家,美味营养,增亮羽毛。 东城花鸟市场全名为毛春花鸟鱼虫宠物市场,当地人喜欢称其为花鸟街,是毛春城唯一一座具备规模的花鸟宠物市场。里头商贩云集,货品齐全,琳琅满目。只要是市面上常见的家养宠物所需物品,在这里都能买到或是获取购买途径,可谓应有尽有。而不少饲养高人都蜗居此处,传道会友,卧虎藏龙。 如今,网络购物日渐便捷,成为人类生活中不可取代的一部分,在多数地区,老式的花鸟市场也逐渐萎缩,渐渐退出人类的生活舞台。然而,对于热爱宠物、喜欢亲近自然的毛春人而言,冷冰冰的电子网络完全无法取代嘈杂喧闹的花鸟街。对他们而言,花鸟街不仅仅是购买宠物用品的地方,更是同好聚集地。彼此聚在一起,交流经验,互通有无,炫耀自家孩子,也是饲养宠物的乐趣之一。 而在诸多宠物主人之中,以养鸟人为盛。胡大爷就是花鸟街有名的养鸟人,他的铺子开在花鸟街的尾巴,随意支起一块木板当招牌,上面只简单写着一个“胡”字。回字形的铺面,巴掌大的空间,垂着一排鸟笼钩,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溜圆筒鸟笼子。 这些笼子里养着各色各式的小鸟,都是些小个头的品种,花花绿绿很是好看。平日里,这些小鸟上蹿下跳,都很欢实;而一旦铺子里有客人至,小鸟们便会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快轻盈的叫唤声,歌声交织做一处,杂而不乱,如同一曲协奏曲,令人啧啧称奇。 打从退休起,胡大爷流连于花鸟街已经十几年了。鸟友们都戏称,胡大爷就是鸟精转世,对这些小鸟小雀都了如指掌,仿佛能听懂鸟话似的。经他的手养出来的鸟,也奇了怪了,就显得特别通人性。有不少鸟友们家里若是出了问题鸟,也习惯送到胡大爷这“治一治”。 胡大爷铺子里的鸟儿都是胡大爷自己选种繁育的,被熟客早早定下,只是摆出来做观赏,不买卖,每月换新,逐渐成为花鸟街的一处奇景。他诺和罗飨在花鸟街门口随口一问,就有人给他们指路。 “走到底,左手边,有一排气派的鸟笼子那里,就是了。”对方热情说道,“你们也是来取经的吧?” 他诺也回以热情的微笑,道:“我们来买饲料。” “诶买鸟饲料找胡大爷就对了,他在行。我家的金丝雀吃的也是胡大爷的手工粮,比国外的进口粮还好使,吃了之后诶,那鸟的毛啊,油光发亮,在太阳底下都闪光,你知道吧。”养鸟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很难收回。他口沫横飞,激情洋溢地与他诺分享着自己的育鸟经。“就是这粮食虽好,但如果保存不当,容易坏,你一开始啊,别买太多,买多了放不住,你就先买那么一小袋试一试,而且万一鸟儿不喜欢吃呢……” 他诺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倒像是真心要养一只鸟似的。 罗飨早已听得不耐烦,他打断养鸟人的絮叨,直接将他诺推进花鸟街的大门。 花鸟街花鸟街,花鸟街上鸟类得占一半。平日里,这些鸟儿总是不分场合地引吭高歌。整个市场里充斥着叽叽喳喳的争鸣声,没有一刻得闲,大家也都习惯了,无论是商贩还是买家,都会下意识地用上夸张的肢体语言,并提高音调,好让自己的声音穿透重重的嘈杂声,抵达对方。 然而,罗飨一脚刚落在花鸟街上,所有鸣禽的叫声戛然而止。原本弥漫着喧闹的气息像是别人徒手撕裂一般,荡然无存。不仅仅是鸟,花鸟街上的所有走兽禽鸟昆虫,甚至连一向都闲不住的蟋蟀都在刹那间没了动静。 原本正高声交谈的人们在这样陌生而诡异的氛围下,不由自主地也闭了嘴。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惊诧。 一片死寂。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只听见他诺的肚子清亮地叫了起来,就像落在黑芝麻堆里的一颗白色米粒。 咕噜噜—— 他诺慌忙捧住肚皮,在旁人疑惑的眼神之中,慢慢地红了脸颊,扭头惊慌地看了一眼小老板。 罗飨微微一愣,忽然伸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这一声咳嗽,像是解除魔法的咒语,花鸟街瞬间又活了起来。鸟儿们继续欢唱,嘈杂声再次响起,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人类们疑惑着,迟疑着,继续之前的交谈。 花鸟街重归祥和。 他诺原本是被推着走在前头的,被刚才的阵仗吓了一大跳。他转身回到罗飨身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小老板的袖子,轻声道歉。 “我不是有意的。”他道,“可是我实在太饿了。” 罗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第42章 鸟王 他诺惊讶地愣在原地,他在独自前往找胡大爷和原地等待小老板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后者。 如果小老板一会儿就回来了却没见到我呢,他想到,那他肯定会很害怕。 幸运的是,罗飨很快变回来了,见到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的他诺,他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伸手一抖,将手里的一个纸袋子抛给他诺。 他诺下意识伸手接住,手心被烫了一下。他啊地叫了一声,两手交替地变换拿纸袋的姿势。厚实的牛皮纸袋沉甸甸的,抖一抖,发出咕噜噜的撞击声。他诺抖了抖鼻尖,什么也没闻见,但他很快就猜出来,纸袋子里头是炭烤板栗! 他猜的一点没错。 新鲜出炉的炭烤板栗是滚烫的,颗粒饱满,泛着诱人的光泽。用手指头捏住底部,用力一压,栗壳破裂,可以轻松地去除外衣,取出果肉。果肉表层优良发光,如同被蜂蜜浸渍过一般,绵软香甜,干而不涩。 他诺取了一颗塞进罗飨的手心里,被对方嫌弃地甩了回来,板栗顺当地又落回纸袋子里。他诺疑惑,又挑了一颗大的,依旧被退回来。他好奇地打量着小老板,发现对方不停地用手心蹭着衣摆,显然并不喜欢烫手的食物。 瞧见罗飨这幅恼火的模样,他诺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水獭妈妈以前和他说过的“火中取栗”①的寓言故事,仿佛看见那只可怜的被骗的猫咪。他抿嘴无声地笑了笑,剥了一颗完整的板栗,晾了会儿,趁着小老板不注意,一把塞进他的嘴里。 罗飨嘶地一声吸了口气,瞪了眼他诺,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 这个板栗确实又香又甜,看来小嘴乌鸦们没敢骗他。 罗飨嘴角上扬。 他诺道:“谢谢你给我买栗子吃。”虽然不顶饱,但新鲜热乎的板栗最是好吃。 罗飨咂咂嘴,他诺又给他递过去一颗,依旧是剥好壳晾凉了的。罗飨吃下,道:“你今天赚的工钱只够买这么一袋。” 他诺听懂了。小老板的日子过得真是艰难呀,他再次想到。 他诺的手指不怕烫,极其迅速地剥出好几个板栗,然后将果肉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将腮帮子挤得满满当当。十几颗板栗下肚之后,他终于觉得好过起来,也开始对周遭的事物产生起好奇来。 这还是他诺第一次来到花鸟市场。在笼子里游来游去的蛇,尾巴比胳膊还粗的大蜥蜴,非自然状态下的鸟儿们,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昆虫,挤挤攘攘的人类,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带着陌生的温度。这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生活在偏僻山林水域里的小海獭从未曾见过的。 他诺微微张开嘴,随着人潮涌动,左右打量,目不暇接,连手里的板栗都顾不上吃了。 罗飨显然并没有这样的耐心。他原本是径直大步走在前头开路,转身一看,发现那只蠢海獭早就掉队了。罗飨转身回去,拨开人群,没好气地将他诺一把扯过来,拖着他往前走。 他诺紧紧挨着小老板,将装着板栗的纸袋紧紧贴着胸口。板栗传来滚烫的温度。 花鸟街其实并不大,从头走到尾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的,罗飨带着他诺就找到临近街尾的胡大爷的铺子。 正如为他们指路的那位好心人所言,胡大爷的铺子门口挂满了各式鸟笼,人要进店,必须得猫着腰进去。罗飨个子高,这样的姿势对他来说很不方便。他拉长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每只鸟笼子里都住着一位漂亮的小鸟儿。它们凑到一块儿,发出悦耳清脆的叫唤声。 他诺拍拍罗飨的手臂,无言地安慰他。 罗飨瞥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弹了弹抵在他脑门处的那只用蓝色罩子遮盖住笼顶的鸟笼。鸟笼里住着一只红黄色的混交金丝雀。原本还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小鸟儿忽然两腿僵硬,扑通一下倒在笼底。 他诺吓了一跳,踮起脚尖往笼子里望去。小金丝雀的肚皮还在微微起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它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小金丝雀的意外打乱了群鸟合唱的节奏,只一会儿功夫,它们便开始各自为营,扯着嗓子叫唤了一会儿,又纷纷住了嘴。 他诺哀求地看了一眼罗飨。罗飨别开头,装作没看见。 门口的动静很快引来店主人胡大爷的注意。他沧桑厚实的声音从店铺的深处传来,趿着拖鞋的啪嗒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个干瘦驼背的小老头儿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诺朝着胡大爷鞠了一躬,礼貌地说明来意。 胡大爷略点了点头,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鹦鹉饲料倒是没什么难的,就是我现在手头上有几个成分都没有现成的。这样,你们要是等得及,等我过两天配好了,你再过来取。” 他诺连连点头。胡大爷将两人引入铺子里,取出自己的记事本,将鹦鹉的品种习性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只可惜他诺对于张小葵的品性喜好知之甚少,只好支支吾吾地含糊应付过去。 大概是咂摸出他诺的外行来,胡大爷略笑了笑,也不再多言,摆着手势要送客。 这时,一个奇怪的笼子引起了他诺的注意。这只鸟笼和门口挂着的那几只都不同,它没有挂起来,而是被安安稳稳地摆在胡大爷的躺椅旁。它看上去更大更奢侈。笼身镀金,连鸟笼罩子都用的是奢华的紫色镶金锦缎。 他诺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胡大爷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伸出将罩子掀开,露出里头的小鸟。 那也是一只金丝雀,是较为少见的白羽金丝雀。小金丝雀长得极为精巧,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恰到好处,身裹雪色,一丝杂色都无,两只爪子粉嫩通透,看着年纪并不大。白色金丝雀一动不动地立在支架上,安静得如同一只迷你雕塑。 他诺赞叹道:“它长得真好看。” 胡大爷骄傲地脸颊泛红。他介绍道:“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因为长得白,所以叫‘玉沙’。它可是远近驰名的鸟王呢。” “鸟王?”他诺好奇地问道,“鸟王是什么?” “小伙子,一看你就不怎么养鸟吧。” 他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撒谎道:“我是替朋友过来的,我自己还没有养过鸟。”他住的屋子外头就有不少鸟群,每到春夏就叽叽喳喳叫唤不停,根本不需要逗弄。他诺不是很能理解人类为什么喜欢将这样热闹的小鸟儿关在笼子里,成天成天地逗他们发声。 胡大爷道:“不过这倒也不稀奇。就算你养鸟,也未必知道这许多。玉沙啊不是本地鸟,而纯种的金丝雀,从老远的地方运来的。” 金丝雀进入国内有数百年,人公饲养的历史也相当长,因为适应性好,饲养范围广,真正可以算得上是纯种的金丝雀并不多。不过,现在的人类养金丝雀大多也是图个热闹喜庆,并不多在意其出身品种。更何况,这样容易杂交繁殖的小鸟产量很大,价格也很便宜,相当亲民。 要说到纯种的金丝雀,什么样子算是纯,纯的又是什么“种”,真要掰扯起来,胡大爷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不过好在他见他诺和罗飨两人都不是真正的爱鸟之人,炫耀之情略微收敛,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几句。 玉沙作为难得的白玉品种,从孵蛋开始就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它从小就接受专业的鸣叫训练,一经出师,就被被送去斗歌,在全国百鸟歌会上崭露头角,荣获当年的鸟王称号。 “这个玉沙啊,特别聪明,一逗就能张口,一张口就是二十几首曲子,曲目多,难度大,连续斗上几十回合都不曾落下风。”胡大爷感叹道,眯着眼睛望向笼内的白色金丝雀,仿佛又回到那段峥嵘往事之中。 他诺听得津津有味。他最喜欢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了。“然后呢?”他极为捧场地追问道。 胡大爷的追忆被打断,脸色开始黯淡下来,似乎有难言之隐。 他诺不解。 就在这时,笼内的玉沙忽然扇动着翅膀往前跳了几步。它来到笼子边缘,冲着他诺的方向,张开嘴,亮声: 哇嗷嗷——哇嗷嗷—— 他诺被吓了一大跳,不由地往后挪了一步。他瞪大眼睛盯着玉沙,觉得有些不对劲。 哇嗷嗷——哇嗷嗷—— 他终于想起来这略为熟悉的叫声是什么。他诺张大嘴,结结巴巴地问道,玉沙是不是在学猫叫? 而且是那种生活在野外极为凶悍的猫咪。 胡大爷瞬间耷拉下脑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身姿显得更加佝偻起来。 罗飨的脸色更加不好。在场的其他两人听不懂,他可是明明白白地听出来了,这只奇怪的小鸟在学野猫骂大街呢,说的还全都是最不堪的脏话。 罗飨盯着玉沙,缓缓地拧起眉头。 玉沙收到罗飨的视线,浑身的羽毛抖了抖,像是炸开一般。他瞬间闭了嘴,叫声戛然而止。玉沙在鸟笼里卜安地上下跳了跳,又重新回到笼子深处,变成那只雕塑鸟了。 这样漂亮的小鸟却能叫出这样难听的声音来。尽管他诺听不懂玉沙的骂街,但从玉沙模仿得惟妙惟俏的语气中,他也隐约感知到某些难堪的情绪来。他想了想,安慰道:“其实学得很像呢。” “唉,你别看他这样,玉沙还是鸟王的时候,可是身价不菲。甚至有富商出价十万买它呢。”胡大爷赶忙说道,试图在为玉沙的形象做无谓的便捷。 他诺不太相信,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他想了想,挤出一个虚假的微笑来。 作为百叶林的一员,关于各位鸣禽的“身价”,他诺多少有些耳闻。作为做普通的家养宠物鸟品种,金丝雀极难卖得高价。而相较而言,金丝雀的爱好者们往往也不过分追求名品效应。虽然玉沙长得挺好看,品相纯正,且看起来也相当的……嗯,有个性。但它居然是身价十万的百鸟歌王,他诺是不信的。 ※※※※※※※※※※※※※※※※※※※※ ① 寓言故事《猴子与猫》,狡猾的猴子骗猫咪去偷火中的烤板栗,猫咪的爪子都烧伤了,最后栗子却被猴子吃掉了 猫神仙是不需要吃东西的,罗飨吃东西是因为有好吃的。他让他诺去厨房抓老鼠,言下之意就是:养你怎么这么费劲,别的小猫咪都会自己抓老鼠吃 他诺:????? 第43章 身价十万的鸟王 不少鸟主人在向外人絮叨自家鸟儿时,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带上炫耀和夸张的口吻,其信息并不十分准确。 然而,这一次,胡大爷倒是真的没有忽悠他诺。玉沙在参加歌会那一年,虽然年纪小,唱歌技术却已经达到巅峰时期,比胡大爷经手的任何一只鸣禽都要来得有天赋。胡大爷喜出望外,将玉沙当做他的收官之作,悉心栽培,全力驯养。玉沙也不负所望,最终成长为一只歌王,歌喉清婉,模仿能力极强,很快便在各类歌会中脱颖而出,在毛春城的养鸟人圈子里小有名气。 而玉沙和胡大爷的成名之战,则是X市举办的百鸟歌会。作为大都会,X市的鸟友圈子规模壮大,百鸟歌会也并非小打小闹,共举办了十二场淘汰赛,并设立“百灵鸟”“画眉鸟”“金丝雀”等不同分会。不仅是声势浩大,歌会组委会还事先制定了复杂的赛事流程和规章,尽可能确保不同种类的鸣禽能够在可衡量范围内公平对决。而历经多重考验,最终拔得头筹的鸟儿则被授予“百鸟歌王”的称号。 在X市市政府和媒体的大力宣传下,百鸟歌会最终吸引道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千名鸟儿,光是金丝雀,就有五百多只。玉沙就是其中一只。一经亮相,玉沙就以雪白俏丽的外表吸引了不少目光。当地媒体甚至还出过专栏节目,特地介绍这一只远道而来的珍贵品种。 玉沙一路劈关斩将,几乎是以全胜的记录,一路打到最后。在百鸟歌会的总决赛中,它更是以高昂的气势和高超的歌唱技巧,以压倒性的票数,打败了同场竞技的云雀,成为最终的“百鸟歌王”。 那时,玉沙才一岁大。 经此一战,玉沙算是在全国的鸣禽鸟友圈里头打响了名号,胡大爷也跟着露了脸。不少买家都出愿出高价收玉沙,最夸张的是其中的一位煤老板,开口就出价十万,想把玉沙买回去,作为寿礼送给他父亲。 “其实收鸟这种事情,并没有个价格限制。千金难买心头好,你觉得十万高了,有人觉得可以接受。”胡大爷感慨道,“而我啊,给我十万我也不想卖玉沙。” 胡大爷心里对玉沙就像对待孙辈一样疼爱,对它寄予厚望。虽然他也出过不少鸟儿,但玉沙是万万舍不得的。胡大爷劝走了所有有意向的卖家,将玉沙带回毛春老家中,养在自己身边。平时遛鸟或是看店的时候,就爱拎着玉沙,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对其喜爱程度,逐渐超过他对亲孙子的关注,甚至引来家人的不满。但胡大爷爱鸟成痴,家里人也早已习惯,偶尔也会调侃,玉沙是家里的老大。 成为百鸟歌王之后,玉沙没有再参加任何大型的斗歌比赛,只在毛春城区域的鸟友圈子里小范围活动。胡大爷对于玉沙的照料却并没有就此终止,反而愈发精细。 变故发生在玉沙两岁时,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玉沙患上抑郁症。人类对于抑郁症并不陌生,随着近年公众来对抑郁症关注的提升,人们对于该病症也越来越了解。但少有人知道,动物也是会患上抑郁症的,而看似与人类共同者少的鸟类亦是如此。 玉沙犯病之初,不吃不喝,成天呆在笼子里不愿意动弹,烦躁了就开始用喙叼啄自己腹部细小的羽毛。那段时间,它的身上总是斑秃不愈,全然没了当年白洁如玉沙的风采。到后来,在胡大爷的百般劝慰下,玉沙终于又开始了进食。然而不久之后,胡大爷又发现了它的另一怪症:瞎叫唤。学猫叫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虽然鸟类的叫声于人类听来,似乎只是连串的音符和旋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然而大多数鸣禽还是遵循一定的演唱规律,如同音乐表演家一般,娴熟地展现出自己惊人的天赋。而家养的鸣禽,尤其是百灵、画眉、或是金丝雀一类以叫声优美著称的鸟类,鸟主人们往往更注重鸟儿们的发声和歌唱水平。 而善鸣叫的鸟类很聪明,通常也极其擅长模仿,俗称押口儿,也就是学习不同的声音、它们不仅仅能够模仿别种鸟类的叫声,也能够模仿不同物种的叫声。玉沙当年也是通过模仿百灵等不同鸟类的叫声而掌握了二十几种歌唱方法,从而突破自我曲库的局限。 然而这种模仿能力,对于家养鸣禽而言,并非全然是一件好事。脏口儿,养鸟人的圈内话,说的就是鸣禽模仿了不好听的东西,在嗓子里串了杂音,唱歌不再好听。 秃了肚子脏了口的玉沙不再适合在公开场合亮相。因“百鸟歌王”的盛名慕名前来拜访的鸟友们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唏嘘不已,但惋惜过后,更多人是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笑眼旁观,甚至有些曾经出高价求玉沙的买家开始觉得庆幸。一只脏了口的金丝雀,再名贵也是只废物了。别说十万,五十出手都不一定有人会要。 胡大爷不想放弃玉沙,走访了各位高人,终于从一位年轻的鸟友那里听说,鸟儿也会得心理疾病,玉沙患上的恐怕就是抑郁症。 虽然症状算是找对了,但怎么治疗,没有人知道。鸟儿不像城里的宠物猫狗,有专门的兽医可以咨询治疗,甚至还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可求助。大多数患病的鸟儿靠的都是经验丰富的饲养员和鸟友们的自行摸索。 胡大爷总是被朋友们戏称为“鸟精转世”,能听鸟语观鸟行。玉沙出事之后,胡大爷无时不刻不在祈祷着自己真是“鸟精”,能够帮助玉沙缓解痛苦。 无奈之下,胡大爷求助正在学医的外孙,从治疗儿童抑郁症的角度入手,自己制定了一套调整方案。他放弃了每年和家人一起外出旅行的机会,成天成夜地陪伴在玉沙身边。为了防止玉沙受刺激,每次带它去公园里遛弯的时候,胡大爷都会挑一个人少鸟少无人围观的时间,让玉沙独自享受阳光浴的静谧时光。胡大爷还给玉沙调配了专门的饲料套餐,帮助玉沙缓解压力,改掉扯羽毛的坏习惯,重新恢复羽毛光泽。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玉沙的抑郁症症状好了不少,但唯独改不了脏口的毛病。尤其是它一受刺激,就会自动学猫叫,怎么劝怎么修正都不停。胡大爷想着玉沙也算是退役“歌王”,以后没什么机会会再次登上斗歌台,只好随它去了,只要玉沙开心便罢。 他诺听完故事,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养鸟还有这么大的学问,有这么新奇的故事。玉沙太可怜了,一定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才这样折磨自己的。他抬眼看了看小老板,希望从他的脸上能看到答案。 小老板脸上没写着答案,反而写着“有趣”两个字。 他诺眨眨眼,心想队友并非是全然可靠的呀。他想了想,安慰道:“如果玉沙能开开心心的,那也很好的。” 胡大爷叹气,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但说到底,人总是心有不甘心。玉沙当年是多么风光无限,多么肆意不羁。尤其是上个月看到新一届“百鸟歌会”广告新闻时,宣传照里还留着往届的冠军玉沙,胡大爷喉咙里就像是憋着一口痰,上下不是滋味。他也尝试着再次训练玉沙发声,但方法用尽,玉沙一张口仍旧是奇怪的猫叫声。 他诺苦恼地揉了揉脸。他似乎能理解胡大爷的感受,但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人类世界对于荣誉啊虚名呀很是在意,这种东西既不能果腹也不能御寒,其实没什么意思呢。再说了,如果是玉沙自己并不愿意开口呢? 虽说这样想,但看见胡大爷如此难过,又想让玉沙重新开心起来,他诺还是决定帮忙。“我……”他诺才开口吐出一个字,就被罗飨瞪了一眼。 小老板似乎已经把他诺看穿了,但他只是挑了挑眉稍,并未出口阻拦。 他诺于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刚编好的谎话说出去。“我其实有个朋友,就我刚刚说的,他喜欢鸟儿,也对养鸟有研究。要不我回去帮你问问吧。” 胡大爷喜出望外,完全没了一开始的矜持,抓住他诺的双手用力握了握。他道:“既然是有经验的朋友,能不能请过来,我请他喝好茶,当面交流交流。” 鸟友圈里最讲究信息沟通和经验交流,这会让不少养鸟人少走弯路,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 他诺为难地拧着眉头,他现在还暂时找不出来合适的临时演员。他道:“真是抱歉呀,他现在人不在这里,也不方便回来。不过,他给我留了一只他的神鸟,这只鸟可厉害了,可以帮人训鸟,说不定能帮我们解决问题呢。” 这话就完全是他诺胡说的了。他并不知道,在人类世界的认知里,一只鸟能够聪明到什么程度,既然如此,也许在一开始吹嘘得厉害些,降低可信度,后来露馅的可能性也就降低了。 鸟训鸟?胡大爷疑惑。养鸟时,幼鸟尚未发声,养鸟人会让幼鸟跟着成鸟学鸣叫,这样可以帮助幼鸟更早地进入发声期。接受正统的“声乐训练”,能够让幼鸟最大程度地发挥嗓音优势,成为一名优秀的鸣鸟。简单说来,有经验的成鸟相对于幼鸟的声乐老师。 胡大爷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自行帮助他诺完善了理论知识。他有些激动地重新握住他诺的手,用力晃了晃。会唱歌的成鸟好找,但是一名好“教练”千金难求。鸟友圈里头,谁家能有会带崽的成年鸟,会被不少人惦记,几乎每天都会有人登门来请教练。 他诺的朋友居然拥有一只能训鸟的“鸟教练”,那绝对是高人啊。渴求知音的胡大爷不由得浑身发颤。 听闻胡大爷的讲解,他诺好奇地瞪圆了眼睛。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他诺作为一只年轻的小妖怪,见过的奇闻异事也不少,用鸟来训练鸟的事情,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原来小鸟们唱个歌也是这么有讲究的呀。 他诺转了转眼珠,不好意思直接承认自己刚刚是胡说八道的,没成想瞎獭撞上死鱼。他只是单纯觉得,可以先问问云歌是否有办法帮忙。对此,他并不确定。他结结巴巴地圆着慌,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不过……”他咽了口口水,瞥了眼罗飨。 罗飨正站在鸟笼前,饶有兴趣地盯着玉沙看。原本趾高气扬骂得浑身炸毛的小小金丝雀早已哑然,背对着众人,将脑袋埋在胸脯厚实的羽绒里,站立着一动不动,像一朵小棉花。 他诺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面对着胡大爷炙热的目光,硬着头皮把话编了下去。“不过我并不能确定是不是一定能带来神鸟帮助您,我尽量试试吧。”他和胡大爷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他会尽可能安排神鸟与玉沙见面,同时也一并去取张小葵的外卖。 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的保证,对于走投无路的胡大爷而言,也是一个全新的希望。他满口答应下来,目光闪动,一路目送他诺和罗飨远去。 ※※※※※※※※※※※※※※※※※※※※ 前面一章的“作者有话”内容因为黏贴问题进入正文了,字数大概是130,与正文无关,最后一段已用下章正文字数替代,可以再翻回去看看。 【PS,谢谢提醒,作为写手,正文不提无关事情这点素养我还是清楚的。不管是这篇文还是别的文,我以前应该从未犯过任何类似错误。当时因为最后一分钟还在赶榜单,所以复制得很匆忙,前后黏贴发布过两次,第一次发布后,又抓紧时间修改增加了一段,最后一次没检查,掐着零点前发出去了,造成这个问题,是我的失误。 当然,大家不需要原因和解释,只需了解一点,哪怕加上有话的130字也不会影响我字数差一点的事实(最终大概差290个字,诚意骗榜的话应该会贴上能够覆盖这个字数的无关内容才对),同样也不会影响JJ榜单公正性,请大家放心。】 第44章 外援 正事儿有了眉目,非正经事儿也揽了下来。他诺早已经接受了这种每次做任务必有支线的情况,此时心里轻松,慢吞吞地跟着罗飨往回走。路上时不时有小嘴乌鸦认出他俩来,扇着翅膀打招呼。罗飨看也不看一眼,任由它们啊啊叫唤着。 他诺认真地辨认着,发现他们的新朋友胡椒粉并不在其列。他咂咂嘴,觉得肚子又瘪了起来。一低头,糖炒板栗的纸袋早已空了。 他在口袋里摸出两块水果糖,一颗草莓味的,一颗青柠味的,贴身放得有些久了,摸起来软软的,热热的。他将糖果放在手心里,认真颠了颠,犹豫了半天,将草莓味的那颗递给小老板。草莓味的甜味更浓,整个塞进嘴里,就像是灌了一大口草莓味的蜂蜜水。只可惜他现在什么也闻不见。 鼻子瞎了真是一件令獭苦恼的事情,他诺心想。 罗飨接过糖果,一把塞进嘴里,嘎嘣咬碎了,随口嚼了几下,吞下肚去。 他诺轻声叹息,真是浪费。他小心翼翼地撕下另一颗糖果的糖衣,放进嘴里,用舌尖抵着,小口小口地抿。说起来也是神奇,尽管糖果的味道是一样的,但獭在失去味觉之后再去品尝这些糖果,似乎又有了一股别样的滋味。说不上是更好还是更坏,只是怪怪的,很陌生。 “对了,”他诺忽然想到神,开口问道,“小老板你为什么对玉沙那么感兴趣呀?” 罗飨一声不吭。 他诺自己想了想,又道:“是不是你也饿了呀?”他劝着,“可是玉沙不能吃哦。它这么小,吃起来一定满嘴都是毛毛。” 罗飨没理他,摊开手心,露出糖果纸。他冲着糖果纸轻轻呵气,糖果纸立刻变成一只粉色的千纸鹤,轻巧地飞进一旁的垃圾桶内。 他诺张大嘴巴,眨了眨眼。他将自己手里的糖果纸塞进罗飨手里,黏糊糊的糖纸粘了罗飨一手。“再来一个!”他诺道。 罗飨的脸色很不好看,似怒非怒地瞪了一眼他诺。“我不是变戏法的。”他道。 “我知道。”他诺点点头,“再来一个!” 罗飨不耐烦,随手一挥,那张糖纸瞬间变做一只尖头的小飞机,倏地一下飞向他诺,撞上他的脑门,瞬间消失了。 他诺哎呦一声捂住脑门,轻轻揉了揉,什么也没有。他好奇地在身上摸了一圈,确定糖纸消失了。“糖纸吃进脑袋里会不会有事情呀?”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会变傻。”罗飨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他诺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呆愣半天,自己又释然了。“小老板,你又在骗我。”他道。他现在应对人类交流时已经进步不少,不会再轻易上当。 罗飨轻笑一声。 “那我回去之后,可以把云歌叫来一起玩吗?”他诺请求道,“我想让云歌帮我一起想想办法。” 罗飨没有立刻答应。 “也许我们还能一起想想办法晚饭吃什么呢?”他诺继续道。 罗飨的耳朵尖抖了抖。 “其实我可想吃醉虾了。”他诺咽下口水,提议道。 活虾用花雕酒腌制,加入调味料,吃的时候有浓郁的酒糟香味,虾肉鲜甜滑嫩,别有一番风味。 罗飨最终拍板,“回家。” 等他们回到罗家小院时,院子里铺满了厚厚一层白色花瓣。罗飨一进门,直奔梨树,从盘结的树根底下,挖出一坛梨酿来。这坛酒不知何时下的,瓶口的蜂蜡早已变得灰白。 罗飨拂开瓶身的尘土,托起酒坛子,冲着他诺道:“酒有了。” 他诺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道:“可,可是,我们没有虾。” 罗飨看了他一眼,静立片刻,忽然伸手撸起袖子,抬腿就往屋外走。 他诺在后头紧张地喊了几句,罗飨越走越远。他诺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招来松鸦,花了一笔大钱,让它给水獭妈妈送去一封加急消息。 ——亲爱的妈妈,我忽然想吃醉虾,您能告诉我做法吗?很急。爱你的他诺。 身为特快信使的松鸦动作迅速,转眼就消失不见了。他诺仰头望天,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水獭妈妈的回复能够在小老板回来之前到达。 没想到,云歌是最早到达的。他正在附近拜访好友,接到他诺的消息就赶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好朋友,一只极其漂亮的雄性红靛颏,喉间有一抹耀眼的刺红色。 “这是我的朋友,名叫虹,”云歌甩着翅膀介绍道,“他已经成精很多年了,就住在毛春城的边界处。他唱歌可好听了。我们俩打算等我们修成人之后,就组成一个歌手组合,去人类世界唱歌。” 名叫虹的红靛颏冲着他诺,颇有气势地点了点头。他显得稳重又文雅,和他小小的身躯并不相符。 “想法很好呀。”他诺的思维立刻被带跑偏了,全然忘了自己所求之事,兴致勃勃地提意见,“听说人类的歌唱组合都需要取一个名字。” “是的!”云歌兴高采烈地啾啾起来,“我们打算叫‘疯狂的小鸟’!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样?” 他诺抓了抓头,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怎么样。 “是空给我取的!好听吗?”云歌补了一句,“我觉得空可以给我们当经纪鸟,可是他不愿意。”因为好奇而看了大量人类明星制造类节目的云歌此时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诺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道:“不要着急,你们还有很多时间呢。”修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成的事情。 云歌赞同地点头。“所以我们要利用现在这段时间,不断练习哦。我听说,去人类世界当歌手并不简单,我们可以先去参加海选比赛。相信我和虹一定没问题的。如果我们出道了,你一定要来支持我们哦!” “好呀好呀!”他诺连连拍手。 “对啦,你找我来做什么呢?”云歌问道。 他诺一拍脑袋,他差点忘记正事了。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云歌说了,对方热情地表示愿意帮忙。 “其实脏口不算什么事情,起码在我们鸟类看起来,模仿别的生物的叫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云歌道,“不过,我觉得你那位朋友可能过得不是很开心,我可以去看看他。不开心的鸟儿是唱不出动听的歌声的。到时候,虹可以和我一起去,虹在模仿声音方面可厉害了。” 受到盛赞的虹并没有流露出一丝自得之色,依旧客气地点头示意,用爪子抓着树枝,优雅地停在树枝上。 他诺和云歌约下时间,云歌带着他的朋友虹挥翅离去。 等夕阳的最后一丝橘色消失在天际时,罗飨终于踩着晚风回到罗家小院。他将肩头扛着的一只大木桶放下。笨重的木桶发生沉闷的声响,在梨花瓣堆里压出一个坑来。 他诺凑过去看,吓了一大跳,满满一桶的河虾,各个活奔乱跳,有好几只已经蹦出桶外,在地上扭动挣扎着。如果他能闻得见,此时一定会因为这甜美的鲜虾的味道陶醉。这么多河虾,不知道小老板是用什么方法抓来的。 他诺拧起眉头,哭笑不得地问小老板:“这是做什么呀?” 罗飨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做醉虾啊。”似乎在责怪他为何自己忘了这件事情。 他诺心中的最后幻想被掐灭。看起来,吃不到醉虾,小老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好在,水獭妈妈的回复已经在小老板到家之前就传到他诺手上了。水獭妈妈的回复很长,先是心疼了一番他诺,然后安慰他让他在新家好好生活,再然后仔仔细细地将水獭家秘制醉虾的配方和制作手法摘录给他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水獭妈妈让绿头野鸭送来好几罐碳烤风琴鱿鱼和香辣小黄鱼来,都是家里最新做好的,新鲜可食。连同他诺的用品和行李,鼓鼓囊囊,快递塞满了大半个院落。 罗飨皱着眉头,对乱糟糟的行李表示不满。“你只需要住几天……”又不是请你来常住。他瞪了一眼他诺。 “我给你做醉虾!”他诺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已经学会了!” 罗飨闭上嘴,将后面抱怨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做这么多。”他诺担忧地说道。他自己动手做美食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可谓毫无经验。直接将一大桶虾都下进去,恐怕要砸。“我们可以只先做一点点,你尝尝看,如果不好吃,我们就可以把河虾用来爆炒。” 罗飨打断他,问道:“你会爆炒河虾吗?” 他诺挥舞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之中。他眨眨眼,心道忘记问水獭妈妈。 罗飨用脚尖踢了踢就近的一只纸箱子,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他诺很快重拾信心,安慰道:“没关系,我很聪明的。” 罗飨抬腿就要走。 他诺连忙拉住他,道:“醉虾今天晚上可定是吃不到了,得腌两天呢。我妈妈给我们送了好多好吃的鱿鱼干和小黄鱼,我们的晚饭就吃这个吧,好吗?” 罗飨瞬间收出腿,抬眼看他诺。 他诺翻出一只玻璃罐,啵的一声拔开瓶塞,掏出一只小黄鱼。他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嗅,什么也闻不见。他将小鱼干递给罗飨。小黄鱼炸得外酥里嫩,鱼肉甜糯多汁,可以连头带骨头一起嚼。 罗飨安静地吃完一条小黄鱼,轻轻搓了搓指尖的调味料。 他诺往嘴里塞了一把小黄鱼,鼓着腮帮子吃得正欢实。 “住下来吧。”罗飨忽然开口,说道,“多住几天。”说罢,他径自取了一罐香辣小黄鱼,抱着进了屋子。 他诺一脸茫然,伸手舔了舔手指。沾染上酱汁和鱼香的手指头也显得很美味。他思索了半天,直到手指头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来,对于小老板为何会开口挽留,他犹自不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他们友谊的第一步呀! 他诺心道,看起来同居真的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 那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张结实弹牙的烤鱼饼。他诺的梦里飘满了食物的香气,就像是他又能闻见味道了。 ※※※※※※※※※※※※※※※※※※※※ 靛颏很漂亮,歌声也超级好听,推荐pick 第45章 水獭大哥的礼物 就像罗飨承诺的那样,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桶里的河虾们都还活蹦乱跳着,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厄运。 他诺推脱不过,只要硬着头皮,按照水獭妈妈的秘方,用梨花酿腌渍了一小缸醉虾。褐色的泥瓦缸静静地安置在院子里背阴处,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气,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大圈密密麻麻的大头蚂蚁。它们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将泥瓦缸围住,交头接耳,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似乎在商议着如何将整缸抬走。 他诺捡了一片厚实的梨树叶,蹲在墙角,扇动着树叶,默默驱赶着蚂蚁。因为被人撵着腌醉虾,他诺破天荒起得很早。此时还没完全清醒,一边扫蚂蚁一边打着哈欠。 小老板今天也起早,盯着他诺干完活儿后,人就消失不见了,早饭都没吃,也不知去了哪儿。院门大张着,偶尔有几个往来的身影飘过。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春清晨。 刘大爷从门前路过,两手背着,嘴里嘀嘀咕咕。他的余光扫过蹲在院子里头的他诺,忽然顿住,停下脚步,绕道罗家的院门前,探起身子往里头张望。 “喂,小罗老板在家吗?”刘大爷扬声喊道,吓了他诺一大跳。 他诺迅速扔掉手中的树叶。蚂蚁们被砸得一通惊慌失措,但很快又恢复秩序。他诺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好奇地望着陌生的来人,有些无措,轻轻弯腰,朝来人鞠了一躬。 “您好,小老板不在家呢。”他回道。 见对方如此知礼,年纪又不大,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人,刘大爷放下心来,往里头又走了两步,边走边道:“哦,小罗老板去什么地方了呀?你是什么人呀?在家里看门吗?” 他诺惊慌地捏着手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他还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小老板也没有叮嘱过他。如果说自己是小老板的合作伙伴,从人类的角度听起来,会不会有些可疑呢? 他诺呆愣了半天,呢喃着,半句话都没说完整。 刘大爷的疑心又吊了起来。他奇怪地扫了一眼他诺,嘴角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诺心里一慌,不自觉地撒了一个谎,“我,我是小老板的弟弟……” “弟弟?”弟弟喊哥哥小老板,喊的这么不亲切吗?况且长得也不像呀。刘大爷依旧眯着眼看他,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怀疑两个字。 他诺只能咬牙坚持道:“是的,我是小老板的远方表弟,最近来看他。哥哥平时很忙,我帮他看店。”他想了想,又自我介绍道,“我是他诺,您好。” 刘大爷见状,又觉得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诺这孩子看起来傻呵呵的,并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再说了,小罗老板他见过好几次,是个能干靠谱的人,不至于把一个可疑人物单独留在家里。思及此,刘大爷再次放下心来,面色有所缓和。 他尝试着与他诺聊起天来,说起罗飨这个人以及他们家的情况。刘大爷一直对于这个新搬来的年轻人很好奇,但是罗飨不是个话多的,平日里和他搭讪,十句话里头有九句都是单音节。他诺倒是有问有答,只是他的回答大多都很简练,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困惑的傻笑,看起来也提供不了什么信息量。 刘大爷并不知道,对于小罗老板的事情,他诺和他一样是一无所知的。 刘大爷的好奇心终于死心了,又随口聊起别的东西来。“唉,今天我去市场上转了一圈,”刘大爷忽然叹气道,“都没买到河虾。昨天晚上就想着让我老伴儿给做道油爆河虾下酒吃,今天特地起得早。没想到鱼贩子都说捞不着虾,一条都没有,一夜之间干干净净,好像整条河都被捞空了。河岸上还停着不少碎了的死虾,可吓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他摇着头。 刘家村是城中村,自然村落的痕迹早已被城市规建的脚步抹去。然而早在明清年间,刘家村就已经形成完整的村落体制,依山伴水,依托有利地形和得天独厚的水域资源,成为远近闻名的集市。毛春人的河鲜市场最早就是在临近红久河分叉口的刘家村。 和大多数毛春人一样,刘家村的居民几乎家家户户都爱吃河鲜,一日三顿离不开。这其中,河虾就是最受欢迎的一种。虽然现在的河虾可以靠人工养殖提高产量,然而对于老一辈的刘家村居民而言,最正宗的味道还是得出自于自然之中。红久河水域水质好,在这里天然成长的野生河虾须子短肉质紧,简单爆炒就可以炸出鲜香,是刘家村居民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 现如今野生河虾数量并不多,且耗时耗力,用心去打捞的鱼贩子很少,但无论如何,每日赶早去生鲜市场,还是能够买到新鲜河虾的。刘大爷今天转悠了半天,半只野生河虾都没见着,心里纳闷,问了问今天下水的师傅,都说没河虾,仿佛是天降异象。你要说是一只大妖怪喜欢吃河虾吧,那这妖怪也太粗鲁了些,捞虾也不好好捞,捞一爪子,废了大半条河的虾,简直跟玩儿似的。 他诺把刘大爷的话当做神怪轶事,津津有味地听完了。 刘大爷见他一脸呆滞,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聊天对象,叹了口气,摇着头背着手,往家走了回去。 他诺回味了片刻大妖怪下水捞河虾吃的故事,觉得很有趣。但是他不能再发呆下去了,趁着天色还早,他得早点将醉虾下进缸里。 水獭妈妈的教程写得极为详尽,上手很容易。但他诺还是做得小心翼翼。他只取了大概四分之一的河虾,用一只小的陶瓷缸装了,封上口,放置阴凉处。大功告成之后,他诺直起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中忐忑不已。如果这缸虾做的不好,小老板估计得生气。 还剩下大半多的河虾,他诺略思考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水獭妈妈是如何做油爆河虾的,于是取了一部分河虾直接下在凉水里,用大锅烧熟,捞出来沥干,随意撒了一把盐。另一小半的河虾,他用小一些的密封罐装好,交给绿头野鸭送回水獭家,请水獭妈妈帮忙烧成油爆河虾。 时过中午,小老板还没回来。他诺端着一小碟晾凉的盐煮河虾,坐在屋檐下,一边剥壳一边等。他心里好奇小老板的取向,又暗自祈祷着他能在油爆河虾出锅后到家。 他的愿望成真了。下午油爆河虾送来后,罗飨还是不见踪影。他诺偷偷尝了一粒小虾,用大火爆炒收汁后的河虾外皮酥脆,内里弹牙,裹着一层浓厚的酱汁,香酥可口到极致。他忍不住又用筷子沾了沾盘底的酱汁,然后叼着筷子头舔了半天。 小老板还是没有回家。他诺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油爆河虾已经凉透,酱汁裹着河虾凝固成一团。用盐水煮过的小河虾剥壳后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虾肉变得白硬。 最后一掌路灯亮起来时,绿头野鸭送来当天的最后一份快递:水獭大哥给他诺的回信和礼物。 他诺接过那只粉红色的小纸箱,却没有什么兴致拆开。他将纸箱放在饭桌上,和河虾们摆在一起,再次跑出院子,站在路口张望。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一道箭头,指向远方。忽然,罗飨的身影出现在箭头的那一端。他披着月光和晚风,缓缓地朝他诺走来。 “你回来啦!”他诺欣喜地叫道。 罗飨的脸色不太好,哪怕在昏黄的亮光下也能看出他苍白的唇色。 他诺走上前,担忧地看着罗飨,下意识地想伸手搀住他,被罗飨轻轻推开了。 “我的油爆河虾呢?”罗飨微抬下巴,瞥了一眼他诺,嘴角轻轻上扬,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亮光,像极了一只猫。 他诺一时之间看呆了,怔楞了许久才指了指屋里。 见到凉透的河虾,罗飨罕见地没有嫌弃。他伸手,随意捏了一只河虾送进嘴里,嚼了嚼,露出满足的笑意。他将手掌轻轻覆在木质的桌板上,几乎就在眨眼的瞬间,两盘河虾呼噜呼噜冒出热气,重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诺瞪圆了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尽管他还什么也闻不见,但肚子却诚实地敲起鼓来。今天一整天他都忙着处理河虾,除了早上吃了些昨晚剩下的小鱼干,他还没吃饭呢。刚刚心里一直塞着事情还不觉得,此刻放松下来,他诺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意。 罗飨将一双筷子递给他诺,嫌弃地点了点他的下巴,“口水,擦擦。”他指挥着。 他诺抬起袖子,随意擦了一把。 罗飨眼里的嫌弃更甚,却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是重新加工过的,油爆河虾依旧好吃到不行。河虾本身肉质鲜甜,简单用水炒熟也不错。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而投入地吃完今天唯一一顿正餐。 吃完饭,收拾好残局,他诺总算闲下心来,开始拆水獭大哥送来的包裹。他捡了一条小板凳,放在梨树下坐下。仰头,炫耀似的朝着罗飨晃了晃手里的小纸箱,大声道:“大哥肯定给我寄好吃的了。你猜是什么?” 已经吃饱喝足的罗飨才不管他,敞开肚皮躺在梨树的枝杈之间,悠闲地晒着月光。 他诺小心翼翼地拆开小纸箱,里头塞满了泡沫纸,去掉厚厚一层填充物后,还有一只小盒子。他诺好奇地晃了晃盒子,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水獭大哥在小纸箱里放了一封信,他诺放下盒子,取出信,认真地看完。 他猜错了。水獭大哥并没有给他寄好吃的,而是恭喜他去城里生活了,然后给他寄了一只手机。 手机! 这还是他诺獭生之中第一次收到人类高科技产品的礼物。他激动得手指都在打颤。 “是手机!”他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大声宣告。 一朵白色的梨花从天而降,准确地砸在他诺的脑门上。他诺将花朵取下,埋在头顶的发丝里,然后低头小心翼翼地掀开装有手机的小盒子。 这是一只精巧的白色手机,全触屏,大屏幕,在亮光之中,闪着诱人的金属光泽。 他诺浑身僵直,手上的动作却非常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就砸碎了这个家伙。他认真阅读着水獭大哥为他准备的使用指南,举起食指,笨拙地戳弄着。 “笨死了。”忽然,小老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诺一抬头,手上的手机迅速被人叼走了。他赶忙起身,伸手去够,然而他比罗飨要矮一个头,连手机边都没摸着。 小老板只用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松松地捏着手机的一头,稍一侧身,伸长手臂将手机举得高高的,轻而易举地躲过他诺。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诺看,晃动着手指之间的手机。那手机摇摇欲坠,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掉到地上。 他诺心里一紧,小声哀求着。 罗飨道:“还给你可以,但是你必须下一个游戏。” 他诺心想,别看小老板平时都很成熟的样子,原来还这么幼稚。他立刻点头答应。 罗飨轻生一笑,收回手,熟练地帮他诺将手机设置好,然后下载了小游戏:喵喵抓鱼。他抓着手机,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轻车熟路地打赢了第一局。院子里顿时充斥着喵喵喵的叫声。 他诺守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罗飨,抿嘴偷偷笑了起来。 罗飨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顺顺利利地打到第五关。他忽然将手机一收,瞪了一眼偷笑的他诺,板起脸来,将手机往他手心里一抛,道:“这种幼稚的游戏非常适合你。”说罢,他转身回屋去了。 幼稚鬼,他诺嘟囔着,却听见一声奇怪的猫叫。他以为是游戏里的叫声,没在意,那猫叫声却越来越响。他诺奇怪,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在围墙上发现一只漂亮的大白猫。 咦,是林管事! 第46章 林管事来访 林管事今日打扮得和普通猫咪一般,他诺第一眼还不敢认猫。可是那高傲的眼神和极其漂亮的棉花一般的长白毛,不是林管事又是哪只? 他诺欣喜道:“林管事,你怎么来了呀?” 林管事没有戴眼镜,眯着眼睛,露出一丝渗獭的假笑,道:“我正要问你,你反倒问我。” 他诺疑惑,“问我什么?” 林管事抻直四肢,慢吞吞地伸了一个懒腰,优雅地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一对精神的绿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诺,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可信度。 “你是不是真的傻。”他道,“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他诺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 林管事叹了一口气,嘴角的假笑褪去,换上一副嫌弃的神色,提醒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如果你能和大罗杂货铺谈成协议,我就从你这里订购成精补充剂。你的‘神仙外卖’牌子都要挂起来了,你居然没有联络我这样尊贵的客户。”他哼了一声,语气里的不满愈重。 事实上,早在两天前,林管事就听说他诺已经和大罗杂货铺的新老板谈好合作了。他一打听到消息,就在惦记着他诺上门来找他。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还是很热切的。林管事自打成精之后,又在猫咪事务所供职,实在不方便进城购物。他最近的修人进城进展很顺利,如果能够摄入相应的补充剂,必当如猫添翼大有益处。 然而林管事左等右等,等到焦躁,连吃鱼都不香了,他诺依旧没有上门招揽生意。林管事有些生气,心道我在那只蠢海獭心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自己亲自去找他诺。没想到他诺家门紧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林管事打听了许久,才从百叶林的金花鼠肉松嘴里打听到,他诺搬家了,去了城里,就住在大罗杂货铺老板家里。 哼哼,真是发达了。 林管事又瞪了一眼他诺。 他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林管事所指何事。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虽然‘神仙外卖’要正式开张了,不过我们和小老板的战略合作协议还没谈拢哦。”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小老板说要给我试用期,如果他不满意,我很快就会被淘汰的。” 林管事才不管他诺的心思,他不耐烦地打断对方,道:“我现在就要预订,你先给我记着,等明天杂货铺开张了,你帮我买,然后送去给我,我有急用。” 大罗杂货铺在夜间不营业,这是精怪们口口相传的规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百叶林里的夜行动物那样多,可是杂货铺从来不做夜里的生意,而是像人类的店铺一般,太阳升起后才开门,落下时便结束营业。这大概和每一任的杂货铺老板都是人类有关吧。 当然事实上,杂货铺的老板是否真的是人类,没有精怪说得清楚。他们只知道每隔五十年,杂货铺的主人都会更替换新,有时候是年轻的面孔,有时候则是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通通姓罗,自现身起,在刘家村一住就是几十年,从来不会被人类怀疑,奇怪的很。但不管是哪一任老板,都相当有本事,能够在五十年的任期内,镇守住毛春地界的灵气,保护一方安宁。 新一任的大罗杂货铺老板罗飨尤其年轻,也更加不近妖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面神,然而本事大得很。机灵的精怪都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林管事自然是听说过新来的小老板的传言,也不想和对方有过多接触,因此只在围墙之上徘徊,居高临下地和他诺说话,并不落地。 他诺点头答应了,道:“等小老板休息好,我和他说。不过明天我约好了有事情,你先把要的东西告诉我,等我回来就给你送。” 林管事犹豫着,用爪子踩了踩围墙的砖石,叹了一口气,只好答应了。他让他诺记下自己的订单,又问道:“你怎么住进大罗杂货铺里头来了?害我之前找了你许久。” 他诺挠挠头,诚实地回道:“小老板人很好的,他请我来做客。他还请我吃河虾呢。” 林管事别起耳朵,瞪圆眼睛盯着他诺看了半天,觉得不可思议。“你别说笑话……”他还未说完,被一声清晰的咳嗽声打断。 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林管事全身的毛毛炸起,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他脚下打滑,险些摔下墙来。他迅速调整四肢,稳固身形,故作从容地转了一圈,扭头对他诺道:“那就先这样吧,你先记着,有空就早点给我送来,我给你加小费。” 他诺兴奋得眼冒精光,愉快地送别林管事。 里屋安静得很,小老板似乎睡下了。他诺无声地吹着口哨,用小本子记下自己的账目,心想,没想到离开业还有几天,他的业绩就能有这样大的突破,真是可喜可贺呢。如果林管事每个月真地能为他带来十单以上的业绩,那他诺的业务可以算得上是真正地开展起来了。 他想的喜滋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傻笑来。笑着笑着,他诺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晚上,他是睡在屋里的,霸占了小老板的床。今天小老板自己回屋了,他怎么睡呢?罗家似乎只准备了一张床呢。 他诺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月亮爬得更高更远,安静地躲在树梢之间,俯瞰大地。是时候该休息了。 他诺蹲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月亮,最终敌不过困意,打算趁着小老板睡着,偷偷溜进去和他挤一张床。虽然快到夏天了,但夜里还是凉的很,他诺一点也不想睡外头或是睡地板。想来这两天小老板的心情都不错,应该不会怪他的。而且他似乎也没有说过,不许他诺和他睡一起。 他诺越想越有道理,愉快地给自己打水洗脸。他对着水面认认真真地搓脸,揉搓了半天,直到确定自己的脸和手脚都很干净后,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小罗老板正团成一团,挤在床铺的一角,似乎睡得正甜。相对于他的身形而言,这样的睡姿真是节省地方啊。 他诺觉得有些新奇,站在床前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被拒绝的危险后,他轻轻地爬上床,和小老板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躺了下来。他诺老老实实地收好自己的手脚,打了一个哈欠,合上眼睛,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似乎并不踏实。他诺在似梦似醒之间,总觉得身边有个东西在不停地挠他的头发,用冰凉的爪子踩他的脸,像一只小耗子,又像一只嗑瓜子的小松鼠。他无意识地挥手,挥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那种骚扰的感觉挥掉。然而他实在是太累了,并不愿意睁开眼睛,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是被热醒的。他揉着眼睛睁开眼,发现身上沉得很。他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地往下看去,原来是小老板正压着他的胸口。罗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姿势,整个人翻了过来,弓着腰,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拦腰抱着他诺,像掠食动物抱住自己的猎物。 他诺脑子尚未清醒,也不挣扎,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他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躺了多久,一旦意识清醒,立刻感觉到腰身酸疼,浑身酸麻。他诺暗自使劲,想要从罗飨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他扭了半天,也没能让罗飨松手。 罗飨也被闹醒了,但是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砸了咂嘴,手上用力,反而将他诺抱得更紧,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他诺被压得无法呼吸,只好想办法自救。“清蒸米鱼,”他一字一句地小声念道,“干烧大对虾。” 罗飨的耳朵动了动。 他诺再接再厉,一口气报出十几道菜名。 蒜蓉大明虾,葱炒花蛤,香酥蟹肉,蚝汁鲍鱼,蛤蜊炖南瓜…… 他诺用力吞了吞口水,忽然分外想家。 罗飨完全醒了过来,睁眼,松开他诺,迅速坐了起来。他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像一团毛球。他瞪了一眼他诺,道:“谁让你抱着我睡的?走开走开。” 他诺觉得很委屈,小声辩解着:“并不是我抱……” “而且你肚子叫的声音太响了,还让不让人睡了?”罗飨皱着眉头,“今天晚上不准和我挤,自己睡。”他大概是有起床气,口气欠佳。 他诺倒是习惯了,放弃解释,只提最重要的部分。“可是家里只有一张床。” 罗飨并不理会,翻身下床,像一阵风消失在门口。 他诺揉着腰,也慢腾腾地起床。他穿好衣服,在原地做了个早操,又揉了一把脸,总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罗家的早餐并没有大对虾,也没有扇贝和花蛤,当然更不可能有海胆和鲍鱼。他诺灌了一肚子凉水,走路都端着肚皮,整个人咕嘟咕嘟响,开始适应起这种清苦的生活。看起来当杂货铺老板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呀,小老板还是很高尚的呢。他诺打了一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眼眶都揉红了,看起来休息得并不好。 “今天要去城里。”他提醒道,“一会儿小云雀和他的朋友来找我们。” 小老板埋头,正专心致志地用他诺的新手机玩抓鱼游戏,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他诺又喝了一大口水,咂咂嘴,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水没味道呀。 罗飨嗤笑,道:“水能有味道就怪了。” “不对呀。”他诺道,“虽然清水是没有特殊味道的,但是所有的水喝起来都不一样。我昨天喝家里的水,明明是甜的,今天却什么也尝不见。” 动物们对于水的味道,总是有着天然的敏感,他们可以从看似一致透明的水中,辨别出万千中味道。 罗飨闻言停下手上的游戏,抬头看了一眼他诺,心下明了,嘴里却笑了起来,道:“今天中午我们进城,请你吃大餐。” 他诺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老板。“真的吗?”他小声问道,似乎是怕声音大了,小老板就反悔了。 “真的。”罗飨难得没有捉弄他,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诺的嘴角往后咧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真的吗?”他大声叫道,“我们去吃什么呀?” “想吃什么吃什么。”罗飨笑得狡黠,眼梢上扬,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他诺看得愣神,心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小老板看起来很开心啊。这样看来,今天的事情一定可以顺满解决的。 不一会儿,云雀带着虹,如约而至。他们两个今天特地早起,用山泉给自己搓了个美容澡,浑身的羽毛在太阳的晾晒下变得蓬松柔顺,看起来油亮有光泽,显得格外帅气。 他诺毫无保留地夸赞了两只“疯狂的小鸟”。 虹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云雀倒是羞涩起来,不太好意思地抖了抖尾羽,然后高高地挺起胸脯,亮声保证道:“我们今天一定会努力帮忙的。”他自信满满,“而且,我回家后和空商量过,特定邀请他和我一起来了。他可是猫语专家,猫猫叫学得可好了,肯定能帮上我们的忙的。” 云雀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啪嗒一声动静。他诺探身望去,只见一只棕背伯劳停在梨花树上,像是枝头绽开出的一朵棕红色的花朵,在一簇白色花丛之中分外醒目。他的身姿矫健,气势挺拔,如传言一般,拥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这还是他诺第一次见到空。 空看起来和虹一样,是一只较为沉默的鸟。但相较于气质平和的虹,空显得锋利很多。他高傲地挺起胸脯,目光炯炯,冲着罗飨和他诺略一点头算是招呼,然后他看了一眼云雀,道:“我来了。” 云歌啾地一声飞扑上去,用柔软的颈羽轻轻蹭了蹭空的胸脯,发出轻快的咕咕声。“你来啦!”他打着招呼。 他诺心想,看起来今天的任务会很热闹呢。 第47章 玉沙的故事 要以人类的身份将三只成精的鸟带入花鸟市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的首先,他们需要鸟笼,这样才能显得既专业又靠谱。 鸟笼这种东西,在精怪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毕竟没有鸟喜欢这样狭促的空间。根据他诺少得可怜的人类生活经验,这种东西似乎在人类超市也不容易买到。菜市场?海货市场?干货市场? 因此当云歌提出疑问时,他诺捧着脑袋,结结实实地想了半天,依旧没有得出解决方案。想不出来就不想了。他诺起身,磨磨蹭蹭地挪步进屋,眼巴巴地盯着罗飨。 “你好呀。”他诺干巴巴地打着招呼。 罗飨正在指挥小白伞收拾房间,听见他诺的动静,只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他诺思考片刻,认真地开口道:“我的手机可以上网。”水獭大哥给他诺买的手机卡开通了无限流量套餐,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诺按照水獭大哥留下的上网指引,偷偷试用过了,网速还不错。 罗飨看着他诺,忽然伸手。 他诺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新手机,轻轻放在小老板的手心里。 罗飨收回手,将手机摆弄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道:“铺子里有鸟笼。你跟着胖胖去取。” 小白伞闻言,倏地飞至他诺身前,安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猛地甩头转身飞走了,只留给他诺一个骄傲的背影。他诺挠挠头,赶紧跟了上去。 这两天,不知是否是因为他诺在家的原因,大罗杂货铺都没开门。小白伞带着他诺从铺子的后面进入。尽管外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铺子依旧密不透光,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厚重的黑暗之中,和白天铺子开门后一派光明的模样全然不同。 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上是霉味还是草药味的苦涩气息,并不是很好闻。他诺下意识地鼓起腮帮子,屏住呼吸。铺子里实在太黑了,他诺分不清路,哎哟哎哟地撞上好几次货架。小白伞倒是熟悉得很,一抹白色的影子快速地在黑暗之中飘来荡去。 他诺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小白伞找到鸟笼。不一会儿,他察觉到额头被冰冰凉的金属利器戳了戳。他抬头,是小白伞!与此同时,一只沉甸甸的东西忽然落进他诺的怀里。他诺用手上下摩挲一番,心想,这就是鸟笼呀。 这鸟笼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重的很,抱在怀里还冒着一股寒气。他诺抱着鸟笼,跌跌撞撞地跟在小白伞后头,总算是出了铺子。 阳光过于耀眼,他诺眯着眼睛,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在充足的光线照耀下,鸟笼的全貌一览无遗。真是漂亮啊!他诺心下感叹。鸟笼通体用紫铜锻造,呈现出极为优美的紫红色,底座掐丝,精心描绘出百鸟朝拜的瑰丽图案。高直圆筒,内部宽敞,铜丝盘结,仿天然树枝之态做上下多层栖息木,惟妙惟肖。 他诺捧着鸟笼,像献宝一样交至小老板手上,道:“这个真好看呀。” 也许是他的赞许之意取悦了罗飨,罗飨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开口解释道:“这是罽宾国的国王用来装鸾鸟用的特制鸟笼,全天下也就这一个。” 哇,听起来很不错。但他诺对于传说故事的认知仅限于此。 罗飨切了一声,心道真是是没见识。 对于传说中的神鸟鸾,云歌等三鸟倒是有所耳闻,毕竟鸾鸟算是他们百鸟之王,鸣禽的鼻祖。云歌叽叽喳喳地与他诺分享了几个神话小故事。他诺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只觉得有趣。 鸾鸟之笼足够大,容纳这三只小鸟绰绰有余。云歌和空选择了同一只栖息木,他们并排站立,亲昵地依偎着。虹则选择了更高一处的栖息木,惬意地舒展着翅膀和尾羽。 他诺对于自己的安排很满意。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人类养鸟人的认知里,除非特殊情状,鸣禽多半是一笼一鸟,因为大多数优质的鸣禽为雄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需要清晰的地盘划分。像他诺这般,同时将雄性的云雀、红靛颏以及凶猛的灰背伯劳同时关在一只鸟笼里,是前所未有的壮举。 罗飨用特制的鸟笼罩子将鸾鸟笼掩好,让他诺拎着。 他诺小声抗议道:“有点重呢。” 罗飨露出一个嘲讽的轻笑,用手拍了拍鸟笼。他诺瞬间觉得手上的压力少了许多。他重新高兴起来,紧紧地跟在小老板身后。他端端正正地捧着鸟笼,努力保持平衡,好让他的鸟儿朋友们呆得更舒服。 路过院子里的梨花树,他诺仰头,深深地嗅了一口。哇——他叹息道,今天的梨花好香呀。 罗飨勾嘴笑了笑。 按照约定,胡大爷推掉了所有预定,专门等候他诺一行的到来。他诺和罗飨抵达胡大爷的铺子时,店门半掩着,他们推门而入,迎接他们的是一室茶香。相较于上一次的会面,胡大爷显得分外热情,道自己从老友那里搜刮来二两上好的云雾茶,邀请他们品茗。 养鸟之人多半对于文玩有一定的研究。胡大爷的一套茶具便是精巧可爱,并配有十二只鸟形茶宠,或凝神静立,或展翅欲飞,活灵活现,颇具心思。他诺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鸟笼,揣着手盯着茶宠看了许久,喜欢得不行。 尽管多年养鸟,对于鸟笼也深有研究,胡大爷见到他诺这只巨大鸟笼时,也不免诧异惊叹。他连忙戴上老花镜,凑近些细细端详。是个花了心思的物件,他心道,却也有些困惑,琢磨不出门道来。只是可以断定,这鸟笼并不是现代之物,也并非是常见形态。 当下的养鸟人对于鸟笼的要求远高于养鸟的实用价值,盘鸟笼早已成为一种文玩时尚。因此,木制的鸟笼无论是从实用角度还是文玩角度,普及率都远高于金属制的。使用这样华丽却并不接地气的笼子,似乎可以断定鸟主人并非养鸟的老客。 胡大爷心有疑惑。待他诺掀开鸟笼罩子,露出里头共处一笼的三只鸟儿来,胡大爷的困惑便瞬间转为震惊。这还是他养鸟数十载中,头一次见到这样不讲究的养法。他当下脸色就沉了先来,几度想出声,都被他诺犹自不知的热情介绍打断。他心中懊悔不已,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有赶客之势。 罗飨自进门后就没再多说一句话。他挑了一处离柜台远些的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舒展着一双长腿,眯着眼睛看另外那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此时见状,罗飨打了一个哈欠,总算开口,扬声道:“他诺。” 他诺回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他。 罗飨继续道:“你吵死了,过来喝口茶,让云歌出来。” “嗷!”他诺答应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略显聒噪。他不好意思地朝胡大爷道歉,然后小心地将云歌请出鸟笼。 胡大爷心里更加不屑,这种随意放鸟出笼的举动,简直是外行得不行。 罗飨瞥了胡大爷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都来了,试试吧。” 胡大爷叹气。事已至此,试试就试试吧。他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起身将玉沙请了出来。胡大爷将玉沙的鸟笼小心地搁置在鸾鸟之笼的旁边。他本想守在一旁盯着,然而他诺说,受鸟主人叮嘱,云歌做治疗时,万万不可有外人在场,需要胡大爷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他诺说这些话时,因为紧张,显得面上慌乱,眼神乱飘。落在胡大爷眼中,简直就是他心虚的表现。他不放心,想要坚持留下来,怎奈对方的态度也很坚定。僵直片刻之后,胡大爷低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玉沙,长叹一口气,同意了。他反复嘱咐他诺,千万不可随意放玉沙出笼,也不要随意靠近玉沙。 他诺将胸脯拍得咚咚响,一副坚定的模样。胡大爷磨磨蹭蹭,万般不舍地和玉沙告别,终于还是转身离开,到店门口呆着去了。 虽说胡大爷主动到了店门口之外,但因为店铺小,其实他们隔得并不十分远,若是大声说话,对方肯定还是可以听得清的。他诺有些不放心,想要请胡大爷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又想到他这样担心玉沙,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诺没办法,抬头求助地望向罗飨。 罗飨再次打了一个哈欠,脸色略显困倦。他道:“放心,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说完这句话,罗飨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再理会他诺,抱胸睡了过去。 有了小老板的保证,他诺便放心下来。他安慰玉沙道:“你不要担心,云歌鸟很好的,他可以帮助你。”说罢,他轻轻将云歌放下。 云歌抖了抖翅膀,蹦蹦跳跳地来到玉沙的鸟笼之前,凑近着去和它说话。他用的是鸟语,他诺只能模模糊糊地听懂几句。鸟儿们交流的音调时高时低,和唱歌十分相似。他诺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一股困意便涌上心头。 他转身看了看已经睡得香甜的小老板,也不禁打起哈欠来。他诺走近罗飨,坐下,往他身边靠了靠,几乎是依偎着他。他不敢睡过去,只好强撑着精神,歪头继续盯着两只小鸟。 云歌显得十分热情,啾啾叽叽地说了一大通。然而玉沙依旧沉默着,不过从它向前倾身的姿态不难看出,它确实有在听。 云歌一口气说完,长吁一口,啾了一声,道:“以上就是我和空认识的经过啦。”他扑了扑翅膀,摇晃着脑袋,又道,“对啦,你究竟有什么烦恼呀?” 一直留在鸟笼里闭目养神的空,忽然睁开眼,发出近似于叹息的一声长鸣。 云歌立刻噤声,弯曲翅膀,像人类一样,装模作样地捂住嘴,那模样有些可笑。 他诺听懂了云歌的最后两句话,心道,原来刚刚都是云歌的开场白,并没有进入主题呀。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云歌原来也是个话唠呢。 就在这时,玉沙忽然开口说话了。“谢谢你,”他道,用的居然是标准的通用精怪语,声音沙哑,语气里有几分落寞,“但是我他娘的不会唱歌了。” 他诺忽然清醒过来,立刻坐直身体。 “请说出你的故事!” 第48章 玉沙的故事 玉沙的故事倒也不复杂,他诺在一片不文雅的脏话之中,剔除那些旁枝末节,很快就挖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三年多前,玉沙在百鸟歌会上崭露头角后,有富商以十万高价意图收购,被胡大爷回绝了。胡大爷以为事件就此了结,然而从玉沙的角度而言,噩梦才刚刚开始。 胡大爷作为多年的资深鸟友,在圈内也结交不少友人。其中有一位姓杨的,人称杨叔,是当年和胡大爷一起从养鸟新手琢磨成才的,在鸟友群里也颇有威望。和胡大爷一样,杨叔喜好歌鸟鸣禽,手里也养着不少金丝雀。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偏好相近,又都对金丝雀有过深入研究,有鸟友将两人戏称为“金丝雀双雄”。 杨叔以前经常会来胡大爷的店铺里喝茶。双雄一道,每日前来拜访取经的鸟友络绎不绝。胡大爷和杨叔的养鸟之道并不相同,胡大爷讲究实践,而杨叔则是自学成才的学院派,在养金丝雀的经验总结上,两人也经常发生分歧,什么道理都想争个一清二楚。 当年的百鸟歌会,杨叔和胡大爷一起,携鸟晋级。然而和玉沙不同,杨叔手下的金丝雀都在初期的淘汰赛中出局了。也正是因为这场比赛,圈子里传出“胡一杨二”的说法,从此之后,在金丝雀鸟友中,两人算是分出了伯仲。 胡大爷以为这些江湖传说都是闲来说笑用的。但杨叔却当了真。他心里不甘心,可是确实又拿不出可以比得过玉沙的金丝雀。听闻玉沙身价十万的传言后,暗自恼火的杨叔着了心魔。既然他养不出玉沙一样的鸟王,何不毁了它?他倒要让圈里人看看,一只废了的百鸟歌王,还有什么好吹捧的。 人类一旦陷入某种执念之中,是很难脱离其中,用理智思考的。杨叔每天依旧去拜访胡大爷,并且对玉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杨叔这里正绞尽脑汁地想搞点破坏,那里机会很快便来了。胡大爷的孙子放了暑假,又赶上他过生日,坚持要全家人一起出国旅游,胡大爷也被儿子劝说着一起出门。胡大爷要旅行一周,他满屋子的鸟儿需要人打理,无奈之下,胡大爷便拜托好友杨叔帮忙照料。杨叔慌不迭地答应下来。 对于未知的危险全然不知的玉沙自然也落到了杨叔手里。 心里有了计较的杨叔立刻就琢磨一条计策来。他有一位堂亲,喜欢养狗,家里有一头比特犬①,体格结实,凶猛好斗。杨叔和堂亲借来狗,每天借出门遛鸟的机会,将玉沙和狗一起单独放置在僻静无人的公园角落里。 金丝雀这种鸟儿甚是娇贵,哪怕是玉沙这样见过世面的,也很容易受到惊吓。在杨叔的有意安排下,比特犬对玉沙抱有极大的敌意,经常骚扰鸟笼。只要玉沙一开口唱歌,这头比特犬便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窜出来,冲着他大吼,并作出攻击的姿态。 玉沙很快就对比特犬产生抗拒心理,只要狗一近身,它便会用力扑腾翅膀,并发出惊恐的叫声。在忧思压力之下,不过两天,玉沙的羽毛便不再油亮,唱歌的次数也明显少了许多。 杨叔沾沾自喜,自以为计划得逞。他依旧每天定时将玉沙带出去,晚上再放回胡大爷的住处,心想着这样不出一周,鸟王就要变成呆鸡了。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率先退下阵来的居然是那只暴戾的比特犬。 玉沙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猫叫。鸟儿学猫叫并不是新鲜事,但是像玉沙这般叫声嘶哑凄惨的并不多。更奇的是,杨叔堂亲家的这条比特犬,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犹如犬中流氓,独独怕猫,尤其惧惮凶恶的流浪猫。只因它小时候出门,横冲直撞,惊扰了一只母猫,被猫爪子挠伤了眼睛,从此吓破胆,见到猫便怂。 玉沙用一套猫式骂街,成功吓退比特犬。 胡大爷回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杨叔没办法,只好放弃继续惊吓玉沙的法子。然而这场人为的意外,也让玉沙无意中脏了口,成日里不再放歌,总是疑神疑鬼地上下窜跳,稍有风吹草动便跳起来学猫叫。有人说玉沙得了神经病,也有说它这是学坏了。虽然说鸟友们对于鸟儿的饲养需求千奇百怪,其中也不乏有人喜欢让自家的鸟儿学各种口技。但对于以歌唱比赛为目标培养训练而成的歌鸟,多数养鸟人是不愿意让鸟儿脏口的。 一只脏口的百鸟歌王,几乎等同于废鸟。这是杨叔的意外之喜,也成为胡大爷的伤心处。 胡大爷回到家后,曾亲自上门向杨叔道谢,又提到玉沙这两天不太对劲。当时他只以为是自己出门太久,玉沙不太适宜导致的,又被杨叔随口安慰了几句,便没往心里去。没成想,几周之后,玉沙的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你好聪明啊,”他诺听完故事,赞叹道,“居然知道学猫叫来吓唬那只欺负猫的坏狗狗。” 云歌也跟着一起拍翅膀鼓掌。 玉沙长叹一口气,骂道:“我他妈的也不知道那条怂货怕猫啊。老子当时不就是鸟急了跳墙吗?”作为一只外表看起来精致高贵的金丝雀,玉沙的谈吐与他的形象差距颇大,一开口便满是粗鄙之语,实在令人有些不适应。 “不过你后来为什么不爱唱歌了呢?坏狗狗不是走了吗?” “老子忽然发现,唱歌有什么好的,傻逼人类们又听不懂,不光听不懂,还装作听得懂的样子给你分出个三类九等来,凭什么啊?要我说,真的鸟就应该骂街,什么歌都没有骂街来得爽。”玉沙说道激动处,又忍不住开始扑腾翅膀,开口大骂几句猫语。 “是鸟儿就必须得唱歌吗?鸟儿就不能学猫骂大街吗?这是什么道理?没有的事情嘛。就允许人类为所欲为,不能让鸟儿选择自己想活的样子?他娘的也太霸道了吧。老子第一个不服!” 也许是他的豪言壮志太过激情澎湃,云歌他们纷纷昂起头,啾啾叫了好几声,大概是在赞同附和玉沙的话。他们三只都是野生的鸣禽,从未和人类有过长时间接触,自然无法理解作为宠物鸟儿需要讨好人类的鸟生。 他诺也明白了,玉沙虽然先天条件好,但是他并不是一只甘愿成为以愉悦人类为己任的歌鸟。他小心翼翼地回头,观察着守在门外看似一无所知的胡大爷,心里叹气,又问玉沙:“胡大爷似乎很想帮助你重新唱歌呢,你真的不愿意吗?” 玉沙顿时沉默下来。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这种安静犹如带着回响,震得獭的耳膜轰轰响。过了好长一会儿,玉沙才终于再次开口。他道:“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鸟儿。胡老头对我们好我知道。但凡是都得讲道理嘛,对不对?我已经帮他拿到百鸟歌王的称号了,从鸟情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自己还不错,你可以夸赞我,我也不怕骄傲。但是,说破天去,也是他把我交给别人的,欸——是他让我差点鸟入犬口的。虽然老子聪明又命大,但是从源头说起来,谁对不起谁这件事情,咱们还得掰扯掰扯。” 看起来,玉沙对胡大爷的怨气还未消散。这两年来,他一直不愿意再次开口唱歌,也许是仍旧有心理阴影,但更多的可能是对现有生活的不满。 他诺点点头,代入自己想了想,也觉得可以理解玉沙。在陌生的环境里遭遇到凶残的攻击,是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的。玉沙选择留在胡大爷身边,本来是对人类报以极大的信任的。但胡大爷将他交到陌生人手上,在回来后的第一时间也没有发现玉沙的不对劲,更没有采取有效的措施。从人类自己的角度看来,似乎无可厚非,但从鸟儿的角度,胡大爷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人类。 人类将鸟儿看做是宠物,且是智商有限的玩物。和对待其他任何宠物一样,人类的关注点相当有限。他们也许会尽心尽力地让鸟儿们生活得舒适,不用在野外风吹雨淋,在他们生病后也会尽心尽力地施以照料。对于鸟儿而言,歌唱原本只是一种生存和沟通手段;但在人类的世界里,鸟儿的歌声是一种取悦人类的方式,是他们置换生存机会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之一。人类训练鸟儿,给他们压口儿,帮助他们学艺,让他们学会最优美的歌唱方式,唱出最动人的曲调。但是鸟儿们心里是如何想的呢?他们真的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大概没有人类会深入思考这些问题。 又或者是,他们确实思考过了,但是没有答案。从本质上而言,人类也是一种动物,他们有着亲近自然的天然本性。而饲养宠物,是一种质朴的经济实惠的亲近自然的方式。你很难说这是一种善举,但它并非出自恶意。它结出的果实是甜是酸,至今仍是未知。 人类有的选择,但动物们没有。这样看起来似乎是不公平的。然而,对于动物而言,人类的干预早已成为自然法则的一部分。和在自然界相似,动物们会利用这些法则,尽可能规避风险,让自己过得舒服。孰是孰非,并不是单个个体可以判断的。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他诺甩甩头,决定不再深究。他想要解决的是当下的问题,毕竟他已经答应胡大爷,帮他尽可能地开导玉沙。他想了想,又换了一个问题,问道:“既然你不愿意做一只单纯的歌鸟,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呢?” 玉沙已经成精了,按理来说,他应该离开人类家庭。这对于他自己或是人类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久居笼中,玉沙很难在顿悟之道上有所突破。 玉沙叹了一口气,耷拉下脑袋来。他看起来有几分沮丧,又有几分懊恼。过了好一会儿,玉沙才重新开口。他道:“你们是真心想帮胡老头吗?” 他诺想了想,道:“我愿意帮助他,他不是坏人类。不过,我也不愿意伤害你,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所以,如果你一定不愿意再唱歌了,我也会尊重你的。” 听闻他诺想和自己做朋友,玉沙不知是害羞还是气恼,浑身的羽毛炸起,来回上下跳蹿了几下,显得很激动。“别和老子攀关系。”他大声叫道,“老子才不想和你拜把子呢!” 什么把子?他诺没听懂,皱着眉,歪头看他。 云歌听了,忍不住捧腹啾啾大笑。 玉沙冷静下来,清了清喉咙,降下声调。“想让老子唱歌,也不是不行。”他松了口,“但是老子有条件。” “什么条件?”他诺精神了。有条件就说明事情有转机,这是一件好事。 “你们得帮老子出气。如果我舒服了,心里爽了,说不定我就会继续唱歌。” 出气?他诺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想让我把那只坏人类揍一顿吗?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呢。” 他还从来没和人类打过架,确切的说,他诺还从来没打过架。他离斗殴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小时候被林子里的一群小猕猴们抓住,他们想揪他身上的毛毛。他诺一边挣扎一边急得大哭,最后是水獭大哥闻声赶来,吓跑了那群讨厌的小猴子,保住了他诺过冬用的毛毛。不过,他诺屁股上的毛毛还是秃了一块,被笑话了一整个冬天。 想到这,他诺忍不住转身去看小老板。如果是打架的话,小老板应该相当厉害吧。说不定他能说服小老板帮忙呢——前提是小老板肚子很饿的话。 罗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原地发呆。似乎是感受到他诺的目光,他瞥了一眼满脸欲言又止的海獭,道:“想都别想,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可是……” “没有可是。” 他诺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早知道斗殴技能迟早会派上用场,他就不偷懒,早早地和水獭二哥学学怎么打架了。 “揍一顿?什么揍一顿?”玉沙喵呜喵呜地叫道,“我倒也是很想揍一顿那只人类出气啦,不过听说他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被女儿接走了,早就不在毛春了。连同那只蠢狗我也再没见到了。” 咦?他诺抬头,好奇地望向玉沙,道:“不是找这只人类出气的话,你想怎么出气呢?” “虽然这些人类是很可恶啦,”玉沙继续喵呜道,“但是最最让我生气的是一只臭鸟!妈的,想到这里我就生气。要不是他,老子早就走了,也不用遭这些罪!你们帮我找到他,我出了气,就去打比赛。”他的胸脯高高挺起,语气里满是自信,仿佛只要他肯下场参加比赛,冠军就是囊中之物。他似乎又变回当年那种名震全国的百鸟歌王。看起来无论玉沙是否肯承认,他还是很享受斗歌的过程的。 耶?居然还有故事吗?他诺顿时坐直身体,竖起耳朵。 ※※※※※※※※※※※※※※※※※※※※ ①比特犬虽然长得凶,性格不算好,但是主要还是看主人怎么养哈,狗狗本身都是好的。另外,无饲养经验的同学还是不建议养猛犬,切记切记 第49章 玉沙的故事 胡大爷在鸟友圈里一直被誉为“鸟精”,因为他养的鸟儿都聪明伶俐能通人性。鸟友们都说这是因为胡大爷精于钻研,经验老道。但只有鸟儿们自己清楚,胡大爷之所以如此懂鸟,并不全是因为他的经验,还因为他家里,曾经真地住着一位鸟精。正是这位鸟精,抱住胡大爷培育了一代又一代有灵性的鸟儿,其中不乏成精者。 而玉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受害者”之一。 这位鸟精名叫南国,是一只雄性的红嘴相思鸟。红嘴相思鸟在唱歌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天赋,但因为长得精致讨喜,在鸟类爱好者中长期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们在中国的传统花鸟图中,素来是主角。又因为其寓意着缠绵爱情的名字,红嘴相思鸟也成为历代诗人的最爱。而南国的名字,就是取自“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唐诗。从红嘴相思鸟的走红便可知,人类是多么地肤浅,只喜欢漂亮的表皮。 他诺在这里打断玉沙,道:“我也喜欢漂亮的外表。”说罢,他偷偷瞥了一眼兴致缺缺的小老板。 云歌也跟着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玉沙瞪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回道:“那你们他娘的也肤浅。” 肤浅的海獭和云雀闭上嘴,选择继续听故事。 故事里的南国从小便聪明过人,才成鸟就顿悟成精了。他是胡大爷从无良的鸟贩子手里救下,亲手喂养长大的。为了报答胡大爷的养育之恩,南国在成精后修人前的这几年,一直默默帮助胡大爷训鸟。他虽然自己不会唱歌,却懂得如何帮助生鸟压口儿。他有着自己独创的训鸟方式,比世界上任何一位成熟的养鸟人都要成功。 玉沙来到家里后,胡大爷身边并无合适的熟鸟帮他开口,只能采用替代法,即用百灵鸟鸣叫声的录音帮助玉沙练习发声。每天一大早,胡大爷都会将玉沙拎到单独的练功房,打开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别的熟鸟优美的叫声。 而南国就充当着教练的角色。南国由于聪明伶俐,表现出非凡的亲人品质,轻松获得胡大爷的信任,成为他的心头肉。在家里,南国是可以不用进笼的,享受着别的鸟儿没有的自由。在玉沙练声时,南国会呆在一旁,边嗑瓜子边监督玉沙。他知道玉沙对于胡大爷的重要性。作为教练,南国相当严厉,只要玉沙有片刻的松懈,迎头就是一翅膀。 玉沙只能不停地练习,不断地重复,日复一日,永无止境。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唱歌和吃喝拉撒。这样的生活是沉闷的,对于一只尚未成年的小鸟而言更是如此。 “我不想唱歌了。”玉沙总是这样抱怨。 “你要是不能唱歌,就会没有人类会喜欢你啦。”南国总是这样恐吓玉沙。 玉沙在年少时期,就初显叛逆之心。他总是有借口逃避练习,不想好好唱歌。为了逃避“专业课”,玉沙甚至还能熟练地装病,博取胡大爷的同情心——“生病”的玉沙可以被允许减少练声时间,在公园里呆更长的时间。每次得逞,玉沙都会在南国面前显摆。他挥舞着翅膀,跳着舞,像一只真正的鸟儿。当然,这样幼稚的行为,南国是不屑的。 专业的歌鸟是不被允许学习唱歌以外的其他口技的,然而玉沙更喜欢除了唱歌以外的任何杂课。他的猫叫便是从一只名为碧雾的绿猫雀①那里偷偷学来的。碧雾告诉玉沙,猫的叫骂声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之一,假若他日他遇上危险,不妨开口大骂一通,或许能吓退不少敌人。玉沙深以为然。在他看来,“满口脏话”的碧雾就很威武很雄性,他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碧雾是南国的野外朋友,就住在百叶林里头,在胡大爷外出的时间,他偶尔会来拜访南国。他很喜欢玉沙,教会玉沙许许多多“粗俗”的口技。不过,南国很显然并不欢迎这样带坏小朋友的朋友。他们俩个总是吵吵闹闹的,一见面就彼此互扇翅膀。玉沙却很享受碧雾的来访,那是他能够轻松惬意放松自己的闲暇时光。 “我为什么一定要被人类喜爱呢?”面对南国的训话,玉沙如是反问道。 和玉沙不太一样,南国是一只外向而活泼的鸟儿。他总是有着旺盛的表现欲,哪怕唱歌再难听,也愿意叽叽喳喳献曲。他喜欢被人类关注,喜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喜欢感受来自周围的赞许和爱意。他天性如此。对于玉沙的困惑,南国并不能很好地感同身受。他只知道,若是玉沙想要在人类世界生存,他就必须适应这样的法则。而对于鸟儿而言,生存是唯一一件大事。 “也许等你有一天成精了,就能找到答案了。”南国说道,“那个时候,你可以自己做选择,无需再按照人类的期待生活。” 南国的话为玉沙带来方向和希望。他期盼着,也默默努力着,希望有朝一日,成为厉害的精怪,离开这个狭小而单调的人类空间。 没想到,先他一步离开的居然会是无比喜欢人类的南国。 “我决定啦!”马上要修成人形的南国立在鸟笼边,软趴趴地抓着杆子,像一坨小破布,看起来精神并不怎么好。他正经历着所有成精者都需要咬牙挺过的艰难蜕变过程。人类并不知道南国的顿悟,只以为他是老了,自然而然发生的变化。胡大爷将南国的粮食换成了老年鸟儿的特制营养餐,并给予他更加细致的关照。但这一切都不是南国需要的。 玉沙明白,终有一天,南国会选择离开。但他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你决定了什么?”玉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仍旧小心翼翼地问着,希望南国能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虽然南国这只鸟可坏,总是以折磨他为乐趣,老喜欢打击他,惨无鸟道地训练他,逼迫他成为一只受人喜爱的好鸟儿。 然而在那些夜深人静的晚上,玉沙和南国紧紧挨着,共同抵抗来自夜晚凝视带来的寂寥。作为室友,南国是不合格的,他总是睡得香甜,无忧无虑,呼啾呼啾地打着呼噜。玉沙却总是失眠,睁大眼睛,盯着月亮发呆。 毫无乐趣的鸟生显得如此漫长。他并不想明天来得如此快如此仓促,他不想每一天每一刻都耗费在无趣的练习和发呆之中。然而,他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玉沙不确定是不是每一只鸟儿都和他有着同样的困惑。他也许是一只特立独行的鸟儿,又或许,他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普通一员,自以为特别,却和别鸟没有任何不同。 他是一只金丝雀,他是一只笼中鸟。 玉沙有许许多多想不通透的地方。彼时的他并不知晓,这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思考,是他修行顿悟重要的一部分。 尽管南国的思想境域与他的毫不相同,却是陪伴着他日日夜夜的伙伴。玉沙早已将南国看做自己的哥哥,自己存活于世的一部分。此刻,当离别的柳枝终于折下时,玉沙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浓稠的哀伤,像是化不开的雾。 “我决定要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啦。”果然,南国如此回复道。 “什么是你喜欢做的事情?”玉沙喃喃问道。 “你这个混球老是在我耳朵边念叨,我不喜欢这个,我不喜欢那个。”南国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却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害得我也忍不住开始思考,我喜欢什么呢?我没有骗你哦,我是真的喜欢人类。”他喜欢生活在人类之中,感受着那些在鸟类世界里不曾存在过的炽烈感情和因享乐而燃烧的激情澎湃。 “我想要去有着更多人类的地方,我想要唱歌,想要跳舞,想要更加开心,想要被更多人类喜欢。”这些话听起来简直是肤浅的宣言,然而南国眼里带着光,语气里满是憧憬和向往。玉沙将喉咙口里的嘲讽咽了下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南国,一定会被更多的人类所喜爱的。他们会为他发疯,为他着魔,为他喜悲。 “我和胡老头的缘分差不多到头了,接下去的时光,有你陪伴,他也会很开心。”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谈起胡大爷,南国开始释怀。“你答应我吧。”他这样说道。 玉沙想堵上耳朵,不想听这只不负责任的坏鸟的叽叽歪歪。然而他灵敏的听觉还是将南国的话传送到脑海之中。 “你答应我,在你有能力独自生存之前,在你想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前,好好陪着胡大爷一起生活吧。” 玉沙心里理智的一面告诉他,南国这是在为他担忧。从小就作为歌鸟被人类圈养的金丝雀,在野外几乎没有生存能力。 金丝雀,金丝雀,当人类以这种名号冠以他们头上时,似乎已经预示着这种鸟儿所担负的命运。他们如此高贵,也是如此脆弱。 但是感性的那一面却不停地叫嚣,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都拥有自己想要的旅途,知道自己的方向,而我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无趣而漫无目的的生活? 他有多喜爱此刻南国眼里的光,也就有多讨厌他离开时的决绝和希冀。 第50章 玉沙的故事 在一个月色如酒的盛夏之夜,南国彻底离开了,在玉沙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往北边飞去,融化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自那之后,胡大爷的养鸟生涯也陷入一个奇怪的瓶颈期。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养鸟训鸟,精心经营着这家小店铺,然而他的店里再也难出一只奇鸟。为此,胡大爷也曾颓靡消极过一段时间。不过,人类总是健忘的。胡大爷从难过和失落之中恢复过来,很快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玉沙和其他鸟儿的驯养之中。 玉沙不负众望在百鸟歌会中脱颖而出,靠着南国曾经教授过他的歌唱技巧,成为万人瞩目的歌王。退役之后,玉沙表面上享受着闲适的安静时光,内心却无比焦灼。南国的离开,似乎将他身上所有属于随遇而安的鸵鸟心态都带走了。他开始躁动不安,开始重现陷入令鸟费解的鸟声思考之中。也正是在这段时间,玉沙顿悟成精了。 成精并未给玉沙带去任何好的变化,相反的,因为无端成精,玉沙必须承受来自灵力和精力两方的双重压迫,精神极为脆弱。惊慌失措、孤独无助的玉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鸟生中的第一位老师和第一个朋友南国。南国成精之后,也在胡大爷家里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必然知道如何平衡其间关系。南国虽然讨厌,但无奈也是玉沙能够想到的最值得信任的鸟。 南国在离开时,曾经给玉沙留过一个联系方式,以防不时之需。玉沙通过不同的途径尝试着去联系南国,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查无此鸟。 作为一只家养的鸟儿,玉沙和外界交流的途径实在太少了。他搜刮着有限的信息,从焦急到彷徨失措再到彻底失望,终于不得不相信,南国并无打算和他再有任何交集。 南国这个大骗子! 玉沙深呼一口气,想要给自己的悲伤往事来一个极富戏剧性的总结语,却被一声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打断了。一口混浊之气要吐不吐,卡在喉咙口,雪白色的金丝雀郁闷地咳嗽了几声,不悦地掀开眼帘,瞪了一眼破坏气氛者。 阿噗—— 他诺继续清理着鼻道,总算觉得好了许多。他泪眼婆娑,看起来眼袋下像是挂着两坨水袋,盈盈发光。 “你哭什么?”玉沙嫌弃地问道。 “太感动了。”他诺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 玉沙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几只鸟都很沉默,就连一向泪点很低的云歌都流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原来这就是海獭吗?真是蛮神奇的呢。 “你不要哭哭啦。”云歌笨拙地挥动翅膀,轻轻拍打着他诺的后背。 “这有什么好感动的。”玉沙切了一声,虽然语气里满是不屑,说话的音调却不由自主地降了几度,“老子的故事是关于勇敢的青春,梦想和挣脱束缚的英雄故事好么?哭屁啊。” 他诺哭得正起劲,忽然被呛,吓得打了一个嗝,连连摇头。 玉沙翻了一个白眼,却遭到云歌满是责备的眼神,就连一直在盯着天花板发呆的奇怪人类也突然将视线落在玉沙的身上。这让玉山很有压迫感。他很不自在地上下跳动着,瓮声瓮气地说道:“老子并不要你们的同情,老子只想要解气,老子是鸟王!呜哇哇——”他模仿着猫咪们骂街的模样,嘴里念叨着花式脏话。 罗飨开了口。他的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相当清晰,却让玉沙瞬间噤声。“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任何一句猫话,我就把你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直到你变成无毛鸡。” 玉沙蹭的一下炸开毛,僵硬着身体,艰难地跳回笼子里,缩着脖子,安静地立在支架上。 罗飨又用小白伞的伞尖戳了戳他诺毛绒绒的后脑勺,嫌弃道:“难看死了,不许哭。” 他诺哎呦一声抱住后脑勺,狡辩道:“我没哭呢。”他用手又揉了揉脸,两只眼睛通红,拒不承认。 场面总是是受到控制,众精怪的话题重新回到玉沙的心愿上来。他诺问道:“所以说,你的最终愿望,就是能找到南国,打他一顿吗?”他皱着眉头,不确定这种暴力的方式是否可以用来解决问题。 玉沙没说话,不知是迫于罗飨的淫威,还是他本身也并没有想好出气的方式。 他诺又问道:“那假如我们能找到南国,你和他见上一面,就能解开心结。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地选择今后的道路了吗?” 玉沙依旧沉默着。 罗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身,道:“算了,走吧,他只是一个懦弱的骗子。”他朝他诺看去,示意他跟上自己。 他诺瞪大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小老板。 玉沙的愤怒战胜了他的恐惧。他飞扑起来,怒气冲冲地叫喊道:“你凭什么叫老子懦夫!老子……”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罗飨,改口道,“我才不懦弱,我也不是骗子。” 罗飨轻轻笑了起来。他道:“明明已经成精开智了,却依然束缚在鸟笼的方寸之间,这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错,仅仅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就该心平气和地接受。你却怨天尤人,将责任都推给别人,怨恨那些与你无关的旁人,这不是懦夫是什么?制造一个可以沉沦的假象,自以为是,自我欺骗,不是骗子是什么?” 小老板的话虽然很严厉,听起来也略显残忍,但是细细分辨,也有其道理。他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想点头赞头,连忙捂住脖子,装作不偏不倚,悉心听取两方意见的模样。 玉沙喃喃无语,低下头去。 罗飨又道:“你说不想过这样的生活,那我问你,你又想做什么?你并没有答案,你只不过是想否认,然后将所有不顺遂都归于别处。你觉得自己不喜欢唱歌,所以放弃唱歌,但事实证明,唱歌并不是你生活乏味的源头。源头只是你自己。” 一时之间,铺子里安静地很。 他诺下意识张嘴吸了一大口空气,然后像潜水一般鼓起腮帮子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玉沙,生怕高傲的金丝雀情绪波动过大,做出什么令獭措手不及的举动来。 出獭意料的是,玉沙显得极为平静。若不是他略微起伏的胸脯,他诺险些要以为他化作雕像了。 云歌跳上他诺的肩膀,扯过他的耳朵,小声问道:“玉沙是不是打击过度了?” 他诺有些担心。 终于,玉沙抬起头来,重新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 罗飨一脸“我当然是对的”的表情,甩了甩手里的白伞,眼睛依旧盯着门口的方向,并没有理会玉沙,似乎已经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诺偷偷扯了扯罗飨的袖子,被对方嫌弃地甩开。他仰头,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来。罗飨深深地皱着眉,却终归没再说什么。 玉沙思索片刻,接着说道:“我这几年确实一直在逃避我的问题。没错,我成精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止步不前,因为我并无方向。我听闻,动物成精之后,需要离开人类社会,择一道入境,否则容易被大千世界的世俗所扰,影响修行。是我自己迟迟不悟,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脱离我的原本世界,我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需要全然为自己负责。这是在是太可怕了。” 这还是玉沙第一次提到害怕的情绪。作为一只外表娇弱内心粗犷的鸟儿,玉沙一开口便能给人带来相当有冲击力的异样感。正因为如此,别人很难察觉到,在他故作粗鲁的言行举止之下,掩埋着一颗并未来得及完全成熟的稚嫩之心。 他诺忽然开口,打破沉默,道:“我决定了!” 罗飨像是知道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蠢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拖了把竹椅重新坐了下来,盯着天花板继续发呆。 果然,他诺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决定帮你的忙。既然你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如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呀。你现在的唯一心愿就是见到南国,那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努力看看。” 在他简单的思维世界里,心愿就是超级超级想要做成的一件事情,这就像是他忽然很想吃烤扇贝。如果一直一直吃不到,那他便会白天想夜里也想,发呆的时候想干活的时候也想。哪怕吃到了同样可口的椒盐虾干或是肥美的生蚝,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依旧是属于那份没能吃到的烤扇贝的。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喜欢虾干和生蚝,而是因为想要吃到烤扇贝的心情已经远远大于真正吃到美食带来的愉悦了。他的思维,他的情绪,和他的行为都会受到这种执念的影响,变得奇奇怪怪。 玉沙应该也是一样的。也许见到南国并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起码无法解决他的所有问题。然而,玉沙是想见到南国的,不管是因为思念还是因为他自己所说的,想要在南国身上发泄。因此,对于玉沙而言,南国就是他的烤扇贝,他的执念。解开这个执念,就能让玉沙和过往的某个时光正式告别,放下心结,正视自己,重新踏上旅程。 “所以,我们要找到南国!” 云歌舞动着翅膀鼓掌,赞叹道:“诺诺你真是太聪明了!” 他诺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哈哈笑了几声,谦虚道:“也不是那么聪明啦。” 罗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在他诺的鼓动下,所有鸟儿的精神都开始振奋起来。是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名字和品种,多加询问,总会有踪迹显露的,这对于消息灵通,亲友遍布全世界的鸟儿们而言,并不困难。就连玉沙也开始欣然向往起来。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帮你找到南国。不过,为了让胡大爷不起疑心,我们还是得先设计一些桥段,而且,我们的演技必须要非常的好。”也难为他诺这样简单的脑子要去构思这样复杂的计划。 最后,在更为靠谱的虹和空的建议下,“疯狂的小鸟”计划大纲如下: 一、他诺和云歌他们兵分两路,去百叶林找南国的线索。空在学猫语的时候,曾经认识过一群模仿猫儿叫声很厉害的朋友,说不定里面能打听到碧雾的消息。 二、玉沙要开始“好转”,配合他诺的疗程,以获取胡大爷的信任 三、小老板肚子饿了,应该吃午饭了 第三条是他诺自己添上去的的,至于是谁的肚子饿了,大家心照不宣。他诺见在场没有任何人反对,欣欣然地在计划书上按上自己的指印,暗叹整个方案简直完美。 在众人的强迫下,玉沙不情不愿地在胡大爷面前演唱了一首个鸟的成名曲,这可把胡大爷激动坏了。他仿佛回到了旧时光,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胡大爷看他诺的眼光直接从“沽名钓誉的骗子”变成“居然能成功将红靛颏,伯劳鸟和云雀养在同一个笼子里必然是一位绝食高人”。 胡大爷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握住他诺的手,称他华佗在世。他诺听不懂,哼哼唧唧地敷衍应和了几句,又说治疗需要好几个疗程云云。胡大爷自然无不可。 从花鸟街出来后,云歌他们打算直接飞回林子里,罗飨也让小白伞带着鸟笼先回家。一时之间,又剩下他诺和小老板两个人。 他诺还惦记着早上出门的时候,小老板说今天要吃大餐的事情呢,咧着嘴笑得满脸灿烂。 罗飨看着他,觉得好笑,难得心情好地询问道:“想吃什么?” 他诺受宠若惊,问道:“我想吃什么都行吗?” “当然不行。”罗飨的回复很坚决,“我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 “早上不是说随便我吃什么吗?”他诺眨眨眼。 “那是早上,等我想好之后,就只能听我的。”罗飨相当霸道,且毫无羞愧。 他诺心想,那你还问我呢。不过不管怎么样,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美味的饭,这个想法足够让他诺原谅任何小遗憾。 罗飨带他诺去的店铺相当小,招牌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鱼”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店铺门很矮,罗飨必须弯着腰才能进去。店铺里头仅能摆三张四人坐的木桌。他们到达时,店铺的午市刚刚开始,有两桌已经坐满了人。收银台前围着好几个正在点餐的食客。 这家店专营鱼肉小食,罗飨最喜欢的是他们家的手工鱼皮饺,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曾经来到毛春吃过一次,念念不忘。顾名思义,鱼皮饺的饺子皮是用鱼肉做成的。 鲜活的上好河鱼去皮剔骨,手打成鱼茸,加上佐、辅料调至粘稠状,在案板上用刀背碾压成薄片,裹上调制好的猪肉馅料,搓成卷,下高汤煮透,撒上香芹和鱼露调味。一口下去,表皮弹牙鲜爽,内里汁水四溢,美味得很。 罗飨很快便点好自己要吃的,余光一扫,撇下犹自纠结的他诺,抢在一个小伙子之前,迅速占据了最后一张大桌子。被抢了座的人类甚是恼火,但罗飨也不说话,抬着下巴,露出一丝骄傲自得的神色。那人只好悻悻然去隔壁拼桌去了。 他诺浑然不知,盯着菜单看了半天,连老板娘都不耐烦起来。其实他看不懂多少字,幸好菜单箱单简单,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十来种菜品。 原本排在他诺后头的人类不耐烦起来,挤到他诺身旁,先点起菜。那人身材高大圆硕,几乎将他诺挤到柜台后头。 他诺眨眨眼,认真地盯着人类看。作为一只成精很早却始终居住在野外的海獭,他诺很少这样近距离观察人类。但他知道,要想适应人类生活,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便是观察和模仿。 “老板来两碗鱼饺,一份大碗一份小碗,小碗的不要芹菜,两碗都加辣子,多加点。再来一份炸鱼糕和鸡蛋饼。”男人麻利地念完一串点单,扭头看向身旁的女人,伸手道,“钱包。” 他诺暗自猜测,那个雌性可能是这个雄性的配偶。所以人类世界,是由雌性来支付费用的吗? 那个女人并没有将整个钱包交给男人,而是翻开钱包,从里头摸出几张纸币,直接递给男人。男人接过钱,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再给我点零花钱吧,我一会儿买包烟。” 女人迅速瞪了一眼男人,似乎是不太乐意,不过她还是从钱包里摸出另一张纸币,拍到男人的手心里。男人呵呵一笑,眉眼全无,倒是显得憨厚起来。 他们俩的说话声很小,但他诺耳朵灵,一字不漏地都听在耳朵里。他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两只人类回到座位上。他诺眨眨眼,在老板娘的提示下,有模有样地学男人点完自己的餐。罗飨刚刚忙着冲过去抢座位,并没有来得及付钱,他诺掏出自己的零钱包,慢吞吞地数了半天钱,将小老板和自己的午饭钱都付了,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到座位上。 罗飨正埋头,聚精会神地用他诺的手机玩小猫抓鱼的游戏。他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盯着罗飨看了半天,忽然打开零钱包,从里头掏出一张十元纸币,拍在罗飨跟前的桌面上。 罗飨停下手上的动作,由下往上,安静地看着他诺。 他诺低头瞅了一眼零钱袋,颠了颠,思索片刻,重新掏出一张二十的纸币。他的目光在两张纸币之间来回打量半天,点点头,将之前那种十元的换走了。 罗飨盯着手里多出来的二十块钱,眉头紧紧拧着,显然是很困惑。 “零花钱。”他诺道,抿嘴笑了笑,“让你开心一下。” 第51章 味觉 罗飨是否有因为零花钱而感到开心一点,他诺无从判断。他只知道小老板听完他的话之后,就不再理他。直到他点的鱼皮饺上桌后,罗飨都没再说话,而是沉默地喝完一整碗的鱼皮饺。 他的动作很快,但不失仪态,看得他诺直咽口水。他的那份炸鱼糕却迟迟不见动静。 罗飨开始喝汤。高汤里浸透着鱼肉的鲜甜和芹菜的香气,好闻极了。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整张脸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之中,看起来像鱼皮饺一样可口美味。 他诺抖了抖鼻翼,拿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心道,果然学无止境凿壁偷光十年寒窗闻鸡起舞,人类的世界实在复杂呢。虽然零花钱看起来很受欢迎,但在距离的实操过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知识点需要注意。 罗飨终于放下汤匙,用纸巾优雅地擦拭嘴角,然后抬眼,瞥了一眼他诺。 他诺感觉自己的头毛瞬间炸起,根根竖立,收起心思,脑袋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好在他期盼已久的炸鱼糕也终于上场。服务员小哥动作麻利,行动匆忙,几乎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将白瓷盘随意地滑上桌面。白瓷盘打了一个转儿,倏地一下来到他诺跟前。 他诺两拳握实,做了个欢呼的动作,然后举起筷子,礼貌地将炸鱼糕让给小老板。“你要尝尝看吗?闻起来超级香的。”他刚说完,忽然顿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罗飨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诺拧着眉头思索片刻,俯身凑到盘子边,又用力嗅了嗅。没错,是香的,闻起来不仅仅有鱼肉的味道,还有镶嵌在鱼糕之中硕大的墨鱼粒。他用他那超级灵敏的鼻子起誓,这个墨鱼很新鲜,肯定好吃。 …… 他抬头,诧异地张大嘴,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我闻得见了。” 罗飨点点头,“没错。” 惊讶过后,他诺欣喜不已,连声向罗飨道谢:“谢谢你。” 罗飨耸耸肩,无所谓道:“谢我什么。” 重新回到熟悉的有气味的世界,这种感觉太好了。小海獭短暂的一生之中,还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失而复得的感情,内心不免澎湃。他又能闻见了!这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他忍不住埋头又吸了一大口,这一刻,他觉得超级满足。在他丧失嗅觉之前,他诺可从来不觉得能感受到清晰可辨的气味是多美美妙的一件事情。 他诺抿着嘴又偷着乐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肚子饿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炸鱼糕,满怀期待地放进嘴里,嚼了嚼。 咦? 罗飨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他诺呆呆地又嚼了几口。他没有想错,这份闻起来超级美味的炸鱼糕吃进嘴里居然什么味道都没有。他将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困惑不已,心道是不是老板忘记调味了。可是转头看看别的桌,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包括刚刚那个因为零花钱而开心不已的雄性人类。 他诺压低声音,凑到罗飨身边,小心翼翼地告状:“我觉得这里的炸鱼糕不太好吃呢。”那个脾气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善的人类老板娘离他们并不远,他诺不敢说得太大声。 罗飨挑了挑眉尾,居然冲他笑了笑。“哦?”他道,伸手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舒展眉眼,赞叹道,“果然是人间美味呀。” 他诺惊诧地张大嘴。罗飨趁着他发呆之际,又迅速夹走一块,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他诺困惑地低头,小心地又尝了一块。 真的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并不是饭食做得清单乏味的那种淡,而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味道的那种乏味。他诺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奇怪的触感——没错,这并不是味觉的范畴。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食物嚼烂后在口腔里的触感,鱼肉糜和墨鱼粒截然不同的口感。然而,它们在味道上没有任何不同,吃起来都有一种奇怪的近似泥土的味道。哦,不,春天的青草地还是相当美妙的。这盘炸鱼糕连泥土都比不上。 他诺大失所望。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淹没,瞬间没有了食欲,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罗飨始终默不作声,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小海獭沮丧的神色,终于好心开口提醒他,五感缺失的第二感就是味觉。 他诺这才想起来,他是为什么搬到城里来的。但这种认知并不能给他带来宽慰。如果说失去嗅觉,是对他诺安全感的沉痛打击,那么失去味觉无异于是对他的迎头一棒。没有味觉,他诺最引以自豪的食欲就不复存在。他的肚子虽然是空的,但是咀嚼和品尝并不能为他带去任何欢愉。 “我好难过哦。”他这样说道。 罗飨本来只是想恶作剧一下看场好戏,闻言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虚。他眼光一飘,落在搁在一旁的二十块纸币上。他伸手,将纸币叠好,推到他诺眼前。 他诺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零花钱,”罗飨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你开心一下。” 意外拿到零花钱的他诺还是有些开心的。然而一想到哪怕有零花钱可以买好吃的,但他现在也尝不出味道来,这种开心不免打了折扣。 罗飨给他诺叫来一碗热汤。热乎乎的汤水顺着口腔食道滑下,虽然仍旧毫无味道,但还是给他诺带来几分安慰。就着热汤,他诺味同嚼蜡地吃完一盘炸鱼糕,蔫蔫地跟着小老板回家去了。 吃完饭时,罗飨破天荒地从村里买来现成的熟菜,闻起来都可香可香了。他诺吃不了多少,兴致缺缺。半夜,他躺在小老板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肚子饿得睡不着,又什么都不想吃。他翻了一个身,悄悄起床。房间里安静得很,小老板貌似不在家。 他诺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头。月亮大得很,沉沉地压在梨树的树梢上。梨花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再来一场风,花雨之后,这个春天便要过去。他诺蹲在院子里,不住地搓脑袋,总觉得身上不舒服。他忽然想起来,自从来了城里,他已经好久没有泡澡搓盐了。 想到这,他诺迅速起身跑向厨房。他记得在罗家那间老式的厨房里,放着一只巨大的木澡盆,足够放下他整只獭。 木澡盆重得很,他诺用身体的重量推着它滚到院子里,还摔了一跤,裤腿上都是泥。他诺倒是不介意,安顿好澡盆,又颠颠跑去盛水。来来回回一共走了五六趟,总算将澡盆填满了。 村子里安静极了,全世界都在沉睡。 他诺放心地变回一只海獭,扑通一声扎进澡盆里。哎哟,澡盆还是有些浅了。他诺一边用爪子揉脑袋,一边急速地在水里翻身打了一个滚儿。 舒服啊—— 晚春时节的夜风还是有几分凉意的。但他诺身上新长的毛毛厚实而紧密,极好地保护了他好不容易续起来的肉肉。戏水的快意打赢了怕冷的天性,他诺四爪朝天,用前爪扒着木盆的边缘,让自己稳稳地飘在水面之上,惬意地眯上眼睛。 他在浅浅的水中,尽可能地舒展身体,翻滚着转圈,认认真真给自己洗了个澡。他的爪子灵巧地在毛发的缝隙间游走,除去不干净的小东西,反复揉搓,将厚实的绒毛翻起来,又搓下去,直到整只海獭都看起来毛绒绒的。他继续仰面朝天地漂浮着,小心翼翼地将盐罐子里的海盐颗粒均匀地洒在肚皮之上,又轻柔地搓开。 唰唰唰—— 撒盐的声音美妙又富有节奏。他诺感到身心满足,因为味觉缺失而带来的苦闷一扫而空。他本来就是一只很容易自我满足的海獭。虽然眼下遭遇了一些些不太好的事情,但只要他的生活还能继续,他便觉得如意。 他诺洗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亮爬到天空的最高处,亮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他眯着眼睛,幻想着,月亮大概是甜的吧。他吧唧砸了咂嘴,又往软绵绵的肚皮上撒了一把盐。 罗飨不知何时踩着屋瓦回到家,一抬眼便是海獭戏水的画面。他有片刻的怔楞。 哪怕是很厉害的角色,罗飨也很少见到海獭这样奇怪的生物。他盯着他诺肉扑扑圆滚滚的肚皮看了半晌,心想,这也太方便了吧,还能自己撒盐,上了烤架就可以直接点火烤了。他意识到自己晚饭可能没吃饱,一猫腰,又从墙头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诺美滋滋地洗完澡,霸占了一整张床,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再睁眼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他诺眯着眼睛,从窗缝往外,看见满院子的阳光灿烂。他漫不经心地想到,如果可以在院子里晒毛毛该多好呀。 小老板已经起床了,但显然一副没休息好的颓靡模样,身体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竹椅上,有气无力地指挥着小白伞清点杂货铺里的库存。 小白伞挥舞着伞尖,干劲十足,热火朝天,动作快得几乎变成一道白色的残影。 看到小白伞的动作,他诺这才意识到,小老板原来是有正经工作的。他在床上翻来滚去,又赖了一会儿,终于揉着脸爬了起来。罗飨好心收留他,他诺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贡献。 他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罗飨道早安。 院子里堆满了纸盒,里面都是不知名的灌装黑色药丸。他诺笨拙地帮着小白伞整理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这些就是传说中的精力复方补充剂。 他一拍脑袋,想起来是时候要给林管事送外卖了,还可以顺道问问南国的下落。林管事见多识广,做了实习管事多年,想必消息比他灵通得多。 ※※※※※※※※※※※※※※※※※※※※ 性感海獭,在线搓澡 第52章 林管事的线索 精力复方补充剂这种东西,理论上而言,并不是所有精怪都需要,他诺自己就从来没有吃过。但是补充剂就像是人类世界里的维生素片,看似大家或多或少都需要来点,以解决在修行过程中精力不足或是营养不均衡的问题。这些并非是灵丹妙药,但对于精细化的成精者而言,往往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林管事便是属于精细化成精的那一部分。作为一名严谨的咨询类工作猫员,林管事一直秉承着科学成精的理念,在成精顿悟的每个阶段都尽可能做到量化管理,对复方补充剂,自然需求很大。 他诺将东西带给林管事时,猫咪咨询事务所正在午休。麻麻黑先生不见猫影,大概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午睡去了,铃兰花撒了一地。事务所外的草皮上方,摆着一道木板,横在银杏树和另一颗不知名的矮树之间,架起一座临时的简易矮桌。矮桌上摆着管事们的茶歇:两盘鱼干,一盘鸡胸脯,两盆清水。所有管事们恭敬地躬身候在一旁,等待着猫领事先动爪子。 圆滚滚的猫领事费劲地扒在木板边缘,用爪子将自己喜欢的食物勾了过来。他挑走了一盘鱼干和一半的鸡胸脯。他是一只短尾巴的黄狸花,有人偷偷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圆屁股。尽管他这样霸道,剩余的猫咪们却无动于衷,仿佛这样做是完全公平的。林管事揣着一双爪子,半眯着眼睛,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他诺悄悄打量,心里默念,领事的屁股果然很圆。 林管事掀开左眼的眼皮,瞥了他诺一眼,冷漠道:“你来了。” 他诺挠挠头,道:“嗯,我来了。” 林管事没有参与同事们的茶歇,而是带着他诺走到林子的更深处,找到他们上一次会面的断木处。林管事优雅地盘腿坐了下来。 他诺没敢凑到他身边,挠了挠肚皮,挑了另一处看起来更加结实的圆木桩坐下。他挪动了许久,才最终给尾巴和屁股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唉,有尾巴真是不方便呢。唔,他有点想挠屁股。他诺漫不经心地开了个小差。 “东西呢?”林管事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冷漠。 他诺打了一个激灵。他对于这只白猫忽而冷漠忽而使坏的脾气早已熟悉,并不觉得有多怪异。他点点头,从自己的小包里,将一整瓶复方补充剂掏出来,递给林管事。 林管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用一只爪子举起药瓶,以一种极为专业的挑剔模样,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通。他似乎终于满意了,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你会得到你应有的报酬的。”他道。 他诺咧嘴笑了笑。他想了想,小心开口问道:“林管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管事心情好转,无不可地竖起耳朵。 他诺向他打听南国的消息,期待着能获得些许线索。 然而,知识渊博的林管事对于南国一无所知。他转动着一对好看的玻璃眼珠子,认真地思索片刻,很快就断定他从未听说这个名字。然而他也并没有让他诺失望。 “你说的这只鸟我并不知晓,”林管事道,“然而关于绿猫雀,我却知道些许。” 和海獭一样,绿猫雀原本并不属于这片大陆,因此相当罕见。林管事却恰好认识一只,名为碧烟。猫雀善于模仿猫语,是上佳的外交鸟员。碧烟就是往来于猫咪事务所和鸟类事务所的信使。一般而言,雄性鸟类的模仿能力和叫声会优于雌性。然而碧烟作为一只雌性,打败了诸多竞争对手,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信使,并且一干就是十几年,实在难能可贵。 为了更好地展开工作,碧烟还给自己取了一个猫界艺名:绿咪咪。 他诺想起要开鱼饼店的苗咪咪小姐,心道,你们猫咪们取名字真是随意呢。 事实上,猫咪们的重名度确实很高,尤其是那些曾经与人类相处过的猫咪。在猫咪咨询事务所,冲着排队的猫咪们随口喊一声咪咪,十只里头有九只会回头,剩下一只极有可能叫大黄。 “很少有猫知道咪咪的本命叫碧烟。”林管事道,尾巴尖儿轻轻打着旋儿,显然是对于自己的博学广识感到骄傲,“你提到一只名为碧雾的绿猫雀,我想,碧烟应该知道点什么。” 他诺欣喜地点点头,觉得林管事的分析极对。“太好啦!”他呼唤道,“那我们可以去找到碧烟吗?” 林管事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他诺肚皮上的毛毛都炸起来了,终于开口,缓缓说道:“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诺从善如流,非常熟练地答应下来。“我懂,是有条件的!你说,我答应你。”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深入社会,对于人情世故精进不少。 林管事嗤笑一声,道:“你也不先听听我的条件就答应下来,万一我要你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呢?” 他诺倒是没想得如此深远,他挠挠头,问道:“那你要我做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吗?” 林管事摇头。 他诺笑了起来,“那就是了,我答应你。” 林管事瞪了他一眼,大概是嫌弃他孺子不可教,也不再多言,简单地将碧烟的联系方式告诉他诺。“你找打她,就说是我介绍你过去的。碧烟会帮助你的。” 他诺啪啪啪地给林管事鼓掌。 林管事又道:“那接下去,你要替我完成一件事情。” 他诺坐直身体,竖起不丁点儿大的一对小耳朵,让自己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诺回到罗家时,天色已黑,正好到了改吃晚饭的时候。小老板已经从白天的困倦中恢复回来,兴致勃勃地张罗着要吃虾。虾是隔壁刘大爷回老家时自己下河抓的,装在小木桶里,刚刚送来,还活蹦乱跳着。 “你回来的正好。”罗飨道,正想打算让他诺帮他干点活儿,却瞥见小海獭脸颊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两道血爪印。“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问道。 他诺疑惑了半天,才意识到小老板问的是他脸上的伤。“我帮林管事了小忙。” “小忙……”罗飨忽然笑了起来,“你倒是大方能干。” 他这么说着,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却让他诺有些害怕。他连忙解释道:“真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原来,林管事差遣他诺去了一趟林洲家。确切的说,他去的是林洲家公寓附近的小公园。那里是流浪猫的聚集场所之一。 “你去哪儿干嘛?” “宣讲传统美德。” 罗飨震惊地看着他诺,桶里的河虾趁他不备,扑通扑通往外蹦。罗飨没理会,眉头拧得更深,再次问道:“你去干嘛?” 他诺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宣讲传统美德。” 林管事现在还不方便直接去城里,更不能冒着被林洲先生发现的危险。因此,他让他诺替自己给附近的流浪猫带一句话。 “做猫呢,最重要的是自食其力,靠迷惑人类获取食物,算什么本事。”他诺一本正经地重复着。这是林管事的原话。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道,“我觉得林管事的语气不太好,于是自己给改了下。” “你怎么说的?”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爪短,大家都是社会猫,不可以做不要脸的事情哦。” 刚刚拿了别人河虾的罗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活该。”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他诺的两条眉毛耷拉着,有些沮丧。“我说完,就被一只大花猫给挠了。他可凶了,跳起来有我一个人那么高。长得又大又肥又圆又状,还有一条大花臂。我躲不开,脸被挠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回家了。”他诺感到有些后怕,“一开始的时候,那只大花臂还不肯放过我,追了我一条街。我跑得可快了。”说到这里,他又不免有些自得。比猫咪跑得还快的海獭,应该不多见吧。 罗飨一脸凝重,看着他诺,眼神又深又沉,不知何意。 他诺又道:“其实今天被挠之后,我认真反省了一下。” “应该的。”罗飨道。谁让你这样不知死活去挑衅流浪猫。 可是他诺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我反省之后,我觉得我不要养猫了。” 嗯? 罗飨一脚踢翻了木桶。哇啦一下,满地都是虾。 “你反省和你不想养猫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罗飨一字一句地问道。 “对啊,我反省了一下,觉得我想养猫这个决定是错的。”他诺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眼正在群魔乱舞的河虾们,吞下口水,决定不出声提醒小老板了。 罗飨嗤笑一声,无所谓道:“不养就不养。本来也是,你这么蠢,养什么猫啊。” 他诺居然赞同地点了点头。“猫咪好凶哦。”他感叹道,“所以我决定养狗狗。你不知道哦,就在那只大大花臂追我的时候,半路冲出来一只小狗狗,才一点点大,比大花臂还小,却能直接拦住那只猫。后来大花臂嗷呜一声就逃了,我趁机也嗷呜一声跑了。”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神采飞扬,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注意力很快就被打断了。 罗飨不小心捏死了手里的一只虾,转手扔掉,擦干净手指,起身对他诺命令道:“收拾一下,脏死了。晚上吃虾,你来做。” “嗷!”他诺答应下来。 他其实想和小老板继续分享下他关于养狗的体会和心得,无奈小老板看起来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他被大花臂伤害过的心也并没有因为晚上的一顿河虾而得到安抚,因为他依旧尝不出味道来。 他诺抽着鼻子睡着了,梦里都是甜美的大虾。 第53章 海獭的奇幻漂流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收到来自水獭大哥的新包裹:一盒巧克力。他开心地给了罗飨一把,又将剩下的糖果小心翼翼地收到干净的玻璃罐里。他现在还尝不出味道,打算把糖果留到他痊愈的时候。 罗飨没有拒绝他诺的贿赂,但是显然也没什么心情。 他诺今天要出发找线索,按照林管事的指示,去百叶林里找绿猫雀碧烟。 “你和我一起来吗?”他诺诚意邀请小老板加入他的队伍。 他的请求被残忍拒绝了。“你不是要养狗吗?”出乎他诺意料的是,罗飨问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对啊。”尽管没明白过来,他诺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不过……” 罗飨打断他,道:“我不去。” 他诺一头雾水。不过小老板看样子是不会陪他一起出门了。他诺觉得有些遗憾。他想了想,起身回屋里将刚藏好的玻璃罐抱了出来。漂亮的巧克力球在太阳光线照射下闪着诱人的光泽,香甜浓郁的气味从瓶口泄露出来。他诺深吸一口,沉醉地感叹了一声,这个巧克力糖肯定好吃。 他将这罐迷人的巧克力塞进小老板怀里,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如果你觉得无聊了,可以吃我的巧克力。”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本来想提醒小老板不要全都吃了,多少给他留点,但又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味觉,只要叹气作罢。 罗飨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闭上眼,躺在竹椅上,怀里抱着巧克力糖罐,似乎是睡着了。 直到他诺收拾好自己的小包,抬腿走到门口,还是没想明白小老板为什么又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不过,他诺心道,也许是小老板心情又不好了吧。他琢磨着,回家的时候,要不要给小老板捎带点礼物,最好是那种一吃就能让人开心到飞起来的东西。 啊,好想吃糖果。 他诺抬头,觉得天上那朵云,怎么看怎么像一朵快乐的棉花糖。 就在这时,他诺觉得背上一沉,扭头看去,原来是小白伞跳到了他的背上,看样子是想跟着他。 “你想和我一起吗?”他诺不确定地问道。 很快,他的屁股被伞尖戳了戳。 他诺觉得有些开心。虽然小老板不一起来,但是有小白伞作伴,也是可以接受的。 从这里进入百叶林深处,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水路。他诺之前刨的独木舟并不十分结实,已在数次往来中渗水漏底,不堪重用了。这次他走水路,得想别的方式。 天气已经暖和了,直接躺在水面上飘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诺找到红久河隐秘的精怪专属通道,变出浑身厚实的毛毛。小白伞极少见到他诺海獭形的模样,此时好奇地跳过来,绕着他诺转了一圈。小白伞很长,差不多能到他诺眼梢的位置。这样一来,他诺就不再适合背着它走了,因为小白伞的伞尖会戳到地上。 小白伞有些嫌弃这样矮小的他诺,从他诺身边飞开,径自往河边飘去。它的动作很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他诺没有见过其他的海獭,因此并不知道一只普通的成年雄性海獭应该长到多大。然而水獭妈妈总是觉得他太瘦小了,尽管他比全家体型最大的水獭爸爸还要大一半,在水獭妈妈心里,他诺仍是一位小朋友。他诺端着肚子,吧唧吧唧地奋力跟上。 他最近吃的似乎有些不节制了,肚皮上摸起来比上个月还要软和一些。然而脂肪对于动物们而言,并非是坏事。春天是适合养膘的季节,自然要多吃一些。 他诺扭到河道口。今天风和日丽,河面平稳,白云在上,暗涌在下,潺潺水声。小白伞已经撑开伞面,像一朵洁白的大蘑菇,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它白色的影子,和另一朵浮云的倒影相映成趣。小白伞很安静,似乎正在低头欣赏自己的倩影。 “对,你好看。”他诺附和道。 小白伞倏地一下转圈圈,又停下来继续看倒影。 他诺理解不了这种爱好。他在泥泞的河岸边徘徊着,始终鼓不起勇气下河。岸边的水草被踩进冰冷黏湿的泥里,压在脚下,有种奇妙的令人生厌的触感。他诺用两只前爪紧紧抓住岸边的垂枝,扭过身体,颤巍巍地将尾巴尖搁在水面上。 嘶——好凉啊! 尽管夏天即将到来,河水还是比他想象的要冰冷。他诺慌乱地收回尾巴,站在河边,用爪子挠了挠肚子,有些苦恼。他并不喜欢让身体浮在冷冰冰的水里,那样会让他很没安全感。 小白伞总算是欣赏够了自己的影子,飘过来,好奇地绕着小海獭转了一圈,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他为何不走。 “河水好冷呀。”他诺说道,伸出爪子揉了揉脸。 他的话音刚落,屁股上就被用力戳了一下。他诺哎呦一声捂住屁股,道:“你不要生气嘛,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积攒一些勇气。” 太阳爬高了。按照他诺的节奏,大概等月亮飞上来,也未必会有勇气。 小白伞晃动了几下身体,发出奇怪的嗡嗡声,忽然砰的一下变成一朵大蘑菇,盖在他诺头顶上空,完美地将他诺整只獭笼罩起来。 他诺瞪圆了眼睛。 下一秒,他的身体腾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从他的爪子底下升腾而起,那一瞬间,仿佛他的每根毛毛都漂浮在空气之中,无附着无重力。他诺害怕地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咚的一声,他掉落下来。意料之中的撞击没有到来。他诺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咦?他已经在水面之上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并非是直接接触河水,小白伞完全撑开倒放在水面,像一艘绝妙的小船,载着他,飘飘忽忽地往目的地驶去。 他诺肚皮着地,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一切正常,他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他缓缓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趴在一边,从伞沿往外看去。随着他诺的动作,小白伞轻轻晃动着。和真正的船一样,伞船并不稳定,会随着他的动作和水波的流动产生微妙而和谐的摇摆幅度。 小白伞稍稍倾斜,他诺的视野开阔起来。 他真地是在红久河上飘呢。他诺开心起来,大声喊道:“胖胖,谢谢你!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白伞!” 小白伞发出细微的颤抖,河面随之皱了起来,水波由近及远,逐渐推开。 越往上游走,红久河的河道变得狭长。两岸的植物越压越低,几乎侵占了大半个河道。阳光被枝桠掩盖,时而冒出,时而消失。他诺垂头往下望去,清澈的河面上漂浮着不同品种的树叶和落花,再往下,河水渐渐变得浑浊,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匆匆穿梭来去,犹如天上的飞鸟。 他诺咂咂嘴,不过他现在还不是很饿,对小鱼们没有多少兴趣。他仰头,伸手,接下一朵随风飘落的粉色小花朵,随手将它别在自己的耳朵上。 小白伞漂到红久河的中游时,他诺在河岸边认出猫领事的圆屁股。今天大概是休沐日,猫领事正盘腿坐在岸边垂钓。他戴着一顶可笑的大草帽,肚皮折叠成好几圈的肉肉,看起来像一个黄球。不知是否认出了他诺,小白伞经过猫领事时,他居然站起来,摘下草帽,做了个致意的举动。 他诺慌忙地从伞底坐了起来,伞面晃动着,他笨拙地回了礼。“您好呀!”他用爪子拢起做成一只小喇叭,冲着猫领事大声喊道。 猫领事肉肉横堆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小白伞丝毫不做停顿,迅速地从猫领事身旁溜走,在逆流之中,迅速往上游去。又漂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他诺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被摇醒后,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睁眼望向岸边。他到了。 他诺依依不舍地爬出伞船。小白伞迅速变回原来大小,依旧没让他诺背,而是自己砰砰跳跳地走在前头,仿佛知道要求何处。 绿猫雀太过显眼,他诺只问了两位居民,很快便得到确切方位,找到碧烟的家。作为略显孤僻的鸟儿,绿猫雀喜欢远离别的物种的高处。碧烟就选择在一颗高大的红杉树树冠处落窝。那是方圆数十米内的最高点。 他诺站在红杉树下,仰着脑袋喊了半天,他起先将声音尽可能地控制在礼貌的范畴里,后来发现声音被重重的枝叶吸收,似乎始终无法到达最上层。他诺不由地提高嗓门,费力地喊了好几声。无人回应。 “怎么办呢?”他诺苦恼地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寻求他此刻唯一的伙伴小白伞的意见。 小白伞摆动着身体,似乎是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忽然打开伞面。然后忽的一下,他诺被一股大力抛向天空。他还来不及张口哇,很快又落回倒放的伞面,被小白伞托举着,急速地飞向树冠。 这一次,小海獭真是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了。在他短暂的獭生之中,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居然如此轻盈,轻的就像一片羽毛,轻的就像下一秒就会被迎面而来的疾风掀翻。他诺最终还是忍不住哇地叫出声来。 哇—— 红杉树少说也有几十米,小白伞只用了短短数秒,就将小海獭带上最高处。 他诺将自己缩得小小的,四只爪子紧紧地抱住伞柄,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松爪。 树冠上挂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鸟窝。很显然,鸟窝的主人碧烟正在家,且已经发现不请自来的客人了。 “您,您,您……好呀……”他诺艰难地伸出一只爪子,软软地在空气中抓了抓,颤声打招呼。 从爪子和喙的状态看起来,碧烟年纪有些大了,却依旧很好看。她那身极其漂亮的绿色羽毛融化在周遭的翠叶之中,像是一抹浓烟。他诺忽然明白了,碧烟为何叫这个名字。 “您好,我叫他诺,是林管事介绍我来的。”他诺稍稍稳定心神,再次介绍自己,并弱声地请求道,“我的兜兜里还有一封林管事给我写的介绍信,但是我现在有点害怕,我可以不掏出来给您吗?等我腿不软了,我再给您好吗?” 碧烟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但不难听。她道:“你也想学猫叫吗?” 第54章 漂洋过海来爱你(1) “学,猫,猫叫?”他诺颤颤巍巍地问道。 红杉树顶太高了,凉风打过来,整个小白伞都在打颤。他诺抖成了一团粗糙的毛球。 碧烟再次审视般地凝望着他诺片刻。她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直线,掩藏在绿色的细羽里。她压着嗓子,道:“请恕我直言,对于一只猫而言,你未免也太过胆小了一些,要知道,你立在我家门前,不过只有短短五分钟。” 他诺觉得有些委屈,小声地反驳道:“虽然对于您而言,我只来了五分钟,但是在我心里,我仿佛已经在半空中飘了三个多月了,真的,我一点也不夸张。”他想出一句极有文化的词来,急忙补充道,“这就是度日如年呀。” “咦,真奇怪。”碧烟眨眨眼,眼睛眯得更加厉害,小声嘟喃着。 他诺道:“这一点也不奇怪,我平时很少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的。” 碧烟舒展开一对色泽光亮的翅膀,呼呼扇了扇风,道:“我是说,真是奇怪,原来你不是一只猫呀。” “哦,”他诺也眨了眨眼,道,“这个不重要。”他那短小的尾巴在伞面上来回滑动了两下,发出窣窣的声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白伞觉得身上痒,用力地抖了两下。 这下,他诺吓得尾巴都僵硬了。他变成了一只巧克力大棒冰。 碧烟见他可怜,指挥着小白伞往下飘了几米,停在一处枝干粗壮的树窝。他诺哆哆嗦嗦地挪动到树干上,一只爪子抓住枝桠,另一只爪子仍旧勾着小白伞,不愿松开。 “抱歉,我的眼神不太好。”碧烟大大方方地落在他诺的脑袋上,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他诺转了转眼珠子,努力向往脑门上望去,看起来像是滑稽地翻了个白眼。“可是,您刚刚以为我是猫。为什么猫咪会来学习猫叫呢?”猫咪不是天生就会喵喵叫吗? 碧烟的爪子又细又凉,轻轻地在他毛绒绒的脑袋顶上踩了踩。这种感觉很奇妙。“那可不一定。”她说道,似乎是读懂了他诺的尚未说出口的话,“并非所有猫生来都会猫叫的。” 碧烟所说的猫叫,指的不是猫咪生来就会的属于生物本能的叫声,而是指“人类能够听懂的猫叫声”。 “人类能听懂的猫叫声?”他诺重复道,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用力抬眼往上看去,几乎挤出一对对眼来。只可惜,从他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一抹绿色。那是碧烟漂亮的尾羽。 碧烟甩了甩尾羽,不自觉地抬起了下巴。她并非是故作高傲,而是关于猫叫的学生,鲜少有人知晓,在这个领域,她确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专家。不仅仅是别的非猫类生物会来寻求她的教导,连部分技艺不精的猫咪也会特地向她拜师学艺。 所谓人类能够听懂的猫叫,并非指的是人类可以听懂猫咪的语言——人类这种生物,算得上是生灵里奇特的一支。他们并非不聪明,但他们自视甚高,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来揣摩其他生物,并不屑于去理解别类的语言,自然是听不懂“猫语”的。 然而,尽管人类是这样的无知和无趣,生活在这天地之间,无论是何种生灵,都不得不与人类打交道。那些聪明的物种,早就在数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创造出独特的与人共享的生存之道。某种程度而言,得人类者得天下。而狡猾的猫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猫咪彼此之间用于交流的叫唤声全然不同于他们呼唤人类的声音。在人类听来,猫咪的叫声总是伴随着起起伏伏的喵喵及各种变声,却殊不知,所谓的“喵喵”其实是猫咪们特定发明的专门针对于人类的“猫咪外交用语”。细心的人类会发现,除了面对人类,猫咪不会对其他任何物种发出这样奇妙的喵喵声——当然,还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当脆弱的小猫崽子们尚未脱离母猫怀抱时,他们也会用这种娇弱的喵喵声,试图引起自己母亲的注意。大概是这些滑头猫们意识到,当他们使用这样“幼稚”的语言时,人类就很容易放下所有的尊严,任他们为所欲为。 呵,不要脸的猫。 他诺叹息,心道,没想到一直和猫咪们共事的碧烟有这么多不满呢。他更是没想到,在那些不明所以的喵喵声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些许不为獭知的秘闻。 小白伞拿伞尖用力地戳向树干,发出不满的咚咚声,似乎是在抗议。他诺感觉到屁股底下不稳当的动静,害怕得浑身炸毛。他颤抖着举起爪子,轻轻晃了晃脑袋,道:“谢谢您的分享,然而,我还有一个问题……” 碧烟掀了掀眼皮,极度散光的双眼显得有些涣散,使得她这个动作的威慑力大大减少。她清了清喉咙,慢里斯条地抢答道:“我教学生,不收学费,只需要你记下我的鸟情,等将来方便的时候,我会寻你的帮助。” 他诺又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请问您认识一只会说喵喵语的和您一样很绿很绿的鸟儿吗?”他诺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他可能叫碧雾。” 听到这个名字,碧烟顿时哑了声音,似乎是陷入极大的困惑之中。“你怎么知道碧雾的?”她急切地问道,爪子不由自主地用力,揪下了他诺的一小戳毛毛来。 他诺头皮发紧,咧嘴嘶嘶叫。碧烟连忙道歉,从他诺脑袋顶上飞了下来,落在他毛绒绒的肚皮上,焦急地来回蹦跳着。 他诺一边用爪子揉着脑袋,一边轻声安慰道:“您认识他吗?您不要着急,我也是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的。我们现在有事情需要寻求碧雾先生的帮助。如果您认识他,或者您也想找到他的话,我很希望您能提供一些线索。” 碧烟停下动作,忽然叹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他诺的毛毛里,捧起两只大翅膀,呜呜地掩面哭了起来。 他诺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鸟儿也能够向它一样屈膝用屁股坐着——呃,当然,这个好像不是重点。他诺伸出一只毛爪子,小心翼翼地在碧烟小小的脑袋上蹭了蹭。“不哭不哭。”他笨拙地安慰道,努力回忆着小时候水獭妈妈抱着哭鼻子的他时说过的话。 碧烟果然好受了一些。她拿开翅膀,将头埋进他诺柔软的肚皮里,用力擤了一下鼻涕。 小白伞忽然用力挣脱他诺的爪子,倏地一下飞远,瞬间消失在一片浓郁的翠色里。 他诺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然而他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碧烟身上。他迫切地想知道碧烟和碧雾的故事。 也许会是一个充满着爱恨情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短叹长吁的故事呢。唉,现在,此刻,好想吃一把巧克力豆哦。水獭大哥送的巧克力豆,被装在那么明亮洁净的玻璃罐子里,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一样圆润。他现在应该坐在装满了阳光的院子里,趴在雪白的梨花堆里,靠着小老板,你一颗,我一颗,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味觉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他诺用力吞了吞口水。唉,连口水都是淡的,什么味道也没有,真没劲呀。 碧烟有些不高兴,她虽然眼神不太好,但是他诺四下飘散的目光还是很容易分别的。碧烟用小巧的爪子踹了踹他诺的肚皮,闷声闷气道:“你这只猫怎么这样?有你这样听故事的吗?”她本来的声音就不透亮,因为大哭了一场,此时听起来更加沙哑,像是在粗粝里滚了一滚。 他诺连忙道歉。他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原来的他不这样的,很少会在别人将故事时走神,尤其是能够令人恸哭的悲伤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从一艘船开始的。 他诺一握爪子,大声道:“我知道,这个故事名字叫漂洋过海来爱你。” “闭嘴!”碧烟无情地打断他的发言,哑着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小白伞百无聊赖地在红杉树的树冠之间穿梭,拿伞尖戳掉不少新叶。它飘来荡去,开始和落叶赛跑,从树冠冲到地面,又忽的一下飞上天。中途又趁机盗了一只无名小松鼠的仓库,好不容易熬过冬天的橡果滚落一地。又过了不知多久,小白伞终于无事可做,耐不住寂寞,俯冲下去,找到搁着海獭的那一层,却在枝桠间找到一只哭成一团的、抖动得像脏毛线球一样的他诺。 那只绿鸟儿早已不知去向。 小白伞怔怔地飘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一个圈儿,然后砰地一声撑开伞面。它倒挂着来到他诺身旁,坚硬的伞柄忽然变成弹簧,像一只手臂灵巧地弯曲着,将小海獭拨到伞碗里。然后,小白伞托着小海獭,来回轻轻晃动,有如一只巨大的摇篮,又像一方小舟。 担惊受怕一整天,又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小海獭哭累了,抱着尾巴蜷缩着身体,在白伞的摇篮里睡了过去,在梦里打着嗝。 白日是那样的短暂,日头一顿一顿地往下坠,天地由白转黑。 睡着的小海獭忘记了眩晕的高空,忘记了冰凉的漂流,晃晃悠悠,悠悠晃晃,飘过冒着烟气的百叶林,在波光粼粼的红久河上落下一粒小小的倒影,变成第二轮月亮。这个白色的小小的影子,慢慢地、慢慢地从水面消失,忽的又从浓厚的密云里浮现,像一枚梨花瓣,乘着月光和清风,划过天际,最后落在罗家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棵梨花树,树下亮着一掌灯,灯下站着一个人。 这只小小的影子,融入在一片洁白之中,终于不见了。 第二天,他诺揉着眼睛醒过来,四肢和尾巴都是软的。真奇怪,他觉得自己晕船了。咦?我怎么变成毛毛了?作为一只成年海獭,居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这个认知让他诺觉得有几分羞愧。他挣扎着将自己折叠起来,瘫坐着,努力回忆着昨天的事情,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下意识伸出爪子揉了揉肚皮,爪子间黏黏糊糊的。他诺站起来,用力弯腰,凑近肚皮看去,不知道是谁这么坏,在他肚皮的毛毛上画画。 又似乎不是画。他诺眯着眼睛辨认着。这个低头弯腰的姿势很累獭。他诺头晕目眩,几乎折断了腰,这才辨认出来,他肚皮上的确实不是画,而是一个字。 有人在他的肚皮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笨”字,实在是太坏了。 他诺舔了舔爪子。嗯,又香又甜,果然是巧克力酱。 他直起身来,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他可以尝到味道了! 他诺冲出门去,开心地找小老板要早饭。“昨天的巧克力豆可以做早饭的。”他眼巴巴地看着罗飨。 罗飨在瘫在躺椅上晒太阳,闻言,只瞥了他诺一眼,懒懒地回道:“早饭不是在你自己的肚皮上?” 昨天还装满了巧克力的玻璃罐子此刻是空的,空气里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他诺只好唉声叹气地端着肚子,拿清水把“早饭”洗了。 只可惜,肚皮湿了不好干。他诺爬上梨树,将自己挂在树枝上,和小老板的棉花被一起,晾晒了大半天。 等我晒好了,我要把那个故事说给小老板听。他诺这样想着,蹬着后腿将自己翻了一个面,软趴趴地继续晒着。 老刘头从门前经过,笑着和罗飨打了声招呼,又诧异问道,树上挂着的那是什么东西? 罗飨回道,我们家养的狗。 哦,养狗了啊,养狗好啊。看着挺肥的,还是条土狗的吧,土狗好啊,土狗聪明,还能看家呢。你这狗叫啥名啊? 塔吉锅焖笨蛋①。 老刘头背着手走开,一边闷头走一边嘀咕,咋给狗取个鸡蛋名儿呢?还是个土鸡蛋。土鸡蛋有营养啊,我也得上菜市场买点去。 ——亲爱的哥哥,你好。巧克力我收到了,谢谢你!味道很好,我很喜欢,就是有点黏毛,而且不好洗。随附一张我新拍的自拍,比上一个冬天,我掉了一些毛,所以看起来瘦了些,请不要担心。另外,关于养猫咪,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祝你一切顺利。爪子敬上。想你且永远爱你的诺诺。 ※※※※※※※※※※※※※※※※※※※※ ①笨鸡蛋=土鸡蛋 我滚回来来更新了,十万个歉意,感恩大家! 第55章 漂洋过海来爱你 晒好毛毛后,他诺心满意足。他是只藏不住事儿的海獭,还未来得及化作人形,就忍不住想将碧烟的故事分享给小老板。身为海獭,尽管已经成精多年,他诺仍旧不太习惯只用两只后肢在陆地上直立行走。他虽然跑得很用力,但其实速度并不快,拼命划动着粗长的毛尾巴以保持身体平衡,呼哧呼哧地穿过院落,往罗飨所在的厅堂跑去。 跑到一半,他诺忽然定住了,浑身的毛发蹭的竖起。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自己似乎从未告诉过小老板自己的真身,更未以原型的姿态出现在对方的面前过。 虽然作为毛春城大罗杂货铺的传人,罗飨必定不是一般的人类,对于动物成精应该司空见惯。但他诺说不好小老板的见识有多广,万一他是个胆小的,从未见过成精后的海獭,一不小心吓死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他诺着急得原地转了一个圈,用两只前爪用力揉搓了一把毛绒绒的脸颊,像一只幼稚那般,啾唔啾唔,发出清亮的哀鸣声。 不知是否因为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原本瘫坐在竹椅上的罗飨忽然起身,走至院内,来到小海獭的跟前,垂眉颦蹙,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诺。 他诺浑身弹跳起来,惊慌地后退两步,似乎把持不住拔腿就要跑。转念一想,说不定小老板已经见过他的真身,毕竟他之前丝毫没有考虑到露馅这个问题,在烤太阳的时候也毫无遮掩。小老板既然没有开口询问,那么极有可能——他并不认识海獭! 对方见识短浅这就好办了。他诺定下心来,自信地挺起胸脯,轻呼一口气,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正常地同罗飨问了一声好。 见他无事,罗飨也失去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打算转身回屋。 他诺小跑两步撵上去,好奇地问道:“你不奇怪我现在的样子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罗飨奇怪道。 他诺转了转两只黑豆豆,道:“你不要害怕哦,其实我是一只狗狗。你看,我有这么多毛毛。狗狗成精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们对人类很友好的。” 虽然他诺极不想盗用他狗的身份,但是狗狗毕竟是人类熟悉的物种,听起来比海獭更具亲切感。要知道,大多数人类连海獭和水獭都分辨不清呢。如果是狗狗成精了,普通人类应该会更好接受吧。他虽然也考虑过猫咪的身份,但是和他一样壮硕的猫咪恐怕不多见呢。 他诺有些哀伤地想到,偷偷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肉。说实话,他长得并不胖,只是毛比较多而已。 罗飨再次看向他诺,眉眼纠结在一处,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诺以为他害怕了,连忙继续安慰道:“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是你放心,我是一条好狗狗,成精修人之后也一直遵纪守法,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说到这,他低下头,小声道歉,“真对不起,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罗飨安静地听了半天,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来,问道:“你以前是怎么通过成精资格证书考试的?” 他诺小脸一红,很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搓了搓肚皮,幸好他的毛发厚重,别人看不到他的脸色。“其实吧,”他扬起脑袋,看向罗飨,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我没有通过考试。” 确切的说,他补考也没过。只不过因为他是稀有的外来物种,又是出生即成精的具有优良血统的精英,占了精才引进政策的大便宜,虽然没能顺利拿到资格证书,仍旧被破格允许在毛春城成精协会管辖区内生活及从事商业活动。 罗飨了然一笑。 “那小老板,你喜欢狗狗吗?”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喜欢。”罗飨拒绝得很决然。 他诺失落地啊了一声。没想到他还是失算了,早知道就说自己是猫咪成精好了。“那你喜欢什么动物呢?”他不死心地问道。 罗飨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半晌,缓缓道:“我听说有一种动物,生活在海里,名叫海獭……” 他诺猛地抬头,竖起耳朵,兴奋地问道:“是吗?你喜欢海獭吗?你觉得他可爱吗?” “可不可爱我倒是不知道,毕竟我只见过狗。”罗飨懒洋洋地说道,“不过……”他拉长音调,吊足了他诺的胃口,最后才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海獭这种小东西,长得圆滚滚的,跑得又不快,智商也很有限,应该挺好抓的。” 抓? 他诺不由自主地收紧爪子。 “抓住后,剥了皮,肉切段下汤锅,骨架上火架,两面金黄撒孜然,皮毛做成小坎肩。”罗飨咂咂嘴,“应该挺不错的,我喜欢。” 他诺僵硬地往后退了退,嘴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说自己还有事,扭着身体飞快地窜进里屋去了,只听得罗飨在身后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他诺钻回房间,抖着爪子转了半天,忽然回过味来。 不对啊,他心想,小老板的那几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他从皮囊里掏出盐罐子,往身上簌簌撒了一通盐,认真将肚皮上的毛毛搓了一遍,这才冷静下来。没错,他想起来了,以前小老板也说过要剥皮撒孜然的话,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的? ——像你这样又胖又笨的海獭,多得是人想抓去炖汤喝…… 也就是说,罗飨早就知道他是一只海獭了,这半天都不说话,就看他自己一只獭表演独角戏,还编瞎话来吓唬他!他诺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这小老板果然坏得很。 然而再如何他诺也没法。他现在寄人篱下,即将要开张的“神仙外卖”也要仰仗和罗飨建立的战略关系。再者,其实小老板也没对他做什么,尽管知道他是一只成了精的海獭,对他也没有任何歧视,虽然脾气坏了点,但总的来说帮了自己不少忙呢。嘴上说着要吃海獭肉,但也不曾伤害过他分毫。又说了,本来长得好看的人性格有点差劲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么翻来覆去随便想了想,他诺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想开了后,他心里又开始痒痒起来。他还有一个关于碧烟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没有和小老板分享呢。 他诺扭捏着出了房门。罗飨将竹椅搬至院里,正躺在梨树下,悠然恣意地晒太阳。 他诺小心翼翼地横着走路,画了好大一个圈,迂回地绕到罗飨身后。他扑通一下坐到地上,将尾巴仔细地压在屁股下头,然后凑到罗飨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很好奇我刚刚没说完的故事?” 罗飨仍在闭目养神,连眼球都没动一下。 “我告诉你吧!”他诺笑道,“你知道吗?原来碧烟和碧雾是一对可爱的情侣。” 感受到他诺炙热的注视,罗飨没法,只好掀开眼皮,接下话头,回道:“哦?是吗?”他的语调悠长而平缓。 “是哦!”他诺握紧拳头,努力睁大一对豆豆眼,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罗飨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唯一的听众兴致缺缺,这并不影响他诺的绘声绘色的讲演。他抖动着软乎乎的肚皮,看起来像一团会说话的毛球毛球。罗飨忍下想要伸手拍球的冲动,皱着眉头听下去。掐头去尾,拧干所有无谓的形容词,他终于从他诺口沫横飞的描述中,理清来龙去脉,得出一个相对靠谱的故事。 故事的起源是与毛春隔着一整张大海的遥远的陌生大陆。在那片大陆上,生活着许许多多绿猫鹊,而碧烟和碧雾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对儿。碧烟和碧雾原本是邻居,青梅竹马,共同分享着森林里最大最粗壮的那棵红橡树。 碧烟是森林里最聪明的绿猫鹊,如果让碧雾来做裁判,说不定她还是林子里最最聪明的鸟类。她是那样擅长模仿,每当他们的表兄嘲鸫来访,带来林子边缘最流行的歌曲时,碧烟只要听上一遍,便能流利地完整唱下来。画眉,喜鹊,乌鸦,无所不能。 当然,碧烟最擅长模仿的是猫叫。虽然猫叫对于所有猫鹊而言,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但碧雾总说,碧烟的猫叫声炉火纯青,足以以假乱真——尽管从未涉世的碧雾和其他森林鸟类一样见识浅薄,并不多认识猫科动物,但他言之凿凿,说得那样笃定,连碧烟自己都相信了。 对啊,世界上肯定没有像她这样聪明的绿猫鹊,也没有那只鸟可以像她一样模拟精准而多变的猫叫声。 碧烟在碧雾盲目崇拜的目光中羽翼渐丰。他们成年后的第一个秋天,天气是那样暖和,饱满的阳光浸透了整座森林,点燃了属于两只绿猫鹊的红橡树。红橡树的树冠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们环绕。碧烟和碧雾定下誓言,等到来年春天,草长莺飞的时节,他们将要共筑爱巢,迎接鸟生的新起点。 然而那一年的繁殖季节尚未到来,变故悄然降临。鲜有人迹的丛林深处忽然迎来陌生的客人——人类。这群人类三五成群,手里握着奇怪的工具,嘴里发出怪声。起先,有些胆大的鸟儿,会凑上去好奇地观察,渐渐地,林子里的居民们发现,这些人类并不友善,他们带来森林里最大的噩梦。 一些树木倒下了,燃烧的草地上翻滚着经久不散的令鸟窒息的浓烟。原本喧闹的林子变得死寂。鸟羽夹杂着鲜血混入潮湿泥泞的地面,几经雨水冲刷,变成黑色的污泥。在这场噩梦之中,鸟群中有很多鸟都失去亲友和同伴。而碧烟就是其中一只。她和无数同伴一起,被锁入冰冷而坚固的牢笼里,被送上摇晃的大船,乘着汹涌的海波,驶向未知的陌生大陆。 “你先等一下……”罗飨打断道。他的瞌睡虫终于被聒噪的小海獭吓跑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后面的故事我都能猜出来。那只鸟的伴侣是不是克服重重阻碍,以常鸟不及之力,飞跃大洋,冲破枷锁,救出了爱侣?然后他俩就在新的大陆生根落户,共同生活着,后来因为不知名的不可抗力,最终恋情无疾而终,各自飞了?” “对呀对呀,你怎么知道的?”他诺诧异道。 罗飨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俗套的一个故事,你怎么觉得它惊天地泣鬼神的?” 他诺更加诧异,“咦,你都没有发现吗?” 尽管罗飨潜意识觉得他诺后头必然没有什么好话,但他还是没忍住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发现什么?” “你没有发现……”他诺压低声音,又凑过去几分,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只雄鸟和一只雌鸟。” 罗飨配合着,非常努力地思索片刻,还是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诺莫名骄傲起来。看,他也有常人没有敏锐之处呢。他喜滋滋地揭开谜底,道:“一雄一雌,彼此相爱,这多难得呀!” …… 罗飨盯着那团毛球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自己主动搭话就是个错误。也许往海獭身上撒孜然真的是个不错的注意。他呼了一口气,重新躺回竹椅,半闭着眼睛,懒散地回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阴阳雌雄,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诺搓了搓脸颊,心道,这很正常吗?为什么他碰见过的极少?虽然他从未离开过毛春城,但是他听的故事多呀。小时候水獭大哥总是会给他说各种各样的故事。长大后,他诺自认为自己的阅历又增进不少。就他短暂但精彩的多年成精生涯看来,成精后仍旧维持异性爱侣关系的极为罕见呐,要不然为何精怪的出生率一年不如一年了呢? 小老板果然是只见识短浅的人类。他诺同情地瞥了罗飨一眼,但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对小老板自信心的打击,他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哦?是嘛。” 罗飨实在忍无可忍,出手揪了一把海獭的小耳朵,如愿以偿地听见啾唔的清脆叫声。 第56章 神仙外卖 他诺勉强从罗飨的手中保住了脆弱的耳朵,捂着脑袋就地一滚,迅速远离了小老板。他的一对圆耳朵由于特别小,平时可以很好地藏在毛毛里,没想到小老板下手如此黑,这样都能揪到。他泪眼汪汪地望向罗飨,鼓起了腮帮子。 罗飨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显然没有丝毫歉意,继而又自顾自沉思起来。碧雾和碧烟的故事里还有一处疑点。碧雾作为一只绿猫鹊,哪怕成了精,也没有办法日夜不停地飞,以一己之力穿越大洋,赶追轮船。“你再说说,那只鸟是怎么和你形容分手原因的?”他问道。 他诺本来想生会儿气的,但是罗飨的表情是那样认真,他不禁也严肃起来,努力思索片刻,道:“碧烟说,她只记得自己在海上飘荡了大概一个月才上的岸,上岸后很快碧雾就追过来了。他看起来很狼狈,身上不少羽毛都残破了,整整休整了一个月才缓过来。碧烟觉得很奇怪,在这样糟糕的状态下,理论上碧雾是无法长时间飞行的,更何况是在海上进行无间歇的飞行。而且,她从未听说族内有谁能够像海鸟一般在海面上翱翔,碧雾之前也从未显现这样的天赋。他们两只伺机逃离了人类的魔爪,兜兜转转,在毛春城安顿下来。等碧雾彻底恢复后,碧烟也尝试着问过他,但奇怪的是,碧雾什么也不肯说,而且变得很多愁善感。他们两只虽然历经磨难,却并没有因此拉近距离,反而因为莫名其妙的隔阂而渐离渐远。” 说道这里,他诺也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果然异性恋很辛苦呢。” 罗飨噎了一下,好奇道:“小时候谁带的你?” 他诺道:“那时候爸爸妈妈忙着生小弟弟和小妹妹,不能过多照顾我,所以是哥哥们带的我,而大哥陪我的时间最久。”说到这,他诺满是依恋地陷入回忆,“大哥很厉害,他是家里兄弟姐妹中第一个成精的,他知道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会给我讲故事,还会教我做獭精的道理。”和懒散后进的他诺不同,水獭大哥从小聪慧过獭,学业有成,当年更是以业务知识考试第一名的好成绩拿到的成精资格证书,令水獭一家骄傲了好长一段时间。 罗飨又露出那副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心道,果然幼教非常重要。“这些都暂且不提吧。”他打断小海獭的回忆,“你继续说说那两只鸟的事儿。” 他诺揉揉脸,又想了会儿,慢吞吞道:“碧烟说,那段时间,她刚刚在成精协会登记,正努力适应毛春城的新生活,压力特别大。后来她和碧雾冷战了,直到有一天晚上,那是一个月飞风高凉风凛冽的夜晚……” “直接说重点。” “哦。”他诺又抓了抓肚皮,继续说道,“就是一天晚上,碧雾忽然主动找到碧烟,碧烟本来还很高兴,以为她的心上鸟终于恢复如常,没想到,碧雾是来告别的。” 碧雾告诉她,他的时间不多了,今生无缘,各自保重。 碧雾消失得很彻底,像是忽然蒸发。碧烟央求猫咪咨询事务所帮忙找鸟,结果寻遍毛春地界的各个角落都毫无讯息。她又通过往来的浪猫们搜寻更远一些的地方的消息,仍旧一无所获。就像大家猜测的那样,碧雾这样特殊的外来鸟,理应很容易留下踪迹,多年寻觅未果,那他很可能是去了极为遥远的地方,更有可能是已经逝去。但碧烟从未放弃,也不愿不明不白地就此生离死别。她夜夜啼哭,寄哀思于明月,终于耗费了一把好嗓子,变成粗犷的烟嗓。但莫名的,她的烟嗓在猫咪一族之中还挺受欢迎,也因此找到不错的外交翻译传讯工作,真正在毛春城扎根住下。 “真的很奇怪呢,”他诺道,“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或者是被会吃妖怪的妖怪抓走了?” 罗飨听毕,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有点意思。”他道,面对他诺困惑的目光,却也不解释,只问,“你的开业典礼都准备妥当了吗?” 他诺用力点点头。别看他成天在外面疯跑,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但其实闲下来时也有在努力做联络和安排事宜。虽然他诺信誓旦旦地要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但毛春城毕竟只是成精界的一方小丘,大家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土精,要求都不高。他诺心再高,再如何操办,也能力有限,不过是小打小闹。 开业大典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情,一是食物,他诺早已委托水獭一家帮忙准备,水獭妈妈承诺,在庆典当天,绝对会让所有的来宾一饱口福,每位上门祝贺的客人都能免费领取一只精心炸制的酥脆鱿鱼圈,大小正好能套在他他米的尾巴上。活动当天,他他米会作为“神仙外卖”的吉祥物和看板獭,负责分发好吃的鱿鱼圈和监督是否有冒领第二只鱿鱼圈的不良小精。 二是招牌和横幅。玉沙很配合,尽管南国的下落尚未有眉目,他仍旧按照约定,在他诺的治疗下逐步“康复”了,目前正在备战新一届的歌王大赛。而云歌和他的伙伴虹,会偷偷溜进花鸟街,帮助玉沙恢复专业的歌鸟训练。胡大爷特别高兴,直夸他诺是当代鸟华佗,还免费将张小葵要的特制鹦鹉口粮赠送于他诺。张小葵得了订单,热情高涨,早早将“神仙外卖”的宣传物料准备妥当,以他诺的审美来看,成品相当好。定稿后的当天,张小葵就制作出数份拷贝,委派松鸦们在红久河和百叶林的各大交通要道上投放出“神仙外卖”的广告,先期造势汹汹。他诺还来不及回去亲自看看,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张小葵不会让他失望的。 最后就是剪彩嘉宾。这个也很简单。他诺一爪子勾住罗飨的衣摆,扬起脑袋,期期地望着他,道:“当天你来,我给你三个最大的炸鱿鱼圈。” 罗飨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会为区区三个炸鱿鱼圈折腰的人吗?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想到自己的事业,他诺又开心起来。他幻想着,开业的当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这些只出现在水獭大哥的故事之中的属于人类世界的热闹场景,如果都能成真,那该多好呀——尽管他并不知道鞭炮和锣鼓都是些什么东西,当这并不影响他诺的向往之情。 不过,“神仙外卖”开业在即,最大的问题反倒出自老板本身。他诺万分哀愁地想到,他现在还没有味觉,那岂不是吃不上香酥劲道的炸鱿鱼圈了? 他诺期期艾艾地想要和小老板分享自己的烦恼。然而这个烦恼实在是太无谓太没出息了,小老板不屑于和他多说。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小小海獭。在开业大典的当天早上,他诺一觉醒来,猛然发现自己的味觉回来了!那个小小的烦恼像是泡沫一般,噗的一下碎在阳光下。他终于要回到百叶林和红久河,回到自己的小小家园,将属于他的“神仙外卖”的招牌高高挂起,正式宣告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一只海獭终于成年立业。 月上树梢之时,百叶林里黑影绰绰。毛春城隐匿着的居民们揉揉眼睛,纷纷出动了。小松鼠,小刺猬,小野兔……他们三两结群,嬉嬉笑笑,吟唱诗歌,或在尾巴头儿,或在耳朵尖儿,或在肚皮上,仔细挂着一粒小小的灯笼花。精巧的灯笼花在夜幕中散发出幽柔而温暖的黄色亮光,一点两点,很快连成一条线,又集成一片。成片的亮光从四面八方逐渐汇聚,拧成一股灯笼花之河,一闪一闪,朝着“神仙外卖”流淌而去。 罗飨将小白伞倒扣于水面,伸手一挥。在一阵白光之中,小白伞变成一叶小舟,而伞柄的猫头化作一只金灿灿的猫咪灯笼,悠然挂在船头。罗飨伸手,捏着小海獭的颈背将他拎起,脚尖一点,一跃而至船中。他诺翻身滚到船尾,抱着尾巴径自哆嗦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变成小船的白伞可比他上一次漂流时稳妥多了。小海獭不再害怕,慢慢起身,扒在白色的船沿上,眯着眼睛看河水里的鱼。 罗飨俯身,修长的食指在水面轻轻沾了沾。 那些原本躲藏在河底最深处的羞于在人类面前露面的鱼儿们,此时披着五彩的光衣,优雅地摆动漂亮的鱼尾,从水底散开,迅捷地游上河面,又腾空而起,像鸟儿一样翱翔在无边黑暗之中。一时间水滴四溅,宛若一场春雨。 他诺瞪圆了眼睛。 人类世界早已被甩在身后,连一丝痕迹也不见。层云盖住月亮,群星渐显。天地之大,忽然被黑夜一口吞噬,万物成空,只余三条河流:天上一抹星河,之间是灯笼花河,之下流淌着泛光的群鱼之河。继而鱼群变成星辰,星辰又落回水中,灯笼花洒满人间。 而在这光河之间,白色的小船如箭穿梭,行云流水,一刻不停。它的速度是那样快,那只猫头灯笼宛若一颗流星,划破长空。 罗飨立在船头,衣袍翻飞,萧散尘寰,似乎下一刻便能羽化登仙——只是他的衣摆上缀着一团灰色的毛球,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他诺一爪扶着船沿,一爪紧紧揪住罗飨的衣摆,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幅奇景。夜风溜进他的毛发之间,吹皱了他的脸,带来令人兴奋的凛冽之意。他诺心潮澎湃,只觉视野从未如此开阔。他不由得微笑起来,露出两粒尖尖的犬牙。 第57章 开业大典(1) 当小白船晃晃悠悠靠岸时,他诺两眼发昏一脚踩空,咕噜咕噜,从船沿翻了出去。罗飨才抬头,眼前的毛团便不见了,只听得吧唧摔地的动静。小白船受到惊吓,砰地一声变回伞,尖锐的伞尖正巧戳中他诺的毛屁股,换来哎呦一声惨叫。 身为一只海獭,他诺晕船了。这个认知让他不由得脸红起来。晕船的滋味并不好受,浑身麻痹,四爪如踩云端没有任何着力点。他诺忍不住用爪子揉了揉脸颊,也许是吹了太久的夜风,揉脸都变得毫无趣味。他诺只好爬起来,拍了拍肚皮上沾上的河泥,蹑手蹑脚地滚回到小老板身旁,在一双炯目的注视之下,呐呐无言。 罗飨后他一步踩上岸,正要开口嘲笑体质虚弱的小海獭,忽觉自己的小腿被一团冰冰凉的肉抱住了。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团肉滚滚的水獭幼崽正用两只前爪紧紧地扒着他的裤腿。这只水獭虽然个头小,但养得极好,油光水滑,腰膀圆润,上身着一件印有“神仙外卖”的橙色背心,尾巴精神地朝天抖动着。他那尾巴尖儿上挂着一粒小小的发光的灯笼花,还套着两三只炸好的金黄鱿鱼圈。 啾啾啾——小水獭扯着嗓子尖声叫唤着。 他诺连连摆手,阻止道:“他是我请来的嘉宾,不需要登记的。” 罗飨这才想起来,他诺有个叫他他米的弟弟,是只难得的水獭精幼崽。几日不见,居然又长大不少,看起来极其可口。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他他米艰难地仰着头,捧起两只前爪,困惑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又看一眼高大陌生的客人。