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作者:楚萌   文案:   萧雪禅是正道第一人,一把快雪剑败遍天下剑者无敌手,所到之处,众人无不瞻仰他的绝世剑法以及――惊世美貌。   应无真是魔道第一人,一把天河刀杀人无数,罪孽深重,所到之处,众人闻风丧胆,赫赫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这两个人,注定是万众瞩目的宿敌。   直到某一天,萧雪禅被人知道生过一个孩子。   应无真:我的种。   残酷冷血魔头攻X高岭之花剑修受,非传统意义生子。   一句话简介:他和死对头生了个孩子。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雪禅,应无真 ┃ 配角:平安,纪雅正 ┃ 其它: 第1章   一名青年男子,带着一名少年,在雪地里行走。天上飘着雪,然而一片雪花都无法沾到两人身上。   这二人都做道士打扮,青年头戴道冠,少年头戴道巾,衣着俱是白袍镶黑边,还披着鸟翼般的月衣,脚穿十方鞋,背上负剑。青年手中,还拿着一个青玉柄的拂尘。   他们走起路来,看似不紧不慢,然而眨眼间,就走出去了老远。   有那凡夫俗子见了二人,还以为见到了神仙,纳头便拜。   少年问:“师父,我们要到哪里去啊?”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也十分清晰。   青年答:“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岁寒山。”   少年又问:“岁寒山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青年微微一笑,说:“岁寒山,是你师伯隐居的地方。”   少年睁大了眼睛,“我还有个师伯吗?怎么从来没有听师父你提起过。”   青年露出回忆的神色,说:“他好静,不喜人打扰,所以我才不向人提起他。”   “原来是这样。”少年若有所思道。   两人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处山下。   这座山高耸入云,覆满冰雪,想必就是青年口中的“岁寒山”。山口有一处透明的屏障,若是普通人肯定看不出,但落在修真者眼中,就是主人设下的禁制。   青年看着山顶,扬声道:“师兄,你师弟沈星文来看你了!”   若是有修真者在此,听到“沈星文”三个字,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沈星文,是太清观的观主。   当今修真界,以三大门派为尊,分别是春秋书院、般若寺、太清观,代表儒、释、道,呈三足鼎立之势。这三个门派历史最为悠久,底蕴最为深厚,弟子也最为出色。   很少有人知道,太清观观主沈星文,有一个师兄。   “进来吧。”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似远似近,似高似低。   话音刚落,山口的屏障就消失了。   两人向前走去,沿着山路上山。   山路之旁,有许多树,多是松树,上覆冰雪。还有一条小溪,水面之上,漂浮着冰凌。时有仙鹤来去,发出长鸣。   少年看着山上的景色,说:“原来师伯住在这样的地方啊。”   沈星文叹了口气,说:“他就喜欢这样的地方,连太清观都不愿回去,嫌太清观人太多,太过吵闹。”   “师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少年眨了眨眼睛。   走了一会,二人行至山顶。   山顶之上,只有一座亭子,一间茅屋。茅屋旁边,有一颗巨树,不生一片叶子,树干上系着细长的红绸,在风雪中飘动。   在亭子的前面,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上,坐着一个人。他头发极黑,皮肤极白,整个人好似用冰雪雕成。他的腿上横置着一把剑,他一边擦剑,一边朗吟道: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修真之人,通常容貌不俗,但是少年在修真界见过无数美人,竟是没一个比得上面前人的。   沈星文见过自己的师兄萧雪禅无数次,还是会为他的容貌所惊艳。他愣了一下,说:“许久不见,师兄风采依旧。”   少年恭敬地说:“太虚观弟子卫鸿飞,拜见师伯。”   萧雪禅睁开了眼睛,看向卫鸿飞。   少年看到萧雪禅的眼睛,心中又是一震。那双眼睛也极黑,却也极亮。他见过漫天星河,都不如这双眼眸。