打量许久,小水獭终于用他那不甚灵光的脑子想起来眼前这可怕的家伙是谁。他浑身毛发炸开,四肢僵硬起来,下意识地上下摆动着两只前爪作揖,挤出一朵讨好的笑容来,洁白的犬牙在夜色中泛着光。 他诺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弟弟盖在自己的尾巴下面,嘿嘿地讪笑着。 罗飨收回过于赤果的目光,皱起眉头,道:“我的呢?”他摊开手心,神色极为不满。 他诺恍然大悟,连忙从弟弟的尾巴尖儿上亲自挑了一只最大最好看的鱿鱼圈,用爪子轻轻捏着,恭恭敬敬地送到小老板的手上。罗飨瞥了一眼鱿鱼圈,略有些嫌弃,但到底没说什么,一把塞进嘴里,神情严肃地嚼了起来。 “带路吧。”他吞下最后一口鱿鱼,慢悠悠地说道。 他诺连连点头。他他米倏地一下蹿到他背后,用两只前爪紧紧地勾住他诺的脖子,甩起尾巴将灯笼花搭在海獭的头顶。他诺颠了颠背上的肉球,确认弟弟已经坐好后,踩着湿软的泥地,吧唧吧唧地走在前头带路。 罗飨将伞做杖,施施然地跟在后头。他穿着白色的鞋子,鞋面上却干干净净,一丝尘土也无。 周遭不断涌来新的灯笼花潮。一些好奇心重的小妖怪,胆怯地藏在荷叶伞下,抬起眼来偷偷打量罗飨。 他诺一边往家走一边心里打鼓。他没想到今夜来的精怪如此之多。在他诺的獭生规划里,神仙外卖只是一个地方小买卖。虽然无人处他也曾暗自幻想,有朝一日他可以称霸毛春拳打南北外卖界。但白日梦终归是白日梦,他诺所求不多,最好的事业就是养家糊口,有所作为,用上几十年的时间,能够在毛春城内外的精怪界拥有自己的口碑。 今夜的盛况是他诺始料未及的。在他内心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窃喜的心思不可抑制地滋长。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装满了灯笼花的亮光,连尾巴都忍不住抖动起来。 罗飨看破不说破,只是暗自摇头,心道果然是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怪。 百叶林和红久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举办过一件像样的聚会了,久到连殊途同爷爷都很难说出上一次精怪大会的具体日期。建国后因为各种原因,毛春领域的精怪们不再无故聚会。渐渐的,居民们变得不爱走动窜门,越来越宅。连一年前的成精协会换届都是通过松鸦送信这种方式进行的“云选举”——当然,这种选举方式前后有不少精怪举爪反对。据说当天因为暴雨的缘故,松鸦团队遗失部分选票,最终导致妖气最高的华南虎阿真落选,而一只年仅三个月的巴哥犬当选,成为毛春城最大最离奇的轶事之一。 当然,也有好事者分析,阿真落选并非全然因为意外和黑幕,毕竟华南虎太过稀缺几近绝迹,种族势力单薄,又是外来物种,根本抵不过本帮的犬派势力。不过对此说法也有不少反对者。选票结果公布当日,猫派一片哗然。一直将阿真视为同族的猫咪们大怒。猫咪咨询事物所当即宣布,事务所将单方面脱离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组织,进入无限期的冷战时期,仅和协会内猫咪本部保持合作往来。尽管这个单方声明并无任何效应,但高傲的猫咪们显然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 至于为什么一只平平无奇的巴哥幼犬能够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突破重围,倒也没人能说上个子丑寅卯来。有人道这只巴哥其实出身非凡,落地成精,三天便开了天眼,七天能自己如厕,是百年难遇的精怪奇才;也有人说,犬派势力看似固若金汤,内则早已土崩瓦解,家宠当政派,流浪在野派,纯血派,平权派,各自为营割据一方,巴哥犬的胜利便是各大派系权衡之争的产物。 也正是由于成精协会的内部派系斗争繁杂混乱,管理者们一直抽不出时间整顿各项民间交流活动。像生活在百叶林林区和红久河流域等偏远地区的精怪们,更是彼此疏离,消息闭塞,难得互通有无。 他诺在设计“神仙外卖”开业大典时,全然没有考虑这些暗藏的复杂情况。他只是出于想要热闹热闹的简单想法,没有限制邀请函的派送范围。松鸦团队们难得接到一个大单,老大一拍脑门,决定广撒网勤派送,在势力可及范围内,来来回回密集投送了三回,基本上能收到信件包裹的精怪们都精手一份传单。短短几天之内,红久河的海獭要开外卖店的消息不胫而走,妇孺皆知。 几十年都没有娱乐活动的精怪们都起了兴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赴会。森林里的狐猴美容美发店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精怪们将自己的毛发打理得漂漂亮亮,鳞片擦拭得一尘不染,欢欣鼓舞,翘首以盼。在这个月圆之夜,精怪们三五成群,爪搭着瓜,尾巴勾着尾巴,高高兴兴地来参加他诺的开业大典。 这注定是一个将载入毛春建国后成精史册的大日子。 而此时,我们的小海獭对此一无所知。 夜色拉长了人间的距离,海獭那小小的家似乎还在很远很远的远处。他他米疯玩了一天,耷拉着脑袋,伏在他诺的背上睡着了。他的肚皮在呼吸作用下,小小地起伏着,鼻子里吹出滚烫的呼噜声,啾呼——啾呼—— 此刻的他诺有着自己的小苦恼。“小老板,我觉得有些奇怪。”他诺特地缓下步子,后退一步,和罗飨并肩走着。 罗飨随口应了一声,显然并不感兴趣。他那一双能剪秋水的眼睛若有似无地往密林深处探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听我说呀……”他诺小心托着背上的水獭弟弟,用一只爪子艰难地勾了勾罗飨的衣摆,试图将小老板的注意力拉回来。 罗飨终于收回探寻的目光,低头瞥了他一眼。 “就是……”他诺踮起脚尖,将爪子空握拢在毛绒绒的脸颊里,仰头冲罗飨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罗飨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诺谨慎地挑选着措辞,“像是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感觉不到东西。” 罗飨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诺以为自己的表述不够清楚,急忙补充道:“比如我现在背着他他米,其实他他米已经很重了……”他诺说罢,小心翼翼地往后斜乜了一眼水獭弟弟,确定对方仍旧熟睡着,这才放心地继续说道,“理当说我背着这么重的他他米,应该会觉得背很沉才对,可是今天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挤了挤眉头,略感苦恼。虽然说背部没什么感觉,但路走多了,还是喘得厉害。 罗飨停了下来。 他诺不明所以,踉跄一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举头望向小老板。 “把你弟弟给我吧。”罗飨忽然开口说道。 他诺怔楞,感到很意外。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罗飨,将弟弟交了出去。 罗飨一把将小水獭甩上肩头,像对待一件毛皮披肩一般,随意地搭在脖子上,顺手将他的尾巴扣在水獭的肚皮上。小水獭坦着肚皮,无知无觉,依旧啾呼啾呼地打着鼾。 他诺仍是不解。 罗飨伸手,缓缓地落在海獭的脑袋上,轻柔地揉了揉。 他诺僵住了,像一只生锈的发条闹钟。在他的印象里,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小老板这样温柔地靠近他。他感受不到小老板温和的动作,有些害怕下一秒就会被人拎着颈毛抛向空中,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意外的是,他预想的情景并未发生。就在他诺难以置信地想要松气时,脑袋上有些奇怪。他抬起头来,发现罗飨手心里多了一小戳毛毛。 这样的毛色,这样的触感……他诺惊慌地发现,小老板拔了他的头毛。 “疼吗?”罗飨问道。 他诺捂着头顶,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是不疼的,但是头毛秃了总是有点怪怪的…… “五感黑鱼又发作了,你这几天在触觉上会反应迟钝些,没什么大不了的。”罗飨噙着笑,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他并没有将海獭毛还给他诺,而是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早早到位的客户们黑黑压压地盘在他诺准备的方寸场地之上,焦急地等待着主人的现身。他们当中的不少精怪都是朴实的本地居民,生活在红久河遥远的上游地区,从未见识过海獭这种生物,不免有些好奇和期待。 在鱿鱼圈发过第三轮后,姗姗来迟的庆典主角这才登场。 万众瞩目,聚光一线。一团小小的黑影逐渐浮现。 精怪们引领而望,一双双眼睛瞪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咦—— 远道而来的精怪们面面相觑,强压下内心的交流欲望,心道,原来传说中的海獭就是这样一种秃头的揉脸毛怪呀,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第58章 猫儿酒 他诺被拖走时,罗飨并没有跟上去。他环顾四周,挑了一处僻静的高地,远离人群安静地坐下。小老板的气质冷冽,形容目生,乍看之下很不好惹,因此倒是没有精怪愿意凑到跟前挨着他坐。罗飨乐得自在,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壶酒来,自斟自酌。一时间酒香四溢,周遭的精怪们都有瞬间的愣神,不由得露出痴醉的神色来,但也只能动动鼻翼深吸一口气,并不敢动弹。 所幸很快地,众妖的目光都被台上的动静牵引过去。 “神仙外卖”开业大典最初只是他诺一拍脑门的想法。不经事的海獭很难考虑到全局。最初的激动之情褪去后,他很快便将开业事宜抛诸脑后。因此准确说来,他诺对于庆典活动的落地并无多大贡献,他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便是聘请专业鸟士张小葵先生。 从职业角度来说,百叶林的时尚扛把子张小葵先生仅仅是宣传物料设计师,但身为凤头鹦鹉的神经质赋予了他爱出风头的特性。开业大典——尽管只是一个外卖小作坊的开业——在红久河流域可是史无前例的。身为这项世纪庆典的时尚顾问,张小葵可谓是时尚弄潮儿,开天辟地独一份。他面上尚能维持冷淡的骄矜之色,内心实则骄傲不已,暗自立誓要将此次典礼举办成闻名遐迩的精怪盛事。 有此雄心壮志,张小葵在不知不觉间绕过他诺这种不靠谱的甲方,包揽下庆典的各项活动安排事宜。作为吃螃蟹的回报,张小葵对于如何举办一场适宜的开业典礼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一回生二回熟,等下次别鸟再举办典礼时,后继者的章程必然都会受到张小葵的影响。这种隐隐引导潮流的自豪感不断激励着张小葵。更何况,他诺从胡大爷代购的鹦鹉鸟粮实在可口,无形中让张小葵对于“神仙外卖”的企业理念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张小葵斗志昂扬,发动所有可动的力量,全身心投入活动策划。出于对细节的过分敏感和极端的控制欲,张小葵事事亲力亲为,虽有磕绊,但到底还是将活动有条不紊地举办起来了。 前期宣传落地后,张小葵闭门了好几天,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制定一套极有仪式感的庆典流程。张小葵确信第一个跳大神的人类必定也是如他这般摸石头过河,但有一个准则是通用的:越是复杂繁琐、越是令人无法理解看似毫无意义的仪式章程,越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参与者的惊叹和敬畏之心。因此,一个小小的店铺开张仪式硬是被张小葵拖至时长一小时,大小流程有十六项之多,包括主人和重要嘉宾致辞,剪彩,暖场表演,观众才艺展示,抽奖等环节。 忙碌而充实的筹备过程让张小葵大呼满足。他全然忘却时间到了流逝,也同样忘了作为庆典的主人,他诺还完全在状况之外。 一位毫无经验的甲方加上一位毫无经验的执行人,鸡飞狗跳的场面几乎是可预见的。 直到他诺被推搡到妖群之中时,张小葵才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试图飞向他诺。为了配合庆典的喜庆氛围,张小葵当天特地戴上一朵鲜红色巨型山茶花,厚实的花瓣重量几乎压断了他的脖子,导致这只小葵花凤头鹦鹉飞起来时跌跌撞撞控制不好方向。张小葵几经努力,终于狼狈地扑扇着翅膀落在海獭肩上。他争分夺秒地用极快的语速在他诺耳边飞速过了一遍流程,恨不能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直接塞进他的脑袋里,直听得他诺头昏脑涨,重要事宜几乎一个都没记住。 被张小葵一爪子踹上舞台时他诺才得知,作为庆典的主人他是需要公开致辞的。毫无准备的海獭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得地脸红了——当然他脸上的毛毛太厚,并没有人能发现他的不知所措和难为情。 他下意识地用前爪挠了挠屁股,诧异地发现张小葵的那一脚太过用力,锋利的鸟爪子扯下他屁股上头的小戳毛毛,导致那里秃了一小块,看起来极其不雅观。幸好我现在的触感很迟钝不会痛,他诺心大地安慰着自己。 被这么一打岔,他诺的紧张之情倒是缓解不少。一只海獭如果连秃毛这种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话,便再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了。 张小葵安排临时搭建的舞台是一棵有百年树龄的雪松。被天火劈裂的树干已被截开,露出坚硬的黄灰色横截面。张小葵五斤葵花籽的酬劳,请来十只啄木鸟将树桩内部掏空,做成一个天然回音箱。由于雪松木质过硬,干完活后十只啄木鸟中有八只都得了罕见的脑震荡,但最终呈现的舞台效果极佳。 他诺踩上舞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浑厚的回音。全场渐渐安静下来。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下,他诺决定破罐子破摔。他抬抬尾巴,用力敲了敲台面,咚咚咚的声响将所有动物精怪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 张小葵站在正对舞台的松木上,满脸骄傲地望向他诺。这只毛脸怪终于有了点万众瞩目的自觉。 “你们好,我的名字叫他诺,我的‘神仙外卖‘终于要开业啦。我很开心!”他诺对着黑压压的舞台下方深鞠一躬,“谢谢大家能来我家做客。今天我的家人准备了好多好多的食物,很好吃的,希望你们能喜欢。” 罗飨略一挑眉,有几分意外,没想到这只笨海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场面,也有几分镇定不惊的神采,看起来更加地——傻气了。 然而张小葵显然并不满意他诺的表现。在他设计的台本里,他诺在致辞里需要回忆往昔,说几个童年的悲惨故事,制造出悲伤而凝重的氛围,从而调动观众们的情绪,让他们能够最高程度地认可海獭这来之不易的事业。 同样的,因为缺乏沟通,张小葵关于悲情剧本的脑电波完全无法被他诺接收。他致完词,对自己正是满意,喜滋滋地想要下台去找小老板,被气急败坏的鹦鹉一脚又踹上了台。他瞪着眼睛,懵怔地望向张小葵,对方挥舞着双翅朝他比划: 继续—— 他诺挠挠头,思索半天,在贫瘠的词汇量里搜索一番,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为了酬谢广大的新老客户,在此,我要公布一个海獭族的秘密。” 这么说着,他诺有几分赧然。其实在这片大陆上,仅有他这么唯一一只海獭,说“海獭族”口气未免太大了些。但这样大言不惭的噱头,倒是引得原本再次集中注意。 他诺伸出两只前爪,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台下笑了笑,然后手心对着手心使劲揉搓几下,认真道:“下面我要揭露我们海獭洗脸的秘密步骤。” 嗯? 秘密?步骤? 洗脸还需要步骤吗? 所有精怪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茫然的、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 他诺犹自不知,有板有眼地演示了一套他的揉脸操。先顺时针按摩脸的轮廓,再逆时针揉搓软毛,将毛发间藏着的细小杂质揉出来,再由下而上由鼻头到眼窝深度按摩一番。他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细节都公布出来,这还是第一次他诺和这么多人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呢。 小海獭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大方补充道:“这种搓毛方式还可以运用到身上的毛毛哦,每日多次,没事的时候就做一做,可以保持毛发干净整洁、蓬松柔软,增加发根间的空隙,不管是为了在水面浮泳还是潜水保温,都是很不错的。如果你在揉搓毛毛的时候,再撒上点海盐,效果会更好哦。” 台下一片死寂,众妖面面相觑。 场面尴尬得张小葵都要掉毛了。他当机立断,用翅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十字。这是一个暗号,意味着庆典将要进入到下一流程中。在他的设计中,这时候舞台上方应该从天而降花瓣雨,将庆典的主角包围在一片粉色的花海中,犹如众星捧月。这是整场庆典中的一个气氛小高潮。想到那样艳丽的场景,张小葵激动得翎羽发颤。 一个不完美的开场并没有什么,精彩的重头戏才是关键。 然而—— 预想中的粉色雨并未降落,轰然而泻的是颜色更为红艳的粉末状的—— 辣椒面?! 张小葵瞪大了一双黑豆眼,震惊地望着瞬间被火红的辣椒面包裹住的海獭。 全场一片死寂。 啊啾—— 他诺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然后,像是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开关,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不断响起,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都陷入辛辣的混乱之中。 张小葵两眼一黑,直挺挺地砸下树来,化作一朵枯萎破碎的山茶花。 他的事业死去了,死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放下今夜耻辱的包袱。 这时,水獭二哥从舞台正上方的杉木爬了下来。他的口鼻用深蓝色的头巾严严实实地掩着,虽然造型诡异,倒是没有受到辣椒面的攻击。他挠了挠头,一脸歉然道:“花瓣在铺入场红毯的时候用光了。” 事出紧急,缺乏想象力的水獭二哥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补救措施。而辣椒面用着最接近“喜庆”的色彩,且因为招待客人用的食物多数为海鲜,水獭妈妈准备了充足的分量,水獭二哥本来是想用少量的辣椒面意思意思一下,没想到他才准备撒手,水獭弟弟他他米忽然从天而降,一屁股砸到水獭二哥的脑袋上,他大惊之下,将所有的辣椒面都抛撒了出去。 水獭二哥说罢,伸爪将他他米从脖子后头掏了出来。他他米被抓到人前,明白过来自己闯了大祸,可怜兮兮地用前爪不断作揖,浑身发颤,眼睛里挤满泪水。 他诺虽然无语,但对着他他米也生不起气来。他用沾满辣椒面的爪子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他他米扑进他的毛肚皮里,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尽管水獭一家奋力运水清洗现场和客人们,但辣椒面的威力太大,不少海河鲜精怪都昏了过去,看起来美味——呃,凄惨极了。 最后,还是欣赏完闹剧的罗飨出手,招来阵阵东风,将腌制好的客人们挨片扔进河水里。冰冷的河面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红沫,辛辣咸香的辣椒气息飘荡在红久河流域上空,经久不散。 原本准备好的乐队和歌唱表演没能上台,繁琐的开业典礼仪式也胎死腹中。虽然这场惨不忍睹的庆典在兵荒马乱中匆忙结束,但从长远的角度而言,倒并非是一场彻底的失败。当然这主要归功于张小葵事后的补救。不得不说这只小葵花凤头鹦鹉先生拥有超越常鸟的意志和魄力,他在最短的时间振作起来,并迅速展开公关措施。 几乎在典礼的第二天,关于开业庆典一定要用辣椒面祈福才能求得生意兴隆的传言便在红久河和百叶林领域广泛地流传开来。虽然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们都说不上来为何辣椒面有这样的作用,但并不妨碍他们将信将疑地将这个奇怪的传统传递下去。毕竟,在之后的几十年的时光里,“神仙外卖”的名号确实愈做愈响,毫无疑问地成为当地的一块金字招牌。不少当事妖信誓旦旦地表示,经受过神仙辣椒面洗礼之后,他们的悟道之旅更加通顺,修习起来事半功倍。在越描越玄乎的传言之下,开业甚至开学仪式和红彤彤的辣椒面逐渐绑定而行。这样的结局,是他诺甚至张小葵都始料未及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对于他诺而言是遥远的往后。而当下、此刻,这只小海獭的内心充斥着难过和气馁。他成年后经历的第一件大事就这样难堪收场,和他的美好预期一点都不一样。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邀请小老板来观礼,试图通过盛大的开业仪式增强罗飨对他的信任感,从而促成更加稳固的战略合作关系。 只可惜这一切都毁在辣椒面上。虽然他诺很喜欢辣椒面,但他悲伤地觉得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思念这种呛鼻的味道。 巨大的失败压在肩头,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小老板的表情。 一通思想斗争之后,他诺还是勇敢地抬起头来,他得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想开口向罗飨道歉。才要开口却发现小老板面上毫无嬉笑嘲弄之意。 大概因为事件主角是他诺,罗飨其实并不觉得今夜的闹剧令人意外。那些用辣椒面腌制好的海河鲜看起来还挺可口的,若不是他受限于不对成精动物下口的承诺,罗飨今夜倒是愿意饱食一顿。况且,本来就对开业典礼兴致缺缺,提前结束反而称了他的意。 罗飨于是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道:“要不要喝酒?” 他还记得曾答应过这只傻海獭请他喝酒。他诺显然是忘了这件事,难掩满脸的震惊,傻乎乎地跟在小老板后头,往百叶林深处走去。 入夜后的密林深处黑得伸手不见五爪,偶尔闪过几个诡异的亮点,浓厚的黑色压下来,气氛凝重得很。海獭并非夜行动物,在黑夜中不免行动笨拙。然而罗飨似乎丝毫不受夜色的影响,穿梭其中如履平地。所幸他走得极慢,他诺拖着尾巴,勉强能贴在小老板后头。他微微喘着气,那些关于开业典礼的烦恼自然而然地被抛之脑外,似乎已经离他极远极远。 走了不知多久,他诺忽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已来到百叶之心。所谓百叶之心就是百叶林深处的一片心形空地,正好处于林子的中心,此刻被月光填满,宛若一湾明泉水。据林子里的老妖们所说,百叶之心其实是天坑,是千万年前某位前辈渡劫时所留。当然这种说法如今已是江湖传说,毕竟渡劫这种事情在年轻一代妖精们的眼中纯属于封建迷信,陨石雷电都只是有道理可循的自然现象而已。 罗飨走至百叶之心的中央,掀开衣摆,利落地盘腿而坐。他诺紧走几步,也跟着坐了下来。他偷偷将尾巴垫在屁股下头,以抵挡潮湿的水气。尽管他现在感受不到夜的寒凉,但怎么想毛毛弄湿了也不是一件令獭愉快的事。也不知小老板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是怎么做到毫不介意地席地而坐。 罗飨忽然变出两只小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他诺。 他诺满眼惊艳。这小小的酒杯漂亮极了,通体透亮,光影浮动,似有形的冰晶又似无形的流光。他忍不住赞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手心之中,生怕稍作用力而捏碎了。 罗飨不由得笑了笑,心情大好,解释道:“这是夜光杯的一种。在月圆之夜,于卦象中月色最浓郁之时,抽出一缕光精,用千万年未见白光之玉中的石髓锁住,最后雕琢成杯。”用此杯饮酒,千杯不醉,入梦后可神游天地。 他诺听得一愣一愣的,捧着酒杯不敢动分毫。 罗飨取出酒瓶。那瓶子不知道又是什么古怪东西制成的,看着他诺眼中也是漂亮得近乎梦幻。在他热切的目光注视下,罗飨轻斜瓶身,一粒清亮似冰的碧绿色液体滴落在他诺的酒杯里。与此同时,他诺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香气,似散非散,酒香入鼻,通体舒畅。 他叹息着,居然只有这么一滴,小老板未免太过小气了些。 罗飨嗤笑一声,道:“像你这样的小妖怪,能承受一滴就不错了。寻常的猫儿,只能闻闻酒气。” 他诺正想辩驳自己并非一只猫,却见罗飨已经斟酌起来,连忙仰头,将酒滴送入口中。明明只是小小的一滴酒,滑入喉间却似甘泉涌入。 好喝! 他诺的眼睛里飘荡着两枚明月,又圆又亮。“这是什么?”他问道。 “猫儿酒。” 他诺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咂咂嘴,没想到真正的猫儿酒居然这样美味。甘甜清冽,掺杂着淡淡的果木香气,还有一种奇妙的苦味,但一点也不讨獭厌。 啊,这样好喝的酒,小老板之前怎么不舍得请我呢?他诺道,心想小老板果然小气得很。 罗飨仿佛看出小海獭的心思,手指用力弹了弹他的脑门,微怒道:“你很不满?我请你喝酒还得挑时候吗?” 满的满的,不用不用。他诺倒是谦逊得很,立刻顺着梯子往下滚。 “不过……”罗飨沉吟片刻,话头忽转,道,“这猫儿酒确实是得看时候,不是你想喝便能喝得上的。” 原来,猫儿酒是天上的神仙酿造的,百年成一坛,千年才能启封。 罗飨才说完第一句,就瞅见他诺毛绒绒的脸上写满不信,便知这只海獭肯定又在腹诽心谤,不由得笑骂道:“怎么,这种故事你觉得特别不能理解吗?” 他诺连连摇头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觉得猫神仙这种设定特别迷獭。我都听入迷了。”他说罢,将眉头挤作川字,故作严肃认真的模样。 沉迷于小仙猫故事的小老板看起来也挺可爱的。 罗飨懒得理他,继续往下说。 这位好酒的猫神仙热衷于仙游于天地之间,收集天材地宝,待时机成熟便亲自酿造一坛猫儿酒。然而不等酒香酿成,这位猫神仙得了天道之令,需得动身前往人间,这一去不知归期几何。他便将满满一坛猫儿酒,用仙藤悬挂于月牙之勾。 月圆之际,月牙尖勾彻底消失,猫儿酒晃晃悠悠,掉落至人间,碎作成千上万滴。待到下个圆月,仙藤会带着酒坛重新回到月勾之上,如此往复,年年岁岁。 如果是哪只猫命中有奇遇,在月圆夜闻见猫儿酒的香气,便能化智成精,脱离凡骨。 自此之后,猫儿们纷纷选择在夜间活动。直至今天,心细的人类仍能发现,在月圆的暖春,会有一群又一群的猫咪们群聚而笑,对月吟唱。 猫儿——酒哟——喵呜—— ※※※※※※※※※※※※※※※※※※※※ 他诺: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聚众相亲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第59章 司猫簿 罗飨的叙事风格相当朴素,平铺直叙,几乎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描述。但是听在尚未见识过大世界的土著海獭耳中,还是充满不可思议。 罗飨说完,一抬头,果然见到他诺一脸“你这都是封建迷信也太假了吧”的质疑表情,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不然你觉得这酒是哪里来的?” 他诺心道,虽然这酒很是美味,但至少从一只海獭的角度来看,还不至于美味到仙酿的地步。他还是有点见识的呢。当然,这些质疑他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将头摇得像一阵小旋风,顺便抱怨道:“就是量太少了,只有一滴。”他拍了拍柔软的肚皮,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另外,也许是因为他诺并非是一只猫咪的缘故,他听完故事,总觉得那只小仙猫先生有点太惨了。好不容易酿了些美酒,自己还没喝上,就被全世界的小猫咪们惦记上了。话又说回来了,小仙猫先生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挂在月亮上呢?而且每到月亮变圆的时候,东西就挂不住要往下掉,怎么想也是不稳妥的呀。 猫咪难道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诺困惑地揉了揉脸。罗飨不理他,径自灌了一大口猫儿酒,看得他诺直吞口水。馋着馋着,他诺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扭头望去,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围了一群猫咪,排头的那几位赫然便是猫咪事务所的管事们。 数天不见,猫领事体态更见圆润丰满,堆在地上宛若一个小土坡。而林管事一如既往地美丽优雅。他诺甚至还在猫群中见到麻麻黑,那位凶横的门卫黑狸花先生。 无论是哪位,脸上都挂着敬畏的神色,不少猫咪眼眶中都滚着热泪,看起来激动不已。甚至连素来高冷的林管事都一反常态,一双漂亮的眼球在月色中泛着珠宝的光泽。 他诺心下诧异,只见胖乎乎的黄狸花猫领事颤巍巍地举起一只猫爪,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好似一对褐色琉璃球,稍一眨动,便有泪水落下。他声音发颤,抖抖索索地问道:“大人,我们猫族一统世界的时间终于来了吗?” 闻言,几位猫管事的耳朵尖儿都冒了出来,眼珠子呼哧呼哧闪着光。而站位更加后的猫群众们则发出哧呼哧呼的哈气声,似乎正蓄势待发谋划着什么大计划。 一统世界? 他诺的脑袋里咚的一声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啥? 罗飨怔住,半晌无言。 这些猫儿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呢?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沉声道:“这个暂且不说,想来你们已经收到我的信,明白我为何召唤汝等。” “是的大人,自从得到讯息,我们事务所上下严阵以待,静候阁下莅临指导。”猫领事虔诚得近乎卑微,他俯身哈腰,肉嘟嘟的肚腩几乎贴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精有些年头了,年迈的猫领事说起话来,就如同虚伪的人类一般爱打官腔,听起来很不真诚。但这点不真诚却恰到好处地将他和其他普通的猫咪们区别开来。果然是一只很有经验地位超然的猫官呢,真是有人类范儿啊。 他诺不由得竖起两只并不怎么突出的耳朵,惴惴不安地捏着手中的夜光杯,一边担忧着知晓了猫咪的复国计划会被无情灭口,一边又十分好奇他们将如何统治世界,一时之间纠结不已,两只黑豆眼严肃地眯着。 犹豫了片刻,好奇心最终战胜求生欲,他诺小心翼翼地挪动屁股,往罗飨身边又靠了靠。罗飨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拒绝,摆摆手收起酒瓶和夜光杯,点了点下巴,示意猫领事带路。 众猫簇拥着罗飨,浩浩荡荡地往林子南边涌去。他诺不明所以,赶忙小跑追上罗飨的步伐。 队伍最前头,两只身板厚实的黑猫在开路,一猫拎着一盏灯笼花。从引架的猫选可以看出,猫领事他们对此次夜游相当重视,两位黑猫居然一般高一般长一般肉,走起路来,步伐完全一致,扭动着屁股,连尾巴尖儿的高度都举得一模一样,令他诺叹为观止。他不禁屏住呼吸,努力收紧腹部的赘肉。 若是平日里的百叶林,哪怕在夜色最浓厚的时分也相当热闹,总有那么几只不爱在夜晚睡觉的精怪们会出门游荡。他诺自己一只獭是不敢在这样的夜里独自出门的。然而今夜却很是诡异,不消说夜行的精怪们,就连最普见的风吹草动都难闻。一群猫加一只海獭在静悄悄地穿梭在黑魆魆的林间,看起动作缓慢,实则速度迅疾,不一会儿便来到百叶林的边缘。 他诺总算辨认出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成精猫咪咨询事务所所在的大银杏树。他虽然不知罗飨为何会对事务所感兴趣,但总算见到熟悉的地方,这让小海獭重新放松下来。这一松气,他诺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从队伍的正中央掉到队尾,而且眼见着就要被前头的猫咪们抛下了。 他诺正要加快步子,倏地一道白色的影子从眼前掠过,下一刻便见林管事落在了他诺的肩头。作为一只海獭,他诺原形的肩部是很不明显的。林管事显然感到局促,四爪极为用力地抓紧他诺的皮毛以稳定身形。 他诺再次庆幸自己的触觉钝化,要不然他估计要当场哀嚎,把整片树林的居民们都闹醒了。 林管事不快地甩动着尾巴,略显笨拙地挪动半天,终于在海獭身上坐稳。“想必你还记得我之前要做长久订单的事情……”林管事不愧为猫咪事务所最可靠的猫管事,转瞬之间就从尴尬的境地之中平复心情,表情重新变得一丝不苟,声音也恢复冷静。“我们长话短说——”他伸出右爪,唰地亮出一只锋利的指尖,“我要订一瓶钙片。” 咦?他诺不由得好奇。之前林管事为了尽早修人,从他那里购买了一瓶大罗杂货铺的成精补充剂。一般而言,成精补充剂是多维元素片,可以全方位地辅助修人的成精者锻造躯体。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林管事又要购买钙片是为何呢? 林管事大约是对最近的修炼进度颇为满意,竟然开口和他诺分享起心得来。成精补充剂是非针对性的,只能在短时间内一次性补充精体内的主要元素。但林管事对自己的身体很上心,在补充多维元素后,进一步检查躯体锻造情况,最终将匮乏元素精确到钙上。 谁能想到,聪明刻苦的猫管事林妹妹因为缺钙迟迟不能修成人形呢? 他诺不禁有些唏嘘。他琢磨着,以后是不是可以将林管事的励志故事匿名做在神仙外卖的宣传册里呢?科学修习,多维元素,总有一款适合你,呵护身体呵护你。嗯嗯,听起来又温暖又令人心动呢。 他正想得起劲,肩上忽然一轻,只见林管事纵身跃下,一阵小跑,迅速追到队伍前头去了。他诺盯着林管事毛绒绒的屁股出神,林管事大概很快便能修人,这样的屁股以后也许都难见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遗憾,又惦记起自己那还没影的宠物猫塔吉锅焖虾。 如果能养一只会酿酒的小仙猫,那该有多好呀,猫儿酒取之不尽舔之不竭。 他诺咂咂嘴,回味着猫儿酒的美味,也开始跑动起来。不断晃动的肚皮严重影响他诺的发挥,他紧赶慢赶,还是仅能维持着不掉队的速度,没过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好在猫咪队伍终于行至事务所。原本相对猫咪的体型还算富丽堂皇的事务所大厅,在罗飨人立猫群的强烈对比下,也显得颇为寒酸逼仄。猫领事忐忑地对准两只前爪搓了搓,赧然道:“请大人在外头稍坐片刻,由我为大人呈上司猫簿。” 他诺听得有趣,司猫簿什么的,看名字很是厉害,顾名思义,就是掌管着所有往来成精猫咪的生平信息。他感觉到自己慢慢触碰到猫族秘辛,顺便再次担忧了下自己被灭口的问题。 猫领事虽然请罗飨在外头坐,却也没打算直接让这位大人像普通猫民那般随地而坐。他请示的话音刚落,便有数位身姿妖娆形容婀娜的母猫精飘过来,恭敬地为罗飨铺上由马兰花叶编织而成的华美坐垫。同时又有一位猫侍从捧来一朵精致的碗莲粉霞,每片花瓣尖儿上都缀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 他诺扇动鼻翼,敏锐地嗅出露水中浓郁的香甜蜂蜜气息。这肯定是北山坡那里的野蜂蜜,他叹息着,肚子不由得咕咕唱了起来。庆典猝不及防地结束了,他诺还未来得及享用晚宴,之前急着赶路尚未察觉,此时一停下来,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几乎瞬间吞噬他。他急切地吞咽下口水,抬起爪子用力吸了吸,总觉得自己的毛毛间尚存着辣椒面的香气。 罗飨离他诺挨得近,他自然也听见从海獭身上传来的不雅动静。他接下粉霞,不动声色地将花柄递给他诺。 他诺迅速将头埋进粉霞密实的花瓣里,将甜甜的露水舔得一干二净,很快脸颊的毛毛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蜜水。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诺只是舔了几口露水,肚子的饥饿感便消失了。他疑惑地抬起头。他想起小时候听水獭大哥讲神仙故事,听闻那些仙人们都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难道他也要进化成小仙獭了吗?想到这里,他诺激动地揉了揉脸,歪头挨着小老板坐了下来。虽然没有猫为他奉献精美的坐垫,但他诺自己有毛绒绒的尾巴,垫在屁股下头软乎乎的正正好。 罗飨并不知他诺心中所想,只是颇为嫌弃地将海獭往一旁扫去。 他诺并不在意,解决完肚子饿的问题,此刻满心都在司猫簿上。他抻着脖子等了半天,总算瞧见圆润的猫领事从事务所里挪了出来。他诺下意识地瞪大眼睛。 虽然说起来略有封建迷信之感,但在从小浸染于神仙故事的海獭心里,簿一类的东西都是装订成册极为厚重的书本,应该看起来就很古老,其内容晦涩难懂。 可是猫领事似乎是空着爪出来的,并未随身携带什么书册——咦等等,他的爪上似乎是拿着一只小巧的玩意儿。 他诺探着头寻觅半天,终于确认传说中的司猫簿和他的想象有很大的出入,疑惑地皱起眉头。 罗飨倒是淡定得很,直接接过猫领事躬身奉上的东西,然后抬手从不知何处翻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淡定而从容地开了机。 他诺目瞪口呆。且不说罗飨一直都表现得和人类高科技这种东西格格不入,他这才发现,躺在小老板手心里的其实是一只移动……硬盘? 他诺眼睛都直了。 这、这未免也太现代了吧? 一直嘀咕着封建迷信不可信的海獭,被与时俱进的猫咪信息管理方式震撼了。原来还是他狭隘了,虽然各个种族的成精社群管理在建国后才渐渐规范化和系统化,但是留存的建国前成精信息何止千千万,只写在纸质版的册子上显然是不科学的。他诺如此这般想了一通,终于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他抬头,贼兮兮地偷瞄了一眼罗飨的电脑屏幕。他实在是太好奇司猫簿的内容了,自欺欺獭地安慰自己只快速扫一眼、看完就忘不会侵犯别猫的隐私权。 没想到这一瞥直接就将第一页的信息完完整整看全了。无他,实在是……猫咪们记录的信息实在太简洁了吧。 他诺的眉头更紧。司猫簿的第一页只有短短两三行字,简单介绍一位名叫金蛋蛋的公猫,年岁不详,疑似非常草率地成了精,重点强调他喜欢的食物是——小黄鱼? 他诺不由暗想,猫咪是不是太过懒惰了,这些真是毫无用处的信息啊。总得介绍下金蛋蛋为什么叫金蛋蛋吧?还有容貌描述什么的,要不下次见到猫怎么能确认他是金蛋蛋呢? 罗飨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随意拖动了几下页面,确认完司猫簿的完整度后便合上电脑,收起硬盘,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因着这半分的满意,猫领事浑身的肥肉都抖了抖。他热泪盈眶,眼神中满是水光,仿佛看见猫族的崛起。 他诺不禁也受到感染,为这浓烈的猫族梦深深触动了。 第60章 兔子先生 欣赏完并不如何精彩的司猫簿交接仪式后,他诺原以为今晚的特色活动就到此结束了。他打着哈欠,开始怀念起小老板家里柔软舒适的床。虽然有很多时候他会被罗飨扔到床底下,并不能很好地享受一个完整的长夜。但聊胜于无,睡在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的床铺上比用龙须草和树枝随意搭建的小窝要舒服得多——更别提在搭窝时,由于他他米的热情参与,他诺的小床上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水獭口水味。 不过显然猫咪们并不愿意这样一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夜晚仓促地结束。在罗飨表示离开的意愿之前,猫领事几个打滚,将两位来宾拦截在事务所门外的小广场上。然后,在他诺震惊的眼神中,猫咪们倾情献演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猫界文艺晚会。 开头有只橘色花纹的大白猫喵喵了一通报幕,然后上来一群花色不一的年轻小猫上蹿下跳,再后来有四只肥硕的大脸猫爪拉爪地跳上台舞来舞去,然后忽然从树上掉下来一只长毛飞舞的黑猫,嘴里叼了只看不出形状的小动物,似乎要表演空爪逮耗子。 说实话,他诺这样的海獭是很难理解猫咪们的审美的,高矮胖瘦在他眼里都差不多,而且他也看不懂这些表演的内涵。最开始的时候看着还好,虽然不知道猫咪们为何要扭来扭去,他诺仍然看得津津有味。不过时间一长,尤其是在被迫足足欣赏了两个小时的“走猫步”大型歌舞秀之后,他开始两眼发昏,视线糊成一片,整只獭困成一团大毛球。 夜晚的猫咪们精力真是太过旺盛了。 罗飨倒是很给面子地坐足三个小时,还美美地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大手一挥,这场折磨獭的晚会总算落下帷幕。猫领事带领着一众猫骨干们,恋恋不舍地将罗飨一路护送至红久河的渡口。最后,终于又只剩下罗飨和他诺两个人。 天也终于亮了。 他诺朝天喷出一个长长的哈欠,不自在地用爪子挠着肚皮上被露水打湿的毛毛。他舔舔嘴唇,又感到饥饿,猫领事没有提供早餐招待真是太令獭遗憾了。他诺扭头朝罗飨看去,尽管在夜风里露宿了一夜,小老板看起来还是很体面帅气。他诺心生羡慕,正要开口询问早饭事宜,忽然从草丛里飞出一个灰影,吓了他一大跳。 他诺心下狂跳,定睛望去,原来是一只小兔子。 那只兔子先生看起来很普通,暗沉的黄褐色毛发,一对黑色的圆眼睛,强健的四肢,短小的尾巴。只是不知为何,他用一只粉色的塑料蝴蝶夹将两只长耳朵高高夹起,看起来像是扎了个形状怪异的长马尾。 浑身散发出一股……嗯……好闻的辣椒面的味道,香香的,就像麻辣兔头…… 他诺正沉醉,抬眼就发现小老板眼睛里闪亮着面对食物时的温和神采。他一个激灵清醒了,默默咽下口水,心中默念潜在客户也是客户。 “你就是神仙外卖的老板吗?”兔子先生开口道。他的声线高亢而极富节奏,韵律感十足,一边说还一边咚咚咚地用右脚掌砸地打出节拍,听得他诺也很想一起舞动起来。不过顾及自己成熟的老板身份,他诺忍住了。 “我就是。”他沉着声音回答道。 灰兔先生用脚掌又敲打出一个音乐小节,然后才点头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灰不溜秋,砰砰跳,永不停歇的打碟机,挖洞苦手,青草屯的撞桩者,赛跑不睡觉,抵制胡萝卜玉米终结兔,西可奥夫布里兹,麦豆自由艾尔芙,屁屁大大长尾巴耳朵高昂,利普斯拉比特二世。” …… 他诺点点头,道:“你好,我叫他诺,呃,海獭他诺。我,我是哺乳动物。” …… 兔子先生不耐烦地敲了一段兔子舞的前奏,“你就叫我阿灰吧。” 他诺点头,再次问候道:“你好,阿灰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呢?” “听说你的神仙外卖正在招工……” 他诺打断道:“这都是谣言,一切讯息请以我们官方公布的为准。”别说招工了,他连下一笔生意都不知在哪里。 …… 阿灰更加不耐烦地抖腿,似乎打出一段死亡金属摇滚的鼓点来。“什么啊!”他提高声调,“我我是来打工的!我要工作,我要应聘你的岗位!你直接同意就行。这件事情不需要商量,我没有问你的意思。” 他诺疑惑,是不是把名字取得长长的就可以也变得这样嚣张? 罗飨上下来回地打量阿灰,一脸沉思。 兔头虽然好吃,但是太麻烦了;兔腿不错,有肉,劲道,能吃饱;兔尾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阿灰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扎成小辫儿的两个耳朵尖儿轻轻抖动着。他故作凶悍,结结巴巴地继续威胁道:“总而言之,我现在通知你,从今天开始,这一片的神仙外卖特派外卖就由我的‘立耳朵才是不可辜负的青春’打碟组兄弟负责了。” 啥? 他诺怀疑是因为没吃早餐饿出低血糖症状,居然听不懂别兔说的话。打碟组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昨天晚上的开业典礼有乐团来吗?他微笑着,礼貌地请对方重复一遍。 阿灰嗤笑一声,表现得极为不屑,似乎是在嘲讽海獭的见识短浅。“我们打碟组你不认识吗?是不是在百叶林混的啊,啊?我们,打碟组,是这片草原的嗨帮霸主!而我——”他扯了扯耳朵尖儿,潇洒地将它甩到脑后,露出一个饱满的大脑壳,“灰不溜秋,砰砰跳,永不停歇的打碟机,挖洞苦手,青草屯的撞桩者,赛跑不睡觉,抵制胡萝卜玉米终结兔,西可奥夫布里兹,麦豆自由艾尔芙,屁屁大大长尾巴耳朵高昂,利普斯拉比特二世,就是打碟组的兔头老大。” 讲实话,这么圆润的脑壳不拿来做麻辣兔头实在是可惜了。 …… 他诺回神,点点头,总结道:“所以你们是嗨社会吗?” “呸!”阿灰跳起来吐了一口空气,激动地纠正道,“怎么能叫嗨社会呢?说什么呢,不知道建国后不存在嗨社会吗?我们那是具有嗨社会性质的犯罪组织。” 罗飨笑出了声。 他诺却很严肃,他思索片刻,决定换种沟通方式。他问道:“请问你打碟组的求职诉求是什么?” 阿灰连兔兔幼儿园都没能顺利毕业,很难理解“诉求”这么专业的词汇。但经过他诺不太专业的解释,阿灰还是理解了对方的问题。“我要的很简单,你给我兄弟提供工作,我罩着你,就这么回事儿。我们也不求超高待遇,你正常看着办就行。哦,对了,我们还能给你打碟,动次打次动动次次次,价格从优。” 没想到,都到新世界了,居然还有妖精洗心革面被迫从良,真是太感獭了。 “但你要是不答应的话,呵呵……”阿灰忽然话锋一转,抬起结实强壮的前肢,秀了一把肌肉,“信不信我drop一个beat,就有一百个兄弟半夜跳到你家门口打碟?” 他诺下意识地往罗飨身边凑近,小声辩解道:“我不是不愿意,可是我现在的业务太少了,我根本用不上外卖兔呀。” 阿灰鄙夷地看着他,道:“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你们的宣传册上不是说你是百叶林-红久河的最强创业者吗?难道你不想整一个外卖帝国吗?难道你的帝国就只有巴掌大小吗?” “想啊,”他诺脱口而出,然后赶紧又缩回脑袋,“可是在我的蓝图里,这个帝国缔造计划的第一阶段大概是在一百年以后完成吧,我本来是打算让我的孩子子承父业的。” 当然,前提是他能找到老板娘的话。 大概是没料到海獭居然还有这种远大理想,罗飨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阿灰两腿一蹬,以头抢地。 他诺有些可惜他那丰润的脑壳。 “不管怎么说吧,上了这条贼船……”阿灰有气无力地敲出一段二泉映月,“我也不能说什么。反正我就是通知你这么一件事情。我,我……”他低声啜泣起来。 阿灰是家里的老大,后头还有二十二位兔妹妹,他必须做好带头示范。要不是兔妈妈以解散打碟组来威胁他,命令他在十八岁成年后找到正经工作,他也不用遭受这一切吧。 想来兔世无常,原来这就是成长的感觉啊! 原来这就是青春的痛! 这真是比立不起耳朵还要令兔难过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哦,音乐的号角在他脑内吹响,阿灰不由自主地蹦起来,用脚跺出一曲C小调第五交响曲。 他诺几乎都要被感动了,一股冲天的澎湃干劲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拍着爪子鼓起掌来,大声喝彩。 “要不这样吧,”他诺妥协道,“我们可以做一个特派外卖员的储备干部计划,凡是有特长的、有腿能跑的、有理想抱负的打碟组成员都可以来报名。我们择优选拔,共同进步!” C小调第五交响曲戛然而止。 阿灰猛地抬头,重燃希望,激动道:“还能这样吗?那成功入选的兄弟可以给开从业良兔证明吗?要盖红章子的那种,最好能叫松鸦送到家里头去,就像幼儿园的入园通知书那样。” “可以啊。”他诺满口答应。一斤萝卜可以刻一堆呢,多简单的事。 “那,那……”峰回路转,惊喜来得太突然,阿灰话都说不连贯了。咚咚咚,他胡乱敲出一段杂音。“那就从我开始吧!你,你考验我吧!”阿灰鼓起勇气,大声地喊道。 他诺顿时卡壳。虽然说是要面试,但同样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海獭也不知道面试具体要做什么。他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令他困惑已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在耳朵上夹个小夹子呀?” 难道这是打碟组与众不同的装扮吗? “哦,你说这个啊。”阿灰满不在乎地将耳朵上的蝴蝶夹子取下来。他的两只长耳朵瞬间垂落,软趴趴地贴在他的脸颊上。“因为我天生是只垂耳兔,不能像别的草兔那样竖耳朵,我觉得那样不帅气不机智,所以用夹子扎个冲天马尾耳。这样一来,我的耳朵就比其他任何兔都要精神了。” 从草兔一族来看,软耳朵是先天不足的症状,也许阿灰从小到大遭受了不少歧视呢。他诺想起他自己那“揉脸怪”的外号,有些心塞。但转念一想,听说城里头的人类是更加喜欢垂耳兔的呢,换个环境阿灰说不定就变成宠儿了。没想到也有阿灰这样放着先天优势不稀罕别具一格的兔,不愧是学打碟的,非常real。 阿灰重新整理好耳型,更加自信地挺起胸脯。看起来,入职面试一点都不难嘛。 他诺挠挠头,沉吟半天,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的。他仰起头,两只豆豆眼水汪汪地望向小老板,发出求助信号。 罗飨道:“你问问他有什么特长。” 他诺恍然大悟,连忙点头,看向阿灰。 “特长?”阿灰纠结地皱起眉头,忽然甩了甩头,蹦起来一个转身,将屁股朝向他诺,露出一小团毛绒绒的短尾巴。“我的尾巴特别长,算吗?” …… 可能是察觉到他诺的眼神有些古怪,阿灰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你别看表面现象,我的尾巴可长了,就算在草兔种族里,我也是数一数二的。”说罢,他伸出爪子,握住尾巴用力一拽。 哇—— 他诺浑身炸毛,眼神里满是赞叹。真的是尾巴特长啊! 阿灰的尾巴拽出来,大概有十一二厘米,足足有他身体的四分之一长,很是惊人。 罗飨的眼睛也亮了。看来尾巴也不用弃之可惜了。 “哦,对了!”阿灰将尾巴弹了回去,又嚷道,“我的家族还是兔中贵族,这个对我入选有帮助吗?” 家世好的话确实有一定竞争力……也许?他诺不太确定,问道:“请问是什么贵族呢?” “很有名的那种。”阿灰骄傲地扬起下巴。 嗯嗯,他诺用力点头,好奇地探长脖子,有多有名呢? “守株待兔你知道吧?”阿灰得意洋洋地抖着脚,“那只一头撞死的兔子就是我们草兔的祖先。” …… 那,还真是挺有名气的呢。 第61章 刺猬旅馆 虽然招工在他诺的计划之外,但能找到一位有才华有干劲且出生望族的员工,小海獭还是十分开心的。他当下决定,要将神仙外卖接下来最重要的一笔订单交给阿灰负责:给林管事送钙片。 “林管事可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哦。”他诺叮嘱道,“他在神仙外卖才开张时就支持我们的生意了。” 阿灰用脚掌敲了一段《我真的很不错》,表达出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决心和自信。 他诺握拳为他打气。经过这一通吵闹,他诺和阿灰的关系倒是拉近不少。一獭一兔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约定好阿灰来大罗杂货铺取货的时间,同时定下打碟组其余成员的面试事宜。他诺这才挥爪向阿灰告别,恋恋不舍地踏上归途。 安静了一夜的小白伞跳出来,撑开成一朵云朵般的小船。罗飨率先踏上甲板,顺道捞起仍愣在原地的小海獭,将他扔上船。 他诺被腾空抛起,顺势翻了一个滚,咕噜噜地滚进船舱的角落里。他抱着脑袋,翻身坐起来,上下躯干几乎叠在一起,倒是不疼,就是晕乎乎的。 风从南边刮来,卷着一股草木发酵的气息。 罗飨喃喃自语着,夏天到了啊。 他诺揉着脸,将杂乱的头毛梳成成熟的模样。他趴在船沿往河面看去,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帅气的脸蛋。 太阳爬高了,露出金灿灿的脸蛋。红久河又宽又广,碧波粼粼,湛蓝色的河面上飘荡着几朵软乎乎的白色云朵,像一群在草原上觅食的绵羊,悠闲自在。他诺探出爪子划拉着水面,将羊群驱散。 忽然,他听见奇怪的动静,眯着眼睛,发现离他们不远处的水岸上,杂草丛生,里头躲着两只青色的小河蟹。他俩抬着两只肥大的蟹螯,举起一朵嫩绿的浮萍遮阳,像戴着一顶滑稽的绿帽子。这两只小河蟹一边噗噗吐着细碎的水泡泡,一边嘟嘟囔囔地念叨着。 啊,天气暖和啦—— 暖和啦—— 小河蟹们很快便注意到他诺的注视,慢吞吞地调转笨拙的身躯,挥动着剩下的钳子,大声嚷嚷起来。 毛毛怪—— 是毛毛怪—— 啊——呸—— 呸呸呸—— 他们吐出更多的口水泡沫来,很快便消失在浑浊的水面。 他诺感叹了一番,这些小河蟹也太不讲卫生了吧。不过,他们这样有活力是件好事呀,想到很快就要迎来虾蟹的成熟季节,蒜香,清蒸,香辣,咖喱……真是令獭期待呀。他扭头往罗飨看去,讨好道:“等夏天到了,你就来我家做客,我请你吃世界第一好吃的螃蟹和世界第二好吃的大虾。” 罗飨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捞过海獭,用手使劲揉搓着他的脑袋,将他诺精心梳好的发型打乱了。他诺连忙扒拉几下耳朵,将脑袋从小老板的毒手中抢救回来。 河面上落下了更多的绵羊,懒洋洋,荡漾漾,顺着水流的方向,缓缓挪动。 他诺好奇地问道:“我大哥以前和我说,羊族其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云朵,这是真的吗?” 这种骗骗幼崽的童话故事,他诺以前也是不信的。但自从接触到罗小老板后,他见识到不少出乎常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物,对于封建迷信已经不再抱有那么强烈的抵触。 说不定小羊们就是云朵变化的,不然世界上为何有这样多的羊呢?要知道,这片大陆上仅仅只有他一只海獭呢。 不过等一下,海獭为什么不能是乌云掉下来变成的? 罗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还是挺认真地摇了摇头,回道:“不是的,羊不是云朵变成的。” 不知为何,他诺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样才对嘛,这个世界还是科学的。 没想到,罗飨紧接着又说道:“准确的说,羊是棉花的产物,而棉花是云变幻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朵云迷路了,它失去了飞翔的力量,干脆住在人间的某个山谷里。它扯下自己的云裳,幻化出朵朵棉花,其中的一部分棉花编织成羊,下脚料则变成蒲公英。棉花越来越多,羊也越来越多。变得轻盈的云朵终于再次飞起来,借助东风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天上。而羊口为患的羊群们开始迁徙,他们离开云朵的山谷,在世间流浪。” …… 这个世界果然太不科学了。 他诺点点头。罗飨总是一本正经地讲故事,他现在已经分辨不清罗飨的哪句话是事实,哪些是纯粹想要逗弄他,只好全盘接收。 “我想,由棉花变成的羊族肯定是一不小心长得这么好吃的吧。”他边说边肯定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罗飨带着他诺回到大罗杂货铺。杂货铺依旧冷冷清清的,柜台上的白瓷碗里似乎多了几枚硬币,他诺想不出来有什么样的人类会愿意在这样奇怪的小店铺里消费。回到家,罗飨勒令他诺在床上躺着修养。五感黑鱼的影响还未消散,像他诺这种战斗力低下的小海獭,如果放任他在外头随意游荡,说不定被高空抛物砸到头破血流也一无所知,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诺倒是很听话地宅在家。反正小老板自从他受伤后态度缓和了不少,至少没有动不动就把他打飞。而且罗飨每天都能弄回来一些好吃的小鱼,他诺吃住不愁,什么都不用动手,乐得逍遥自在。这简直是难得的休假时光。 他诺利用这段时间,将水獭大哥的礼物手机研究透彻。他先是下载了一个松鸦族开发的“鸦鸦速递”小程序。“鸦鸦速递”只服务于特殊客户,他诺用罗飨的杂货铺老板身份注册了会员,头像则用的是海獭比心的自拍。在小老板整理好杂货铺的采买清单后,他诺帮他在“鸦鸦速递”上下单,其中就包括林管事特别点单的成精钙片。他诺一口气订了十瓶,这样还能享有九点九折的豪华折扣。 另外,他诺还非常时髦地开通了精友圈,广加好友,其中就有他之前的客户哈士奇哈哈。哈哈的头像是非常严肃的狗狗正面证件照。本着服务客户提升品质的想法,他诺特地访问了这位昔日客户。 哈哈最近过得还不错,食欲旺盛,身体健康,毛色油亮。他还和昔日的主人马大哈先生成为好友,每天都要给他发送哈士奇哈哈的各种摆拍图。 ——等一下,这样一来你的人类不就会发现你其实并没有离开吗?和一只狗聊天,是个人类都接受不了吧。 ——哦,是这样的,我告诉他,其实我是一个能通灵的大师,我捕捉到他爱犬的灵气,可以每天提炼出来,制作成照片发送给他。 这个听起来就漏洞百出的解释,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他诺就信了。 ——原来你还可以通灵呀,真是太厉害啦!你的修习成绩一定很好,佩服佩服 他诺特地找了两个双手抱拳的表情图发送过去,对方则给他回了一个哈士奇无语.jpg。 ——不管怎么说,你应该快要修人了吧。等你化成人形,就可以直接找到你的人类啦。 哈哈迟疑片刻,告诉他诺自己在修习大道上出现瓶颈了。 ——不知为什么,一直突破不了。我有去逛“建国后成精交流论坛”,还发帖高分悬赏,但问题还在 他诺担忧地发送一个“抱抱”的表情。 ——要不你试一下钙片吧! ——钙片? ——对哦,我看一个学霸是这么处理他的修习瓶颈问题的。 客户的隐私不能暴露,林管事这么聪明,叫他学霸应该没错吧。 尽管哈哈将信将疑,但他诺说得信誓旦旦,哈士奇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反正不尝试不失败怎么能摸索出正确的道路呢?于是他诺忽然又多出两瓶钙片的销量,乐得眉眼弯弯,捧着手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 看来他订了十瓶钙片的决定真是英明神武呀。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小老板这两天也一直没闲着,他在手机游戏“喵喵抓鱼”的战绩斐然,已经拿到“世界抓鱼大师”称号了——当然都是拿他诺的手机玩的,为此他诺每天摸手机的时间都是有定量的。 两天之后,他诺触感迟钝的毛病终于好了。于是他迎来五感黑鱼后遗症的下一阶段,视觉退化。这种改变不是骤然发生,他诺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在某个早晨醒来后,他揉了很久的眼睛,依旧只能看见朦朦胧的轮廓。 “我瞎了!”小海獭抱住罗飨的小腿,大声啜泣道。 “你没瞎,”罗飨平静地安慰他,“你只是马上要看不见而已。” 他诺哭得更加大声。 罗飨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安慰着,当晚便给海獭加餐,做了一盘糊了的嫩煎小黄鱼。反正他诺眼神不好,也看不出黑乎乎的鱼肉,还是开心地吃光了。 尽管视力退化带来许多不便,而且他诺被告知不日之后,他的视线会完全盲化,将什么也看不见,但日子依旧还是要过下去,他诺还惦记着神仙外卖的订单。按照约定,阿灰敲响了大罗杂货铺的大门。 他诺戴着一副超大的墨镜走了出来。那副墨镜看起来并不是很合适,镜框完全是靠他诺毛脸颊上的肉肉撑起来的,看起来很是诡异。阿灰吓了一大跳,忍不住蹦了起来。 “你怎么啦?”他嚷道。 “我眼睛不太舒服呢。”他诺小声回道。虽然并没有强制规定目力不佳就一定得佩戴墨镜,但大多数人类都这样做,他诺便也央求小老板帮他弄来一副海獭专用墨镜。 阿灰为表郑重,出门前特地换了一只漂亮的蓝色发夹,可惜他诺的眼神不好,只能模糊看出个大概。 “那你今天还能走动吗?”阿灰担忧地问道,“我正好拉到一单新生意呢。” “哦哦哦!”他诺兴奋地叫出声。没想到他找的员工如此努力,入职不过几天就能主动做业务了。“是什么生意呀?”他问道,“你别担心,我有座驾。” 他诺的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落下一只拳头。罗飨面色不善地瞪着他,虽然本着要负责的态度,他答应了在他诺的特殊时间他会负责保护这只小海獭,但“座驾”这种称呼……果然是只顺杆爬的海獭。 他诺不以为忤,只是伸爪揉了揉脑门,立刻兴高采烈地准备跟着阿灰出门。他先是将林管事预定的钙片和送货地址交给阿灰。哈哈预定的钙片他诺则打算自己再找时间亲自送过去,毕竟草兔们的势力范围只在百叶林一带,长久活动在人类社区对于阿灰这样才成精不久的小妖怪而言并非好事。 他诺转身回屋,摸索出自己的小背包,又挪动到门口,窸窸窣窣捣鼓半天,确认身上已是整整齐齐没有任何不妥,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拉住小老板的手。 “我们出发吧,抓鱼大师!” 他的爪子很凉,里头牵着厚实软和的肉垫,搭在手上触感还不错。罗飨甩了甩手,没甩开那坨毛绒绒的挂件,只好强压下这种亲密距离带来的不适感,召唤出小白伞。一行精怪出门去了。 令他诺意外的是,他们出发的方向并非是朝着百叶林,反而往毛春城市区内深入。好在罗飨使了障眼法,没有人类留意到不寻常的海獭和草兔。越来越浓烈的人类气息令野生动物阿灰紧张不已。他的肌肉僵硬,情不自禁地用脚在柏油马路上敲打着,发出打桩机的动静来,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在罗飨威胁的目光逼迫下,阿灰勉强能维持形象,一蹦一跳地跟在小老板身后。 不只是阿灰,连一直自诩亲近人类的他诺都感到些许不自在,而糟糕的视力增添了他的不安,他更加用力地拽住罗飨的手,几乎将自己整只挂在他的腿上。到后来罗飨没办法,只好弯腰将海獭拎起来,直接甩到肩上。他诺迅速调整姿势,用爪子牢牢地扒住罗飨的衣服,努力让自己不掉下去。 这个位置很不错,登高望远,超越一般人类的高度赋予海獭膨胀的信心。他开始放松下来,这才好奇地询问阿灰到底是什么生意。 “哦是我的表哥。”阿灰一边蹦一边和他诺说话,累得气喘吁吁,“他是一只刺猬,在城东开了间旅馆。他经营的自助餐服务最近出现了供货状况,想找找解决方法。” 他诺皱紧眉头。 可是,为什么草兔的表哥会是一只刺猬? 阿灰坦然地对上他诺疑惑的表情,又道:“对了,我的表哥名叫刺挠挠,公园里的捕虫者,被突然抛到空中会气得想打人,从来不在背上背果子也不吃苹果君,喜欢肉肉的小神仙,不高兴就自己怼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再往我身上插果子我就揍你,野生的小精灵,耳朵尖尖,不圆不润麻麻赖赖,提皮克黑基霍克二点五世。” 他诺点头,这么看来,确实是一家人。 第62章 刺猬旅馆(2) “这位……呃,二点五世的刺猬先生,具体出现什么问题呢?” 虽然不明白二点五世是什么情况,但作为一只尽职的外卖老板,小海獭还是愿意花时间提前做好功课,这样方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兴许是看出他诺的疑惑,阿灰好心肠地为他做进一步解释。“你和我一样叫他挠挠就行。本来挠挠应该叫二世的,不过在他之前出生的刺猬大哥已经取好名字了,所以挠挠只能叫二点五世。他自己不是很喜欢,真是奇怪。” 能喜欢这样奇怪的名字才有些奇怪吧,他诺心想。为什么阿灰的家族都喜欢这样的命名方式呢?他诺怀疑在数年前,百叶林曾经流行过不为他知的神秘的命名潮流。当然,他并不敢直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当面或者背后质疑尊贵的客户都是不正当的。 “挠挠的问题有些复杂。”阿灰又说道,“按照他的说法,他希望你能亲自走访旅馆,他会当面想你解释情况的。” “那好吧。”他诺点点头,决定不再多问。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人类聚集的世界虽然看起来可怕,但也同样充满神奇和惊喜。人类实在过于聪明,他们拥有着太多太多吸引獭的东西,好闻得不行的食物,好看到令獭目不转睛的玩具,以及洋溢在脸上的幸福笑容。没有见过世面的海獭理所当然地迷失在这花花世界之中。 罗飨带着他们停在一处热闹的十字街头,安分地等待缓慢跳动的红绿灯。 “那是什么!”他诺忽然瞥见一家小小的店铺,外头排着长长的队伍,热闹得很。他看不太分明,凭着本能觉察出美食的诱惑。 罗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是家奶茶店,他瞧见那几乎要溢满而出的粉色,面色顿时不豫,拍下他诺的爪子,道:“没什么,是垃圾回收站。” 他诺皱眉,梗着脖子,执着地盯着看了好久,坚持道:“不是收垃圾的,好像是在做好吃的。” “你看错了。” “没有。” “你错了。” 他诺依旧固执地摇头,道:“我看见有人拿着一杯饮料出来了!肯定是卖好吃的!我们也去看看吧。” 他们今天出发的时间很早,买完吃的时候也完全来得及去见刺猬先生。他诺觉得这是一个发掘商机拓宽业务线的好机会。 阿灰听见他们的争论,抖着腿不敢说话,但他对人类的美食也很好奇,于是在心里默默为小海獭加油。 “那要不你自己下来走路。” 他诺沉默片刻,突然软下腰肢,凑近罗飨,用油光水滑的毛毛讨好地磨蹭着人类的下巴。 “撒娇也没有用。”罗飨冷淡地推开他诺的毛脑袋。 怎么会没有用!他诺不信,他小时候,只要这样蹭蹭水獭大哥,要什么礼物都不会被拒绝的!眼看着红绿灯指示牌在不断跳动,他诺有些着急,干脆甩开两只前爪,用力抱住罗飨的脖子,整只海獭亲密地贴上人类,嘴里发出啾啾啾的类似小幼崽的叫声。 “有用的有用的……”他诺开始甩赖。 罗飨自然不为所动,但也被海獭的举动弄得有些烦躁。他单手捏起他诺的后颈肉,将他拎至眼前,严厉地瞪着他道:“你觉得我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吗?” “当然不是。”他诺十分上道,连忙顺毛道。他伸出前爪,认真地摆在毛绒绒的脸颊上,摆出一个漂亮的捧脸姿势——其实他是想将爪子放在眼睛上来着的,据说他这样的姿势更加可爱,只可惜他今天戴着非常不方便的大墨镜,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一个揉脸的撒娇姿势。殊不知,一只戴着墨镜的海獭这样做,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奇怪的。 “你当然不是没有原则。”他诺强调道,吹捧着小老板的善良,“但是你是一个好人类,很好很好的,我这么可爱,你肯定不忍心让我伤心的。” 他歪着头,摆动前肢,试图做一个大大的比心动作。不过因为手太短头太圆,最终也只能比个鸡蛋,实心的。 “而且我有钱的,你翻一翻我的胳肢窝,我在毛毛下头藏了好多钱。我们可以用来买好吃的!” 罗飨想把海獭扔到一旁的垃圾箱里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他不耐烦地咂嘴,脚步却调转往粉红奶茶店铺迈去。 他诺拍打着爪子欢呼起来。阿灰赶忙蹦跳着跟上。 奶茶店外的队伍太长,几乎排到街面上去了。罗飨不耐烦地在人群里巡视,试图找到队伍的末尾。他的出现在队伍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排在前头的人纷纷回头。女孩子们红了脸,叽叽喳喳地和同伴咬着耳朵。 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肩上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站在奶茶店外,挤在一群小姑娘中间。这个画面太具有故事性,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诺甚至还听见相机的咔嚓声。他有些不安地抱住罗飨的脖子,将黑乎乎的湿鼻子凑到他的脸颊上。罗飨往后仰了仰头,却没有避开。 “有人类在偷偷拍你的照片呢。”他诺小声地向罗飨告状。他不太开心,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都没有拍下过小老板的照片,他可是拥有最新式手机的海獭。 “没事。”罗飨只简单回应道。 因为障眼法的缘故,那些人类看不见他诺和阿灰的原型,他们会按照个人的理解将他诺幻想成普通的动物。至于他们的照片,不久之后就会出问题,和这群人的记忆一样,出现奇妙的偏差。除非罗飨愿意,没有人能捕捉到他的存在。 他诺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暗自反省着自己的小心眼,同时又默默下定决心,等回家之后,一定要按住小老板,拍一张好看的照片。说不定还能做成手机屏保呢。他加上林管事的好友后,可是从他那里获知不少能美化手机的小技巧呢。林管事的桌面就是他的人类主人林洲。 林洲…… 咦,林洲? 正想着林洲的模样,他诺似乎在人群里见到那个和他有着一面之缘的温柔人类。他伸爪想要揉揉眼睛确定一番,却忘了自己戴着墨镜的事实,爪子直接戳中镜片,几乎将眼镜折了。他诺心下一惊,松开扒着罗飨的爪子,整只獭冲下摔去。 罗飨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诺。 这时,林洲正朝他们走来,正好留意到这里的动静。他手里还拿着一带未开封的饮料,应该是刚买完奶茶从店铺里出来。 “好可爱的……”林洲下意识地开口赞道,却忽然止了声。他疑惑地拧着眉,明明在他的意识里,罗飨抱着的是一只小猫咪,但不知为何,他正想这么开口时,一股难言的诡异之感从心头涌起。他发现眼前这只动物几乎难以描述,真是奇怪呀。林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是猫吗?真可爱呀。” 他诺惊魂未定,闻言连忙喵呜地叫了一声。他自认为学得还是挺像的,毕竟他他米的口技也是从他这里学来的呢。 罗飨将他诺重新放回肩上,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不是的,这是我养的猪。” …… 林洲神色纠结,疑惑道:“小香猪有这么多毛的吗?” “嗯,对,正宗的非洲厚毛小臭猪。”罗飨一本正经地胡诌着,“我从垃圾箱捡来的。” 他诺抗议地挥动着爪子拍打着罗飨,看似用力,实则只是在他脸上轻轻挠了挠。罗飨懒得理他。 林洲僵硬地笑了笑,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看着那只小东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分外亲切,仿佛以前认识一般。思及此,林洲翻出袋子里的一杯奶茶,友好地建议道:“刚才店员不小心多帮我下了一单,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请你喝。这杯也是他们的招牌产品。这个时间要排队的话,估计得排一两个小时呢。” 罗飨还未及答应,他诺已经探出身体,将林洲递来的奶茶一把搂住,收进怀里。他叽里咕噜地叫唤着,大声感谢林洲的慷慨。只可惜林洲听不懂,他挥挥手向罗飨一行道别,拎着剩下的饮料离开了。 他诺目送着林洲,看见他朝一位年轻的雌性人类走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诺突然觉得不太舒服,他爪子里还抓着那杯冰冰凉的奶茶,心情也冷了下来。 “小老板,”他问道,“我觉得林管事很喜欢他的人类。可是如果没等他变成人,他的人类就喜欢上了别的人类怎么办呢?这样林管事岂不是会很伤心?” 且不说林管事变成人后也只能变成男人,林洲喜不喜欢男人还得两说,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不一定会喜欢林管事吧? 罗飨皱眉,推了推他诺凑过来的小鼻子,道:“你这只小八卦猪。”他不愿意多说,转而帮他诺插完吸管,将奶茶塞给海獭,催促着大家赶紧继续赶路。 他诺还是有些难过,都没来得及反驳罗飨他不是一只小臭猪。幸好那家店的招牌奶茶确实很美味。他诺将奶茶的第一口硬是塞给了罗飨品尝,剩下的部分由他和阿灰分享,海獭和草兔都表示很喜欢这种甜蜜的味道,感叹着人类的生活果真有趣极了。调制的茶味一点也不冲,淡淡的清甜混着厚实不腻的奶泡味道。最难得的是,奶茶里头滚动的珍珠被制作成熊猫头的模样,十分可爱。 他诺当下拍板,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在大山里头的村民们见识一番这种人间美味,哪怕排队两个小时也是可以的。反正妖怪们别的没有,时间倒是充裕得很。 好呀好呀,阿灰毫无原则地同意着,敲打着快乐的节拍。 相处久了,他诺倒是发现这位草原中的一霸其实并没有什么嗨帮气质。总体而言,和大山里的绝大多数居民一样,阿灰只是一只淳朴的小妖怪。 奶茶里的珍珠数量很多,他诺和阿灰共同努力也没有全都吸完。他们比划着爪子,最后共同决定,将剩下的熊猫头珍珠们送给下一单的重要客户刺猬挠挠先生——至于口水,小妖怪们间是不会彼此嫌弃的。 罗飨带着两只闹得不停的小妖怪,从步行转战地铁又转公交,最后终于顺利来到毛春城城东的毛春公园。和他诺之前去过的巫台山公园不同,毛春公园是建国后的全人造公园,设备老旧,植被却维护得很好。 阿灰轻车熟路地在园子里穿梭,领着罗飨和他诺来到公园围墙内的一处角落。那里的草地之前被人平整过,只露出一小茬嫩苗。角落里摆着几个塑料食盆,只是里头并没有食物。大概已经很久没人看顾,食盆里落满了肮脏的雨水,上头飘着一层腐朽的枯木。食盆的周围原本躺卧着三三两两的野猫,他诺他们的动静不小,引得一群流浪猫们四处逃窜,很快便没了踪迹。 他诺默默地拍了拍罗飨的肩,让小老板将他放下。阿灰已经跑着找他的表哥去了。他诺小心翼翼地在周围转了一圈,抖了抖鼻翼,问小老板,“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罗飨点点头,肯定道:“这里没有生气。” 罗飨所说的“生气”并不仅仅只是单纯指生命体,也不是人类灵怪小说里描述的可供吸食的修仙之气。在建国后成精的普通精怪们眼中,生气主要指的是无拘无束的野生气息。也就是说,一个地方,拥有足够多自由的生灵,才能拥有生气。 而这个公园里,唯一的声音是寂静,空荡荡的林子里漂浮着冷清和沉闷。生气已经降低到几乎不存在。 这真是有些古怪。在他诺的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沉寂的地方。随着人类力量的缓慢侵蚀,属于他们的世界也在逐渐缩小,这也是如此多精怪想方设法修人的原因。尽管不知为何天道如此选择,但现实就是,人类存在于天地之间最接近天命的顶层。其他物种想要摆脱自身局限性,就必然要升级到这个阶层。至于修习的另一条仙路,则几乎已经成为精怪传说。起码在近几千年内,已经没有记载在册的成仙精怪了。 他诺一直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属于他或者他的亲友同伴们。但也从未像此刻一般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会是何种模样。 他的眼睛刺痛起来,视线视乎变得更加模糊。强烈的不安感让小海獭寸步不离地跟进罗飨,挨着他的小腿悄悄移动着。 就在这时,阿灰带着一只灰白色的小刺猬出现在两人眼中。那只刺猬和普通刺猬不太一样,他的耳朵又大又长,机灵地竖起来像两只小天线,宛若一只迷你的小兔子。 原来刺挠挠先生是一只大耳猬呀。 “欢迎来到我的刺猬旅馆,我是刺挠挠。”大耳猬先生相当热情,挥动着细小的爪子冲着他诺打招呼,“你们站的位置就是我们旅馆的自助餐厅。” 自助餐厅? 他诺疑惑地往那几个食盆瞅去。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几个盆子原本应该是救济流浪猫的猫粮吧。 “没错,你想的很对。”刺挠挠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似乎已经看出他诺的想法,“我们旅馆的客人们原先和这里的野猫居民们共享自助猫粮。” 但最近两个月,原本隔三差五会来续粮的人类不知为何忽然消失不见了。他的自助餐厅被迫关门,这给原本就生意惨淡的刺猬餐厅带来沉痛的打击。老板刺挠挠不得不想办法找到新的餐饮来源,招待旅馆内的顾客们。 “因此,我的需求就是和干猫粮一样便宜量大不容易变质的食物,最好可以定期投入。”刺挠挠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大耳朵,“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便宜,一定要便宜哦。” 他两眼锃亮,就像藏着两枚小金币。 ※※※※※※※※※※※※※※※※※※※※ 稍微啰嗦两句:1. 童话故事里不涉及三次元,所以怎样设定都好,切勿随意带入现实哈;2. 现实生活中,个人建议谨慎定期投喂流浪猫,对周围的生态并不友好,有能力还是以收养和绝育为主;3. 猫粮确实也是城市里的很多小动物的粮食,比如刺猬。不过如果在外头碰见野生的小刺猬,除非是需要救治,最好不打扰也不要带回家哦,还是让它们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神仙吧(再说了它们身上很容易有蜱虫等寄生虫,很麻烦 第63章 刺猬旅馆(3) 从小到大始终不缺零花钱的海獭对于金钱的概念其实很薄弱。他诺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小耳朵,露出羞涩的笑容。尽管他并不清楚应该如何体面地应对顾客的省钱要求,但不管怎么说,顾客有需求并将需求坦诚地告知,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神仙外卖最缺的是什么?是客户!客户来源最稳妥的渠道是什么?是老客户推荐!如果一个客户能够信任他诺,并将这种信任传递给他周围的亲友,那神仙外卖的客户群将成比增长。 他诺仿佛看见了一堆小刺猬在向他招手,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正想开口应承下来,并表达一番自己的雄心壮志,耳朵就被小老板揪了一下。哎哟——他诺用爪抱头,捂住小耳朵,不解地抬头望向罗飨。 墨镜太黑了,小老板的脸色更黑,他诺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么背一打断,他也回过神来。都还不清楚刺挠挠先生的具体诉求是什么,他不能贸然做出承诺,万一要是帮不上忙那多尴尬呀。 于是他诺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可信。“我们一起努力吧。”他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小海獭没有做出确切的承诺,不过这样诚恳的回答显然让刺挠挠先生很是满意。时间紧任务重,他现在别无他法,只期盼着能尽早找到靠谱的合作人。 刺挠挠先生点点头,道:“谢谢你。我想,我有义务在下订单之前先向你介绍我的刺猬旅馆,相信在完整了解我们的旅馆理念之后,你对于我提出的要求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好呀好呀,他诺连忙点头。他最喜欢听故事了。只可惜最近还没来得及回家,要不然可以一边吃水獭妈妈准备的瑶柱糍粑或者软炸大虾一边听有趣的故事。啧啧啧,那种滋味,真是人间享受呀。 在刺挠挠先生的引路下,他诺和罗飨终于见识到传说中的刺猬旅馆。旅馆开在公园深处,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儿童游乐园,外表看来毫不起眼。和这座公园里的大多数设备一样,游乐园已经年久失修。跷跷板失去平衡,一端永远地下沉。兔子头形状的滑滑梯口彩漆斑驳,眼睛也掉了一大块,透出几分诡异的恐怖气息。铁链锈迹斑斑,挂着几个孤零零的轮胎秋千,在微风的作用下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据刺挠挠先生介绍,这座公园早已被列入城市重建计划,但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迟迟未能实现。毛春城是一个很懒的城市,和绝大多数的人类城市不同,它并不热衷于在“日新月异”这场没有尽头的赛事上拔得头筹。毛春城的人类居民早已习惯如此,他们享受着缓慢慵懒的生活节奏,习惯住在一片古旧建筑物之中,日复一日地过着先辈们相似的生活。 毛春城的动物居民们也是如此。 刺猬旅馆便是早年聪明的动物精怪前辈们想出的一个绝妙点子。它既能方便往来的精怪们歇脚休憩,又能和人类居民和平共处互不干扰。刺猬旅馆的主体部分在游乐园的地表之下,还有一部分甬道和后庭则分布在游乐园之外的草坪和小树林里。另外在远离人类的高高的树冠之间,还建着旅馆的高空部,专门用来招待那些长着翅膀的客人们。属于刺猬旅馆的地下脉络四通八达,循环往复,几乎连通着公园的每一个出入口。要知道动物界和兔子一样喜欢狡兔三窟的动物们不在少数,多一些出口总是意味着多一份安全感。 当然,像阿灰这样的草兔们是兔子中的异类。他们不会挖洞,所以也没有三窟。他们享受奔跑,喜欢大草原,拥有自由不羁的灵魂。 由于刺猬旅馆是为小型动物们准备的,它的地下部分实在是太小了,无论是他诺还是小老板都够呛能爬进去。小海獭很遗憾地放弃了参观计划,只在刺挠挠先生的指点下,站在旅馆的出口之一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那个后现代主义的杂草大门。 嗯——他确实是没发现这样隐秘的看似极为随意的洞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句话显然不适合当着尊贵客户的面说出口。他诺悄悄地拉了拉小老板的袖子,冲着他挤眉弄眼,试图用脑电波和罗飨交流感想。其结果可想而知,罗飨和他从来都没有过灵魂默契。 他诺只好作罢,用爪子推了推堪堪滑落的墨镜,继续听刺挠挠先生絮叨。 刺挠挠先生果真对于金钱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在他的谈话中,数字出现的频率太高,几乎每到一处新场景,他都会阐述一番建筑时的财务报表,以至于他诺听得云里雾里,有气无力地奋力跟上思维。 所幸,故事很快就来到他诺感兴趣的部分了——刺猬旅馆,不负獭望的,拥有一个悲惨的创立背景。 刺猬旅馆的前身其实是孤儿旅馆,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收容被人类弃养或是因人类受伤的小刺猬的场所。刺猬原本就是城市的居民,或者更准确说来,人类的城市是建立在刺猬这样的野生动物世代的家园之上的。人类社区的扩张无可避免地侵占了土著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大部分的野生动物们被迫向更远方更幽秘的陌生之地迁徙。但也有一部分动物们靠着灵巧的身躯和惊人的智慧,顽强地在人类的钢筋铁岭之中存活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人类的陪伴,也学会如何在人类的漠视下抢夺一线生机,繁衍生息。 动物们的忍让留给人类足够的施展空间。然而人类从本质上也是动物的一种,他们和其他动物一样,对于自然抱有天然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或多或少被人类自我创建的社会环境所压抑,但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涌出来。也许是因为人类作为生物中的强者享受着太多的特权,可以说是随心所欲,但这种随心所欲的代价是不安定,类似于一种拿了别人的东西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忧思之情。重归自然会让人类再次认识到自身的渺小,甘愿崇拜,摆脱与天夺命的沉重枷锁。 自然始终是公平的。人类逃离自然,代价是重返无望。他们与自然的联系日渐薄弱。去除已有的优势,地球上再没有比人类更加不适应完全自然的生物了。不过,人类总是聪明的。他们学会了驯养,起先是为了保存自己,逐渐退出残酷的食物链,后来慢慢变成一种生存习惯。再后来,驯养动物成为人类维系与自然的羁绊的一种手段。 野狗和野猫被收养到普通人类家庭之内,逐渐演化成家犬和家猫。人类驯养猫犬和他们驯养牛羊马猪不一样,宠物猫犬的驯养宗旨在大多数情况下并非是功能性的,而是人类的情感依赖和寄托。慢慢磨去这些野生的小精灵的野性,慢慢将他们变成可控的一部分,以食物和庇护所为代价,强行收其做家宠。 可恶吗?可恶。不过人类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动物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呀。谁也不能说人类通过头脑而非爪子谋取的地位就不能算数,自然法则并不是这样算账的。 动物们的不安主要来自于人类的野心和贪婪。他们往往无法满足于单一的征服和平庸的生活。一只小动物?一只普通的小动物?不,他们要的更多。猫和狗变得平淡无奇。人类开始饲养刺猬,蛇,狐狸,猴子,水獭,鹦鹉,昆虫……所有你能想到的或不能想到的野生动物,只要他们觉得可爱,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有权力。 虽然这些人类并非是天生的作恶者,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愿意尽心尽力地去照顾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但很不幸,人类脱离自然太久了,他们高居首位也太久了,已经忘了如何与自然和平共处。更多时候,非专业的人类没能够为野性犹在的小动物们准备足够贴近自然栖息地的生存空间,无法从原始的角度出发满足动物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也无法提供科学的行为训练提供被长期圈养的动物们的福利。他们用自己感性的目光去理解动物们的处事法则,得出自我满足的结论。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冲动而非理性的,他们的爱走的和来时一样仓促无缘。 为了和人类培养亲近感,不少群居动物的幼崽被过早地带离母兽或亲鸟,从此孤独地度过一生,比如多种品种的鹦鹉。又为了满足猎奇和占有欲,稀有动物被非法走私,盗猎和非法贸易成为其种群减少的重要威胁,比如水獭。也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或又是一个上千年,这些动物也终归会妥协,会学会如何生活在人类的羽翼下。只是在那之前,又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生灵种群,静静地消逝在沉默之中,再也不见。 孤儿旅馆建立的契机就出现在一波城市刺猬孤儿潮之下。当今城市,刺猬已经成为人类的伴生动物,因其独特美好的童话形象一直广受人类好评。他们的身材往往小巧,在受到惊吓时会蜷缩成一个紧密的小刺球,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对于生存的要求也较低,在生态较好的城市中很容易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 然而和人类距离过密也给刺猬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受童话故事的蛊惑,有时候人类会在刺猬的背刺上插上小果子,美曰其名让它们带回家吃,殊不知刺猬的主食并非水果,而刺猬的生理构造使它们无法摆脱背上的负担。果子在刺猬的背刺上逐渐腐烂,导致皮肤感染和寄生虫滋生。又有人类将刺猬带回家,当成小宠物。刺猬们被捧在手心,高高抛起或是带至野外,他们因身体腾空而产生极端惊恐,僵硬的肢体反应却被视作萌态,在社交网络上形成病毒式传播。因此,尽管刺猬们往往都不喜欢和人类交流,胆子也极小,仍旧成为城市宠物界的新宠儿。 遗憾的是,浪潮之所谓称之为浪潮是因为热度总有退潮的一天。肆意圈养非法来源的刺猬带来的是一大波弃养和因捕捉造成的伤患泛滥。孤儿旅馆应运而生,由刺猬精怪们筹资创建,专门收养在人类世界中有困难遭遇危机的小刺猬们。这些孤儿们会得到妥善救治,随后将被安全放归适宜的栖息地。随着孤儿旅馆的扩张,创建宗旨也逐渐发生改变。 人类的欲念是一种可怕的好奇心。当这种欲念被赋予权力之后,往往预示着一场灾祸。那些已经在城市里安居的聪明的动物们也并非是绝对安全的。如若他们踩过界,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极有可能会招来灭顶之灾。而另一些已经隐居的动物会迫于觅食的压力从匿伏的栖身之地走了出来,掉落人类的万花筒,在惊慌之下迷失方向,也很容易伤害自己。 这其中,大难不死的小动物们往往身患重伤,无法动身返回,被迫停在城市之中养伤——当然,他们也算是幸运的,因为比他们更大一些的动物们在误闯入人类世界后很可能会直接丧生。在这种情况下,一家亲民的便宜救助中转站可以解决不少麻烦。 需要帮助者的数量逐年增长,旅馆的运营者开始不再局限于刺猬幼崽的援助,而将救助范围拓展到城市及城市边缘生活的所有小动物——只要它们愿意遵守旅馆守则,即在旅居时不能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抑或捕食杀生。 这条规则对于成精后的动物们形同虚设,毕竟他们已经进化出能达到人类同等水平的道德本性,极大程度上已脱离动物本能。而对于尚未成精的小动物们还是有些难度的,毕竟让一条蛇和一只小老鼠相安无事地室友,实在是太挑战它们的野性了。 尽管困难重重,改名后的刺猬旅馆形成规模,它救助的精怪动物们的队伍逐渐发展壮大。渐渐地,一些健康的小动物们在旅途中也会选择刺猬旅馆作为临时下塌处,旅馆最终成为毛春精怪往来并经之地。虽然旅客增加可以为旅馆开源,但精怪们毕竟资费有限,光靠微薄的过夜费收入,很难维持旅馆的正常运作。更何况旅馆每年在动物救助上耗资巨大,不节流的话,刺猬旅馆最终只能成为有一个都市传说。 刺挠挠先生是刺猬旅馆的第四代传人。他从祖父手中接过这个重担,从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就立誓要改善旅馆拮据的现状。为此,他已经奋斗了整整十年了。他将刺猬旅馆从原址乔迁到现在的游乐园处,扩建场地,设置更多的障目手段使房客们远离人类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开创了自助餐的先河,解决了房客们吃饭难的重要难题! 而所谓的旅馆自助餐,其实就是原属于流浪猫们的免费猫粮。毛春城相较于其他人类聚集地还算不错,这里的人类对动物友好,生态环境维护有力,这也是建国后成精协会在此地建立分会的缘由。良好的外在环境吸引了一大批野生或流浪动物来到毛春城。 毛春人尤其爱猫,关于猫的形象和故事被镌刻在毛春城的大街小巷。几乎每一片住宅地都设立有流浪猫救助点,通常会有TNR(捕捉-绝育-放归)志愿者定期巡视,为受伤或生病的流浪猫提供医疗帮助,补充免费猫粮存量。因为管理妥善,几乎每只流浪猫都能得到很好的处理。而猫粮充足除了提供给流浪猫之外,还成为不少肉食小动物的深夜食堂。 刺挠挠先生落户毛春公园后,第一时间占领了游乐园。巡视完新领土后,他当机立断,做出一个战略性的重要决策:拿下毛春公园猫粮供应点。流浪猫并不好惹,它们往往战斗力极高,个性要强,又是小动物们的天敌。不过,幸运兽神最终落在了刺挠挠先生身上,彼时公园内的流浪猫群体里并无成精的大能,刺挠挠先生集结了一群成精后的小动物精怪们,成功拿下据点,顺利建立起刺猬旅馆自助餐厅。 此后数年,旅馆的食客们和流浪猫群体一直相安无事,共同分享着来自人类的善意。这种美好的情景一直持续到去年的年尾。在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公园里的临时居民们断粮了。 “一开始的时候大伙儿都没在意,这种事情常有发生,通常是因为人类抽不出时间来安排,又或是天气恶劣出行困难。总之,大家都很淡定,认为这不过是一时短缺,也没有人借机生事。”刺挠挠先生叹了一口气,他目光深远,似乎又回忆起那些不太美好的往事,“我们等啊等,等了一天又一天。”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大雪将整座公园掩埋,白皑皑的路面上一个脚印也无。积雪压垮枯枝,砸坏了原本的自助餐厅。他们像是忽然被世界遗弃一般,无人问询。 耐不住性子的流浪猫们渐渐离开。一开始只是一两只,最终他们成群结队,消失在公园边缘。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同样断了粮的还有刺猬旅馆中的房客们。不能供应餐饮的旅馆在救助的效率方面将大打折扣。旅馆的经营一时陷入困局。刺挠挠先生不是没考虑过再次迁居,但始终定不下来。一来搬迁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这对于已然捉襟见肘的旅馆经营状况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二来选址也是件麻烦事,近的地方没有好的空地,远的话得到百叶林去了。其实大多数的房客们其实还是城市小动物,他们已经熟悉城市生活,知晓如何与人类共同存在,贸然迁回到野外也不利于他们的生存。 春天带走了积雪,大地重回生机,公园里的住客们终于能够出门觅食,这给刺猬旅馆带来一丝喘息的机会。然而断粮的危机仍在,让身体有碍的房客们自力更生显然不利于他们的修养,刺挠挠先生还是决定寻找新的餐饮供应源。这时候,他的表弟阿灰为他出了一个主意,为什么不试试外卖呢?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自助猫粮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外卖,只不过外卖员是毫不知情的人类。如果能找到便宜稳定的外卖源,不失为上佳的替代方案,最起码,能够给刺猬旅馆足够的时间来思索下一阶段的发展规划。 他诺先是津津有味地听完整个故事,然后陷入沉思。送外卖这个很好办,只要客户点单,愿意付钱,不管是什么食物,只要还在毛春城内,他都可以包办。可要是在这之前加一个大前提,便宜好物,那就有得商量了。 他诺纠结地皱紧眉头,问道:“请问您的心理价位是多少呢?” 刺挠挠扯下背上的一根小刺,在地面上比比划划,划拉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数,展示给他诺。 他诺的眉头更深了。他虽然不执着于赚钱,但是亏本的买卖还是不想干的,最主要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光杆司令了,后头还有一溜儿打碟小弟等着发工资呢。有什么办法能够既帮助到刺猬旅馆,又能让神仙外卖正常运作呢? 他诺将求助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小老板。 说起来也是奇怪,罗飨正经帮忙他诺的次数并不多。而多数情况下,他诺的求助只会换来一个毫无意义的眼神。但在小海獭心里,小老板始终是一个很靠谱的存在,话少能打脾气暴,偏偏又是花容月貌。 遇事不决,为什么不问问神奇小老板呢? 神奇小老板没有回应他诺的眼神,他转向刺挠挠先生,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在猫粮断了之后,是不是这里的精怪也少了?” ※※※※※※※※※※※※※※※※※※※※ 獭: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 第64章 刺猬旅馆(4) 他诺听见罗飨的提问,好奇地歪着头。他和罗飨一样,进入毛春公园后的第一时间便留意到周遭的不正常。一般来说,哪怕是立于人类城市内的公园,只要有足够成熟的植被,都会寄居不少野生动物,生气也许并不充足,但多少总会有。 成精者,尤其是资深或是像他诺这般天生敏锐的成精者,往往能第一时间觉察到一个地区的生气情况。他诺也是下意识地感受到毛春公园稀薄到几乎消失的生气。这很不正常,尤其是他见到公园里还生活着不少旅居的动物们。 有这么多的成精者和野生小动物,为什么会没有生气呢? 他诺明白过来罗飨的意图,小老板是想调查公园里的生气异常情况。真是位热情的小老板呀!他诺在心里为罗飨点了一个赞。 受到表扬的罗飨丝毫没有留意到小海獭赞许的表情。他拧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一个难解的难题。 刺挠挠先生听见罗飨的问题后,显得有些吃惊,他立刻神经兮兮地将两只前爪收紧爪交叉于胸前,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看起来焦虑不已。 “好吧,我想这也没什么。”最终,刺挠挠先生下定决心,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可以都告诉您。在猫粮自助消失之后,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迹象,想必您也留意到了。事实上,我也一直为此担心着,不过,倒是什么也没发生。” 起码,他并未亲眼所见。 不过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首先是旅居在毛春公园的成精者们纷纷出现身体虚弱神经紧张的毛病。刺猬旅馆收留的成精者多数是年幼的幼崽或是能力弱小的刚成精者,很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本身的身体和精力素质都不够强大,因天寒地冻和粮食短缺的缘故出现状况倒也说得通。然而,一直到春夏到来,大地回暖,这种情况仍未减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成精者尚且如此,心智尚未开化的普通动物们更加煎熬,不少小动物都跟随流浪猫大团体的脚步,分散去城市的其他地区谋生。刺挠挠先生不得不向建国后成精协会求助,在协会的帮助下,部分熬不住的幼崽被送至生气更加充沛更适合成精者居住的疗养中心去了。 其次,刺挠挠先生最近总觉得身上不太对劲。具体说来,并不是他的身体出现问题,而是他觉得空气中飘满了“眼睛”。 他诺瞪圆了眼睛,不自觉地用爪子捂住两边毛乎乎的脸颊,一副很害怕又很想继续听下去的纠结表情。 罗飨若有所思。 刺挠挠先生继续解释道,“起先我以为是今年春天的柳絮太多了,也许是过敏。” 毛春城的城东沿河两岸一带种植着不少杨柳,据说是古时候传下来的老树,一直没动过,每到春末天气转暖之时,漫天飞絮繁似雪。人在其中,不掩鼻遮面不能行。城东的人类和动物居民们都以习惯了。 “但是后来我感觉越来越不对。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监视了一样,能察觉到不善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像我用来。这种被人盯着的不适感太过强烈也太过密集,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我慢慢和几位有经验的成精者交流,发现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受到过。我这才发觉事情不对。” 刺挠挠先生几番调查,最终将目光聚集在漫天的柳絮上。他盯着柳絮认真研究了整整一天,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眼睛”藏在柳絮里。 无数的“眼睛”。 就像无数的迷你探头,悄无声息地在风中凝视着他。 为了让他的叙述更加生动,刺挠挠先生还认真描述了一番那些“眼睛”的具体模样。 “一颗颗极小的小白点,若不是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很难察觉。那些小白点是球状的,中间有一抹黑色,就像竖着的瞳孔一样,乍看起来像极了一颗颗猎食动物的小眼珠子在你眼前飘来荡去。我伸手去勾那些小圆点,它们会像毫不起眼的灰尘一般随之散开,但过不了多久,‘眼睛’们又会不动声色地再次聚集。它们就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如影随形,用‘目光’交织出一张巨网,将刺猬旅馆里的每只动物都笼罩期间。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看起来总归不像是有善意的玩意儿。” 刺挠挠先生回忆着那些不太美好的画面,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觉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气息。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毛刺覆盖下的立毛肌正在紧密地收缩着,据说人类管这种感觉叫“鸡皮疙瘩”。 他诺听完刺挠挠先生的分析,啾地惊叫一声,全身的厚毛都炸开了。他最不喜欢恐怖的都市传说和封建迷信故事,光是脑补,就害怕到尾巴打颤。尽管害怕会被罗飨扔出去,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往小老板的大腿上扑去,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裤腿里,把墨镜都蹭掉了。 自从三人开始谈话后,阿灰就很识时务地躲在一旁没有插嘴。此时他其实也很想扑到那位大人身上,只可惜他没有实力也没有他诺这样的脸皮。可怜的小草兔只好将脑袋上的发夹取下,放开两只长耳朵,紧紧地扯着聊以慰藉。 罗飨俯身,将手放在他诺的脖子后头,发现那只小海獭很没有出息地抖得更加厉害了。他无奈地摇头,暗叹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一边熟练地捏起小海獭的后颈肉,将他抛上自己的肩头。 他诺赶紧用两只前爪紧紧地扣住小老板的脖子,不停地用湿乎乎的黑鼻子蹭他, “我警告你不准在我脖子上尿尿。”罗飨沉着脸说道。 “这不是尿尿。”他诺大声辩解道,同时将一只爪子伸到罗飨的眼皮底下,展示着他那变得湿哒哒的褐色毛毛,“看,这是我的眼泪。” 罗飨拍开那只毛爪子。他用的力气并不大,但很明显,那只烦人的小海獭很不高兴,开始在他脑后挤眉弄眼的,哪怕不用看罗飨都能感受到他诺压在他皮肤上的皱呼呼的小鼻子和肉脸颊。 罗飨懒得理会,转头继续同刺挠挠先生说话。“后来呢?那些眼睛是怎么消失的?” 柳絮因天气而起,一般会陆续飘半个月左右。罗飨来的时候注意到杨柳密集处仍有不少飞絮,但是他进入毛春公园后并没有发现柳絮,也没有看到所谓的“眼睛”。 “柳絮消失的那天一起消失的。”刺挠挠先生认真回忆着,“我还奇怪,今年的柳絮为什么只飞了不到一周时间,不知是不是和那些眼睛有关。它们只在公园里出现,园外的其他地方我曾经查过都没有发现过。为此我还特地走远了一些,想跟着风的方向找到那些眼睛的来源,但一无所获。它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尽管被这样盯着让我们感到不舒服,但也没听说有谁真地因此受到伤害。” 渐渐地,刺挠挠先生淡忘了这些小眼睛们,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吃喝拉撒等真正重要的大事上。只是偶尔回想起来,仍会有种极为不舒服的恶心感,就像是不小心吃了腐烂的肉肉。 罗飨将各种信息拼凑起来,沉吟着,半天没说话。 他诺偷偷趴在他脑袋旁小声和他咬着耳朵。“你说那些小眼睛会不会是什么新发现的物种?”他诺担忧道,“它们会不会是专门来吃可爱的小动物的?”他有些紧张,毕竟他也是这样可爱的小动物,如果有不明的捕食者在暗处觊觎他,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罗飨从思考中回神,听出小海獭的言外之意,忍不住“呵”了一声。 “你不要呵呀,你也需要有点危机感了,你的合伙獭——我——随时都有危险的哦。”他诺不满地敲了敲罗飨的脑袋。他本来是想也揪一揪小老板的耳朵的,但是考虑到如果他真地动手,刺猬旅馆很可能就要多收容一名伤患了,小海獭最终还是选择了战略性认怂。 罗飨再一次决定无视他诺。他看向刺挠挠先生,略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的问题他诺会解决。我们先走了。如果你再看见那些眼睛,可以让松鸦或是小嘴乌鸦们通知大罗杂货铺,它们不会拒绝你的。” 听闻令他烦恼多日的问题即将得到解决,刺挠挠先生激动地在草丛里转了一个圈。他用两只后肢支撑着身体站立起来,砰砰砰地拍了拍胸脯,郑重作出了保证。 他诺先是为刺猬旅馆感到开心,转而忽然觉得不对劲。小老板的承诺里说的是“你的问题他诺会解决”。我?我怎么解决? 阿灰提出要和表哥叙叙旧,和他诺他们错开回程。几人挥手告别。他诺憋了很久,终于等和刺挠挠先生以及阿灰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后,他向罗飨提出疑问。 “很简单,”罗飨完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不是认识那只有猫罐头的人类?” 他诺反应过来罗飨说的是林洲先生。“可是他的罐头也是要钱的。”他诺将下巴搁在罗飨的肩窝处,歪着脑袋由下往上看着他。 “他不会拒绝你的,他身上有很浓烈的猫气,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类。”罗飨笃定道,“而且这不是让他出钱,而是让他帮你搭上一条路。” “什么路?” “你去问了不就知道了?”罗飨道,“你怎么这么懒?” 他诺轻哼了一句,把脑袋撇开,不再挨着罗飨。 “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最近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大了。”罗飨笑了笑,语气没什么变化却似乎带着莫名的威胁。 他诺心虚地将脑袋挪回来,再次搭在罗飨的脸颊上,还谄媚地蹭了蹭。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但蹭的动作却很欢快。 “还有你这几天眼睛会越来越不好,我会很忙,不能总跟着你。你没事别老往外跑,我给你买个大脚盆,厨房有盐,你就在家里搓澡玩吧。” …… 他诺对脚盆泡澡倒是没有什么偏见。但是又要獭干活拉猫粮赞助又要让獭呆在家不准乱跑,这未免太为难獭了吧。 ※※※※※※※※※※※※※※※※※※※※ 獭:我太难了 第65章 罗胖胖 小老板信守承诺。他诺泡澡专用的大脚盆很快买回来了,是耀眼到刺眼的荧光绿,郑重其事地摆在罗飨的院子正中央,就像飘在梨树阴影下的一片会发光的大荷叶。他诺稀罕不已,用小爪子摩挲了半天,用毛脸颊去蹭脚盆上的青蛙花纹,还躺进去试了下手感……呃,臀感。不错啊,非常不错呢,很大很沉,稳稳当当,能将整只獭都装进去还有剩余,他几乎能做一个完整的终点触壁呢。 最最神奇的是,这个脚盆是永动盆:每当他诺将残水排出后,脚盆内会自动蓄水,就像变魔法一样,简直是省事神器。他诺不明白里头的原理是什么,说实话他也不太感兴趣,只琢磨着怎么能央求小老板将这样懂事的脚盆送给他。也许他应该抽空回家一趟,请水獭妈妈帮忙做一缸美味的小鱼干。 大脚盆买回来的第二天,罗飨就消失了。正如他所言,大罗杂货铺虽然只是一家经营成精百货的小破店,作为小老板的罗飨还是很忙的。 他诺也不知道罗飨在忙什么。不过他没有太不安,他能感觉到罗飨时不时会偷偷回家一趟,每次都趁他睡着时。等到天亮,小海獭醒来,就会在空气里嗅到一丝丝属于小老板的气味,然后摇头晃脑地揉着脸笑半天。 罗飨的厨房也变成了永动厨房,不管他诺什么时候跑过去,总能翻出一些吃的来。大多数时候是鱼,偶尔也有鲜虾能让他诺打打牙祭。不知道食物们是怎么忽然出现的。他诺曾撅着屁股在地板砖缝儿里摸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丝田螺姑娘的踪迹。不过这可能和他日渐模糊的视力有关系。 正如罗飨所言,他诺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差,已经辨认不清手机上放大过的字迹。可能因为小老板预告得太久太严重了,事到临头,他诺反而不怎么担心。反正和之前一样,他会难受一阵,很快就好了。唯一让他忧愁的是刺猬旅馆的事情没能解决,虽然刺挠挠先生很体贴地并没有要求他诺给出具体的兑现期限,但他诺心里还是有些着急,毕竟食物问题可是大问题。 他诺托松鸦给事务所的林管事带去口信,希望得到林洲先生的联系方式——不知为何,他诺非常确信林管事肯定在默默关注着他的人类,拥有林洲先生的联系方式太正常不过了。林管事的回信也很快就来了,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没门。松鸦特地强调道,这条讯息尾巴上还带着高冷的句号呢。这种风格果然很林管事。 他诺叹息,不经历风雨就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琢磨着自己还是得亲自去一趟上次碰见林洲先生的巫台山公园,说不定能再次遇上呢。可是他现在化人不方便,眼睛也不好使,看来计划不得不往后延。也不知道小老板为什么那么有信心,言之凿凿可以通过林洲先生解决毛春公园的自助猫粮问题。 他诺再次请松鸦给刺挠挠先生传达讯息,说过几日会再联系他告知事情进展情况,请他耐心。另外又通知阿灰将打碟组的面试延期,等他诺方便后会再行安排。最后,他诺还给离家里发了平安报,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会很忙,过段时间再回家看他们。 其实他诺还是挺想家的,尤其是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人对于家庭的依赖会更严重。他想像过去那样,生病后会黏在妈妈身边撒娇。在水獭家,每一只身体不舒服的成员都会得到额外的照顾。水獭妈妈的病号餐是传统的蛤蜊大虾汤,里头有放甜甜的南瓜,味道厚实鲜美。用来搅拌汤汁的是一只鳄鱼的大腿骨,据说那是水獭一家的祖先们围剿敌人英勇夺胜后的战利品,可以赐福水獭后代身体强健远离病痛。 鳄鱼的骨头能不能祈福他诺并不确定,不过蛤蜊大虾汤的味道太好,光是想一想他的口水都要淌出来沾湿胸前的毛毛。只可惜他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像他他米那样只想着躲进父母和哥哥们的怀抱。因为五感黑鱼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他诺都没有详细和家里獭说起过。他并不愿意让操心的水獭妈妈担忧,甚至也没有告诉远在他乡的水獭大哥。假如大哥知道他现在看不见了,肯定会很着急吧。 他诺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又在讯息的最后加上一句,如果近期有精怪将外卖订单送到家里,希望水獭妈妈能帮忙说明情况,可以等待的订单都会在他诺上工后优先处理。 想到这里,他诺不禁叹了一口气,才开张就歇业的买卖,想必天底下除了他也没什么人能这么干。希望这不会影响他的专业口碑……哦,他忘了,没有生意哪来的口碑。 想到自己简陋的起点和遥远的目标,他诺稍微难过了一会儿,不过也就只有一会儿,他很快又劝好自己。反正还有一辈子时间,不必着急。他一直都是只乐观的小海獭。 一切都安排妥当。并没有到休息的时间,他诺得抓紧时间练习,争取在眼睛完全看不见之前能够尽可能地在盲眼状态下熟悉一只獭的生活。罗飨对他诺没有限制,小海獭可以去家里的任何房间去探险。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罗飨家再简洁不过,几乎没有什么现代家具,整个院落显得大而空旷,他诺有信心可以闭着眼睛行走其中不被绊倒。 他诺想不明白为什么家里还有很多空房间,罗飨却只有一件卧室。他就像一个暂时借住的旅人,只随身携带基础行李,可以随时毫无牵挂地离开。他对于房子并不上心,对于杂货铺也没有什么责任感,对很多事情和人都显得漠不关心,一切的一切都看起来很随意,懒得用心,懒得维护,这样才能走得潇洒。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诺认真地思考着,一对黑豆豆眯起来,眉头挤做一堆。 他又在忙什么呢? 想明白罗飨并非是甘愿呆在此处后,他诺更加好奇小老板的工作日程。大罗杂货铺的主业大概并非销售经营,否则有这样一位甩手掌柜,再好的底子都会被败光,更遑论盈利。 他诺对于罗飨的行踪产生了一股空前的好奇心。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关注其他事情,哪怕是他对于即将失明的眼睛的担忧也无法打断他的思路。当然,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的小小角落,还隐藏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心思,他诺试图用忙碌的探索去遗忘他关于也许某天小老板会不告而别的担忧。 在这种强烈的好奇心驱动下,他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罗家内外,企图找到些许蛛丝马迹,能主动揭露罗飨不为人知的生活。然而什么也没有,这座大屋子和它的表面看起来一样,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不过,他诺也不是全然无发现。在围墙不起眼的角落里,他诺撞见没跟着罗飨一起上班的小白伞。他诺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小白伞罗胖胖和罗飨形影不离,白天都不在家才对。如果胖胖在,为何家里这么安静呢?也许这几天都是胖胖在家陪着他? 而此刻,小白伞罗胖胖正蹲在蔷薇丛里,认认真真地观察一群小蚂蚁购物。那些忙碌的小蚂蚁,每只脑袋上都举着一块硕大肉粒,兴冲冲地往家里赶去,就像一群赶上超市鲜肉大减价欢天喜地抢购的大爷大妈们。 幸好他诺看不清楚,否则他肯定会被蚂蚁拖行留下的黑色斑驳血迹吓到的。 那些令人心生惧意的痕迹在干燥的地面上交织,形成地图一样犬牙交错的图样。 第66章 秃尾巴猫 真是一把古怪的伞,他诺心想,面上乐呵呵地和胖胖打招呼。 说起来,罗胖胖这个名字也透露着一丝古怪。也不知道小老板为什么要给自己的雨伞取这样的名字。不过胖胖听起来还是蛮可爱的。小老板肯定是有一颗很天真的童心的嘛。想到这点,他诺忍不住捂住嘴噗噗笑出声。 罗胖胖,一如既往的,忽视了他诺的招呼,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作为一把伞,胖胖当然是没有脸和五官的,但他诺总能自动定位到它的“脸”部区域,感受到来自它的目光,就像它是真正有情绪有态度的生命体一样。 说不定胖胖也是一只小妖怪呢。他诺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小老板这么厉害,家里养着一只千年成精的雨伞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过,雨伞这样的死物居然也能修炼成精,果然还是封建迷信吧。 罗胖胖又径自蹲了大半个小时,那群蚂蚁总算把污秽都收拾赶紧了。这时,小海獭站在院子里,冲它连连挥手,邀请它和自己一起泡澡。 “我们就在院子里泡,今天的水闻起来味道很不错哦。”他诺盛情道。 随着夏天的降临,日头被拉长,时至下午的尾巴,太阳仍挂在上头,要落不落。持续的日照给地面带来干爽温热的触感,空气里酝酿着甜甜的花朵和果实的香气。 啊,夏天。 胖胖居然没有拒绝。 勤快的绿色大脚盆给自己蓄满水。他诺以一种高难度的“从锅边淋入”的贴饼子姿态滑入脚盆里,溅起不小的水花。然后,他迅速打了两个滚儿,用冰凉的清水将浑身的毛毛表面沾上水。罗胖胖自觉地插在脚盆边缘,歪头正好能遮住他诺的脑袋和小肚子,就像一朵装饰果汁用的牙签雨伞。 他诺将身体摊成一张软绵绵的厚饼,舒展四肢和尾巴,舒服地发出一声长叹。他那长着蹼的两只后爪呈八字形张开,和摆动的尾巴一起,帮助身体能够在水面上尽可能地保持平衡。 真是漫长的一天呀。 他觉得有必要用一个舒适惬意的搓盐澡来犒劳一下忙碌了一天的自己。他诺从毛毛里翻出珍藏的一小罐海盐,唰唰唰将晶莹的海盐颗粒撒在肚皮上,然后用手掌沾着盐粒认真地搓揉起厚实的毛发。他一丝不苟地专注于搓澡大事,从肚皮到脸蛋再到头顶和后脑勺,搓得很用心也很投入,每一个不被注意的角落每一缕打结的毛发都被精心照料到了,巨细无遗。 脸蛋是最需要精细对待的部位,用法要稳,力道要足,先向下按,然后由下往上推,挤出一个漂亮的笑脸。眼窝要认真搓一搓,再搓一搓,揉搓面要小。别忘了耳朵,手势变缓,顺着耳廓来一个轮刮,顺势搓一下后脑勺……呃,爪爪有点短了,够着后脑勺有些吃力,不过没关系,意思一下就行。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人类之中流传着一个可怕的谣言:只要定期做揉脸操,就可以让脸变小。这个传言让他诺担忧不已,闲暇时,他一天要花上无数时间整理毛毛揉搓脑袋,要是脸颊真地揉小了可怎么办? 幸亏这个传言是假的,揉脸可不会让脸变小。大脸可是天生的!他诺很骄傲。 在反复磋磨中,小海獭的毛毛重新恢复蓬松健康的状态,浓密有光泽,在晚霞的吹拂下,微微抖动着。 完美! 他诺幸福地眯起眼睛,轻轻甩动着后肢和尾巴,在脚盆湖里荡漾着。长时间的毛发整理很是累獭。他诺张着嘴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眼睛里涌上水汽。他有些困了,想伴着微波舒服地睡上一觉。不过,他并不习惯一只獭睡。 海獭习惯在水面上仰着睡觉,若是在野外,海獭睡觉时无依无靠,很容易被海浪冲走。出于本能,他诺自己一只獭去湖面泡澡时,总是会利用周围的水草将腿脚捆住,以防睡着后不自觉地飘远,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 当然,他最最羡慕的是有同伴的海獭们。据说他那些远在异乡的海獭同胞们睡着时可以彼此爪牵着爪,连成一片,紧密相连,不用害怕被水浪冲散。 想到这里,他诺忍不住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毛乎乎的前爪,握紧又松开,将各个爪子尽可能地分开,认真端详起来。他的爪爪灵活有力,看起来相当健康,肯定很好握吧。 如果小老板也是一只海獭那该有多好呀!他诺再次这样想到。他也想握着小老板的爪爪在水面上睡觉。如果能相拥而眠,哪怕第二天早上发现已被水浪冲到陌生的地方不知方向,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 算了,他诺也明白,找同伴这种事情是不可强求的。眼下的生活已经足够美好了。他是一只知足常乐的小海獭,自己一只獭泡澡也挺好的。虽然,这时候如果能再有一小碟海盐烤虾就更美妙了。但是但是……他诺甩了甩脑袋,水珠溅到胖胖的伞面上。他诺在心底再次教育自己,做獭不能贪心。他已经提前探好了,今天的厨房里只有鱼糊糊,这意味着他的晚餐将是非常质朴简单的一顿。 鱼糊糊虽然不够完美,他诺心生一丝小失落,但他还是珍惜地将食物吃下。搓澡后带来的美好感觉一直维系到他诺上床睡觉。他预感到今夜会有一个甜甜的美梦。 不过,他猜错了。 他诺的梦里并没有香甜的大虾,他是被一阵难言的苦闷感闹醒的,睁眼的时候感觉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几乎有一座大山那么重,他的胸口都要塌了。可是没等他诺感到奇怪,就发现令一件更为震惊的事情。 周围好黑呀。 罗飨的卧室的开窗很特别,也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只要是有月亮的晚上,不管月亮挂在天空的哪个角落,凉凉的月光都能透过窗户准确地盖到他的肚皮上,就像一块小毯子。 今夜却没有,连一丝亮光都寻觅不到。 难道是他记错了,今天晚上是没有月亮的?他诺不禁皱起眉头,可就算没有月亮,院子里也不至于暗不见光,总归睁眼后还可以大致看出屋内陈设的轮廓。 除非…… 他诺伸出爪子捂住眼睛,喃喃自语道:“我看不见了……” 意识到这点时,一股难以名状的寂寞感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整个淹没。他诺放任自己沉入悲伤的水底,在心里默默喊着罗飨的名字。如果有一个人能陪着,明白他所有的痛苦,哪怕只是用并不温柔的沉默回应他,该有多幸运。 他诺以为他已经很坚强了,也做好了各种预设和准备。没想到,事到临头,他还是惊慌失措起来。 现在还是晚上吗?还是已经天亮了?为什么这么安静呢?我的肚皮上还有月光吗? 他胡思乱想着,略带伤感地揉搓着眼睛。就在这时,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胸口上躺着的不是一座大山,而是一只活物。 它在呼吸。 他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什么? 一向胆子很小的小海獭浑身微微颤动着,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哪怕他此刻已经看不见了。 呼呼—— 他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暖暖的湿气,带着一丝诱人的鱼腥味。 它在打哈欠呢。 他诺忽然就镇定下来。不知为何,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这只大家火也许并没有恶意。他在心里不断为自己打气,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小心翼翼地打招呼道:“你好,我叫他诺,你是谁呀?” 回答他的是另一声哈欠。 他诺想了想,又问道:“你来我家里做什么呀?”他想到另一个更大的可能,于是又道:“你是不是想找罗飨?他今天不在家哦。” 无人应答。 他诺猜测,这只大家火可能并不会开口吐人言。他成精了吗?是什么动物呢?他诺发现自己胸口到肚皮那里特别地暖和,觉得对方肯定也长着毛毛,说不定还是件奢华的皮大衣。想到这里,他诺瞬间爪爪痒了。他好想摸摸看。 他诺钟情毛绒绒的东西,比如他就很喜欢自己的肚皮,不过就算是他自己的毛毛也是偏硬的,不是非常顺手。水獭一家虽然也有很不错的皮毛,但由于常年生活在水中,水獭们的毛发是以防水保暖为目的的,手感上并不如何迷人,连他他米这样的小崽摸起来都有些扎手,他诺不是很喜欢。他听别人说,猫猫和狗狗们的毛毛是最好摸的,只可惜小海獭从来没有猫狗朋友,无从判断。 越想越心动,他诺偷偷地挪动着爪子,凭借着本能向大致的方向摸去,一点又一点,终于,他触碰到一丝丝暖意和软绵绵的触感。 果然是毛毛! 他诺激动了,壮着胆子又往前伸了伸。 好软呀…… 他诺心情荡漾。 对方似乎并无意拒绝他的触碰,仍旧呆在原地没有动弹。这绝对是好兆头呀!他诺坚信自己终于可以交上一位货真价实的毛朋友,可以摸的那种。 他继续往前,更加大胆地摸上一大片顺滑柔软的毛毛,顺着纹路往下走。咦,居然是爪子吗?他诺不自觉地下了点力气按了按。 连爪子都这么软! 不可思议! 他诺觉得自己宛若躺在云堆里。 大家火终于动了动,不过并没有甩开他诺的爪子,只是翻手将自己的爪子搭在他诺的爪子上头,然后立住,再次静止了。 他诺还躺在云里,丝毫不介意爪子在下面。他忘记了眼睛的问题,忘了自己的伤感,满心满意都是怀里的大毛毛。 也不知道大家火会不会游泳,能不能和他一起搭着爪子漂着睡觉。 “你要不要再躺过来一点点,我们可以挨着一起睡。”他诺热情地提议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样邀请一位陌生的动物是多么唐突以及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不过大家火显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它抻了抻前肢,做出一个伸懒腰的姿态,然后缓缓地从他诺的胸口上站了起来。它浑身的重量都落在四枚软软的爪子上,他诺瞬间感知到这个大家火的惊獭长度了……同时他感到胃部被猛踩,晚上喝下的那碗鱼糊糊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从喉咙口喷薄而出。 他诺赶忙逼近嘴巴,用力往下咽,生怕一个不小心吐出来就把大家火吓跑了。 不过,这只大家火也未免太重了些吧。这么重的话,很可能在水面上浮不起来呢。他诺有些遗憾地想着。 在他诺以为自己即将要被踩死时,大家火终于慢吞吞地移动到他诺的身侧。它的姿态一定优雅极了,他诺猜测着,如果他能亲眼看见的话,那该有多好呀。 大家火再次收紧四肢,盘起身体挨着他诺的脑袋躺了下来。它的体温很高,身上的毛发像棉花糖一般,铺天盖地地将他诺掩埋,呼气的时候带出轻轻的呼噜呼噜声,听得他诺浑身酥麻。 他诺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大家火一个爪子搭过来,将他诺的嘴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好吧,它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诺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夜晚确实是应该用来睡觉。有这样一个软乎乎的毛伙伴,他诺确定自己一定一定会做一个甜甜的美梦。 他翻过身,扯过那只毛爪子,将它紧紧地搂进怀里,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这一次,他才合眼就陷入粉色的梦乡,梦里有云朵,云朵长得很是奇怪,有两只尖尖的耳朵。云朵将他包围,像摇篮一般,抱着他轻轻晃动……他诺睡得更加深沉。 第二天,他诺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适应着睁眼后黑暗依旧的世界。他似乎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他诺感到浑身酸沉,四肢像化了一般,绵软无力。他怀疑自己睡了一年。 他诺在柔软的床铺上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揉搓着脸颊和眼睛,慢吞吞地回忆起自己已经完全失明的事实。他打着哈欠,忽然又记起昨天晚上的奇遇。 大家火呢? 他诺往床边仔细摸索着,没有任何温度残留。他又尝试着叫唤了几声,自然也是无人应答。他失落地耷拉着脑袋,怀疑昨天晚上抱着的那只毛爪子完全就是他的幻想。他一定是太想要一个毛绒绒的伙伴了,才会在眼睛失明的打击下产生幻觉,为自己制造了一个。 正当他诺为此难过不已情绪低落之时,房间里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位外来者显然并没有想要刻意掩藏自己的动静,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似乎是踩着桌椅一路跳跃,直接飞至床沿。 他诺竖起两只小耳朵,警惕地往声源方向望去。他看不见,更加紧张,期待着是大家火回来了,又担心那不过是黄粱一梦,其实是有坏妖怪闯入家里,想要将他当下酒菜一口吃掉——童话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无数想法只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诺迅速作出判断,他决定先示弱,“你好,我并不好吃。” 回答他的是一记毛毛拳。 他诺被打倒,一头栽进枕头里,脸上挂着掩盖不住的傻笑。原来昨天晚上并不是梦呀!真好!小海獭嘿嘿地笑了半天,在床上继续滚来滚去,最后还是被一记爪子拍醒。他一股脑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大家火的身边挪去,终于摸到一爪子毛毛,激动地整只獭抱上去。 在他诺的定义里,大家火既然来看望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第二天没有选择离开,那就是答应了要和小海獭住在一起呀,那大家火就是小海獭的伙伴了呀。 对待伙伴要热情亲切,这是他诺从小受到的教育。 不过这个伙伴真地好大呀……他诺诧异地发现,他完全伸展两只前爪,只能将将抱住它的脖子部分。这么看来,大家火的身形应该比他诺的还要再大一些。 真是了不起! 出于礼貌,百叶林和红久河的大精怪们,比如老虎灰狼那些,是不会轻易显现原型的,因为他们的原型往往硕大且凶,而且很多都是强悍的捕食者,极容易吓坏林子里的其他小动物。他诺很少碰见体型比他还要大的动物在林子里招摇。第一次亲密接触这样大的动物,他诺不由为之一振。 “你真大!”他赞叹道,“毛毛也很好,是我摸过的最最好的。”他一边吹捧一边用爪子上下摩挲,感受着大家火的体态。 大家火不耐烦地喷了一个响鼻,倒是没有甩开他诺的爪子。 “脑袋也很圆,脸蛋也很肉。”他诺继续闭眼吹,用爪子抓了一把大家火的胡须,“胡须摸起来很聪明的样子。咦,耳朵也很大哦,不错不错。” 总之在他诺看来,大家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妥,长得真是完美。 他的爪子继续往后探索。 天哪!背毛的触感太好了吧!真想永远睡在上面。 他诺把脸埋在大家火厚实的毛发里用力吸了一口。大家火的毛毛里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太阳的异香,闻起来上头得很。他诺陶醉地蹭了蹭,不过他很快就将头重新抬起,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尽管大家火目前看起来对他纵容得很,但说不定只要他诺有更过分的举动,立刻就会遭受一顿殴打。自认为做獭很谨慎的他诺面无表情地吃着对方的豆腐,试图将自己的心思掩藏好,尽量做到不动声色。 嗯? 嗯?? 越往后摸,他诺意识越来越不对。照例说,这样柔软蓬松、肉质厚实的部位应该是屁股。大家火的屁屁形状很好,手感极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评判,都是一个完美屁屁。 但是…… 它怎么没有尾巴? 它是个秃尾巴? 他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阵眩晕,他从床上载到地上。毫无疑问,他是被扔下来的。大家火的态度很明显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他诺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是肉呼呼的屁股先着地的,不是很疼,也不怎么在意。相较而言,大家火居然没有尾巴这件事情更加令他耿耿于怀。一只拥有着完美皮毛和体态的优雅动物怎么可以没有尾巴呢! 在他诺的设想里,大家火有着顺滑浓密的长毛,应该是像猫那样,甩着一条长长的飘逸的大尾巴,整只看起来像个小仙女。 怎么回事? 虽然脑袋里仍回荡着不少疑问的声音,他诺却下意识地安慰起来。他道:“不要紧的,我的尾巴也很短。”其实小海獭的尾巴从长度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毛发蓬松。不过从人类的心理角度而言,将自己摆放到和对方一样凄惨的地位有助于拉近双方的距离。他诺觉得人类总是很聪明,照他们说的做总是没错的。 “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他诺继续说道,“一个可爱的名字可以让自身魅力增色不少哦。我是很会取名字的,我帮你取一个吧!”他诺说罢,自己都相信起来,越琢磨觉得越有道理。名字可爱的话,大家叫起来都会联想到那些美好的形象,会不自觉地忽略大家火其实没有尾巴这件事情。 对呀,有没有尾巴又有什么重要呢! 大家火是第一个让他诺感到着迷的生灵。而他连对方的模样都没见过呢,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的。就这样,他诺还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只毛绒绒的大伙伴。它的身上有着令獭无比迷恋和熟悉的气息。 晒月亮不需要尾巴,搓澡不需要尾巴,爪牵着爪也不需要尾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都不需要用尾巴完成。所以由此可知,有没有尾巴一点也不重要。 如果你注定要喜欢上什么人,哪怕他没有尾巴,你也会愿意用自己的小尾巴去牵起他的手。 “所以!”小海獭笃定道,“我以后叫你塔吉锅——” 他诺还未说完,忽觉身体腾空,下一秒,他已经被扔出房间了。 好吧,看起来,对方并不喜欢塔吉锅开头的名字。 ※※※※※※※※※※※※※※※※※※※※ 这一章感觉很多词都像是在搞颜色的样子,替换了一些错别字,希望不要被误杀T T 第67章 一只柯基 虽然塔吉锅系列被否决,但他诺没有气馁。他想象力很丰富,再想个十个八个也没关系。所以—— “狗尾巴草也很好听呀!”而且蕴含着美好寓意。 …… “或者叫罗妹妹吧!”尽管最开始得知林管事的姓名时,他诺觉得很意外,不过听久了,他认为“妹妹”这个名字很可爱呀,而且并不一定得限定雌雄嘛。至于为什么不叫他妹妹而姓罗,毕竟大家伙是在罗家出现的,他诺不好意思直接冠以自己的姓——最重要的是,他妹妹叫起来太奇怪了,并不如罗妹妹温婉好听。 …… 想象力丰富的小海獭想出的十个八个名字都被大家伙一爪子否决了。可能取名字这种事情和想象力没有关系吧,他诺自我安慰道,也许大家伙有选择困难症,自己也难以抉择呢? 说起来,虽然他诺总是安慰自己,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忘记长尾巴其实也没有什么,但从这只小动物的角度出发,看见别兽都有大尾巴,心里说不准也是会羡慕失落的吧。他诺自己很喜欢尾巴,就想当然地臆测天底下所有精怪都喜欢尾巴。他觉得应该从名字上安慰安慰这只不幸的大家伙。 “那不如就叫阿强吧。”他诺拍板,“罗阿强,挺起来又能打又坚强,气派极了,哪怕是登记在人类的居民身份证上都很有说服力。”自我觉得还挺幽默的,小海獭捂着嘴啾啾啾地笑个不停。 大家伙——不,现在应该叫阿强,也不知道是真地喜欢这个名字,还是最终向命运妥协,总之,它并没有开口反对,当然它也没有理会小海獭。正如他诺猜测的那样,也许阿强是个哑巴,或者它并没有成精。 他诺竖起耳朵留意着阿强的动静。由院落里传来有节奏的嘎吱声判断,阿强此时正在坐在小老板专用摇椅上,优哉游哉地晒太阳呢。他诺将阿强没有成精的猜测再次划去。阿强太聪明了,要是没有成精简直说不过去。不晓得它若是知道小老板拳头的厉害,还敢不敢像现在这样嚣张跋扈。他诺自己都没能上过小老板的摇椅。 从太阳落在毛毛上的炙热程度判断,此时应该时过正午。他诺磕磕绊绊地摸进厨房,窸窸窣窣地翻腾半天,找到了他今天的午饭:一碗小饼干。小饼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闻起来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倒是不难闻。 他诺往自己嘴里磕了一个,鼓着腮帮子认真嚼了嚼。唔——味道还可以,就是怎么吃起来那么像猫粮? 好在他诺不怎么挑食,用疑似猫粮的小饼干和清水将自己喂了个半饱。他也没忘了将剩下的小饼干端出去,打算给阿强试一试。尽管阿强不是猫,但他说不定会爱上猫界的美食呢。 阿强果然不挑剔,用舌头轻轻一卷,挑着个头完整的小饼干,细嚼慢咽地品尝起来。 等太阳爬到最高处,院子里属于梨树的阴影小了一大半。他诺的尾巴被烘干,散发出焦灼的燃烧蛋白质的味道。他悄悄挪动身体,凑到阿强身旁,把尾巴小心翼翼地垫在屁股底下。 天气越来越热了呢。 海獭不喜欢干燥和灼热的夏天。 阿强挑挑拣拣,终于吃完了午餐。瓷碗里只剩下一堆饼干残渣。它将身体盘成一个标准的圆,开始为自己梳洗舔毛。 他诺毫不介意地用爪子将剩下的饼干碎屑拢起,一把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吞咽下去。他其实并没有吃饱,起码他的胃还是没有满足。他的胃是正宗的海獭胃,热衷于小虾小贝,带鱼味的小饼干?不好意思,在平时,那是连零食都算不上呢。 他诺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听着阿强撕拉撕拉的舔毛声,肚子里更加空虚起来。他后肢着地站了起来,用前爪攀着摇椅,想要爬上去和阿强一起盘着。他的动作很小心,几乎每动作一下都要歪头凝神去听阿强的反应。 幸好阿强似乎并不在意小海獭的加入,任凭小海獭折腾,它径自舔毛。他诺顺利蛄蛹上摇椅——只剩下一只后腿和小尾巴悬空着。小海獭蹬了蹬腿,哀伤地成年人类专用的摇椅容不下两只个头不小的小动物。不过这没有关系,他转念一想,又开心起来。毕竟他能坐上小老板的专用摇椅,这真是里程碑式的胜利呀。也许他应该将自己的一撮毛毛留下来,当做到此一游的纪念品。这样等小老板回家后,他就能发现,就能收到自己想要和他一起坐摇摇椅的强烈邀请信号。 也不知道小老板什么时候回家…… 已经天亮了,罗飨居然还不回家,这绝对不寻常。他很少有连续一天一夜都不着家的。他诺不由地胡思乱想起来,忧思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狂奔着。 小老板还回家吗…… 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獭了…… 不可能,谁獭有我可爱…… 不过小老板确实有明确表示过,他觉得我不可爱。 唉,难过。 可是,怎么可能有比我更可爱的!全世界只有我一只海獭呀! 除非,小老板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啊,他是不是去那片神秘大陆旅行了? 他搭飞机去的吗?什么时候办的签证呀?是不是跟团?该不是黑心团吧!如果被恶意扣留强制消费,小老板带钱了吗?他没有钱吧!天哪,可太危险了吧。 或者,小老板是不是迷路了…… 唉,我好像已经有几百年没见到他了…… 他诺想着想着,莫名难过起来,刚刚挺立起来的小脑袋又耷拉下来。他伤心地将脑袋依靠在阿强软乎乎的毛毛上。 阿强好心地给他诺的脑门也舔了一口。啧,有点咸,还有点腥。它吐出嘴里的毛毛,嫌弃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诺的脑袋,将他推离自己。 他诺想要来个翻身表达自己忽如其来的烦躁,可惜他忘了摇椅上的面积有限,他这么一动,大半个身体都滚了出去。摇椅摇摇欲坠。 阿强也受到惊吓,弓着身体几乎是弹了出去,转身怒目而视。 他诺被阿强发射引起的后坐力震到了地上。然而他看不见阿强的怒火,权当无事发生,爬起来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他用意念随便定位了下阿强的方向,面朝他的新朋友建议道:“不是吃就是舔毛,这样的生活太无趣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正好站在他身后的阿强默默无言。 最终的“加强友谊暨信息分享大会”的发言嘉宾也只有小海獭一只獭。原本想要趁着好日头补觉的阿强被他诺用体重牢牢地锁在身下,按着脑袋迫听完了全程他诺对于罗飨的担忧和无厘头的猜忌。故事越到后面越离谱,此刻在他诺的理解里,罗飨已经在外太空的某个星球上建立了反人类和海獭联盟基地,他还迎娶了一位身材像巨大的绿果冻塔一样的塔吉锅肥牛公主殿下,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阿强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起身掀开小海獭,像是训斥一般,不耐烦地冲着他诺嗷呜叫唤着,然后跳下摇椅,贴着墙根一跃而上,顺着围墙咚咚咚跑远,很快便像一阵白烟消失不见。 他诺先是失落地长叹一声,复又疑惑起来。阿强为何要嗷呜嗷呜地叫? 新朋友的离开,加重了小海獭的哀思。他翻身,仰面朝天,懒洋洋地躺着空荡荡的摇椅里。现在的梨树肯定很热闹,他诺心想,可惜他看不见。他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小脚丫,再也没有挪动位置,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个孤独的下午。 就在他思考着是不是要换个地方发呆,将勤快的大脚盆利用起来时,他诺听见一个令獭激动万分的脚步声。自从五感被剥夺又恢复后,他的很多感知能力都比原先要敏锐一些。哪怕那个脚步声还隔着山水,他诺也能从清风和落叶的缝隙里,捕捉到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罗飨是踩着橘色的夕阳进门的。他整个人都浸渍在温柔和煦之中,宛若一瓣罐头里的甜甜的蜜桔。 小海獭趿着哒哒哒的步子,像一颗小□□,带着着火的小尾巴,飞速冲进罗飨的怀里。 “你回来啦——”他诺用力地将眼泪擦到罗飨的裤腿上。滴叮滴叮,他扒在罗飨的腿上,不停地蹦跳起来,像一只乐疯了的小狗。 罗飨忽然微笑起来,俯身,捏着小海獭的后颈肉,将他整个腾空拎起。 他诺下意识地收起四肢,柔顺地将自己团成一个小小的肉球。 罗飨用力晃了晃小海獭,道:“脑袋里的水晒干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晃出来?嗯?” 尽管不明白小老板在说什么脑袋进水的事情,但他诺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基本能靠本能求生了。他诺慌张地点着头,脱口而出道:“晒干啦,我晒得很干很干了,就跟秋天的麦茬一样干!我保证!” “是吗?”罗飨的声调达到一个极为危险的高度,他说道,“我怎么觉得还不够干呢?不说塔吉锅肥牛公主殿下的故事了?还有那个‘远在天边全国都不吃虾王国’呢?” 他诺颤抖着满身的肉肉,连尾巴尖儿都在摇头,试图用全身心表达拒绝的意思。他太紧张了,因此也丝毫没能反应过来,为何罗飨,故事男主角本人,会知道关于公主殿下的故事细节。 罗飨吓唬了小海獭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将獭放下来,重新摆在摇椅上。他端详了半天,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再做一个更加气派宽敞的双人摇椅。 屁股朝天趴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气,他诺终于回过神来。毫不记仇的他再次起身扑向小老板,叽叽喳喳地絮叨着离别多时的想念和委屈。 罗飨都被折服了。“摆脱,我们昨天明明才见过吧。”他叹气。 “是吗?”他诺装傻,有模有样地思索了一阵,摇着头继续说道,“可是我觉得呀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好久了。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嗯,当当面来一个拥抱。我太想念你了,做梦梦见的都是你。” 罗飨对此一根海獭毛都不信。“你明明说自己昨天晚上睡得又沉又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哈哈,是吗?”他诺干笑,用力地揉搓了几下脸颊,“肯定我白天太想你了,记忆都出现了错乱。” “你现在要是能看见,就会发现我一半脸上写着‘骗’,另一半写着‘子’。” “还是别在脸上写字了吧。”他诺挥舞着爪子,作势要去摸罗飨的脸。这么好看的脸要是拿来写字,未免太暴殄天物。 罗飨不想理会他。 他诺继续唏嘘道:“不过很想很想你是真的,你从来都没有一天一夜都不回家的,我真害怕呀。” 他说得那样真诚,声音微颤,原本毫无神采的黑眼睛此刻蓄满了泪光,又被风吹散起了涟漪,天上的红霞和地上的绿荫,此时都挤在这一抹无瑕的黑宝石里。罗飨看着看着,有片刻的失神,他几乎都要信了。 小海獭仍旧固执地抓着他的手,罗飨试图摆脱,可是那双弱小的爪子是如此用力,他几乎不敢下狠劲。罗飨不由自主地软了声音,他清了清喉咙,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问道他诺这一天一夜的经历。 “我有交到新朋友哦!” 他诺果然上当了,顺着罗飨的意思开始卖力吹捧一番新朋友的绝世容颜——咳咳,应当严谨一些,毕竟他诺没有真地用眼睛“看”过,他只能感知新朋友的美貌。 “它的毛毛像天上的云朵一样软,可能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云朵神仙呢,真地是我摸过的最最顺滑的毛毛,天下第一好!”他诺吹得不留余地,毫不心虚。 罗飨也听得很是舒畅。虽然一朵小云朵神仙名叫阿强就很不合理,但勉勉强强也可以接受吧。“还有呢?”他意犹未尽,继续催促道。 “嗯……还有……”连番吹嘘,哪怕是话超多的小海獭也会有词穷的一天。他绞尽脑汁,想要再说些什么,终于让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他都不敢当面和阿强提起。 “还有就是,我发现了一个关于阿强的秘密。它都不肯和我说话,但我还是发现了。”他诺得意洋洋地抿嘴笑了起来。 罗飨看着好笑,顺坡往下问道:“哦,是什么?” 尽管知道自己的新朋友阿强此时并不在此处,他诺仍旧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摸索着凑到罗飨的耳边,悄悄说道:“我觉得阿强是一条狗。” …… 嗯? 罗飨的表情凝固了。 “它肯定是一条狗。”他诺说得煞有介事,“它都没有尾巴的,屁股上光秃秃的,而且身上肉肉的,我都摸过了。它不是柯基能是什么?” 所以,一条柯基叫罗阿强没有任何毛病,柯基生来就是要坚强的。 …… 小海獭心心念念地盼回来了他的小老板,却没有盼来想象中美味的晚餐。 ※※※※※※※※※※※※※※※※※※※※ 朋友们不要学习他诺想当然,柯基也是可以有尾巴的哦 第68章 直上云霄 虽然没有美味的海鲜大餐,但好在小鱼干还是有几条的。他诺勉强填饱了肚子,从牙缝间省下一条稍微肥一些的小鱼干,挂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梨树上。梨树的长枝桠延伸探向围墙之外,吊着一只焦黄的小鱼干,随风飘摇,散发出熏鱼的特殊香气。 他诺蹲在梨树下,揉着眼睛,头如捣蒜,困成一小坨坨,却不愿意睡去。 平息了一晚上怒火,罗飨终于冷静下来,他换上外出的衣服,抬腿准备往外走,瞥见在发呆的小海獭,顺嘴问了一句,“你在干嘛?” 他诺撕开眼皮,斜乜着罗飨,打着哈欠回复道:“我在钓小狗呢。” 月色浓浓,他想要钓的“柯基”迟迟不来。真是可惜了他珍贵的小鱼干。 罗飨怔楞片刻,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你且等着吧。”罗阿强能不能再出现都是个问题。 他诺没听出小老板话语间的怒气,但却意识到对方又要外出了。“你要出门了吗?”他急急忙忙地想要站起来,没成想蹲久了腿麻,后肢一软摔个大屁股蹲儿,正好扑到罗飨迈开的右腿边。 他诺机灵地顺势抱住罗飨的大腿,急切道:“我也可以去吗?” 罗飨抖了抖腿,没甩开那坨小黄球,道:“你不是要等你的‘柯基’朋友吗?跟着我做什么。”他将柯基两个字念得极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他诺心道,原来小老板是不喜欢柯基吗?他连忙安慰道:“我更喜欢你,你比柯基还可爱!” …… 罗飨并没有在比较中获胜的喜悦。他想狠下心来踢开小海獭,但他诺抱得太紧了,罗飨使不上力气。他只好威胁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你跟来只会拖后腿。” “怎么会拖后腿呢!”他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很有用的!” “哦?”罗飨好奇,“说说看。” “首先,我长得很可爱,然后,我还很听话。如果你一个人出门的话,肯定会很寂寞,带着我的话我就可以一路上你讲笑话解闷。”他诺掰着爪子细数他的优点。 “谢谢你哦。” “不客气!” “但是不必了。” “呃……还有,我还可以保护你的。你别看我长得可爱,我可是挺能打的。如果出门遇到危险,比如遇见邪恶的人类,我就可以出面帮你震慑敌人。”他诺拍拍毛胸脯,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哦?”罗飨挑眉,道,“这倒是很新鲜。你想怎么震慑?” “我,可以现出原型,吓死他们。” …… 罗飨看着他诺,道:“你不觉得你刚才的论点中,‘长得可爱’和‘吓死人’是自相矛盾的两点吗?” 他诺一愣,埋头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他诚恳地点头道:“也是哦,我大哥就不让我在人类面前显出原形,说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如果我变成海獭出现在陌生人类面前,会被抓去抽筋扒皮,然后再关进动物园的。虽然我不知道动物园具体是要做什么的,但据说那里没有大虾吃,很是恐怖。” 罗飨真心觉得他诺的家教有点问题,他那个和他亲缘关系极其稀薄的大哥显然也不是什么很靠谱的家伙。然而,在家庭安全教育这一点,罗飨始终觉得一定的警告是有必要的。 “你大哥说的没错。”他说道,“像你这样的,再来十个也不够人类塞牙缝的。” 他诺害怕地抖了抖尾巴。“可是……”他用爪子揪着罗飨的裤腿,使他刚换上的裤子立刻皱巴起来,“我还是很想和你一起出门。如果可以带上我的话,能不能带上我呢?” 小海獭的话听起来相当矛盾,但罗飨却明白了他的潜在意思。他愿意承担必要的风险,只想跟着自己一起出门去。虽然罗家很安全,罗飨还让罗胖胖留下来陪着小海獭。但他诺才成年不久,是一只从遥远水域游过来的小小妖怪。他喜欢属于人类的大千世界,然而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同样也是陌生和疏离的。他一只獭呆在小小的角落里,又逢失明之灾,应该也会感到害怕和寂寞吧。 罗飨沉吟着,没有立刻拒绝他诺。 他诺自觉机会来了,立刻趁热打铁想要说服罗飨。他保证道:“如果你觉得有危险,我会立刻伪装起来,好好保护自己,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说罢,他蜷缩身体,用前爪抱住头,尾巴夹在两爪之间,在地上滚了一圈,利索地将自己盘成一个圆圆的毛球。“你看!”他闷着声音喊道,“我现在就是一颗土豆了……呃,一颗长了毛的土豆。” 罗飨眨眨眼,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颗长了毛的土豆在院子里滚来滚去,滚了一圈又一圈。 …… 最终,罗飨还是决定带上这颗浑身是土的长毛的土豆。如果他连一颗土豆都护不住,那毛春这地界还是趁早别混了。 他诺如愿以偿,喜滋滋地拽着罗飨的衣摆跟着出门。这还是他失明后第一次外出呢。罗飨给他准备了一只小小的包袱,正好能挂在他的脖子上,包袱扎口间冒出一颗正翻白眼的鱼头,正是那只钓狗未遂的小鱼干,包袱里还塞着若干用途不明的干瘪瘪的小果子。 “我们去哪里呀?怎么去呀?晚上还会有公交车吗?我可以拥有一枚硬币吗?我想要自己上车投币。不过我现在的个头是不是可以免票呀?我还没有一米二呢。我也许也应该补补钙了。”他诺叽叽喳喳地将一堆问题豆子倒出来。 罗飨没说话,只是伸手捏住他诺的后颈肉。下一秒,他诺就发现自己腾空了。 他飞了起来。 是真正意义上是飞翔。 罗飨抓住他诺,以违反人类及成精界认知的极快速度瞬间飞跃至高空云层。在这样快的速度下,风的力量大得令獭恐惧。他诺不由自主地腾出一只爪子,用力抱住脑袋,生怕在升腾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头飞掉了。 然而不等他适应这个过程,罗飨又忽然止住上升的势头,平行穿过重重云层。在重力作用下,小海獭整只獭都处于一种极端轻飘的不真实的失重感,甚至开始头晕目眩,几乎要将今晚吃下的小鱼干呕吐出来。然而这种感觉又不难受,介于恶心和爽快之间的微妙平衡。 就在这时,罗飨突然拽着他猛然一口气往上飞,破云而入苍穹。他诺两眼一闭,大声尖叫起来,叫声中还带着点颤抖的笑。 “柯基好吗——”小老板的低语忽然在他诺耳边炸开,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能在狂风中依旧故我的。 他诺晃着脑袋大声喊道:“你——最——好——” 看呐——我是全世界唯一一只在天上飞的海獭—— 真希望爸爸妈妈此时抬头,能看见一只在天上飞的我。 他诺骄傲地叫着。不过很快他就喊不出声来,缺氧使得小海獭开始心慌气短,难以自已地大口喘气。 就在他诺以为他们就要这样这样一路冲向九重云霄时,在一片呼啸的风声之中,他清晰地分辨出小老板的轻笑声,几乎同时,他们猝不及防地迎来了静止。是一种完全的静止状态。他诺的四肢仍在腾空,脑子一片雪花白。他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才尝试着动动身体,发现他只用极小的力量就能翻滚出一个大圈。他不安地挣扎起来,下意识地想用眼睛去“看”周围的情况。 就在这时,罗飨抓住了他诺。他轻呼一口气,一团肥皂泡似的大泡泡冒出来,迅速将小海獭吞没。那个巨大的泡泡泛着绚烂的彩虹光泽,倒映出深蓝的天色及无尽的云团。小海獭在这团小小的浓缩天地内,自己浮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道,用爪子轻轻碰了碰泡泡膜。很软,压下去爪子会完全陷入泡泡里,触不到底。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那种完全失重的状态,呼吸也恢复了,此刻他很安全,就像是在水面浮泳那样,可以毫不费力地动动后肢往前划去。 “你呆在里面安全一些,可以呼吸也可以移动。如果想动,像你游泳那样用力就可以。你包里有十方古果,如果你找不着我,就捏一颗果子,千里之内,它会将你引向我。” 哇—— 太酷炫了吧—— 他诺恨不能五体投地,再用尾巴做一个倒立,四只爪子鼓掌。这些东西听起来都太厉害了,在他诺短暂的生命里,还从未见识到这样的奇遇。他一股脑儿吸收进脑内,都来不及消化。小老板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急速拔高,瞬间触顶,马上就要突破天花板了。 只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要是能欣赏此刻脚踩云霞头顶穹极的壮阔美景,獭生无憾。 激动的小海獭自然不知道罗飨心中所想,若是此时的他双眼无恙,罗飨是不可能这样随意带他上云霄的。青者为精也,睛就是目之精华,修习者通过历练达成的顿悟都通过眼睛传达至心内。若是他诺此刻用眼睛去看,难免会因暴涨的经验而造成体内所攒精气冲撞本体,就如人类所言,欲速则不达,信息量太大容易导致脑核过载。他诺这完全是占了孤苦无依的“残障獭士”身份的便宜。 不过他诺也只是失落一会儿儿,很快便自我满足起来。光是头一只能在云朵里游泳的海獭的名号,就够他余生吹嘘的了,他一点也不贪心。再说,他要是能睁开眼看见脚下万丈虚空的骇獭景象,会立刻两腿一蹬立刻昏厥过去也说不定,毕竟他也是一只略为胆小的海獭。 他诺天马行空地乱想了一通,很快又进入到角色之中。他可没忘记,小老板今夜出门可不是来云中一夜游的。“我们飞这么高,是要做什么去呀?”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摩拳擦掌的意味。此时不管小老板说要做什么,山刀山亦或是下火海,小海獭都有勇气随之一往无前。他毕竟已经是一只脱离了低级见闻的獭了。 “抓星星。”罗飨淡然回道。 …… 啥?? 自以为已经见识到人间绝技而深入大城市氛围的小海獭再一次因为见识浅薄而思维短路了。 第69章 星与星愿 提问,要把星星抓起来总共分几步。 回答:三步。一,把无关人(獭)员关起来;二,准备好一只小竹篓;三,把星星放进竹篓里。 他诺看不见,好奇得挠腮撧耳。虽然对于他这样毫无法力的小妖怪而言,抓星星是不可思议的壮举,但能干的小老板绝对不会让獭失望。在他的想象里,小老板抓星星这件事情,大概就分这么几个基本步骤,响指一瞬间,就这么简单。 上一秒他还在为“抓星星”这个魔幻事实而感到震惊困惑时,下一刻他的怀里已经被塞入一只精巧的小竹篓。他诺对着小竹篓用心摩挲一番,甚至还上牙咬了一口,百思不得其解。这只小竹篓摸上去普普通通平淡无奇,和他诺见识过的其他任何一只小竹篓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出于对罗飨毫无原则的信任和盲目崇拜,他诺坚定地认为,这一只小竹篓肯定不是一只随便的竹篓,说不定盘古开天地之时,女娲就是用这只小竹篓装的湿泥巴造的小人儿——至于盘古和女娲是不是同一个造物部门体系的同事,他诺并不在意。 “你太厉害啦——”他诺大声嚷嚷,甚至还举起爪子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罗飨怔楞片刻,无奈道:“我还没开始呢。” 他诺一阵摇头,道:“我只是在演习,就是提前夸赞你一下,你不要紧张,不要有包袱,正常操作就可以。而且,就算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我也觉得你厉害得不得了,大概是全世界最最最厉害的人类——要是我能一口气说上几百个字的话,我还要在厉害的前面加上一百零八个最字。” 小海獭说得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罗飨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便决计不再理会他诺语句里的认知错误。他提起一口气,腾空飞起,转身冲入重叠云霄之间,衣带翻飞,宛若惊鸿掠水,游龙入海。 所谓抓星星,并非是字面上的将天上的星辰摘下。毕竟我们在地球上肉眼可见的星星绝大多数都是来自银河系的恒星,而最小的恒星也有二十多公里的直径,一般人类是很难拥其入怀的。 ——没错,就在小海獭以为这个世界其实都是由封建迷信组成的,没想到这个封建迷信的世界居然还要讲究一定的基本科学法则。在现实与灵象之间,拥有有着一条微妙的交错线,似是而非,虚实真假,谁能参透玄关,勘破尘寰,才能抵达大彻大悟之修习至境。 因此,所谓“星星”,其实是星尘,若要明确说来,便是星辰落下的最小的陨石颗粒。每一粒星尘,都蕴藏着无尽的宇宙密码,亿亿年岁只在秋毫之末,它们往往拥有最为纯碎的混沌之力。在遍地都是人为痕迹的地球上,这些来自宇宙的礼物,是难能可贵的原力能源。 由于星尘过小,很容易被其他天体捕捉,或是在在进入大气层的瞬间便消散殆尽。需得用以精纯的灵力凝聚而成的渔线,在星尘化散的刹那间缚之。夜色,银河,朦胧,无端沉沉。罗飨目光如炬,万丈渔线一箭,直入无垠星海,尘扬起,犹如盖江幂幂烟,转瞬万物歇,一粒光斑摔落他诺抱着的小竹篓里。 他诺只觉得怀里冰寒似冬,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脑袋瞬间清明起来。他摸进小竹篓里,爪子被冰得哆嗦起来。星星摸起来并不是一个圆圆的球体,而是不太规则的小石块,表面凹凸斑驳,似有颗粒。他诺情不自禁地摸了又摸,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这就是星星吗——”他大声问道,嘴角咧得大大的,声音里难掩澎湃的激动之情。 “嗯。” 罗飨的应答声传来,似远似近,他诺已然分辨不出他的距离。 冰冰凉的星星飞来,陆续不断,不多时,他诺的小竹篓里已经装了过半。他诺稀罕地摸摸这块探探那块,自觉发了一笔横财,不亦乐乎。这时,罗飨总算停下。挥袖间,纤云弄巧,飞星筑天阶。罗飨从云海这头缓缓走向那端,回到小海獭身侧。 他诺犹自兴奋着。他手捧一粒星尘,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可以尝尝味道吗?” 罗飨瞪了他一眼,叹气,道:“不行。” 这可太可惜了。他诺也叹气。这些星星摸起来还挺可口的呢。 “那我可以拥有一颗用来砸海胆吗?”他诺换了一个角度。他虽然已经有了一块心爱的小石头,但石头这种东西,对于善于使用工具的海獭而言,再来几块也不多。 罗飨毫不留情地再次拒绝他。 他诺遗憾地再次叹气。一块石头,哪怕是星星变成的石头,如果既不能吃也不能用来砸海胆,那也没有什么价值了。思及此,小海獭毫不犹豫地将小竹篓还给罗飨。 罗飨无语,接过小竹篓,取出一粒星尘,将星辰之力揉进小海獭的额头。 他诺咦地一声捂住脑门,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冰冰的。” 罗飨道:“我把星星送给你了。” “可是我没有感受到!”他诺焦急地说道。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来吃或是用来作为吃的工具的。”罗飨告诫他,“我将星辰之力融入你的神海,可以帮你……呃,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听起来很粗浅,却的确是万物修习的本源。生灵构造的极致便是突破本体的束缚,达到天人灵阖体。 “哦,是吗?”他诺兴致缺缺。他对于变成很厉害的大妖怪并无多大兴趣,小海獭只愿意做一只快乐无忧的普通人类,品尝着普通的酸甜苦辣。 罗飨气恼地揉搓着小海獭的脑袋,将他的发型捣得乱糟糟的。他诺一边护住脑袋一边哎哟哟地躲得直打滚。 忽然,小海獭抖动着鼻翼,嗅到一丝特殊的凉意,像是水又像是冰,带着细细的尘土气息。“那是什么?”他问道。 “要下雨了。”罗飨答着,抬头望向天际。 小白伞应声撑开,落在小海獭的头顶上,将他牢牢笼罩。 一线光丝划破九穹,像是一枚信号弹,星影摇摇欲坠,转眼间,流星飒沓而至,坠落成雨,洗净寰瀛,伸手可摘。 他诺察觉到脸庞有凉意划过,却不是雨滴。他好奇地眨眨眼,半个身体都探出伞外。 “是流星雨。”罗飨笑了笑,解释道,“倒是比预计的要早两夜。你的气运不错。” 流星雨是那些未被捕捉的星尘集聚而成的,是星辰之力散尽之前最后的意念。它们最终将落到人世间,入土为尘埃。 他诺闻言,赶忙坐正,捧着爪子,虔诚地作揖膜拜起来。他念出一长串的心愿清单,都是一些生活琐碎,多半是关于他的亲友的,絮絮叨叨,似乎永无尽头。罗飨离得近,听得分明,不由得怀疑这场流星雨降落的时长恐怕还不够小海獭念完心中所想。 真是一只贪心的小东西,罗飨摇头轻笑,却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希望小老板也能快快乐乐,每天都过得有趣,一直到永远永远。”他诺认真地祈愿道,又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愿他能早日发现海獭的可爱,永远喜欢海獭,成为海獭的好朋友。 海獭的年岁有限,哪怕修习成精,在世间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他诺不知罗飨从何而来将去何处,有一点倒是通透得很,罗飨并不会久居于此。以他之能,完全可以徜徉天地无拘无束,毛春不过是他小小的一个落脚点。他诺已经单方面宣布罗飨是他最喜欢的好朋友了,只愿在他有限的生命里,罗飨能停留得再久一些,让毛春成为一个快乐的小点,享受做人的乐趣。 在流星雨停歇之时,小海獭终于勉强将所有心愿都念完了。他长吁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艰难的大任务。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许愿的时候需禁言,否则言不灵?”罗飨忍不住问道。 “咦是吗?”他诺奇道,转头又晃了晃脑袋,不以为意,“只有你听见是没有关系的。如果不念出来,我就容易开小差想岔,会许不完的。” 愿望不得述诸于口最早确实是因为心中所愿若被有心之人听去,施法破坏,会难以达成,久而久之便成禁忌。 罗飨不言。 人类是多么贪婪,将欲念托付于虚无,其信念力之强,能凭空塑造出整个大罗世界。哪怕是化人的精怪也未能幸免。 “可能我有点点贪心吧。”他诺察觉到罗飨的未尽之意,叹气道,“不过,不贪心怎么能过得快乐呢?” 他问得那样天真,罗飨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是啊,不贪心,怎能造出人世间的万千景象繁复颜色。无欲无求是入仙的第一步,可是仙人又如何,顾不了生救不了死,凝神入境,以身法自然,不过是寰宇一粒尘埃,难逃因果。而脱不了欲海之苦的凡人,永在福世中。蝼蚁之力,连延络绎。求不得,苦即生望。 “也许吧。”罗飨含糊道。 也许这样的氛围太过沉重,他们探讨的话题也过于深刻,他诺难得地起了参悟之心。他思索片刻,道:“生命长河,对于世人而言,他们微不足道的一段生命便是永恒,这是真的,也是假的。他们有再多的愿望,也不过是挤在小小的一滴河水里。那对于寿元与天齐的仙者又如何呢?他们就是生命长河本身,那他们是不是在追求永生之时,就已经贪婪之心吞天地了呢?比起这些仙者,人类的贪心又算得了什么?如果用仙人的标准去评判凡人,我觉得不公平呢。” 小海獭严肃地皱起眉头,像一粒暄软的核桃包。 罗飨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他点头,轻声道:“你说得很对。” 咦? 他诺歪着头,朝着罗飨的方向,惊奇地瞪大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呢?”就像以前那样,罗飨可是极少承认小海獭的。难不成许愿真地成功了?这真是意外之喜呀!他诺骄傲地滑动着尾巴,在泡泡里翻身打了一个滚儿。 “你能思考这些,说明你还是有脑子的。”罗飨欣慰地点点头,虽然他的话语里依旧不带什么客气的成分,“你说的没错。精怪人极修仙,最初也是源自欲念。只不过在问鼎大道的同时,他们也顿悟了天道的核心。” “那是什么?” “永恒即是一瞬,浩瀚即是尘埃。” 凡人的尽头,是他们生命消散之际。而对于寿元永存的得道者,他们的尽头便是时间的尽头。宇宙正在塌陷,万灵不可抑制地走向灭亡。直到时间的尽头,你我皆是尘埃,漂浮于茫茫宇宙。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星空变成虚无,黑暗变成绚烂,太阳燃尽,月亮隐没,无春无冬,无声无息。已知穷途而循道依然,便是得道。 他诺沉默片刻,叹气道:“我可能会是很早变成尘埃的一只海獭哦。”他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会走得比较早。等到那么一天,我就提前去宇宙的尽头占座。等你也变成一粒尘埃,飘飘荡荡,说不定会和我在尽头相遇。 我会说,你来啦。 你会说,我来啦。 这样我们就是两粒尘埃,和无数无名的尘埃一起,坐看天地崩塌,欣赏最后一场流星雨。”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第70章 冬之子 他诺就着云海和残星吃完了他的小鱼干夜宵,然后揉着眼睛直犯困。泡泡噗地一声炸开。小海獭从云层落回凡间,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稳稳地落在柔软的床榻之中。下降总比上升来得容易,真是至理名言。 时过夜半,他诺几乎是卸下小竹篓就睡着了。他睡得那样深沉,梦里既没有乘风飞翔的冒险也没有毛绒绒的柯基,只剩一片温柔的璀璨星光。 在他之上,罗飨枕着屋檐仰卧了一夜。夜空从未像此刻这般宁静,也从未像此刻这般热闹。挂在房梁下的灯亮了一夜,从此之后,这万家灯火终于有了一盏只属于他。 第二天他诺揉着眼睛醒了过来,自觉比昨天要好受很多。失明带来的苦恼渐渐缓和,他诺打算将这段难得的经历当做是生命中珍贵的冒险,沉浸其中,好好体验。 家里没有小老板的气息,他大概是又出门了。他诺叹息一声,心道果然是能者多劳,像小老板这样厉害的大人物大概只能接受常年无休的工作强度吧。他感叹完,立刻摸进厨房自给自足。大概是因为心情不错,他觉得今早的鱼糊糊比往日要来得香甜。 又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了几日。小海獭闲得每天都搓十几遍澡,海盐迅速消失,连一贯自娱自乐的罗胖胖都无聊起来,开始以戳海獭屁股为乐。他诺每晚入睡前都会发愁地揉揉尾巴,生怕哪天屁股就被戳秃了。 这期间,他诺并未见到罗飨,罗阿强也只出现过一次,还是在半夜里,他诺犹自好梦时,第二天早上留下一床掉落的毛毛。那天早晨醒来,小海獭不住地打喷嚏,吃午饭的时候还从茶杯里吃出一嘴的小毛毛。他忽然意识到,夏天真的到了。 也许是阿强变秃了才不好意思现身吧,他诺自我安慰道。 吃进嘴里的毛毛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他诺仍旧每天晚上都给阿强留好小鱼干夜宵。这些小鱼干有时候会在次日消失,有时候原封不动留在原地。 终于到了周末,天还没有黑,小海獭便闻见罗飨的味道,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道。小老板今天一定是晒了一整天的太阳!他诺激动地想着,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候着。待罗飨的脚步声出现在附近,小海獭着急忙慌地扑过去,用脸颊狂蹭着罗飨,蹦蹦跳跳地和他打招呼。 你好呀—— 罗飨停下脚步,任由小海獭扒拉他的裤腿,等着他自己平静下来。 他诺终于停下动作,抖抖鼻翼,嗅出陌生精怪的味道,奇道:“咦,今天有客人吗?” “你好,他诺。”客人友好地和小海獭打招呼。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他诺认真回忆着,忽然惊讶起来。“你好呀,锅盔!”他有些惊喜。 锅盔先生是他诺认识的第一位流浪猫朋友,他们已经很久未见了。 “欢迎你来我家里做客。”小海獭开心地说道。 罗飨提醒道:“这是我家,你只是暂住的。” 小海獭立即改口道:“欢迎你来我暂时的家里做客。” 锅盔先生连连应答。等罗飨离开去房里换衣服时,锅盔先生才完全放开,不再战战兢兢,亲切地和他诺叙话。 他诺为客人捧上一杯飘满了细毛毛的茶水。锅盔先生一边吹拂一边叹息道,今年的气温升得比以往还早些呢,这毛得掉到什么时候呀。 不过想想,若是连“那位大人”都难逃掉毛的噩梦,自己天天舔毛吐毛球的烦心事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了。思及此,锅盔先生欣然饮下一口毛毛茶。 小海獭没有跟着附和叹息,只是不动声色地吐出嘴里的毛毛。他倒是很想和老朋友分享自己结交的新朋友柯基,但又担心小老板因此不开心,于是只好选择沉默不言。 锅盔先生又关怀了一番小海獭的眼睛问题,得知不日就会恢复,并无大碍,便也放下心来。两人一问一答地说起锅盔先生从猫咪事务所离开后的所见所闻。 好奇的小海獭有无数个问题,连连发问。“所以你找到工作了吗?” “是的。”锅盔先生的语气里不无骄傲,“上次对战小嘴乌鸦,还来不及和你细说。我现在已经是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城市猫部旗下的流浪动物巡逻队的小队长了。” 咦咦咦,那是什么? 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虽然理论上管理着所有成精的精怪,不论物种,但鉴于猫狗在人类世界的势力范围最大,因此协会特设猫部和犬部,以统管数量庞大的两族。两族又在宠物猫狗基础上各自吸收了泛义的猫狗族群,如大猫科的狮虎和亚犬科的豺狼等。猫狗自古以来便互不对付,猫犬两部也总是针锋相对,而成精协会大权总是在两派间轮换。 从总体数量而言,宠物狗要多于猫,但从受人类欢迎程度来看,猫咪们在近几年都要压狗一筹。受人类欢迎意味着有更多的猫咪能够享受优渥的生活环境,获得更大的成精机会,从而进一步扩大本族的成精势力,夺取成精协会话语权。 然而,两派相争的制衡局面在新选举后慢慢被打破。成精协会的新任会长是一条狗,且是一条激进犬派。自新会长就职后,反猫复狗趋势愈演愈烈。在野猫部的众精们危机感骤起,开始纷纷谋求发展契机。流浪动物巡逻队应运而生,名义上巡逻队是为管理和协助流浪成精者,应对城市内暴力突发事件,为基层群众服务。但实际上,城市内的流浪狗因社会危害性大等原因处于日常驱逐状态,从数量上而言远远不如流浪猫们。成立流浪动物巡逻队便是一个绝佳的拓展猫部城市势力范围的机会。 两派纷争由来已久,内情复杂,他诺并不能充分理解其中种种,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的朋友锅盔感到高兴。他仍然记得初见锅盔先生时,他被猫咪事务所拒之门外,仅仅因为他是“冬之子”。 说起来,冬之子又是什么呢? 他诺很是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追问。要知道当时小老板也是三缄其口,不肯向他透露半分机密的,想来这是一个关乎猫咪种族存亡大事的秘密吧。 就在他诺想把话题转到更为轻松的方向时,没想到锅盔先生自己提起“冬之子”来。 他解释道:“其实冬之子并不神秘,这只是在我猫族中口口相传的一段流言,倒是没什么不可外传的信密,说予你听也没什么。” 所谓冬之子,即是一年中至寒之时出生的猫崽子。三九隆冬时节,尤其是小寒之后,按照原有的自然法则,母猫们是不会在此时节产仔的。道理很简单,天寒地冻,缺暖少食,很难养活幼崽,母猫们产后恢复的难度也增加。为了养活幼崽和自己,母猫们需要在更为艰难的环境下狩猎,死亡率大涨。勉强成活的冬之子因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哪怕活到成年,也难以继承繁衍大任。渐渐的,猫咪们也就放弃在冬日繁衍。由此传出冬之子不祥,祸及本族的说法也不足为奇。 当然,自从猫族收管人类,以同居者的身份加入人类家庭后,生存条件得到极大改善。即便是那些仍旧生活在野外的流浪猫们,在严酷的冬日也更容易得到食物和庇护。因资源匮乏而放弃冬日产仔的法则慢慢不再适用。近几年也确实有越来越多的冬之子诞生。 然而,在猫族之中,关于冬之子不祥的传言仍旧存在且难以撼动。因为不管猫咪们在冬日的生存环境如何改善,冬之子中鲜有能成精者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出现那么三两个,也很难活到成年之时,更别提修成人形。由此,那些在重重不可能中顺利成年成精的冬之子为何成功就成为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焉知他们不是借助了某些神秘的邪恶力量?邪灵成精,对于任何种族而言都是大灾。成精的猫族们由此对冬之子避而远之。 “可是,这样无缘无故就受到排挤和偏见,冬之子岂不是会难过?”他诺拧着眉头,难过道。 红久河流域只有他这一只海獭。水獭妈妈从小就告诉他,物以稀为贵,大家都没见过的精怪都是珍宝,物种之间应当和平共处,可以有友好的好奇,但是不能行歧视之事。小海獭在水獭一家的呵护下,尽可能自信自在地长大。他对于锅盔先生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浪猫一员,受尽歧视不得工作的境遇而感到难过。 早已豁达的锅盔先生反而安慰起小海獭来。“都过去了,”他笑着说道,“现在的毛春城对于冬之子是真正地开始友好起来,对亏了那位猫大人。” 猫大人亲谕,冬之子乃天命之子,天降大任于斯,猫族乃至天地所有灵族,理应摒弃异念,顺应大道号召,齐心协力,共谋未来。 此谕一出,万族莫不俯首称诺。由此,毛春城第一例由冬之子担任的官职便诞生了。据锅盔先生所知,有愈来愈多的冬之子正从四海八方赶往毛春城,助力那位猫大人。 提起“那位猫大人”时,锅盔先生不由自主地两爪朝天作揖,一脸虔诚的模样。他诺好奇极了,他在毛春生活了十多年,还从未听说猫族出过这样一位了不得的猫大人呢。他正想问个详细,他们的谈话被罗飨的到来打断了。 罗飨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家常便服,反而显得更加俊秀出尘。他诺听见他进门的动静,立刻抛开八卦之心,一路小跑着扑向罗飨。他的耳力变得极佳,哪怕是数米之外,也能精准地瞄上罗飨的位置。 “今天不出门了吗?”他诺一伸爪,便知晓罗飨已经换上家居服,立刻开心起来。 猫大人再神奇,还是眼前的小老板和脑中的柯基阿强更吸引小海獭。 “嗯。”罗飨应了一声,轻轻将小海獭从腿边推开,淡定地扫开裤腿上沾染上的一片盐粒。他诺这个家伙最近海盐澡泡多了,身上的毛毛干了之后能抖落出一堆盐。 他诺犹自不知,如影随形地黏着罗飨。 罗飨坐在主位上,从容地从他诺的茶杯里喝了一口茶水,优雅地抿出舌尖上的毛毛,然后对着小海獭悠悠说道:“这几天锅盔会住在家里,你可以和他玩,但不能影响他工作。” 小海獭先是高兴地蹦跳起来,又忽然愣住了。 咦咦咦? 小老板也想养着锅盔吗? 为什么? 难道他也更喜欢猫咪吗? 说起来猫咪这么可爱,大概没有人会拒绝吧……而且,养着锅盔似乎比他更省鱼呢。 越想越有道理,小海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能和老朋友作伴的欣喜瞬间消失了。 ※※※※※※※※※※※※※※※※※※※※ 生活不易,獭獭叹气 第71章 生存危机 小海獭有心事,晚上意思意思地只吃了一条小鱼干。海獭天性更喜食贝类而非鱼,罗飨倒也觉得不奇怪,还破天荒地开口安慰了两句。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他诺还是感动不已,但心情也更加沉重起来,这样温柔的小老板居然也要拱手让猫了呢。 嗨呀。 就很气。 晚上休息时,锅盔先生主动表示自己在大梨树上窝一晚上便好。他诺则寸步不离地跟着小老板,趁他躺下休息时一股脑儿钻进罗飨的被窝里,美曰其名要卧谈联络感情。在被小老板扔出去之前,他一把搂住罗飨的胳膊,牺牲软乎乎的肚皮,将人锁在怀中,贴得严丝缝合。 变成海獭形的他诺因为毫无顾忌,本身就比人形更加黏人,今晚不知何故,有过之而无不及。罗飨甩也甩不掉,便也不再理会,只当那是真的养在身旁的小宠。说起来,小海獭的肚皮下满满都是厚实的脂肪层,按一下会反弹回来,摸起来手感上佳,可见他还是颇具做宠物的潜质的。 他诺意识到罗飨心情不错,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地扯起话题来。“你觉得猫咪可爱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飨被他这么一通捣蛋,睡意全无,仰面躺着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诺立刻紧张起来,他想象着此刻罗飨脸上的表情,摇头晃脑地思索着措辞,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世界上不只猫咪一种可爱的动物。人类有句话说得很好,不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座森林,你要把眼界放得更远一些。” 罗飨睁开眼,瞥了一眼已经缩成一团小球的小海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诺顾左言他,道:“没想说什么呀,就是闲聊嘛。小老板你没有闲聊过吗?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开开心心地过活呀。我们来瞎聊天好了,说八卦最能放松心情了。”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他的视线其实是在满屋子乱飘的,由此显得更加心虚。 罗飨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再次在心底告诫自己,莫要搭理他,权当他胡说八道吧。 他诺又凑过去,继续说道:“打个比方说,如果你要养宠物,你会优先选择猫咪吗?” 罗飨没说话。 “是猫咪吗?那你最喜欢猫咪的什么地方呢?像厚实的毛毛啊,圆圆的脑袋呀,很多动物都拥有的哦。”比如说我呀。 他诺掰着爪子地对比着猫咪和“其他动物”的优劣,明褒暗贬地数落了不少猫咪的缺点,最后罗飨觉得自己都快要生气了。 他诺忽然话锋一转,又赞叹道:“不过我很能理解你会喜欢猫咪,谁会不喜欢可爱的小猫咪呢!我也想要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咪!” 本来他诺是想暗示小老板,猫咪虽好,但养起来也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最容易被忽视的一条就是猫咪大多都很有个性,极少能做到听话顺从。从这一点看,海獭要优于猫咪,他可听话了!不过他诺自己说着说着,又忽然想起猫咪的好来,自觉猫咪的魅力还是无人可拒绝的,不由得又想起他那并不存在的塔吉锅焖虾来。 “哦?”罗飨终于有了点兴趣,道,“说说看,你想养谁?” “谁都好,只要是软绵绵圆润润的小猫咪!”他诺激动地挥了挥爪子,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不行不行,我现在已经有阿强了,我是有家室的獭,不可以再幻想其他的小猫咪了。” 虽然猫和狗并不是一定会无法和睦相处,但出于尊重家人的角度,他诺认为再养一只宠物之前一定要和阿强沟通好,在双方都同意的基础上才能进行家庭成员扩充。 “你等一下,”罗飨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先往回倒,阿强什么时候同意当你的宠物了?” “可是它没有拒绝我呀!”没有拒绝就是同意,他诺单方面宣布他们的主宠合约有效。“它都接受我给它取的名字了!” 罗飨觉得自己被他诺带进沟里了。他无奈说道:“你根本没给别人拒绝的机会吧。”正常的猫哪里会喜欢阿强这种随随便便捡来的名字啊。 “是吗?那等下次见到阿强我问问它。” “而且你喜欢他哪里?只觉得他可爱就认为你们适合在一起,你也太随意了吧。” “为什么不可以?可爱不就好了吗?谁不喜欢可可爱爱的人呢?”他诺反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罗飨的话鲠在喉咙口,一口气没喘过来,咳嗽起来。 小海獭有模有样地用爪子帮他顺气,一边抓一边继续说道:“我可不是会随随便便说别人可爱的獭哦,我很有原则的。我都没有见过阿强,但是我就是知道它超级可爱,一定是全世界最最可爱的柯基,因此我知道我是喜欢它的,如果它不反对的话,我们当然可以在一起呀。” “不是柯基……” “你不要插话,我还没有说完哦。”他诺严肃地拧着眉头,两颗豆豆眼瞪得溜圆儿,一脸老成的模样,“我可不愿意在你心目中当一只不负责任的獭。我是有原则的獭,我总是经过思考再做决定的,你应该相信我。” 闻言,罗飨有几分诧异。他笑道:“那你说说看。” 他诺斟酌着,努力想将自己的意思表述清楚。“我觉得可爱还是不可爱是非常主观的判断。我的脑子里有无数小箱子,每只小箱子对应一位我认识的人,箱子里面装满写着分数的小纸条,好看可以加十分,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可以加十分,做饭好吃可以加一百分……所有纸条分数相加,就是我对这个人的‘可爱’评分。当我觉得阿强可爱的时候,其实是我的脑袋早就偷偷分析完毕,计算好分数,认为它已经超出了我的‘可爱’标准了,于是下令让我的心情不自禁地蹦蹦跳起来。于是我的心真地就蹦蹦跳,脑袋里除了好可爱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哦。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呃…… 罗飨倒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对于小海獭的脑瓜里居然有这样复杂的思想更觉震惊。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示意他诺继续往下说。 “总而言之,这个过程就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我觉得为了做獭开心一些,大家都不需要过分纠结自己的感受。我是因为好看才喜欢的吗?我是因为有利可图才喜欢的吗?我才不想这么多,如果我觉得他可爱,那一定是他一整个都很可爱。” 罗飨沉默着,没有出言打断。 他诺又道:“就像是,我觉得小老板你就超可爱,这个标准可是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哦。虽然你长得好看可以加分,但是仅仅是好看还不是全部。” “那你说说看,我还有什么其他加分项。”罗飨发觉自己的嗓子莫名有些发哑。 他诺兴致勃勃地数了起来,“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呀,既不是食物的那种香气,也不像普通的花草香,是我从来没在其他地方闻见过的香气,我可以给你加五十分!而且你还很温柔……” 罗飨忍不住笑出声。这真是出人意料的答案,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能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他。 他诺听出罗飨笑声里的怀疑,不以为然,继续说道:“虽然你每次都表现得凶巴巴的,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你还经常踹我的屁股,而且还喜欢把我抓起来扔出去。啊,每次想到这里,我还是会有一种其实你超级恶劣的感觉。” 罗飨表情瞬间僵硬。 “但是——”他诺举起一只小爪子,“这可是一个很大的‘但是’哦!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很温柔,不是那种表面看起来很和气的温柔,而是……嗯……”小海獭懊恼地用爪子来回扒拉着两只小耳朵,努力组织着语言。 罗飨的目光落在他那毛绒绒的小脑袋上,不知不觉变得柔缓。 “而是一种明明可以但是却选择不伤害的温柔。” 当一个人只是普通人时,温柔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品性,温和的外立面总是能够赢得相对的友善,可以让人在一定的社会规则内获得某些便利。在人的力量弱小时,不伤害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谋略。 而当获得某种强大的超凡力量后,继续选择温柔的人,才拥有真正坚强的内在。他将力量之剑的锋刃朝向自己,不施加伤害,也不惧怕伤害。这种无差别的温柔看起来近乎于漠不关心,但其实普通的生命往往脆弱,很多时候,不作为就是最好的给予。 他诺觉得罗飨便是这样温柔而强大的人。他很厉害,他诺能感受到来自于罗飨身上溢出的能量,那是一种孤身掉落深海般难以抗衡的雄厚力量,只能沉浸其中,无法拒绝。但是这种力量从未给他诺和周遭的其他生灵带来压制感。相反的,它很沉默,像一阵风,像一湾水,在风卷浪狂之前,谁也不会认为那是威胁。 也许需得经过漫长岁月的淬炼,罗飨才变得这般无为有为。他诺在心里也是好奇的,想要探知罗飨那从不宣之于口的过往,但他还是忍住了,不愿意成为投入宁静湖心的那枚石子。喜欢故事的人并不一定要将故事本身占为己有。 尽管罗飨每次对付他诺都显得很不客气,但是他从来也没有,一次也没有,真正伤害过他。每次遇事时,罗飨将他诺扔开的方向,必定是他的身后。具体是什么,小海獭嘴拙说不上来,但是小动物总是有天然的兽性直觉,他本能地意识到,罗飨并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他诺总是认真观察着这位奇怪的小老板,他发现,一指头便能碾死的小蚂蚁会肆无忌惮地从罗飨的脚面踩过,不堪一击的蝴蝶会轻轻落在他的指尖,那些看起来胆小至极的小麻雀总是在他头顶上叽叽喳喳地商量着筑巢经验和家长里短的闲话。冬日如此,夏天亦如是,晴天,雨天。他可以一动不动,融化在四季里,月亮会亲吻他那被太阳抚摸过的额头,就像一年前,百年前,千年前。 他就像自然本身。 在他诺心中,这便是“温柔”。 小海獭因此给他的小老板整整加了一万分,小箱子瞬间满了,世间便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可爱的存在。 罗飨听见自己的分数,久久都未开口。房间里浸漫着无边的沉默。 他诺的肚皮有些发凉,伸爪揉了揉。太安静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见了月光爬上窗户偷偷溜走的动静。他刚刚说完那番近似剖白的话,还觉得很不好意思。小海獭将脸埋在爪子里,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期待中的回答,又不免觉得失落。 迷迷糊糊之中,他诺仿佛听见小老板轻声说着睡吧。小海獭瞬间放松下来,开始无意识地揉搓着眼睛,砸吧着嘴,翻身窝进温暖的怀抱,几乎是一秒就遁入香甜的梦想。 ※※※※※※※※※※※※※※※※※※※※ 海獭小课堂:敲黑板,问如何谈一场突如其来的恋爱,答,只要彩虹屁吹得响,男神不再是梦想。你们想想华生是怎么泡到福尔摩斯的,杰诺斯是怎么打动埼玉老师的,源博雅是怎么成为安倍晴明挚友的,茨木童子是怎么……再想想自己,是不是找到原因了(狗头 第72章 鱼饵 第二天一大早,热心的锅盔先生贡献出自己昨晚的劳动果实:一条小老鼠和两只大蚂蚱。罗飨和他诺都拒绝了他的早餐邀请。 吃完并不丰盛的早餐,他诺不住地用爪子揉眼睛。“我感觉我的视力恢复了一些。”他这样说道,“可是我还是看不清。”所有移动的物体在他眼里,都只是模糊的色块。 罗飨轻柔地摸了摸小海獭的脑袋。 他诺怔楞着,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一觉醒来,小老板对待他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体贴,这让他诺有些受宠若惊。 “你再摸摸我的脸。”他诺小声地提出请求。 罗飨笑了笑,欣然应邀。 他诺沉默地揉了揉发胀的脸颊。过了半晌,小海獭不放心地询问道:“你今天要去做危险的工作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一个本来很粗鲁的家伙忽然性情大变,要么就是被夺舍了,要么就意味着他要牺牲了。 回复他的是一记并不温和的拳头。 在一旁围观多时的锅盔先生羡慕地叹息道:“你和那位大人的感情真好呀。” “咦,你为什么要喊小老板为‘大人’?”他诺不解地问道。 不及锅盔先生做出解释,罗飨知会两人已经到了出发的时刻。今天小海獭要跟着罗飨和锅盔先生一起出门工作。 “胖胖也要出门,你一个人在家太麻烦了。”这是罗飨的解释。 他诺单方面将这种对他个獭能力的质疑解释为小老板拳拳的担忧之心。他开心地蹦跳起来,小老板允许他跟随前往,那就表示今天的工作并不十分危险。 “今天我们要去哪里呀?”小海獭趴在罗飨的脖子上,用两只前爪紧紧抓住他的一揪头发。小老板的头发瞬间绷直,这让他意识到这段时间自己又胖了几斤,赶忙在罗飨开口训斥之前解释道,“我就只有一点点重,你完全不用担心,走起路来你就会发现,我简直就像是落叶一样轻盈。” 罗飨没说法。 他诺觉得心慌,连忙又夸赞道:“今天的小老板也好看,可以在可爱分上加二十呢!”当然这是一句唯心主义的夸赞,毕竟在眼睛看不见的小海獭眼中,好看的小老板也仅仅是一块巨大的俊俏人形乌云色块。 罗飨几番纠结,最终选择隐忍不言,只道:“别拽我头发。” 小海獭连忙松开爪子,退而求其次,选择牢牢抓住罗飨的衣领子。罗飨被勒得额角青筋暴起。 今天的小老板果然很温柔!他诺嘟嘟喃喃,疑惑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人类的日历来看,今天是周末,又是一个难得的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毛春城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多了不少人气。小海獭眯着眼睛,认真去辨认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色块,脸上咧着傻呵呵的笑容。 锅盔先生显然不适应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走的感觉,僵硬身体顺拐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最终,罗飨带着一獭一猫来到毛春城最大的购物中心。尽管相较于那些真正的国际都会,毛春城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城市。然而对于他诺而言,这样的毛春城已经足够了。毕竟这还是乡下獭第一次见识到大城市的繁荣,尽管他什么也看不清,但这不妨碍他诺用心感受着人潮涌动的喧嚣和兴旺。 “真希望我的眼睛能看见呀!”小海獭感慨道。他摸索着用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想等着自己眼睛好了之后能翻出来回味。照片拍糊了,小海獭浑然不觉,犹自开心。 和小海獭不同,罗飨和锅盔先生是带着工作任务出门的,此刻脸上都没显露出半分兴奋之情。罗飨面无表情地乘坐直达电梯来到位于购物大厦五楼的中央广场。中央广场是一座楼中花园,螺旋视角,上直达顶层玻璃楼顶,下可见地下购物街,造型承上启下,宛若一处泉眼。 中央广场多摆设露天吧台以供行人休憩。小海獭的鼻子不由自主地往一旁凑了凑。那里支着便捷咖啡甜品摊,顾客络绎不绝,散发着令獭沉醉的香气。他诺咂咂嘴,用爪子捂住脸埋在罗飨的背上,偷偷地将口水擦在他的衣领上。 罗飨并未将心思放在他诺身上,他凝聚精神,挑选出一处不错的落脚点,此处四通八达,可以无遮拦环视上下左右。罗飨满意地略点了点头,伏着他诺翻身一跃,轻巧地盘腿坐上玻璃围栏。锅盔先生紧随其后,轻轻跳上相邻的一处围栏。 周围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但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年轻男人不寻常的举动。 他诺垂着头往下望去,只觉灰茫茫的一片。此时他们正身处于二十多米的高空,几近悬空而脚下无一物支撑。若是他视力犹在,恐怕早就两股战战头晕目眩。 “我们要做什么?”他诺小声问道。 “钓鱼。” 随着罗飨话音落下,一道银光破空而出,小白伞无限延长,化作一只韧度极强的鱼竿,甩着渔线垂落而下,渔线的一头系着一块发光的小石头,赫然便是那天晚上他们在银河边际抓的星尘。 星尘急速下落,随着渔线上下弹跳,最终停在中庭的半空之中。 “哪里有鱼?”好学的小海獭问道。 “只要你想,这里都是‘鱼’。”罗飨故作高深地答道。 他诺听不懂,皱起眉头,抱着罗飨的胳膊,战战巍巍地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去。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见。 “晚上还吃鱼吗?”相较于小老板令獭费解的工作,他诺对晚餐的热情更加高昂。说实话,他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鱼,此时听见“鱼”字就不太舒服。本身对鱼就不如何热衷的小海獭迫切希望能吃上一顿更符合海獭口味的大餐,比如扇贝啊海胆啊帝王蟹啊…… 罗飨显然不认为自己是在虐待小海獭。他大方地说道:“今天晚上可以吃烤鱼。” 他诺悄悄叹了口气。小老板变得温柔什么的,果然都是错觉啊。 见他一脸无聊的模样,罗飨破天荒地和他诺讲解起今天的工作内容。所谓钓鱼,虽然钓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鱼,但原理是一致的。以星尘为诱饵,钓欲念之气。 “什么叫欲念之气?”他诺好奇地问道。 “通俗来说,贪念实质化便成欲念之气。此气轻若鸿毛,聚集后却可压垮泰山。它们通常无色无形,易散无害,是人类的瞬息一念,乃下等邪气。星尘内含纯碎灵力,邪气喜食。以星尘为饵,可以凝聚四散的欲念之气。” “那捕捉这些欲念之气又有什么用呢?”他诺不解道。 “你听过大鱼吃小鱼的故事吗?” 他诺心有疑惑,然而小老板不欲多说,恶劣地想让小海獭自行猜测。他诺捂着脑袋思索了许久,终于顿悟。 “是不是说,我们今天抓的欲念之力,其实也不是最终的目标,而是‘小鱼’。我们将用这个小鱼去钓更大的大鱼。” 罗飨叹气,道:“原来你还是长了脑子的。” “我当然长了脑子呀。”他诺很高兴,探出脖子,向小老板展示他圆润的后脑勺。 “傻了吧唧的。”罗飨胡噜了一把他毛绒绒的脑袋。 他诺不快地撇撇嘴,拨楞脑袋躲开了。 “我们这样钓取欲念之力,会不会对这里的人类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呀?”他诺担忧地问道。毕竟欲念之力从本质而言是从人类身上截取的。 “要说影响多少还是有的。”罗飨说道,“至于是不是不好的影响就见仁见智了。” 对此最敏锐的当属购物中心的负责人吧。不久后他便会悲催地发现,本月的销售额将同比显著下降。欲念之力会驱使人类进行欲望纾解,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购物消费和进食。这也是罗飨为何要选取繁闹的购物中心作为垂钓鱼塘的原因。一旦欲念之力减少,人类对于这两方面的需求也会随之减少,那么自然而然的,购物中心的营业额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显然小海獭还不能够理解“见仁见智”的含义,他忧心忡忡地看向罗飨。 “等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恢复的。”罗飨随口安慰道。 他诺放下心来。小老板既然这么说,就说明他们的“钓鱼”行为并不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不多时,鱼竿往下沉,罗飨抬手收回渔线,只见星尘鱼饵上已然凝聚出一个黑色小球,各种杂念缠绕在一处,宛如一个黑线团。罗飨转手将黑线团交给锅盔先生,嘱咐道:“便是如此。日后你每隔七日便来此处,如法炮制,获取欲念之力,交至大罗杂货铺。” 锅盔先生赶忙称是。 他诺不由地好奇起来。他问罗飨:“锅盔也可以钓鱼吗?” “当然。” 锅盔先生钓鱼自然不能用小白伞变成的鱼竿,不过每只猫咪都自带钓鱼竿——即他毛绒绒的长尾巴。他屁股朝前坐好,垂下尾巴尖儿,将绑着鱼饵的渔线甩下欲念之池,然后摇头晃脑地开始给自己梳洗舔毛打发时间。在正式上岗之前,勤奋的锅盔先生显然已经尝试过用尾巴垂钓,此时轻车熟路,显得从容不迫。 罗飨盯了一会儿,确定锅盔先生的操作没有什么问题。他继续向问题多多的小海獭解释道:“尽管几乎所有猫都能掌握这一技巧,但并非每一只都能成功吸引‘鱼儿’上钩。” 他诺认真思索着这句话,忽然福至心灵,茅塞顿开。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兴奋地竖起一只小爪子,道:“我明白啦!是不是只有冬之子才能做到?” 罗飨诧异地挑挑眉,几乎要脱口而出夸赞小海獭的聪慧,但他马上就吞下了喉咙口的赞语,心道若是接连称赞这只笨蛋,恐怕过不了多久,他诺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再也谦逊不起来了。罗飨决定不动声色地给予肯定。 “这么说也不够准确。”他道。当然,这并非全然诓骗小傻子的谎话。 事实上,猫咪中确实只有成精的冬之子可以吸引邪灵。但放眼成精界,任何天生灵体都能做到。所谓天生灵体即为人类修真者所言的天妒之体,落地便成灵根,不用求道,一呼一吸之间皆能修习。而通常这类灵体一出生便是成精者。 有趣的是,天生灵体皆出自畜生道,而邪灵则往往来自人间。也许这是因为兽类道法自然,而人类因其得天独厚的半神之体,聪明早慧,往往容易心生旁物。 言及此,罗飨不由地见目光放在小海獭认真好学的脸蛋上。说起来,他诺便是难得精纯的天生灵体。他生而化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成他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至的成就。如果以他为诱饵,布置天罗地网,恐怕能引来周遭的大麻烦。 罗飨初见他诺时,小海獭差点被邪灵残魂吞噬,便知晓他是一只大麻烦。他诺身上蕴含着极为醇厚的天地灵气,却并不属于这片大陆。他从何而来,为何在此,看似为一个极为蹊跷的谜团,对于邪修而言,却同样也是一道美味的异界补药。虽然天道遵循天人合一,神亦不可破人性,但自古邪灵修的乃是逆天道,自然不受限制。由此,罗飨总是吓唬小海獭,会有邪恶的大妖怪会活剥其皮生吞其肉,半真半假,只是想让这只小傻子警醒一些,不要主动将自己暴露于危机之中。 他诺并不知晓罗飨心中所想,听得极为入神。他喜欢这种神神叨叨的故事,尽管精怪修仙对于这样一只与世隔绝的小海獭而言,是遥不可及的神话传说,但这并不妨碍小海獭沉迷其中。水獭大哥在他诺小时候,倒曾热衷于为他将各种童话故事,但仅仅也是想通过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告诫小海獭普通人类是多么的可怕,万万不可与其过于亲昵,这让对于人类世界天生好奇的小海獭觉得很是无聊。 在他的童年里,极少有人能这样为他答疑解惑,掀开那些诡异多彩的奇幻世界的面纱。由此,哪怕小老板并不擅长讲故事,所有惊奇和险象都只用三言两语随意带过,他诺却也觉得有趣极了。 “那真是太可怕了。”他诺不甚走心地感叹道,脸上写满了激动。 罗飨叹了一口气,决定多给小海獭灌输些居安思危的思想。他道:“我之前便和你说过,天地之间,除了修习者,还存在着一部分邪灵。” “我知道!”他诺抢着说道,“大哥也曾经和我说过,世界上有不少坏妖怪,如果遇见他们,就要赶紧跑。” 罗飨点点头,转问道:“那你知道究竟什么是坏妖怪吗?” 他诺摇摇头。以他区区十几年的阅历,莫说真正的坏妖怪,就连不太友好爱欺负獭的小妖怪都没见过几只。出现在他童年里最大的魔鬼,就是那只在他屁股上薅毛筑巢的桃脸牡丹鹦鹉。这只鹦鹉不知为何总是逮着他诺一只獭薅,以至于某年夏天,他诺的屁股彻底秃了。 小海獭的世界,只有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草窝,藏着美味大虾小蟹的河水,永远飘着食物香气的家,叽叽喳喳的邻居们,以及脑海里关于大海的模糊记忆和由此泛起的淡淡的孤独感。 第73章 坏妖怪 “你和我说吧,我能挺得住。”小海獭故作坚强地说道,连翘起的胡须尖儿都透出一股刚毅来。 罗飨瞥了他一眼,无奈道:“你当故事听就好,不需要你能挺得住。” 他诺敷衍地点点头,用一只爪子握住罗飨的拇指,催促地晃了几下。 罗飨叹了口气,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向小海獭描述数千年前那个人妖混世的怪异时代。在那个时代,人类民智未开,信仰混沌芒昧,占据天地宝地而不自知。妖兽魔怪并不拘泥于深山老林,反而屏息行走于人世之间,与人类共享繁华尘世。 走兽飞禽中有成精亲人者,开始显身于人类眼中。又有大罗氏,天子之掌鸟兽者,有奇能,野兽见之,垂耳不能行,飞鸟闻之,翁翼不能去。他为天子网罗天下奇珍异兽,人兽同处,畜牧饲养始焉。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① 再后来,人类中的部分智者先民不甘心接受凡人必有一死的必然性,崇尚永生的自然生命,意图通过修习达到肉身不死与天齐寿的目的。其中的一派道法自然,逐渐领悟出仙凡之间并不存在那道不可跨越的界限。这一派人物主张少私寡欲,见素抱朴,通过自身法力的提升,从而洞识宇宙秩序,脱胎换骨。或成或败,全看个人缘浅缘深。 而另一派则误入歧途,妄图法乘捷径疾如箭,主张以外力助道。其中便有吞噬灵兽而为几用一说。这派修习者陨落后,欲念不死,形成邪灵。邪灵无声无形,游荡天道之外,早已丧失人的意志,唯受吞噬的贪念驱使。 斗转星移,随着物种数量骤增,修仙大盛,最初的天地混沌灵气逐年消散,天道不再,仙途已闭。割据一方各自为营的修仙派系无以为继。人妖决裂,两方相争,互不肯退。这种局面如若继续僵持下去,天下大运将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为此,数千年前,人修与妖修和谈,各让三分。人修决定以少换多,遣散所有的修仙大派,放弃抢夺各类灵宝,以求换取凡间火种存留。而妖修则承诺将与本族割离,以修人形为道,不对凡人出手,也不出面干涉人类与动物的物种冲突,一切顺其自然。 由此,人界修仙者尽去,只留三两散修大能,被称为“基石”,其存在就是天地法则,提醒各族誓约犹在。他们往往离群索居,不再过问世事。而以灵气为食的邪灵也经由各派封印,一度销声匿迹。然而,只要有所求的欲念仍在,邪灵便能永存。稍不注意,它们就可死灰复燃,通过吞噬积攒力量,重返人间。 “难怪我听说已经有一千多年都没有出现过成功的修仙者了哦。”他诺叹息道。故事传到他这一代,大家已经变得很务实了。成仙是遥不可及的江湖传说,相较而言,大家还是努努力修成人形比较重要。成人后,可享一世繁荣,与人同沐天道怜悯。 “嗯。”罗飨点头,“然而虽然修仙不成,但邪灵想要修仙的欲念仍在,因此被邪灵吞噬后的妖怪就成了坏妖怪。它们不受天道束缚,随心所欲。原本就不同意放弃修仙资源的邪灵,潜伏多年,伺机而起。但有风吹草动,便能席卷重来。” 人类在繁衍和生存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灵性。他们比其他所有生灵都要聪明,也善于利用自然法则,使得人族不再死死受限于野生的生存规律。不过几世,人世繁华,人类的版图一再扩张,火种遍布各个大陆。哪怕其余各族皆有精怪修习者,却没有哪一族能够超越人类,凌驾人族之上。在因生存空间而发起的相互倾轧战争中,人类往往是胜者。人修的火种计划是如此的成功,他们果真是最能够理解自然法则的取舍智慧的种族。 诸多妖族一方面要面临着本族被灭的厄运,另一方面还遭受着人族邪灵的迫害。部分心性未定的妖修也走火入魔,成为邪灵一体。何其讽刺,原本仅出自于人修的邪灵最终演变成万族恶欲的归宿。 “被邪灵控制的人修残念和妖修本体们就是那些会吃小妖怪的坏妖怪。” 小海獭将脑袋埋在爪子之间,只露出一小段毛尾巴,瑟瑟发抖。罗飨不由得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背,换来小海獭的一阵颤栗。 剩下的妖修们则需奋力维系人类与其余万族的共存大道,数年来在修道与救世的脆弱边际线行走。其中秘辛,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无论是人类还是兽禽族,都过着祥和普通的生活,看似早已远离千年前的危机,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人妖和平协议的基石已在数百年前就出现松动的迹象。万族危机并非来自邪灵的增生,最直接的威胁竟然来自人类自身。出乎所有当年修习者的预料,人类的发展过于迅猛。哪怕只是普通的凡人,不通神力,但他们聚结在一起时,遁地通天,骇人听闻。他们已不再是星火,而是燎原巨浪。共存于世间的各个种族,莫不受其影响。 而人族的壮大,也同样意味着邪灵滋生的养料充足。邪灵本就是人类的欲念产物,他们随着人类的强大而力量增长。如果不加遏制,各界同样躲不开万族消亡的命运。 “太可怕了吧。”小海獭唏嘘道。他本来只想听一个有趣的远古传说,没想到竟然听见生死存亡的危机论。“不过……”他犹豫着,“这些是不是要过很久很久才会发生?” 他心存幻想,用他那匮乏得可怕的人类科学知识琢磨着,什么人类和动物们都灭亡,地球重归荒芜等等,这类的预言总归是要过好几十万年才会…… “当然不是。”罗飨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诺的幻想,“当然,谁也不知道这个‘点’会发生在何时,它很能很近,也可能在稍微遥远的未来。但如果一切照旧,它早晚会降临,你我都可能直面。” “可是我不想直面哦。”他诺哭丧着脸。作为一只没什么大本领的小海獭,他只希望拥有一个平凡的獭生,晒着暖和的太阳,慢慢悠悠不急不慌地离开这个漂亮的世界。 罗飨盯着小海獭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并不一定会发生。更何况像你这样什么本事也没有的小妖怪,早就不在大道之中,自然会远离各族纷争,拯救世界的事轮不上你。” 真的吗?他诺抬起小脑袋,用鼻子感应着罗飨的方向,本能地想要靠近他。 “真的。”罗飨点头,颇为严肃的模样,“你就老老实实当一个无能的小妖怪吧。” 他诺将脑袋拔出来,轻轻地搭靠在罗飨的膝盖上,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不过哦,”他说道,“我觉得人类很聪明的,他们肯定也意识到危机来临,他们会思考这个问题并找出解决方案的。” “是吗?”罗飨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是呀!”小海獭相当肯定,“我们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们好啦。他们人数更多,就得干更多的活。”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道理,不禁摇晃着脑袋附和自己。“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他拍着爪子。 这回罗飨是真地笑出了声。 他诺不觉得这是讽刺的笑,反而受到鼓舞,自认为自己乃是一只聪明绝顶的小海獭。哪怕他没有力量为这个崩塌的世界做什么贡献,但是他也没有主动做过破坏,也不想做任何坏事。假如世界上所有的人类和动植物都这么想的话,也许就算世界不变好,也不会再变坏了吧。 生灵涂炭虽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是它对于他诺这样一只平凡的小海獭而言,果然还是太过深沉和遥远。他诺很难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很快的,他的脑袋里又冒出另一个问题。 “大罗氏去哪里了呀?”他忽然问道。 罗飨诧异,没想到他诺居然还记着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不知道。”他收起笑意。 他诺略带惋惜地叹气,说道:“大罗氏可以听懂鸟兽们说的话,他那样厉害,如果还在世的话,大家沟通就不用这么费力啦,普通的人类总是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也是很烦恼呢。” 罗飨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你确信如果人类能听懂兽语,僵局就能改变吗?” 他诺摇摇头,道:“我不懂。” 罗飨道:“人类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就是物种歧视。人类凌驾于万族之上,这种迷思来自于他们的自信,人类相信人族是唯一能够思考接近神灵的物种。若是其他种族也能言语,也能思考,甚至还能争取权益,你觉得人类是会高兴还是会感受到危机?他们又会不会因为因此做出某些冲动之举呢?” 见他诺一脸不解,罗飨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所有的非人族都流传着不许在人前暴露本体的戒条,但凡成精就得遵守。成精手册上有的。哪怕你再想不通,也不能违背祖训。” 他诺听话地点点头。他揉着脸颊,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于是决定抛开这个复杂的问题。他沉吟片刻,又道:“你也姓罗,又超级超级厉害,你是不是就是大罗氏的后人呀?” 罗飨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哪怕知道小海獭并看不见他的动作,他仍然郑重地摇了摇头。“大罗氏已经没有后人了。”他这样回道。 数千年前人妖决裂之时,万兽被召回,各族混战,血染河山,掌鸟兽者大罗氏陨落。人类与兽界的桥梁也由此斩断,世间不再有通者。 罗飨静坐着,原本掌心相对,忽然两手之间挤进来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小海獭歪着头啾地叫唤了一声。他明白,那是小海獭愿意将脸颊奉献给他摸的信号。于是他真地动手揉搓起来,肉嘟嘟,软乎乎,温暖,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如同人世间的诸多绝妙之物,令人难舍。 第74章 满载而归 他诺听了一中午的神话故事,乏了就窝在罗飨怀里睡了一觉,待他醒来,已是下午时分。锅盔先生则矜矜业业钓了一篓“鱼”,硕果颇丰。真是印证了那句话,能者多劳。 他诺伸爪摸了摸鱼篓里的欲念鱼,冰冰凉,软乎乎,像是一团棉花,除了触感上有些渗獭,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意识到锅盔先生已经干了一天的活儿,他自觉不太好意思,主动提出要替锅盔先生背鱼篓。这个提议被罗飨一票否决,因为不管他诺如何背,最终承担重量的都是小老板自己。 对此,锅盔先生大方地摆摆爪子,坦言道:“不用客气,工作使我快乐。原来的我从来没想过我作为冬之子也能被赋予重任,完成这样重要的工作呢。” 闻言,他诺觉得更加愧疚。在不久之前,他还自诩为一只勤劳能干的小海獭,不安现状,有理想有抱负,并着手创办了“神仙外卖”这样大的买卖。然而这段时间,不用别人提醒,他诺已经发现他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努力。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爱睡懒觉,对生活没有多高要求的小海獭,大多数时候都不思进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懒懒散散得过且过。 唉,承认自己并非是特殊的一只,意识到自身的平庸和普通,大概就是成长吧。 不过!小海獭竖起脖子,理直气壮地想到,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和小老板相识之后,尤其是搬去大罗杂货铺与小老板作伴之后!他开始变得无所事事,而且总是带着点小灾小病,从不消停。由此可见,小老板应该负很大的责任。 啊,友情使獭堕落。 罗飨只需一眼,几乎用手指尖儿就能判断出这只小海獭脑袋里正在转悠莫名其妙的古怪念头。他决计不予理会,只吩咐锅盔先生收拾好东西,起身回家。 锅盔先生动作麻利,很快便收拾妥当。他是一只健壮的大花猫,可以轻轻松松将鱼篓背在身上,身姿矫健地疾步前行。 他诺趴在罗飨肩头,还在做自我反省和总结。见状,锅盔先生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我觉得你也不用烦恼。我最近学习了不少人类文化课,觉得人类虽然麻烦,但想问题很透彻,可以作为我们的借鉴。” 他诺好奇地望向他。经过长时间的休憩,锅盔先生在他眼中已经是一块猫形状的漂亮乌云了。他几乎可以准确地定位到锅盔先生的方向。 “比如说,人类总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简直太有道理啦,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简直是……”锅盔先生停下来,抖动着胡须,想要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精妙的形容词汇来。 “简直是五雷轰顶!”小海獭热情地帮他接了下去。 “嗯?”虽然听起来有些古怪,但锅盔先生也没能找到更加适合的词汇,只好默认了,接着往下说道,“总之,我非常震撼。觉得人类不愧是最聪明的种族之一。” 罗飨默默地听着两只小动物的交谈,一言不发。 小海獭奇道:“难道世间还有比人类更聪明的种族吗?”他自认为是一只普通海獭,那么他就代表着海獭族的普通水平,由此可知,海獭一族应该也不怎么聪明吧。 “当然啦!”锅盔先生甩动着毛绒绒的长尾巴,颇为自得地扬起下巴,“我们猫族也是很聪明的嘛。” 真想拥有猫族的自信!小海獭羡慕地看着那朵猫形乌云,殊不知他正紧盯着的部位其实是锅盔先生的屁屁。 锅盔先生仍无所察,接着起属于他的故事。 锅盔先生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小村镇,周围不过百户人家,流浪猫极少。那时候,谁也没有说过冬之子如何。大家要么是不曾听说,要么是事不关己毫不在乎。总之,生活在那样一个小地方,闭塞,落后,却也安心,无忧无虑。 他两岁时成精,而后离家云游,来到更加宽广的世界。他见识到各种猫物,眼界也开拓不少,胸中充满豪言壮语。 “但也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听说冬之子,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大的世界虽然大,却是有盖子的,并非看起来的那样无边无际。有些猫,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跳出盖住他的一方寸土。偏见比冷漠还要令猫心寒。” 话题起的有些沉重,但锅盔先生很快便恢复过来。他简单地谈起来到毛春前的一些经历,又说到他和这座城市的渊源。 “我听闻,毛春城是一座极为友好的城市,成精者可以安全地隐藏在人类之间生活。而且毛春居住着现世中最负贤名的成精智者。我原想着,通过这些智慧的脑袋,我肯定能找到冬之子的前程。冬之子绝不会只是厄运之子,永远只能生存在黑暗之中,遭受族猫的唾弃。 事实上,如果当时的我便知晓人类的箴言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一定会更加坚强,更能坦然面对磨难带来的自我怀疑和苦痛。 没错,既然天道孕育了我,一名冬之子,天地之大,就必然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平凡地度过一生,我也不会是无用之猫。” 小海獭挥舞着爪子为锅盔先生的激情发言鼓起掌来。“我真是太喜欢你啦。”他这样喊道,“你一定是非常有用的天才猫!” 锅盔先生很想要像一只真正的猫咪那样骄傲地接受对方的赞美,又觉得此时应当如同人类一般表现得谦逊一些,最终,他纠结地垂下头,只有颤动的尾巴流露出几分快意。 “谢谢你。”最终,锅盔先生坦诚地表达感谢,“你也一样。” “哎呀,我差远啦。”小海獭捂住脸颊。 他难得的谦虚换来罗飨的一声哂笑。他诺懊恼地用爪子去拍打罗飨的头发。 “不会的,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一定会是一位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的……呃,小动物。”当然,那时候的锅盔先生对于海獭并无概念。 “是吗!”听到自己给他猫留下的第一印象居然如此正面良好,他诺不禁喜上眉梢。“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没正式赚到钱。”他诺不无担忧地补充道。 水獭大哥提前告诉过他诺,人类有言,万事开头难。也就是说,一般而言,创立一项事业,开始的几年都可能面临经营惨淡的窘境,赚不到钱甚至亏损都是可能的。尽管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一想到自己门堪罗雀的神仙外卖,他诺还是头疼。平时的他并不多想,一旦深想,再大的心也难免心慌。当然,他并不是想要一个空头的奉承,只是在这种时候,若是有人愿意加以鼓励,从情感上来说,也会让小海獭好过一些。 “没有关系,只要坚持下去,总会见到成果的!”锅盔先生果然善解獭意,立刻会意地打气道。 “是吗!”他诺振奋精神。 罗飨暗道,别人随口一句客气话也能当真吗? “当然啦!”锅盔先生倒是说得很真诚,“而且,往好处想一想,哪怕并没有实质盈利,但你起码没有饿肚子不是吗?”在一只前流浪猫的眼中,没有什么比食不果腹更加可怕的事了。只要能吃饱,哪怕活得够呛,也是一种成功呀。 呃……说到这个,他诺的脑袋再次无力地耷拉下来。毕竟他并非是真地自己养活自己的。 “那你是怎么……”锅盔先生好奇问道。 他诺更加惭愧。 能怎么办呢?小海獭仔细琢磨一番,发现自己不是被水獭一家接济就是被小老板有一口没一口地喂养着,还从来没有为饥饿发过愁呢。 “不要笑!”他诺不满地捶了捶小老板的肩膀。 “我没笑。”罗飨平静地回复道。 “胡说!那我怎么在你后脑勺上摸到了你咧开的嘴角?”他诺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 “我发现你最近是不是胆子又开始肥了?”罗飨的尾音上扬,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小海獭识趣地将爪子从小老板的后脑勺挪了下来,还讨好地给他的肩头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总而言之,”他诺转头同锅盔先生总结道,“这就是我悲惨獭生的现状。我确实还很不足啦,需要继续努力很长一段路呢。”他叹气,由于声音拉得过长,听起来像吹响了一枚小口哨。 锅盔先生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最终安慰道:“人类还有句话我也很喜欢,他们说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愿意努力,早晚有一天可以成功的。” “哦哦哦我很喜欢这句话!”他诺决定等他的眼睛好了,他得把这句鼓舞獭心的话写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只是不知他是否还能找到日记本,要知道他上一次记日记还是像他他米那么不定点大的时候呢。 “说起来,你还记得我的朋友苗咪咪吗?” 他诺当然记得。苗咪咪女士还是锅盔先生介绍的第一位客户呢。 “苗婆婆的子女最终也没能及时出现,她处理好苗婆婆的后事后便离开了。再后来,我听说她在毛春城的西边开了一家喵喵鱼饼店,不仅提供人类食用的鱼饼,还制作出专门供猫享用的鱼饼,听说味道很不错,客人反响很好。咪咪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将店铺打造成网红店,口号就是为人类提供小时候的家的味道。虽然她与人类面对面交流的能力不足,但是她在网上冲浪的本领在猫中倒是一绝。而且咪咪还挂出了招聘启事,寻找有意向在毛春常住的流浪猫员工,就在成精协会的公示牌那里。若不是我已经有公职在身,我也很想试试呢,待遇很好的。” “那真是太好啦!”他诺惊叹道。没想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苗咪咪女士已经是事业有成的成熟大猫了,如果苗婆婆知道了,一定也会为她感到开心吧。 “而且你一定不会想到,咪咪招来的第一位员工是谁。”锅盔先生故作神秘道,“这只猫你也认识,猜猜看。” 他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种“猜猜看”的游戏他从来没有赢过,小海獭谨慎地选择不要自取其辱。 好吧,虽然直接公布答案有些败兴,但锅盔先生谈性正高,也不计较。 “就是葱花呀!”他说道,“没想到吧。葱花离开他的人类之后,决定继续修人。他也不想离开毛春城,于是选择先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然后再抽空修习。” 他诺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没想到脾气火爆的葱花先生也能静下心来这样认真地规划自己的猫生。他诺认真想象着员工葱花先生的模样,一定是非常傲气又很负责任的吧,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扰乱店内秩序。只是不知道他和小嘴乌鸦们的恩怨是否真地消弭了。 锅盔先生好心地替他解惑。“那个胡椒粉不是什么好鸟,已经成精了还老是带着本族为非作歹,三番几次想要背弃誓言,带着一群小嘴乌鸦在葱花面前惹是生非。不过葱花继续修习后,灵力增长不少,也并非是可以让鸟欺辱的角色。他们只是远远地骂了几场,都不了了之。虽然不算相处和睦,但是也没惹出事来。” 这也算是宿敌间较好的相处模式吧。 他诺放下心来,暗自决定之后若有空,要去再看看他的老客户兼朋友们。锅盔先生的话倒是提醒他,一锤子买卖要不得,一定要维系好和老客户之间的关系。 “所以呀,不要着急,只要肯下功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有眉目的。”锅盔先生最后还不忘为他诺加油。 小海獭郑重点点头,仿佛看见自己美好的明天。 美好的明天尚未到来,他诺一回到大罗杂货铺,先收到来自水獭大哥的包裹,一个大大的惊喜。包裹里有换季的衣服和小海獭爱吃的零食,随附一封水獭大哥亲爪书写充满关切的家书。 他诺看不见,央求小老板为他读信。罗飨不情不愿照做了。以他看来,这封信简直就是满篇废话,用超过一半的篇幅絮叨着水獭大哥对于许久不曾收到小海獭来信的担忧,另一半则巨细无遗地交代他诺的生活起居注意事项。 水獭大哥写道:之前你来信里说到的问题,我很高兴你已经有了这样成熟理智的思考,我希望你一切顺利。作为对你良好表现的鼓励和奖赏,我在你的人类账户上又打了一笔零花钱。如果还有需要,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另外,我给你准备了夏装四套,衣裤都已经配搭好了,不要自己随便穿。尺寸我稍微买大了一些,希望你最近的个头没有长太快。 “照这个程度,你大哥应该已经秃头了吧。”罗飨不耐烦地扔开信纸,很不客气地评价道。 如果从人类的审美角度而言,水獭的头本来就是有点秃的。他诺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抱着水獭大哥的礼物傻笑。他利索地用牙和爪子撕开包裹,凭感觉掏出一大包鲜虾味的妙脆角,送给锅盔先生。 锅盔先生开心地接过零食。啊,衣食无忧是堕落的本源啊。锅盔先生小声地在心里补充道,但若是能够衣食无忧,堕落又算什么呢?我也想要一次堕落的机会呢。他一边叹气,一边叼着妙脆角,摇着尾巴走开了。锅盔先生很清楚,那位大人可不会为他准备晚餐,自食其力才是真猫本色。也许附近又搬来了新的可以吃的邻居也说不定。他心想着,满怀希望地往外走去。 院子里又留下他诺和罗飨。小海獭在零食堆里快活地忙碌着,他将每一种口味的包装都拆开尝了尝,最后挑选出他最喜欢的口味,一股脑儿都推给小老板,慷慨地想要分享美味。有这么多好吃的,晚上终于可以不用吃鱼啦。 罗飨的面前很快就堆起了一座零食小山。他看着满心欢喜的小海獭,一时之间思绪万千。他心中有一股陌生的莫名的冲动,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的情绪。哪怕是一位厉害的大人,罗飨在有些方面也是空白的,这倒是和小海獭出奇地相似。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小海獭磕磕碰碰地爬进厨房。他不由自主地放出神识跟过去,发现他诺偷偷摸摸地将他准备好的晚上烤鱼的江团扫进米缸里藏好,脸上的嫌弃表情真是想掩饰都盖不住。 然后,小海獭顶着一脸若无其事的无辜模样挪到小老板身边,眨着眼睛真诚地说道:“我忽然发现厨房里好像没有晚饭哦,我们今晚就吃零食大礼包吧!” 罗飨回忆起自己用尾巴一条一条将鱼钓上岸的愚蠢模样。 呵呵,果然冲动什么的,都是错觉吧。 第75章 林绛 白天受到锅盔先生的鼓舞,小海獭临睡前壮志凌云,想出了将近一百种拓展业务的方案,然后抱着他的春秋大梦,睡得不知春秋。他晚上鱼吃多了,睡觉时肚皮仍个高高鼓起,随着呼吸起起落落,像藏着一头小小的白鲸。罗飨将手心落在小海獭的毛肚皮上,好奇地感受着皮下呼噜噜的动静,居然就这样过了一整晚。 水獭大哥的馈赠虽然丰富,但终归有限。他诺省吃俭用,终于还是吃完了。零食见底的那一天,他诺再次重现光明。 那天一大早,小海獭睡醒,神清气爽,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视力已经恢复大半,而且还在肉眼可见的不断好转。他现在凑近手机屏幕已经可以成功辨认出文字来。他诺很是开心,在房屋间来回穿梭,兴奋地转悠半天,却连小老板的人影都没摸着。看起来小老板今日又早早地出门去了,还顺带溜走了锅盔先生。家里无人可与他分享喜悦,那种欢喜仿佛缩小了一半,他诺渐渐冷静下来。 他思索片刻,决定奋斗就从此刻开始,连脸都没搓,拿出手机,一大早就开始处理客户消息。这样勤快的老板在神仙外卖创建以来还是史无前例的呢。 虽然这些消息只有三两条无关紧要的,但却都是令獭精神振奋的好消息。林管事和马哈哈都变成人了!在相隔这么短的时间范围内,居然一次性有两只精怪成功修人,这件事不仅值得上一次百叶林今日头条,甚至还应该被记录在成精协会的大事记簿里。 他诺把眼睛贴在手机屏幕上,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终于相信,他的两位忠实客户真地成人了。他认认真真地挑选了一个海獭鼓掌的动图表情,分别发送给林管事和马哈哈,表示庆贺。 马哈哈非常谦虚地回复了两个抱拳的系统自带表情。他诺想象着这位略显严肃的哈士奇先生变成人后会是什么模样,应该英俊依旧吧。 林管事的回复则更加直接,他选择现身大罗杂货铺,亲自向小海獭道别——哦,对了,现在已经不能称他为管事,猫的事务所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一位领事或管事修成人形后,便会自动离职,将岗位交接给同期的成精下属或是实习管事们。这条规定倒不新奇,只因为绝大多数的精怪修人就是为了能够顺利隐藏在人类之中,过上普通人类的生活,一旦深入人类之中,那么他们以往身为单纯精怪而承担的工作显然就不再合适了。 “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呢?”他诺望着那位陌生又略带熟悉的年轻男人,礼貌地问道。 只有一小部分精怪在修成人后选择保留以前作为动物时使用的名字,绝大多数精怪还是会自己取名的,毕竟类似于咪咪大黄二狗一类的昵称,在人类社会里实在不太适用。显而易见的,林妹妹这种太过随便的名字,绝对会被看起来就很高雅的前猫管事嫌弃。 “你可以叫我林绛。” “好名字呀,好听!”小海獭闭着眼睛盲吹。 以他的匮乏学识,他诺自然联想不到林妹妹在人类语言的语境中是一位绛珠仙草转世的美人,绛珠乃血红色的珠子,取其义,这是林绛冥思苦想了好几年最终的决定。 林绛肤色白皙,纤细颀长,鼻梁挺直,眸色极浅,着白衣,容姿粲粲,举止翩然,哪怕他诺的眼神还不好使,依旧能感受到来自白猫那扑面而来逼人神魄的风采。 “你真好看呀。”小海獭真诚地赞叹道,但同时也在心底悄悄地加了一句,果然还是小老板最好看了。哪怕小老板人不在听不见,忠心耿耿的小海獭也自认为不能够做出背叛的选择。 正如锅盔先生所言,没有任何一只猫咪能拒绝善意的赞美。长得漂亮的林绛也不能幸免。他虽然刻意想要绷紧脸皮,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来,但眉眼的飞笑暴露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思。 林绛惬意地说着自己未来的计划。“我已经在成精协会更改登记信息了,马上要搬去毛春城里。以后你要是还住在这儿,我们也许可以常见面。” 他诺鼓爪表示欢迎,尽管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长期住在小老板家。归根结底,他的户口可是还在深山老林里呢。 林绛伸手,下意识地想舔毛,手到嘴边才堪堪挺住,只好顺势做出一个略显僵硬的捋头发的动作。他清了清喉咙,不太自在地扯开话题,说道:“对了,这次我能顺利修成人形,多亏了你的帮忙。听说你给我的那位同期也推荐了钙片。我有一种预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钙片在毛春城的成精界都会畅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邀请我做你的产品代言猫……咳,代言人呢?” “可是这个钙片产品不是我的呀,而且我也请不起代言。”他诺纠结地说道。不管是什么物种的代言,哪怕是一条代言毛毛虫、代言大头鱼,费用可都是很高的。 林绛嫌弃地斜乜着他,道:“亏你还自诩精通人类知识,可以无缝连接人精两界呢……” “我什么时候说精通……” “别打岔。听我的,这件事情一定要抓紧,所谓商机,稍纵即逝。你懂吗?”林绛极为强势,几乎不给他诺任何发言的机会。 一贯条理清晰的林绛对于自己的人类生活早有安排。他打算作为一个金融专业的应届毕业生去毛春城求职,争取在五年内能在人类的商界实现猫生价值。他为此恶补了很多新兴概念,冲着小海獭噼里啪啦一通说道。 各种陌生的经济名词朝着小海獭发射,什么下沉市场,消费升级,品牌营销,KPI,KOL,网络战……听得他七荤八素,云里雾里。 “所以,你听懂了吗?现在正是抢夺商机的关键节点。”林绛总结道。 他诺犹豫着要不要点头,下一刻林绛已经抓住了他的爪子,奋力一握,将小海獭的所有理智都摇空了。他茫然点了点头,浑然不知这位新上任的且是毛遂自荐的企业顾问在酝酿一个什么计划。但好歹,他还保留了两分理智,在洽谈的最后,垂死挣扎,为自己争取一线话语权。 “那什么,其实我也没有最后的决定权,你知道的吧,杂货铺的小老板,也就是我的战略合作伙伴,他拥有一票否决权哦。”这当然是骗猫的鬼话,他和罗飨简陋的合作协议里可没有背锅这个选项。但此时小老板不在,他诺心安理得地将责任往外推。 提及罗飨,林绛嚣张高涨的气焰终于往下压了压。他转了转眼球,小声道:“自然如此,我们的合作可是正规有序的,能经得起推敲,别怕,没关系。”他握了握拳,不知是在为他诺还是替自己打气。 一旦没有了尾巴,果然就变得不够自信起来。林绛怀念着,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心道,没关系,世界上的傻子不会只有这只海獭一个,大好的人类世界,多少傻子可骗,不急于一时,完全不急。 想到这,林绛脸上的笑意再次扬起。“那么再见吧,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后会有期。”他略抬了抬下巴,露出光洁到泛光的脖颈,优雅地朝着小海獭点头致意,然后潇洒离开。 他诺呆愣地望着林绛纤瘦的背影,忽然想到,林绛到了城里,会不会去找他以前的人类林洲先生呢?虽然林洲先生并不认识作为人类的林绛,但也许会受潜意识的影响,彼此亲近,成为很好的朋友也说不定。 不过,林绛做猫的时候脾气就有些恶劣,变成人后估计一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人类对待宠物总是有着超凡的耐心,一旦对象变成同样是人的同类,也许情况就不会那样美好了。当然,林绛长得这样好看,好看的人总是拥有坏脾气的权利的。林洲先生也很温柔,应该对待林绛会展露出极高的包容度吧。 他诺暗自点点头,林绛在人类世界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 说起来,林绛的那番大话里虽然有九成内容他诺是无法理解的,但有一点他非常赞同,那就是林绛和马哈哈补钙成人的事情对于毛春成精市场的钙片需求增长将会是一个巨大的促进剂。想到这,小海獭也坐不住了,他连忙在脑中拟好一则推销广告,描绘一番成精补充钙剂的好处。 作为一个老式的传统乡下獭,他诺打算将这则广告刊登在百叶林红久河联合日报的生活版。生活版经常会有关于人类世界的好玩好吃的产品推荐,很能激发獭的购物欲,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日报板块。 小海獭兴致勃勃地用手机码他构思好的神仙外卖广告词。他的眼神不好,爪子速度也有限,慢吞吞,笃笃笃,整整半个小时之后,屏幕上才显现出一行完整的句子来: 成精路漫漫,多一些钙,少一些失败,补钙就选神仙外卖! 码完后,小海獭又认真地通读一遍,越看越喜欢,自我表扬道这简直是完美的广告语。像我这样有才华的海獭呀,偶尔懒惰一点其实也是值得原谅的嘛。 小海獭沾沾自喜地欣赏了很久,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他这才想到,刊登广告可是需要花钱的,而且还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钱,简直是一道魔咒,从他诺成年那天起,就紧紧地箍在他的脑袋上。 贫穷到连口袋都无的小海獭开始头疼,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焦急得直搓脸颊。忽然,他想到来自水獭大哥的礼物,想到他那突如其来的零花钱!小海獭顿时蹦跳起来,觉得身上轻快不少。哪怕零花钱不够,也多少能解近渴呀。 幸好小海獭之前摆弄手机享受愉快的网上冲浪时光时,因为好奇,学着人类用手机绑定了银行卡,因此他此时可以选择用手机客户端查看账户余额。他眯着眼睛操作半天总算进入金额页面。 一,二,三,四…… 小海獭艰难地数着页面上的数字,惊喜地发现,不仅广告费有了,他还多出一个零来。 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小海獭爪子一挥,豪迈地联系报社包下一周的生活版广告位。虽然只有一个豆腐块大小的小格子,但毕竟是毛春城妖精界的机关报呢,意义不同凡响。想想看,第二天一大早,百叶林和红久河领域所有居民爪上都能收到关于“神仙外卖”新鲜出炉的广告,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豆腐块呀! 他诺满心欢喜。 等到夜色完全落下时,小海獭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他感觉自己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好,连天上细碎的星光都能数得清。 而他的小老板也身披月光,往家赶来。 第76章 月色与你 久违的夜晚,久违的月。 一个美得让魂魄颤抖、心灵涤荡的夜。 夏天。 晴朗。 小海獭站在院子里,一时茫然。 原来在他看不到的时候,院子的角落早已杂草丛生。 藿香蓟,地桃花,不知名的小白花。 一簇矮小的朱瑾悄然冒头。艳丽的红花在墨色的枝头燃烧,毫不吝啬地吐出丝丝甜蜜的香气,掩盖住丰熟的绿植的气味。 月色染上绿意,一派盎然。那是主人从来不曾浪费过一寸目光的小小角落,蓬勃的生命之气从不需要允许。 蟋蟀,蝉,没有露脸的纺织娘。 虫儿对月浅浅吟唱,是思念,是新生,是咏叹。 抬头,耀眼的下弦月是一枚玉色的小舟,躺在翻浪的云海里,自在地向西游去。 谁在乘船? 星光点点,从墨黑的夜的幕布中渗透,下降,四溅,滴落在片片绿叶之上,凝结成露水。 每一颗澄澈的露珠里,都倒映着一个发光的人。 罗飨融化在月光的湖水里。 月色是透明的,心也是透明的。 小海獭看着,看着,目不转睛。 忽然,他羞涩起来,低下头,垂着眼,试图用浓厚的夜色掩盖住他那不够优美的身姿和略显臃肿的体态。 他惊觉今天还没来得及好好梳洗,打理他那厚厚的毛发。 我的眼睛在月光底下也会那样好看吗? 玉髓,钻石,大猫眼,还不够。 他疑惑着,扭捏地抚了抚毛绒绒的肚皮,悄悄将将热烈的欢迎词咽下。 罗飨稍稍俯身,将温暖的手心放在他诺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道:“能看见了。” 这是一个问句,但是他的语气很笃定,一如既往。 他诺点点头,胡乱地揉了一把脸,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甩出去。他仰起头,露出下齿槽的两粒形状可爱的白色犬牙。 “对呀!”他再次开心起来。 罗飨也跟着笑了。他的笑容很浅,眼睛里星光漫舞。 他诺觉得自己热腾腾、晕乎乎的。 天空是软的,地面也是软的。 空气也软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么烫,又那么凉。 “再忍忍。”罗飨说着,随手将一朵洁白的野蔷薇轻轻别在他诺的耳上。 花瓣贴着眉梢,绽开的是少年心事。 他诺点点头。闻、味、触、形、声。他明白,按顺序接下来缺失的将会是声。这将是最后一感。很快他便能彻底恢复。 但是,再然后呢? 想起暂住大罗杂货铺的约定,他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他诺连忙低头整理好情绪,过了片刻,他小声回道:“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人形呀。总是这么矮,很不方便呢。”他哈哈干笑两声。 笑声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回荡。 所有的光都在他这里。 真奇怪呀,小海獭觉得今晚的自己,拥有一整个月亮。 他从未像此刻、像此刻这般贪心。 他诺渐渐安静下来。 他听见小老板轻飘飘的话语。 你已经恢复人形了。 咦? 他诺猛然低头。 干净的手指,细长的胳膊。 野蔷薇花悠悠跌落,拥裹进手心里。 是真的! “什么时候恢复的?”他诺咧开嘴大笑起来,眉眼飞扬,“我都不知道。” 罗飨也在笑。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飞起,就像一只狡黠的大猫。 他诺发觉自己的脸颊烫烫的,是后遗症吗? “你现在的灵力还不太稳定,如果维持不了人形,也别勉强。”罗飨叮嘱道。 “嗯!”他诺重重点头,额外珍惜这样能够比肩直视小老板的机会。 他用濡湿的眸子安静地看着罗飨。 地上又多了两颗月亮。 起风了。 他的衣带飘飘,流淌进他的眼波里,像一条温柔的水草。 沉默的月色将背影洗得发白,夏日的燥热从心头徐徐褪去。 他诺明白,自己应该去休息。可要是以人形睡觉,就再也没有理由霸占小老板的床铺了吧。他懊恼地皱着脸,嘟囔着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词穷。 罗飨也不催促,任由他拉着自己,傻乎乎地站在院子里晒月光。 路过的晚风轻下脚步,屏住呼吸。 他诺磨磨蹭蹭,脑门上渗出晶莹的汗珠。毛毛变作的衣服在夏天来看果然还是太热了些呀。 不知为何,罗飨竟也没催促他。 两人并肩,安静地站着,对着这满院的沉沉静夜、溶溶月色,像两个傻瓜。 半晌,罗飨沉着嗓音,提醒道:“夜很深了。” 他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晚饭吃多了,再站一会儿吧,呃,消消食。” 哪怕他晚上一口鱼都没吃。 罗飨别开脸。月光在他侧脸的轮廓上镀上一层柔软的白光。 “要不要去树上坐坐?”他提议道。 “好!”他诺急迫地答应。 人形爬树并不比海獭时容易。他诺红着脸,拙手钝脚地在树干上比划半天,终于在罗飨的注视下,挣扎着爬上树。 罗飨在大梨树上最粗壮的枝干上找到一处好位置,摆手让他诺陪他一同坐下。 他诺不知应该是离远,还是靠近。 他纠结着,最终小心翼翼地挨着小老板呆呆地坐下了,不远也不近,刚好能闻见他身上自带的幽香。 仰头望去,密密枝叶,断云流月,美不胜收。 他诺心想,我得在彻底失声之前,多和他说说话。 然而话到嘴边,却都哑了。 这样醉人的月夜,佳人在旁,千言万语,似乎又无话可说。 今晚的月色真美呀,他诺只能叹息道。 嗯,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罗飨这样答着。 他伸手一扬,一个大包裹从天而降,砸进他诺怀里,有半人高,瞬间将树枝上有限的空间挤满了。 他诺吓了一大跳,几乎滚下树去,被罗飨拦腰搂了回来。 “这是什么?”他诺惊魂未定,声音颤抖。 “零食。”罗飨依旧面色淡然。 他诺的眼睛亮了起来,想起不久前刚好吃光的来自水獭大哥的馈赠,他的肚子咕嘟嘟地偷偷叫唤了几声。 “我可以吃吗?”他咽下口水,问道。 “给你的。”罗飨将包裹推给他诺。 他诺用牙拆开包裹。除去厚厚的填充泡沫,露出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零食袋。他诺激动地掏出一只包装袋,好奇地辨认起标签。 咦? 妙鲜包? 他怔愣着,又拿出几包。 鸸鹋冻干,兔耳朵,磨牙棒……化毛膏? 他诺来回倒腾着包裹箱,一一检查过去,脸色凝重。 “是不是快递送错了呀?”他疑惑地问道。 “没错。”罗飨很肯定,甚至还伸手拿走一条化毛膏,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用牙撕开,一脸认真地吸食起来。 他诺盯着他,震惊到尾巴都快冒出来了。 “怎么?”罗飨瞥了小海獭一眼。 他很快便吃干净一条,动作潇洒地将垃圾弹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垃圾稳稳地落在树下的白色垃圾篓内。 他诺的视线随着往下落,眯着眼睛辨认出,那是小白伞变成的垃圾篓。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抬头,认真地问罗飨:“好吃吗?” “不好吃。”罗飨拧着眉,一脸不爽快的模样。 化毛膏还是不如猫草好吃,不过胜在方便罢了。换毛期真是麻烦。 他诺瞪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小老板又从“零食”堆里挑挑拣拣,选了一袋磨牙饼干,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每颗饼干都被细心地制作成小鱼的模样,玲珑小巧,一口一个。罗飨面上依旧平静,手上的动作倒是很迅速。 他诺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哪怕是吃猫粮,小老板的动作也好看极了!他的食欲被彻底激发,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一包三文鱼冻干。 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用舌尖抿了抿。 唔,吃起来其实味道还行,是真的肉,很香,很有嚼劲,就是没什么滋味…… 他诺两边的脸颊吃得鼓鼓囊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品评。 其实猫粮也还不错嘛,毕竟海獭也喜欢腥味,这一点,他和猫之间没有物种代沟。 罗飨迅速解决完手上的小零食,随手用一个净术将指尖的食物渣滓清除。他屈起右膝,将手肘搁在膝上,托腮,凝神望向他诺,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 不知何时,他诺复又变作小海獭的模样。他毫无察觉,犹自将脑袋塞进零食袋里,嘎吱嘎吱吃得不亦乐乎,厚实的大尾巴拖在屁股后头,欢快地抖动着。 咦? 他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慌张地拔!出脑袋,脸颊的毛毛和胡须上挂满了肉干的碎屑,一脸呆相。 “我肿么又变回来了……”他含糊不清地说道,腮帮子快速嚼动着,奋力将食物咽下。 罗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好吃吗?” “好吃。”小海獭愣愣地点头。 “以后都给你买。”罗飨承诺道。 小海獭困惑地歪着头打量他,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想了片刻,无解,他甩甩脑袋,继续和猫零食奋斗起来。 罗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很久很久。 月亮之舟摇得极慢,从云海的这头到那头,却也将近西天。 罗飨忽然开口说道:“如果……” 他微微蹙眉,声音比平时要轻柔许多,仿佛带着一点不太自信的羞赧,“我只是说如果……” “嗯嗯,如果什么呢?”他诺立刻扔开手中的零食,用力点头,鼓励着小老板继续往下说。罗飨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实践主义,很少有听见他这样不确定做假设的时候,他诺不免有些好奇。 “如果,我和你大哥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个?”罗飨一口气说完,几乎是受惊似的迅速移开目光,略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 …… …… 他诺震惊道:“呃,你竟然不会游泳吗?”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心道小老板是不是有点太弱了,连他他米都能在水里穿梭自如呢。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想,小老板会伤心的。 小海獭小心翼翼地用冰凉的爪子拍了拍小老板的手背,细声细气地劝道:“游泳好处多,你要不还是学一下比较好哦。对啦,你需不需要游泳教练?我很强的。你看我这惊人的肱二头肌。”他挥动着肉呼呼的前肢。 罗飨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 难捱的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盖在小海獭的脸上,令他呼吸困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诺忍不住扒上他的裤腿,歪着头,由下往上打量着小老板的神色。 他总算意识到刚刚的对话有哪里不太对劲,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窘境。不等他想说漂亮的挽救的说辞,罗飨终于动了。小海獭抖了抖鼻翼,好奇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只见罗飨慢慢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只精巧的金丝攒锦字佩囊,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掂了掂。“上次你说到——”他开口道,语气又恢复了小老板固有的散漫和慵懒,“在心里为我准备了个小箱子,用来装我的‘可爱’。” 他诺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好奇地望着那只上下跳动的佩囊,觉得它很是漂亮,心里痒痒的,恨不能捧在爪子里好好赏玩一番。 罗飨却忽然收了手,将佩囊紧握于手心。他说道:“我这里也给你准备了一只佩囊,这就是你的‘可爱袋’。里面装着糖果,每一颗都代表着你的可爱,什么时候装满了,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可爱的小海獭。” 咦? 他诺仰起头,睁大眼睛。 这居然是给我的可爱袋,我真是太幸福了! 虽然这个佩囊看起来还空瘪瘪的,但没关系,这样小的佩囊,十几颗糖球大概就够了,简直不用花什么功夫就能装满的呀。小海獭信心满满,很不客气地直接上爪,将佩囊扒拉到自己怀里。他将爪子探进去,认真捣鼓了许久。 “什么也没有!”小海獭大声控诉道。 “没错。”罗飨点着头,露出一抹笑意,面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愉悦。 “一颗糖也没有吗?”他诺难以置信地用爪子举起佩囊,甩了甩。 他难道一点点可爱都没有吗? 小海獭的眼眶冒出朵朵泪花,打湿了他眼里的小月牙。 罗飨再次点头,笑得更加惬意。他好心提醒道:“哦对了,就在刚刚,你还得倒扣十二颗糖果。所以现在这只佩囊不是空的,而是负值。” 至于什么时候能满上……呵呵。 他诺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糖果这种东西居然还能有负值! 而且,我做什么了还要倒扣我糖果! 太过分了吧! ※※※※※※※※※※※※※※※※※※※※ 小老板:约会吃猫粮,这种操作你们人类想不到吧,哼哼 獭:然而哪怕是这样浪漫的标题,也不影响我凭本事单身。游泳健身了解下?呃,不对,锅盔哪儿去了? 锅盔:我明白,在爱情故事里,我冒的姓名,我都懂 水獭大哥:我也…… 第77章 成精协会(1) 他诺这只獭,虽然不太有大志向,但对于个獭的魅力还是比较自信的——形成这种自信心态的理由也很充分,毕竟这片大陆上只有他这么一只海獭,大家哪怕有心比较,也无从参考。 总而言之,他诺必定是这片大陆上最可爱的海獭,这是事实没错了。 起码他诺自己是这样确信的。 正因如此,小海獭认为小老板倒扣可爱值糖果这种行为是不公正的,甚至很残忍。于是他单方面宣布要和小老板进行冷战,为期八个小时。 等他诺睡了一觉醒来,冷战时效性早就过了,他诺也就心安理得自然而然地原谅了小老板,哪怕他身上的佩囊仍旧是空空瘪瘪的。 这样下去不行,他诺暗自发誓,我得想个办法把它填满。 昨天晚上,由于他诺重新变回了海獭的模样,罗飨容许他继续睡在自己的枕头上。也许是休息得还不错,第二天醒来,他诺自觉状态还不错,也顺利恢复成人形。这让他精神振奋,重新思考起可爱值的问题来。 一段健康的关系,需要有足够多的相处时间来维系。 他诺用手机在网上冲浪时,从不知名的网友那里得到这样一条建议。他深以为然。当初他诺住进大罗杂货铺时,名义是罗飨可以就近“照顾”他。因此,他总担忧着万一自己痊愈,小老板会立刻将他扫地出门。但仔细想想,这种担忧没有道理呀,毕竟当初他们并没有约定“同居”的期限。再说了,如果在“到期”之前,他在小老板心里的可爱值已经爆表,难道小老板还能狠下心来赶走他吗? 所以,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担忧那些莫须有的离愁,而是想尽办法延长和小老板的相处时间,从而增进两人的关系。 于是,在罗飨即将出门时,小海獭不请自来,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他已经换上了清凉的夏装,干净的白色体恤和牛仔裤,背后背着一只素色小书包,书包上摇摇晃晃地吊着一枚小小的海獭羊毛毡挂件。 他诺脸上挂着傻气的笑容。虽然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头发被用心打理过,但仍有一小戳不羁的卷毛从发堆里冒出头来,颤抖着和罗飨打招呼。 罗飨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水獭大哥对于他诺的形象定位还是很准确的,小海獭总是一脸灿烂朝气的模样,配上这样青春洋溢的造型,连打在他身上的阳光都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怎么说?”罗飨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诺。 “鉴于你昨天晚上对我个獭名誉和尊严的伤害,我认为,我有权通过实际行动,重新挽救我的形象。”他诺同样认真地回看罗飨,“所以我得跟着你。” 罗飨继续看着他,没说话。 “寸步不离地。”他诺强调道。 罗飨略微皱眉,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能性。 他诺连忙趁热打铁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和作用。“我感觉我已经能够很稳定地维持人类形象了,哪怕是行走在毛春城里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再说了,上班的时候有同事一起聊天不是会很愉快吗?”他悄悄瞄了一眼罗飨的神色,瞬间改口道,“哪怕这只獭不是同事,但是愉快的氛围是不会改变的。万一你要是有危险,我还可以顺着下水道爬回来找人求助。” 谁也不知道小海獭的脑回路到底是如何迂回往复的。 罗飨的眉头紧锁,略带嫌弃地说道:“你要是敢钻下水道,以后就不要再想进我的房间。”毛这么厚,多难刷。 咦?这么说他还是有机会再进入小老板房间的! 他诺迅速提炼出对话里的重点,开心地用力点头。 罗飨不再说什么,虽然他眉眼间的嫌弃犹在,但应该是默许了他诺跟着来的行为。 他诺几乎是蹦跳着跟上罗飨的步伐。“你的我的可爱佩囊呢?”他诺问道,像是在念绕口令。 “在口袋里。”罗飨冷淡地回道。 “给我看看!”他诺伸出手,掌心朝上,满脸期待。 他今天早上可是花了大功夫梳理毛毛和搓澡的,因此人类状态的他看起来也分外有精神。刚才那一番表决心的话也是他对着镜子演练过多时的,自认为成熟帅气又能够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诺相信,经过这一番对话,他在小老板心里的可爱值应该已经提升了。 罗飨大概是看穿了他诺的心思,掏出佩囊时脸上带着一抹坏笑。 佩囊是空的。 这是自然的,他可是欠着十二颗糖果的呢。 他诺耷拉着脑袋,胸腔聚集起的那股气彻底泄掉,翘起的小卷毛不知何时已经藏起来了。 罗飨还在笑,只是笑意很浅很淡,被耀阳的夏日阳光冲淡,几乎看不出来。 他诺丧气了一会儿,手里捏着那只佩囊,反反复复地把弄了好几回。他鬼鬼祟祟地抬起头,掀开眼帘迅速瞥了一眼小老板。 罗飨似乎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诺的眼球不停打转。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揣进裤兜里,窸窸窣窣地磨蹭许久,偷偷摸出来一颗水果糖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佩囊里。 那块糖果还是之前水獭大哥寄来的,是他诺最喜欢的草莓味水果糖,甜甜的,香香的,剥开糖纸放上一整天都还能闻见那股甜蜜的香气。他诺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省下一些,总是贴身带着。 然后,这颗珍贵的草莓糖果,在进入佩囊的瞬间,消失了。 他诺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将手伸进去认真地掏了一遍。 没有! 他用两手尽力撑开佩囊的开口,眯着眼睛往佩囊里头看。 糖果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终于,他诺明白过来。他垂头丧气地将佩囊还给罗飨。 罗飨接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的可爱值也扣分了!”他诺忿忿地宣布道,他要报复小老板,“我给你扣了十分!十分!” “哦——”罗飨很是惋惜的样子。但他诺明白,那肯定是假的。小老板一定在心里揶揄他。 “如果我没有记错,”果然,罗飨紧接着说道,“我本来有一万多分吧。” 也就是说,尽管小海獭狠心地一口气扣了十分之多,小老板在他心里依旧是万分可爱的。 唉,我当时为什么要一口气打这么高的分呢?如果只有一百分,扣一扣还是能够给小老板造成威慑的吧。 小海獭不无遗憾地想着。 哪怕是这样,他也从未想过要把罗飨的可爱值都扣光。罗飨想到这点,嘴角的笑意差点掩盖不住。 他诺很快就想开了。万事开头难,有志者事竟成。他念叨着。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今日的工作内容上来。 “我们要去做什么?”他诺问道。 “拜访一位……”罗飨犹豫片刻,似乎拿不定主意应该如何形容他即将要见的那位人物,“同事吧。”罗飨最终确认道。 “同事?”他诺好奇地睁圆眼睛,“你是说同事?你还有同事?” 他捏了捏书包上的小海獭挂件,沉思片刻,问道:“你的同事也开杂货铺吗?我可以也和他签战略合作伙伴协议吗?” 罗飨轻声笑了笑,道:“也?你和我正式签协议了吗?你的业务量多少了?你每天在干活吗?” 言下之意,显然是在指责成天无所事事的小海獭,在入不敷出的经营状况下,竟然还妄图拓展业务。 他诺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喃喃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会努力的。”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上一笔订单还没着落呢。之前因为眼睛和不能变形的关系,他已经消极怠工好久了。 “对啦,小老板,我赔你看完你的同事之后,你也陪我去看看林洲先生好不好?”他诺可没忘记,当初小老板可是提醒过他,要解决刺猬旅馆的自助猫粮问题,关键点在林洲先生身上。 你陪我我陪你,一换一,听起来还挺公平。 不过…… “我有说过需要你陪我工作吗?”罗飨毫不客气地指出,“我为什么要陪你去?” 因为一段关系的维系是需要足够的相处时间的嘛。他诺心想。他当然不能就这样直白地对着罗飨说出口。他的眼珠子呼呼转悠,绞尽脑汁,找到一条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可是,按照五感缺失的顺序,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能说话了呢。如果我一只獭过去,万一发生意外,那怎么办呀?我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虽然林洲先生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类,但要是无法交流的话,也是会很麻烦的吧。 幸好,这一次,罗飨并没有拒绝他。 罗飨带着小海獭进城,看似漫无目的地在毛春城里闲逛,一会儿往东走五百米一会儿朝西,就像在画着某个奇怪的符号。在路上,他们又经过上次那家网红奶茶店。他诺不由自主地探着身体往店里看去。奶茶店闻起来依旧香香甜甜,但是排队的人少了许多,店外只能看见零零散散的三两位客人。 大哥说的没错,人类真是薄情寡义容易见异思迁的种族呢,他诺心想,却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 罗飨停下来,进店给他诺点了一杯人气超高的奶盖奶茶。这种奶茶有个很文艺的名字,长云雪山。小海獭对着饮品单上对应的奶茶名称前头那枚推荐大拇指符号狂流口水。 罗飨毫不留情地给小海獭点了一份热量炸弹。 一杯茶,半杯料,去冰,全塘,双倍奶盖。 成品看起来确实如云似雪。 奶茶杯子上印着对应的动物图案:雪豹。 他诺用手指抠了抠雪豹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和店员提议道,海獭也很可爱哦。 店员看起来很和善,微笑着将他诺送出门。 他诺将珍贵的第一口全奶盖奶茶送给罗飨品尝,被拒绝了。他捧着杯子,分外珍惜地小口小口嘬着。奶茶真是太好喝了,香浓的奶味,甜滋滋,绵密密。他诺享受地眯着眼睛,感觉自己满足得都要化开了,几乎走不动道。 罗飨继续带着他走奇怪的田字格。往东,往西……如此这般,上下左右折腾一番之后,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 毛春日报社大厦。 咦? 他诺用力吸出最后一颗珍珠,用舌头卷住,像糖果那样含着,慢慢舔舐着。 这不是成精协会吗? 他好奇地望向小老板,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 没错,这就是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的总部。 这座历史悠久的妖精机关单位就坐落在毛春城最繁华的市中心,与人类机构共享同一片空间。 第78章 成精协会(2) 成精协会,是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动物)协会总部的简称。 事实上,名为建国后成精协会,很容易让人误会与之对应还有建国前成精协会。虽然建国前确实有着相似的组织,但并没能像成精协会那样形成规模,具备完善的组织架构。 老一辈的成精者还能隐约回忆起来,那时候,毛春城有一个精怪组织,名为妖精帮。这个名字听起来极不正义,也不如何气派,大概是受到当时人类社会的影响。妖精帮听起来是个帮会,实则只是几个略有修为的中小妖怪在一次醉酒之后,一拍脑袋顺兴成立的机构,意在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妖精力量,以应对未来可能会有的天灾人祸。时局动荡,连妖精也无法幸免。 不过,建国前成精的精怪稀少,有也多半隐居山林,不曾出世。关于他们的资料更是寥寥无几,几乎从不曾被记录在案。而这些成精者又基本都是自学成才,无论是修习之法,还是行为准则,都极其散漫肆意,因此被后来者统称为自由成精派。 正式的成精协会的成立是在建国之后。协会创立者们开始号召毛春城及附近的精怪们集结起来,有组织有纪律地共同生活,通过施行、完善义务教育和福利体系,以求突破成精数量的阈值。毛春城建国后成精协会是全国范围的先驱者,开创精怪与人类世界同步化的先河,至今仍享受着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 现任的成精协会会长,一只一岁半左右的小巴哥犬,名叫麻辣烫,乃是去年刚上任的“新官”。协会选举原则上每十年举行一次。但由于成精后的精怪们多半性格懒散,不问世事,还经常有妖进入深山老林感受天地灵气,一过就是数十载,几乎见不到影子。有几届的选举都因投票精数不足而宣告无效。 麻辣烫会长的前任是一只黄狸花猫,在任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年。成精协会的猫部抓住契机,利用这段时间,不断将队伍发扬壮大。因此,尽管从全国范围来看,犬口数量要多于猫,但毛春城内的猫口数量已经远超犬族。 这些猫口被成精协会和人类共同管理着,小心地将数量控制在一个可承受的范围内。这些猫们至今和城内的犬类以及其他物种还算相安无事。只是这合作的双方彼此并不互通,人类甚至无法感知到,在他们的城市里,居然存在着动物成精协会这样神奇的组织。 不过,麻辣烫的当选,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政权象征,反猫复狗,势在必行。 他诺在脑海里将这些模糊的概念迅速过了一遍,转了转眼睛,好奇地对着日报社大门口张望。他还从来没见过新任会长本人……额,本狗呢。 和所有老派的报社一样,毛春城日报社大厦曾经是城内的地标建筑。日报社也是毛春成立时间最长的媒体单位。只不过现如今,随着纸质媒体的式微,曾经辉煌一时的日报社也眼见着没落,蜷缩在这座日渐腐朽的大楼里,一点一点数着时光。 就连成精协会内部也出现了想要迁址的声音。呼声最高的新址是在毛春新建成的高新园区的一座互联网企业大厦,理由是在信息化高度发展的当今社会,掌握网络才能掌握信息。毕竟在最开始,成精协会的初代精怪管理者也是因为想要尽可能地探知人类世界的动态,才特地将协会总部安置在人类的喉舌机关的。 他诺就曾听龟爷爷殊途同说过,在四十多年前,成精协会里还特设兼听组,供有十几位公职,基本上都是挑选耳聪目明的精怪们担任。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将耳朵贴在报社和协会之间的虚实墙上,偷听人类社会的新闻和时政,汇总成报告,上达管理者。他们中的有些精怪甚至会乔装打扮,潜入报社内,偷取当天新出炉的早报,以及埋伏在后院,趁夜色翻检垃圾。这些勤劳的精怪们又被称为“二十五点”,因一夜五更,每更五点,共有二十五点,暗示兼听组日夜坚守,毫不懈怠。 时代在进步,获知信息的渠道自然也要与时俱进才好。二十五点们早已名存实亡。报社既然注定会被淘汰,成精协会还是尽早与新世界接轨为好。 当然,协会迟迟未动的原因也很简单——缺钱。 建国后成精协会听起来极为气派,三大分会,精怪数目众多,组织齐全。但真要论起来,精怪们的组织其实都是空架子,有一定的权力,但钱力有限。每一任管理者都是精明的财务,做着细致的预算规划,然而无限节流也无法逆转协会整体的财政情况。协会倒是希望精怪们中能够出现一两位亿万富翁,友情赞助将要被内需耗空的协会,无奈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实在太小。 成精后的动物们虽然生活在人类社会里,遵守人类规则完成一定的工作,但大多数都是循规蹈矩的普通工作。他们极少冒尖,维持着内向本分的老实形象。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天道压制,另一部分则是出于动物天生的敏感本能,不愿意在人类面前过度暴露自己,以免遭到天道惩戒。 他们甚至连彩票都不敢买。 这种情形下,暴富的概率就很低了。 当然近几年这种情况有所缓解,只因在人类社会中当明星的报酬收入骤增。精怪中有不少容貌姣好有才艺者在从事娱乐行业。他们当中也有业务能力较为出众的,已经小有名气,拥有一定数量的人类粉丝。倘若他们能多接些广告代言,多攒点钱捐献给协会充盈金库,假以时日,协会大概能够摆脱财政赤字吧。 他诺尚在发愣,罗飨已经举起右手,在半空中画出一个繁复的咒符。周遭的空气像是瞬间被打散,震荡出一丝灵力波动。 日报社的木质大门缓缓往内敞开。这扇大门很有些念头,岁月在门板上留下道道的腐蚀痕迹,但它依旧厚实牢固,当年是用上好的整块坚硬的实木制成的,又沉又重,人若是徒手推开极为费力。 大门以内,是一道短短的走道,仅有两米宽五米长。在走道尽头,却刷着一副巨制的壁画,与墙面等高同宽。壁画描绘着一道道拱门状的弧形线条,像严格按照标准的透视原理那样,圆弧由近及远地缩小,最后都落在壁画正中央的画像上。这样的画面构架给远望着走道的人造成一种昏昏沉沉的视觉错觉,以为这条走道远比它的实际长度要来得深邃。 壁画上的画像描绘的是一只盘着尾巴端坐着的巨型三色花猫。很难想象,一个人类的机构,居然选择一只普通花猫的形象,堂而皇之地将其刻画在入口处最重要最显眼的位置上。毕竟猫,不管它是何种花色和体态,似乎和媒体真实公正的追求并不相通。 尽管有那样神奇的壁画,这样的大楼入口和走廊,与多数现代大楼的气派相比,还是显得分外小家子气。墙壁刷着最普通的白腻子,同楼体本身一样呈现出腐朽之态,斑驳脱落,在墙角留下一小堆白色粉末。 墙体的西侧,镶嵌着老旧款式的并联电梯。无需靠近都能隐约听见电梯曳引机和导向轮吃力工作的嘎吱声,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拒绝乘坐。 电梯显示屏花了一小块,以至于到达楼层的数字无法完全显示完整,例如块状相近的五和六就极容易混淆,不得不凑近去看。也许正因为如此,大楼里也保留着电梯人这样的职业,提示着大家电梯的到达,并且还担任着为各位乘客操作楼层按钮的重任。身着保安制服的大叔正坐在电梯口处,时不时挠一挠小腿,无精打采地盯着门口。他身材瘦小,脸颊干瘪得如同大楼本身,衬托得头上的盖帽和身上的制服过于松大,显得不伦不类很是滑稽,根本不像人类电影里形容的那样神秘。 罗飨上前一步,踏进大楼的结界里。他诺紧随其后。 电梯大叔虽然看起来不太精神,却始终坚守岗位,一直盯着入口往来的行人。不过,很显然,他并没有“看见”两位特殊的访客。他的目光落在罗飨和他诺的身后,宛若穿过空气。 成精协会布置的空间结界,将妖怪们的地盘和人类的场所分隔在同一时间内的两个不同空间里。精怪与人类并存,彼此独立,一致活动,互不侵扰。对于精怪们而言,这个结界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干扰,但人类就难以察觉。哪怕是在日报大厦上班十几年的老员工,在慵懒的不想上班的午后,也无法探知自己的办公桌隔壁原来是一圈在打牌的同样消极怠工的猫犬职员。 两人顺利地登上电梯轿厢。罗飨轻车熟路地按下最高层的楼层按钮。 电梯咯吱咯吱地喘着气,花了不少时间才爬上最高层。罗飨又等了几秒,电梯门才晃悠悠地完全打开。他转头示意他诺跟上。他诺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差点踩掉自己的鞋子,换来罗飨一记无奈的眼神。 出了电梯后,一转身就能看见一处成精协会咨询台,布置得很像普通的人类企业前台那般,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摆了两棵据说能招财的盆景发财树。咨询台的角落里,隐约可见一只怀抱金币憨态可掬的招财猫。大约是因为在任者的身份,这只可怜的招财猫显然失业已久,原本金灿灿的金币镀上一层灰。 咨询台和办公区之间只有一面极窄的装饰墙。罗飨和他诺一踏进协会的门口,立刻引来无数道注视的目光。 咨询台的小麻雀放下手里的毛线团,迟疑地站起来迎上罗飨和他诺,脸上挂着震惊和困惑的表情。 他诺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小麻雀小姐正忙里偷闲地给自己织一顶毛线帽。帽子只有人类的大拇指甲盖大小,得将正常的毛线拆分成一缕一缕的细丝,再用最精细的编织针一点一点挑出花色。这项工作显然很不容易,要不然小麻雀小姐也不会在大夏天就开始为过冬做准备。 小海獭胡思乱想着,一抬头,猛地发现他已经被周遭探究的目光包围了。 他诺并非是第一次来到成精协会。除开他刚出生尚在襁褓时,被水獭妈妈抱着到协会来进行外来物种登记,他诺从成精学校顺利毕业以及创立神仙外卖之时,都曾来过此处办理精口信息变更。不过,他的探险仅止步于户籍管理的办事处,对于协会的内部一无所知。 来到陌生的地方,小海獭不免觉得紧张,更何况周围射来的目光并非都是善意的。他诺并不理解,本能地想要寻求庇护。他往前踏了半步,紧张地伸手想要拉住小老板的手。 不过小气的小老板迅速甩开他的手,只肯将衣角交给他。 哼,再扣一分。 他诺紧紧地握住那片衣角。 第79章 成精协会(3) 面对诸多精怪毫不掩饰的直视,罗飨不为所动,甚至连呼吸的深浅都毫无变化。他微微眯着眼睛,眼神看向远处,一副目无下尘的超然模样,仿佛眼前的诸位完全不值得他放在眼中。 而事实却是如此。哪怕打量的目光那样露骨,却无人敢上前直面罗飨。他们多数都伏着头,只留下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 他诺像一只巨型的尾巴,紧紧贴在罗飨背后,悄悄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他隐约听见有犬类精怪磨牙的声音,颤抖着将手心里的布片握得更加用力。 “您好……”一直被忽视的小麻雀小姐迫于职责所在,不得不上前一步,躬着身和罗飨打招呼。她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他诺敏锐地发现,她的膝盖也在发抖,抖动频率不比他的慢。 他诺心生同情,忽又觉得释怀。看来并非是他一只獭觉得这里可怕。想起来他上次过来办理信息变更登记时,还对柜台工作人员冷漠疏离的态度略有微词。此刻看来,太过的重视似乎也会令獭为难。 罗飨似乎打定主意不会轻易开口。此时,偌大的厅室噤若寒蝉。 他诺被这诡异的气氛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将额头轻轻抵在罗飨的后背。罗飨的背结实而有力,这让他有种找到依靠的踏实感。 “我们好了么?”他诺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罗飨,生怕一不留神就打碎了现有的可怕平静。 罗飨终于动了。他伸手将他诺从背后拉到身前,指了指离咨询台不远的一处独立玻璃房,看陈设,那里应该是宾客等候室。有几张看起来就很软和的皮具沙发,一张明亮洁净的玻璃茶几,上头摆着几碟果盘。 “你去那里坐一会儿,吃点东西,我很快就好。”小老板的声音难得温和,似乎在安慰着不安的小水獭。他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叮嘱道,“记着,挑拣贵的零食吃。” 他诺的注意力暂时被好吃的食物吸引。他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果盘,又看一眼罗飨,无声询问着,我真的可以吃吗? 这时,小麻雀小姐作为前台人员的职业素养立刻凸显出来。她反应迅速,立刻接下罗飨的话头,殷勤地微笑道:“我们的库存里还有不少可口的点心,我一会儿都给这位贵客摆上,再砌一壶上好的铁观音。” 至于她会不会因为这回的自作主张造成的破费而遭受上司的苛责,已经不在小麻雀小姐的思考范畴了。她本能地觉得,哪怕是成精协会的会长大人本犬,面对眼前的这位大人,也没有底气呛声。更何况她只是贡献一点食物,就可以有效地安抚这位大人逐渐失控的情绪,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 随着罗飨的开口,厅室里始终压抑的气息似乎瞬间散去。众精怪终于又再次活动起来。他们依旧不敢造次,只是稍稍散开,三三两两地围拢在四周,谨慎地盯着罗飨。 至于他诺,他早已经愉快地飞进等候室里。没有了众精怪视线的压力,他诺的食欲立刻上涨,搓了搓手,与小麻雀小姐道谢后,便开始很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迅速地扫着桌上的食物。小麻雀小姐果然信守承诺,领着另一只略微瘦小的小麻雀,麻利地张罗着,几乎搬空了半个食物仓库,将品种繁多的坚果小食摆放在他诺面前,真是做到了食前方丈的气势。 罗飨在玻璃房门口略站了站,确认小海獭已经安安稳稳地填起肚子来,便不再看他,径直走到厅室的正中央,垂着眼,状似极为认真地挑选了一只看起来最舒适的靠背椅。他举起从不离手的小白伞,用伞柄的弯钩轻轻一带,靠背椅瞬间移到罗飨身后。他翻身坐上椅子,舒展修长的双腿,极为享受地轻叹一声。 罗飨的动作十分有礼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轻缓。周围的精怪们却像是遭受猎食者袭击的野兽,纷纷弓背竖毛,缩着腿慢慢往后退缩,喉咙口不由自主地发出虚张声势的咕噜声。 罗飨依旧半眯着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一位精怪。他开口说起话来,语气没有刻意地提高,却令在场的所有精怪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梗着脖子聆听。 罗飨的话却相当简短。“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他这样说道,“你们还只有五分钟。” 他说的含糊不清指代不明,像是不打算让任何人听明白似的。但神奇的是,在场的所有精怪,连同在一旁一直候着的小麻雀小姐,都听懂了。他们振奋精神,面面相觑。几乎在下一秒,所有精怪四散而开,瞬间消失在厅室之中。 他诺吃完一小盘无籽葡萄,小心地将葡萄皮拢在一处,打算找个垃圾桶处理掉。他一抬头,这才发现原本满满当当全是妖的厅室里已经空了。 而此时,小老板背对着他面朝玻璃墙坐着。他的面前也有一张巨大的皮座椅,上面似乎坐着什么人,但被小老板高大的身躯遮挡得结结实实,他诺看不分明。 他诺心不在焉地找到垃圾桶,扔掉手中的葡萄皮。他的指尖和手心里还残留着黏腻的果汁和紫色的果皮屑,他诺随手扯过纸巾,胡乱擦了一把,推开等候室的玻璃门,朝着罗飨直直走去。 等走到小老板跟前,他诺一抬头,这才发现,罗飨的对面坐着的是一只小小的巴哥犬。 那只巴哥犬看起来年纪不大,似乎还尚未成年,身材却很圆润,他蜷着腿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像一座小小的土堆。他拥有着标准的属于巴哥犬的玫瑰耳朵,黑魆魆的脸上沟壑连连,几乎皱成一团,连眼睛都难以分辨。 看来这位便是新任的成精协会会长,巴哥犬麻辣烫先生。 他诺犹豫着要不要和会长大人打声友好的招呼。毕竟万一以后他打算搬迁到毛春城里居住,还得找成精协会登记户口以及购买房屋呢。本着出门靠朋友的心态,似乎也应该和这位传说中的天才大狗物打好关系。 小海獭下意识地去看罗飨的脸。 罗飨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会长大人,似乎在倾听,但又显得不太在意。 也不知他们之前在讨论什么话题,此时巴哥犬的脸上一片纠结,连每个皱褶都写着不甘愿。 “既然是大人您的命令,我们莫敢不从。”麻辣烫先生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深沉,与他幼崽般的身材毫不相称。而且,他说话时,不自觉地会带着一股属于久居上位者的居高临下的冷漠。这种冷漠往往会用温和和极度礼貌的态度包装起来,但其本质还是疏离隔阂的。 他诺虽然不曾接触过许多这样的上位者,但对于对方语气里的口吻和暗含的态度却有着属于小动物的天然的敏感。 他拨楞着脑袋,有些呆地盯着那只小巴哥犬看了半天。没想到这只狗狗年纪不大,却很有气派很威严呢。他诺这样想着。这种属于大人的成熟模样,大概是他自己要再修炼很多年才会达到的吧。他诺不无遗憾地叹气,说不定他永远也达不到这种程度呢。 坐着对话的两位显然都不曾将他诺的小小心思放在眼里。麻辣烫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调整坐姿,他换了一个巴哥犬的经典趴坐姿势。他嘴里虽然有条不紊地吐着顺从尊敬的话,但从他僵直的爪子和更加黑沉的脸色看来,麻辣烫先生显然并不认同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但是……”果然,麻辣烫先生的话里出现了转折。 “我只听见了前面那句。”罗飨这样回道。他的语气比麻辣烫先生来的还要高冷,显然是将麻辣烫先生想要讨价还价的架势直接打了回去。 麻辣烫先生脸上的褶皱几乎要凹陷进去了。 一般来说,政客们之间讨论责任、分割利益,都会采用一种极为克制和隐晦的对话方式。双方你来我往,看似谈笑风生,实则硝烟弥漫。在高雅的太极推送之间,定下个子丑寅卯来。从没有人像罗飨这般,上来便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且极为强硬,几乎不接受任何反驳和协商。哪怕是上位者和强势的大能,也极少这样不作迂回简单粗暴地下达指令。 从这个角度而言,也许小老板确实算不得一位成功的领导吧。而且他本人也并无此意。 麻辣烫先生僵硬着,略略点了点头,表示接受罗飨刚才的话。他并没有拒绝的立场和实力。成精协会的这一代,注定要在狗部的手中发扬壮大,有望逆转毛春城被猫部统治了数十年的惨淡局面。然而,就单独个体而言,他不是最强的,甚至连最强的队伍末梢都未必能达到。也许再通过几年的历练和雕琢,他在修为上还能有所精进。但并非是此刻,也并非是对着眼前的这位大人。 更何况,麻辣烫先生在心底确信,整座毛春城,不,应该说是全国,并没有哪位大妖怪能够毙敌眼前的这位。 想到这,麻辣烫先生的圆溜溜的脸庞深深皱起,像一位小老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位大人以及他带来的宠物。 说起来,这位宠物颇为不礼貌呢。在主人面前,居然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撒娇,甚至还任性地将手中的……呃,葡萄皮?擦在主人的外套上。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自以为动作小心大家都没发现,实则在场的并无瞎子。 然而,奇怪的是,这位大人似乎并不在意?不,与其说是不在意,不如说是纵容。原来强大的妖怪也会有属于凡世的小小爱好。啊,从这点看来,我和前辈似乎又没有那么大的差距。毕竟我也是饲养着人类的宠物的呢。 不过,这位不懂事的宠物,应该是一只猫吧,还是一只甚为古怪的猫。猫果然是不可信的动物。 呵,猫。 第80章 会长与打投组 他诺愧疚地看了一眼小老板沾上葡萄汁的外套。他发誓,自己抹的第一下绝对是个意外,只不过顺手抹了一下之后,下意识就想将整只爪子都擦干净。 呃,其实染得也不是很严重……的吧。 没事没事,小海獭自我安慰道,小老板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没想到罗飨下一秒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吓得他诺差点魂飞魄散。 “什、什么?”他心惊胆战地问着。 罗飨瞥了他一眼,那神色不知是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只是略点了点头,叮嘱道:“一会儿把果盘打包,记着打包最好的。”他嘴角含笑,“会长太客气了。” 他诺的眼睛亮起,兴冲冲地望向麻辣烫先生,满脸写着“是真的吗”。 而完全不想客气的麻辣烫先生闻言,只能僵硬地点着头,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藏着深沉的心绞痛。 他诺立刻跳起来,倏地闪过身形,冲进之前的会客室里,将他觉得味道不错的果盘通通装进自己的小背包里。 麻辣烫先生努力挤出礼貌的微笑,只是颤抖着的小肚腩显得并没有那么优雅。他深呼吸,再吐气,再呼吸。猫果然都是不要脸的生物,什么叫客气话也不懂,只会顺杆往上爬。麻辣烫先生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使劲眨了眨眼,泪水盈眶。 “毕竟猫都是爬杆高手。”罗飨叹了口气,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他眨了眨眼睛,颇为调皮地看着麻辣烫先生,仿佛能够透过眼睛直视他的灵魂深处。 麻辣烫先生只觉得脊背上的毛发根根竖起,一股寒气从他的尾巴梢儿往胸口涌上。他抖了抖沉甸甸的小肚腩,一个令犬震惊的想法在脑海里回荡:这位大人莫不是有读心术?他踉踉跄跄地往椅背又挪动几步,险些翻下椅子去。 罗飨的笑容依旧可掬。 他诺满载而归,小背包鼓起来,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你真好。”他对着麻辣烫先生赞叹道,“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麻辣烫先生晃动着圆咚咚的脑袋,既像是欣喜的点头,又似绝望的摇头。 他诺不以为意,道:“那我们就走啦,祝你生意兴隆。” 不过,话才出口,他诺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仔细想想又没觉得哪里有猫病。毕竟生意兴隆对于“神仙外卖”的创始獭而言,可是至高的祝福。 罗飨已经抢先一步走向门口。 麻辣烫先生不愧是担任年纪最小的成精协会会长先生。他以极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看着眼前那只厚脸皮的猫宠物,高傲地扬起几乎没有的下巴,冷漠地点了点头。 “那杨某与两位就此告别,恕不远送。”他冷冰冰地说道。 他诺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依旧热情地挥舞着手道别,蹦跳几步跟上罗飨。 两人才进电梯,他诺忽然反应过来,不解地问道:“杨某是谁?麻辣烫先生为什么叫自己杨某?难道他其实是羊吗?” 罗飨慢悠悠地按下楼层,道:“哦,麻辣烫只是艺名。他的大名叫杨国福。” 他诺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晃着脑袋,决计抛诸脑后。又道:“那你刚刚和麻辣烫先生说了什么呀?”他好像不是很高兴呢。 罗飨抬眼盯着楼层显示屏,闻言只是简单地答道:“没什么,只是让他干点活儿而已。” 他诺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罗飨笑了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既然坐上这个位子,总得付出点代价。”领着五险一金不干活,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 他诺总觉得这句话是一种隐晦的暗示。他可不是光吃不干活的獭。他顿时立正站好,收紧小腹,目不斜视,不敢再多话。直到两人下了电梯,重回人界,他诺才重新活跃起来,迫不及待地提醒着小老板。 “这下我们可以去找林洲先生了吧。” 罗飨一脸失忆的模样,皱着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诺紧张地提起一口气,生怕小老板临时反悔。他可不想自己一只獭在毛春城里跑来跑去,那样太无趣了——哪怕他以前一直如此。但人嘛总是有了朋友之后才开始感觉到寂寞的。更何况,他现在可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意外状况的脆弱的獭。 幸好罗飨欣赏够小海獭焦急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林洲在哪儿?”罗飨问道。 “不知道。”他诺理所当然地摇摇头。 “那你怎么找?”罗飨瞪了他一眼。果然计划这种东西于海獭而言是不存在的。 他诺缩起脖子,道:“我本来是想靠我野性的直觉找人的。” 罗飨嗤笑一声。莫说野性的直觉,他诺这只小海獭的本能比许多家养的小动物都来得退化。 他诺听出小老板笑意里的嘲弄,装作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 罗飨拧了一把小海獭的耳朵。 他诺夸张地哎哟叫出声,嚷嚷道:“你弄疼我了。” 罗飨看着他,面色很平静,说出来的话语却十分残忍。“我要扣你的可爱值。” “也不是很疼。”他诺挥舞着爪子,慌忙低下头,自己拨楞几下耳朵。 其实真地不疼,他只觉得耳朵尖儿烫烫的。我的耳朵一定发红了,心虚的小海獭这样想着,幸好毛毛是黑色的瞧不出来,不然多羞獭,嗨呀。 而另一头,刚刚挥别罗飨和他诺的麻辣烫先生此刻正瘫坐在沙发上,宛若一尊柔软得不成形的泥塑。对于这位新到任的囿司大人,他早有耳闻,却不以为意。毛春城成精史由来已久,精者甚多,道法有别,众难从一,多年来始终处于自由发展天道平衡的状态。 囿司是精怪界对人界守护城池之神城隍麾下的卅六司官职的化用,意为统管游走人间的六畜百兽的小神,镇守一方城池。历任囿司多数都是平和寡淡之人,两厢萍水缘,无甚交集,几十年来相安无事。 囿司大人非大劫不现几乎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没想到这位新到任的囿司大人倒是管的宽。想到这里,麻辣烫先生不禁再次叹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早作打算先发制人,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受人胁迫惨不能言。只可惜技不如人,且犬微言轻,除了接受对方的要求,他也别无他法。 巴哥犬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身后才出现动静。早些时候被囿司大人吓破胆而四处逃窜的犬部精英干部们纷纷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现身,围拢而来,七嘴八舌地喧闹起来,脸上荡漾着义愤填膺的怒容。 麻辣烫先生深深地皱起眉头,很不爽快的模样。 只可惜,他的部署们丝毫不怵。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总归还烧不着他们。其中吠叫声最为响亮的是一只雌性蝴蝶犬吗,名叫蝴蝶夫人。她年过十岁,若是作为一只普通的宠物犬,已经算是一条老狗,却依旧长得小巧童颜,身姿矫健,一对长毛飘飘的耳朵高傲地耸立着,翩然抖动,与其名相符。 “不能就这样让猫派骑在我们犬派的头上!我们应该团结一致,咬掉他们的猫头!”蝴蝶夫人狂吠着,声音又尖又细。她可是一名坚定不移的激进犬派。 麻辣烫先生怀疑,哪怕那位大人已经行至楼下,也能听见蝴蝶夫人的叫骂声。那位大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思及此,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脸上的褶皱几乎扭作一团,微微颤动着。 “你小声些。”麻辣烫先生提醒道。 蝴蝶夫人不为所动,心道这位新会长果然不顶事儿。她那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写满了傲慢与怒意,不屑地斜乜着麻辣烫先生——的前爪。麻辣烫先生坐在沙发椅上,蝴蝶犬的高度又十分有限,蝴蝶夫人奋力扬起小脑袋,视线也只能抵达巴哥犬的前爪和那一小团不可描述的阴影部分。海拔劣势让她的凝视丧失不少威严,但这并不影响蝴蝶夫人表达自己的不满。 早在会长选举之时,蝴蝶夫人就四处拉拢选票,有意组建玩具小犬班底。在毛春城成精协会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哪只玩具小犬成功竞选。这种耻辱一直令蝴蝶夫人耿耿于怀。玩具小犬们能够掌控人类数百年,不用工作光靠外貌和性情便能在人类家庭中占有一席之地,支配着人类的喜怒哀乐,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玩具犬的智慧可见一斑。在蝴蝶夫人看来,唯有高贵优雅又精明伶俐的观赏小犬才有足够的领导力和魄力带领毛春众犬精们走向辉煌。 结果事与愿违,憨态可掬的巴哥犬麻辣烫先生以微弱优势战胜了其余对手,成为新一任成精协会会长。他成精时间早,尚属年轻,在任时间将会很长。虽然犬类当选总比猫族垄断来得好,但这样差强犬意的选举结果令蝴蝶夫人暗自懊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巴哥犬虽然也算是小型玩具犬种,但其愚蠢敦实的模样总给他犬一种憨憨的不值得信赖的错觉。事实上,巴哥犬确实也容易犯下固执和冲动的毛病。这样的小犬同伴,蝴蝶夫人是不认可的。 另外,最令有洁癖的蝴蝶夫人介怀的一点是巴哥犬的卫生问题。宠物犬中有不少体味较重的品种,而巴哥犬尤为突出。天生的皮肤褶皱使得巴哥犬极易受真菌感染,若是清洁不到位,很容易产生不雅的味道。当然,即使是蝴蝶夫人这样苛刻的评论家也不得不承认,麻辣烫先生的人类将他照顾得极好,双眸澄澈,背毛光泽,每一个细小的褶皱里都能保持皮肤洁净干爽,并无令犬不适的异味。确实是一只养尊处优的小犬。 蝴蝶夫人暗自对着麻辣烫先生评头论足,却不知与此同时,麻辣烫先生对她也是颇有怨气。蝴蝶夫人是最典型不过的蝴蝶犬。蝴蝶犬不愧是拥有拿破仑情节的小犬,天生高傲且敏感,拥有着与身形毫不匹配的狂气和支配欲。 麻辣烫先生就曾经听说过一则关于蝴蝶夫人的坊间传闻。相传在蝴蝶夫人幼年时,尚寄居在人类家庭中。有一次,她的人类牵引着她外出,偶遇一条高大威猛的德国牧羊犬,蝴蝶夫人主动攻击,挑衅不成反被扑,结果左耳被生生咬下一块,血流不止,耳廓上的毛发养了整整一年才重新长好。传闻的真实性无从考证,毕竟谁也没有勇气掀开蝴蝶夫人柔顺飘逸的耳毛去确认伤疤。但蝴蝶夫人的火爆脾气却是事实,麻辣烫先生完全相信她是有勇气去激怒一位超重量级对手的。 当然,拿破仑情节是许多迷你小犬的通病。同为小型犬类的麻辣烫先生其实很能理解这种心态。当你的身高不过二三十公分,体重也不到二十斤,自保能力极差,看谁都是庞然大物,几乎任何生物都有可能威胁到你的生存,危机感自然比那些大型犬类来得强烈。下意识的,小犬们会采用更加外放和主动的姿态迎接潜在的危险,并且产生一股油然而来的盲目自信,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某种程度而言,虚张声势和攻击性其实就是对不安和弱势的一种掩饰。 偏偏在当下,傲慢的蝴蝶夫人获得不少好感,很多犬纷纷仰头吠叫,大声附和她的提议。这简直就是对他这位新上任的会长明晃晃的轻视和不屑。 呵,刚才与那位大人对峙时,这些犬们连根狗毛都看不见,现在倒是都来逞事后之能。 麻辣烫先生心下一哂,怒气从心头翻腾涌起。他浑身发颤,迅速抖动着身上的肉肉,浑身散发出骇犬的气势。一时之间,犬们呜呜哀鸣,伏下身来,渐渐地都安静下来。唯有蝴蝶夫人依旧龇牙咧嘴,满是不屑,不过她已经悄然退缩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并不碍眼。 聪明的小犬总是进退有度,当机立怂。 见众犬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麻辣烫先生这才抖了抖肚腩,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诸位想必已知悉今日到访的那位大人是何等人物,并非我等能够匹敌。杨某不才,自认为并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够螳臂当车,卵与石斗。诸位若是心怀怨怼,不妨直言,若有能者,杨某自当退位让贤。” 说罢,他抬了抬前肢,似乎想像人类古侠那般拱拱手。无奈他的前肢太短,身躯太沉,做出这般动作实属太难,哪怕做出来也像极了拜年求红包,毫无气势可言,只得悻然作罢。 据说麻辣烫的人类是只有文化有教养的优秀人类,受其影响,麻辣烫先生说话也总是喜欢文绉绉的,某些场合下难免显得不伦不类,令犬云里雾里。不过此时无犬敢出声反驳。不管面上如何逞能,众犬心里晓得,新来的猫大人并不好惹,脾气又坏得很,时值多事之秋,会长的名头也不过是虚有其表,一块烫手山芋罢了。 于是大伙儿汪汪一片,表示不敢不敢。 麻辣烫先生遂冷笑一声,又道:“上峰有令,莫敢不从,我等自当竭力,马首是瞻。待指令下来,我自当与诸君知晓。此事暂且不提。会内当务之急,乃是扶持我犬部精英,开创一派新天地。不知各位的每日任务可完成否?” 他说的这样文艺,听着像是要带领各位犬族干部做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其实大家都听得明白,不过是在催促各位干部做粉丝打投任务罢了。 没错,这些干部们每天的重头任务,就是为那些奋斗在人类娱乐圈内的精怪们,尤其是犬族精怪们,勤勤恳恳做数据。以部门为单位,每犬每天都有数量不等的任务,爆肝刷数据。他们实在是太穷了,没有经费,买不起机器人小号,输出全靠犬工。刷数据和打投是一件相当乏味枯燥的事情,不少犬因此患上人类型秃毛症,也算是工伤吧。 至于为何堂堂成精协会要把事业重心放在并不如何受尊重的娱乐行业,这实在是一件不太好启齿的隐秘。但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能靠颜值吃饭的犬,是不会想要依赖才华的——在独立计算出一加一等于二便是天才的犬类智商衡量标准下,才华这种东西,实在过于缥缈,不值一提。 各组负责犬出列,简略地汇报当日数据任务成果。 麻辣烫先生沉吟良久,喊出一个名字来,“十一。” 一只棕色背毛的博美犬像一颗圆不隆冬的毛球从队伍里飞速滚了出来。 “我在——”她脆生生地应答道。 十一的名字起源于人类的购物狂欢节,据说她的人类是在十一月十一号那天将她从狗舍里接回家的。由于是家中的第一只小犬,十一得到人类的额外宠爱,被养得珠圆玉润。她是一只颇为乐天派的小博美,心宽体胖,长相甜美。在人类家庭中生活时,十一跟着追星族人类学习了不少娱乐圈相关的专业知识,因此被委以重任,成为毛春成精协会打投组的负责犬。 “之前你曾提起,现今人类多痴迷于‘盐系男子’,建议我等调整扶持方向。经商议,我与诸位领事一致决定,接下来打投组的重心将转移给新星犬。” 新的偶像制造季马上就要到来。现今的人类偶像市场日竞争趋白热化,新人辈出,战况惨烈。上一年,他们的战绩并不好,三位选手都未能顺利出道,止步九十强,铩羽而归。没有任何积累的个人参赛者果然很难冲出重围脱颖而出。痛定思痛,协会管理者们意识到他们犬力有限,必须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精确的目标上,以期获得效益最大化。 “是哪一位呀?”十一微张着嘴哈气,露出粉色的舌尖,眼睛里闪耀着快乐的光泽。她最喜欢新犬帅哥了!墙头的快乐是无法想象的。 “不是有位新成精的哈士奇吗?”麻辣烫先生淡定地说道,“我觉得他就挺盐的。” …… 十一的快乐的小舌头不吐了。她歪头皱眉,纠结地看着自己的领导。 会长大人对于盐系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哈士奇? 盐系? 哈? 哈士奇这种浓眉大眼的风格明明最适合叛变革命! “可是……”十一委婉地劝阻道,“我记得他才成精不久吧,连名字都还写不全呢。” 三个字里能错两个!前几天来协会登记报道的时候,他还把登记表给啃了!撵着登记处的松鼠小弟跑了整整八百米! 十一内心写满了不情愿的大字。 麻辣烫先生小爪一挥,制止了十一的话。“这些都无关紧要,”他说道,想起一句人类的格言警句,“有脸就好了。” 可是他也没有脸啊! 十一在内心嘶吼。 那只哈士奇分明长着一张仓鼠饼脸!就很不男神! 药丸!药丸!药丸! 不等她再次抗议,麻辣烫先生的小爪又一挥。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 求生欲发言:关于娱乐圈的部分,都是戏言,没有任何影射和内涵的意思,主线也不会涉及过多这方面的内容,随意看看就好哦。 第81章 毛春国家森林公园(1) 且说他诺带领着罗飨,依循他那野性的直觉,来到毛春城的巫台山公园,他第一次见到林洲先生的地方。他知道勤劳的林洲先生隔三差五会来一趟,检查和评估附近流浪猫种群的情况,偶尔会抓几只身体状况差的猫民们去合作诊所治疗,又或是带新成年的小猫们做绝育。 不过今天是普通的工作日,且尚未到人类普遍的下班时间,他诺也不确定是否能偶遇上林洲先生。当然,表面上他还是自信地安慰着身旁的罗飨,“别担心,我有预感,今天的我们一定会收获满满的。” 然而很快他就被打脸。 巫台山公园梨花林一片寂寥。春日已了花期过,生长期内的梨树满头绿叶,看起来普普通通,和别的树相较没什么区别。渐渐西行的骄阳盖在大地之上,整片林子陷入夏季的躁动之中,压抑的蝉鸣和微不可察的暖风,将空气挤得满满当当。他诺走得满头是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眼前既没有林洲先生的身影,连平日里三两成群的流浪猫们也不见踪迹。 这是一片尚未从黑甜的酣睡中醒来的梨树林。 他诺眉眼耷拉,露出失望的表情。 罗飨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淡定地走过去,挑了一处被树荫遮盖、看起来干净的长凳,扶着小白伞,自在地坐下,两条长腿伸展着,几乎要越出阴影的界限。 他诺挠挠头,也跟着坐下。他尽可能地挨着小老板,乖巧地并拢双腿,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天。 真是一个好天气呀。 夏日的高温烘烤着暗藏于地面植被中的水分,挥散出糜烂的草木和发酵的气味。 他和小老板挨得很近,裸露的胳膊,肌肤相贴,滚烫的。他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小老板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胜过万千。 忽然,小海獭抽了抽鼻翼,在无数气味中敏锐地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你的朋友来了。”罗飨这么说着,依旧闭着眼睛,似乎正全身心享受着这令人迷醉的悠闲午后时光。 他诺探过身子,眯眼凝望着远处。不多时,林子的那头显现出一抹纤瘦的身影,缓缓朝着他们走来。 “呀,是林绛呀!”他诺惊喜地叫道,热情地舞动着双臂,冲来人打招呼。 林绛先生显然已经看到他们两个。他改变线路,奇怪地绕了一个大圈,尽可能地远离着罗飨,走到他诺身旁。 “哟。”小白猫酷酷地打了一声招呼,哪怕由上往下地看过来,下巴也是骄傲地高高抬起。 成为人类的林绛先生果然更加成熟稳重了呢,他诺心想。他激动地站起来,道:“真是巧呀!你也是来等林洲的吗?” 听见林洲的名字,林绛先生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不过在小海獭怀疑之前,他很快就调整过来,面色自然地点了点头。“你找他有什么事?”他问道,语气熟稔,令他诺想起他在电视新闻里见过的明星经纪人。 “所以你和林洲交朋友了吗?”他诺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好奇地问道。 闻言,林绛先生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含糊其辞地让他诺少打听别猫的隐私。 他诺自动将林绛先生的回复翻译成他没有赢回人类的信任。 想来也是,从人类有限的认知看来,一只猫变成一只人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所以林洲先生根本不会发现林绛的秘密。他眼中的林绛完全就是一只陌生人类,听说人类交朋友可是很谨慎的,最终成为挚友的契机玄而又玄。起码在短期之内,林绛和林洲先生的关系很难恢复成他们以往那般亲密。 读出他诺眼中的同情,林绛恼羞成怒,大声喝道:“你懂什么!我已经成功地接近他了,他重新喜欢上我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洲是他的人类,没有哪只猫能比他更加了解他。 林绛骄傲地仰起头,努力压下心中那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安。他的人类,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人类,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挥一挥尾巴,表达对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胆敢质疑他的小海獭的不满,然而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人形已经没有尾巴了,不免有些失落。 林绛这样细微敏感的小心思,他诺浑然不觉。他犹自安慰道:“没有关系,我觉得林洲先生人很好的。他应该会愿意交新朋友。” 林绛忍不住想要炸毛,气焰尚未升起又被罗飨一个平和的眼神迅速压了下去。哼有什么了不起,他忿忿地想道,他的人类对他也很好的,绝对不会让别人这样欺负他。 他诺邀请林绛坐下来,并同他分享自己的下午茶小零食——鲜虾米饼。一半多的米饼要上供给小老板,他诺将剩下的米饼平分成两份。米饼又脆又香,嵌着一粒粒弹牙鲜美的虾干,很是美味。一獭一猫脑袋凑在一处,嘎吱嘎吱地吃个不停。 他诺的腮帮子有节奏地嚼动着。他一边吃着一边疑惑道:“说起来,这里为什么没有猫了?” 林绛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他才不会告诉小海獭,他成人后的这几天,每天都来巫台山公园“找麻烦”,迅速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他的人类只拥有一只猫就足够了,为什么要把本来就不多的精力分享给无关紧要的猫呢?那些猫长得也没他好看,撒娇能力也就那样,总想着不劳而获,凭什么可以享受着他现在已经享受不到的待遇?别猫的人类可不是那么好染指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将脆脆的米饼咬得嘎嘣响。 他诺不是猫,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林绛对于人类的独占欲。也许林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吧。他下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又说起林洲先生来。 “所以说,你要让他帮忙?”林绛挑着眉梢,漂亮的眼珠子闪着流动的光彩。 “是呀!”他诺说道,“小老板说林洲先生很厉害,可以帮我解决刺猬旅馆的自助餐问题呢。” 林绛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那位小老板大人,见他并不怎么在意自己和小海獭的对方,大着胆子说道:“你也太过分了吧,自己的问题却想着让别人来解决。” 他的人类自然不能白干活,而作为一只负责任的猫咪,他得从这只啥也不懂的小海獭身上捞点什么。 “可是我们可以给钱呀?”他诺不解地说道。但很快他又意识到,确实有些不妥,毕竟刺猬先生说过,他们的预算有限,能够给人类提供的“金钱报酬”肯定不会很多。想到这,他诺有些心虚,补充道:“当然,我们会妥善协商,不会让林洲先生太为难的。” 林绛哼了一声表达不满,也不再说什么。他倒也没有很反对为刺猬旅馆做些贡献,作为成精者,林绛同样明白小动物们在人类世界中谋求生存的不易。不过,对于是那位大人主动提出找林洲帮忙这件事,林绛还是挺在意的。他很聪明,所有念头在脑海里转悠一圈,很快便发现端倪。 “你是不是想问林洲关于森林公园的事情?” “森林公园?”他诺诧异地瞪大眼睛,问道,“那是什么?” 林绛告诉他诺,林洲有位朋友名叫谢为先,一只聪明的人类,是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学者。这几年,谢为先参与到一项重要的项目中,旨在促进毛春城各方合作,建立毛春国家森林公园,圈定红久-百叶国家自然保护区,保护当地特有的动植物生态群。 与多数国家森林公园不同的是,这项立案的重心并非是“国家森林公园”,而是区域内的核心自然保护区。公园从字面上解,往往很容易给人留下公共资源可以随意享用的错觉。而毛春国家森林公园项目则提出“人类退让,留出空白区给自然”的理念。整片划区呈“蛋”状,由内往外扩散的三重区域分别为核心保护区,隔离带,以及森林公园开发区。其中核心保护区和隔离带均为封闭区域,这片划区将被予以特殊保护,从建区开始就努力达成零干预,封山闭林,杜绝一切观光旅游、穿越探险等人类活动,以期最大限度地保护当地原始生态。 他诺瞪圆眼睛。他从小就生活在红久河流域,没想到在他家的周边,人类还策划着这样一件大事呐。 “能够让人类不要随意闯入我们的生活区,确实是一件好事呢。”他诺叹息道。 其实,红久-百叶区域因为地势复杂,覆盖面积大,容易发生险情,已经算是难得的少有人类足迹的野生区域。因此就算有极少数不明真相的旅人和冒险者闯入他们的世界,也能够被阵法迷惑,最终安全送出。众精努力维护才使得他们多年来能够拥有这样一片安静不受打扰的家园,从而得以繁衍生息。而如果人类也能参与到区域隔离的行动中来,自觉退让,无疑将大大减缓成精者的压力。 他诺点着头,觉得这样的计划再好不过。 林绛又道:“隔离带很大,几乎能把我们主要的生活区都划出去。在边缘地区,人类要建一座可以共享的森林公园。公园里还会建立全新的森林动物园,毛春城原有的动物园也会搬迁过来。这片共享区将不限制动物和人类的活动,而且会成立野生动物救助站。我觉得刺猬旅馆的新址选择在这个地区挺好的。” 确实如此。刺猬旅馆招待的小动物们绝大多数都已经适应了人类世界的生存法则,他们无法返回野生环境,自然是离人类近一些更好。但如果深入人类城市,又无法保证他们的自身安全。一座能够接纳两界的森林公园,再好不过。 “不过这些和林洲先生有关系吗?”他诺不解道。小老板可是着重强调要找林洲先生,这必然是一个重要的提示。 “当然啦!”林绛再次开心起来,脸上荡漾着骄傲的光泽,“林洲作为动物保护的社会代表,将和谢为先一起做实地走访,观察森林动物园和野生救助站的情况。而且,这个走访近期就要成行了。” 所以请林洲先生帮忙出主意,他们还是很有希望能够妥善安置刺猬旅馆的顾客们,稍微伪装一下也许就能得到短期照料和医疗救助。虽然成精者霸占普通动物的资源看起来有点不太要脸的样子,但只要人类愿意帮忙,这完全就是一个良好的人、精合作项目呀。 他诺悄悄地歪头去看罗飨,见他一脸平静淡然,心下了然,看来小老板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森林公园的事情了,难怪他要提醒自己找林洲先生帮忙。 罗飨瞥了小海獭一眼,却对上对方一个甜甜的笑脸。 “你真是太聪明啦!”对于赞美小老板,他诺总是毫不吝啬。 罗飨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面对小海獭不要命狂撒的赞扬岿然不动。 林绛悄悄地撇嘴。 “不过,”他诺忽然开口问道,“你怎么对林洲先生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呀?”按照他之前的猜测,林绛和林洲先生还没有交上朋友呢,林绛是怎么知道林洲先生的近期计划的? 林绛不知为何表现得有些羞涩。他的脸涨得通红,开始无意义地摆动着手臂,嘴里嘀咕着,“这有什么难的呀,我这么聪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诺没听明白。 林绛懊恼地嚷道:“好啦,我其实已经偷偷跟踪他好长时间了。”说罢,他不知又想起什么来,脸上显出一丝怒容,“谁让他不买我的保险的!” 保险? 他诺眨着眼。 林绛的肩膀颓靡地耷拉下来,说道:“我有什么办法呀,人类的工作真地好难哦。” 在成精的猫咪里,林绛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天才猫物。他用短短几年时间就修成人形,比别猫快出好几倍。更不要说他还顺利通过人类伪装资格证考核,拿到可以换算成人类等同学位的学位证。据说,拥有这样的学位证是可以很容易在人类社会就业生存的。 当然,与人类社会的教育系统详尽,这些证书也是分等级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的他诺,就算占了“出生即成精,天然可修人”的大便宜,也不过就拿到一张所谓的高中毕业证书。他如果去人类社会求职,很可能只能找到一些体力活。而林绛则可以拿到大学学位证书呢,按理来说可是一位准“白领”!他诺可是听说过,领子很白的人类可以生活得不错。 林绛叹气摇头,说道:“唉,别提了,白领白领,工资白领。” 成精协会的背景还不够硬,说白了就是在人类社会没什么话语权。林绛的证书换算成人类的标准,也就只能是一张二本院校证书。拿着这样的文凭,当然可以找到工作,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工作可选择范围就不多了。 林绛进入毛春城市后,曾潜心研究了一番人类的就业市场,发现以他目前的状况,能够迅速找到的无门槛的工作只有两种:房屋销售和保险销售。 房屋销售听起来就非常之不金融,一心想要在金融界有所成就的林绛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保险工作——最起码,保险听起来还是有点点金融的……吧。 ※※※※※※※※※※※※※※※※※※※※ 林绛:生活不易,猫猫叹气.jpg 第82章 毛春国家森林公园(2) 如果林绛和他诺对人类社会有更加深入的了解,他们就会明白,人类流传着这样一句箴言:你以为保险公司招聘是为了招揽销售员工,其实它们只是在招揽客户。 毕竟,绝大多数的底层保险销售员的业务指标都是通过自己及亲友购买相应的保险产品完成的。 然而,林绛和他诺只是两只涉世未深的小妖怪,此时也只能互相抱怨几句人生艰难。对于林绛而言,保险销售固然是他安身立命的谋生手段,但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为他提供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接近林洲先生的理由。还能有哪位陌生人能够比推销人员来得更不容易令人起疑? 林绛上岗第一天,毫不犹豫地跨越半个城市,来到林洲先生身边,向他……推销保险产品。结果显而易见,他被无情地拒绝了。 靠推销保险来接近自己的人类虽然很合理,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弊端,那就是几乎没有人类会对这样的推销人员产生好感,而第一印象对于肤浅的人类又是那样的重要。只可惜,彼时的林绛显然尚未察觉到这点。 “总会好的,说不定林洲先生在心里已经对你有感觉了呢。”盲目乐观的小海獭劝慰着。 “也许吧。”林绛心不在焉地回着。其实他现在更加担心的是本月的KPI考核,他隐约记得,业绩不过关,他就得在试用期内走人。虽然自己也不是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但毕竟初来乍到,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 说起来林洲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胆敢当面拒绝他!他难道读不懂自己的眼神暗示吗?明明都已经那么明显了。 林绛胡思乱想着,一会儿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修成人,林洲却变得没有那么可爱了;一会儿又释然,要是真丢了工作,好像也没什么,以他的本领,总归是能生存下去的,总不至于要饿肚子。哼哼,大不了,他就把自己打包送到林洲家里。那里也曾经是他的家呀!林洲可是属于他的人类! 怪不得前辈们曾告诫他,成精之后最好远离以前的生活。人类实在是太麻烦了。 林绛狠狠地咬了一口硬脆的米饼。 对于两人这般幼稚的谈话,罗飨无意参与。他优雅地捏着鲜虾米饼,动作斯文却快速地吃完自己专享的下午茶,然后凝望天空发起呆来。长久的沉默之后,小老板忽然开口说道:“他来了。” 他诺停下动作,竖起耳朵,歪头凝神听着。什么也没有。他困惑地看了一眼罗飨。 林绛也不吃了,他意识到罗飨口中的“他”是谁,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人类的心脏未免也太脆弱了吧,感觉随时都会炸裂。他这样漫不经心地想到,不自觉地望向林子的那头。 过了好一会儿,林间小道上才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他先是怔楞在原地,很快又加快步伐向他诺他们走来。 他诺眯着眼睛辨认着,果然是林洲先生! 林绛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米饼一口吞下,慌乱地用手扫了扫嘴角的碎屑,用冷漠武装起自己的表情。 林洲先生走近了。他先是迅速扫了一眼三人,视线落在林绛身上时,明显地停顿了片刻,然后他笑着和他诺打招呼。他和他诺只见过两面,但不知为何,他对这位举止古怪的少年很有好感。他诺身上带着一股天然的小动物般的淳朴和天真,就和那些流浪猫一样。 他诺将罗飨和林绛介绍给林洲先生,然后热情地将手里最后一块鲜虾米饼递给林洲先生。 林洲先生也不嫌弃,笑着接过米饼,咬了一口。“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真巧呀。”林洲先生说道,“对了,我的工作室搬家了。本来想告诉你的,怕你下次来找不到地方,可上次见面忘记留你的联系方式了。现在好了,我等会儿把新地址写给你,我们再加下好友吧。” 闻言,罗飨扭头看向小海獭,他诺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浓浓的嫌弃意味。明明知道对方的地址,却还傻乎乎地说要借助什么野性的直觉,你是笨蛋吗? 林绛又开始哼哼唧唧,不过他的声音很小,在场的几人都没留意。 他诺怔楞着和林洲先生互加好友,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叫出声来。“啊——”他诺这才想起来,“对哦,是我忘记了!” 没错呀,之前林洲先生明明给过他一张名片,并且邀请他诺去他的工作室玩。他诺还带着他他米去过一次,记得那里离水獭大哥的公寓不远呢。结果后来事情一多,这个小插曲被记忆之河冲刷到角落里,咕嘟嘟沉到水里去了。 他很是羞愧地低下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一圈,凑到罗飨耳边,小声辩解道:“其实我是发现林洲搬家了,所以才没有直接带你去的。你想呀,既然已经搬家了,我们再过去旧地址,不也是竹篮喝水一场空吗?” 说起来,为什么是竹篮喝水呢?竹篮怎么会喝水呢?人类真是好奇怪哟哈哈哈哈。 罗飨给了他一个空白的眼神。 他诺和罗飨的举止亲昵,看得林洲先生心下一惊。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若有所思。 他诺这才回过头来,笑着和林洲先生说话:“是我不好,对不起。等有空我去你的新家找你玩哦。对了山上的樱桃应该结果了,我去摘给你,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这个季节去摘樱桃正好,等熟透了会有不少鸟兽虫来分食,动作慢的可就什么都不剩了。他诺琢磨着,最好能和他的鸟类朋友们提前打声招呼,让他们给他留个名额。 林洲先生也笑眯眯地答应了。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一位可爱的少年。他想明白了,心下坦然。 林绛一直关注着林洲先生的神色,更加不满。明明看见他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和那只蠢海獭说话却这样和颜悦色,真是气死猫。正郁闷着,余光瞥见林洲向他投来的目光,林绛迅速扭转脑袋,忿忿地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 他诺又问起森林公园的事情,林洲先生很爽快地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分享给他,见他很有兴趣,又热忱地邀请他一同加入社会观光团。 “观光团?那是做什么的?”他诺果然兴致勃勃。 “就是集合不同背景的普通群众,组团跟着学者们实地考察。这次考察会被全程记录,制作成社会科普节目。”林洲先生回复道。他作为毛春城动物保护的资深成员,有资格推荐新团员加入,他诺只需要填写简单的申请表格即可。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便商量好报名细节和成团行程。 他诺又问道:“你今天过来是来看流浪猫的吗?可是我看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猫了哦。” 林洲先生点点头,脸上显露出担忧的神色。“确实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今天不放心,刚好有时间,就又过来了一趟。不过我和我的搭档们在附近巡查了好几圈,没有发现附近流浪猫的踪迹,但也没有找到它们离开的原因。” 林绛抿嘴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 “其实不仅仅是这边的公园,我们还发现在城里的其他地方,也发现几处流浪猫搬迁事件。很古怪,我们以前从来没碰见过。” 他诺了然,心想林洲先生他们一定也发现了刺猬旅馆附近的异常。他觉得小老板一定明白其中缘故,奈何他不愿意告诉自己。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大概是不适合人类知晓的秘密吧。于是小海獭安慰林洲先生道:“不用担心,猫咪是很聪明的生物,它们离开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他诺以为心地善良的林洲先生对流浪猫离开事件一定会耿耿于怀,没想到林洲先生听完他的话却笑了起来。“其实不能算是坏事。”他这样说道,“只要不是恶性伤害性事件,城市里流窜的猫群数量减少是一件好事。如果它们有了更好的去处,不受人类干扰,重新回归到自然法则里,对很多动物来说挺好的。”而目前的证据看来,这些小家伙们起码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这也是他们目前只做观察,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的原因。 流浪猫们可是名副其实的城市小动物杀手。经由人类喂养,在不缺食物的情况下,这些猫咪们会以猎杀鸟类爬虫等取乐,而他们的狩猎名单里有不少益兽。可是由于他们长得可爱,又是长久以来被人类驯化的家宠,人类自然而然会偏袒这些毛绒绒的小杀手。 在人类的法则里,人类是所有生灵物种中最高级的一阶,其余生物只能被归类到“对于人类有用”“毫无用处”等粗糙的类别里,而划分的标准全凭喜好。对于非人类的其他生物而言,这当然是一种严重的物种歧视。但这个问题非常微妙,假设在这一阶的物种并非人类而是其他生物,大概也没有哪个种族能做得比人类更加高尚。物种歧视的产生大概只是因为人类“能”这样做罢了。 他诺不打算细究这个难题。 林洲先生和他的伙伴们一直致力于流浪猫的捕捉-绝育-放归计划,这其实就是对于两难局面的一种妥协,希望能通过伤害最小的方式达到新的平衡。据预测,城市内大约需要有九成以上的流浪猫绝育后,才能最终有所成效。在各方努力下,毛春城在各个物种福利的平衡方面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当然,解决问题的根本便是不要放归驯养的宠物猫,尤其是未绝育的猫。 他诺说道:“你能这么想也很好的。”说这话时,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因为他神色坦然,又带着几分童稚的天真,倒是不讨人厌。 林洲先生笑了起来。 “说不定他们是听见森林公园的消息,打算给自己搬个新家呢。”他诺这么说着。 反正毛春城的山水都是不加盖的,动物们来去自如。想要深入林间的流浪猫自然也不会受到阻碍。处于健康完整的自然生态,总是既有食物也存在天敌的,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并存。脱离人类照料和给养后的流浪猫和别的动物们共存。而如果有需要,比如受伤或是生病,他们能寻求到的来自人类的帮助从理论上而言也是一致的。他们的种群能发展到何种程度,全然各凭本事。 林洲先生的笑意更甚。“听起来也挺不错的。”他说道。 他诺和林洲先生又聊了一会儿才分别。林绛表情淡定地缠着林洲先生推销保险,跟着他一同往城市里去了。他诺则和小老板缓缓地往家走去。 “真好呀!”他诺叹息道。一件事了,令獭心情舒畅。“和我一起回家去吧!”他扭头看向罗飨,笑意盈盈。 他说的回家,是指回到红久河上属于他的那间小草屋。 夏天的河水温暖,水草飞舞,鱼虾攒动,到处都是旺盛的生命在燃烧的火热气息,再美不过。 他诺絮絮叨叨地补充着,“我们应该回去看一眼。” 打碟组的招聘筛选还等着他定夺;水獭妈妈新晒的小鱼干可以收了;水獭大哥说不定给他寄了新的明信片;他他米也长高了吧;云歌学会了一首新曲子…… 漫山遍野的地桃花和蒲公英,樱桃红了,还有树莓和桑葚…… 以及,他已经獭视眈眈了一整年的摆在墙根下的那小一坛青梅酒。 回家去吧。 第83章 水獭的夏日派对(1) 尽管小海獭的邀请诚意满满,罗飨还是残忍地拒绝了他。 “我事情很多的。”他这样说道,却随手递给他诺一张纸。 他诺接过来展开,发现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小老板现阶段想吃的美食清单。 “也不需要你都弄来吧。”罗飨大肚地说着,“你家里有什么给我捎点就可以。”他也是很善解人意的。 小海獭好脾气地答应下来。 晚饭过后,他诺开始整理行李。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并不多,但小老板送给他许多精怪药材和成精补剂,都是林子里很难见到的稀缺货品。还有一包他诺在奶茶店里品尝过的、非常喜欢的珍珠小丸子。小海獭实在是太开心啦。虽然罗飨的本意是用这些东西去换小鱼干,不过他诺自动自觉地将他的意思翻译成两家互通有无的友好交流。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他诺就被小白伞的伞尖戳醒了。他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往院子里走去。真难得,罗飨已经起床,此时正站在梨树下,仰头望浅青色的天边望去。 小老板的梨树仍在开花,星星点点缀在枝头,宛若霜雪。清风拂过,白色的花瓣花盖住了罗飨柔软的头发。 他诺惊奇地打量着这棵奇妙的梨树。他怀疑,这棵梨树一年四季都能飘花雨,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早上好呀。”小海獭热情地找招呼。他昨晚睡得很好,此时精神充沛。 罗飨垂首,朝他略点了点头。“我给你找个司机。”他这样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鹰唳划破长空,巨大的黑影扑下来,如霹雳、如掣电,晓雾砉然断裂,一瞬间黑影和曙光翻飞。 小海獭强忍住内心的颤动,凝神望去,只见一头硕大无比的金雕俯冲而下,瞬间落在梨树枝头,摇下一片花雨。 金雕扑扇着翅膀,翅翼平展将近三米宽,掀起一股疾风,飞沙走石。他仰脖再次鸣啼,数息之后才掩起气势,收回双翼,点着头,冲着罗飨温顺地咕咕叫了几声。他的声音略显低沉,相较于鸣鸟也不够宛转,却别有一番风味。 他诺暗暗偷笑,别看金雕的出场很是威风,原来也会像鸽子那样咕咕叫呀。 罗飨忽然伸手,抓着他诺的后领抖了抖,他诺不由自主地变回海獭原型,像一小团毛肉球,收紧四肢,蜷缩着身体。 啾—— 小海獭不解地望着罗飨。 “让他送你回家。”罗飨只简单地说道。 小海獭明白过来,温顺地点了点头。 罗飨取出一块金灿灿的包袱皮,三下两下将他诺连带着他要带回去的见面礼都裹了进去,然后将手里的海獭包裹递给金雕,说道:“辛苦了。” 金雕再次咕咕叫唤,俯首,用尖锐强壮的爪子抓起包裹,一跃腾空而起。 他诺的四肢都被牢牢地困住,只留下一颗毛绒绒的脑袋露在外头。这样的姿势让他很不舒服。小海獭艰难地抽出右臂,挣扎着转了一个身,朝下望去。 罗飨也在看他。 “我最多就在家住一个晚上哦——”小海獭大声喊道,挥动着爪子,恋恋不舍地和罗飨告别。 小老板渐渐变成一个黑黑的小点,再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罗飨依旧站在原地,仰头望向天际。金色的小包袱浸透在微微的晨光里,就像一枚圆圆的大金币。 金雕大哥的飞行速度极快,如利箭一般撕开云层飞梭而去。疾风拉扯着小海獭的头毛,吹得他脑仁疼。他用爪子捂着脸,将自己紧紧地缩在包裹里,在狂风里晃晃荡荡,晕晕乎乎。来一场空中旅行,俯瞰从小生活的红久河听起来确实挺浪漫的,只不过若乘坐的是金雕这样迅疾的“交通工具”,其中滋味又另当别论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红久河上空。金雕大哥如约将小海獭投放在家门外。 他诺浑身发软,停在原地喘了好一会儿,才挣脱束缚,四肢并用地从包袱皮里爬出来。他全身上下的毛毛都翻了过来,像一颗毛绒绒的猕猴桃。 “谢谢你。”小海獭认真地向金雕大哥道谢。 金雕大哥甩了甩脑袋,颇为神气。 “你真帅气呀!”小海獭赞美道。 “你也是。”金雕大哥矜持地回复道,顿了顿,他又道,“听说你是林子里神仙外卖的老板?” “是呀,是我呀。” 金雕大哥点了点头,说道:“正好,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现在正在休假,偶尔会想念人类的食物。有机会的话,我找你下单。” “可以呀,随时欢迎的。”他诺欣喜道,“我叫他诺,你可以叫我阿诺。这里的居民都认识我。你要下单,可以让松鸦给我带信。” 金雕大哥再次点头,想到礼尚外来,又道:“我叫应浩南,你可以叫我浩南哥。” …… 没有看过古惑仔的小海獭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依旧热情地和对方攀谈起来。 话题打开之后,金雕大哥倒不像看着那样严肃,本鸟稳重又不失温和,言辞间颇具见识。他诺趁机又多问了几个问题,以期更加深入了解这位未来的潜在客户。 原来金雕大哥住在百叶林里最高的那片红杉树林里,和绿猫雀碧烟是邻居。应浩南平时都在人类社区里生活,目前的工作是贴身保镖。据说他的上一任雇主是一位霸道总裁。 “什么是霸道总裁?”他诺不解地问道。 “嗯……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就是很有钱又很无理取闹的男人。” 他诺懂了。他羡慕地看着应浩南,心想这位金雕大哥懂得真多,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精怪。 事实上,金雕大哥不仅见多识广,而且高风亮节……嗯,大概是这么个形容词吧。总而言之,虽然霸道总裁很有钱,但应浩南仍旧遵从本心,辞去职务,回到家乡休养生息。在小海獭看来,实在是有着大理想大智慧的举措。 “你要是休息好了,以后可以给我大哥当保镖。”小海獭这么建议着,“不过我大哥不是很有钱。”他纠结地拧着眉头。 水獭大哥虽然为獭温柔有爱,长得也是很好看的,可惜既不是总裁且一点也不霸道,更不会无理取闹,不知道会不会是金雕大哥喜欢的雇主类型。 应浩南也不多说,和他诺互留联系方式后,再次振翅启程。 真是一位酷哥! 他诺目送金雕的离去,转身推开小屋的木门。小海獭的家建在大月湖畔,平时很安静。周围都是水獭二哥的势力范围,不会有什么精怪来打扰,哪怕出门一年半载都不必牵挂。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卫生问题。 许久不住獭的小屋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灰,空气里弥漫着来自水域的潮湿的腐败气息,确实需要好好打扫一番。不过他诺并不擅长家务活,他在小屋里走来走去,无从下爪,只能象征性地用毛绒绒的尾巴给家具们掸了掸灰。好在他也没有洁癖,自认为这样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他迅速整理好备好,出门往水獭家走去。 水獭一家是红久河流域最具势力的水獭家族,占据着一大片的河岸。他们的小家便坐落在领地里的最高处,就在那棵全河最大最美的水杉树下。此时的水獭小院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干净透亮的玻璃罐,水獭妈妈穿着姜黄色的甜橙围裙,在玻璃罐之间飞舞着,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她正抓紧时间做夏季特供的甜品。用软糯的绿豆和香甜的番薯熬煮而成的糖水,春天没有吃完的枇杷制成的新鲜的糖水枇杷被泡成冰凉的饮品,用银耳和枸杞做成的清补凉,还有一大碗草莓冰沙。 这一切看起来实在诱獭。更别提,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好闻的属于干炸小河虾的绝妙香气。 他诺的肚子咕嘟咕嘟地敲起鼓来。他飞扑到水獭妈妈身边,大声喊道:“妈妈,我实在是太想念你啦!” 他的原型已经长得比水獭妈妈还要大了,却还总是喜欢像小幼崽时那样扑进妈妈的怀里。 水獭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毛团子吓了一跳,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惊喜地亲了亲小海獭的毛脸蛋。 “我也想你了我的宝贝儿。” “妈妈你为什么做这么多好吃的?你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吗?”小海獭不解地问道。他原本还打算给水獭妈妈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傻孩子,妈妈不知道你今天要回家。”水獭妈妈笑眯眯地摸了摸小海獭的脑袋,“不过你回来的时机正好,我们今天晚上要在中央河湾那里开一场大派对。我们邀请了附近所有的邻居来参加。我有让松鸦给你传信,估计你们在路上错过了。” “我喜欢派对!我来给你帮忙,妈妈!”小海獭蹦跳着,“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举行派对?” “你忘了吗?夏天到了呀。” 小海獭犹自不解,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只健壮的大水獭。他毛发油亮,两眼炯炯有神,胸前的白色毛发就像一颗大花生。 “二哥!”小海獭又扑向水獭二哥。 水獭二哥手里还捧着刚出锅的炸牡蛎,见状赶忙转身让开了。“你又淘气,小心我踢你屁股。”他这样训斥道,语气却无丝毫凶狠。 小海獭有恃无恐,趁水獭二哥不注意,伸爪从盆里捞了一小颗炸牡蛎,迅速扔进嘴里。水獭妈妈的招牌炸牡蛎金黄酥脆,鲜香咸美,百吃不腻。 “我可以拥有一罐炸牡蛎吗,妈妈?”小海獭舔舐着爪子尖的食物碎屑,“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都是小老板送的。我也想带礼物给他。” “当然可以!”水獭妈妈慷慨地一口答应,“所有的食物我都准备了很多,等会儿我就帮你打包。你应该多给你的朋友带一些,他不能来参加我们的派对真是太可惜了。” 要知道水獭们可是相当欢乐的动物,他们能歌善舞,擅长玩乐,很受欢迎。水獭派对在整个红久-百叶区域都是赫赫有名的呢。 打开他诺带回来的礼物,水獭妈妈当下决定增加两样饮品,而小老板赠送的珍珠小丸子正好派上用场。 看见水獭二哥的身影,小海獭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水獭的夏日派对呀。 水獭的夏日派对其实就是水獭种群的相亲会。所有适龄的水獭们聚集在一起,吃喝歌舞,如果互有好感,就能在月亮的见证下永结同好,这样他们就有望在冬季产仔,迎来自己的孩子。他他米就是上两个冬季诞生的崽。 当然,和大多数动物们不同,水獭一族是没有绝对的繁殖季节的,换而言之,他们一年四季都可以交配。这一点倒是和人类近似。不过,夏季天气暖和,随着河水温度上涨,食物增多,不少鱼虾都变得肥美可口起来。选择这样一个季节联谊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水獭一家的大哥、二哥、他诺以及双胞胎姐妹花从年龄上来看,都属于适合的联谊对象。不过水獭大哥獭在外地,难得回家,自然是不能参加派对。而双胞胎妹妹们才成年,只想着吃喝玩乐,志不在此。 至于他诺,可能是因为种族不同,水獭一家总是将他当成一个毛绒绒的幼崽,从未有过让他早早成家立业的打算。 真正有想法的是水獭二哥。二哥原本打算在春天找到伴侣,现在看来他的希望恐怕已落空。不过小海獭相信,水獭二哥的失败绝对不是因为他自身条件的问题,要知道打着灯笼花找遍整条红久河也翻不出比水獭二哥更靓的崽了。只是现实残酷,成精者与日俱减已是事实。要想从种族,性别,年龄以及个人喜好等多方面都找到属性相容的对象,实在是太难,要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水獭二哥斗志昂扬,光是一早上就下水为派对抓了三十斤的小鱼小虾。他诺希望水獭派对可以给二哥带来好运。 不过,虽然说是水獭派对,其实来宾并不限于水獭。所有愿意和水獭交好的精怪们都可以来参加,如果有缘,他们也可以在派对上找到自己的命中之子。成精后的动物们的喜好会逐渐偏向于人类,因此对于择偶没有绝对的禁忌,哪怕是不同种族,只要彼此愿意,也是可以结合的。 也许二哥可以放宽眼界,找一个非水獭族的对象。 实在不行,雄性也是可以考虑的嘛。 整整一天,小海獭被水獭妈妈指挥着干活,像一只小陀螺,忙得团团转。午饭过后,阿灰带着他的打碟组出现在水獭小院里,推推攮攮站了一大片,大概有二十几只,都是各色毛发胖瘦不一的兔子。 他诺被这样庞大的应聘团队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心虚起来。毕竟他现在的摊子还只是一个小买卖,甚至连买卖都算不上。养活自己已经很够呛了,他有能力照顾这样多的员工吗? 其实原本的打碟组成员数量还要多,毕竟兔子是多产多子的种族。不过,阿灰果然很出色,前来拜访的兔兔们都已经过初期筛选,全是有能力有干劲的好兔兔。他承诺说,哪怕最终结果不尽如兔意,大家也都心甘情愿,不会出现心怀不满借机闹事的情况。 当然,就冲着门口那凶神恶煞的水獭二哥,分量再重也不过只是一只小兔子的打碟组们老实得很,不敢吭声。别说水獭二哥了,听说他们家最小的崽他他米前几天和同班的小朋友打架,差点一口咬掉别人的尾巴,实在凶恶得很,招惹不起。 他诺放下心来。正好打碟组被邀请前往水獭派对帮忙,作为舞会DJ和舞者活跃现场气氛。小海獭一握爪,决定将本次派对的个兔表现纳入神仙外卖的招聘考核之中。如果兔子们表现出色,都有机会加入他诺的外卖大军。 虽然入职的兔数数量一上来,分摊到个兔的初期待遇不会很好看,但这毕竟是一项正经职业。不少兔兔们的家里对于他们应聘外卖员这件事情还是寄以厚望的。因此,听见他诺的话,兔子们都蹦蹦跳跳,摩拳擦掌,恨不能即兴来一段打碟,好让未来的老板见识一番他们的工作热情。 经过众精紧锣密鼓的一番筹备,月上黄昏之时,水獭的夏日派对终于拉开帷幕。 他诺艰难地捧着一大盆椒盐虾,缓缓地朝着派对地点所在的中央河湾滩涂地走去。身形敏捷的兔兔们时不时从他脚下的草丛中飞梭而过,像草海里的朵朵浪花。 今晚的月色很好。青云万里,月华当空,衬托得那立皎洁的明月愈加精致温婉,宛若蚌胎。 他诺抬头望向天空,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 希望今晚的小老板也能拥有美味的晚餐和好胃口。 他这样想着,难免心不在焉起来。脚步却不曾停下,猛地踩上一块冰凉的东西,坚硬如石。他诺尚未叫出声来,脚下的东西却动了起来。 “哎哟——你踩我壳——”它叫唤着,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 他诺放下食盆,俯身蹲下,借着月光将硬物翻了过来。 啊,原来是殊途同龟爷爷! “爷爷你怎么在这呀?”他诺手忙脚乱地将殊途同爷爷的身体摆正。 “啊,原来是诺诺呀。”殊途同爷爷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殊途同爷爷才缓过气来。他探着细长的脖子,眨着一双绿豆眼,慢条斯理地回复道:“我来参加你的开业典礼呀。我收到请柬就立刻出发了,从上游往下走,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今天来的客人还挺多的呀。” …… 他诺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都已经是春天的事情了。 ※※※※※※※※※※※※※※※※※※※※ 金雕大哥这样的酷哥很帅气的,能捕捉羊和鹿这样的大猎物,在我国是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和大熊猫一样,牢底坐穿鸟,大家远观就好~不远观也不行,实力不允许啊 PS,月华很美,大家可以搜一搜图片 第84章 水獭的夏日派对(2)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夏日派对也是派对,殊途同爷爷出现得正正好。他诺开心地邀请他一同前往参加派对。 他诺陪着殊途同爷爷慢悠悠地走到活动会场,派对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中央河湾是一块平整的滩涂地,浩荡洋洋的红久河便是从这里折弯,又缓缓朝着毛春城流去。中央河湾水草丰茂,绵延萋萋,每到春夏季,这里就会成为森林居民们休憩游玩的场所。 今晚的河湾萤火飞流,热闹非常。场地中央用巨大的树桩搭起临时舞台,上头站着今晚耀眼的明星DJ,一只名叫蹦擦擦的纯白色中国菜兔。只见他头戴一顶时尚的黑色海军平顶帽,脖子上晃动着一条硕大的金色大链子,随着音乐的节奏又蹦又跳,铆足干劲暖场,将场面炒得热热的。所有来宾情不自禁地沉迷其中,投入地扭动腰肢。 他诺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暗自点头,这样有活力的能够和客户交流的兔兔会是一名好员工。 生活在森林里的绝大多数成精者都会遵从本心,以原形的姿态生活,出席夏日派对这样的场合也不例外。青釉和貉爪拉爪跳贴脸舞,松鼠在水鹿漂亮的大角上蹦迪。当然,少数形象骇人的成精者们为了不引发恐慌,会化作人形出现,以示友好。 在喧闹的精群中,他诺就发现上次参选落选的华南虎虎真。他的人形是一位三十左右的精壮男子,生得膀大腰圆,金睛巨口,往地上一座,像座小山似的,气势逼人。也不知这位老虎先生今晚过来是不是也有想要联谊的意思。想到昔日的山中大王也有单身汉的烦恼,他诺忍不住偷笑起来。 虎真身旁坐着另一位不容忽视的男子。相较于老虎先生的健硕体格,这位男子身量更为修长,刚劲内敛,面容俊朗,一对鹰目却锐利如刀。从外形看来,这位先生陌生得很,他诺并不认识,却不知为何总有一股熟悉感。他诺暗自打量半天,不想却对上那位先生锋利的一瞥。小海獭吓了一跳,正要抱头獭窜,对方却迅速缓和眼神,还冲他友好地点头致意。他诺怔愣着,恍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金雕大哥吗!没想到金雕大哥这样的酷哥也单身吗?现在的婚配市场也太残酷了吧。 其实这样想是小海獭先入为主了。水獭的夏日派对也不仅仅是对单身精开放的,有家室的成精者,又或者单身却并不急着找对象的,只要愿意,都可以来参加派对。虎真和应浩南就坦然自在,看样子并不是来联谊的。 金雕大哥已经认出他来,他诺不好意思不去打招呼。他抱着一小碟香煎小鱼走过去,笑着和金雕大哥打招呼。金雕大哥又将他诺介绍给身边的虎真。 虎真并不认识他诺,却听说过神仙外卖,态度温和与他诺聊了几句。虽然他尽可能地做到和颜悦色,虎真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者威压仍旧让他诺感到不适。 这位老虎先生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要收敛气势呢,他诺心想,也许他是有意如此,好让别精都能尊敬他吧。而同样气魄十足的天空王者金雕大哥就不会如此让獭喘不过气来。果然相较而言,小海獭还是更喜欢金雕大哥这样的酷哥。 若说起原形,其实老虎也不过就是大一点的猫咪吧。想到这,小海獭不禁怀念起他的阿强来。阿强一定也是这样气焰嚣张强大无敌,真希望他能亲眼见一见。不过,罗阿强这只小神仙竟然这么久了都没有再回来看过他,未免太冷酷无情了,小海獭至今也没弄明白它是什么动物。 应浩南告诉他诺,他和虎真是过来帮忙的。他诺这才想起来,由于繁殖季节的雄性们脾性暴躁易怒,很容易发生暴力冲突,因此夏日派对通常会邀请几位强者镇压,肃清场面。这些强者原则上需要来自水獭本族,但由于水獭自身修习不易,少有能够胜任的,因此也接受外族强者。想来虎真和应浩南就是今年被邀请的强者。 他诺还是不太习惯站在虎真身旁,别别扭扭和应浩南两精说了几句话,很快便借口溜走了。他无所事事地溜达了一圈,人群和舞蹈都不是他的爱好,最后躲进角落里塞了一顿海鲜大餐。吃饱喝足,小海獭再次巡场。这一次,他发现同样躲在角落里的水獭二哥。 今年的夏日派对来了不少年轻貌美的水獭小伙儿或是姑娘。在人类的古老传说里,水獭曾经被误认为水鬼,只因其身姿娇柔,在水下的形状肖人,又能婀娜游荡。水獭修人其实具有先天优势,起码成人形后,容貌都不会太差。今晚出席的水獭青年们各个不差,哪怕是男孩子都长相柔美,花样年华,又为参加派对精心打扮一番,站在一处,颇为赏心悦目。 不过,水獭二哥毫无疑问是全场的目光焦点。在年轻一代的水獭成精者当中,他无疑是佼佼者。上佳的样貌,挺拔的身姿,强大的力量,无一不受獭仰慕。连月光落在他脸上,衬托出的轮廓棱角都酷得刚刚好。不少年轻水獭扎堆着假意交谈,眼角却在偷偷打量水獭二哥。 然而,他诺从水獭二哥兴致缺缺的呆滞眼神中准确读出,恐怕二哥今年会继续单身下去。 忽地,他诺的下肢一沉,低头看去,原来是他他米。 他他米的身形比春天的时候又长大了一些,脸颊看起来更加圆润,可见水獭妈妈将他照顾得很好。此时,他他米用后肢支起身体,两只前爪有力地扒住他诺,整只獭的重量都压在小海獭的身上,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他米是不是又胖了呀。”他诺嘀咕着,弯腰将小水獭抱了起来。 他他米快活地叽叽叫,扭动着粗大的尾巴。 “听说你在班上欺负别的小朋友了?”他诺问道。 他他米的尾巴僵住,不再摆动,故作淡定地扭开脑袋,一脸无辜的模样。 他诺叹气,摸了摸他他米的小脑袋。“不过有些小朋友确实很不让獭喜欢呢。”他这样说着,相信自己的弟弟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去欺负同伴。 被同学欺负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没有獭比他诺更清楚了。他诺因为原形特殊的缘故,从小没少受排挤。那时候,几乎没有同龄的小朋友愿意和他交好,上学的第一天,他就“荣获”揉脸怪这样的外号。这个外号一直跟着他直到毕业。做课间操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同学会将他挤在墙角,挤眉弄眼地学他搓揉脸上的毛毛,发出戏弄的嘲笑声。 有很长一段时间,小海獭都是由水獭大哥和二哥轮流接送上下学的。有哥哥撑腰的小海獭无人敢明面欺负,但暗地里的疏离仍旧不可避免。成精的幼崽数量少之又少,整座林子里只开设一两个班,每个班上也没有几只小朋友。只要有一只不喜欢他,那被挤兑几乎就成定局了。哪怕他是班上第一个修成人形的聪明小妖精,哪怕他始终待人友善不惹事,但从来没有别人愿意挺身支持他。每每回想起来,他诺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时作为一个软弱胆小的幼崽,面对同伴的恶意时,心中涌起的那股绝望之情。 尽管他现在已经很大了,也不再像当年那样面对欺压不知所措,但他诺仍旧明白,同伴的意见对于一只小幼崽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不受同伴的认可在那时候看来简直就像是天塌下来一般恐怖。他不愿意自己的弟弟也忍受这样不愉快的遭遇,因此他诺并不反对他他米用力量保护自己。很多时候,奋起反抗要比默默忍受更加适合。 “你很厉害这样很好,”他诺想了想,还是决定多说些道理,“不过绝对不能仗着自己厉害就去主动招惹欺负别的小朋友哦。不管是谁,都不应该生活得那么难过。” 他他米用力点头,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他诺的爪子。 看着他他米,他诺忍不住回忆起自己不算美好的学生时代。回忆还未散去,一抬头,他猛地在精群里发现一个熟悉的令獭讨厌的身影。 席森森! 一只可恶的犀牛! 他诺幼儿园兼小学的同桌! 席森森几乎是他诺童年噩梦的代名词。身为犀牛,席森森自小就长得身躯庞大,上小学时原形的体重就已经接近半吨了,更别说他拥有铠甲一般坚硬的厚皮。对上席森森,他诺是打也打不赢咬也咬不动。不幸的是,这只小犀牛不知道为何,特别喜欢招惹他诺,一天不欺负他就难受得浑身发痒。揉脸怪的外号最早就是由席森森带领小弟们喊起来的。 此时的席森森已经是大人模样,因为原形吨位过大不得不化作人形,看上去牛高马大,像顶倒挂的金钟,哪怕在精群里也能让獭一眼看见。一见他,那些可怕的记忆愈加清晰起来,他诺顿时觉得心血上涌,浑身炸毛。他下意识地武装起自己,进入战斗状态。但转念一想,成年后的小犀牛的重量级估计要上吨了,不是他能惹得起的精。 他诺怒瞪一眼席森森,烦恼地揉搓着脸颊上的毛毛,继而忿忿扭头,抱着他他米转身离开。可怜的小水獭不知道自己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受到不好的情绪,在他诺怀里不安地扭动着。 他诺将弟弟放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哥哥只是看到一只讨厌精。” 他他米闻言,迅速直立着站起身来,挡在他诺身前,挺着小肚子,气鼓鼓地掐腰怒视着周围的可疑精怪,为自己的哥哥打抱不平。 他诺顿觉得心里十分熨帖。他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更快,走出精群没几步,原本腾腾冒起的怒火就熄灭了。想想没有必要啦,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己已经长得如此大,有家人有朋友有事业,再也没有什么必要去计较以前的糟心事。他嘀嘀咕咕地安慰着自己。 派对已经进入到后半程,节目逐渐成年化,已经不适合他他米这样的幼崽参与了。水獭一家忙着招呼客人,估计没有时间照料小崽。他诺打算自己将弟弟送回家,哄他睡觉。 他他米乖巧地跟着小海獭,时不时打着哈欠,用空着的爪子不住地揉眼睛。平时这个时间点小水獭应该睡觉去了。 他诺和水獭妈妈说了一声,拉着他他米的小爪子往家走去。才出派对不远,一个没留神,迎面撞来一个人。他诺顺势要往后跌倒,没想到那人比他倒得还要快还要顺畅。 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精怪,身体又软又冰,直接被撞翻在地,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动着。 他他米被吓精神了,一把抓住他诺后背的毛毛。他诺伸出爪子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无声地安慰着。又将视线转下地面,凝视着那个莽撞的路人。 “对不起,”他诺说道,“你还好吗?” 那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派对的亮光打在他的脸上的刹那间,他诺瞥见他那双有着竖条瞳孔的细长眼睛。 那是一双典型的猎食者的眼睛。 原来是一条大蟒蛇呀,他诺心想。又问道:“你没受伤吧。” “啊,没事。”蟒蛇先生回复道,声音沙哑,“不过我的眼镜掉了。” 他的眼神不太好,蹲在地上摸索半天。最后还是他他米从草丛堆里拖出一副黑框眼镜来。蟒蛇先生连连道谢,也不顾上面的草屑,慌忙戴上眼镜。他诺上前去扶他。蟒蛇先生再次慌不迭地道谢。真是一位有礼貌的先生。 戴上眼镜后的蟒蛇先生肤白唇红,文质彬彬,看起来很有书生气质,年纪也只在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诺从未在百叶林里见过他。 “你也是来参加派对的吗?”他诺好奇地问道。 “派对?”蟒蛇先生一脸茫然地望向灯火荧荧之处,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啊,抱歉,我本来是想去猫尾巴渡口的,结果应该是迷路了,怎么都绕不出去,只好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走。” 猫尾巴渡口并非是人类命名的地点,而是精怪专用的渡口,因地形近似一条猫尾巴而得名。猫尾巴渡口处于森林精怪结界的最边缘地带,渡口以东便逐渐有人类活动。换而言之,人类若是无意从猫尾巴渡口往林子深处走,很难不迷路,通常会被辗转送回结界之外。而森林里的居民们要是想要走水路前往下游的毛春城,通常就会在猫尾巴渡口上岸,然后再选择步行或是其他交通工具进城。 “哎呀!”他诺情不自禁叫出声来,“你走反了呢。猫尾巴在另一个方向,离这已经好远了。” 蟒蛇先生懊恼地皱起眉头,面露难色。 “而且现在月亮升得这样高了,你自己要走到森林边缘可是很危险的呢,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哦,等天亮了再说吧。” 他诺小时候可没少听说关于会吃小动物的大妖怪的故事。传说里,那些凶恶的大妖怪便是盘踞在百叶林的边缘地带,月亮爬到正当空时,它们的力量最强大,若是碰见哪只落单的小妖精,会一口吞下去,连骨头都不吐。 小海獭曾经被这样的床头恐怖小故事吓得整夜睡不着觉,偏偏说故事的水獭大哥总是一本正经煞有其事的模样,以至于等他长到很大很大的时候,仍旧相信着会吃獭的大妖怪的传说,因此还被同伴嘲笑过——唉,总归又是一件伤心往事。 但不管传说的真实性与否,不走夜路、不独自在森林边缘徘徊确实是森林里的居民们口口相传的警告。大妖怪或许不存在,来自自然与天道的危机却随处可见。 “可是我点的外卖到了,我得去取诶。”蟒蛇先生这样说道。 他诺不由得瞪大眼睛。 外卖?在森林里点外卖?什么外卖?居然不是我送的外卖? 蟒蛇先生向他诺解释道,他原本是毛春城的城市合法居民,因为最近正在备战考研,想找个清净的又远离人类诱惑的地方,于是接受了亲戚的邀请,暂住在百叶林里。昨天才是他搬来的第一天。小月湖的珍珠岛上的那条花蟒蛇就是他的小姑姑,他诺陪殊途同爷爷散步的时候曾经见过那条泼辣热情的蟒蛇大婶。大婶打算下半年出门游历,就将房子空出来留给蟒蛇先生。 “其实今天晚上我本来挑灯夜战,熬夜做题的,没想到肚子饿得不行,就习惯性打开手机点外卖。”说到这,蟒蛇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搬来百叶林的本意就是为了远离网络和美食的诱惑,潜心研究考验的上岸技巧,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就忍不住破戒了。更可怕的是,他编辑好地址、支付完订单才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想要取消时发现已经没信号了。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蟒蛇先生试遍了所有姿势,怎么也上不了网,他着急起来,慌忙从家里出发,打算自己提前去指定地点等着外卖小哥。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认路本领,在夜色中彻底迷失方向,离目的地渐行渐远。 没想到蟒蛇先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要选择在深夜游走在危险的边缘。 不过更重要的是—— “你居然能连上信号!”他诺觉得不可思议。 人类的智能手机已经普及这么多年了,百叶林里的居民们依旧过着沟通靠喊飞鸽传书的原始生活,原因就是人类没有在山里建立信号站,他们的手机买来也只能当石头用。 “对呀。”蟒蛇先生点点头,“只是信号不太好,距离还是太远了,而且被森林阻隔着。”他搬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在百叶林边缘的东南侧新建了信号基站,还在测试阶段,可能是有新的基建项目了。 他诺自己思索了片刻,也表示理解了。既然林洲先生说人类规划着要在他们家园附近建立森林公园,应该是会解决这个问题的。这样想想似乎挺不错的,起码森林里的居民们有望共同享受人类科技带来的便捷生活了。 只不过……小海獭皱起眉头,想到他那神仙外卖的招牌。他可是知道的,人类世界里的外卖水平已经发展到一个令獭震惊的高度,几乎每个人类足不出户就能品尝到自己心仪的美食。可以预料到,若是森林里也通网了会是怎样一种盛况。成精者们的生活会掀起惊涛骇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时候还会有人愿意找他下单吗?不过短短几个月,自己的事业难道就要遭遇重创了吗? 蟒蛇先生不知道他诺心中所想,说出的话倒是恰好安慰到心绪不安的小海獭。“不过确实很不方便呀。一个是信号太不稳定了,几乎是大部分时间都不能连上网络。另外就是,收货地址也很困难。人类外卖员进不来林子,要收货只能我自己走出去。还得填一个既方便又不会惹人注意的代收地址,毕竟在我们的地盘上和人类交往过密是很危险的事情。怎么想都很麻烦。” 他诺瞬间开心起来。“没错!”他拍着爪子,“就是这样的!嗯嗯,还是我们自己的外卖更加可靠呀。” 其实森林里的居民们对于身外之物的欲望并不强烈,毕竟成精者需要潜心修行,沟通天地,并不会太沉迷虚无的物质享受。哪怕是日后真地能通网,沉迷其中的肯定还是少数。 更何况,他有大罗杂货铺的后援呀!大罗杂货铺的货源可不是人类商家可以随随便便得到的,光是一瓶钙片补充剂就能被哄抢卖到脱销,其他地方有钱都难买到,他其实丝毫不用担心。 想到小老板,他诺的脑袋再次灵光起来,胸膛燃起熊熊烈火。他重新膨胀起来! 没错,没有错,我肯定绝对必须还是成精界的外卖一哥! 心情很好的小海獭决定帮助陷入困境的蟒蛇先生。他将已经困成肉球球的水獭弟弟他他米交给水獭双胞胎照顾,又以一罐力大无穷菠菜糖的代价,恳求水獭二哥陪同前往。 有了厉害的二哥相伴,他诺胆子大了起来,勇敢地走在前头带路。月色正好,夜风带来丝丝凉意,卷走了夏日的烦躁。蟒蛇先生紧跟其后。因为相亲受挫的二哥则黑着脸,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一只沉默的影子。 “对了,我叫佘俊智。”蟒蛇先生这样介绍自己。他其实不太好意思明说,当初取名字的时候是取意“又英俊又智慧”。谁能想到他考验考了整整两年还没能上岸,实在对不起这个名字。 人类的考试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小海獭也不深究,只是热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三人用上妖力,紧赶慢赶,用上最快的速度来到猫尾巴渡口边。 “说起来,你在外卖订单上到底留的是什么地址呀?”他诺好奇地问道。 佘俊智红着脸,小声回道:“我用的其实是系统自带的定位,然后加上路灯编号,然后……让他站在灯下大喊一声。” …… 猫尾巴渡口周围确实有一盏路灯,那是人类能探出的最远的痕迹。每盏路灯的标号不同,这倒是很好理解。但其实日常生活里,几乎没有多少人类能意识到这一点。更何况还有“大喊一声”这样的联系方式,他诺其实很怀疑对方的外卖小哥是否能如约将订单送到。 等他们走进那盏路灯的光照范围内后,他诺意识到自己误会别人了。那位坚强尽职的外卖小哥不仅将订单准确送到,而且还一直等在冷风里坚守着。 这种职业外卖人的崇高精神让神仙外卖的老板小海獭感动了。这要是我的员工该有多好呀!他心想着,往前又走了一步,瞬间化作人类的模样,朝着灯下的那团瑟瑟发抖的黑影走去。 那位倒霉的外卖小哥也不知等了多久,蹲在路灯下缩成一小坨,身上裹着冲锋衣依旧冷得直哆嗦。他手里捏着一块翠绿色的不知是观世音还是弥勒佛的玉牌,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胡话。他的电动车横躺在一旁,防风护具七扭八歪地散落着,几个外卖盒子倒是依旧叠得整整齐齐。 他诺又走进几步,仍旧听不清外卖小哥在说些什么。他拧着眉,心道这人类小哥该不会是在说梦话吧。 结果他的动静过大,外卖小哥有如惊弓之鸟弹起,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猛地抱住电线杆子,瞪着他诺,眼泪鼻涕横飞,看起来狼狈极了。 “你是人还是鬼啊——”他磕磕巴巴地嚷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这个问题他诺不太好回答,他又不想直接说谎话,只好含糊回道:“我也可以是人类。” 他的话音刚落,随着咚的一声巨响,人类外卖小哥身体僵直,重重地倒向地面,翻着白眼晕了过去,显然是受到极大的打击。 他诺打算收回前言。 人类员工果然还是太脆弱了点,身体这么虚,不好用啊。 第85章 水獭的夏日派对(3) 蟒蛇先生和水獭二哥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也见到倒地不起的人类外卖小哥。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 他诺指着地上的人类说道:“这只人类太虚弱了。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了吧。”说罢,竟然想抬腿就走。 蟒蛇先生震惊地看着他,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难、难道,难道我们就放任不管了吗?” 他诺这才想起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哦,对了,你当然可以把属于你的外卖拿走,反正都已经付过钱了。你可以给他留个纸条。你能找到自己的外卖吗?” 蟒蛇先生的神情绝望。 这个并不是重点吧! “可、可是,就这么让他躺着……” 他诺又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你的考虑很周到,人类的身体确实扛不住森林里的夜晚。这样吧,”他决定道,“我们给他盖一床小被子。” …… 蟒蛇先生目瞪口呆。他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水獭二哥,试图寻求帮助,没想到看起来还算靠谱的水獭二哥脸上同样挂着“啊,有点麻烦啊,上哪里去找床小被子呢”的困惑表情。蟒蛇先生深深被森林居民们这种粗犷不羁的风格折服了。不过作为一条在人类城市里生活多年也拥有不错教育基础的蟒蛇,他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还是做点什么吧。”他提议道,“如果放着人类在这里躺一晚上,明天他醒过来就会怀疑今晚发生的一切,到时候可能连我们的存在都会被暴露。”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以人类离奇而丰富的想象力,这位外卖小哥醒来后说不定恐怕会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愉快地生活了。 “是这样的吗?那好吧。”小海獭很痛快地接受建议,“不过我们应该怎么做?” 蟒蛇先生思索片刻,说道,“最重要的是他醒了之后的问题。我们要么把他弄醒好好解释一下,要么先把他带回去,请强者帮忙消除记忆?” 他诺三人连番尝试着,都没能将人类外卖小哥唤醒,只好接受第二项提议,将人类背回去,交给森林里的强者处理。其实理论上来说,若是出现潜在的暴露危机,正常的流程应该是将人类交给成精协会的危机公关组处理。只不过他们三个都没有提出异议。他们现在远在城市之外,等第二天将人送过去,所不定这位人类小哥早就疯了。反正成精协会的一般做法也是请强者消除涉事人员的相关记忆,修为高的强者都能做到。 力气最大的水獭二哥主动承担起背人的任务。他直接将外卖小哥甩上肩头,让他头朝下挂在自己身上,然后迈开大步往回走。随着水獭二哥豪迈的动作,外卖小哥的脑袋前后左右地晃动着,时不时磕碰到坚硬的树干,发出咚咚的声响。 蟒蛇先生跟在后头,胆战心惊地看着外卖小哥,心想,这么走一趟,说不定都不用消除记忆,第二天早上小哥醒来已经是个脑震荡失忆患者了。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三人带着人类外卖员回到派对现场时,派对正进行到当晚的最高潮部分。已经找到意中人的雄性们可以上台表演,通常都会唱一首歌,最后在所有精怪面前大声表白,向对方传递爱意。如果两方都有意愿,那么胜利的雄性就可以牵着意中精的手离开派对,共赴爱河。 他诺留意到派对里的精数少了一些,估计有几对有情精已经成了。而剩下的单身青年们也三三两两地互送秋波,场上弥漫着无言的甜腻气息。 真是一个春意盎然的仲夏夜啊。 虎真和金雕大哥都不在会场,不知是临时走开还是已经结束当天的任务。找不到人帮忙的水獭二哥只好将人类外卖员挂在树枝上,等待着。这一招是他从猎豹那里学来的储存食物的方法。外卖小哥下垂的四肢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宛若一条巨大的咸鱼。 一首高亢嘹亮的青藏高原过后,又一位漂亮的水獭姑娘被领走了。这时,他诺留意到一尊庞大的身躯冲向了树桩做成的临时舞台,将它踩得咚咚响。 是席森森! 他诺皱起眉头。看来席森森已经被推选为派对主持人了。派对主持人其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如果在场羞涩的青年过多,也许就会需要这样一位能言善道的成精者在节目间歇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并鼓励那些没有勇气自己走上舞台的雄性们。 席森森本精倒确实是伶牙俐齿,可以胜任主持人的工作。只见他站在舞台正中央,煞有介事地点评了一番刚才的歌唱表演,惹得大伙儿频频发笑。紧接着,他宣布要请下一位表演者。他的目光从容不迫地在精群里扫荡着,看似在认真挑选。有不少激情高涨的雄性主动举起手来,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试图引起席森森的注意。 他诺仍旧站在派对的最外缘,毫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然而他猛地对上席森森投来的眼神,浑身一颤,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片刻之后,席森森将众精的目光指引到他诺所在的角落里。 “我想一位合适的精选已经诞生了!”他摆动着上臂,大声喊道,声音里难掩兴奋。他的指尖准确无误地指向他诺。 他诺拔腿就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毫不知情的热情群众围了起来。他们哄笑着,鼓励他诺上台表演。 他诺扭动着垂死挣扎,并不想上台出丑。他心里很明白,席森森肯定也是认出了他,一心想要看他笑话。和他诺同班过的精怪们都知道,揉脸怪不会唱歌,他的叫声就像是春天里饿极了的雏鸟,古怪、惨烈又毫无章法。 小海獭抗拒的表现在派对哄闹的气氛下看起来就像是在害羞推辞。 “你心仪的对象如果看到你的表白演出,会很高兴的!”众精们这样安慰着他诺。 他诺几乎是被精群推上舞台的。他踉跄几步来到舞台中央,忿忿地瞪着席森森。 “我要生气了。”他诺小声地说道,确保自己的声音只有对方可以听见。 席森森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我是故意的!”他开心地喊道,丝毫不介意被其他精怪注意到。 这么多年过去了,席森森居然还是以捉弄自己为乐。他诺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扭曲的兴趣。可是对方的体格看起来足足有他的两倍宽,单打独斗毫无胜算。 没有哪只精怪可以拒绝夏日派对的舞台,这样是不礼貌的。小海獭艰难地将席森森拱下舞台,最终还是来到表演区,面如死灰状。 在摇曳的灯影和冰冷的月白色光线的作用下,台下密密麻麻的面孔略显扭曲,看起来阴气森森、不怀好意,逐渐挤做一堆,变成斑驳的色块,混杂着喧嚣的叫喊声,令他诺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在精群里寻找熟悉的面孔,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不由得冷汗涔涔。 熟悉的孤独感席卷而来,小海獭害怕地闭上眼睛。 我已经长大了,没有什么可以再来伤害到我,一切都会好的。 他不住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他诺深吸一口气,提起气来说话:“其实我没有,我不是……” 因为紧张,他的喉咙发紧,开头的几个词的发音过于颤抖根本听不分明。不过台下还是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凝聚的目光仿佛有实质性的重量,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他诺再次深呼吸,平复波动的情绪。 台下的都是干炸小河虾。 小海獭自我暗示着,努力睁大眼睛回瞪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他本来是想澄清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自己并没有意中精,不想借此机会表白。然而就在他随意瞥向会场的最远处时,意外地看见一抹熟悉得令獭心安的身影。 罗飨! 原本说好有事不能来的小老板竟然出现在水獭的夏日派对上! 他穿着清凉的白色体恤衫,背倚着树干懒懒散散地站着,手里依旧扶着他的小白伞,落在精堆里,像云间明月。 小海獭诧异得几近失语。他呢喃着,翻来覆去说着不成句的几个词,血色上涌,满脸通红。他开始后悔上台前没能来得及变回原形。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这样狼狈的时候…… 罗飨的视线穿透重重叠影,来到他脸上。那样平和,像风穿林间,不带一丝探究,也无半点看法。他诺回望过去,不知为何,渐渐平静下来。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罗飨莞尔而笑。他的笑容像是带着魔力,倏地点亮天地。他诺猛然发现,台下不怀好意的色块不复存在。派对的灯光其实是温暖的,众精都笑得很开心,看起来相当友好。他还看见蟒蛇先生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眼镜,一边在用力为他鼓着掌。在不远处,他诺甚至看到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在冲着他微笑,无声地鼓励着他。 什么呀,原来也没有那么可怕的。 他诺这样想着。他忽然不想当逃兵了,仓促逃窜的姿态会很难看。只是唱歌而已,没什么的。 离他最近的席森森收起原本戏谑的笑意,觉得有些不对。喂喂喂,揉脸怪该不会真地要唱歌吧!他原本打算在小海獭最窘迫的时候就适时出声阻止,毕竟魔音贯耳并非什么绝妙的体验。没想到他诺竟然能有勇气真地当众高歌。他的额角冒出一滴冷汗,顿觉自己的犀牛角都疼了起来。 他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握住右拳做话筒状,张口,亮嗓—— 汪! …… 一丝不明所以的氛围在观众间流淌着。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困惑。 所以,海獭这种生物原来是和小狗一样叫唤的吗?这么神奇的吗? 较之台下的观众,他诺的反应更加震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发出本来的声音了。他鼓起勇气再次尝试,入耳的依旧是魔幻的狗叫声。 汪汪汪!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诺禁不住大叫起来,在观众们听起来,就是一连串热烈的犬吠声。 嗯——听久了倒是不难听,就是有点古怪。所以这是什么新奇的节目吗?学狗叫?别说,学的还是挺像的…… 说不好是这样的,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单身狗的愤怒吗?今晚这样温馨的场合,确实很适合用单身狗来调侃呢……万一没能表白成功,也可以化解尴尬,不错,挺聪明的…… 感觉是小奶狗的叫声,而且有点可爱哈哈哈…… 有观众忍不住笑出声来。 席森森震惊过后,激动地握紧拳头。 他就知道!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好奇,所谓的海獭是种什么生物。小时候他总是纠缠着他诺要说法,可是对方从来都不肯和他多说话。现在,席森森终于能肯定了,他诺其实就是一只狗狗!真相大白了。 罗飨带头鼓起掌来,派对里洋溢着一派轻松友善的氛围。在众精的笑声中,他诺匆匆结束他那尚未开始的表演,慌慌张张往台下跑,几乎是滚着冲出精群。他本能地没有去寻找正挤在精群中央的父母,而是快速朝着小老板的方向奔跑着。 那里没有别人,那里是安全的。 他的速度很快。 像一条飞鱼。 在空中化作一只胆战心惊的小海獭。 猛地扎进罗飨的怀里,用爪子揪住他的体恤衫,然后将毛脸蛋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不是你的错。” 他听见小老板这样说着。 “只是你的声音变异了。” 小海獭发着抖,小声哭诉起来。 当然,在罗飨听来,只有一片奶声奶气的汪汪声。这样的场景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会很滑稽。他其实有些想发笑,话说出口,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一句简单的—— “别怕。” 第86章 盐烤香鱼 五感,闻、味、触、形、声,最后一感“声”的缺失并不一定指的是失声。像他诺现下这种情况,就是属于“言语失真”,虽然声带机制没有问题,但无法顺畅使用原本的话语能力。 罗飨曾经也见过几位因误食五感黑鱼而声音错位的人,不过他们都是退化到牙牙学语的婴儿状态,还从未出现过他诺这种情况,竟然彻底变换物种属性。 想到这,他不觉好笑,用指尖轻轻拉扯着小海獭的圆脸颊。 他诺小声地汪了汪,不满地拿爪子推开那只作恶的“凶手”。我都这样了,他委屈地想道,小老板居然还只顾着戏弄我。 不过不得不承认,罗飨这般轻松惬意的举动在一定程度上安慰了因变故而惊慌失措的小海獭。