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寂寂无名,又为何会远离尘世,幽居在这深山之中呢?   萧雪禅启唇道:“你,不错。”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卫鸿飞资质非凡,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而且卫鸿飞有剑骨,与他一样是用剑。他向来惜才,于是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扔给了卫鸿飞。   卫鸿飞接住那样东西,发现是一柄小剑,剑身上刻着“飞云”二字。这柄小剑只有巴掌大,看上去如同玩具一般,但只要输入真气,就会变大。   他身为太虚观弟子,眼界颇高,一看就知道这柄剑不是凡品。如此贵重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于是看向了沈星文。   沈星文微笑道:“这柄剑,是你师伯当初拜入太虚观时,观主——也就是我与你师伯的师父所赐。如今给了你,也是缘分。既然是你师伯给你的见面礼,你就收着吧。”   “多谢师伯。”卫鸿飞对着萧雪禅鞠了一躬。   这柄剑不仅珍贵,还有着特殊的意义。他得了这么一柄好剑,心中对萧雪禅又是敬慕又是感激。   萧雪禅看向沈星文,“说吧,什么事?”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弟,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起自己的来意,沈星文肃容道:“正魔大战在即,我希望你助正道一臂之力。”   “好。”萧雪禅未经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除魔卫道,正是我辈应为。   沈星文先是一喜,随即又露出了愁容,“若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打扰你的清修。除你之外,我不知道谁是‘血河魔尊’应无真的对手。”   魔界之中,有三位魔尊,其中以“血河魔尊”应无真修为最高。修真界中,几乎无人可与之匹敌。   萧雪禅与应无真交过几次手,未分胜负。两人都心知,彼此是对方的大敌。   萧雪禅低下头,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剑,剑身清亮,如一泓秋水。他说:“我的快雪剑,许久没有饮血了。”   饮血,是剑的宿命。   沈星文问:“你是随我回太清观,还是到时候再见?”   萧雪禅淡淡道:“我不习惯人多的地方。”   沈星文虽然被萧雪禅冷淡以对,也不觉得自己受了慢待,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兄是天性如此,“那么七日之后,我们不归谷见吧。”   萧雪禅听到“不归谷”这个地名,眉头微微一皱。   沈星文察觉萧雪禅的表情变化,问:“不归谷这个地方怎么了?”   萧雪禅抚摸了一下快雪剑,“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详。”   沈星文意味深长地说:“不归谷,不归谷,不知谁才是谷中的不归人呢。”   ……   沈星文和卫鸿飞走后,岁寒山又恢复了平静。   萧雪禅本以为自己能得一日的清净,没想到没过多久,岁寒山上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人未至,酒香先到。   萧雪禅一闻到这酒香,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好友,我又来打扰了。”许恺行拎着一坛酒,走到了萧雪禅的面前。他身材高大,眉目俊美,虽然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却也没有折损他的容貌。   萧雪禅冷淡地说:“既然知道是打扰,你又为何要来?”   许恺行笑道:“我不来,好友一人岂不寂寞。”   “我不觉得寂寞。”萧雪禅垂下眼眸。   许恺行坐了下来,与萧雪禅面对面。他看着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面容,可拥有这样容貌的人,却独居于深山之中,无人欣赏。但是有的时候,他又庆幸萧雪禅淡漠离群的性子,让这个人只被自己看到。他说:“你这个地方,只有你一个人,还冷飕飕的,哪里不寂寞。”   萧雪禅没有说话,继续擦剑。   许恺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酒香四溢,“来来来,我得了这么一坛洞庭春色,马上就给你送过来了,我够朋友吧。”   他最喜欢的酒,就是洞庭春色。他每次带来的酒,都是这种酒。因为他最喜欢的东西,就要与最好的朋友分享。   萧雪禅接过酒坛,喝了一口。   没有酒杯,两人就着酒坛,你一口我一口,将这一坛酒喝完了。   萧雪禅喝了半坛酒,有些微醉,面上染上了薄红,好似擦了胭脂一样。   许恺行看着这样的萧雪禅,呆了呆。   萧雪禅双目微闭,以手支颐。他本是极冷极淡,雪中白梅一般的人物,可此刻的他,像是能让人攀折在手的白海棠。   许恺行纵然心动,却也知道萧雪禅不是花,而是剑。若是以为萧雪禅能被攀折在手,就会被剑刃割伤。   他想起一件事,问:“我来的时候,看到雪地上有足迹,莫非岁寒山除了我,还有另外的客人?”   “是。”萧雪禅点了下头。   许恺行又问:“是什么人?”   萧雪禅答:“是我的师弟沈星文和他的弟子。”   许恺行接着问道:“他们来此,所为何事?”   “七日之后,不归谷,正魔大战。”萧雪禅语气森冷,甚至有一丝杀意。   许恺行想了想,说:“不如到时我与你同去,也为正道助力。”   “你是散修,未必要掺和正道之事。”萧雪禅的心中,确实把许恺行当做朋友,否则他早就把许恺行赶出岁寒山了。他自己可以赴险,却不愿他的朋友,为了他冒险。   许恺行胡扯道:“我虽是散修,却有心为正道之事出一份力。”   他是散修,行事亦正亦邪,心中并无正道。但他担心萧雪禅的安危,所以才提出要与萧雪禅同去不归谷。只是这份心思若是说出来,萧雪禅肯定是不愿他去的。   萧雪禅看了许恺行一眼,“你既有心,那就同去吧。”   “好,那七日之后,我还会再来。”许恺行说完,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出自寒山《杳杳》。 第2章   转眼间,就到了七日之后。   不归谷,不归谷,谷中多少不归人。   不归谷是一条细长的峡谷,一边驻扎着正道众人,白旗如云;另一边驻扎着魔族大军,黑旗林立。   正道营地,一片愁云惨淡。   虽然太清观的观主、般若寺的主持和春秋书院的山主,尽皆在此,但人人都知道血河魔尊应无真修为盖世。哪怕三人联手,也不一定是应无真的对手。更何况魔族那边,除了应无真之外,还有“幽冥魔族”荆傲和“梦魇魔尊”斛律春——这三人,便是魔界三尊。   沈星文扬声道:“诸位不必担忧,我请了一位外援,此人修为不下于应无真。”   众人听了,无不吃惊。究竟是谁,竟能与血河魔尊应无真匹敌?   “此人是谁?”谷明远问出了众人心中的问题。   他便是春秋书院的山主,是位看上去十分年轻的书生,气质出众,仪表不凡。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衫,上面以墨写就草书——若你细观,便能看清这不是普通字迹,一笔一划都蕴含着剑意。   沈星文答:“此人便是我的师兄,‘流风回雪’萧雪禅。”   “流风回雪”萧雪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对于谷明远来说却不是。   萧雪禅少年时,曾以剑问天下,败遍天下剑者无敌手。那个时候,无人不知道“流风回雪”萧雪禅的名字。而那时还只是春秋书院一个普通弟子的谷明远,就见过萧雪禅舞剑的风姿。   不过萧雪禅后来幽居深山,远离人世,他的名字也就渐渐不为人知了。   谷明远眼睛一亮,“竟然是他,若得此人相助,此战可有八成把握。”   众人虽不知萧雪禅是谁,但听沈星文和谷明远语气之中,都对此人寄予厚望,想必是一位隐世高手,心中振奋了些许。   然而过了几个时辰,已到了约定的时间,却不见萧雪禅的踪影。   沈星文看着天日,深深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萧雪禅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迟迟未来,一定是路上出了意外。虽然他知晓萧雪禅修为高深,心中还是生出了担忧。   谷明远问:“沈观主,萧雪禅为何还没有来?”   众人的心中,也怀着和谷明远一样的疑问。只是碍于沈星文的身份,不敢问出口。   沈星文强笑道:“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吧。”   “阿弥陀佛。”悟真念了一声佛号,“若是那位施主还不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这位慈眉善目的僧人,就是般若寺的主持。