既然小老板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诺用鼻子喷着粗气,活像只小狗。他卸了力气瘫在罗飨怀里,不想动弹,也不愿意起来。这一晚上风波不断,此时闻着小老板身上那熟悉的味道,他终于能够心安下来。 他现在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小海獭,除了汪汪叫什么也做不了,理当享有撒娇甩赖的特权,理当如此! 派对仍在继续。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被快乐的精群遗忘在脑后。热腾腾的美食转凉,谁也顾不上吃东西。杯子里的美酒空了又满,像是永远不会喝干。欢腾的森林居民们唱啊跳啊,不知疲倦,喧闹的盛会一直持续到破晓时分。 他诺蜷缩在罗飨温暖的怀抱里,半睡不醒。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看到虎真走了过来,神色严肃地和罗飨说着话。原来虎先生认识小老板吗?小海獭懵懵憕憕地想着,软趴趴地挣扎着,想要听得更加仔细。只是脑子一片混沌,他们的声音又太过轻弱,怎么也听不分明。 罗飨留意到小海獭的举动,伸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他诺瞬间睡死过去,再也顾不上八卦。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他诺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小海獭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他在自己软和舒适的小窝里醒来,蠕动着身躯翻了一个滚,习惯性地拿两只前爪去揉脸,揉着揉着,鼻子里忽然灌进来一股浓烈迷醉的香气,闻起来像是盐烤香鱼! 作为一只正宗的海獭,他诺更偏好虾蟹,对于鱼类并不十分喜爱,然而香鱼是例外。香鱼肉质肥美细嫩,细闻有种类似瓜果的特殊清香。新鲜的香鱼油脂丰富,尤为美味,只撒盐简单炙烤就很美味。而他诺最喜欢香鱼鱼头的脑髓和肚里的鱼肠,几乎能一口吞掉一整条。只是香鱼不在本地产,他能吃上的次数极少。 此刻的小海獭就像是浸泡在那令獭垂涎三尺的香气之中,光是闻闻就要受不了了,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将他淹没。他诺瞬间有着胃都快要被消化完的错觉。想来在昨天的派对上他没顾得上吃东西,到现在几乎是一天都没吃饭了。 他好饿! 小海獭连化形的力量都没有,像一颗肉球从床上弹了下来,滑动后肢和尾巴,艰难地爬到门口。 原来是小老板在烤香鱼。 “汪汪汪——” 我也想吃! 他诺一张嘴便郁闷起来。他记起昨天的糗事了,也不知道这一次汪汪叫的毛病又要过多久才能好。 罗飨早已听见屋内的动静,见小海獭翻滚到自己脚边,装腔作势地晃晃脑袋,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罢,他慢条斯理地往一串香鱼身上又撒了几粒粗盐。盐粒跳动着,落下,融化,渗入鱼身。鱼皮已被烤得紧致酥脆,在炭火和油脂的交互作用下滋啦作响。 小海獭用两只前爪紧紧抓住罗飨的裤腿,抻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炉上的香鱼,在罗飨的鞋面上留下一滩可疑的水渍。 良久之后,罗飨优雅地用筷子夹起一条香鱼,悬在小海獭的脑袋上空。小海獭高高地支起身体,鼓着腮帮子徒劳地吹气,想让香鱼凉得快一些。原形状态下的他可不擅长吃热食。罗飨像钓鱼似的,一会儿下饵,一会儿抬竿,就是不给。美食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吃不到,唾液疯狂涌出嘴角,小海獭急得搔头抓耳。 等罗飨欣赏够了小海獭脸上的焦急,手中的香鱼也不再烫嘴,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将鱼送至小海獭的嘴边。 小海獭口爪并用,一顿狼吞虎咽,吃得抬不起头来。香鱼烤得火候刚刚好,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一条香鱼都要美味。小海獭连同鱼骨一同咽下,打了一个嗝儿。然而他并没有吃饱,肚子里甚至比吃之前还要难受。 罗飨并没有顺着他的意,反而夹起另一条鱼,自顾自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很规矩,举止优雅流畅,一筷子下去能完美地将鱼肉和鱼骨分开,最后盘里只剩下一条完整干净的大骨,整套动作说不出的好看。 小海獭虽然还饿着,却也不好只顾着自己。他将毛绒绒的下巴垫在小老板的膝盖上,一双水盈盈的黑眼睛,眼角无辜地耷拉下来,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渴求。 罗飨却没看他,动作迅速地又拆了一条鱼。等鱼吃完,这回连他的裤腿都湿了。罗飨又好气又好笑,拿筷子尖抵住小海獭的脑门,气道:“你若再将口水抹到我身上,这鱼你是想也别想了。” 小海獭连忙用爪子抹了抹嘴角,用力摇头。 等他消化了一会儿,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小海獭终于又吃上了一条香鱼。这一次他的动作没那么急躁,细细品尝起来,感觉味道竟然比刚开始吃的那条鱼还要好。他一口气又吃下四五条盐烤香鱼,直吃得肚皮滚圆,终于满足了,从胃里到心里都舒畅起来。 罗飨也放下筷子,长叹一声,感叹道:“这是我用五采芥喂养的金香鱼,便宜你这条小狗了。” 小海獭迅速汪汪叫唤起来,抗议着他不是条小狗。 罗飨轻声一笑,看起来居然有点邪恶。他出其不意地伸手将小海獭捞起来,放置在双腿上,两只手来回蹭着他蓬松厚实的毛发,趁机将手上的鱼油尽数抹在他诺的毛毛里。 汪汪汪—— 小海獭反应过来,抗议得更加大声。 被狠狠揉搓一通之后,浑身满是烤香鱼味道的小海獭终于被放下来。他蹦跳着逃窜到浴桶里,拿出自己的海盐珍藏,花了好长时间梳理揉搓身上的毛发,一遍又一遍,一丝不苟,连发丝缝隙里都没放过。终于在太阳西沉之前,他将自己重新打理得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 正是这时,他诺猛然想起来睡着之前他始终惦记着的那件心事。 糟糕,他把那只人类外卖小哥忘记了!汪汪汪! 此时的外卖小哥也早已清醒过来。做事实在的水獭二哥昨晚将他抛在了最高那柄树杈上,怕他中途掉下来,又找来极其结实的藤蔓将人捆得实实在在,还摘了一片巨大的芭蕉叶给他当被子。一觉醒来的外卖小哥发现自己腾空的身体后,差点没当场魂飞魄散。 昨天晚上,我果然是是是是见鬼了吧。 我是活着,还是死亡,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被困在离地二十多米的高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累、又困、又饿,可怜的人类外卖员只好哆哆嗦嗦地抱住树干,一动也不敢动,以泪洗面。 第87章 外卖小哥见鬼实录 他诺找到小老板时,他正在抓蝴蝶玩。 盛夏的山谷里繁花似锦,漫山遍野开满了白舌紫苑,藿香蓟和蒲公英。蝴蝶们成群结队来到花丛中采食蜂蜜,白的、黄的、黑的,回旋飞舞,不知疲倦。虎凤蝶颜色明亮大气,纹路分明;碧凤蝶看似浑身带黑,朴实无华,细看翅脉上覆盖着一层金灿的磷粉颗粒,折射着阳光,散发出耀眼如繁星的光斑;还有长相更加普通、形似蛾子的弄蝶,小个子、大眼睛,这种蝴蝶里的异类飞起来时就像在飞速跳跃。它们应该都是今年第一批羽化的成虫,需得抓紧时间进食,为接下来的产卵和繁殖期做准备。 罗飨对于蝴蝶的捕捉显然得心应手,看都不用看,只凭感觉伸手,掌心收拢,动作看似随意,却每次都能成功。而且他还喜欢挑战难度系数更大更难捕获的蝶类。像丝带凤蝶,虽然是长相仙气的梁祝蝶,但因为飞行速度缓慢,很容易便能得手,毫无成就感可言,罗飨刚握住就会随手甩开,不屑一顾。 而像升天剑凤蝶这种,翩若惊鸿,转瞬即逝,几乎能在瞬间凌空直上,极难徒手捕获,是罗飨最喜欢的猎物。他每每抓住,都要将小蝴蝶置于掌心把弄一番,然后松手放飞,再捉回,再放开,如此反复多次,玩得不亦乐乎。 小海獭顿觉有些无语,这样无聊的小游戏他幼儿园毕业之后就不再玩了。小老板的爱好果然很奇特呀。 趁着罗飨扑蝶的空档,他诺小心翼翼地扑到他的后背,轻声汪汪叫了几句。 罗飨痛快地将手心里的蝴蝶放飞,转头看向小海獭。他诺发誓,他在小老板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终于有更加好玩的玩具了”的兴奋感。 不不不,这一定是错觉。 小海獭拨楞着脑袋,将那些奇怪的思绪甩出去。他急切地用爪子扒住罗飨的手臂,想要将人类外卖员的意外事件告诉对方,却苦于无法说话,着急得用爪子直扒拉耳朵。 “别动。”罗飨皱眉,用手掰下小海獭乱动的爪子,说道,“一会儿耳朵弄掉了,可没人给你缝补。” 耳朵怎么可能会掉呢?小海獭实在不明白小老板的脑回路。 最后,罗飨掏出他手机,调出文本,让小海獭打字说明。肉呼呼的爪子用来打字可不容易。他诺四爪并用,最后牺牲了自己的鼻子,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打下一句废话: 我犯了一个错误。 罗飨笑眯眯地看着他,并没有提醒他诺完全可以变回人形打字。 “哦。”他不咸不淡地回复道,将手机再次推给小海獭,“继续。” 小海獭认命地用鼻子艰难地戳完一段字,连比划带翻滚,终于将人类外卖小哥误入百叶林、现在还挂在树上这个大危机事件表述清楚。 他抬头,眼巴巴地看着罗飨。 罗飨点了点头,淡定地表示知道了。 他诺放下心来,小老板这么说就表示他一定有办法解决问题。 果不其然,罗飨很痛快答应帮忙。小海獭用爪子拉住他,热忱地将人引到昨晚放置人类的那棵树。没想到到了地方,发现金雕大哥,水獭二哥和蟒蛇先生都来了,热闹得很。 而那只人类外卖小哥此时已被送回地面,身上裹着一层破破烂烂的芭蕉叶,脸上挂着傻笑,嘴里翻来覆去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看见一只小海獭牵着一个人走过来,他竟然也不害怕,甚至还冲着他诺呵呵地痴笑着。 本来被人类外卖小哥一眼看见,小海獭心里是害怕的。他下意识地躲到罗飨身后,攀着他的腿,歪头悄悄偷看。没想到正对上蟒蛇先生颇为无奈的目光。 蟒蛇先生冲着小海獭招招手,朗声道:“别躲了,出来吧,已经没关系了。” 小海獭好奇地看向蟒蛇先生。 蟒蛇先生解释道,原来他昨天晚上在派对上,原本是想四处找一找能帮忙消除人类记忆的强者,不巧遇上一位热心的醉酒精,被对方一把抓住,硬灌下一杯浆果酒。他的酒量极差,酒水下肚,立刻就醉了。他迷迷糊糊想往家走,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空,滚到一条小溪水边上,原地化作原形盘着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酒醒后的蟒蛇先生自觉大事不妙,匆忙赶回来,却碰见一脸无措的金雕大哥。 水獭二哥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经历差不多。他原本就对这件事情不怎么在意,昨晚回来后,直接被水獭妈妈拉住给派对做善后工作,一直忙到天亮,把人忘得死死的,今天中午才想起来。 金雕大哥接着蟒蛇先生的话头往下说,语气颇为无奈。“我今天早上是来巡场的。昨天晚上的派对太疯狂,担心留下什么隐患。我飞了一圈,叫醒了几个还在宿醉的,又飞到高空,发现了他。”他拿手指了指外卖小哥。那位人类小哥对周围的讨论浑然不觉,依旧在傻笑。 “我看他挂在半空中,大声哀嚎,又哭又笑,还以为是哪个还在耍酒疯,就飞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 当时,金雕大哥用的是原形。 说到这,金雕大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是他在人类世界里生活得太久了,对于人精之间的区别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敏感。再加之河湾地带未处于百叶林深处,以前还从未发生过人类涉足事件。他下意识地以为挂在树上的那位只是一只化成人形的成精者,想也没想就上前搭话去了,于是造成当下把人吓傻的窘境。 可想而知,人类外卖员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忽然眼见着一只大鸟开口朝他说人话,那是怎样一副惊悚的场面。他当下就被吓晕过去,等再次醒来,就成了现下这幅模样。要说他疯了,又好像没有,刚才还和金雕大哥他们说话来着,听起来条理分明,不像是疯话。就是他说的内容,听着有些怪异,不知道是有什么人类典故。 小海獭听完,不由得点点头。难怪蟒蛇大哥说已经没关系了。既然人类外卖小哥已经见识过会说话的金雕大哥,那么一只会直立走路的小海獭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松开一直紧抓着罗飨的爪子,慢悠悠地走到那位外卖小哥跟前,弯身好奇地打量起对方。 就在这时,人类外卖小哥忽然摇了摇脑袋,看起来颇为困惑。他看向小海獭,问道:“你也是西游记里的吗?” 什么?什么西游记? 小海獭皱紧眉头,求助地望向金雕大哥他们。 金雕大哥摆摆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醒来后再看见我,也说我是那个什么西游记里的。” 看来这位人类外卖小哥醒来后对于自己的遭遇不仅接受良好,还脑洞大开地发展出自己的一套理解系统。 作为前任的霸道总裁保镖,金雕大哥的人类知识已经算是很丰富了,可以在人类当中生活很久而不被察觉异状。然而,人类知识何止万千,其间种种数量庞大,绝大多数精怪穷其一生也只能学个皮毛。像西游记这种神怪杂记就在金雕大哥的知识盲区。 正在考研的蟒蛇先生倒是更加博学,多少知道点西游记的故事。只是他记得西游记里头有一只猴和一头猪,什么时候又出现一只金雕来了? 人类外卖小哥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的气急模样,大声说道:“就是金翅大鹏雕嘛!西游记里面的呀,因为想吃唐僧肉,最后被如来佛祖抓走了。” 他竖起手指,用力指向金雕大哥,肯定地说道:“不就是他吗!” 几只精怪都茫然地看着他。 人类外卖小哥瞬间有种无人赏识的寂寥感。“所以你们妖魔鬼怪原来都不看西游记的吗?”他叹着气,“我还以为这种小说在你们当中会很受欢迎呢,毕竟对你们来说,西游记算是纪实文学吧?” 小海獭听不懂,只好摇摇头。 人类外卖小哥像是忽然被打开了奇怪的话匣子,话一下子多了起来,突突突地往外冒,像一顶不卡壳的机关枪。 “想想也是,吴承恩毕竟是人,有种族隔离,对于你们的描述可能不够客观。不过没关系,你们要是有意见,完全可以提出来。我感觉现在拍电视剧的大佬们还是很愿意再重写一版西游记的。你们知道啥叫IP吗?西游记就是IP啊!纵观上下五千年,将所有小说排个序,它也能站前排。我就特别喜欢看。对了,你们当中有没有孙大圣的后人啊……不对,应该说是后猴?有没有啊?快喊出来让我看看。我可是孙大圣的粉啊,我愿意见见偶像的后代。我可以付钱和他握手。” 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滚翻身坐直,脸上有几分落寞。“哦,不对,你们收人民币吗?冥币的话,我暂时也没有。我家里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给我烧纸钱呢,我那缺心眼儿的哥们估计都没能想起来我失踪了。不过也不用特地为我感伤,我这个人,没什么大优点,但就是很想得开,随遇而安,踏实。”说着说着,他又径自开心起来,猛地拍了拍胸膛。 小海獭看向蟒蛇先生,汪汪汪叫唤着。 我感觉这只人类可能还是疯了吧。他这样说道。 没想到人类外卖小哥听见他的声音,“卧槽”地大叫一声,“妈呀,原来你是狗啊,我刚以为你是海獭来着。” …… 汪汪汪! 我本来就是海獭! 人类外卖小哥稀罕地看着他,啧啧称奇,说道:“真挺像海獭的。海獭我就在微博上看见过,会洗脸,还会搓澡,怪招人喜欢的。我本来还想去动物园见识见识,但听说城里的动物园里头还没有。不过估计你也不是海獭,动物园都没有海獭,你怎么会在外头跑呢。对了,你会汪汪叫,那你是什么狗狗呀?看样子,是不是泰迪?对不对?” 小海獭二话不说,啪的一下坐在地上,伸出两只前爪,用力揉搓着脸蛋,做洗脸状。 没想到人类外卖小哥并不看他,自顾自往下说,“你怎么不会说话呢?那只鸟都会说话,而且听起来还是个很受小姑娘欢迎的大叔音。是不是你修炼得不到位呀。你有内丹吗?你什么时候成精的呀?是建国后吗?你成精家里头知道吗?你爸妈也是妖怪吗?” 小海獭气得脑仁疼,扭头跑向罗飨,不再理会絮絮叨叨的人类。 人类外卖小哥还在他身后劝,“小同志啊,做妖怪要勤快知道吗?不能仗着自己长得萌就可以为所欲为。像我们送外卖的,也要讲究KPI的,不勤快不行啊。而且不光是要业务数量,还要让你的客户喜欢你,心甘情愿给你五星好评。像我吧,嘿嘿,虽然我不想太骄傲,但是实话实说,有一说一,在外卖这一行,总体来说,我干得还是不错的。” 他啧啧摇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呢,怎么和你形容呢,就有那么点外卖吴彦祖的意思吧。对了,你知道啥是吴彦祖吗?你不知道吧。来,往我脸上看,长我这样的,就叫吴彦祖。没听说过吧,长见识了吧。哈哈哈!” 小海獭拉着罗飨的手,捂上自己的耳朵。 “像我这样的吴彦祖,在客户之中也是很受欢迎的。这个季度,我在我们团队里,拿到的五星好评是最多的。真的,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当然啦,我也不单单是靠颜值,我走的也是实力派路线的。上个月,我一天都没休息过。整整三十天,每天都工作九、十个小时,连感冒低烧都没请假。我走街串巷,没有我送不到的单子!” 外卖这个话题可是小海獭感兴趣的领域。原来人类的外卖员是这样工作的呀。他听得入迷,忽然觉得这位人类外卖小哥的整个形象都高大起来了。 “不过,我也是心甘情愿。为什么啊,毕竟我喜欢送外卖。以前我也干过一段时间的快递。不是我吹我自己,我做快递员的也是,也是快递界的梁朝伟,总之,还算做的挺成功的,而且工资待遇不错。后来我辞了,感觉还是美食不能辜负。 每天都给人送东西吃,进进出出的地方都是又香人气又旺的地方,很享受啊。我自己也喜欢吃的。如果不是为了好吃的,人为什么又要辛辛苦苦地出门工作呢?反正不知怎么的,觉得大家指着我吃饭,这种感觉还挺好的。不管什么时候送,他们对我都是翘首以盼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颜值下饭啊,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小海獭用力点头,心有戚戚焉。这种共鸣感使得人类外卖小哥在他心里的地位突然拔高了许多,几乎能有一株小树苗那么高大了。 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人类外卖小哥再次伤感起来。 “我就说嘛,做人不能太优秀。像我这么优秀的人,一旦被盯上,很难不被喜爱。你看这不就撞鬼了不是?”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着,“我听说啊,这个鬼,也是看人下菜碟儿的。长相磕碜颜值过低的一般也不能有我这样的待遇。” 蟒蛇先生终于忍不住搭话。“你什么待遇啊?”他问道。 大约是终于等到有人捧哏,人类外卖小哥说得更起劲了。“我小时候啊,我妈带我去算命,说是个什么□□婆婆,烧香之后可以上人身,然后掐指算命,算得可准了。当然哈,我当时是不信的。现在我觉得说不定是有这么回事儿。如果那个婆婆是你们同事啥的,请千万为我美言几句。我那时候不是年少无知嘛,不知者无罪。 啊扯远了扯远了,言而总之,就是这个婆婆啊,上身之后,托人告诉我妈,我以后大富大贵……估计是没戏了,但是衣食无忧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命中有奇遇。算一算就是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现在可不就是二十多岁吗?” 蟒蛇先生再次搭腔,“你现在什么奇遇啊。” 人类外卖小哥掌心相对,用力一拍,指着罗飨大声说道:“艳鬼难道不是奇遇吗?” …… 罗飨的脸色变得铁黑。 小海獭用爪子捂住嘴,眯着眼睛,噗嗤噗嗤偷笑。 “听说遭遇艳鬼,在古代,那是只有书生才子才有的高级待遇。我,虽然只有中专文凭,但是,我却能享受知识分子同等待遇,可不就是奇遇吗?所以说啊,那个什么□□婆婆算的我命中奇遇,太准了!我老妈这么多年的香火钱没白花。” 语毕,人类外卖小哥终于安静下来,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突然开始嚎哭,说自己对不起妈妈,早知道就应该多孝敬孝敬老人家,多陪她上上香等云云。 几位听众脸上神色不一。 罗飨抬臂,手起刀落……咳咳,一个手刀隔山打牛,利落地将人类外卖小哥击晕过去。继而一束白光从他的脑门飞出,落至罗飨掌心之内,瞬间化作云雾散。 小海獭踮着脚,探究地拨开罗飨的手。 汪汪汪? 罗飨点点头,肯定道:“嗯,他已经忘记昨晚之后的事情了。没什么大碍,再睡一觉就行,可能这几点都会有点傻。” 反正他本人已经够傻了,估计也不差这几天。 其实,罗飨有更加温和让人遗忘的手法。只是这位人类外卖小哥过于聒噪,又触碰到罗飨的雷区,他不耐烦做无用功,直接打晕了事。 罗飨又帮忙将蟒蛇先生留下的订单痕迹以及通话记录消除。至此,等人类外卖小哥醒来,再也无人会记得此次意外。 他诺和蟒蛇先生都松了一口气。心怀愧疚的蟒蛇先生将身上的所有现金都翻出来塞给外卖小哥。他诺也从零花钱里抠出来些给凑了个整,他还偷偷在外卖小哥的衣袋里塞了几条香酥小虾干以作安慰,那是他自己好不容易剩下的口粮。 “你把他送回去吧。”罗飨看了一眼金雕大哥。金雕大哥的飞行能力最适合运输货物。 金雕大哥应承而去。 至此,事情终于得到妥善的解决。 于小海獭看来,此次外卖事件只是他獭生中一次很有意思的小意外,不久后便被他抛诸脑后。 且说那位人类外卖小哥被金雕大哥送回住所之后,又昏睡了一天,这才悠悠转醒。同为外卖员的几个哥们围着他嘘寒问暖。 一个念叨,“你怎么地了,电话也打不通,门也不开。吓得我都想去交通局查事故报告了。” 又一个说,“昨天没见着你,我就直接帮你请假了。你身体不舒服就歇两天再销假。” 面对关切的朋友们,外卖小哥心下感慨。只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昨天,他的脑海里一点记忆也没有。他似乎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还做了一场光怪离奇的梦。这种感觉很奇怪。也许真像朋友们说的那样,他上个月太拼了坐下病,身体还虚着所以睡不醒。 他决计不再深究,反正现在身体感觉良好,一点不舒服的地方都没有。相约着和朋友们出门大搓一顿。一顿大餐下肚,食欲被满足之后,外卖小哥再次习惯性地天马行空起来。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昨天其实是出门了一趟?” 朋友们早已见识过他胡说八道的本事,只是嗯嗯地敷衍着应答。 外卖小哥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我昨天不仅仅是睡着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具体干嘛去了,但我总怀疑我是被人睡了。” 噗—— 一位朋友一口啤酒喷在邻座的脸上。 外卖小哥煞有介事地继续分析,“不然你怎么解释我身上为什么会多出来这么多钱?” 这不就是有人觊觎我的美貌,意图睡我的铁证吗? 而且,他还在我口袋里放了虾干。这种爱心零食,不是爱情,又是什么? 外卖小哥出门吃饭前换衣服时,突然从身上摸出一沓纸币,吓得他当场蒙圈了。手机支付盛行之后,他都多少年没有用过纸币了。至于那一小捧虾干就更是迷幻了——虽然,虾干吃起来还挺不错的说,又香又酥,虾肉很Q,嚼起来甜甜的。 外卖小哥不由得咂咂嘴,回味着那美好的滋味。 不过啊,网友们果然都说的对,现在世风日下,男孩子出门也很危险,何况是他吴彦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外卖小哥扶了扶腰,再次确认自己的屁股并不疼。 难不成我在意识涣散之际,居然被打通任督二脉,小宇宙瞬间爆发,抓住那个不轨之徒上一顿暴打,演了一出全武行?厉害了,我自己! 朋友们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大傻子。 外卖小哥哼了一声,决定不和这些毫无侦探能力的凡夫俗子分享自己的心得。酒足饭饱之后,他告别朋友,回到出租屋内,用手机记录下梦境里的碎片,以及他有理有据的分析,并将内容发成帖子放到网上。 标题就是: 《我常常因为自己的美貌而显得与其他外卖小哥格格不入,且八一八艳鬼对我因爱生恨的那些事儿(又名,外卖帅小伙儿见鬼实录)》 作者:外卖吴梁氏 个性签名:天生我脸必有用 吃瓜群众们看完后纷纷表示,这年头,难道撞鬼都得是男鬼吗?就这么愿意搞基吗?既然你要这么编了,那……那你再说的细点,我还有流量。 别说,帖子风格轻奇,文笔活泼生动,被一通转发,点击率还不错。你现在去网上搜一搜,还能看见吃瓜群众们看完热闹后强烈要求楼主爆照的盛况。 在无数起哄的呼声之中,只有一条评论显得与众不同,格格不入。 头像为微笑海獭自拍的数字ID用户留言道:你在想peach!!! 第88章 夜宿 处理好一件大事令他诺很是开心。更为开心的是,直到太阳落下,河岸边再次飘荡起若有似无的食物的香气时,小老板居然还没有离开,看样子似乎是要借宿在小海獭家。 小海獭举起手机屏幕,上面显现着几个大字:你要在我家做客吗? “可以。”罗飨淡定地说着,“不过你得管晚饭。” 小海獭用力点头,兴奋地拖着尾巴原地转了一个圈儿。虽然他嘴上不好意思明说,但其实回家后内心里对小老板还是很舍不得的。这段时间借住在小老板家,朝夕相对,使得他诺对罗飨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也不自觉地更加依恋对方。除了亲人之外,罗飨是他诺最信任最亲近之人。 他本以为自己不得不在家多住一晚上,没想到小老板居然陪着他一起留了下来。尽管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心生欢喜。 他不会做饭,但是完全可以求助水獭妈妈呀。 天完全黑透后,小海獭拉着小老板的手,慢悠悠地往水獭家走去。 一向热情好客的水獭妈妈没有拒绝小海獭的请求。为了向客人表达诚意,水獭妈妈施展出自己毕生的拿手好活,一口气做了十几道河鲜,一家獭外加罗飨这位客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肚皮滚圆。 为了此次的水獭夏日派对,水獭家的孩子们几乎都回家来了。一家獭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年纪的孩子们在和父母聊城里头的工作生活和新奇见闻,年纪小的崽子们则为了食物追逐打闹,嬉笑玩耍。整座水獭小屋被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一派祥和温暖的气息。 水獭一家很快便发现小海獭的异样。他诺打字解释道自己因为喉咙疼暂时说不出话来。水獭妈妈疼惜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特地将一整盘清蒸蟹放到小海獭面前。他诺开心地享用起这份独食。 不过悲剧的是,因为他诺找了那样一个不能说话的理由,水獭妈妈同时也勒令他不准多食炸物,以免加重不适。虽说动物们成精后,仍旧会抱有作为动物时的野性本能及技巧,身体素质一般也会比普通人类强上许多,但化成人形后,自身习性多多少少会趋近人类。因此,不少成精者都讲究遵从人类的饮食做派和禁忌,在身体不适时尤需如此。 小海獭欢天喜地地扒完一整盘大青蟹,然后在水獭妈妈充满爱意和训诫的目光下,苦哈哈地同他他米一起和幼崽鱼糜粥。鱼糜粥其实味道不差,鱼肉味美鲜甜,米粒熬煮得软糯浓稠,一碗热乎乎的粥水下肚,哪怕身处盛夏之夜,也不由得感到腹中熨帖。只是鱼糜粥本来就是为幼崽准备的事物,食材讲究用料简单、原汁原味,并没有经过过多的调味,他诺这样的成年海獭吃起来,不免有些寡淡。 他他米倒是开心得很。平时只有他一只獭需要吃这样的特殊食物,而面对珍馐百味,他通常只能闻着食物的香气,眼巴巴地看着爸爸妈妈他们大快朵颐。现在他最最喜欢的海獭哥哥也能陪着自己一起委屈,他他米顿觉心情舒畅,碗里的鱼糜粥尝起来都更香了。 看着小海獭不甚乐意却依旧将鱼糜粥吃得一干二净,甚至将饭勺和碗底也舔舐得干干净净的可笑模样,罗飨不由自觉地露出微笑。在他那漫长的年岁之中,罗飨还从未这样和别人一起吃晚餐,享受大家庭的喧闹生活。这种感觉很新奇,有点令人无所适从,但却并不讨厌。除了小海獭,家里没有獭敢和罗飨直面对话,小老板乐得自在,自顾自挑了一处舒适的角落,惬意地盘坐着,眯着眼睛扫视周遭,有一口没一口地品尝着小海獭的夏日私藏——一年份的青梅酒。酒虽然不够精致,但也算别有风味。 酒足饭饱,小海獭和罗飨又略坐了坐,最后在水獭一家不舍的目送下,带着水獭妈妈准备的大包小包的爱心零食,缓缓往家走去。 小海獭位于大月湖畔的家中与水獭家相隔得并不远。他与小老板并肩走着——当然,鉴于他原形的高度,小海獭充其量只能与小老板并腿——感觉几乎没走几步,就能看见家的轮廓了。 小海獭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可惜。能和小老板像此刻这样,悠闲地享受着森林里静谧的月色实属难得,肚子里饱饱的,心里满满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说不上为什么,他甚至悄悄地期盼着此情此景能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这样的心情变成天长地久。 不过事与愿违,他的脚步放缓再放缓,磨磨蹭蹭,左右扭动,熟悉的家门终于还是出现在眼前。 罗飨很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他就是有这样一种特质,哪怕身处陌生的环境,哪怕只是别人家的客人,也能表现得从容不迫,仿佛自己才是真正有权力的主人一般。他率先走进小海獭的小窝里,目光带着审视,巡视着四周。白天的时候他诺一直在睡,罗飨还来不及参观他的小窝。此时在昏暗的月色的作用下,小海獭的小窝显得冷清又简陋,比他想的还要凄凉一些。 罗飨转身,向小海獭看去,只见他诺脸上依旧带着乐呵呵的傻笑,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屈居陋室这样事情。他想了想,不觉一笑。想来也是,这只笨海獭从来只关注他拥有的东西,不会去介意他未能拥有的,徒增烦恼。这样的心态,不知该说是傻气,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豁达。 海獭小窝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拥挤不堪。罗飨的夜视能力极佳,几乎只扫了一眼,就将窝内的结构摆件看得一清二楚。它本来就只是他诺用来睡觉的一只小窝,并不具备招待客人的用途,屋内只有一只矮脚的小板凳,看起来又宽又扁,宛若板凳界的柯基犬。 罗飨毫不客气地将小板凳一脚踢开,一副完全没看见它的模样。然后他长腿一迈,径自走向小海獭的床,一屁股坐在床沿,摊开双腿,丝毫不见由于。然后他看向小海獭的方向,说道:“哦对不起,不小心坐了你的床。”他的道歉极为敷衍,毫无诚意可言。 不过,小海獭当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他那样喜欢着小老板,恨不能把自己珍藏在房子里的所有宝贝都翻出来,一一捧到罗飨面前。 可惜的是,作为一只小海獭,他诺从小到大的珍藏不过是些漂亮的贝壳,实用的小石头,已经各种成色不一的珍珠。 罗飨面色复杂地看着小海獭撅屁股在床底下捣鼓半天,最终只掏出来一堆分文不值的零碎。 “给我的?” “汪!”小海獭大声地肯定道。 罗飨很不想伸手拿那些小破玩意儿。不过看在小海獭将东西捧在爪心,小心翼翼地献给自己的蠢模样,他最终也没说出那些嫌弃的话。相反的,他蹙眉垂目,在一堆小石头里认真挑选起来,每一颗都拿起来看起来细细赏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郑重其事。 原本能把自己的宝贝分享给喜欢的朋友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情,但看见小老板居然这样精挑细选,仿佛他爪心里捧着的是什么奇珍异宝。想来心大且很容易满足的小海獭瞬间羞赧起来,一股难言的怯意嘶嘶冒头,吞噬着他的自信。他突然有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也许,他的宝贝儿一点也配不上小老板呢。 甚至于小老板光是坐在他的小窝里,也显得格格不入。 他诺忽然明白过来包括水獭二哥在内的那些雄性们,为何急迫地想要在繁殖季节来临之前收集珍宝,打造一个舒适奢华的小家来。他们甚至会愿意用得之不易的食物来换取好看的装饰物。如果对方足够重要,小海獭心想,那么就算是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宝贝,也配不上他的一笑。二哥大概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努力奋斗着的吧。 就在小海獭忐忑不安之际,罗飨终于还是选定了他的礼物,一枚小小的金黄色石头,看起来极似一尾小香鱼。 小海獭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眯着眼睛汪汪叫了起来。他想告诉小老板,他也觉得这枚小石头很好看。又珍贵,又可爱,又美味,就像小老板一样。 平时小海獭若是自己在家,晚上通常都不会点蜡烛,毕竟美好的夜晚就是用来睡觉的,而原始的森林里又没有丰富的娱乐活动。不过今天晚上不一样,既然小老板在家,那么睡觉就变得可有可无来,自然要想办法照明。 小海獭正想着要翻出他的蜡烛来,罗飨一招手,在屋内不知点亮了一簇不知名的植物,整间屋子瞬时敞亮起来,还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草本清香。 小海獭还有些担心那植物会不会很快就燃烧殆尽,却见罗飨已经翻身上了床,和衣躺下。小海獭的小床空间有限。不过罗飨还是想办法留出一些空位。他诺一眼就明白,那是特地给他留的位置,一时间什么担忧都不再重要。他汪地一声扑上去,将自己的一身肉肉挤在罗飨温暖的身体和冰冷的墙壁之间。严丝缝合,亲密无间。 罗飨将一只手腕垫在后脑下,仰面躺着,凝神盯着天花板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等小海獭调整好自己的躺姿,终于停下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会修屋顶吗?” 小海獭翘着脑袋,眼神里写满困惑。 罗飨也不等他的回复,又一抬手,在小海獭惊诧的眼神里,轰的一声,他家的屋顶被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大力整个掀开。 此时此刻,在他的头顶,是万丈天穹垂落,星影摇摇欲坠。海獭小窝逼仄的界限仿佛消失了。他们正幕天席地,万期须臾,只在今朝。 小海獭脑海里的所有疑问都消失了,心中的那片蓝海安静得不像话。 “晒晒月亮再睡。”小老板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道。 ※※※※※※※※※※※※※※※※※※※※ 是夜,天空飘起了细雨(不会 第89章 烤橡子 夏夜的星空到底好不好看小海獭说不太上来。毕竟昨天晚上,他只欣赏了一会儿 “敞篷式屋顶”的奇景,就在一片宁静之中,很快便陷入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头满是甜甜的软乎乎的香气。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猫咪事务所的胖领事已经等候在海獭的小窝门外许久。早起对于一只习惯随时随地睡懒觉的猫咪而言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因此罗飨也意外地没什么脾气,直接拎着胖领事的后颈肉走向小窝旁的枫杨树下。 猫领事身上的肥肉过多,几乎找不见脖子。他只在孩提时曾经被猫妈妈叼过脖子,猛然间被掐住脖颈颇有些不适应。他努力放松身体,力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那位大人嫌弃他的体重,一个不爽就将他直接抛开。 红久河岸边的居民们没有早起的习惯,因此此时的大月湖畔仍旧安静得很,而普通的鸟兽虫鱼也只能沉默地活动着,不敢发出过大的动静。罗飨拎着猫领事行至树下,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人了。占座的是肉松,住在百叶林东北角往南数第五棵白皮松上的金花鼠。 只见这只金花鼠嘴里叼着一只小竹篮,竹篮里铺满了香喷喷的烤橡子。那只竹篮几乎要比他自身还要大,肉松奋力举起篮子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可笑。 肉松是小海獭的老相识,不知从哪儿听说离家多日的他诺已经回到大月湖,兴冲冲地起早,准备新鲜出炉的烤橡子。这些橡子原本色泽光润、颗颗饱满,都是肉松去年秋天精心收集下来的冬日口粮。只是在金花鼠的仓库里储存了一整个漫长的冬眠期后,尚未吃完的存量都干瘪了不少,已经不再美味。 若是一只普通的金花鼠,肉松可能得洞穴里度过漫长的五个月。然而成精后的肉松获取食物的能力大大增强,受季节的影响减小,因此原本的冬眠期也随着大幅度缩短。金花鼠习惯按照原本习性来准备冬日口粮,却总是提前结束冬眠。他每年春天都不得不懊恼:剩饭太多了。 肉松自觉可惜,于是发挥出奸商本能,将橡子加工一番,打算出售。若是能卖个好价钱,那他就可以购买新鲜饱满的坚果了。只可惜无论肉松如何想方设法在百叶林里兜售他的烤橡子,住在林子里的居民们对于这种随处可得的坚果都兴致不大。更别提金花鼠收集食物时总是喜欢将坚果塞进颊袋中,以至于每一颗橡子都曾浸染过他的口水,为大多数成精者们不喜。因此,肉松牌烤橡子的销路一向不好。 不过,对于做成小海獭这一单,肉松还是很自信的。要知道在今年早些时候的情人节,他倒卖玫瑰花的时候,整座林子只有小海獭一只精买下了一朵。在他心里,他诺已经是獭傻钱多的代名词。虽然这么评价自己的老相识兼老邻居不太好,但新鲜坚果的诱惑力更大。 大不了我一会儿给他诺一个超级划算的亲友折扣价,肉松这么想着,喜滋滋地爬上他诺家旁边的风杨树上,掐着日头等待时机。 没想到,他并没有等来小海獭,而是迎面走来一位陌生的面相不善的大人。 “你是谁?”罗飨开口问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肥嘟嘟的大老鼠,忽然觉得有些心痒难耐。 他随手松开猫领事的脖子。猫领事在半空中匆忙扭转身体,一个翻滚……没滚起来,背朝地摔了下去。他四脚朝天抖动了一会儿,终于挣扎着将自己肉呼呼的身体翻了过来。他喵呜一声,不等气喘匀,便乖觉地挪动到罗飨的脚踝边,端端正正地盘尾坐好,抬头往那只金花鼠的方向望去。 一般来说,面对猫领事这样一只大花猫,肉松作为一只金花鼠的本能总是会驱使他警惕起来,就算不迅速逃离,也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以防遭受突然袭击。可是此时此刻,肉松一点神也分不出来给胖猫。他浑身上下的所有细胞都被调动起来,他两眼瞪圆,背后那条鸡毛掸子一般的蓬松大尾巴全然炸开。他惊恐地盯着罗飨,浑身动弹不得。 金花鼠见识不多,认不得囿司大人,他也能感受到罗飨身上散发出来气魄。这种惊鼠的气势压得他两股战战,几乎快要晕过去。其实,罗飨在平时都会尽可能地收敛身上的气势,不过哪怕只有一丝外溢,也足够压倒金花鼠这样修为根基浅薄的小精怪,吓破他们的胆子。 罗飨问完话,半天不见回答,顿时觉得有些不耐烦。他挥挥手,正要不理会那只肥老鼠,对方忽然动弹起来,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我、我是来等他诺的。”他肚皮上的脂肪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看起来甚是美味。 听见小海獭的名字,罗飨生起兴趣。他哦了一声,问道:“你等他做什么?他诺昨天晚上累了,现在还在睡。” 肉松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而在一旁观察了半天的猫领事此时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作为一只年长的成精者,猫领事阅历极为丰富。他虽然不曾真正地接手过人类家庭,却也在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在人类社会中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于人类个体间某些有趣的交流现象也有过研究。囿司大人话语中暗示的内容不禁令这只老猫心惊肉跳。 难不成这只小海獭并不仅仅是那位大人的宠物,而是更加亲密的某种关系…… 脑内的画面一时之间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猫领事不由得为自己的猜测胆战心惊,但同时又抑制不住地活络心思,计算着接下来对待那只小海獭的态度要调整到什么水准。当然,猫领事的所有心思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的面上不显,依旧冷静自持。这是属于一只老猫的自我修养。 罗飨并不知底下猫大开的脑洞,他继续审问那只瑟瑟发抖的老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威胁道,“你来找他诺做什么?”说罢,他抬起右手,做出攻击状。 金花鼠被瞬间吓傻了,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他战战巍巍地解释道:“其实,我,其实,我真的是好鼠,求求您不要动手。”他疯狂地摆动两只细细的前爪,嘴里求着饶。 “我只是,我只是想……您看,这是我的烤橡子,都是我自己摘自己烤的,纯天然食品,无公害无污染。”金花鼠亮出小竹篮里的烤橡子,慌不迭地继续说道,“我其实就是来问问,他诺要不要买……” 肉松敏锐地注意到,当他的“买”字脱出口时,那位不好惹的大人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起来,几乎是一把尖刀刺破彼此的间距,直接打在他的天灵盖上。金花鼠一个哆嗦,嘴里的话迅速拐了一个弯。 “哈哈哈,不是,不是,我说错了。”他干笑着,“我其实是想问问他诺,要不要吃我的烤橡子。我记得他还是挺喜欢这种坚果的。吃的话,我正好给他带了一篮。先吃着,好吃的话,我那里还有,等有空……不,我尽快再给他送一篮过来。” 金花鼠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偷瞄着罗飨的脸色。只见他脸上已经多云转晴,似乎心情还不错。肉松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此时的他已经再也没有想用陈年的烤橡子赚傻子钱的想法了。 这只老鼠还算识趣。罗飨很满意,他点着头,说道:“你把烤橡子送进去吧,如果他诺醒了,你让他自己吃早饭。” 金花鼠慌不迭地点头,叼起小竹篮正好往树下跑,再次被叫住。他僵硬地站立着,聆听着罗飨的新指示。 “剥壳太麻烦了。你去一旁先把橡子壳剥好再送进去。记得洗爪子,别用牙齿咬,弄干净点。”罗飨理所当然地吩咐肉松干活。 肉松得了干活的指令,却更加开心。他知道自己的危机算是彻底过去了。至于剥壳,对于金花鼠来说更是小菜一碟。哪怕对方要求不能用牙咬,坚果专家肉松也有的是办法。 等到金花鼠远去,罗飨这才着手处理正事。猫领事机敏得很,不等罗飨开口,就自己整理好发言,有条不紊地将近期搜罗到的情报信息向罗飨逐条说明。 而另一边,肉松在强大的求生欲的驱使下,使出浑身解数,迅速将一整篮的烤橡子剥壳取仁,整理干净。他将重新装好橡子仁的小竹篮叼至小海獭的门前,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墙角,确定里头已经有起床的动静之后,这才直起身子,用爪子礼貌地敲了敲。 小海獭揉着眼睛给肉松开门。他在罗飨起床之后短暂地醒了一小段时间,很快便又睡了过去。此时才刚睡醒,整只獭都还迷迷糊糊的。 他诺眯着眼睛艰难辨认着地上的小毛球,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打出一行字来:早上好,肉松!他友好地和金花鼠打着招呼。 金花鼠耐着性子看小海獭打字,心不在焉地和他又寒暄了几句,转爪将小竹篮硬塞给了他诺,然后像是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密林之中,很快便不见踪迹。 他诺诧异地瞪着金花鼠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怔楞住。他原本还打算送金花鼠一罐水獭妈妈秘制的浆果罐头的。看来对方是不需要吧。当一只森林里的小松鼠果然是不愁吃喝呢! 不愁吃喝的金花鼠已经逃得很远很远了。起码在短时间之内,他应该都不会想来再次拜访。 ※※※※※※※※※※※※※※※※※※※※ 猫领事:我胖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画起了同人图 第90章 蟒蛇先生的考研事件(1) 昨天的晚餐很丰盛,此时的小海獭并不是很饿。他随意吃了几颗烤橡子,便将坚果收拢好,打算留给小老板尝一尝。 夏天的白日很漫长,此时的天早已大亮,气温也逐渐焦灼起来。来自大月湖的湿热的空气涌入鼻腔之内,带来特殊的混杂气味。嗅觉灵敏的小海獭凝神认真辨认着这股气味,然后不安地在家里转来转去。被掀开的屋顶有如昨晚一般空荡荡的,骄阳毫无遮挡地涌下,将他淹没。这让小海獭更加急切。 他在空气里嗅到了夏日暴雨将至的味道。在自然界,暴雨往往并不预示着一件好事。 而他诺想起来,昨晚上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老板,事情的真相就是:他并不会修屋顶! 可现下若是不对他的“天窗”屋顶做补救,等瓢泼大雨倾倒而下,那小海獭的家就只能变成真正的水床了,最后融合成红久河分支的一部分。虽然他本獭是不太介意的,毕竟他是一只水生动物,可是想想小老板,他诺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喜欢漂浮在水上的人。 屋外的枫杨树下,罗飨依旧认真聆听着猫领事的汇报,时不时点着头,看起来很投入。小海獭跑过去,用爪子扒拉着罗飨的膝盖。罗飨看了他一眼,却只是安慰性地拍了怕他的脑袋。小海獭略等了等,只好又自己跑回屋里。 就这样,小海獭一会儿担忧地盯着空荡荡的屋顶发呆,一会儿跑到小老板身边,欲言又止。只可惜罗飨全神贯注地和猫领事说话,并没有在小海獭身上放太多精力。 他诺这么来来回回反复了几次,终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他完全可以在事情变糟糕之前自己解决。这样,小老板作为他的客人便可以高枕无忧,安心享受在大月湖畔的生活了。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决心出门去。 小海獭用丰富的肢体动作告诉罗飨他要出门一趟。罗飨以为他只是回水獭家看看,也没多问,直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小海獭四肢并用,毫不犹豫地往小月湖的方向跑去。其实若说要修葺房屋,求助水獭爸爸和水獭二哥是最为便捷的方法。只可惜,水獭的夏日派对耗光了水獭一家入夏以来的所有存量,在昨晚的餐桌上,水獭爸爸和水獭二哥决定今天出发去红久河上游,到更远的地方去捕鱼,顺便拜访那里的旧友。他诺记得,往年若是遇上这种情况,水獭爸爸总是会离家好几天。看看日头,他们显然已经出发了。 他诺决定采用生活在百叶林和红久河的居民们更为普遍的做法:招帮工。 哪怕是成精者,也不能够通晓所有事物,生活在密林里,若是不想按照野兽的标准生活,总是会有各种麻烦,需要他精帮助。而成精者所在的往往都是小家庭,更有不少修习者选择离群索居的生活方式。在自身周边无法找到充足的劳动力和帮爪时,多数成精者会考虑发布一条招工启事,言明愿意用某些物质交换他精的帮助。或是房屋修葺,或是家具打造,有时甚至会有疑问解答和以物易物的交易信息,而大多数时候这些需求都能得到满足。这一点和人类社会略有相似。 能够发布这些要求启事的地方被称为百事小站。在百叶林里,百事小站并不多,毕竟只有权威的老者镇压的场所才能服众,才能让居民们放心地将各自的情况公布出来,托付给那些老者看顾。而离他诺所在的大月湖最近的一个百事小站在小月湖,就是殊途同爷爷的地盘。 每当殊途同爷爷收到委托,他便会将委托内容口授给往来的鸟兽虫鱼。这些小动物们将无意识地带着成精者的讯息游遍整座森林,像风一样将消息传到至每一位密林居民。得到消息后有意愿接受者,可以前往任务发布站点或是让松鸦送回消息。 他诺行至殊途同爷爷的居所时,那只年迈的草龟正伏在湖畔边的平整的大石头上打瞌睡,也不知是他今天的第几个盹儿。他诺用爪子敲了敲殊途同爷爷的龟壳,将他唤醒,表明来意。 殊途同爷爷眯着眼睛沉吟良久,慢悠悠地说道:“修屋顶啊,不是好时候呢。” 小海獭也明白,现在正是夏日旺季,森林里多雨水,不少成精者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修葺房屋整理院子,能够腾出爪来的帮爪自然不多。 “而且,”殊途同爷爷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下去,“前两天,张小葵刚发布了一个长期任务,好像是要忙一个人类项目,开了高价,借用了不少能爪。当下在林子里,恐怕有能力帮你忙的成精者没有几个了。” 他诺闻言更加失望。他心里已经默默做好打算,如若不行,他便劝小老板回城里的家去。等过了这一阵的雨季,他再回来找帮爪修屋顶。 “不过——”殊途同爷爷一个大喘气,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先试一试。也许有人已经忙完了,愿意帮忙。” 说罢,他将四肢伸出龟壳之外,挣扎着滑下石头,噗通一声掉落水中。然后,他摆动爪子,缓慢地往湖心的珍珠岛划去。 珍珠岛是一个袖珍的湖心岛,岛上长着一棵大榕树,相传已有上千年的树龄。榕树的树冠极大,像一片云将整座岛屿覆盖得严严实实。无数长短不一的气根从树枝间垂落,密如重帘。百叶林里的成精者们相信,树都是有灵性的。而千年榕树这样的珍奇,几乎每一条气根,哪怕是最短小最不起眼的气根,上头都联系着万千生灵、天地四方。再没什么能比这些榕树气根更好的传递百事小站讯息的媒介了。 他诺明白殊途同老爷爷是想要游到湖心的大榕树下。只是他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小海獭一着急,直接抓起鬼爷爷,仰面将他放置在自己毛绒绒的肚皮之上,然后摆动后肢和尾巴,灵巧而敏捷地游到珍珠岛。 小海獭比龟爷爷的速度要快上许多,不多时,他们已经登上珍珠岛。殊途同爷爷毫不介意搭了一趟顺风车,不紧不慢地踩过小海獭的肚皮,来到岸上。千年榕树近在眼前,一些年份已久的气根几乎触碰到地面,不用伸手,可以直接触碰。它们就是密林里的天然“电话线”,殊途同爷爷在这些气根之中挑挑拣拣,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最合适的。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伸出爪子拉了拉他选中的那条气根,将他诺的求助信息编辑成密文,传达至气根之上的无数生灵的意识之中。不消半刻,这些密文便会像流星一般飞散四方。 做完这一切,殊途同爷爷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直接趴在榕树底下,看样子又要睡过去了。 他诺想先等等看是否有精回应,便没有马上离去。就在他感到有些无聊之际,榕树原本看似密不透风的枝干之间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个修长的人影从中窜了下来。 小海獭吓得倒仰,来了一个四脚张开后背着地,险些滚落到水里。来人见状,慌不迭地道歉起来。他的声音很是熟悉。他诺挣扎着叠起自己肉呼呼的肚皮,坐直身体往前看去。 呀,原来是蟒蛇先生。 小海獭笑眯眯地挥动前爪和蟒蛇先生打招呼。 蟒蛇先生也笑着和他诺打招呼,道:“我刚刚在看书,正头疼着,听见底下有动静,就想着出门看一眼。没想到是你呀。”他指了指树冠的方向。 小海獭眯着眼睛抬头望去,隐约能从繁茂的绿叶之中辨认出一座小树屋的轮廓。他想起来,蟒蛇先生曾经说过,他目前借助在珍珠岛上的姑妈家。 蟒蛇先生又好奇问道:“你来有事吗?” 小海獭拉过随身携带的小背包,从里头掏出手机来,费劲巴拉地编辑好回复内容。 我是来发布百事任务的。他这样写道。 虽然不是森林里的常住居民,但蟒蛇先生对于森林成精者的基本生活规则还是知道的。他瞬间明白过来小海獭可能是遇到麻烦事了。不过,他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他诺不说话而是要在手机上打字。这么想着,蟒蛇先生也问出声来。 小海獭立刻解释起来,用的依旧是用来忽悠家里獭的那套,说他喉咙不好这些天可能都说不了话来云云。 好心的蟒蛇先生深表同情。他动作麻利地爬上树,从家里取出两瓶冰镇的人类汽水,又重新回到地面,请小海獭一起坐下,品尝饮料。 “不过你可以变成人形,这样不是更方便打字吗?”蟒蛇先生这样建议道。 小海獭怔楞地看着他。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好办法,蟒蛇先生实在是太聪明了,不愧是读书蛇! 他诺原地化作人形,伸出修长的人形手指,继续在手机屏幕上敲字。 蟒蛇先生扶了扶眼镜,认真看了一会儿他诺的动作,心想,原来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无用的建议。 小海獭用人类的手指打字,并不比他用自己短小的肉掌敲击屏幕来得更加容易。他依旧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着,经常打三个字就要往回按两次删除键。 他诺千辛万苦地打了几行赞美蟒蛇先生智慧的话,还加了好几个感叹号。蟒蛇先生看得既感动又羞愧。 “其实,我也没那么聪明啦。”他谦虚着,白嫩的脸颊上飞起红舞,“我甚至都考不上研究生。” 小海獭虽然对人类“研究生”的概念不甚了解,但他也曾听说过,那是很了不得的东西。哪怕对于人类,也只有特别聪明的一小部分人才能够考上研究生。 蟒蛇先生连忙摆摆手,“你不要想太多,研究生并不是那么值得夸耀的,不用太过神话。当然,不排除有特别聪明特别有理想的同学啦。但起码我自己的情况是普通的。” 他诺好奇地看着他。 蟒蛇先生垂下头,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解释道:“毕竟,我是因为找不着工作才选择考研的。” 他的叹息若是被某些人类同伴听见,估计会拍着大腿附和着:人间真实啊。 ※※※※※※※※※※※※※※※※※※※※ 可口:百事给你多少钱,我可口出双倍价格(在梦里笑出声来 祝愿考研的人类小朋友们早日上岸!送你们一个饼饼的学霸buff 第91章 蟒蛇先生的考研事件(2) 蟒蛇先生的故事并不是很复杂,小海獭刚嘬完手里的汽水,故事就差不多来到尾声。 原来,蟒蛇先生是一只出生在动物园的成精者。他说的动物园并非指的是毛春城现有的动物园,而是早在五十多年前经营的毛春老动物园。那时候,全国还没有几个城市能拥有配套的动物园。拥有一座属于本地人自己的动物园,这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迹。 老动物园的前身是毛春植物公园,前后进过十年改建和持续扩建,成为毛春最先进的市政建设。除了展出动物和保留的植物公园的观赏部分,动物园周边又逐渐引入进口的电动旋转木马和海盗船等娱乐设施。而为了大力扶持射箭项目、鼓励青少年多多参与到射箭项目中来,市政府又决定在动物园边上建立一座射箭馆——全国最早的射箭锦标赛冠军之一就是毛春人,这也是毛春永远的骄傲。 久而久之,毛春动物园周边各项设施逐渐完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动物园面向普通市民开放后,一时之间风靡全市。无论男女老少,业余假期生活都选择在动物园里度过。学校门组织一波又一波的动物园踏青活动。男女青年也喜欢将约会地点放在动物园。那时候,动物园几乎取代了毛春各大公园和百货大厦,一跃成为最受老百姓欢迎的游乐场所。 作为国内的动物理念先驱者,毛春最早的口号是让所有老百姓都能在家门口看到世界各地的稀奇动物。出于这个目的,动物园鼓励游客和野生动物交流互动,游客可以任意喂食抚摸动物们。此外,园内还有种类繁多的动物表演节目,不少保育员都兼职驯兽师的职业。这当然是极为不健康的行为。兼之当时的专业人才不足,动物园管理经验匮乏,动物园的丰荣情况很不理想。 如此种种,园内收容的动物们逐渐不堪重负。多数动物出现单调重复的无意义动作,即刻板行为。如果说动物们在进行刻板行为时,因其滑稽和不明所以的举动,人们还有可能觉得看起来很有趣,并不多因其过多的关注。那么随之而来的由于严重心理问题导致的自残自虐现象着实给动物园带来沉重打击。到八十年代后期,老动物园已呈现出一派残破的现象,整改势在必行。由此,毛春动物园进行了第一次迁址。新动物园的修整和建设一直进行到今天,直到森林动物园概念的提出。 而蟒蛇先生的母亲,就曾是毛春城动物园的动物表演明星。她是一条巨大的绿森蚺,粗腰如桶,身长四米。她的母亲是早年从另一片大陆被人偷渡回国的绿森蚺。绿森蚺女士出生在动物园里,后来又将自己的孩子产在动物园。她的一生都和人类动物园交织在一处。最后,她终于在蟒蛇先生父亲的帮助下,带着唯一存活的孩子——也就是小海獭的新朋友蟒蛇先生——逃离到红久河的无人区,安然地度过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在家和爱的温暖中咽气。 和多数蛇类一样,绿森蚺女士的母亲并不想亲自将她抚养长大。她从睁眼开始,就独自活动。饲养她的保育员是与绿森蚺女士最为亲近的生物。她本能地喜爱这些会活动的大家伙,想要尽可能地讨好他们。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这样无意识的举动竟然会招致一场悲剧。 和国内的绝大多数城市一样,毛春城并没有欣赏蛇类的传统。像绿森蚺这样壮硕的巨型蛇类,从视觉效果上就能给人类带来一种骇人的效果,常常能吓哭人类幼崽。因此,森蚺表演并非是动物园的最佳选择。然而蟒蛇先生的母亲实在太聪明了,几乎不用过多的精力做特殊训练,她能熟练地完成人类的指令动作,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对人类语言进行反馈,就像她的智商已经能匹配人类幼童一般。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动物园很快便决定推出极富特色的巨蟒表演——这个表演名称也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的人类对于动物知识并无多大研究,或是并不在意对错。蟒蛇和森蚺虽然看起来都是大蛇,但它们是不同科不同属的两种生物。 充满异域风情和猎奇色彩的巨蟒表演在最初的几年里受到追捧。人类像是沉迷于恐怖电影一般,对巨大的绿森蚺既好奇又害怕。蟒蛇先生的母亲几乎每天都有表演日程安排,不断突破自我,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难度的创新节目。 然而,她的智商超群只是即将突破成精界限的一种外在表现。随着她不自觉的修习突破,终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雨之夜,蟒蛇先生的母亲顿悟成精了。成精后的绿森蚺女士从外表看来并无多大改变,哪怕是动物园与她日日相对的工作人员也难以察觉她的变化。然而,绿森蚺女士的内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平第一次,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生存的意义。 日复一日简单重复的表演任务,枯燥乏味的训练,聒噪的人群,逼仄的生活空间,几乎算得上是贫瘠的食物种类,这一切都让绿森蚺女士苦不堪言。她有心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但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抗争和消极怠工,都会招致极为严厉的惩罚。她开始变得不再信任任何人类,在妥协与沉默的抗议中反复挣扎。 成精者在神识建成的最初几年,往往身体状态虚弱且情绪易波动。而身处条件简陋的动物园囚室的绿森蚺女士的情况尤为严重。营养严重不足,精神状态恍惚,加之高压的训练和工作环境,绿森蚺女士几乎行至奔溃的边缘。 也许我没有觉醒,反而是好的,她不仅一次这样想道。假如她并不明白自己的生活是如何的不堪,也不会被这种不堪和无法逃脱命运的挫败感所捕获。她会在懵懂的混沌状态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痛苦地步步窒息。 在高蔷之外,还有高蔷,再有高蔷。然而,在重重叠叠的高蔷的再之外,一定会有出路。绿森蚺女士的舌尖隐约能从空气中辨认出自由森林的气息。她是那样向往着,也是如此绝望着。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三月的一个雨天,在一场春雨之后。公园里的蛇馆,闯进来一位鲁莽的外来者。 那是一条浑身雪白的英俊小蟒。 他似乎也是刚刚成精,谈吐间不自觉地流露出稚气。一对蛇目并不像其他蛇类那样黑亮,反而覆盖着一层奇怪的白色薄膜。他高高昂起头,每一片鳞片上都闪耀着健康漂亮的光泽,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也能轮廓分明。 这种醒目的颜色若是在野外将多危险呀。绿森蚺女士这样想着,身体却不自觉地僵硬起来。哪怕她的体型足足有对方的两倍,她仍旧惴惴不安地寻找自己的退路。从小便生活在动物园的她,面对同类不知所措,既不会友好地打招呼,也不太会应对挑战。 那位外来者吐着信子,摇头摆脑地左顾右盼,也不知在寻找什么。在漫长的等待中,绿森蚺女士的耐心逐渐告罄。就在她忍不住想要转身逃窜时,年轻的外来者似乎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开口招呼道:“你好呀!” 他的吻部往上翘着,露出绅士而友好的微笑,“抱歉,我的眼神不太好,刚刚没能看见你。希望我的鲁莽没有打扰到你。” 绿森蚺女士下意识地摇摇头。她想表达自己不介意的意思,却紧张到发出声来。她所幸高高地抬起躯干,居高临下地盯着外来者,心道这样就能将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吓跑吧。 然而,年轻的外来者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她那傲慢的姿态。他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己,道:“吾名白驹,白是白素贞的白,驹是马儿的意思。我算是一位业余的诗人。” 只可惜,从未走出过牢笼的绿森蚺女士并没有听说过传奇大蛇白娘子的故事,也不曾见过马儿这种动物。也许动物园的某个角落里也有马,但她毫不关心。 他向我介绍自己,我却没有名字,绿森蚺女士这样哀伤地想着,我只是一条怪物,人类从来不曾费心为我取过名字。 “今天的雨很好。”白驹先生继续说着话,白雾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绿森蚺女士。 绿森蚺女士怀疑他那看起来近乎失明的双目是否能真地看见自己。 可是白驹先生的态度看起来极为自然。“于是我决定出来走走,这是一个适合散步和作诗的夜晚。森林里弥漫着水雾,红久河的鱼蟹从河底浮上水面,偷偷地换气吐泡泡。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 绿森蚺女士并不能完全听懂白驹所说的场景,然而她依旧被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往他的方向挪动着粗大的身躯。 “虽然林子里的景色极好,但今夜的我不知为何如此贪婪,我觉得不满足,感受到来自远方的一股强烈的吸引力。”白驹先生的语言像诗歌一样优美,拨动着绿森蚺女士的心弦。 然后,白驹先生望向她那透彻明亮的双眼,他温柔的目光仿佛能直达她的内心深处。 “我决定要遵从内心的渴望,趁着夜色,踏上不知归途的旅程。而我现在,来到此处,终于能明白,我内心涌起的冲动为何物。” 绿森蚺女士也回望着他,那么安静,那么悠长,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你真美啊。”白驹先生叹息着,态度真诚,不带一丝狎昵,“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士,就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春日梦,就像雨水滋润后的今夜,就像即将到来的明朝。” ※※※※※※※※※※※※※※※※※※※※ 我要写的下一个故事也发生在毛春,虽然成精体系不一样,但是有些细节是相同的。暗戳戳地在本章节里写上新文的一个设定,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不会有人注意到,让我自己开心一下就好。诶嘿嘿~ 天气冷了,不管发生什么,无论今天看起来如何难过,大家一定要好好吃饭哦。继续等,明年的春天一定会很美 第92章 蟒蛇先生的考研事件(3) 绿森蚺女士恋爱了。 对象是一条年轻的白蟒。 当她再次抬头望向重重的高蔷,却不再悲伤。在她短暂的生命里,第一次知晓希望为何物。 白驹先生每每乘着夜色悄然而至,奉上山谷里开得最艳的当季鲜花。他告诉她,自己找到一条世界上最完美不过的小船。 “那是一艘精巧的乌篷船,是我从一位云游的鸬鹚手中得来的,正好能容纳我们两个。”白驹先生这样说着,用躯干亲昵而温柔地摩挲着绿森蚺女士。他们将身体盘做一处,缠绵缠绕,比分彼此。 “我会带着你,乘船回到红久河。我们慢慢走,细细看,百叶林里有世间最美的春花秋月、夏雨冬歌。我们一路走一路游。等到哪天,你发现一处绝美的地方,和我说,我们再也不离开了吧。我就和你一起在那里定居下来,盖一座小屋,生几个宝宝,寄情山水,做一对闲云野鹤。” 绿森蚺女士并不明白为何做鸟会比做蛇来得愉快,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白驹先生为绿森蚺女士取了名字。 绿森蚺女士一身浓郁的绿鳞,点缀着美妙的黄褐色花斑,是极少见的体背颜色。白驹先生觉得她美极了。 “我愿唤你为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这是人类古籍诗经中的一首诗歌。 “我的名字白驹也出自此部诗经。”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绿森蚺女士欣然同意。 “绿衣、绿衣。”她反复念叨着,面露喜色。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绿衣,绿衣。”白驹先生顺着她,也不断以她的名字呼唤她。 绿衣满心欢喜。 她是那样快乐,连人类给她带来的苦痛都不再放在心上。 只是,能乘坐乌篷船出游的那天迟迟未到。白驹先生只是一条成精不久根基浅薄的小精怪,他的能力尚且不足以掩护他们两个一起逃离出城。 白驹先生愧疚不已,绿衣反过来安慰他道:“我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快活。哪怕最后只是如此,也好过以往种种,我……也是愿意的。” 白驹先生向家族和成精协会求助,希望能在冬天到来之前将绿衣救出来。每年到了寒冬,动物园内都有许多动物因饲养管理不善而死亡。冬天是一个可怕的季节。 只可惜,那时毛春刚刚经历完一个动荡的时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成精者们在人类与自然的夹缝之中艰难求生,成精协会自身也是元气大伤,朝不保夕。而毛春蛇族里的多数族蛇都在四处游历,极难汇聚。 幸运的是,白驹先生还是收到一位同族长辈的回信,答应会尽快启程回毛春帮忙。 在漫长的等待中,绿衣怀上了白驹先生的孩子。小生命的到来令她神采奕奕焕发新生。 “我们会有自己的宝宝,很多很多。”她这样说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若是在野外,普通森蚺一胎可有数十条幼蛇,最多时甚至可达八十多条。绿衣当年也有二十几位同胞兄弟姐妹,只是毛春城动物园的能力有限,除了她之外,其余的绿森蚺宝宝都被送走了,绿衣都没能见他们一面。几年之后,她的母亲也因营养不良出现严重的身体病变状况,最终离世。 绿衣在这个世上早已没了亲蛇,而现在,她却能和心爱之蛇繁衍后代,成立家庭。对于她而言,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珍贵礼物。她开始学会祈祷,学会感恩,学会珍惜每一刻。 当然,成精后的绿衣不可能再有精力孕育如此多的小生命。她运转着身体内的精气,隐约能感受到四五个微弱但是鲜活的心脏跳动声。他们是那样坚强,他们一定可以活下来,无忧无虑地长大,拥有父母的爱,成就灿烂的蛇生。 宝宝的到来让这对年轻的父母惊喜到手足无措,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危机。绿森蚺的孕期大约是七个月,宝宝原本预计会在枫叶变红的季节降生。然而秋天到了,白驹先生和绿衣期盼已久的救援却并未到来。因为种种原因,白驹先生的长辈受到阻挠,在路上耽搁了。 深受打击的绿衣肉眼可见地变得憔悴起来。她越来越瘦,几乎变得和白驹先生一样粗细。 出于本能,在森蚺的妊娠期,母森蚺会利用自身储存的能量孕育体内的卵。在野外,森蚺是“一妻多夫”的,即一条母森蚺可与数条雄性交配。在交配仪式结束之后,母森蚺可以选择吃掉交配对象其中的一条甚至更多。这样,在幼蛇出生之前,它可长达七个月不用进食,滋养胎卵。 看着日渐瘦削的绿衣,白驹先生心中如有烈火灼烧,煎熬难耐。诗歌可以让生活变得美好,却不能消除痛苦。 白驹先生努力想让绿衣开心起来。他假意提议道,若是绿衣觉得他带来的食物不好吃,可以效仿前辈,也将他一并吞下腹中,这样他们就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绿衣却明白,那不仅仅是戏言,那是白驹先生暗下做下的最坏打算。倘若他们真地无法逃出人类的枷锁,一同死去倒也不错。 当然,她很快便否定这样消极的想法。如若她仅仅只有自己,那么她只需要考虑当下,只需要顾虑自己的情绪,完全可以随性而为。但现在,她已经怀有宝宝,她是一位母亲。成精后,这种与后代维系的深厚羁绊深深感染着绿衣。她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浮萍,她有了根,有了依恋,也有了遁甲。这种微妙的感情前所未有。 也许,像普通森蚺那样,将幼蛇诞在冰冷的水里,让它们自生自灭,再不过问,这样的生活也很好,无拘无束,没有烦恼。生命最大的悲哀来自于思考。人类就是最好的例子。 绿衣这样想着。然而,她已经没有办法像一条普通森蚺那般行事了。她已经变成一位放不下、牵肠挂肚的母亲,哪怕她的孩子此时还只是一枚枚小小的卵,蜷缩于她的腹中,一无所知。她愿意用世上她所拥有的一切去赢取一个光明未来的机会,为她的所爱。 绿衣发誓绝对不能将自己的孩子也产在动物园,那样的话,孩子们最后难免会天各一方,最终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命运。森蚺是卵胎生的生物,他们不会产卵,而是会让幼蛇在腹中的卵内直接发育,最后排出幼蛇。要想彻底隐瞒住幼蛇的存在,只有一种方法。 她决定逆天而行。天若不容我,我亦不从天。 瞒着自己的伴侣,绿衣将自身的精气运转周天后汇聚在腹中的卵内,强行保胎,硬生生将妊娠期延长了半年。等白驹先生发现时,一切已经太晚。 蛇宝宝们安安静静,在母亲的腹中呆了整整十三个月。 好在,这期间,动物园的人类保育员只以为是绿衣食欲不佳——这种现象在圈养野生动物之中很常见——他们并没有过多重视她的身体状况变化,只是减少了绿衣表演的次数,无意当中也算是做成了一件好事。 等到百花再次开放,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白驹先生和绿衣期盼已久的救援终于到来。 很多年以后,毛春城的老人还能依稀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瓢泼大雨,雷电轰鸣。河水暴涨,淹没了马路,树木被刮倒,连根拔起。所有人都被困在室内,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威压,哪怕是最恐怖的灾难电影,也不足此刻的心惊一二。整座城市如扁舟摇曳,摇摇欲坠。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当惴惴不安的人类小心翼翼地探出家门,意外地发现天色转好,万里无云。昨晚肆虐的洪水像是从未来过,除了树上挂着的无数鱼虾,竟然再难寻踪迹。 一切宛若噩梦一场。 关于这场不同寻常的暴雨,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不只有一位目击者证实,在洪水爆发的那一晚,毛春城里闹出了蛇灾。所谓蛇灾,往往只是人类杜撰出来的灾难,指在不同寻常的情况下见到数量极其多的蛇类聚集在一处,具体原因通常不得而知。 然而那一晚的蛇灾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无数条蛇,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有人们认得的,也有说不上名字的,有身带剧毒的,也有无害的。这些蛇聚拢着,团成一处,你叠着我,我绕着你,就像是千丝缠绕难解的线团。蛇团随着洪流的方向,不断交换叠加位置,蠕动前进,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便消失在昏黑的夜色之中。 有人甚至发誓,在汹涌的河流之中,他看见无数条蟒蛇身驮一艘古怪的乌篷船。那艘船在巨流中行驶得稳稳当当,从西向东,消失在动物园方向。 目击者们胆战心惊,堪比亲眼见到人间地狱。此后数年,每每雷鸣暴雨之夜,午夜梦回之后都会惊醒,久难成梦。 但真要论起毛春城的损失,似乎有没有。起码第二天醒来后的人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没听说过哪家出了人命事故,甚至连受伤的人都不曾听说过。受灾最严重的却是毛春老动物园,据说不少兽舍的铁门都被冲断了,原本收容着的动物们纷纷跑了出来,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逃匿无踪。然而第二天,市里头组织人力去寻找流窜的动物们却一无所获,实属怪异。 然而,以上这一切,都被总结为都市怪谈。奇怪的是,若是换做平时,发生这样大一件怪事,哪怕已经证实为无稽之谈,也不免有好事者会寻根究底,加诸想象,添油加醋地编造出流言故事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在毛春城县志上都不曾有过一笔。 毛春城的生活照旧,只是老动物园停业整改,据说要迁址。人类就这样安心地将其遗忘,似乎本来也就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他们渐渐地不再将暴雨之夜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这种漠视来得自然而然,甚至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等多年后再次回想起来,当年经历过那场暴雨的人类也只能说出个大概轮廓来。但要再多问其中细节,已经鲜有人能说出个子卯寅丑来了。 暴雨,洪水,蛇灾,乌篷船? 大约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而在地狱般的洪水冲破动物园牢笼的大门的那一晚,绿衣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她耗费全力,依旧没能保住她的宝宝。 “我真没用,”绿衣的眼里含泪,“我竟然让我的孩子降生在这种恶魔之地里。” 白驹先生紧紧地靠着她,用吻部轻贴她的额头,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说起一件似乎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的姐姐是一条大花蟒,她是百叶林里最漂亮的蟒蛇,虽然脾气很差,也很能打架,但是追求者不少。” 绿衣艰难地集中精力,听着伴侣轻声细语的述说,想从他的陪伴中汲取力量。 “其实,我们一家都是花蟒蛇,我的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妹妹。他们都拥有漂亮的花纹。除了我。” 白驹先生微笑起来,眼神里充满柔情,似乎想起了什么温馨有趣的事情。 “我其实是一条先天不足的蟒蛇。他们曾经劝诫我的母亲放弃我,不要将我抚养长大。” 白蟒,或者说绝大多数的白色蛇,其实都只是普通蛇类患上某种先天白化病后形成的变种。尽管在这个国度内,白蛇是一种极为浪漫的神怪形象,并由此演绎出白素贞和人类相爱的传奇故事。然而在不那么浪漫的动物界,丛林之中的耀眼的白色往往意味着危险,白色物种往往很难独自存活。 白色,就像是诅咒,是一种不祥之色。 绿衣屏住呼吸。她还是头一次听见白驹先生说起自己的故事。身为母亲的她,很难想象被迫放弃孩子的痛楚。她用脑袋温柔地回蹭着伴侣,无声地安慰着他。 白驹先生接受了爱侣的安抚,又说道:“当然,如你所见,我的母亲拒绝了。我的父亲甚至带着我们一家搬迁到更远的地方,远离是非。他们坚信,我并非是不祥之蛇,我只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不得不说,我的家蛇们其实比我更具备诗人的特质。” 白驹先生笑了起来,绿衣也跟着他小,腹中的痛意似乎也随之减轻了。她的意识渐渐迷糊起来。 白驹先生轻柔地晃动着绿衣的身躯,帮助她保持精神,继续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我的姐姐,因为要保护我这条独一无二的白蟒弟弟,在很小年纪便学会了如何单挑一整个雄性蟒蛇团队且让自己不吃亏。甚至我的妹妹也比我能打架。她们都很好,在父母去世之后,继续照顾着我。 前年春天,我的妹妹远嫁了。而我的姐姐住在百叶林里最美的小月湖里。以后我一定带你去看望她,我敢保证,她肯定会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比对我还要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姐姐家里做客,躺在珍珠岛上的大榕树下乘凉,而我们的小蛇则在小月湖里吵吵闹闹地比赛游泳。” 绿衣被白蟒先生描绘的美好场景所打动,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全力用精气护住胎卵所在。 “所以,我想告诉你,一条蟒蛇,或是一条森蚺,是不会因为他的出身而变得卑微的。哪怕其他人都说他不好,哪怕他出生在魔鬼之地。”白驹先生垂下头,紧紧护住绿衣,“重要的是他决定要做一条怎样的蛇,重要的是他的家蛇如何爱他支持他。” 这句话像是在昏暗的阁楼里打开一扇天窗,绿衣的内心被点亮。她一直以来的执着只是为了更好地爱她的孩子,但其实爱才是本质,而非其他。 她忽然释然了。 蟒蛇先生是那一胎中最早降生于世的哥哥。他最终还是在动物园里出生,带着父母的祝福和爱意,就落在他的母亲从小生活到大的方寸之地。外头是喧闹嘈杂的叫喊声,救援近在咫尺。 他的身边伏着几条小蛇,两条妹妹,两条弟弟,早已僵硬。绿衣的身体因强行保胎而耗费过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无法保住所有幼蛇的生命。蟒蛇先生是唯一的一条幸运儿。 绿衣哭着将孩子们用自己的蛇蜕包裹起来,拒绝了伴侣的帮忙,将他们牢牢驮在自己身上。 自出生后第一次,绿衣离开了动物园,离开她的成长之地,离开她的牢笼。 她的身后是她的过往,她的前方是陌生未来,生命开出一条看不见归期的岔路口,但绿衣无所畏惧。 乌篷船又稳又好,足够容纳他们一家蛇。冰冷的雨并未打湿他们的身体。乌篷船载着绿衣和白驹先生,以及他们唯一幸存的孩子小蟒蛇,义无反顾地驶向百叶林深处。 正如白驹先生承诺过的那般,白驹先生的姐姐确实很喜欢绿衣。在家蛇的悉心呵护下,在蟒蛇先生的陪伴下,绿衣又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蟒蛇先生一天天地长大。白驹先生将孩子的命名权交给绿衣,绿衣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让蟒蛇先生冠以佘姓,这是一个最普通的蛇类大姓。有时候,普通就是一种幸福。而“俊智”二字则代表着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所有期待。虽然这个名字并不符合白驹先生的诗人美学,但他还是欣然同意。 他们始终生活在那艘乌篷船上,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红久河上。绿衣挑剔地选择着他们未来定居的场所,哪儿也不够好,却哪儿也足够好,只要他们一家能够常相随。 只可惜,这样美好的时光是向天偷来的,不得天长地久。 绿衣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给她的孩子多半年的安稳。她的基筑千疮百孔,任何灵药都回天乏力。白驹先生再不舍,他们终于还是来到了离别时分。 绿衣是在白驹先生的注视下咽气的,离开时,她的脸上还挂着温暖的微笑。 百叶林里果然有世间最美的春花秋月,有水天闲话,也有江海余生。 她的良人没有说谎。 她的身上曾经压着苦难的岁月,在离别的这一刻却觉此生无憾。 依照绿衣的遗愿,白驹先生请了一簇无根天火,爱妻及其留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燃作灰烬。他将绿衣的骨灰尽数撒在红久河的波浪之中。红久河浩浩荡荡,滚滚东流,带着绿衣最后的思恋,进入无边无际无所束缚的汪洋大海。 之后,白驹先生努力振作起来。他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给予了蟒蛇先生最好的爱。当蟒蛇先生不再依赖他的陪伴后,白驹先生收拾行囊,像真正的诗人一般云游四方,行走天地,见万千事物,品人生百态,如同他向绿衣承诺的那样,要过充实满足的一生。 而蟒蛇先生送别父亲,也开始潜心学习,最终考上大学,成为一名人类大学生。 天边隐隐传来闷闷的雷动声,预示着一场夏日暴雨的到来。蟒蛇先生正想加快速度,回到正题,一笔带过自己后来的读书和考研经历,没成想一抬头,正对上他诺泪眼婆娑的一张脸。 小海獭手里还抓着空汽水瓶,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忽然汪汪汪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好大声。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变形了,看起来伤心极了。 汪——汪——汪汪! 蟒蛇先生忽然失语,只能绷紧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 獭:汪汪汪,发出单身狗的怒吼。 小老板:…… 獭:不过,这一章又是没有罗的章。你再不出现,群众们要有意见了,会以为我们闹分手,绯闻就是这么产生的。做一个名獭,难,唉 小老板:……你先和我说说,我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在一起的?谁先捅破的玻璃窗?说细点,我月底还剩一点流量 獭:……汪汪汪! 第93章 蟒蛇先生的考研事件(4) 他诺汪汪汪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不对。他慌忙翻出毛毛变成的手绢,用力擤了擤鼻涕,顺便拿眼角偷偷瞄了一眼蟒蛇先生和殊途同爷爷。 也许是因为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足够多,殊途同爷爷的感情比起少不更事的小海獭来,更加内敛。他听着听着,在蟒蛇先生温和的叙述声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此时还呼呼地冒着鼻涕泡。 而蟒蛇先生虽然面色古怪,却顾忌到小海獭的脸面,没有追问他的异状。 这让他诺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他想了想,又在屏幕上打字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蟒蛇先生看见他的问题,红着脸,略带羞涩地道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我是想说我的学习情况的,没想到跑偏了,害你听了这么久。” 他虽然和普通成精者不同,从小就在人类城市中长大,也结交过不少人类同学,但对于他父母的往事,却是不能轻易述诸于口的秘闻。像今天这般可以毫无顾忌地缅怀亡母的机会对蟒蛇先生而言也是难得的机会。 “你要是不嫌无聊,我就再简单说说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诺拼命摇头,汪汪汪地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蟒蛇先生笑了起来,语气温柔,“其实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几乎是过着相当平凡的人类生活。” 也许这一点,正巧就是绿衣和白驹先生所期待的。他们的孩子像普通人类那样,被爱着,被呵护着,有选择的自由,自己决定未来的方向。 绿衣去世之后,领略到悲欢离合的白驹先生灵台清明,顿悟是非,没过几年便成功修成人形,修为也有所精进。那时候,毛春成精协会正值革新之际,急需各类能修成人形的精怪。白驹先生对毛春城的感情相当复杂,一方面他的爱妻便是在其中磋磨岁月伤了根基,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有后来者同他当年一样,面对困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若是成精协会能够蓄力成长,庇佑一方精怪,也算是一件大德之事。 白驹先生最终决定挺身而出,为成精协会贡献自己的一份薄力。他将乌蓬小船寄放在姐姐处,带着年幼的蟒蛇先生搬到毛春城内居住。又过了数年,蟒蛇先生也成功化人,白驹先生便让他和人类幼崽一样接受教育,正常生活。 在白驹先生的努力和成精协会的支持下,蟒蛇先生顺利地读完高中,又通过人类最残酷的大考之一——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顺利前往邻城云泉,并就读于其著名学府云泉大学,完成本科学位。 如果仅仅是知晓这一点,也许会很难理解蟒蛇先生居然在人类社会中找不到工作的困境。毕竟云泉大学哪怕从全国范围而言,也是能够排进前二十的知名大学,它的毕业生应当不难找到工作才对。 他诺好奇地看着蟒蛇先生。于他看来,蟒蛇先生能够考进人类大学,并且顺利拿到人类文凭,已经是一件相当了不得的壮举。在他认识的所有精怪里,蟒蛇先生可以说是最聪明的。 虽说人类数量极多,但是相较于野生动物们,他们活得相当精细,因此社会需要的工作岗位也同样不少,涉及到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要有心,哪怕是水獭一家的双胞胎姐妹花,他琪和他琳,这样勉强才能拿到人类高中毕业证等同文凭的小精怪,也可以在毛春的海鲜城里打工,还报名了人类烹饪学校,打算学做海鲜和面点。 他诺心想,蟒蛇先生大概是运气不好吧。他觉得有些同情,又有些愧疚。若是他的神仙外卖事业做得足够好,也许他就有能力聘请蟒蛇先生呢。 大概是猜到小海獭的心思,蟒蛇先生只是笑着摇摇头。他向小海獭解释道:“其实,在人类社会中找工作,除了自己能干什么,有时候也要讲究你想做什么。” 其实,这种自我意愿的需求哪怕是对于人类而言,也是更为高等的需求,并非是他诺这样远离人类生活的小精怪所能理解的。 “我的父母曾经告诉我,我可以选择任何想要的生活,只要我有足够的能力去获取途径。因此,得知我的分数足够考上云泉大学之后,在面临大学专业报名时,我决定遵从了内心的号召。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 他诺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蟒蛇先生目光坚定,神情庄严,难得大声地说道:“哲学!” …… 小海獭低头,用一指禅在屏幕上笃笃笃地戳了半天,提问:哲学是什么? 他正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呢,没想到蟒蛇先生面带欣喜,一把握住他诺的手,带着顺利会师的喜悦一般用力摇了摇,坚定地说道:“你问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哲学。” …… 小海獭面上一片茫然。 蟒蛇先生倒是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受挫,反而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学习愿景。 “我小时候经常听我父母说起他们在动物园的那段时光,虽然对于我的母亲而言,那段岁月不堪回首,不过年幼的我除了对母亲的同情和爱,还激发出思考的兴趣。我总是在想,动物对于人类应当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撇开我们这样特殊的成精者不谈,那些普通动物,它们没有灵智,却同样生活在这颗星球之上,它们是数十亿年以来的地球居民之一,它们是否能享受和人类同等的权益呢?它们是否有权追求物种平等呢?所谓的动物福利和地球生命的未来到底又是什么?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呀。” 他诺瞪大眼睛。他还从来没有思考过动物平权问题呢。他略带敬畏地看向蟒蛇先生,听得格外投入。 “我年幼的时候便产生了这些问题。只可惜我的父母都无法为我解释。我的父亲告诉我,人类的知识浩瀚如海,我想知道的一切答案都蕴藏在他们的知识宝库里。他鼓励我勇敢地去探索。而当我修成人形之后,我接受了父亲的提议,像人类幼崽一样进入学堂,开始触碰到人类累积了数千年的奥秘。我发现我的很多疑问,都在伦理学的范畴,而伦理学正是哲学的分支。” 不用说,小海獭更加没有听说过伦理学。但这并不影响他认为蟒蛇先生聪明极了,竟然能知道这样多的东西。蟒蛇先生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愈加高大起来。 大概是因为讨论的内容是他喜欢的东西,蟒蛇先生不再像平时那样礼貌克制,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自已的激动之情。他没有看小海獭,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当然,哲学要探讨的范围则更加宽广。不过,对我而言,这种无法穷尽的感觉带来的挑战,反而更加有意思。 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哲学就是人类自身的修习。就像我们精怪要领悟天道效法自然,人类也在不断思考,在思考中顿悟,在顿悟中突破。他们的修习之路也许和我们不同,也无法像我们一样突破自身极限,成就另我,但他们的行为同样是对天道永无止境的探索。哲学向内至微处,向外至宇宙,无所不在,涵盖一切。 因此,我选择了哲学,踏上我的人类修习之路。” 他诺很想为蟒蛇先生鼓掌。 蟒蛇先生确认目标之后,他的行为便很好理解了。他以不错的成绩入读云泉大学哲学系。彼时的他尚且不明白在人类社会中,孩子选择哲学系意味着什么。哲学系与历史、考古等专业大类,多年以来始终是冷门专业和就业困难排行版中的常客。 几乎没有什么普通人类家庭会鼓励或者支持孩子选择冷门的哲学系。哲学系的新生,多半是因为高考成绩问题被迫接受了专业调剂,还有一小部分人类确实出于兴趣,但他们都来自富足的家庭,未来能够自由选择职业,没有生存顾虑。 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国内人类大学中,纯哲学类别的专业实属凤毛麟角,通常都会与其他更加接地气的学科杂交,衍生出新专业。在这种境况下,各校哲学专业的设立水准难以保障,教学质量更是良莠不齐。而云泉大学作为老牌的知名学府,多年来一直坚持综合发展,其哲学系历史悠久,吸收了不少科研人才,在国内排名已是数一数二。 不过,作为一条蛇,蟒蛇先生不太习惯考虑太过现实的问题。而他的父亲白驹先生本蛇就是一位极富浪漫情怀的诗人,更不会为了这种来自生存压力的顾忌而反对孩子追求自我。 云泉城离毛春城不算远,车城在两个小时左右。蟒蛇先生搬离了在毛春城的家,住进了学校。也正是在这期间,白驹先生放心地云游四方。 入校不久,蟒蛇先生便迎来蛇生的第一次打击。真正的哲学课和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人类的哲学课程并非只是思考人生,吸收天地精华这样简单,作为普通学生,他发现自己甚至不能拥有独立的思考能力。 这种无措感在大学的最初一段时间内几乎将蟒蛇先生打击得萎靡不振。如果一定要比喻,大概有点近似于某个因看犯罪心理等剧目而沉迷“心理学”的青年,进入普通心理学专业学习后,突然发现自己被数学建模所淹没一般。 当梦想照进现实,便有可能显现出其噩梦的本质。 不过,蟒蛇先生最终还是挺了过来。最初,他逃避学习,不要命地阅读大量书籍,想要借此抒发内心的抑郁。后来,他得知,哪怕是人类,在进入一段全新的生命旅程时,也会感到惊慌失措,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期,这是非常正常的,并不能说明他的无能。他决定以主动出击破解困境。 一般而言,人类大学新生适应新环境的调整期是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无论是学习方式还是人际关系,都能达到一个新的平衡。蟒蛇先生给了自己三个月的充足时间。在这期间,他允许自己流露失望或是茫然的消极情绪,接受自己并不完美也不天才的事实,并不急于取得成绩,而是放缓脚步,慢慢寻找着自己的节奏。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他的愿景,和他的信念。 然后,他带着新的理解,走上他选择的路。 也许大学并不能提供给他一次完美的学习旅程,但是大学绝对可以提供给他一段宝贵的青春岁月。在这四年之中,他可以尽情探索,将思绪的触角延伸到课堂之外,延伸到人类的知识殿堂,毫无杂质、全身心地享受作为“学生”的快乐。身为学生,他可以无知,可以犯错,也会精力充沛,百折不挠。 大学里的学习也许无法提供给他答案,却能够训练他拥有更具思辨能力,能够反思,可能批判的大脑和灵魂。 以这样的心态前行,蟒蛇先生的大学生涯过得极其丰实,他的精力充沛而持久,他作为成精者的思想也更加成熟。 然而,像人类一样生活就意味着成精者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即他们的生活不会拥有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唯有坎坷磨难方是永恒。 临近大学毕业的蟒蛇先生和陷入窘境的无数应届生一样,他发现自己的专业……真地不好找工作。 哲学专业的毕业生能干点什么呢?也许可以从事各种机关单位的宣传口工作,但那个需要特殊的应聘渠道。也许可以进入新媒体做点文字工作,不过他的专业还不如中文系的吃香。也许还可以去学校教授“思想”“政治”一类的“杂课”,可惜教学工作基本都需要研究生的学历背景…… 一个个岗位要求咄咄逼蛇,人事专员的电话令蛇窘迫,偌大的招聘市场更是如同洪水猛兽,将蛇淹没。 更重要的是,蟒蛇先生发现这些“常规工作”对他而言都是具有束缚性的,不自由的,很难与他的人生追求相匹配。他终于体会到,人类总说的人生在世不称意,身不由己才是真实是什么意思了。 蟒蛇先生悲剧地在找工作与考研之中左右徘徊,最终选择再“拖”几年。也许等他考上研究生,经历几年的科研磨练,未来方向会变得更加清晰;又或许,在研究生期间,他能找到适合的工作契机呢?把所有问题都扫到未来,何尝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考研看起来,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嘛。云泉大学的哲学系就很不错,他完全可以直接考本校。 蟒蛇先生自欺自蛇地想着,当下撕掉简历,抛开烦蛇的招牌网站,一头扎进考研的汪洋大海,奋力游了起来。 然后,他考研失败了。 …… 还失败了两次。 小海獭听着听着,匆忙低下头,不想让脸上同情的表情刺伤蟒蛇先生的感情。人类的考试果然还是太难了吧,他这样叹气着,又不由自主地为蟒蛇先生祈祷起来。 ※※※※※※※※※※※※※※※※※※※※ 诺:我今天真是长知识了,小老板你知道哲学是什么吗? 小老板:我当然知道。 诺:你竟然知道??!! 小老板:哼哼,我当然知道,我们俩的故事就是一个哲♂学故事 诺(搜索归来):没事少上点网,也不要随随便便加奇怪的符号,不要成为被网络毁掉的青年!会被抓走的!! 第94章 蟒蛇先生的考研事件(5) 说起自己的两次失败经历,蟒蛇先生都不由得觉得好笑。若他是个总喜欢从客观因素寻找失败原因的蛇,那么他大概会将自己的两次考研失利都归结于运气不好。 第一年的英语小作文出现的题目,很不幸,是蟒蛇先生之前完全没有准备过的方向,加之是头一次大考,他经验不足,一时之间太过惊慌,没有把握好节奏,导致作文部分发挥极差。第二年却是完全相反,作文题目居然正好是他曾经精心拟过的内容。蟒蛇先生将其视为一种胜利在望的讯号。他狂喜地将草稿打好,并精益求精地不断修改,最后将内容小心翼翼地誊抄好。力求完美的后果就是他再一次没能掌握好考试节奏,在一道作文题上耗费的功夫过多,以至于后面的翻译没能完成。 蟒蛇先生内心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第二次的初试结果,以为又将会是一场滑铁卢,没想到这次的语言部分居然恰好擦线通过。他获得了复试资格! 恍惚之间,蟒蛇先生仿佛看见他蛇生的高光时刻。虽然他的初试成绩并不出挑,在候选名单里也只能排在中后位,不过据旁人经验可知,云泉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招生复试并不魔鬼,只要专业知识足够扎实,具备一定的英文沟通能力,给导师留下“可塑之才”的印象,哪怕笔试成绩差些,还是有可能通过的。 然而人类总说,祸福倚伏,泰极生否。坏就坏在这个“英文沟通能力”上。蟒蛇先生没能迎来他的蛇生巅峰,却再次遭受命运的痛击。 与应试不同,面试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因而对于语言能力有限的考生也足够友好。在英语面试之前,蟒蛇先生也自认为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他为了让自己不怯场,发挥出最佳水准,自接到复试通知起,便每日三次,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脱稿模拟自己的英文演讲。他的语言水平确实不佳,但他相信通过这样高强度的、有针对性的的训练,流利地完成面试部分还是没有问题的。 事实上,最开始的一分钟,一切进展得确实非常顺利,蟒蛇先生甚至怀疑有两位导师脸上露出的赞许的神色。虽然那也许只是他的蛇生错觉之一,但他依旧自信地讲下去。然后,悲剧上演了。 至今回忆起来,蟒蛇先生也不知道当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有时候,他会将他复试之前吃过的东西见过的人到过的地方反复回忆,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身体的崩溃。答案却是不得而知。 人类的身体具备复杂而神秘的机制,哪怕是成精者,在化人之后也无可奈何地必须接受这种机制的支配。 在那场可怕的面试当中,蟒蛇先生先是流畅地说完自己的开场白,然后突如其来地卡壳了。这种卡壳并非是普通的忘词,而像是一段损坏的磁带,不断地重复着其中的一小节内容,毫无意义地重复着,永远进行不到下一小节。他就像是突然失忆,无法顺利地揪出脑海里原本已经滚瓜烂熟的底稿,想要离去却不能,只得停留在原地踏步,挣扎着,如同溺水之人。 在场的所有人类都盯着他,目瞪口呆,仿佛他是一只什么怪物。也许是在疑虑的目光的注视下心理压力已经突破阈值,又也许是蟒蛇先生当天的身体状况本来就出了问题,总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扶着喉咙,猛烈地呕吐起来。胃酸裹着尚未消化的食物喷涌而出,酸腥味顿时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在泪眼迷蒙中,蟒蛇先生终于确定,原先的那两位导师脸上挂着的并非是赞许,而是满满的嫌恶之情。 他心下一惊,就这样昏了过去。 事后,蟒蛇先生被送往就近的大学医院,经检查后,医生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能以普通的肠胃不适为结论,给他开了几服药便将人打发走了。 蟒蛇先生的身体并无大碍,然而经此一战,他的精神受到极大的创伤。他的面试表现被导师们总结为“面试场合因过于紧张而出现呕吐现象,说明该生心理素质不过关,不适合”。心理素质不过关对于研究生候选人而言,几乎是比专业知识浅薄还要致命的缺陷。 没有强大的心理,很难熬过研究生艰难的两三年科研岁月以及各种琐事的磋磨。不少研究生就曾因为心理因素问题而没能完成学业,或是无端退学,或是休学,甚至有人选择了更加极端的了结方法。而学校则需要背负每一个未能成功毕业的案例所带来的质疑和审查。因此,导师们通常不愿意将宝贵的名额浪费在看似“不牢固”的璞玉身上,哪怕他可能确实是一块好玉。 蟒蛇先生一蹶不振,调养了整整一年,直到今年春天才有勇气再次打开书本。倒是有些知情的同学曾劝过他,要不要就此放弃考研。蟒蛇先生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继续下去。他自认为前两次自己并没有发挥到极致,他很想知道,若是自己能呈现出平日复习时的水准,甚至可以超常发挥,究竟可以走到何种程度。 更何况,他在考研这件事情上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所谓“及时止损”所能带来的效益,远不及他已付出的精力成本,更不足以平息他的不甘心。 今年是蟒蛇先生的第三战,也是他给自己约定的最后一战。若他还是无法上岸,他会冷静考虑他人的建议,转向其他人生方向。 读书,并非是生命中的唯一选择,甚至连“最重要”的选择也未必能称得上。只是有时候,人所坚持的,是一种“事已至此,不如勇往直前”的决绝。 他诺听到这,也不由得长叹一声。要说蟒蛇先生的运气,确实也是不好的。 修行者,绝大多数都极其讲究气运。一般而言,气运决定了一位修行者最终可以在大道之上走多远。无端陨落,功亏一篑,走火入魔,此间修习困境种种,不过都是气运不佳罢了。究其原因,一来大约是天道在上,确有其事;二来也可能是出自修行者的豁达之情,顿悟是一种极致的修习状态。要达到耳聪目明的顿悟大阶,必须灵魂涤荡,不为世事所累。而嫉妒、不甘和魔怔都有可能导致入魔的契机,使得修行者的筑基不稳,灵力溃散。不若将一切都归结于气运,谁也不能忤逆,谁也无需挂心,坦然自在,接受即可。 小海獭耷拉着眉眼,同情地拍了拍蟒蛇先生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他。 不过,作为已经以人类身份生活多年的蟒蛇先生,他的某些思维其实更接近于人类。他却觉得,除了所谓的运气不好,他的两次失利更是暴露了他的知识短板以及经验匮乏。他若能总结经验,以失败为踏板,总是能不断进步,找到突破口的,毕竟事在人为。 他诺闻言,用力点点头,握住拳头挥舞着为蟒蛇先生加油打气。 听蟒蛇先生这么一总结,感觉他在专业知识上其实没有什么硬伤,最要命的短板就是他的英语能力。小海獭并不知道什么是英语,但是他曾听有见识的老精怪们谈论过,人类社会的语言很复杂,他们并不像精怪,尽管种族万千各有不同,但都能使用同一种普及官话。哪怕是相隔万水千山从未见过彼此的两只不同种族的精怪,碰在一处,也能自在交流。这种理解能力并非是某个成型的有法可循的语言体系,而是一种植根于他们灵识深处的本能。当他们彼此交谈时,甚至不用思考,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因此,外语对于精怪而言是一件相当新奇的事情。 当然,所有成精者在修成人形后都需要学会至少一种足以让他们行走于人类社会的人类语言。不过这种语言类似于某种与生俱来的外在能力,就像功能健全的人类在从小到大的过程中,总是会自然而然地习得母语。变成人形的精怪总是能自如地运用与他们所化形的人类种族最为接近的人类语言种类进行交流,也许是处于伪装的本能。蟒蛇先生将这种颇为奇怪的现象戏称为“新手套装”。 而若是要像蟒蛇先生这般,因为其他原因需要习得第二外语,就不得不像一名普通人类那样,一点一点从头开始学起。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与人类一样,精怪的语言天赋也是各自不一的,总有些精学得快些而有些则进度缓慢。 从实践看来,蟒蛇先生大概十分悲剧地属于后者。他很聪明,也同样用功,甚至在学习外语这件事上可谓是刻骨。然而,他的外语至始至终都是他的痛,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说着说着,蟒蛇先生不免再次沮丧起来。他嘀咕着,“其实我不明白,我这样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任何一位异域人类交谈,如果是查找海外资料,我完全可以依靠词典翻译,也不知道何苦一定要逼我学英语。” 当然,作为一名当代大学生,蟒蛇先生很清楚自己这种想法非常消极,也是极其狭隘的,学习语言的重要性于学术研究不言而喻。只是他一再受挫,就很难抑制住内心的抱怨之情。 意识到这一点,蟒蛇先生感到羞赧。他不好意思地朝他诺点点头,道歉道:“让你听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我不该总是这样逃避问题,为自己开脱的。你别为我担心,我自己已经想好了。” 他诺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他在手机上缓缓打出几行字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完美也很好,有的时候,逃避也是可爱的。 在他诺看来,蟒蛇先生已经足够优秀了。虽然他两次失败,但依旧积极如故,还能从每次的失败尝试中摸索出新的道路。只是,蟒蛇先生对自己未免太过苛责,不允许自己享受任何赞美和满足。 他诺小时候是一只有点懒散的小海獭,他说不明白,优秀的态度是否就该如此严厉。他不知道像蟒蛇先生这样坚持是不是能变得成功,他只知道这样做会不太开心。于是他想通过自己的语言来尽可能地给予蟒蛇先生力量。 蟒蛇先生身心撼动。还从未有人同他这样说过,告诉他逃避也是可爱的。在他的认知里,逃避只是可耻,与任何美好都毫无关系。 ——没有人需要成为一位变形金刚。 他诺再次补充着。 变形金刚还是他最近通过和别精网络聊天才知晓的人类知识。他原先不明白,后来还是小老板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变形金刚就是打架极为厉害的大铁块的意思。至于硬邦邦的铁块为什么会打架,还能打得很好,他就完全不得而知了。不过小老板已经答应过他,等过段时间空闲下来,就会陪他一起补电影。人类电影可有意思了。 啊,我有点想念小老板了。他诺拧着眉头,悄悄地瞄了一眼来时的水路。小老板和猫领事的事情说不定已经谈好了,他现在是不是也无聊了? 蟒蛇先生恍然,又茫然,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诺所说的逃避,大概并不是将逃避作为最后一环的那种逃避,而是对自己的适时包容。只有学会原谅自己的人,才能变得更坚强。软的盔甲总是比硬盔甲更加合身。 蟒蛇先生还在进行着自我审视,而小海獭在神游之时,他们身旁垂落的榕树气根帘忽然窸窣动了起来,从中冒出一颗圆润的大脑袋。 小海獭被吓得汪叫一声,再一次差点翻身滚落到水里。 蟒蛇先生一把抓住他诺。他自己脸上也是颜色惨白,只得鼓起勇气询问来人。“你是谁?” 那个大脑袋挤了出来,然后是一尊壮硕的身躯。他的轮廓几乎从气根帘里抠出一个洞来。 来人是生面孔,长得圆头圆脑,小鼻子小眼睛,浑身肉呼呼的,看起来倒是很亲切的模样。他朝着他诺两人嘿嘿笑了一声,道了一声歉。 他诺歪着头认真打量着他,心道,原来是只小老鼠呀。真是很少见到这样普通的小老鼠化成人形的,更别提是这样肉嘟嘟的富贵长相。他不由得眯眯眼笑起来。 “啊怪我怪我,没吓到吧,没事没事。我刚刚呢,本来是想打招呼来着的,结果你们当时说话说得太投入了,我也一不小心就听见你们的谈话内容了。真是抱歉啊。”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两坨肉肉会鼓起来,将眼镜挤成一条缝儿,看起来甚是搞笑。 被不相干的旁人听见自己的私密谈话,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果然,蟒蛇先生的表情冷下来。不过他到底还是一位相当礼貌绅士的人,不想直接破口大骂。他看着那只胖老鼠,思索着措辞。 结果不等蟒蛇先生发话,胖老鼠又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不过这不是麦芒掉进针眼里赶巧了不是吗?我再次郑重道歉啊同志,我并不是什么出不了鸡的坏蛋,你当然可以介意,我不介意你介意。不过,我选择现身其实是因为我有一项很有意义的提议,我觉得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他诺好奇地打量着老鼠先生,他还从未碰见过像他这般会说俏皮话的成精者,尽管他并不能全听懂,却觉得有趣极了。 蟒蛇先生皱着眉头,依旧没有搭话。 老鼠先生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搓了搓双手,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色。“我刚刚凑巧听见你考研失败的消息,怎么样,同志?你需要一名应试辅导专家吗?” 应试……辅导……专家? 这几个常见名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并不常见的意思。这一次,不仅是他诺,连蟒蛇先生也茫然了。 老鼠先生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职业,简而言之,他可以帮助蟒蛇先生顺利通过下一次的考试——当然,是带薪酬的。 蟒蛇先生明白过来。原来是个考培骗子,他可见识多了,才不会上当的。他看向老鼠先生的眼神不免带上几分抗拒和怀疑。 没成想,原本还一派和气的老鼠先生瞥见他的神情,不知为何自己就生气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大声说道,“你这就是以貌取鼠!觉得我这样的就是不聪明的样子!长得胖难道就不能聪明吗?我们长得胖的就活该坐在图书馆低头看书都像是在读菜单点菜呗!”他气呼呼地喘着粗气,圆滚滚的肚皮上下起伏着。 蟒蛇先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知为何,脑内自动联想到老鼠先生图书馆点菜的画面,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鼠先生瞪圆了眼睛。 就在气氛僵直之际,后知后觉的小海獭这才反应过来,也捂着嘴巴汪汪汪地笑出了声。 老鼠先生瞬间气得更圆了。 ※※※※※※※※※※※※※※※※※※※※ 我得到内部可靠情报,小老板大概也许可能应该或许有一定概率会在下一章上线 小老板:……fine 诺:不愧是小老板,居然会外语,太酷了吧 第95章 屋顶 蟒蛇先生当然没有歧视超重鼠士的意思,不过既然自己的举动确实引起了对方的误会,他也不好意思再摆出冰冷的态度拒绝。 “谢谢你,我没有觉得你不聪明。”他这样说道,“不过我确实没打算请考培老师。” 事实上,蟒蛇先生也曾经因为英语学习问题而报名参加过语言特训班,课程费用昂贵但效果甚微。这让一直秉承勤俭持家信条的蟒蛇先生不再轻信任何一家考试培训机构。 他诺在一旁也用力摇着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不过老鼠先生的脸却突然像是六月天似的迅速转换成晴朗。他嘿嘿一乐,挥了挥肉滚滚的手臂,语气欢快地说道:“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刚刚看你们太严肃了,就想让气氛活跃一点。是我的错啊,我道歉。当然,我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让你不要一口回绝我。” 他竟然能把不要脸说得这样清新脱俗,蟒蛇先生叹为观止。只是现在在撕下脸来也不合适了,他只好继续婉拒着。 老鼠先生却不再坚持,转而看向始终在看热闹的他诺,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听故事。” 他诺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老鼠先生笑嘻嘻地搓了搓手,道:“其实,我也有一个悲惨但是相当有趣的童年,你要不要听?” 他诺下意识地就想点头。 老鼠先生又道:“你要不要劝你朋友雇佣我?” 他诺慌忙捂住想要继续点头的脑袋。 蟒蛇先生有些生气,说道:“你别欺负他。” 老鼠先生斜乜他一眼,忽的叹了口气,声音极轻地说了几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看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无趣的固执的家伙,你适合使用我的作战C套餐。” 尽管当下的情况很不对,但他诺还是相当好奇什么是作战C套餐。当然,他并没有直接提问题。 老鼠先生倒是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很好心地向他解释道,自己作为考培界的扛把子,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的授课与市面上大多数的考培课程有所不同,他是绝对的一对一单独授课——当然,说白了,他就是一位家教。正因为对象单一,老鼠先生课程讲究因材施教,灵活变动,很有正对性。而根据他这么多年来接触过的不同学生的情况,他特别定制了三套作战方案,即教学计划,能够体贴地照顾到学生的特殊需求。 “而且!而且!而且!”老鼠先生挥动着拳头,大声强调着,“我不仅仅是想帮助你学习进步,我还可以负责你在备考期间的心理疏导,让你轻松地走向胜利的终点。我,本鼠,就是一位行走的考试专家。” 这一句宣誓让蟒蛇先生和他诺同时愣住了。不得不说,对于蟒蛇先生这种情况,老鼠先生的推销实在太有诱惑性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望向老鼠先生,聚精会神地听了下去。 “最重要的不是快乐学习,你明白吗?”老鼠先生如此说道,“学习永远不会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永远,如果有人和你说学习是快乐的,那他肯定是个骗子,要么是想骗你不要放弃,要么是想我伪装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这是既小海獭的可爱逃避论之后,蟒蛇先生的观念受到的又一次冲击。虽然他本蛇始终无法顿悟快乐学习的奥秘,但这毕竟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宣传语。不少老师都曾经说过,学习过程应该是快乐的,寓教于乐,让同学们不知不觉地就掌握了知识。而蟒蛇先生自己也不能否认,在学习某些知识的时候,他确实是快乐的,这无关乎考试或是结果,完全是个人兴趣所致。 所以,其实事情的真像是学习本是苦海无涯,磨难八九,欢喜一二吗? 蟒蛇先生尚且如此迷茫疑惑,更别提从小就将学习视作一件艰巨任务的小海獭了。 见他们都不明白,老鼠先生进一步解释道:“学习过程本来就是痛苦的,不信的话,你们试着从这样的角度去理解。人类的大脑机制已经进化到一个极高的水准,其运行规则精妙而神奇。其中之一的反应规则就是,趋利避害,人类总是本能地会选择更加快乐更加短期见效的选项,而不是相反;只有当他们考虑到长久利益之后,才有可能去选择痛苦。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既然已知绝大多数的人类都出现过逃避学习的情况,且绝大多数人雷选择学习是出于十几年后的长久未来考虑,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侧面得出一个结论:学习过程只能给我们带来痛苦,而非快乐;但是学习的结果可能会是快乐的,因为它们会成为未来的某种保障之一,又或者,学习可以满足你内心的某种欲念,比如对未知领域的探索后,知识增长所带来的常人不可及的思想高度。 你先接受这个观点,就不会反感在学习时会经历痛苦这个过程了,因为这是一个必要步骤。你痛苦,别人同样也痛苦。毕竟,在人类思维中,痛苦的来源之一就是只有你自己在受苦,而别人都在逍遥自在。 然后你就会明白想要轻轻松松地快乐学习是不可能的,但是聪明人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痛苦的过程尽可能缩短,而让快乐的果实尽可能地甜美。 怎么样,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觉得电灯照雪明明白白的?” 学习的过程一点也不快乐,只是我们可以通过学习获得快乐的果实。这种言论一时之间竟让蟒蛇先生无言以对,甚至在内心暗自觉得对方说得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老鼠先生说话时表情生动有趣,语言煽动性极强。拥有这样好的推销技巧,若是他成为林绛的保险专员同事,怕是林绛会嫉妒得原地表演一个猫抓老鼠。而他诺恰好是只意志很不坚定的小海獭,他听着听着,不由得蠢蠢欲动,恨不能自掏腰包买下一个课程来,只可惜他并用不上。 不过,尽管他诺自己对老鼠先生的课程很感兴趣,但是他并不会想用自己的意见左右朋友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蟒蛇先生自己的决定。 见蟒蛇先生尚未表态,但态度略有松动,老鼠先生打算再接再厉,继续说服他。“哎呀,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嘛。我们俩个也是有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已经千里迢迢地走过来了,把之前的那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你只要肯迈出象征着信任的一小步就够了,这么想想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赚的?” 蟒蛇先生这才想起来对方出现得着实突兀。他问道:“你原本到珍珠岛上来是要干什么?” 老鼠先生回道:“哦,不是有个修屋顶的活儿嘛,我来问问还缺爪么。” …… 蟒蛇先生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难道你原来只想应聘修屋顶?” 不是说是专业的应试辅导专家吗?专家平时就是泥瓦匠吗?这个兼职的范围未免太过宽广随意了吧? 原本已经有所动摇的蟒蛇先生瞬间又摇摆了回来,再次瞪向老鼠先生,眼神里满是不信任。 老鼠先生也很无奈,回复道:“不是我不想干专家的活儿,因为我也是刚到毛春,根基和名气都没打起来嘛,专家也得要生活的不是吗?对了,你要是不想请我做考培,你们家有没有要修的屋顶或者坏了的家具,我能修也能砸,能拆也能补,能做心理辅导也能给母猪产后护理。你看啊,这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他诺一把从地上蹦了起来。 遭了遭了遭了!他的屋顶! 他听别精的故事太入迷,都把自己的事儿给忘得死死的。小老板还在他家里呢,要是修不好屋顶,雨水灌下来,他估计要生气的。 不行,我得回家修屋顶! 小海獭焦急地汪汪叫了两声,没等蟒蛇先生向老鼠先生解释是他诺家需要修屋顶,天空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声,云卷雷动,眼见着一场暴雨将至。 雷声刚歇,豆大的雨点砸落在湖面。起初只是大珠小珠的零星数颗,转瞬之间,雨点密集起来,倾洒江天,水面浮起云烟,风吹水立,潺潺雨声由远及近。 此时,在狂飞的银线之间,一叶白色扁舟穿云而至,拂散开一江烟雨。 一人独立船头。 他诺的眼神一亮,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怎么在外头玩得这么久?”罗飨这样说着,眉头蹙着好看的浅痕,“不知道要下雨了么?” 他没有撑伞,雨滴近身后被轻轻弹开,在他周身裹上一层淡淡的水汽,如烟似雾。 他是那样好看,好看到近乎不真实。他诺看直了双眼,呆呆地没有反应。 “回家。”罗飨又道。 他缓缓地朝他诺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手心里卧着一朵带雨的映山红。 他诺的眼神终于从他的脸上滑落到他手中的花,露出好奇的神色。 “是甜的。”小老板强调道。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他随手在林子里摘的一朵,事实上,这是那簇杜鹃里长得最为好看艳丽的一朵。原本映山红花期已过,罗飨略施小术,将几朵尚未开到全盛的花骨朵催熟,又从中精挑细选,择出最美的那一枝。这朵小花层层延展,娇艳欲滴,花瓣上没有一丝衰败的褶皱。 在其绽放到极致的刹那之间,罗飨伸手将它取下枝头,一直小心地拢在手心里。这是他干完活后给小海獭带的小零食。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当然没有必要和傻海獭细说。 罗飨轻弹手指,那朵映山红飞落在他诺怀里。 小海獭呆愣愣地接住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像只小木偶,被小老板拎上船,又梦游般地和蟒蛇先生、老鼠先生及殊途同爷爷告别。 老鼠先生热情地朝着他诺挥手,承诺之后有机会一定再给他说故事听。 暴雨声没能将殊途同爷爷惊醒,他依旧呼呼大睡着。蟒蛇先生将龟爷爷抱在怀里,打算带他回家先避避雨。而老鼠先生则趁机也黏了上去。 蟒蛇先生最后是否能接受老鼠先生,他诺不得而知,此时的他也分不出心思去考虑这件事情。 掐开花柄,用力一吸,映山红果然甜滋滋的。 小海獭忍不住又幸福地眯起眼睛。他在船里打了一个滚儿,不小心变回原形,所幸也不再变回去,而是趴坐在船沿,屁股冲外,拿尾巴调戏那些浮出水面换气的小鱼们。他的尾巴有节奏地一甩一甩,偶尔用力拍下冒头的小鱼。 罗飨没有理会他,反手给小海獭的脑袋上盖了一朵巨大的荷叶。 荷叶是不错的挡雨工具,硕大的雨珠掉在叶面,顺着坡度往下滚落。只是荷叶不够结实,小海獭只戴了一会儿,脑袋就被砸得咚咚发疼。 小白船开得并不稳当,时不时晃动起来,有几次差点将小海獭甩下船去。他诺明白过来,这船一定又是小白伞变的。它一定是故意想拿他寻开心。 被淘气的小白伞这么一打岔,小海獭很快放弃了戏弄小鱼的幼稚游戏。他回到小老板身边,想了想,掏出手机,慢吞吞地打出一行字来。 ——我们现在是要回家了吗? 他说的回家,并不是回小海獭的窝,而是回在毛春城的大罗杂货铺。 罗飨嗯了一声。 小海獭又惦记起他那“敞篷”的屋顶来,脸上不禁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小老板刚刚什么也没提,估计他是在雨势变大之前就已经出发了,没留意屋顶的情况。小海獭有点想和小老板分享自己的烦恼,但又觉得不应该让他陪自己一起心烦,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口。 就在这时,罗飨忽然开口说道:“对了,刚刚走得急,我忘了拿东西,我们先回你家一趟。” 罗飨这样说,他诺自然不会反对。他想,我就回去看一眼我的家,要是情况严重,就请二哥闲下来的时候再帮我补一补。 小白船急速转弯,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它在雨帘之中穿梭,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不一会儿,他诺和罗飨便再次回到大月湖的小家前。 他诺在心底已经做好见到一片狼藉的景象的准备。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顿时目瞪口呆。 他的小屋,他那座原本只是用茅草和树枝随意搭建的小屋,此时焕然一新,宛若拥有了新的生命。昨晚被掀开的屋顶不知何时被重新换上,但是新的屋顶并非是普通的草棚屋顶,而是一座空中花圃,里头栽种着种类繁多的花植,也不知是小老板从哪里搜罗来的,每一朵都开得极好,姹紫嫣红,争相斗艳,哪怕身在倾盆暴雨之下,在万物皆显颓势之时,也依旧傲然挺身,容资卓绝。 他的小屋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会呼吸一般。 在那片花团锦簇之中,小海獭毫不意外地发现一抹明艳的映山红。 罗飨在一旁清了清喉咙,开口说起话来,看起来像是要解释,态度却极为敷衍。 “帮你的房子换了个发型。”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随便弄了弄,等你自己以后再收拾吧。现在下雨也住不了,我们回去。” 说罢,竟要挥手离去,似乎是一点儿也不记得刚才要回来拿东西的借口。 小海獭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仰头打量起小老板来。和罗飨相处久了,傻乎乎的小海獭也开始变得更加聪明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这个总是口是心非的小老板。别看他现在一副云淡风轻、很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费尽心思给小海獭修一个会开花的屋顶是一件多么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在小老板心里一定要在意得要死。 心怀着一丝激动,一丝骄傲,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他一定也是想第一时间和小海獭分享成功的喜悦,让他也能欣赏到花园屋顶最绚烂最耀眼的此时此刻,才会找一个那样拙劣的借口,带着他冒雨回来,只为了看这一眼。 小海獭傻了才会信他的话,以为这一切只是随手弄来的呢。 看破这一点,小海獭得意地汪汪了一声,忍不住甩动起毛尾巴来。 哼哼,像我这样聪明的獭。 他掏出手机,用毛毛擦了擦溅到屏幕上的雨水,然后慢悠悠地打下几行字来。写着写着,觉得不趁手,又原地化作人形,继续用一指禅戳着屏幕。 罗飨站在一旁观察着,原本见笨拙的打字小海獭消失不见了还有几分遗憾,没想到化作人形的他诺竟然也灵活不到哪里去。他瞬间释然。又忍不住悄悄地挪动着脚步凑近几分,斜着眼偷瞄小海獭打在屏幕上的字。奈何雨太大了,他什么也看不清。他正想凝神望去,小海獭猛地抬起头来。罗飨慌忙将视线转移到前方,做目不斜视状。 “这么大的雨,赶紧走吧,还打什么字。”他的脸上似乎写满了“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怪。 他诺冲他甜甜地笑了笑,比平时笑得还要谄媚。他抬手,将手机递给罗飨。 罗飨一边嘀咕着,笑成这样真是难看死了,一边接过手机。他利落地一挥手,尽数将屏幕上的水弹开。 ——这是我生命中经历过的最美的一场暴雨,哪怕河水淹没,太阳出现,冬天再临,它也永远永远不会消失。 ——谢谢你 ——我们一起回家,一起看电影吧 罗飨抬头,对上他诺的笑脸。小海獭竖起两只大拇指,表示疯狂夸赞小老板的意思。 罗飨颠来复去地将文字看了好几遍,有些不满意地嘟囔着,“这怎么就能是最美了呢?”果然是只没什么见识的蠢海獭。 然而他却没有拒绝小海獭的邀请。 ※※※※※※※※※※※※※※※※※※※※ 诺(彩虹屁):你最棒了! 小老板:不愧是我 第96章 电影 当罗飨拎着他诺回到他们的大罗杂货铺时,骤雨初歇,万物呈现出水洗过后的晶莹剔透,哪怕是最普通的杂草,此刻看起来也分外秀美娇嫩。 他诺不过离家两日,此刻却像是阔别多年的归子,稀罕地抱着家里的家具,这摸摸那看看,忙得不亦乐乎。 院子里的大梨树上栖着一只陌生的小嘴乌鸦。他似乎已经守在此处多时,看见罗飨,恭敬地朝他点头致意,不一会儿就挥动羽翼飞走了。 他诺认为那是毛春城里的小嘴乌鸦族群的一员,他还记得他们的首领名叫胡椒粉,是一名成精的大乌鸦。没想到胡椒粉还派鸟来帮他们看家呢,真是一只仗义的鸟儿。 想到胡椒粉,他诺不免又联想到他的宿敌猫咪葱花。葱花厉害他的人类之后,前往苗咪咪的鱼饼铺打工,现在也算是一只有事业的成熟大猫咪了,据说他自己的修习也进展得很不错。仔细想想,他出面调停葱花和胡椒粉的猫鸟之争不过才是三个多月的事情,回忆起来却总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思来想去,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接外卖单子的缘故。 小海獭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道理。他将自己的想法写下来与小老板分享。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久都没有送外卖啦?这样是不务正业,好像不太好 没想到罗飨只是笑了笑,回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若是哪天你在做正经事才是稀奇。” 小海獭当下决定和小老板冷战三分钟。 三分钟过后,他诺又不由自主地黏上小老板,央求他陪自己一起看电影。听说使用人类的手机就能看所谓的会动的彩色电影,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呢。 罗飨当然不可能一口答应。他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和小海獭兜圈子,嘴里说着不同意的话,实则暗自从仓库里搜罗了不少适合观影时食用的小零食。他的年纪虽然比小海獭要大一些……咳,大很多个一些,但是罗飨并非总是有观看人类电影的闲情逸致。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零星几次关于电影的印象,内容、时间、场合都已模糊不可考,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能遵从大众观影原则:不管是好电影还是无聊的烂片,都应该佐以可口美味的零食。唔,香酥小鱼干就是不错的选择。 小海獭看见小鱼干的瞬间,脸都绿了。在他的概念里,磕鲍鱼海胆才是极致的美食享受,小鱼干什么的,吃多了真的受不了呢。然而,看着小老板兴致勃勃的神色,他实在不忍心将扫兴的话说出口,只好装作自己也十分小鱼干的样子,欢天喜地地捧着几袋小鱼干。 他诺的手机还是水獭大哥送给他的礼物,平时的使用率极低,除了用来偶尔发发信息,当做便签纸,以及贡献给小老板充当玩小游戏的工具,他很少自主开发手机的新功能。不过他相信小老板一定能熟练使用手机,毕竟他平时就一副很爱上网冲浪的样子。 他诺耐心地等待手机充满电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捧在手心里,递给小老板,让他挑选一部影片。 会打架的铁块变形金刚听起来就很有趣,但是按照小老板的美学原则,他是断然不会让小海獭选择这样打打杀杀的片子作为他獭生中看的第一部 电影的。 罗飨手指翻飞,灵活地滑动着屏幕,迅速地浏览起片库来。他挑挑拣拣,以极为挑剔的目光筛选良久,最终定下一部动画片:小丑鱼找妈妈。这部片子被放在儿童益智片的类别里,适合两岁以上的幼崽观看。罗飨认为这种片子格外适合他诺这样幼稚的小精怪。 小丑鱼找妈妈,顾名思义,故事与小蝌蚪找妈妈大同小异。影片以人类幼稚的眼光幻想出一个不真实的海底世界,讲述一条与家鱼失散数月的小丑鱼,如何通过他的聪明才智和坚韧意志,与结交新朋友海星一起在海底冒险,最终成功找到小丑鱼妈妈的故事。 故事内容本身乏善可陈,只是动画页面制作还算精良,采用3D写实技术,完美还原海底风光,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罗飨在电影看到一半时就已经将两袋小鱼干都吃完了,百无聊赖地又坚持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而小海獭却看得津津有味。在他看来,人类世界里能够将自然景物变成静止的图片就已经很厉害了,而这些图片居然还能动起来,里面的小动物居然还可以彼此对话,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吧。 小丑鱼勇敢机智,海星小伙伴憨态可掬,都是相当讨獭喜欢的角色。他全程投入,情不自禁地代入角色,沉浸在小丑鱼的奇妙冒险之中,看到精彩处还会忍不住鼓起掌来,汪汪叫两声。 一百多分钟的影片很快便结束了,屏幕暗下,字幕缓缓升起。小海獭长舒一口气,意犹未尽。他将小老板用力摇醒,想和他分享自己的观影心得。 不过小海獭的心得体会写得颠三倒四,罗飨又在中途睡了过去,对后面的情节一无所知,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我感觉这样好的故事,一定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吧,要不然作者怎么可以写得这么好呢?你说作者是不是本身就是一条小丑鱼。 他诺总结道,并给与了自己的至高评价。 罗飨十分肯定地摇头。别的不好说,但人类世界的影视作品,绝对是虚构的成分远大于真实。更何况,鱼类成精哪有这么容易,千百年也不一定也出现一位,更何况还是修成人形能熟练运用人类文字的,几乎是闻所未闻。 小海獭对此表示十分遗憾。 他此生还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大海。小丑鱼电影里描绘的色彩斑斓绚烂夺目的海底世界令他心向往之,好奇不已。这大约是作为海獭的野性本能在远方呼唤着他。 小海獭忍不住幻想着,能有一天,他可以踏上返回海洋的旅途,亲自在真实的海水里泡一泡澡,那一定很舒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他只能选择在荧光绿的大脚盆里泡海盐浴——当然,对于现在的小海獭而言,大脚盆已经相当不错了。 说不定,他可以穿越浩瀚无垠的大洋,寻找到相隔万里的另一片大陆,见到海獭种群。不是一只,而是好多好多只,聚集在一起,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它们从小到大都以海獭的形式生活着,不需要做任何特别的解释,大家都认识它们。 真正属于海獭的世界将会是怎样的呢? 他诺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着,却总是无法得到具体的形象。水獭大哥曾经警告过他,作为真正的野生动物的海獭种群也许并不会如他想象的那般自由平和,甚至很有可能会让獭失望,就像这颗星球上成千上万的生灵一般,野生海獭拥有着自己最原始的模样,并不在意活成“美好”的模样。 作为精怪,哪怕已经修成人形,也要永远铭记在心,他们并非是真正的人类。他们不可再犯人类一直再犯的错误,将自我凌驾于物种法则之上,妄图用自己的标准规范其他非人物种。这么做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也将毫无意义。 他诺明白其中微妙的道理,但这并不能阻碍他想要亲自探索的想法。他只是想去看一眼,寻找自己的来处,寻找他的母亲可能出现过的那片蓝海。最终,他并不想要和那些海獭生活在一起,哪怕他真地寻找到亲缘。他又不认识那些海獭,对它们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 他真正的感情归属还是在毛春,在脚下的这片淡水域,在他从小长大的百叶林。哪怕他此生只能依靠海盐泡澡,哪怕他永远也不可能吃新鲜的海胆吃到饱,哪怕他是独一无二的揉脸怪,他仍旧喜欢着他的家园。这里有他的水獭一家,有他的朋友伙伴,还有他的小老板。这里是他真正的海獭之家。 他永远不可能做一只真正的海獭,像海獭一样地生活。这并不是他的错,当然也非海獭生活不好。任何精怪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无须强求。就像人类的某地美食,尽管总有人叫嚣着正宗的某类美食总该是如何如何,其余流派皆是没有灵魂,但只要好吃,哪管那许多?你能保证每一个毛春人都像正宗的毛春人那样生活吗?正宗的毛春人又是什么呢?人生百态,迥异才是真相。 在他诺心里,他早就原谅自己不是一只正宗的小海獭了。他已经长大了,已经过了会过分苛责自己的年纪,开始接受他作为独一无二的他诺的这个事实。 就将大海作为一个蓝色的美梦吧。 他诺感到头上一沉,是小老板温暖的手心。 “等到那样一天,”罗飨轻声说着,“我就陪你一起去找蓝色大海。” 他没有说“那样一天”具体是怎样的一天,小海獭却不禁红了眼眶。 嗯! 他用力点头,心里软成一团棉花球。 罗飨收回手,不再说话。 屋里瞬间陷入一阵甜蜜的沉默。 小海獭平息着汹涌的思绪,忍不住又贴近小老板,想摸一摸他身上的糖果佩囊。 这么多天过去了,我的可爱值一定已经爆表了吧,说不定糖果已经满仓装不下了。哼哼,我就知道,小老板肯定是口是心非,没有人可以抵挡住我的可爱。 嗨呀,有的时候太过可爱太受别人喜欢也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呢。 小海獭心思飞转,脸上眉飞色舞。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整只獭像是石化一般,僵硬到一动不动。 罗飨用来装他的可爱糖果的佩囊此时依旧空空荡荡,里面一颗糖果也没有,一颗也没有! 连糖果纸也没有! 小海獭两眼冒光,控诉般地望向小老板。 罗飨像是才发现一般,诧异地拎起佩囊,动作夸张地倒扣着颠了颠,里头当然什么也掉不出来。 “一颗也没有呢。”罗翔再次强调道。 小海獭迅速垮了脸。 “也许你可以仔细思考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可以补救一下?”罗飨好心地提醒道。 可怜的小海獭当然什么也想不起来,顿时不满地皱起鼻子。 小老板表情无辜,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小海獭脸上浓烈的委屈之情。 ※※※※※※※※※※※※※※※※※※※※ 诺:给个提示吧! 小老板:嗯,我,你大哥,水里,哪一个【记仇.jpg】 诺:???? 小老板:这就是提示 诺:你和我大哥跳进水里,捞到一只海胆和一只鲍鱼,问我要哪一个,我说幼崽才做选择,成年獭全都要 小老板:……你糖没了 第97章 金蛋蛋 第二天,依旧是一个大晴天。 小海獭昨天晚上入睡前,还嘀嘀咕咕的,故意咬坏了小老板的一个枕头,以表达对他私心故意不放糖果的恶劣行为的不满。结果一觉醒来,他的心情就变得如同太阳一样灿烂,早就对昨天的糖果事件释怀了。他精神饱满,充满干劲。 今天也是一个适合开心的日子呢。 小老板也很精神,一大早就起床,坐在院子里算账。对于大罗杂货铺,罗飨一直都是甩手掌柜,连铺里有的产品进出情况都毫不在意。他所说的算账,自然不会是正经对账。 “从你住进我家开始,伙食费就涨了不少,这些都得好好记录下来。昨晚你又弄坏一个枕头,加上之前的帐……”他这样说着,迅速在本子上记下一个可怕的数字。 他诺迅速耷拉脑袋,拨弄手指头,装作没有听清的模样。 罗飨冷哼一声,叮嘱道:“今天你就别想出门了,反正也说不了人话,干脆留在家里替我干活,抵债。” 抵债两个字的发音咬字极重,几乎有种撕咬吞噬感。小海獭浑身一颤,蔫蔫地点头答应下来。 罗飨所说的“替”他干活,并非指的帮忙干活,而是完完全全替代他本人干活的意思。小海獭在一旁任劳任怨埋头干活时,他就躺在一旁的竹椅上,摇着蒲扇吸果汁,时不时发出舒畅的叹息声,看得小海獭羡慕极了。 立于毫不起眼的一隅之地,大罗杂货铺很少会引起普通人类的注意,哪怕偶尔闯入人类的眼帘,于对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间破旧的老式柜台,出售最为普通的矿泉水,口香糖和劣质香烟,过时到不会让人生起任何消费冲动。 然而于成精者而言,大罗杂货铺无疑是最具诱惑力的地方之一,就如同孩童眼中的糖果铺。在大罗杂货铺,成精者们几乎能找到他们修习所需的所有辅助物品,可以说是他们精生起点的第一步。 因此,经营着这样重要的一间杂货铺,哪怕老板本人再想偷懒,也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每月的进货盘点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又是绿头野鸭为大罗杂货铺送货的日子。它们有序往来,精准地空投下货品。不多时,院子里就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纸箱子。这些都是将要陈列在杂货铺里的货物,需要拆开、盘点、入账,最后再分门别类地上架。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儿,往往繁琐又累人。罗飨自然是一点儿也不想干。好在小海獭已经做习惯了,逐渐上手,一只獭独自完成也完全不在话下,偶尔还能做得极出色。 好在货品上架之后,后面的工作几乎都不用他操心了。和人类的商店不同,小老板的杂货铺是完全自助式的。客人们进来,用意念浏览选购商品,自觉付费,没有售后。而赊账和赖债在精怪界等同于自杀行为,没有人会想不开。 这一任的罗小老板比上一任的老板还要任性,几乎从不现身,也不做任何产品推广和新品公告。柜台总是空无一人。尽管如此,大罗杂货铺的营业额非但没有下滑,反而还有隐隐增长的趋势。 不出所料,成精钙片的补货量是最大的,这说明它在上月的销量极好,不愧是拥有两个成功案例的明星产品。小海獭与有荣焉,骄傲地认为他用自己的零花钱投放的广告一定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想到这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思考着推波助澜这个词的合适性。 就在这时,罗家的院子大门被敲响。 咚咚咚,有节奏的三声。 他诺抬起头,好奇地看向罗飨。小老板的上门客人,真是罕见呀。 罗飨正要应门,小海獭倏地一下跳到他身后,凑到他耳旁,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会不会是坏妖怪在敲门?” 他诺呼出的热气喷在罗飨的耳朵尖儿上,痒痒的。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耳朵。 他诺两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老板。也不能怪他脑洞大开,自从认识小老板之后,他诺作为一只平凡小精的很多认知都已被颠覆。起码他已经明白,原本只存在于他小时候的睡前童话故事里那些会吃小精怪的大妖怪就很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他诺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敲响小老板的家门时,也曾碰见奇怪的生物,扬言小海獭看起来很可口想要吃了他。想到这里,他诺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 罗飨用掌心推开他诺越凑越近的脑袋,嫌弃道:“别借机不干活。” 小海獭撇撇嘴,退到一旁。 “有我在,什么也不会发生。”罗飨这样说着,一挥手,小白伞从不知哪个角落冲了出来,飞去开门。 咔哒,门应声而开。 哦,原来只是小嘴乌鸦首领胡椒粉和他诺的猫咪朋友锅盔呀。 锅盔还是老样子,毛色因为常年奔波而显得暗沉发涩,只是比冬天的时候看起来更加壮实了,显然最近的伙食还不错。他冲着他诺友好地喵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而许久不见的胡椒粉也依旧精神,眼神犀利,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模样。只是他不知为何,在脖子上系了一条黑色的小领结。这种富有绅士风度的装饰品和风格粗犷的胡椒粉格格不入,甚至衬托得他还有几分可笑。不过,他本鸟显然不这么认为。只见胡椒粉骄傲地昂首挺胸,脖子扬得那样高就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似的,面露得意之色,想来也是对自己的新造型满意得不得了。 虽然扮相有些奇怪,但胡椒粉并非是什么会□□怪的大妖怪。小海獭长呼一口气,放下心来,在内心深处,却又诡异地涌起一股失落。要是能亲眼见识一番小老板勇斗大妖怪的画面,好像也挺令獭期待的呢。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因为锅盔的身旁站着一位极其夺目的成精者。 那是一只被毛极为普通的黄狸猫,胸前有一抹白色小花状的花纹,长得圆头圆脑圆肚皮,乍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只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狸花猫。唯一有特色的可能就是他的左耳,耳廓上由上往下打着一排小小的半月型缺口,很是齐整,看起来就像是某些人类群里流行的酷炫耳钉装饰。 总体而言,黄狸猫貌不惊獭,平平无奇。 如果不是他会发光的臀部…… 发光的臀部…… 光臀…… 他诺张大嘴巴,忍不住一点一点地歪过身体,探究地看向黄狸猫的屁股。 嗯…… 真是值得令獭深思的一幅场景呢。 尽管他诺努力想让自己的举动显得自然又不起眼,但他的姿势还是太过变扭很难不被别人注意到。 那位黄狸猫显然就已经发现他诺好奇的打量。他竟不以为忤,反而淡然一笑,大大方方地亮出自己的臀部,让小海獭能一次瞧个分明。 屁屁是个好屁屁,毛绒绒,肉嘟嘟,圆润而富有弹性,看起来手感十分好。 就是尾巴根下头长着一对会发光的猫蛋蛋。 会——发——光——的——猫——蛋——蛋—— 他诺盯着对方的臀部怔楞了半天,直到眼睛被猫蛋蛋闪出的耀眼光芒刺痛之后,他才猛然醒神,恍然大悟,忍不住大喊一声:原来你就是金蛋蛋! 怪不得在司猫簿并没有关于金蛋蛋的具体描述,当时他诺还暗自腹诽,这样简洁的记录根本起不到作用嘛,最起码的,若是有人遇见金蛋蛋,应当如何得知对方就是金蛋蛋呢? 眼见为实。今天的他终于明白了司猫簿的用意,因为根本不需要复杂的语言和详尽的描绘,只要你看到金蛋蛋本猫,只需要一眼,就能从灵魂深处喊出他那贴合至极的名字:金蛋蛋!真地是会发出金色光芒的一对蛋蛋呀。 当然,他诺虽然自以为是在激动地喊出了金蛋蛋的名字,在其他人耳中听来,就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汪汪叫。 金蛋蛋还吓了一大跳。“原来你是只狗呀。” 他诺慌忙闭上嘴,抽了抽鼻子,不满地哼了一声。他现在说不了人话,都不能随时随地发表见解了。他扭头看向罗飨,意图通过炽热的眼神向他传达自己的发现。 结果,罗飨只是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也没有向他们的客猫解释眼前的物种并非是犬,而是一只稀有的海獭。罗飨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胡椒粉和金蛋蛋的到来。 一鸟两猫上前,恭敬地向罗飨鞠躬问好。 不等罗飨开口询问,胡椒粉和锅盔便自觉地汇报起最近的工作进展。 他诺奇怪地看了一眼小老板,见他对自己的存在没什么反应,便知道这是他可以留下来听八卦的意思。他开心地将一堆杂物收拢在旁,一边埋头整理,一边竖起耳朵分神去听。 胡椒粉和锅盔的汇报并没有提到前因后果,他诺一开始听不太懂,后来渐渐明白过来。估计是小老板吩咐小嘴乌鸦们和锅盔领导的流浪猫群在毛春城里巡逻,重点勘察冬之子往来记录和精怪异常现象。 胡椒粉告诉罗飨,近期除了毛春公园的柳絮异常之外,还在城南和城东各发现两处发生类似异象的地点。他指派机灵的小嘴乌鸦潜伏在事发地点暗自观察异动情况,一无所获。而怪异柳絮消失的方向也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发现。 “只有一点,”胡椒粉最后说道,“我的鸟儿们在追踪时发现,城南和城东两片区域的冬之子情况要远比其他地区来得活跃,但是这些冬之子和异象都没有直接接触过,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关联。” 他的话被锅盔带来的情报证实了。 “我们发现,自开春之后,经由红久河进入毛春城的冬之子数量多达十位以上,部分是在名册之上的冬之子,但仍有少数是我们之前从未登记过的隐藏冬之子。他们来到毛春城,看似是定居,却没有任何具体的生活目标,也没有听说有主动去成精协会报道的,看起来目的不明。不过冬之子警惕性极高,落脚点隐秘难寻,不易接近,我也只能问出个大概,再深入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他诺也有些困惑。他对冬之子的稀有并没有很直观的感受,但从之前的了解和刚才的对话可得出,冬之子稀有,且一般不受尊重,很难得会主动融入到群体生活之中,更别提选择在喧闹的人类城市中生活。而毛春城一次性出现这么多冬之子,意图不明,显然是不正常的。 锅盔又指了指金蛋蛋,说道:“我们根据您提供的名单,重点排查了几位,发现了其中一位,且他有意愿配合我们的调查,就把他带来问话了。” 罗飨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向金蛋蛋。 金蛋蛋上前一步,再次垂首示好,然后缓缓开口说起话来。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像是一位很有见地的成熟精怪。 “我在了解到猫咪巡逻队寻找冬之子的意图之后,之所还主动接近锅盔,就是想将我身上发生的一些异状禀告与囿司大人。冬之子尽管离群索居,也并不愿意与是非牵扯过多,但若是有不法之人想借机伤害冬之子,利用我们特殊的体质行祸害,我作为冬之子中年长的前辈,是绝不能坐视不理的。” 金蛋蛋已经成精多年,仔细数来差不多有二十年的岁月,再加上他作为普通猫咪生活的年岁,的确算是一位长者,在冬之子中实属罕见。他出生于北方,是一只流浪猫的后代。他是那座城市的第一位冬之子,所有猫都断言他活不过次年春天。然而,金蛋蛋在母亲遗弃、食物匮乏的困境中,仍然坚强地生存下来。 小时候的金蛋蛋并无异常,与寻常流浪猫一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游窜,吃着百家饭,撩狗招鸟,也干过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事。 后来,金蛋蛋的成精意识日渐清明,他慢慢发现自己身上有一处不同寻常的怪现象。这个现象若是述诸于口,不管是人类还是猫咪都会拍手称奇,大吃一惊。这个怪现象便是:他有一对拥有割除不尽的蛋蛋。 说起来,这个怪现象的发现过程还略带惨痛色彩。作为流浪猫,金蛋蛋是城市里动物救助队的重点关注对象。在他成年之后,就接受了人类的绝育手术,左耳。理论上而言,绝育后的公猫哪怕仍能保留蛋蛋的外在囊袋,也难以抱住其中精髓,蛋蛋会逐渐萎缩,变成真正的装饰品。 没成想,金蛋蛋的蛋蛋在伤口愈合之后,竟然坚挺如故,丝毫不见颓靡,与未绝育时的状态几乎一致。不过彼时的他对于自身的了解不足,更是没有兴趣研究人类的绝育成果,就这么无视着。直到他被第二次抓住,送去了绝育的手术室。当时的人类兽医还相当诧异,任谁都会认为金蛋蛋左耳上的缺口记号是已绝育的证明,但无论怎么检查,他确实是一只尚未绝育的公猫。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金蛋蛋莫名其妙地再一次被摘除了蛋蛋。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他诺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大张嘴巴,傻呆呆地看着金蛋蛋,眼神里颇有些佩服的意味。 金蛋蛋猛然闭上眼睛,似乎也觉得自己那段过往不堪回首。 又一次从麻醉中清醒过来的金蛋蛋终于明白过来,他拥有一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蛋蛋。而数次的绝育手术,似乎在不断触发和刺激他的蛋蛋进化。 于是,金蛋蛋做了一个决定。后面的故事就简单多了。 长话短说,意识到自己身上不对劲的金蛋蛋第一时间选择了逃离那座城市,四处游历。正是在南下的路途中,他逐渐觉醒,成为一只成精者。而成精后的金蛋蛋的蛋蛋似乎也因此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由内到外绽放金光,变成一对名副其实的金蛋蛋。 随着金蛋蛋的修习精进,他的蛋蛋的光芒也愈加耀眼。他将这个怪现象当成是自己的秘密守护多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金蛋蛋尽可能与人类保持距离,不会选择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落脚。 多年前,金蛋蛋曾途径毛春城,为了寻到美味的小黄鱼,在猫咪事务所留下过痕迹。他的事迹颇具传奇色彩,一时之间在猫咪种群之间传为趣话,由此也登上了当时司猫簿的首位。只是出于对金蛋蛋的尊重,会发光的蛋蛋这种秘事并没有被记录在册。 金蛋蛋离开毛春城后,又继续往南走,游遍了数个城镇。原本这种逍遥恣意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今年早春时候。当时,金蛋蛋在一个温暖的南方偏远小镇上猫冬。那座小镇与毛春城有万里之遥。 那是一座与世无争的小镇,食物充足,地广人稀,气候宜猫,几乎符合金蛋蛋对于今后退休生活的一切要求。因此,他也由衷生起想要提前进入养老状态的想法。本来一切都很美好,他也打定主意,结束漂泊,决定在小镇里定居。 然而,在冬霜消融的那天早上,金蛋蛋从一个沉沉的长梦中醒来,不知为何,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决定回到毛春城。 这个冲动来得如此突然,毫无征兆,却又声势浩大,宛若一场无法抗拒的洪流。金蛋蛋被迅速淹没其中,像魔怔似的,收拾行囊,立刻踏上前往毛春城的旅程。这一路颇不宁静,然而他的意志坚定,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都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他眼见着毛春结界的边界线,金蛋蛋仍说不上来,他为何做出这样突兀的决定。若说是因为一场空梦,可他连梦的内容都说不上来。 这种情况对于一只流浪猫而言,是相当不同寻常的。要知道,绝大多数的猫咪都是享乐主义者。在他们的世界里,做事只分需要做和有趣的可以做的事。毫无缘由地选择一条艰难的旅途,没有任何趣味,又没有天大的好处,实在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金蛋蛋到底是一位饱经世故的前辈。一路上,尽管许多时候他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混沌状态,无法思考,也无法停歇,但终归有那么几个间歇,他是清醒的。金蛋蛋就利用这段难得的清醒时光,认真地反思着自己的行为。他还学会像人类一般记录下自己的思考结果和想法——当然,作为一只猫,金蛋蛋使用的并非是纸和笔,而是他的爪子和一块猫抓板。 经过反复思索,金蛋蛋得出自己的一套结论。他认为自己的行为并非是出自他本猫的意志,而是被一种强大的未知的力量所控制。那股力量可能是想从他身上得到某种好处,并且这种好处需得两方的距离足够亲密方能视线,因此他才会被这样不辞辛苦不远万里地召唤至此。 在接近毛春领域之后,金蛋蛋又碰见另外几位陌生的冬之子,观察发现他们身上同样存在着与他近似的情况,因此对自己的结论也愈发肯定。只是金蛋蛋到底还只是一只普通的成精者,没有多大的实力可以保全自己,更遑论要拯救其他冬之子,揭穿那个神秘的阴谋。于是,他留在毛春城里,伺机而动。待他意识到城里的成精者们在有意识地侦查异象,关注他们这些冬之子时,金蛋蛋决心主动现身,将自己得知的情况悉数告知,希望能与强大的成精者们合作。 今天,金蛋蛋跟着锅盔,见识到传说中的囿司大人,也是满心激动。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步棋是走对了。毛春城不愧是历史悠久底蕴丰厚的精怪之城,在他出生的那座城市,可没有囿司大人主持。 听完金蛋蛋的叙述,罗飨沉吟良久,始终没有说话。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众精屏息凝神,不敢有寸动,生怕打扰那位大人的思路。 又过了许久,罗飨终于动了。他正想抬起手臂,忽然发现手上发沉,低头一看,只瞧见一颗毛绒绒的后脑勺。 那只蠢海獭听故事的时候,原本还装模作样地离得远远地偷听,后来越听越起劲,越起劲越靠近,最后所幸靠在罗飨身上,直接将脑袋搭在他的手臂上。 罗飨皱眉,手臂上加了点力气,想把他诺的脑袋晃下去。他没有成功。他诺犹自沉浸在割之不尽去之不竭的金蛋蛋的故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懵懵登登的发呆着。 罗飨于是不再理会他,任由他贴着自己。正待他要开口说话,这时,罗家小院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咚咚,两声,带着一股浑厚的精气。 这一次,来的倒是真稀客。 百叶林的珍兽华南虎虎真和……普通的小水獭他他米。 虎真朝着罗飨略点了点头,又提了提手上的肉球球,解释道:“这个小东西是我在半路发现的。他应该是离家出走了,在毛春城的入城区迷路了,身上带着一张纸条,说要来这找哥哥,我就把他也带来了。” 他他米! 他诺瞬间从神游状态清醒过来,飞快地冲过去,一把将正要伪装成皮毛包包的小水獭拎在手上。 汪汪汪—— 你怎么能离家出走呢! 他他米原本还颤巍巍地抖动着身上的肉肉,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博取同情,没想到自己的哥哥一开口居然在学狗狗叫。他顿时惊呆,连可怜都不装了,两眼一红,扑进他诺怀里,嘤嘤地伤心大哭起来。 我的哥哥变成狗狗了,呜呜呜嗝—— 一时之间,场面变得难以控制起来。 第98章 虎真 等一切鸡飞狗跳都尘埃落定,胡椒粉和锅盔带着金蛋蛋离开罗家小院,罗飨终于腾出空来和虎真说话。 而倍受打击的他他米犹在抽抽搭搭,一脑袋扎进他诺怀里,嘴里发出啾啾的叫唤声,宛若一头受伤的小兽,怎么哄都不搭理人。他诺心疼地摸摸他的后背。 罗飨帮他诺招来松鸦,给水獭一家带信,言明他他米的下落,让家里獭不要担心,另外询问他他米离家出走的原因,好让他诺有的放矢地去劝诫那只小小的叛逆者。 写完信后,他诺仍旧显得忧心忡忡。大概是受到他情绪的感染,加之忽然得到哥哥变成狗狗这样一个噩耗,晴天霹雳不过如此,小水獭也显得闷闷不乐。 小海獭抱着小水獭,来到小老板身边,求助地望着他。 罗飨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奶糖,抛给他诺。他诺哄骗着他他米吃下糖果。 糖果奶气十足,香味浓厚。他他米嚼着糖果,心情好了许多,逐渐放松下来。他将脸颊紧紧贴着海獭哥哥的胸膛,偷偷把眼泪抹在他的衣服上。很快的,他诺的胸前便出现一幅颇具抽象派色彩的大作。 他诺这才从他他米爪子里抠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之前就很好奇,他他米怎么会在身上藏纸条。要知道,精怪是没有属于自己的特有文字的,只能使用人类文字。人类文字是每一位成精者在学堂里的必修课。而年幼的他他米还不能开口说话,更别提认字。虽然他已经早早上了成精学堂,但一直都是班上的特困生——学习特别困难学生。他现在学会写的字也仅限于狗爬字和近似狗爬字。他诺实在是不指望能从纸条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诺将纸条展开,果然,纸条上并非写的是人类文字,只有几团鬼画符似的简笔画。他诺凝神看了好一会儿,顿时觉得很是佩服虎真的耐心和揣摩能力,他居然能从这些毫无规则的黑线团中破解出正确答案,将他他米带到目的地。 当然,他他米的幼稚行为并非意味着他是只脑袋不聪明的小精怪,恰恰相反,能在如此年幼时期便顿悟成精,除了父母血脉遗赠,更多的是本身拥有极其优秀的基底。 人类的大脑集物种精华之大成,是天道独一无二的馈赠,也是他们整个种群赖以生存的本源。因此,为了能够发育出这种绝妙的大脑,人类在选择与淘汰的过程中,摒弃了幼崽出生前就已在母体内发育成熟这一生育模式,而是选择诞生脑容量更大的幼崽。 受母体身体限制,人类幼崽的脑容量增长到一定程度就很难自然顺产。因此,他们只能选择提前出生,在体外完成后期发育。这就意味着,刚出生的人类幼崽的自理能力极差,比不上大多数的动物幼崽。当普通动物们的幼崽可能仅需要一两年的成熟期,甚至能够缩短至几个月就可以达到性成熟,人类幼崽则需要经历一个漫长和复杂的成长期,才能最终适应生存环境,长成成年体。这种现象在自然界中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幼年成精的小精怪往往成长速度会变缓,逐渐趋近人类,那是他们与人同寿的象征。他诺自己一出生就是只能化人的小精怪,整个成长过程缓慢而艰难,年纪过了十八岁才堪堪成年。他他米成精时尚属幼崽期,因此情况与他诺近似,发育得也很迟缓,个头比同龄的小水獭要小不少,几乎像是变成了小个头的水獭种族一般。他的成长应该按照人类幼崽的同等水平来衡量。因此,从本质上来说,他他米还只是个两岁左右的小崽子,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再正常不过。 现在的他他米只能吐出几个极其简单的词汇,再复杂的句子他自己可能都无法理解,更别论要说出来。再加上他他米天生不喜欢说人类的语言,在家也只喜欢像一只普通水獭那般嘤嘤叫唤,这让他的语言学习进度更加迟缓。 他他米这样不爱学习的状况曾经一度让他诺很是心焦。他担心他他米因为进度缓慢会被无限留级,最后沦落到班级笑柄,被其他小精怪欺负。不过成精界毕竟极少有父母爱攀比孩子学习成绩的情况,大家都一般学习糟糕,也就没有什么好竞争的。他他米可以用实力说话,在学校里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过得滋润极了。久而久之,他诺也不再认为水獭弟弟的语言能力会是什么问题。 除了像现下真正沟通的时刻。 纸条平摊在他诺手心里。他歪着头又认真研究了半天,开始有点自信起来,他认为自己看懂了。他示意他他米,指了指纸条上乌漆墨黑长条形的一团线,又指了指自己。 这个画的是我吗? 他他米睁大眼睛,欣喜地疯狂点头。他的哥哥虽然变成了狗狗,但还是一样聪明呢。 有了这样的突破口,后面的图画就很好理解了。他他米携带的纸条上的信息很简单,就是说他的哥哥是只小海獭,目前和一位可怕的大人物住在一起,大人物家里面有一棵大树——当然,可怕的大人物完全是他诺自己的揣度,毕竟在一个极为丑陋的火柴棍人头上打一个大叉叉,怎么看也不会是什么好形象。 虎真也许就是根据这些模糊的形象连蒙带猜,意外获得了正确答案吧。整座毛春城也只有他诺这么一只小海獭,只要确定这一点,就不难找到他的踪迹。 他诺这么想着,心里对虎真更加钦佩起来。对方真是一头聪明的大猫呢。他望向虎真,眼神里充满赞许之情。 没想到虎真一开口,立刻将他诺之前煞有介事的推理通通推翻了。 “我在入城口附近捡到他,原本只是想送他进城到成精者协会登记一下,让他们帮忙找找他父母。我本来是打算来大罗杂货铺的,因此在岔路口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个小家伙感应到我想去的目的地,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还把纸条递给我看。我……”说到这,虎真原本严肃的脸上忽然染上一丝窘迫的羞意,“我没看懂……后来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把他也带来。快到这时,我想起来南岸水獭家有只海獭,想来就是住在罗家的那只。那么这只小水獭就很可能是来找哥哥的。” 连蒙带猜的,虎真倒是真地揣摩出小水獭的天书纸条的含义。 他诺默默将心底对虎真的评价改了过来,原本一百分的高分降低到八十分。不过不管怎么样,虎真果然是优秀的大猫,不愧是成精协会会长的有力竞争者。 一个疑案破解,他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另一个谜团扯走了。虎真是在百叶林盘踞多年的成精者,尽管实力超群,但为虎低调,平时深居简出,不怎么和邻居们往来。他诺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和小老板有交集。而且看两人打招呼的模样,显然并非是新相识。他诺又想起来,上次在水獭的夏日派对上,小老板就曾经和虎真说过话,谈话时间还不短呢。 实在是太可疑了。 虎真已经跟着罗飨坐了下来。他生得高大勇猛,往小院里一盘腿宛若小山,比罗飨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几乎能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他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虽然虎真长得很有气势,他还是觉得小老板要好看得百十千万倍。 他他米在他诺怀里打了一个大哈欠。一早上经历了这么多时期,他早就困得受不住,脑袋一点一点,慢慢沉了下来。 他诺抱着已经困得揉眼睛的他他米,鬼鬼祟祟地靠近罗飨,见他没什么反应,大起胆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竖起耳朵听八卦。 罗飨只用眼角余光瞥了小海獭一眼,便转向虎真,语气平淡地同他说起今天早上从小嘴乌鸦和猫咪巡逻队那里得来的有关异象的消息。 闻言,虎真沉默许久,半晌,沉重地叹气一声,面色看起来相当凝重,甚至还有几分……悲痛? 他诺不理解,偷偷摸摸地探过身体,将耳朵凑得更加近。 罗飨无情地将小海獭的脑袋拨拉到一旁,说道:“事情大约如此,与我之前猜测的大体相同。我要你打听的消息呢?” 虎真点点头,道:“当天我就写信给族中的长辈了,尚未得到回复。此外,关于近百年内虎族的成精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若是记录无差池,今世顺利成精且成功化人的虎族,唯有我以及北方旁支的一只幼虎,不过那只幼虎年仅十岁,且能量很不稳定,一直被养在家中,连门都出不了,据此地约有五千里,恐怕……” 恐怕什么,虎真没有明说,罗飨也没有问,恐怕两人都心知肚明。只剩下一点儿也不明白的他诺焦急得抓耳朵。不过,他倒是很震惊,原来虎族的成精情况如此差。不过,他只略想了想,就想通了。 每个物种种群的成精概率有所不同,若是按照人类的标准,可以简单地描述为,智商更高(大脑发达)、进化程度更完全、或是与人类特质更为贴近的种群成精比例会上升。因此,哺乳动物种群成精比例普遍较高,而植物则极难成精。 比如水獭,倘若不细分江獭、小爪水獭等品种,大体而言,成精比例大概可维持在万分之一。也就是说,理想状态下,一万只水獭大约能够出现一位成精者。而若是父母均为成精者,后代出现成精者的比例会大幅度提升。 如果让人类着手研究动物的成精情况,他们大约会十分吃惊,因为万分之一实在是很高的概率。参考这个概率数值,华夏大陆上发现成精水獭的机会岂不是会相当普遍?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人类至今未能发现成精者的存在,首先当然是因为受最初盟约的保护,成精者不容易暴露在人类眼前。其次则是因为,事实上的成精者少之又少,并且还在不断呈现颓势。 后者的主要原因是成精者所依托的物种种群在不断萎缩、消逝,部分甚至已经濒临灭绝。毕竟成精比例再高,基数小了,最后能成功的成精者也会随之减少,而能将成精血脉传递下去的概率也会骤减。 再以水獭为例,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前,国内的水獭种群遍布全国大江南北,上至东北,下至华南,大部分区域内人类甚至能轻易见其踪迹。那个时候的水獭成精者从数量上而言,确实还不错。然而再之后,随着人类大规模捕杀水獭以谋其皮毛,野外水獭数量急剧缩减,几近不可寻。 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短短不到三十年时间,水獭被大规模扑杀,这个时代又称之为水獭的暗黑屠杀期。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正是那个时期的幸存者。八十年代末,部分理智的人类决定停止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将水獭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然而,野生水獭的数量并没有因为屠杀期的消失而有所回升。人类所带来的水源污染和过度的鱼类捕捞已经伤及水獭赖以生存的本源。 经此一难,水獭种族元气大伤,难复盛时。如今,只有少数人迹罕至自然条件尚佳的区域它们才略有分布。也正因为如此,如今的水獭成精者数量也不容乐观,导致像水獭二哥这样优秀的成精者也很难寻觅到相当的成精者对象,想让成精血脉延续也变得困难起来。 水獭尚且如此,一直有珍贵药材“美誉”的老虎更是频遭危机,加之因体型硕大、战斗力凶悍,人类将老虎视为猛兽天敌,对其实施的捕杀从未停止。虎真原本的种族华南虎,原本便是国内独有的老虎亚种,是最接近虎族的直系祖先中华古猫的血脉之一,现已在野外彻底消失。虎真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除了他父母以外的同类。因此,哪怕虎族修习原本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能成精者少之又少。没想到,现如今已经到了一百年只有两位成精者的窘境。 如此种种,灭族的故事在不同的种族间不断上演着,内容大同小异。为数不多的成精者聚集区逐渐萎缩,退至人类难以伸手的领域。毛春城周围覆盖的森林地带就是其中之一。此外,南北东西还各自有一片成精聚集地,大小不一,实力不等,在这片灵力溃散的贫瘠之地苟延残喘着。 人类直接亦或是间接影响着其他非人种族的生存。当然,人类之中也存在着有义之士,志存高远,投身于物种救助的崇高事业之中。只是对于成精者而言,人类的帮助并不能使他们脱离困境。事实证明,无论何种物种的幼崽,若是在出生期间及幼体时期,若是与人类有过多接触,或是身处人类密集的环境,便会受到微妙的影响,很容易失去自然成精的机会。这也是很难见到动物园生产的幼崽能成精的原因。 这一点,大熊猫便是很好的例子,据称,迄今为止,还尚未发现大熊猫成精者。连交配都无法随心所欲,繁殖过程备受万人瞩目的物种,一举一动都在人类眼皮底下,甚至连野外的成员都受到严密监控,想来确实很难在有所突破。 而在人类宠物之中,情况又略有不同。家宠的成精比例相较于野外同族同样会低上许多,专门为人类喜好培育的宠物品种更是如此。然而这其中,又以家猫的比例失调更为突出,家犬成精数量则远比家猫要来得多。看成精协会组成便可知,以麻辣烫先生为首的犬派之中,品种犬的比例还是很高的。而猫派当中则几乎是清一色的中华田园猫,其中曾经是流浪猫的比重极高。当然,城市中的猫犬成精时或多或少都会有奇遇,以抵消人类赋予的不利因素。 他诺想到这里,不禁也好奇起来。他小时候曾听水獭大哥说过,在成精界流传着这样一则留言,在盘古开天地,或是女娲补天,也可能是大禹治水之时,猫与虎贡献极大,因此这两族的后代在修习成精之时会得天道厚爱,比其他种族更具成精优势。至于这个“之时”到底是哪个神话故事,每一个说故事的成精者都有自己的见解,因此至今版本众多,各不相同,全凭喜好。没想到就成精现状而言,这两族是问题最多的。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那一头,虎真和罗飨的对话依旧在进行。 “只是……”虎真踟蹰着,似乎在斟酌措辞,“据我所知,‘他’的气息完全消散已经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族老们也始终恪守诺言,从未失职,而数百年以来也确实没有再出现过波动。会不会是另有玄机?” 他并不想承认。因为若是事实果真如此,那便是邪灵再次卷土重来的征兆,预示着又一场浩劫的降临。成精界已经百孔千疮,自身难保,实在经受不起下一场磨难,说不准在这期间,他们便都会灰飞烟灭,成为历史。这是包括虎真在内的所有成精者都不愿意面对的劫难。 他诺禁不住抖动了几下耳朵,好奇地思索着那个“他”是谁。 罗飨听罢,只是略笑了笑,回道:“是否另有玄机尚不得而知,但我总不能放过最有可能的那个可能。” 虎真叹气,心下了然,再次应承下来。“若有消息,我会再来禀告。若是……若是真有什么,您放心,我们虎族必当身先士卒,绝不推脱。” 罗飨点了点头,道:“有劳。” 虎真就此告别,临行前将一个信封交给罗飨。 小海獭装了一肚子的疑问,略想了想,将水獭弟弟放置一旁,想跟上罗飨。然而很快地,他他米被他的一番动作吵醒了,揉着眼睛自己坐了起来,嘤嘤吵闹着要找哥哥。他诺赶紧又回去哄他。 罗飨皱眉,他不喜欢叽叽叫唤像老鼠一般的生物。他那冰凉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他米,口中吐出残忍的评价,“还太瘦了。” 罗飨身上自带的属于掠食者的野性让他他米瞬间感受到极大的危机。他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诺也迅速读懂了小老板的心烦。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想起小老板初见他他米时,也是这样将弟弟看做食物的。他求饶道,弟弟不是食物。可惜发出的声音只有汪汪一片。他只好一把将弟弟搂在怀里,抬头眼巴巴地向罗飨求情。 罗飨和小海獭无声对视着,坚持了好一会儿,最终切了一声,扭开头,不再像盯着食物一般盯着他他米。 他诺长吁一口气,低头摸了摸他他米的小脑瓜,暗自心道,你可要乖乖的,不然我们两个都会被扫地出门的。 也不知他他米是不是心灵感应到他诺的担忧,他忽然推开他诺的怀抱,站直身体,张开双臂,一条后腿踩在小石块上,英勇地跺了跺脚,好一个武松打虎的雄姿。 若是抛开他眼眶里即将决堤的两泡热泪和不自觉颤抖的尾巴,他他米的这幅姿态还是颇具英勇之风的。 他诺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弟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 只见他他米用冰凉的小爪子用力拍了拍肉嘟嘟的胸脯,发出噗噗噗的痛击果冻般的声效,然后大张嘴巴,提声吼叫道: 汪——汪——汪—— 他诺傻了。他的弟弟怎么也开始汪汪叫了。他正要上前拉住他他米,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他米飞奔来到院子里的沙地处,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他两脚着地,挥舞前肢,摇头晃脑,看似在跳奇怪的舞蹈。仔细去看,却能发现他并非是在跳舞,而是用尾巴尖儿在沙地上画着诡异的符号。 他诺蹲在地上,对着符号认真研究了半天,最终确定,他他米在沙地上画的鬼画符代表的是海獭,和他留在纸条上的线团基本一致。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他米的意思。 他他米果然高兴起来,再接再厉,又在海獭符号的身旁画了一只小一点的鬼画符。他诺发动他那超群的联想能力,认为这是一只小水獭的形象。 当当当——他又猜对了! 他他米用一个大圈,将两个抽象派画风的鬼画符圈了起来,然后仰着脖子,两爪掐腰,再次响亮地汪汪叫了几声。 鉴赏大师他诺仔细品鉴着,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他他米是在大声宣告,他也不要做水獭了,要和哥哥一起,当一只无所畏惧的狗狗! ※※※※※※※※※※※※※※※※※※※※ 他他米:哥哥,我不要做水獭了!【dio脸 第99章 水獭大哥的来信 明白了他他米的心思,他诺深受感动,当下泪眼汪汪,扑了过去,将他他米一把搂住,大声喊着: 汪汪汪—— 弟弟—— 他他米也同样用力地回搂住他,张嘴回应着: 汪汪汪—— 哥哥—— …… 始终在一旁喝茶围观的罗飨优雅地端着茶杯吹气,摇头表示,自己可能要养两只傻狗。 他诺知晓,小老板拥有猫舌头,向来十分怕烫,不喜热食,自己主动喝起热茶来不过就是想看自己笑话的表现。 不过,小老板那故作冷漠的态度没能维持多久。 “语言”互通后的他诺和他他米忽然像是打通了某种奇怪的渠道,开始交流顺畅起来。他诺搂着他他米,汪汪汪地嘀咕了好一会儿,而他他米则认真聆听,频频点头。俩獭不知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不一会儿,他诺将他他米带至小老板面前。 罗飨掀起眼皮,不解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只见他诺伸出右手,不怎么熟练地打了一个不怎么响的响指,随着汪地一声令下,他他米上前两步,站定,紧接着动作灵敏地往地上一滚,前翻,再后翻,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狗狗翻滚。翻滚完毕,他再次利落地起身,哈赤哈赤地吐出舌头呼气。 他诺兴奋地啪啪鼓起掌来。 …… 看样子,他他米在表演课上的成绩表现应该很不错。年幼的小水獭已经对生活的苦难有了自己的理解和领悟。他机敏地从哥哥的表情中得知,要想在这个新家庭生存下来,利用自身的可爱和多才多艺讨好小老板是必须的生存技能。 罗飨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骄傲的他诺和神情肖似蠢狗的他他米,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评价。 他诺和他他米都仰着头看向他,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讨好表情。 罗飨清了清喉咙,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随便吧,你自己负责给他喂饭、洗澡、遛弯、铲屎。” 他诺抱起弟弟,用力点头。 罗飨于是不再理会闹腾的兄弟俩,从怀中取出虎真留下的信封。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极为普通的白色信封。 之前,小嘴乌鸦、猫咪巡逻队以及虎真都带来一部分消息,互有重叠,又各自补充有新的细节,但都没有触及到罗飨关注点的核心信息,并不具备太过重要的参考价值。 只有这个信封…… 罗飨用指尖在信封口轻轻一划,信封被齐整地划开,里头掉出一样奇怪的东西来。 他诺好奇地探身过去。 是一片绿色的羽毛,看起来像是鸟翅部分的飞羽。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绚丽的色泽,极为艳丽,想来若是还生长在主人身上,会是何等美丽的景象。只是羽毛看起来并非是自然脱落的,根部沾着一抹暗红的血迹,早已干涸,令整枚羽毛沾染上不祥的气息。 莫名的,他诺觉得这只羽毛有些眼熟,但若是要细说具体在何处所见,他却不得而知。他凝神思索片刻,依旧一无所获。 虎真为什么要送一片鸟儿的羽毛给小老板呢?绿色的羽毛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想到虎真,他诺又想起那憋在他肚子里的无数疑问。只是他偷偷瞄了一眼小老板的脸色,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想要问的每一个问题怕都是小老板不肯轻易回答的。他转了转眼球,决定旁敲侧击,来个迂回战术。 于是,他诺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手机上打字。 ——今天真是巧呢,他他米正好碰见虎真,而虎真正巧要来找你。 罗飨瞥了一眼小海獭的手机屏幕,抬头看着他,微笑着,一副了然而玩味的神色。他似乎已经看穿了小海獭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但并不介意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诺见小老板心情还不错的模样,决定再次大着胆子试探。 ——虎真是小老板的朋友吗?以前我都没有见过哦。 果然,罗飨没有拒绝他。只是他说的相当含糊,“虎真是我的一位……嗯,同事的后代。” 一位同事的后代…… 小海獭迅速在心底计算起来。小老板的同事,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同事的后代是虎真。然而虎真的年纪看着比小老板还要大一轮。而且,后代通常是指三代之后的子孙。那么这么算起来…… 汪汪汪! 小老板你原来已经是老爷爷了吗?你的身体还好吗?生日的时候是不是得点一大捆柴火作蜡烛? 小海獭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模样。罗飨只消一眼,便知道蠢海獭又不知冒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奇怪脑洞。 不过,他依旧好心情地继续解释了几句。“我有一些关于我那位……前同事的疑问,特地召唤虎真至此询问。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担心。” 他诺点点头,忽然福至心灵,匆忙放下怀里的水獭弟弟,在手机上敲出一句问题来。 ——你们以前都是为大罗氏工作的吗? 大罗氏身有奇能,可言兽语,为天子掌管百兽鱼鸟。他诺只在罗飨的故事里,听过一次有关大罗氏的事迹,不知为何,他总是耿耿于怀,久不能忘。听罗飨提到工作,他的心头忽然就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也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 罗飨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沉默了许久,浓密的发梢垂落眉间,遮盖住他如墨的眼眸,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抬头,微微笑着,温柔地摸了摸他诺的脑袋,却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推回去。 他诺明白这是一种谈话结束的信号,于是听话地点点头,收起了手机,不再纠缠。 见他这样乖巧,罗飨又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小海獭的脑袋。转而抬手,拿起一旁的茶杯。杯身有些不稳,有几滴滚烫的茶水晃荡出来,滴落在罗飨的手背上。 他浑然不觉。 他诺担忧地看了小老板一眼,连忙招手将弟弟收了回来。他他米蛄蛹着挪动身体跑了过来。他诺捞起他,顺手就将他他米塞进小老板的怀里。一个春天过去了,他他米的伙食很不错,身上又长了不少肉肉,很有分量,摸起来弹性十足手感极佳,令人爱不释手,是上好的活动抱枕。 他他米在罗飨怀中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僵硬着身体任由他人摆布。 罗飨也不客气,翻来覆去地揉搓着小水獭软糯的身体,将手上的水渍尽数抹在他的皮毛上。水獭光润油滑的毛毛总是带着一股湿气,论手感并不如小海獭。罗飨不是很满意,拧着眉头评价道:“以后多给他洗澡,都臭了,一股腥味。” 他他米不上学的时候在家里就是一只小霸王,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都不拘着他上哪儿玩,水塘溪流都是小水獭的游乐园,在泥水里打滚钻洞。像多数天然的水生动物一般,小水獭身上很容易带着河水的腥味。不过,他他米已经算是被洗得极为勤快的小水獭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不过分细闻,是不会察觉他身上的异味的。罗飨这般说,纯粹就是嫌弃他他米,故意数落他。 他他米抱着尾巴,缩回哥哥怀里。他诺凑近他身上,用力嗅了嗅,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也觉得弟弟有些发臭了,于是决定给他洗个澡。 慵懒的习武时光,在无所事事的凉水澡和小鱼干下午茶中度过。 他诺贡献出小老板特地为他准备的荧光绿色大脚盆,灌上凉水。他将小水獭放置在脚盆里,自己则坐在矮脚板凳上,撸起袖子,使出十九年搓澡经验累积而得的技术,将他他米反复揉搓拍打直到他蓬松暄软,干干净净,连指缝之间都一尘不染。小水獭的爪子摊开与人类的手指有几分相似,指节分明,只是每根爪子之间都有蹼相连。这些灵活的爪子能帮助水獭在水里抓鱼捞蟹、捕食河鲜,因此很容积泥,需要额外清洁。 罗家小院里传出经久不息的汪汪叫声,热闹极了。 晚饭时分,好心的隔壁邻居刘大爷给罗飨送来一篓子鲫鱼。他站在门口,好奇地往里头张望着,问道:“小伙子,你家里是不是又养狗了?听着还不只一条呢。” 刘大爷曾远远瞥见变身海獭后毛绒绒的他诺的背影,当时罗飨向他解释在自己新养的一条小土狗。他记忆力很好,又很是喜欢小动物,一直惦记到现在。 “嗯,还是一只小土狗。”罗飨冷静地胡诌着,“抱回来的是原先那条小狗的弟弟,兄弟养在一起。” “养两条好哇,有个伴儿,不容易弄坏东西。”刘大爷频频点头,“诶,我家经常剩下点肉骨头什么的,你家小狗要不要?我给你送过来。” 