若你只看他的外表,可能会以为他是个寻常老人,但只要看到他如电的双眸,就不会把他当做凡人。   “咚——”   已经来不及了,代表正魔大战开始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   萧雪禅与许恺行前往不归谷,行至半途,却见一人领着魔兵拦路。   这人一身红衣,眉目冶艳,虽是男子,举手投足之间,却一股女气。他腰肢纤细,系着一根长鞭。   萧雪禅认识这个人,“斛律春,凭你也敢拦我?”   眼前之人,正是魔界三尊之一的“梦魇魔尊”斛律春。然而,此人也是萧雪禅的手下败将。   斛律春愁眉苦脸道:“我也不想对上你,可惜我们三人抽签,我这个倒霉鬼,偏偏抽中了那根红签。”   他口中的“我们三人”就是魔界三尊,他们三人之中,虽然以应无真修为最高,然而谁也不服谁,不愿听对方的调遣。   “你对上我,就要有留下性命的准备。”萧雪禅缓缓拔出了快雪剑。   斛律春看着这把剑,就觉得心中发颤。他叹了口气,说:“无奈啊。”   说完,他解下腰上软鞭,向萧雪禅攻去。   许恺行,则对上了一众魔兵。   斛律春手中长鞭如毒蛇吐信,既狠辣阴毒,又变化多端。   而萧雪禅的剑,像是亘古不化的雪山,任你如何变化,我自屹立千秋。   不过百招,斛律春就落了下风。但是他的身体好像没有骨头一般,总是能以匪夷所思的姿势,躲开萧雪禅的剑招。于是两人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萧雪禅虽然曾经胜过斛律春,但他知道这位梦魇魔尊,能于众魔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魔界三尊之一,实不是易与之辈。他若是想打赢斛律春,恐怕需要几天几夜。   想到此处,他明白了斛律春拦路的用意。虽然斛律春不是他的对手,但只要拖住他,不让他前往不归谷,那么局面将对正道大大不利。   他眉目一凛,手中剑越来越快。   刚开始,斛律春还能勉强跟上,但过了一阵,饶是以斛律春的修为,都看不清萧雪禅的剑招了。不多时,他的衣衫就被划破,身上也添了几道伤痕。   他没想到,和他当初败给萧雪禅之时相比,萧雪禅的修为又更加精进了。这个家伙,简直不是人,而是怪物。   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不妙。   “不来了,不来了。”斛律春远遁而去。   萧雪禅没有追,还剑入鞘。   另一边许恺行早解决了那些魔兵,他知道萧雪禅不喜人插手,于是只在一边看着萧雪禅和斛律春打斗。   他笑道:“许久不见你拔剑,你于剑道之上,又更进一步了。”   萧雪禅听了许恺行的话,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走。”   两人继续上路,向不归谷行去。   ……   不归谷中,风吹沙石,大战一触即发。   正道与魔族,在不归谷的中间相会了。   正道这边,以悟真、沈星文和谷明远为首;魔族那边,则是以荆傲和应无真为首。   荆傲面容俊朗,皮肤黝黑,他衣服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来,腰间系着一把刀。   应无真则是身穿黑袍,看不清眉目。   谷明远扫视魔族,发现了问题,“不知梦尊何在?”   荆傲笑了笑,说:“我们这边少了一个人,你们不该高兴吗?”   “只怕是别有算计,不得不防。”谷明远意味深长地说。   “你们修真者,就是喜欢说废话,要打便打,不打就认输。”荆傲拔出了刀,一时阴云避日,万鬼哭嚎。   他这把刀,叫做百鬼刀,若是死在这把刀下,便不得入轮回,沦为刀中怨魂。虽然名字叫做百鬼刀,但其实这把刀杀了不计其数的人。   “要战便战。”沈星文拔剑在手,向应无真攻去。   谷明远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与沈星文一起对上应无真。   悟真则手中禅杖顿地,闪身出现在了荆傲面前。他这根禅杖通体金色,头部做树状,树叶精美,犹如宝树。   荆傲啧了一声,“怎么又是你这个秃驴,真是晦气。”   他以前杀人的时候,遇上过悟真几次,有输有赢。而且,他十分讨厌和尚,见了光头就头疼。   悟真叹息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荆傲大笑道:“只有你们这些秃驴才想成佛,我活在世上,只求一个快活。”   悟真知道此人早已沉沦魔道,劝也无用。他念了一声佛号,挥舞禅杖,攻向荆傲。   荆傲也横刀以抗,手中百鬼刀飞出无数怨魂,向悟真袭去。这些怨魂死状各异,形容可怖。若换成是个胆子小的,估计光见了这些怨魂,就要被吓个半死。   