罗飨摇摇头,道:“他们不吃骨头。” 刘大爷先是一愣,而又点头,自言自语道:“我外孙女儿家的小狗也不吃骨头。现在的狗哇,可金贵着呢,得吃专门的狗粮,不让会生病。不如从前咯,不过我们人呐,也不如从前了……” 罗飨安静地听着,也不加解释。 刘大爷自己抱怨了一会儿,一边叹着气一边背着手往回踱步,留下一个岣嵝的背影。 罗家的晚饭就是刘大爷送来的鲫鱼。每尾鱼只有手指头粗细,不丁点儿大,收拾妥当之后被一股脑儿下进锅里,咕嘟咕嘟炖了一大锅。这一顿饭,他他米吃得格外香甜,而喜食硬壳类生鲜的小海獭则有些食不知味。 晚饭过后,勤劳的松鸦带着水獭大哥的信,落在罗家小院里。 水獭大哥和他诺始终保持着频繁的来信往来,几乎每隔两星期,他诺便能收到一封来自水獭大哥的远方问候。即使他诺已经学会使用人类现代工具上网聊天之后,他们之间的沟通也还是习惯性地更依赖松鸦这样的传统信使。 不过,通常水獭大哥的来信都很简洁,几乎只有几个字,略微传达思念之情即可。这一次他诺收到的信却有所不同,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展开后发现来信上的字迹密密麻麻,足足写满三页信纸。 他诺满心疑惑,捧着信找到小老板,想让他帮自己一起看。毕竟有这么多字呢,说不准上头还有不少他认不全的人类汉字,他不免羞愧地想到。 罗飨一目十行地看完水獭大哥的来信。信的开头照例是没有什么营养的问号和担忧之情。接着提到有关于之前他诺请求水獭大哥帮忙留意一只名为南国的成精者的消息,经过多方打听,水獭大哥终于得到一些较为可靠的消息,特地整理出来交给他诺。 说起来,这还是关于玉沙的消息。玉沙是小海獭在之前的订单中认识的一位极为罕见的白羽金丝雀,乃身价十万的鸟之歌王。南国是玉沙歌唱生涯的启蒙者,也是影响他成精修习的前辈。玉沙因为放不下对南国的执念,始终无法再进入到忘我的歌唱状态,这也成为他的饲养者胡大爷的一块心病。小海獭曾经允诺过要帮助玉沙再见一面南国,由他自己斩断无谓的结缘,从而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前进旅途。 南国离开毛春城之后,一别多年,再也不曾回来过,也从未传来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整只鸟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玉沙提到过南国有一位野外的成精好友,一只名为碧雾的绿猫雀。绿猫雀并非本土物种,在毛春城也十分罕见。小海獭原本想从绿猫雀的线索中找出关于南国的下落,只是见到碧雾的爱侣碧烟之后他才知晓,原来碧烟也已经消失多年,杳无音讯。 碧雾与碧烟是一对神仙眷侣,同在无情的走私者手中磋磨,并肩经历了不少磨难,情谊匪浅。碧雾却无故失踪,想来是别有内情。小海獭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另求他法。碧雾这条线断了之后,他又想起关于南国的一些特征。 南国的本体是一只雄性红嘴相思鸟,从外形上而言,是相当受人类追捧的类型,若是化成人形,理论上来说相貌应当不差。而据玉沙所言,南国生性爱臭美,也极其享受来自人类的喜爱和赞美,喜欢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生活。如此种种,小海獭曾推测南国会是水獭大哥可能结交的成精者,于是才向他求助。 水獭大哥做事一向靠谱,也从未让小海獭失望过。然而这么久过去了,关于南国的消息却一丝也无。因此,原本小海獭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许在他的交际范畴之内,是难以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寻到一只成精相思鸟的。没想到,水獭大哥却意外地带来了重要的线索。 ——我亲爱的弟弟,很抱歉这封信现在才能到达你的手上。之前听闻你为友人之难事四处奔波,我心甚慰。我一直知道你是一只善良勇敢的小海獭,我也始终愿意鼓励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果我能帮你分忧,哪怕只是一二分,我也将会十分高兴。 水獭大哥在信中这样写道。 小海獭闻言,难过地扒拉着耳朵。他真希望能大声告诉水獭大哥,自己完全不介意他是否能够帮上忙。在他心目中,水獭大哥无论如何都是最最温柔最最了不起的哥哥。 ——关于你想找寻的成精相思鸟南国,我却始终没能打探到确切的消息,心感愧疚。不过现下,我终于能放下心来写下这封信,希望我的消息能够为你提供些许帮助。 虽然我并不能查出关于一位名叫“南国”的确切成精者,但我最近得到一些有趣的消息,我相信,它们能够带领你最终找到答案。 我新认识一位友人,他是当下颇具人气的少女偶像。我若是提到他的名字,你应当能从热榜新闻里得知他的近况,毛春城成精协会的打投组想来对他的情况也会备案在册,你若想知道他的更多情况,可以从这两个方向着手。 长话短说,我因工作业务关系,近期同他有些往来。他是一位不错的成精者,我也有意结交。交谈之下,我无意中得知他的本体正是一只红嘴相思鸟,形容与你之前的描述也很有几分相似,“唱歌能力略差”“喜爱出风头”这几点也很符合。 最重要的是,他的故乡是毛春城。据他所言,他出生在郊区的某片林区,后来被人类鸟贩子捕捉,经人解救之后,一直生活在一条名为花鸟街的地方。这几条信息都可以完美地与你朋友的情况吻合。 只是奇怪的是,当我试探性地问起有关“南国”“玉沙”“碧雾”这几个关键词,他却表现得一无所知。而且再多问关于他生活在毛春城时候的场景,他也多半一问三不知。他本人也坦诚表明,在他出道前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出现过混乱,原因不明,导致他对自身的许多细节也记不清了。 在我告诉他关于你那位朋友的故事之后,我的友人也表示十分感兴趣。他同意我的观点,认为他的过往身世会与你的朋友相关,甚至很有可能他本人就是南国。为了探知真相,他已决定利用近期前往毛春城出差的机会,与你见上一面。 因为职业关系,他现在不便亲自和你沟通。你且耐心等待,之后会有人再与你联系的。若是方便,你也可以尽情安排会面事宜,也可让你的相关朋友们一同出面。我的友人届时会很乐意回答你们的所有问题,若是他能记起来。 ——这真是太神奇了! 他诺在手机上写道,兴奋地与小老板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 罗飨也微笑起来。他才有了些眉目,没想到事情有了这样峰回路转的有趣发展,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将虎真交予他的信封递给小海獭。 他诺好奇地看着他。 罗飨说道:“里头的飞羽,便是碧雾遗落的。虎真从北方得来的,只有这么一枚羽毛,鸟不知去向。” 小海獭目瞪口呆。 这居然就是碧雾的羽毛呢,怪不得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他在林子里见过碧烟,而碧雾与碧烟估计长得还挺像的吧。只是不知道虎真的族虎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这枚羽毛的。这样坚韧强壮的飞羽齐根拔起,看起来像是羽毛的主人曾经陷入苦战,奋力挣脱所致,也不知他遭遇了什么样的困境,招来如此不幸。 “你把羽毛带上,保管好,若是见到那只鸟,让他……”罗飨说到这,忽然顿住,沉思片刻,又再次收回信封,道,“算了,还是我带着吧。我会与你同去。” 这当然更好啦! 小海獭想也不想就点头同意。 接下来,他诺认真地给水獭大哥回信,名言信中消息十分珍贵,表示万分感谢他的帮助,并致以哥哥一万个想念的亲亲和抱抱,爱心画满了整整一页信纸。来收信的松鸦离开后不一会儿就再次返回。他诺疑惑,还以为是信出现了什么问题,没想到是松鸦带来了新的来信。 这一次,是水獭妈妈给他诺的回信。 回信内容相当简单,水獭妈妈请他诺帮忙先照看两天他他米,等家里腾出爪后会将獭接回去。至于小水獭离家出走的原因。 汪汪汪—— 竟然是因为他他米趁着水獭妈妈不注意,下水咬伤了一头小鳄鱼,还得意洋洋地冲着对方跳摇屁股大象舞,气得小鳄鱼不行,当场就撒泼不干了,结果小水獭被对方家长找上门。因为气不过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严厉的批评,他一怒之下,趁着他们不注意,自己游出了林子。 他诺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他他米看起来软扑扑的,正围在小老板腿边卖萌呢,盘成一团时就像一只小玩偶,真看不出来除了咬同学的屁股,他还能有在水下单挑鳄鱼这样大的能耐呢。 罗飨了解了离家出走的前因后果之后,决定再修饰一下自己的结论:他养了两只傻狗,一只更傻,另一只则有点凶。 不过,他并没有他诺的心忧,反而破天荒地对水獭弟弟表示了一番赞许,并赏给他一条小鱼干。 他诺无奈地看着小老板和他他米的奇怪互动,叹了一口气。很好,现在的他他米连讨奖赏的时候都像极了一条狗狗,演技真是活灵活现呀。 等到临睡前,在小老板的训练和小鱼干的诱惑下,他他米的演技达到獭生……狗生的巅峰时刻。他居然扭着屁股舞动双爪,有模有样地模仿起人类明星唱歌的姿势,嗷呜地嚎着嗓子,来了一曲变奏版《北方的狼》。 他诺心想,他是不是也应该让他他米收拾收拾,择日出道去? ※※※※※※※※※※※※※※※※※※※※ 鳄鱼也会出现在水獭的食物名单之中,没想到吧,超凶.jpg 第100章 汪汪巡逻队 好不容易安抚好小水獭,他诺已是哈欠连连,但他还不能睡下。明天要早起去城里,今晚得先将给水獭妈妈的回信写好。他趴在桌沿,挠着头,又花了小半个小时写回信,极尽所能地安慰心忧的水獭妈妈,并承诺这段时间会认真地照顾弟弟,而且好心的小老板也会帮他的忙。写坏了几张纸之后,他终于将信写好。 不过另一方面,一直以来悬而未决的事情忽然有了喜獭的突破,实在是一件幸事。他诺决定尽快去毛春城成精协会一趟,去他们的打投组问一问关于这位偶像成精者的事情。另外,小海獭在确定会面安排后,也需要通知到玉沙和碧烟,毕竟他们两位都是相关鸟士,对于可能再次现身的“南国”,一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想到这里,他诺对水獭大哥提及的那位友人不免感到好奇。不顾睡意,他不甚熟练地在网上冲起浪来,搜索着那位友人的姓名——乔雾。 不出所料,乔雾果然是一位当红辣子鸡——辣子鸟呢。不过网络上的许多消息都很官方,得不出更加真实的内容。他诺不死心地再次地搜索了一番这位辣子鸟的新歌……嗯,只能说獭各有所好,不予评价。 他他米将头凑了过来,也挨着哥哥一起欣赏起歌曲来。咚咚咚的舞曲看来相当符合水獭弟弟的审美,他摇头晃脑着,眼见着马上就要跟着一起哼出声。他诺连忙用一块奶糖将弟弟的注意力吸引走,制止一场耳膜悲剧。 汪汪汪—— 他诺竖起手指,教育水獭弟弟。 ——夜深了,聪明的小水獭都应该睡觉了 汪汪汪—— 他他米翘起尾巴热烈地回应道,边喊边冲进卧室,翻身飞上小老板的床,兴奋地开始蹦迪。 罗飨幽幽地盯着他圆嘟嘟的背影,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懂。 他诺几乎已经预见到“红烧小水獭”这道菜即将出现在小老板的菜谱里。他慌忙将他他米抱出房间,打定主意要和弟弟在脚盆里过一夜。在水里睡觉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水獭就应该有水獭的样子。 不过最终他诺和他他米还是睡在了床上。小老板晚上又出门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罗飨依旧没能回家。家里变得空荡荡的。他诺寂寞地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发了一会儿呆,决定先做些正事。他洗漱更衣,招来松鸦,将给水獭妈妈的回信连同三封分别寄给玉沙、碧烟和云歌的问候信一起寄出。等他他米醒来,他诺又照顾弟弟洗漱。两獭再一起吃完早饭。最后,他诺换好出行装备,抱着弟弟出门,往城里走去。 临走前,他诺给罗飨留下一张纸条,告知他自己的行程和归期,他他米兴致勃勃地用爪子沾上番茄酱,在纸条最下方留下自己的爪印。因为这个,他们不得不再次返回厨房洗爪。 终于出发了! 他诺的安排很简单,今天的重中之重就是拜访成精协会的打投组,向他们了解辣子鸟的情况。最后若是还有时间,他私心里想逛一逛人类的糖果铺子,为家里补充点甜蜜的元素。小老板的可爱值佩囊里一颗糖果也没有,嗨呀,实在是太过分了,既然山不过来,那我就自己把糖山搬过去吧。小海獭的想法十分简单,用香甜可口的糖果将小老板的佩囊塞得满满当当,让他再也说不出气獭的话来。 他米还没有长到可以随心所欲进城的年纪,不管何时出门玩耍,都能兴奋好久。 外面的世界好大呀——汪叽! 他诺担心他在人类堆里露馅,特地换上一只巨大的邮差包,必要时能够将水獭弟弟整只装下。不过他他米倒是听话得很,始终呆在哥哥的怀抱里,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只布娃娃。他强压着想要到处跑跑跳跳的欲望,只露出一对黑豆般的小眼睛,精气神十足地打量着周遭不断变换的景致和人物,两眼放出赞叹的光芒。 大罗杂货铺所在的刘家村地处毛春城的边缘地带,算是城郊结合区。而成精协会所在的毛春日报大厦则在老城区,乃城市的最中心。两地往来最便捷的方式便是乘坐人类的公共巴士,三块钱人类货币可直达目的地。 不过此时天色还十分早,小海獭拥有充足的时间做计划的事情。为了避免让他他米和人类有过多的接触,他并没有选择更加快捷的进城方式,而是选择了先步行一段路程,然后换成一条平时使用率低乘客少的环城线路,以避人耳目。 从刘家村往东南方向走,道路宽阔,车流稀疏,两旁载着郁郁葱葱的绿化植物,偶尔才能看见一两个悠闲的行人。在两侧的人行道及行人公园的花圃草丛里,还能依稀见到几个灵活的黑色身影,看起来像是流浪狗群。 和其他多数人类密集的城市相似,如今在毛春城内已经很难再见到流浪狗的踪迹了。鉴于体型及攻击力的缘故,人类对流浪狗的容忍度比对流浪猫的要低上许多。流浪猫尚且能获取救助站或是普通人的怜悯,但几乎没有哪只流浪狗能够逃过被扑杀的厄运,大型犬尤为如此。这对于天性亲近人类的狗狗们而言,痛苦不言而喻。 当然,流浪狗的高危性自然是在人类针对自身安危做出的假设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多少带着几分偏见。不过换个角度,没有家庭庇护的流浪狗,或许还是远离人群生活更加稳妥一些。 又走了好几百米,路上一位人类也无,他诺允许他他米下地,自己走一段路。这可把水獭弟弟乐坏了。他四脚着地,撒开丫子狂跑了一小段距离,倏地一下钻进花丛里,很快就只剩下个尾巴尖儿。 他诺估计他他米正在扒草丛抓小蟋蟀当零食呢,于是减缓脚步,一边走一边等他。就在这时,草丛里传来一声细长的啾唔声,他诺心下一慌,拔腿就想冲过去救獭。却见他他米屁股朝外倒退着,整个身体贴着地面,几乎是匍匐着爬出草丛,嘴里还叼着一条粗长的黑色毛尾巴,一脸骄傲的喜色。 呃,看起来并不是弟弟受到了欺负,而是…… 汪汪汪! ——他他米,你怎么又欺负人! 他他米没顾得上哥哥,不肯松口,依旧用力将嘴里的尾巴往外拽。随着他的动作,一条黑色的大狗逐渐显露原形,看起来像是某种杂交血脉的大型护卫犬,品种不祥。只见他认命般瘫在地上,大大的耳朵耷拉下来盖住眼睛,用两只前爪紧紧抱住鼻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声,显得分外可怜。 他他米噗秋一声吐出嘴里的毛尾巴,转而看向他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在撒娇认错逃避责骂和尽情炫耀之间犹豫了片刻,立马选择了后者。他骄傲地用后爪子踩了踩自己的“战利品”,嘴里汪叽汪叽地乱叫一通。 他诺顿时觉得有点头疼。哪怕身体看起来再幼小,他他米也是一只优秀的雄性水獭,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好战英勇的血液。想到自己在信里答应要帮水獭妈妈照顾弟弟,他忽然觉得不自信起来。 他诺意识到战利品先生似乎也是一只成精者,于是蹲下来想进行一番友好互动以做事后弥补。只是他现在口不能言,很难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善意。他只好在手机上写下道歉的话语,抵到狗狗面前。 那只倒霉的狗狗略微撤下前爪,从两爪的缝隙之间偷偷瞥了一眼他诺。也许是觉得他长得还算慈眉善目,并不像刚刚那位凶神恶煞,战利品先生总算愿意坐正身体,和他诺交流。 见他有所动作,他他米迅速窜到他诺身边,两脚直立站了起来,以一副勇猛的护卫者的姿态保护着他的哥哥,凶巴巴地怒视着战利品先生。 战利品先生再次呜呜哀鸣,往后退了几步。他倒是很想仔细看一看友好的他诺递来的信息,只可惜他只是一只普通的成精者,流浪多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在成精学校里上课,完全看不懂人类文字。 不过幸好,他诺的歉意还是通过他脸上的神情传递给战利品先生。只见他清了清喉咙,首次开口说话,道:“这只是一场误会。我并非有意埋伏在草丛里,更不是想要截胡这位……这位……”他用爪子略指了指他他米的方向,“咳咳,这位的猎物。我只是在工作而已,因为我擅长埋伏草丛,所以这里便是我的工作岗位。我的名字叫盖伦。” 工作?岗位?他诺抓取到几个关键词,好奇地打量起战这位名字古怪的战利品先生。有正经工作的流浪狗,成精者,毛春主城区外缘……他将这几个信息整合之后,心下了然,原来战利品先生是成精协会下的汪汪巡逻队成员。 见他诺始终只是点头却并不说话,战利品先生难免有些困惑,不过他还是友好地介绍起自己的工作。 他诺猜测的没错,战利品果然正在为汪汪巡逻队当值,他还是一名核心成员。成精协会特设有喵喵巡逻队和汪汪巡逻队,主要由流浪动物负责。他诺的另一位猫咪朋友锅盔便是喵喵巡逻队的一名小队长。 因为流浪狗在城中行走不便,他们的执勤范围主要分布在郊区和城外。这么看来,之前遇见的那几条看起来机敏而警惕的流浪狗也并非是普通的狗狗,而同样是再次执勤巡逻的成精者。 他诺提前猜中答案,心里不禁为自己的机智过獭感到开心,同时又不免在心里嘀咕,虽然说核心成员并不一定以武力值来衡量,不过一名护卫犬,居然最后被一只小水獭偷袭了屁股,这件事情说出去怎么都不太对劲吧。 他诺小心翼翼地不让心里的心思显在脸上。不过,战利品先生自己倒是显得极为沮丧,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声浑厚有力的呵斥,将几只精怪的注意力迅速吸引过去。 现身的是另一只精壮的大狗狗,同样也是串串,隐约能见到罗威纳犬的影子。他诺心想,这应当是另一位巡逻队员,说不好还是战利品先生的领导呢。 事实果然如此,战利品先生听见呵斥声,颤抖得更加厉害,两眼下垂,含着两湾眼泪。他伏着身体,讨好地冲着后来的狗狗摇尾巴。 新来的狗狗介绍自己为阿伟,是汪汪巡逻队二队的小队长,确实是盖伦的直系领导。他为盖伦的莽撞和不得体向他诺兄弟道歉。 阿伟先生说话极有条理,看起来是一只相当聪明的狗狗。他诺连连摆手,表达自己的不在意以及在此替他他米向他们道歉。 在他诺的不断比划和疯狂舞动的双手示意下,战利品先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位不知原形的家伙并不会说话。这么一来,他对于自己的惨败经历倒是释怀不少。 啊,这个世界上,总归是可怜的精怪比较多啊,和那些身残志坚的成精者相比,自己被一只幼崽打败的事情,根本不足挂齿,无需介怀。 这样想着,战利品先生心里好受很多,一身轻松。 这时,阿伟先生开口说道:“您若是不方便说话,可以将文字写下来,我可以看懂一些。” 他诺的眼光没有错,阿伟先生果然聪明过狗。他于是在手机上迅速编辑了几行文字,将之前未能说明白的意图表达清楚,又说了他和弟弟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们并不想打扰汪汪巡逻队的工作。 得知他们的目的地后,战利品先生愉快地表示他知道一条近路,可以避开人类和车流,迅速到底乘车地点。阿伟先生也表示已经到了他们换班交接的休息时间,护送他诺和他他米并不会有影响。 于是,一行精怪就这样愉快地上路了。 战利品先生是一只活泼开朗相当健谈的狗狗,虽然与他诺交流需要通过阿伟这样一个严肃的翻译狗会严重影响交流的愉悦感,但他依旧说得很多。 “原来你们是想去找打投组呀。我在打投组就有熟犬呢!”战利品先生吐着舌头,飞速地甩着尾巴,“她叫十一,可是打投组的负责犬哦。” 这样可太好啦,不管如何,能有相识的犬,更方便他诺做打听呢。 事实上,战利品先生不仅认识打投组,他本犬也一直兼任着打投任务,热衷于人类的娱乐事业,为推广成精协会自己培养起来的偶像而发光发热着。 “跟你们讲哦,别看一位偶像的诞生似乎存在着很多不合理和运气成分,但每一位成功的爱豆背后,都站着无数个女人……或者像我这样的犬。人类创造的娱乐圈规则复杂,仅仅是了解这些规则几乎就能耗费一只狗狗的毕生精力,更何况要熟练运用,并在运用中推陈出新创造奇迹,真是需要投入很多的脑力和体力的呢。” 战利品先生频频摇头叹气,似乎胸中挤压着很多的辛酸往事。然而从他两眼冒光的神色看来,这位犬先生恐怕也是痛并幸福着吧。 接下来的时间,战利品先生着重为他诺介绍了何为打投组,他们有什么据点,每天有什么样的任务,什么是鲜花,什么是转发,什么是打榜。 他诺听得一头雾水,眼冒金星。 阿伟先生额角青筋冒起,不断地用爪子刨地,看样子若是无外獭在场,他能立即挥爪给战利品先生一记重拳。 战利品先生见好就收,立刻将话题扯回当下。 “后来么,因为人类世界的娱乐规则又变了,变得更加复杂,我们这些追星狗也不得不顺应潮流,应和命运赋予我们的新挑战。我,一只不会辨别人类文字的狗,也不得不学会上网冲浪打榜投票了。” 不识字却能上网,追星狗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诺几乎要抛出一抹动容的泪水。 当然,成精协会里像战利品先生这样的文盲成精者也不在少数。为了调动大家的热情,尽可能地利用好每一份爪,打投组的负责犬们设立了特训班,做教案做课件,重点培训这些无证上岗的追星狗们,傻瓜式教育一站到底,包教包会。梯形模式分配职责,大鱼管小鱼,小鱼钓虾米,别说是不识字,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做每日任务,只要会呼气就能贡献力量。 “新时代的追星真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啊,不禁需要投入和精力,还需要头脑和技巧,兼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力和战斗时期的求胜欲,成功的追星狗们,我总觉得,他们要是将追星的能力投射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估计也能做得很好。” 战利品先生与有荣焉。 “不过啊,不得不说,虽然追星会有成就感的,但实在太累。而且你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思考,鸡血可能就会冷掉。” 他诺暗自疑惑,为什么狗狗的体内要流淌着鸡血,是不是有点太违反自然法则了? “没有激情是相当可怕的事情,比较好的局面就是在粉圈养老,但是逐渐淡出了。有些比较干脆的就会爬墙寻找新的激情。特别喜欢爬墙的那部分粉丝又被成为三月狗——作为狗狗的我感觉有被冒犯到哦。 我的朋友十一有句名言,叫做不‘作’的偶像是不值得为之战斗的。这就意味着,当代偶像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有话题,他本人可以说的很少,但是需要让粉丝有足够的想象空间,由粉丝自己来塑造偶像的格调。这样才能让粉丝有参与感,参与感才能带来成就感,有成就感才能补充鸡血。 这就和打电子游戏是一模一样的——打游戏和追星一样,像我这样的文盲犬也能很快上手呢。毕竟电子竞技不需要文化。” 他诺表示太深奥太有哲理感,他听不懂。他默默地将战利品先生的话语记录下来,也许他的话是错误的,甚至漏洞百出,但这并不妨碍他诺将其作为一个有趣的参考角度。 阿伟先生终于还是选择出拳,一爪就将战利品先生打趴下,将他从胡言乱语的状态中释放出来。战利品先生抬起一只前爪捂住脑袋,呜呜地小声叫唤着,亲昵地去蹭阿伟先生。 “你别胡说八道。”阿伟先生训斥道。 战利品先生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毛毛,舔得他一脸口水。 “阿伟就不喜欢上网,也不太喜欢看我上网。”趁着阿伟先生不留心,战利品先生再次扭头,小声地和他诺嘀咕起来。 他诺露出询问的眼神。 “因为啊,我听别犬给我翻译,说现在网上很多人类都很恶毒,一直诅咒阿伟死了。阿伟明明还活得好好的,这些人类好坏的哦。唉,所以他不喜欢这样阴暗充满暴力的网络环境。你别看阿伟长得犬高犬大的,其实他是一位和平主义者。” 他诺吃惊地张大嘴巴。原来在网上冲浪还能遇见这样的事情呢,真是令獭震惊。虽然他一直对人类世界都报以善意的好奇,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人类的行为确实过于具有迷惑性。 “而且更恶劣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战利品先生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 他诺老实地摇摇头。 “唉,说起来就很伤心,有好几次了,我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听见我隔壁的网友说,在什么什么帖子下面有人发狗粮,只要单身就能领。我呀,我单身呀。于是我每次都兴冲冲地找别犬帮忙,点进帖子里。虽然我是看不懂人类文字,但是我的爪速很快呀,不至于落后太多,结果却什么也没领到,而且每一次都这样。这就算了,前面领到狗粮的人类居然都在说踢翻狗粮,一点也不珍惜粮食,这未免太浪费了吧。” 他诺更加震惊。听起来确实很浪费呢。他就难以想象有人会愿意把一碗干炸小河虾给踢翻。再想想,如果有人胆敢把小老板钟爱的小鱼干给踢翻,那肯定会被迫接受雷霆怒火的。 网上的浪,江湖的水啊。 战利品先生耷拉着一对忠厚老实的狗狗眼,叹息着。 “我也想要免费领狗粮呢汪。” 他他米不知听懂没,居然也大声地附和起来: 汪叽—— “这位小朋友的犬语说的不错哦。”战利品先生犹豫片刻,还是违心地夸赞道,“就是不知道说的是哪里的方言,听着有口音啊……口音还挺重的呢。” 他诺都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也能说几句“方言”。 ※※※※※※※※※※※※※※※※※※※※ 他诺:每发一次狗粮,就有一位老实的狗狗受到伤害,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第101章 五光十色 在健谈的战利品先生的陪同下,短暂而愉快的旅途很快便来到尾声。他诺等一行精怪穿出隐秘的灌木丛小道,来至两条公路的交叉口,远远能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座孤零零的公交站台。阿伟先生和战利品先生无法太靠近普通人类,只能止步于此。 阿伟先生用爪子指了指对面的站台,道:“那里就是上车点,环城线是长途线路,每整点发车。这里离起始站不远,下一班车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战利品先生插嘴嘱咐道:“你若是去了成精协会,一定要找我的追星盟友十一哦,她肯定会愿意帮助你的。” 他诺用力点头,满怀感激之情地与两位热心友好的犬先生握了握爪,然后抱着弟弟,缓缓地走向站台。阿伟先生和战利品先生始终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诺,直到确认他们安全过完马路才放下心来,迅速消失在来时的小道。 他诺在距离站台还剩几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小声汪汪汪地安抚了一番他他米,然后将水獭弟弟塞进背包。按照人类的规定,动物和精怪都是不可以乘坐交通工具的,哪怕另外买票也不行。 他诺的邮差包虽然很大,他他米的分量也不容小觑。他他米在背包里挣扎了一会儿,最后选择抱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整个蜷缩成一团肉球,只留出一只小小的黑鼻子透气。他瞬间就将背包塞得鼓鼓的,几乎盖不上盖。 他诺又安抚性地拍了拍背包,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他来到站台的雨棚下。这个站点很僻静,此时除了他诺之外,只站着一位特殊的“乘客”,一只小钱鼠。他长得瘦瘦小小,细长的小脑袋,披着黑褐色的背毛,嘴里叼着一枚亮闪闪的硬币,模样很是讨喜。 看起来,眼前的这只小家伙是想搭乘顺风车去城里,嘴里头的硬币就是他攒下来的车票。 钱鼠因其肖似老鼠的外形,经常被误认为是老鼠,但他其实并不是啮齿科的鼠,而是臭鼩。据说很久以前,有人类发现臭鼩会用嘴叼金币,将其视为财富的吉兆,还雕刻出“有钱鼠”形象的镇宅宝物。然而,尽管在某些地区,钱鼠广受欢迎,但绝大多数人类若是见到他们的真身,估计都会尖叫着将他乱打一通,当成普通家鼠处理了。 想到这里,他诺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示意小钱鼠趴在自己的裤脚上。他今天刚好穿了一条深颜色的长腿裤,鞋面也是黑色的,可以很好地掩盖住小钱鼠的毛发。 小钱鼠反应过来,摆动着两只细细的前爪,连连作揖表示感激。他将嘴里的硬币交给他诺,请他为自己代投币。然后,他踩在他诺的鞋面上,用爪子牢牢拽住两根鞋带,将小小的身形完美地与裤腿融合。这样一来,只要不细看,旁人便不会发现这只小小的半价乘客。 他诺刚安置好他的临时伙伴,迎面走来一位人类乘客。他诺下意识地想埋头转身,并不愿意和陌生人类打照面,怕他看出端倪来。然而那只人类实在是太抢眼了,哪怕在他诺的眼角余光里也像是人形二极管似的在皮卡皮卡闪着光。 他诺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对方。只见那人顶着一头波浪球状的金光灿烂的艳丽紫毛,上头还压着一只刺眼的荧光绿的全包耳机,一只耳朵上挂着硕大的圆形粉色塑料耳环。他的瞳色不同寻常,是淡淡的浅紫色,眼下画着浓厚的烟熏妆,嘴唇却是灰白色的。在这样强烈妆容的冲击下,他的五官几乎已经模糊,看不出好歹来。 没想到这样一只人类,居然比百叶林里任何一只雄性鸟儿打扮得还要五颜六色,令獭无法直视。他大概也是要去求偶的吧。小海獭这样想着。 神游之间,猛然瞥见对方回望过来,他诺眨眨眼睛,迅速将脑袋转到一旁,自以为伪装得十分自然。他心中暗自检讨是不是刚才打量的目光太过不礼貌了,决心转移注意力。他再次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背包,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糖饺形状的零钱袋来。 零钱袋是水獭妈妈的手工作品,上头还绣着一只小小的海獭图案,他诺很是珍惜。他从零钱袋里数出五枚硬币,其中三枚是他自己的车票,另外两枚是替小钱鼠补足的资费。就在他伸手摸钱币时,意外发现钱袋底下躺着一枚小小的奶糖。他诺愣了片刻,然后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一定是小老板偷偷放进来的恶作剧。 他诺将糖果掏出来,撕开糖纸,扔进嘴里嚼了起来。香浓的奶味,甜甜的,美味极了。 那只五光十色的人类可能是看到他诺数零钱都能自己笑出声来,觉得有趣,竟然上前一步,和他诺搭起讪来。 “小弟弟,要去哪儿啊?” 他的声音倒是不难听,就是语气听起来很不着调,带着几分流氓气。 他诺瞪圆眼睛,捂住零钱袋后退一步。他很想警告对方不要欺负自己,奈何他现在口不能言,只好作出一副怒气冲冲的可怕模样,瞪视对方。 五光十色顿时觉得更加好玩,又欺上一步,将他诺逼到站台的角落里,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语带戏谑,道:“小弟弟,长得很可爱嘛,几岁啦?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真是可惜呀。要不要和大哥哥一起玩玩呀?哥哥保证会对你很温柔的。” 他诺震惊地想道,原来他们所说的人类世界的猥琐流浪就是这个样子的呀,确实会令獭很不舒服。 藏在背包里的他他米磨着牙齿,蠢蠢欲动。 就在他诺思索着是要一脚踹翻这只奇怪的人类,还是抡起弟弟砸他一个措手不及、眼冒金星之时,公交车终于缓缓驶入站台,打断了两人波涛暗涌的对峙。 五光十色率先动作起来。他流里流气地甩了甩刘海,无数金粉随着他的动作唰唰落下。他诺呛得咳嗽起来。对方却只留给他一个挑逗的眼神,继而步伐轻快地跳上了车。 司机先生瞪着他,冷冰冰地提醒道:“上车请刷卡投币。” 五光十色神经质地笑了笑,夸张地扭了扭胯部,将屁股对准刷卡机,一提一顶,姿势颇为狂放地刷了放在屁股兜儿里的卡,收到一车人类的侧目斜乜。五光十色不为所动,依旧故我,扭动着腰肢走向车厢后半截。随着他的动作,车厢里原有的乘客动作出奇一致地挪动起来,迅速在五光十色周遭划出一个真空圈来。五光十色却十分开心地挑了一张别人让出来的空椅子,摊开身体坐了下来,目中无人地扫了一眼众人,然后扭头看向窗外,嘴里小声地哼着跑调的小曲儿。 他诺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样奔放的人类。他是跟在五光十色的后头上车的,同样也遭到了来自车厢内的万众瞩目。他不由得手脚僵硬,窘迫地红着脸,迅速投完币,生怕也被人类视为流氓。 不过,显然小海獭多虑了。人类是视觉动物,总是会下意识地根据眼中所见之物在脑海中折射出相应的主观印象来做出判断。他诺的人形根本就没有长流氓那副脸。事实上,他诺长得干净乖巧,眼神澄澈,打扮得也很像一名人类学生,是最容易讨人喜欢的长相。 有了前头五光十色的衬托,他诺的出现令人眼前一亮,几乎就像小天使下凡,令人如沐春风,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柔缓起来。司机先生大概是看见刚才两人的摩擦,以为他诺受到欺负,好心叮嘱他坐到靠近驾驶座的位置上,离后面远一些。 他诺微笑着朝司机先生点头致谢,不过并没有坐下,而是挑了一处人少一点的空处,扶着栏杆站着。像这种长途线路,最后面的几排座位一般都会被首站上车的乘客坐满,而前头的位置多半会留给行动不便的人类。虽然装着他他米的背包很沉,勒得他脖子疼,但他诺并不介意多站一会儿。 公交车再次启程,车厢随着前进的节奏有规律地晃动起来。他诺小心地站稳,空出一只爪来,非常艰难地用拇指戳消息给罗飨。 ——我在车上遇见一只臭流氓 小海獭其实并不如何害怕,他从五光十色的身上没有察觉到任何威胁,要么是对方其实并无恶意,要么是他并没有实力能够伤害到小海獭自身。再说了,他身边还有一只能咬鳄鱼的水獭弟弟,实在很安全。事实上,他诺对于五光十色的装扮也不像普通人类那样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也不会没有太多恶心的情绪。人类奇怪的一面总会叫他感到新鲜而有趣。 只是不知为何,他诺还是想要将自己的所加所闻分享给小老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对方有什么样的回复和反应。 小海獭发完消息,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怀着莫名的心情,等啊等啊,小老板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他的消息石沉大海。 小海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皱着眉,眼神飘向远处,却不期然对上五光十色的视线。那人冲着他挤眉弄眼,好像在嘲笑他,看起来很滑稽。小海獭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哼,用力地甩头看向别处。 进城的线路单调乏味,晃动的车厢令獭昏昏欲睡。随着路线的深入,上来的乘客越来越多。他诺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空座,只能一路站到目的地。等他从咸鱼罐头般拥挤的车厢里挤出来时,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伸手一摸,只觉得弟弟都被挤扁了。 搭乘顺丰大腿的小钱鼠也跟着他诺一同下车了。他身体轻盈灵活,并没有受到挤压伤害。他挥挥爪子向小海獭告别,转身迅速钻进就近的下水道之中,眨眼间已然消失不见。 他诺心疼地隔着背包摸了摸水獭弟弟的屁股,无声地安慰他。双脚落到实地才逐渐有了知觉,他诺只觉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他刚一迈步,就踉跄着要倒下,被后头一人用力抓住胳膊扶了起来。 他诺感激地看了一眼好心人,却意外发现对方正是和他一起下车的五光十色。 “哎呀小弟弟,走路这么不专心可不好哦,要不要哥哥扶着你呀?”五光十色笑眯眯地调笑道。 他诺挣开手臂,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只就是臭流氓?” 小海獭欣喜回头。 体貌闲丽,风姿卓绝,不是小老板又是哪个? 他诺扑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他的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小老板肯定是太担心我了,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小海獭喜滋滋地幻想着。 罗飨微笑着,伸手,轻轻横腰一揽,将小海獭置于身后。他抬眼,看向五光十色,不动声色。 五光十色脸上一变,迅速扯着笑,慌不迭地辩解道:“大哥,这都是误会,我不是流氓,我可以解释,我其实是良民。” 他诺躲在罗飨身后,偷偷探头,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小老板一现身,五光十色就这么听话了。 罗飨但笑不语。 五光十色在他的注视下,沉默地坚持了一会儿,最终只能耸肩,撇撇嘴,面向他诺表示抱歉:“我向你道歉,我本来只是想开玩笑的,但我确实表现得像个流氓,对不起。” 他诺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五光十色又叹气,嘀咕道:“我确实什么都没干嘛。他这么可爱,难道我口头表示下喜爱都不可以吗?” 罗飨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去成精协会报道吧。”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诺恍然,这才意识到五光十色原来也是成精者。不知为何,他之前一直都没有感知到对方的气息。就算此时凝神去看,也只能模糊地看出一个鸟类的原形来,只是形象混乱,具体是什么品种的鸟类却说不上来。 真是奇怪呀。 罗飨说罢,也不等对方应答,直接转身,带着他诺往日报大厦走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五光十色会趁机逃跑。 五光十色脸上神色几番变换,最后只得沉沉地叹气一声,万般不愿地跟在罗飨背后。 他诺好奇地频频回头看他,五光十色便冲他做鬼脸。他他米已经将脑袋从背包口挤了出来,见状,也皱着鼻子吐舌头,冲对方以牙还牙地做起鬼脸来,惹得五光十色哈哈大笑。 他诺下车的站台距离成精协所在的毛春日报大厦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很快的,他们来到大厦门口。罗飨带着他,像上次那样,乘坐电梯往上。 五光十色在罗飨面前乖觉得很,主动跟在身后,还殷勤地替他们按电梯。 “这么久没回来了,成精协会还是一样的穷啊。”五光十色感叹道。 看他怀念的神色,一定不是第一次过来。这么说,五光十色应该是一位已经登记在册的成精者。他诺实在太好奇了,很想问问他的身份。只可惜他自己说不出话来,而罗飨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好奇的样子。 几只很快便来到成精协会的接待前台。值班的仍旧是小麻雀,不过她今天并没有织毛衣。她看见他诺还挺高兴,热情地招呼他们进贵宾室。五光十色也大大咧咧地跟着进去了,屁股往沙发上一黏,抓起一把瓜子就想磕起来。 罗飨一指门外,命令道:“把脸洗干净。” 五光十色的脑袋耷拉下来,只得听话地出去卸妆。 他诺将他他米放出来。水獭弟弟夸张地大呼一口气,抻长身体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端起装着清水的纸杯敦敦敦地灌下一肚子水,然后挺着小肚子来回踱步,一晃动都是哐当哐当的水声。 这时,贵宾室的门被推开,冲进来一团毛球,速度太快,就像是一道残影。他他米下意识地就扑了上去。 “哎哟!”毛球居然会说话,大声地喊叫起来,“你咬着我的耳朵啦!” 他诺连忙将他他米捞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毛球是一只博美犬。他赶紧按着弟弟的脑袋给别犬道歉。 小小的博美犬用爪子熟练地梳理好被弄乱的发型,天性乐观的她很快就接受道歉,原谅了他他米的无礼行为。 “没有关系的,听说你们是来问我们打投组的情况的呀,只要你对娱乐圈感兴趣,只要你也喜欢我爱豆,那你就是我异父异母异种族的兄弟姐妹呀,我们歃血为盟拜把子都可以。”小博美潇洒地甩了甩自己厚重的刘海。 “哦对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半路遇到一个调色盘,那也是你们的朋友吗?”小博美想起那副画面,嫌弃地撇撇嘴,“打扮太非主流了哦,要是被我们会长看见,一定会念叨的。” 他诺默默将五光十色的形象和调色板联系在一起,居然还挺贴切的。 她介绍自己为十一,她便是战利品先生口中的那位盟友。十一对于打投组工作内容的讲解和战利品先生大同小异,只是更具细节。 十一砸着嘴回忆起来:“其实最早的时候,打投组还不叫打投组,那时候协会给取了一个比较朴素正经的名字,就叫粉丝朋友交流会,主要也就是给出道的偶像成精者给予一定的精神支持,偶尔凑够了门票钱,就专门组织那些能化人的会员去听一场在山上的演唱会。” 她刚刚加入成精协会时,曾经也有过这样一次近距离接触人类粉圈的机会。她虽然并不能化成人形,但因为勤勤恳恳矜矜业业,始终冲锋陷阵在偶像事业第一线,因此受到表彰,被允许一同进入某位当红偶像的演唱会现场。 虽然说是去听演唱会,但外形为博美的十一是不被允许进入人类公共场所的。她只能从年久失修的围墙脚爬进演唱会现场,和里头的会员来了一场里应外合的逃票战役。在人山人海之中,十一摇头晃脑地听完了半场演唱会,甚至还得到一只粉色的荧光棒——后半场因为被旁人举报,可怜的十一被会场保安视作无业流浪狗给揪出去了。 尽管在保安的围追阻截之下逃脱不是一个开心的经历,但回忆起那场狂热的演唱会,十一至今还觉地津津有味,仿佛仍旧置身于那火热的氛围之中。 “在那之后,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人类吃喝不愁,生活美满,有正经工作,却又还要大张旗鼓不辞辛苦地投资娱乐。娱乐真是一个美好的词汇啊,偶像站在人群里,真地是会发光的。 他万众瞩目,身披万丈荣华。我当时心里就在想,这一刻是属于他的,也是属于我的。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我就觉得生活真好呀。而一想到世界上这样会发光的偶像有那么多,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喜欢,我就充满了干劲,活着真有盼头呀。 追星使我快乐,我可能就是为了追星而成精的吧。我真是太爱追星了,我感觉我上辈子就是一只荧光棒。” …… 十一发出霸气十足的荧光棒宣言之后,在场的几位都久久无言。 “对了,刚刚你们说要打听谁来着?”十一再次甩了甩刘海,两只眼睛神采奕奕地闪烁着光泽,“哦,对了,乔雾是吗?你是我们乔乔的粉丝吗?你也喜欢乔乔吗?啊,乔乔可是我的本命呢。你知道乔乔最近要来毛春的消息吗?” 他诺正想打字解释,这时贵宾室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位年轻人。 “我感受到爱的召唤了,谁在思念着我?”他稍稍扬起下巴,露出光洁修长的脖子。 尽管动作略显浮夸,但由于他长相艳丽,做起来并不令人反感,举止投足反而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和魅力,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皮卡皮卡闪着光。 …… 等等,皮卡皮卡? 他诺目瞪口呆,猛然意识到为何眼前出现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就是五光十色吗? 一个掉色了的五光十色! 他正呆愣着,忽闻耳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慌忙扭头看过去,原来是十一没站稳,仰面从椅子上跌下来,后脑勺朝下猛嗑了一下。那力度,看得他诺后牙槽一阵酸软。 可怜的小博美当场就摔晕了。不过,彻底晕过去之前,她脸上还挂着粉丝见到偶像真人的幸福痴笑,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他诺叹气,心底暗自希望十一并不知道调色盘成精、还化身成她偶像这件事。 第102章 喜欢 因狂喜过度而晕厥不起的小博美被别犬抬下去了。五光十色……不对,当红辣子鸟……不,是乔雾先生好奇得很,跟着出去转悠了一圈,一边看热闹还一边评价道:“这里的员工身体素质不行啊,怎么说晕就晕了呢?是不是待遇不太好。果然还是太穷了吧。” 一阵兵荒犬乱之后,贵宾室重归宁静,再次推开门进来的却是麻辣烫先生本犬。 今日的麻辣烫先生在脖子上系了一条绅士黑领带,看起来格外精致。他下巴微收,刻出一条刚毅严谨的下颌线——对于天生短鼻扁脸的巴哥犬而言,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 他诺心下佩服,觉得对方真是一只严于律己的精怪,年纪这样小表现却这样稳重。和他比起来,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呢。 当然,在场的也只有小海獭会莫名得出应当做自我反省这样高尚的结论。像罗飨的话,只能想到“才几天不见麻辣烫怎么又胖了,圆润的屁股看起来甚是好踢的样子,怎么还系着领带,看起来像一捆结实的扎肝,不伦不类”这样的实惠评价。 麻辣烫先生扭动着敦实的屁股,缓缓来到房间的正中央,严肃而礼貌地和屋内的众精怪打着招呼,态度不矜不伐。他记忆力过犬,能清晰地叫出在场每一位的名字——除了从未见过的那只水獭弟弟。 一点儿也不怕生的他他米从哥哥腿边冲出来,汪汪汪地大叫着做自我介绍,像一只小狗狗那样摇晃着长尾巴。 麻辣烫先生的脸色瞬间发黑,连忙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他诺不能说话,用手轻轻揪了揪小老板的袖子。罗飨无奈,只得代为翻译。“他他米,他诺的弟弟。”他只这样简单地介绍道。 对于他他米胡乱学狗叫的行为,麻辣烫先生显然是很不认可的,甚至感到被冒犯,将其视为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但出于礼貌和教养,麻辣烫先生还是强忍住斥责的冲动,只是朝着他他米略点点头,权做招呼。他淡淡地说道:“正常同我说话即可,不必讲究入乡随俗。” 他他米并不能完全理解麻辣烫先生话语中的含义,但他依旧能敏感地从对方略显骄矜的姿态上读出一丝不友好的气息。他朝着对方龇牙,忿忿地冷哼一声,扭着屁股滑回去了,决计也不和这只臭脸狗狗做朋友。 他诺弯腰将水獭弟弟抱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麻辣烫先生这才回过神来说正事。“我对于今日发生的闹剧深表遗憾。”他打着官腔,吐字字正腔圆,有着一股超出年纪的成熟,“希望这不会影响到几位贵客对于本协会的看法,从而对本协会职工的职业素养有所质疑。接下来由我来全程安排各位的会面,有任何疑惑都可以直接向我提出。” 众精怪当然没有异议。 麻辣烫先生特地转头看向乔雾先生,估计是之前听见他的抱怨声,拖着调子悠悠说道:“本协会在资金周转上确实不太通活,若是能有善心精士的帮助,想来我会职工的工作生活状况也能好转很多。现下嘛,形势逼犬,多有不周,还请见谅啊。” 乔雾先生脸上一红,喃喃无语。他虽然看起来很有钱,但其实放在人类社会里,也是为公司卖命的打工仔。当年不懂事,也没有直起腰杆的本钱,几乎是签下卖身契才换得出道的机遇。公司待遇虽说会随着名气的增加水涨船高,但是要维系明星的体面生活,成功高得令鸟咋舌。 别的不说,乔雾先生在娱乐圈摸打滚爬多年,自己都还没能在公司所在的首都城买上房呢,至今过着漂泊生活。他也有心多给成精协会一些捐助,但到底只是有心无力罢了,确实不应当多说风凉话。 当然,毛春城成精协会一向都讲究平等民主,别说是乔雾先生这种成名较早、没有依附协会帮助几乎全靠自己努力打拼天下的自由精怪,就算是新晋的那只哈士奇偶像,若是他日一飞冲天,忘了来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协会打投组虽然组织犬力日夜不歇地帮他造势,但力量终归有限,谈不上大恩大德。乌鸦反哺,全看自觉。 他诺不知两方之间流淌的暗波汹涌,只是愣愣地盯着乔雾先生的脸看。洗干净脸的乔雾和五光十色时期的他真是截然不同,气质上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一般。这种换脸型的化妆技术未免也太过霸道了吧。 乔雾先生感受到小海獭坦率的目光,回头冲他跑了一个俏皮的眉眼,再次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像是读懂了小海獭惊艳的眼神,罗飨也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勉强还能看吧。” 素来对自己的外貌相当有自信的乔雾先生闻言,气得直咬牙,但一瞥对方绝色的容颜,又瞬间噗嗤一声泄了气,偃旗息鼓。算了吧,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诺乐得咪咪笑。 乔雾先生也笑了起来。他道:“不过,原来你就是小诺诺呀。你哥哥一直和我说,自己有个弟弟,长得如何如何可爱,性格如何如何的好,像颗奶香味道的糖球。我本来是不信的,现在嘛……” 他诺睁圆眼睛看他。 “现在我信得五体投地!你真是块小甜饼,快让我咬一口!” 乔雾先生喊完,做出一个夸张的伸臂动作,似乎是想贴上去一把抱住他诺。只是他的步子还来不及迈出,胸口瞬间抵上一柄锋利似刀的伞尖。 罗飨执着伞柄,笑得很温和。他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乔雾先生,嘴里却是对他诺说道:“你要不要他抱,自己决定。” 他诺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抱着弟弟迅速跳开了。 罗飨收回小白伞,再次笑着道歉:“手滑了。”当然,从他的表情是看不出丝毫歉意的。 乔雾先生只得举起双手,讪笑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低头偷偷用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再次抬头时,他又变成那个万人迷恋的辣子鸟大明星了,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罗飨也不再刻意针对他。他转身,率先挑了一张看上去相当柔软的大沙发椅,施施然坐下,然后示意众精怪同坐。他诺蹭过去,也不找座,便一屁股坐在罗飨的沙发椅扶手上,靠着小老板,还顺手水獭弟弟放在他的大腿上。 罗飨的议事风格多数时候和他本人很相似,一般都是直接砍去介绍前因后果的赘言和寒暄部分,直接单刀直入进入正题。 “你和绿猫雀碧雾是什么关系?”他这样问乔雾先生。 也许是从水獭大哥那里得到过某种提示,被这样突兀地提问,乔雾先生也没有任何诧异的表现。他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已经退出,显露出几分严肃来。 “事实上,他言问起我这个问题时,我才是第一次听说碧雾这个名字。事后我又仔细翻找了我能够找到的关于过往经历的记录,一无所获。” 他言便是水獭大哥的名字。他诺暗自点头,看来大哥做事果然靠谱,已经帮他做好了很多铺垫。想来乔雾先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迫切想要得到失去的那段记忆,这才答应前往毛春城,亲自与他诺等精怪见上一面,了解详情。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说好的是近期成行,且还需要做多方准备,乔雾先生却忽然乔庄造访,令他诺措爪不及。 像是读懂了他诺脸上的疑惑,乔雾先生立刻解释起来。“我原本是打算之后趁着来毛春做节目的机会再约见你们。不过前两天发生的一件怪事,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件事情,觉得事关重大,越早解决越好。” 因此,乔雾先生费尽心思向他的经纪人和公司请了一个短假,在档期的间歇期间回到毛春城。为了防止被粉丝认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当然更是出于他本禽的爱出风头喜好抓马的性格,乔雾先生特地打扮成都市非主流嬉皮士,掩人耳目,回到故乡。他诺遇见他的那个站台,正是乔雾先生回家后的第一站。当时他凭借着脑海中模糊的记忆碎片,在毛春城郊和百叶林的边缘地带徘徊了大半天,当然最终一无所获。 “其实,我本来自己也是有点奇怪的,因为我的记忆有些问题。但都不是大问题,就像是记忆力不太好的人,隐约能记住一些大事,但要是让我具体回忆细节,我又说不上来,感觉是在想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没有太多感同身受的感觉。 比如说,我明明记得我是从毛春城来的,但是要我说我以前的家在哪里,是怎么生活的,成精之后又是怎么离开的,我却回答不上来。也许我是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当然,我之前也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把它当回事。不过这一点其实也很古怪。要是换个人,估计会很紧张,觉得自己肯定是有毛病了。但是我一直都过得很坦然,感觉是有人故意要我不去注意这些问题的样子,我下意识地都不会去回想以前的事情,被人问到,也会含糊敷衍过去。” 说到这,乔雾先生忽然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环视着四周,说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脑袋已经被人改造过了。我,其实是个生化人来着?啊,不对,这样说不准确,其实我是一只生化鸟,是奉命成精的,国家交给过我神秘的任务。” …… 他诺之前还感叹过相信自己的前世是一只荧光棒的追星犬十一脑洞发散得太大想法太不靠谱了。现在看看,大概是粉丝随偶像吧。 “你想多了,没有奉命成精这种事情。”罗飨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幻想。 乔雾先生啊了一声,略带失落地耷拉下脑袋。 “那好吧,也许我只是个神经病。”他这么想着,忽然又再次兴奋起来,“啊,对啊,我也可以是个神经病啊!听听,神经病是多么艺术家的病啊,但凡想要创造出传奇人生经历的大人物,都得有个什么疾病来着。 而我,就是神经病吧? 这其实就是上天赋予我的大任?哈哈哈,很有道理,我琢磨着我应该是精神分裂……啊不不,双重人格听起来比较有强调,符合我的个禽设定。” 乔雾先生摩挲着下巴,冥思苦想,一拍脑门给自己下了个精神病的诊断书。 罗飨和麻辣烫先生都像是在看真正的精神病人那样看着他。 乔雾先生又看了一眼众精怪,发现只能从傻呵呵的他诺脸上找到一丝共鸣。 “可爱的诺诺弟弟,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是一种天道大任?是吧,是吧?”他殷切地看着他诺。 他诺一惊,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不知所措地看向小老板。 罗飨微微一笑,纠正道:“神经病是粗鄙之语,精神病才是你的归属,你得想好了再确诊。虽然我觉得这两项你都有符合的地方。” 乔雾先生脑子一转,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嘲讽了。不过,他敢怒不敢言。 罗飨又道:“虽然看起来你肯定有病,但具体你是什么病呢,还得再研究看看。今天太仓促了,我手头没有趁手的法器。你且在成精协会安顿下来,等我准备好,再召唤你。” 说罢,他斜乜了一眼始终安静如狗的麻辣烫先生。对方身体一僵,心里明白罗飨这是下达了一个供养白吃白住的闲鸟的死任务,虽然情感上不乐意,理智上还是相当大肚地点头应承下来。 好在乔雾先生作为社会鸟已经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多年,对于这样的人情世故往来还是颇为上道的,不等麻辣烫先生暗示,他自己主动提出会支付食宿费用,并且额外再给成精协会提供一笔捐赠。 麻辣烫先生脸上的笑容总算真诚起来。他眯着眼盯着乔雾先生,就像在看一块喷香的叉烧肉。 乔雾先生心想,自己还是有必要再激发出一个不惧怕猛兽猎食者的高贵勇猛型鸟格出来的,以替换眼下这个高贵娇弱的王子型人格接受命运的残酷现实。 乔雾先生在想什么,他诺完全猜不出来。他只知道今天的大事暂告一段落了,他向麻辣烫先生表达对十一的问候,希望她早日康复,又向乔雾先生告别,期待着再次见到他。 乔雾先生依依不舍地和他诺挥别,临走前,硬是拉住小海獭拍了一张合影。他诺犹犹豫豫地看着小老板,最终也没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这大概还是乔偶像鸟生头一次强求和别人合照,而以往他若是碰上粉丝情况总是相反的。他打算将这张珍贵的合照发给他言,好好向他炫耀一番。 看,你弟弟可爱吗?你看不到,诶,可是我能! 回家的路上,他诺对于需要将弟弟塞进背包里这件事很是愧疚,他打字问罗飨:有办法可以让弟弟自己在外面活动吗? 罗飨略想了想,摊开手心,掌心冒光,逐渐显现出一条金色的牵引背心。 “你给小肉球穿上,”他说道,“在普通人类眼中,他就是一条腊肠。” 他诺欣喜地接过牵引背心,稀罕地拿在手里摩挲一番,都忘了反驳水獭弟弟的名字不叫小肉球。他将他他米招过来,水獭弟弟以前也经常被妈妈当做小狗溜,穿着牵引背心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的。不过他诺的动作不太熟练,摆弄了好一会儿,才顺利让弟弟穿上背心。 这一下,配合着小水獭的汪叽叫声,真像是一条小狗狗。 不过,他诺疑惑地询问:为什么是腊肠? 罗飨理所当然地回道:“谁让他腿短?” 一点儿也不介意被人说腿短肉多的他他米兴奋地跑来跑去撒欢。等劲头过去后,他开始四肢着地,高傲地扬起小脑袋和长尾巴,像一只真正的狗狗那样弹弹跳跳地走起路来,神气极了。除了顺拐走路的姿势显得不太优雅过于傻气之外,总体而言,他他米还是一只挺精神的小伙儿。 他诺骄傲地牵着弟弟,接受着往来路人的注目礼。 ——你看这个人,他的腊肠居然没耳朵,真是搞笑哦。 他们一定都在羡慕我,哼。 在半路上,他诺自然而然地提出要买糖果的请求。罗飨只当他是将零食都吃完了,也没有阻止。糖果铺子不让宠物进门,小老板便牵着他他米在门口等着。他诺特地东拐西拐地绕着店铺走了一圈,避开小老板的视线,偷偷摸摸让人类店员给他装了五斤最好吃的奶糖。几百颗糖果将他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背带勒得紧紧的。 小海獭走出糖果店铺,眼神贼溜溜地在罗飨脸上转悠,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再加上他那圆滚滚的大背包,看着真有点像是刚做完坏事回来。 罗飨不觉好笑,将他的背包接了过来拎在手上,轻声训斥道:“一次性买这么多,你是要过饥荒吗?不知节制。” 他诺见他并没有反对,立刻笑眯眯地弯起了眉眼。 等小老板不注意的时候,我就用这些糖果把他的佩囊塞满。嗨呀,虽然这些糖也并不及我的万分之一可爱,但是,五斤糖果呢!可爱值肯定爆炸了。 小海獭心里惦记着事情,脸上的表情就显得心不在焉起来,显得更加傻气。罗飨见他并没有心思在城里多逛逛,就很干脆地将两只獭都带回家。 吃过晚饭,院子里满地银霜。今晚的夜色好得很,万里晴空,北斗阑干南斗斜,一抹弯钩月。 他诺搬出他的大脚盆,勤快地张罗着要给弟弟搓澡。 唰唰唰——唰唰唰—— 空气里荡漾着倒扣盐罐撒盐的声响,颇有节奏。他他米是只淡水小怪兽,对于搓澡盐的把控需得相当精准,一不小心齁过了头就容易造成咸鱼事件。不过,他诺做起来得心应手,舒服得小水獭汪叽汪叽直叫唤。 罗飨纵身一跃,飞落到大梨树上最高处的枝头上,像一只鸟儿,又像一只猫儿。他的身姿轻灵潇洒,哪怕身处脆弱易折的枝干之间,也能从容自在,如履平地。他很快便仰面卧下,惬意地舒展四肢,歪头俯瞰院落里的搓澡小闹剧。 随着他的动作,梨树花雨潇潇下,满院飘香。现下远非梨花的花期,但只要他想,院里的梨树就能永远花开不败。 白色的花瓣盖在水面上,小水獭变成一团雪糯糍。他诺欣喜地抬起头望向罗飨,嘴角咧着,眼里有花,鼻尖上沾着一点白。 今天晚饭之前,小海獭悄悄躲进卧室里,捣鼓了很长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面带红光,一脸喜色,也不知道是遇见什么好事,却不肯透露半分。 罗飨对此颇有些在意,惦记了整整一晚上,但是出于矜傲,他是断然不肯直接问出口的。他随手摘下一朵娇艳的梨花,拈在手上,凝神思索着。 经过一场凉爽的花瓣澡,被搓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他他米困得直打哈欠。他诺收拾妥当,将他送回卧室睡下。又出门来,寻觅着小老板的踪影。 罗飨在层层花云之间冲他招招手,转瞬之间,他诺已然置身于梨树之中。他扑向罗飨,梨树剧烈颤动起来,白色的花瓣落得像夏日冬雪。小海獭挤在罗飨身边也躺了下来,赖皮地压着他的胸膛和胳膊,半边身体都悬空着,看起来摇摇欲坠。 罗飨拧着眉头,不快地说道:“你对你的体重心里没点认知吗?重死了,别压着我,快下去,自己坐好。” 他嘴上随着这样嫌弃着,胳膊却不自觉地用力回收,将他诺搂得稳稳当当。 他诺笑颜晏晏,丝毫不把罗飨违心的批评放在心上。他能够感受到罗飨对他态度的逐渐软化,哪怕他嘴里什么也不说,举动却总是相反。口是心非的小老板呀。 更何况,他可是得知了一个大秘密,哼哼。 罗飨用来给小海獭装可爱值糖果的佩囊是个虚空囊无底洞,能吞日月山光。几百颗糖果扔下去,一点儿响声也无。世界上能填满虚空囊的糖果是不存在的! 也就是说,在小老板心里,他的可爱一定能抵亿万万颗糖果,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像无缘的天河,像无底的汪洋。 他诺几乎是肯定罗飨一定肯定绝对是喜欢他的。 汪汪汪—— 小海獭发出得意的笑声。仗着罗飨此时什么也听不懂,他可以肆意妄为。 ——我知道你喜欢我啦,你别躲,我都发现了。 他这样说道,哪怕只能发出汪汪的犬吠声,也丝毫不影响他此刻无限膨胀的美妙心情。 罗飨的眉头皱得更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是想看穿他的眼睛直达他内心的想法。 “你想和我说什么?为什么不打字?”他这样问道。 小海獭才不会把话都出来呢,他多聪明,要是留下了文字证据,以后肯定会受到无休止的嘲笑的。他忽然意识到不能说话这种悲剧之事带来的好处了。对呀,他的话没有人能听懂,这不就意味着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将自己的内心想法都说出来,而不用考虑别人的看法吗? 哼哼。 哼!哼! 哼着哼着,他自己就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你是小猪吗?总是哼哼唧唧的。” 罗飨怀疑他是不是糖吃多了又变傻了,正要开口询问,又被小海獭的汪汪叫声打断了。 ——不过你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啦,你别不好意思,我能理解的,毕竟我是这样的可爱,谁能不喜欢我呀。 小海獭继续说着,也不管罗飨此刻并不能理解他的事实,越说越起劲。 ——而且,你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呀。 小海獭想了想,又再次肯定地重重点头。 ——嗯,没错,因为你也很可爱!我感觉自己比喜欢朋友还要更喜欢你一点,是很大很大的一点! ——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呀,小海獭从未体验过,那样陌生,裹着令獭沉醉的甜蜜气息。他不懂,却并不害怕。 不管怎么说,我是先发现的呢。等以后能说话,我就告诉小老板,吓他一大跳。 他再次骄傲起来,恨不能甩一甩尾巴表达强烈的感情。可是化作人形的他并没有尾巴,也没有毛毛能遮盖他脸颊上胭脂色的红晕。 …… 不知过了多久,睡了一觉又醒过来的他他米发现自己居然独自一獭呆在卧室,这让年幼的小水獭很不习惯,又莫名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爬出门去找哥哥。 哥哥和罗飨都在树上呢,他们在干嘛? 小水獭汪汪地小声叫唤起来,试图引起海獭哥哥的注意。只可惜,他诺完全沉浸在一场不知缘何而起的精神胜利的喜悦之中,完全忽视了弟弟的存在。 罗飨呢?罗飨则一心一意地解起谜语来,自然也分不出半分心思给别处。今晚的小海獭就像一团迷雾,令人费解,令人……挪不开眼睛。 小水獭趴在大梨树底下,扶着树干直立起身体,奋力仰头望上望去。树上的两道身影与朦胧的明月春花交织在一处,不分你我。 小水獭困惑地观察了半天,爪子因太过使劲而变得酸疼。汪汪声从小心翼翼的试探逐渐加大,最终变成气呼呼的大声叫唤。 汪汪汪——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游戏,我也想玩呀!带我!带我! 无人应答。 …… 今天又是罗家小院犬声交错热热闹闹的一天。 因老伴儿回娘家而孤枕难眠的邻居刘大爷隐隐约约听见隔壁传来的动静,心里嘀咕,也不知那罗小哥家里养的狗是公的还是母的,能不能下崽,要是能,可不可以要一只来养呢?他家的狗崽子虽然有些闹腾但听起来中气十足是个好的啊。 ※※※※※※※※※※※※※※※※※※※※ 他他米:我也想玩成年獭的游戏,发出单身獭的汪汪声 水獭妈妈:妈妈不许!!! 第103章 双拼套餐(1) 早上的时候,他诺趴在梨树上,抓到今年夏天的第一只蝉。 他打算把鸣蝉送给水獭弟弟,当做和解的礼物。小他他米不知道怎么了,脾气大得很,今天起床之后始终气呼呼的,喊他也不理,吃饭也很敷衍,还冲着小老板吐舌头。 也许弟弟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吧。他诺这样想着,在墙根脚下找到撅着屁股玩泥巴的水獭弟弟。 汪! ——看!是蝉! 他诺摊开手心,展示着自己的猎物。他他米睁大眼睛,满怀崇拜地看着他。 兄弟两个重归于好,相亲相爱地窝在一起。 罗飨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诺看了半天。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那只蠢海獭非常不对劲,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怪怪的。之前一段时间因为发音古怪,小海獭始终羞于开口,交流也只肯打字。而现在,他像是突然放飞自我,不再掩饰自己的汪汪叫,甚至还和他他米两只獭站在屋檐下互相比赛吠叫,相当幼稚。 他经常对着自己发呆,想到开心之处还傻呵呵地手舞足蹈。问其原因,小海獭什么也不说,只冲着罗飨神秘兮兮地笑。要是不理会他,不一会儿又会黏上来,扒着罗飨问东问西。 小傻子一只,仿佛穷人暴富,身怀宝藏却无人知晓,既暗自窃喜又忍不住想得意炫耀一般。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罗飨干脆将问题抛到一边。他相信小海獭坚持不了多久,最后一定会忍不住告诉他这个秘密的,而且这一天应该会来得很快。想到这,罗飨彻底释然了。他只需要等待着,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像极具耐心的老猎人,静候他的猎物掉落陷阱。 他诺这样的蠢家伙,不会是他的对手,哼。 罗飨之前和乔雾先生约定,需得找到一件趁手的法器之后才能展开调查。他诺一直不明白所谓的“法器”是什么,罗飨也不肯告诉他。而今天白天,小老板什么也没干,也不怎么说话,就在梨树底下纳凉,慵懒地躺了一整天。 最让小海獭不理解的是,小老板居然连饭都不吃,最喜欢的小鱼干摆在他眼前,看也不看一眼。这可让他诺担心坏了。他陪着罗飨在呆坐了一下午,想方设法让他活跃起来。 ——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你和我说说话呀?和我说说话就可以开心起来啦 ——你要是不开心,我让弟弟给你跳大象舞吧。 他诺用一尾小鱼干的代价,哄骗他他米站在小院中央表演舞蹈。水獭弟弟挺着小肚皮扭动腰肢跳大象舞,造型一点也不优美,动作笨拙也无甚观赏性,甚至因为站立时后腿实在太短的缘故,尾巴始终拖地,会在屁股下方涂抹出一个神秘的圈圈,而显得十分搞笑。 他诺觉得这样的弟弟可爱极了,可是小老板始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这种情况整整持续了三天。小老板像是忽然进入了省电节能模式,将生命活动指数降到最低耗那一档。若不是知道人类是不会长时间休眠的,他诺几乎要怀疑小老板已经进入到夏眠状态了。少数动物选择夏眠或是冬眠是为了节约自身耗能以度过食物匮乏时期。小老板显然不符合这部分情况。 小海獭忧心忡忡,自己吃饭也不香了,也不再惦记着要吃虾蟹。他开始有事没事总爱扒拉几下小老板的头发,惦记着找到他的隐秘充电插头来。当然,小海獭什么也没找到。 他诺暗自怀疑小老板的这些异常都和乔雾先生的委托有关,但小老板什么也不肯透露,只让他不用担心。 等到第三天傍晚,红霞万朵,夕阳斜归。小老板还躺在竹椅上,他才刚醒来,正闭目养神着,一只脚尖点着地,时不时轻轻晃动一下。他今天午睡的时间比前两天还要长很多。 他诺让他他米自己在屋里用手机看动画片——自从小海獭学会使用手机看视频之后,动画片也变成他的新爱好。 安顿好弟弟后,他诺出了房间,朝着院子里的罗飨走去。 小老板是不是生病了。他这样想着,来到罗飨跟前,矮身蹲下,将下巴搁在罗飨的膝盖上,视线朝上,直直地看向他,眼神里都是担忧。 罗飨睁开眼睛,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小海獭的后脑勺。 “别担心,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他这样说着,眼睛看向大门的方向。 就在这时,罗家小院的门被敲响。 造访的是锅盔。他身上背着一只小小的鱼篓,里面是他钓回来的欲念之“鱼”。 “这是最后一篓了。”锅盔对罗飨说道,然后恭敬地将鱼篓奉上。 罗飨赞许地点了点头,奖励给锅盔一条小鱼干。锅盔叼着小鱼干,欢天喜地跑了。 他诺不解地看着小老板。 罗飨没有多做解释,只说道:“今天晚上我们有客人,会很热闹。你让小肉球乖乖呆着,别乱跑。” 他诺答应下来,却不知他们会有什么客人。 罗飨不再多说,带着鱼篓进了厨房隔壁的小房间,一呆就是三四个钟头。房间满屋金光,偶尔传来金属撞击发出的清越的锵锵声。 谜底很快便解开了。晚上八、九点时分,罗家小院果然迎来两位客人,是麻辣烫先生和乔雾先生。 乍看之下,小海獭吓了一跳。与三天前初见时相比,乔雾先生的变化极大。此刻的他脸色灰败,眉眼间似有愁云缠绕,整个人瘦得脱形,弱不禁风,哪里还看得出当时那位风姿翩然,明艳动人的偶像来。 他诺生怕自己一口气吐得太重,直接能把对方吹倒,赶紧给乔雾先生搬来椅子,让他坐下歇息。 然而,罗飨似乎对此事早有预知,脸色如常地和两位客人打招呼。 乔雾先生见罗飨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也不待对方提问,自己就打开话匣子说了起来。 在他们之前的对话中,乔雾先生曾提到过,他是因为近期发生的一件怪事认为不可耽误,提前来到毛春城寻求帮助。不过当时罗飨并没有让他细说那件所谓的怪事的详情。很显然,这件怪事在乔雾先生踏足毛春之后仍旧纠缠着他,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吞噬着他的精气和灵力,导致他的样貌在短短数天之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诺心里着急,很想直接细问乔雾先生身上发生的怪事。然而当事鸟到达罗家小院之后,似乎是因为见到强大的罗飨,忽然有了底气,卸下内心恐惧的负担后,整只鸟又再次松快起来,说话的强调又重新变回之前爱夸张爱表演的性子,不紧不慢地将事情从头开始捋。 这一回拨,故事的时间线就直接回到大约六年前,乔雾先生刚刚化人,前往首都城打拼,以爱豆身份出道的时候。乔雾先生初化形,依据自身的灵体状况,人形维持在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他在毛春城成精协会报道时,户口登记处的职员严格按照规定,根据他人形时的骨龄等生理特征,在他的人类身份证件上如实填写真实的年龄。 彼时的乔雾先生见识有限,年少无知,虽然凭借着一时意气和喜好,想要投身演艺事业。但具体什么叫娱乐圈,什么又是演艺事业,他毫无概念,却无所畏惧。跟随着北上的成精者大军,乔雾先生生平第一次离开小小的毛春城,来到第一大都会首都城。 首都城的常住人口突破两千万,面积是毛春城的五倍大,实在是他诺这样土生土长的小精怪难以想象的属于世界之外的大世界。前往首都城之前的种种记忆,在乔雾先生的脑海里不过就像是组不成句的只言片语,没有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成为首都城的旅客之后,他作为人类的人生正式启程。 最初的不适和迷茫过去之后,乔雾先生开始寻找机遇。对于当明星这件事,也是在他真正见识过人类娱乐圈的完整面貌,才开始有了自己的计较。乔雾先生绞尽脑汁,四处投简历。凭借着出色的外形,他通过考核,成功进入一家小经纪公司,成为其旗下艺人。虽然明面上而言,他已经一脚踏入娱乐圈,然而并不受公司器重,没有接到任何有价值的工作,一度处于停滞不前的瘫痪状态。此时距离乔雾先生心目中的扬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然而,乔雾先生是幸运的,他只等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遇到一个极为宝贵的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他从经纪公司处得知,当下首都城里有电视栏目组的招募人员,正在为一档地方卫视台的真人选秀节目做宣传和选角。他们接受开放式的社会报名。报名没有太过苛刻的条件,只是有一点硬性要求,节目的选手必须是年龄在二十岁以下的单身男性。而当时的乔雾先生已经超过了。 人类的娱乐圈是一个相当残酷的角斗场,年龄、外貌、情商手段,都能成为武器。而其中,年轻偶像的竞争力度尤为惨烈。虽说二十岁出头理当是偶像风华正茂的最好年纪,不过前提是此时的偶像们需得是正当红,这就意味着他们出道和成名的年纪要更小一些。哪怕乔雾先生以刚好二十岁的身份去参赛,在一众只有十七八岁的花样少年之中,也毫无竞争优势。 一番思量之后,乔雾先生打算剑走偏锋,修改年纪。于他看来,他本就不是人类,所谓的人类年龄是毫无意义的,哪怕明知如此违反人类律例,他也觉得无需顾忌。毫无心理负担的乔雾先生伙同他当时相熟的一位经纪人助手,通过不正当的手段,篡改了自己的人类年龄,从户籍信息上成为一名十八岁的人类少年。 他所在的公司原本递交的名单里并没有乔雾的姓名,不过乔雾先生最终还是想方设法投出了已经修改过年龄的报名表,并顺利得到了一次面试机会。再一次得益于他出色的长相,乔雾先生顺利通过海选,成为两百名选手中的一员。 事情可谓是一波三折,好在结果总算是好的。事情曝光后,经纪公司虽然对乔雾先生自作主张的行事风格很是恼火,但他们推送的其他艺人都未能拿到海选资格,权衡之下,只好摆出和颜悦色不计前嫌的姿态,全力扶持乔雾先生参赛。 这档真人选秀节目其实是云泉城的卫星电视台开创的新综艺,其比赛形式之新颖、赛事之精彩在全国都属首例。云泉城离毛春不远,却和毛春城是风格截然不同的两座城市。云泉城整体充满着极为浓厚的现代都市气息,发展迅猛,临江沿海,一派繁荣。因两地经济水平差异,毛春城素有云泉后花园的雅称,不少在云泉打拼的成功人士会在闲暇时选择来风景秀丽生活悠闲的毛春休假,购买度假屋。这其间呢,就出现不少商机,当然也酝酿出不少泡沫。 …… 他诺心想,乔雾先生估计会和一心想成为金融精英然后去骗人类傻子的林绛很有共同语言。 乔雾先生拍着大腿,还想进一步分析几点他关于两地经济的看法和风俗见解,被麻辣烫先生不动声色地拉了回来。 “啊,对不起啊,我总是容易跑题。没有关系,这些都是小事,无关紧要。我再从头捋一下!” 乔雾先生正要开口,再次被打断。麻辣烫先生皱着眉头,提醒道:“你已经从头很多遍了,不要再从头了,直接往下捋。” 乔雾先生只好继续说回他的选秀大赛。这场比赛中,两百名花样少年经过专业训练,磨练唱跳演等才艺,追从不同的导师,组队竞争淘汰。最终脱颖而出的十二人将组成一个新的男子偶像团体,组队为期一年,获得参与各类节目、商演和粉丝活动的机会,正式踏入娱乐行业,俗称“出道”。 比赛制度对于乔雾先生而言可谓是相当不利的。原因无他,只因为乔雾先生作为一名相思鸟成精者,除了样貌,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才艺展示。尤其是比赛颇为看中的唱歌技能,乔雾先生可以说是五音不全到极致,能完整将一首歌唱下来以实属不易,更不论要稳住观众让他们能够耐下心来,忍受自己歌声的摧残。想要通过真才实学来取胜是根本不可能的。 另外一点,在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不间断的聚光灯注视下,人体状态的细微之处也无处遁形,乔雾先生因修改年龄的后遗症也逐渐显现出来。虽然从数字上而言,二十一和十八并没有相差太多。但人类的身体构造相当神奇,十八岁的少年的五官更偏于圆润阳光,尚未完全张开,一眼望去便自带青春四溢的阳光之气。而二十一岁虽然还是盛年,但因为已经成熟的缘故,长相更偏沉稳立体,朝气锐减,很难再通过外在手段伪装出那种浑然天成的少年感。这一点,让乔雾先生很容易便和其他选手区分开来。因此,在比赛期间,便已经有流言蜚语宣扬他修改年龄参赛的恶劣行径,一时之间沸沸扬扬。 同时,乔雾先生的样貌虽好,但并非是时下流行的帅气长相,而是总体偏艳丽,如同牡丹一样霸道,又同孔雀一般招摇,带着一丝难言的攻击性,与周遭格格不入。这种长相虽然多数人见到都会夸赞一声美,但真正欣赏的群体却偏于小众,并没有那么多。 乔雾先生也不强求设立一个全能全才的形象。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让人类见到自己最真实最自在的模样。如果人类不能接受他真实的美丽,那么对于乔雾先生而言,来自这种人类的喜爱便一文不值。他是一名成精者,理当有这般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傲气。 乔雾先生放开手脚一搏。他天生具有迷惑人心的本事,明白什么样的举动能够更讨人类欢心。他在节目里谈吐机敏,左右逢源。虽然自身并不会唱歌,他却精通声乐原理,对于导师的指导总是能一点就通,举一反三,还非常热心地运用自己所学,认真帮助其他队员进行训练,成为队里最受欢迎的小教练。对于长相他也毫不掩饰,该如何夸张就如何夸张。久而久之,逐渐形成自己鲜明的个人风格,风波不断,话题围绕,但终究还是圈下一大波真爱受众。他虽然几次身处面临淘汰的危机,却总是化险为夷,成功进入决赛。 听到这里时,他诺忍不住感叹一声,乔雾先生老是说自己的记忆力变得很不好,但是说到他出道时的成年旧事,昔日风光,倒是头头是道娓娓道来嘛,想来对当年的自己也是颇为骄傲的。正如他的前友鸟玉沙所言,果然是一位十分爱出风头,极其渴望人类喜爱的活泼鸟儿。而且,乔雾先生精通声乐训练,多半也是因为多年帮助胡大爷训练歌鸟而熟能生巧掌握的技能。 小海獭喜欢听这样的奇遇故事,乔雾先生话虽然多,故事也总喜欢讲得一波三折,意外不断。他还依旧能耐着性子,尚且还听得津津有味。罗飨就不同了,不等乔雾先生说道他是如何争取机会顺利报名的部分,就已经相当不耐烦,多次都想出言打断,然而都被小海獭的爪子按捺下来。 不过,罗飨几番隐忍,此刻终于忍不住,提声说道:“我对你的奋斗故事不感兴趣。你直接从发现怪事时那天说起。” 乔雾先生语塞,沉默良久,挣扎地请示道:“我的故事还差个结尾,还是让我说完吧,可以吗?求求您了!” 他诺见他憋得实在可怜,赶忙代替罗飨答应下来。 罗飨黑着脸,深呼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乔雾先生欣喜地连连点头,心里对他诺的印象更加好了起来。不愧是他言前辈的弟弟,真是又可爱又贴心又实在,像颗小肉包。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罗飨的脸色,小声嘀咕着,我就是一名偶像嘛,平时很难得有机会完整述说我的禽生高光时刻的,很珍贵的机会好不好。 乔雾先生终于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完他的出道故事的结尾。 后头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乔雾先生凭借着和别的人类都不一样的画风,成功以大赛第六名的成绩出道了。然而,这个新人男团发展形势并不好,没能按照最初的约定,不到半年时间就解散了。单飞之后的乔雾先生脱离了原先的小经济公司,带着那位曾经帮助他“犯罪“的小助理,加入了另外一家实力强盛的大公司。然而好景不长,他再次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谷期,期间只能维持着和老粉的互动,偶尔接接代言活动和商演,过得很不如意。 他演绎事业的转折点发生在两年之前。当时他的经纪人替他接下一部网络IP小说改编电视剧,乔雾先生以一个演技基础为零的偶像身份,出演剧本中戏份颇多的男三,一位因爱生恨最后成魔的修仙子弟。这个男三成魔之后,不知打通了脑海里的哪个回路,居然有了女装的癖好。按照经纪人的说法,相当适合乔雾先生无处安放的艳气,他基本可以本色出演。 “等一下,你先别骂我。”乔雾先生先声夺人,抢着将罗飨即将要脱口而出的怒火,迭声辩解道,“我之所以要说这个经历,不是想炫耀,也不是单纯的个人经历分享,是有用处的啦。这和我的出道故事一样,其实都是铺垫,铺垫您懂吗?铺垫就是为了让我的故事高潮来得更加自然,能让听众身临其境,听着听着就能如痴如醉,有种恍然大悟超级‘哇塞’的感觉。 啊,等一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您把手放下吧,谢谢! 我就简单说一句,容我解释一下。因为在剧组里,我遇见一个人,而这个人,我后来想了想,我身上的怪事,都是遇见这个人之后才逐渐显露的。他才是所有怪事的源头。” 这个人,也是个当红明星,还是位知名演员,在普通人类观众之中,很有些口碑。因其相貌出众又多年不显老态,反而随着岁月的沉淀,逐渐焕发出难言的韵味,愈显风采,因此在圈内,素有不老男神的美称。 然而,乔雾先生却将其描述为“真正的魔鬼”。 ※※※※※※※※※※※※※※※※※※※※ 各位,既然来都来了,不妨看看我专栏里的新文《以猫之名假恋爱》吧,ball一个收藏【doge 校园甜文,童话风,治愈系,类似契约恋人的老梗。故事依旧发生在毛春,众所周知,毛春爱情故事是不可能有悲伤和BE的(因为作者不允许)不久就要更新啦,走过路过,好再来哟! 另外打个过期广告,如果有哪位人类小朋友没有看过毛春猫咪恋爱趣闻录——《猫的遗产》的话,欢迎去我的专栏里戳,已完结。饼饼是全世界最可爱的胖猫咪(。 如果看完觉得还不错,那我再求一个作者收藏(小声 第104章 双拼套餐(2) 乔雾先生提到的这位不老男神名叫夏利略,虽然名字听起来略带异域风情,但本人却是土生土长的国人。他七岁时便凭借着一部文艺电影获得当年金猫奖影帝提名,成为国内电影史上年龄最小的提名者。后顺利以童星身份出道,参演过无数脍炙人口的作品,演艺事业从未中断过,迄今已有四十年之久。足足有两代人是看着他的作品长大的。 夏利略的声名在国内可谓是家喻户晓,几乎可以这么说,但凡家里有点事村里通了网的人家,都对其作品耳熟能详。当然,这个范围并不能囊括对人事一窍不通的成精者们。起码,乔雾先生眼前的这几位闻言,都是一副茫然无解的模样。罗飨事不关己,麻辣烫先生毕竟年纪小,他他米更小,话都说不全。他诺呢?小海獭前几天才看完獭生的第一部 电影,人类电影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乔雾先生暗自叹息,真是一群什么也不懂的乡下精怪呀。 他表面装作耐着性子实则心下窃喜地又将这位夏利略的生平事迹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享受着分享知识和见闻,将全场目光的焦点聚集在自己身上所带来的快感。 总而言之,夏利略是位很了不得的影视明星,起码十年以前是这样。这么说是因为最近十年,这位曾经的知名男演员几乎都没有新的能拿出手的作品。尽管他依旧在参演,甚至也拿过主角戏份,但都是以惨淡的收视及票房收尾,这导致他在表演事业上的口碑出现断崖式的下跌,甚至有人戏称他为新烂片之王。也曾经有媒体以“昔日影帝为何频出烂片”为噱头,矛头直指夏利略牺牲口碑换取收入,顺带抨击现如今粗制滥造,敷衍观众,毫无诚意的影视行业。 当然,这些负面新闻都不曾影响到夏利略的另一个令观众们津津乐道的名号:不老男神。由于出道年纪小,几乎每一个成长步骤都暴露在聚光灯下,夏利略的年纪变化无处遁形。但和其他长大后就长残的童星不同,夏利略成年后在容貌上发生的变化十分微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有好事的网友曾经将夏利略二十岁之后每一年拍摄的经典照片做成合集,并进行细节比对。大家惊讶地发现,他成年之后的样貌可以说是相差无几,四十多岁看起来仍旧是二十多的青年模样。而这几年,更是有越长越年轻的趋势,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而这张对比图,也被制作成不同语境的表情包,用以调侃夏利略与同龄人的巨大差异。网友们热烈讨论,梗多有趣,想象力丰富,一时之间,倒是让夏利略在新时代的网络上再次火了一把。不老男神的传言很快就传到国外网络,引起当地媒体的兴趣,甚至由此引发出“为何亚洲人不显老”及“害怕老去的亚洲人”等专题报道。 对于永葆青春的探讨是人类共同的兴趣点,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寻常百姓,哪怕口头上是多么的云淡风轻,思想是多么豁达,但总会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对长生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渴望。这是人类无可避免的通病。这是意识到自身局限性和意图想要突破极限的生存本能。 因此,像夏利略这种看似备受岁月喜爱,脸上不留痕迹的不老男神就分外引人注目。脑洞大开的网友们对于夏利略青春不老的猜测天马行空,囊括中外,包括食用防腐剂,长生不老丹,修仙,精怪,究极生物,吸血鬼,或是更加中二的“这具人类身体比上一具更加适合我呢”。 小海獭举手打断乔雾先生的故事,询问什么是吸血鬼,什么又是究极生物。 喜爱科普的乔雾先生热情地向他解释道,吸血鬼和究极生物在某种程度上设定是相似的,都是指一种超自然生命体,可以通过吸食他人的鲜血得以永生。 “一般都是咬脖子,咔擦一下,很酷炫的。”乔雾先生咧嘴龇牙,比划着模仿吸血鬼扑食人类的动作。 小海獭害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别捂了,你没有脖子,不用担心。”罗飨致予小海獭沉痛一击。 他诺忿忿不平地瞪了一眼小老板。虽然说他的海獭本体是有点胖乎——毛绒绒的,可是他变成人形后明明就有脖子! 不过,听完乔雾先生更加详尽的解释后,小海獭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心里担忧,人类真地好聪明呀,他们怎么编造出这么多奇怪的故事来?难不成他们也能想到我们是可以成精的?我们怎么暴露的?虽然我们成精了其实也不能长生不老。他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看向罗飨。 只消一眼,罗飨便知小海獭的思维又发散到不知名的方向上去了。他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这个叫夏利略的,应该只是普通人类,不是精怪。” 正如小海獭所想,若只是普通精怪成精,那么无论他们最终是否能够修成人形,他们能够拥有的年岁也只能与人类齐寿,精体状态好的,最多也就能活到一百二十多岁,远远不到长命百岁的程度。 若夏利略走的是修仙之路,且不说现今天道不明,灵力匮乏,难以支撑漫漫仙途,真正能够拥有修仙资质的精体自古以来便是少数。若真是出现如此一位天才,又身处于人界最受瞩目的影视行业,没理由这么多年过去,五大成精协会都悄无声息,对此毫无反应。天才横空出世,必有异象,而罗飨镇守一方,观星勘月多载,从未观测到星轨异常和天纵英才的祥瑞。 因此,此人必定不是成精者。既然如此,他只能是人类。而今世的普通人类无法修仙。若只是不显老,或是衰老速度慢于多数同龄人倒也不稀奇,多半是基因和生活环境所致。但若是像夏利略这样衰老过程近乎停止甚至出现“逆生长”的迹象,那他的不老体征便显得不同寻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起来很可怕吧。”乔雾先生唏嘘道,“我成精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有什么仙法可以令人长生不老。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能将它视作一种坊间传闻,哪怕能看见照片,也会有着隔着屏幕的不真实感。神魔鬼怪故事嘛,总是会夸大其词,听听就算了。 可是我见过真人,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感觉只要看上一眼,我灵魂深处的基筑都在颤抖。太可怕了,这是我从未在别处感受过的一种出于恐惧的震撼感,这绝对不应该是一只普通人类带给我的感觉。” 正如乔雾先生所言,他和这位不老男神相遇在一部网剧剧组。虽然剧本改编自网络IP小说,自带流量话题,只要品质合格,基本都能火上一阵。然而网剧对于夏利略这样资历的前辈而言,确实算不上是正经作品,拿网友的不客气的评价就是“自跌身价”“掉份儿”。 乔雾先生当时也一度以为夏利略接下这部片约的传闻是网友杜撰的谣言,没想到他不久后真地从经纪人那里得到确信,并且在进组第一天,就和这位不老男神有一场对手戏。 夏利略的角色是本剧的最终大反派,乔雾先生饰演的角色正是被这位终极反派诱入魔道,两人之间有戏份很足的对手戏。正因为如此,乔雾先生有机会和夏利略深入接触。抛开第一眼见面时,夏利略本人给乔雾先生留下的奇怪印象和强烈恐惧感,其实从任何方面,夏利略都可以算得上是不错的前辈。乔雾先生也很珍惜这样与前辈交流吸收经验的机会。 在一次闲谈之中,乔雾先生无意间谈及年纪问题。没想到夏利略颇为感兴趣的模样。在他的有意引导下,乔雾先生吐露不少实话,还略带自嘲地调侃起自己出道时因为长相老气而被怀疑年龄作假。他当然明白自己的真实年龄,不过是想说几句笑话让谈话气氛活跃起来。没成想对方却一脸严肃地表示,年龄这种东西,完全是心随我愿的。 这句话可以解释成很多意思,比方说心态好自然会显得年轻等等。但是在当下那个诡异的氛围下,乔雾先生下意识就认为夏利略的意思很直白,他在告诉乔雾,只要他想,他就可永葆青春。 若没有后头发生的事情,乔雾先生至今回想起来,一定会认为是当时的自己多想,过分解读了夏利略的话。 他记得十分清楚,夏利略是这样解释的。 “人或其他任何生命体之所以会衰老,是因为命要其衰老。若是没有这一层的指令,我们的体内细胞可以永远繁殖推新,永远将我们的身体机能维系下去。可是人人头上都箍着这样一道自我销毁的终极指令,时间到了便会自助启动,一旦启动便永不回头,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但假设,我们可以逃过这一道指令呢?或是我们可以成功隐瞒住‘时间到了’这个信息呢?那这道指令就永远不会被执行。我们就能够得以永生,就像癌细胞一样。 我拥有这种改变的能力,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类似的契机。 所以,我相信,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你大可以尝试一番,在午夜梦回之时,找到一面能够照到月光的镜子,直视着镜中人的眼睛,告诉他,停下来。 然而一切都会停止,就这样简单。” 夏利略这样说完后,脸上洋溢起轻松愉悦的笑容,仿佛是刚吃完一顿美味的奶酪面包,心情舒畅。 “记住我的话。你看起来很美味,我并不希望你那么快就过期。” 他的牙齿洁白齐整,完美得近乎虚假,看着看着,乔雾先生莫名心慌起来。 小海獭听着听着,不知为何,伸出双手,用食指和中指用力抵住眉梢,一副偏头痛的模样。 罗飨忍不住分神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海獭愣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这种内幕对于一只海獭而言实在是太过刺激太过震惊了,我怕我的眉毛会因为太过惊讶而飞到刘海上面,就想拿爪子挡一挡。 …… 这种内幕不管对哪种物种而言都是震撼的。然而估计只有他诺这只小海獭会下意识做出挽救眉毛的无厘头举动。 乔雾先生继续往下说。他和夏利略之间的交谈怎么看都只是一场普通的对话,可能因为内容的不合时宜而显得有几分诡异,但在现实世界什么都不会发生。乔雾先生这样安慰着自己,决心将这场古怪的对话抛诸脑后。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出了剧组后,他和夏利略再无交集,也从未在任何场合再次见过其本人。 然而…… “你尝试了夏利略所说的方法。”罗飨冷静地判断道。 乔雾先生闻言,忍不住痛苦地抱住头。“那只是一个错误,我喝醉了。”他辩解道。 乔雾先生在那部网剧播出后才真正意义上地走红起来,他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各类报道之中,他活跃在不同的综艺和节目里,他接到越来越多的广告代言,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无处不在。随着名气的提升,他的粉丝圈也逐渐扩大。然而随之而来的并非都是名利双收的美事,还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抓住一个无踪无迹的普通人开炮并不容易,也没有成就感,然而翻找一位名人的历史,揪住他的错处,攻击他的缺陷却很容易,也能立刻在网络圈子里“扬名立万”。成为当红辣子鸟的乔雾先生自然而然也成为众矢之的。他的很多所谓“黑历史”都被好事网友挖掘出来,加以渲染,大肆宣传。其中被抨击得最厉害的就是他篡改年龄的前科。 心虚的乔雾先生默默承受着犯错带来的恶果。然而群口讨伐的战役永远不会止步于正义。他开始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刁难和无端揣测,这些言语攻击往往是毫无根据、充满恶意的。久而久之,他的压力甚大,而年龄问题逐渐成为触发心病的关键词。虽然从表面看起来,乔雾先生仍旧是那个灿烂自我的超级偶像,但他自己明白,在内心深处,他逐渐变得不自信、敏感多疑起来。 正如他诺所知,哪怕是厉害的成精者也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衰老。实际人类年纪已到二十七岁的乔雾先生,在一次庆功宴上喝多了,半夜酒醒,起床无意间照到镜子,第一次在脸上发现细纹的痕迹,眼袋部位也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充血,显得相当憔悴,整张脸尽显老态。 这也许只是他连日赶工没休息好的后遗症,也很可能只是一时的意识不清,但当时的乔雾先生万念俱灰,几乎瞬间被击溃。再美艳的孔雀,在开屏之时有多骄傲,待衰败之日就会有多凄凉。以年轻和美貌为资本累积的高塔是经不起推敲的。 那一晚,他莫名想起当年夏利略的话。那些刻意被他遗忘在脑后的话,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像魔鬼的低语,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充满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停下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乔雾先生相信,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法术会以这样简单的指令为咒语。但他还是忍不住尝试了。 “然后我昏了过去。”乔雾先生的眼神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闪烁光泽,而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也许我只是又醉了过去,总而言之,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是在浴室里的瓷砖地板上醒过来的。对于前一晚的记忆,我的脑海一片混乱,能想起来的也只有几个片段,只知道自己魔怔了,居然想尝试魔鬼的方法让自己重新变得年轻。” 罗飨紧紧地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神里抽出那个奇妙夜晚的所有细节。 “那大概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吧。之后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一切照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错觉,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真地变好了,脸上也有了刚化成人形时候的光泽,看起来特别健康。不过我总安慰自己,应该是心理暗示起到了作用。毕竟我现在又不是真的老了,身体素质也一向比普通人类要强许多,只要休息得好,还是很容易恢复状态的。” 乔雾先生说到这里,脸上苦笑起来,“说起来也很讽刺,我的脸上状态好起来之后,网上的流言风向又变了,开始传我整容,因为回炉重造又变得好看起来。我算是想通了,不管我怎么做,其实都会招致非议,我做什么都有人看不惯。这个道理太浅显了我早该懂得。只是我现在得到的多了,反而害怕失去,逐渐迷失本心。” 他诺看习惯了热烈夸张的乔雾先生,此时对着这样失落和颓靡的他很不习惯,心里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然而罗飨并非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他单刀直入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所以,你所谓近期发生的怪事是……” “怪事就是,我最近发现我‘返老还童’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根本无法用睡得好吃得好这些原因来解释,以至于我的经纪人都怀疑我真的整容了,偷偷找我商量,让我不要瞒着。我这才觉得奇怪,也感到害怕。而且——”他愣愣地看着罗飨和他诺,沉吟片刻,一咬牙,往下说起来。 “我发现我的身高不对劲了。确切的说,我变矮了两公分。虽然说两公分不多,而且人体的高度总是会随着测量时间和方法的改动而有所改变,身高有出入好像很正常。不过我清楚地记得,180是我刚出道时候的身高,再之后,我其实又长高了两公分,然后一直维持在182。这么多年了,我每一次测量,身高都是在181.5到182之间,非常准确,从来没有出现过两公分这么大的无差。 加上我脸上的变化,我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感觉,现在的我,其实是六年前的我。” 他抬头平视,脸上流露出艰难挣扎的神色。 他诺目瞪口呆,为这种猜测惊疑不已。 “假如时光回溯真地能够发生在单个个体身上,那么我身上一定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我现在如果是六年前的身体,那之后会不会继续往回缩呢?我担心到时候会出现不可挽回的灾难局面,这才急着回到毛春。” 罗飨点点头,主动为他补充下一句,“而你回到毛春之后,在三天时间内,发现自己原本已经重返年轻的身体重新又回到了正常的时间轨迹上。” 他的语气很肯定,看起来是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 果然,乔雾先生僵硬着身体,最终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唉,”他叹息着,“人类有句古话说得好呀,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果然世上没有免费午餐这等便宜事。” 他诺深感有理,也跟着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我请求您帮我去除这种魔力,我不想再过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了。”乔雾先生起身,朝着罗飨深鞠一躬,脸色凝重。 “哪怕是你最终只能作为一个普通成精者,维持人形的时候也只能接受凡人必经的命运,一天一天地老下去,永远无法重回盛年,永远也寻不回你的花样容颜?” 乔雾先生脸上出现挣扎致意,几番变换,重新变得坚定。他目光澄澈无杂质,似有泪光,“我愿意。” 罗飨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物事。 小海獭瞬间激动起来。 哦哦哦!这一定就是小老板之前说过的趁手的法器!小老板这么多天养精蓄锐,一定就是为了今晚一搏! 太激动獭心了吧! 他浑身热血沸腾,定睛看去,想见识一番是何等神器能让小老板耗费三天时间准备。 只见那法器通体发光,不长也不短,一柄玉色长竹制成的手杆,一头系着晶晶亮的弹力线——小海獭马上辨认出那是小老板用精纯的灵力凝聚而成的渔线——渔线的另一端捆着几片艳丽的不知名的羽毛,羽毛之中包裹着一颗毛绒绒的小球,同样看不出材质来。 罗飨甩动着法器,那颗小球随着他动作上下晃动着,看起来甚是活泼。 小老板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他微笑着,面露得意之色,朝着乔雾先生说道:“成品尚可。你的运气不错。” …… 道理我都懂啦,可是,趁手的法器为什么一定要做成逗猫棒的样子? 在场诸位精怪面色古怪。 ※※※※※※※※※※※※※※※※※※※※ 小老板:呵,尔等凡人,怎么能知晓这逗猫——呸,这法器的厉害之处。 第105章 双拼套餐(3) 若是熟知人类的仙侠奇幻小说,听见法器一类的物事,脑海里不免会冒出雷鸣忘忧杵、十方夺心灯等等诸如此类听起来意义不明却分外酷炫的名号来。虽然不能见其形貌,但按照字面意思揣测一番,必定是了不得的神兵法器,品相非凡。若是眼见为实之后,却发现所谓厉害的神兵法器只是一只小小的逗猫棒,这种巨大的反差难免会给人带来的失落感。 起码乔雾先生见到罗飨掏出逗猫棒后,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向捧场的小海獭率先鼓起掌来,脸上带着丝毫不作伪的赞赏之意。这让 始终在一旁细致观察的麻辣烫先生此时面露惊疑之色。 没想到,做那位大人的宠物,还得溜须拍马到这种地步吗?这世界上,果然不论是什么工种都很不容易呢。 大概是为了挽救逗猫棒给自己带来的形象损害,罗飨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按照他的解释,他诺能够大致勾勒出乔雾先生的遭遇。简单来说,就是他的魂魄一分为二,只有一半属于他自己。 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物种,生命的根基在其魂魄,而肉体凡胎不过是容器而已。魂魄要有所依附,必须得有契合的容器,两者融一,严丝缝合。不同于其他物种,人类天生自有三魂七魄,主寿命、神智、和欲念。七魄散则肉体亡,尘归土,三魂入轮回。 当然,按照更加先进的当代成精理念,轮回是一个伪命题。虽然说三魂入六道,但魄散之后的孤魂本质上已经不能算作是一个完整的个体,那么进入轮回的自然也不会是本人。也就是说,在气数散尽的那一瞬间,世上便已无此人。之后轮回重归的是全然不同的独立个体,承载不同,命数不同,缘亦不同。 三魂七魄可看做一个整体,但它们并非密不可分。事实上,无论何种物种,都极容易因意外出现魂魄不固的现象,只是大多数时候会自行好转,不会伤其根本。失忆、精神错乱亦或是无缘疾病,都可能是因魂魄不全导致的表象。完整的一条魂或是魄被抽离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但若只是魂魄碎裂后出现细微的碎片空隙,则不会危害到个体的正常生存。 只不过,魂魄裂缝带来的影响通常很微妙。有一种容器,因其兼容性强,很容易吸引散落四方的孤魂野魄。当这种容器体内的魂魄出现裂缝时,便会有其他的魂魄碎块趁机混入其中,填补空隙。通常主体的魂魄力量要强于破碎的客体,两厢融合后,主体会吞噬客体碎片,最终合二为一。但若是替换的魂魄碎片过大,或是客体本身的精神力量强于主体太多,那主体的自我神识则可能受到侵入。而在这种情况下,客体碎片会逐渐融合主体的魂魄,最终将其化为己用。 想来,乔雾先生应该是遭遇过一场劫难,意外纳入另一套魂魄,而因为力量不及,本体被反噬。 乔雾先生懵懵懂懂,因为还没完全领悟过来,此时脸上显得很镇定,仿佛一点也不害怕魂魄被他人侵占这件事情。“所以说,”他问道,语气带着几分不确信,“我现在的魂魄其实已经不完全是我自己的了?” 罗飨点点头,说道:“确切的说,你身体容器内的魂魄只剩一半属于原本的你,另一半则属于外来客体。你现在就是一个双拼套餐。” …… 乔雾现在正想吐槽这个奇妙的比喻,就见他诺举手示意,很感兴趣地询问什么是双拼套餐。然后他捧着罗飨用手机给他搜索的盐酥鸡和广式烧鹅套图片狂流口水。 乔雾先生的内心这才升起一股奇妙的哀伤感。也不知此刻的他是像盐酥鸡多一点还是广式烧鹅多一点…… 他凝神思索着,努力想从脑海之中的记忆碎片里找出相关线索,然而和以往一样,他的大脑空白,一无所获。 “我完全想不起来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乔雾先生叹气道。 “你的记忆混乱也和魂魄互融有关。记忆是属于本体的意识表现,既然你的本体正在被吞噬,那么记忆也将不再保存。除了内在的变化,你的外表也会受到另一半魂魄的影响。你之所以能在成年后再次长高,应当并非是由于常规的骨骼未闭合的缘故,而是因为客体正在展现他原本应有的体貌。” 乔雾先生点点头,心情很复杂。 “好了,你没问题了吧,没问题我们就开始。”罗飨说罢,就要挥动他的逗猫棒。 乔雾先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cut。 Cut?他诺不解地看着乔雾先生。 乔雾先生尴尬地笑了几声,说道:“抱歉抱歉,习惯了。我是想说先等等,我还有个问题。” 他顶着着罗飨不善的目光,艰难地开口说道:“我对法术了解的不多,哈,哈,没什么,就想问问,那什么,现在要做的,是不是就是把不属于我的那部分魂魄给抽出去?” 罗飨默认了。 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如果直接抽出去,那乔雾先生的魂魄岂不是要缺一大块?那这个破了的打洞该怎么办?魂魄不能够漏风吧? 乔雾先生显然也有和他诺一样的担忧。此外,他对另一件事也很在意。 他犹豫片刻,又道:“虽然我这么讲听起来会很奇怪,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感受到恶意。一般来说,这种抢夺容器的战争不都是你死我活很惨烈的吗?作为本人,我应该多少能有感觉吧?” 这也是乔雾先生最好奇的一点。正因为他从未有过危机感,所以始终未能察觉到身体的异变。按照罗飨大人的说法,融合应该发生在很久以前,说不定在他尚未化成人形时就已经开始了。而这么多年来,除了近期的几件怪事,他就和普通人类一样,并无任何异样。 罗飨正要挥动他的逗猫棒,再一次被打断,这让他有些不爽,语气也开始敷衍起来。“每个生命体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乔雾先生干笑了几声,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也没别的意识,我只想说,对方可能也是不小心的?如果直接将他的魂魄抽出来,这个……呃,客体,他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就……” 魂飞魄散了? 如果当真对方也是无意,且并没有主管作恶,最终落得这样凄凉的下场,不知为何,乔雾先生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凉感。也许这只是出于同情吧,毕竟对方也算是他多年的……室友了。 “可以会,也可以不会。”罗飨回以一句绕口令似的话,“但是选择权不在你。” 所以说是看客体本人的意志吗? 乔雾先生脑海里瞬间涌现出奇幻的场景。他虽然只是一只成精鸟,编造故事的能力有限,但架不住从业多年阅读剧本无数,思维发散起来挡也挡不住。什么孤魂野鬼留恋人世,想让他帮忙自己找到失散多年的恋人啦;什么其实这个客体暗恋自己多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最终将两人的魂魄融为一体;什么其实对方是个失落人间的修仙大拿,因渡劫失败,不得已通过夺舍来重返人世…… 无论哪种情况,似乎让这位客体心甘情愿离开他的容器的可能性都极低呢。 罗飨哼了一声,嘴角噙着笑,似乎看透了乔雾先生内心的想法,觉得可笑不已。 “你想多了。”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决定权不在你,也不在他。” 乔雾先生和他诺双双抬头看向罗飨。 罗飨嘴角的笑意更加分明,眼睛里闪耀着傲气。 “决定权只在我。”他这样说道。 他诺再次啪啪啪为他鼓起掌来。 很好,很霸气,不愧是小老板。 罗飨享受了一会儿来自小海獭的赞美,然后伸手压下他诺鼓掌的双爪,矜持道:“低调一点,差不多就得了,不要显得很没有见识的样子。” 小海獭重重地点点头,收起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坐好,两眼依旧热烈地盯着小老板看。 始终沉默的麻辣烫先生无语地心想,猫果然都是不太要脸的生物啊。他又瞥了一眼他诺,眼神带着几分蔑视,心里骂道,马屁精,呸! 他诺当然不知道麻辣烫先生内心的想法。他瞪大双眼,目光烁烁,看向小老板,眼巴巴地央求他揭开谜底。 小老板到底会选择怎么做呢? 罗飨状似无奈地说道:“既然你们如此好奇结果,我就提前告诉你们吧。”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绿色长羽。他诺立刻辨认出来,那是碧雾的飞羽。 乔雾先生盯着那根羽毛,怔楞了许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绿色的羽毛是一件很重要的物品,而且带着熟悉无比的气息,那是他缺失记忆的一部分。他的心海掀起狂风巨浪。 “我会将那一半魂魄引入这根羽毛之中。这本是寄居在你容器内的客体魂魄原身的一部分,在特定条件下,也可以充当容器。不过,你缺失的那部分魂魄较多,我只会引走具备神识的精魂部分,剩下的依旧会留在你体内。然而它们原本并非你之物,需得靠你日后不断修习,转化融合。” 乔雾先生听罢,点点头表示明白。不管怎么说,刻苦修习总比缺一个大洞来得好。 罗飨又看了一眼他诺,见他不再提问,便干脆利落地挥动起他的逗猫棒,在半空中结成一道繁复的符文。 他诺看着看着,忽然眯着眼睛笑起来。小老板甩动逗猫棒的样子,真像动画片里的小仙女挥舞魔法棒呢,好看! 第106章 双拼套餐(4) 符文似乎相当复杂,小仙女罗飨挥舞了半天逗猫棒也不见停下,手速越来越快。 他诺忍不住握紧手心,悄悄给小老板加油,嘴里紧张地念叨起他从动画片里看来的魔法咒语。 宾布露——邦布露——邦布碰! 小海獭自以为声音很小,然则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只不过那句咒语落在别人耳中,自然变成了语调奇怪的汪汪声。身处于符文阵法之中的乔雾先生分神朝他诺望去,面带诧异,大概是想不通为何一只海獭能口出犬语。 而麻辣烫先生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他大约以为他诺和他他米一样,是在特意学习犬吠以取笑他们犬族。学得不伦不类居然还能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叫唤出来,实在太恶劣了吧,猫大人的宠物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甚至于罗飨都在百忙之中,抽空给了他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诺连忙捂上嘴。 就在这时,罗飨也停下手中的动作,一个完美的符文结印而成,漂浮在空中。从他面上的表情看来,小老板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相当满意的。 只是…… 嗯,看起来平平无奇,既不会发光,没有锵锵的声音,也没有风起云涌的特效,就很不起眼的样子呢,这种符文真的管用吗? 小海獭和乔雾先生的脸上同时露出难掩的失落。 罗飨脸色一黑,正要发作,又见他诺不甘心地朝他张了张爪子,用嘴型喊道:皮卡皮卡! 好吧,于小海獭的眼光看来,没有特效的法术一点也不酷炫。 罗飨额角的青筋暴起,然而手却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给符文加上一个日光级别的金光特效。 他的动作太过迅猛,他诺几只没留神,险些被亮瞎了一双獭/狗/鸟眼。 哎呀——小海獭连忙将脸埋在手心里,用力搓揉了几下。再抬头时,刺眼的光芒已经散去,只在符文走势之间留下点点金光,看起来颇具神秘色彩。哦哦哦,来了来了,终于有点魔法的感觉了!他诺再次热血沸腾起来,亮晶晶的一对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罗飨看。 金光闪烁的符文飞速旋转,直接打入乔雾先生的胸膛,瞬间散去,不留一丝痕迹。几乎与此同时,一缕绿宝石色的光流从乔雾先生的额头飞出,状似彩凤,快若游龙,似一道闪电霹向罗飨手中的绿色飞羽。 至此,尘埃落定。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宛若弹指一瞬。他诺几乎来不及眨眼,便发现罗飨已收回神通。他赶紧看向乔雾先生,心里暗捏一把汗。 乔雾先生仍旧站在原地,看上去毫发无伤,两眼无辜地眨动着,似乎一点影响也无。 他磕磕巴巴地问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没有晕厥,没有痛不欲生,没有美人吐血的环节吗? 不得不说,一心一意想要借机通过现实体验一把只存在于剧本之中的要死要活情节的戏精乔雾先生失望极了。 他诺也傻了眼,心想,原来把法器做成逗猫棒的样子真的只是个人爱好呀。如果只是需要拿它这么会挥几下,原本随便做成什么形状都是可以的嘛。他看向小老板的眼神不免复杂起来。 一直努力配合演出的小老板真的要生气了。他冷笑一声,对乔雾先生说道:“你真要想体验濒死的快感,也不是没有办法。” 乔雾先生浑身一颤,连连摇头。 “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讨好地解释道,“请问接下来我这里的问题就解决了吗?” 罗飨不乐意地点了点头,叮嘱道:“我建议你再多请几天假,这段时间潜心修习。若是无大碍,你的记忆力应该也能慢慢回来。”说罢,他看了一眼他诺。 他诺了然,对哦,还要问问乔雾先生有关碧雾的事情呢。 后知后觉的小海獭这才反应过来,绿色羽毛既然是属于碧雾的,而又是客体原身的一部分,那岂不是说,和乔雾先生的魂魄组成双拼套餐的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绿猫雀碧雾? 这个认知让他诺不寒而栗,不禁害怕起来,小跑着来到罗飨身边,看着他。 罗飨略笑了笑,小声道:“害怕了吧。” 他诺重重点头。 “允许你抱着我的胳膊。” 他诺一把将小老板的胳膊搂进怀里,又抬眼去看乔雾先生。 乔雾先生仍旧是一副怅然若失茫茫无措的模样。忽然失去魂魄碎片的滋味很奇妙,不痛不痒,就是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劲来。他确实需要一个长假来调养。 就在这时,麻辣烫先生主动向罗飨提起,因乔雾先生的身体出现状况,他特地询问到其他几位仍在娱乐圈中的成精者,得到的反馈不一,但奇怪的是,绝大多数成精者都反应在最近一年时间内,身边出现过异常状况,而且几乎都和乔雾先生一样,发觉自身体能变差,精气易涣散。 罗飨听罢,只是点了点头。这和他预计的情况相符。邪灵总是能够通过欲念控制成精者和人类,欲念的催生需要有成熟的环境,再没有哪里比得上娱乐圈这样欲望横流的染缸更容易滋生欲念。能化成人形的成精者通常灵力醇厚,是绝妙的养料。 乔雾先生原本也属于这种情况。他对于年龄的心结成为邪灵入侵的突破口,那个不只是何方神圣的不老男神通过“咒”将欲念的种子植入乔雾先生的意识海之中,他日不管乔雾先生是否如约念下“咒语”,只要心生邪妄,就会打开心扉,迎入邪灵。 欲念种下之后,最开始的阶段,成精者内心最为强烈的渴求都会得到满足,这是一种类似于寄生的行为。寄生者通常并不会破坏饲主,甚至会滋养饲主,以让自己获得更加优渥的生长环境。正如新手在赌场中的第一次尝试下注总是会赢,小欲念的满足可以萌发大的欲念,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只是放在乔雾先生身上,由于他魂魄的特殊性,事情有所不同。他容貌和年龄的变化过于明显,是由于他本体的魂魄受到魅惑之后出现动荡,让客体的魂魄有机可乘,加大攻势,使得他的外表逐渐显露出另一幅样貌。 而客体,也就是碧雾,其魂魄逐渐强大之后,开始恢复自我意识,感受到乔雾先生本体的衰败和周身的危机,强行打断自己的进化,将身体归还给乔雾先生本人。 罗飨将自己的猜测简单说明之后,乔雾先生沉默良久,脸上渐渐浮现出浓烈的痛恨交加的神色。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倒下去了。麻辣烫先生赶紧跳下椅子,用自己的身体稳住他。 他诺心想,如果真如小老板所言,那么碧雾一定是在魂魄逐渐强大之后,慢慢想起了自己和乔雾先生是好友,才决心让步的,哪怕退让之后意味着他很可能被本体反噬,再无出头之日。他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水獭大哥曾经和小海獭说过,灵和肉是对立的这种存在形式,通常而言,肉体束缚着灵体。一旦灵体脱离肉体,以独立的魂魄存在,那么有关于肉体时期留下的对于道义和法规的惧怕感和尊重之情便会变得很薄弱。换而言之,灵是不受世俗控制的。以碧雾的情况来看,他在当下做出自私的选择才正常。可他最终却选择放弃自己保全友人,这需要超于常人的强大意志力和共情能力。 碧雾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朋友,对于碧烟而言,他也一定是一位珍贵的爱侣。 他诺正感怀着,转念一想,小老板肯定也是为碧雾无私的行为才决定将碧雾的一丝精魄留存于他的飞羽之中。待到他日,或许还能有办法让碧雾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满怀赞许和感激地看向罗飨,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罗飨很困惑,不知因何缘故自己又遭受表扬,以蠢海獭的想象能力,不知又把他摆到什么奇妙立场上去了。不过尽管不明白,他还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自小海獭的赞美,脸上隐隐有得意之色。 本来这些事情都是吃力不讨好的,烦猫得很,自己如此辛苦,理应获得表扬。 麻辣烫先生带着懵懵登登的乔雾先生携爪离去。 小海獭陪着罗飨继续坐在梨树底下。 碧雾的羽毛被放置在梨树之冠,一层晶莹剔透如玻璃的灵气将其笼罩起来,安静地吐纳着日月精华。它看起来依旧如故,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鸟羽。不知何时,碧雾的意识才能重新被唤醒。 小海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被小老板捏住腮帮子使劲拧了拧。他汪汪汪地抗议起来,挣扎着要还手,只换来罗飨的一阵大笑。 他好不容易笑完,对他诺正色说道:“机缘巧合天注定,执着不可行,贪嗔痴亦不可。这个道理你应当懂得。” 他诺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天天围着别人的故事打转,一副小八卦精的模样,但其实每一次的故事他都不曾置身事外,对于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八大苦总是有着强烈的感同身受。这种同感能力,对于修习者而言,是得也是失。 他是那样喜欢着喜悲参半的人世,喜欢每一个冷冰冰的故事背后挣扎的活生生的灵魂,若是有一天自己也得亲自品尝其中酸辣,怕是会灵海涤荡、基筑不稳。 他诺不是很明白,只得懵懵懂懂地点头。 我有一天也会成为故事里的小海獭吗?他打着字,这样问道。 “你也会成为故事里的小海獭。”罗飨肯定地说道,“我们都在故事里。” 小海獭又说道,那我希望我的故事里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我的朋友们……还有你。 罗飨看着他,安静得像天上的月亮。 真希望我的故事是一个好故事呀。 小海獭叹息,眼神迷离。 哪怕有曲折磨难我也不怕,我希望它是一个有趣的好故事。 罗飨怔楞片刻,然后轻声一笑,说道:“你也无需担心,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总归不会是一个人。”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落在他诺的脑袋上。 这一回,小海獭终于听懂了。 人世之间,有清风朗月,有沧海桑田,有时夜凉似水,有时晚霞如风。万千变化,种种莫一。每一日都有重复的离别,每一场伤痛都不新鲜,因此每一个跨过漫长的四季春夏来到身边的人都弥足珍贵。 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只小傻瓜。 ※※※※※※※※※※※※※※※※※※※※ ① 知道这个咒语的估计都是高阶魔法少女了 第107章 进城购物 一大早,小海獭收到来自水獭一家的信件。水獭妈妈告诉他,这两天家里已经闲下来了,若是他诺有空,可以将他他米送回去。 他诺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小老板,小老板只是淡定地表示:“太可惜了,刚刚养出点肉来,就要把肉送走。” 相较而言,他他米本獭对于即将被遣返这个噩耗的反应更加激烈。他喜欢和海獭哥哥呆在一起,在这个家,他可以不上课不听话不早睡早起,想干什么干什么,自在得不行。他诺总是会耐心地陪他玩各种幼稚的游戏,而小老板虽然每次都凶巴巴地喊他小肉球,但美味的小鱼干从来没有少过。 他真想永远离家出走呀! 他诺严肃地和水獭弟弟比划起来,告诉他水獭妈妈和水獭爸爸一直很担心他,小朋友就应该有小朋友的样子,不可以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虽然两只獭用犬普交流起来还很有障碍,然而这并不妨碍聪明的小水獭领悟到他诺话中深层次的含义。他现在还小,应该趁机多吃几顿妈妈做的饭菜。想到这里,他他米也不禁怀念起在红久河畔的美好生活,想念着温柔万能的妈妈和强大可靠的爸爸。哥哥虽然也很好,但哪儿也没有家好。 于是,尽管对哥哥恋恋不舍,他他米还是汪叽叽地表示愿意回去。 他诺用力抱了抱弟弟。 汪汪汪! ——以后你要是想我了,我就去接你,我们再一起玩。 汪叽叽! ——好的,哥哥,打群架的时候我一定来帮场子!我回去再抓条鳄鱼练练爪。 小老板躺在他的小竹椅上,打着哈欠,眯着眼睛看着兄弟情深的告别戏码。 他诺放下弟弟,兴冲冲地扑到他身上,央求他和自己再回一趟百叶林。那个会呼吸的花圃屋顶多好看呀,他还没来得及和小老板一起好好欣赏一番呢。 罗飨狠心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今天也得干活吗? 他诺问道,心想,小老板真是不容易呀,全年无休,好像永远都有干不完的事情呢。 他自己脑补了一个矜矜业业勤勤恳恳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伟岸的小老板形象,感动地不行,结果一转眼就被罗飨无情地推翻了。 “不去,我要睡觉。”罗飨这样回道。 一天之中,应当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用于睡眠,剩下的三分之一应当用于进食、舔毛、玩耍,这才是正常的一天。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只有聪明的猫咪懂得。 他诺怨念地看着他,睡觉比和他一起玩还要有趣吗? “当然有趣。和你一起玩有什么意思?你又不能吃不能揍,每次哭鼻子还得我给你擦。”罗飨的语气里裹着万分嫌弃。 小海獭不乐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大声地哼了一句,扭头带走水獭弟弟。 他他米来到毛春的这几天,他诺都很忙,还没来得及带着弟弟好好逛一逛城里呢。他打算趁着今天白天的时间,让弟弟好好玩一玩,顺便给水獭一家买几件城里的礼物。 他诺麻利地收拾妥当,给弟弟穿上狗狗牵引绳,遛着他出门去了。 小海獭生气了,都没扑到他身上道别。 想到这里,原本还躺在竹椅上打算小憩片刻的罗飨却怎么也睡不着。家里忽然变得安静极了,这对于总是缺觉少眠的他而言,本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然而此刻的罗飨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心里空落落的。他不耐烦地调整了好几个姿势,天气似乎更加燥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罗飨才意识到,自己正一直盯着小海獭离去的方向出神。 听闻哥哥要带自己去城里血拼,一开始的时候他他米激动万分,翘着尾巴走得分外嚣张。可没等走到车站,水獭弟弟就走累了,开始甩赖皮,趴在哥哥身上不肯下来。他诺没办法,只得将他他米藏在包里。 依照上次的方法,他诺带着偷渡客他他米,乘坐环城线进城。这一次,他们选择在东城最大的商贸圈下车。年幼的他他米还从未涉足过此地,就连他诺本獭以前也只是来过一次。那时他的眼睛还没好呢,坐在小老板的肩膀上,被带到购物大厦里“钓鱼”,什么也看不清,没能好好体验一把人类的购物乐趣。他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感受一番。 他诺要去的购物大厦伫立在商贸圈的正中心,是全市的最高地标之一,从外立面到墙体的每一块砖,每一道缝隙之间都写满了 “富丽堂皇”四个字。他诺在商场外头溜达了一圈才将将找到入口。 其实商场有东西南北四个主入口,只是每个入口都安装着玻璃旋转门,往来人群络绎不绝。小海獭从来没见过这种神奇的大门构造,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门把人类吞进去之后又吐出来,不像是能正常进出的样子。他诺挑了一扇旋转门,蹲在门口,认真地观察了将近一刻钟,最终确定,这个奇怪的吞吐门是进入商场的大门。 这可太神奇了吧! 他喜滋滋地掏出手机,打算把他的奇遇拍下来,发给小老板让他也开心一下。消息编辑到一半,他诺忽然又想起来出门前发生的小摩擦,小老板真是宁可睡觉也不想陪他一起玩呢。他心里哼哼不爽,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留言,决定再过一小时才能发给小老板。 小老板自己一个人在家,肯定无聊得哭鼻子呢。他得意地想着,珍惜万分地将刚刚拍下来的照片保存好。 他诺鼓足勇气,跟随人流进入旋转门。旋转门隔间内的空间有限,其中行人需要配合门轴转动的速度移动,步伐既不能太大也不能过慢,节奏很难掌握。他诺紧张极了,两手紧紧捏着背包带,死死地盯着走在他前面的那只人类的后脑勺,四肢僵硬地挪动脚步。 等他过了旋转门,终于放松地松了一口气,回味过来,又觉得分外好玩,于是他诺愉快地决定再来一次。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诺反反复复过了好几遍旋转门之后,慢慢放松下来,掌握到过门的节奏,从而体会到其中的无穷乐趣,越玩越起劲。 最后还是守在门口的安保人员觉察出他的可疑,盯着他看了很久,看样子是想伺机上前询问,他诺这才意识到不妥。为了不让他他米暴露,他只好放弃旋转门的乐趣,趁着一阵人流高峰,溜进了商场内部。 购物大厦好——大——呀—— 他诺感觉这座大厦本身就是一整个世界。明亮宽敞的中廊空间,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熙熙攘攘的人群。小海獭看得目瞪口呆,那样多的新奇事物,晃眼得他都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儿放才好。 我大概一辈子都逛不完这座商场吧,他诺叹息着。 他他米偷偷地扒在背包口,透过缝隙往外打量着四周,一双黑豆小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同样迸发上赞叹之意。 兄弟两个都被定在远处,茫然失措。 他诺有心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四处走走,却踟蹰着不知该迈向哪一步。属于小动物的天生方向感在人类密集的商场里似乎失效了。他在心里默念着想要给水獭一家买的礼物,决定找个看上去比较友善的人类问问路。 可是举头四顾,往来的人群如川流不息,没有人会留意到站在一个小小角落的小小的他,留意到他脸上求助的表情。当他想要栏下其中的一位,展示他的手机屏幕时,人群都下意识地绕开他,流向别处。这些人类看似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却又似乎都和他一样茫然。在这样繁华富丽的商场游玩,理当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是又没有多少人类的脸上是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他们的表情寡淡而麻木,甚至带着几分冷漠,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这让他诺感觉很奇怪,也让他止步不前。 这半年来的生活和小海獭之前的比起来已经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小海獭见识更广,觉悟更高,可以说是今非昔比。然而他本质是还是那只在红久河偏安一隅,只满足于自己的小窝的小海獭。他对人类的世界无比向往,但这向往只是一种单纯的好奇,就像他夜观星辰时,脑海里也会冒出想要探究日月星辰浩瀚宇宙的求知欲。 淹没在人类的海洋里,小海獭只觉得孤独和不安。他迫切想要寻求安全感,心里懊悔着,应当再多求求小老板,让他陪同自己一道来的。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手机,想要向小老板发出求助信号。 就在这时,在往来的人潮里,他诺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属于同类的气息。 是另一位成精者! 与人类之间流传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安全准则不同,成精者之间的交流更加友好。即使双方原本并不熟悉,只要一方有难意图求助,在通常情况下,另一方还是会乐于伸出援爪的。 他诺,带着弟弟在人群里穿梭着,仔细寻找着那位成精者。他能嗅出对方的气息,说明对方的力量很强大,且并没有刻意压制,同时也意味着那位成精者和他的距离并不远。 果然,不到五分钟,他诺便在一家精品店找到那位成精者。 对方竖着干练的背头短发,身着掐腰款的黑色套装,足蹬一双尖头羊皮靴,只看背影便知其身材高挑火辣,站在人堆里也显得鹤立鸡群,是他诺见识过的人形体态最高的成精女士。 他诺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轻轻拉了拉对方的袖口。 那位女士转身回头,似乎早已闻到他诺的气息,并不意外也不介意。 他诺仰头看向她,当下愣住了。 这位女士拥有一双精悍犀利的狼眼,乍看之下,闪着幽光。 ※※※※※※※※※※※※※※※※※※※※ 小老板:傲娇使我悔恨 第108章 狼犬女士 他诺凝神望去,意识到对方的真身是某种大型狼犬。他抿着嘴朝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努力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小海獭举起手机,将屏幕上的话展示出来。 “你想买礼物?”狼犬女士低声说着,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厚重的沙哑感,很是令獭沉醉。 他诺用力点点头。 “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狼犬女士上下打量一番他诺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她的长相属于剑眉星目,十分英气。原本还略显严肃,霸气有余,亲和力不足,这样一笑,倒显得分外有韵味。 他诺再次点头,表示愿意帮忙。 狼犬女士说道:“我也是要给别人买礼物,选了很久,还是决定不下来。我看你年纪也很小,想来会更接近年轻女孩的想法。我带你去挑礼物,你也给我做个参谋吧。” 他诺慌忙答应下来。 狼犬女士带着他诺走出精品店,往地下二层的精品超市走去。他诺想给家里人买礼物,估计男女老少都有,还是去超市选更方便一些。 他诺开心极了,连带着包里的他他米也小声地啾了一句表达愉快的心情。若是他们自己找,估计找到地老天荒也不一定懂得乘坐电梯到地下层呢。 说起来,电梯真神奇呀,只需站在台阶上,不用迈腿就能下楼,比旋转门还要好玩。他诺惊诧地四处张望,好几次试图探出身体看向电梯下方,都被狼犬女士拉住了。 “你小心一些。”她劝道,“人类的科技虽然很便捷,但处处隐藏着危机,稍有不慎就容易出现麻烦。” 他诺连忙点头,向她投去充满感激的一瞥。 狼犬女士倒是出乎意料地很细心呢。看起来她相当喜爱幼崽,他诺的样貌偏小,在她眼里也和幼崽差不多。 超市里的人流量看起来比地上商铺的还要大,狼犬女士很自然地牵起他诺的手,像领着自己的幼崽一般,自如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被一位女士这样照顾着,让他诺很是羞愧,但又不免有些开心,心想自己运气真是好极了,随便都能碰上这样一位好心的女士。 在人类多的地方,狼犬女士为了避免麻烦,戴上了一副酷炫的黑色墨镜。硕大的墨镜使得她将近一半的脸颊都笼罩在阴影之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神情冷峻。超市里的导购人员忌惮着狼犬女士的威严,都不敢上前做产品推荐,他诺也乐得享受一场自由购。 在狼犬女士的建议下,他诺为水獭妈妈挑选了一套海鲜调味料,给水獭爸爸买了一瓶人类的葡萄酒,而水獭二哥的礼物则是一套崭新的拳击手套。在经过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前时,他他米忍不住从背包口里伸出细小的爪子,这抓抓,那挠挠。在小水獭的坚持下,他诺又给弟弟挑选了不少零食,让他拿回家慢慢吃。 他诺私心地在他他米里的零食礼物里掺了两包妙鲜包。他在小老板的零食库存里吃过这种口味的猫咪零食,口味很独特,但是意外地觉得还不错,打算推荐给弟弟尝一尝。 买完这一切,狼犬女士以为他诺已经挑选完毕,自然而然地带着他走向收银台。他诺心虚地拿眼角余光瞥向她,在糖果货架前磨蹭着来回徘徊,不肯离去。 狼犬女士了然,问道:“是还有礼物没有挑完吗?” 他诺被戳中了心事,略显腼腆地笑了笑,埋下头,来回捏着自己的手指。 狼犬女士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肯定地点破道:“是心上人吧。” 也不能说是心上人吧,小海獭别别扭扭地想着,粉色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朵尖儿。只是很普通的……住在他心里的一只人吧……虽然说小老板不肯陪他出门,但礼物总归还是要送一份给他的。不然大家都有,小老板却没有,那他多可怜呀,这样不太好呢,说不定他还会生气,哄不好的那种,好麻烦的呀…… 狼犬女士忍住笑意,板起脸来,催促道:“不是心上人的话,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那我们就走吧。你的礼物买好了,还得帮我挑一挑呢。” 他诺更加纠结了,一边期期艾艾地想要挽留狼犬女士,一边留恋得频频回头。 狼犬女士却目不斜视,坚定地拉着他诺往前走。然而他们的目的地却并非是收银台方向,最终狼犬女士在巧克力专区前停了下来。他诺好奇地望去,巧克力的新品专柜前尤其热闹,好像是推出了一款新的巧克力产品,厂家在做促销活动。 他诺一时心动,红着脸也跟着挤入一群人类小姑娘堆里,认真听着促销员的讲解。新品巧克力据说是很适合赠送给恋人的。每一颗巧克力都被细致地做成爱心形状,包装盒也是相当精致可爱,红色的礼盒上系着金色拉花,上头还印着一只黑猫的剪影。那只小黑猫看起来相当骄傲,高高地扬起头,露出脖子上系着的一颗樱桃形状的小铃铛,看得他诺心痒痒的。 小海獭当下就心动了,觉得他那傲傲娇娇的小老板一定得拥有这样一盒可可爱爱的猫咪巧克力。 “来来来,各位瞧一瞧看一看,我们这款新品巧克力,物美价廉情谊深,拿去送礼,去表白,去道歉,真真都是极好的。你看看我们这款设计,知道的呢以为是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奢侈品又出新款礼盒了呢。主色调红,不是土红不是洋红不是中毒红,乃当下最流行的烂番茄红,时尚大方最显白,还能凸显你的爱意拳拳。再看这华丽的猫咪配图,找的是专业插画师设计的形象,简简单单一个剪影,就集全了最流行的萌宠傲娇猫系恋人等一系列的流行元素…… 你想表白,听哥的,就买这一盒,保准你马到成功,不成功你来找我退。当然已经开封了就不能退了啊,要是他拆了你的巧克力还拒绝你,那他就是一妥妥的渣男,不要也罢!诶,就得这么硬气。要是真不幸中招了,你啊,就自己吃了,我们这巧克力口味也是没得说的呀,比利时进口的原材料,国外请来的巧克力大师制作的,吃一口长一斤肉都不亏。吃完了保证你还回头来找我再买两盒。为什么是两盒呢?当然是一盒自己吃一盒再送下一位心仪对象啦。哈哈哈,马到成功哈马到成功…… 什么,已经有男朋友了不需要表白了?哎呀,小姑娘啊,我以一个过来人兼男同胞的身份,诚恳地告诉你一个生活的真谛。爱情呢,不仅仅需要邂逅,不仅仅是感觉,还需要又细水长流和细心呵护,再怦然心动的浪漫也经不起一天天的岁月磋磨啊,聪明的人才懂得要时不时来点新意,刺激一下彼此已经疲软的审美。所以哪怕你已经有了另一半,你买了也不亏…… 那位大哥,你先别走啊,看你这智慧的头型,贵人不顶重发,一看就是没女朋友的,要不要来买一盒。送给女孩子,真是好到对方的视线不会往你头顶上飘……” 那位人类推销员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令獭眩晕的小词是一套一套的,居然深觉他的话很是有道理。 连什么也听不懂的他他米也觉得甚是有趣,一直挣扎着想要挤出一颗脑袋来参与到现场火热的气氛之中,被他诺一把按下。 他诺已经被说得头脑发昏,当下心动变行动。新品推出,优惠力度大,推销员又实在卖力,被吸引而来感兴趣要买的人类还真不少。小海獭眼疾手快地抢了一盒抱在怀里,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他奋力穿出人群,拉着狼犬女士,飞也似地逃向收银台。 在狼犬女士的帮助下,小海獭顺利付完钱,拎着一大袋子礼物走出超市,脸上挂着满足的傻笑。路过超市旁的鲜花店时,他诺提出要送花给狼犬女士,感谢她的热心帮忙。 本来他诺也想过要不要送巧克力给狼犬女士,但只犹豫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决定给小心眼的小老板送上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而女士的话,果然还是更加适合新鲜娇艳的花朵呢。 狼犬女士明白过来他诺的意图,显得很惊讶,但她还是开心地挑选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纯白百合花。她折下花枝,将花朵别在西服的上衣口袋当做装饰品。 他诺眯着眼睛,认真欣赏一番,用力点头表示好看。 “谢谢你,我很喜欢。”狼犬女士说道,“你的品位很好,我看好你,一定能帮我选好礼物的。” 他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好奇心一下就起来了。他取出刚刚抢着买下的那盒巧克力,轻轻晃了晃,示意狼犬女士。 狼犬女士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巧克力很好,不过我要送礼的场合很特别,需要更隆重的礼物才行。” 他们已经在超市逛了一个小时,两人都累了。因此,狼犬女士邀请他诺在一间咖啡馆的户外座椅上坐了下来。因为户外场合不限制宠物,因此他他米也有幸得以自由活动。他才不理会两只大人的悄悄话,撅着屁股扒拉着他诺从超市带出来的塑料袋,用心地找起他的零食来。 他诺弯腰,给他找出一袋妙鲜包来拆了。他他米好奇地拿鼻子嗅了好久,他辨认出包装袋上的猫咪形象,心里有些不屑,但又不忍驳回哥哥真诚的眼神,只好不情不愿地舔了一口。没想到一口下肚,忽然心头中了一枪,立刻迷恋上那种奇妙的滋味,埋头猛吃起来。 他诺看着弟弟眯眼笑了起来。 这时,狼犬女士端着两倍饮料走了回来。她给自己点了一杯乌漆墨黑的冰拿铁,看起来就不是很美味,给他诺点的则是甜甜的抹茶冰沙,上面加了好大一团奶油。他诺更加开心起来。 借着休息的时机,他诺礼貌地询问着更多关于狼犬女士即将要送礼的细节,想认真给她当参谋。 看得出来,狼犬女士不是一位话多的成精者,对自己的很多经历也讳莫如深。但也许是因为他诺年纪小,看着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和她对视时真诚坦然,一点也不讨人厌,喜爱幼崽的狼犬女士很难对他竖起心蔷,渐渐地述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狼犬女士名叫宋由,因她未成精前本命原叫自由。她的母亲是一位优秀的警犬,据说身上带着一半狼的血统。狼犬女士也继承了她母亲的优良品质,一双狼目尤其凸显。她长大后顺利通过训练和考核,也成为一名战士。在她的服役生涯中,前后担任过多次搜救和缉毒任务。自由这个名字是她最后一任人类搭档给改的。 “我的人类搭档最初找到我的时候,我的上一任搭档刚刚在一次凶险的任务中牺牲了,在那次任务中我没能发挥作用,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之后那段时间我过得很不好,郁郁寡欢,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新搭档是一名女缉毒警察,这很不寻常。缉毒工作几乎是所有警类工种里最危险最累人的,她作为一名女性,能够坚持十年如一日在岗,矜矜业业不动摇,并且屡获战功,用人类的话来说,真的做到巾帼不让须眉。我被她身上那种坚韧的气质打动了,决心再拼一次。” 这一拼,就是又五年。在这五年的时光里,她们亲密无间,如影随形,默契无比,成为生死搭档。 警犬的名字通常总会围绕着虎豹风雷等听起来非常刚硬强大的词汇来取,狼犬女士的原名也不例外。但女缉毒警坚持给狼犬女士改名为自由,是希望她将来有一天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不用再面对人世的丑恶。这大概是一名女战士对另一名女战士的私心祝福。 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退役,我能把你领回家。我有一个女儿,年龄几乎和你一样大呢。算一算,她比你要大两岁,应该是你的姐姐。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她小时候可是经常缠着我想要一个妹妹。我已经好几年没陪她一起过生日了,等我退下来,一定要好好陪陪她。 每至她们难得的闲暇时光,狼犬女士的人类搭档总是这样畅想着。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她们如愿以偿地双双退役。狼犬女士带着二等功的勋章和一条断腿,而她的搭档则出现在烈士名单之中,尸骨无存,只留下衣冠冢。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斗,凶残的犯罪分子用烈士的鲜血将美丽的边疆染成人间炼狱。 人类搭档的丈夫如约将狼犬女士领养回家。她终于见到人类心心念念的女儿,确实是一只可爱的人类幼崽,值得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狼犬女士几乎是一眼喜欢上她。她成为小女孩的妹妹,她的姐姐,她的妈妈,和最亲密的朋友。尽管只剩下三条腿,她依旧强悍有力,像一道最坚固的堡垒,保护着她的人类女孩。 狼犬女士用全身心的爱陪伴小女孩整整七年,见证了她的无数喜怒哀乐,分享着她的所有悲欢离合,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成年,看着她懵懵懂懂到真切地体会到死别之苦,看着她告别母亲数年后再度失去父亲,看着她成长为像她母亲那样勇敢的女人。她一直都在沉默地看着。 而狼犬女士自己则已经变成一只很老很老的老犬,再也无法用残缺的三条腿跑动,也无法再保护她的人类女孩。最后,她在小女孩的哽咽声中,带着对人世间的最后一份眷恋,接受了安乐死。 疾病和安乐死没有促发狼犬女士的死亡,反而给了她契机悟道成精。成精后的狼犬女士明白她无法再逗留在原来的家庭,因此就这样顺势离开了她的人类女孩。 修成人形后的狼犬女士选择了保镖工作。这份工作和她之前保卫人民的任务有几分相似,可以经常活动筋骨,报酬不错,又不用真切地直面无情的战斗,很符合她的人类搭档对她的期许。狼犬女士在另一座陌生的城市逐渐安顿下来,过上平静而安稳的生活。 “虽然我明白为了彼此都好,我不应当再接触我的人类女孩。她已经慢慢长大,拥有了自己的人生,我只能是她生命中的一位过客。不过我还是放心不下,这几年也常常接着职务之便,默默地关注着她的近况。前两个月我便听说她即将要举办婚礼,很为她高兴。 她今年三十岁,在人类当中,尤其是人类女孩之中,应当是结婚比较晚的了。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走了很长的路,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才最终做出这一决定。这是她的人生大事,是她最美的时刻之一,我想为她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尽管我不能到婚礼现场祝福她,我希望她能感受到,在这世上,一直有人爱着她,永远不曾离开,永远不曾放弃她。” 他诺抽抽鼻子,强忍住要落下来的眼泪,在手机上打出几行字来: 我们一定会找到最最最好的礼物送给她的! 狼犬女士笑了笑,点头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不过这两个月我一直在寻找,也选了很多不同样的礼物,总是有这样或是那样不如意的地方。她的婚礼定在一周之后,我前两天已经请好假回到毛春,身上带着几份之前准备好的礼物。 但这些礼物我都不是太满意,总想趁着这几天,在毛春城里再找找。这是我陪她一起生活过七年的城市,她成年之后也决定离开。现在她婚礼现场选在这里,一定是因为这座城市还有着她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也许我能在毛春找到最适合的礼物。” 他诺用力点头,发烫的泪珠随着他的动作滚落下脸颊。 一定可以的! 他诺告诉狼犬女士,自己将弟弟送回红久河后,马上就回来找她,一定会帮她找到完美的婚礼礼物。他笨拙地在手机上打出很多字来,安慰着狼犬女士让她不要着急。 ——我可是百叶林里最厉害的神仙外卖员哦,我的小老板也超级超级厉害的,我们都可以帮助你。 “谢谢你,”狼犬女士诚恳地说道,“和你说说这些陈年旧事,感觉心情好了很多。哪怕我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礼物,我也不觉得难过了。我的人类女孩一定和你一样,成长为一个可爱温柔的好孩子。真想再见她一面呀。只要她过得好,我就了无遗憾了。” 他他米吃完一整包妙鲜包,窝在背包里睡着了。他抱着自己的小尾巴,将身体团成一颗小小的肉球形状,肚皮有节奏地起起伏伏,睡颜恬静,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天使。 他诺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弟弟肉嘟嘟的毛脸颊。他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弟弟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永远快乐。 小海獭依依不舍地告别狼犬女士,带着弟弟启程回到百叶林。将弟弟送回家后,小海獭仍旧精神恍惚。他的脑海还沉浸在狼犬女士的故事里,一种说不上来是伤心还是感动的情绪凝结于胸口,令他久久无法释怀。 水獭妈妈很担心小海獭的状态,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用他诺最心爱的贝壳梳子,仔仔细细地帮他梳理毛发。小海獭原形的毛发又松又软,还和他小时候一样。 小海獭舒服地闭上眼睛。 水獭妈妈轻声念叨着,“我们的诺诺最可爱最聪明,拥有一颗金子一般宝贵的心,只要他努力去做,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獭生的烦恼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解决的。” 小海獭被水獭妈妈挠着痒痒,憋得不行,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埋着脸汪汪地笑个不停。 水獭爸爸回来了,带来了当季最新鲜的河虾。水獭二哥也回来了,送给小海獭一篮新鲜的樱桃。 松鸦带来了水獭大哥的来信,信里极力夸赞小海獭的聪明能干,成功帮助他的朋友乔雾先生解决难题。 吃完晚饭,水獭二哥背着小海獭和水獭弟弟,将他们送上高高的树枝。他最近迷恋上爬树,勤加练习,已经能够比花豹爬得要高出许多,几乎能比得上领空霸主金雕大哥。 小海獭坐在离地数十米高的树枝上,仰头望向天空。 夜空似水,一望无际,只挂着一轮浅浅的弯钩月,像是被猫爪子挠出来的抓痕。 小海獭看着看着,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眯着眼睛,想起远在城里的小老板。 此刻的小老板一定也坐在树上,对着同一轮明月,还笑得很好看。 第109章 等你同归 什么样的礼物才是独一无二的呢?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让一位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经历人生最美满时刻的女士感到幸福呢? 第二天一大早,小海獭从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已经决定不再悲伤。若是接近人类给他带来的最大益处,莫过于人类的头脑赋予他的思想。小海獭逐渐学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和感受。从人类的身上,他学会了一个道理,往事难消,还得怜取眼前人。 最重要的东西往往只在当下,是此刻还拥有着的东西。这是最朴实也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道理。 他诺认真地思考起来。想要帮助狼犬女士和她的人类女孩,他诺认为光靠他一只獭的力量还不够,毕竟他只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海獭,很难想出能够直击人心的礼物。于是,他打算趁着自己还在百叶林,多咨询一些森林居民来寻找答案。所谓众精拾柴火焰高,不同的回答总会带来不同的灵感和思路,说不定问着问着,他就能帮狼犬女士找到最佳答案呢。 小海獭首先找到的当然是水獭一家。温柔的水獭妈妈表示,小海獭送给她的礼物就能够使她感到幸福。而水獭爸爸也同意了,不过他同时还小声地补充道,希望水獭妈妈能够允许他在早饭的时候也来上一小杯酒,那样他会觉得更加幸福。 当然,水獭爸爸想要更加幸福的心愿被水獭妈妈无情剥夺了。 当他他米被问到时,脸上带着天真和懵懂。显然,年幼的小水獭并不能理解幸福的含义。 汪叽? 他重复道。 他诺点点头,向他再次展示手机屏幕上的图案。那是他找来的几个代表开心和礼物的默认表情包。 他他米思索了片刻,然后跑出房间,冲向院子里。他诺耐心等了一会儿,只见小水獭头顶着一大块石头奔跑回来。 他举着那块光滑圆润的石头,询问道:汪叽? 他诺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想要问石头。 他他米果断扔掉石头,再次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拖着一条长长的王锦蛇跑了回来,也不知是从哪个乱石堆里挖出来的。他死死地捏着蛇的三寸位置,两只前爪朝两边用力一扯,将整条蛇拉得绷直,继续询问道:汪叽? 他诺继续摇摇头。他想要的也不是玩具。 他他米困惑起来,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再次跑了出去。这一次,他拖回一大盆鲜鱼。那是水獭爸爸今天早上刚刚下河捞的,看样子是水獭一家今天的午饭。 他他米的一双豆豆眼又黑又亮,仰着头认真问道:汪叽? 他诺只好再次摇头。他并不需要食物,也不认为食物会是正确答案。虽然美味的食物是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感觉,但食物总归是一次性的,吃完就没有了,实在很难作为郑重其事的珍贵礼物送出。 不过,他诺还是很认真地感谢了小水獭的帮忙。他他米虽然不理解他诺的意图,但还是很好地给他提供了思路。好用的工具,有趣的玩具,或是美味的食物,确实都能带来幸福的一部分呢。 小海獭在大月湖的浅水区找到正在练习捕鱼和搏斗技巧的水獭二哥。 “能够让我感到幸福的礼物?”水獭二哥直起身体,认真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喜欢能让我力量变得更加强大的东西。不过这种东西往往都是虚无的,并不可靠,我不相信仅仅使用外来的馈赠就能不劳而获地获得力量。还是依赖于我自身的锤炼获得的能力更加可靠一些。” 二哥很理智嘛,小海獭赞许地点点头。 水獭二哥又道:“所以,想来想去,应该是一个适宜交配对象送给我的情书吧。嗯,说情书感觉有点怪怪的。就当是交配对象关于交配和结婚事宜的同意书吧。这个能让我觉得幸福。” …… 小海獭决定收回前言。水獭二哥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求助对象呢。他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正是因为水獭二哥老是将交配放在嘴边,他才一直单身到现在的。 小海獭挥别水獭一家,决定一边往毛春城的方向走,一边继续向其他居民询问和求助。他在离家不远的松树林里找到金花鼠肉松。 今天肉松依旧勤劳地兜售着他的冬日库存。今天的小竹篮里装着满满的开口松子。 按照成精者的年龄来看,肉松几乎和他诺一样大。但是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惰小海獭不一样,肉松是一位能干的个体户,每天都坚定地走在勤劳致富的康庄大道上。 小海獭一边羞愧着,一边亮出自己的问题。 肉松对于人类知识学习一直都不太在意,毕竟他的兴趣不在于此。因此,面对打在手机屏幕上的人类文字,他也是一知半解,并不能完全理解。不过在小海獭的比划解释下,聪明的金花鼠还是迅速猜中了对方的意思。 “礼物吗?”肉松松开嘴里叼着的小竹篮,一双黑色的小眼睛迅速转溜着,闪烁着激灵的光泽,“哦,我想,若是有谁能够买下我这一篮子的山货,我一定会开心得蹦起来吧。” 说罢,金花鼠朝着小海獭挤眉弄眼,极力展示着自己篮子里的松子。他自以为将暗示表现得十分明显,只可惜小海獭的脑筋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转弯。小海獭只是郑重地记下金花鼠的回复,向他道谢后,直接朝前走去。气得金花鼠在后头吱吱乱叫。 在前往小月湖的路上,小海獭意外碰见在森林上空巡视的金雕大哥。他开心地朝着他新结交的那位酷炫的朋友挥挥爪。 眼力出众的金雕大哥一眼锁定小海獭,稳稳地将自己巨大的身躯停落在他眼前的一支树干上,略点了点头,朝小海獭打招呼。 小海獭很好奇,像金雕大哥这般的猛禽,会认为什么样的礼物是幸福的呢?他将自己的问题亮出,期盼地看着金雕大哥。 金雕大哥沉吟片刻,回道:“我倒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认为无论是什么样的礼物,只要赠送的那一方是诚心诚意的,都会是能够给人带来幸福的好礼物。” 哇,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小海獭没想到金雕大哥这样的成精者居然会有如此细腻的想法。而且仔细思考起来,他说的话真是极有道理呀。狼犬女士的礼物必定饱含着浓浓的情谊,只要她的人类女孩能够认真体味,一定会由衷地充分感受到被爱的幸福。 小海獭朝着金雕大哥深鞠一躬。 金雕大哥也许心情也很不错,温和地继续和小海獭攀谈起来。“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应当是某位成精者留下的,说不定是我的友人。” 小海獭有些困惑,认真想了一会儿,最近他遇上的陌生成精者就只有狼犬女士。不过他不确定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自己应不应该把狼犬女士的私密事分享给另一个成精者。他诺并不擅长隐瞒和撒谎,尽管他努力地斟酌词汇,没有过多透露狼犬女士的信息和她想送礼的情节,侦查能力一流的金雕大哥还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端倪。 “你认识的狼犬,是不是叫宋由?” 他诺很是震惊,没想到金雕大哥居然认识狼犬女士。 金雕大哥点点头,说道:“这就没错了,你的描述和她的特征吻合。宋由是我的前同事,我们俩在同一家保镖公司打工。” 在他离开霸道总裁之前,狼犬女士还曾经是他的小领导呢。两位都是实力强大且个性犀利的成精者,虽然谈不上无话不说,却也是能够互交后背彼此依靠的战友。对于狼犬女士的过往,金雕大哥还是略知一二的,因此,他很快便猜出狼犬女士出现在毛春城的原因。 “如果宋由是想给她以前的人类送礼物,那你也不必过分担忧。她做事一向稳妥周全,既然已经来到毛春城,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小海獭见他能够准确地说出狼犬女士的目的,便也不再有所顾虑,一股脑儿将他目前的计划和盘托出。 金雕大哥听完,说道:“这样吧,我正好也许久没有处理手机里的信息,有意前往毛春城一趟。正好可以借机见见宋由,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只是我需得先行回家一趟处理好事情,你若是方便,三小时后在渡河口等我。我之后可以载你回毛春,还能快一些。” 好呀好呀,有“专机”接送,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啦。小海獭连连点头。 告别金雕大哥后,小海獭继续往小月湖走去。若是要问百叶林里哪位成精者最厉害,也许数上半天也没法得出结论,但要是问这片区域哪位成精者见识最广最有智慧,那非殊途同龟爷爷莫属。毕竟,他可是建国前就已成精的自身成精者。 炎炎夏日,日头变得漫长而浓烈,并不适合在没有阴影的地方逗留过久。小海獭穿过浓密的丛林,已是不断喘着粗气,身上的毛毛也黏答答起来。幸好冰凉的湖水唤醒了他的知觉。小海獭仰面卧在平静的湖面,恣意地游了一小段,享受着难得的片刻清凉时光之后,这才上岸去找殊途同爷爷。 和往常一样,殊途同爷爷依旧趴在珍珠岛的阴影下纳凉补觉。小海獭礼貌地敲了敲他那厚重的乌龟壳,将殊途同爷爷从睡梦中唤醒。 殊途同爷爷眯着一双小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认真看了许久,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令我感到幸福的礼物呀……” 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一口气将咽不咽,久久不断。听得小海獭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屏气凝神,不敢大喘气,生怕一个用力吐气,会把殊途同爷爷的思路吹跑。 只可惜,殊途同爷爷说完那句话之后,始终没有继续说出下文。小海獭蹲在地上,耐心地等啊等啊,等了许久,最终只等来一个响亮的呼噜声。 好吧,殊途同爷爷又睡着了。 小海獭皱起眉头,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正想悄悄离去,这时,头顶上的小树屋里传来动静,一条巨大的浅绿色大蟒蛇从榕树上滑了下来,穿出浓密的气根帘幕,显出身形来。 原来蟒蛇先生也在家呀。 小海獭欣喜地和他挥挥爪。刚刚一直没听见动静,他还以为小树屋里没有人呢。 蟒蛇先生吐了吐蛇信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本来早起想看点书的,结果太热了,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刚刚隐约听见你的声音,就想下来看看。” 作为人形虽然更加有利于复习,但是耐不住炎热高温,还是化成蟒蛇原形更加舒适。可是身体一旦舒服了,思想就很容易困顿。在一片复习材料的催眠下,他很快便进入梦乡。蟒蛇睡起觉来总是无声无息的,若不是有意观察,很难被人察觉,难怪小海獭一开始并未留意到他的存在。 小海獭还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的蟒蛇呢,腰身看起来简直有小水桶大小。 你的原形真帅气呀。他赞美道。 蟒蛇先生更加羞涩,又道:“对了,我最近决定雇佣老鼠当我的私人家教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他确实还挺厉害的,我受益良多,感觉复习起来思路更加清晰了。” 小海獭立刻笑了起来,很为他的朋友感到开心。蟒蛇先生有了帮爪,而老鼠先生则有了工作,怎么看来都是一个双赢局面。 “他还和我念叨,说特别喜欢你,等哪天碰见你,还要拉着你说他的故事呢。”蟒蛇先生说起老鼠先生来,脸上还是不免带出几分嫌弃的神色,“其实他见到我,已经把自己的故事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我都听腻了,我的人类耳朵都要起茧子。不过,他平时只在周一和周四过来辅导我。你要是不想听,就避开这两天,躲他远远的,我帮你打发他,千万不能和他这样的老鼠瞎客气,他完全就是个自来熟,一点都不知道分寸。” 小海獭用力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蟒蛇先生还热情地帮忙回答小海獭的问题。 什么样的礼物能够让你觉得幸福呢? 他认真思索起来,说了好几个选项,又都不满意自己给划去了。最后,蟒蛇先生有了决定。他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关于童年回忆一类的礼物都能让我觉得很温暖,会回忆起很多美好的事情,因此会觉得幸福。我想,只要是拥有幸福回忆的人类,收到的礼物若是能触发这部分记忆的话,都能重新感受到当时的幸福感吧。” 小海獭认真地将蟒蛇先生的回复记录下来。蟒蛇先生的话也很有道理呢,而且和金雕大哥的说几乎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的。他认为相当有价值。 就在小海獭打算和蟒蛇先生挥爪告别时,殊途同爷爷悠悠转醒。他瞥了一眼他诺,居然能自如地无缝对接刚才断开的话题继续谈下去。 “——就是不存在的。” 这个回答倒是让小海獭出乎意料。难道世界上没有什么礼物能够让殊途同爷爷感到幸福吗?这么想着,小海獭分外同情起殊途同爷爷来。 殊途同爷爷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因为我呀,已经到了随时随地都觉得幸福的年纪了。你给我一朵花,一片草,一滴天上落下的雨水,我都能从中感受到幸福。所以你这个问题呀,问我呢,是不合适的。你要问的,应该是收礼物的那个人呀。” 小海獭一开始还不太明白。在告别殊途同爷爷和蟒蛇先生往回游的路上,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在他的想法里,送礼物都是要悄悄地准备然后作为一个大大的惊喜送出,如果直接问接受礼物的那个人,那岂不是太过于直白,毁掉所有的惊喜了吗?没有惊喜的礼物,还能带来幸福感吗? 小海獭从水里爬上岸,坐在岸边,取出他心爱的海盐罐,一边给自己撒盐,一边仔细地揉搓起身上的毛毛。他揉搓了很久,直到全身的毛毛再次蓬松柔软起来。这样做着,也让小海獭心情好了不少,思路也更加清晰。 对于殊途同爷爷高深莫测的话,小海獭认为自己有点明白了。去问收礼物的那个人,其实并不一定要问出口吧。而是指要了解那个人,贴近他的生活,从他的角度出发,寻找他内心最想要最适合的礼物。如果总是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哪怕礼物再贵重再难得,却并非是对方真正想要的,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礼物,注定不会是带来幸福的礼物。 小海獭肯定地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自己聪明过獭,实在是厉害到不行,不禁喜滋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一定要把这些宝贵的建议告诉狼犬女士。相信听完这些话后,狼犬女士会有更好的思路。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觉得差不多也要到启程赴约的时间了,打算沿着河岸一直往林子口走去。 心里的包袱放下不少,小海獭的步伐也变得更加轻快。走着走着,天空突然变了脸色,没过一会儿,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扰乱了一池碧水。当然,这点雨对于小海獭而言还没有什么,反而带来一股难得的清凉。他心情好极了,还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只可惜,他现在哼出声的歌曲最后都变成高低起伏的汪汪声。 不过,现在的小海獭其实已经不是很在意说不出话只能汪汪叫的现状了。如果他还是一只很自卑的小海獭,身边并没有亲獭和朋友的支持,也许会因为害怕而觉得只能汪汪叫的自己是卑微丑陋的。但是现在的他拥有着最最可贵的东西,正如殊途同爷爷所言,几乎是随时随地能够感受幸福,因此也变得无所畏惧。 …… 好吧,是几乎无所畏惧。 小海獭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紧皱起,像是遇见什么大麻烦似的。 虽然他自己并不介意只有汪汪叫的歌声,但难保别精不介意。这世上,并非所有成精者都是心怀善意的。 迎面拦住小海獭的是两只和他同龄的成精者,其中一只是他的童年“宿敌”犀牛席森森,另一只则是他很讨厌的精——猕猴孙桃桃。 化成原形的席森森体型壮硕,往小道上一站,就将往来通道堵得严严实实。而孙桃桃则坐在他的脑袋上,仰着头翘着尾巴,脑袋顶上盖着一大片芭蕉叶,神气十足,活像一位山大王。 以猕猴的种族特征而言,孙桃桃实在算是异类,他的四肢粗短,看起来像颗猕猴桃。小海獭就不明白了,这样短手短腿的孙桃桃怎么有勇气采取同时环臂抱胸和跷二郎腿的高难度动作的?是想把自己盘成一个死扣吗? 看见孙桃桃,一向秉承着与人为善的小海獭实在忍不住,直接翻了一个白眼。 哼! 小海獭大声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孙桃桃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刚才的嘲笑。“我从老远就听见有小狗在叫唤呢。我就和席森森说,肯定是吃癞皮狗。没想到是你呀。所以,你不当揉脸怪改当癞皮狗了吗?”他面带讥笑,表情夸张而丰富。 小海獭才不信席森森没有和他提起过自己只能汪汪叫的事情呢,这两只一定是商量好了,特地来堵他看他笑话的。 他太过于生气,以至于忽略了席森森脸上一晃而过的尴尬和愧疚不安。 比起力大如牛总是靠蛮力欺负他的席森森,小海獭更加讨厌鬼点子极多的孙桃桃。他小时候被排挤时,遭受到绝大多数欺负,背后都是孙桃桃出的鬼点子。 最令他诺接受不了的是,严格意义上说来,孙桃桃其实是小海獭的第一位朋友。 在一开始大家都对长相怪异的小海獭表示出排斥和疏离时,孙桃桃首先站出来,伸爪表示想和小海獭交好。那时候的小海獭有多开心呀,激动得爪子都在发抖,几乎是立刻就把孙桃桃划为全世界最好的朋友和他最喜欢的猴。 年幼的小海獭思想单纯,交到生平第一位好朋友,满心想的都是这一回,他终于不用自己孤零零地躲在课堂的角落里。终于能有人等他一起下课,一起放学,一起回家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海獭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和孙桃桃成为朋友的那一天。下课之后,他是第一个冲回家的。他扑到水獭大哥和水獭二哥的身上,满心欢喜地炫耀到,他可以不用接送啦,他有了自己的小伙伴,以后是可以自己上下课的小海獭啦。 水獭大哥和水獭二哥都很为他们的弟弟感到高兴。新的学期,新的校园,新的朋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孙桃桃伪装得是多么好呀。在课堂的间隙跑来和他说话,故意逗弄小海獭让他揉脸,说这样会很好玩。小海獭揉脸的样子很怪异,总是会惹得周围的小朋友捧腹大笑。吃午饭的时候他还会特地和他挤一张凳子——虽然孙桃桃从小海獭的饭盒里抢走不少他心爱的食物,小海獭还是甘之如饴,激动到不能自已——甚至在活动课上,孙桃桃都主动提出,要让小海獭第一个玩爬树游戏。当然,小海獭不会爬树,当时就摔了一个屁股蹲儿,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过,他心里也不是很介意,这还是小海獭第一次和班上的小朋友一起玩游戏呢,哪怕摔下来时膝盖擦破皮了疼得他直掉眼泪,小海獭都没有一声抱怨,反而在孙桃桃的鼓励下,勇敢地承担起獭肉梯子的重任,蹲在地上,让小朋友们踩着他的背爬上大树。 虽然大家都在树上嬉戏玩闹,以孙桃桃为首,玩起了游戏来,而小海獭只能一只獭呆在树下看着他们发呆,心里还是有点寂寞的。不过,领头的可是他的朋友呢,他生平以来的第一位好朋友呢,多么神气呀! 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在一场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雨中结束了。 小海獭苦涩地想起那天的暴雨,就和此时的一样。孙桃桃没有带雨伞,又轮到当天的值日。他和小海獭说,你放学后等等我吧,等我一起回家。 小海獭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孙桃桃和他说过,一起回家,那得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才能做的事情。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他们的关系已经晋升到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了呢。 小海獭站在倾盆大雨之中,小心翼翼地撑着伞,脚下踩着的是泥淖,心中是无限的快活。 他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啊…… 等了很久很久。 他的雨伞被掀翻了,浑身的毛毛湿漉漉地贴着皮肉。 等到雨歇了,风停了,他依旧没有等到自己最最要好的朋友。 水獭大哥踩着泥水急匆匆地从家里赶来,一把抱起仍在雨中傻等的小海獭。 小海獭说,哥哥,我还不能走呢,我的朋友还没有出来。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回家。 水獭大哥说,学校的灯已经灭了,大门也锁了,应该不会有人了,我们回家去吧,我陪你一起回家。 小海獭呆呆地趴在水獭大哥的肩上,恹恹的没有精神,呼出的气烫呼呼的。 当天夜里,淋雨着了凉的小海獭高起高烧来,嘴里说着胡话。他整整烧了两天两夜,又在家休养了一星期。等小海獭重返课堂时,孙桃桃表现得奇迹自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小海獭终于忍不住前去质问时,孙桃桃居然委屈地大声喊了起来。 什么呀,你是在怪我吗?他嚷道,让全班的小朋友围过来帮他评理。我本来就没有说让你一定要等我吧?本来也只是想让你借我伞的呀,谁想到你居然也听不懂我的意思。雨那么大,我家里人来接我了,难道我不应该回去吗?真是好奇怪呀。正常人等了一会儿看不见人,总会知道回去的吧。你是傻瓜吗? 在小朋友心目中,傻瓜可是一个很有分量的词语。孙桃桃一直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小朋友。他活泼开朗,有数不清的好玩的点子,会带领大伙儿一起淘气,真是厉害极了。他这样一号召,班里的小朋友就都笑了起来,指着小海獭大声喊傻瓜。 小海獭忍不住低下头抹着眼泪。 这时,他听见曾经他自认为的好友用更加刻薄更加激烈的语气说道。 再说了,谁要和你做朋友啊,我一直都没有明确表示过好不好,自作多情。你这样的揉脸怪,永远都不会有人会喜欢你的,不会和你做朋友,也不会有人愿意等你一起回家! 于是,其他小朋友再次高声重复着,揉脸怪揉脸怪! 时光荏苒,已经长大的小海獭,想到这里,再次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大声反驳道。 我才不是揉脸怪!我也不是癞皮狗!我是小海獭! 一连串的汪汪声逗得孙桃桃更加开心。他肆意大笑起来。 “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雨下得好大了。”席森森忽然插嘴说道。他瞥了一眼小海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时间还早呢,急什么。”孙桃桃却并不理会他。灵巧地翻身来到他诺面前,用纤细的爪子用力揪了一把小海獭手臂上的毛毛。 “你如果不是癞皮狗,为什么会汪汪叫呢?”他嚣张地质问道。 小海獭急得直喘粗气,恨不能立刻再长出两张嘴来反驳他。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小海獭心生期待,急匆匆地回过头。泪眼朦胧之中,显现出小老板高大挺拔的身影。他举着一柄漂亮的小白伞,缓缓朝他走来,身形在雨帘之中忽明忽暗。 小海獭的胸膛燃烧起来,像是涌起一股莫大的勇气。他撇撇嘴,没忍住,指着孙桃桃大声喊了出来: “他——扒——拉——我——” 虽然告状的内容有些幼稚,但小海獭仗着反正此刻无人能从汪汪声中辨识出他的真实意思,便肆无忌惮,用尽全力喊出这样一句话来。 小海獭喊出声之后,怔楞着,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场的其他几只精怪也同样震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什么新奇的事物。 咦…… 小海獭猛然意识到,他刚刚喊出声来的并非是毫无意义的汪汪叫。 他能说话了。 他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他的行动优于思维的转动,不由自主地飞奔扑向小老板,一头栽进他的怀里,用力蹭了蹭。 “我可以说话啦。”小海獭抬头,泪痕尽数抹去,瞬间扬起大大的笑脸,眼睛里点点都是小雨滴,如钻石般闪耀。 罗飨稳稳地接住他,闻言只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话。他抬头,斜乜向孙桃桃的方向,忽然牵唇一笑,温和地开口问道:“你一般挨揍的时候,是习惯屁股朝上,还是脸朝下?” 孙桃桃傻了。 小海獭也傻了。 他看着小老板的笑容,心里只觉得好看极了,顿时也不由得看呆。他心想,今天的小老板真是好有礼貌呀!有礼貌的小老板也很好呢。 不过,屁股朝上和脸朝下不是一个意思吗? 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又迅速否定自己。 不对不对,最奇怪的不应该是小老板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吗。 小海獭这样想着,又大声将心里的困惑问了出来。 罗飨低下头,再一次笑起来,每只眼睛里都有一只好奇的呆呆的小海獭,和他诺记忆中一样温柔。 “下雨了,我来等你回家。” …… 生命里会出现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四月的风,铺满江面的红霞,山岗上静静的晚月。而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应当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等你同归的人。 这样的人,他以前没有过。 现在,他终于有了。 ※※※※※※※※※※※※※※※※※※※※ 百叶林播报员小獭随机街头采访:你幸福吗? 第110章 总经理 罗飨的到来,打破了他诺几只的僵局。谁都不好意思再开口继续之前的话题,毕竟校园霸陵这个话题放在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显得太过幼稚。就连他诺在喊出那句话之后也觉得分外丢獭,扭扭捏捏地黏在罗飨身边,不肯再多说一句。 当然,他瞪向小猴子和小犀牛的眼神依旧很不友善,尤其是知道现在有人撑腰了,他更加大胆地表达出情绪,鼓着腮帮子,鼻子呼呼直喷气,像座毛绒绒的小火山。 被呛得直跳脚的孙桃桃当然也同样生气。只是迫于罗飨的气势,他还是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将身形完全躲在席森森的背后,眼珠子激灵地滴溜溜转动着,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尽管罗飨说出近似威胁的话,但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意图直接动手,只是直直地看着孙桃桃和席森森,笑容不带一丝温度。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孙桃桃的心思几番转动,终于下定决心,壮着胆子走上前,向小海獭大声道歉。 他倒是一只能屈能伸的聪明猴。 罗飨轻声笑了笑。 只可惜他诺一点都不想领情,哼哼声更加大,直接撇开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孙桃桃又气又急,当然也不敢多说,拉着席森森就想往回走。 “等一下。”罗飨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也不大,孙桃桃和席森森却像是被魔咒定住一般,寸步不能行。 他俩僵硬地扭动脖子回过头,愣愣地看着罗飨。 罗飨低头,对小海獭说道:“你想说什么,自己去和他们说。” 小海獭困惑地歪着头。他看了一眼昔日的“好友”,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想。”罗飨鼓励着小海獭,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小海獭闻言,认真思索起来。我心里想说的话?是什么呢?他皱着眉头看向孙桃桃和席森森,一动也不动。 两只小精怪被盯得头皮发麻。一向骄傲的孙桃桃似乎被这种明晃晃的眼神挑衅了,尽管心底还存着对罗飨的畏惧之情,他依旧恼羞成怒,情不自禁对着小海獭喊了起来。 “我还是很讨厌你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喜欢你!” 打心眼里,孙桃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难道讨厌一只精怪有错吗?不管是谁,都有不喜欢别人的权力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比起那些讲究表面友好的虚伪精,他只不过是更加真诚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了而已,哪有规定说一定要喜欢你的同学呢? 小海獭仍旧盯着他们不放,一言不发。 就在他们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之时,小海獭终于开口说起话来。 “你不喜欢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说道,脸上呈现出平静的神色。 小海獭认真思考过了,这就是他想说的话。 “你不喜欢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强调道,“反正刚好我也不喜欢你。见面的时候不会想要和你好好打招呼,不见面的时候也不会记得你。这就是你在我心里的印象。所以,随便你喜不喜欢我,你不用特地和我强调。” 所有关于人际关系的烦恼,都起源于认识不清和“责任”不明。其实,你只要做好自己的部分,不应当过分关注别人需要处理的问题。对方是否喜欢你,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因此,当他们不喜欢你的时候,那也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你需要担忧和处理的。 只有幼崽才会踩踏过界,一只成熟的海獭是不应当界限不明的。 小海獭微微抬头,大概是想通了之后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忍不住得意地拍了拍肚皮。没错,就是这样的,因为我一点也不在乎他呀,做什么要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孙桃桃已经是一只无关紧要的精怪,早就不是他想要拥有的朋友了。 小海獭小爪一挥,十分大方地说道:“行了,你们要走就走吧,我就不和你们说再见了,毕竟我们也不是可以友好打招呼的关系。就这样吧。” 说罢,他抬头去看小老板的表情。果然,罗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孙桃桃的脸色变化得十分精彩,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又似乎十分羞恼。最终,他瞪了小海獭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跑开了。 席森森怔楞了片刻,也跟着跑了起来。只是跑了几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转身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小海獭。 小海獭也平静地回望着他。 “对不起。”席森森小声地说道。他的声音太小了,与雨声交织在一处,几乎听不分明。 但小海獭还是听清了。这句道歉,是曾经的小海獭梦寐以求的。他有些恍惚,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也许他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发生了变化。等了那么久的来自宿敌的道歉,听在耳朵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嘛,既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没有踩踏对方的得意。 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席森森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提高声调,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我也不是很讨厌你的。” 甚至他觉得毛绒绒的小海獭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他想和小海獭一起玩,可惜小海獭太过害羞,经常躲在角落里,好奇地看着他们,却不敢主动邀请。这样胆小的小海獭,似乎欺负起来也很有意思。席森森不由自主地就想去逗他,看他又惊又气的表现,就觉得心里更加痒痒的。 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其实是有点喜欢小海獭的。 小海獭听罢,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摇了摇头。 他既然已经不在乎,那么无论是讨厌还是喜欢,对他而言,都是毫无价值的与他无关的情感。 迟到的善意,安慰的往往不是受害人,只是施暴者自己。 真正的喜欢,哪怕是裹着傲娇的外皮,也不会是以伤害为外衣的。小海獭想着自己最开始和小老板的相处,虽然也经常被嫌弃和调戏,可是罗飨总是把握着适合的度,哪怕是推开他时,从来没有真正让他难过和受伤。 现在嘛,现在就更不会啦。小海獭甜蜜地想着。现在的小老板肯定喜欢死他啦。 体会到小海獭没有明说的意思,席森森明白过来。他朝着小海獭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再见”,然后转身冲进雨帘里,笨拙的身体哒哒哒踩着泥水,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小海獭看着小犀牛的背影,也在心里默默说着再见。 罗飨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似乎是在安慰他。不过揉着揉着,忽然又使劲起来,把小海獭好不容易搓好的头型都给弄乱了。 小海獭赶忙挥动爪子挣脱开来,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做什么要搓我的头呢!”他抗议道,用力捂住脑袋。 罗飨怒其不争地揪了一把小海獭的小耳朵,气道:“你怎么这么笨?怎么老是被欺负?一眼看不住,转头就被人按着脑袋欺压。你说你是不是傻?” 才不傻! 小海獭大声地哼了一句。 “说吧,他刚才扒拉你哪儿了?” 小海獭这才想起来,刚刚被孙桃桃抓住,不小心拔下一小撮毛来。他连忙翻找着前肢上的毛毛,努力找出那块被揪毛的地方。其实他损失的只是很小一撮毛毛,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痛感,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早就看不出来异样。 小海獭眯着眼睛寻找了很久,才勉强确定那块受伤区域,他着急地踮起后肢,尽力抬高胳膊,想让小老板看一看他的伤。 “还是有一点点痛的。”他委屈地告状道。 罗飨点了点头,说道:“夏天来了天太热,反正毛毛也没什么作用。” 小海獭愣了愣,以为小老板在安慰他。没想到罗飨说罢抬手随意一摆,不一会儿,从林子里飞出一只硕大的黑色鸟儿。它直愣愣地冲着他们飞来,速度极快,黑色的双翅划破雨帘,不一会儿就来到小海獭眼前,俯冲而下,倏地一下停在一旁的枝干上,扑扇着翅膀,呱呱叫了起来。 原来是一只渡鸦。 渡鸦先生恭敬地朝着罗飨致礼。 “尊敬的大人,我是渡鸦牙牙,乃小嘴乌鸦胡椒粉表亲堂兄的邻居的三姑家的四女的长子,应召唤而来,愿听从您的吩咐。” 小海獭听得一愣一愣的,兀自在掰着爪子数渡鸦先生和胡椒粉的亲缘关系,那一边罗飨已经开口嘱咐道:“很好,我需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情。” 渡鸦先生微笑着,依旧恭敬道:“但凭吩咐,无所不从。” 罗飨点头,道:“方才过去的猴子你可知道?” “回禀大人,但凡是有关百叶林居民之事,我渡鸦一族无所不知。” “那便好。那只猴子的毛看着太碍眼了,我不喜欢。想来是冬毛还没换好,正好天气热,你去帮他一帮。” 渡鸦先生闻言一愣,他眼球转动略一思索,很快便明白过来,微笑着点头答应着,又道:“夏季确实是换毛的好时机,大人想得周详,只是不知道秋冬的毛是厚点好呢还是再长长好?” 渡鸦先生不愧是只聪明鸟,说话不用挑明。他这话说的隐晦,实际上是在请示罗飨,趁着夏天把孙桃桃的毛薅光了不要紧,秋冬天凉的时候是不是还得继续薅毛。 “秋冬还是毛多看着舒服点。”罗飨这样回道。 渡鸦先生瞬间懂了,连忙应承下来。让鸟儿薅毛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尽管猴子动作灵活,一旦上树很难被捉住,不过渡鸦行事讲究团队作战,再机敏的猴子也逃不过会飞的翅膀。 被聪明而执着的乌鸦族惦记上,起码在这个夏天,那只小猴子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无论是什么年纪,被欺凌都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情,唯有亲身遭遇,方能感同身受。 小海獭呆愣愣地看着罗飨和渡鸦先生,听了半天不知所云。不过,他听不懂两人的打机锋,倒也不在意,只是傻呵呵地看着小老板笑。他现在能说话了,心里头憋着好多好多话想和他的小老板说,只盼着把之前几天不能说话的劲儿都发泄出来。 罗飨只消一眼便能看穿小海獭单纯的心思。他温柔地笑了一笑,挥手让渡鸦先生离开。很快便剩下他们两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小海獭心里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口,气势如虹,宛若千军万马,却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紧急刹车,吐不出只言片语。他扭扭捏捏地拉着小老板的手,晃动着身体,仰头看着罗飨只是笑。 最终还是罗飨先开口,说道:“雨势大了,还有事情要做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好呀好呀。”小海獭用力点点头,自觉地伸出一只爪子。 罗飨很自然地拉起他的爪子,撑着伞往林子边缘走去。小白伞变得大大的,将小海獭稳稳当当地护在伞下,一滴雨也淋不着。 小海獭忽然开心起来,紧紧地握住小老板的手,走几步就会情不自禁地蹦一下,那模样就像心藏喜事的小幼崽,走路都不安分。 罗飨没有戳穿他,又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个惊喜没有告诉你。” 惊喜? 小海獭好奇起来,激动地问道:“是什么惊喜呀?” 无论他怎么问怎么甩赖皮,罗飨都不愿意提前告诉他。 小海獭有些不开心,闷闷不乐地牵着罗飨找到金雕先生汇合,一起回到毛春城。 在罗家小院门外,金雕先生礼貌地和小海獭道别,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然后起身往城里飞去,寻找狼犬女士去了。 小海獭回到家中,舒畅地长叹一声,感叹道:“还是家里好呀。”如果不是进城之后变成了人形,他都想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打个滚庆贺一番。 其实,理论上大月湖上的那个小窝才是小海獭的家。只是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将罗飨所在之处当做是自己真正的家。 罗飨没有纠正他,笑着等他自己坦白和金雕先生商量的事情。 小海獭果然是个心里憋不住事情的小精怪,不过多时,就将遇见狼犬女士并想帮助她找到最合适礼物的事情从里到外都说与小老板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还竖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那摇头晃脑的小模样看得罗飨直发笑。 他诺说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灌了一大口水,畅快地舒了一口气。 罗飨点点头,回应道:“挺好。” 他诺听完,得意地笑了起来,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说道:“我现在能说话了,一定会更有用的,很快就能帮上忙。我真希望狼犬女士能够心想事成呀。” 罗飨道:“你想的话,就一定能行。” 他诺不禁红了脸,呢喃着说不出话来。他不知怎么了,现在变得一点都听不得夸奖了呢,脸皮实在是太薄了吧。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顾不得害羞,连忙问道:“我的五感已经轮流坏了一遍,那我是不是已经好了呀?” 罗飨点点头,道:“嗯,你已经好了,放心吧。” 他诺又开心起来,嘀嘀咕咕哼起歌来。他自顾自乐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又反应过来,问罗飨:“你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呀?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 罗飨按住他,凝神认真听了一会儿,道:“惊喜来了。” 他诺也跟着竖起耳朵来,只可惜什么也没听见。 罗飨说完又过了好一会儿,罗家小院的大门才被敲响。他诺主动跑去开门,将林绛应了进来。 他诺又惊又喜,愉快地和林绛打起招呼来:“你好呀——” 林绛好奇地瞥了他一眼,道:“你捡钱了吗?为什么这么开心?” 他诺老老实实地摇头,回道:“我没有捡钱呢。”捡钱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呀,他还从来没遇见过。 看他并不能理解这种修辞方式,林绛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你真是笨死了,决定给你打工的我也是缺心眼。” “什么给我打工?”他诺不理解,困惑地看了看林绛,又看了看罗飨。 罗飨笑而不语,林绛只好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拉住他诺主动解释道:“算了,反正都这样了。我今天把账本带来了,一会儿你得和我对下上个阶段的订单情况。另外,成精钙片补充剂销路很好,又断货了,下次还得定多点,量可以翻倍。其他的补充剂订单量也上来了,我划了几个重点产品,一会儿再和你对一遍,没问题的话,也一起下单吧。另外,我发现百叶林西北角的单子尤其好做,有可能是因为那里离城里最远,不想出门的居民更多,我做主多派了几只兔子去那里蹲点。不过这样一来,兔子外卖员的数量就不太够了,我已经通知阿灰,让他多招点兔。他说过几天会再带一波嗨社会会员过来应聘,这事儿还得你点头。哦对了还有……” 眼见着林绛滔滔不绝要继续说下去,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诺连忙拉着他的胳膊拦住他,问道:“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被突然中途打断,林绛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了几声,顺了顺才没好气地回道:“不就是你的神仙外卖吗?你自己的生意怎么会听不懂呢?你到底有没有上心哟。太不靠谱了吧。” 他诺被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批评说得抬不起头来,只能连连答应。等林绛噼里啪啦一顿说完,他才接着说道:“我接受你的批评,对不起。可是……可是你怎么会在意神仙外卖的情况呢?” 林绛瞪了他一眼,似乎嫌弃这个问题很多余,不过他还是回答道:“我现在是神仙外卖的总经理,掌管着订单、进货、人事、日常管理等多项职责。说实话,我都觉得我很不错,能力强做事果断,实在不可多得。我觉得你应该给我涨薪——哦对了,我自己就能给自己涨薪。哈哈哈,那算了,你别管了。” 他诺挺傻了。 啊?林绛什么时候变成神仙外卖的总经理了?不是,我这种小买卖居然还能聘得起总经理吗?太神奇了吧! 他下意识地看向小老板。小老板一定是知道什么,一脸了然的模样,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并不插嘴。 林绛做完自我表扬,这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随意地说道:“哦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呀,我已经是你的员工了。” “谁,谁做主的?”小海獭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说道:“我自己做主的呀。我还做主整顿了一下你现有的产业,整理出一套规章流程来。我觉得还不错,一会儿给你也看看。” 他诺还是不明白,又问道:“可是你之前不是在混人类的金融界吗?” “不混了!”林绛豪迈地伸手一挥,说道,“那种工作没什么意思。说起来就生气,我之前那份工作的人类领导总是想着要欺压我,逼迫我签单,还擅自拿走我签好的单子充当别人的销售额。哼,什么东西就敢来欺负我。我揍了他一顿就辞职了,然后就来应聘神仙外卖了。看吧,我辞职之后头一个就想到你,我还是很讲义气的吧。幸亏有我哦,不然这段时间你以为森林里的订单都是谁处理的?” “那又是谁招聘你的?”他诺犹豫着问道。他心里十分确定自己之前并没有进行新招聘。 林绛偷偷瞥了一眼罗飨。 他诺终于明白了。他每天无所事事,都没有把重心放在獭生事业的开拓和发展上,小老板大概是早就看不顺眼了,才会把聪明能干的林绛招过来负责。说起来,林绛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猫咪管事,处理问题和管理技能突出,个猫能力也不容置疑,会是位很不错的员工。 他诺理解小老板的苦心,顿时也不觉得林绛的突然上任令獭难以接受,反而开心起来,心道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呢!原来他的神仙外卖已经不知不觉有了那样多的客户。 “我好喜欢这个惊喜呢!”小海獭扑进小老板的怀里,快乐地喊道,“我好开心呀!谢谢你。” 他的笑容灿烂,看起来又有几分傻气,看得罗飨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自己站好,赶紧干活。”他故作嫌弃地推开黏在他身上的他诺,冷冰冰地说道。 “嗯!”他诺响亮地应答着,转身又拉住林绛的手,认真地夸奖他,“林绛你真是好厉害呀,你是最棒的总经理!” 林绛得意地抿嘴笑,伸手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框,回道:“那是当然,我确实很棒。” 他诺又毫不吝啬地夸了好几句。 林绛听得身心舒畅,表情都飘飘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又说道:“对了,还有件事,我已经决定帮你注册一个公司,公司名字就叫做‘海獭才能有限公司’。我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贴切,又很好记,你觉得怎么样?” 他诺拧起眉头,犹豫起来。 嗯……虽然……但是才华和能力都很有限,听起来不太像是夸赞的意思呢。 “无限公司听起来怎么样呢?”他小声建议道。 没想到林绛摇了摇头,说道:“从人类角度来说,我们不属于无限公司这种东西。” 啊? 小海獭傻眼了,心道人类未免也太严格了吧,居然能一眼看穿他能力有限的本质,真是又聪明又残忍呢。 他犹犹豫豫的,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第111章 小海獭的哲学(1) 他诺被林绛硬生生拉着看了十几页的人类文字,看的是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到最后一脑袋浆糊,不管林绛说什么他都点头。 林绛被他的模样逗笑,道:“你就是典型的被人类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蛋。” 怎么又说我傻! 他诺不乐意。他心思乱转,两只眼睛一滴溜,闪出八卦的光芒,凑到林绛身边,小声问道:“你找到你的人类了吗?” 他可还记得林绛最开始的时候,还企图用金融业务拉拢他和林洲先生之间的关系呢。现在林绛辞职了,那还能光明正大地和他的人类联系吗? 想到这,他诺忽然相同了,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和林洲先生做好朋友了呀?” 听见林洲先生的名字,林绛脸臭得很,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回道:“还没有。” 不等他诺细问,林绛自己就生气起来,忿忿不平地主动说道:“别提我的人类了,特讨厌,上周被我发现,他居然在外头偷偷找了一只猫,居然还想着带回家养起来,想到这里我就冒火。烦!” 他诺特别想要提醒林绛,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一只单纯的小猫咪了,他的人类出于喜爱想要再养一只宠物猫咪,似乎也无可厚非。不过他转念一想,林绛打从心眼里还是以林洲先生的猫自居的,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一直宠爱着的人类竟然见异思迁,确实有点令猫接受不。再想到当初自己误会小老板要养锅盔的时候,他诺也是不太开心的,顿时觉得能够理解林绛的心理。 于是,他诺拍了拍林绛的肩膀,安慰道:“虽然做不成林洲的小猫咪,但是你还可以成为他的人类好朋友呀。据我所知,人类还是很喜欢好朋友的。只要你们成为好朋友,你就可以一直呆在他身边了。” 林绛不屑地甩了甩头,切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呀,任人宰割。退而求其次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 “啊?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找到那只不要脸占猫便宜的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它主动退出了。” 虽然听起来林绛的做法很理智的样子,但他诺心里明白,他所说的情理肯定都是辅以武力施行的。不过他聪明地并没有点出这一点。 林绛说着说着,漂亮的脸蛋上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衬得他的眉眼更加灵动。他洋洋自得地说道:“那只猫呢,虽然长得也没我好看,智商也没有我高,好歹是只明事理知进退的,劝退它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里。不过……”他脸色一变,恼怒起来,“我就随意敲打了它几句,它居然就吓得屁滚尿流浑身发颤,轻而易举就放弃了我的人类。我的人类难道就这么不值得坚持吗?它对我的人类的喜爱怎么可以这么不坚定?真是气死我了。” 他诺窘迫地皱起眉头,心想,猫咪果然都心思多变,真是好难懂哦。不过在明面上,他还是一副听得津津有味万分赞同的模样。 “你知道更可气的是什么吗?”林绛说着说着,突然一把抓住他诺的手,用力一握。 他诺被吓了一跳,震惊地瞪大眼睛,疯狂摇头。 “不机道!”他吓得声音都变形了。 “更可气的是!”林绛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我的人类呀,竟然为了这种货色的猫,就变心,一点眼光都没有。气死我了!” 他诺只得好言安慰道:“说不定是你的人类太过思念妹妹……”他一不小心就把林绛的猫闺小名说了出来,但是一看林绛黑沉的脸色,立刻很有眼力见地改口,“不是,就是他太过思念你了。你这么想呀,在他的心目中,你的形象一直都是只小猫咪嘛,所以他思念的时候,只能通过再养一只小猫咪来怀念你呀。这叫做睹物……睹,睹物,嗯睹物什么人来着。” “你笨死了,那叫睹物思人啦。”林绛瞪了他一眼,不过脸色却好了很多,显然已经被说动,“你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看来在这件事情身上,我的人类责任要小一些。那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再次原谅他吧。” “对呀对呀,原谅他吧。”他诺跟着点头附和。 “幸亏你提醒我,不然我就错过了,这可是一个很典型的人类故事,替身梗呀!” “什么是替身梗?”他诺听不懂。 “就让你平时多了解人类文化,多上网冲浪,你一脸无知的样子,摆明了是合适被骗的傻子。” 他诺噘嘴,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批评他。不过林绛说的很有道理,他确实应该多学习人类知识,既有趣又能了解到形形色色的新鲜事物。反正他游泳很厉害,多上网冲浪也难不住一只小海獭! 林绛又叹气道:“不过,你刚刚有点说的很对,我现在在林洲心里,已经不是他的猫了,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诺也跟着叹气,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借着工作的机会接近林洲先生吗?现在你没有工作了,怎么办呀?”他为他的朋友着急起来。 林绛说道:“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我也是万不得已受不了了才辞职的。你不知道呀,那些人类可恶至极,居然想着法子让我骗我的人类。” 林绛作为最基层的保险销售员,哪怕在实习期也是有指标任务的,这个指标额通常定得很微妙,是可以达成却又无法轻易达成的任务量,目的是为了压榨每个销售员的人际关系网,主要目的不是扩宽市场,而是将保险产品推销给销售员身边的亲友。正因为如此,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公司也不介意在实习期一过,就近售卖路线饱和之后,果断淘汰这批新人,再换一拨榨取价值。 林绛初入人世,不识得其中弯弯绕,还吃过一亏,让他的主管抢走了手上的业务,辞职时不仅没能拿到许诺的提成,连承诺的基本工资都没有发放。最令他生气的是,他完成的业务订单其实还是林洲先生被他缠得无奈,哪怕明知产品有坑,依旧帮他完成销售业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他的人类遭受欺骗,作为一只猫咪,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你打算怎么办呀?”他诺苦恼地问道。无知的小海獭还从未听过这样坏心肠的人类,居然可以设计这么多委婉的方式来欺骗别人谋取利益,有点过分呢。 林绛冷哼一声,说道:“既然我已经明白过来,就这么算了门都没有。我自有我的办法,人类法律帮不上忙,就不能用我们精怪自己的办法吗?让我吃了闷亏贪的东西早晚让他吐出来。” 他诺被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吓坏了,连忙劝阻道:“成精协会不让我们和人类打架,更不可以伤人。” 林绛奇道:“谁说我要打打杀杀了?都不是一个等级的较量,我单方面去碾压有意思吗?我才不会做这么没有腔调的事情呢。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他诺这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转眼又被林绛嘲笑道:“都说了让您多去网上冲浪,别整天一惊一乍的,太没有文化了,丢我们精怪的脸。” 他诺心虚地低下头。 不过林绛确实是只有想法,同样也很有能力,也足够坚定的猫咪。他诺隐隐有预感,只要他这样坚持下去,说不定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和他的人类再次相聚。 送完林绛,他诺想起他暴露“才能有限”的事情,还是有点不开心,闷闷不乐地窝在罗飨身旁,看得罗飨直发笑。 “我果然是一只没有文化的海獭,都怪我上学的时候太不认真了。”他诺耷拉着脑袋,认真地检讨自我。 罗飨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原本昏昏欲睡,闻言,缓缓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小海獭。 他诺抬头,说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安慰我的。” “哦,说什么?”罗飨的语气也很慵懒,整个人像是一只没睡醒的猫。 “你应该反驳我说,不会啦,其实你也有很多的优点哦,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他诺央求道。 他坐在矮脚板凳上,直起上半身高度只能到罗飨的胳膊处,正好将下巴搁在躺椅的扶手上,由下往上,眼巴巴地盯着罗飨看。 “哦。”罗飨没什么感情地应答着,声调毫无起伏,顺着他说道,“其实你也有很多优点,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他诺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只听罗飨接着往下说道:“既然数不清,我就不一一列举展开了,你自己意会就好。” 他诺气得哼哼叫,拉过小老板的手,恨不能咬一口。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舍得下嘴,只捏在手里用力揉了揉。小老板的手骨感分明,指尖纤长,每只指甲都被细心地打磨成圆弧形,干干净净,圆润透粉有光泽,握在手里很是暖和。小海獭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一会儿。 罗飨瞥了他一眼,说道:“好好说话,别耍流氓。”尽管他这样嫌弃小海獭,却也没有将手抽回来。 他诺自然不怕他,笑嘻嘻地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揉搓了一遍。他的动作很轻,像在挠痒痒似的。 “如果你也有毛毛就好了。”小海獭长叹一声,“最好还能变得小小的,我可以直接抱在怀里的那种。那样我就可以给你搓澡,我搓毛毛的功夫可厉害啦!”只是在脑袋里幻想一下那样的场景,就让他诺喜欢得受不了。他不由得摇头晃脑,眯着眼睛笑起来。 罗飨见了,心下叹气,果然是只小呆子。 ※※※※※※※※※※※※※※※※※※※※ 111,多磨光棍的章节数呀,得想个办法让小海獭亲上小老板 第112章 小海獭的哲学(2) “真的呀,你不要笑的呀,我的搓澡功夫真地很厉害!”见罗飨笑话自己,他诺大声强调道,“他他米最喜欢我帮他搓澡了,而且最喜欢海盐的。” 他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个圈,化成小海獭的模样,抖了抖胳膊甩甩腿,骄傲地炫耀起自己一身的毛毛。 “你看看我的毛毛,多好呀,又浓密又蓬松,闻起来还香喷喷的,超级柔软还有弹性!我的毛毛可是万里挑一的。” 罗飨摇头,说道:“我可看不出来,灰扑扑的,像颗小土豆。” 小海獭原地打着转,焦急地说服他:“你不要光看呀,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你得上手摸一下。” 他将自己毛绒绒的肚皮贡献出来,热情地邀请道:“摸吧摸吧,手感可好了。”边说还边用自己的爪子揉搓起来,极为享受地眯起眼睛。 罗飨撑不住笑出声来,眉眼弯弯。 他诺看着看着,就看呆了。他上前一步,扑过去,攀着罗飨的小腿,仰头小声说道:“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呀。” 罗飨抿着嘴,道:“不用这么谄媚。” “不谄媚不谄媚。”小海獭用力套头,“我是只诚实的海獭,从来……不是,很少骗人的,只会说老实话。” 罗飨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奶糖。 小海獭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呀,说实话也能得到糖果的奖励了吗?这是不是太便宜我了呀,那多不好意思呀。” 罗飨果然受不了,伸出手捏了捏小海獭的毛脸蛋和毛肚皮。他诺被揉得直痒痒,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泪花都笑出来了,两只眼睛晶晶亮。 他诺转身抱住罗飨的小腿,乐颠颠地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 罗飨侧身挪了挪,只让出点缝隙来。小海獭也不嫌弃,手脚并用爬上躺椅,和小老板一齐仰面躺下,大半个身体都缩在他怀里。躺下了也依旧不老实,扭来扭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罗飨很快便觉得难受起来,被他那一身毛蹭得烦躁,顿时觉得天气更加炎热。他嫌弃地用手推了推小海獭,道:“别挨着我,远点儿,太热了。胖死了,都是肉,你是不是又偷吃零食了?” “我不要。”小海獭拱得更加起劲,黏着罗飨不肯松爪,“我的原形才这么一小点点大,不胖,一点都不挤,你抱抱我。” 罗飨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老老实实的小海獭,心头莫名涌起几分怀念之情。“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赖皮?”他拧了拧小海獭的小耳朵,“那时候你多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小海獭不同意,大声反驳道:“我现在也可乖了,你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可爱的大眼睛。”他用两只前爪撑开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眼。 转念一想,他不满地瞥了一眼小老板,又道:“而且那时候我还不熟悉你,只觉得你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脾气好大的,只敢偷偷看你,也不敢靠近。现在好不容易我们已经这么要好了,做什么要我走远点呀?我可不要。” “不要就不要吧,你手松开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小海獭自己倒是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抱怨起来,道:“我这样可爱,你居然还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喜欢上我,你真是太迟钝了。” 罗飨下意识就想反驳,反问道:“你哪里可爱了?” 小海獭瞄了他一眼,捂住嘴,偷笑得极为明显。 罗飨这才反应过来,咳嗽了几声,冷脸纠正道:“再说了,我可没有喜欢你。” 小海獭冲他直吐舌头,道:“哼,又自欺欺獭。不过算啦,我不会抱怨的,谁让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摇头晃脑,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呢”的老神在在的模样,气得罗飨牙痒痒。 “不会抱怨,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谈情说爱呀。”小海獭理所当然地说道。 罗飨语塞,看着小海獭沉默许久,才接着说道:“其实我还是发现你的一个优点的。” 小海獭立刻爬起来坐直,兴奋地催促罗飨继续往下夸。 “是什么呀?什么优点呢?真的只有一个优点吗?我看不止吧……” 罗飨点点头,道:“对,就一个优点,那就是脸皮厚。” 嗯?脸皮厚听起来可不是什么美妙的夸赞獭的话。不过小海獭很快就自我安慰起来,点头肯定道:“嗯,脸皮厚也不错,说明我有较强的抗打击能力,真不错。你果然很有眼光。” 抗打击能力这个名词还是林绛告诉他的呢,虽然不知道确切指的是什么,但总归听起来是好话没错。 罗飨无奈地笑了起来。 小海獭又指了指天空,道:“你看,天很快又要黑了,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得如此飞速呀。” 罗飨警惕道:“你又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天黑了星星就要起床了,我们就可以一起数星星了呀。” “数星星?”罗飨不解。 小海獭挤眉弄眼,努力暗示道:“满天的星星,就像我的优点,数也数不清,不过长夜漫漫,我们可以慢慢数。” 这回罗飨听明白了,不死心的小海獭还等着他夸赞自己呢。他略微思索,缓缓说道:“你的优点呀,还真有一个。” 小海獭连忙打断他,提醒道:“这次可不许掺假哦,要说很实在的优点。” “放心吧,绝对实在。” 听小老板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小海獭反而犯起嘀咕来,心道小老板怎么就忽然发现我的优点了呢?他歪着头,认真听他往下说。 罗飨微微一笑,左手一伸,掌心变出一瓶冰镇可乐来,还呼哧呼哧冒着气泡呢。 这是摆明了要喝可乐听故事的架势呀! 小海獭欣喜地抓住可乐的玻璃瓶,问道:“我还可以有一袋爆米花吗?” 罗飨拍开他的小爪子,瞪了一眼,道:“这是我的。你想什么呢?” “想美事呢。”小海獭撇撇嘴,努力想表达不乐意的表情,只是因为脸上毛毛和肉肉太多,看不大出来。 罗飨搓了搓他的脑门,又变出一瓶可乐来,小海獭这下高兴了,抓在怀里乐得直晃。 “别晃,一会儿开瓶喷你一脸。”罗飨警告他。 小海獭趁机又提出新要求,“我还可以拥有一只吸管吗?” “这个可以有。”罗飨对此表示无可无不可。 “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想再要一只小纸伞。” “纸伞?” “对呀对呀,就是人类插在饮料上的小纸伞,五颜六色的,可漂亮的那种。” 小海獭指的是装饰用的牙签纸伞。他之前在电影里看过一眼,觉得很是有趣,想自己也拥有一只。 不过这个小小的要求被小老板无情否决了。 只是小海獭也没有过分伤心。能够在这样美好的仲夏夜,和小老板一起坐在梨花盛开的树下,嘬可乐,看星星,简直是獭生妙事呀,千金不换,千金不换哦。 罗飨将小海獭的快乐记在心里,心里琢磨着明天得去搜搜哪里有漂亮的小纸伞。 小海獭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催促道:“你要说我的什么优点呀?我准备好接受表扬了,快开始吧。”他骄傲地扬起下巴。 罗飨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和脖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我的身世?”小海獭皱眉,这可是他意料不到的话题。 “你想过寻找你的父母吗?” 小海獭认真想了想,摇着头回答道:“我没有特别想过。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也有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缺。” “也不好奇吗?” “我还很小只的时候,也好奇过,我真正的爸爸妈妈是谁,他们为什么不养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现在后不后悔,会不会想念我,他们又在哪里呢?”他说着,低头笑了起来,“不过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春天到了会开花,花败了结果子,一件事情发生总是有规律有迹可循的。他们也许真的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也可能只是一个随意的决定。不过原因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到的果子很甜很好,别獭的果子我也不会想要。 以后如果意外碰见了,我可能会和他们打声招呼,不过再多也没有了,我也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与陌生海獭交流。更何况,他们也很可能只是普通的野生海獭,并没有成精,完全不会理解现在的我的存在。又或者,他们早就消失在大海之中了。” 罗飨也跟着笑了笑,真是一只坦率而容易满足的小海獭。 “不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呀?”小海獭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我亲生父母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罗飨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不起。” 小海獭连连摇头,道:“没关系的。”他以为小老板只是关心自己,不想提起他的伤心事。不过既然他已经不介意了,自幼流落异乡便不再是一件伤心事。 不过,罗飨心想,这件事他却弄不明白才是值得深思的事情。一只凭空出现的小海獭,无父无母,无缘无踪,仿佛饱食天真地秀而天然孕育而成的灵胎,落地生成即有灵通,资质得天独厚。 “关于你,我有一个猜测,但是并没有证据。”罗飨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小海獭很大方地摆摆手,并不介意,道:“不要紧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啦,不过我现在生活得超级幸福的。我是一只幸运的小海獭!” 罗飨认真地看着他,道:“嗯,你是一只幸运的小海獭。” 小海獭开心地抖了抖脚,将可乐吸得簌簌响。 “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生灵都无法修习成精,甚至有些精怪终其一生都可能悟不了道修不成人吗?” “不知道。” “可是你一出生就是一只能化成人形的小精怪,之后的修炼和学习都很不上进,却依旧顺顺利利长成,这样浪费天资,居然长得也还不错。” 小海獭纠结地皱着眉头,道:“我得想想,你是在表扬我还是在讽刺我。” 罗飨没理会他的纠结心思,继续说道:“而且,我发现你从来不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灵力和神识。你从来都感受不到我身上的力量和气息,懵懂无知,面对灵力比你强大数倍的精怪却也不会心生恐惧。” 小海獭嘟着嘴,说道:“我确定了,你是在讽刺我。” 罗飨却笑了起来,道:“我没有在讽刺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更令我伤心了。”小海獭叹气,“事实真相都好残酷哦,我明白的。” 不过,他又有些不乐意,道:“你不是说我有一个优点吗?怎么不提我的优点,尽挑我的毛病呀?”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看此刻天上的月亮,心里在想什么?” 小海獭抬头,又是一轮猫爪弯钩月。他抿着嘴偷笑,老实回道:“我在想,此刻的月亮真美呀。” “可是,这样美的月亮却离你那样远,天地茫茫无垠,宇宙万物,自然无处不在,我们是如此渺小,仿佛须臾蜉蝣,沧海一粟,没有任何事物是可以掌握于我们手中的。你不会感到不甘,不会心生恐惧吗?” 这个问题是小海獭从未思考过的。他很投入地思索起来,良久,回过神来,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大自然是令獭敬畏的。不过我却不觉得我们应该不甘和恐惧。 我觉得此刻的月亮很美,此刻的月亮便属于我。不管天底下有谁和我一起分享这片月色,照进我心头的这抹月光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的月亮。 既然这样渺小的我也能拥有我自己的月亮,又何必不甘。” 罗飨怔楞,没想到这只平日里傻乎乎的小海獭居然能说出这样令人震撼的语言。 “而且我们为什么要掌握自然呢?自然是可以属于我们的吗? 再说了,如果要握住一个东西,起码得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呀。可是,我们怎么定义自然呢?都说大自然大自然,可是大自然究竟是什么?它是真实的吗?如果是真实的,那就应该感知得到可以看到。可是谁能说自己看得见自然呢?” 罗飨点点头,问道:“那你觉得自然是什么?” 小海獭低头组织了下语言,慢吞吞地说起来。他说得很慢很慢,非常努力地斟酌措辞,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表述更加清晰、更加有内涵。 “我觉得,自然是有形的,同时又是无形的。它是可以感知可以看见的,却又无法显示全貌。 比如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其实我们是看不到季节本身的,春天是什么形状的,夏天又是什么颜色?没有人可以有答案。 不过,我们却可以看见时节变迁留下的痕迹。夏天倾盆落下的雨,秋天徐徐落下的叶,冬天漫天飞舞的雪,春天悄然绽放的花。有些痕迹很明显,一眼就能看透,就像春花秋谢,一朵花从花开到花败,我们肉眼是可见的。但有些痕迹很淡,就像你说的朝生暮死的浮游,你几乎看不出它的变化来,它的生命却已然消逝。 对于我而言,季节的痕迹就是季节。 又比如江河大海,你能看见江河大海的本身吗?站在陆地,目力所及不过是一片汪洋,你腾空而起,一直飞,不停歇,哪怕飞到月亮上去,就像人类曾经所做的那样,你也不过只能看见水的颜色和形状。可是海水就是大海本身吗?我觉得并不是的。大海包容万物,海水里还有无数的小生物,没有人能用肉眼一眼穷尽大海的所有内涵。 对我而言,大海的痕迹就是大海。 因此同理可知,我虽看不见完整的自然,但自然无处不可见。 面对这样的自然,我们执着于掌控自如又是为了什么呢?因为我们根本无法掌握呀。 它既然是不可为的,就无需烦恼呀。我们若能获知自然运行机制里的一个小边边,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边边,那也是胜利,很了不起呢。” 小海獭极力想要翘起一只小指头,比划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小点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的模样看起来认真极了。 罗飨看着他,看着他,沉默良久。 然后他笑了起来,眼睛里都是光。他轻声说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某些人修习资质得天独厚了吧。” 吐纳之间,皆为修道。 小海獭不懂,只得老老实实地摇头。 罗飨笑得更加愉悦,决定大方一些。于是,他赞许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傻乎乎的样子很可爱?” “那是当然的啊!”他诺大声肯定道,刻意无视可爱前头傻乎乎的修辞。 他怎么可能不可爱! 他不知道有多可爱! 只有小老板这样迟钝的人才会一直不肯承认。 这么想着,小海獭甚至忍不住想要得意地抖起腿来。他反反复复回味着自己刚才的回答,又觉得有道理的很,顿时骄傲得不行。 嗨呀,我真是只非著名的大哲学家。 小海獭爬起来,一脚踩在扶手上,昂首挺胸,闭着眼睛,神气十足地拿两只前爪叉着腰肌——没掐准,只掐到肚皮。 对于人类而言,腰部是一个很显眼的存在,哪怕闭着眼睛叉腰也能将手的位置摆放得准确无误。然而腰这种东西对于一只圆滚滚的小海獭可是可有可无的,很容易就和肚皮上的肉肉混在一处。 小海獭撩起眼皮,偷瞄一眼小老板,见他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连忙悄悄地将爪子收回来,重新挪动摆正,这一回准确无误地叉上腰肌。 ※※※※※※※※※※※※※※※※※※※※ 他诺:我一开口,就充满了哲学家的气息,可把我自己牛鼻坏了,叉会腰先~ PS,之前看见有人类读者不明白为什么他诺要东西的时候经常用“我可以有一个xxx”这个句式,不是作者故意翻译腔哈,是因为他诺从小就是一个外来者,面对别人的给予的时候会更加小心和委婉,相较于“你能给我一个xx吗”的句式会来得更加被动更加软和一些。再说他的人类语也不太好,差不多能意会就可以(其实就是作者本人觉得这样还挺可爱(。 第113章 狼犬女士的礼物(1) 今天是他诺与狼犬女士约定会面的日子,他早早起床,给自己梳了一头精神抖擞的小卷毛,蓬松柔软,用手压一压,还能反弹。他诺自己很满意。 临出门前,他诺盛情邀请小老板同去。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我可以请你喝可乐。”他努力让自己的提议听起来更具诱惑力。 罗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诺迅速换了另一种思路。他道:“你有没有发现,每次你和我不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容出状况。” “把主语说的明确一点,是‘你’很容易出状况。” 他诺从善如流,“没错,就是我。所以,你要不要一起呀?万一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要是遇到困难,你该多难过呀。” 罗飨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他诺耸耸肩,又道:“那要不然你给我一张很厉害的符咒吧,只要我一撕碎你立马能从千里之外飞到我身边的那种。” 罗飨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无奈,道:“都让你不要看太多人类奇幻电影了,他们的想象力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根据的。” “那好吧。”他诺只好就此作罢,在心里又偷偷给“小老板也无法做成的事情”清单列表上添上一项。 罗飨伸手,将小白伞交给他诺,叮嘱他行事小心,尽量表现得聪明一些。 他诺连连点头,大声答应着,道:“你就放心吧,我可聪明了。” 罗飨冲他投去充满怀疑的一瞥。 “如果发生意外,胖胖自己会见机行事,你要做的就是确保尽量撑到它或者我来救你。”他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不过从他的语气可以判断,对于小海獭的机智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小老板自己是不做期待的。 他诺恋恋不舍地挥别小老板,带着罗胖胖搭上前往毛春市中心的公交车。 车厢很空,他诺挑了后排的座位坐下,趁四下无人,埋着头偷偷摸摸和罗胖胖嘀咕。“胖胖呀,今天又是我们两个出门,只有你和我了,我们两个要相依为命友好相处哟。你乖的话我请你喝冰可乐。” 对于他诺的卖力讨好,罗胖胖不作理会,全程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只是一柄普通的白伞。 一路无话。他诺来到约定地点时,狼犬女士和金雕先生已经等候在那里。不知为何,他们两位今天都换上了黑色套装和墨镜,看起来就像是统一制服,衬得他们更加高挑挺拔,宛若青峰。他诺这几天可是恶补了不少人类知识——主要是通过看电影和动画片——打心眼里觉得这种装扮实在又帅气又迷獭,很有嗨社会的感觉,随便一站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引得无数路人争相官网。 狼犬女士手上拿着一杯冰镇薄荷柠檬气泡水,薄荷绿柠檬黄,噗嗤冒着泡,看起来清凉可口又美貌,他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 狼犬女士将饮料递给他,脸上一如既往地冷峻,语气却很温和,说道:“给你点的。” 他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初次见面时狼犬女士就请他喝过好喝的饮料,可他总不能每次都来蹭吃蹭喝的。 狼犬女士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略笑了笑,道:“这是感谢你的帮忙,谢谢你为我提供的好建议。” 他诺从百叶林回家后,将从不同精怪那里打听来的、关于“带来幸福感的礼物”的见解整理出来,特地发送给狼犬女士做参考。他没有具体给出物品建议,却给了狼犬女士一项非常重要的提示: ——也许能给她带来幸福感的,是你。 狼犬女士思来想去,决定给她的人类女孩送上一只狼犬幼崽。她会全程参与它的成长,拥有一只完全属于她的伙伴。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人类女孩打算再养一条狼犬。她现在收入稳定,生活步入正轨,满心期待着拥有女儿和犬的生活。她在找和我原形一模一样的犬,只是找寻多年,始终没能找到。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将犬视为礼物的想法,不过现在我决定打破这种狭隘的思维。礼物并不意味着就是对犬的一种贬低,也可以代表爱和尊重。我决定帮助她。”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呀!”他诺两眼一亮。 “我自己没能留下血脉,找到与我同脉的血缘并不容易。幸好浩南找到我,也愿意帮忙。我们俩一起回了一趟我的出生之地,寻找多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一只犬。”狼犬女士说罢,回头看了一眼金雕大哥。 金雕大哥冲着他诺点点头,从背后卸下一只宠物包来。 今天的金雕大哥也依旧气质酷炫呢,他诺心想。他连忙收回心神,定睛看去。透过宠物包的透气口,只见一只狼犬幼崽匍匐在软垫上,歪着头也同样打量着他诺,好奇地眨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今年年纪还相当小,它已经拥有一身漂亮的狼青背毛,模样相当神气。 “它长得真好呀。”他诺不由得赞叹道。 狼犬女士道:“它和我小时候长得很像,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的后代。我给它做过测试,它表现出来的性格和潜力也很不错,会是只合格的家庭护卫犬,很适合我的人类女孩饲养。” 等小狼犬长大后,会代替曾经的狼犬女士,成为人类女孩最好的伙伴和最忠诚的护卫,这样就像是一个轮回,也算圆了狼犬女士无法与人类长相守的某种遗憾。 他诺点点头,又问道:“不过我们怎么才能把活泼乱跳的狗狗送给你的人类呢?” 若是普通的没有生命的礼物,要送出去其实很简单,只要善于利用人类自身的物品传递业务即可。不过像小狼犬这种不适合运输的货物,要想准确无误地在婚礼之前送达人类手中,还是有几分困难的。 “确实,”狼犬女士说道,“因此我才邀请你见面,也是想让你再帮我一个忙。” “我吗?”他诺不解。 “对,我和我的人类羁绊太深,并不适合再有过多接触,我也不想让她起疑心。我希望能有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替我完成送礼的最后一个步骤。而你……”狼犬女士带着欣赏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小海獭,“是我认为最适合的人选。” 他诺年纪小模样甜,一派天真浪漫的模样,说话真诚又贴心,任谁都难以拒绝。 “我听说你是神仙外卖的老板,你可以将它当做是一个特殊的客户订单那样处理。我将这件事正式委托给你,还会额外支付给你报酬。希望你不会拒绝我。” 他诺明白过来,表示非常乐意帮忙。当然,他心里还是有一丝小小的愧疚,因为作为名义上的神仙外卖负责獭,他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认证干活了。若是能通过本职工作帮上狼犬女士的忙,真是再好不过。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装有小狼犬的宠物包,悄悄和幼崽说话道:“你别怕哦,我会将你好好地送过去。你的人类一定是只很好的人类,你会有一个幸福的犬生的。” 小狼犬也不知是否听懂他说的话,依旧两眼湿润地看着他,嘴里发出软软的呜呜声。 狼犬女士见他诺如此,心里更加喜欢,又说道:“婚礼将在三天之后举行。不过婚礼当天估计会有不少宾客,你混进去不容易,而且带一只犬参加婚礼很容易出状况。想来想去,都不太妥当。我打听到我的人类女孩昨天刚从她目前的生活城市回到毛春,今天会在婚纱店进行最后一次试妆。我打算直接将你送到婚纱店,然后你将礼物送给她就可以。” 这还是他诺第一次送单子还能获赠搭顺风车的福利呢,顿时欣喜不已。 “我想说的话,都在小狼犬身上。笼子里还有体检和疫苗报告。你帮我告诉她,这几天她若是不方便照顾小狼犬,我已经找好寄养的宠物旅馆,费用已清,她离开前接走小狼犬即可。” 他诺点点头。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但狼犬女士其实是一位意外心细的犬,对待幼崽确实很有耐心。 “不过,若是她不喜欢这个礼物……”狼犬女士沉吟着。 他诺连忙抱紧怀里的宠物包,小声插话道:“不会的,这只小狼犬看起来真地很可爱,我觉得她会喜欢的。” 狼犬女士笑了起来,说道:“那便借你吉言。我们出发吧。” 狼犬女士和金雕先生准备的出行工具也是极富嗨社会特色的黑色酷炫轿车,令小海獭稀罕不已。他跟着狼犬女士坐上后座,金雕先生则负责开车。 车内布置得极为妥当,皮椅坐起来比公交车舒适多了,而且会从不知名的小角落里冒出呼呼的凉气,瞬间驱散炎炎夏日带来的焦躁感。小海獭不由得眯起眼睛享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乘坐这样小巧可爱的人类铁盒子呢。 他诺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问狼犬女士:“我可以摸摸看吗?” 狼犬女士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点头道:“你随意,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再来一杯饮料的话,可以打开你右手边的小冰箱,里面有冰可乐。” “真的吗?” 他诺惊诧不已,按照提示摸索着打开车载冰箱的门。果然,他眼前出现满满一冰箱的人类饮料,每一瓶看上去都很可口。不过他并没有伸手去拿,只是颇为珍惜地挨个摸了一遍,很快便关上冰箱门。 小轿车的速度显然要比他诺之前搭乘的公共汽车快很多。两端的街景在玻璃窗中一闪而过,恍若无数条五彩斑斓的光线。 “这辆人类车车好棒呀,真是太酷了吧。”小海獭由衷赞叹道,问狼犬女士,“这是属于你的吗?” 狼犬女士摇摇头,用下巴略指了指驾驶座的金雕大哥,回道:“不是我的,是浩南的。” 他诺更加大声地赞美起来,对金雕大哥说道:“你工作一定很认真,才能买得起这样漂亮的人类小车。” 他已经知道若是想象人类一般生活是有多么不易。水獭大哥曾经告诉过他,不劳动者不得食,而要想获取更高层次的物质享受,则需要加倍努力工作。小海獭虽然不知道需要多少张人类的钱币才能买下这样神奇的铁皮小盒子,不过想也知道,绝对是一个他掰着手指头无法算出来的惊天数字。 金雕大哥矜持地点了点头,语气颇为谦逊,道:“还行吧,这其实是霸道总裁送给的礼物。” 保镖其实以力量作为代价的特殊工作,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报酬确实会比普通人类工作要来得高一些。但金雕大哥本身并不是喜欢享乐的精怪,他对于物质生活的要求极为简朴,完全不像是一只当代精怪。 小海獭的八卦小天线蹭蹭蹭竖了起来,连忙问道:“你那只很漂亮的手机也是霸道总裁送的礼物吗?” “嗯。” “那他一定是一只好人类吧。” 金雕大哥思量片刻,道:“还行吧,除了他比较烦人的时候。” 哇……他诺叹息着,想起之前金雕大哥将他的前雇主描述成有钱但很无理取闹的雄性人类。无理取闹听起来并不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因此哪怕获得珍贵的礼物,金雕大哥还是选择放弃原来的工作。大城市的生活果然很精彩,不是他这样普普通通的小海獭可以轻易探知的。 “你的雇主也是霸道总裁吗?”他诺又好奇地向狼犬女士提问。 狼犬女士闻言,笑了笑,道:“不是,浩南是我们公司霸道总裁唯一指定雇员。我的服务对象是一位女总裁,人很和气,不霸道。” 他诺惊奇道:“人类里面原来有这么多的总裁吗?”所以总裁到底是什么呢? 狼犬女士好心地为他解释起来,并说道:“其实,很多人类总裁都是有水分的,并不稀奇。如果从最单纯的定义来看,你拥有神仙外卖的买卖,也可以叫做总裁。” 我居然也是总裁吗? 小海獭惊呆了,紧紧握住小白伞,身体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只剩一对大眼睛滴溜直转。狼犬女士很金雕大哥都笑出声来。 在欢乐的气氛之中,他们很快便来到目的地。狼犬女士带他诺先行下车,金雕大哥则去找停车位。 狼犬女士的人类女孩所在的婚纱店正对着一片花园广场。他们下车后打算穿过花园广场步行过去。近乡情更怯。狼犬女士不再说话,沉默地陪着他诺走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 他诺好奇地抬头看她。 狼犬女士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吧。那家店就在我刚刚指给你看的地方。”她将目光远放,眼神悠悠,仿佛想透过一整片绿植看穿她心中所想之人。 他诺先是怔楞片刻,而后了然地点点头,笑着安慰道:“嗯,没关系的,我自己也可以的。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他与狼犬女士挥爪告别,又低头安慰了几声小狼犬,然后捧着宠物包大步朝花园广场深处走去。小白伞被背在他身后,犹如一把利剑。 想着自己也能为狼犬女士做点什么,他诺心中其实很是愉快。他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来到广场中央的喷泉处。喷泉正中央是一只拉弓射箭的丘比特雕塑,据说是某一族人类传说中可以天赐爱情的小神仙。他将手搭在眼睛之上,眯着双眼抬头观察许久,认为所谓的丘比特其实就是一只长着翅膀却不爱衣服的人类小幼崽。若是在精怪世界里,有哪只像他这般爱用弓箭戏弄别人,可是很容易挨揍的。 绕过喷泉再往南走几百米,就能穿过广场。他诺正打算一鼓作气走出去,却被喷泉雕塑后方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他好奇地绕过喷泉,缓缓走过去,却见一只身着白色婚纱裙的人类,不知为何,正捧着脸哭得很伤心。她头上戴着的长头纱被风吹开,垂落在喷泉水中,已经染上水渍。 虽然看不清她的正面,他诺却莫名觉得这只人类整个人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也许这种悲剧式的美丽正是源自她身上散发的悲情与穿着的婚纱所代表的喜悦两者间形成的强烈冲击。这种想法让他忍不住停下前进的脚步,选择留在这只人类的身边。 他诺不知道眼前这只人类究竟是谁,但也许冥冥之中,有人将答案偷偷吹进了他的脑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道:“请问你是宋橙女士吗?” 宋橙正是狼犬女士的人类女孩的名字。 那只人类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妆容斑驳的泪脸。她有一双漂亮有神的杏仁眼,看起来很温柔。见他诺看着自己,她迅速抹了一把脸,坐直身体,回答道:“是的,请问你是?”她的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哽咽,却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礼貌,听起来很是可怜。 他诺连忙别开眼睛,不想给对方造成不快。他小声问道:“你怎么啦?需要我的帮忙吗?” 宋橙下意识摇了摇头,很快又低下头来,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脸上的泪痕。 他诺明白他现在走过去,肯定会给宋橙带来压力,不过看见她哭得这样难过,他实在做不到一走了之。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笨拙地安慰道:“你不要哭啦,我做点什么你会开心一些呢?” 宋橙用力摇着头。 他诺想了想,将宠物包摆出来,努力做出高兴的样子,对宋橙说道:“你看哦,这是给你的礼物。” 小狼犬适时吠叫一声。 宋橙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诺,又看了看小狼犬,满脸震惊。 他诺解释道:“这是有人委托我给你送的礼物哦,是新婚礼物。委托我的客户说希望能够祝你新婚快乐,永远幸福。” 他诺等待着宋橙问出对方是谁的问题,这样他就可以借机说出狼犬女士的意图。尽管不能明白地告诉对方狼犬女士的身份,但起码能够让她从眼前的伤心事中分神,说不定还会开心起来呢。 只可惜,宋橙听完他的回答后什么表示也没有,既没有疑惑也没有高兴,只是打开宠物包,将小狼犬掏出来,捧在怀里。小狼犬只有小小的一只,肉肉的一团,粉色的爪子在空中乱踩,散发着奶香味。 “和它一模一样呢……”宋橙喃喃自语道。 他诺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他本想提醒宋橙小狼犬原本屁股底下还垫着一张贺卡,上面有狼犬女士为她写下的祝福,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没想到,宋橙抱着小狼犬,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比刚刚他诺看见她时哭得还要伤心,她的眼泪把小狼犬的头毛都沾湿了。小狼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努力仰起脖子,想要抬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诺慌神,着急地在一旁看着,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声。“你不要哭了哦,你哭得我也好难过……”他揉了揉眼睛。 也不知是熟悉的小狼犬让宋橙打开心扉,还是她恸哭一场心情好了许多。她哭着哭着,心情也渐渐平息下来,最终能够和他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起她今天的遭遇来。 “我永远也不会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她的脸上带着苦笑,眼神空洞地飘向远方,“再有两天就是我的婚礼了,而我的新郎选择了逃婚。” 逃婚? 他诺瞪大眼睛。 宋橙只是一位普通的人类女子,过着最平凡不过的生活。她自幼双亲离开得早,比旁人来得更加懂事,人生的每一个步骤都走得稳扎稳打,高考,大学,毕业,工作,相亲,结婚……以后也会按照这个节奏生子,养家,退休…… 她是别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始终严格要求自己,不肯走错半步,生怕自己不够懂事而惹人生厌,又担心不够完美而辜负父母对她的期待,更害怕因为她的错误而导致别人误会是因为她的父母早逝、对孩子不负责任才导致养出这样一位坏孩子。 这是属于宋橙的心结,是她心口的一道疤。她伪装得很好,不让别人发现,却在未婚夫最终甩出一句“我不想结婚”并彻底消失之后,彻底崩溃。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其实并没有。 哪怕她再努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正常,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无父无母一无所有的孤儿,可以被人随意抛弃。 小海獭哀伤地皱起眉头。他不理解人类过于复杂的某些心理,对这样严重的情感问题更是一无所知。他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觉得遵从内心的想法,打电话向狼犬女士求助。 狼犬女士来的比想象的还要迅速,冷着脸像一块寒冰,身后跟着同样面色不善的金雕大哥。 两位黑衣人的到来让宋橙有些茫然,她谨慎地扫视了一眼他们,最后将目光落在狼犬女士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狼犬女士始终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从手袋里抽出一只细长的女士香烟,倏地一下点燃了,快得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 “说仔细点。”她对宋橙这样说道,红唇缓缓吐出烟气,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掩在烟雾缭绕之中,晦涩不明。 她的态度很奇怪,说冷漠却又很强势,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遵从她的指令。她周身散发出难言的魄力和气势,目光从上往下,压在宋橙身上,幽深而沉重。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危险之物。可是不知为何,这位女士给宋橙带来的感觉令她打心眼里觉得熟悉又温暖,半分也生不出害怕之情。 就好像,自己可以完全依赖眼前的这个人,无需担心,也无需努力,只要坦诚地表达出自己的一切,她总是会毫无条件地接纳自己、喜欢自己、保护自己。 这是一种安心感。 自从失去所有亲人之后,宋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厚重的安全感。 她忽然就松了一口气,终于定下心来,慢慢整理着思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过于强烈的负面情绪已经发泄完毕,此刻的她又重新恢复成那个知性理智的宋橙。 她的未婚夫的悔婚并非是毫无缘由的。两人本来就是经由相亲而结合的伴侣,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基础。不过,两人都是比较现实的人,对于恋爱没有特别强求,以婚姻为目的,按部就班地承担起情侣之间的责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宋橙的未婚夫对她有一个特别尖锐又现实的评价,他说,宋橙是最合适的一起还房贷的人。 不过渐渐地,随着关系深入,双方谈婚论嫁,宋橙觉察出一些端倪。她的未婚夫并非是一个对感情完全淡漠的人,只是这份感情他选择放在他的初恋身上。他和前任并非和平分手,而是迫于男方母亲的压力才不得已转入地下恋情。就在他们两个仍旧牵扯不清之时,宋橙的未婚夫若无其事地和她相亲,并隐瞒自己的恋情,主动和宋橙交往下去。 等到他们的婚事已定,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见证他们的结合。这样重大的日子,她的未婚夫一个摊牌短信发来,所有的按部就班都成为泡影。 说到这里,狼犬女士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沉声说道:“够了。” 她伸手,直接用两指将烟掐灭,慢慢吐出最后一口烟。 “不管怎样,”她说道,“要杀要剐,都先得见到人。你放心,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挖地三尺,我都会把那个东西带到你身边。 “别再哭了。” ※※※※※※※※※※※※※※※※※※※※ 小海獭:看到手撕渣男的剧情,想嗑瓜子,甚至想带我的小老板一起出场看八卦 小老板:这种程度的人渣,还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吧,罗胖胖就能搞定 第114章 狼犬女士的礼物(2) 狼犬女士果断下了决定,金雕大哥一言不发,但同样也是满脸坚毅,站在她背后。他们两只打算亲自前去抓人,不过这么一来,宋橙就只能被单独留下。 他诺主动请缨,拍了拍胸脯,认真保证道:“我会好好保护宋橙的,保证完成任务。” 真是一句豪言壮语,只不过配合他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一点儿也不动人,反而带上几分喜感。宋橙听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带着狼犬女士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他诺皱眉,用力握住两只手,嘟囔道:“其实我也可生气了,不过我大哥不让我随便打架。” 狼犬女士道:“也不用你打架,歇着吧,陪陪宋橙。我们去去就回。”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狼犬女士和金雕大哥疾步离去,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剩下他诺和宋橙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他诺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换身衣服?” 白色的婚纱虽然很好看,但是走动起来也太不方便了吧。 经他提醒,宋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不妥,随之想起来的是一系列烦心事。婚纱确实得还回去,她刚刚在婚纱店里没忍住直接冲了出来,估计店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召集呢。另外婚礼若是真地办不成,之前订好的跟妆和礼服都用不上了。不仅如此,还有酒宴司仪和摄影等等…… 想到这,宋橙几乎两眼一黑。转而又想到来自亲友同事的质问和同情,她便不觉两腿发颤,几乎站不稳。她多想一睡不醒,又或是像只鹌鹑一样直接龟缩进角落里,就此躲开,什么也不管,等一切风波自己过去。然而成年人的世界里是不允许逃避的,她再难过,承受的打击再大,也依旧得爬起来,把乱糟糟的事情一一理清,亲自面对所有不善的目光。 宋橙深呼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坚强起来,自我安慰道,这没什么,一切都会好的。 不管不顾的发泄之后才是真正开始面对噩梦的时刻。 “我帮你拎着小狗狗吧。”他诺主动提出,又伸出手臂,问道,“你要不要扶住我的手呀,你的裙子会不会不太方便?” 宋橙下意识地挽过那孩子的手臂。他诺长得精瘦,看起来并没有多少肉,也没有什么力量,但却是此时她能得到的最好的支持。一个小小的支点,一点小小的热度,从手臂蔓延,逐渐扩散到全身,让她逐渐找回力气。无论前方是狂风暴雨,若是有人能和自己一起面对,再难的局面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 哪怕她此刻身着婚纱,妆容凌乱,引得路人侧目,但身边有他诺貌若无事地与她说笑,一切都显得不再尴尬和可怜。 一切总是会变好的。 待回到婚纱店时,宋橙已经收拾好心情,见到闻讯赶来的店长,主动道歉并表示另行赔偿,另外她也提出要取消订单的要求。若是进店之前的那段路,宋橙还曾暗自心存幻想,新郎逃婚这种丑事还能被掩盖,仿佛无事发生,也没有人会知道她今天的窘状。不过在亲口提出要赔偿之时,她忽然就释怀了,不再执着于掩耳盗铃。 面对损失,唯有撕开虚伪的表象,快刀斩乱麻,方能将伤害减小到最低。 婚纱店的店主是一位年近四十的美艳女士,梳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毛。她何等精明,前后一琢磨,便将事情的大概想明白了。出于同为女性的同理心,她主动提出可以退回部分定金,只收取婚纱的干洗费用即可。 这个慷慨的决定令宋橙当下怔楞。 他诺倒是反应快,忍不住大声赞美起这位大方的店主,道:“店主姐姐你真好呀,长得这样漂亮心地又善良,真让人喜欢。” 细品这句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很容易显得油腻世故。但他诺不同,他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语气,将夸张的赞美毫不做作地说出口来,让人忍不住就想相信他。 店主闻言果然心生欢喜,顿时喜上眉梢脚下生风,很快便帮助宋橙处理好退单。趁着宋橙进试衣间换衣服之际,她还抓了一大把糖果送给他诺逗他说话。他诺果然高兴,忍不住说了一大堆讨人喜欢的好话来,让店主稀罕得不行。 宋橙换好衣服,略作洗漱,又重新梳理发型,原本哭肿的眼睛也敷上一层薄粉,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宋橙再出现时,人已经精神不少,令他诺眼前一亮。他依旧不吝啬地大肆赞扬,令宋橙羞红了脸颊。 她依旧挽着他诺的胳膊,在店主和店员们的目光下走出婚纱店。 “宋橙姐姐你也好看,我感觉你的未婚夫可能是只瞎子吧,好赖不分,我们以后都不理他了。他不喜欢你肯定是他的问题,你不用放在自己身上。要是狼……宋由女士把他抓住了,我就替你揍他,我觉得我的大哥也会理解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我气的。”他诺小声说道。 “真是奇怪,”宋橙听着听着,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现在还是习惯称他为我的未婚夫。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我们两个就已经领证了,确切说来,他应该是我正式的丈夫了。可是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正式的丈夫?他诺并不懂,但他也隐约猜到宋橙若是真要断开,可能麻烦还不少。他只好笑笑,生硬地将话题转到别处。“接下来我们要再做点什么呢?他们回来可能还要一会儿呢。” 宋橙点点头,说道:“没错,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婚礼的准备都要去取消,尽可能挽回点损失。你要是有空,再陪陪我吧。”有个人陪在身边,总比单打独斗要来得好过一些。 他诺道:“我当然会陪着你呀,我已经保证过的。”他挺起胸脯,像只小小男子汉。 宋橙将小狼犬寄放在狼犬女士安排好的宠物旅馆内,现在兵荒马乱的,实在不适合带着这样一只小奶狗。然后,她将他诺带回她预定好的酒店套房休息,顺便等待狼犬女士等人的归来。她在毛春已经无家可回,那原本是要作为她出门的闺房,他诺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房间角落里堆满了装饰喜房用的饰物。 宋橙并不能就此停下来,她还面临着无数订单取消事宜,只是并没有之前的那般顺利,她的好运似乎就此为止。宋橙原本在毛春当地的某家老牌酒店订下十桌席面,由于当月是旺季,酒席提前半年就已确认好。男女方两人都是毛春人士,虽然不在此定居,但在毛春当地还是有不少亲友,因此婚礼席面准备得比较隆重。酒店已经提前将菜品准备妥当或是预定到库,明确告知宋橙无法临时取消,亦不能退款。 此外的婚礼现场布置,鲜花采办,花车,婚礼司仪以及跟车摄影等等都是很难取消的。宋橙只好一一致电洽谈,将费用事宜谈妥。这事从上午一直进行到傍晚,她说得口干舌燥,头脑几乎炸裂。之后事情还没完,通知亲友婚礼取消才是大头。长辈质问,需要电话解释,朋友关怀,也要逐一回复微信消息。从外地赶来的亲友需要取消往来车票,退订酒店,报销路费差额…… 如此种种,最后宋橙关机时,脸上尽显颓靡。不过她仍旧不能休息,拿出账本对账,将这几日的耗费登记好。 他诺见她这幅模样,终于理解了之前宋橙为何说现在才是战役的开始。成年的人类世界,果然不存在说放手就放手的潇洒,每一个决定背后都将等着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只是他身为一只小海獭,什么也做不了,根本帮不上忙。 他蹲在角落里,偷偷给小老板发求助信息。罗飨没有回复他。 他诺再次抬头,见宋橙正坐在沙发椅上发呆,眼神空洞,便开口打破沉默,说道:“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好不好。” 宋橙回神,愣愣地看向他。 他诺心里难过,但脸上依旧努力做出松快的模样,继续说道:“我觉得既然那些酒席不好退,要不就不要退了,反正都是要浪费的,不如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吃饭呀。不是喜宴,只是单纯的一顿饭而已,大家一起开心一下,庆祝你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宋橙看着他,久久没能开口。她还真是少见他诺这样乐观的少年呢,无论是什么糟糕的窘境,他仍旧惦记着要过得开心一些。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许并不是一个坏主意。反正她付出去的钱是收不回来了,酒店也早就做好准备,既然吃不吃都是一般的代价,为何不吃? 只是邀请原先的客人是不可行了,她在本地关系亲密的亲友实属不多,邀请来的也多半只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程度。 于是,宋橙回道:“好是好,不过我也不知道该邀请谁。你有朋友可以来吗?”她热切地看向他诺。 他诺犹豫了。要是真要找,他能找到的大多数客人都来自百叶林的成精者。倒不是说精怪就不好啦,只是这么大规模的精怪集会,按照道理,是应当提前和成精协会报备的。若是无故集会,可能会被当做聚众闹事处理,留下不良记录。 若是邀请人类朋友…… 他诺连忙说道:“你等等哦,我帮你问问看。” 他的人类朋友虽然并不多,但不是没有,更何况,他相信自己的人类朋友也会有人类朋友呀。一生二,二生四……由此类推,绝对可以找到不少的。他这样乐观地想着,很快便给林洲先生发去求助消息。 ——三天后在阿华酒店,你来吗?可以多叫点人吗?有吃的。 林洲先生的回复来得很快,他关切地询问他诺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他诺的消息语焉不详,内容也极容易让人误会他是想码人做点什么违法乱纪的坏事。 他诺回头问宋橙是否可以将她的事情告诉愿意帮忙的朋友。宋橙很爽快地点点头,若是早些时候,她可能还会犹豫一番,而现在,已经经历过这么多难堪的事情,只是将一个渣男的事迹曝露给不相关的好心人士,简直是再简单不过,无需思考。 他诺点点头,认真地编辑很久,将宋橙被退婚一事简单地和林洲先生说明。 这一回,林洲先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不过带来的是好消息。他告诉他诺,正巧自己的生日到了,可以借这个机会举行一场生日派对,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庆祝,大概能到四十多个人。作为回报,他愿意承担宋橙置办酒席的部分花费。另外的宾客空缺他也可以在网络上帮忙宣传一番,应该可以做到不浪费。 其实林洲先生的生日还要再过一个多月,而且他本来并没有想要举办派对庆祝的打算。不过为了帮他诺的忙,他决定发动身边的朋友和动保协会的成员们一起来参加。群众们对于渣男悔婚这种经典剧情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听闻宋橙的不幸遭遇,几乎是一呼百应,纷纷表示愿意相帮。 他诺举着手机,兴高采烈地将林洲先生的回复展示给宋橙看。宋橙愣住了,她原本以为他诺是盲目乐观,并不觉得在这样短的时间能够组织一场陌生人派对,只是不想拂了对方的好意才同意的。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做到了,而且是那样简单,只是开口,便有朋友愿意相助,甚至能帮她挽回部分损失。 宋橙脸色复杂地看着他诺,暗自检讨自己是不是一直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不肯开口寻求帮助,一心只想自己扛下来。哪怕是和朋友相处,也总是设身处地地提前预设各种麻烦,不想给对方带来困扰。这也许仅仅只是一种隐隐的讨好之意,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不愿意别人因此讨厌自己。然而,这样太累,而且往往并无成效。而他诺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便可以毫无障碍地和朋友开口,而他的朋友也会心无芥蒂地热情帮忙。 他诺可不知道短短数秒之间,宋橙心头涌现这样纠结的心思。他只是认为终于解决了一个麻烦事,正在开心不已。就在这时,小老板的回复终于到了,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开门。 他诺咦了一声,顾不上和宋橙请示,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决定,直接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罗飨。 他诺欣喜地一把抓罗飨的手,正想把人拉进去,罗飨却站着没有动,并没有打算进去。他抬眼扫向他诺背后的宋橙,略点了点头,说道:“人抓到了,不方便带来,我带你们过去。” 事实上,狼犬女士和金雕大哥动作迅猛,没花多少功夫就把那个男人从家里顺了出来,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藏匿和审讯地点。他们也并非要渣男付出生命代价,更不想违反成精条令公然挑衅人类法律,只是做这种事情,总归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罗飨出面后,帮了一点小忙。他找到一间废弃的仓库,在小嘴乌鸦们的帮助下,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拍下他们往来的身影。 宋橙跟着罗飨走出酒店时,仍旧浑浑噩噩的,根本无法思考。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一转攻势,简直像做梦一般。 狼犬女士在看押渣男,依旧是金雕大哥开着酷炫的小汽车来接送他们。他诺热情地拉着罗飨坐上后座,叽叽喳喳地向他介绍起汽车内各种神奇的设施。明明他也就是半天之前才第一次坐汽车,此时却现学现用,摇头晃脑说起来,煞有介事。 在小海獭心目之中,小老板也和他一样是一只可怜的赤贫户,应当也没有坐过这样高级的汽车才对。 “你是不是也觉得人类小汽车很好呀!开得可太快了吧。”他诺喜滋滋地说着,转头又安慰起罗飨来,“不过也没有关系,我们没有汽车也可以生活得很好的,你不要难过。我也可喜欢公交车啦。” 罗飨定定地看着他,居然也没有反驳,状似认真地聆听着。 金雕大哥瞥了一眼后视镜,明智地闭上嘴,分外认真地承担起司机的责任。 一路无话,汽车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片荒地。宋橙被带入仓库。此时天色已晚,月光无法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仓库里原本应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此刻却不知道从哪里亮起光来,比灯还要明亮,又比阳光更加温和。借着这股亮光,宋橙四下打量起这间仓库,库房破旧不堪,门窗皆已破损,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到处散落着桌腿废材等。 仓库的正中央,摆放着唯一一张完好无损的木椅子,狼犬女士翘着二郎腿优雅地坐在上头。她已经摘去大黑超,露出一双尖锐凶悍的狼目。而距离她一腿之遥的地上,横躺着一个男人。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中,宋橙觉得自己应当感到害怕才对。只是那个男人浑身上下被剥得只剩一条平角裤,几乎是赤身裸体地滚了一身灰土,又被五花大绑着,远远看着,就像堆着一团猪肉,模样可笑极了,实在令人严肃不起来。 宋橙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明白,接下来的事情,主要看她。她需要自己做决定。 狼犬女士扫视着宋橙一行人,最后将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宋橙身上,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尖根的靴子直接踩在那个男人的胸口,俯身一把将蒙在他眼睛上的布条扯了下来。 罗飨率先走了过去,很不客气地坐在狼犬女士的椅子上,摊长双腿。他诺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抻着脖子看向地上的猪肉。 宋橙也跟着走过去,见到那副熟悉无比又分外令人作呕的面孔。 那个男人嘴里塞着布条,无法动弹,见到宋橙只能颤动着发出呜呜声。 金雕大哥是最后一个进门的,还顺手掩上那扇关与不关都差不多的破门。此时他来到那个男人的前面,见他挣扎得厉害,拿脚尖拨了拨他的身体,劝道:“别动了,越拽越紧,这是个猪蹄扣。” 言下之意是,连猪都挣脱不开,更何况你。 罗飨认真欣赏了一番猪蹄扣的表演,然后挥挥手,大方地将他身上的所有束缚都解开。猪蹄扣一解绑,顾不得身上酸痛,立刻想要爬起来冲出去。只是他在原地划拉着,用尽浑身力气,却依旧无法挪动分毫。他的脸上逐渐显现出恐惧和绝望混杂的神色,忽的一把跪在地上,朝着宋橙直磕头,嘴上胡乱着叫喊着求饶的话。 他说,分手短信不是他自己发送的,是他的初恋拿了他的手机偷偷发的,他毫不知情。他说,初恋已经怀上他的孩子,这才铤而走险。他说,这两天本来只是想要冷处理,让彼此都平静一下,并不是真的想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他说,他妈妈很满意宋橙,不会同意两人分开的。 他说到房子,车子,宾客,请帖,两人共同的朋友…… 宋橙深深地拧着眉,沉默地看着那个男人。 猪蹄扣的尖叫声渐行渐弱,仓库陷入一片死寂。 又不知过了多久,宋橙缓缓开口道:“我们离婚,我的财产一分不能少。”她的语气里不带任何商量的意思,直接从包里掏出她的账本。 购房的首付,每月房贷,家具,车,婚礼准备…… 越是清算,宋橙越是心冷。猪蹄扣曾经故作慷慨地和她说,结婚时不需要女方提供任何嫁妆,不过相对的聘礼也会少一些。她原先也以为,既然要组成一家人,便不用斤斤计较。她想得很开,没想到到头来一细算,自己原来是被人当做鱼肉宰割。 她不由得冷笑一声。 至此时,猪蹄扣大约是彻底死心了,瞪着宋橙的眼神愈发冰冷恶毒。 “你找人囚禁我,这是犯法!在胁迫下签署的任何协议都是无效的,我完全可以去告你,你别想就这么离婚!”他大喊大叫,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 罗飨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猪蹄扣像是被人按下静音键,忽然发不出声来,只能抓狂地捂着喉咙。 他惊恐地望向罗飨。 “虽然我对这种事情一直都没兴趣,但是既然已经到这一步,我不妨告诉你,在你能够触及的世界里,还不存在可以束缚我的律例。”罗飨说道,嘴角微微翘起,“如果我是你,明知面对的敌人是无法战胜超乎常理的,此时会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什么是应当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小海獭,道:“你过去,用胖胖戳他一下。” “戳哪里?”他诺觉得奇怪。 “哪儿都行。” 他诺仍旧不解,但还是按照指示,慢吞吞走过去,用小白伞的伞尖,轻轻戳了一下猪蹄扣的肚子。他发誓自己并没有用力,没想到那猪蹄扣却猛然颤抖起来,抖得像筛子,浑身冒着冷汗,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整张脸都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容貌来。 他诺奇怪地看着罗飨。 罗飨赞许地点点头,招手让他回来。他诺乖巧地走回他身后。 罗飨又对猪蹄扣说道:“觉得疼吗?下次给别人带去痛苦的时候,不妨仔细回忆回忆此时你身上承受的痛,回忆不起来的话有的人会乐意帮忙。” 他诺确实没有用力,猪蹄扣所承受的痛苦却是肉体痛楚的千百倍,只因作用在他身上的并非是来自肉体的折磨,而是灵魂的鞭笞之苦。这种苦,灵魂越是浑浊,痛感就越是难以忍受。 “你现在所感受的痛,什么时候你做好应当做的事,什么时候停止。你当然可以去凡人的医院治疗,除了耽误时间,让你更加痛苦,不会有任何效果。哪怕是因为被痛感折磨致死,也无人可验伤。所以,我劝你还是把握时机,听从我的第一条建议。” 听闻这种痛居然能把人疼死,猪蹄扣抖得更加厉害,贴在地面,几乎爬不起来。 “行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行解决。” 罗飨起身,看向狼犬女士和金雕大哥,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他诺离开了。 他诺倒是很想留下来看看后续,但是猪蹄扣长得确实蛮讨獭厌的,白花花的不穿衣服,实在没什么看头,还挺辣眼睛的。他打算先离开,之后再向宋橙打听情况。他相信狼犬女士是不会让宋橙吃亏的。 不过在回家的路上,他诺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憋了好久的一个疑问。他道:“那只讨厌的人类真地会痛死吗?” “怎么可能?那也太可怕了吧。”罗飨瞪了他一眼,“我可是始终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来不干这种事情的。” 罗飨自然是骗猪蹄扣的,不过是想威胁他早日松口离婚。哪怕痛感再厉害,灵魂鞭笞并不会伤其根基,人活还是可以活的,就是活得不太愉快而已。 他诺努努嘴,觉得小老板说“太可怕”的时候,脸上淡然的表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不过他很快就将猪蹄扣抛诸脑后,想起另一件要紧事来。 “今天你觉得我的表现怎么样呀?”他可是有想很认真地帮忙的。 “还行吧。”罗飨不咸不淡地评价道。 “既然我这么不错,你要不要找我搓澡呀?”小海獭趁机顺杆爬,安利起自己的技术来。 “不要。”罗飨果断拒绝。 诶,今天也不搓澡吗?小海獭失望地看着他。 罗飨叹气,刚夸完他,为什么下一秒又要用这种“精神小伙儿你办卡不”的口吻来邀请他搓澡。 他一点都不喜欢打湿毛毛搓澡! 一点也不! ※※※※※※※※※※※※※※※※※※※※ 对大猪蹄子的最好惩罚就是猪蹄扣(不是 小老板一边说着太可怕了吧一边自然地干着阎王判官的活儿 第115章 求生欲 次日,他诺收到来自林洲先生和宋橙的派对邀请。不知又作何努力,他们果真将原本的婚礼宴席顺利改成普通的友人派对。与此同时到达的是乔雾先生的平安信。他的恢复情况还不错,而且已经慢慢能够回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答应正式与金丝雀玉沙及绿猫雀碧烟见面,希望他诺可以帮助他安排两方面谈。 当时,他正坐在罗家小院里,嘬着一只大棒冰,收到信后显得很高兴。他大声地念出信件内容,急迫地想与小老板分享,同时得意地炫耀着有朋友邀请他参加派对这件大事。 “你看哦,这可不是水獭的夏日派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朋友之间的私人派对呢,我终于也有了可以邀请我一起参加派对的人类朋友了呢。”他诺将手机里的邀请函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棒冰融化,滴滴答答落在他诺的手背上,化作黏糊糊的糖渍。 罗飨依旧躺在他的竹椅上,闭目养神,没说话。昨天晚上,为了向他诺证明,他并不是一只不爱洗澡不爱干净的人,罗飨被迫泡了一个漫长的海盐浴。小海獭蹲在浴室外头掐着秒表,一直等他泡够足足一小时才松口放人。罗飨起身时,全身的皮肤都泡皱了。过长时间的泡澡令他精神萎靡不振,甚至食欲都有所下降,一大早就没精打采地窝在躺椅上。此时听见罪魁祸首小海獭的嘚瑟声,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他诺见他不言语,忽的扑过去,整个上半身压在罗飨的胸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开心呀?” 罗飨闷哼一声,总算睁开眼,用胳膊将他诺扫了下去。“重死了。”他嫌弃地说着,“手这么脏别想偷偷往我身上抹。” 他诺不以为意,三两下啃完剩下的棒冰,飞奔着跑去洗爪子,又快速飞回去,再次扑到罗飨怀里。 罗飨一动不动原地装死。 “林洲说我可以携带一位家属呢。”他巴巴地看着罗飨,两眼晶晶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 “不去。”罗飨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 他诺失望地耷拉眉眼。可惜不管他如何央求,小老板都不肯松口。虽然罗飨气呼呼的模样也很好看,但是他诺更愿意他答应自己作为家属随同出席派对。林洲先生说他已经看过菜单,都是好吃的,一定会非常有趣的。 “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去呀?”小海獭执着地追问道。 罗飨烦躁地坐起来,一把托住往下滑落的他诺,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知道家属是什么意思吗?” 意料之外的,小海獭居然得意洋洋地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呀,我最近也是有很好地在学习人类知识的好不好。” 在他看过的人类电影里就有出现过有关家属的解释。 “哦?”罗飨显然不信,问道,“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家属?” 他诺向他投去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你居然还要考问我吗”的无奈眼神,很自然地说道:“家属就是可以合法交配的对象呀。” …… 要说错呢,也没错,甚至说还挺准确。 然而…… 罗飨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海獭懵了,下意识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今天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类节日,也不是精怪的纪念日,不是周末,也不是周一,离吃湖蟹也还要好几个月呢。 “那现在我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做什么?” 小海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和小老板。就……就什么也没做呀。他刚刚吃完一根棒冰,身上还带着香香的水果味。 罗飨的脸色更差了,直接冷笑一声,道:“不是特殊日子,也不是精心布置的场合,你和我说那些做什么?嗯?” 他诺听不明白,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直接道歉。“都是我的错!”他的态度很诚恳,“你别不开心啦。” 罗飨却没想过要轻易放过他。他又问道:“我以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想出答案了吗?”言语之间颇有些咄咄逼獭的味道。 “什么问题?”他诺更加茫然。 “你自己想。” 可怜的小海獭毫无头绪,捧着脑袋在树下坐了一下午,将他与小老板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反反复复回忆了一番,将每个镜头翻出来,放慢拉长,细细品味。这个过程极为繁琐,且找起来毫无章法,令獭泄气。不过好在虽然小海獭自己话很多,小老板却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他们两个之间的真正对答内容数起来其实并不多。而且数着数着,小海獭不时回忆起几个几乎要被他淡忘但其实非常美好的时刻,每每想起就忍不住捂嘴偷笑。 其实小老板应该很早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吧,嘿嘿。 晚饭过后,他诺终于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结论。他跑到小老板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关于你不会游泳的那个问题?” 小海獭想来想去,其他倒也罢了,唯有这个问题,每次触碰到,小老板都会表示出明显的懊恼和生气。 果不其然,罗飨听到一半就开始不高兴了。“什么叫我不会游泳?”他反问道,“明明是关于‘你大哥和我掉水里,你究竟想救哪一个’。” 看吧……小海獭一副了然的模样,正待开口回答,却被小老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不用你救,我不仅能自己游上岸,还能把你大哥一起捞起来,行了吧?” 说罢,他起身回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明明是小老板自己提问的,为什么自己还生气起来。他诺哀怨地盯着他的背影,心想,小老板的心,真是太平洋里的绣花针呀。 当天晚上,他诺化成原形,贡献出自己的毛肚皮,还表演起拿爪绝活搓脸蛋,翻滚卖萌了整整一晚上,才让赌气的小老板心情好转起来。不过,想来家属陪同这个议案是被直接一票否决了。 又两日,小海獭如约,独自赶赴派对。 人类的派对果然不同凡响。在林洲先生的号召下,最后到场的人类足足有一百多人,将整个会场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原本的鲜花和其他婚庆装饰被重新布置,显得更加温馨,充满青春气息。除了他名义上的生日派对之外,还有另外几只人类也凑在一起庆贺生日。算起来,这大概只是一场四不像的拼盘派对,却也别开生面,分外有趣。几位主人公将共同分担部分席面和现场布置费用,虽然这并不能将宋橙的损失完全挽回,但对她而言已经算是帮上大忙。 宋橙也在派对上出席。与几天前相比,她显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脸色很好,人也显得开朗多了。虽然在场的宾客几乎没有她自己熟悉的朋友,但宋橙依旧热情而体贴地招呼着宾客们,甚至承担起临时司仪的工作,在人群之中熠熠生辉。 来参加派对的都是趣味相投的年轻人,很多都是单身者。其中有不少是从网络得知消息的,对宋橙遭遇的糟心事知晓一二。在他们的善意支持下,现场一点也不尴尬,处处充满着难得的温情与真诚。宋橙还因此还交到不少新朋友。 对于她而言,选择在三十岁和一个无深厚感情的男人结婚,其实也是一种对未知的妥协,毕竟漂泊于世,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可以无病无灾,孤身一人活下去。她隐隐约约想到,也许错过这次婚姻,便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这大概也是她曾经对猪蹄扣一再忍让的原因,因他也是宋橙无奈的最后选择,是她能完成“正常人生”的一个必要步骤。 然而,跳出她的思维定式,逃出自己的小小盒子之后,往更大的世界看去,宋橙忽然发现原来她的身边也有着许许多多单身而快乐的人。对未来,他们并不惧怕,也不敷衍,更不打算将幸福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人生必经步骤”。 安全感归根结底,其实是自己给的。有着强大内心的人,永远不会让灵魂受到胁迫。 宋橙豁然开朗,决心放下,又不禁想到,也许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从一次跌倒中爬起,在今后的人生路上能够跑得更加稳当。 宋橙特地找到他诺,郑重地向他道谢,并和他说起小狼犬的安排。“它现在能吃能睡,居然又胖了好几斤,肉嘟嘟的像个小肉球。实在是太可爱了,我每次去看它都挪不开眼。等我休完假,就把它接回家,我已经在网上买了好多玩具,到时候给你发新照片。” 他诺看她笑得那样灿烂,也为自己的新朋友感到由衷的开心。他聪明地没有去问关于她和狼犬女士的事情,感情故事里的观众总是越少越好。 林洲先生招呼完自己的朋友,也坐到他诺身边,给他带来伴手礼。伴手礼也是拿婚礼宾客礼品直接改的,里头都是喜糖,不过味道不错,还有几颗他诺极为喜欢的费列罗。 林洲先生不愧是林绛口中最温柔的人类,坐下后见他诺只顾着埋头苦吃夹不到菜,主动帮他抢了不少好吃的,让他诺感动极了。今天的林洲先生换下他惯常戴的金丝框眼镜,选了另外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倒更年轻了几分。 他诺每每看到他,都能回想起最初见到林绛时的情景。当时的林绛还只是猫咪事务所的一名小小管事,也总喜欢学习人类那样戴一副金丝框眼镜,装出一副高深有学问的模样。尽管叫着“妹妹”这样温柔的名字,脾气倒是挺大的。怎么想,都是林洲先生作为他的人类时,太过于宠溺林绛了吧。 他在心里想着林绛,没想到身旁的林洲先生主动提起林绛来。他的措辞很委婉,有带着几分犹豫,大约也是不知该如何描述他与林绛之间的新关系。 最后,他问道:“我听说他辞职了,现在在为你做事?” 他诺对此很是心虚,毕竟神仙外卖只是名头好听,实际上还不能算作一项产业呢。不过,林绛成为他的总经理已经是事实,这点倒是无需隐瞒。于是,他诺很坦然地点点头。 林洲先生大约也是不想他诺为难,并没有细问他们的“买卖”是什么,只说道:“换一份工作也好。之前他在推销保险,稍微和我说了些情况,我总觉得他就职的那家公司不靠谱。前两天,他突然找到我,说是找了新工作,还把之前我买他保险的钱都还给我了。虽然我不知道保险公司是怎么运作的,但是已经投保的金额应该是没法这么快就取出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言下之意,林洲先生也是很担心林绛的情况。 他诺将这种担心归结于人类和家宠之间固有的羁绊感。说不准在林绛还是毛绒绒的时候,若是不会抓老鼠,林洲先生也会这样担心呢。 想到这里,他诺不由得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哦,林绛很聪明的,他还给自己涨薪了呢。我觉得他不会亏待自己的。” 林洲先生哭笑不得,只好道:“跟着你我倒是挺放心的。你若是见着他,替我传句话吧,之前那笔钱本来也是打算给他帮忙的,若是他不顺利,可以再来找我。” 他诺满口答应下来。 大餐吃得差不多了,林洲先生又提醒他森林动物园考察之旅大概两周后就要成行,需得做好准备。 “到时候我会把安排和注意事项提前整理好发给你,倒也没什么复杂的,你跟着我就行。” 他诺连忙点头。 林洲先生又道:“这次考察行动为了正面宣传更多的动植物科学知识,会考虑在网上做全程直播。你若是有问题的话,可以申请不出镜的。” 他诺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人类网络直播,但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他这样可爱的小海獭,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他诺很自信地想到。 人类派对的食物很美味,大家也都很友好,小海獭表示可以打五颗星好评。不仅宋橙打开心扉结交到新朋友,连小海獭都认识不少人类朋友呢。 其中有一只梳着漂亮波波头的人类,大约是喝了点酒,谈性正高,见他诺脸嫩,拉着他一定要促膝长谈。小海獭还从未见过这样健谈的人类,还隐隐有着与他相似的八卦情怀,觉得很是有趣。 “小弟弟呀,看你长得这么可爱,有没有女朋友呀?” 他诺很老实地摇头。 “哦哦哦,那不行哦,你现在这种年纪,正是应当早恋的年纪,怎么可以这么浪费呢?”波波头女士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不禁感慨起来,“早恋是人生当中最美妙的一件事情呀,而且一定要在年纪小的时候奋不顾身地爱上一个梦一样的男孩子,这才叫做青春呀。” 他诺听不懂她所描绘的复杂感情,不过有一点倒是明白了。“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哦。”他这样说道。 波波头女士闻言,立即八卦起来,打算刨根究底。“那你怎么不开口表白呀,喜欢就要行动呀懂不懂,不然她就变成别人的女朋友了。” “不是女朋友。”他诺认真地摇摇头。 “啊?” “是雄……男人。” …… 没想到,波波头女士眼冒金光,立刻绷直身体,用力握住他诺的手甩了甩,道:“细节,快,我有流量。” 经她一番解释,他诺才理解过来对方的意思,老实地摇摇头,略带委屈地说道:“没有细节哦,前两天他还生我的气了。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也很容易不高兴呢。” 也不知道是他的哪句话触动到波波头女士的敏感神经,她面带微醺,语气却很严肃,告诫道:“经常打压你的男人要不得,听姐姐的话,不能要这种大猪蹄子。长得再好看也不行,好看能当饭吃吗?他要是长得实在好看,你就先用,用完就扔,争取日抛。你知道吧,现在有种垃圾叫PUA,专门欺负你这样天真的小朋友。” 她说的话,小海獭一个字也听不懂。 波波头女士看他一副懵懂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直叹气。懵懂可怜当然是酒精上头后的波波头女士对他诺的误解。不过她到底意难平,悄悄在微博上发了一条状态,感叹道:遇到一个可爱的小受,本想榨取甜美的爱情故事,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碰见人渣的小可怜。 转头她有循循善诱道:“PUA这种类型的大猪蹄子,一般都会先欺骗你的感情,待你上当之后,开始给你洗脑,处处打压你,在情感上折磨你,在语言上侮辱你、骂你……” 最后一句他诺听明白了,不禁忿忿说道:“啊,没错,他有在骂我!” 波波头女士的正义之火熊熊燃烧,用力猛拍桌面,杯子撞得砰砰响。她怒道:“没错,这种就是渣男啊。他骂你什么了?” “他骂我是小傻瓜!” “天哪,太恶劣了吧,居然骂你小傻……啥?” 小傻瓜? 波波头女士卡壳了。 他诺用力想了想,更加委屈了,控诉道:“他还不承认我可爱,口是心非。” 波波头女士的表情凝固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诺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又觉得情况并不是那么严重,起码小老板在他心目中的可爱值一点儿也没掉。于是他大方地摆摆手,说道:“不过我都原谅他啦,谁让他长得好看呢。你们人类……不是,你们不是有句话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觉得说的很对呀,应该就是名言警句吧,是不是哪个很有名气的人说的?而且我觉得他生气的时候一点也不讨厌,反而还挺可爱的。其实稍微哄一哄就好了,虽然有点娇气,但却是可爱的娇气。” …… 半晌,波波头女士木讷地问道:“那他前两天为啥生气呀。” 他诺便如此这般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番。波波头女士听完,表情却更加呆滞,愣愣地用手机给他诺传了一份“爱情宝典必看清单”,道:“你多看看书,多看看电影,你得多学习。花前月下,告白场景,这些都是必考知识点。然后你再上网搜一下游泳求生欲大拷问的答案。不然你这么直男,别说女朋友,男朋友也不好找呀。” 他诺真诚地向她道谢,直言波波头女士是只好人,然后兴致勃勃地搜索起她提供的人类恋爱指南作品来,不一会儿就看得津津有味。 他终于有点明白了小老板生气的点在哪里,暗自发誓回去之后要好好挽救一把。 他诺回到家中之时,小老板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晒月光。春天时,罗胖胖领养的那只胖嘟嘟的小麻雀离巢后仍时不时地会回家探望,带来满地的玉米粒,也不知是它从哪里搜刮来的。此时正栖息在罗飨的肩头,歪着脑袋打量着逐渐靠近的他诺。 小海獭来到罗飨身边,硬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寂寞的感觉,顿时心疼不已,俯身,拉着他的一只手,认真说道:“你放心吧,我游泳可厉害了,就算你掉进大海里,我也可以拉住你的手。我不会松手的,别害怕。我们可以一起躺在海面上看星星,永远不分开。” * 在派对的那头,波波头女士自己坐了一会儿,感觉酒醒了不少,又回到微博,面对评论区里一众热情洋溢的吃瓜群众,冷笑一声,又更新一条状态。 ——本来以为是虐恋,结果是该死的恋爱酸臭味。本来以为只是怒塞狗粮,直接踢翻就好。没想到啊,这是杀狗啊!妥妥的杀狗!果然可爱的男孩子都有男朋友了,抱住胖胖的自己。 * 战利品先生最近过得相当愉快,成精协会退出一款高科技手机软件,可以通过字形扫描,自动将人类文字翻译成精怪语音,极大地方便了像他这般目不识丁的文盲成精者网民。自从有了这款精怪上网神器,战利品先生在网上冲浪的时间明显增加,还经常冲着冲着就来到一片暂无精怪开发的全新未知领域,体验各种人类风俗和丰富的精神世界——对此,阿伟先生已经对此警告他,让他小心不要搁浅。 这天晚上,战利品先生再次兴高采烈地在网络里狗刨,忽然被一条发狗粮的消息捕获。尽管网络经验日渐丰富的他已经明白了这种免费狗粮的传闻多半是虚假信息,但本着宁错勿漏的原则,他还是点进去认真“阅读”一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些人类,不仅不会发狗粮,甚至还扬言要屠犬! 实在是太可怕了,战利品先生屁滚尿流地关了页面,内心惴惴不安。阿伟先生果然说的不错,上网有风险,一不小心就搁浅。 汪。 ※※※※※※※※※※※※※※※※※※※※ 小老板的逻辑:今天又不是特殊的好日子,你也没有准备美美的花花酒酒,居然就好意思这样简陋地和我表白,你甚至都答不上来我和你哥掉海里应当先救谁的问题,态度不诚恳,更过分的是,你居然要求我泡海盐澡!我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答应的人吗,哼 第116章 小海獭的恋爱学习 在人类拼盘派对的次日,狼犬女士如约支付给他诺酬劳,还额外多给了一笔小费,以感谢他诺在整个事件中付出的努力。他诺虽然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但在狼犬女士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 狼犬女士显然心情很好,也表现得相当大方,给出的报酬对于他诺而言,已经是巨款级别的金额。 难得的新收入也让他诺安心不少。养家糊口的能力可是衡量一只成年獭的重要标准。他越发觉得自己很不错。 更令他诺感到自豪的是,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放松对人类知识的学习,一丝不苟地专研起波波头女士发送给他的学习资料。并且随着学习的深入,小海獭受益匪浅,也逐渐意识到一些他从前没有深想过的东西。 之前的他诺虽然老是在罗飨面前胡说八道,但每次都是说完就抛诸脑后,从来没有细想过他的话会给对方带来什么感受。这其中诚然有几分是由于小海獭并不熟练的人类语交流能力,但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对内心感受的直白表达。 他诺还是头一回得知在人类的网络海洋里,他们管这种行为叫做“撩完就跑”,据说是一种不负责任很讨人厌的表现。他可并不希望被小老板讨厌,一点也不。于是他诺继续翻找参考答案。 按照获得最多大拇指的人类恋爱攻略参考答案指示,在展开一切行动之前,需要先确定自己的心意。这是最重要的一步,若是没有真爱,再花里胡哨都没有意义。 确认心意…… 他诺凝神想了会儿。刚成年时,他决定要创立毛春城独一无二的精怪外卖事业,顺便再找个老板娘,以达成水獭妈妈对他“成家立业”的期许。老板娘的獭选缺失多年,原因无他,他诺作为整片大陆唯一一只海獭,要找到心仪的适宜对象,实在太难了。哪怕他退而求其次,选择熟悉的水獭物种,然而像水獭二哥这样英武的水獭精怪,至今仍旧没能找到配偶,单身了二十多年,他诺这种没什么看头的小精怪就更别想了。 再再退而求其次,不限物种,他诺最喜欢的是长得小巧可爱、拥有富贵雍容皮毛的小动物,摸上去的手感一定要好,最好能抱在怀里,夏天逗闷子,冬天当暖炉,还可以时不时让他上爪搓个澡。最最好,他还是只温柔软和的精怪,在他诺难过之时,会用温暖的手轻轻拂去他的伤痕。 毛绒绒的小动物当然很容易找,但是能够让小海獭看对眼却一只都没有。虽然大家都长得还算可爱,但若是要作为交配对象,在他诺挑剔的眼光里,对方总会多多少少有些不足,这一点那一点加起来就令獭很不满意了。 要认真说起来,在小海獭失明的那段时间里,曾经短暂出现过的神奇无尾毛毛怪阿强可以说是最接近他诺要求的精怪——除了他并无尾巴这一点。他虽然没能看见对方的全貌,却无法忽视抱着阿强时,内心涌现的那股熟悉而安心的亲昵感。只可惜,害羞的阿强在他诺恢复视力之后就消失不见,令獭遗憾。对此,他诺至今耿耿于怀。 说起来也可怜,我们的小海獭,之前可是一次春心萌动的机会都不曾出现过。纵观偌大的毛春,竟然没有一只精怪能让他油然生起一股想要给对方搓澡的冲动。 不过,他诺对此也不是很介意。事实上,在碰见罗飨之前,他诺都很少想到这件事情。在他的想法里,哪怕永远做一只单身的小海獭,只有始终有家獭的陪伴,那也很不错。只有每年到动物交配的高峰期之时,空气里会飘荡着甜腻的荷尔蒙气息,小海獭才会认真思考求偶的问题。 年少的他也曾幻想过,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真地存在着这样一只精怪,完全符合他的期待,一丝一毫都是按照他心目中的理想型精怪长成的,连头发丝儿都透露着美好两个字。若是真能遇上,小海獭估计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不过在他的生命之中,总是有更重要的其他事情要做。求偶的事情注定要排在事业和闯荡江湖之后。这才是一只堂堂海獭应当有的胸怀。 然后,他诺遇见了罗飨。 罗飨当然不是按照小海獭心上獭的形象长的,甚至可以说,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符合他诺曾经的想象。只不过,小老板的长相确实是哪里都好看,连头发丝儿都好看。肤浅的小海獭一下子被这种美貌击中了,昏头昏脑,连罗飨那傲娇的小脾气都可以忽略不计。 深入了解之后,他诺更是喜欢罗飨那种慵懒随心、恣意自在的处事风格。罗飨总说自己并不喜欢俗世,也不爱干活,如果可能,他宁愿在家里窝上一整天,无所事事,荒废度日。看起来对谁都没好气,也从来不会因为他人而放弃自我的原则。然而,他却又比谁都更负责,拥有一颗金子般的真心,超然的智慧,只要用心去看,便能发现他锐利的表现之下包容万物的温柔,像清风拂面。 就好像在小海獭丧失五感的期间,明明是他自己莽撞才有此横祸,罗飨原本无需为他多做什么,只要让他自行回家慢慢恢复即可。然而罗飨却没有这么做,相反的,他将小海獭邀请到家里,贴身照顾他,在那段特殊时期,给予小海獭最体贴的陪伴和保护,让他不再害怕。也正是在他的家里,小海獭见识到最美的月亮,最绚烂的花雨,最醇美的酒,上过天也钓过鱼,成为最有见识的海獭。 更更重要的是,小海獭只要见到小老板,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给他搓澡,摩挲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将他的毛毛打理得蓬松又柔软——好吧,小老板并没有毛毛,在小海獭的心目中,这是罗飨难得的一个小缺点,不过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缺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性别……在感情方面“见多识广”的小海獭从来都没有将性别障碍放在感情障碍物的选项里。 小海獭认为自己会喜欢上小老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谁又会不呢?傻子才不会喜欢,他又不是傻子。 想来想去,小海獭认为自己心意已定,完全无需置疑。虽然刚开始只是小小喜欢,经历了这么多事,发展到如今,早已变成可以交配的那种喜欢了。 他诺越想越沉醉,眯着眼在“确定心意”这一项打上一个大大的勾,心满意足地往后面看去。 参考答案又说,确认心意之后,就要开始步步为营的攻心战。根据对方对你的好感度,战役可能会结束得很快,也可能会是一场长久战。不管是何种情况,最重要的是进退有度,有的放矢,尽量扩大对方对自己的喜欢,避免做出令人不快的举动。 这其中,最为玄妙的就是不着痕迹地刷存在感,让对方能够时时刻刻地想起自己,而且是积极美好的联想。 人类的总结看起来很是深奥,看得小海獭不知所云。然而有一点他倒是明白了,那就是说,他需要讨小老板的欢心,让他时刻感受到自己的关怀,但又不至于心生厌烦。 等到存在感刷足之后,若是心仪对象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方案,甚至还有几分喜欢,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示爱与告白。这一步骤的关键词又被人类提炼成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贴心的仪式感。这样简洁的语句反而让小海獭更加困惑,老老实实地研究半天,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之前他好几次惹小老板生气的原因。 不过犯错没关系,改了就好。小海獭在心中认真记下一笔,决定要在今后的恋爱行动中,彻底贯彻豪华的宠爱方针,写一套自己的标准答案来,让小老板切实感受到他的诚心诚意。 所幸人类在大题之后又列出小项,可以依照具体实施建议,如法炮制。小海獭欣然展开行动。 罗飨发现这两天的小海獭表现有些奇怪,经常面露傻笑,拿极为渗人的眼神暗中打量他不说,还总是做出不知所谓的怪异举动来。 就好比现在,他躺在院子里纳凉,他诺蹲在院子围墙的一角,两人相距不过五六米。罗飨居然收到来自他诺的信息。 ——你看今天的天气是不是很好呀? 罗飨皱着眉,抬头,透过梨花树的枝杈缝隙,瞥了一眼天空。湛蓝无云,阳光灿烂,确实是一个好天气。然而,却也只是炎炎夏日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晴天而已。 他又看了一眼他诺,没有回复。 他诺似乎早就料到罗飨不会配合自己,因此也不介意,乐呵呵地自顾自继续发送信息。 ——你再看看我呀。 罗飨看完消息,再次看向他诺。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更多的探究意味。 他诺喜滋滋地回看过去,又发送道。 ——天气这样好,在这种好天气下的我,是不是看起来也觉得很好呀。 他诺管这一招叫做正面联想。聪明的他可没有直接对着参考答案照本宣科,而是创造性地开发出适合自己的招数哦。 不过罗飨的眼神显示出他的不解风情,直白得像是要将小海獭的脑壳撬开看看里头的神奇构造。 他诺并没有气馁,依旧隔着几米的距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送一些意味不明的信息,骚扰小老板。罗飨不堪其扰,干脆将手机抛到一边,不再看跳动不停的新消息。 他诺只好也放下手机。一招不行,那就再换一招,他可不是容易放弃的海獭。 他起身,迅速变作原形。很早以前,他诺就已经发现一个小秘密,那就是相较于他的人形,小老板在小海獭的面前更加自在,也愿意和他发生亲昵举动。想要引起小老板的关注,当然还是用海獭原形更加方便啦。他诺一边感慨着自己这样是投机取巧的行为,另一边又忍不住自豪地想到,我的原形是多么可爱呀,让小老板都毫无招架之力呢。 小海獭捧了捧肉嘟嘟的毛肚子,深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加油。他晃晃悠悠地来到小老板身边,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拨了几下他的手。小老板果然毫无反应。小海獭的胆子更加壮了,猛地一扑,抱住小老板的小腿,大声地哎哟叫唤了一声。 罗飨睁开眼,看向小海獭。 小海獭忽然痛苦地皱着脸,用爪子扒拉着罗飨的裤腿,然后后肢一软,整只獭缓缓地滑落,流淌到地面。 “哎呀!”他继续叫唤着,“我摔倒了。” 小海獭一边仰面扑腾着,一边用两只黑乎乎的肉垫捂住自己的眼睛。 罗飨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海獭的表演。 “要亲亲抱抱才能起来。”小海獭憋着笑,从两只爪子之间的空隙偷瞄小老板的脸色。 罗飨迟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看了一眼小海獭的毛屁股,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该用哪只腿去踢他诺的屁股。 小海獭一个激灵,迅速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喊道:“哎呀,我自己又爬起来了。”说罢,也不等罗飨说话,甩着尾巴一溜烟跑远了。 一计不成,他诺又生一计。 得了一下午空闲的小老板在晚饭的时候,显然心情很不错,对着他诺也算和颜悦色。今天的晚餐是香炸鱼丸和捞汁小章鱼,是成精协会猫派上供来的菜品,很是美味。他诺将脸埋在碗里,痛快地吃了一会儿,将肚子填了个半饱。 然后,他忽然停下动作,面做苦闷之色,忍痛将碗往前一推,唉声叹气起来。 罗飨也放下筷子,平静地看向他诺。 他诺捂着胸口,瓮声瓮气地呻吟道:“我胸口好痛呀。” 他半遮着脸,看不见表情,语气却相当真实,说着说着,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哭腔。 罗飨心下一动,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探他的脉。 就在这时,他诺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我觉得,这是一种吃不到海鲜引发的心绞痛吧。” …… 罗飨将他诺的手甩开,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继续夹鱼丸吃了起来。 他诺趴在桌子上,憋着气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小老板有下一步动作,不由得觉得失落。他小幅度地抬起头,偷偷瞄了瞄罗飨。 罗飨吃饭的时候总是动作优雅,慢条斯理,像是不愿意弄脏自己和衣物,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他诺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原本的意图,又忍不住气哼哼地腹诽着。 呵,狠心的男人。 罗飨才不理会他诺心里那点小心思,按照自己的节奏将满满两盘菜都吃得一干二净,一丁点儿都没给小海獭留下。 他诺又气恼又懊悔,但也无法,最后只好抱着半瘪的肚子,早早滚上床睡了,梦里都是肚皮敲鼓的声音,咕咚咕咚。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他诺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哗啦水声给吵醒了。昨天因为肚子饿,他睡得不是很安稳,起床的时候感觉头重脚轻,不住地打哈欠。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到院子里,却见小老板正在给他的泡澡脚盆里添水。 他诺的嗅觉灵敏,鼻翼一扇,立刻就闻出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新鲜的海水的味道!毛春不是滨海城市,难得能见一回海水。这种海腥味,他也只在水獭姐妹花打工的毛春海鲜城里闻见过几回。据他的水獭妹妹所说,为了保存那些昂贵的海洋活鲜,人类会从外地甚至是海外重金购买适宜的海水或是海盐,调配成人造海水。这种海水往往造价高昂,由此也导致他诺喜欢的海鲜们价格不菲,令獭望洋兴叹。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罗家小院里闻见了海水的气息,这可让小海獭高兴坏了。他立刻将昨晚的事情扔下,飞扑到罗飨身上,激动地问道:“我可以在里头泡澡吗?” “当然。”罗飨看着他,说道,“这就是给你准备的。” 他诺兴奋不已,马上换上原形,直接蹦进绿色大脚盆里,连续翻身打了好几个滚,幸福地长叹一声。 多么美好的海水呀—— 这可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海水呢—— 小海獭简直是太喜欢啦,恨不能在里头泡上一整天。他决定重新宣布,小老板可不是什么狠心的男人,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人! 小海獭扑腾了好一会儿,洒出了不少海水,顿时心疼不已,连忙稳住身形,打算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原版海水,认真给自己搓个澡。 没想到,罗飨告诉小海獭,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他。 “是什么呀?”小海獭用两只前爪扒在脚盆边沿,眼巴巴地抬头看着罗飨,满是期待地问道。 “你先闭上眼睛。”罗飨说道。 小海獭连忙漂浮在水面,仰身躺好,紧紧地闭上眼睛,两只爪子乖巧地搭在肚皮上。 就在这时,呼呼啦啦,他的肚皮上落下不知什么东西,刺挠扎獭,好多好多。小海獭紧张兮兮地握住爪子,等待着罗飨一声令下再睁眼看看他的惊喜。 过了片刻,总算传来小老板动獭的声音,“行了,你快吃吧,还是活的。” 吃的? 小海獭迅速睁开眼,顿时傻了。 他的肚皮上,脚盆里,海水中,密密麻麻,爬满了海胆!整整一盆的海胆!新鲜活着的海胆! 小海獭幸福地快要晕厥了。 海胆味美鲜甜,滑嫩浓厚,在他的食谱里,绝对是头等美食,地位无可撼动。只可惜,在毛春这样的淡水流域城市,海胆的价格极高,贫穷的小海獭很难有机会敞开肚皮猛吃一顿,更别说是像这样鲜活的海胆。 光是想一想,就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小海獭要高兴坏了,直接用爪子一爪抓起一只,左看看右看看,简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口。 “我真是太开心了,呜呜呜,我好想给你搓毛毛……但是你没有毛毛,呜呜呜……我好高兴哦……”小海獭抬头望着小老板,挥动着爪子里的海胆,无语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欢喜之情,激动得哭出声来。 “你怎么又想给我搓毛。”罗飨不爽地拧起眉头,不过没再多说什么,反手又递给小海獭一块大石头。 石头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看上去黯哑无光,摸起来光滑细腻,被精心雕琢成爱心的模样,还有两只形似小翅膀的凸起把手,方便抓握。 小海獭一边抹眼泪一边接过石头。“这是什么呀?”他打着嗝问道。 “送给你开海胆的工具。”罗飨淡然地说道。当然,他并不想提为了找到这块合适的石头,他还特地翻找了许多人类拍摄的海獭纪录片,挑选了小海獭可能用起来最顺手的材质。 小海獭哭得更加激动,将石头搂在怀里,反复说道:“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身为一只小海獭,他诺自然有自己最为喜爱的砸壳工具,他拥有好几块拿手的石头,甚至是玻璃瓶,都是他多年翻找,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被好好地收藏在小海獭宝库之中,轻易不示人。不过此时此刻,那些曾经心爱的石头们都已变得不再重要,小海獭甚至认为这块来自小老板的礼物就像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一块,那么贴合,那么顺手,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石头,会成为此生最珍贵的财宝,千金不换的那种。 小海獭郑重其事地将爱心石头摆放在肚皮之上,熟练地用它磕了一天的海胆,从日出忙到日落。 这真是幸福的一天呀。 ※※※※※※※※※※※※※※※※※※※※ 小海獭:套路小老板! 小老板:反弹 小海獭:嗨呀,我被反套路了,幸福得甚至想给小老板搓毛毛 小老板:…… 第117章 娇花 豪华梦幻的海胆日的快乐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罗飨就找了一个借口,让他诺陪着自己硬生生吃了一整天的妙鲜包和猫罐头。不过他诺对此倒并不是很介意,反正他觉得猫粮的味道也还可以,更何况是和小老板一起吃,哪怕是吃狗粮都没有问题,尝起来肯定都是甜的。 这一日,他诺拿着手机乱戳了半天,最后关掉几个对话框,煞有介事地宣布道:“接下来,我的个獭行程非常满呀,都快溢出来了。” 说罢,他无奈地摇摇头,拿眼角余光偷瞄了好几眼小老板。只可惜,小老板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他诺故意咳嗽了几声,继续大声说道:“这样一来,有关仪式感的某些计划就要延后了哦。唉,这可不是我不主动,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呀。” 罗飨总算看了过来,向他投去“关爱傻子”的目光。当然,他诺对这种目光已经相当坦然,在内心早就将其转化成爱意满满的目光,丝毫不介意。 他诺立刻扔下手机扑过去,笑嘻嘻地冲罗飨皱鼻子,主动说道:“乔雾约我见面,你要一起吗?” 他以为这一次,小老板又会和之前几次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的组队邀请,没想到罗飨听罢,思索了片刻,居然答应下来。 “你要和我一起?”他诺惊讶地瞪大眼睛,反复询问道,“你居然要和我一起?” 罗飨挑眉,说道:“你要是不想,那我就不去了。” “那可不行!” 他诺坚决不允许允诺后还吞回去的行为,时时刻刻盯梢着,恨不能将小老板绑在身上随身携带。罗飨不堪其扰,使了一招金蝉脱壳,直接跳上大梨树躲了起来。之后两天他也一直东躲西藏着,和他诺玩起了躲猫猫。 这段时间,乔雾先生窝在毛春城休假,也算是将入圈这几年没日没夜拼命工作攒下来的假期给休了个够。他目前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公众关注度的真空期容易带来不良影响,对此经纪人对他这种行为也隐隐表示出不满。不过,乔雾先生也想开了,也许是出于灵魂吞噬之事带来的精生顿悟,他对待名利不再如过去那般执着,反而有种淡看起伏的泰然。毕竟,名利和欲念都不如生命来得宝贵,有命在才有机会享受一切。 乔雾先生听从罗飨的指示,利用这段时间,认真修习,努力巩固精体基筑,确实对魂魄的力量恢复很有帮助,连带着记忆都清明不少。因此,他想起许多以前不曾记得的事情,更是急迫地想让他诺帮他安排与碧烟和玉沙的见面。 碧烟和玉沙都无法修成人形,不太方便出入人类聚集之地。乔雾先生身份特殊,更是不能暴露真身。而玉沙依旧和胡大爷生活在一起,为了避免引发对方的怀疑和恐慌,不能离花鸟街过远。经过几方商讨,最终他们将见面地点安排在花鸟街旁的一家网咖内。这家网咖走的是高端路线,有包间出租供商务人士洽谈业务使用,收费较高,因此平日里的客流量有限,不易引发围观。包间私密性好,也不禁止携带宠物,是比较理想的地点。 约定会面的当天,他诺带着他的家属——单方面认定的——罗飨,以及伪装成宠物鸟的碧烟,提前等候在包间内。玉沙在云雀云歌和伯劳鸟空的帮助下,成功逃离鸟笼。云歌也答应会在他返家之前,尽力伪装玉沙练习唱歌的声音,空则会使用障眼法,避免被胡大爷发现端倪。而另一头,乔雾先生也在乔装打扮一番之后,避开耳目,偷偷潜入网咖内订好的包间。 众精怪到齐之后,场面一度陷入死寂,似乎谁也不想开口打破沉默。不过几位故事的主角之间的氛围倒是还不错,并没有他诺想象中的那般尴尬和僵硬。 他诺细细观察着乔雾先生的脸色,果然红润不少,顿时心下松了一口气。不禁又觉得好奇,乔雾先生之前的精怪形象一直很模糊,他诺无法辨认其原形。此时不知是否是因为魂魄已归位,他的原形虚影倒是鲜明不少,已经能够看出红嘴相思鸟的形象来。果然是一只极为漂亮讨人喜爱的小鸟儿。 在场最自在的莫过于罗飨,他并不理会众精怪彼此之间流淌着的暗涌,径自点了一份瓜果拼盘,慢条斯理地开始剥山竹。他手指极为灵巧,一捏一开,便能将一团洁白的山竹肉完整取出。只是剥出果肉后,罗飨也不吃,只是摆在果盘里。 山竹的果肉长得白白胖胖的,状似白猫的小爪子,令人不忍下口。据说很多人类都误会山竹的果肉其实就是白猫的爪子变成的,由此并不敢吃。他诺则认为人类实在是太多愁善感了点,而且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 山竹怎么可能是猫爪呢? 虽然猫爪爪并不能吃,但比山竹要可爱多了。 他诺抓起一只小老板剥好的山竹果肉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嚼了嚼,酸酸甜甜,美味得很。他不禁沉醉地眯起眼睛。 罗飨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阻止对方吃白食的举动。他将盘里的山竹都剥干净,转手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剥起葡萄皮。 他诺悄悄将山竹核吐在罗飨处理完的果皮堆里埋了起来。 被他俩这样一干扰,其余几位的脸色也缓和不少。最后,还是金丝雀玉沙第一个说话。他看着乔雾先生陌生的人形,说道:“听说你当上人类的大明星了,还他娘的……咳咳,还挺受喜爱,恭喜你啊。” 他诺听得出来,玉沙虽然竭力想表示出淡定和不在意,但是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已然出卖了自己的情绪,听起来倒像是赌气又逞强的幼崽。他诺立刻抹了抹嘴,顾不上吃水果,一脸好奇地去看乔雾先生的反应。 乔雾先生说自己已经恢复部分记忆,也不知道对于玉沙,他是否记得,又记得多少。 乔雾先生闻言,微笑着看向玉沙。为了伪装,他今天梳着厚重的直刘海,还戴着一副大框眼镜,此时笑起来显得有几分文气,和他平时很不同。 “谢谢你,玉沙。”他这样说着,犹豫了片刻,又郑重说道,“对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玉沙终于憋不住情绪,冷哼一声,扭开脑袋,肚皮呼哧起伏着,似乎酝酿有许多的话要说,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之前一直执着于找到南国,想把自己多年的怨气撒在对方身上,好好发泄一通,然后就把南国给忘了,继续过好自己的鸟生。其实,认真想来,他到底为何有此执念,见到南国又能改变什么,玉沙自己也说不上来。毕竟,南国其实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离开也完全出自个鸟选择,只是玉沙对于自我怀疑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将他视为仇敌。 乔雾先生也许能够理解玉沙心中微妙的情绪,也不点破,继续说道:“我能想起来之前的一些事情,虽然不多,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你是一只很有才华的歌鸟。我至今仍能感受到当初听你歌唱时的那种震撼。 我想,当时的我,一定是认为你拥有着惊人的天赋,想鼓励你追求更高的成就。也许我还做了许多逼迫你的事情,或是不顾你自己的想法,将我的观点强加于你。而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无论如何,我都欠你一个道歉。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能够放下,让自己过得更加轻松快意。 我听他诺说过,你已经是身价不菲的歌王了,也在准备下一场歌鸟大赛。我并不知道歌唱是否就是你内心所愿,也不会做多余的鼓励。不过,如果这确实是你真实的兴趣所在,我会永远祝福你、支持你。” 玉沙认真听完,略带扭捏地在桌面上来回跳动着,最后说道:“我也没有很怪你啦。” 玉沙的怨气,其实更像是一位少年对生活的恐慌和不确定。他迫切想要通过别人的认同来肯定自己,但同时又想通过否认别人的观点来实现自我价值。 当时的南国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也是他的长辈。他从懵懂无知到顿悟成精,生命的每一步都镌刻着南国的影子。是南国告诉他,他有歌唱的天赋,不应当放弃。也是南国训练他,让他的歌唱技巧更上一层楼。玉沙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逐渐迷失自我。像任何一位尚未定型的未成年幼崽,他开始怀疑,歌唱究竟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是南国强加给他的念头。而就在他鸟生之中最为茫然的时期,南国为了所谓的事业追求,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并在此后多年再未出现。 玉沙以为,南国放弃了他,他是一文不值的,是可以随意被抛弃的,所谓的天赋和才华,不过是幌子。 不过,当他听说南国其实是因为丧失记忆才多年未回毛春,他内心的愤怒和埋怨也逐渐淡去,开始平静正视自己的内心。 玉沙作为一只成熟的金丝雀,已经可以自主辨别是非。他想,大概他自己确实也是喜欢歌唱的吧。 玉沙说道:“我其实也觉得唱歌还不错。我会继续联系,参加歌王大赛,最好能给胡大爷再赢一枚奖牌。你就别操心了。” 乔雾先生欣慰地点点头。 两只鸟的多年心结就此打开。他们心里都明白,红嘴相思鸟和金丝雀的情谊永存。 这时,始终沉默的绿猫雀碧烟,从他诺的椅背上跳落至桌面,来到乔雾先生的眼前,向他点头致意。 “我希望能得到关于我的伴侣碧雾的消息。”她开口说道,声音沙哑。 “你好。”乔雾先生也同样问好,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思索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将自己从记忆碎片里整理出的信息和盘托出。 曾经的南国和碧雾是如何结识的,乔雾先生已然说不上来了。他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家养小鸟,从未离家半步,而碧雾则是生活在百叶林里的外来野生精怪,两只鸟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也许是在碧雾进城在花鸟街偷食物时,意外碰见胡大爷家的相思鸟,由此结下友谊。总而言之,乔雾先生只记得自己与碧雾特别要好,很快便成为莫逆之交。 他也隐约想起碧雾口中,时常提起一位感情深厚的伴侣,是当年从海外一同被偷渡入境的绿猫雀,想来便是眼前这位碧烟。两只绿猫雀长得十分相像,拥有同样艳美的绿色羽毛。 南国找到修成人形的突破契机之后,便起了要去人类城市生活的心思,碧雾也表示很支持。就在南国临行前的某个夜晚,收到来自碧雾的信件,约他在花鸟街一见。乔雾先生原本以为那只是朋友间的践行,现在回忆起来,却又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 乔雾先生还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秋夜,天气逐渐转凉,寒风肆虐,他几乎都要抓不稳栏杆,好几次差点被掀翻在地。碧雾来得比约定时间要晚,精神状态很差。奇怪的是,即将离开的是乔雾先生,两鸟却并未多说他的事情,碧雾反而提起他最近遇到的一些诡异事件,告诫对方要多加小心。 “碧雾告诫我的具体内容我已经回想不起来许多,只记得他曾说过在百叶林边缘,曾经遭遇过一次疑似邪灵的袭击,而后一直觉得精神不好。”说到这,乔雾先生看了一眼碧烟,小心地斟酌着措辞,继续往下说道,“他还说,因为不清楚袭击者的目的,为了避免祸及家人,他那段时间都不敢多回家,尽量避开和亲友的见面。” 至此,碧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碧雾的莫名疏离也许是出于对她的爱和保护。这只傻鸟,伴侣之间,又有什么困难不能一起克服呢?她的眼里不由得涌上热泪,这么多年一直强忍着的悲痛在此刻尽数袭来,令她几乎跌倒。 他诺见状,连忙用一只大苹果挡住碧烟的背后,支撑她站稳。 在乔雾先生的记忆里,他和碧雾的会面时间很多,几乎没能来得及叫唤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之后忽然卷起狂风,吞云遮月,一时之间,天地失色,在一片漆黑之中,他昏迷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是一只名为乔雾的人形精怪。而那夜之后,他也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碧雾的消息。虽然他本鸟已经记不得,但他下意识地将自己取名为“雾”,应当是受到碧雾的影响,在潜意识里始终惦记着那场意外,不想忘记这位朋友。 乔雾先生的回忆就此结束,之后的事情他之前已经和他诺交代过。他诺转动脑筋,将几段回忆拼凑起来,凑出一个勉强成型的故事来。 想来,碧雾无意之间遭遇邪灵,灵力被吞噬之后,魂魄也受到损毁。他与乔雾先生见面的当晚,也同样受到攻击。乔雾先生也被牵连,两位成精者的魂魄在猛攻之下产生裂痕,碧雾的灵魂碎片进入乔雾先生的容器,并一住就是多年。乔雾先生的记忆也因此出现断层和错位。 罗飨开口,将他诺的猜想补充完整。据他分析,受伤后的碧雾并未立刻死去,但由于魂魄不全,导致神志不清,可能在无意之间,依照求生本能驱使,也出于保护伴侣的愿望,飞离毛春城,一路北上,最终在北方某个城市最终陨落。其飞羽被虎族的某位成员拾去,族中长者察觉到羽毛上附着的邪灵气息,暗觉不妥,便一直保存下来。最终,碧雾的飞羽兜兜转转,回到罗飨手中。 说到这,罗飨取出虎真交与他的那枚绿色飞羽,将它推至碧烟跟前。此时的羽毛上锁着从乔雾先生容器内逼出的魂魄碎片,属于碧雾的气息立刻吸引了碧烟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叼起那根羽毛,声音哽咽地向罗飨道谢。 “残损的魂魄保存不易,需得耗费不少灵物引气留存,对你而言极为不易。且就算是保存完整,也很难再度显现神识,最终不过只是一件念想,你要想好。”罗飨看着她,如此说道。 碧烟点头,表示明白。 罗飨便不再多劝,转头又对乔雾先生说道:“你本该也会同那只绿猫雀一般,识海暴动后消陨。不过你运气不错,一击之下并未重创,且你的容器很适合藏纳,便被对方有意识地保留下来。” 乔雾先生不解,问道:“这怎么说?难道我逃过一劫不是因为对方疏忽吗?” “当然。”罗飨点头,解释道,“对方很强大,也很狡猾,轻易不会留存活口,要补刀你也很简单。但在一种情况下,它不会继续,那便是它想豢养你。留存食物是一种生存本能。” 这话一出,在场的精怪们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不觉后脑勺发凉。无论是何种物种,都不愿意被视作猎物。 乔雾先生有些懂了。依照罗飨的说法,他是一只更加适合养肥而非现下食用的“食物”,魂魄裂缝相当于门户大开,欢迎各类邪灵侵蚀,因此被留下活口。这两年他身上发生的异变,未尝不是收割的征兆。 他不禁长叹一声。他与碧雾原本都只是小小的精怪,既无天赋加身,又无气运护体,过着最为普通的日子。饶是这样的凡胎俗体,依旧逃不过无妄之灾,要是类比做人类,大约就是走在路上莫名被高空抛物砸中而不幸丧生,想来不禁令人唏嘘,感慨万千。 乔雾先生的事情暂告一段落,他休完假期之后,会继续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拾回先前的生活。当然这一次,他已经明白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为何物,不会再轻易动摇本心。 生命既然如此脆弱,命运从不问是非对错,与其杞人忧天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珍惜眼下,守护真心,尽力活出自我。 “我来毛春参加通告的事情基本已经敲定了,是一个户外综艺,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能看见我哦。”乔雾先生与他诺道谢过后,热情地邀请他关注自己的行程。 他诺也笑着答应下来。 虽然并没有得到大家都圆满的大结局,但也算是完成心事一桩。他诺揣上果盘剩下的两只大苹果,两边的口袋一边塞一个,和小老板一起走出网咖大门。 他诺显然还沉浸在刚刚得到的消息之中,一时之间还回不过神来。他看着罗飨,情不自禁地说道:“那些邪灵真是可恶呀,为什么大家老老实实地生活,它们却要来破坏呢?它们又有什么全力随意处置别的精怪的生命呢?” 不同于自然界的捕猎,弱肉强食本是出自于生存本能驱使。事实上,大部分动物们的生活都仅仅维持在艰难求生这一基准线,个体影响力十分有限,它们的杀戮成为自然淘汰的一部分。而为了满足自私欲念的无谓杀戮则是另一回事。那样的欲念不是必须,是不自然的,因此也并非是正义。 他诺并不喜欢这种暴力。 罗飨说道:“没有理由便是它们的理由。你不理解,说明你和它们是全然不同的,你应当感到高兴。” 他诺听了,心里好受了一些。他确实不想成为那种东西,邪灵已经脱离动物、精怪、人类的概念,是一种无形的操控力量,令獭惧怕。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乔雾先生失去了这么重要的记忆,几乎想不起来他曾经宝贵的朋友和亲人,真是可怜呀。哪怕现在已经能够想起来一些,但也是不完整的,他是不是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罗飨点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极高。 “我觉得玉沙也很不好受,虽然他已经渐渐想开,但是从他的角度看来,他曾经最为亲密的南国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在存在的乔雾先生其实就是一只陌生精怪。他和南国,甚至都没能做最后的道别。他就算还在埋怨,或者已经释怀,都不是对着曾经的南国做的,总觉得会有一点点遗憾。” 他诺是一只敏感的小海獭,总能想到别人不太在意的点。罗飨听闻,低头看着他。 “你说,如果一只精怪没有了记忆,那他还能算是自己吗?又或者,我们在相处的时候,重要的是本身还是记忆呢?” 情感是源自于共同的记忆,而记忆又寄托在特定的个体之中。当个体不再存有记忆,那感情是否就无处安放了。 罗飨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记忆很重要,身体也同样重要。” 他诺愣了愣,思索片刻,回味过来。 确实,每段感情的酝酿,都是复杂的。可能是某个特殊的场合,某个特定的对象,在某个莫名的瞬间,缘起缘灭,浪花一朵,长河滔滔,既是世界,也是微尘。世上并不存在着单纯的精神爱恋,也不存在独一的肉体爱慕。愈是深厚的情谊,愈是能渗透生命中的一点一滴。恋人的笑,是一种美好的记忆,也是一种肉体表象。记忆是灵,躯体是肉。灵肉本为一体,没有谁比谁高尚。当灵肉分裂,人将不人,真我不再。若是因为记忆错失而发生情感变味,倒也无可厚非。并不是不曾真爱,只是爱也有其根。 他诺想得很认真,罗飨也不打断他。对世间万物的观察、琢磨和领悟,本身也是修习的一部分,若能自行勘悟,也算是机缘。 最终,他诺说道:“既是如此,我们便不该想那么多。如未来不可期,当下就是永恒。在开始之时就强求完美是不可行的。最重要的是眼下,最珍贵的也只是眼前人。” 他喜欢罗飨的外在,也喜欢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是肤浅的,也是深刻的。若是世事总无常,只愿穷尽每时每刻,在那一刻到来之时,了无遗憾。 罗飨点点头,道:“原当如此。” “不过我会很努力的,努力保护你。”他诺眯着眼睛,“不让别人欺负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哪怕你会忘记我,我也会陪着你,像朋友,像亲人。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再创造新的记忆。只要我们都心怀希望,就有无限可能。” 最勇敢的人并非无所畏惧,而是拥有软肋。柔软即盔甲。 罗飨道:“我倒希望你可别太勇敢,也无需面对被迫勇敢的时刻。若是你独自一人,我自然愿你更加强大,不过你注定不会是一个人。既然世事无常,那就不要挑战。弱小就弱小吧,可以当一朵无用但可爱的娇花。” 他诺不乐意地哼了一声,朝他做鬼脸。 他不是娇花,是一只厉害的海獭。当危险来临,他拥有反击的力量。当风平浪静时,他便仰卧在水面,袒露出柔软的毛肚皮。 他们在阳光之下对视而笑。 ※※※※※※※※※※※※※※※※※※※※ 小海獭的意思很明显,他就是肤浅地喜欢小老板的好看← ←,我表示,俺也一样【doge 第118章 小海獭的文学之旅 不知不觉,夏天最炎热的日子过去了,万物悄然染上秋天的颜色,唯有罗家小院的大梨花树依旧飘着白色花雨。 这两天,小海獭的人类恋爱知识学习课程已经进入到文学部分。和绝大多数成精者一样,他对于人类文字并不擅长,光是看到密密麻麻的满页小豆腐块就能感觉头昏脑涨,更别提有些生僻字或是笔画复杂的词句小海獭都还认不全。那么厚的小说,看三页就得花上一天功夫再歇息半天,真是令小海獭望洋兴叹。 不过,他的人类朋友波波头女士再三保证这些文学作品内容丰富有趣,读后能令獭获益匪浅,十分值得尝试。小海獭这才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去读。好在成精协会新推出的人类文字翻译软件十分好用,扫描识别,语音输送,一步到位。自从小海獭学会使用辅助软件之后,阅读速度有了显著提升,也逐渐从人类文学作品中咂摸出几分趣味来。 这天,小海獭终于啃完他獭生中的第一部 小说,放下手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跑去和小老板分享心得。 小老板正躺在他的小竹椅上,脸上盖着一片翠绿的美人蕉叶,轻轻摇动着躺椅,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一只斑鸠和一只燕子的对峙。两只鸟儿在地上来回蹦跳,你进我退,进行回合制的吵架。两方面红耳赤,叽叽喳喳,都想争取大梨树上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筑巢养崽。为此,它们已经整整吵了一个夏天,鸡毛蒜皮的麻烦事儿不少,隔三差五就要来找小老板评评理。 听见小海獭跑来的动静,罗飨掀开脸上的叶子,睁眼瞥向斗得羽毛炸起的两只鸟儿,抬手,指了指那只大燕子,轻声道:“这次是你的理。行了,散了吧。” 燕子瞬间昂首挺胸,得意地斜乜着如霜打后的斑鸠,继而傲慢地别过头,欢快地啾了一声,展翅飞空,瞬间远去,像一道黑色的剪影。斑鸠虽然懊恼,但也无法,只得紧随其后,也跟着飞走了。 小海獭已经来到他身旁,俯身盘腿坐下,自然而然地将下巴搁在罗飨的手背上。他特别喜欢用这样从下往上的方式去看小老板。 罗飨伸手,将手里的美人蕉叶盖在小海獭的脑袋上。厚实的美人蕉叶片瞬间化作一顶褐色的小草帽,遮住了他红扑扑的脸蛋。 “我看完啦,你想听听我的读后感吗?”小海獭这样问道。 “不想。”罗飨一如既往地果断拒绝。 对于人类文学,罗飨兴致缺缺。在他漫长的一生之中,已经阅读过太多的人类文字,也眼见过骇人听闻的事实。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想来已经没有什么人类文学作品能够打动他。 小海獭并不轻言放弃,热忱地继续磨他,道:“还是听听吧。” 罗飨略看他一眼,叹气,道:“那就听听吧。” 作为罗家小院的掌门人,他真是难得有清闲啊。 小海獭开心起来,摇头晃脑地说了起来。 “我认为,恋爱关系的确定,主要靠脸。” …… 这一回,罗飨终于认真地看向小海獭,目光沉沉。 小海獭更加得意,摆事实讲道理,将自己的一番推理陈述得头头是道。 “你看呀,我读的这本小说呢,里面有一只戏份很多的人类,他得到了全世界所有人类的喜欢,不管是谁,只要看他一眼,都会被他深深迷倒,都会喜欢上他。后来他遇到一只很厉害但是不喜欢和别的人类谈恋爱的人类,结果那只很厉害的不喜欢谈恋爱的人类看了他一眼,也喜欢上了他。最后还出现一只做坏事的人类,这只人类讨厌其他所有人类,但偏偏也喜欢戏份很多的人类……” 罗飨张口喊停,让小海獭用甲乙丙丁代替故事里的“人类”,好好把人物关系捋一遍。 “什么是甲乙丙丁?”小海獭好奇地问道。 罗飨语塞,顿了顿,又道:“那你用熟悉的动物名称来替代吧。” 小海獭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接下去说道:“那就是一只水獭,因为长得太好看了,被所有小动物喜欢。大家都想和他做朋友。但是呢,其实这只水獭有法力,他可是起死回生,再度轮回的大能哦。他依靠着奇妙的法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以前和一只大明星……嗯,大明星孔雀谈过恋爱,还没等到交配,这只孔雀就讨厌他了。后来,他又和一只很有才华的教授松鼠谈恋爱,也是没有交配,两只就分手了。再后来,他遇见一只家里有很多钱的小狗,两只谈恋爱,匆匆忙忙赶在交配之前分手了……” 罗飨再度打断他,问道:“这只水獭为什么有这么多交配对象?你看的到底是什么?” “这本书的名字叫《穿越后,七位前男友跪求我复合》。”小海獭用爪子笼着嘴,神秘兮兮地剧透道,“悄悄告诉你哦,前面说的那些小动物最后都没有和水獭在一起。在结尾的时候,水獭嫁给了一只霸道总裁大王八,把前面七只气坏了。” …… 罗飨打算收回前言,太阳底下还是偶尔有几件新鲜事的。 小海獭边说还边自己叹气起来,道:“之前金雕大哥和我说他的前任雇主是一位霸道总裁,我还很好奇呢。看了人类小说才知道,原来霸道总裁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呀。不过他每天的工作倒是挺费力气的,每次都要和别的小动物吵架,经常大声喊水獭是我的,你们谁都不可以接近他。要么就是使唤给他干活的小动物,让他们给水獭买各种东西,干不好就要扣他们的工资。我感觉他一直都很生气呢,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不想当总裁。” 他想起狼犬女士曾经和他说过的,只要小海獭愿意,他也可以被称作是神仙外卖的总裁。此刻了解到总裁贫瘠的心灵世界之后,小海獭选择拒绝。不过,他说着说着,很快便察觉过来,略带不好意思地止住话头,忏愧于自己不该诋毁金雕大哥的雇主。起码那位送车的总裁看起来还是比较大方的。 小海獭转头继续和罗飨唠叨起心得来,道:“所以你看呀,那只水獭没有什么特长,只是长得很好看,所以每一个看到他的小动物都会在心里哇啦啦一下,最终都喜欢他。” 罗飨挣扎片刻,还是决定开口挽救一下小海獭日渐跑偏的审美和三观,道:“也不一定,漂亮的皮囊不过是提供了灵魂触动的契机。” 小海獭年纪还小,要是日后与他人相处时,还这般口无遮拦地瞎说实话,很容易遭到社会的毒打。 “哦,是吗?”小海獭斜着眼睛,满脸写着不信,语调都是飘的,“可是哪怕是最开始讨厌他的小动物,在骂他的时候都会加一句,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他们本来都是很讨厌水獭的,也不喜欢他的内在,到最后都会因为看着看着太好看了,统统放下自己的原则。” 罗飨含糊道:“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吧,你现在看的书少,不能完全领悟作者的埋线和伏笔也是正常的。” 小海獭下意识觉得这个观点不能完全说服他,但由于它是从小老板嘴里说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配上他那张好看的脸,就显得特别有道理。于是,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接受。 “那我以后还是要多看几本书。”他这样说道,“不过,我觉得我的人类朋友给我提供的书单可能有些问题,看完这部人类小说之后,我感觉那不是一个介绍恋爱的故事吧。” 罗飨看着他,一手托腮,很捧场地作出聆听的姿态。 小海獭不由得笑了起来,兴致大好,继续说道:“因为我感觉不到水獭和大王八之间的爱意呀。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爱很满很满,会从心头溢出来,你的眼睛,你的手,你身上的一切都是不会骗人的。 但是这个故事里的水獭,他对其他小动物都是很好很好的,会毫不介意和暗恋他的小青蛙搂搂抱抱,还会摸女孩子的头什么的,感觉就是个爱意泛滥的人。但他却很讨厌大王八呢,不想见到对方,也不喜欢听他解释,还经常冷嘲热讽。总而言之,就是不管大王八做什么,看在水獭眼里都是错的。他拒绝的理由也很勉强呀,水獭说自己也是雄性,并不喜欢雄性。” 在小海獭的眼里,不管是什么性别的交配组合,只要彼此真心喜欢,都是好的,完全不存在性向问题。 罗飨无语地看着他,道:“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这个理由就够充分了。” 小海獭不满地嘟嘴,道:“可是水獭也没有讨厌别的雄性的追求呀。我看到故事的最后最后,才忽然发现,原来水獭最后是要和大王八交配的呀。而且哦,他也不是主动要和大王八在一起的,是为了保护那只暗恋他的小青蛙才勉强同意的。要不是他拒绝了小青蛙的告白,我还以为故事的结尾是水獭和小青蛙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呢。” 小海獭说罢摇摇头,郑重其事地总结道:“总之,我看完了并没有受到任何恋爱启发,只觉得追求配偶的过程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不喜欢,就不应该勉强在一起呢。如果喜欢的话,就要大声告诉对方,和他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罗飨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毛脑袋。在小海獭单纯的世界里,感情都是简单明了的。彼此喜欢,那就靠近。毫无保留地告白之后,虽然也会伤心,但不会为此疯狂。他坚信,自己喜欢上的人一定是值得喜爱的人。反之,若是对方辜负了他的喜爱,小海獭恐怕也不会坚持。这是一种残忍的天真。但有的时候,毫无意义的纠缠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从这个角度来看,小海獭又充满了豁达的智慧。 “你说得对。”罗飨说道。 小海獭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不过,你到底看的都是什么小说?乱七八糟的。” “是脆皮鸭文学哦。”小海獭乐呵呵地说道,“我看名字很可口的样子,觉得好奇就点开来了。这个故事是我的人类朋友发的共享书单里的第一篇文呢。我还看了一眼,排在第二位的文名叫《退婚之后我嫁给了帝国将军》,听起来也很不错,我觉得可以发给宋橙女士看一看。” 罗飨停下了撸海獭头的动作。 “说起来,我还没吃过脆皮鸭呢。小老板你吃过吗?好吃吗?”小海獭吸着口水看向小老板。 …… “以后少看点这种东西。” “好的哦。” ※※※※※※※※※※※※※※※※※※※※ 书及书名纯属杜撰,如有雷同,纯属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狗头 第119章 超级鼠(1) 小老板不喜欢人类的脆皮鸭文学,也不建议小海獭多看。他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还是偷偷地看,且看得津津有味。故事里的人类们情感都很丰富,经历奇异,比起现实生活中他所见到的真实人类,那些幻想人类的冒险显然更加有趣刺激,给小海獭带来新奇的别样感受。波波头人类女士说的没错,文学果然是打开人类世界的窗口呀。 水獭大哥从他诺的来信中得知此事,狠狠地夸赞他一通,表示热烈支持他探索人类文学的高尚爱好,并且主动给他诺的网络看文账号上冲上一大笔点数。按照小海獭的龟速阅读进度,这笔钱足够他用上好几年,甚至还能给喜欢的作者雷炮打赏。 人类文学看多了,小海獭平日里说话的语气语调难免也受到感染,有时候不自觉就会带上几分诡异的色彩。他自己表演不说,还硬要拉着小老板一起对戏。罗飨频频叹气,不堪其扰。 又一日清晨,小海獭才起床,脸都还没搓,便收到来自林洲先生的邀请。 他的手机是罗飨递过来的。最近小海獭自己不捧着手机看文时,他的手机都会被小老板征用。之前水獭大哥刚送来礼物时,小老板就在小海獭的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名为喵喵抓鱼的触屏游戏,他没事就会上去玩一把,据说已经拿到难得的“抓鱼大师”勋章。这个游戏不可以跨机存档,勋章得之不易,小海獭就大方地表示不介意与小老板共享自己的手机。 据说最近抓鱼竞赛已经到了世界抓鱼锦标赛的紧要关头,小老板看起来是相当重视他的大师头衔,全程参与竞赛,紧盯着那几个和他的积分咬得死死的对手,一日三顿,顿顿都要玩几把抓鱼游戏。其实小海獭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悠闲的游戏感觉只有闲得无聊的猫咪们才会感兴趣,没想到居然还能举行世界锦标赛。他想象着,那些在世界榜单上赫赫有名的,除了小老板意外,莫不是都是猫吧。 不过,沉迷网络游戏的小老板看起来也相当可爱。一只温柔有包容心的海獭当然是不会介意未来交配对象的小小爱好的。 他接过手机时,回想着在脆皮鸭文学里看过的美词美句,故作深沉地说道:“男人,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力。现在,我允许你把手机送到我的掌心里。” 说罢,小海獭将毛绒绒的爪子朝上摊开,高傲地扬起下巴。 罗飨瞥了他一眼,眯起眼睛,一言不发,自然也不会配合小海獭的演出。 出现了!小海獭熟悉的小老板式“关爱智障”的眼神! 小海獭板住脸,冷静地接过手机,像一位正统的霸道总裁那样,皱起眉头,打算用单爪帅气地扒拉手机——没单住,只好改用双爪捧——他开始查收信息。林洲先生的消息一如既往地温柔,内容很详细,主要说了两件事情。 毛春森林公园的探秘团即将成行,不少团员打算提前聚会,认识彼此。林洲先生想要请他诺一起前往,介绍他认识自己的朋友。同时,此次探秘计划徒步穿越百叶林的边缘地带,并在林中夜宿一晚。虽然帐篷等大物件会由组织者准备,团员们也需要提前准备户外徒步装备。林洲先生细致地整理好物品清单,提前发给他诺,并表示若他诺家里没有备好,自己可以将家中备用的物品一并带给他,缺的物件也可以陪同他去购买。 他诺认真地在手机上戳出一条回信,感谢林洲先生的热心帮助,并表示自己会准时到达聚会地点。回复完消息后,小海獭主动将手机交还给小老板,让他继续徜徉在喵喵抓鱼的海洋之中。 他问道:“林洲让我一起去聚餐,我可以请你一起去吗?” 一如既往地,罗飨摇头拒绝了小海獭的邀请。 小海獭忽然举起爪子捂住眼睛,小声啜泣着,声情并茂地念着台词:“我们两锅(个),平时关系害(还)不错,没想到,终究是错——付——惹(了)——” 小老板的冷漠表情瞬间碎裂,逮住小海獭的毛脑袋一顿蹂躏,搓得他头毛发型都乱了。小海獭捂住脑袋连连求饶,四下逃窜。 聚会当日,他诺与林洲先生约好在毛春购物大厦的中央广场碰头。据林洲先生说,整个探秘团加上工作人员大约有二十个人左右,今天一同聚餐的大约有十位,都是林洲先生的朋友。虽然团员招募的最初目标是集合社会各行各业人士,意在透过普通人的视角来呼吁大家爱护环境,珍惜生命,但最终的人员选定工作主要采用的还是内部推荐,要求团员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和认知,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控好团队氛围和科普节奏。 林洲先生作为毛春动保的积极社会成员,也推荐了不少他的动保和环保同伴。虽说彼此熟悉,但也都有各自的工作生活,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很符合“各行各业”的要求。 在聚会中,他诺就见到一位年轻的人类女士,职业是脆皮鸭文学网络和出版编辑。她自称为咖啡冻,由于名字可口,兴趣相投,他诺很是喜欢。 听闻他诺这样美貌少年的爱好居然是脆皮鸭文学,咖啡冻女士惊诧至极,恨不能当场焚香沐浴,和他结拜做异父异母的亲生姐弟。他诺也开心地和她分享自己的脆皮鸭文学清单。 “这些都是我之前遇见的一位女士推荐给我的哦,她好热心的,一直都有给我补充清单,我最近收到好多呢。不过我看得太慢了,现在也就才看道第三篇的前半部分。”他诺惋惜地说道。 咖啡冻女士盯着那一长溜的“退婚后”“穿越后”“意外怀孕”“未婚揣崽”“继承豪门”“甜心代嫁新娘”,只觉得一股浊气涌上脑门。不行,他诺这样可爱的男孩子,怎么能被这么“病毒式”的靡靡之风污染。她忍不住手痒想亲自调教——不对,亲自指导他诺的脆皮鸭文学探索之旅。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问道:“你让别人帮你推荐,是自己喜欢还是有别的需求呢?” 他诺很坦然地回复道:“因为我想和我喜欢的人类……喜欢的人谈恋爱呀,所以我要提前学习学习,才能做到胸中有竹子。” 咖啡冻女士猛灌了一口汽水,稳住心神,又问道:“你喜欢的人也是男孩子吗?” “对呀。”他诺大方地点点头,眼睛眯眯笑,露出两粒可爱的小米牙。 咖啡冻女士冷静地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她面上波澜不惊,脑海里却早已开起时速三百八十码的高铁,况且况且况且况且况且…… 好像问几个因特殊原因不允许显示的和谐问题呀! 她的内心呐喊着。当然,咖啡冻女士自诩为一位成熟知性的职业女性,是不会当面口无遮拦,做出令对方尴尬不快的举动的。 咖啡冻女士没有多做评价,反而细致地介绍起脆皮鸭文学中的不同文风和种类来。 “你看啊,你清单上的这些文,虽然也不错,轻松愉快,能打发时间,不过如果想感受到灵魂的涤荡,还是应该多看看波澜壮阔、惊涛骇浪的网文‘巨擘’。就有本人,我,来为你介绍几篇跌宕起伏的爱情史诗脆皮鸭吧!”她语气夸张地说道,动作利落地甩开自己的收藏列表。 他诺凝神去看,只见清单上密密麻麻列着无数细小的人类字块。他苦兮兮地皱起眉头,用力辨认起来。 《重建帝国风云录》 《回望1985》 《大时代——我的奋斗》 《成为荒野之主》 《异世见闻录之光明大主教》 《一代暴君》 《大猷》 《戎马殷殷裹尸还》 《无限轮回》 《猴猿豹螭》 《礼魂》 …… 他诺抬起头,问道:“什么意思呀?” 上头有许多字,这位半文盲的小海獭都还认不全,更别提知晓其中的深刻含义。 咖啡冻女士认真给他讲解起来。她喜欢的类别都是叙事长文,主人翁的成长轨迹为主,感情只为点缀。故事主角多半是能成大事的冷情主义者,较少纠结于儿儿情长。就算有,也是以相爱相杀的对立西皮为主,张扬有魄力,从不黏黏糊糊。“甜文”和“宠妻狂魔”等标签从来都不在她菜品清单之上。甚至里头有好几篇都是bad ending。 他诺听得仔细,却依旧似懂非懂。私心里,他还是更加喜欢又面又甜的爱情故事,毕竟他是来取经学习的嘛。再说了,既然相爱,为什么又要伤害对方呢?遇上这样残酷的两难处境,主角未免也太过可怜了吧。更别提他们互相伤害之后,最终其实并没有在一起。人间惨剧啊。心软的小海獭承受不来这种折磨。 他更是一点、半分、丝毫都不愿意他和小老板走这种风格的相处路线。 不过,他诺也并没有拒绝咖啡冻女士的推荐,依旧郑重地将推文收藏清单保存好。 这样礼貌乖巧的小弟弟很讨人喜欢,咖啡冻女士恨不能亲自上手摸摸他的头。 林洲先生的朋友们都是友好和善的人类。他诺很享受这样轻松自在的亲友时光。不出意料的,他再次成为聚会全场的焦点,又收获不少人类新朋友。在人类朋友的指导下,他诺还学会了如何给食物拍照,修图和添加滤镜等新奇功能。 开发出新技能的小海獭兴奋地为一道松鼠桂鱼十连拍,一股脑儿发送给小老板。过了好一会儿,罗飨才回复他,一句话没说,只发来一个猫猫亮爪的动图表情。他诺只觉得那个表情可爱极了,捧着手机看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认真地点击图片保存。 咖啡冻女士坐在他身侧,瞥见他诺这副春意盎然的模样,心里暗自揣测,他一定是在给心仪对象发消息呢。真是青春美好的爱恋啊。想着想着,一不小心咬下汽水里的柠檬片,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噫——这狗粮又酸又涨。 他诺丝毫没有察觉身旁人类的异样,满心满意地想和小老板多聊几句。此时聚会已到尾声,杯盘狼藉,大家三三两两围坐着,和身边的友人自在交谈着。他诺正好可以旁若无人地玩手机。 ——你觉得我们两个的故事如果写成一本书,应该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问小老板。 其实小海獭这个问题只是想引出话题和自己的答案,倒并没有期待高冷的小老板能老实回答他。可是没想到,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他就收到回复。 ——《今生的孽缘,皆是前世欠下的债》 可惜这个回复并不讨獭喜欢。 他皱皱鼻子,轻哼了一声,也打字回复道。 ——才不是呢,我觉得应该叫《成精后,我过上了包养貌美如花的日子》 半个小时过去,小老板都没有回复他,可能是又生气了。他诺抿嘴自己乐了一会儿。 那头,聚餐已散,林洲先生正朝他招手。 “我给你带的东西都在后备箱,你回去时别忘了拿。我们俩鞋子的尺码应该不合适,你要是没有登山鞋,一会儿我可以陪你去买一双。” 他诺乐呵呵地向他道谢。 林洲先生平时自己就喜欢登山徒步活动,对户外产品很有研究。他带着他诺找到一家小众的专业运动品牌,想帮着挑选一双舒适的鞋。没想到,他诺在那家店里,还遇见一位熟人。 哎呀,圆滚滚地站在店门口热情迎宾,笑得眉眼弯弯的不就是老鼠先生吗? 他诺张嘴就想喊人,又猛地停下。他其实还不知道老鼠先生的人类名字呢,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朝他挥挥手。 老鼠先生一眼就看见他,两眼一亮,笑眯眯地将他诺和林洲先生请进门。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他诺好奇地问道。 老鼠先生挺着胸脯,骄傲地说道:“我是这里的兼职店员,才上岗呢,没想到就碰见你,真是摔了个跟头捡了个金元宝,巧得很美得很呀。” 他诺之前就听说老鼠先生为了谋生,积极参与到人类的人民劳动之中。没想到他已经成为蟒蛇先生的考试辅导员之后,还跑到店铺里打工呀,真是太勤奋啦。 小海獭崇拜地看着老鼠先生。 老鼠先生摆摆手,矜持地谦虚道:“没什么没什么,其实主要是帮别人的忙,也算是我社会实践的一种吧。活儿还行,不算太累,但钱也不多。再说了,赚钱不易,什么钱都行,咱也不能嫌弃不是。” 听说他诺需要一双徒步登山鞋,老鼠先生热情地推荐几款经典鞋,口若悬河地说出不少户外鞋的知识,和经验老道的林洲先生也能对答如流,还鼓动林洲先生也买下一双来,听得他诺一愣一愣的,对老鼠先生的崇拜之情更甚,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星星。 老鼠先生和林洲先生共同为他诺挑选的鞋子确实很不错,穿在脚上很是舒服,一点都没有鞋子的束缚感,外型也美观,他诺喜欢得不得了,当场就刷卡付款。 趁着林洲先生试鞋的时候,他诺拉住老鼠先生,小声赞叹道:“你好厉害呀!” 老鼠先生肉嘟嘟的脸上都是得意的笑意,嘴里回道:“哪里哪里,不足挂齿,喝多了也吐,骑摩托车也上树。” “可是你才上岗几天,就能这样熟悉业务,真是太聪明啦。”他诺对于朋友的夸赞,总是毫不吝啬。 老鼠先生更加骄傲,也闻弦歌知雅意,顺势吹捧起他诺来,称他为青年才俊獭中豪杰。 他诺当真了,于是他也骄傲起来。 两只精怪你来我往,互吹一通,在热烈而友好的氛围下,加上好友。 原来老鼠先生的人类名字叫舒明,连名字都听起来相当聪明的样子。 “哈哈哈,不过我确实不是一般的老鼠,我可是超级鼠,比同类要聪明很多呢。”老鼠先生抖了抖身上的肉肉,自豪地说道。 “什么是超级鼠呀?听起来好神奇呀!”他诺好奇问道。 老鼠先生解释道,他的真身是一只小白鼠,就是人类动物实验中用到最多的那种大鼠。这种养殖目的纯为人类食用或是研究的动物品种,一般而言很难成精。但幸运的老鼠先生幼年时有奇遇,造就他不凡的成精鼠生。 听老鼠先生的一番讲解,他诺这才知道,原来人类社会中竟然存在着动物实验。他们饲养某些动物,包括老鼠,兔子,猫咪甚至是灵长类的猿猴,只为了在它们身上做各式各样奇妙的实验,才测试它们的反应,从而推断出某个结论。这个结论可能或者不能推广应用到人类自身,但动物实验依旧盛行不衰。 “我的母亲当年还是一只灵智未开的幼鼠,连毛都没长全,被某个人类实验室购买,打算用于他们的药理反应研究项目。购买大鼠的实验员还是个实习学生,一时不慎,下错了单子,原本实验要用的是成鼠,他买成了幼鼠,全都不能用。不过实验用老鼠都很贵,一只都得几十块钱,几百上千一起买,也是一笔大开销。实验室的经费不足,那个实习学生犯了错后,不甘心直接抛弃,就用笼子把同批的白鼠都饲养起来,想着自己养大,也能当成鼠用。” 不过,实验用小白鼠的饲养有一定要求,那个犯错的人类学生经验不足,很快就应付不来。大批的小白鼠死去,包括老鼠先生的母亲在内的剩下几十只鼠也失去了实验价值,就这么被闲置着。 后来,这个实验室收到一笔研究经费,接手了一个新项目,打算复刻国外的某个实验,研究胎儿智力发育。胎儿发育始终是人类表观遗传学的研究重点。尽管人类的智力已经是站在地球所有生灵之巅峰,他们仍旧在不懈地追求着种族局限突破。 新实验也需要用到大鼠,他们将成鼠繁殖,分组对怀孕后的母鼠们投喂不同的营养补充物质,待小鼠出生后,再对幼鼠们和对照组进行智商检测。 老鼠先生就是在这个繁殖实验中诞生的幼鼠。理论上而言,每个实验使用的动物研究体都需要出自同一生产批次,才能尽可能将客观差异和外在影响因素降到最低。他的母亲作为之前实验的失败品,原本并不能作为新的实验鼠使用。只是那家研究所充其量也只是式微的小研究所,各类人员混杂,管理不严格,忙中出错,老鼠先生的母亲就这样意外被纳入新实验这种,并诞下老鼠先生和其兄弟姐妹们。 这批新生的幼鼠最后被证实确实能够检测出高智商表现水准,因此被实验人员戏称为超级鼠。当然,尽管号称超级鼠,其实幼鼠们在智商上的优势相当有限,整个实验不过是为人类提供些许表观遗传学的探讨方向和可能性。然而,各种微妙的因素导致老鼠先生出生后发生个体变异。他的智商表现远远超过其他同龄超级鼠,甚至超过了大多数非人类物种的智力水平。 开了灵智的老鼠先生想方设法逃离出人类实验室,开始在城市的流浪生活。他凭借着惊人的天赋和毅力,顺利成精,并修成人形。变成人类后的老鼠先生依旧聪明过人,在学习能力上比很多人类都要厉害。这也许可以归功于当年遭受的动物实验,但也和他的个鼠努力分不开。 时间有限,老鼠先生讲得非常简单,轻描淡写中依旧透露出当年的惊险万分和实验惨景。他诺听得惊叹连连。那几乎是他不曾接触也不曾听说过的世界。直到林洲先生也付款回来,他诺才恋恋不舍地和老鼠先生告别。 林洲先生尽职地开车,将他诺一路送回罗家小院,将东西都放置妥当才挥手告别。他诺脑海里还惦记着老鼠先生的事情,心不在焉,说话行动都愣愣的。 晚饭过后,罗飨见他诺还没有回神,便故意打岔,问他今天怎么没有准备剧目。 看多了网络文学,沉醉在各种脆皮鸭爱情故事里的小海獭已经完全变成一只戏精,每天晚上都能想出好几折的大戏。小老板虽然不和他一起闹腾,但也并不阻止小海獭发疯。 经小老板提醒,他诺这才想起来,对哦,今天都还没有和小老板对戏呢。他的思绪瞬间回归,将老鼠先生的问题暂时抛之脑后,认真思索起今晚的助兴节目。 “今天我们就来演习美人与野兽吧。”他诺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据说这个组合是人类文学中经久不衰的超级经典西皮,适用于各类场景各种文风——西皮这个名词是今天聚餐时,他诺从咖啡冻女士那里获知的。他自动将西皮的含义理解为十分登对的交配组合。虽然叫起来怪怪的,不过还挺贴切,寓意很美好呢。 对于人类的童话文学,作为长生精怪的罗飨也有所涉猎,当然也听说过这个在人类世界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故事。 他皱着眉,有些不快地说道:“我不喜欢。那个人类野兽王子可不怎么样,自私骄纵,以貌取人,拒绝女巫的请求。受到诅咒惩罚后又开始折磨受到连累的随从。变成妖怪就应该有妖怪的样子,自暴自弃是想做给谁看呢?单身百年,最后找到不也还是村里最美的村花吗?感化他的不是心灵美,而是女巫的力量。挨打才能长大。对于普通人类,这又有什么教育意义呢? 再说了,贝儿欣赏的是野兽的内在美吗?才不是。她的父亲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就私自闯入他人领地,摘取花园里的玫瑰,这种举动本身就很不礼貌。她先是为了替父亲赎罪,然后是开始同情城堡里被诅咒的随从们,最后爱上的是王子城堡里为她而建的图书馆。哪一样都和人类王子没太大关系。可见有心灵美也不是唯一的。 就算最后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她和村民的隔阂比和城堡里的怪物们的隔阂更加大而已。人类,总是愿意选择让自己更加舒服的环境,很多时候和感情并无关系。” 没想到对于如此简单一个的小故事,小老板居然还有这样一番深刻的研究呢。 小海獭热切地看着他,用力鼓起掌来,然后捧着脸,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已经确认了,小老板其实是一只比他还要直的直男呢。 罗飨不悦地回望他,道:“笑什么,我说错了?” “没有没有,你说的都对,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小海獭连连否认,大声说道,“你是对的!” 罗飨脸色梢缓,这才说道:“不过既然是一个童话故事,只要讲得好听感人就行,倒是不需要有过多的讨论。你喜欢也很正常。” 小海獭顺势提议道:“那我们就一起来表演美人与野兽吧。” “不要,我不喜欢当愚蠢的王子。”小老板拒绝得干干脆脆。 小海獭大喊一声呜啦啦,说道:“你笨呀,你才是那个美人。野兽可是我呀!” 说罢,他变作毛绒绒的小海獭,直立着身体,将两只前爪举过头顶,用力向上伸展。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叫声,挤眉弄眼,想要挤出一个恐怖的表情来。 真是一只可怕的小怪兽。 罗飨抬手送给小怪兽一顶玫瑰花编织而成的花冠。殷红的花骨朵,鲜嫩的藤蔓,盖在小海獭的脑袋上,像一顶盛满夏日风光的小帽子。 小海獭收起唬人的姿势,将两只前爪拢在胸前,说道:“那好吧,我宣布魔法诅咒解除了。” ※※※※※※※※※※※※※※※※※※※※ 今年的最后一更,再见就是明年了,唉,相见时难别亦难,希望你们不要太想我 第120章 超级鼠(2) 他诺对于老鼠先生的故事还是有些在意,然而直到毛春森林公园探秘团成行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两只才再次通过网聊沟通起此事。 话题的起因是老鼠先生主动找到他诺,想请他下个月帮自己向久居在百叶林的一位老朋友投送生日蛋糕。他诺自然欣然答应。 ——据我所知,人类的生日蛋糕在成精界还算是稀奇贺礼。 老鼠先生这样说道。 这倒是真话。近几年,虽然也开始流行起成精者们彼此之间庆贺生辰,但绝大多数都是以家常便饭为主,并不会特地制作生日美食。深处深山老林的居民们更是如此,有许多尚未能化成人形的小精怪们甚至不会纪念一年一度的生辰日。毕竟曾经作为小动物的他们出生方式各有不同,生日究竟是以胎生脱离母体为准呢,还是以卵生破壳为准。尤其那些终生都活不过一轮四季的物种,更是没有“一年一度”这种概念。 再者,尚未成精灵智懵懂之际,出生日期实在是一个缥缈虚无的概念,没有谁会刻意记得,也根本记不住。由此,多数后天成精者会选择自己出生月的某一日作为生日,也有的是将成精的大致日子算作诞生纪念日。不管是哪一种,其实都算不得是值得大肆庆贺的有意义的准确日期。由此,将生日视作自我诞生的概念并不浓烈。 成精者们自己对待生辰的态度尚且如此,他们的朋友通常也不会过分追求祝福和礼物的分量。毕竟你我皆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精怪,行走世间,最多不过几十载,实在无需大费周章,徒增烦恼。 老鼠先生特地想为朋友订制特别的生日蛋糕,显然是对这位朋友相当重视。 果不其然,老鼠先生很快就详细解释起他的要求,包括指定的蛋糕店,送达时间,蛋糕尺寸、食材、裱花装饰模样等等皆有要求。 他又解释道:对不住啊,我的要求有点烦人。不过我很希望能够为我的老朋友送上一款既美观又美味的水果蛋糕。他不仅仅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老师,同时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琢磨着得给他弄点好东西庆生才对。 他诺不由得好奇起来。不论是普通人类还是精怪,都很难用得上救命恩人这个词。 老鼠先生没有折磨他的好奇心太久,很快就主动解释起来。 原来,这件事情,还得从老鼠先生逃离人类实验室说起。 除犬类等长寿人类宠物物种之外,出生并始终生活在人类圈养之中的动物们——尤其是以肉食为目的的动物——较难成精。原因其实很简单。其一,是因为它们之中,少有能活到成精顿悟契机出现的那一天。而一个物种成精者数量的稀少,极大程度会稀释这个物种的成精血脉,从而导致种群内成精比例的逐年下降。其二,这类物种多半已经过人类的长期驯养和基因筛选改造,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们离自然的本源力量更远,也更难受到大道的照拂,因此也更难突破限制。 由此,类似家猪、奶牛或是肉鸡等动物,几乎是不可成精的品种。而作为实验用动物的小白鼠,显然也在这个范畴之内。 老鼠先生成精是一个不可能之中的小概率可能事件。当他成精之时,也同样意识到自身的危机。而他的血缘兄弟姐妹们也同样面临死亡威胁。只可惜,他最终只能救出自己,无法再进一步。与他同批的大鼠们已然无法脱离人类掌控,自由生存在实验室之外。 脱险之后的老鼠先生脑海里还鲜明地刻画着发生在人类实验室之中惨无人道的画面。他通过刻苦学习掌握人类语言和文字之后,更是从人类自己的科研资料中了解到大量的黑暗事实。作为一只曾经的实验动物,他只感到自然的不公允,曾一度愤世嫉俗。 人类的动物实验世界的真实全貌比老鼠先生所见所闻所想的还要残酷。除了常规性的动物实验,人类科研者们还设计出许多意味不明骇人听闻的残忍实验。例如,毒物测试实验中,为了防止比格犬幼崽吠叫,它们的声带都会被切除,然后让其吸入不同比例的毒气或是投喂TNT炸药,测试它们的身体反应变化。又如,将猴子放置在辐射线之中,测试它们的“工作能力”与辐射线强度之间的关系(无法工作的猴子会采用电击方式进行惩罚,遭受辐射的猴子通常会在五天内死亡)。 最痛苦的实验来自于人类心理学领域。其中,令老鼠先生印象深刻的一项实验也是与猴子相关的,一项人类史上有名心理学实验。在这个实验中,科研者首先设计出一只“鬼”妈妈,这位布偶猴妈妈会在特定条件下喷出高压空气。恒河猴幼崽被带离亲手母亲身边,先令其与布偶猴妈妈产生感情,然后让生成鬼妈妈模式。受到惊吓的幼崽没有逃离来自“母亲”的伤害,而是选择紧紧抱住母亲。它们拥抱得越紧,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实验继续,科研者将母猴隔离饲养,并设计出“强暴架”,强迫它们受孕。这种环境下饲养的母猴显示出冷漠嗜杀的习性。当猴幼崽出生后,它们会无视幼崽,拒绝爱抚,更甚者会家暴幼崽,乃至将幼崽的脑壳咬碎。 通过一系列实验,科研者创造出数百只精神病患猴,推导出人类亲子依恋理论。结论是母爱对幼崽成长的重要性,被长期剥夺母爱的幼崽,会受到深远的影响,直至终生。 太讽刺了,用不受认可的“低贱”动物来验证高等的人类行为。若是有效,那便是动物也有人类同等的情感等等需求,理应享有相当权利。若是不认同此观点,那做动物实验佐证人类行为的意义何在呢? 而划分动物高贵等级的衡量标准又是什么?譬如恒河猴,它们的智力和情感或许比不上成年人类,却可以比同某个阶段的人类幼崽。如果是按照智力和情感感知划分,那岂不是人类幼崽也应在成年人类级别之下?用猴子做实验,似乎和拿人类幼崽做实验无甚差别。 想来,在人类心中,划分的标准应当只有一个,“非我族类皆可弃之”。 可怕的是,在得出所谓结论之后,这类心理学实验居然在此后的几十年中经历了数百次的复刻,重复验证,导致近万只实验用猴产生心理和精神问题。 如此种种,人类的动物实验有着太多重复无用的尝试。换汤不换药的新实验,不可控的实验条件,是似而非的实验结论,造假的数据,永远需要“进行进一步验证”的虚伪,无法从动物推导至人类自身的获益局限性,通通显示出一个事实:多数从事动物实验的科研者本身也明知该类实验残忍而无益,却又在经费、论文等多方利益和压力的驱使下,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自欺欺人道为科学事业现身,为人类福祉负重,用冷冰冰的“实验研究对象”的概念替代活生生的动物个体,以安抚良心的不安,殊不知也只是动物刽子手而已。 当老鼠先生在人类科研资料中查询相关信息时,他震惊地发现,许多普通人类对此种实验的态度也是冷漠甚至是冷酷的。他们觉得实验中的猴子是很可怜,但却为人类做出巨大贡献,挽救了千万儿童,也算死得其所。有更过分的人类表示,恒河猴的智商过低,是劣等的灵长类动物,比不上金贵的金丝猴等品种,无法有效地投射接近人类的反应。 然而,千万人类儿童因此获得拯救是确实存在的吗?谁也没有确信数据来证实这一点。难道无数因童年母爱缺失而导致的人格问题亦或是精神疾病的人类自身真实案例还不够心理学家们探讨和得出结论吗? 说到底,不过就是物种歧视。非人的物种皆为低贱,需要无条件为人类福利让步,甚至是丧生。而人类最终获利的结论是可能有,也可能无。若他们心怀怜悯,便是善良;若他们铁石心肠,便是理智。 实验用动物的购买网站上,放着一张猴类幼崽天真懵懂的照片,在一旁写上人类配与的旁白:我很荣幸被选中为人类实验动物,我是我们种群的骄傲。 简直是无耻至极。 老鼠先生不是人类,他无法理解动物实验中所谓的巨大贡献和宝贵价值。他只知道,无数生命在无休止的惨无人道的折磨中消逝。 以这种波荡的心态,成精者很难入定修习,对其本身也极为有害。老鼠先生很是痛苦,茫然无助,想要自我解脱,却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想要报复人类,却又无从下爪。甚至于他想将这种浓烈的恨意加诸于他人身上,都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对象。这种纠结撕扯的复杂情绪,整整折磨他三年,令他的精神和精力濒临崩溃。 老鼠先生的描述朴实简洁,没有过度渲染,许多细节都是一笔带过。他诺却也看中其中凶险,不由得为老鼠先生感到揪心。他虽然不曾体验过这样强烈的仇恨感,但也曾听说来自精神的折磨是世上最可怕最能摧毁道心的强大力量。 他诺很是茫然。他还从未思考过这样血淋淋的问题。 