悟真周身发出金光,怨魂尽皆消失。   让悟真对荆傲,谷明远和沈星文对应无真,其实是有讲究的。荆傲修的是鬼道,而悟真的佛光,正好对其有克制。   谷明远和沈星文虽然来自不同门派,配合却十分默契。两人对上应无真,竟是在伯仲之间。这一点,他们也有些吃惊。   应无真的修为,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两人信心大增,出手也更加利落。   然而,悟真那边,却是出了意外。   荆傲的百鬼刀上,飞出一只女鬼。   女鬼花容月貌,身姿婀娜,看着悟真的眼神含怨带怒。   悟真一见这女鬼,心神一震。因为这女鬼不是旁人,正是他未出家时的妻子。当初他抛妻弃子,遁入空门。虽然他心中对妻子并无情意,却终究是有负于她。   这一眼,心魔丛生。   荆傲趁悟真失神之际,百鬼刀就要吻上他的脖颈。   但是,天外飞来一柄剑,与百鬼刀相撞。   荆傲感受到一股巨力,百鬼刀竟是脱手而出。他半跪在地,捂着自己右手的虎口,那里已经裂开,流出血来。   只一招,高下立分。   那柄剑插在了地上,白色的剑穗在风中飘扬。   下一刻,一个白衣人落在了剑上,身姿如鹤,孤高清逸。   萧雪禅,来了。 第3章   众人为萧雪禅风姿所震,竟是一时寂静。   萧雪禅那双清冷的双眸,看向了应无真。那一道漆黑的影子,映在他的眼眸中。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不是他。”   “没想到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愧是‘回风流雪’萧雪禅。”“应无真”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了真容。他的面容平平无奇,与众人认识的应无真毫无相似之处。   “原来是你,江密,应无真呢?”荆傲认得此人,这人是应无真的得力手下。   江密微微一笑,说:“尊上说,这些人还不值得他出手,不过尊上想要的对手,已经出现了。”   “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听到这声朗吟,众人看向了峡谷之上。峡谷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衣人。他的背后,就是烈日。他的整个身影,融在太阳之中,犹如天神一般。   黑衣人一跃而下,衣衫猎猎,好似雄鹰展翅。   他正好落在萧雪禅的面前,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他的容貌无疑是俊美的,然而邪气太盛,令人不敢直视。他眉心有一道竖长红痕,远远看去,如同生有三目。   他看着萧雪禅,念出了面前人的名字,“萧雪禅。”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叫宿敌,反而像情人间的低语。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戏弄人的一种方式。   萧雪禅最是厌恶这种轻浮的态度,他冷哼一声,提剑就向应无真刺去。   应无真一边闪躲,一边笑着说:“你我故人重逢,不叙旧一番,就动刀动剑,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不归谷满地黄沙,枯草朽木,哪里来的良辰美景。   萧雪禅眉头微皱,手中剑招愈发狠辣,招招夺命,式式催魂。   应无真轻啧一声,出刀了。   他这柄剑,名为天河刀,本是修真世家应家的传家之宝。而应无真,也本是应家家主之子。然而有一天,应无真持天河刀屠杀应家上下,从此堕落为魔。天河刀,也由至清至正之刀,变成了一把魔刀。   天河刀一出,顿时飞沙走石,黑云避日。   萧雪禅面色不变,手中快雪剑嗡嗡作响,要与天河刀一较高下。   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在空中交汇。   这一战,足足打了七天七夜。   然而应萧二人,还是没有分出胜负。他们身上都添了数道伤口,衣衫破碎,血洒黄沙。   应无真身受重伤,却是不怒反笑,“痛快,痛快!”   萧雪禅眉头深皱,他心知他和应无真再打下去,恐怕还是分不出胜负,只会是两败俱伤。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应无真是这世上他唯一的对手。   忽然,一名魔族从后面偷袭萧雪禅。   不等萧雪禅出手,应无真就一掌拍向了这名魔族。   魔族受了应无真一掌,骨肉俱碎。   应无真沉下了脸,“不打了,扫兴。”   