幸好,随着老鼠先生的救命恩人的出现,命运的转折点降临。 一只年迈的恒河猴。 恒河猴是最常被用作动物实验的猴类。那还是老鼠先生第一次见到活的恒河猴。 这只恒河猴介绍自己为微尘。微尘大师本身并非是实验用动物,但他的种群见证了无数因人类动物实验而导致的死亡。理当说,微尘大师应当同老鼠先生一般感同身受,有着强烈的仇恨和不满情绪才对。但从老鼠先生见到微尘大师的第一天起,他从未在这只猴精身上感受到任何犀利负面的情绪。 微尘大师身为长者,是大智的,无为的,无论是对待人类,还是对待其他生灵,永远秉着一丝善念。 这让老鼠先生大为不解。他主动接近微尘大师,试图与其沟通,阐述自己内心的杂念。微尘大师听毕,只是淡然一笑,对老鼠先生说,他所思所想也没错,对于制造恶意的人类种群而言,他们似乎也没有错。 人类可恶吗?无端制造出非人物种的死亡和毁灭,似乎是可恶的。但宛若让其他物种替代人类登上天之骄子席位,也许并不会改善多少,同样会给共存者生成灾难。不管是何人,不管是何种生灵,只要开了灵智,有了欲念,得了强权,他们便会本能地选择物化他物,自视甚高,全然利己。 这是本性使然。本性何从所得?自然天赋。 错不在某个人,也不在某个物种,不在天,不在地。然而错事还是发生了。难道错的是自然本身吗? 佛刹微尘数世界,亿万世界因有苦难,才有佛性。 与其因恨排斥世界,不若稳定心神,做好本我。 这样做,看起来像是消极避世,实则只是让自己与身外之界和平共处的道义。 微尘大师告诉老鼠先生,尽管人类世界中存在着极端动物实验的黑暗阴影,却也同时存在着保护其他物种的善意呼声。人类是钟灵毓秀的结晶,他们本身即代表着自然的善和自然的恶。 黑与白共存,物必有两面。极恶和极善都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类都处于中间的灰色地带。他们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摧毁或是拯救世界,然而汇聚在一起,却能结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撼动自然,让天性让却。这是人类的可怕之处,也是他们的可爱之处。 是存是毁,且看百千年后。 作为亿亿尘土之中的一粒微沙,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守住自我内心的善。 老鼠先生跟着微尘大师修习学道五年。虽然微尘大师从不肯松口,老鼠先生自觉将自己视为对方的半个徒孙。而后,老鼠先生顺利修成人形。复又出世,游历人间,亲眼见识到微尘大师口中的大千世界,也认识到人类复杂多样的一面。他所遇见的人类,确实如微尘大师所言,多数都是平凡的好人。他们无所大愿,生活寡淡,智力平平,有着无伤大雅的小心思,也能在窘境之时曾向他施以援手,在寒冬之中曾经赠以暖汤,在危机当前团结一致共赴大难。 在这样的俗世之中生活,度过漫长又短暂的一生,果真好过活在仇恨之中。 老鼠先生告诉他诺,那位微尘大师现年已逾百岁,时日无多。他想尽可能在微尘大师有生之年,多尽孝心。 听老鼠先生所言,微尘大师必定是一位道法高深的成精者。他诺还从未在百叶林听过他的声名,想来必定又是一位隐士高人。 老鼠先生与微尘大师的辩论探讨对他诺有着极深的触动。他思绪万千,千言万语在胸膛滚动,却又抓不住也说不出。他真希望自己在亲眼见到微尘大师时,也能说出一番见解来。 从一方面而言,他诺觉得自己的看法与微尘大师很相似,精生在世,顾不了所有,只能坚守道心,不违本愿。但从另一角度看,他对那些已经发生过或是正在发生的悲剧难以释怀,明知自己做不了什么事情又不肯放下,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海獭变得闷闷不乐。 罗飨很快便发现他的异样,却什么也没说。 晚饭的时候,小海獭没什么胃口。小老板按照他喜爱的口味,特地从人类市场中购买了两斤大虾,清蒸后装满一盘,摆在他面前。小海獭一口都没尝。他变成原形,趴在院子里小老板的专属躺椅上,软趴趴又蔫嗒嗒的,四肢垂下,像一只毛绒玩具。 罗飨走过去,捞起毛绒玩具,纵身飞上屋顶,盘腿而坐,将小海獭放在两腿之间。他举头望天,似乎在欣赏月色。 忽然腾空的小海獭有些害怕,偷偷用前爪扒紧小老板的衣摆,也跟着抬头望去。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云海空空,景致平平。 小海獭好奇地看了半天,什么也看不出来,又抬头偷瞄几眼小老板。小老板的神色依旧平静,目光幽幽,宛若沉迷于浩瀚夜空。他扭捏着挪动自己的姿势,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靠在小老板怀里。没成想,他才起身,脚下不稳,一不小心踩碎了一片瓦,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吓了小海獭一大跳,差点从屋顶跌落。 罗飨一抬手,将小海獭扶好。小海獭就势扑进小老板怀里,羞愧地将脑袋埋起来。小老板的怀里又暖又香,像只安全的海獭小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声道歉道。 “没关系。”罗飨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后脑勺。 小海獭缓了缓心神,胆子再次大了起来,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你在看什么?”罗飨反问道。 “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呢。”小海獭老实说道。 “可我能看见一只不开心的小海獭。” 小海獭低头用爪子捂住脸,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起来。 罗飨指了指暗沉沉的深空,道:“哪怕我们肉眼看不见,星星却总是在那头凝视着我们。这么想想,是不是很奇妙?” 小海獭将脑袋拔起来,跟着罗飨的思路自己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肯定道:“奇妙的。”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总归如此,哪怕你看不到,它们也依旧存在着。它们存在的本身,并不以你的个人意志而改变。 据说人类一直很好奇生命的起源何在。他们致力于各种研究和探索,甚至将目光放在遥不可及的星辰大海。多年奋斗,所获甚少。可见,人类再聪明,也不过如此。他们同我们一样,做不了生死的主,只能踉跄前行,在求生之中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当你还只是一只未成精的小海獭,你的世界里只会有生存和繁衍两个念头。而当你化成人形,可以像人类一般生活时,你便会发现,人类的世界,除去本能,还存在着太多太多需要考虑的东西。 迄今为止,这颗蓝色星球还只是茫茫宇宙中的孤舟。人类与其他物种同为乘客,结伴同行。我们最终的归途一致,无人可逃。 像‘人’一样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复杂之事。不管对于人类而言,还是其他物种,皆是如此。” 小海獭懵懵登登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小海獭的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他翻出手机,点开聊天框,发现是老鼠先生的消息。 老鼠先生大约也觉得之前和小海獭聊的话题过于沉重,想要和缓气氛,主动起了一个新话题。 ——说起来,因为那些破事儿,我后来成了素食主义者,而且是很严格的素食者。虽然我本身就不爱吃肉吧,但是你知道,狡猾的人类在肉食制作上可谓是登峰造极,让我无时不刻地身处诱惑之中,实在是太可恶了。 小海獭不明所以。 ——然而就在刚刚,我发现自己这个月又双叒叕胖了两斤…… 小海獭忍不住想起老鼠先生像饭团一样肉嘟嘟的身躯,同情地发过去一个猫猫抱抱的表情包。 ——所以,事实证明,吃素不会使我变瘦,肥肉才是我永恒的朋友。我太难啦。鼠鼠哭泣.jpg 小海獭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眯着眼睛笑。 确实,没有什么是绝对好的,也没有什么是绝对坏的,重要的是在前进与探索的道路上,永远蹦跳的心。 “我饿了,我想吃虾!”小海獭大声宣布道,“我可以让你帮我剥虾吗?然后再放进我的嘴里。” 罗飨揪了一把他的小肚皮。 ※※※※※※※※※※※※※※※※※※※※ 去年我们的相聚仿佛还在昨日,恍然间已经又过了一年,真是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呀【狗头 PS,今天的内容有些沉重。但我的本意并非是想让大家难过,如有,我先道个歉。你我皆是普普通通之人,对很多事情也许都无能为力,能做到最好的也许就是什么也不做,不扩散恶意,不施加恶意。 此外,我并非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只是对于动物实验,持保守的质疑态度。多数动物实验都是反复进行的,结论也都是含糊的“需要进一步实验”,除了制造出更多的实验动物伤亡,似乎毫无意义。 比如那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通过残忍的猴子实验推导出这个结论之后,天下的母亲都变成好母亲了吗?似乎也没有。而有那么多真实的人类心理疾病案例在案,心理学家也同样能推导出母爱关怀和童年经历的重要性。实验大概是70s做的,之后的几十年一直在重复,不知道意义何在。 不知道为什么,心理学领域特别喜欢动物实验。但矛盾又讽刺的是,做动物实验的认知前提之一,就是动物可以当做实验对象,不考虑它本身的生命权利,也就是不将其视为与人类同等的生命体,但是他们做实验的目的又往往是想找出能够供人类参考让人类获利的结论。既然实验动物是低于人类的,它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让人类参考呢?最终就变成“仍需进一步实验”。 然而打着科学研究的名义,这些实验还是要继续进行,因为实验室需要有项目才能有经费,才能写论文,才能发表。科学,听起来很美好,但同人类的其他领域一般,能发动变革的高光往往只是小小的一两束,其他也只是暗光。但我还是愿意相信,随着认知和技术的提升,我们可以找到更好的实验方式,彻底淘汰没有人道的动物实验。到时候,一定会是更好的世界。 第121章 我们的毛春(1) 次日清晨,他诺早早起床,给自己收拾出一只结实饱满的背包。除开林洲先生提示他需要准备的徒步必需品外,他诺偷偷额外准备了他爱吃的干炸虾干和水果糖,分别用密封保鲜袋装好,放在背包的最外层。 小海獭在忙碌时,罗飨始终站在一旁,看着他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既没有想要与他同去的打算,也丝毫没有要送行的表示。 他诺将背包里的东西翻出来摸了一遍又重新装好,终于再也无事可做,只得停下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哀怨地看着罗飨。 “我拒绝。”罗飨说道。 小海獭很是委屈,道:“我都没说话呢,你就拒绝。” “不需要,反正都是拒绝。” 他诺被堵得无语,站在原地,扭捏半天,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小老板是真地不想陪他一起去徒步旅行。他有心赌气而去,留给罗飨一个落寞又倔强的背影,但心里的那点小闷气半点敌不过即将离别的心酸。 明明不过是两天一夜的短暂离别,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甚至还有过好几周不曾见面的时期,可不知为何,经历过无数个相聚的时刻,分别就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得到的多了,也变得贪心了。 他诺沉默半天,实在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小老板,瓮声瓮气地说道:“那我走了哦,我走了就不会想你了,肯定不能想你的。” 罗飨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心想你这句话得配合实际行动才能有说服力。 “去玩吧,早点回家。”他柔声说道,回抱着他诺,用手心轻轻摩挲他的后脑勺。 片刻的温情相拥终于让他诺的心情好转不少。他极力压下内心的不舍和鼻头的酸涩,哑着嗓子道了别,恋恋不舍地走出家门,一步三回头。 等到他诺来到约定碰头地点与林洲先生见上面,这种离愁才稍稍得以缓解。林洲先生自己开着一辆越野车,他诺爬上副驾座时,后座上已经坐着两位探秘团成员,都是他在聚餐时见过的熟悉面孔。几人友好地打过招呼。 林洲先生今天难得换上一身合身的运动装,看起来青春阳光。他笑着拎起一袋小笼包和豆浆,对他诺说道:“我刚刚买的,你要是没有吃早饭,可以先填填肚子,今天在外头得辛苦辛苦,估计不能好好吃饭了。” 他诺确实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他接过豆浆包子,礼貌地道谢,又道:“不辛苦,大家一起出去玩,我好期待呀。” 他说着话时,神态天真极了,宛若一位期待着春游的小朋友,车内的其他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也不觉感染上这种纯真的快乐情绪。 林洲先生笑着点点头,道:“嗯,应该还是好玩的。” 于是几人说说笑笑,开始期待起今天的户外行程。他诺基本上插不上话,但同样听得很开心。 出城的路大约还需要一个班小时的车程。他诺小心翼翼地吃完手中的小笼包,确保没有掉落食物碎渣。小笼包是鲜肉馅的,外皮松软,内里甜鲜,汤汁饱满,几个下肚,很是满足。他诺享受地眯着眼睛,珍惜万分地吃完最后一口小笼包,然后小口小口地将一袋豆浆嘬完。 吃完美味的早餐之后,他诺在林洲先生的指示下处理好垃圾,又用免洗洗手液清洁好爪子,最后喝下几口矿泉水漱口。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车厢已经安静下来。后排的两只人类朋友已经睡着了。 林洲先生见他转头往后看,解释道:“今天大家都起得太早了,你要是困的话,也睡一会儿吧。” 他诺想了想,问道:“要是我也睡着了,那你自己开车,会不会很无聊很寂寞呀?我还是醒着陪你说说话吧。” 林洲先生微笑着,道:“谢谢你。不过我不无聊,你不用顾忌我。” 他调转车载电台,选了一张舒缓的音乐专辑。 他诺心里惦记着小老板,原本还想坚持坚持再陪林洲先生聊会儿天,然而在柔声的音乐声的作用下,不知不觉,脑袋越来越沉,思绪也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诺从浅梦中醒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看向车窗外。他们已经离开宽敞的国道,来到山林间的羊肠小道。这条线路和他诺平时往来的秘密水路不同,因此眼前的景色对于小海獭而言也全然陌生。 远山连绵不绝,重重叠叠似屏障。每每行至山前,方才猛然撞见意外之景。墨翠之间偶尔冒出几幢孤立的乡村小楼,三三两两站立着形色不一的人类。他们皮肤黝黑,神色淡漠地注视着驶过的车队。此地人烟稀少,越往西走越是如此。临近百叶林边缘百里之时,已极难寻见人类的踪迹。 林洲先生给他诺递上一瓶矿泉水。他接过水灌了好几口,总算清醒过来,往后打量,这才发现他们车上不知何时又载上了一位老年人类,白发谢顶,面色红润,体型富态。那只人类很是面生,应当是他诺并未见过的探秘团成员,他不由得好奇多打量了几下。那位老人也在闭目养神,观之面相,天庭饱满慈眉善目,应当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好人类。 他诺心下略作判断,收回目光,又从后视窗往后望去,清晰可见身后跟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开车的似乎也是他诺熟悉的面孔,看来林洲先生开的这辆车是整个探秘团车队的头车。 林洲先生的车技极好,车开得稳稳当当,几乎感觉不到脚下道路的颠簸曲折。然而车道实在是狭窄,基本只能容下一车行,需得万分小心,片刻不容大意。好在路虽不佳,但车流罕至,他们几乎没有碰见迎面而来的车辆,只是碰见过几回牛群。老牛们肆无忌惮,见到车辆也不躲开,慢慢悠悠地扭动着硕大的身躯,在路面上留下一泡又一泡的“自然馈赠”。每每遇见,林洲先生都得缓行靠边,小心避让。 这样走走停停,一行人直到中午才抵达预计的落脚点。这时,他诺已然知道了那位同车的老者就是谢为先教授,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学者,也是毛春城动植物保护区项目的重要负责人和本次活动的总团长。谢为先教授与林洲先生是多年的忘年交好友,正如他诺所料想,确实是一只极为和气友好的人类。他今年已有七十二高龄,是他诺爷爷辈的老者,谈话间总是亲切地称呼他诺为小朋友。 此次探秘团一共出动了五辆车,其中一辆是直播平台派出的技术车,有两名跟团记者和技术人员。其余的十八位探秘团成员则分坐在四辆车内,包括谢为先教授的两名助理和社会报名志愿者。 林洲先生率先下车,协助其余成员们停好车辆。直播平台的工作人员也并无多话,和众人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早早开始忙碌起来,架设好户外运动相机和WiFi信号增强设备。看到这里,他诺更加放心起来。虽然他之前已经大致知道此次行程将涉及到的区域离百叶林成精者们的势力范围有着很大一片隔离地带,不过还是亲眼见证之后才更能确定。这里不仅景致荒凉陌生,居然还能接收到人类的网络信号,显然不在森林居民们的核心区,完全不用担心两方撞见。 就在这时,谢为先教授笑呵呵地开口和大家说道:“我们可以现在这里歇息片刻。这里再往西面走,会离大路越来越远,林子又密,很容易迷路,还是有一定危险的。所以我特地请了一位当地的向导小哥来带我们。等向导小哥到了之后,让他帮我们先分析下接下来的安排,我们再决定是原地吃午饭还是先徒步进林子再休整。大家没什么问题吧?” 众人连声应了。 他诺听毕,有些好奇,“当地向导”人类可不常见呢,起码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识有哪位人类胆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本地通,保证能够在百叶林里不迷路,哪怕只是林子的边缘地带,也绝非普通人类能够驾驭的。更别提还要领着这么大一帮子人类安全出没。尽管他诺不太了解他的临时人类伙伴们的实力,但从外表看来,并非所有人都有户外经验,一个不小心,可是很容易出现问题的。 他的好奇心并没有折磨他太久,答案很快便揭晓。 他诺眼看着那位“向导小哥”从容地从密林深处走来,惊诧得瞪圆眼睛,下巴险些砸到地上。 “罗,罗,罗……”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半天都没能组织好一句完整的话来。 罗飨的出现令所有人眼前一亮,几乎在瞬间令霸道的骄阳失色,令山林美景黯然。那位随行直播记者的眼睛都直了。林洲先生也很诧异,他之前见过他诺与罗飨在一处,此时显然也认出对方来。 罗飨没有理会众人直白的打量,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从容不迫,慢悠悠地朝人群走来。他先是对着谢为先教授略点点头,然后直接朝着他诺走来。 “你,你,你……”小海獭还在结巴,脑海里有一万个问题。 罗飨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已经知晓他诺心中的疑惑,直接解答道:“打工。” 打工?你居然也需要打工? 他诺稀罕不已,围着罗飨转了一圈,恨不能跳上一跳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狂喜。他原本以为得有两天不能再见到小老板,谁能想到,小老板没有答应他作为家属参加探秘团,而是换了另一种方式相随呢? 打工也很好呀!我们就应该多多打工! 小海獭开心极了,终于忍不住蹦跳起来。 ※※※※※※※※※※※※※※※※※※※※ 小老板: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真香 第122章 我们的毛春(2) 罗飨的意外出现于他诺而言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海獭开心得不行,满心满眼全都是罗飨。他自己乐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现场还有其他的人类。他拉着罗飨的手来到一行人之中,笑意盎然,急迫地想要将小老板介绍给自己的人类新朋友,话到嘴边却又卡壳了。他还不知该如何描述他与小老板之间的关系。 罗飨倒是从容,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他哥哥。” 众人了然,看向罗飨和他诺的眼神更加热切,心道,原来是兄弟俩个,果然在颜值这个领域,基因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说起来,哥哥和弟弟长得也不像呀。 罗飨别过头,轻声嘱咐他诺道:“来,喊一声哥哥听听。” 他诺以前也曾这样介绍过小老板,但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还从未开口正经喊过。明明自己就有两位哥哥,喊一声哥哥再平常不过,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不知为何,对着小老板这张俊脸,哥哥这两个字仿佛变了味道,他愣是喊不出口。 他诺憋着劲,不好意识地松开牵着罗飨的手,小脸涨得通红,低头期期艾艾着,也不知是在辩解还是承认了。 罗飨极轻地笑了一声,也不强迫他。 他诺自己晾了一会儿,等脸的温度下来后,这才有心思重新关注起他的新“哥哥”。他原本以为,小老板说要打工只是一个借口,本质上只是不放心他,特地过来陪着。没想到,罗飨已经和谢为先教授交流起来,言谈之间很是专业,看起来似乎是真地想要协助本次的探秘团之旅。 他诺偷偷摸摸地拐过去,站在罗飨身旁,听他们两个谈话。 谢为先教授手中摊开一张地形图,将今天下午的目标用红笔勾勒出来,指给罗飨看。罗飨认真看了一会儿,建议先出发前往目的地再做休整。 “往林子里头走,日照不足,趁着太阳,早点出发,早点结束,这样还有时间回来搭设帐篷。”他说道。 谢为先教授也点头同意,回头朝众人说道:“现在白天时间虽长,但总归也是有限。要不,大家辛苦辛苦,咱们先过去,带上食物。” 其他数人都没有意见。大家虽然起得早,但都很有先见之明地吃下扎实的早饭,又在路上补充了些许零食,此时都还不饿。 短暂的分工之后,众人手脚麻利地动作起来,很快便收拾妥当。车辆都被留在原地,露营装备都整理好锁在后备箱内。此地荒郊野岭鲜有人迹,无需担心物品安全,谢为先教授做主,不留人看守,所有人一起出发。 他诺也像模像样地跟着别人倒腾一通,只不过没能帮上什么忙。他自己背包里没有大件物品,本来也不用收拾,整只背走即可,省去不少麻烦。 罗飨也有一只白色的背包,他诺还从未见他背过。他身上的运动服也是浅色的,很别致。白色几乎是户外运动物品的死亡色号,通常不会有人使用。在一众七彩荧光运动色之中,罗飨显得格外耀眼。 他诺却觉得白色的背包也好看极了,小老板真是哪里都好。他颠颠地跟在罗飨身后,毫不吝啬地夸赞一番,直吹得他天上有地上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随行的几位女士同样也是眼睛都看直了,那位负责摄像的小哥更是想把摄像头直接往罗飨脸上。 这让小海獭有些不太高兴。他喜欢看别人盯着着小老板出神时满脸欣赏的模样,那样会让他觉得与有荣焉,却不愿意他们离得太近表现得太露骨,那样会让他没有安全感。抱着这般纠结的想法,他诺故意上前两步,紧紧跟在罗飨身后,想方设法将他的身形遮盖住。 “哥,哥哥……”他诺努力贴上罗飨的后背,结结巴巴地喊着,“你是不是走得太快了呀。” 罗飨稍顿,放缓脚步。他诺赶紧趁机追上去。 他们脚下的这条山间小径并非是人造路,而是用脚或是爪子踩出来的一道捷径,边界线与杂草交错,并不分明,显得路面更加狭窄,只能勉强容下紧挨着的一个半人。 他诺只顾着想和小老板肩并肩走,一不小心就踩上路旁的杂草丛,险些绊倒。幸好小老板生性机敏,虽然双目始终看向前方,却仍旧能在背后长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来,第一时间拉住闯祸的小海獭。 罗飨回头瞪他诺,他便可怜兮兮地回看,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 “你真厉害呀!”他诺小声叹息道,“你都没有看我,就能知道我的位置,还把我救了起来,你肯定是会魔法吧。” 罗飨对于这般无脑的花式吹捧早已习惯,不管他诺吹得多么响亮,他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听下去。 他诺笑了笑,又趁着小老板不注意,偷偷往他的背包兜里塞糖果,不一会儿就将左右两边两个兜塞得鼓鼓囊囊。 罗飨稍停脚步,不动声色得往后瞥了他一眼。他诺挪开目光,装作没看见。 背后不时传来意味不明的目光,想来他们两个的互动引起不少人类的打量,不过,罗飨和他诺都没有放在心上。 如此这般,一行人往林内西行过百米,原本还算清晰的人行小径渐渐消失,道路也变得陡峭起来。队伍停下来,重新整顿。 罗飨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他诺说什么也不肯离他太远,也贴着罗飨走在队伍头阵。他身后跟着林洲先生,再往后是老当益壮的谢为先教授和他的助理。林洲先生一面顾着他诺,一面回头照看老教授,丝毫不敢走神。摄像机和记者还有团内的几位女士被安排在队伍的中间,方便彼此照应。几位人高马大的男士则走在队伍末端殿后。 林间小径消失之后的路并不好走,而且地势逐渐攀升,他们几乎是顺着一整片荆棘与蕨类植物丛生的坡地往上爬。踩在潮湿草丛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因为没有着力点,大家走得很不稳当,稍有不注意,就很容易顺着陡坡往山下滑去。 幸好罗飨果真是一位经验老道的资深向导。他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镰刀,利落地劈开一条新道。他走过的地方,恼人的枯枝烂叶被清除出视野之外,草丛已被踩实且压得很平整。只要跟着他的落脚点行走,能剩下不少力气。 饶是如此,十几只人类也走得相当辛苦,不过半个多小时,就都气喘吁吁,一脸菜色。倒是年纪最大的谢为先教授表现突出。他虽然已到古稀之年,身体依旧健朗,两脚生风,能毫不费力地就跟上节奏,甚至比队伍里的一些年轻人看起来还要轻松。 老教授一边爬,一边还能腾出力气来点评一番。他指着一大片翠油油的蕨类植物,赞叹道:“你们看啊,这里的环境多好呀。这里的很多动植物在市区已经看不到了,而且还有这样完整的垂直分布羣落了,真是美不胜收呀。每一口空气都是沁人心脾。来来,你们过来看……” 他诺听见谢为先教授的声音,好奇地扭过头看去,竖起耳朵听他向自己的学生和其他团员讲解其中的奥义和知识点。 人类观察自然的视角很是奇特。在小动物们的眼中,树就是树,草就是草,只有对自己有用处的和毫无用处之分。它们并不会对为什么山坡上的植物和山脚下的不同感到好奇,更不会深究其中,挖出一套完整的理论和观察经验来。人类则不同,相较于其他生物,他们离大自然的距离几乎是最遥远的,受自然的影响也是最小的。可是他们天然的好奇心却最是强烈。 他们中的某些人类更是天性爱提问,爱思考,天马行空,琢磨的都是无关繁衍和生存的“毫无意义”的问题。出于这种好奇,他们有勇气探索未知的一切,发展出人类独有的解读自然与宇宙万物的观念来,并将种种未尽的观念和学习方式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孜孜不倦,永无止步。他们掌握的有关自然的秘密,也许比其他所有物种都要多,然而人类并未因此骄傲自满,反而愈加谦逊。 谢为先教授感慨道,所谓学海无涯便是如此,无论是自然科学领域的哪一个分支,你越是往深处探索、越是往下走,自然在我们眼前呈现出的面貌就越是惊人。在自然的至上力量之前,所有物种几乎都处于同一起跑线。也许人类能够稍微领先一点点,但优势也极为有限。 这让始终生活在百叶林里却对周遭事物总是熟视无睹的小海獭感到十分新奇。他心想,也许正是因为意识到自我认知的局限性,人类才会变得如此聪明的吧。 “这些都是芒萁。”谢为先教授指着眼前的一大片蕨类植物,满是怀恋地说道,“你们年纪都小,应该没有经历过。在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既没有煤气也没有煤炭,只能烧火,就是柴火。柴火呢,得去山上砍。最好烧的不是木材,就是这种芒萁。晒干之后,很容易点燃。而且漫山遍野有的是,直接在地上搂就行,都不用砍刀。我那时候个子小,只能背一捆。我奶奶在前头走,我在后头跟。柴火压得实在,看着不多,实际上重的很,没晒干的时候更是够呛。我走得踉踉跄跄,经常一个不留神就从山坡上滚下来,脑门上留了个好大的包。导致我个头就一直没怎么长,都七老八十了,还是这么点大。” 老教授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众人听罢,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为先教授精神饱满,脸色因发汗而显得红润饱满。他边走边谈,兴致高昂。老教授一生知识渊博,涉猎动植物领域的多个方向,野史趣闻,信手拈来。其他人听得起劲,连爬山带来的痛苦都减去不少。这样有趣的野知识往往只能从这样博学强记的老学者口中得知。 不过,有趣归有趣,除了几个身体素质高的成员,其他人走到后头几乎是四脚并用地往上爬,累得不行,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谢为先教授的他的两位学生助理就没有那样好的体力,一开始还能勉强跟在后头照顾老教授,一个小时过去后,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落到队伍的中后段去了。于是,林洲先生便稍慢一步,陪着谢为先教授慢慢往上爬。 等罗飨宣布离目的地只剩最后半小时路程时,小海獭也终于熬不住了。周围都是人类,他不敢随意动用体内的精力,硬生生靠四只爪子爬,此时已是汗流浃背,浑身发软,像一坨软面似的,几乎撑不住随时要往下倒。 罗飨立刻意识到他诺的不对劲,主动停下来,回头看他。 “你想不想拉着我的爪子呀。”他诺这样问道,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满脸通红,眼眶里闪着泪花,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罗飨明白过来,小海獭这是累了,却偏偏不说想求人帮忙,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伸出援爪。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他诺,心道,才走这么点路就支撑不住,这体力也太残了。 他诺装作完全看不懂小老板内心潜台词的样子,厚着脸皮继续道:“你要是想拉着我的话就拉吧,我不介意的。” 说罢,他老神在在地伸出一只爪子,高高地抬起下巴。 罗飨狠狠地搓了一把他的脑袋,伸手拉住他诺的手,拖着他继续往上爬。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能到。你现在要是休息,一会儿就该站不起来了。”罗飨告诫道。 他诺将大半个身体都压在小老板身上,总算是缓过神来,闻言立刻点点头,努力提高声调,赞美道:“你真厉害呀,居然懂得这么多。你怎么这么聪明呀,你是不是吃聪明豆豆长大的……” 罗飨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手上用力将他诺往上拉扯,以防他滑到地上,说道:“你有力气说这些,不如自己再走两步?” 他诺立刻两眼一黑,闭着眼睛往他身上倒,嘴里嘟嘟囔囔着说道:“哎呀,怎么回事?天怎么黑了呀?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罗飨无奈叹息,站定后下蹲,将他诺一送一提,背到背上。 他诺先是一愣,后又狂喜。有了依靠后,他整只獭顿时像是被抽去骨头似的,软成一滩果冻,软趴趴地扒在小老板身上。 “我警告你,不许再把鼻涕蹭我衣领上。”小老板严肃地说道。 “你不要担心啦,我不留鼻涕的。”小海獭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为了表明决心,他甚至直接拿鼻头蹭了蹭罗飨的脖颈,略带湿意的冰冰凉的触感惹得他立刻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你再敢动一下,我就直接把你扔下去喂野猪。”罗飨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他诺当然不怕。现在的小老板就是一只纸老虎,只会在口头上凶他,其实心里头对他可重视了,要不然小老板的两只手怎么将他箍得这样紧?想到这里,小海獭不禁不担心,反而喜滋滋地晃了晃脚。 不过,聪明的小海獭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为了哄傲娇的小老板开心,不管他说什么,他诺都会啪啪啪鼓起掌来,捧场至极。 罗飨叹气,道:“我该给你送个小彩球。” 小海獭没听懂,好奇问道:“为什么要送我球?” “这样你除了鼓掌,还能顶球玩。稍加训练,我就能收门票了。” 毕竟鼓掌和顶球都是水族馆里海狮表演的保留项目。 ※※※※※※※※※※※※※※※※※※※※ 虽然……但是……动物表演,能不看还是不看了吧…… 第123章 我们的毛春(3) 谢为先老教授想要寻找的目的地是一处山涧。那里常年活水不断,枝繁叶茂,据说保存着极难得的珍惜蕨类植物,也是本次探秘的重点考察对象。 当罗飨告知众人只剩下最后半小时路程后,大家彼此鼓劲,打算一鼓作气往前赶。又走了几分钟,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飞流淙淙之声,众人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加快脚步,循着声音穿出密林,最终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便抵达目的山涧,比罗飨预计的时间还要早。 罗飨背着他诺走完最后一段陡坡。他们穿过一片茂盛的蕨类丛,眼前豁然开朗,冰凉的水汽迎面扑来,一条四五米宽的溪流方显其庐山真面目。水流清澈见底,奇石三两排布,翻起白浪滚滚,一个又一个白沫打着旋儿往低处淌游,湍急而下,奏响一曲欢腾的生命之歌。 他诺不识得此溪,想来是某条汇入红久河的不知名小支流。 “水里头有小螃蟹。”眼尖的小海獭一眼就揪出食物的藏身之处,埋头悄悄地和小老板咬起耳朵。 这种小蟹身无二两肉,咬起来都是壳,没什么吃头。但一路疾行,他诺用力过猛,此刻早就饿得发虚,说话间都不由自主地吞咽起口水来。哪怕是食之无味的小虾小蟹也聊胜于无。 罗飨将他诺放下地,低声警告道:“得吃人类的东西,别做出格的事。”说罢,他动作迅速地摸出一颗奶糖,塞进小海獭嘴里。 他诺鼓起腮帮子嚼糖果,勉强点了点头。来的路上,他已经偷偷打量过林洲先生的背包,确认里头的确有不少看起来能吃的人类食物,他们的午饭应该不会太差。 一行人紧赶慢赶,徒步近两小时才来到目的地,此刻都已累瘫,见到溪流反而没了刚才听见水声时的激动之情。他们随地而坐,彼此无言,默默喘气。林洲先生是为数不多的几位仍然站立着的人类,他先挑了一处干燥的空地,整理好让给谢为先老教授先行休息。又挑选出一块平整宽大的石头,麻利地铺上野餐毯,让几位女士和体力消耗过大的队员坐下。 他诺同情地看着一帮坐没坐相的萎靡人类。他在赶路时,由于害怕被人看出马脚,都不敢使用灵力助行,光靠着两条腿,也同样累得够呛,深知这种因用力过头而导致的脱力感带来的苦楚。不过后来有小老板背着他,他诺早已恢复体力,此时神清气爽,除了小腿还有些酸胀,没有一点毛病。 自觉应当肩负起照顾大家的责任的小海獭也跟着林洲先生忙忙碌碌,蹦蹦跳跳地四处给人类送水,一副精力充沛元气十足的模样,令其余众人羡慕不已。 一位女士就直言道:“还是年轻人好呀,精力旺盛。人的身体素质啊,果然是一到三十就呈断崖式下跌,不服老都不行。我感觉回去之后,我起码得歇一个星期。” 坐在她身旁捶腿的另一位稍显年轻的女士接过话头说道:“应该是因为最后一段路被背着吧,不过年轻确实好,恢复快。向导小哥的体力真是太好了,刚刚那段山路,阿正帮我背的包,我自己两手空空,四脚并用,都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就要见佛祖了。小哥背着个大活人,还能如履平地,走得飞起,看得我傻眼。” 她的话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同,纷纷赞叹兄弟俩个的深厚感情。有这样活力四射的(好看的)年轻人在眼前晃悠,哪怕是力竭的旅程,也不由令人觉得美好起来。 说起兄弟情谊,在场唯有一位女士面露诡异的神色,便是他诺的新朋友咖啡冻女士。她双眼乱转,嘴角抿着神秘的笑容,拿出手机,手指翻飞,快速地打着字。 他诺听着人类的闲谈,腼腆地笑着。听见众人夸赞罗飨,他也跟着赞同地点头,心道这些人类也是很有眼光嘛,小老板果然是最好的。 短暂的休息过后,最先站起来的居然是年龄最大的谢为先教授。他向众人告罪,带领着两名学生,迫不及待地寻找起他的目标植物来。见老教授已然投入到工作之中,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多坐,也纷纷起身。摄影机和一部分人跟上老教授四处探索起来,另一部分则留在原地,开始准备午餐。 林洲先生背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登山包,里头装着多数队员今天中午的口粮。他们不打算在林子里起火,林洲先生便备好的军粮和即食食物,数着人头分发,摆放在野餐毯上。另有队员拿出在家中提前制作好的蔬菜沙拉和洗净的水果,饺子,肉类熟食等等。他诺也连忙拿出自己准备的小零食。林林总总,虽然不算丰盛,数量也有限,但总算能拼凑出一餐像样的午饭来。 半小时之后,谢为先教授带着一行人返回,脸上露出兴奋而又满足的神色,看起来又年轻了好几岁。 “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他嘴里念叨着,在林洲先生的搀扶下,坐在野餐毯上。 他诺为他奉上一份餐盘,老教授连声道谢。众人围坐在一处,欢声笑语地吃完午饭。罗飨将自己盘中的鸡翅通通拨给他诺,小海獭吃得满嘴流油,开心极了。 谢为先教授上了年纪,吃不下太多东西,很快就停下筷子,兴致盎然地说起自己刚才的发现。他诺啃着鸡翅骨头,用舌尖仔细挑出上头粘带着的最后一丝肉,认真地听老教授讲话。 原来,谢为先教授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寻找一种珍惜的蕨类植物:桫椤。桫椤约诞生于侏罗纪早期,曾与恐龙为伴,共为陆地霸主,属于植物中的“活化石”,有着极高的观赏价值和研究价值。如今已难寻踪迹,只在少数地区还有零散分布。能在毛春看到长势如此良好的桫椤,不得不令人惊叹。 他诺听得心向往之,当下决定一会儿一定要跟着老教授去探秘。 午饭过后,大家自觉收拾好垃圾。他诺向林洲先生要来几张湿纸巾,将嘴角和手指擦拭得干干净净。 “我好啦。”他跑到小老板身边,邀功似的伸出两只爪子。 罗飨挑眉,在他两手手心上各打一下。 他诺皱着鼻子,正想借机抗议一番,却敏感地察觉到落在他俩身上的视线。 他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仍在忙碌的几只人类,迅速锁定目标,而后凑到小老板耳边,悄声说道:“我觉得有点奇怪。” 罗飨不解地看着他。 小海獭说道:“你不觉得那些人类一直在偷看你吗?” 罗飨回头,果然抓到摄像小哥偷拍后来不及撤离的尴尬的视线。罗飨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因长相突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对这种注视已然习惯,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小海獭却觉得事态严重。他拉住罗飨,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我感觉他们在鲫鱼汤你的美貌……” “觊觎。”罗飨纠正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小海獭小爪一挥,继续说道,“长得好看的人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行车不规范,亲人——也就是我——两行泪。我听说有些人类特别坏,就喜欢骗你这样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我们一定得保持警惕心。所谓树想安静一会儿但是风不允许……”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他诺是一只不拘小节的小海獭,“总之,你要是发现危险,就大声呼救,我会马上来救你的。你别害怕。” “别瞎说。”罗飨制止道,转手给小海獭塞了一嘴小鱼干。 小海獭满肚子的叮嘱被无情推了回去,于是也顾不上继续唠叨,开心地吃起小鱼干来。 小鱼干外皮酥脆焦香,肉质弹牙鲜甜,不愧是小老板的小鱼干! 第124章 我们的毛春(4) 对蕨类植物不甚了解的人类初次直面桫椤,可能会震惊于它那过于伟岸的外表。和人类普遍印象中低矮的蕨类不同,桫椤枝高叶茂,树冠如伞,风姿挺拔,堪称蕨类植物中的“参天巨人”。与野芭蕉、毛竹和鸭脚罗伞交织林立,共同裁出一派绿意风光。 野餐过后,谢为先教授便急迫地带领一行人穿过小溪流,进入对面的密林之中。这片流域是由红久河劈出的深切峡谷的一部分,望之深不可测,才入半分,日光像是被周遭的绿植吸收。光影舞动,时间停止流淌。众人笼罩在幽光之中,顿时被眼前无以复加的秘境所震撼,叹为观止,久不能言。 相较于常年远离密林见到什么都新奇的人类,他诺的表现就显得格外淡定。他起先也是很配合地跟着一起认真观察,最终确认这些确实是他从小见到大的极为“普通”的植物。他望着那一棵棵高达七八米的桫椤,心道,原来这就是桫椤呀。他以前也见过,只是从未多加留意。看着其他人类一脸惊诧的模样,他莫名也觉得有点高兴。 谢为先教授骄傲地让众人先行四处走动,自主探索一番。摄影团队报告称进入密林之后,他们架设的网络就处于时断时续的状态,线上直播无法继续进行,只得启用备选方案,先进行录制,之后再剪辑放送,到时候还得麻烦老教授在自己的微博账号上再宣传一番。 老教授自然没有意见。他虽然年过七旬,但几乎一辈子都在和校园以及研究所里的年轻人打交道,对于新鲜事物接受度极高。不仅自己玩微博,还玩得贼溜。如今他的个人账号已经是金色大V,在动植界科普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大家虽说是自由活动,却也明白在陌生的野外森林之中,他们的战斗力几乎等于零,因此都很乖觉地并未行远,只是就近走走,彼此照应着,拍拍照片,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罗飨自然也不用太过操心,只是随口点拨几句注意事项,便被他诺拉走了。 他诺扯着小老板,学习其他人类探秘的模样,也像模像样地逛了起来。只是,对于这样的密林景色,他从小看到大,实在是过于熟悉,不管如何想要投入观察,还是摸不着头脑,从头到尾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闲人。 罗飨笑话他,说道:“别掩饰了,在自己家表现得像位客人,你能看出什么?” 他诺撇嘴,小声反驳道:“我也是有学习潜力的海獭。你应当温柔地鼓励我,而不是像冬天的寒风一样令我伤心。” 罗飨只是看着他笑。 他诺不太乐意,转头又见有几位女士正在开心地和桫椤一起自拍,羡慕得不行,心生一计,欢喜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拍照吗?我看他们都拍照了。我也想要……” 人类看见新奇的、好玩的或是好看的事物,都喜欢用精准的摄像头记录下来。他诺还从来 这片桫椤群于他而言太过平淡,远不如小老板值得关注。仔细想想,他竟然从未拥有过一张小老板的私家美照,更别提两人的合照。实在是越想越亏,越亏越气。 罗飨被他诺缠得没办法,只得点头同意合拍一张。只是小海獭的自拍技术实在有限,尝试多次,最终只能拍到他自己一双弯弯的眉眼和小老板光洁的下巴。 直播的主持小姑娘在一旁见状,暗暗和摄像小哥使眼色,让他多给这两位镜头。没办法,再正义的科普事业也需要有观众,他诺和罗飨两人站一块实在太过养眼,若是能出镜,绝对会吸引一大波吃瓜群众,到时候他们的官方微博运营KPI就有戏了。 得到毫无用处的合体十连拍,小海獭将手机捧在手心里,将几张图翻来覆去地摩挲了好半天,稀罕不已。哪怕是按照小海獭本獭的审美,这些照片排得也不是特别好看。但是挡不住它们是自己和小老板珍贵的合照呀。拍照技术再烂,到底也是他诺拥有的第一张和小老板的亲密照呢。他可得仔细珍藏,万一流露出去,那就是了不得的“艳照门”。 小海獭并不知道什么是艳照门,只是从看的小说里听过一嘴,隐约觉得似乎是件关于照片的万众瞩目的事情。 小海獭自我欣赏了半天,又欠揍地补充了一句,说道:“不过我觉得你穿上次那件白色的卫衣更加好看。” 罗飨挑眉道:“怎么,现在就不好看了?” 他诺看了他一眼,严肃道:“我不允许你这样贬低自己。怎么会不好看呢?你超级好看的,怎样都好看,就是好看和好看的两倍的区别。” 罗飨神色平淡,不为所动。 他诺再接再厉,继续加火,道:“不过你到时候要是换上衣服,照片就得你自己拍了。”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的我肯定已经被你炫晕了呀,怎么可能再集中精力帮你拍呢?”他诺理所当然地说道,一双眼睛眨呀眨。 罗飨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诺也跟着眯眼笑,还趁机向小老板提要求,道:“那我可以让你帮我把照片设置成我的桌面吗?就是我一翻开手机就能看见的那种。” 他踮起脚尖,凑到小老板跟前,好奇地盯着他帮自己操作屏幕设置。照片拍得实在有些勉强,设置成屏保后几乎只能看到小老板的半个下巴和小海獭的一只眼睛,以及几个不规则色块,但他诺还是心满意足地保存下来。 来参加毛春探秘团的人类多半对动植物都很感兴趣,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四处探索之后,带回来不少新奇的信息,纷纷讨论起来。小海獭也凑过去,这听两句那听两句,尽管十有八、九听不明白,看大伙儿讨论得热火朝天,倒也十分有趣。 谢为先教授也跟着笑眯眯地听着,待众人讨论完毕,举手示意其他人安静。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开始做知识总结。老教授一生教书育人、醉心研究,拥有极为丰富的科普演讲经验,在镜头前也很放得开,精心准备出一场生动有趣的科普讲座,详尽地向同行者和隐形的观众们介绍起桫椤这种古老神奇的植物以及由此引申而出的动植物保护知识。 桫椤这种植物,无花无果无种子,靠孢子繁殖,从孢子长成孢子体大约需要漫长的一年周期。而桫椤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挑剔,尤其是空气湿度。现如今,随着原始森林的退缩,以桫椤为代表的诸多蕨类植物已经逐渐退出陆地霸主的舞台。而桫椤造型优美,被制作成艺术品后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更是因此遭到人类的过度砍伐,现已成为濒危物种,在国内只有少数地区仍能找到成片的桫椤群。 毛春原始林区地势起伏大,地貌类型复杂多样,连绵山脊高耸,部分山岭超过千米,由此形成天然屏障,使其海拔较低的沟谷地带成为一个原生性较强的封闭性生态环境,人为活动影响降至最低。加之,毛春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地下水资源丰富,植物葱葱郁郁,峡谷内常年日照少,滋生出繁茂的蕨类丛林,为珍贵、古老、孑遗植物桫椤生长及繁育创造出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 “正如我之前所说,桫椤曾经和恐龙同处同一时代,它们身上的生物信息包含着重要的物种信息,对我们的古生态环境,物种兴衰,地质变迁等研究领域都重要参考价值。这种价值,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而言,其实是一种很虚幻的概念。为什么呢?因为它们离我们日常柴米油盐的生活实在太远了。” 他诺听得入迷。他也曾听说过关于那些名为“恐龙”的神秘生物,据说它们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拥有可怕的力量和硕大的身躯。他想,这些恐龙们一定不着急成精的事情。说不定那是一个遍地成精的奇幻世界呢。 桫椤,在某些人类眼中,可能是一项值得冒着违法受惩风险去偷渡的经纪商品,亦或是毫不起眼的小树小草。在另一部分人类眼中,它们体现的是这颗蓝色星球的极致浪漫,是那些神秘的万古生灵留下的最后一抹叹息。 人类,尤其是本国的人类,其实是一个极为务实的物种。他们很聪明,目的性强,勤勉能干,愿意追求极致的效率最大化,采取行动时总是体现出惊人的实用主义精神。这种实用主义能够帮助他们活下来,繁衍生息,最大程度地利用周身资源,达到更高的生存目的。他们崇尚祖先,传承先人的知其然,但往往止步于技术应用,缺乏一定的逻辑学、实证哲学和科学理论,因此难以形成可传播的系统化的理论知识体系。在漫长的岁月中,这种生存哲学被证实确实是“有用的”,但也同样被证实其突破自我的局限性。 实干,是一个褒义词,但并非是一个万能词。 这个世界,总是需要存在某些看似无用、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事情,需要那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天才人物,需要成熟的叛逆思想。 几乎所有的开天辟地式的创举都源自某次意义不明的奇思妙想,某次一闪而过的思想火花,某次无所事事的钻牛角尖。 我们,若是只看着脚下的寸土,也许可以活下去,还能活得不错。 但我们的种群,若是无能仰望星空,则永远只可桎梏于此,画地为牢。 ※※※※※※※※※※※※※※※※※※※※ 老教授:啊,恐龙,万万年前的精灵,多么浪漫啊 小海獭:啊,恐龙,肯定随随便便就能成精,建国前成精的,多么厉害啊 小老板:…… 小海獭:你怎么也出来了呀 小老板:据说按照国际惯例,正文里如果出场数不够的话,需要在作者废话里补充回来 小海獭:哦?是这样吗?那你要不要先把白色卫衣穿起来?这样小海獭:哦?是这样吗?那你要不要先一下比较有效果 小老板:…… 第125章 我们的毛春(5) 众人席地而坐,将谢为先教授围拢在中央,像一群上课的小朋友。 对于谢为先教授的野外讲座,罗飨原本是不感兴趣的,只是被他诺强行拉着,在前排找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坐下,装作十分投入地听着,实则在脑海里早已神游他方。 他诺本獭倒是表现得兴趣十足,捧着脸歪着头,像朵向阳花。 罗飨斜眼瞧见他那副傻模样,伸手探向背包的侧兜,那里满满都是之前小海獭趁他不注意时塞进来的小野花和小野果。罗飨随手摸出一朵白花酢浆草,将白色的小花朵插在小海獭的头发里。 小白花艰难地从蓬松柔软的头发丛里冒出脑袋,迎风摇曳,像一只招摇的小天线。 他诺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头顶的不对劲。他扭头看向小老板,小声抱怨道:“我觉得我多长了一只耳朵。” 罗飨忍着笑,没作回答,只是敷衍地帮他摸了摸头顶。 小海獭自己也动手,两只手交替揉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也就不再在意。 他诺的可笑动作惹得不少人嘻嘻偷笑起来。坐在他们正对面的咖啡冻女士严肃地绷着脸,一本正经地举着手机咔咔咔,拍下不少照片。 所幸的是,学生们的偶尔开小差行为并没有影响到老师的授课热情。谢为先教授已经从自己的动植物启蒙经历讲述到本次探秘团的终极目标:毛春森林公园。 “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咱们这个森林公园保护区计划,以及我们将在保护区内建立一座全新概念的森林动物园。”谢为先教授笑容满面地传递着这个重大的好消息,“所以大家知道,什么是动物园吗?” 他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师当堂点名,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红着脸,羞愧地承认自己的无知。 谢为先教授倒是很和善,闻言笑了起来,温声安抚道:“小朋友你不要紧张嘛,这个不是考验,有话说话就可以。你只要把自己理解的东西分享出来,无关对错,我们一同讨论讨论。” 他诺求助地低头看了一眼小老板,得到肯定的眼神之后,壮着胆子把心中的实话吐了出来。“我感觉动物园就是把小动物们抓起来关在一起吧。”他这样说道,惹得全场一阵大笑。 他诺见状,很是紧张,只等谢为先教授点头示意,一屁股坐了下来,抱住罗飨的一只胳膊,把头埋在胸口藏了起来。罗飨低头,迅速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奶糖。 谢为先教授再次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笑着开口道:“这位小朋友说的观点其实很典型,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对的。我想在座的各位,一定有和他的想法相似的朋友。” 老教授的话音落下,果然有几位人类举起手。其中有位女士更是直言道,已经十多年没有跨入动物园了,也不打算带自己的孩子去。 “我进动物园的时候,总感觉里头的动物实在是太可怜了,看着心里很难受。”她这样描述道。 谢为先教授连连点头,叹息道:“我很谢谢这位朋友和刚刚那位小朋友的坦白直言,正好帮助我更好地展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题。 关于动物园呢,确实有一个明确的学术定义,但我觉得在这里展开太过学术的东西,其实并没有意义。咱们老百姓就算是知道动物园的定义又有什么用呢?最关键的是,我们能不能理解动物园存在的意义。” 老教授开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道:“动物园这种概念的雏形,其实早在四千多年前的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中就出现过。在我国,预计在周朝时期,始建苑囿,此后历代皆有。封建帝王网罗天下奇珍异兽,圈养在自己的苑囿之中,特设专人管理,以供帝王赏玩。只不过当时的主要目的只是收藏和玩乐,权贵们养动物,就像是搜罗字画和奇珍异宝一样。” 他诺偷偷抬起头,听到这,不由得看了身旁的小老板一眼。只见罗飨的目光落在老教授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有所思的模样。 老教授取过一小块便携式白板,在上头慢慢写下一个奇怪的字来,笔锋遒劲有力,字看起来却像是一幅画。 他说道:“囿这个字,汉字很多人都会写,一个口,里头一个有,拥有的有,但不一定知道它的字源。甲骨文里头的‘囿’字是象形字,字形是一个框框里头有四棵小苗,所以它最早的本义是菜园子或者果园,就是将植物圈在一块地里养。后来发展为框框里头一个‘有’字。有呢,字从‘手’和‘肉’,意为伸手拿肉,后来引申为拥有的含义。囿的意思也拓展了,最终变成蓄养禽兽的园子。 这种将野兽圈养起来的方式,也是对六畜之外的动物资源和植物资源的开发利用,是野兽驯养的一环。所谓六畜,就是牛马羊猪狗鸡,我们常见的经济动物。除了六畜之外的野生动物,肉食价值较低,人类驯养它们多半是为了其他目的。 于是就出现了猫啊鸽子啊这种驯养动物,有一定的作用,比如抓老鼠,飞鸽传书。这些功能性的动物,很多也能作为人类的动物伙伴。比如咱们的唐宋时期,就有很多文人骚客会带着自家的猫一起出门旅行,还写下不少诗文来抒情。著名的爱国诗人陆游就曾经想在船上给自己的猫抓小鱼吃,结果还没成功。 现在你们小年轻很喜欢的网络上流传的一些视频,比如带着一只猫环球旅行啊什么的,我看点击率都很高嘛,其实都是以前的人干过的。以前的大诗人若是有微博,肯定会在上面实时更新自己为爱猫写下的颂文,可能还会以‘猫’为主题,举行在线赛诗会,我觉得估计能比那些什么vlog还要高大上。” 众人被老教授诙谐的口吻和语言逗得哈哈大笑。 “除此之外,古人甚至会养老虎孢子或是熊等野兽,观赏目的就更强了。由此可见,其实人类对于动物的喜爱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天然行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生存环境,总是希望自己和自然还有动物更加亲近一些。 如果把我们的古代苑囿也视作‘动物园’,那么动物园确实是把野外的动物抓进笼子里,供人类观赏。那些动物可怜吗?确实是可怜的。 不过,若是说到近代公共动物园,我们国家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动物园应该是万牲园,出现得相对晚一些,是上个世纪初的事情。牲就是牲口的牲,万牲从字面来看,就是有很多的动物。万牲园建立本来是为了满足皇室贵族的娱乐需求,后来,当时的慈禧太后下令对公众开放,逐渐演化成公共动物园。从那之后,很多动物园相关的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他诺原本听得入迷,到这忽然一愣,凑到小老板耳边,偷偷问他:“磁吸是什么东西呀?” 罗飨只是简单解释道:“一个女人。” 他诺点点头,心道这只人类女人可能很厉害,居然和第一座动物园有关。 “可以说是,世界上所有的动物园都还处于不断发展不断学习的进程之中,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当公众在质疑,我们为什么需要动物园,其实,这个行业内的人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动物园的意义何在?动物园的责任何在?” 动物园是现代社会的必要之恶,a necessary evil. 动物园,首先学得是一座“公”园,需要有面相公众的能力。合格的现代动物园需要满足几个目标,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物种,尤其珍惜濒危的野生物种的保存和成功繁育,包括相关的动物科学研究,二是针对公众的环境教育。 这是人类建立动物园的目的,也是动物园需要承担的沉重责任。 在如此理念基础上,涌现出许多优秀的现代动物园,并在物种保护和环境教育上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世界领先的几百所机构和组织联合成立世界动物园暨水族馆协会(WAZA)。WAZA旨在在动物养育和福利相关领域,为全世界的动物园、水族馆和其他相关组织提供指导和帮助,从而促进生物多样性保护、环境教育和全球可持续发展。 遗憾的是,我国目前为止,只有一家动物园能够有资格加入WAZA。我们在动物园方面的相关工作,依旧任重道远。 小海獭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老教授话中的深意,但他仍感到一阵沉重和痛心,不由得揪住小老板的袖子,将其捏成一朵花。 ※※※※※※※※※※※※※※※※※※※※ 就是长隆,去年11月刚刚加入的。不过,虽然长隆在某些领域做的不错,但很遗憾,长隆同样也是野生动物表演的温床,并一度以此为噱头大肆渲染,吸引公众。由此,很可能会对其他动物园造成不良影响,长此以往,或有恶果。 第126章 我们的毛春(6) 他诺听得过于投入,以至于整只獭都紧张地揪成一团。罗飨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将衣角从他诺的爪子里抽出来,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去。 小海獭下意识地抓住罗飨的手,又立刻放松,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抓疼你了吗?” 罗飨揉了揉他头顶上的小白花。 关于动物园的讨论仍在继续。 “我想,几乎每个人都去过动物园,不管是主动的被动的。”谢为先教授说道,“当我们还小的时候,对动物园的感觉总是正面的。动物园里有许许多多的小动物,老虎,狮子,大象,都是只存在于书本里的、在日常生活中见不到的神奇动物们。去动物园意味着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意味着玩乐,意味着郊游,意味着远离作业的欢乐时光。 一切都很新奇,和日常生活存在着极大差异。而且,一切都很符合‘预期’。 什么叫预期呢?当我们还很小的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都是由大人向我们描绘出来的。大人会和你说,老虎就是黄色的,身上有条纹,脑门上有一个王字,它是百兽之王,很凶悍,老虎屁股摸不得。狮子呢,总是戴着一圈鬃毛。而大象就是有着一条长长的鼻子。 小朋友们的心愿是很容易满足的。他们跑进动物园,这看看那看看,通常都是短短地瞥一眼,然后惊叹一下,注意力立刻会被下一项新事物吸引过去。只要他们看到的活的动物和他们从大人口中得知的是一致的,他们便会觉得满足,便会觉得动物园有意思。等到一天结束,父母问他,今天好玩吗?你学到了什么?孩子会说,好玩,我看到老虎、狮子、大象…… 当孩子们看见书本上的知识‘活’了,他们会有一种掌握知识的满足感,他们会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生活的真相,并可以以此为资本,向自己的同伴们炫耀,我看到过老鼠狮子大象,它们确实长得很书上描述的一样。我知道真相,真相就是我看到的,我满足了,我不想深究。这种满足感,其实是一种天性。 孩子是可以成长的,但如果始终是按照这种模式成长,他们很容易形成一种扁平式的、单维的思维方式,因为这种思考方式是最容易的。世界非黑即白,我见到的就是真理,我不知道的、我不理解的东西就是错的,甚至不应当存在。他们会忽略许多灰色的地方,会变得更加尖锐,不容易接受异己的观点。当别人试图向他们阐述,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其实存在着很多事实,他们通常会拒绝接受。拥有这种单一思维的大人,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管他们叫‘杠精’。” 不知为何,除了他诺,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明白老教授的笑点在哪里。他诺茫然四顾,不得其解,摇摇头,决定将这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抛诸脑后。 “事实上,向游客展示活的野生动物是什么样子,只是动物园职责中非常小的一个环节。动物园真正应当展示的是,野生动物自然的行为。它们在野外是怎么活动的?如何生存?如何繁衍?生活环境如何?食物是什么?天敌是什么?面临的威胁是什么?这些信息,才是重要的。 它们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符合预期,可不可爱,会不会向人类卖萌,并不重要。 只有自大的人类才会认为动物的外表和符合人类审美的行为是有意义的。我的意思是,没有人要求你长成特定的模样,没有人有权力只依据你的外表去评价你的价值,你也不应当这样对待一只动物,哪怕它只是一只动物,不会说话,不会像你一样行为。 当我们大人在书上放一个又一个框框,然后把不同的动物塞进去,揉成各种形状,然后告诉我们的孩子,老虎就应该是这样的,狮子就应该是那样的。我们无形之中,就向那些毫无经验毫无偏见的孩子传递了一个信息:动物们只有一种模样,它们只生活在动物园,它们在动物园里的生活就是生命原本的样子。 我感觉这是一种犯罪。当我们把动物们关进动物园,剥夺它们的自由,这是第一种罪——当然,我更愿意将这种原罪称之为‘必要之恶’。这一点,我们无法改变——也许将来可以逐渐改善,但本质无法改变。然而,当我们将动物们关起来,牺牲它们的部分天性。我们的本意是想让这些动物成为大使,传递一种信念,成为沟通桥梁,但我们却仍旧向公众传递错误的信息,让我们的孩子产生误解,这是第二种罪,而这种罪要严重得多,因为它本来不应当发生。 当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也许会让一些人,尤其是家长们听起来并不顺耳。我并不是想责难那些家长,因为我知道,责任不在于我们的游客,不在于公众,是我们动物园的工作没有做好,是我们的失职。 如果家长自己都没能得到适宜的教育机会,又怎么可能向他们的孩子传递正确的信息? 在我看来,国内的众多动物园,最普遍的问题就是,它们的关注点都是‘人’,而不是那些野生动物。最明显的一个特征,你们也很容易发现,就是当我们走进动物园的时候,第一眼关注到的,绝对是那些巨大的华丽的——建筑物。熊猫馆可能会被做成熊猫头的样子,大象馆前面摆一个巨大的象鼻子雕塑,或者是各种千奇百怪的‘中国风’式建筑。 几乎所有新建的动物园,都会在宣传册上写上,我们是全国最大、最先进的动物园之一,占地多少多少,有多少多少个分馆,然后印上几张建筑物的外形图。就和高铁站飞机场一样,我们太喜欢富丽堂皇高大气派了,只要可能,我们就想做到最大、最耀眼。 建筑物完全是人类的东西。有很多动物会给自己造窝,可能是挖一个洞,可能是在树上搭一个巢,但是狭义上的建筑,只属于人类。实际上,动物园中的建筑物是不重要的,甚至于,我们应当尽可能地掩藏这些人类建筑,让它们隐形,让它们融化在自然背景之中。动物园内的建筑的服务对象,主体不是人类,而应当是动物。它们不需要有多么壮丽,但一定要合适,要符合动物本身的自然需求。而且不能喧宾夺主。我们应当利用好每一寸空间,让它发挥出最大的能量,还原一个美好的环境,让动物们感受到自在。 我并非是在说建筑物的存在就是不对的,毕竟每座动物园面临的问题都是复杂而多样的。真正让我痛心的是,当我进入一座非常漂亮的动物园,有各种无与伦比的巨大的建筑物,看着非常震撼。可当我进入到真正的动物展示区之后,总是为其中丰荣的贫乏和饲养条件的简陋震惊。关在笼舍里的动物无精打采,健康条件堪忧,眼睛里毫无神采,像行尸走肉一般看着往来的游客。 我们就像是在用一个华而不实的礼品盒,而真正的珍宝正在蒙尘。然后动物园的游客们,每天都在上演现实版的买椟还珠的故事。这其实很令人难过,尤其是当我们知道国内动物园的艰难现状,明白他们很难得到足够的经费,实现盈利后。 动物展示,其实是一件非常需要想象力的艺术工作。各位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国外同行是如何做的。很多优秀的海外动物园,由于场地所限,面积很小,而且建园历史悠久,因此设备看起来非常老旧,就是我们游客乍看之下,很可能会嫌弃地想,这些什么鬼呀,太小家子气了吧,一点都不气派。但实际上呢,这些动物园拥有一流的专业人员,他们通过自己的奇思妙想和绝妙的技术,在微尘中创造出奇迹。 稍后有机会,我会和大家多介绍一些真正美好优秀的动物园应当是什么样子的,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动物园的创立,毕竟是为了服务人类,它是绝大多数人近距离接触野生动物的唯一渠道。如果我们能够好好地利用动物园,哪怕是远离自然的现代人也能享受良多,拓展视野。 当然,我不想太着急,也不想显得过于聒噪。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叽里呱啦地讲一通,你们肯定会觉得非常无聊,也可能坐不住。所以呢,为了给彼此留一些空间,多一些想象,我觉得中场休息是必要的。 我呢,会和我的学生们再去桫椤那边走一走,记录一些东西。有兴趣的朋友,欢迎加入我们。其他人可以原地休息,自行讨论,温习巩固我们刚才所学的课堂知识。好,现在老师宣布下课啦!” 热情的小海獭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谢为先教授伸出右手,调皮地朝他鞠躬,做出一个脱帽致谢的华丽谢幕动作。 有不少人打算跟着老教授,继续学习动植物知识。余下的团员们则三三两两坐着,彼此分享小零嘴,享受着林间清凉的微风和新鲜的空气。日光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的过滤,变得柔和优美,落在所有人的脸庞上,烙上跳跃的光斑。 他诺和罗飨依旧坐在原地没有挪动。他诺歪头去看小老板,看着看着,忽然说道:“我觉得人类这样聪明,我们应当把所有问题交给他们,不用担心,是吗?” 罗飨一愣,也看向他。 “我越是学习,越是意识到,我以前很多的想法可能太过简单了。很多问题都很复杂,也许并没有绝对正确的解决方式,可能我们一直都在走错路,说不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真正地解决它们。而且,问题是不断涌现的,我们每天醒过来,都要面对无数可怕的新问题,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坏了,千疮百孔,无法修补。不过,只要还有人在继续努力,只要大部分人都心怀善意,我们总是有希望的。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美好的值得为之努力的东西的。” 他看着罗飨,眼睛里都是绿色的光。 “对不对?” 罗飨笑了笑,回道:“你说的对。” “原本我对森林动物园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它离我们这样近,有点怪怪的,不太舒服。但现在我感觉,如果负责的都是像谢教授这样的厉害的好人类,也许结果会很棒。他们不会想去制造新的不幸,而是尽可能将原有的动物们安置在更加适合它们的环境里。所有人,不管是人类、动物还是成精者,都值得拥有一个家。” 对此,他开始有了信心。 坐在他们对面的咖啡冻女士放下手机,朝他诺比划着,告诉他,他的脑袋上有一朵小白花。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似乎一直在憋着笑,以至于肌肉僵硬,显得很不自然。 他诺担忧地皱起眉头,对罗飨求助道:“他们说我头上有东西。” 罗飨装模作样地朝他打量一番,就像第一次注意到一般,惊诧地睁大眼睛,然后点了点头,道:“好像是有一朵花。” “啊……”他诺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说道,“是不是不好看?” 罗飨摇头,“好看。” 小海獭于是开心起来,抿着嘴偷笑。 “我觉得应该也挺好看的。”他不好意思地埋着头,“那就留着吧。” 他可是世界上唯一一只会开小花的小海獭呢。 ※※※※※※※※※※※※※※※※※※※※ 小老板:没事浇点水,可以长出更多的花,海獭形小花盆,你值得拥有 小海獭:挖个坑,埋点土,数个12345,自己的土自己的地,种啥都长人民币 小老板:…… 第127章 我们的毛春(7) 小海獭借口离开罗飨身边,钻出密林在小溪边溜达了一圈,总算找到一处可以清晰投射倒影的水面,认真端详一番自己的“倩影”,确认头上顶着小白花的他果然也很可爱之后,心满意足地起身回去。 路过咖啡冻女士时,他诺手里被塞了一袋小零食。他跑回罗飨身边,献宝似的将零食上供。罗飨深知他的套路,直接伸手接过来,拆开包装袋,又原路返还。 小海獭装作诧异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道:“都给我吗?那多不好意思呀。”他一边说着,一边捧着零食袋埋头吃起来。 原来是一袋酸奶味的奶豆,闻起来奶香醇厚,含在嘴里酸甜可口,嚼起来有种冻奶酪的厚实口感。小海獭不声不响地就磕下半袋。剩下半袋被小老板以“吃糖蛀牙”为由头强行征收。小海獭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好在这种煎熬没过多久,很快便又到上课时间。 众人回归到原先的位置,将谢为先教授围在中央。几位拍摄团队的工作人员坐在一处,彼此分享着镜头画面,各个面露喜色。在老教授的指导下,他们补了不少漂亮的空镜头,估计剪辑成片后效果会很不错。 就在这时,谢为先教授清了清喉咙,笑出声来,说道:“好吧,又到了我叨唠的时间了。同学们都到齐了吧?齐了我们就继续唠十块钱的。 刚刚我们在休息的时候呀,有几位大朋友很认真,整理了课堂笔记,专门来和我一起讨论,顺便提出不少有意思的问题。我觉得很有必要在这里与大家一同分享。 有位朋友问我,老师啊,你觉得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什么?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话题。为什么说它危险呢?是因为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并没有完整且正确的答案,而且它涉及到的领域非常微妙,很容易暴露出我们知识上的短板和思维的欠缺。不过,我本身就是一个不怕暴露问题的人。我说的不一定对,也不一定全,只是希望能输出一些内容,提供给大家一种思考的方向,抛砖引玉。 首先,我们先来说说定义问题,什么是人,什么又是动物。动物是生物的一个分支,笼统来讲,我们把能感知能自主运动的活物称之为生物。因此,从本质上而言,我们人类也是动物嘛,对吧,灵长目的人亚科,非常典型的动物呀。我们身上也能找到动物本能的痕迹。我们通常管人的医生叫医生,管动物的医生叫兽医,对吧?其实说白了,医生就是我们人类的兽医。 但是我们在思考人与动物的区别时,通常是把自己放到另一个层面,而且往往是更高层面。我们以俯视的、居高临下的眼光,去审视那些‘不如’我们的动物,来思考,为何人类可以‘高人一等’,我们为何‘独一无二’。这个思考出发点,其实不能说不对。 人和动物有区别吗?有区别。但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已经难倒了好几代人了。不同领域、不同流派的学者给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可以说,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始终伴随着我们人类对于自我认知的不断深入,而且答案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不确定。 比较早的答案,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不会太陌生,它至今仍可能存在于我们的中学课本之中。这个答案是这样描述的,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人可以制造和使用工具。当然,事实证明,这个答案远远不够。我们已发现可以制造和使用工具的物种不下数种,包括乌鸦等鸟类,更别提是聪明的灵长类动物。” 关于这个话题,小海獭显然很有发言权。他激动地扯了扯小老板的袖子,按压着声音说道:“我也会使用工具呢。” 海獭一族都会使用石头等坚硬物砸开贝壳海胆一类的食物外壳,取出内里的嫩肉,可谓是自然界中会巧用工具小能手。 罗飨给了他一个非常公式化的“赞许的眼神”。 他诺又得意又满足。 “如果仅仅是为了应试,填写这个答案或许不错,但如果想要更加系统地理解这个问题的本质,是否会使用工具并不能说明什么。同理,是否会使用火,也不全然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 后来,有人也提出,人类的思维和动物思维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只有人类才能真正像样地思考。我们具有抽象思维,可以联想到未来,牺牲眼前利益为长远目标做考虑,而动物往往没有这种概念。不过,后来也有不同的实验证实,某些动物也具备‘居安思危’的能力,鸟儿们会提前储存好粮食以应对无法觅食的‘灾日’。所以,这个观点也不能说是全面的。 还有一种观点是,语言是人类独有的、而在其他动物社群中不存在。现在仍有科学家在奋力研究动物语言,海豚、鲸等大型海洋哺乳动物被认为是拥有某种程度的‘语言体系‘,还有一些鸟类也可以实现声音沟通。动物的语言也许不像人类语言这般好理解,但也无法完全否认它们的存在。因此,以语言来判定人和非人区别,似乎也不够严谨。 再后来,有人提出,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是文化。我个人觉得,这个观点可能会更加贴切一些。当然,我们这里所说的文化,和中文日常语境下的文化还是有所差别的。文化一词,主要演化自拉丁文cultura,最早的词义大概是‘灵魂的培育’,后来融合了多重概念,指代了人类在某种生存环境下的各种精神活动。前面所提到的种种,包括语言交流,几乎也都属于文化范畴内。 不过,我们同样也得知,动物社会中同样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文化现象,想要由此将它们与我们区分开来,似乎并非是一个‘质’的问题。似乎没有哪一种概念是可以从‘我有你无’这个角度来真正区分人类和动物的区别。我们的创造性、文化延续和精神活动,比动物来得更加高级、更加复杂。这么看来,它像一个‘量’的问题。 文化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它具有强烈的社会性。而我们传承先人的文化,掌握了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知识和经验,这反映的是文化的累积性。正因为文化定义的复杂性,用它来区分人类社会和动物社会,具有更高的准确性。 当然,我想,这远非是最终答案,今天的我们依旧在寻找答案。我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并非是想逼迫大家建立一个有所谓标准答案的知识点,而是想借着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考,请大家思考另一个延伸问题:我们作为人类,既然有别于动物,那我们应当承载着什么样的责任呢? 没错,责任。 环境保护,包括环保相关的动物保护和植物保护,我们的出发点是什么呢?最知名的一个环保口号是保护地球就是保护人类自己。我想你们都听过,可能也跟着一起喊过。不过,我们仔细想一想,这句话对吗?某种程度上而言,可以说是对的。因为人类和其他物种一样,毕竟是依附于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存在的,地球要是不行了,人类也肯定必须是完蛋了。 但这句话也不能说是对的,或者说,它从逻辑上而言,不够合理,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完成这个大前提:保护地球。人类,相较于孕育生命的自然,力量极其微小,几乎无法改变任何大事件,更别提撼动整颗星球的演化进程。 我们是微不足道的。 地球不在意我们,就和大象不在意它们表皮下的寄生虫一样。 人类并没有自我想象中的那般全能、那般重要。甚至于说,在破环环境这方面,我们的所作所为对地球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的。” 老教授的话引得大家一番苦笑。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有点遗憾,我们爬了几百万年的演化阶梯,到达几乎顶端的位置,傲视一切,才发现,自己仍旧不过是一粒微尘,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灭亡。 人类,确实,凭借一己之力,直接或者间接造成了不少物种的灭亡。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从地球初始到现在,曾经存在过的99%以上的物种都已经灭亡,而其中的绝大多数的绝大多数的死亡,都和我们人类没啥关系。是不是这么一想,感觉到如释重负,却又莫名悲哀呢? 与其说我们胆敢去拯救地球,不如说这是一场人类的自救。但是我们所说的自救,其实并没有一个绝对的章程,我们甚至无法制作出一张计划表来,告诉大家,诶,只要你今天少用一度电,少用一双一次性筷子,那么人类在未来的某个年限之内就不会灭绝。 没有,不存在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我们普通人,那些聪明的天才学者们也同样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人类是否是终将毁灭的?我们可以制止这个过程吗?我们可以延缓最终绝境的到来吗? 我们隐约知道这样下去不好,却又不知所措。一切尚在摸索,一切仍有可能。我们的野生动物保护、物种保护,和大多数的环保举措一样,都在追求一种不定因素之中的平衡。既然我们已知上一刻的地球是平衡的,这一刻的地球也没有动乱,人类安然无恙,那么我们所有的保护措施都只需要做到一点:维持此时此刻,如有余力,逐渐恢复到上一刻的平衡。只需做到如此,就能保证我们肯定能活着。 这个物种要灭绝了?好的,我们去保护它,我们去挽救它,我们去人工繁殖,恢复它的野外栖息地,让它的数量一点一点回到十年前三十年前。 这个物种对人类有用吗?不一定,大多数的生物物种和人类都没有直接关联,可能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它们,更别提利用到它们本身的价值。它可能生活在地球的另一端,离我们十万又八千里。它可能长得极为丑陋,生活作风猥琐,既没有观赏价值又没有能够引起人类共鸣的品质。总而言之,这些物种哪怕是灭绝了也不会带来任何不良后果。 通常而言,野生动物保护令普通老百姓难以理解的点就在于此。因为它们离我们太远了,看起来一点价值也没有,而保护它们则需要耗费无数的精力和金钱,甚至努力到最后,还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熊猫救起来还能看团肉,像巨鸊鷉这种,别说没见过,就算是看见汉字都念不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总的来说,就是不划算呀。 更有一些声音指出,你说,这些动物难道不是生活在野外生活在大自然吗?既然生活在自然界里,难道它们不应该接受物竞天择的规律,自觉接受灭亡的命运吗?我们人类要是施以援手,让一个本来应当灭绝的动物起死回生了,我们这算不算是逆天而行,我们会不会自视太高了,会遭报应的吧。 不得不说,这些角度,乍看之下,都很有道理,仔细想来,也很难反驳。然而,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救? 就是因为我们需要维系这一刻的平衡。 我们不救,失去一个地球伙伴,很可能就会在未来某一刻失去赖以生存的平衡。这种可能性是相当微妙的,它不一定发生,也不一定能带来正面影响,但是风险最小的尝试往往就是保持当下。 如果我们不在自然循环之内,我们当然可以不参与所谓的‘物竞天择’。然而我们自身就是天择里的一环,甚至可以说我们是造成其中某种环路的罪魁祸首,我们可以跳出来吗?我们所做的,不过就是去抵消那些人类行为带来的不自然的后果,尽可能地保持当下这一刻。 就是这么简单,不去扩大,只求维持。但做起来,当然相当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无法实现的一个目标。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之中,人类必然有许许多多的尝试。哪怕是功利性如我们人类,也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做某件事情,是无法直接说出它的意义的。更多时候,我们做这件事情,是源自身为人类的责任心。 动物园就是我们的尝试之一,就是我们的责任心,是我们沟通自然的窗口。 动物园可以创造奇迹吗?当然可以。但是这种奇迹也很脆弱。捷克共和国的德武尔克拉洛维动物园曾经引进过五头白犀牛北方亚种。野外北白犀在全球范围内凋零。他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实现了北白犀的人工繁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几乎是凭借着一己之力,挽救了这个濒危物种,造就奇迹。在冷战时期之后,他们开始向世界输出北白犀和繁殖技术。 然而,所有的努力最终都化作一缕云烟。送往其他地区的北白犀繁殖失败,剩下的最后几头也逐一去世。就在前两年,北白犀这个亚种的最后一头雄性犀牛宣告死亡,仅剩的最后两头雌性还生活在肯尼亚的保护区。 我还记得世界上最后一头北白犀雄性死亡的消息当时在中外各大媒体上可以说是铺天盖地,那一年,年轻的我已经学会上网冲浪了。当然,这种消息的盛行,往往是媒体人的某种舆论导向陷阱,他们想通过可以营造一个惊世骇俗的标题来达到一种耸人听闻的效果。结果,当然是很成功的。这几年,关于物种灭绝的消息越来越多,大众的关注度也在逐年增加。究其原因,主要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同感。在自然力量面前,人人自危。 但是只能感受到表层的情感还是不够的。我们,我们的后代,需要有足够的知识基础去理解人类未尽的事业,才能够有能力培养一代又一代的接班人,继续探索,寻求真知。在动物保护和环境保护这一点,没有什么能够比一座优秀的动物园宣传效果更好。这也是我始终对动物园抱有热情和期待的原因。 也许有一天,动物园如同很多人类文明中的瞬息一般,完成使命后,会最终消散在历史长河之中。不会再有动物失去自由,无需再有物种付出沉痛的代价,我们人类终将找到平衡之道,延绵千万年。这种未来,过于理想,我不敢想。但我愿化作星火,投身无垠星河。” 他诺激动地一把抓住小老板的手,小声说道:“我想鼓掌了。” 不待罗飨回复,他已经起身站立,用力拍起手来,脑袋上的小白花跟随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引领全场掌声一片。 谢为先教授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赧颜道:“我已经老啦,一把骨头,半身入黄土,说什么都不过是过过嘴瘾,只盼在有生之年,能够再多多学习,多多输出。你们才是世界七八点钟的太阳,你们是希望,也是未来。我希望你们哪怕身在行业之外,也能保留一颗善心和求知心,共同见证我们的时代。 之前我们也讨论过,不少朋友因为过往关于动物园不太好的经历,因此对整个动物园行业有所误解。当然,这也不能全然算作是误解。我们国内的动物园,大多数确实都存在着不如人意的地方,内舍乏善可陈,环境单调,缺乏丰荣,没能达到我们最初建园的几个目的。然而,尽管现状并不美好,但我相信这不是结局。只要我们仍在努力,就还有光明。 评判一座动物园是否优秀,有一个非常简单但行之有效的方式,那就是你去看这座动物园里展示的动物,是否能表现出自然形态。它们在野外是怎么样子的,在园里也是什么样子。透过动物园的窗口,便能了解到真实的自然界生活。能做到这一点的动物园,就是优秀的动物园。 作为现代人,我们在自然风光这一方面已经非常可怜了。有许多曾经兴盛过的动物景观,如今已难寻踪迹。比如,我国的古代诗人们,都特别喜欢写猿,以此表述一种哀伤的情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以及‘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大家耳熟能详。所以,具体的猿声是什么样的声音呢?我想背诵诗文的小朋友里头十个有九个估计都说不上来。 然而,优秀的动物园就能向你展示出真实的猿声。猿声,比如长臂猿的歌声,悠扬婉转,极富旋律,像歌声一样动听,比起金丝雀等鸣鸟也毫不逊色。大家若能亲耳听一听,脑海里几乎瞬间就能回想起书本里冷冰冰的诗文。这就是文字所无法带给我们的真正的身临其境。 可惜的是,能够展示出这种真实猿声的动物园极少,原因却很简单。长臂猿斗歌,通常以家庭为单位,彼此啼叫,像我们人早上和邻居打招呼一样,有‘招呼的对象’才有招呼的必要。而养在动物园里的长臂猿通常只有孤零零的一头两头,哪里来的邻居?因此也没有发出猿叫声的必要。这样的动物园,对于长臂猿而言,就不是自然的生活环境,它们当然也不会展示出斗歌这种自然行为。我们参观这样的动物园,不会有收获。 说到动物的自然表现,这里就不得不提野生动物表演。我一直视动物表演为动物园水族馆行业的糟粕。动物表演,也就是我们常看到的驯兽表演,在人类的历史上存在已久,然而历史悠久的东西不一定是正确的。动物园的核心使命是物种保护,但动物园的核心行为是保持积极的动物福利状态。驯兽表演与现代动物园关于“一切以保证积极状态的动物福利为基础”的宗旨相违背,是我们所应当摒弃的。 由此,我很欣慰,当代的年轻人已经逐渐意识到动物表演的弊端,开始正视问题,抵制恶行。我希望我们年轻一代的消费者们能够真正了解自己的需求,不去为残忍买单。如果你想更多地了解人类与野生动物的互动,那么可以去观看专业饲养员对动物们进行的行为训练。在一些动物园中,行为训练可以对外开放。和动物表演的纯粹商业性质不同,行为训练是一项科学的饲养技术。圈养在动物园中的野生动物,需要克服与人类之间不可避免的行为交集所带来的压力。而正强化的行为训练就是为了帮助它们适应和纾解驯养环境下的这种压力。 如果大家有机会,可以尽可能地出去多走走,看看那些海内外优秀的动物园,感受现代动物园的魅力。在国内,最突出的动物园当属琉球岛动物园。海外的话,值得一去的动物园更多。之前我看了不少大小朋友们的微博内容,发现你们年轻一代的小朋友都还挺喜欢猫的,在这里就和大家介绍一座以猫科动物著名的动物园:新西伯利亚动物园。借此,向大家大致展示一下真正优秀的动物园应该做到什么样的水准。 新西伯利亚动物园,是全球猫科动物种类品种第二多的动物园,参加了七十几个国际濒危物种保护计划。院内饲养了二十四中猫科动物,囊括猫科所有类群,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他们应有尽有,一次饱眼福。动物园内的空间有限,设备比较陈旧,但是你可能很明显的体会到饲养员们的用心,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所具备的极高的专业素养。一些小型品种虽然被饲养在笼舍之内,但是巢箱、植物、遮挡物、玩具等丰荣一应俱全。 除了猫科动物,其他品种的动物也养得很好。像猴类,动物园内还建立现代式动物廊道,配合专业行为训练,很好地实现冬季怕冷的猴类往来笼舍和外室的问题。这项技术在行业内还是相当领先的。我们都知道毛熊国非常冷,新西伯利亚动物园就是坐立在咱们北半球冬季最寒冷的地区之一西伯利亚。在这种极端严寒的天气中,想要养好外来品种,尤其是温热带地区来的品种,极其不容易,很值得我们国内北方的动物园们学习。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座动物园内的猫科动物基本都不怕人。要知道,猫科动物通常都是很机敏的,不轻易在人前展示自己。尤其是兔狲这种怕人怕到死的胆小猫,那更是难得一见。但是我们走到园内参观,所有的猫都能看,而且都很大方,随便你看,哪怕是在游客注视下,也能很自在地展现出自然行为模式。这些猫养得都极好,那个皮毛油光水滑,看起来就很蓬松,眼睛炯炯有神。我微博上还有当时参观时拍下的照片,都很漂亮,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关注我——没错啊,这是一条安利插播——然后翻一翻我的历史微博,很精彩。 为什么这些动物不怕人呢?其实说起来,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对野生动物的伤害,我们动物园内的展出动物一般都是救助站救回来的在野外无法继续生存的动物,再有就是购买正规人工繁殖的物种。因此,在人工环境下出生长大的非野外一代的动物们,如果和饲养员有非常良好的互动,接受过专业的行为训练,对人类就不会有太高的警惕性。它们生活在动物园内的笼舍中,就像生活在自己野外的家里一样,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不紧张,不害怕,因此会展现出最自然的行为。这其实是一种动物福利得到满足的表现。 新西伯利亚动物园的人工繁殖就做得很好。他们不仅能够为自己动物园内添丁,还可以为世界上的其他动物园提供珍贵品种。所以我们在园内,很多品种看到的都不是一两只,而是一小群,实在难得。 说到这里,我就不免遗憾。刚才提到的兔狲,我想大家都有所耳闻,也是最新的网红吧,不知道过气没有。非常可爱是不是?哈哈哈,我看到有人狂点头了,是不是都喜欢?拿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就是蠢萌蠢萌的,一张毛绒绒的大脸,毛绒绒的身体,腿也短,屁股圆滚滚的,看起来实在太可爱了。 不过可能比较少人知道,我们国家呀,其实是兔狲的原产国之一,但是目前的分布情况并不好。不仅野外的活得不好,动物园里的兔狲我们都没能养好,而且也一直没能突破人工繁殖技术的瓶颈。想首都城动物园里的兔狲,实现不了繁殖不说,还给养死了,非常可惜。所以,有的时候,我也确实能理解普通群众对于动物园的看法。你看到自己身边的这种糟心事,再对比别人家的情况,真的会感到很受挫。 不过,我们也无需过于气馁。因为我们马上就要迎来属于毛春自己的森林动物园了。为此,我们已经准备了整整六年。我之所以想特别强调新西伯利亚动物园,除了它的优秀展示内容之外,还因为它的建园目的与我们毛春或多或少有着些许缘分。他们这座动物园创建的本意也是为了保护当地森林不受侵害。他们想要通过动物园这种形式,向人们展示,动物园是可以帮助野生动物们在自然环境中良好生活的。他们园内的很多草食动物,比如麝牛驼鹿等等,就放养在森林之中。事实证明,他们做得相当成功。他们想要保护的那片森林如今已经成为该地区内为数不多的原始森林之一。 我们愿意向这些优秀的动物园学习,因地制宜,合理规划。我们毛春的森林动物园,一定也可以为我们的人民和动物同胞们缔造出一片世外乐园。 我们毛春森林动物园会力求扩充物种种类,但不会因此牺牲动物福利。我们的重点将放在毛春当地的野生动物身上,兼顾国内本土动物。我们不会盲目追求稀奇的珍贵品种,从野外掠夺而来,放在园子里,却不重视它们的福利,白白浪费这些精灵,暴殄天物。 同时,我们毛春第一家专业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也将动物园内挂牌成立。届时,相信在我们各方的努力之下,那些野外的精灵们,也可以与我们一同享受毛春的碧水青天。 桫椤,以及其他万事万物,都是自然之道留给我们的谜语。哪怕只是窥见一斑,也许我们就能迎来人类物种的新篇章。 我们共勉。” 这次,不用小海獭带头,大家都情不自禁鼓起掌来,胸膛一团澎湃的暖意。 他诺也跟着大家乱鼓掌一通,手心拍得通红。他两眼冒光,兴冲冲地和罗飨说道:“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在冒泡泡了。” 罗飨看了他一眼,回道:“那得赶紧把你的瓶盖拧上,别漏气了。” 他诺也不知听懂没,傻呵呵地跟着笑。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获益匪浅的森林讲座。一行人意犹未尽,又在密林之中逗留许久。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日光渐渐黯淡,很快便来到傍晚时分。在罗飨的代领之下,他们踏上归程。 也许是不同的心境所致,返回的路程似乎比来时更加顺畅。众人脚下生风,谈笑之间,很快便走出林子,往车队所在的临时营地走去。 咖啡冻女士和他诺并排走着。交谈之中,她震惊地得知他诺居然没有开通微博,当下举起手机,怂恿他建立自己的个人账号。在咖啡冻女士的一番解释之下,他诺终于明白了所谓的个人账号是何物。 “啊……”他迟疑地沉吟片刻,说道,“可是,像我这般可爱的獭……人,是不可以暴光在人类面前的。” “暴露。”始终跟在他们后头的罗飨听罢,出声纠正道。 “对,暴露。”小海獭从善如流,立刻改正道。他眉头紧皱,似乎真地在苦恼着,“像我这样的气质,这样的品格,不能出现在大众面前,一经发现,肯定疯抢。” 咖啡冻女士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他。 虽然于她看来,他诺长得是十分可爱没错,但是这么说未免也太过……不要脸了吧…… 他诺没有理会已然僵硬的听众,继续说道:“可是我是限量版的呀,而且已经预定,不对外出售了呢。”说着,他偷偷瞥了一眼小老板,“仅此一只,别无分店。大家要是发现我这样可爱却又无法拥有我,那得多么痛苦呀。” 他哀愁地长叹一声,目光里流露出真诚的遗憾和同情之意。 咖啡冻女士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跟上正常人类的思维——又或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正常人应当思考的吗? “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可爱,但是我只想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呢。”他诺这样说道,“当一只芳心纵火犯不是我的初衷。” 罗飨挑眉,心道,还行,居然还知道芳心纵火犯。 咖啡冻女士则拧着眉头,认真观察着他诺表情,想从他的脸上辨认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图。 …… 没有,他是认真的! 一本正经到不能再正经。 他居然是认真的? 咖啡冻女士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久久无言。 大概是没能从咖啡冻女士身上找到意想中的认同,小海獭显得有些失落,他转头看向小老板,意图寻找共鸣,问道:“我说的对吗?” 咖啡冻女士心道,疯了才会认同你吧。 没想到罗飨居然点头了,十分淡定地肯定道:“你说的都对。” 咖啡冻女士腹诽,你这个毫无原则的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呵。 ※※※※※※※※※※※※※※※※※※※※ 是什么使得一女子半夜疯狂输出,码出9000+字?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一更顶三更的欠债?让我们走进该女子的幽幽内心,聆听来自灵魂的最为真实震撼的声音:奶豆真的还挺好吃的,酸奶味最佳【 第128章 芳心纵火獭(1) 一行人顺利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回到临时营地。林洲先生点亮一排户外照明灯,开始指挥大家搭建帐篷。他诺自己并没有帐篷,原本是要被安排在大帐篷内,和别人挤一挤的。不过,当他看见小老板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行李内掏出一顶帐篷后,便死活表示要和“哥哥”睡在一起。 “我的是单人帐篷单人睡袋。”罗飨暗示道。 他诺不想听懂,大方表示没关系。“我可以睡在你身上,我可以……” 林洲先生和咖啡冻女士两人在一旁听见完整对话,脸上的神色都变得很微妙。 他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嘴拖到一旁,然后被指挥着干活,任劳任怨,像只小蜜蜂飞来飞去,勤快地搭好帐篷。 为了尽可能减少明火使用,林洲先生带来了一整套户外炊具,包括便携式燃气灶和电烤炉。蔬菜和肉类等食材提前准备妥当,保存在车载冰箱和冷藏箱内。晚餐是简易烤肉和火锅,众人一起动手,其乐融融。 一顿热气腾腾的聚餐,吃得众人大汗淋漓,很是满足——除了罗飨和他诺这两只非人类生物。罗飨是因为不太喜欢人类准备的腌制肉食,感觉不够新鲜,而他诺则是因为胃口太大,不好意思直接敞开肚皮猛吃。 两只意思意思地随意吃了几口,然后揣起手,安静等着其他人类吃毕收摊。罗飨听着身旁的小海獭吞咽口水的咕嘟声,百无聊赖地眯上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小海獭摇醒。一睁眼,眼前一片亮堂堂。 时值夏末,气温仍旧暖和得很,夜风袭来,缓缓又悠悠,沁人心脾。这样美好的夜晚,不适合早睡。人类将随行带来的照明灯聚拢到一处,装扮成人工篝火,然后众人围坐成一个圈。拼凑而成的篝火晚会从形式上看来过于简陋,缺少氛围,但好在大伙儿热情高昂,晚会开始不一会儿就开始互相怂恿上台表演助兴节目,欢呼声和调笑声将气氛炒得热烘烘。连谢为先教授都在盛情难却之下,上台朗诵了一首现代诗歌。 临时准备的文艺节目多半内容乏善可陈,许多都是用来凑数的五音不全的吼歌表演,他诺却一如既往地捧场,看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他抱着一瓶冰可乐,咕嘟咕嘟喝得开心,时不时发出傻笑。 击鼓传花又过一轮,小海獭惨遭中奖。众人嬉笑着看着他诺,哄闹着让他上台。犹自懵登的小海獭被推上人群中央,先是看了一眼罗飨,又扫视一圈周围,小心问道:“我真的可以表演吗?” 林洲先生笑着点头,肯定道:“当然可以。”说着,他举起手机,点开录制模式。 他诺忽然开心起来,咦,我可以呀!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朋友面前表演节目呢,他一定得拿出压箱底的才能来。 他先是绕着四周小跑一圈,在地上摸出一块大小趁手的小石块,然后抱着已经喝空的可乐玻璃瓶,盘腿坐回人群正中央。众人不明所以,只见他诺用小石块轻轻敲打玻璃瓶的不同部位,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起先是细碎的杂乱的音符,渐渐节奏变得清晰,最终竟然奏出旋律来,虽然比不上正经乐器弹奏得那样专业优美,却别有一番风味。 叮叮叮,当当当,叮叮当当。 小海獭偷看众人脸上诧异的表情,心里得意得很。他可是用了十多年石头和玻璃瓶的工具高手呢,深谙敲打之道,弹奏小曲自然不在话下。然后,他悠然开口,哼唱一曲无字歌,浅吟婉转,袅袅盈耳,轻灵似流莺。 这确实是小海獭从他的朋友小云雀那里偷师学来的小调,轻松活泼,颇具夏日风味,很适合今夜友人共聚同欢的表演场合。 众人听得痴迷,一曲终了,掌声、叫好声不断。小海獭大出风头,不由得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头顶上的小白花傲然盛放。 他从舞台退下,回到小老板身旁,面泛红光,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冲冲问道:“你喜欢吗?” 罗飨没有回答,转手塞给小海獭一枚亮闪闪的一元硬币。 他诺激动得不行,他果然是一只可以依赖才华和可爱吃饭的海獭。他将硬币摩挲一番,万般珍惜地收藏好。 是夜,众人收拾妥当,各道晚安,钻进帐篷里开始新一轮的卧谈会。小海獭非常大方地用他新得的那枚硬币购买下小老板的一夜睡觉权。这枚小小的一元硬币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罗飨的口袋里。 他们两只的体型都偏修长,倒是可以共同塞进同一顶帐篷。只是单人帐篷内的空间尚可,但单人睡袋要容下两只成年人体型却实在是过于勉强。其实林洲先生已经提前帮他诺准备好一床睡袋,只是小海獭想耍赖,不愿意拿出来,以免要和小老板分床睡。 他团着身体往帐篷里一翻,变作一只毛绒绒的小海獭,直接滚进小老板的怀里。 罗飨挑着眉瞪他。 小海獭厚着脸皮,说道:“你给了我钱,我也付给你钱,我们现在是正经的买卖关系了。付了钱一起睡觉的关系可是很严肃的,你不应当拒绝我。” 罗飨用力揉搓了一把小海獭的脑袋,轻声呵斥道:“别胡说八道,不然我把你丢到外头去。” 不,你不会! 小海獭在心里大声反驳着,面上却匆忙捂住嘴,两只黑色的豆豆眼里冒着狡黠的笑意。 帐篷的天窗开着,漏出苍穹一角。星影摇摇欲坠,银河入梦来,四周喁喁私语的人声渐熄,自然的窸窣虫鸣鸟啼声奏响。 小海獭的前爪紧紧拽着小老板的衣领,将脑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口,身体蜷缩成一小团,沉沉睡去。 第二天,小海獭醒来时,睡袋里是空的,小老板早已不知去向。他不知何时已变成人形,身上整齐地穿着海獭图案的睡衣裤。小海獭想不通,放弃思考,挣扎着爬起来,打着哈欠,呆愣愣地坐了将近半小时,这才慢悠悠地开始给自己搓脸。 帐篷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小海獭听见罗飨的声音,他在和别人解释道他诺不喜欢早起。 小海獭咧嘴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蛄蛹着爬出帐篷。 天已大亮,除了他身后的帐篷,其他宿营物品都以收拾干净。看见几只人类投来戏弄的目光,他诺不太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笑,加快动作洗漱好。 从小溪边返回的小海獭,惊慌失措地找到小老板,偷偷说道:“我头上的小白花谢了。”他面带委屈。 罗飨看了他一眼,伸手拂下已经枯萎的花朵,安慰道:“这样也好看。” 他诺于是再次开心起来,兴高采烈地跑去端碗,等着吃饭。 简单的早饭完毕,众人再次踏上旅途,在罗飨的代领下,继续探索他们昨天未能涉足的区域。谢为先教授坚持要带大家去探索更加神秘多彩的植物世界。虽然他昨天讲授过一场精彩的有关动物园的讲座,但其实谢老教授的本职是与植物研究相关的,动物领域只是他的个人兴趣延伸而已。 在老教授的引导下,众人见识到不少寻常可见或是不为人知的植物和相关科考故事。老教授还教授大家不少有关分辨植物种类的有趣小窍门,并谆谆叮咛道:“若是在野外,大家见到陌生的或是不确认其价值的植物,无论是花朵还是果实,我个人都不建议擅自采摘,更不要入口。一来,也许你发现是一种未知的品种,或是某种已经濒危的品种,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一朵花一颗果子看似小,也可能给这个品种带来物种灭绝的危险。拍照可以,不要伸手,不要踩踏。 二来,许多植物为了自保,演化出复杂的毒性,可能在你接触或是食用时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甚至会因此丧命。现在网络上有不少辨认植物的软件,但都不够智能,也不够专业,很难教你辨认。尤其是所谓百科上对于各类植物的介绍,图片经常有误不说,所谓的药效也多半是胡说八道的,有毒的也说成是良药。万万不可因为一口两口的猎奇心态而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有需要就去医院,找专业人士看诊,服用正规的已经经过药理实验的药品,还得对症下药。自我诊断或是盲从偏方都要不得。” 对于隐秘其中的野生动物同样如此,可远观不可亵玩,接触野生动物极易传染致命病毒,甚至有许多是人类目前未知或是尚无治愈方案的病毒,风险极高。再者,若是惊扰野生动物,很可能会遭到自卫性攻击,造成创伤,进一步增加感染风险。 而遇到离巢幼兽,尤其是看似可爱无害的幼兽,也不可因善心大发而擅自将毫无自保能力的幼兽带离它的生活环境。毫无章法的保护也是一种伤害。最好的方式就是悄声远离,将幼兽留在原地,不接触,不惊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类离开后,母兽会回归,将幼兽带回巢穴之中。反而是被人类抚摸或是带离的幼兽,被抛弃或是死亡的概率极高。 “总而言之,作为普通访客,当我们踏入真正的自然之地时,需要时刻谨记,这里不是我们人类应当存在的地方,我们最好不要制造任何痕迹,给自己或是别的生物制造不必要的麻烦。来去不带一片云彩,只做君子观。” 他诺听罢,羞愧地拿手挡住他给小老板摘下的满满一口袋小野花,试图将它们藏起来。 谢为先教授看到他的小动作,不禁慈爱地笑道:“普通常见植物是没有大关系的,也不用太紧张。” 小海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念又想,对呀,他自己就是一只小动物,理应享有特权。他摘取的都是从小自大都熟悉的最为普通的植物品种,漫山遍野都是,随处可见,应当是没有关系的。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不由得再次好转。 下午的形成内容和上午类似。只是临别在即,大家都呈现出更加自然放松的状态,欢笑声不断。不少人抓着同行者自拍,做出各种搞怪的表情和动作,看得小海獭很是羡慕。 最后,在林洲先生的建议下,毛春探秘团集体合照一张,之后会由组织者将照片洗出来,装裱起来,寄给各位成员当做留念。 小海獭拉着罗飨,站在队伍的最边上。这也许会成为他和小老板第一张正式的合照呢,他诺心想。他紧紧挨着小老板,想要以最完美的笑容留住此刻此景。 临行之前,咖啡冻女士再次找到他诺,左右劝说,终于说服他诺开通个獭的微博账号。 “我给你偷偷拍了不少好照片呢,你和你哥哥的都有,拍得可好看了,不晒出来未免太可惜了吧。”咖啡冻女士这样说道。 她的语气平平,但是说的内容实在太具诱惑性,只此一句,小海獭就心动得不要不要,当场晕头晕脑答应下来,在咖啡冻女士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地注册账号。 在昵称这一步,小海獭还纠结了片刻。咖啡冻女士鼓励他取一个好记醒目但又不会暴露个人隐私的昵称,他诺自己则想要一只可可爱爱的名字。 他思索了很久,经历数次“昵称已被注册”的恼獭提示之后,最后定下“芳心纵火獭”这个奇妙名号。 全程围观纠结患者在线取名的咖啡冻女士嘴角抽搐,最终也没能阻止。 ※※※※※※※※※※※※※※※※※※※※ 这个昵称真的没有被人类注册过,虽然我有点担心之后会被抢注【想太多 第129章 芳心纵火獭(2) 眼见咖啡冻女士投来质疑的目光,他诺顶住巨大的压力,努力维持着神情自若的模样,设置好个獭信息和账号头像。 好不容易设置完毕,咖啡冻女士爽快地表示要和小海獭互加好友。她本来怂恿他诺创建社交账号也没有别的意图,只是觉得他诺这样的好苗子,不出现在她自己的首页实在时太过可惜。虽然他诺看起来傻乎乎的,但只要网络冲浪时注意保护个人隐私,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在咖啡冻女士内心的一个小小角落里,也存着一份无法同外人道道小小私心——万一哪天要是他诺“骨科”成了,她岂不是可以吃到一手新鲜甜美的好瓜? 微博对于他诺这样一只出身世外的小海獭而言实在太过潮流,浪花又过大,什么好友,什么粉丝,什么特别关注,他统统不明白,茫然地在人类网络的汪洋大海中一顿狗刨。好在咖啡冻女士是一位非常耐心的老师,在她的悉心指导下,他诺迅速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并做好畅怀欢迎的友好姿态。他收到好友提醒后,第一时间便回关。 咖啡冻女士快速翻看着屏幕上名为“芳心纵火獭”的账号首页。他诺给自己编写的个人简介很有意思:我有一个小秘密,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尾巴藏好啦,别偷看。头像也很是可爱,是一只捧脸的小海獭,笑得白牙灿烂,满脑袋都是毛茸茸的暖意。 面对咖啡冻女士直白的赞美和肯定,他诺羞红了脸颊。他不好意思直说,那就是他的自拍像,自认为角度抓拍得极好,很有芳心纵火獭该有的风范。 返程时,人员座位再次调整,由林洲先生负责将他诺和罗飨送回市区。而售后服务意识超群的咖啡冻女士也趁机挤上后座,打算利用旅途中最后的分分秒秒,向他诺科普微博相关的种种。 小海獭坐在正中央,两边分别上咖啡冻女士和小老板。他是一只礼貌又乖巧的学生,并拢双腿,正襟危坐,侧着头看向咖啡冻女士,听得很是认真。而罗飨则在上车后的第一时间,就歪着身体睡着了。跟着毛春谈谜团出行,虽然不需要罗飨做太多的事情,但连续两日奔波,对于平日里能躺绝不坐的小老板而言已经时超极限运动。这样美好的天气,本来就不适合出门。他急需一个长长的懒觉。 小老板闭着眼睛的时候,融化着夏光之中,看上去面部轮廓更加柔和。风,吹透玻璃窗,缠绕在他光顺的头发上,每一丝跳动的光影都像是在轻声呼吸。 小海獭感受到身旁小老板的体温,悄悄看去,只觉得睡着时的小老板也好看得令獭挪不开眼。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抿嘴笑了笑,转头小声和咖啡冻女士解释道,我们说话可不可以小一点声。 咖啡冻女士了然一笑,憋着打趣的目光,点头答应下来。她先是细致地和他诺道出网络安全注意事项,又说明如何利用网络获取新知识、交流观点和广交好友的途径以及小窍门。后者让小海獭很是感兴趣。他对人类世界的好奇始终如故,但是小老板和水獭大哥都曾告诫过他,人类心思多窍难测,不可轻信,哪怕时再好奇,也不可距离过近,忘了距离。因此,小海獭着以往和人类交朋友的过程中,总是很听话地提醒自己,要尽可能保持三分警惕。 若是像咖啡冻女士所说,着网上冲冲浪就能结识各种各样的人类,甚至不用见面也能交到新朋友,又便捷又安全,实在时再好不过。小海獭对微博的热情顿时燃烧起来。 在他诺的央求下,咖啡冻女士又手动帮他关注几个自己认为还不错的博主。“还有很多不同领域的有趣的博主,你可以自己挖掘。今天时间着急,改天我们可以再交流交流,我还可以帮你拉近我所在的推文群哦,每天都能有书单更新,各种耽美应有尽有,保证你满载而归。” 小海獭极为捧场地拍着手,二话不说表示愿意。 咖啡冻女士见状,趁热打铁,将她这两天抓拍的他诺和他哥哥的美照打包发给他。她一边挑选照片,一边感叹道:“原本我还打算免费帮你做个后期,修个图,再调下滤镜。没想到我多虑了,就你们哥俩的颜值,精修等于毁容,滤镜等于黑化。纯天然,无公害,随拍随发,简直不要太令人嫉妒。” 小海獭不太懂这些专业的名次,更不明白对于普通人类而言修图的重要性。他焦急难耐地等待图片加载完毕的信号,然后迫不及待地点开原图,放大,再放大…… 哪怕着照片里的小老板,果然也是很好看的。 之前那样模糊的小老板,完全只是小海獭摄影技术的问题。 同样是不透光的密林,同样是黑灯瞎火的月下,咖啡冻女士镜头里的罗飨就有着一股神秘莫测却勾人心魄的独到魅力,看得他诺心神荡漾,当下就决定更换壁纸,捧着手机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咖啡冻女士见状,趁机怂恿他诺赶紧将照片上传微博,借此编辑发布他人生中的第一条微博。 “长得好看的人具有微博自觉爆照的基础义务。”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样真的不会被围观吗?我还是想低调一点的。”他诺不无担忧地说道。 咖啡冻女士嘴上安慰着,心里却想着,微博的活跃用户没有两亿也有一亿,你这一滴小水珠掉进人民的汪洋大海,几乎等于沧海一粟,再好看的水珠,也抵不住人口的力量。发个生活照而已,还指望能把你整出名咋地。 他诺自己又想了想,也想通了。毕竟,他还是很愿意和别的人类分享小老板的美貌的。只有他一只獭看见,未免有点自私,也需要让别的人类看见嘛,人人有份,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一起品尝这份看得到吃不到的焦灼,这样才叫公平。 他诺自觉很有道理,一边给自己点头一边挑选出他认为最最好看的九张小老板的照片,放到他空荡荡的首页。 ——你们见过我的小老板吗?没见过的话,我给你们看看。 他这样写道,点击发送。 咖啡冻女士一刷新首页,便看见这条恼人的微博。她对此已然免疫,一边嘴角抽搐,一边着第一时间点赞转发,让首页的好友一起来围观。 “对了,你在网上还能一边激情冲浪一边吃到最新鲜热辣的瓜呢。”咖啡冻女士又道。 吃瓜? 他诺怔愣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这个瓜,它甜吗?是免费的吗?” 尽管现在的他诺几乎能算是一只有事业的海獭,只不过他的事业过于微不足道,连自己都勉强能养活,平时也都是很注意不乱花钱的。瓜果这种东西,在他们野外,可是谁摘到就归谁,没有听过哪里吃瓜还得收费的。但是已经接触过人类社会的复杂性的他诺懂得,几乎所有的人类食物要是在瓜果上耗费过多,感觉上一件很浪费的事情呢。 咖啡冻女士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诺。简直难以想象,当今社会,居然还有不知道吃瓜真相的如此纯洁的少年。 她不允许! 咖啡冻女士动作迅猛,瞬间就帮他诺关注了好几个吃瓜大户,美曰其名要扩充少年的知识体量。 他诺乖巧地接受下建议,随手刷新首页,便见其中一位吃瓜大户更新了一条娱乐圈路透图,也是一份九宫图,图里都是熟悉的身影。 “咦,这个卖瓜的先生,他也认识我的大哥吗?”他诺好奇道。 …… 啥? 咖啡冻女士僵硬地扭转脖子,手指微颤,指着屏幕上的那张国民脸,不敢置信。 “你哥?” “对呀。”他诺点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车窗之外。 他们已经来到毛春市区的主干道上,林洲先生将车停在斑马线外,等待红灯转变。贸易大厦上毛春城的新地标之一,建筑外立面装有毛春最大的一块LED屏幕广告牌。最近某个国际知名彩妆品牌有新品上市,刚换了代言人,这两天新广告刚刚挂上去。 他诺指了指大那块LED屏幕上的笑脸,说道:“那个就是我大哥。” …… 咖啡冻女士沉默着。 沉默着。 …… 她心想,她这么一番无心插柳,也许还真能把这个人整出名呢,呵。 ※※※※※※※※※※※※※※※※※※※※ 小海獭不会去娱乐圈,他太傻了(不是)也不会整得太出名哈。背景板水獭大哥独自美丽,成精协会的纳税大户 第130章 贴心小裤衩 网中自有香瓜田,网中自有狗粮堆。 他诺的朋友战利品先生曾经和他提到过,人类网络中的内容不可尽信,他就曾被无数免费狗粮的无良诈骗信息欺骗过。鉴于此,他诺对网络之瓜上免费的瓜这条声明持谨慎的怀疑态度。 在咖啡冻女士的反复解释吃瓜为何物,且再三保证瓜都是免费不要钱的之后,他诺这才半信半疑地不再多说。 反倒是咖啡冻女士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几次开口,吞吞吐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诺看了看她,了然道:“你是想要我大哥的签名照吗?” 咖啡冻女士一愣,下意识问道:“可以吗?” 他诺点点头,很大方地表示:“当然可以呀。” 水獭大哥刚出道那几年,他们的很多邻居都拥有过他的签名美照呢,人爪一份。贴心的水獭大哥还经常一打一打地给小海獭寄签名纪念品,让他送给需要的小伙伴做礼物。 咖啡冻女士的目光开始热烈起来,伸手用力握住他诺的双手,真诚承诺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失散多年、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了。” 他诺一头雾水地回握。 “既然我是你姐姐了,我能管你哥也叫哥吗?” 一直在驾驶座安静开车的林洲先生被塞了一口突如其来的大瓜,内心波澜汹涌,但面上丝毫不显。他先将咖啡冻女士送回家,目送她脚踩云朵晕乎乎地飘回家去,然后又尽职地将他诺两兄弟送回刘家村。 罗飨在车上补了一觉,下车时精神已经好上许多。他诺拉着他的手,礼貌地和林洲先生道谢。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多日不见的林绛。他怀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脸色发青,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也没打理,直接用一条发绳系了扎在脑后,发丝打绺,油腻泛光,看得出来是很多天没洗头了。 向来热爱搓澡的小海獭顿时有些爪痒。 他差异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林绛眼尖,远远瞧见留在车上没下来的林洲先生,下意识地用手指捋了捋头发,徒劳无功地想让自己的形象好一些。 听见他诺询问,林绛叹气道:“别提了,我这两天不舒服,又不想洗头,又秃又油,做人真是麻烦死了。” 他还是一只毛绒绒的时候,可没像现在这般脆弱,动不动就感冒发烧身体虚。最最讨厌的是,人类的头毛很容易黏上脏东西,一两天不洗头就能油到苍蝇都站不住脚。而多数猫咪都不爱洗澡,林绛也是如此。他还记得自己以前一两年都不用沾水,毛发依旧柔顺干净,只要每天舔一舔就好,根本不用费心。而现在,他再也舔不到自己脑袋不说,属于人类的口水也同样失去清洁的作用。这让讨厌水的林绛很是烦恼。 他诺闻言,立刻同情起林绛来,柔声说了好多安慰的话。 林绛将账簿往他怀里一塞,道:“既然如此,你便多费心对对账吧,这些都得在这两天看完,看完后给我反馈。” 其实神仙外卖的账目并不复杂,林绛已经对过一遍,他自己完全可以搞定。他只是看不过老板居然抛弃员工,随意矿工,搂着自己的心上人出门旅游逍遥,实在太不是人了,理应给点教训——虽然他诺本来就不是人,只是一只小海獭。林绛在给小海獭找麻烦这件事上,可是向来都不会手软的。 他诺哭丧着脸,在林绛的坚持之下,只得喏喏地将账簿接了过来。 林洲先生尚未离去,见林绛完事,立马地表示可以送他一程。林绛也丝毫不客气,甩着一头大油田,动作潇洒地上了车。小海獭隐隐觉得向来干净整洁的林洲先生应当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想直接把猫拉去澡堂搓一顿。 他诺和罗飨转身回到久违的罗家小院——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天一夜的外出旅行,对于都不善于长时间和人类相处的两只而言,确实有度日如年的功效。 小白伞罗胖胖被独自留在院中看家,他诺进门时,正好看见胖胖在梨树下和它领养的小麻雀玩耍。春天出生的小麻雀已经褪去绒毛,真正成长为一只成熟英俊的大麻雀,此时正以极高的热情教罗胖胖跳扭腰舞。只可惜受限于身体构造,罗胖胖没能学会扭腰,只会原地画圈。 他诺不由得感叹道:“胖胖真是好活泼一胖呀。” 他话音刚落,罗胖胖迅速锁定住小海獭的方位,以一个高难度的后内结环跳两周①,翻身带上小麻雀施施然离去,只留给小海獭一只孤高自傲的雪白身影。 他诺一愣,冲罗飨委屈道:“它不喜欢我。” “那你也不要喜欢它,扯平。”对于小朋友之间的友情矛盾,小老板向来讲究平等,有来有往。 他诺努努嘴,总觉得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有些不对劲。 眼见小老板又在竹椅上躺了下来,姿势慵懒随意,他诺瞬间忘了刚才要说的话,也把林绛交代的任务抛诸脑后。他将账簿随处一抛,变成小海獭的模样,翻身爬上椅子,挨着小老板也躺了下来。 他只是一只小海獭而已,有的时候不需要太过努力。 两只无所事事地瘫了一会儿,天很快便暗下来。罗家的晚饭是新鲜的猫罐头和鹌鹑冻干——小老板对于人类制作的宠物猫粮似乎情有独钟。对此,小海獭早已练就出一身直面猫粮脸不改色的本领。 晚饭过后,小海獭缩回房间里,偷偷摸摸刷了好久的微博。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新朋友和网上冲浪导师咖啡冻女士的新微博。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一连发布了好几条语焉不详意味不明的状态。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看守瓜田但不能分享的感觉了。感觉人生处处是惊喜。有点憋,但莫名又有点爽是怎么回事?[坏笑][坏笑][坏笑] 小海獭学着点进微博详情里去看网友们的评论互动,咖啡冻女士微博状态下的留言还挺多的,都在嗷嗷求瓜。他不由得好奇起来,咖啡冻女士什么时候也开始种瓜卖瓜了? 咖啡冻女士在留言区统一回复道,她刚刚得知一个对她而言很是惊人的大内幕,但因为自己已经做好绝对不拿此事对外宣传和八卦的决定,因此除了感叹几句,她不会透露任何一个字,包括不会回应评论里的任何猜测。 这种态度虽然态度鲜明,但也免不了更能刺激人类的好奇心,评论里果然还有追着问的人,都被咖啡冻女士无视了。 他诺的八卦天性也被激发出来,跟着凑热闹,好奇地问了一句,咖啡冻女士迅速回复他一连串的黑点。他诺已经被科普过,这种麻点点代表的含义就是对方无话可说。于是他很宽容地表示没有关系,再次收到一张代表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你就别跟着吃瓜了,有你啥事儿呀。你先看看你自己的微博评论。 咖啡冻女士私信他诺道。 他诺依言摸索着进入个人账号的评论区。好长的评论区!一眼望不到头。他怔愣片刻,认真翻看起来。 …… 罗飨正在进行照例的晚间运动——摇椅平躺,小海獭鬼鬼祟祟地从房间里窜出来,黏到他身旁。 “我们来说会儿话吧。”小海獭这样提议道,“谈话的主题就是无论他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罗飨都不可以生气。” 罗飨立刻警惕起来,睁眼问道:“你做了什么?” 他诺扭扭捏捏地掏出手机,不甚熟练地登陆微博账号界面,翻出他之前发送的第一条微博,然后将手机递给小老板。 罗飨扫了一眼内容,放下心来,开始漫不经心地滑动着评论区界面。 小海獭偷瞄着小老板的脸色,内心忐忑,硬着头皮坦白道:“我偷偷把你的照片放上去了,本来咖啡冻和我说,网上的很多消息都是没有人类会关注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发出去没过多久,就来了这么多人……” 咖啡冻女士的微博粉丝也不多,只有三千多人,大多都是她的同好,和交流很多的小作者们,平时转发内容的评论也就只有区区数条。没想到她随手转发的九宫图,居然在第一时间被粉丝众多的大V发现,几经发酵,现在的原博转发数已经破万了,席卷多圈,并且还在持续地迅猛地增长中。 网友将罗飨的长相形容为“突破次元壁审美壁垒的颜值”。 ——看起来就是一张男主角的脸,脸上写满了故事…… ——我感觉我终于可以给我喜欢的小说人物套上脸了。 ——我现在下楼买包泡面,等我回来,我要拿到所有关于这位小哥哥的信息,不然我就馋死在座的各位。 ——总裁总裁,夫人已经被您发配微博三年了,她不仅没有反省,甚至还迷恋上了美貌的小哥哥,乐不思蜀喜滋滋。 ——我可以! ——俺也一样。 ——我下贱,我承认我就是馋了。 ——有一say一,谁又不可以呢? ——1?什么1?哪里有1??让我康康!! …… 一开始,小海獭还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看了半天,还乐呵呵地回复了几条。后来他渐渐回过味来,感觉大家的回复内容都很不对劲呀。 “那些人类太讨厌了,还说可以和你一起睡,给你生孩子。我警告他们不可以,他们还笑话我,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他诺气哼哼地指出那几条调戏他尤为严重的评论,告状道:“你看呀,他们还给我发鸡叫图,什么意思呢,哼。我不喜欢,所以……” 罗飨抬头,看着他。 “所以……”小海獭垂下头,通红的脸颊完美地掩盖在软毛之下,“所以我气不过,又发了一条微博,解释了一下。”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生气,“但是他们还在笑话我。” 罗飨将他诺的回复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我是他的贴心小裤衩,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他挑眉,不置一词,只是脸色有些古怪。 …… 片刻之后,罗飨清了清喉咙,说道:“你还是需要多读书。” 小海獭觉得很奇怪,吵架和读书有什么关联。 “那你说说,贴心小裤衩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温柔体贴、互相关心的意思呀。”小海獭自信地回复道。他记得可清楚了,当初水獭大哥教他人类俗语的时候,曾经就说过这个词是个褒义词,是夸奖懂事的小朋友用的,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是小棉袄。”罗飨纠正道,“贴心小棉袄。” 咦,是吗?小海獭愣了愣,再次豪迈地挥挥手,表示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再说,现在天多热呀,棉袄不合适的。” …… 小海獭还很不服气,继续大声道:“我明明都说清楚了,他们做什么还要笑话我?还笑得很大声,隔着屏幕我都听见啦,过分!” 罗飨有时候就很怀疑,到底是小海獭本獭是只傻海獭,还是水獭大哥的幼儿教育在源头上就有问题。 “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的照片给放上去了,还擅自和别的人类说出我们两个的关系,还和他们吵架,吵架还吵架吵输了……”刚刚瓜气焰嚣张的小海獭说到这里,顿时缩了起来,窘迫地小声道着歉。 罗飨看着他,不动声色,只是道:“你捂着脸做什么?” “脸红的时候太不好看了。”小海獭瓮声瓮气地回复道。 “你撅屁股的模样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罗飨很不客气地指出。 小海獭气恼地朝小老板咧了咧嘴。 罗飨招招手,小海獭犹豫片刻,还是抵不住内心的诱惑,小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拉住小老板的手,借力爬上躺椅,窝在小老板身旁,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变回来。”罗飨说道。 “变回来有点挤呢。”他诺一边嘀咕着一边听话地变回人形。 小竹椅果然是太小了,他诺整个人都被小老板抱在怀里,仍是有些勉强能躺下。 罗飨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搂着他诺的姿势没动,直接对准镜头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他打开他诺的微博账号,将照片上传,并发布一则新状态。 “你在做什么?”他诺好奇问道。 “知道怎么才能吵赢吗?” 他诺摇摇头。他要知道就不气了。 “你把他们都酸死,就没人和你吵,你就赢了。” 罗飨替他诺发布的微博内容只有照片,连文字内容都没有。他诺原本还有些疑惑,结果果不其然,新微博下方一片柠檬海洋,真的没人和他吵架了。 小老板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他诺狂喜。 他的微博之旅,首战告捷。 ※※※※※※※※※※※※※※※※※※※※ 1. 花滑跳跃动作 诺啊,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笑话你吗?因为小裤衩贴的就不是心了,而是……(。 第131章 吻 他诺又老老实实地刷了一会儿微博,发现评论里全都是柠檬精。当一件东西,你有,别人没有,往往并不存在共同和平讨论的基石。他想趾高气昂都昂不起来,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遂将手机让给小老板,让他安心角逐“喵喵抓鱼”世界杯八强的席位。罗选手表示很有信心。 “据我观察,八强里头至少有一只是狗。”他这样告诉小海獭。 只可惜小海獭并不能深刻领悟到抓鱼到乐趣。他陪着小老板围观了一场“激烈”的对抗赛,觉得屏幕几乎上静止的,半天也瞧不见一条鱼,甚是无趣。于是小海獭跑到一旁,慢吞吞地开始给水獭大哥写信。 在信中,他诺老老实实地交代好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几件大事,介绍他认识的新朋友以及瓜田,并告诉大哥他在人类网络上打响的第一场大捷。 小海獭删删减减,涂涂抹抹,一封短短的家书实实在在写了两个小时,最后被小老板挑出十来个错别字。 “不错,有进步。”小老板这样评价道。 小海獭开心地唤来松鸦,将信送出。不过第二天,水獭大哥的回信便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箱签名海报及周边。 在信中,水獭大哥表示很高兴他诺有了新朋友,希望他没有因为过于泛滥的网友热情而产生不好的感想,鼓励他勇敢反驳让自己不舒服的观点,远离负面伤害。又让他诺将自己的周边礼物送给有需要的朋友。同时也表示他已经用自己的微博小号关注了他诺的账号,期待他的新日常。在信的最后,水獭大哥极为委婉地表达出对于他诺和罗飨亲密合照的隐隐担忧,他认为他诺年纪还小,希望弟弟对于终生大事能够谨慎郑重,精挑细选,货比三家,宁缺毋滥…… 他诺认认真真地看完水獭大哥的来信,心道,大哥是想给我补课成语吗?他自动忽略了信件最后的忠告。 罗飨那头发出叮咚咚欢快的锣鼓音乐,应当是小老板赢下游戏的庆贺声。他诺开心地跑到小老板身边,告诉他道:“大哥特别赞同我们用合照吵赢人类的策略,觉得我们可聪明。” 罗飨点点头,没有特别表示。他几乎可以肯定,水獭大哥的原文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诺却不这么认为,他鼻尖红彤彤的,有些激动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感觉我现在就是一只心机海獭,有点坏哦。” 心机一词,也是小海獭最近新学会的人类词汇,见于多篇文中黑莲花角色的所作所为。原本心机作为形容前缀时,往往是贬义的,多指代一些不太讨人喜欢的角色行为。不过,小海獭接触人类小说时,网络文学已经发展到百花齐放、巧思日新月异的繁花时代,哪怕是主角或是正面角色,也不再是一味地高、伟、正,脸谱化。他看的几篇小说里,就有聪明机智、精于算计的人物,被描述为很有心机,却也不讨獭厌,还隐隐有种羡慕感,希望也能像那些勇敢的角色那样善于利用自身优势,赢取和经营幸福。 因此,小海獭在这样检讨时,实则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也是在暗自窃喜,有几分自豪感。只不过,他的听众显然很不敏感,并没能体会到他的小心思。 “心机?”罗飨哂谑道,“算了吧,你就是一鸡心串串。” 他诺眨眨眼,吞下口水,说道:“我有点饿了。” 当晚,小老板请小海獭吃了一顿专属于人类的烧烤美食,鸡心串串确实很美味。较之于其他部位的肉,鸡心肉质紧实不柴,内里嫩弹,用炭火烤熟之后,咬下去弹牙爽口,嚼起来很有质感,小海獭很是喜欢。 罗飨的照片以及他和他诺两人的狗粮照在网络上传播之后,被围观了好长一段时间。要知道基佬年年有,帅哥并不多。突然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两只既有爱又颜值在线的西皮,简直是养眼利器,耽美少女的狂欢节。 他诺在网上和咖啡冻女士聊天,还偶尔抱怨两句,道,我就说嘛,就我这样的气质,不能被人发现。哎,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打乱了。 得知对方大哥身份的咖啡冻女士无言以对。 当然,再浓烈的热情和好奇心,终将有归于平静的一天。他诺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高调吹嘘的獭,也不知道该如何维系网友的热度,久而久之,吃瓜群众的热潮也就逐渐淡去。当他怒从评论区里收集到足够多的鸡叫表情后,网友们的目光早已被一个又一个的热搜和大事件所吸引,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一对养眼素人西皮了。 不过,他诺到底还是收获了几千个真情的粉丝,天天蹲守在微博,催促他诺快点发狗粮。 他诺私底下还和小老板嘀咕,为什么他们总让我发狗粮,我也没有买狗粮呀,这是什么神秘的网络仪式吗? 罗飨通常只是笑笑,并不作回答。 他诺很严肃地在新微博中表示,他自己并没有养宠物狗,也不会购买狗粮,如果大家有需要,他可以酌情考虑,提供给他们适合的购买狗粮地址。 毫无疑问的,这条微博又受到粉丝们的调戏,引发一阵又一阵的欢声笑语,看得小海獭郁闷不已。 最终,虚心好学的小海獭终于从网友们的探讨之中,获知一项聪明的学习知识和技能的方式:遇事不决问谷歌。他开始学会如何更好得利用搜索引擎,学习各类人类复杂词汇的含义和现代运用。 最显著的学习结果就是,他诺开始有点理解网友们的热情点在哪里了。 原来他们是误会我和小老板已经是互为交配对象的关系了呀,小海獭害羞地想道,只是他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跟小老板正式表白过,小老板愿不愿意做他的交配对象还两说呢。 看起来,表白的事情一定要提上议程了。 小海獭握紧拳头。 只不过,这临门一脚的事情,真的要实操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麻烦。小海獭最大的烦恼便是如何能让小老板感到满意。他总感觉小老板酷酷的外型之下,内心还住着一只漂亮的小仙猫。小老板一定会想要一场别开生面的表白大会。 别开生面…… 小海獭眼珠子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这一天,罗飨正在院子里乘凉,他诺慢悠悠地溜达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眨巴眼睛看着他。 看着看着,罗飨觉得浑身不对劲。他上下审视着满脸写满不怀好意的他诺,冷静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诺幽幽叹气,道:“你说,我怎么就还没过生日呢?” 罗飨无言良久,心道,过生日这种事情,哪儿有道理可言的。他正想说点什么,把小海獭的注意力岔开,他诺又自己开口接下去说道:“所以,我决定了,我今天过生日。” …… 罗飨盯着他看,满脸警惕。 “这么算算,我大概也就是半年过一次生日吧,很符合生物学特征,毕竟有许多小生命一辈子都活不过一年,半年过一次才合理。”他诺频频点头,自觉相当有道理。 罗飨静静地看着小海獭胡说八道,直白道:“你直接告诉我,需要我配合你什么。” 他诺抛给他一个“你真是太上道了”的赞许眼色,点头道:“你说得对,确实需要你的配合。” 是夜,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花是小海獭斥巨资十块钱,从人类花店里精心挑选的一朵红色玫瑰花,插在陈醋瓶子里,还凹出一个西子捧心的柔弱造型。 罗飨被迫换上他诺最喜欢的那件白色连帽衫,脸上戴着营业性质的标志笑容,认真端详那支醋瓶子良久,问道:“你哪儿来的醋瓶子?” 他诺拍拍胸脯,安慰道:“你不要紧张,醋瓶子是我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已经刷过啦,可干净可干净。花也是买来的,不是偷偷采来的哦。” 说罢,他又从厨房来端出来满满一盘子的海胆,都是手工剥好的新鲜海胆。黄灿灿,鲜嫩嫩,海胆正中央插着一支小蜡烛。 他诺将海胆蛋糕放在桌上,邀功道:“我让我的妹妹帮我买的哦,我用鼻子检查过啦,都是新鲜的。我亲自剥的壳,用的是你送给我的那块爱心石头。” 水獭双胞胎妹妹目前还在毛春海鲜城里打工,经他诺要求,提前两天帮他预定下今日最新鲜运来的一批海胆,挑选出最肥美的几只,快马加鞭送过来。 罗飨盯着那盘海胆,陷入沉思。说是小海獭自己想过生日,但又是烛光海胆餐,又是醋瓶玫瑰花,他忽然有点猜到小海獭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居然破天荒感到一丝紧张和惊慌。 他瞪着小海獭,嘴唇紧紧抿着。 他诺倒是放松得很,一如既往地自得其乐。在小老板捧场的掌声之中,小海獭自己为自己唱完生日歌,又埋头默声许愿。 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小老板都不禁疑惑起来,心道,到底有多少心愿,值得念这样长的时间。 终于,他诺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罗飨,半天没说话。 罗飨被盯得有几分不自在,默默地挪动坐姿,清了清喉咙,不得已主动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诺脸色平静,说出话来的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你再等等,我有点紧张,我得酝酿酝酿。”他吞咽着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 罗飨点头,“行,那你酝酿吧。” 场面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小海獭肉眼可见地越酝酿越紧张,连手都开始抖起来。 罗飨见了,心下叹气,再一次开口打破僵局。他试图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许的是什么心愿?” 他诺一愣,呆呆地说道:“可是,心愿说不出来就不灵验了呀?” 罗飨轻轻一笑,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实现?” 言下之意,不管他诺所求何事,罗飨一定也能够帮他完成。 “预期求天求地,你不如求求我。”罗飨笑得极为自信,话语又猖狂。他转头,看着他诺,放松身体,往后仰去。 他的目光,宛若天上的明月,静静地落在他诺的脸上,每一寸都像是一次温柔的亲吻。 他诺忽然就不紧张了。 因为他已经拥有,所以他什么也不怕。 “我许的愿是,”他诺这样说道,“这个交配季,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让你永远都开开心心。” 罗飨睁大眼睛。 “你,你答应了是吗?”他诺自说自话着,根本不敢抬头看罗飨的脸色。 罗飨犹自震惊着。 “你要是不反对,那,那,那我就说第二个心愿了。”他诺磕磕巴巴地呢喃道,“你帮我实现吧。” 他说罢,倾身,带着一股近乎决绝的果断,在罗飨的嘴角,毫不犹豫地烙下一枚滚烫的吻。 云停住了月,风吹开了云。此时明月三百里,夏秋之交渺渺夜。 此生再无他刻,如此刻。 心跳得狂乱。 他诺亲完,罗飨还没来得及怎么的,他自己先害羞起来,再也绷不住情绪,耳朵尖儿红得不行。他勉强维持住面上冷酷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抬腿离开,走的都是之字形路线。 独留罗飨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成仙多年,初吻就这么噗啾一声地没了,气得罗飨灵魂深处的毛毛都炸开。 可是……可是,当下除了亲回去,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是没办法呀,啧啧。 ※※※※※※※※※※※※※※※※※※※※ 亲上啦! 我怕新年的炮竹声太响……后面的词儿我忘啦,总之,就是大家新年好,祝大家身体健康,see u 明年。 第132章 他是谁 那位名叫“芳心纵火獭”的博主,好不容易停歇了两天,又上网来虐狗了,虐的角度还那么刁钻,虐的画风还如此清奇,真是毫无人道主义精神,有违社会主义价值观。 吃瓜群众们一边腹诽一边自虐地打开新微博内容。 ——你们谈过恋爱吗?我猜你们没有谈过。我大哥说过,现在的年轻一代人类能谈上对象的很少了。可是没关系,你们没有对象,可是我有呀!我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好的!嗨呀,一想到你们就此失去这样可爱的我,又永远无法拥有那样好看的小老板,我就为你们感到痛心。不过大家也不要太伤心,伤心当不了饭吃。如果你感到伤心,就多吃饭。我个獭比较推荐海胆哦。点击链接:海胆的十大功效。 吃瓜群众们愤怒地在评论区疯狂输出,各类评论窜得飞快。 ——你什么意思?我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废物单身狗,我警告你,赶紧和我道歉,不然我就要闹了。 ——以前我不能选,现在我只想做只平凡的单身狗。 ——阿弥陀佛,劝你善良,无量天尊,和谐兴邦。 ——博主是不是家里开店卖海胆的,新季要冲销量了吧?有本事你把购物链接放一下啊?单纯魔法攻击我们的自尊心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攻击我们的钱包啊? ——就是就是,你以为我买不起海胆吗?我X某人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诶,没错,我确实吃不起! ——海胆不海胆的无所谓,在下吃狗粮吃得美滋滋,甚至还想再要一份麻辣味的。 ——+10086,希望博主多说点,展开说亿点细节,我5G的大户不上2G的破车,丢不起那人,咱不缺这点流量。 ——我懂了,海胆=黄色内胆=黄色XXX,这分明就是博主在顶风作案搞黄色啊。 ——那我就要说了,gkd! ——别问,问就是我可以!!! 虽然评论里虎狼之词浪得飞起,但好心情的他诺并不多加理会,继续在网上自说自话。 ——喜欢的人的嘴唇亲起来又甜又软。我的灵魂好像被煮在鸳鸯锅里,一半惬意得不行,一半又水深火热。我想让他把我捞起来,他却只看着我笑。 鸳鸯锅还是上次林洲先生带着小海獭出席人类聚会时,出现在饭桌上的菜品。红红火火,冒着热腾腾水汽的大火锅,让小海獭很是稀奇了好一会儿,兴冲冲地将每一种口味都尝试了一遍,只觉得美味得不得了,天灵盖都要飞起。 因此,他对于这个鸳鸯锅的比喻很有信心,自豪地觉得自己果然是一只才华横溢的小海獭。 果不其然,小海獭的新微博又引发网友强烈的共鸣。 ——品出了一丝丝品如衣柜的甲醛味。 ——我是秦始皇,我从来没有吃过鸳鸯锅,转发抽奖十位网友,每人上供十块钱,让我尝尝。 ——我是鸳鸯锅,我在现场,我可以证明博主说的是真的。 ——我是火锅底料,我……我本来也想证明的,无奈眼睛被液体糊住了,视线过于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emmmmm楼上怎么带着一丝丝黄色,是不是我的眼镜该换了。 ——什么液体?什么糊住?什么看不清?让我康康!! ——哥哥不许!!!!!!! ——上面的朋友加了这么多感叹号,莫不是已经被刺激疯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的獭獭居然真的有哥哥粉。那我也不得不自曝了,我,本宫,是正宗的妈妈粉!发出妈妈的尖叫声:崽啊,日他!!!! ——咦,已经出现獭獭这种昵称了吗?那我宣布,博主的粉丝团正式更名为榻榻米。 ——臣附议。 ——俺也一样。 [芳心纵火獭]回复:不可以哦,他他米是我的弟弟。 ——喜迎博主回复! ——哈哈哈哈哈,弟弟名叫他他米,博主认真的吗?酷爱让我看看弟弟长什么样! 尽管小海獭在微博里狂傲得不行,一派过来獭指点江山的神气模样。但在现实中,他仍旧没回过味来,总觉得这一切来得极为不真实。 距离告白事件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事件,他诺的脸也红了整整一天,温度一直没能降下来,连早午晚饭都比平时少吃一条小鱼干,走路靠边边,看见小老板还会望天绕道。罗飨看破也不说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海獭折腾自己。 这一天,吃过晚饭,他诺拎了条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消食发呆。时至金秋,天气已经转凉,夜风袭来,舒服得很。 罗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诺身后,探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爆浆果汁软糖。他诺下意识含着糖球嚼了起来,一咬一嘴果香蜜糖。 “甜吗?”罗飨问道。 不待他诺回答,他附身,在他诺的嘴角舔了一口。 “嗯,果然还挺甜的。” 小西红柿獭喃喃呐呐,只觉得嘴都被甜麻了。 罗飨在他诺身旁坐下。两只并肩,安静看了一会儿夜空。天穹空荡荡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云朵,什么也没有。他们看得很认真,很投入。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诺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盯着一处飞叶,小声问道:“所以,我现在也是一只有对象的小海獭了,是吗?” “对,你是。”罗飨的声音响起来,在荡荡的夜色中,显得既空灵又厚实。 他诺偷偷抿嘴笑了笑,歪头去看小老板,道:“那我可以向我的对象提要求吗?”顿了顿,他又不太好意思地补充道,“很过分的那种。” 罗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多过分?”他这样问道,凝视着他诺。 他诺忍不住捧住脸,声音越发模糊,低声说道:“我晚上想和你一起睡……嗯,变成人形的那种……你要像以前那样抱着我睡的那种……” 之前,罗飨始终不太愿意抱他诺的人形,小海獭私心里也觉得那样太过分了。只是,现在他们已经是互为交配对象的关系了,难道不应该再亲密一点吗? 想到这里,他诺不由得勇敢起来,抬起头,直视小老板的眼睛,努力扮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罗飨伸手掩嘴,轻声咳了咳,尽力将嘴角扬起的笑意抹去。 “当然可以,”他点头道,“你其实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狂喜的小海獭激动不已。他拼命摇头,表示自己已然知足。 “做海獭不可以太贪心的,道理我都懂。” 凭借着小海獭匮乏的想象力和约等于零的恋爱经验,根本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加出格的要求。 罗飨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把搂过他诺,在他的卷毛上揉搓一通。 “与其说这些,你不如好好想想……”罗飨这样说道,低头在小海獭的头发丝里轻轻落下一吻,“我到底是什么。” 都处对象了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小海獭未免心大和糊涂得太过分了些。虽然罗飨满足于他诺对自己的全然信任,但也不愿意见他一直这样傻乎乎地盲目下去。 “所以,你真的不是人类吗?”他诺困惑地拧起眉头。 “不是。”罗飨摇摇头。 不知为何,小海獭从来没在小老板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精怪的特殊气息。他从未怀疑过小老板是非人类这个事实。当然,经提醒之后再回过头来反思,他诺确实能够从日常中的点点滴滴咂摸出一丝古怪的味道。深想起来,小老板这样厉害的人物,果然不太可能是一只普通人类。 但,问题是,小老板究竟为何物? 他诺顾不上害羞,伸手将小老板的脑袋扳过来,认真摩挲一番,又将头发丝儿一缕一缕地掰开来仔细瞧。 “你脑袋上没有开关,”他诺认真地下结论道,“所以你不是机器人。” …… “我不是。”罗飨肯定道,“继续。” 他诺继续苦恼。他懊恼之时,眉间会凸出一道小小的褶皱,看起来却有几分可爱。 “可是我也嗅不到你身上精怪的味道。”他诺这样说着,“我只觉得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香香的,特别好闻。” 罗飨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你该也不会是黄鼠狼吧。” …… “狐狸呢?” “小黄鸭呢?” “总不能是海胆吧,我超喜欢海胆的。” …… 小海獭口中已经上演出一场动物世界,罗飨依旧在否定地摇头。小海獭耍赖地滚进小老板地怀里,弄乱了一头卷毛。 罗飨终于大发慈悲,给出一条重要提示。 “想一想,你之前最喜欢什么动物?当时你哭着喊着也想养一只,觉得它又美丽又可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小动物。”罗飨循循善诱。 小海獭脑中一亮,答案呼之欲出。 “噢噢噢!”他怪叫道,“我明白啦!” 罗飨看着他笑,面带骄傲。 “原来你是狗狗呀——”小海獭兴奋地咧着嘴大笑,“我超喜欢狗狗的!柯基!柯基!柯基!” …… “下去。”罗飨冷声道。 小海獭咕咚一声滚下地。 看起来有对象后和之前单身时的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同嘛,同样都会被扔来扔去。小海獭爬起来,象征性地揉了揉屁股,心道,小老板不愧是一位坚持自我、始终如一的男人。 * [芳心纵火獭]我发现他不喜欢狗,唉,没想到这么快,我们的感情就出现分歧。我看别人家的狗狗都好可爱的,小小一只,毛绒绒胖嘟嘟,可以抱在怀里使劲揉,还可以给狗狗搓澡梳毛——毕竟我的搓澡技术那么好,不用多可惜。可是他不喜欢狗呢。我本来想表示一下我的失望,可是看到他的脸,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我在这里正式宣布,我已经不喜欢狗狗了,对不起!!![哭泣][哭泣] ——我懂,单身狗总是冇得姓名。 ——给狗搓澡是什么鬼爱好啦xswl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次看见有情感博主炫耀自己搓澡搓得好的……我居然也想试试博主的技术是肿么回事…… ——好看的人不喜欢狗,知道真相的单身狗流泪到天明。 ——流泪到明天。 ——流泪到明年。 …… ※※※※※※※※※※※※※※※※※※※※ 时间过得真快呀,相逢仿佛还在昨日,转眼间又过了一年,摁着小海獭的脑袋给各位拜年 第133章 他是猫! 自从罗飨向他诺发布“猜猜我是谁”的任务之后,小海獭遂展开对小老板一天二十五小时的盯梢,几乎把人都盯炸毛了。在这样严密的目光围追堵截战术下,小海獭依旧一无所获。 所以,小老板到底是只什么毛绒绒? 没错,小老板的真身绝对是一只毛绒绒,这是他诺思索了整整两天之后,得出的唯一有用信息。而推理过程也相当科学严谨:小海獭喜欢毛绒绒,小海獭喜欢小老板,因此小老板一定也是一只毛绒绒。 毫无疑问。 小海獭曾经向小老板阐述自己的这套科学推理理论,收到了对方沉默的肯定——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他由此信心大增。 第二条宝贵的线索来自小老板本人。罗飨号称,他的真身是极受小海獭喜欢的动物。 据此,他诺从库房里翻出一张全开的大纸,在上头手动罗列出各种他喜爱或是曾经喜爱的动物品种。他整整写了四个小时,小动物的种类名称密密麻麻爬满了半张纸。 狗狗(划去),松鼠(金花鼠),小狐狸,土拨鼠,海狸,鼯鼠,小熊猫,小猫熊,小熊,小刺猬(?),小兔子,雪貂,金丝猴,雪豹,猞猁,兔狲…… 除了大类,小海獭还细心地写上各种他的知识范围涵盖内的亚种和小类品种,以及他曾经遇见过的代表动物的名字。 如此种种,洋洋洒洒,不一而足。 小海獭想答案想得脑壳发疼,好不容易将他能想起来的曾经有过好感的毛绒绒们找出来,兴冲冲地跑去拿给小老板炫耀,让他在里头圈一个最终正确答案出来。 原本小海獭对自己的成就还是挺骄傲的,想想看呀,世界上哪里有海獭如他这般聪明,不过短短几天,就能找出这样多的参考答案选项来。 他紧紧盯着小老板的表情看,期待不已,两眼冒着傻乎乎的亮光。 只是没想到,罗飨接过写满答案的那张纸,不但没有表扬小海獭的努力,反而越看脸色越差。一目十行,扫到页尾时,小老板的脸上已经宛若浸染墨汁,黑不见底。 刷的一下,小老板将纸收起,力气之大,几乎将纸撕裂。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海獭,眼神里冒着熊熊烈火。 他诺一脸茫然,投去无辜的询问眼神。 “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对呀。”他诺点点头。这还只是毛绒绒的品种呢,更多的干扰选项他觉得没必要,都没往上写。 罗飨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是没看出来呀,你还挺博爱多情。” 他诺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谦虚道:“还好吧,一般一般,我也没有那么厉害的啦。” 他的目光正直且骄傲。 罗飨又气又好笑,心道,谁还表扬你了。 “骗子。”小老板无情控诉道。 说罢,他冷哼一声,将纸甩回给小海獭,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徒留在原地纳闷的他诺独自困恼。 我怎么就成骗子了?小海獭感到委屈。 难道这里头还没有正确答案?不可能呀!那小老板的真身未免太过冷门了吧? 他诺暗想,他是不是得改天去找殊途同龟爷爷借一本动物大全来逐一对照,不能浪费开卷考的合法作弊机会。 小老板单方面宣布要和他的新对象小海獭进行冷战。自认为男獭就应当对交配对象多多宠溺的小海獭自然只得顺着小老板。他明面配合,暗地里疯狂搜索着如何才能讨好生气的交配对象的方法。只可惜万能的网友们在这种关键时候居然掉链子,在评论区里头一通嗷嗷乱叫,能用的建议却一条也没有,这让小海獭备感失望。 哼,平时和我吵架的时候,嘴一个比一个利索,怎么说就是不闭嘴。到了要用他们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在网上冲浪的人类们真是坏透了。 就在他诺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意外迎来水獭大哥的新信件。 如无紧急或是特殊情况,小海獭和水獭大哥始终保持着固定的通信频率。距离他们上一次的信件往来不过短短十天左右的时间,还远远不到平日里通信的节点。他诺好奇地从松鸦处接过水獭大哥的信件,意料之外的,那是一沓相当厚实、极有分量的信,是一封远超出水獭大哥平日水准的超长信件。 粗一翻看,小海獭不禁皱起眉头。水獭大哥来信的内容竟然如此晦涩,这让小海獭顿觉困惑。为了配合小海獭那这里那里都不太通的人类语水平,贴心温柔的水獭大哥平日写信时一向都是能省则省,字句从简,用的都是日常朴素的大白话,小海獭一读就懂。 今日真是不同寻常呢,小海獭心道,说不准是大哥在用特殊的文字暗号,向他传达绝世危机、拯救苍生的重大秘密。 已经品阅过不少末世阴谋小说的小海獭脑洞大开,想到这,不由得振奋精神,果断找到一处明亮通风的绝佳座位,静心吐纳,正襟危坐,认真品读起来。 将信前前后后、仔仔细细通读了三遍,小海獭不得不承认,和他的脑洞不同,水獭大哥并没有私藏什么惊世机密,这真的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他略感失落。 在信中,水獭大哥含蓄地表示,他诺现在正处于獭生之中最为光辉灿烂的青春年纪,同样也是最为危险、最容易犯错的敏感时期。小海獭的前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獭生之中还有无数个关卡需要通关,在做任何一个重大决定之前,都应当谨慎谨慎再谨慎,无论是对待感情还是其他,草率总是獭家大忌。必要时,他希望小海獭务必要对他坦白和信任。作为一只合格的大哥,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帮助小海獭度过他的迷茫期的。 小海獭甩甩脑袋,迷迷糊糊地琢磨半天,最终确定他的大哥可能是走到了他自己獭生中的更年期,患得患失,充满焦虑。他顿时觉得水獭大哥很是可怜,打算在回信之中充分表达自己的关爱之情,并且随附几份成精补品。这些补品通常是为生育过后需要调节激素的雌性成精者准备的,送给大哥大概也算是对症下药。 此外,水獭大哥在信件末尾还真诚表示,既然他诺之前很喜欢猫咪,他可以为小海獭寻来可爱亲獭的猫咪幼崽。他诺若是能亲爪照顾和培养小猫幼崽,便可由此来发泄过剩的精力,从而帮助他度过因迟到的青春期而引发情感动荡的紧急时期。 小海獭自动忽略“过剩精力”和“情感动荡”等关键词,目光紧紧锁住小猫咪三个字。 这真是一个水壶浇灌在他脑袋上。 对呀,他怎么就忘了,是小猫咪呀! 小海獭内心涌起一阵狂喜。 天哪,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早该想到! 他怎么能没想到? 小老板的脸上,分明就刻着“小仙猫”三个大字。爱干净,脾气坏,口是心又非,但奇怪地就是让獭不能不爱。除了毛绒绒的小猫咪,他还能是什么呢? 诺诺呀诺诺,你真是一只笨海獭,难怪小老板总是嫌弃你呢。小海獭这样反省道,脸上却荡漾起甜蜜的笑意。 再也没有比小仙猫更好的答案了。 罗飨还呆在大梨树上独自生着闷气,忽地听见树底下传来的动静,是小海獭在呼哧呼哧地往上爬树。他的耳尖迅速抖了抖,却努力撇开目光,连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小海獭。 他诺小心翼翼地踩着脆弱的枝干,颤颤悠悠来到小老板身旁,不顾他的臭脸,挨着罗飨躺了下来,将腿叠在罗飨的双腿之上。 “下去。”罗飨冷声轻喝到。 “就不。”他诺一别头,不仅不挪动位置,甚至还得瑟地甩了甩脚尖儿。 罗飨强忍住额角突跳的青筋。 他诺愉快地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儿,尾音都带着颤悠悠的快乐。 “哦,对了。”他忽然停下哼唱,状似不经意地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塞进小老板怀里,“喏,给你,之前我把错误答案都筛选完了,这才是正确答案。” 说罢,他诺若无其事地挪开脑袋,装作毫不在意的坦荡模样,眼角余光却紧紧黏在小老板身上,试图捕捉到他脸上变换的每一寸表情。 罗飨怔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疑惑地摊开那张纸。 ——我最最喜欢的,当然只是你呀,笨! 小海獭恣意张扬的烂字铺满整张巨纸,又在那句嚣张的宣言后头描上一只圆头球球怪,有胡子,有尾巴,有尖牙,有利爪,还有一身炸开的毛团团。 罗飨凝神看了好一会儿,仰头,将纸张盖住脸,忽然轻声一笑。 “字写得丑死了。”这是小老板唯一的评价。 小海獭故意去逗他,黏糊糊地说道:“那你笑什么呀?我写什么了让你这样开心?你不说就把纸还给我吧,反正字写得丑。” 心情好得很的小老板自然不会去理会小海獭这般幼稚的逗弄。 小海獭贴在罗飨的胸口,也跟着微微的颤动节奏傻乎乎地笑了一会儿。乐着乐着,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他颇为在意的事情来,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你是一只小猫咪,那胖胖是什么呀?” 罗飨脸色一沉,不知为何竟然有几份羞耻之意。他左言他顾,并没有直接回答小海獭的问题,敷衍地用一个狠狠的亲吻,将这个话题略过。 ※※※※※※※※※※※※※※※※※※※※ 小海獭:这题太难了,真是万万没想到,答案竟然是它! 水獭大哥:被迫助攻,痛击友军 第134章 罗胖胖其胖其事 罗胖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那一抹贼溜溜的视线,若有似无,每每碰上,既露骨又带着几份欲盖弥彰的虚伪,简直令胖无法忽视。 罗胖胖拧起那对并不存在的眉头,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它原地转了一圈,化作一团白色粉蝶,翩然沒入梨花丛中,瞬间消失无踪。 蹲守在角落里的小海獭亲眼见证这神奇的一幕,吓得四脚翻天,挣扎着爬起身,甩着尾巴跑回屋内,拉着小老板告状道:“胖胖变成蝴蝶飞走啦!” 罗飨一听便知发生何事。他叹气道:“你别老去招惹胖胖,它不喜欢和别人相处。” “连我也不喜欢吗?”他诺眨巴着一双亮黑的圆眼睛。 罗飨直直地看着他,无情地肯定道:“对,你也一样。” 他诺捧住心口,作苦痛状,哀伤道:“我感觉我的獭格收到侮辱,我现在好难过,需要亲亲、抱抱和举高高。” 罗飨顺手给了他一记后脑勺爱的痛击。小海獭顺势应声而倒,躺状惨烈。 吃过午饭,小海獭从大罗杂货铺的仓库里又扒拉出一项有趣的物事——小喇叭。他感叹道,小老板的仓库里真是快宝地呀,有许多这样好玩的宝贝。他来到梨树下,举着喇叭隔空朝着罗胖胖喊话。 “胖胖,你快下来吧,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啦,你躲起来也没有用!” 他诺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梨树纹丝不动,罗胖胖依旧毫无影踪。他转了转眼珠子,心生一计,连忙改变策略。 “你快出来吧,你的麻雀在我的爪上,我给你三秒……” 他诺学着电影里的人物那样气势磅礴地喊道。还没等他正式进入倒计时,一颗毛绒绒的灰脑袋正从梨花团里冒出来,眨着两颗黑豆豆眼无辜地看着他。 正是罗胖胖领养的那只小麻雀。 眼见计谋不攻自破,他诺也不尴尬。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又在树底下喊了几声海獭招安政策,最终确定罗胖胖真的是不打算理会他之后,他诺这才收起喇叭,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胖胖伤了我的心。”小海獭将脑袋埋进罗飨的怀里。 “和我装可怜没有用。”身经百战的小老板一眼识破,不为所动。 小海獭继续往他怀里拱,一边扭动一边瓮声瓮气地抱怨道:“我可以原谅胖胖,可是一想到,我居然都还没见过你的真身,我的心就更痛了,想原谅都原谅不起来,我真是一只可怜的小海獭。” 罗飨不说话。 小海獭又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小猫咪又乖又黏又可爱,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我也有,我也想要,我超级想要的……” 罗飨察觉到掌心里湿哒哒的一片,问道:“你哭了吗?” “没……”小海獭刚想摇头,忽然反应过来,慌不迭地嚷嚷着,“对,我哭了,哭得很大声,眼泪哗哗流。” 罗飨将手上沾染的水渍悉数抹在小海獭后背的毛毛上,反复揉搓之后,嫌弃道:“这是你的口水吧,脏死了,快下去。” 小海獭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拿爪子抹抹嘴,肚皮一挺,整只獭滚进小老板的怀里,撕都撕不下来。 因为诉求没有得到满足,小海獭正式宣布要绝食抗议,罗飨对此并不做理会,只平静道:“今晚想吃什么,你可以点餐。” 只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便轻松击溃小海獭的防线。他捧着小老板的手机,艰难地用自己的肉爪子扒拉屏幕半天,目光锁定在红彤彤的那一页。 阿根廷红虾,每一只都有成年人类的巴掌大,看起来实在太过诱獭。 小海獭也不说自己想吃,只是指着屏幕上的大虾,用力眼下口水,装作云淡风轻地和小老板探讨着:“你说,这虾长得这么妖娆,平时会不会自己脱衣服呀?” 罗飨了然,今天的小海獭长了一颗想吃大虾的胃。 从下单到熟透,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小海獭趴在厨房的门框上偷看了半天,直到罗飨从灶台边端出一大盘红虾,他蹦蹦跳跳地跟在小老板身后,嘴里嘀咕着,吃大虾,吃大虾,小海獭要吃大虾虾。 罗飨灵巧地帮小海獭收拾好一只红虾,去壳去头,沾好蘸料,服务周到地送到小海獭嘴边,彻底帮助他实现了关于虾会自己脱衣服的梦想。只不过,小海獭享受完几只罗飨特供的脱衣虾后,嫌对方剥虾的速度太慢,到后来还是忍不住自己动起爪来。 小海獭的战略性绝食计划最终在阿根廷红虾的攻击下宣告惜败。他凭借一己之力,徒爪扒完三十多只大虾,可谓虽败犹荣。 吃饱喝足,小海獭打着虾味的饱嗝,拖着荧光绿大脚盆去院子里搓澡。 秋日的傍晚,残阳将落不落,温度暖得刚刚好,一个适宜泡澡的好天气。 小海獭搓得很是尽兴,头顶的毛毛都被揉开了,看起来像满头刺。 “还是有交配对象好呀。”搓澡老汉獭在额头上顶着一小块折叠后的白毛巾,享受着温度正好的加盐洗澡水,长吁一口,如是感慨道,“没交成对象之前,吃饭只有猫粮和小鱼干。变成对象之后,伙食立马就上来了,说大虾就是大虾,说剥壳就能剥壳,说……” 他话还没说完,忽地瞥见墙头上窜出一道雪白的影子。 小海獭被吓了好大一跳,四脚朝天扑腾着,差点滑落盆底。水花飞溅,院子里响起唰唰的落木声。 小海獭稳住心神,用两只前爪扒住洗澡盆的边缘,藏好鼻子和嘴,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往墙头上瞧。 …… 啊,有对象真好,说有猫,就能有猫。 …… 小海獭整只獭都傻了,除了眼前那只漂亮到不可思议道长毛大白猫,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 那只小仙猫身披白雪,脚踩断云,眼胜琉璃,卧着时好似绿茵滞雪,行走时宛若锦幔飞霜。清风过,长毛翻飞,渺渺依依,万红紫顿失颜色。 这么会有如此美貌的小仙猫呢?小海獭痴愣地想道,每一寸每一缕,都长成他梦中情猫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不妥当,哪里都美得刚刚好。 小海獭屏住呼吸,几乎要昏倒过去。 只见那小仙猫炯炯星眸染笑,似有嫌弃之色。 “快把你的毛毛擦干,一直傻泡着算什么事。”他赫然开口道。那声音、那语气,分明就是小海獭极为熟悉的口吻。 不是小老板又是哪只? 小海獭目瞪口呆,忽而被惊醒,匆匆忙忙翻身出盆,抖落一身水珠,抓起毛巾胡乱地将身上擦干。他一阵小跑来到墙根之下,忐忑地搓了搓掌心,又整理了一把头毛,终于规规矩矩站好,仰头和小老板打招呼。 “你真是好看呀!”小海獭歪着头,欣然说道,满眼都是星光。 那是当然。 罗小仙猫略一仰头,露出恰到好处的骄矜之色,看得小海獭心里发痒,目光愈发炙热。 在小海獭卑微谄媚的万般恳求之下,小老板终于矜持地点点头,同意跳下墙来,让小海獭摸一摸他那无比顺滑的被毛。 “先说好,只准你的爪子摸一下。”小老板警惕地盯着小海獭。 小海獭痴憨憨地笑着,用力点头。“就一下,我保证不耍流氓。” 他保证得信誓旦旦,一脸诚恳拳拳。只可惜,小海獭的信誉在小老板那儿早已跌落触底,毫无可信度。他用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眸上下来回地打量着小海獭,面露疑色,但最终还是点头,不紧不慢地跳下墙头,一把落至小海獭怀里。 小海獭张开双臂,满心雀跃地想要拥抱住这难得的幸福时刻。 然后…… 他没能抱住。 小海獭被小仙猫的重量瞬间砸进地里,咚的一声,整只獭软成一滩毛毛团。 咦?怎么回事? 小海獭怔愣着,奋力挣扎着想要支起身体……没,没支起来。 小老板倒是一脸淡然。他以一个极为优雅地落地姿势,踩上小海獭软噗噗的肚皮,四只爪子有节奏地往他蓬松柔软的毛发里踩了踩,这才施施然地起身离开。 重量消食,小海獭终于喘过气来,重新活了过来。 尽管他姿态狼狈,形容惨烈,但小海獭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伸爪,摸到他梦寐以求的小仙猫。 厚实到近乎华丽的超长被毛,如流水一般在指尖流淌,实在是太柔软了,就像在摸一团云朵。 小海獭的表情融化了,飘飘欲仙。 世界之上,再也没有什么动物比得上他的小仙猫,如此高贵,又如此可爱。 然后,小海獭发出一声惊呼。 “你怎么没有尾巴?”他诧异道,声音发颤,“你的尾巴呢?” 小老板瞬间醒神,冷声喝道:“把你的爪子挪开那个部位!” 说罢,他发力,动作迅疾似光,呼吸之间,已然抽身,远离开小海獭的触碰。他瞪着小海獭,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懊恼,说道:“不是让你只摸一下吗?” 小海獭垂着头,两只前爪交握在一处,歉然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迷恋你了,我忍不住。” 小老板闻言一愣,转而又冷哼一声,这一次语气好了不少。“我知道你心悦于我,但你就不能坚持忍耐片刻吗?” 小海獭继续捣头如蒜,说道:“确实是我的错。” 小老板抬起前爪,下意识地想要舔上一口,忽然想起来刚刚爪子踩在地面后已然脏了,顿时失去兴致。 就在这时,迟钝的小海獭终于通透了一会儿。他那不甚灵光的小脑瓜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合理的想法。 “所以,你就是阿强,对吗?”小海獭大声喊道。 “闭嘴,不许喊我这个名字,像什么样子。”小老板呵斥道。 小海獭却只听到来自小老板的亲口承认——他确实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只在意念之中见过的大家伙,他的神仙朋友,那只来去成谜的阿强。 小海獭鼻头一酸,嘴里大喊着阿强的名字,上前几步,一把扑住小老板,将脑袋埋进他柔软光环的毛毛里,使劲一吸,还用脸蛋来回蹭了蹭。 小老板瞬间黑了脸。他道:“你别想把鼻涕蹭到我的毛毛上。” “胡说,我才没有鼻涕。”小海獭倔强道,“我也没有口水!”说罢,他用力吸溜一口。 小仙猫的脸色更差了。 小海獭死死揽住小老板,又狂吸了好多下,终于冷静下来。 “你太坏了,之前都不告诉我,我还一直惦记着你,还给你留小鱼干吃,你都没有回来再看看我。”小海獭小声埋怨道。 小老板怒起一爪,挠了一把小海獭的毛脸,气呼呼地说道:“你好意思说我吗?是谁断定我是柯基蠢狗的?是谁转头就说养狗比养猫好?又是谁把猫排在最喜欢的动物名单里的最末尾?” 小海獭迅速撇开自己,矢口否认道:“肯定不是我呀。到底是谁呀,这么坏的,见异思迁,太可恶了!” 小老板哼的一声撇开头,不想理会他。 过了好一会儿,又听见小海獭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我明白了,所以,胖胖是你的尾巴吗?” 证据已经很明显了。小老板这样模样好看的小仙猫,怎么可能会没有尾巴呢?那必然会是一条毛绒绒、华丽雍容、长长粗粗的大尾巴呀。 被戳中心思的小老板顿时语塞,沉默良久,内心挣扎不已,到底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勉强承认下来。 “天哪!”小海獭惊呼道,“那为什么……” 他还没说完,就被小老板一通抢白,“我的尾巴自己想变成小白伞的,它自己给自己取名叫罗胖胖,它自己想养的小麻雀,它想怎样就怎样,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小海獭立正站好,毫不犹豫地显示自己的忠诚,“不愧是小老板的尾巴呢,胖胖真是聪明伶俐,能干又厉害,是天底下最最无敌的小尾巴。试问还有谁的尾巴能像你的尾巴那样特立独行呢?连胖胖这个名字听起来都很动听婉转,迷人优雅,简直不能太棒啦!我恨不得自己的尾巴也能叫胖胖!不对,全天下的毛尾巴们都应当取名叫胖胖。当然,哪怕有再多的胖胖,我们的胖胖依旧是最美最好的胖胖!” 他被自己说得激昂澎湃,忍不住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不知何时,在梨花丛中,探出一抹白色的伞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小海獭的方向。 ※※※※※※※※※※※※※※※※※※※※ 小海獭: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罗胖胖:爱情来得太突然了 我知道你们都猜到了胖胖的身份,让我们都装作毫不知情的亚子,大声惊叹道,天呐,胖胖居然是尾巴呢,真是太神奇了 第135章 只有你 次日,小海獭给水獭大哥的一封回信: 亲爱的大哥, 你好呀!你的来信我已收到,我看得很认真的,也希望大哥一切都好。另外,请不用费心为我寻找猫咪幼崽,我郑重宣布,从现在开始,我也是有猫獭士了呢。而且哦,我养的小猫咪还有一条超级棒的尾巴,名叫胖胖,是不是特别可爱?当然,我只是和你说说,我不可以把我的小猫咪给你看哦。 哦哦对了,我还给你一并寄去几盒静心口服液,希望它们能帮助你成功度过这段特殊时期。我已经成长为一只值得依靠的弟弟了呀。 永远爱你的诺诺 * 知晓了小仙猫辛密的小海獭整天都乐呵呵的,走路都飘飘然,一派满足又骄傲的小模样,看得罗飨又好笑又羞恼,总想找点借口,借机戳小海獭肚皮上的毛毛来泄愤。感动于小老板无私分享秘密的举动,小海獭对近日愈发爱撒娇的举动也多有纵容。谁让他是一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海獭呢,交配对象如此娇气,他也只能宠着、纵容着。 “说起来,我也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小秘密吧。”小海獭将毛脸蛋从小老板的手中抢夺下来,连忙谄媚地请求交易,“怎么样呀,听起来是不是很心动呢,阿强?” “别叫这个名字。”闻言,罗飨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连忙喝止。 小海獭抱住他的一条胳膊,陶醉地蹭了蹭,好脾气地答应道:“好的,阿强,我不叫你阿强了。” 气得罗飨又想揪他的毛毛。 “不要生气嘛,关于全世界最可爱的一只小海獭的独家秘密,你还想不想听呢?”他诺连忙安抚道,顺着毛摸了摸罗飨的头,“想听的话,请热情地点点头。” 罗飨才不会理会他。 小海獭被拒绝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自说自话地接下去说道:“既然你这样好奇的话,那我就大大方方告诉你吧。其实我吧,一直都有个小秘密。” 小老板偷偷把耳朵竖起来。 “那就是——” 小海獭从肚皮的褶皱里掏出他的手机来,啪嗒一下点开屏幕。 他指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文件说道:“你看哦,我这里有一段极为珍贵的明星真人秀表演视频,都没有对外公布过,还没有人类看过呢,可珍贵可珍贵的。现在,我可以让你看一看。如果你看完也觉得很不错的话,我还可以发给你一份烤宝贝哦。” “拷贝,没有宝。”罗飨纠正道。 小海獭拜拜爪,说道:“没错的,别人的拷贝是没有宝,但我这个不一样呀,我的是宝贝。” 什么明星真人秀,罗飨心想,该不会是他那位幼教水平堪忧的大哥的私人视频吧。 罗飨冷着脸表示没有兴趣。 只可惜,小海獭不容他拒绝,果断地点开视频文件,将手机屏幕直接憝到小老板脸上。 一只戴着伊丽莎白圈跳肚皮舞的小海獭忽然出现在屏幕里,随着咚咚锵的音乐节奏,欢快地扭动着腰肢,手舞足蹈,脸上带着傻呵呵的露齿笑。 未曾公开过的明星真人秀表演等于小海獭自己拍摄的舞蹈私家视频。 “当当当当!据说是当下最最受欢迎的海獭的獭生首次真獭秀演出哦!别的人哭着求都求不来这个视频呢。” 罗飨顿了顿,接过手机认真看了起来。小海獭害羞地捂住脸颊,从指甲缝隙里头偷偷往外瞧罗飨的神色。 罗飨皱着眉,指着伊丽莎白圈问道:“你哪儿来的这东西?” “从你杂货铺的小仓库里找到的呀。”小海獭开心地说道,“我本来是想扮演一朵向阳花的,接过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围脖。后来我看到了这个大圈圈,戴在我的脖子上正正好呢,我真是幸运极了。” “下次不许戴这个。”罗飨的脸色看起来很严肃。 “为什么呀?多漂亮。”小海獭不解道。 小老板很难和一只小海獭解释猫咪对于伊丽莎白圈的厌恶之情。他只好简单粗暴地指出,“我不喜欢。” “哦,那好吧。”虽然小海獭不理解为何小老板并不喜欢这样可爱的圈圈,但是自认为是好对象的他自然不可能对心上猫做苛责的要求。只不过是不喜欢伊丽莎白圈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呀。 罗飨用小海獭的手机,将视频拷贝一份发送到他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将手机返还给小海獭,嫌弃道:“下次别给我看这样无聊的视频,傻不傻。” 小海獭冲他吐吐舌头,心里暗自腹诽这只口是心非的小老板。自从发现小老板的真身其实就是一只小仙猫之后,他越来越容易能从罗飨身上感受到猫咪特有的那种倔强和傲娇,这个发现既让小海獭无奈同时又很心动。 果然吧,他最喜欢的还是像阿强这般可爱的小猫咪。 “你以前也和人类一起生活过吗?”小海獭好奇地问道,脸上写着不甘心,“你可是我的第一只小猫咪哦,哦,虽然你也不太小,但是我可喜欢你了。不过,如果你以前也曾经被别的谁养过的话……” 罗飨闻言挑眉,幽幽道:“你要怎样?” 小海獭叹气,皱着眉头,说道:“那我就得很努力很努力,要坚持做到一只负责任的海獭,成为养你的生物里头,最有魅力、最可爱、最让你舍不得的一只。这样,我和你一起创造的美好的回忆,就会覆盖掉你以前的那些,你就不会再去想念从前啦。你和我在一起很开心,然后会想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不管以前的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从现在开始,我只会允许你做一只开心的猫咪。” 罗飨倒是没料到小海獭竟然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在原地,久久无言。 小海獭抬头看着他,一对眸子里满是真诚和直率。 “当然,你也不要感到有压力。”他这样安慰着罗飨,用爪子胡乱地拍打着他的胳膊,“我不会要求你忘记过去的,哪怕你过去也曾有过很喜欢的人类。说起来,你这样优秀又好看,本来就应当有许多故事才对,许多我都不知道的故事。不过,我是一只又体贴又大度的海獭,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那什么在怀。我只希望你快乐,不想你过得辛苦。我想做你的开心果,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能坦坦荡荡说出这样的话来,确实不失为一只大度坦率的小海獭。罗飨忍不住笑了笑,捧起他的脸蛋,轻柔地吻了上去。 “哎呀!”小海獭一边嚷着,一边娇羞地挡住脸,“你怎么突然就亲,亲过来呀。这样多不好,多不纯洁?我都没有准备好。好害羞呀。” 罗飨笑了笑,正色说道:“没有别人。” “什么?”小海獭不解地看着他。 “没有别人,只有你。”罗飨这样回答着,想了想,似乎下定决心,又补充道,“如果你想,我以后会告诉你,我以前的生活。” 小海獭愣住了,他没想到,神秘而傲娇的小老板居然也能如此坦诚。 “我可真喜欢你呀。”满心欢喜的小海獭用力抱住小老板,脸上都是收不住的笑容,“现在你在我心里的可爱值已经达到百万了,真是多到不能再多了。” 罗飨没说话,脸上的表情确实愉悦的。他舒展眉眼,斜乜着小海獭,不动声色地示意对方再多说一点。 他诺受到鼓舞,于是更加卖力地掰手指细数起来。小老板的笑容能加分,将怒不怒的愠色也很迷獭,甚至于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的洒脱也是强有力的加分项。 小海獭数来又数去,最终只能放弃,比划出一道一獭高的大圈圈,总结道:“总而言之,你就是这样地好,如此地可爱。” 罗飨明艳一笑。 他的笑容还未落下,又听得小海獭转头嘀咕道:“要是你能够安上尾巴就更好了,那样你的可爱值就是千万、万万、亿万了,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小老板的笑脸立刻黑了。“你果然是只肤浅的蠢海獭。” 他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小海獭心惊,下意识捂住嘴,暗自反省,我怎么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不要不要,秃尾巴也很好看的,没有什么比小仙猫自身更好看。哪怕是毛茸茸的长尾巴……啊,毛尾巴真好呀,我多想见见小老板的毛尾巴,真想抱在怀里使劲撸!使劲撸! 当夜,凉风卷着大地,哄得所有生灵呼呼大睡。一只浑身雪白的长毛大猫,甩着鸡毛掸子一般的大尾巴,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来到小海獭的床前。他的尾巴尖儿上圈着一朵粉色的小花,将它轻轻摆在枕头边,花香飘入小海獭甜蜜的梦想之中,伴他长夜好梦。 第136章 养家糊口獭 水獭大哥给小海獭发来的另一封家书: 可爱的亲爱的诺诺, 谢谢你给我寄来的静心口服液,我很喜欢。庆祝你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小猫咪,如果可以,我也很愿意看到你和小猫咪的合照,我想那一定会非常可爱。 随附我帮你购买了一部分猫咪用品,希望你的小宠物会喜欢。以及,我送给你的一本新书:《警钟长鸣之早恋毁一生》。这本书我已经通读完毕,觉得写得非常好,很适合作为你现阶段的獭生指导书籍。我希望你能抽空看完,并写信告诉我你的感想。 又及,我已经写信交代过你二哥,如你在毛春城里遇到任何难事,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并及时告知我和你二哥,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也是你坚实的后盾。 对了,你的小猫咪叫什么名字? 补充:忙完这个季节,我希望能抽空休个假期。到时候我会回毛春,期待与你见面。 很爱你但依旧很担心你的 水獭大哥 * 小海獭一觉醒来,发现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某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最明显的一点便是,猫尾巴罗胖胖居然开始对小海獭正眼相看了。 才吃过早饭,罗胖胖便拎来它的养子小麻雀,主动摆到小海獭面前,甚至将小麻雀搁在小海獭的爪子底下,各种暗示他可以抚摸那只小麻雀——这可是他诺以前从未享受过的福利。 小海獭受宠若惊地下爪摸了一把小麻雀的脑袋,不敢用力,爪心几乎只是在麻雀的羽冠上轻轻拍了拍。 小麻雀倒是一点都不认生,活泼地往上蹦跳着,歪着脑袋在小海獭的肉爪子上蹭了蹭。 小海獭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他飞奔着跑去找小老板分享喜悦,一边赞叹一边疑惑道:“胖胖会什么要领养一只小麻雀呀?胖胖真是一只有理想、有抱负、又很有爱心的尾巴呀。” 罗飨脸色微变,清了清喉咙,不太自然地纠正道:“不是领养。” 小海獭歪头不解。 “只是储备粮而已。”罗飨狠下心肠,将真相刨开。他紧紧盯着小海獭,想第一时间辨认出他脸上的失望之色,好及时送去安慰。 没想到,小海獭只是“哦”了一声,似乎有些诧异,却没有过多复杂的想法。他愣在原地,想了想,忽然自己笑了出来,说道:“胖胖真是一只不走寻常路的尾巴呀,我想它这么聪明,一定是因为它的主人风华绝代吧。” 说罢,他笑眯眯地看向小老板。 罗飨一怔,转而笑了起来,心道,行吧,还懂得风华绝代,也算是件进步。他伸手,搓了搓小海獭的脑袋。 小海獭连忙怪叫着捂住自己的脑袋。“今天早上我特地舔出来的中分头型,很帅气的,不要给我弄乱了。”他小声抱怨道。 小海獭的原形是很难看出发型来的,反正罗飨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所谓的“中分獭”和他平日的造型有何不同。 罗飨动动手指,随意扒拉了几下小海獭头顶的毛毛,敷衍道:“中分不够帅气,不适合你这样青春年少的海獭。给你重新弄了个三七分。现在好看。” 小海獭欣喜地捂住脑袋,确认道:“真的好看吗?” “好看。”罗飨面不改色地点头。 小海獭于是开心起来。 顶着一头帅气的三七分头型的小海獭充满自信。他原本就想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毛春城里找成精协会会长麻辣烫先生,但考虑到人类市容市貌的规范,他这般以光秃秃的原形行走人间极为不妥当,只好忍痛重新化作人形,换了一套清爽的秋装。 罗飨奇道:“怎么忽然要去找那条巴哥?” 他诺一边埋头往自己的背包里塞小零食,一边回道:“林绛又催促我看账本了,我才看了几行就开始头疼。