他杀了那名魔族,是因为哪怕他沉沦魔道,亦有自己的骄傲。他和萧雪禅的战斗,不需要其他人的插手。而他后面的话,却是假的,他并不是被打扰了兴致,所以才不打了,而是因为魔族弱肉强食,若是他受了太重的伤,可能会沦为某个魔族的口中餐。   魔族不仅残杀修真者,也会相互蚕食。吃掉强大的所在,就能变得更强大。   应无真对萧雪禅一笑,化作一道黑风离去。   萧雪禅也没有追,而是离开了不归谷。   ……   萧雪禅随便找了一处山洞,在洞口设下禁制。   设完禁制之后,他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应无真,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萧雪禅盘膝而坐,开始疗伤。   忽然,洞口处传来一声呼唤——“师伯”。   萧雪禅记得这个声音,是沈星文的弟子卫鸿飞。他心念一动,撤销了洞口的禁制。   卫鸿飞走入了山洞之中,他先对萧雪禅行了个礼,才开口道:“师伯,师父命我给你送药。”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了一瓶药,递给了萧雪禅。   萧雪禅打开药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药瓶之中,有一粒白色的药丸。   卫鸿飞解释道:“这是我们太清观的灵药,太上灵丹,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享誉修真界,不知师伯可还记得?”   “记得,我以前服过几次。”萧雪禅拿出白色药丸服下,然而服下之后,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是太上灵丹。   他变了脸色,一掌向卫鸿飞拍去。   卫鸿飞受了萧雪禅一掌,竟是整个人塌了下去,变成了一张委地的人皮。人皮之下,一道血影飞出了洞口。   萧雪禅想要追,却牵动了身上伤势,只能作罢。   他看着地上的人皮,长长一叹。   少年英才,本该前途无量,却转眼之间,命丧黄泉,魂归地府。修真之路,便是这般坎坷。   杀死卫鸿飞之人,萧雪禅知道是谁。   魔族之中,有一人外号“皮影师”,没人知道他的长相,因为他擅长剥皮,总是顶着他人的人皮,尤其喜好美人皮。除了剥皮之外,他还擅长口技,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他人。有传言说,他在入魔之前,是梨园优伶。   萧雪禅曾追杀此人,不过此人阴险狡诈,动辄换皮,故而并没有了结此人性命,反而与此人结下了仇怨。   萧雪禅不知皮影师让自己服下了什么药,此时想吐也吐不出来了,不过他并没有感觉不适,倒是奇怪。   他收起了地上的人皮,放在了一个木盒中,然后继续盘膝疗伤。   ……   萧雪禅疗伤过后,去了太清观,此时已是三日后了。   太清观建在悬崖绝壁之上,草木葳蕤,人迹罕至。日出东山,照在太清观金顶之上,更显庄严神圣。   萧雪禅驾驭飞剑,飞过群山,落在太清观广场中。   他落地的身姿极为美妙,好似一只仙鹤落于湖面一般。   萧雪禅虽然久未回太清观,但是那日不归谷,许多太清观弟子都对他印象深刻。于是,弟子们纷纷躬身行礼。   他不理众人,径自走入了太清宫中。   沈星文听到萧雪禅来的消息,连忙迎了上来。他喜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来太清观,可是改主意了,要回太清观住下?”   “我来,是送东西的。”萧雪禅面色沉沉。   “什么东西?”沈星文看萧雪禅面色,心中不安。虽然在别人看来,萧雪禅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和往常一样。但他和萧雪禅做了许久的师兄弟,学会了从萧雪禅面部细微的改变中,推知萧雪禅的心情。   萧雪禅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萧雪禅拿出木盒,递给了沈星文。   “这是什么?”沈星文打开木盒,看到里面的人皮。   萧雪禅低声道:“这是卫鸿飞。”   沈星文手一抖,几乎要拿不稳木盒。   他最看重的弟子,失踪了几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已经变成了一张人皮。   良久,他才涩声道:“是谁杀了他?”   “‘皮影师’温纶。”萧雪禅说起这个名字,眼中闪过杀机。   “温纶,温纶……”沈星文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恨不得食肉寝皮。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偿命。”萧雪禅背上快雪感应到他的情绪,自行出鞘。   沈星文沉默了一会,说:“纵使你杀了他,我的徒弟也不能复生了。”   萧雪禅不语,纵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可造成的伤口,永远不能抹平。   忽然,一人走入了太清观中。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挺拔的身姿犹如玉树一般。虽然是个少年,一举一动却十分老成。   沈星文强笑道:“雅正,你回来了,这是你的大师兄,你还记得吗?”   萧雪禅看向那人,他记忆中的纪雅正,还是个孩童,如今的纪雅正,已经是个潇洒的少年了。   纪雅正也看向了萧雪禅,“大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雪禅与他记忆中,倒是分毫不差,风姿依旧倾世。   “小师弟。”萧雪禅对着纪雅正点了点头。   纪雅正是前太清观观主的关门弟子,也是萧雪禅和沈星文的师弟。他虽年纪小,但太清观中,人人都要叫他一声“师叔”。   纪雅正的视线转向了沈星文手中的木盒,“这是什么,似乎是张人皮?”   “这是……鸿飞的皮,他被‘皮影师’温纶杀了。”沈星文想忍住心中悲痛,可还是红了眼眶。   “什么!”纪雅正没想到自己一回到太清观,就听闻到了这样的噩耗。   卫鸿飞年纪还比他大几岁,前不久还一本正经地叫他小师叔,可卫鸿飞现在,变成了木盒之中,一张薄薄的人皮。   他转过身,就出了太清观。   沈星文变了脸色,“坏了,他肯定是去找温纶了。他虽然修为不凡,但温纶生性阴险,他说不定要吃亏。”   “我去追。”萧雪禅也转过了身。   沈星文连忙拉住萧雪禅,“你与应无真一战,受了重伤,现在应该好好养伤才是,我让三师妹去追他。”   萧雪禅身上的伤,确实还没有痊愈。他听了沈星文的话,略作犹豫,最终没有追出去。   沈星文继续道:“你就在太清观养伤,你以前住的地方,我有让人时常打扫,你直接就能住进去。那地方清净远人,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萧雪禅思考片刻,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出自仇圣《男儿行》 第4章   纪雅正想杀温纶,但是温纶狡诈多端,终令他无功而返。也幸好有他三师姐令狐雨信相助,才叫他没在温纶那里吃了亏。   萧雪禅再次听到温纶的名字,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温纶再次犯下血案,杀了一座青楼中所有的□□,并且剥下了她们的皮。那座青楼的每一个地方,都被鲜血所染,仿佛人间地狱。   萧雪禅此时伤势已经痊愈,沈星文没了阻拦的理由。于是,萧雪禅背着快雪剑,出了太清观。   他去了那间青楼,想要找寻线索。   青楼中的尸体已经被运往了义庄,不过血迹还残留着。这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到处装饰着彩绸与灯笼,可以猜出往昔是那么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可惜脂粉地变作修罗场。   青楼的中央,有一个舞台,铺着红色的地毯,绘着大朵的牡丹。而舞台之上,站着一个人。她的面容像花一样的美,舞裙像石榴一样的红,手持一把凤尾琵琶。她一边起舞,一边唱道: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萧雪禅看着这陌生的女子,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温纶,你竟然敢留下来?”   女子嫣然一笑,说:“奴家是这青楼中的花魁,不知道温纶是谁。我见公子年少英俊,心生倾慕,公子可愿与我春风一度?”   萧雪禅冷声道:“杀人偿命,不必惺惺作态。”   温纶知道萧雪禅不是蠢人,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我敢出现在你面前,一定是有所倚仗,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你吗?”   萧雪禅不屑地说:“世间所有的阴谋,在我的剑面前,都是无用的。”   他是萧雪禅,一剑破万法。   “你不好奇,我骗你服下的是什么药吗?”