他就和我说,如果我干不了细活儿,就得多外出跑动跑动,争取开拓新市场。成精协会本来就是我的战略合作伙伴目标之一。之前好不容易认识了会长,我觉得我可以去问一问。” 罗飨闻言,莫名有些不高兴。他说道:“你有了大罗杂货铺难道还不够吗?毛春城里哪里还有值得你努力的合作对象。” 他诺用他那不甚灵光的小脑瓜转动一圈,了然笑了起来,扑到罗飨怀里,黏糊糊地安慰道:“有你我当然满足啦,我可太满足啦!” 罗飨拿手指抵住他凑过来的脑袋。 他诺皱着眉,转而又道:“可是林绛不满足呢,要求我作为神仙外卖的老板,一定要以身作则,身先什么脚的……” “身先士卒。” “对对对,是这个脚。总而言之,就是我作为他的雇主,一定要做出努力,认真工作,这样才能不让买卖倒闭,才能让林绛和其他兔兔员工安心干活。我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林绛说的很有道理。”说到这,他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来,小声地补充道,“而且哦,我已经是一只成家了的海獭,应当在事业上有所突破,这样才可以养家糊口,才能让我的老板娘开心嘛。” 说毕,他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又忍不住悄悄偷看罗飨,目光烁烁。 罗飨所有要说的话都被堵上,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整理好表情,一本正经地教训道:“林绛也不是一只靠谱的。你做事得有自己的节奏,不要老是人云亦云,听风便是雨。林绛再也主意,也是你的下属,不应当是你听从他的命令,而是他应该遵循你的指挥。明白了?” “所以,你答应了是吗?”他诺狂喜不已,“你就是我们神仙外卖的老板娘啦!” 罗飨怔愣之后,这才反应过来他踩到小海獭话里头故意埋下的坑了。他顿时不悦,眉头皱得紧紧的,一挥手,小海獭遭受到一记痛击。 “我明白了我明白,我一定会有主见的!”他诺哇哇乱叫着。 罗飨缓下脸色,又道:“你以大罗杂货铺的主人身份去谈,那条狗难道还敢拒绝你?” 小老板说这话时的神情实在太过霸气,小海獭一时之间都看呆了。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已经烫得发红。 “那,那我去了哦。”小海獭连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道。 罗飨点点头,嘱咐罗胖胖陪着他诺一同进城。 还是生平头一次,罗胖胖主动跳进小海獭的手中,听话地装作一柄平淡无奇的小白伞,护送着他诺一道出门。 他诺心中甜蜜不已,对身后的人和家充满眷恋。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带着罗胖胖踏上前往毛春成精协会的旅途。 罗胖胖变作的小白伞斜挂在他身后,紧紧贴着他的背,像是一道联系着他诺和罗飨无形之光,烫得令他心中发疼。 如同之前很多次的进城之旅那般,小海獭内心满是忐忑,既有出游带来的兴奋,也有因未知而产生的不安。但没有任何一次,像此刻一般,令他心头升腾起一股定要早日归来的坚定和勇气。 水獭大哥说的果然没错,当一只獭信中有了眷恋之后,他会变得更加脆弱,同时也会变得更加坚强。 * 某日,小海獭给水獭大哥的回信如下: 亲爱的哥哥, 你好。抚摸你担心的小心脏。希望我们很快就能相见,我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和你说呢,我实在是太想念你啦。 我的小猫咪名叫阿强,好听吧,是不是一个超级可爱的名字呢?我的小猫咪可漂亮了,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小猫咪,没有之一。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拍照,希望你不会介意。 另外,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猫咪和猫咪的尾巴其实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个体哦,想不到吧,超级神奇的。 无论如何都很思念你的, 诺诺 ※※※※※※※※※※※※※※※※※※※※ 居然有人类朋友们没有发现攻受属性,提示一下,虽然小海獭致力于让小老板做他的老板娘,不过他诺是受呀(震惊吗! 第137章 麻辣烫先生 直到和罗胖胖一同来到成精协会的大门口,他诺脸颊上的温度都没能下去。一路上也不知引来多少好奇的目光。最终,他诺顶着一张大红脸,左右横跳着走完禁制术,成功进入毛春日报大厦的里空间。 成精协会内部一如既往地热闹。于他诺上次到访时有所不同,协会偌大的会客厅里摆满了空置的纸箱和已经整理妥当的打包箱。不少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挤得他诺一双腿不知何处安放。 他诺不安地随着往来精怪的流动而腾挪位置。他四下张望,想要找到之前几次接待过他的前台小姑娘。没想到前台没找着,却是成精协会会长麻辣烫先生亲自迎出来见他。 他诺正想热情地朝对方打个招呼,没想到麻辣烫先生显然并不愿意费心接待这位意外访客,一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阻拦。 “未成精的红绿灯一律不允许入会。”他这样说道,脸上的褶皱挤做一团。 他诺起先没听懂,还傻愣愣地辩解道他已经成精,等着对方解释。后来,他自己慢慢地回过味来,这才意识到原来麻辣烫先生是在嘲笑他的大红脸,顿时有些不高兴,怒了努嘴,说道:“之前你明明答应过罗飨,我们可以随时来成精协会探望你的。” 闻言,麻辣烫先生脸上的横肉一抖,心下愤愤道,我那叫答应吗?我那叫虚与委蛇,临危不惧,随机应变,胆大心细。再说了,我答应的可是那位大人,谁带着你了?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反驳理由来,倏的一下,罗胖胖横空亮相,直接挡在他诺身前,闪耀着金属光泽地伞尖直直指向麻辣烫先生,寒光凛凛,吓得他一激灵抖擞起来,拒绝和讽刺的话堵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口。 “哦,感谢您的提醒,我果然想起来了。”麻辣烫先生口是心非地说道,脸上挂上虚情假意的营业微笑,“您是罗大人的至交和代表,自然也会是我们协会的贵客。” 他诺也不介意,直接顺杆往上爬,摆手大方地说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们这样很忙的大人物,总是记忆力不好,平时也很不注意身体和睡眠健康,忙中出错,我可以理解。不用特别招待我啦,就我们两只进贵宾室谈一谈就好。” 麻辣烫先生嘴角的赘肉颤了颤,心道,都要进贵宾室了,还说不是特别招待呢。他一边为即将要被填入小海獭那无底洞一般的肚子里的瓜果甜食感到肉疼,一边作彬彬有礼状将人迎入贵宾室。 令麻辣烫先生倍感欣慰的是,此次自认为是为正事而来的小海獭并没有对果盘表现出太大的热情,而是很有分寸地只吃了一粒蜜桔,就擦好手,一副准备要和会长先生来一场促膝长谈的架势。 麻辣烫先生连忙也正襟危坐,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他已经基本能够确认,那位猫大人是不可能会对狗派统领的成精协会有太多的耐心和支持,对他嘱咐的事,一定得小心经营、漂亮地推卸才是正道。 小海獭的笑容愈是真诚友善,麻辣烫先生的心跌落得愈是惨烈。这只猫宠带来的必定是一件对狗派而言有害无益的大麻烦。光是想一想其中可能涉及到的种种糟心事,麻辣烫先生年轻的脸上就写满了皱纹。 果不其然,小海獭一开口,就是不容拒绝的祈使句。“你把这个签了吧。”他这样说道,从背包里掏出一沓纸张来。 “请问,这是何物?”麻辣烫先生谨慎地询问道,目光紧紧锁在推到眼前的那沓纸上。 他诺粲然一笑,安慰道:“这是合同呀。你不要太紧张嘛。合同是我们公司最能干的员工林绛草拟的,可以说内容绝对是合法的,提议也绝对是符合我们当下社会价值观的……呃,你稍等一下,我看一眼我的小抄。” 麻辣烫先生心里正诧异着,心道这只猫宠今日怎么如此能言善道,一点也不似之前那般木讷愚蠢,怕不是扮猪吃老虎,心有毒计。不等他想完,却不料他诺侃侃而谈的形势忽然急转直下,他就这样不要脸地堂而皇之地掏出小抄来,气得麻辣烫先生一个倒仰。 他诺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埋头迅速翻找着林绛写给他的关于谈判技巧和内容的小抄。好不容易找到他刚刚忘词的那个部分,麻辣烫先生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 小海獭鼓起勇气,顶着来自麻辣烫先生灼烧的目光的巨大压力,继续毫无感情地往下念道:“总而言之,我们提出的双方合作合同,基石是互惠互利的,方式是科学可行的,前景是光明共赢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最终给出一个让我们相对满意的答复……嗯,这最后一句,林绛本来说的是‘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个獭感觉是有点太生硬了,听起来很想是威胁呢,可能是他写得着急没来得及细看。所以我自己稍微改了一下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种心动的感觉?” 他诺期待地看着麻辣烫先生。 麻辣烫先生急促喘着气,心想,心动的感觉没有,心绞痛的感觉倒是有一箩筐。这群无耻猫徒,明显就是看破他和他所领导的成精协会班底目前面对囿司大人时的弱势,趁机想要敲竹杠,无赖!混球!大猫蛋! 那些肮脏的、他从来都不屑宣之于口的粗鄙之语在麻辣烫先生的脑袋瓜里来回大字滚动播放。他憋着一口浑浊之气,几番调整,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气,勉强换上一副儒雅理智的做派,扯出一个将哭不哭的笑容来,说道:“听起来,阁下的建议确实很有吸引力。请将草拟合同留存备份于我处,我会组织犬力开会探讨此事,并尽快给出结论。如有定论,我会第一个通知阁下。” 他诺疑惑地看着麻辣烫先生。此时的会长先生明明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笑脸,不知为何,他却从对方的语气之中咂摸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 小海獭甩了甩脑袋,认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他大手一挥,非常厚道地表示麻辣烫先生可以将合同草本拿回去,尽情研究、反复研究。 “如果还有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他诺正要做出承诺,转念一想,意识到单凭他个獭的能力,是很难说服成精协会,保证神仙外卖的利益最大化的,于是,他改口说道,“随时联系我的经理林绛,我一会儿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哦。” 麻辣烫先生板着脸,沉默地点点头。 他诺开心地留下合同副本,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好奇地问道:“对了,我看今天协会里好热闹呀,你们这是打算要搬家了吗?” 之前就听说人类的日报大厦是老建筑,年久失修,已经逐渐无法满足当代成精协会日益增长的功能需求,协会内部早有商议,打算筹足经费之后,择日换址。此前最受认可的协会新址便是即将成立的毛春森林公园附近。这样一来,可以更好地承担起连接毛春原始森林内的成精居民和毛春城内的人类社会两端的桥梁作用。 他诺虽然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但他曾听林洲先生提起过,毛春森林动物园动工最迟也得到今年年底,且没个一年半载是无法成型的。成精协会这个时候就兴冲冲地开始收拾包袱行李,会不会有些过于积极了? 想到这,小海獭不由得赞叹道:“你们的执行力真是好高呀。” 没成想,麻辣烫先生听见小海獭的问题,脸色更加难看,大约是不想再度忍耐,脸上呈现出明显的怒意。 “您说笑了,当然是因为我们谨遵罗大人的指示,正在紧锣密鼓地为随时可能发生的大撤退做好准备。罗大人的指示非常详尽,具有极高的可行性和落地性。在其方针指示下,我们的准备工作已开展多日。领导有方而已,算不得是我方的执行力。”麻辣烫先生哂笑道。 他诺瞪圆了眼睛。他还从没听小老板说过,成精协会竟然面临着被迫大撤退的险要危机。他不禁担忧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希望一切都会好好的。” 麻辣烫先生闻言一怔,忽然意识到他的怒火完全是毫无理由的迁怒,眼前的这只小精怪,只是不相关的群众罢了。事实上,在囿司大人郑重警告之前,他早已从前辈口中探知,这几年乃是多事之秋,或早或晚,毛春有此一劫,避无可避。说不准,那位大人的到来反而是一次扭转乾坤、一转攻势的契机。 他甩甩脑袋,暗自告诫自己要稳重,要有担当。他已经是一岁的成熟犬了,不再是只有几个月的狗崽子,理当更有态度和韧度。毕竟,他才是此届成精协会的领头犬。 他诺还在担忧地说着什么,麻辣烫先生不再掩饰满脸疲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客气地将小海獭送走。 他诺带上罗胖胖,匆匆忙忙地冲回家,直接扑到小老板身上。罗飨伸手接住他,安抚性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怎么了?”罗飨柔声问道。 “我有点害怕了。”小海獭悄声说着。 罗飨轻声一笑,伸开手臂,将他诺揽在怀里,晃了晃,回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诺大声“嗯”了一句,眼里是全然的信任。 ※※※※※※※※※※※※※※※※※※※※ 没啥虐的地方,不要怕!剧情刷的一下就过去了 第138章 蓝色的大海 不知是否为小海獭的心理作用,在他造访成精协会之后的几日,心里时不时会发虚,总觉得即将有不好的大事发生。不仅如此,他还敏锐地察觉到毛春城内确实有一股阴邪之气在涌动,比平日里晃荡得还要明显。 不少精怪们暗自骚动,精心惶惶。甚至于有一日,在罗家小院的围墙之外,小海獭发现一只浑身黑魆魆糜软如果冻的怪家伙,虽然似有生命,却毫无神智,张牙舞爪地想要啃小海獭的屁股,最终被胖熊救獭的罗胖胖奋力一刺,当下化作黑烟,消散不见。 那场景不禁令小海獭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还是他初次见到小老板之时,在罗家小院的门口遇见的坏妖怪,不由得有些担忧。 然而,小老板对此的解释都是并无大事,让小海獭不要害怕。 罗飨在他诺面前向来都是表现出极为厉害的一面。在小海獭的心目中,罗飨本人就代表着全能,因此他的话对于他诺而言不啻于金科玉律。无论说的是什么,只要罗飨开口,小海獭就愿意去相信。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小老板也说的越来越少,解释的话语也越发简洁。小海獭隐隐约约感受到,小老板大约是出于某种隐秘的保护心态,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以免忧心。 小海獭很乖巧地在小老板面前藏下心事,却将内心的困恼和不安述诸于笔端,连续寄出两封家书给水獭大哥。然而忙碌的水獭大哥并不是每回都能及时回复。小海獭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只能将内心的想法暂时压下。 又一日,罗飨有事出门。近日事多,罗飨在家时日短,两只聚少离多,小海獭对此早已习惯。他诺一只獭闲在家中,想来无事,便想去城里帮水獭妈妈购买新厨具,顺便探访他的老朋友们。林洲先生之前和他诺提起,毛春刚刚成立一只新的犬类救助自愿队,能够有针对性地帮助流浪犬进行重归家庭的行为训练,从而使得毛春的流浪犬收养流程更加规范化。他诺对此很有兴趣,也认为最近颇为闹心的麻辣烫先生若是听到这样的利好消息,一定也会为犬族感到开心。 与林洲先生的会面很顺利,只可惜因为时机不妥,他诺在当天无法直接参观犬类救助自愿队所在的收容场。他诺也不气馁,同时也拥有着莫名的信心。自从上一次跟随谢为先教授参与到毛春森林探秘之旅后,小海獭对于人类的思考能力和行动力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和理解。在谋求共生同存这一点上,人类利益的终点想必和其他生灵是一致的。有些问题,可能已经很严重,当下也并未解决的办法,但只要他们始终坚持,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可能。 人类这样聪明,也从来不缺乏有义之士,他们应当给予人类更多一点的信任和信心。只要所有人都能专注于自身应有的责任,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尚存的种族,都有机会绵延得更久一些、再久一些。 告别林洲先生之后,他诺直接出发去毛春购物大厦。水獭妈妈原本有一口心爱的宝蓝色珐琅锅,那是水獭大哥正式出道、领取到第一笔酬劳后,给妈妈买的礼物。水獭妈妈一直很爱惜,平日里只用来炖煮海鲜。没成想,前几日,这口漂亮的珐琅锅被调皮的他他米一屁股坐裂。水獭妈妈生气得不行,在来信之中足足写满两页纸,控诉水獭弟弟的罪行。他诺打算给水獭妈妈买一口新锅,以安抚她崩溃的情绪,顺便拯救即将被妈妈打爆屁股的弟弟。 大厦里的锅具玲琅满目,各种品牌,各种功能。小海獭挑花了眼,最后在一位看起来面容和善语气真诚的人类导购员的建议下,买下一口亮红色的炖煮锅。这口锅的价格不菲,不过他诺最近刚从水獭大哥处得到一笔丰厚的零花钱,正是腰包鼓鼓之时。 豪气的小海獭当下直接刷卡结账,并请求导购员帮忙发送快递到罗家小院。罗家小院的地址被罗飨仔细记录在他的手机之中,取用方便。再之后,他只需让绿头野鸭快递回百叶林即可。 完成一件大事之后,他诺心情舒畅,决定在城里多转悠一会儿,再买一杯美味的奶茶,犒劳辛勤的自己。 意外地,他诺在毛春城闲逛之时,遇见许久不见的金雕大哥。交谈之后,他诺才发现金雕大哥结束个禽休假之后,并没有回归人类社会,反而选择在毛春城定居下来,现已成为成精协会内一名特殊执法的特勤队员。 “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好说的事情。”当他诺问起具体缘由时,金雕大哥这样回复道。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淡定,说出的话来却令小海獭倍感震惊,“毛春城内发现了几起极为罕见的成精者和普通动物同时被袭事件,我想你也许也有所耳闻。” 他诺茫然地摇摇头,他什么也没听说过。 金雕大哥了然地点点头,道了一声歉。小海獭的家里人想必将他保护得极好,他不应当这样冒冒失失地说出来,徒增他人烦恼。 他诺连连摇头,请求道:“能不能也带我去看看呀,我想看看。” 金雕大哥犹豫片刻,也就答应下来。于他看来,恐惧总是源于未知。在未能彻底解决真正的危机之前,所有毛春成精者,甚至于这片大陆上的所有成精者都应当对此有所了解,有所准备。他今天正好要去其中之一的事发地了解近况,可以顺带带上小海獭。 他诺化作原形,缩成一团,由金雕大哥叼着,一路高飞,直接来到毛春动物园。毛春森林动物园尚在筹建之中,故原有的动物园仍在正常运营。金雕大哥带着小海獭落地的地方,便是毛春动物园的西园内的老虎馆。 今天是周末,理当说来园内参观的游客数不会少。且和多数动物园一样,老虎馆一直是动物园中最受欢迎的展馆之一。然而今日的毛春动物园门口罗雀不说,老虎馆更是在大白天就闭馆。 金雕大哥带着小海獭来到老虎馆时,只见分馆内门窗紧闭,只在大门口贴着一张言辞简介的告示,通知游客道,因园内的老虎健康状况有异,特闭馆休整,重新开放日期不定,敬请游客谅解及多加留意后续信息云云。 小海獭盯着闭馆告示看了半天,觉得很是诧异。一般而言,动物园分馆内展示的主要动物多半是招牌物种,不会只有一两只。什么样的健康状况居然恶劣到分馆不得不做出闭馆决定这一步? 不过这样一来,老虎馆大开方便之门,倒是给小海獭和金雕大哥省下不少麻烦。金雕大哥带着小海獭,熟练地避开人类监控和眼线,来到展馆内的老虎笼舍外。 小海獭在沿途的展示面板上,看到老虎馆内老虎个体的信息介绍。老虎数量果然不少,算上今年刚刚诞生的两只小幼崽,馆内一共有九头老虎。最年长的那头是只雄兽,年纪九岁半。若是在野外,这个年龄已经算得上是高龄。但对于始终生活在动物园内的老虎,九岁还算得上是正当年。 小海獭盯着信息板上毛绒绒的虎崽子直流口水。不愧是猫科动物呀,老虎们长得真像大猫仔,而且是手感厚实的plus版本,那个馒头似的爪爪,那个饱满的屁屁,那条大长尾巴,一看就非常好摸。 他用力吸了吸口水,在心中默念,我永远喜欢小仙猫。 金雕大哥没有注意到小海獭脑内的小插曲,面色严肃地将小海獭带至位于最里头的兽舍。一路行去,小海獭诧异地发现,许多兽舍已然空了,看不出一丝曾有老虎生活过的痕迹。 在金雕大哥的示意下,小海獭这才注意到最里头的兽舍里卧着一头母兽。它身形瘦削,几乎只剩皮包骨,脊骨根根可见,呼吸细微到几不可闻。整头虎就宛如一张兽皮摊在地面。 尽管这头母兽还活着,但它的内里似乎已然被某种力量掏空,徒留外壳,而小海獭已经很难从它身上探知到生气。 他诺的心沉了下来。 “它怎么了?”小海獭这样问道。 金雕大哥摇摇头,示意小海獭暂时先不说话。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兽舍的铁栏杆,来到那头老虎身边,附身低吟着什么。 那头老虎的鼻息加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艰难地掀开眼帘,看向金雕大哥。 “幼崽不行了,也,幼崽被带走了。”它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是母兽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金雕大哥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原路返回,来到他诺身边,说道:“人类还在监控此处。凭借我之力,只能维系几分钟的屏障。我们先出去吧,我稍后和你解释。” 小海獭担忧地看了一眼母兽,埋头跟随金雕大哥出馆。 待到安全之处,金雕大哥和小海獭恢复人形。他们装作普通游客的模样,混迹在人群之中,边走边开始交谈起来。 “你可曾有什么特别的感受?”金雕大哥问道。 他诺想了想,坦诚回道:“这座动物园有些奇怪,明明拥有许多野生物种,理当会充满生机才是,我却没有感受到多少生气。就像刚刚的老虎馆,直到你提醒我,我才发现那头母兽的存在……我,我感觉很不好。” 金雕大哥点点头,肯定了他诺的感受。“之前我提到过的动物遇袭事件,集中发生在这座动物园内,而且主要出问题的都是猫科动物。其中,老虎最为明显。我们刚刚看的那头母兽,现在是园内仅存的一头成年兽。它的幼崽是今年诞生的两头虎崽中的一头,也是这里的人类成功实现老虎人工繁殖的首例。就在一周前,幼崽还能勉强留在它身边,现在却已被带离,说明情况又恶化,母兽已经无法继续照顾它的幼崽。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头母兽命不久矣,而它的幼崽能够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很小。” 他诺皱着眉头,认真听着,并没有插话。 “这头幼崽的父亲,就是园内年纪最大、也是人气最高的雄兽,就在上周,暴毙而亡,死因不明。动物园已经按下此事,秘不宣发,向来是还在调查内因,以及商讨对公众的公关策略。”金雕大哥看向他诺,目光炯炯,“在我们眼中,这些动物是遭受大量邪灵袭击,生气涣散而亡。但于人类看来,这却是一场原因不明的疫病,能在不同品种的动物之间相互传染,死亡率极高,危险性极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诺懵懂地摇摇头。 金雕大哥的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他叹气道:“若是人类最终将这种情况定义为动物传染病,甚至于他们会怀疑病毒是否会感染人类,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为了人类的至高利益,那这个动物园内的其他野生动物就很危险了,它们可能会被隔离,也可能被……扑杀。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引起人类社会的广泛关注,点燃恐慌舆论暴动,职能部门为了安抚公众情绪,必然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举措。其中就包括流浪动物及周边野畜大清洗。这种无差别的扑杀措施容易殃及池鱼,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最终迫使毛春森林中尚存一脉的物种们再次濒临灭绝。 由此,可能会引起一系列的灾难,乃至暴露我们成精者的生存机密。这种事情,以往在毛春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发生过。我们的先辈曾经耗损心血无数、历经多方磨难、甚至是付出了灭族的残酷代价,才最终保存薪火,带领我辈走出那段黑暗时光。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悲剧重演。我们要提前制衡这种破坏的力量。” 他诺闻言,震惊地瞪大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最后,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猫科动物呢?为什么是毛春呢?” 这个答案,金雕大哥无法给他。 但他诺意识到,有别人可以。 罗飨回到罗家小院之时,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和往常云淡风轻的他有所不同,今日的小老板竟然破天荒地带上几分狼狈和颓靡。他弯腰坐上小竹椅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闷哼。 他诺本来存着一肚子的问题,在见到如此虚弱的小老板之后,瞬间将所有念头抛诸脑后,一把抱住罗飨,满是担心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罗飨朝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海獭的脸颊。他的手心里都是冰凉的冷汗。 他诺顿觉心如刀割,不声不响地抱着罗飨,一动不动,那样用力,似乎是想将自己身上微弱的热度传递给他。 最终,是罗飨开口打破沉默。他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没想到,他诺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本来我想问的,现在不想了。” 罗飨挑眉,平静地看着他。 只见他诺从怀里摸出一张白色的卡片,抬起头,略显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我想给你一个礼物。” 罗飨接过那张卡片,却是一张小海獭自己裁剪、手工绘制的车票。他凝神细看。可以看出小海獭本獭的手工活儿技艺极烂,车票边缘被剪得坑坑洼洼,几乎不成直线。在车票的正面,是手工描绘的旅程信息,字同样写得极丑,宛若稚童。 出发地:毛春——目的地:蓝色大海 乘车人:罗飨、他诺 出发时间:未来的某一天 有效期:永远 卡片上并没有写太过详尽的内容,却让罗飨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他诺都不由得感到忐忑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我之前同你讲过,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回到蓝色的大海,亲眼见一见我的故乡,体验一把不用加盐的搓澡。”说到这,他抿嘴笑了笑,“现在,我的愿望依旧没有改变,但是现在,我梦中的场景里,每一处都有你了。这张车票是我给你的,永远都有效,我永远都会等你。总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一起去看蓝色的大海。你一定要答应我,你要准时上车,而且谁都不许中途偷偷跑下来的。” 罗飨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然后,他笑了起来,冬雪消融,春暖花开。 “当然,”他这样说着,“既然你这样恳求我,我可以考虑答应你。不过,你得给我订一等座位,睡起来舒服,另外,我喜欢靠窗的座位。” 他诺用力点头,眼睛忽闪忽闪,亮若星辰。 “另外……”罗飨又道。他沉吟着,半天没出声,最终才放弃一般地叹息道,“算了,告诉你其实也无妨,反正是我朋友的故事。” 小海獭唰的一下丢开悲情,精神地竖起耳朵。 罗飨一边整理着思绪和措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起来。他的语气平缓悠长,语速极慢。 “我有一位朋友,他……” “等一下!这题我知道!”小海獭出声打断,兴奋地举起爪子。作为已经在人类网络上浸染多日,堪称冲浪健将的小海獭听到这样的开头,情不自禁地就想探究一番宇宙的奥秘。 他严肃地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被猛地截断思路的罗飨顿时语塞,转头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小海獭承受住一击爱的爆头, ※※※※※※※※※※※※※※※※※※※※ 小海獭:我有一个梦想…… 小老板:我有一个朋友…… 我:我有一句废话……说起来关于动物疫情这个内容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按照原大纲写,当然本身就是童话文,不会有太多阴谋诡计华丽战斗。希望不会给当下的各位人类朋友们带来太大的负担。大家且轻松看,照顾好自己,我们有所失去,但终将会赢得生命 第139章 大妖怪 “总之,我有那么一位朋友,这个故事就是关于他的故事。”揍完獭后,罗飨的心情显然平复不少,继续慢悠悠地往下说道。 这位朋友成精极早,比建国前还要早上很多、很多、很多年,比小海獭所能想到的所有成精者都要资深。 他是天地孕育、钟灵毓秀的一只精怪,与万物之灵共同诞生于天地初开的第一口混沌之气,经万万年造化,最终化作猫形,游走于人世之间,逍遥恣肆。 小海獭斜乜着罗飨,脸上写满“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的朋友就是你”的了然神色。 罗飨没理会他,自顾自往下说起来。 且说这只小仙猫独自在人间游荡数千年,百无聊赖之下,偶遇一位能言兽语的人类。那人自称为大罗氏,自幼能通兽,是人类之中难有的通透之人。小仙猫忽然有了那么点兴趣。 大罗氏又道,人有人王,建宫殿数十所,丈高无极,插入青冥,飞甍朱瓦,金碧辉煌,连亘十里,是人间极乐之地,诚邀小仙猫往宫廷一聚。 小仙猫心想,若果真如此,人间倒尚可一游,且待他会会那人王。 就这样,小仙猫随同大罗氏,来到朝都,拜仙位,赐名为“飨”,意同享用天下供奉。小仙猫遂率一众狸奴入主人王宫殿,随行又有虎豹豺狼及六畜。 “那人王的宫殿真的有那样好看吗?”小海獭好奇地问道,不禁在脑海出描绘出一番华丽大气的场景来,心向往之。 罗飨嗤笑一声,道:“哪儿就有那样好,不过就是见识短浅的人类随口胡言罢了。土墙土城土楼,有什么好看的。真论气派,倒比不上毛春购物大厦四五分。” 他说罢,忽又想起什么来,瞬间改了口风,辩驳道,“我也是听我朋友说的,他觉得不好看,无趣得很。” “嗯嗯。”小海獭连连点头,“我懂的,是你的朋友,就肯定不是你,毕竟你的朋友不是你。”他挤眉弄眼地说完这句近似绕口令得话。 罗飨轻哼一声,复又说下去。 小仙猫虽然觉得王都也不甚有趣,但大罗氏毕竟是他几千年来认真结交的第一位朋友,也算解了他当时泛滥的厌世之情,于是他便耐心在人王的宫殿之中居住下来。 同住的其余异兽,多半灵智未开,唯有一虎,名震天,也是天生成精之体,能化人形。其为虎雄心勃勃,有大志于天下,虽受人供奉,仍心有不满,常拉着小仙猫,意图共谋大事。无奈小仙猫乃一介散仙,自爱逍遥,不愿过问世事。由此,两只猫仙虽然朝夕相对,却总是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猛兽如虎的那些,多半对圈养它们的人类心怀怨怼,伺机反攻。而温和的草食牲畜则渐渐接受驯养,成为人类的附庸之一。又或是犬类走卒,已然融入人类生活,彻底沦为家畜,为虎猫不屑。 唯有猫族,在小仙猫的带领下,依旧过着唯我独尊的自在生活,不拘于一室,既不仇视人类也并不仰仗他人供养,昼伏夜出,狩猎休养,时不时抓鼠逗弄,自是活得别有一番趣味。 大罗氏为人王掌管囿苑,深林巨木,荡荡千里,网罗奇珍异兽,充盈其中。人王大为开怀,行天子校猎,王公奉辔参乘,车马过,动若雷起。一场狂宴毕,兽尸横陈,填坑满谷。 久而久之,原本不谙世事的小仙猫也渐渐琢磨出点人类不同寻常的心思。万兽朝贺,八方来仪,此乃权倾天下的祥瑞之兆。人王并未将奇珍异兽视为自然的馈赠,予以合理利用,反而理所当然地将其当做自己的财富和炫耀的资本,肆意糜掷,荒淫无度,极尽奢华。其行为之过度,已然伤及根本。如此往后,万兽必有大难。 小仙猫和震天虎当机立断,只是两方所采取的策略截然不同。小仙猫主张猫族离开王宫,远离风波,或返还森林,或入寻常百姓家,全凭自己喜好。而震天虎则号令猛兽们擒贼擒王,血洗王都。 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人类与百兽相争必有一伤。就在小仙猫犹豫着要不要出爪干预之时,大罗氏找到他,承诺愿意放弃罗氏一脉及后人的通兽语能力,以求取小仙猫对人类的庇佑。 如是无人可通兽语,普天之下,愿意入瓮的兽类会少上许多。大罗氏这样忏悔道。警惕之心,分清他我,永远是动物们最好的防御。 生灵涂炭并非小仙猫所愿,负重苍生也非他所愿,他只想当一只无拘无束的猫咪。 最终在权衡之下,小仙猫决定出爪制衡那头力量超越人类太多的震天虎。一场大战之后,震天虎因其修习之道心不稳,灵体炸裂,直接跌落境界,结成一股哀怨之气,到底还是化作邪灵,被龙气镇压于王都之下。 所谓龙气,其实也只是天地灵气的一种。又过千百年,王都不再是人王居所,灵气涣散,邪灵无以为缚,逃出生天,与万物生成的其余邪灵重新凝结成形,养精蓄锐数代,伺机重返人间。近日乃至近年来的多起灵气豪夺事件,多半是由此而来,预示着下一头“震天虎”的重生。 最好的灵气载体便是天生精怪,就好比小海獭或是冬之子这样的。它们的灵气浑然天成,来去自如,宛如天地本身,吸收毫不费力。而震天虎本体为虎兽,同源精体总是更容易吸引他。这也是毛春近来多发怪事的缘由。 邪灵召唤、吸引包括冬之子在内的精怪,将毛春视作一只巨大的蛊鼎,邪气惑乱,积聚已久,供其吸食。所谓末法时代,所有修习者止步于此。若是有一日,邪灵的力量凝聚到巅峰之时,恐怕普天之下,再无人可将其镇压。由此,这一次,若是无法聚集现存力量一举击溃邪灵,只怕后患无穷。 “留下麻烦事一堆,那只人类倒好,在紧要关头,直接以命相托,求我的朋友的一爪之诺,承诺在日后若罗氏后人有大难,他能出爪相助,想得倒是很划算。”罗飨这样说道,脸上浮现哂笑,“当时的人类短命得很,多半活不过而立之年。他本就已经活够本,临到头还来算计我……我朋友一出,哼,真是好打算。” 小海獭仔细查看着小老板脸上的神色,见他虽然语带讥讽,口气却很平静,想来早已在千年岁月的磋磨之中,逐渐放下了。 就算是绝世独立的小仙猫,也是需要朋友的吧。 当你真心相待,却发现自己于他人而言,不过是这样或那样的好处。人间与他处其实一样,生命的美与残酷总是并存,有多富庶就有多贫瘠,有多热闹就有多冷漠,并无二样。想来,这并不会是一件有多美妙的体验。 “所以你不讨厌人类了吗?”小海獭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小老板瞥了一眼小海獭,神态自然地说道,“毕竟这些糗事都是我朋友遇到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只知道我并不喜欢人世……我只是也不愿见其毁灭。” “我才是你的朋友。”小海獭将爪子搭在罗飨的手背上,探直身体,急切地表明心意。 罗飨闻言一怔,复又一笑,点头道:“对,你是我的朋友。” 在崖边吹了千万年的风,终有一缕清风,将他的心揉搓得又软又愁。 “可是……”小海獭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全是不讲理的胡话,“如果真的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们总归会有很厉害的精怪出面的,不是吗?那些传说中的大妖怪会管的,对不对?” 他恳切地望向罗飨。 罗飨却只是笑了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小海獭的脑袋,如往常一般。 “小傻子。”他这样说着,嘴角微翘,“我,就是大妖怪。” ※※※※※※※※※※※※※※※※※※※※ 小老板:我就是大妖怪 小海獭:咦,不是你的朋友吗 小老板:…… 第140章 小白猫 八月的某一天,毛春坊间忽然流传起一则残忍的谣言,市政正在组织人力扑杀驱逐流浪猫犬,一切起因皆因一系列不明原因的哺乳动物暴毙案例,其中就包括毛春动物园发出的语焉不详的闭园声明。 由此谣言延展开的流言蜚语一时之间甚嚣尘上。不久后,一条可怕的传言悄悄在朋友圈流传开来:据某专家称,有一种未知病毒正在猫狗之中流行,还会通过唾液粪便等分泌物传染给人,尤其是年老体弱的极易中招,家中有老小即孕妇应当注意。 这让拥有着令人骄傲的动物友好历史的毛春人民难以接受。然而,更加令人胆寒的是,谣言尚未被证实,大街小巷已然出现家养猫犬弃养现象,且并非个例。 流窜于城内的毛绒绒们的数量与日俱增。动物领域的专业人士及志愿者们尽心尽力维系多年的脆弱平衡,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打破。 造孽哟,有老人这样感叹着。 日子依旧在继续。 小海獭心里发慌,一方面是在为他那些尚且无法化人形的毛绒绒朋友们感到担忧,如锅盔、葱花、还有战利品先生等等,另一方面他也在心疼日渐憔悴的小老板。 尤其是这两天的小老板,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经常盯着小海獭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海獭害怕了。他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敢问,只想这样安静地陪伴在他的小老板身边。 只是这样小的心愿似乎也难以达成。 有一天,黄昏时分,长庚星遥遥地坠在天际,绚烂天光,耀眼到近乎刺目。 小海獭盯着那颗夜空之中最明亮的晚星,良久无言。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团着几分哀愁,细品却又无从说起。 罗飨破天荒地主动抱起小海獭,轻柔地捏了捏他那肉乎乎的爪子。 小海獭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不解地抬头,看向小老板。 罗飨微笑着,说道:“我听说这个季节,特别适合去另一片大陆看海。那会是一片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拥有无比灿烂的阳光……还有海湾里手牵着手仰泳的海獭群。它们会和你一样,长着毛绒绒的被毛和圆滚滚的脑袋,只会傻乎乎地搓毛。我觉得你会喜欢。你可以趁着没有人类注意时,也跳进海里游一游。不过你得小心点,我听说野生雄性海獭还是挺凶的,你可打不过它们。” 小海獭听到这里,顿时觉得不太好意思,伸出爪子捂住眼睛,往小老板怀里又拱了拱。 罗飨收紧臂膀,又问道:“你愿意去吗?” “我当然愿意呀!”小海獭从毛毛堆里探出脑袋,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抓住小老板的手,轻轻晃了晃,问道:“那你呢?” “嗯?”罗飨似乎是没听明白。 小海獭固执地重复道:“那你和不和我一起去呢?”他的眼睛明亮得就像天上那颗长庚星。 罗飨沉默着。 小海獭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大声说道:“没有你,我也不想去看其他海獭,我自己就是一只小海獭,你要看就看我吧。明天我就去买一面大大的镜子,自己看自己。” 罗飨笑了起来,安抚道:“你不是一直想去看蓝色的大海吗?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联系上你大哥,他愿意陪你一起去。我听说你们兄弟很久没见面,估计你看见他,根本就想不起来我是谁。”说到这,罗飨莫名还有几分伤感。 小海獭彻底生气了,用肉爪子敲了敲罗飨的手臂,反驳道:“我才不会!我就是不会!反而是你,说好要陪我一起去的,居然食言,你会变得很胖很胖的……”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眶周边的毛毛湿哒哒地黏作一团。 罗飨抱住小海獭。 小海獭嘴里含含糊糊地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骗子!”手上却更加用力,紧紧抓住小老板。 “嗯,我是个骗子。”罗飨轻声说道,“真是没办法。下辈子你若是再遇上,一定得睁眼看仔细了,别再上当。” * 他诺做了一个漫长灰暗的梦,醒来时,已在万里高空之上。 久未谋面的水獭大哥正坐在他身旁,柔声问他要不要喝点牛奶。水獭大哥大概是刚从片场回来,还来不及收拾,头发没洗,脸上也不带妆,口罩也卡在下巴处,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他诺没有回应。他怔愣着,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窗外,除了浮云和蓝天,什么也没有,没有毛春,没有罗家小院,也没有他的小老板。 水獭大哥拧起眉头,担忧地又喊了一声他诺的名字。 他诺回过头来,眼神空洞无光,飘了许久才最终落在水獭大哥的脸上。 “哥哥……”他呢喃着。 水獭大哥握住他诺的手。 忽然,他诺爆发出一声惊叫,宛若受伤小兽的哀鸣之声,凄惨无比。 他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喊道:“大骗子——” 剩下的话,都浸透在恸哭声中。 他像小孩子一般哭闹,惊动了整个机舱的乘务人员。他们带来软乎乎的毛毯和热腾腾的牛奶,纷纷安慰伤心的小海獭。可惜小海獭什么也不要。 * 如果不出意外,小海獭大约是出生在这片大陆的海岸之中的。水獭大哥说,大约二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颇为严重的原油泄漏事件,牵扯海域之宽广,堪称史上最严重的漏油事故。无数海洋生物遭受灭顶之灾,原先好不容易重新聚集在海湾之中的海獭群被迫再次迁移,数量锐减。 也许,在当年出生的海獭幼崽之中,有那么一只天赋异禀的小海獭,懵懵懂懂成了精,在未知的自然力量的护佑下,成功逃离受污染海域,游游荡荡,穿洋过海,一路东行,最终飘入红久河流域,来到水獭妈妈的怀抱。 “自然总是会制造很多很多意外,并不是所有的意外都能带来美好的结局。但意外之中总有意外,总有那么几个不起眼的细节,能改写结尾。这就是奇迹。”水獭大哥看着小海獭这样说道,“诺诺,对于我们而言,你就是这样的奇迹。无论你从何而来,将往何去,我们始终都会爱你,陪伴你。” 小海獭懵懂地点点头。 水獭大哥的原形不适应海水环境,无法陪同小海獭一起探索这片蓝色的大海。他诺只得独自下海。 真实的蓝色大海,也和他诺想象之中的情景极为相似。耳边是海浪滚动的滔滔声,眼前是澄澈到近乎虚幻的湛蓝。一头扎进水里,海水将整个世界吞没,白浪茫茫,水天一色,浩浩无边。这样的场景,似乎也曾出现在小海獭的梦境之中。 海獭生性警惕,是一种不亲人的神秘动物。因其皮毛极具价值,曾遭受人类的大规模捕杀。后又因环境污染等因此,生存环境缩减,导致海獭种群数量在过去几十年时间内骤减。如今,在人类密集的海岸边,已很难寻觅到海獭的踪迹。 这样的故事,小海獭已然不再陌生,只因为它们重复发生,一次又一次。 人类的基因里,似乎没有设定暂停键。 无论多么悲惨的事故,过去之后,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动物,过去的事情就永远过去了,无可回头。而我们总是擅长遗忘。有时候,遗忘是一种保护,有时候却是一种伤害。 当伤害来临时,我们一厢情愿地相信,这一定是最后的磨难,只要熬过去,我们永远不会再踏入第二条相同的河流。只是,我们并非是擅长仰望未来的人,既得的利益在眼前,遥远的未知就变得无关紧要。是非曲直,总是事到临头时方有定论。 未雨绸缪的成本太大,且受惩诫的概率太低。得过且过,总是轻松许多。 这样对吗?还是错。 我不知道,他诺心想,我只是一只小海獭。 待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在水獭哥哥的帮助下,小海獭才得以机会近距离接触某个隐秘的海獭群。诚如小老板所言,海獭们长得和他诺像极了,毛绒绒圆滚滚,用海带缠着腰肢,随着海流慢慢悠悠地漂浮在大洋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毛毛。听见他诺靠近的动静,它们纷纷探起脑袋,打量着这位陌生却又毫无敌意的外来獭,小小的眼睛里充满着好奇。 这群海獭之中,可能就有他诺的血缘亲獭,也可能没有。 有一只胎毛未退的海獭幼崽,壮着胆子,抛给他诺一只巨大的海贝。他诺找到一块布满青口螺的礁石,举起海贝对准尖锐的岩石突起,嗒嗒嗒地敲碎外壳,将贝壳里头的软肉掏出来一口吃掉。 嗯,海贝尝起来确实和淡水贝有所不同,贝肉带着咸咸的海腥味,但好像也不算很特别。 小海獭品鉴完毕,抹抹嘴,整理好被当做临时餐桌的毛肚皮,最后将食物碎屑抛到海底。 从海上往上看,苍穹高万里,波浪无边拍天,圆润光洁的月亮掉落在海面之上,伸爪可拾。 直到这一刻,他诺才真实地感受到,他终于来到他的幻想乡,他的来处,他的过去。 可是,他的心情却很平静,丝毫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没有高兴,亦没有悲伤,也没有如释重负。 他就这样安静地仰卧在波浪之上,脑海空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放任自己随波逐流。 他感受着不用加海盐的水浴,心里却分外地怀念起远在另一片大陆之上、独属于他的小小泡澡盆。 我的肚皮上还缺点东西,小海獭这样想道,大概是缺一只小猫咪吧。 天空翻起鱼肚白时,小海獭爬上一块大大的礁石,面朝东方,安静地等待着日出。 温柔的海水沉默地吐出一轮金黄的圆日,天下大白。据说,每片大陆上,日出和日落的时机都是错开的。这里东阳升起,那边星辰依稀。等待之间,海獭们也醒了过来,还有虾蟹,还有不知名的小爬虫,窸窸窣窣,天地之间,全是万物呼吸的声音。 无论是谁,人类还是浮游,泰山还是鸿毛,都享有一轮日一轮月。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水獭大哥说的果然没错,獭生在世,修习和悟道之旅,总是漫漫长路。 小海獭的一颗心,火热地胸膛口跳动。相隔万里之遥的人,仿佛犹在眼前。 * 一只白色的小猫,小心翼翼地踩在崎岖不平的礁石之上。他焦躁地甩动着尾巴尖儿,却走得很慢,尽可能地维持优雅。 只见这只小猫蹦蹦跳跳,终于来到那片延绵的礁石堆里。礁石的尖尖角之上,团坐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海獭,也不知为何埋头,偷偷捂住脸抹眼泪。 小白猫见状,不快地挥落尾巴,尾巴尖儿砸在石块上,电光火石之间,一整块礁石瞬间被劈开,细碎的石块飞起,咚咚滚落至海水里。 小海獭被这一番动静惊吓,猛地回头看来,脸上还挂着傻气的泪花。 小白猫施施然漫步过去,嫌弃地绕着小海獭转了一圈,终于不情不愿地在小海獭怀里挑了一处还算干燥蓬松的毛毛,踩上去,盘腿蜷缩进他的怀里。 小海獭浑身僵硬。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碎此刻的美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风卷着咸腥味,扑打在小海獭的脸上,迅速带走他身上的热度,只剩下怀里,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小海獭瞬间惊醒过来,忽然大声哭了起来。他哽咽着说道:“你不是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了吗?” 小白猫倏的一下探起头,抬后腿挠了挠下巴,懒洋洋地训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牺牲自己了?” 不料,小海獭听完,哭得更加伤心。他喊道:“可是小说里面都是这样写的呀。你把旗子竖起来后,就会遇到过不去的危险,然后就是天人永别,再也不会见到了。等我变成一只很老很老的老海獭,我们才会再次在天堂里相遇……你还会把情书藏在哪个地方,要等很多年以后我才会发现,然后我会哭得不行不行的……我太可怜啦……” 他一边喊,一边哭,上气不接下气,泪哒哒的模样真是极为可怜。 小白猫黑着脸,从小海獭怀里爬了起来。他嫌弃地甩了甩雪白的前爪,抖落几滴水珠,道:“都让你不要看太多人类小说,你这两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小海獭终于冷静下来,抽嗒着鼻子,委屈道:“可是我忍不住呀,我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都想完了。我好伤心呀。” 小白猫凑过去,伸出舌头,耐心地舔着小海獭的毛脸蛋。 “呸,一股咸味。”小白猫吐出嘴里的碎毛毛,嫌弃道,“别哭了,小说都是假的,都是作者的胡说八道。我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可是,可是你不是还说等下辈子我们再见吗?”小海獭揉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小白猫下意识反驳道。 “你就说过!你还说我是个傻子,我都记得。你说完就把我弄晕了。我记得!你别以为我晕过去就都忘了,就是你!”小海獭越想越生气,不由得再次提高声调,语无伦次地控诉道。 小白猫的一双琉璃眼溜溜转动,迅速改口道:“哦,是那句话呀,我好像是说过吧。”他连忙制止住小海獭的挣扎,“可是我的意识是你下辈子可以再聪明点,这辈子已经这样就别想了,就这么过吧。” 原本还气呼呼的小海獭瞬间怔愣,忘了反应。 “很遗憾,你这辈子,就只能做我的小傻子了。” 小白猫这样宣告着,高傲地仰起头,骄傲地甩了甩尾巴。 …… 小海獭冲上去,一把搂住小白猫。 他又哭了起来,哭声惊起一群海獭。它们从礁石边纷纷冒头,好奇地围观着那两只奇怪的精怪。 “我不管,我现在好开心呀!呜呜呜……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了,是不是受伤了?你不能变成人形了吗?但是毛绒绒的小老板真是好可爱呀。现在我都可以抱起你了!不过没有关系,这样也很好……你的尾巴真的好软好软哦,我好喜欢呀。呜呜呜……我真是太喜欢太高兴了,要不,我给你搓个澡吧!海水浴可好可好了……” “你等——” 噗通—— 咕嘟咕嘟咕嘟—— * [国外沙雕网友趣闻]震惊!揉脸怪竟然也爱吸猫!近日,国外网友在某海岸边拍摄到一组珍贵有趣的照片。一只海獭养了一只小猫,细心地给它洗澡,晾晒,梳毛,还给它抓鱼吃。这种现象极为罕见,连科学家都无法说出缘由,真是神奇的大自然啊。[组图][组图][组图] ——真的不是P图吗? ——惊呆我全家,连水獭都有猫了,而我却没有。 ——楼上的,那是海獭,不是水獭,你獭獭分不清楚啊 ——海獭揉脸怪,水獭嘤嘤怪 ——感觉P图加1,这种图片,分分钟我能给你P二十张,不仅能养猫,还能养狗,养兔子呢 ——但是看起来真的好有爱呀 ——还给猫猫搓毛毛,阿伟死了 ——辟谣,阿伟才没有死汪汪 ——这只猫为什么愿意洗澡,还是在大海盆里洗澡!我家的怎么给它洗一顿就跟要它命一样?别人家的猫优秀就算了,别的海獭家的猫也能这么优秀吗?我不服气,一脚踹翻猫粮碗,顺便吃掉它的冻干 ——你怎么知道那只白猫愿意呢?我怎么觉得它也很勉强 ——没错,高糊都无法阻挡的拒绝,满脸写着“高兴”[白猫拒绝表情包.jpg] ※※※※※※※※※※※※※※※※※※※※ 写完抛弃宠物,转眼就被因疫情弃养宠物的新闻怼到脸上。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做人的,作者只是在胡编乱造,一点都不想针砭时弊。 不过,剧情还是差不多走完了,潦草吗?潦草就对了,我们毕竟是个儿童文学作品,童话里的骑士都是随随便便就能战胜小怪兽的。我们就让小海獭继续在毛春横行霸道的生活吧~然鹅,此文也终于快要完结啦,finally! 另外,偷偷问一句,我有个新文挂在专栏里,校园甜文。我的硬盘里呢,还躺着一篇大纲,是最近特别特别馋的末世丧尸文(可能会是我菜生中的第一篇主攻文,受是可可爱爱的金手指受)有没有朋友愿意举手告诉我,大家更想看那篇呢? 我开个预收,大家可以精准扶贫,随手点个收藏吗?谢谢orz 第141章 梨树 阔别多日,毛春依旧如故,看不出分毫大战之后的痕迹。唯一有迹可循的便是户外流浪猫犬的数量明显减少。花圃中,车盘底,没有砌满的砖墙缝隙里,野草依旧漫漫,消失的是一对又一对澄澈无辜的眼眸。 等毛春人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年夏天,是最冷清的一个夏天,连猫叫声都未曾听见一两句。 喵呜喵呜—— 不知是谁在学猫叫。 秋风灌进长长的弄堂里,满地飞黄,习惯于被各种小动物包围的人类,徒生一股愁情。 人类总说,流浪动物不应生活在城市之中,然而当它们真的消失之时,又令他们怅然若失。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城市不再独属于人类,所有能够在此存活的生灵,都曾用它自己的足迹,为冷冰冰的钢筋混凝土版图添上一笔。 流浪动物的减少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吧,林洲先生在微博上这样写道,毕竟人类驯化、繁育了它们,它们理应同我们一道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流浪的动物们减少了,也许是一个讯号,诞生于流浪环境下的小生命也会随之减少,最终,我们可以达成降低伤害的目标。 林洲先生最近的几条微博都充满着感时恨别的伤感,一反常态,粉丝们纷纷调侃,林先生莫不是谈恋爱了,这样多愁善感。 小海獭给林洲先生的此条微博点了一个赞,转身回院子里去看小老板。 罗飨维持着小白猫的身形整整两个月,前几天才勉强化形。人形的小老板依旧好看得要獭命,一双明亮的眼眸明艳若桃花、灿烂如星辰,只是脸色略显憔悴,苍白的嘴唇上始终叼着一根烟。他抽烟抽得极凶,几乎每小时都得来上一根。那副吞云吐雾的模样,不由得令小海獭回想起初见小老板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罗飨也是这般爱抽烟。只不过他的烟极为古怪,看似不像是寻常人类所抽的烟草,闻起来没有呛人的灼烧味,反而带着一股很好闻的草木香气。后来不知为何,再见小老板抽烟的场景越来越少。罗飨身上的草木香依旧,他诺却已经很久没有亲眼看见他抽烟的样子。现在想来,甚至还有几分怀恋。 想到这里,他诺不禁微笑起来,蹑手蹑脚地摸过去,想冷不丁拍一下小老板的肩膀,吓他一大跳。小老板惊吓的模样可不常见,一定也有趣。 没料想,想象中罗飨气急败坏跳起来的模样并未出现。他依旧叼着烟,淡定得甚至连一缕烟灰都不曾抖落,只是掀开眼帘,冰凉的目光掠过小海獭的脖颈。 小海獭顿觉后脑勺一凉,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下一刻他就别人捏着后颈拎了起来,克制不住化作人形,一把落在小老板怀里。 “你还是这副样子顺眼。”罗飨这样说道,“省得我老是想揍你,拔你的毛。”说罢,他狠狠地捏了捏他诺的脸颊。 人形的脸蛋自然没有毛脸蛋捏起来手感好,罗飨不自觉加大了手下的力气,疼得他诺龇牙咧嘴。他很是不服气,伸手也想要够罗飨的脸颊。 罗飨后仰,避开他诺的动作,迅速取下烟蒂,手心收拢,瞬间将烟头熄灭。 “仔细烫,爪子不要了?”罗飨轻声呵斥道。 他诺听毕,果然乖巧地重新坐好。他好奇问道:“你怎么抽这么多的烟呀?” “我抽的不是烟……” “是寂寞!”他诺再次抢答。 …… 罗飨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诺,说道:“都和你说了,不要太沉迷网络,更不要沉迷过期网络流行语。土。” 他诺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罗飨吸了一口气,道:“欸,我怎么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欠揍。原来你不是挺听话的么,每次到我这,还会敲门,还会和我道早安,我说什么你都听着不反驳,搞得我好几次都不好意思吃掉你。你现在怎么都不做了?淘气。” “我那么讨好你,那么卑微!你居然还想吃掉我!”他诺瞪圆眼睛,控诉道,“你未免也太坏了吧。” “没有。”罗飨摇着头,解释道,“你看起来很好吃,在我们捕食者的眼中,那绝对是无上的赞美,你想太多了。” 他诺当然不信,着急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只听罗飨一本正经地又说道:“再说了,我后来几次,不就把食欲转移到你弟弟肉球球身上了吗?而且也没有真的下口。” “我弟弟叫他他米,不叫肉球球的。”他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行。”罗飨爽快地答应改口。 他诺一愣,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看着小老板好看的笑脸,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后来又有一日,小海獭在网上冲浪时,不知怎么的看见一则状态。博主称,抽烟者从不在心爱之人面前抽烟,这是男人的浪漫和责任。虽然博文底下有一大堆反驳的声音,更有人类激烈地宣称博主的言论充满着男权至上和性别歧视的意味。不过小海獭倒是拨开表象看本质,脑洞大开,不知联想到什么,一只獭捧着手机偷偷笑了很久很久。 * 这一日,小海獭早早起床,搬了条小板凳和矮脚桌摆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桌上摊着一张纸,小海獭一边挠头一边抓着笔写信。时针滴答滴答地往前挺去,小海獭的神色愈来愈凝重,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仿佛遇上什么绝世大难题。 “别拽头发,一会儿秃了。”罗飨路过,伸手拦下小海獭不住祸害自己头毛的爪子。 小海獭任由小老板拉着他的爪子,将他牵到躺椅上。罗飨躺下,小海獭顺势滚进他的怀里,舒服地长吁一口气。 “你在写什么?”罗飨问道,从小海獭的爪缝里抽出那张已是皱皱巴巴的信纸,抖落开,快速扫了一眼。 信纸上除了“尊敬的会长先生”几个字之外,空白一片。可见小海獭白白挠了一早上的头,成果寥寥。 “会长?”罗飨挑眉,“你给狗写信?”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怎么从小老板嘴里冒出来就显得有些伤獭呢? 小海獭嘟喃着抢回信纸,教育小老板道:“你乖一些,不要捣乱,这封信可是影响到我们神仙外卖上市计划的关键呢。” “上市?”罗飨再次反问。 “就是登上毛春成精菜市场的简称。”小海獭回答道。 事实上,这是神仙外卖和毛春成精协会战略合作计划的一部分。毛春成精菜市场本名叫精墟,与人类语境中的菜市场有所不同,更像是成精者的民间交易场所,挂牌在成精协会之下。成精者们将其称之为“菜市场”只是取其亲民贴切之意。 在成精菜市场上什么都可以交易,每逢初一开市,买卖交流,以物易物,消息互通,应有尽有,热闹嘈杂,市井气息浓厚,确实很有菜市场的风范。 若是他诺能在菜市场上拿下官方摊位,在墟市上大力宣传一番,那他的神仙外卖一统毛春、甚至是走出毛春都是指日可待之事。 度过危机之后,成精协会顺利迁址到毛春城西郊的青年文创中心。那里设备新,空间大,充满着青春活力气息,且距离之后即将动工的毛春森林公园和保护区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与新时代成精协会的定位相符。 卸下心中大石的麻辣烫会长先生这才抽出空来整理琐事。小海獭趁机又递了一次拜帖,这一回,聪明的麻辣烫先生并没有直接驳回,当然也不曾当场应承下来,反而礼貌地表示欢迎合作意向,但要细化个中环节。 之前麻辣烫先生虽然同意考虑小海獭的合作建议,但也仅仅只是考虑而已。现在诸事已定,显然他并不想让小海獭不劳而获,轻而易举地获得别精难求的机会。不过,麻辣烫先生也无意刁难,提出的条件和要求都在合理范围之内,其中之一便是让小海獭提交神仙外卖产业发展计划书。 对于正当的要求,小海獭自然无法拒绝。不巧的是,前几日林绛才提出休假申请。一时之间找不到帮爪,小海獭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顶上。其结果就是,磨蹭了一早上,他只写下七个烂字——其中,经小老板细心指出,还有两个错别字。 “我好难呀。”小海獭将脸埋进小老板怀里,抱怨道。 罗飨拍了拍小海獭毛绒绒的屁股,道:“坐好,整理下发型,好好说话。” 小海獭爬起来,用力揉搓着脸蛋,还精心揪出一抹莫西干头型,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 “我好了。”他挺起胸膛,说道。 罗飨点点头,道:“你先想想,你写这份计划书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就是想让麻辣烫先生答应让我的神仙外卖成为成精协会的战略合作伙伴,也就是指定外卖商。” “那你再想想,那条巴哥想要什么?” “他想要……”小海獭默默将“他想让我死吧”这个想法吞下,改口道,“他应该是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好吧。” 虽然有几分自恋,但小海獭的话倒是一语中的。 果然,罗飨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的倒是明白。没错,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能够说服众人的理由,这个理由很简单,就是让他相信,他接受你的提议会比不接受所得的好处更大或是受损更小。天底之下,所有商业决策的定夺本质,莫过于此。” 小海獭呆呆地点着头。其实他听得也不是很明白,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认为此刻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小老板分外吸引獭。 “你长得好看,你说的都是对的。”小海獭一不小心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对小海獭突如其来的吹捧早已习惯的罗飨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做过多表示。 “当然,我说的只是一般情况。”罗飨又道,“你这属于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小海獭不解。 “就是他要是不答应的话就会被打狗棒重击的特殊情况。”罗飨率直地说道。 罗胖胖,猫尾巴-小白伞、兼职打狗棒,闻言骄傲地挺身而出。 小海獭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不小心就步入了万恶的特殊阶层。他不太好意思地捧住脸,说道:“这样武力强迫别的狗不太好吧。” “那你就继续写你那份有理有据能打动狗心的计划书。” 毫无原则性的小海獭瞬间改口,否认道:“不过有的时候,做事也不能不讲究情况的特殊性,总是要灵活运用的,而且我觉得吧,暴力也是一种实力。” 罗飨闻言只是一笑,道:“所以说,你随便写写就行,哪怕是一张空白纸,那条巴哥也只能接受。” “不不不,我已经答应了,肯定还是会写出来的。”小海獭谦逊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交白卷。” 既然可以不拘泥于正式的商业计划书,那小海獭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呀。想到这里,小海獭的脑海里顿时冒出不少好主意来。 “我们什么时候出门走走吧。”小海獭用湿哒哒的鼻头轻轻贴了贴小老板的脸颊,撒娇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拜访几位之前的客户,收集下客户反馈呀,一定会很有趣的。” 顾客的好评是服务业的第一生产力。自信满满的小海獭认为,绝佳的顾客体验和高星好评绝对会是神仙外卖的优势,很能拿得出爪。什么样的计划书能比真材实料的顾客反馈更能打动犬心呢? 此外,在那之后,他的朋友们又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样精彩有趣的故事,小海獭对此很是好奇。 罗飨对此无可无不可。 此时,一阵清风穿过,萧萧下梨花,满院芳华。 小海獭仰头,鼻尖上落着一枚娇嫩的花瓣。他眯起眼睛,热切看着那团雪白花云,忽然微笑起来。他想起之前小老板和他道歉,说今年秋天恐怕小海獭无法品尝到梨树结下的果子。 罗家小院的花终年不谢,春光永驻。小海獭曾经幻想着这样神奇的梨树上结下的果实必定甜美非常,为此馋了许久。 然而秋天到来时,他的心愿悄然发生变化。 只因,这棵梨树上的每一朵花里,都藏着一只小猫咪的灵体。等到成熟之时,花朵落下,会重新化作一只只活生生的猫。他的朋友锅盔就在其中,就是脸最大最娇艳的那一簇。 他们的院子里,有一棵长满猫猫的梨花树。 待来年。 ※※※※※※※※※※※※※※※※※※※※ 提示:其他小动物也会被收到不同的地方哦,等开花结果后,毛春又会变得生机勃勃啦 第142章 七夕 他诺一手叉腰,一手端着一只搪瓷杯,吐出嘴里的茶叶渣,皱着眉头,凝神眺望远方。 一眼便能看出他最近沉迷于什么种类的人类影视作品。 他诺严肃地板起脸,郑重其事地对小老板宣布道:“经组织研究决定——也就是我做梦时候想出来的——我们这个客户意见走访调查项目就叫做‘神仙外卖之干部扎根在基层’。有困难吗?” 神仙外卖荣誉不干活干部罗飨当场表态:“我反对。” “反对无效。有困难也要自己想方设法克服困难。”他诺小爪挥挥,一锤定音。 趁着秋日好风光,出门游毛春,顺带走访新老客户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 当然,他诺没有告诉罗飨的是,他们出门的当天,其实还是一个分外特殊的日子。除了探访旧友之外,另一个重要目的则更加私獭。 说起来,小海獭和小老板还从来没有正式约会过。他诺心里头可是一直惦记着呢。 八月二十五,正巧是七夕节,是极受人类喜爱的民间节日,也是被视为“传统情人节”的甜蜜日子。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户外郊游、走亲访友,再适合不过。 为此,他诺特定置办了一套很靓仔的行头。 “以前我的衣服都是大哥给买的。”他诺一边整理他的渔夫帽,一边担忧地嘀咕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给自己买衣服呢。你觉得好看吗?” 罗飨看了一眼那顶极为耀眼的姜黄色渔夫帽,又看了一眼他诺身上套着的红色卫衣,在小海獭巴巴期待的眼神攻击下,被迫委婉地表示,“我更喜欢浅一点的上衣。” 最终,他诺换了一件颜色柔和的乳白色套头针织衫,配上休闲牛仔裤和板鞋,确实能配得上一声年少好颜色。 “这样我们两只像是在穿情侣装!”他诺惊喜道。 虽然不是同一款式,却是同一色系,并肩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他诺望着镜子里的两道身影,笑得眉眼弯弯。 罗飨眼神一亮,面露惊艳之色,嘴里却不耐烦地说道:“别磨蹭,换件衣服大半天。可说好,我只能陪你一会儿,你不许太过粘人。” 他诺一大早把他拖出床,什么也没做,就光顾着挑衣服。折腾了大半天的衣柜,现在已经时近中午。 “我才不黏人。”他诺反驳道,上前揽住罗飨的一只胳膊,喜滋滋地补充道,“我只黏你。” 罗飨伸手,将他诺的渔夫帽用力往下扣。帽檐盖住了他那双太过透亮的黑眼睛,引得他诺迭声埋怨。 “你最近对我都不太温柔了哦,这种态度很有问题的你知道吗?网上冲浪的朋友们都管这种行为叫被爱的有恃无恐。我觉得你应该得检讨一下自己。”他这样说道,越说越认真,语气里糅杂着丝丝委屈。 罗飨看着他诺,他诺看着罗飨。 半晌,罗飨妥协了。 “我检讨。” “那你还得说几句好听的。”他诺要求道,“比如说夸我好看。” “行。”罗飨扯了扯他诺的小帽子,拉着他朝前走,嘴里说道:“走吧,死靓仔。” 他诺捂住帽檐,欢天喜地地跟上去。 今天是星期二,是人类理当工作的日子,因此白天的街道上,行人不多。不过商家们还是尽职地将店铺装饰一通,极尽所能地利用各类代表爱和甜蜜的符号,试图刺激人类对爱与消费的原始向往和欲望。 人类为何将七夕乞巧节视作情人节的源头已经久远到不可考。他诺私心以为,越来越多的节日和庆祝仪式,一定是因为当下的人类生活幸福,才能腾出各种巧思来妆点生活。唯有存在值得庆贺的理由和能够庆贺的能力,节日才有意义。 我现在也有情人了,他诺心想,而且我刚刚领到一笔工资,情人节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节日呀。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小老板和那些面带红光的人类一般,过一个幸福快乐的情人节。 别人都有的东西,小老板可以不想要,但是他绝不可以没有。 然而,愿景是美好的,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总是有这样或是那样不尽如獭意的时候。 最常见的情人节元素莫过于巧克力,玫瑰花和烛光晚餐。其中,又属最后一项最为难得,需得提前预定,准备许久方能实现。他诺意识到情人节到来的时机已然太晚,像样的烛光晚餐是和他们无缘了。不过好在罗飨对人类食物的兴致也很一般,放弃浪漫晚餐这个选项对于小海獭而言没有太大的负罪感。 街角的拐弯处开着一家鲜花店,玻璃墙,实木门,一尾会随风唱歌的风铃。花店的大门敞开,正是一季中最为忙碌的时节,店员匆匆往来,运送着一捧又一捧精心包装后的花束。由外朝里看,这家花店塞满了各色鲜花,狭小拥挤,不够精致,却生气蓬勃。锦簇花团满得从每个细微的缝隙之中往外扑,吐着清新的芬芳。 他诺拉着罗飨走入店中。在店员善意的揶揄中,他诺谢绝了情人节王者红玫瑰,转而给小老板买下一朵带着露珠的白色玫瑰花。 这朵玫瑰是那样娇艳鲜嫩,店员甚至还没来得及为花柄修建尖刺。花骨朵将放未放,花瓣重重叠叠,掩藏着年少心事。 他诺小心翼翼地避开尖刺,摘下花骨朵,递给小老板。 “今天可是情人节哦,也就是说,所有有情人都应该快乐的。”他一本正经地科普着。 罗飨没有拒绝。他接过那朵玫瑰花,低头,朝着花骨朵儿轻轻吹上一口气。 花瓣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像是才睡醒那般,伸开懒腰,渐渐舒展开来。 小海獭的玫瑰花开了。 罗飨将洁白的玫瑰花别在他诺的帽子上。 “好看。”他微微点头,评价道。 他诺垂下头,他的脸颊变得比花店里最盛的红玫瑰还要娇艳。 接待他们的那位面带小酒窝的可爱女士手心里紧紧抓着手机,激动到声音略带颤抖。她询问两人,是否可以帮他们拍一张合照。 “再会路上的斯巴达餐厅里正在做情人节活动,全城征集情侣合照,网络投票。得票率最高的一对情侣可以免费享受今晚的C位大餐。斯巴达餐厅的口碑很好的,不试试很可惜了。我觉得你们两位一定可以胜出!” 小酒窝女士其实对今天到店的每一位情侣都宣传过,权当是做一场情人节特别活动。虽然才刚到中午,她手中拍下的情侣合照可不少。可是,在那么多情侣之中,眼前的这一对,绝对是在颜值上最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对。哪怕他们的性别和大众理解的情侣有稍许的出入,也完全不成为问题,小酒窝女士仍旧坚持想要说服他们。 美,可以打动所有人心。 他诺听着小酒窝女士开头的介绍,尚且兴致缺缺,等到后来听说获胜者可以享受一顿免费的大餐,他瞬间心动了。虽然不知道这个C位大餐是个什么东西,但想来情人节特别活动总归是会和烛光晚餐一类的场景挂上钩的。这不是什么破鞋什么什么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他刚才还在为请小老板吃浪漫晚餐而发愁呢。 他诺连忙一口应承,生怕满一秒就要与这种千载难逢的吃大户机会失之交臂,果断得甚至令小酒窝女士都惊讶起来。 倒是罗飨谨慎一些,细致地询问了几个问题,得知并没有商业授权、隐私协议等相关繁琐事宜之后,在他诺的软磨硬泡下,罗飨勉强答应下来。 他诺兴奋地搓搓手,大言不惭地和小酒窝女士说道:“其实你可以和其他选手提前说一下了,今天晚上的冠军已经内定,他们还是今早预定别的餐厅比较好。” 小酒窝女士闻言,脸色一僵,心道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没想到内心这么狂傲呢。虽然她心底里对这话也很是赞同,但面上还是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罗飨一把捞过他诺的腰,把他拖到自己身旁,警告道:“不许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嘛,他诺不服气地从鼻子里呼气,响亮地哼了一声。 不管小酒窝女士如何尴尬,他诺和罗飨分外淡定地拍好一组情侣合照。不得不说,小酒窝女士是位优秀的摄影师,无论是动作指导还是灯影设置都把控得极为到位,加之两位模特的外形条件实在太好,她咔咔咔一通狂拍,十几分钟就搞定,甚至修好图直接发送给活动组织者。 “你们放心吧,留一个联络方式给餐厅,接下来等投票就好,不用你们多做什么。结果会在四点半公布,若是获胜了,餐厅会给你们电话的。”小酒窝女士刚才已经偷偷藏好几张废弃图,此时心情愉悦,笑眯眯地嘱咐两人,“你们可以先去逛逛,不过别走太远哦,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赢。” 他诺捧场地也跟着握紧拳头,做出一副“我能行”的自信姿态。 “你加上我好友了吧,一会儿我再把投票网址放给你。要是你们愿意,也可以在朋友圈啊微博之类的地方拉下票。你们平时在圈子里人气高的话,很容易就能把票数甩开的。”小酒窝女士又道,“照片原图也发了哈,你记得保存下。这么漂亮的图,一定得发朋友圈,全员可见,酸死他们。” 他诺连连点头。 待到他们走出花店好久,他诺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什么是人气?”他看着小老板,不解地问道。 罗飨心道,你连人气是什么都不懂,居然还好意思提前预定冠军。他耐着性子向他诺解释一番。 他诺听得懵懵懂懂,不过最终还是确定了一件事情。人气和头的数量是挂钩的,他拥有的朋友或是粉丝的头越多的话,他的人气也就越高,就意味着他最终能赢得霸王餐待遇的概率越大。 算清楚这笔账之后,他诺迅速点开自己的朋友圈和微博,又打开投票网址看别人家的票数。他掰着手指头数来又数去,黯然发现,自己手里头活着的脑袋真的不够多。 * 当日,毛春成精者内部论坛飘着一则新鲜出炉的加精贴,上书血字标题:江湖救急,急!急!急! 对情人节本来就没有任何计划的单身精们闲来无事,点开帖子,一组超清虐狗大图映入眼帘,猝不及防,一口鲜血涌上心头。 后来,今日之事被好事者总结为“情人节血腥屠狗事件”。 ※※※※※※※※※※※※※※※※※※※※ 小海獭:请伸出你们的小爪爪,为我投上宝贵的一票。轻轻一点击,只需一朵小花,你点不了上当,点不了吃亏,却能拯救一位诗龄恋爱海獭的第一次约会。江湖救急,急急急……gee gee gee baby baby(舞 第143章 情人节屠狗事件 毛春成精者论坛正式名称为毛春精彩一生成精联盟互助BBS,由这个古朴的名字可知,该论坛的历史有多么悠久,那还是人类社会网上冲浪刚刚流行起来时形成的产物。最初的站友仅仅只有数十名成精者,论坛的站长即为当时毛春城第一家网吧的拥有者,是一位极有商业头脑和远见的白鹇精。 时过境迁,随着人类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人类网络论坛如雨后春笋,成精者论坛内的帖子内容丰富许多,常驻站友也呈现逐年增长的趋势。然而成精得道之后的精怪们往往生活随性,秉性淡泊,对人情往来也不甚热络,因此少有沉迷网络者。相较于网络上不可胜数的论坛贴吧,成精者论坛还是冷清得可怕。 站长白鹇绞尽脑汁,想出不少促进论坛发展的策略。其中就包活和成精协会合作,将成精菜市场的交易信息数字化,打造线上互通平台,并逐步推广至整片大陆的成精者社区。 传统成精菜市场一月才开放一次,放在车马不便的过去,这个频率还算是可以接受。然而当代成精者的生活条件不断改善,这样老式、便捷性不足、延迟性过高的实体交易方式已经变得无法满足年轻一代的精民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由此,成精者论坛的交易信息版块应运而生,成为活跃成员最多、最热闹的成精者内部论坛。该版块被站友们亲切地称之为“小破菜市场”。 尽管如此,成精者论坛的流量仍旧有限。成精者论坛的日常便是登陆论坛,打卡,浏览官方帖子以及新鲜事,刷新,无事,再退出。他们基本很少有主动发言,偶有互动也极为正经严肃,更遑论发表水贴。 成精者论坛的管理员因此也终日无所事事,是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闲置职位。后来,全站管理员的账号权力被打包成囿司大人的在任福利之一,罗飨刚接手毛春时,就曾被塞了一个三位数的论坛初始ID账号。今天他还是第一次登陆这个特别管理员账号,也正是利用他那仅次于站长的高级权限,第一时间给小海獭的求助贴套上加精和飘红。 由此可想而知,他诺发出的那封标题煽动性极强的、极为醒目的帖子会引起多少关注,造成如何轰动的效果。 小海獭的江湖救急帖内容简洁到近乎空白,只有一句请大家帮忙的话,随附一个投票地址,以及几张他和小老板的合照原图。原图过大,导致网页卡顿,几乎要刷半分钟才能刷出图来。 然而,帖子发出后不到一分钟,便陆陆续续出现了几十条回复,并且还在迅速增长中。可谓盛况空前,创下成精者论坛有史以来的一项新纪录。 在回帖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成精者还在质疑贴主的身份和加精的内幕,多数精怪们一进楼便被高清情侣合照闪瞎了眼,回帖完全跑偏主题。 ——什么情况??? ——这图好帅,不是,这两只好大呀 ——楼上,你说什么好大,你,你,你真是不要脸的小饼干 ——楼主既然着急成这样,那我也不说虚的了,精在江湖飘,哪儿有不挨刀,普天之下皆为兄弟嘛,我还是很乐意帮忙的。为了我们的兄弟情谊,我愿意贡献出我自己的肉体。我躺好了,你们上吧 ——啊呸!先来后到懂吗?排队懂吗?你往后稍稍,挤着我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人类为什么老喜欢喊“我可以”,我真是太可以了 ——网络非法外之地,成精者犯法与庶民同罪 ——咳咳,我说你们都克制点,都是十年成精,百年做人的老家伙,能不能都矜持一点点。你们排队之前,就不先看看楼主的脸吗 ——看什么楼主的脸,看它又大又圆吗……啊不对,是又白又嫩[口水] ——我也有点瑟瑟发抖,然而我坚信法不责众,披上马甲躲在精怪堆里大喊一声:姐可以妹亦可! ——什么什么?求个科普 ——啧啧,年轻精就是不讲究,都不关心下发生在周围的新鲜事吗?话说你们都没去过毛春的大罗杂货铺?今年老罗走了,杂货铺换老板了你们晓得伐? ——大罗杂货铺我懂的呀,我小时候还去过,店主人很好,多给了我一支棒棒糖。老罗店主走了以后,我爸爸伤感了好几天,还去城里给他送了花,花篮还是我给包装的呢,已经是上个冬天的事情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精怪都讲究科技改变生活好不好,谁还特地起个大早混进城里买东西呀,我们也有外卖的好不好! ——对呀对呀,神仙外卖,我这两个月一直用。不过楼上提醒我了,虽然不知道楼主是照片里的哪一个,不过里头个子矮的那个不就是神仙外卖的小海獭老板吗! ——神仙外卖是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啊没错,我也想起来了,我还参加过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呢,麻辣虾真好吃 ——所以是神仙外卖的老板吗?那另一个是谁 ——我反正不能多说,只能告诉你们,神仙外卖的老板是只海獭,最近据说一直住在大罗杂货铺里头,和那里新来的小老板同吃同住同劳动。消息保真,我哥哥的发小的邻居家的二大爷的孙子以前是兔兔嗨社会的一只流氓兔,最近从良了,就在神仙外卖打工呢。你们品,你们细品 ——细品啥呀,不就是大罗杂货铺的小老板和神仙外卖的小海獭处对象了嘛 ——嚯哦……宛若一道惊雷,大兄dei,你可以啊,我刚才都憋着不敢挑明。话说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八卦那位大人可以吗?不会被封贴吗?不会被邀请喝茶吧 ——管理员呢?呼唤管理员! ——可是帖子就是管理员加精的呀,四舍五入,应该是精民可以自由讨论的意思……吧? ——我脚得可以。不管了,咱们先吃瓜,吃饱了再说。懂内情的同志们趁删帖前再多说几句呗,我这里有瓜子和可乐 ——是百事的吗?不是百事的我不喝 此条评论后头又跟着十几条关于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谁是邪教的争论,两边的拥趸分庭抗礼,据理力争,争吵得不亦乐乎。好在还是有明事理的精怪们及时杀出来,将楼重新正了回来。 ——歪楼的都拖出去,拿尾巴各抽五十。我可以贡献尾巴 ——我也有尾巴,蟒蛇的尾巴要不要 ——没想到啊,有生之年,我竟然能亲眼见证坛子里的第一栋水楼诞生。作为论坛里的老狗,我感动得汪叽汪叽地哭了起来 ——楼上加一,我也是原住民了。平时见你们一个个都只潜水不肯冒泡,没想到说起话来骚话连篇,一个比一个能发大水,网络小词一套一套的,可以啊你们,呵 ——算了,我来正经挽尊吧。所以,总而言之,大罗杂货铺的小老板那是下一位即将出现在成精小学教材里的大人物,对吧?神仙外卖的海獭我不认识,话说海獭到底是个啥呀? ——不是吧,现在村子里都通网了,楼上赶紧买个能上网的座机吧 ——又开始歪楼了吗?我不想看你们闲扯淡,我只想看甜甜的爱情故事 ——单身何必为难单身 ——母胎solo的我最有发言权了 ——抗议!凭什么要用单身狗这样的黑称!作为犬类,我表示有被冒犯到!强烈要求改成单身猫 ——必须反猫复犬!反猫复犬!反猫复犬! ——又疯了两个,拖出去吧,施以猫刑 ——别吵别吵,我有情报。我是一只小麻雀,上一次我们族里在电线上开青年麻雀表彰大会的时候,我隔壁线上的小姐妹和我八卦过啦,老板和海獭谈恋爱了,是海獭先动的手 ——啊啊啊,我在成精协会的前台织过毛衣……不对,我值过班,接待过小老板和小海獭呀。我可以作证,第一,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第二,他俩肯定很早就搞上了,哼哼,而且小老板对小海獭超级宠溺的。哪怕现在想起来,我还能体会到那种望柠檬止渴的滋味。你们知道的吧,我们会长就是一条单身犬,他原本是多淡定一条老干部犬呀,当时被刺激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呢。 ——我也望柠檬止渴了,刚刚还想喝点水来着,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原来会长才是第一只受害犬,为他点蜡微 ——哇哦,多说点,加亿点细节!我刚买了无限流量套餐,不要省 ——大罗杂货铺就有只小麻雀,是楼上的亲戚吗 ——是不是亲戚我不知道,反正我们麻雀的族群聊天群早就传遍了,还有鼻子有眼,有图有真相。就是不能给你们看[狗头] ——强烈谴责楼上恶意使用我们犬族形象做表情包的行为,抗议!抗议!抗议! 站友们针对“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话题由此展开激烈讨论,最终结论是小海獭先动的手,然后小老板半推半就,最终两只交配了。 ——哦哦哦,交配交配!突然兴奋! 那只自称是小麻雀的站友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毛春爱情故事的细节。邪灵袭来,满城惶惶,某位隐者上仙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仅成功击退恶魔,还自损灵体,救下英勇参战的冬之子和其他被波及的千万生灵,功德无量。 直到那时,众精怪们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传说中一指能抵半壁江山的上仙是真实存在的。 这场护城战役的盛况在论坛的战力版内有专门的帖子分析,内容详尽,视角专业,尽管有些细节出于某些隐秘考虑无法宣之于众,且无法拍摄战斗场景的正面照片,但阅之仍旧令人热血沸腾。该帖一经发布,一夜之间跃居热议榜首位,成为整片大陆成精者的第一高楼,地位斐然,几乎所有成精者都拜读过。 据小麻雀的小道消息称,小老板也积极出战了。临行前,他只对成精协会的护卫队提过一个要求,保护小海獭及水獭一家的安慰。灭顶之灾在即,仍能将心上人的安危置于个人生命和利益之上,多么难得。这果真是一场倾城纯爱、旷世奇恋啊。 ——呜呜呜,这该死的恋爱的酸臭味,我慕了 ——所以说,情人节就是来虐狗的吗?我是一只孔雀,我不吃狗粮的啊[踢翻] ——楼上你怎么不实事求是呢,这叫虐狗吗?这种级别的能叫虐狗吗?这就是屠狗啊 ——阿伟死了,我也死了 ——今天的我不再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狼,我宣布我也是一条狗,我死的冤枉 ——我宣布我也是一条狗,我死的冤枉 ——+1 ——+2 …… ——等一下,看你们聊了半天,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楼主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还能来干啥,屠狗的呗,继续刷,我宣布我也是一条狗,我死的冤枉 …… 等白鹇站长结束一天的忙碌工作之后,爬上论坛,打算清清垃圾帖子,处理站务,看看站友信息,没成想一打开小破菜市场的界面,就被迎面扑来的整整满版的水帖震撼到了。水帖标题无外乎都是抵制屠狗,呼吁共创绿色和平的网络环境。 白鹇站长手忙脚乱地点开详情,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是出现了丧心病狂的虐狗狂魔,这类公众安全事件通常会很棘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们论坛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犬族? 他胆战心惊地迅速浏览了好几个热帖,越看心里越平静,心想,哦,原来就是来自单身狗们情人节的哀嚎啊,让你们平时一个个都高冷得尾巴朝天,现在着急了吧。 白鹇站长幸灾乐祸地嘲笑着徒劳的单身狗们。他先是恭敬地将始作俑者的江湖告急帖置顶,然后转手给数个帖子加精,并口吻嘲讽地发表了站长的情人节贺贴。这一波拉仇恨操作自然又炸出不少潜水的单身狗们。他们嗷嗷乱叫着,泪洒网河,相拥而泣,共同度过一个令精难忘的七夕情人节。 水帖战一再发酵,直到七夕节过去足足两日,刚才尘埃落定。该事件演变成后来有名的惨无人道的“情人节屠狗事件”。而小海獭在成精者论坛内的马甲又获得“虐狗狂獭”的美誉,令他郁闷了许久。 再回到小海獭这里。在七夕节当日,他诺没想到自己发出的颇为诚恳的求助帖竟然没能得到网友们的帮助,反而主楼底下一水的歪楼八卦。热闹了半天,他主动向小老板告白的糗事没能藏住,被扒了个底裤朝天,投票却没有涨多少。 小海獭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忿忿想道,成精者果然都不太靠谱。他决定寻求显然更加有爱的人类网友的帮助。 这一次,小海獭在微博上的措辞更加谨慎,他先是自己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句感人肺腑的煽情话,又给小老板看了一遍雅正一番,最后才挑选了两张不太高调的合照,将拉票求助发了出去。 该微博状态一经发出,果然不同凡响,很快就收到来自五湖四海的关爱。 ——我好酸啊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本来我也可以忘记,你却一定要提醒,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七夕节,我得赶紧去把电影票和酒店订满,让你们这种死现充无路可走 ——我宣布,一切异性恋都是异端,都应该烧死,都……哦,基佬啊,那没事了,带上老子的祝福给老子滚 ——汪汪汪 ——我有一颗芳心,无人来纵火,我好恨 ——博主暴露城市坐标啦,可爱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哦,衣服不能穿得太好看[柠檬] [柠檬] [柠檬] …… 和成精者论坛一样,没想到人类的微博社区也仅是一群只想着吃柠檬却不给投票的八卦网友。小海獭又气又着急,差点要抹眼泪。 罗飨胡噜了一把他诺的脑袋,安抚道:“别难过。” 他取出自己的手机,将投票链接发到朋友圈和“喵喵钓鱼”的大师群,连图片都没配,只发了一行冷冰冰的文字:十四号,投票,扩散。 半个小时之后,他诺接到斯巴达餐厅经理的来电。经理非常客气地表示,虽然还没有到比赛规定的截止时间,但照目前票数的惊人差距看来,除非是发生不可思议事件,否则第二名应该是再无反超的可能。 “当然,哪怕事有意外,我们老板也表示无论如何他都愿意为您二位提供晚餐服务,一切由我们餐厅买单。他本人非常欣赏您提供这一组照片,表示很喜欢,并特地准备下一份节日礼物,想让我传达对两位的祝福,预祝七夕节快乐。” 经理将餐厅的详细地址再次告知,并请他诺和罗飨提前做好准备,不要远离,餐厅将在五点之后提供的七夕情侣晚餐服务,敬候光临云云。 他诺挂了电话,呆愣愣地看着小老板,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好精怪不该做的坏事?我们可不能胁迫他人哦,我大哥说过现在已经是文明社会了,仗势欺人是不好的。” 罗飨一本正经地辩驳道:“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都是他们心甘情愿投的票。” 他诺于是开心起来,踮起脚尖激动地吻上罗飨的侧脸,响亮地亲了一大口。 ※※※※※※※※※※※※※※※※※※※※ 麻辣烫杨先生:发七夕指标了啊,都过来领一下,给十四号投票,每只犬都要至少发展三张票。单身犬建议加量,以自我勉励 犬部下:天呐!单身狗就不是狗吗?单身狗何苦为难单身狗!我可能不是人,当你真的狗 第144章 咪咪和葱花 得知冠军果然早已被自己内定,他诺喜滋滋地更新社交圈状态:你们不给我投票,我也是第一名,哼。 罗飨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小海獭声情并茂的歌颂和赞美。 与发合照时引发的柠檬精组团跳广场舞的效应不同,他诺的新状态引来网友们的纷纷表态,他们表示不解和委屈,比划着解释道,不知为何,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他们被一股神秘力量击中胸膛,脑袋一片空白,除了黄灿灿的柠檬森林,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过去的我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一个无情的投票机器。 ——好的,崽儿,我这就去投。一票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男妈妈 在善良网友的忏悔下,他诺和罗飨的情侣合照票数又蹭蹭往上冒了一茬,比起第二名的票数来,早已折叠赶超还有剩余。 他诺终于放下心来,气哼哼地原谅了网友们之前的调侃。 “不过,为什么你的朋友圈里有这么多活脑袋呀?”他诺好奇问道,“我的朋友圈里只有几只,主要是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和妹妹们,而且他们还都没有给我点赞。”他羞愧地低下头。 罗飨立刻道:“以后我给你点赞。” 他诺瞬间开心起来,咧着嘴笑着点头。 罗飨又说道,语气平淡,“这种活动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看谁能联系上的人多罢了。等你活到拥有我这样的阅历,能限制你朋友圈数量的只有人类技术的局限性。” 他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但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那便是认真生活,就能多多结交好友。由此,他诺更加确信自己的老客户友谊维系是很有必要的。他一边在心里为自己的英明举措竖起大拇指,一边催促小老板,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们抓紧时间吧,在开饭之前,还来得及去吃一顿小鱼饼。” “鱼饼?” “啊,不是,就是去看一位好吃……会做好吃的朋友呀。”他诺心虚地解释道。 会做鱼饼的好朋友便是已经修成人形的苗咪咪猫女士和帮工大猫葱花。苗咪咪女士的鱼饼订单是他诺最早接到的外卖订单之一,很有纪念价值。他一直想回去看看咪咪女士和她招聘的帮工。 当然,严格算起来,曾经的林管事现在的林绛才是小海獭接待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客户。不过,现在的他诺和林绛熟稔得很,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的朋友已经和自己的人类成为好友,正享受着舒适幸福的生活,再美不过。 更何况,当时的林管事并没有支付订单费用,只给了小海獭一颗小绿球当作报酬。 他诺也是最近才知晓,那种模样奇怪的球球的成分原来就是猫薄荷,是一种足以让多数猫咪都为之疯狂的植物。怪不得他当初要把球球送给小老板时,罗飨的表情那么奇怪。而在小水獭榻榻米吞下猫薄荷球之后,罗飨更是气得当场翻脸。 当时不知道内情,小海獭只觉得纳闷。如今知道了小老板的小秘密,小海獭只觉得他的心上小仙猫真是可爱到不行,满心满意只剩下欢喜。若是林绛日后还有订单,也让他用猫薄荷球抵帐好了。只是,现在的林绛也属于神仙外卖的员工之一,恐怕以后都不会再走正常的客户订单渠道。 他诺不由得心道一声可惜。 也许他应该再攒点零花钱,给小老板买上一仓库的猫薄荷,各种形状,各种样式的玩具,让小仙猫在猫薄荷堆里打滚儿。 小海獭的脑海里勾勒出那副绝妙的场景,越想越兴奋,面上却也努力维持住表情,丝毫不显露,只是平静地说道:“那我们出发吧。我已经和咪咪说好了,她会等我们的,说不定第一锅鱼饼已经新鲜出炉。我们现在去,还能吃上热乎的呢。”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口鱼饼,罗飨心道,任由小海獭拉住他的手往人群里突进。 虽然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分,毛春的大街小巷也冒出不少人类来。一对又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彼此相偎,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像鸳鸯游动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和这些过于沉溺于浪漫情结中的人类相比较,他诺和罗飨手牵手并肩走的姿势算是极为低调的。只不过他们两个长相耀眼,性别组合突出,一路走来的路上,不知收获多少目光,或钦羡,或祝福,或侧目,或无视,也是格外有趣。 “他们都拿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们呢!”小海獭激动地和罗飨咬着耳朵。他此刻心情高涨,很乐意过滤掉那些不好的负面的东西,只看到他喜欢的一面。 为了不让他诺做出更惊人的举动,罗飨说道:“对,他们在羡慕你。不过为了保持腔调,让他们继续羡慕嫉妒,我们得不卑不亢,淡然处之。能做到吗?” “能!能!能!”他诺立刻板起脸,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正经地迈着步伐。 待两只行至苗咪咪女士的店铺中,诚如他诺所言,她果然已经准备好一盘鲜美适口的鱼饼,摆放在桌上,还腾腾冒着热气,闻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他诺吞咽下口水,在咪咪女士的再三邀请下,连寒暄都顾不上,赶忙坐下,狼吞虎咽,连吃一大盘,把属于罗飨的那一份都吃得一干二净。罗飨自己只端着杯子喝了两口水,没有动筷子。 他诺从牙缝里抠出最后一块鱼饼,小心翼翼地夹起,送至小老板嘴边,哄劝着让他尝了尝。 罗飨皱着眉轻轻咬下一小块,认真嚼了嚼,眉头舒展,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吃吧?”他诺眉眼弯弯,笑着问道,“咪咪做的鱼饼可好了。” 他诺刚咬下第一口鱼饼便知道,咪咪女士定然是下了狠功夫,才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精确地复制出苗婆婆的独家味道。而且,她还花心思在食材选择和处理方面做出创新。 传统鱼饼在制作时,只是斜刀切成菱形方块。而咪咪女士则利用模具,将鱼饼完美地切割成一只又一只形状不一的小鱼儿,模样憨态可掬,精巧可爱,在香味的基础上又增色不少。如今,咪咪女士的小鱼饼已经成为这条街上的特色菜之一,她开的这家“苗婆婆鱼饼店”也一跃晋升为毛春当地的网红店,据说有不少人类都特地跑来打卡呢。 店内环境也是处处能见巧思。和周围快食小店实用紧促的装修风格不同,咪咪女士的鱼饼店虽然也不大,但显得更加老派精致。无论是实木的餐桌椅还是仿灯笼制的灯饰,无一不和谐,讲究又不过分小清新,在素雅中弥漫着恰到好处的烟火气息。既适合来一碗热热闹闹的鱼汤,也能够令人静下心来品一品清茶,足见店主本人极高的审美水准。 他诺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扫视了一样店内环境。咪咪女士将店的选址放在毛春有名的美食一条街上,店铺两边皆是有名的面食连锁。南北味道,东西风格,林林总总,各种风味,应有尽有,这里是人类觅食的天堂。 这让他诺有些意外,毕竟以前的咪咪女士可是明确表示过她并不喜欢人类,也不擅长和人交流,美食街上人流量极大,几乎不可避免地要与东西往来的食客打招呼。不知咪咪女士是否能适应这样全新的生活环境。 他诺的疑惑和担忧清楚地写在脸上。咪咪女士见了,笑了笑说道:“一开始我确实有不情愿,也考虑了很久。我咨询过成精协会的就业创业指导中心,他们告诉我,现在美食街上有青年创业扶持计划,把店开在这里,启动资金可以得到解决,以后的人流量也不用太担心。总之,比较适合我的情况。后来我就咬咬牙,坚持下来了。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咪咪女士说话时,一双对眼仍旧会不自在地乱飘,不敢和对方直视,语气也过于孱弱和机械,显得很没有人情味和气势。不过相较于他诺最初见到她时,咪咪女士与人沟通的能力可谓是肉眼可见地进步了。而且她态度真诚,表述清晰,很难让人心生反感。 他诺由衷为自己的朋友感到开心。 “猫咪事务所的管事还指点我,让我尽可能真诚地和人类说明我自身交流障碍的问题,多在菜单上利用文字获取人类的理解。后来我发现,当我放下针对人类的敌意,不再预设他们一定会为难我之后,反而轻松不少。我发现,绝大多熟人类并没有那么坏,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甚至有些人还很友好,也很善良,助我良多。” 他诺越听越高兴。 “当然,葱花的加入,也缓解了我不少的压力。后来他的人类也把小吃店搬到这条街上来了。我们时不时会因为葱花打照面,也变成了朋友。他是只好人类,经常来帮我的忙。现在我基本上已经适应了,稳定下来的生活,确实很值得尝试。”咪咪女士笑着说道,用不甚灵活的目光看向他诺,真诚说道,“我要谢谢你,真的。你帮我送走婆婆最后一程,还鼓励我继续将婆婆的手艺发扬光大。如果没有你,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有勇气真的踏出这一步。” 咪咪女士自己倒还好,他诺听着听着感动得不行,一边擦眼泪一边从包里掏出客户满意度调查问卷,抽噎着问道:“我可不可以请你能把刚刚最后那几句话写下来呀,当众表演表演我……对不起,我好像要个表演哦。” 咪咪女士欣然同意。 他诺在罗飨要杀獭的眼神下,淡定地将眼泪抹在他的袖子上。罗飨黑着脸,扯过一大团纸巾,粗鲁地将他诺的脸一顿猛擦,直到他面红耳赤迭声求饶。 咪咪女士眼神不太好,耗费不少时间才填完问卷表格,不过她写得极其用心,所有问答题都填满了,甚至还超出空格不少。 他诺万分感激地收回问卷,又问道:“再说说葱花吧,他怎么样了?他的人类也重新开店了吗?” 葱花,一只黑白斑点的长毛大花猫,以前是流浪猫,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毛春街头一霸。后来,他为了给自己找一位心仪的人类,精挑细选地选择了宋实先生。为了成功获取宋实先生的喜爱和关注,他采用狡猾的手段将身上的白色斑纹临时染黑,以宋实先生的心上猫的形象——黑色长毛猫——骗取芳心,成功入住人类的家。后来被识破花猫的真身之后,他依旧毫无悔意,霸占宋实先生的宠爱多年。最终因其和毛春城内的小嘴乌鸦一族的矛盾纠纷波及宋实先生,而选择远离人类,潜心成精修行。 从葱花这一段从小海獭的角度而言可以称得上是波澜壮阔的猫生经历可知,葱花其猫并非善类。不过,葱花对宋实先生的爱意和责任心最终还是战胜了他从不肯妥协的自尊心和倔强。 据说葱花离开人类之后,一边磨砺自我,一边在咪咪女士的鱼饼店打工养活自己,上岗后兢兢业业,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招财猫员工。 而在葱花来到美食街之后两个月,宋实先生也在街尾重新开起他的“猫的定食”改良日料店,店铺招牌——当然还是那份曾经令小云雀念念不忘的西红柿厚蛋烧。 不知为何,咪咪女士觉得宋实先生是提前知晓葱花的下落之后,特地将店铺选在附近的,她甚至怀疑这位温柔的老好人先生心中已经揣测出几分成精者的真相,只是出于保护葱花的心理,从不曾表露半分。 这种猜测当然过于骇人,多半不是事实。不过自从宋时先生到来之后,葱花确实快乐很多。他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回到他的人类身边,但也是日夜相伴,几乎把业务时间的每分每秒都花在宋时先生身上,监督他的人类是否吃好穿暖,甚至还轻车熟路地帮他的人类也刚起收银、招揽生意的活儿来。 由此,美食街上还流传起关于一只猫辛苦干活养两家店的民间趣闻。 得知葱花也过得很好,且与他的人类似乎真的冰释前嫌了,他诺也放下心来。据咪咪女士猜测,这个非饭点的时间段,葱花极有可能是跑去宋时先生的店里打盹儿去了。 他诺不愿意破坏葱花和他的人类之间难能可贵的相处机会,同时也觉得他和罗飨最好不要在宋时先生面前暴露过多,以免徒生意外和怀疑。因此,他诺选择将一份空白的问卷留在鱼饼店,拜托咪咪女士交由葱花填写。完成后也不用回收问卷,让葱花直接拍照发给他即可。咪咪女士一一应允。 告别咪咪女士之后,他诺央求罗飨带着他将美食街从头到尾走一遍。毛春美食街看起来和全国各地所谓的美食街或是老街大同小异,挤挤攘攘的一条窄街,一堆美食之中,必然夹着几家卖劣质流水线工艺品的小店。只是,这条美食街看起来更加历史悠久,风格古朴,有不少老店都挂着百年的幡帷,看起来令獭很是心动。 最折磨獭的莫过于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浓郁香气。小海獭吸溜着口水,一步三回头。不过,刚吃完美味的鱼饼,又惦记着晚上的霸王餐的小海獭最终并没有多做留恋,强忍着心头的痛楚,僵硬地拉着小老板快速离开。 在转身走出美食街之时,他诺心有所感,回首望去。 街尾的岔路口上镶嵌着一家极小的店铺,远远看去是黑白两色的装修风格,挡雨棚的一角挂着一条小花猫形状的风铃。风铃在风中摇荡,敲出清脆的声响。 风铃的摆件下坐着一位年轻的人类男子。他微微扬起下巴,沐浴在秋日的金色斜阳,脸上带着惬意的微笑。 他的膝盖上,趴着一只圆滚滚的黑白斑点大花猫。那只猫揣起两只前爪,尾巴垂下,浑身的毛毛浸透阳光,在清风中丝丝飘舞,散发出温暖的柔光。在光和影的作用下,猫本身毛发的颜色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他也同样眯着眼睛,像人类一般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咪。 他诺回过头,搂住罗飨的胳膊,埋脸,将掩不住的笑意偷偷抹在他的衣袖里。 晚霞这样明艳,明天一定也会是大晴天吧。 ※※※※※※※※※※※※※※※※※※※※ 我:饼,有好多人类朋友想看你出场,看你成精…… 饼:你胡说,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可可爱爱的小猫咪,我没有成精!都是上过大学的,我们要讲究科学! 我:……那 饼:好啦,我把脸都舔好了,快把灯光打到我的脸上! 我:…… 第145章 斯巴达餐厅 拜访完咪咪女士,很快便来到启程前往斯巴达餐厅的时刻。幸好再会路与美食街相隔只有两个街道几公里路程,即刻出发,走着路悠闲地溜达过去都可以。小海獭遂决定和小老板步行前往。 “说起来,斯巴达餐厅,斯巴达……听起来好奇怪哦,什么是斯巴达?”他诺疑惑道。 罗飨略想了想,道:“斯巴达是很久以前的一座人类城市,那里民风淳朴,后来也用来做形容词。” 民风淳朴……他诺咀嚼着这个词,心想斯巴达一定是很可爱很美好的词汇。 在路上时,他诺趁机向小老板敲诈买下一杯珍珠奶茶。他诺躲着路上迎面没有路人走过时,偷偷嘬两口,呼噜呼噜。等到他们终于来到斯巴达餐厅时,他诺正好吸完最后一口珍珠颗粒,喜滋滋地宣布道:“我已经开胃完毕,可以大吃特吃了。” 罗飨难得露出几分退缩之色。 然而不等他出口动摇军心,罗飨已被他诺一把推进餐厅大门。时间不早不晚,正好五点整。 斯巴达餐厅的装修风格属于欧式小镇餐馆类型。然而不同于大多数中规中矩的中式欧美风餐厅,斯巴达餐厅的布局更加细腻温和,每一件家具和装饰品都挑选得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不妥。砖墙藤蔓,遮阳雨棚,户外咖啡桌椅,几净窗明,格子餐桌布。白日的光线渐渐褪去,一盏又一盏的复古路灯亮起,将整座小店圈在温和的光芒里。异域风情并未带来疏离感,反而令每一位走入其中的顾客心头涌起对家的眷恋,整个人都由此柔软起来。 餐厅门口立着一块小黑板,上头用漂亮的粉笔花体字描道:今日推荐,七夕情侣套餐。恭候两位特别来宾。 他诺路过时,还指着小黑板兴奋说道:“这里的特别来宾,是不是你和我呀?是不是呢?” 他可实在太高兴了。这种被人认可、还能由此吃霸王餐的美事,让小海獭乐得脚底生风,不等服务生引导,像一阵小龙卷风,刮到前台,骄傲地表明身份。 很快,一位身着黑色礼服和领结的年轻男子迎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礼貌而真诚的微笑,和他诺、罗飨两位打过招呼,躬身将他们请到用餐区。 正餐的用餐区与门口的接待台和甜品咖啡区之间隔着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左侧是一排通透的玻璃窗和开满鲜花的盆栽,另一侧则是米色的照片墙,上头挂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相相框。 餐厅内部最大的特色便是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小小狸花猫雕塑。雕塑描拟的都是同一只狸花猫,大脑袋,圆身体,额角一道霸气的伤疤,神气十足。但每只雕塑的造型都独一无二,或坐或立,姿态万千。有的正在抬腿挠头,有的正盘成一团毛球睡觉,有的则仰面躺倒,拉长身体向人类撒娇,还有几只特别古灵精怪的,正躲在角落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机敏地盯着往来的人类。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各个憨态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雕塑制作得极为精细,哪怕只是单色的泥塑,却纹理分明,处处可见细节。置身其中,耳边仿佛传来喵呜不绝的猫咪叫唤声。这里简直是狸花猫的天堂。足见餐厅老板对狸花猫的情有独钟。 他诺惊诧地瞪圆了眼睛,情不自禁四处张望起来,脸上冒出痴傻的憨笑,有几次都忍不住伸手去摸雕塑狸花猫的脑袋。 罗飨站在他身旁冷眼瞧着,冷不丁地哼了一声,吓得小海獭赶紧回神,在心里重复默念着“我永远喜欢白色的小仙猫”。 领结先生对此仿佛见怪不怪,耐心地等待着他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甚至还主动指出几处极为隐秘的猫咪雕塑藏身处。 “这几只可以算是我们餐厅里的彩蛋了。不过据说还有许多隐藏的雕像,只有我们老板和设计团队知道,连我们员工都找不出来。”领结先生解释道,“好多客人过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数清楚我们餐厅里到底有几只狸花猫。至今正确答案还没有出现呢。为此,我们老板还特地悬赏,称第一位能够找到全部狸猫雕像的客人即可获赠本店唯一的至尊VIP会员卡,享受最高礼遇,同时还会送出一份特殊的神秘大礼。” 他诺好奇地看向罗飨。只见小老板面露不屑,只是拿眼睛随意一扫,嘴唇微启,轻声地说出一个数字来。小海獭震撼至极,这样一家餐厅里居然能容纳如此众多的小狸花猫,真是太神奇了,称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呀。 他诺顿了顿,在心里为自己的文采斐然啪啪啪鼓起掌来。 虽然小老板靠着极为灵敏的视线和观察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准确说出店内狸花猫的数量,然而小海獭再谈心也明白这样作弊似乎不太好。更何况,他们两只更习惯窝在家里吃猫粮。人类大餐这种东西,偶尔尝尝鲜就好,没有必要白占着那张至尊会员卡却不用。还是把机会留给有需要的人类吧。 就在这时,领结先生又道:“墙上的这些照片都是我们老板的作品。这只狸花猫便是他的爱猫,小名叫饼饼。我们老板喜欢旅旅行,经常带着爱猫四处环游,每到一处都会留下不少有纪念价值的照片。我们这里的照片墙都是时时更换的。您要是下次再过来看,说不准照片墙就已经焕然一新了。” 他诺顺着领结先生的指点往右侧的照片墙认真看去,发现这里展示的多数都是一幅幅风景照,世界各地的都有。偶尔有一只极其漂亮的狸花猫出镜,赫然便是那些雕塑的原型。镜头感十足,眼神犀利,表情高冷,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派与它那胖乎乎的看起来很是柔软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对比,颇具几分喜感。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那双宛若宝石镶嵌而成的绿色琉璃眼眸和眼角别致的伤疤。 他诺盯着那只狸花猫看了许久,心里称赞道,真是一只靓仔的胖狸花呀。这样想着,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愧疚感,连忙抬头,偷偷瞥了一眼罗飨。 罗飨沉默地回望着他,目光沉沉。 他诺心头一紧,连忙大声感叹道:“说起来我的小猫咪也很厉害呢,他才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小白猫,像云朵一样可爱。” 闻言,罗飨神色一松,立刻别开头,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领结先生倒是怔愣片刻,但也很快就释然。这位客人说不准也是一位为猫疯狂的痴人,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他顺势开了几句玩笑,完美地将孰猫更美的死亡话题岔开,将他诺和罗飨引至用餐区。 直到这时,他诺才恍然意识到,所谓的C位用餐到底是何意。 与许多西餐厅相似,斯巴达餐厅的用餐区在核心区域特地开辟出演奏台,摆着钢琴等乐器。每隔一段时间,餐厅便会邀请毛春当地有才华的青年音乐家来此演出。若是用餐的客户有雅兴,也可在非用餐时间上台亲奏一曲助兴。 而他诺今晚的专属餐桌就被放置在里演奏台最近的绝佳观赏区内。当餐厅内的大灯灭掉,烛光燃起时,这张餐桌会完全笼罩在舞台打出聚光灯下,宛若出蚌明珠,暴露在全体人类面前,谣言得完全无法忽视,颇有万众瞩目的气氛。 这个样子吃一顿饭很容易令獭紧张呀! 他诺浑身僵硬,机械地跟随者领结先生,紧张到同手同脚,无法呼吸。他几乎能感受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C位餐桌早已布置妥当。光洁如新的餐具有条不紊地摆放齐整,在灯光下闪着迷人的柔光。餐台正中摆着华丽的烛台和装饰鲜花,烛光摇曳,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领结先生微笑着安排两位坐下,又递上餐厅的菜单,强调道:“今晚的七夕情侣套餐是特别定制的,分AB餐,皆是双人套餐,两位可以从中选其一。若是有忌口的,也请告知我们,我会提醒我们的大厨。” 餐桌上的刀叉只有两副,左右依次排列,说明本次晚餐提供的还是简化版的西餐。不过从菜单可知,斯巴达的大厨还是很用心地设计出一整套菜肴,包括前菜、主菜、汤品、配酒以及甜点。 小海獭不懂这些弯弯绕,决定遵从内心的想法,选择了海鲜更多的那一份套餐,佐餐酒则是采纳了领结先生的建议。罗飨无可无不可,直接放下菜单,交给他诺决定。 放下菜单后,他诺这才留意到菜单背面烫金印刷着几行字,似乎是一首小诗,最底下还印着一枚鲜明的猫猫梅花爪印。他诺好奇地睁大眼睛。 领结先生适时解释道:“这是我们老板的创作,当然他本人一直强调其实写诗的是他的爱猫,您明白的。”领结先生说到这里,抿嘴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是老板的一个幼稚却又无伤大雅的小趣味,“印有诗歌的这一页是活页,您若是喜欢,可以在餐后带走。这里的爪印也是从我们老板的爱猫饼饼脚下拓印来的,算是它的亲爪签名。” 他诺当然明白,他心想,这只名叫饼饼的胖猫猫,莫不是也成精了吧。他还没听说过哪位成精者居然还能写诗,甚至还能“出版”,还有亲爪签名呢,真是太了不起了。想到这里,他顿时来了兴趣,连忙凝神认真阅读起来。 《我爱的人》 作者:非著名诗猫之王饼饼 我爱的人 是如此可爱 玫瑰、木槿 红的、粉的 世间找不出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他的微笑,是春 他的叹息,是秋 他望来的那一眼 织出我的余生夏冬 我沉睡时,他是一场无法醒来的甜梦 我醒来时,他是一轮永不沉寂的骄阳 是喜是悲 是相聚 是别离 是晚风中流淌的繁星 是秋千上摇荡的雨滴 他是世间万物 他,是我爱的人 我爱的人 是如此可爱 开心、伤怀 眷恋、深情 世间找不出一首可以相送的诗 只能看着他的眼睛 说出一声 你好呀 我爱的人 竟如此可爱 小海獭唰的一下站起来,没留神,身后的凳子往后退,发出呲啦的刺耳声响,瞬间将全场的目光焦点再次汇集到他身上。然而此刻的小海獭已经顾不得窘迫,大声喊了三声知己,道:“真是知己啊!他一定是世界上的另一只我!” 他说毕,顿了顿,低头,不太好意思地修正道:“嗯……其实是比较有才华的版本的我……” ※※※※※※※※※※※※※※※※※※※※ 小海獭(客串记者):观众朋友们,今天我们有幸请来非著名诗猫饼饼。让我们来打下招呼吧。饼饼,你好呀 饼【警惕】:这里不是我的剧组,我也可以说话吗? 小海獭:当然可以呀 饼:那我的出场费和来时的公交车票怎么算? 小海獭:……呃,能,能……应该能报销吧 饼:那我可说了啊,大家春节好哦,我想死你们啦。喜欢我新作的诗歌吗?品出我对咪唔的爱了吗?嗨呀,你们可不要太喜欢我哟,人类,哪怕没有人爱你,你也要爱自己哦 小海獭:……你这样说话会不会被打呀 饼:会吗?怎么可能?我长得这样可爱,谁能忍心下手 (小老板:你明白我平日里担的心了吧,有没有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小海獭:不可能,我平时低调很多,也很讲礼貌的) 饼【挤开镜头前的小海獭】:这里都是来看我的人气,你可不要抢镜头哦,不然我就揍你,把你揍得喵喵求饶 小海獭【哭泣】:看吧,我们两只果然不像 饼:少废话。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已经算是跨界双栖明星了?觉得我可以有点身为偶像的包袱了。来两个小助理,把本猫的大金链子抬上来 小海獭:抬,抬上来? 饼:欸,你开美颜了吗?快关掉,猫咪的颜值是不需要美颜来侮辱的。你别把镜头怼我脸上呀,往侧脸拍,这个角度显得我瘦。你好笨哟,你是不是没有上过学的?大学的时候没有选修过《如果在镜头前显得更好看》这门课吗?站在你面前的我可是满分学霸哦。身为一只小猫咪,虽然可以靠颜值吃饭,但是我们还是得凭实力。哦,我忘了,你不是一只小猫咪。对了,你是谁呀?海獭是什么?新的狗品种吗?不要误会哦,我对蠢狗完全没有物种歧视…… 小海獭:……我们的采访到此结束,你赶快走吧,快走快走! 饼:???? 第146章 小海獭的霸王餐 尽管有这么一段小小的插曲,他诺还是终于吃上了他心心念念的七夕霸王餐。 领结先生的服务很是周到,不一会儿就将一瓶雷司令干白葡萄酒送上来。他一边讲解着有关佐餐酒文化以及西餐的趣味知识,一边动作优雅地为他诺和罗飨醒酒。 总体而言,西餐会比传统国餐有着更加复杂的用餐程序和礼仪,这也是很多第一次尝试西餐的人会忐忑不安,生怕做错一丝一毫而被旁人取笑。 这还是小海獭第一次接触到如此讲究的人类美事,既兴奋又好奇,像个最勤奋的学生那般聚精会神地听讲解,目不转睛地盯着领结先生的动作,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 少时,穿着齐整统一的服务生鱼贯而入,有序地将开胃菜等菜品呈上,每一份都造型唯美,精致到令獭不忍下箸。C位不愧是C位。这一番花式操作下来,对于在场的其他客户而言,宛若一场别开生面的晚宴服务表演。 当他诺从耀眼的菜品亮相表演中回过神来时,蓦然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全场聚焦。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蜗牛,倏的一下缩回手,局促地十指交握。一开始,他还是只是极尽可能地想要将身体缩起来变小,以躲开众目睽睽的探视。后来他不安地扫视四周,发现一件更令他在意的问题。 为什么其他桌的情侣都是男女配搭的? 人类世界的交配类型竟然这样单一的吗?怪不得他和小老板会成为全场焦点。 觥筹交错,灯火辉映。在朦胧的光影之中,小海獭已分不清那些朝他直直投射而来的目光是善意还是讥讽。 那些人类在交头接耳着,嘴角含着笑。他们是在谈论自己吗?是好还是坏?我是不是应当表现得更好一些? 小海獭忽然更加害怕起来,紧张到几乎屏住呼吸。偏偏因西餐桌形制,他和罗飨分坐在长方形餐桌距离最远的两端,连想偷偷握住小老板的手以汲取力量都做不到。 他诺不由自主地望向罗飨,眼中水意盈盈。 毫无同情心的小老板仿佛没有看出小海獭的窘迫,泰然地接受着人类的服务。等他欣赏完毕,这才施施然地看向他诺,微微一笑,掌心朝上,伸向他诺,邀请道:“来我身边。” “欸,真的可以吗?”原本蔫得耷拉着脑袋的他诺闻言,迅速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可是他们都不是这样坐的……” 和大家做的事情不一致的话,会显得很格格不入的吧,说不准更要被嘲笑了,这样好吗? 然而,尽管他嘴里这样说着顾虑的话,他诺还是遵从内心的渴望,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罗飨的掌心里。不管小老板说什么,小海獭总是下意识地去相信他。他相信罗飨不会伤害他,他也相信罗飨会带他远离伤害,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对方是谁。 罗飨的手心一如既往地又温暖又坚定,为他诺注入无限的勇气。 他忽然就不再害怕。 哪怕小老板是在忽悠他做一件离经叛道之事,恐怕自己也会欣然应邀吧,小海獭这样想道。 见他如此神色,罗飨的眼神变得更加温和愉悦。他起身,忽略全场众人的注视,将他诺轻轻带到自己身旁,稍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示意领结先生上前,语气平静地要求改变座位布局。 虽然领结先生的态度始终如一,但小海獭还是很担心。他生怕这是一个对于人类而言极为苛刻或是很不礼貌的要求,会让领结先生为难。他贴着罗飨站立,紧张地盯着领结先生看。 领结先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士,遇到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他闻言神色淡然,甚至还微笑着向两人道歉,同时动作利索地安排服务生帮忙重新布置餐桌。等他诺再次坐下,前后不过短短五分钟时间,而过程之中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窘迫或是难堪。 原来提要求也是一件可以不难受的事情。 相似看出他诺的心声,罗飨侧头,低声和他说道:“本来就该如此。你没有做错,也并没有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没有给任何人带来烦恼。这是属于你的晚餐。” 不知是听见罗飨的低语,还是领结先生想要主动宣传自家餐厅的服务理念,他笑着和两人说道:“尽管每家餐厅的想法不一样,不过我们的老板从开店的第一天开始就曾说过,他想让所有国人都舒舒服服地吃西式美食。客人们前来品尝食物,就应当舒舒服服开开心心地吃,不用被任何束缚干扰。入口的应当是食物,被严格要求的也应当是菜品本身的品质,而不是客户自身。请放心,我们的员工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和管理。在能力所限范围内,我们会竭尽所能地满足这一点。” 小海獭感激地点着头,心道斯巴达餐厅的老板真是一位体贴又温柔的好人类呢。抬头四顾,果真见到有极为客人要求用中式餐具替换西式刀叉,同样吃得很开心。 细心的领结先生特地在桌旁略微多留了一会儿。尽管小海獭专注又好学,可是他的用餐礼仪基础实在是太差,哪怕在领结先生的指导下,也只能学个五六分,还手忙脚乱,时不时弄出一些餐具撞击的锵锵声,分外狼狈。 相较于对用餐礼仪极为生疏的小海獭,罗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范本,举手投足之间都蕴藏着说不出的优雅,令人赏心悦目。他甚至能熟练地利用刀叉将一只虾完整地去壳取肉。不一会儿,他便处理好一整盘的虾和配菜,然后替换自己和他诺的餐盘,继续神态自若地处理下一盘。 见状,领结先生露出了然的笑容,也不再多言,只留下“祝两位用餐愉快”的话,便转身离去。 他诺挨在小老板身旁,盯着他手中的动作看了许久,见他将自己的食物让过来,顿时狂喜。盘里的食物全都被小老板细心地切成适口大小的小块,他诺只需要一把叉子,便能轻松进食,省下不少麻烦。他这才有精力将心思全放在品尝美食上来。 斯巴达餐厅的菜品果真很不错,食材新鲜,处理得当,调味精准,每一口都鲜嫩多汁,能尝到食物本身特有的味道,感受到各种味道在唇齿之间交汇,产生化学反应的绝妙滋味。 饭间,一位身着礼服的年轻男子走上演奏台,向众人致意,落座在钢琴前,弹奏起一首轻柔舒缓的音乐。钢琴声宛若一湾泉水,流淌向四周。除此之外,用餐区里很安静,仿佛能听见人类享受食物时的咀嚼声和赞美的叹息。种种声音交织在一处,交相辉映。在这样的氛围下用餐,确实令獭身心愉悦。他诺幸福地眯上眼睛,嘴角的笑怎么也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吃得肚皮圆滚滚。 胃里的最后一个小角落照例是留给饭后甜点的。套餐内提供的甜品是七夕情人节特供巧克力舒芙蕾。他诺用勺子轻松挖下一大团舒芙蕾,送入口中,口感绵密轻软,香甜不腻,好似在吃巧克力味道的云朵一般。若是此时的小海獭有尾巴,恐怕要像螺旋桨一般疯狂摇转。 人类选择放弃尾巴,大概就是为了在这种场合尽力维持体面吧,他诺这样想着。又想到自己竟让能够想通这样高深的道理,不由得为自己的才华所折服。他得意地晃晃脑袋,手中动作不停,三下五除二,将两人份的甜品全部扫空。 “我的肚子里真是一丝一毫都塞不进去东西了。”他诺放下勺子,长吁一声,感叹道。他自然而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边缘沾染的巧克力酱。 罗飨听了,给他递上一块餐巾,又伸手摸了摸小海獭的肚皮。嗯,果然是饱了。他诺不太好意思地抓住罗飨的手背,快速眨了眨眼睛。 若是按照小海獭个獭食量的巅峰值来计算,这顿晚餐的分量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品尝美食与单纯的进食是不同的,前者往往能够给人的身心都带来一种奇妙的满足感。感受美味的过程,既是减缓腹中的饥饿感,也是在提醒我们的大脑,这样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他诺连忙将这种灵光乍现般的獭生思考说与小老板听。罗飨听罢,看着他诺只是微笑。他诺拍拍肚皮,正想再说点什么有哲理的话来升华自己的主题,就在这时,一位服务生面带笑容走上前来,手中端着饮料盘。原来套餐里还包含着餐后饮品,是两杯浓香四溢的卡布奇诺。 他诺的鼻尖迅速抽动着。就在前一刻,小海獭还郑重宣布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这一秒迅速反悔,道:“但我觉得我还能再来一杯咖啡吧。” 罗飨的笑意更深,几乎要掩盖不住他眼里的戏谑。 他诺脸上一红,别扭地挪开眼神,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因为咖啡其实就是水吧,水可不是食物呢,是不占肚子的。对吗?” 罗飨沉吟片刻,居然状似极为赞同般的点了点头,说道:“果然很有道理。既然如此,你将我的这杯也一并放进你的肚子里吧。” 他诺苦恼地皱起眉头。虽说这咖啡闻起来很不错,但毕竟都是喝的,对于此时已经吃饱喝足的他而言诱惑力不大。要想两杯下肚,还是很有困难。 幸而领结先生的适时出现拯救了正尽力找补的小海獭。他说道:“之前说过,两位获得本餐厅情侣合影大赛的最高人气奖,我们老板特地备下一份特别大礼,还请两位客人收下。” 一听见礼物两个字,小海獭顿时原地满血复活。 不要钱的饭好吃,不要钱的礼物更加好! 他诺目不转睛地盯着领结先生,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服务生手中取过一个托盘,先开上头红色绒布,露出底下一方小巧的黑色饰盒。 他诺瞪圆眼睛,屏住呼吸。 他感受到来自全场客人炙热而羡慕的眼神,内心瞬间膨胀起来。 看啊,一只可爱的小海獭不仅仅是好看的,而且还能骗钱……不对,赚钱呢! 想到这里,他诺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小老板,露出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和多数商家为推广而举办的活动有所不同,领结先生向罗飨和他诺送上冠军礼品,虽然也是大大方方地展示,也不曾避开旁人的探视,却并未借机大肆宣扬本店的福利内容,表现得极为低调和平静。 罗飨向他点头致谢,接过首饰盒,坦荡地当场打开。只见里头躺着一对挂坠。银雕镂空雪花纹,镶深蓝色穆拉诺琉璃,还带着几缕羽毛状精致小尾巴,宛若一只迷你捕梦网。 他诺欢喜地将挂坠分别系在自己和小老板的手机上。琉璃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极为漂亮。 领结先生顺势送上来自斯巴达餐厅好人老板的祝福,“祝福两位风雨同舟,好梦常伴,此生顺遂。” 他诺偷偷抓住小老板的手。罗飨回握过去。小海獭的脸上立刻洋溢着憨痴的傻笑。 “我们会的!”他大声回复道。 领结先生笑了笑,又道:“这里还有一份礼物……” 他诺立刻甩开小老板的手,正襟危坐,心里呐喊道,天哪,那位斯巴达老板一定是一位超级无敌决定第一的好人类!不仅允许我们吃霸王餐,还送了礼物,而且是两份礼物! 他诺兴奋地满脸通红,期待地看着领结先生的魔法之手。 这一次,领结先生递过来的却是一本红色的羊皮笔记本,大约十六开大小,封面上印着一只小猫咪的剪影。 他诺不解地看向领结先生。 领结先生笑道:“这份礼物是我们老板的爱猫饼饼所赠。”他在爱猫两个字上特地加重音,笑容更甚,“里面是手工誊抄版的诗猫之王小诗合集。据我们老板所说,因为饼饼喜欢两位客人,欣赏二位的深厚情谊,它才愿意将自己珍藏的诗集相赠。希望您二位会喜欢。呃,当然,老板传递的原话是‘希望你们能仔细阅读,认真品鉴,不要辜负诗猫的美意’。”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自傲,也不太礼貌。领结先生只是微微僵了脸色,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尽职地将赠诗之猫的附言一字不漏地传递给他诺和罗飨。 所以,这就是特殊礼物吗? 他诺低头看向那本手工诗集,翻开扉页,只见上头盖着一枚圆滚滚的梅花猫爪印,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立刻捂住嘴,继续往下翻。 …… 诗确实是好诗,可惜这个字吧……嗯,怎么说,也就比小海獭的烂字稍微好上那么几分吧。 他诺皱着眉头,快速浏览一遍,心情复杂。 看来所谓的诗集出版,大约就是这位诗猫自己写诗自己誊抄吧。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凄惨的,但是…… “那这么看来,这只名叫王饼饼的诗猫好像有点臭屁哦。”小海獭嘀咕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诗集收在自己的背包里。 《汤圆》 作者:逐渐在著名的诗猫之王饼饼 一个无趣的夜晚 没有星星,也没有云朵 空荡荡的夜空 像一只寡淡的猫抓板 我用猫爪抓破天 掏出一个圆溜溜的洞 咪呜说 若是天破了 明天太阳路过时 一不小心踩上去 便会从洞里掉下来 将大海烫成一锅热腾腾的海鲜煲 我顺手拿汤圆补了上去 严丝合缝,完美无缺 汤圆是圆的,软的,甜的 月亮也变成圆的,软的,甜的 咪呜说 我也是圆的,软的,甜的 ※※※※※※※※※※※※※※※※※※※※ 今日的小剧场依旧是久违的饼言饼语时间 饼:你居然敢说我臭屁!!!直视我!!!! 獭:怎么又是你,你快走 饼: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哦我明白了,所以你真的是狗吗?没关系的呀,都说了我不会物种歧视,你虽然是条狗也不要自卑嘛,天生狗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哪怕是一条狗,也会有春天。嗨呀,一不小心又写诗了,我得记下来。 獭: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饼:对的对的,不要怀疑,接受它,这就是诗猫的智慧你,懂吗 獭:哦哦我懂了,谢谢你的智慧,王先生 饼:????王先生是谁 獭:你的落款不是诗猫之王饼饼吗。你不是姓王,名叫王饼饼? 饼:?????? 獭:???????????王饼饼先生你还好吗,你振作起来鸭!你还没有给全国的观众朋友们送上元宵节的祝福呢! 饼:好气哦 (饼饼呼吁,大家吃不掉的汤圆不要丢,拿去补天,月亮都羡慕哭了) (我:你想多了。我就没吃上汤圆……) 第147章 他他米的初恋 他诺和罗飨吃饱喝足,带着别致的礼物和诗猫之王饼饼的殷切寄语,晃晃悠悠地回到罗家小院,在门口捡到一只落单的小水獭。 “呀,是弟弟!”小海獭叫道。 “哟,肉球球。”小老板说道。 来獭正是水獭弟弟他他米。只见他脑袋上戴着一顶草编小礼帽,脖子上系着一只浅草绿的小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扮,巴尖儿上还卷着一条小鱼干。 看来罗胖胖已经想办法打发了前来“乞讨”的小水獭。 见到他诺,他他米忽然暴起,两只前爪叉腰肌,一甩尾扔了小鱼干,瞪圆一双黑豆豆眼,皱着脸,发出愤怒的啾啾声。 他诺附身蹲下,担忧道:“怎么了呢?你怎么又离家出走呀?这次发生什么事情了?”他问着,伸手想要将弟弟抱起来。 他他米闻言,想起不平事,更加生气,挣扎开他诺想要抱他的胳膊,手舞足蹈地开始控诉起来。他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无人听得懂的话,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尾巴,张牙舞爪地比划着,龇牙咧嘴作出凶恶状,嗷呜一大口要咬住空气。紧接着,他一脚踢开刚刚被他扔在递上的小鱼干。小鱼干咻地一下飞远,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他他米犹觉不解气,笨拙地小跑几步,走上前,又踩了两脚。最后,他长舒一口气,心里终于舒坦起来。 罗飨皱着眉头看完全程表演,完全看不懂,一头雾水。他走神心想,肉球球真是越长越肥美了,看这软绵绵的肉腰,一口咬下去,一定很可口…… 一旁的小海獭倒是听得入神,且时不时点头表示听懂了,嗯嗯啊啊地回应不停,一派贴心好哥哥的模样。 他他米的宣泄得到满足,原本气鼓鼓的小肚皮瘪了下去。他吁了一口气,撒娇似的贴到他诺的怀里,发出啾啾的叫声。 罗飨看得新奇,挑眉,无声问小海獭肉球球在说些什么。 他诺很坦率地回复道:“其实我也没听懂,不过聆听比意见更重要,对不对?” …… 不得不说,某些时候的小海獭能够表现出超乎想象的生活智慧。 他他米显然并不计较他的哥哥能不能明白自己,此时正高兴地张开前臂,挥舞着两只小爪子,想让他诺将他抱起来。还没等他诺来得及动作,他他米忽然又转身跑开,猛地蹲下,将刚才自己抛弃的小鱼干重新捡了起来,还珍惜万分地捧在手心里拍拍尘吹吹气。 罗飨疑惑地看向他诺。 这一回,小海獭终于能感同身受了。他心有戚戚然,说道:“他他米一定是饿了,饿肚子的滋味很不好受的。” 他心疼地抱起水獭弟弟,推门而入。 罗胖胖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看见他诺怀里的小水獭,只是动作略顿了顿,并未给予太多关注。 他诺将水獭弟弟交给罗飨,进屋翻箱倒柜,给小水獭拼凑出一份还算像样的晚餐:金枪鱼罐头,妙鲜包,两颗小海獭自己吃剩下的巧克力球,以及……那条他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珍贵小鱼干。 小水獭把脑袋埋进盘子里,吭哧吭哧,啃得满脸都是肉泥。 晚饭过后,小海獭又在院子里支起小书桌,搔头抓耳,绞尽脑汁想要酝酿出一份礼貌委婉含蓄的家书,问问水獭妈妈小水獭离家出走2.0版本的事情始末。 罗飨照例躺在他那张心爱的小竹椅上,在梨树下纳凉,脚尖一点一点,带动躺椅轻轻摇着。 他他米用爪子搓了好久,终于将脸揉搓干净。他来到院子里,先是好奇地扒在小书桌旁,偷偷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发现哥哥在给妈妈写信告状,小水獭不太乐意,自己跑到院子中央兜圈圈,玩了一会儿追逐尾巴的游戏。 不过这个游戏技术含量不太高,只适合一岁左右的小朋友,对于已经快两岁的他而言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幼稚。他他米很快就失去兴致,晕头晕脑地爬回梨树下。他的视线在哥哥和小老板之间来回转悠,最终选择了看上去更加悠闲的小老板。 他他米四脚着地,蹑手蹑脚地爬到罗飨跟前。他先是探头探脑地确认罗飨的确是在闭目养神,然后一屁股坐在罗飨的脚背上。 罗飨只觉得脚上一沉,摇椅居然没带起来。他睁开眼,低头看去,一眼便看见那个圆溜溜的肉脑勺。 小水獭的尾巴得意地扫了扫罗飨的鞋面。 罗飨重新闭上眼睛,身体后仰,脚尖用上几分巧力,倏的一下将他他米带到半空中。 小水獭忽然离开坚实的地面,惊慌地尖叫一声,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继而疯狂地爱上这个新游戏。他紧紧扒在罗飨的小腿上,兴奋地舞动着两只爪子,啾啾啾地欢呼起来,每当升到最高点都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叫。 尽职的小老板牌跷跷板这么来来回回晃动了好几分钟才终于再次停歇下来。在一旁看着的小海獭羡慕不已,仓促地给信写上结尾,然后变身成原形,也扑到小老板怀里。 “我也可以一起吗?”他眼巴巴地央求道,“我也想要。” 罗飨将小海獭和小水獭堆到同一条腿上,百无聊赖地带着他们又玩了好一会儿。兄弟两只连声尖叫,院子里飘荡着快乐的气息。 睡前玩闹得过于快乐,也就导致两只獭都兴奋过头,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能睡好。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小海獭才被院子里传来的奇怪声响吵醒。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搓了一把脸,将睡在身旁的小水獭团了团,攒成一个圆肉球,一把塞进被窝里。 然后,小海獭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院子里走。原来那奇怪的声音是罗胖胖在敲打被子。这段时间,毛春的天气都还不错,太阳能挂一整天,正是清洁晾晒的好时节。勤劳的罗胖胖已经为此忙碌了好几天。 被褥里细碎的棉絮和灰尘在罗胖胖持续不断的击打之中飞散到空气里,钻进小海獭的鼻孔里,呛得他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胖胖你早呀。”小海獭一边抽鼻子一边和罗胖胖开心地打招呼,由衷地赞美道,“胖胖你真是一条能干又漂亮的大尾巴。” 罗胖胖闻言,骄傲地竖着伞柄,飞速地挺近厨房,很快又冲了回来,像一道风,卷着许多小鱼干,飞向小海獭。 小海獭被这一阵小鱼干雨砸清醒了,蹲在原地吃完他的早饭。这时,小老板带着水獭妈妈的回信来到小海獭身边。 小海獭连忙在肚皮的毛毛上擦了擦爪子上的鱼肉碎屑,捏起信纸认真看了起来。水獭妈妈的来信很长,言辞之间也同样像是在憋着一股气。小海獭三下五除二看完,惊叫道:“原来他他米是背着妈妈离家出走的!” 罗飨好心提醒道:“光明正大地出门那就不叫离家出走了。” 小海獭又喊道:“而且他在幼儿园里交了一位女朋友……不对,男朋友?然后恋爱第一天他就失恋啦!” 罗飨挑眉。如此曲折复杂的剧情,真回他可真不懂了。 原来,最近他他米的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 小海獭才起了个头,忽然又惊叫起来,“这位同学的原形可是儒艮呢,太西稀有了吧!” 罗飨被他那一惊一乍的小模样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小海獭的后脑勺,没好气地说道:“继续往下说,别自己添加注解。” 严格说起来,儒艮与海獭一样,都属于海洋动物。野生的儒艮通常只能在它们的原始居住地发现踪迹。当然,和所有其他古老而神秘的野生动物一样,如今在国内,儒艮的数量也锐减到近乎濒危。而现存的野外栖息地也已逐日被侵蚀破坏,逐渐变得不适合野生儒艮生存。 儒艮生性温和,虽然总是慢吞吞的,看起来很是不聪明的样子,不过它们同时也拥有相对更长的寿命,所谓勤能补拙,漫长的修习赋予它们更大的成精可能。幸运的是,成精后的儒艮与他们的原种族不同,对野外生态环境的要求和依赖程度都有所降低。由此,那头小儒艮跟随家人一道,离开海边,沿着红久河流域一路西行,最终进入毛春成精领域,从而成为他他米的同桌。 听到这里,罗飨自己忍不住打断道:“我怎么记得肉球球原先的同桌是条鳄鱼。” 大方的小海獭一点也不介意小老板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双标行径,立刻热情地和他解释道,之前那条小鳄鱼,因为上课时尾巴被他他米咬秃了,哭着闹着不肯再和小水獭一起学习,如今已经休学在家快两个月了。据幼儿园老师引用鳄鱼家长的评语说,他他米在小鳄鱼稚嫩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唉,可怜的小鳄鱼。”小海獭同情地叹息道。 罗飨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鳄鱼鳄鱼,既然叫鱼,那便是用来吃的。 小鳄鱼休学后,他他米的同桌位一直虚席以待。小儒艮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竟然主动举手示意老师,他要和小儒艮做同桌。谁也不明白小水獭的心思。老师原本还不放心有恶劣前科的小水獭,但是在跟踪观察了一周之后,发现他他米确实很喜欢他的新同桌,遂放下心来。 就在老师家长他他米本獭都皆大欢喜之时,意外发生了。昨天,对,就在七夕节当日,酝酿已久的他他米鼓起勇气,拎着一尾两斤重的大鲤鱼,像小儒艮表白了,而且是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表的白。 小水獭和小儒艮都还不太会说话,两只凑在一处,咿咿呀呀地比划半天。他他米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心目中白白胖胖的“女神”是为男孩子。 小儒艮表示,对不起。 小水獭释怀,没关系。 小儒艮感动,你真可爱。 小水獭客气,彼此彼此。 这段突破性别桎梏的校园甜爱只维持不到半天时间,在幼儿园午餐时,两只正式宣告分手。而起因就是那条鲫鱼。 水獭,水生哺乳动物,爱吃鱼。 儒艮,草食性动物,海洋哺乳动物里唯一的纯素食者。 据幼儿园老师传来的前方报道称,两只为和平分手,分手之后还是好朋友。 小水獭回家之后,因早恋、始乱终弃和偷鱼三项大罪,被水獭妈妈暴打一顿。最终他气不过,愤而离家出走,至今已有十七个小时又三十分钟。 ※※※※※※※※※※※※※※※※※※※※ 朋友们,毛春爱情故事渐渐走到了难忘今宵的环节,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我将抽取十位留言的观众朋友,送上我最真挚的春节祝福【狗头 另外,经组织(我自己)开会决定,我们下一部开观众朋友们更加喜爱的校园童话文。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或明天就能开始更新了【出了意外的话请当我没说过 求一波戳专栏,扶贫关注收藏新文《以猫之名假恋爱》,(被迫)契约恋爱这种复古梗它不香吗? 第148章 爱豆是条哈士奇 遭受情伤的小水獭宣告自己想要沉痛祭奠他那死去的爱情,也要休学……暂时的。此后,他大摇大摆地住进罗家小院,很不客气地将自己带来的小包袱塞进衣柜里,就堆在罗飨和他诺衣服的中间。小包袱里装着不同色系的领结数枚,可配合不同场合佩戴使用——男獭,不可以没有自己的四季衣柜。 自从罗胖胖得知小水獭是罗飨饲养的储备粮之后,它对待他他米的态度也改善不少,至少一日三顿,顿顿不落,荤素搭配,有吃有喝,将小水獭养得身体又圆了一圈。 罗飨用手掂量着他他米的分量,满意地眯起眼睛,对罗胖胖的喂养工作表示赞赏。吓得小海獭连忙将弟弟从小老板手里抢夺回来,抱在怀里。 罗飨侧着头看他,小海獭莫名有些心虚,斟酌着开口,把话题岔开。“哦对了,最近我去联系的几位客人最近都很忙呢,多数都不在毛春城,看来我们得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了。” 罗飨对于出不出门这件事情并不热衷,闻言只是略点了点头。 小海獭松了一口气。他他米并没有意识到他正经历了一次艰险的猫口逃生,犹在乖巧地趴在哥哥怀里,啾啾叫唤几声,又开始舔爪子搓毛毛。他从小便喜欢跟着海獭哥哥,耳濡目染,早已学会一整套海獭搓脸流程,手法娴熟,动作流畅。 为了将小老板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小海獭连忙又捡了几件不太要紧的新鲜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要说第一件大事,莫过于马哈哈先生参演综艺选秀,并成功出道的重磅新闻。马哈哈先生的原形是一条哈士奇犬,乃神仙外卖的早期客户,也是通过补充钙片顺利修成人形的成功案例之一。据称,马哈哈先生修成人形之后,早早地去成精协会报到,想把名字改一改,没料想正巧碰见协会里的犬派干部正在为重新推选一位犬族进入人类娱乐圈一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成精协会进项少,财政常年处于赤字状态,急于拓展收入来源。而投资人类娱乐圈便是执政犬们想出的新时代终点扶持项目,理由是投入小回报率高,且就职门槛极地,哪怕是没能顺利毕业的成精者,只要外形条件过关,通过巧妙的一番营销运作,后期也能回收不少。 当然,这几年行业风险逐渐变高,想要打造一位国民爱豆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容易,难点主要表现在运作投入资本更多。加之随着网络等多媒体渠道开通,普通人类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好骗。他们的注意力往往很难集中,也变得更加花心,三月流量满地爬,当季大火的偶像们可能都熬不到春节时分。 为此,执政犬和打投组的干部们制定出更加详尽和严苛的造星执行标准,参考前人成功的经验,试图复制出第二位他言…… “他言是谁?”罗飨插话道。 “他言就是我的大哥呀!”小海獭不乐意地皱皱鼻子,“我的大哥叫他言,最小的弟弟叫他他米,你一个都没有记住,你是不是也都没有记住我的名字哦。” 小海獭越想越不对劲,继续念叨,“还有你从来不当面喊我的名字的,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 罗飨无言。 小海獭立刻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伸出爪子擦一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他他米见状,连忙也探起爪子,摸了摸小海獭的毛脸蛋,发出担忧的啾啾声。 小海獭摸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安抚道:“我没事,你自己去玩吧。” 他他米捧着爪子,盯着他诺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海獭哥哥是真的不伤心,这才清亮地啾了一声,放心地爬下小海獭的怀抱,甩着尾巴去院子里找罗胖胖玩耍去了。 水獭弟弟一离开,小海獭马上又换上那副伤透了心的表情,幽怨地看向小老板。 罗飨看着他诺,劝道:“别演了,再演就过了。” 小海獭就地一滚,扑进罗飨的怀里,用牙一口咬住他的衣领,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行,我越想越生气,我想让你补偿我。” 罗飨胡噜了一把小海獭的脑袋,点头道:“行,你说。” 小海獭将脸埋在小老板的肩窝处,哼哼唧唧地想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也想不出来,那你就喊喊我的名字吧。” “那你先变回来。”罗飨这样要求道。 小海獭心里好奇,不知为何小老板要当着他的人形的面才能喊自己的名字。但是他还是听话地照做。 人形的他诺比小海獭大了许多,但罗飨仍旧将他牢牢地搂在怀里。 “你叫他诺。”罗飨低头,直视着他诺的双眼,认真说道,“我记得。”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两个字,是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可以这样喊他,可是从小老板的嘴里念出来,他诺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烫烫的。 他不太好意思地别开头,呢喃着:“我是叫他诺呀。” 每只人类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精怪们也一样。在最初始,名字赋予生命独一性,预示着一位独立个体的诞生。由此,名字往往承载着赐名者对新生儿的美好愿景。从文字涵义来看,名字通常都是美的。但它最美的时刻,是从用满怀爱意的语气念出来的那一刻。 一个名字,便是一首情诗。 “而你是罗飨。” 罗飨微微笑着,点头道:“对,我是。” 他诺捧着脸,想用冰凉的手心降低脸颊的温度。过了好久,他才终于缓过来,看着小老板那一如既往好看的脸,他忽然想起来一个在意许久的疑问。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诺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罗飨稍稍仰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之后,他笑了起来,回道:“也没有什么。名字,代号,生日,对我而言都是生外之物。” “你的生日也是随便想的吗?”他诺惊讶道,转而又很快释然。毕竟不知道自己降生之日的精怪千千又万万,小老板不在意,或是随意摘一个日期,都可以理解。 “我只是觉得那个日子好记。” 他诺顿觉无语。 后面的故事就很容易猜到了。罗飨觉得二月二这个日子好记,而人类也是这样认为的。二月二,龙抬头,万物复苏,生机茂发,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一日,辛勤劳作的人类最是满怀希望。在遥远的过去,这片大陆上的人类会选择在二月二这一天围聚在一起,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向神明供奉三牲四果等,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罗飨之飨,即有享用祭祀贡品之意。当初小仙猫愿意接受人类请送的名字,多半也是看中它美好的涵义。 一只小仙猫,长得这般好看,却总是好吃懒做呢,还借着龙的节日大吃大喝,真淘气。他诺这样腹诽着,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笑意。 罗飨瞥见他诺的神色,便察觉到他心内的想法,顿时有些懊恼,强调道:“并不是我主动要求如此,是人类真心供奉的,难道我只能推拒?再说,明明是我选择生辰在前,人类定下节日在后,怎么说也应当是他们的错。” “那是自然。”他诺板起脸,严肃说道,“你怎么可能有错呢?” 罗飨听着顺耳,脸色缓和不少,骄矜地开口道:“再说,难道你曾见过真龙?” 他诺摇摇头。 “或是你曾发现过龙息或是龙的足迹?” 他诺继续摇头。 别说亲眼见证,他都不曾听说有关龙族完整的传说。所谓上古神兽,如何呼风唤雨,气运滔天,非天潢贵胄不可及,不过只是精怪们口口相传的床头故事而已。更何况,建国后成精的精怪们已经接受过新社会的科学教育,渐渐地懂得需要摒弃以往的封建迷信思想,不再沉迷老掉牙的神怪故事。 作为成长在新世界旗帜下的青年一代好精怪,他诺还是明白讲究科学实事求是这个道理的。 “那不就是了。”罗飨微微一笑,“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龙原本并不存在,只不过是人类臆想而来的形象罢了。所谓天之龙,其实就是世间猫。每一只猫的前身,都是真龙。既然我是真龙,那我为何不能接受二月二的供奉。” …… 他诺瞪圆眼睛,直直地看向小老板。 老实说,他不是很明白从没有龙到猫咪就是龙这两点结论是如何用因果关系联系起来的,感觉小老板前后逻辑听起来很自信,令獭信服,仔细想来却是丝毫没有道理可言。 于是,一贯讲究科学、鄙弃糟粕的他诺认真地对小老板说道:“原来如此!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终于懂了!” 罗飨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道:“你继续往下说。” 被这么一打岔,他诺花了好长时间才整理好烦乱的思绪,找回最初的话题。 哦,想起来了,就是说成精协会想要打造第二位他言。当然,这项雄心壮志的宣言有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便是水獭大哥最初并非是成精协会打造的,确切的说,当年他出道,靠的完全是他个獭的气运和实力——也正因为如此,他言虽然也多少会馈赠成精协会,但两方联系并不紧密。所谓打造他言第二的目标原本就是个伪命题。 “我的大哥可是很厉害的。”他诺叹息道,“我觉得世上很难再找出另一个他来,手工打造的就更不行了。” 罗飨定定地看着他。 他诺面不改色地胡诌道:“当然,你也很厉害。你们两只的厉害,在我看来,就像是人类文字里的丫。”他举起两只手,在耳朵上各自比划出一条小天线,“你们的厉害是朝着不同方向发展的,都特别好。真的。” 罗飨低下头,安静地端详起自己的手指。 他诺又道:“对了,我大哥之前还和我说,他特别想和你交朋友,我可以邀请大哥来家里做客吗?我觉得他会给我们带很多的小鱼干。” 其实,水獭大哥的原话只是想和罗飨正式见一面,颇有些考量对方的意味在里头,而且他还强调说要带上四肢发达、能打抗揍的水獭二哥一起来。只是心思单纯的他诺并不能品味出水獭大哥话中的深意,只以为他的哥哥们和自己一样喜欢小老板,欣然答应下来。 罗飨抬头,沉吟片刻,笑道:“有小鱼干自然可以。而且我相信凭你大哥这样谨慎的人物,应当是买好人身保险的,不会有大问题。” 他诺奇怪地看着他,完全没听懂有关人身保险那句话的涵义。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暗自打算一会儿就给水獭大哥回信,约定时间。说起来,上次从海边回来后,勤奋的水獭大哥立刻又投入到无穷无尽的工作之中,据说还得忙到年底呢。 “总而言之,”他诺强行将谈话主题扯回来,“成精协会想要再找个可塑之才,可塑之才,是这么说吗?” “对。” 不过可塑之才并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找到的。执政犬们决定终点在新生一代的成精犬内发展,挑挑拣拣过去两三年,才终于选中一只德艺双磬的哈士奇犬…… “德艺双馨这个词用的对吗?” “嗯……这样看你怎么理解这个词,以及你想表达的情绪。” “那就算我对吧。” 总而言之,这只也许德艺双馨的哈士奇犬于万众瞩目之间光荣上岗了,然后就爆出其目不识丁的丑闻。据打投组的十一称,该犬在签名的时候,三个字里头能错两个,荣获讽刺称号当代文豪。 说到这里,他诺羞愧地低下了头。直到今天,他给水獭一家写信时,依旧需要罗飨在一旁指点,帮忙纠正他的错别字。 “对不起。”他诺诚恳地道歉道。 然而他诺毕竟不是公众獭物,无人关心他的人类文化水平如何。那只扬言要踏平流量小生娱乐圈的哈士奇犬则不同,言谈举止间无时不刻不在暴露自身的短板,很快便与成精协会的提供的扶持机遇失之交臂,取而代之的便是他诺熟悉的老朋友马哈哈先生。 “就在这时,雄鸡一唱天下白,马哈哈先生横空出世了!”他诺激情洋溢地比划着手臂,抑扬顿挫地说道。 最近的小海獭确实分外努力,通过阅读大量人类文学作品,学习和巩固人类语应用。至今,已取得长足进步,值得表扬。当然,随着词汇量和奇怪知识点的增长,以及出于对戏剧舞台的热爱,小海獭也逐渐学会不少乱七八糟的俗语,时不时语出惊人一番,令罗飨哭笑不得。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很神奇的,你一定要注意听哦。”他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说道,“原来呀,马哈哈先生并不是特地去面试的,他只不过是……” “停,你不用再说。”罗飨出言制止小海獭的演讲,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坦然地说道,“后面发生的故事我已经知道了。他陪着朋友一起去面试,他的朋友落选,而他成功了,由此踏入演艺圈的道路。” 他诺目瞪口呆,惊讶道:“你怎么都知道呀?” “几乎所有关于无心插柳的演艺圈故事都是这个套路。”罗飨回道。 “那你也是很厉害了!”对于小老板,他诺向来是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赞美,“居然猜能分毫不差呢。” 总而言之,马哈哈先生的故事大意如此。他本犬只将涉足娱乐圈视为一项可有可无的就业机会。然而命运总是垂青毫无准备的犬,惊喜就这样降临。凭借着那次成功面试,马哈哈先生进入一档当季大热的人类真人选秀节目。 他诺的另一位老朋友乔雾先生也作为领队嘉宾出现在节目之中。本着同乡之谊,马哈哈先生受到乔雾先生的不少关照,最后顶着“强推之耻”的荣誉称号,顺利出道。 “你确定强推之耻这个称号是光荣的吗?”罗飨问道。 “不是吗?”他诺反问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己笑了起来,“应该是吧,听起来很霸气呢,哈哈哈。” “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马哈哈先生现在也是光荣的当红辣子鸡一员了。”他诺接着说道,“而且据打投组风评观测结果来看,这档选秀综艺过后,马哈哈先生和乔雾先生还被组了西皮哦,据说不到半个月就爬上西皮榜单的冠军呢,真是了不起。” 说起来,这个西皮的起源,除了在节目中,马哈哈先生和乔雾先生的互动频繁,有爱的小细节一箩筐,盛行的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一次暖场小游戏。在游戏中,主持人让嘉宾和选手分别挑选一个动物来代表自己的精神世界。 结果可想而知,老实的成精者们都选择了自己的原形动物。马哈哈先生的原形是一条银灰色的帅气哈士奇,乔雾先生则是一只小巧艳丽的红嘴相思鸟。没成想,这个答案一经公布,引起网络上的广泛讨论,吃瓜群众们纷纷表示,这两个人未免有些太不要脸,对自己丝毫没有正确的认知。 马哈哈先生言行举止总是有板有眼,在节目中表现得极为聪明,相较于流量小生的身份,他更具备学者的睿智气息。这样的人物你跟我说他觉得自己是条哈士奇?二哈?史上最蠢的拆家犬? 而乔雾先生几乎就是马哈哈先生的反面。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他都表现得像一只求偶的花蝴蝶,飞来舞去,经常招蜂引蝶不说,还经常亲手打造修罗场,坐享齐人之福,颇有哗众取宠之嫌。这样的交际花,居然也好意思拿象征着忠贞不二爱情的相思鸟做精神动物吗? 哦是吗,我不信。 吃瓜群众们纷纷战术性后仰,表示不服。 然而,无论怎么说,两人从内到外表现出来的反差萌还是令不少粉丝表示很好嗑。外表冷峻内心呆萌的马哈哈先生配上外表妖艳贱货但内心深情款款的乔雾先生,实在是太可口了。由此,一个全新的真人RPS西皮出世,被命名为乔逗马呆。 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次强调多数人类在动物知识上的匮乏,其误解程度之深,令獭震惊。其一,哈士奇固然有其活泼好动的天性,但它们拆家往往是源自人类的疏忽和大意。精力充沛的哈士奇每日需要大量运动方能保持得体的举止,而这种程度的运动量往往是普通人类无法想象和满足的。当它的运动天性无法得到释放之时,再严苛的训诫和练习都是像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碰就碎。 将一头大型犬终日圈养而无视它的自然天性,无异于告诉这条犬任何发泄方式都可以视作运动的替代物,拆家也是合理的。但和往常一样,人类总是愿意将这种忽视带来的严重后果视为动物本来的缺陷而非自身的。 其二,将相思鸟视为人类爱情的象征,与鸳鸯一样,都只是人类文人骚客们一厢情愿的做法。事实上,无论是相思鸟还是鸳鸯,都只是普通的鸟儿,与其他多数鸟类一样,爱过就忘,见异思迁更是家常便饭。 对于相思鸟的迷思同样起源于人类的误解。他们总是将一对雌雄相思鸟关在一处。当其中的一只鸟儿意外死亡时,人类过分沉浸在自我感动之中,忽视另一只相思鸟的身体状态,导致其不吃不喝,不舞不鸣,最终因饲养不善、饮食不周而亡,遂促成爱情悲剧。 人类若是定要将自己都无法达成的矢志不渝的渺茫愿景寄托在一只鸟儿身上,不如去膜拜终推崇一夫一妻制度的信天翁。 当然,种种念头只是在小海獭的脑袋瓜里一闪而过。有的时候,真正有心之人自然会对这些细微之处加以关注。若是并不在意,多说无益。 他诺称赞完之后才虚心地请教罗飨何为西皮。 “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罗飨不知该如何与他描述人类流行语的各类精妙用法,语境过于复杂,牵扯十分广泛,最后话到嘴边只能简单地总结为:“就是指人类觉得他们两只很适合交配,自己组成一个小圈子,天天在网上刷屏,研究他们什么时候交配,怎么交配。” 他诺闻言,惊吓得皱起眉头,磕磕巴巴地说道:“那人类是不是有些太过八卦了呀,为什么要对别人交配的事情那样关注呢?他们自己没有交配对象吗?” 精怪们作为动物,其实对自身交配这件事情看得十分坦荡,幕天席地,丝毫不介意旁观者的存在。有些精怪会遵循成精前的习惯,一年之中有数量不等的发情期。大多数精怪则更加贴近人类的生理,早已习惯随时随地的发情和交配节奏。 然而就算是最不讲究的成精者,也不会愿意把交配这种事情公布到网络上,让群众监督他的频率和手法的。 就算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旦成为会被别人打分品评的项目,也会渐渐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诺不信聪明的、讲究道德的人类会意识不到这一点。最终,他将这一怪异现象归结于这些人类大约是太过喜欢马哈哈先生和乔雾先生了吧。 “人类的爱,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森林大火,没有缘由,也没有方向呢。”他诺叹息着,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也能说出诗一样的语言。果然,诗猫之王饼饼的大作没有白读,确实有用呢。他在心里暗自决定,下一次去斯巴达餐厅,一定要给这位王饼饼先生写表扬信。 罗飨眼见着他诺在钻牛角尖的狭窄道路上越走越远,连忙将他的思绪拉回来,纠正道:“这些人类不是想要窥探他人隐私,而是想象力过于丰富。事实上,哈士奇和那只鸟没有在一起,只是有些人类觉得他们很适合在一起罢了。这种行为某种程度而言只是兴趣爱好和艺术加工而已。” “咦,是这样的吗?” 他诺毕竟是接受过人类文学熏陶的文化小海獭,对于罗飨所言的某种兴趣爱好已然熟悉。只不过,他所知的文学作品里的故事都是虚构的,没想到人类还喜欢在真实存在的生物身上研究爱情和交配手法呀。 只是,理解虽然理解,不过…… 他诺心虚地放下手机,刚刚就在小老板说话的空档,他已经将恭喜结合的祝福短信分别发送给马哈哈先生和乔雾先生了。 他诺敲敲删删,纠结着措辞再次发送一条道歉短信。此后的一天时间里,他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朋友们的新消息。一直等到晚饭时分,马哈哈先生和乔雾先生的回复前后脚来了。马哈哈先生一如既往地严肃礼貌,一板一眼地表示没关系,并真诚地祝福他诺和罗飨喜结连理。 相较之下,乔雾先生的回复要奔放豪迈许多。他不仅嘻嘻哈哈地接受了他诺的祝福,还反手给他诺发了十几张他和马哈哈先生的西皮同人图,还是那种很不适合在公开场合放原图的类型。他诺一时看得面红耳赤,他还是不太习惯直视人形交配现场呢。 ——够不够,不够再问我要哈,分量管够,不用和我客气。文本我也有呀,你想要什么属性的,喜欢哪位太太?应有尽有,毕竟我可是乔逗马呆西皮超话的小主持人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诺在对话框里翻找半天,最后戳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包发送回去。 ※※※※※※※※※※※※※※※※※※※※ 继续吆喝我的新文《以猫之名假恋爱》,为了鼓励大家多多关注我们家的新牌面,在此,我与大家分享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知识。【狗头 一般来说,你在路上碰见一条狗,可以直呼它为狗,狗狗,或狗子,或大黄。但若是这条狗是一位有正经工作的狗,尤其是缉毒犬搜救犬等公务员,那它的指导手或是饲养员通常不会称呼它为狗,而是犬,哪怕在口语中也会直接说我的犬如何如何。大约算是比较正经的称呼吧。如果朋友们有机会和公务犬们交谈,可以留意一下XD【犬头 第149章 童话故事 因着小水獭的到来,他诺的老客户回访以及承诺要给麻辣烫先生的神仙外卖计划书都暂时搁浅。这一搁浅,一不小心就搁了一个月。其间,他诺除了要给森林里的居民们偶尔跑跑腿,其余时间,和罗飨两只终日无所事事,只知补觉吃鱼撸水獭。 待到枫花满城之时,一只小云雀自远方而来,落在罗家的院子里。 正是小海獭的朋友云歌,他为他诺带来一个振奋獭心的好消息。 “玉沙重新获得歌王称号啦!”云歌扇动着他的一双小翅膀,抖了抖胸前的灰色绒毛,胸脯起伏,从鸣管里冒出一串宛转轻灵的啁啾声,连尾音都带上快乐的颤音。 他诺自然也是开心极了,央求着云歌再多说一些细节。 原来,玉沙着见到昔日的南国,现今的乔雾先生之后,也沉寂过一段时间。乔雾先生曾经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伙伴和老师,而今却因为记忆缺失,很难再回忆起他和玉沙相处的点滴时光。若说玉沙对此毫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伤怀之后,生活还是要继续。 玉沙也终于决定放下内心的执念,继续踏上歌鸟之王的征途,既是为他的过往画上一个句号,也算是替他的人类胡大爷达成平生夙愿。 虽然鸣禽的歌唱本领皆是天赋,它们几乎不需要任何练习,便能轻而易举地吟唱,发出美妙动听的歌声。但若是想在本能之上再有任何突破,它们也需要同人类一样,经历刻苦的练习,付出常鸟无法承受的努力。 在云歌和他的小伙伴们的帮助下,玉沙坚持不懈,勤学苦练,将一块璞玉打磨出最完美的形态和色泽,最终释放原有的束缚和枷锁,上升到更加自如的歌唱水准。也由此成功斩获歌鸟大赛的冠军,时隔多年后,再次夺回歌王称号。 “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你不要告诉别的小动物!”小云雀抬起一只翅膀,冲他诺招了招,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说道,“乔雾先生也回来帮忙了呢。” 他诺惊奇地叫出声来,也压低了声调,两只脑袋凑到一处,叽里咕噜嘀咕了许久。 “看起来乔雾先生还是很关心玉沙的嘛。”他诺感叹道。 “对呀对呀。”小云雀连连点头,“而且玉沙嘴上说不需要这种关心,但实际上还是很高兴的呢。有好几夜里,我在玉沙的鸟笼里寄宿时,我都有发现他自己一只鸟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乔雾先生给他写的信,而且还会哭哭哦。” 说到这,小云雀激动地踩着两只爪子来回蹦跳。 “我真高兴呀!” 小海獭也跟着快乐地跳起来。 “我也真高兴呀!” 不明所以的小水獭也加入手舞足蹈的队伍,兴奋地发出啾啾声。 临走前,小云雀特别认真地为他诺填好客户调查表,还用自己的小爪子沾上墨汁,给神仙外卖踩了五颗爪印的超级好评。 “诺诺你一定会是最厉害的外卖小老板的。继续加油哦,我一直都看好你!” 小云雀激情澎湃的赞美令他诺一时之间不知该骄傲还是该害羞,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开始揉脸。 小云雀又道:“对啦,差点忘记告诉你,我们的‘疯狂小鸟’歌唱组合已经正式成立了哦。成员就是我和我的朋友虹,阿空已经答应做我们的经纪人啦。我们约定好了,如果可以顺利修成人形,我们就去娱乐圈出道,给更多的人类带去我们鸟儿的歌声。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就在百叶林里随性演出。等将来我们有能力举办大型演唱会的时候,一定把前排最好的贵宾座给你留着。” “好!我们说好了!” 刺猬先生的客户体验反馈是跟随着前流氓兔阿灰一起来的。在林绛和其他外卖员工的共同努力下,兔兔嗨社会们终于领到第一笔像样的工资。阿灰打算利用这笔钱,进城里采购一枚漂亮的真正的发夹,以取代他耳朵上现有的晾衣夹。 像他这般不能化人形的小精怪要进城购物还是比较麻烦的。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伺机混进人群里,找机会下手,带走货品把钱留下。又或是先去看看实物的样式,等挑选好后,在回头找别“人”代购。理论上,神仙外卖也具备货品代购的功能。阿灰早就和林绛请示,商量好他走内部员工订单可以享受八折优惠。 “这是阿刺给你准备的礼物。”阿灰从随身携带的小兜里掏出一个陶罐,里头是刺猬先生从森林里收来的秋梨晾晒制作而成的果干。“他让我和你说声谢谢。” 刺猬旅馆的新址最终确定在离毛春森林公园不远处的小山坳里,四季常青,风景如画。房客们在身体恢复之后,无论是重新前往毛春城内生活还是返回森林里都非常便捷。刺猬先生安顿好原有的房客后,又摩拳擦掌地打算扩大现有的旅馆经营规模,力争能够安顿好更多需要帮助的小动物们。神仙外卖为他长期提供物美价廉的猫粮,可谓给刺猬先生帮了一个大忙。 他诺并没有全盘接受这番赞美。在他心目中,一些如林洲先生那般聪明善良的动物保护者和专业人士才是城市里的小动物们最可靠的盟友。正是因为他们的无私奉献,他诺才能够找到足够的猫粮供应,并且帮刺猬旅馆找到野生动物救助站等资源。 来自人类的救助也许无法护佑一只野生小动物终生安然无恙,但至少,希望犹存。所有生命都将面临消散的命运。这一天或早或晚。有时噩运骤临,有时无可避免,有时是天灾,有时是人祸。在死亡终将来临之时,他诺希望它是仁慈的、心怀爱意的。 此后又过去两个月时间,他诺陆陆续续收到不少朋友的问候和近况分享。在之前大事件中,金雕大哥英勇迎敌,身负重伤,现今在一个山清水秀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养伤,每天的日子过得很悠闲。他的伤势還未痊愈,需要静养。成精协会联名给金雕大哥送了一面锦旗,上书“英雄猛禽,救我犬命”几个大字,被挂在小岛别墅的大客厅里。 在金雕大哥成为无业游民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老雇主霸道总裁先生慷慨地承担起他的一切食宿和起居照顾,实在是老板界的楷模。 金雕大哥的生活很不错,不过他并不是一位容易沉迷在安逸生活之中的成精者。为报恩,金雕大哥打算将自己的毕生绝学传给霸道总裁先生。总裁若是能学会,以后可以不用雇保镖,自己就能以一敌十,横行江湖,真正实现霸道两个字——还能省下不少雇用保镖的费用,也算是金雕大哥对霸道总裁先生的金钱回报。 当然,金雕大哥是个很客观的成精者。他对霸道总裁先生的最大要求就是尽量不要倒下,尽可能在挨揍中撑住,直到救援的到来。据说,经过金雕大哥的苦心特训,霸道总裁先生现如今已经能够挨半个小时的毒打而依旧生龙活虎,进步很大。 事实上,若是霸道总裁先生也长有翅膀,金雕大哥其实更愿意教他如何飞得更高更远,如何从劲敌口中夺食,以及如何抢夺悬崖上的制高点来筑巢,寻找适宜的交配对象。只可惜,霸道总裁先生只是一只光秃秃的人类,势必与金雕生存秘籍无缘。 他诺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一连回复三个大拇指。 狼犬女士与她的人类还保持着友好的交流,并不频繁,但彼此之间相处默契,宛若多年挚友。狼犬女士先前受邀,帮助她的人类训练那只小狼犬。受此启发,狼犬女士决定参与到流浪犬驯化公益项目中去。 流浪犬,尤其是之前遭受过人类伤害或是遗弃的犬,或多或少会出现心理问题,从而引发分离焦虑或是随地便溺等不良行为,使其很难再次融合进入新的人类家庭。社会化训练有助于这些犬重新找到平衡,再次成为一只健康快乐的犬。狼犬女士坦言,除了日常的犬类训练,她付出心血最多的其实是家庭宠物犬的临终课程。 每只犬都应当得体地离开,她这样告诉他诺。而在离开之前,犬作为家庭成员,也有责任教会它的人类,如何成熟地面对命中注定的死别。 狼犬女士的想法对于他诺而言很是新奇。死亡这个词,在他诺短暂的獭生中也并不陌生。成精者或是动物们面对死亡的态度往往很平静。也许在临终危机来临之前,他们也会感到恐慌,但其中的大多数都会以平静而坦然地等待最终一刻的到来。 与之相比,人类对于死亡的想法则更加复杂。多数人类都害怕死亡,而这种害怕往往是源于他们卓越的思考能力。若是死亡只是一扇门,那门后必然会通往更远的远方。死亡之后的世界,如果存在的话,是一个对于现世者而言虚无缥缈的异界,没有人可以自信地预言在那个世界究竟会发生何事。 无知,即是恐惧。 而人类关于死亡思考的另一层牵绊则显得更加情绪化。 人类社会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人的一生,拥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他肉体的死亡,他思维和心跳彻底停止的那一刻,而第二次则是在世间有关于他的记忆彻底消失之时。他诺以前曾在某本小说中看到过,当时读来只觉得令獭不解,经过漫漫的人世蹉跎,他似乎又有些能够理解这种情感。 被彻底遗忘,是一种永恒的失去。斩断现有的一切维系自我与世界的事物,彻底变成无根之人,茕茕孑立,独自前往未知领域。 巨大的孤独,彻底的孤独,变成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最终消磨在尘埃之中。 人若是一步一步纵容自己陷入这种思绪里,心生恐惧倒是很正常。也许,人类也应当学习如何体面地离去这门课程。他诺心想。 尽管小海獭并不想体验因害怕遗忘而起的恐惧之感,但他依旧为人类特有的细腻情感心生感动。也许正是因为人类是这样脆弱而敏感的生物,在他们的眼中,世界才会如此美好多彩。 世界的存在本身,既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哪怕是色彩,哪怕是形状,透过不同的眼睛,脑内映射的世界都有所不同,甚至可能截然不同。 多么奇妙,这世界。 或许,唯有心怀恐惧之人,方能对世界心生眷恋,才能不忍离去,才能拼命创造回忆,让自己在世界“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在小海獭的请求下,罗飨将他带去人类的祭奠公园。那是一座不大的园地,并非寻常保存遗骸的墓园,只接受对人类社会有过重大贡献的英雄。青松郁郁,白菊繁星,碑石林立。它的地下,甚至连衣冠冢都算不上。这世上,已无任何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唯有一个又一个镌刻在石碑上的姓名,在风吹雨打中,由清晰变得模糊,静数时光流逝。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这段故事被无数人类传承下去,只要人类文明永耀,英雄便不会枯朽。 记忆是可以永远保存的。 与多数人想象的不同,想要被铭记其实很简单,那便是创造记忆,先成为值得被铭记的那个人。 在其中一块碑石中,他诺发现两排指节大小的名字,安静地排列在一处,下头用蝇头小楷刻着一串数字,似乎是某个已过的日期。 他诺伸手,摩挲着其中一个名字。那三个字真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类文字,连小海獭这样的半文盲都不能写错,扔在人名堆里,大约会被瞬间淹没。 他一定是特别的,才会被那么多人类记住,并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长长久久地让记忆长青。他会在这种鲜明的民族记忆里得到永生。 他诺在网上搜索这个日期,搜到无数旧闻。在某个普通冬季,人类之中爆发一场可怕的瘟疫,短短一个月,夺走上千人的性命,蚕食着人类经营许久的安心感。举国惶惶之际,平民英雄挺身而出,一位,两位,三位……有关他们的生平记录很仓促,但他们走过的战场触目惊心。 那是一段奇特的记忆,暗夜与暖阳共存,黑暗的大地上绽放星光。 再漫长的风雪也有消散的一日。春暖花开之后,人类终于走出瘟疫的阴霾。 又是一年春来到,幸存的人类继续前行。这一次,他们走得更加坚定。他们背上的记忆又沉又重,却从来不曾放下。 永生之花,在这片土地上盛开。 若是放眼时光长河,人类和其他任何物种也并无不同,都只是这颗蓝色星球之上小小的生命。看似不堪一击,也的确脆弱到不禁风雨。但他们,以及其他所有生灵,熬过风雪,依旧执着地延续下去,千千万万年,直至尽头。 他诺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够体验这样一段人生。 罗飨听了他诺的分享,摸了摸小海獭的脑袋,说道:“你已经是一只成熟的海獭了……” “我应该学会自己……”他诺下意识地想接话。 罗飨立刻打断小海獭的话,以免他说出一长段网络歇后语来。 “你会陪着我,很久很久,这必然是一场此生无憾的旅程。”他这样说道。 他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老板。 他现在也是一只有人惦记有人爱的小海獭,他心里也装着无数美好的记忆。有人记得他,他记着某些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旅途。 十二月底的时候,小水獭被水獭妈妈拎着耳朵羁押回家,结束他短暂的流浪生涯。临走前,他他米哭哭唧唧地告别海獭哥哥和小老板,给他们每人赠送了一条彩色小领结。罗胖胖也得到一只粉色的,被它系在伞柄上,像一枚小蝴蝶结。 闭关多日的蟒蛇先生终于迎来他蛇生中的重要大考,可谓十年磨一剑。尽管研究生初试结果并未公布,但蟒蛇先生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这一次肯定能行——又或者说,哪怕是再失败一次,他也不再害怕。他或许需要一纸证书,但他经历过的、战斗过的日日夜夜,那些能够令他为之前进不息的青春甜梦,并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它们的价值。 圣诞节据说是一个可以借口吃苹果,和心爱之人团聚的美好节日。蟒蛇先生邀请老鼠先生吃了一顿平安夜大餐。受他们的启发,小海獭也向小老板发起约会的邀请。 “我觉得我们可以去看一场电影,我看很多人类交配之前都会去看电影,这大概是某种神秘的仪式,我们还是入乡随俗比较好。”小海獭严肃地和罗飨商量起来。 不知为何,罗飨的脸色显得有几分古怪。不过,他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关于电影的挑选毫无悬念,他诺一眼相中水獭大哥的新作品,一部爱情喜剧,倒是很符合圣诞节约会的氛围。 去看大荧幕电影与窝在家里看视频不同,当灯光黯淡下来,电影院的氛围很容易诱人沉浸其中。小海獭就看得极为投入。他将罗飨的一条胳膊紧紧搂在怀里,脑袋搁在他的肩上,闷声咯咯笑个不停。随着他诺的呼吸,他的头发丝若有似无地拂在罗飨的脸颊上,散发出迷人的清香。 于是,罗飨也觉得心满意足起来。 从影院出来后,他诺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爱情喜剧里一场不甚高明的分手闹剧,居然也令小海獭感同身受,哭得凄惨至极。在旁人的侧目中,罗飨弯下腰,坚定地将他诺背在身上,带着他步行回家。 那个晚上,和其他无数晚上一样,有着繁星满天。回家的路长长漫漫。 小海獭趴在小老板的背上,一边啜泣着,一边毫无威胁力地警告他,“你可不许那样对我哦,不然我就咬你,然后再抛弃你。” 罗飨好像答应了,又好似没有。总之,在回到罗家小院时,小海獭在他的背上歪着头,已然甜甜睡去。 若是让水獭大哥的铁杆粉丝以外的人来评判,这部爱情喜剧最多也就值个及格线,平平庸庸,不功不过。说得再苛责些,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言本人的恰烂钱之作。 但小海獭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能在银幕里动起来的水獭大哥看起来神气极了,活灵活现,说的话也很有趣,表演分手的时候尤其感动獭心。于是,他特地写下一封长达五页纸的厚实书信,来阐述自己的观后感和赞美之意,只将水獭大哥的表现夸赞得上天入地,无人可及。 水獭大哥收到来信之后果然感动不已,特地将信纸裱起来,挂在他新居中最为显眼的地方,还特地拍照放在微博上,供人瞻仰。 粉丝们倒是很尽职地闭着眼睛尬吹一通,并根据字迹和行文水准,断定他们的偶像家里还有一位正在上小学的弟弟,而且偶像本人说不准就是位弟控。 待他诺看见水獭哥哥这条炫耀微博时,他才从漫长的午睡中醒来,迷迷瞪瞪地给哥哥点下一枚赞,并生气地留言道,他才不是小学生。 当然,这条评论很快便被网友们发言的浪潮淹没,连他自己都找不见踪迹。 他诺又在梨树底下略坐了坐,等罗飨出来找他时,他已彻底醒神,这时候也不是很生气了。不过,狡猾的小海獭还是借机和小老板告状,委屈地滚进他怀里,一定要小老板给他顺毛摸才罢休。 秋风起,一阵花雨纷纷。这场梨花雨声势浩大,足足下了一整夜。整座毛春城都飘荡着一股清甜的梨花香气。白色的花瓣溢出罗家小院,随风轻舞,直上青天,化在云朵里,遮天闭月。 小海獭再次醒过来时,震惊地发现院子里梨树已经秃了,枝桠上只剩下最后一朵花。那朵花轻轻抖动着,在小海獭的注视下,脱落枝头,飘啊荡啊,恰好落在他的脑袋上。小海獭忍不住捧着鼻子打了一个喷嚏。那朵小百花再次呼噜噜滚下来,化作一只长毛的黑白小花猫。 小花猫嗷呜叫唤一声,抻着前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忽然口出人语,听声音,分明就是锅盔。 “我好像睡了好久了呀。”小锅盔说道,微笑起来,胡子一颤一颤,“你好呀,他诺,我的朋友。你好吗?” 小海獭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我很好呀,你好吗! 太阳爬上天空,毛春城再一次从长夜中苏醒过来。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城市,里头住着许许多多的人类和动物。 毛春城里还住着一位大妖怪和一只小妖怪,以及其他无数精怪们。 这是关于他们的故事。 从此以后,他们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直至永远。 这,便是故事的结尾。 ——End—— ※※※※※※※※※※※※※※※※※※※※ 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你们辛苦啦,还请尽量给个好评,ball ball【狗头 另外,新文恰饭时间:点专栏,新文《以猫之名假恋爱》,愉悦甜美的校园童话文,求一波收藏花花评论!谢谢大家!好再来哟 此外,完结了才敢和大家叨叨点关于“海獭的黑历史”,以免影响他诺软糯糯的形象(不 网络上出现不少关于海獭是个变态物种的讨论,具体我就不展开了,只说几点:1. 无论中外网络,讨论该事件时候引用的科学资料都出自加州渔猎部门的Dr Heather Harris。她和同事在参与Aquatic Mammals刊物时(准确来说是,Lesions associated with forced copulation of juvenile harbor seals by southern sea otters. Aquatic Mammals 36(4):331-341. DOI 10.1578/AM.36.4.2010.219)。记载了发生在2000-2002年间的蒙特利海湾的19起雄性海獭针对幼年加州港海豹的独立案例,导致至少15只海豹死亡。作者针对其中一起事件作出了详尽的描述,媒体和网络讨论事件时也都引用该描述 2. 研究集中在2000-2002年份的观测,在此后并未见到影响力大的海獭相关研究,我个人觉得其一可能是因为人类对海獭的研究还不算深入,另外就是出现极端现象的概率相对还是较小,且和海獭雌性数量波动以及人类救助行为有关,就是说这些现象可能是偶然性的 当然,并非是说“自然”的海獭就是好的。事实可能更加残忍。雄性海獭确实多数生性暴力。野生海獭社区是一夫多妻制的。雄性处于野外的雄性海獭很容易对雌性及年轻雄性或是幼崽做出暴力行为,这是自然法则赋予它们的关于繁衍的本能。我个人觉得,海獭种群数量减少是人类因素直接相关,雌雄比例失调也未必没有人类因素,而这种繁衍以及失调问题可能加剧了种群内的暴力行为。除了海獭,世界上还有许多物种都存在着类似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多数物种的雌性都处于相对不利的状态,人类亦如是) 自然并不一定意味着“好”,也不一定意味着“美”,尤其是这个美好还是人类定义的。我不认为人类有权力判定海獭就是邪恶的怪物物种(海獭被控诉的那些暴行难道人类没有吗?不,人类只会做得更加凶残。 更何况,若是那些雄性是“恶”的,雌性又何其无辜。每一场mating都可能是死亡的舞蹈。为了更好地保住幼崽的姓名,一些聪明的野生雌性会主动选择人类的庇护,它们会找到人类的码头甚至是水族馆,生下自己的宝宝。 因此用人类道德标准去评判别的物种“丑恶”“没有人性”是一件不客观的事情,而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若是人类有权凭借喜好任意处置其他物种,比如认定流浪猫狗有传瘟疫风险,就将它们活活打死或是活埋,那终有一天,我们中的“当权者”会认为他也有权认定其他人的“价值”,并凭借喜好来夺走他人的财产、名誉甚至是生命,而旁观者还会为之叫好 本文出现的很多野生动物都面临着生存危机,海獭,水獭,犀牛,鹦鹉等等等等 像海獭,嗑海胆小能手,其实是海洋森林小卫士,但就很惨一獭,以前大概三十多万只吧,毛毛长得太好了,一路被杀到一千来只,现在也不过只有几千只吧,而且还一直减少。一场石油泄漏,毛发被污染的海獭多数都会被冻死淹死。 像水獭,很惨一獭,过去因为皮毛被捕杀,又因为被怀疑是水鬼惨遭毒打,现在又有水域危机和食物危机,本来是吃鱼的,因为过度捕捞鱼少了,近几年被迫吃起两栖动物。后来又因为太萌了被抓去残忍的水獭咖啡馆等私人场所打工,走私泛滥 赌的就是它们的灭绝速度快还是它们的适应能力快,答案简直不言而喻。但不管怎么说,野外的小神仙们死亡一只我们就彻底失去一只。 地球永远会比人类存活得更久。如果不考虑种族延续,我们确实可以无所畏惧。 作为普通人应该做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毕竟我自己也是个会经常犯错的凡人。但我想,普通人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什么都不做也许就是最好的作为了 希望我们依旧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