温纶轻轻拨了一下琵琶的弦。   萧雪禅淡淡地问:“是什么药?”   温纶眨了眨眼睛,他顶着这幅美人皮囊,做这个动作时眼波流转,媚态横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有人要我让你服下,我就这么做了。”   萧雪禅见问不出什么,拔出了快雪剑,“那么你就受死吧。”   温纶幽幽地说:“你知道吗?虽然你好几次差点杀了我,但我一点也不恨你。”   “如果是废话,就不必说了。”萧雪禅皱起了眉。   “我想杀你,是因为我想要你的皮。这世间的美人,与你相比,不过是庸脂俗粉而已。”温纶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   他的这副皮囊,是名动四方的花魁,不知多少人为博她一笑,一掷千金。可这绝美的花魁与萧雪禅相比,就像萤火之于日月一般。   他想要变美,变得更美。而萧雪禅,就是他所追求的美的极致。   萧雪禅冷哼一声,“做梦。”   说完,他就向温纶攻去。   突然,一名黑衣人出现,替温纶挡下了这一击。并且这名黑衣人出现的同时,四周涌现出许多魔兵。   萧雪禅看向黑衣人,说:“为何藏头露尾?”   面前之人,肯定是魔族,但他为什么不愿透露身份呢?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不过,更令萧雪禅感到的疑惑的,是他刚才那一剑。长久以来,他的剑,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然而刚才那一剑,并不是他以往的水平。   莫非,是因为温纶之前骗他服下的药?   “你已是瓮中之鳖,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黑衣人故作嘶哑道。   “还是那句话。”萧雪禅顿了顿,“做梦。”   他运起手中快雪剑,剑光亦如雪,往黑衣人身上飞去。   黑衣人与萧雪禅过了几招,心中暗暗吃惊。萧雪禅的身体状况,他十分清楚,然而这个状态下的萧雪禅,竟还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   这个人,果然是魔族的大敌。   萧雪禅越打,越觉得腹中绞痛。他只能咬着牙,勉力应战。   黑衣人见萧雪禅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然而招式却丝毫不乱,不禁急了。   他与萧雪禅在此对战,却迟迟未分胜负。若是拖得久了,此事被其他魔族知道了,他这一番算计,说不定就要做了他人的嫁衣裳。   萧雪禅的招式未乱,黑衣人的招式却是先乱了。   萧雪禅见黑衣人露出破绽,连环三剑。   第一剑,他挑飞了黑衣人的兵刃。   第二剑,他刺伤了黑衣人的右手。   第三剑,他削掉了黑衣人的一缕头发——这一剑,本该砍下黑衣人的头,不过因为他身体的缘故,慢了些许。   黑衣人捂着自己受伤的手,心跳得有些快。他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   萧雪禅转过身,踩着魔兵们的头,逃出了青楼。   萧雪禅走后,温纶对着黑衣人嘲笑道:“真是没用,这样也能让他逃了。”   黑衣人说:“反正我想要的不是萧雪禅,让他逃走也无妨。”   ……   萧雪禅野地奔行,腹中却是越来越痛。   他只好在一块巨石后面坐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这块巨石的旁边,刚好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游鱼来去。   萧雪禅浑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所浸透,十分不适,于是他脱下衣物,想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在溪水之中,产下了一名男婴。   他抱着这名男婴,不知所措。   这名男婴较寻常婴儿要小上一些,哭声也细弱。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竟然萦绕着魔气,分明是一个魔婴。   男身产子,已是骇人听闻。道身诞魔,更是清誉无存。   这事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萧雪禅实在没有面目见人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自己服下温纶的药的缘故,顿时又气又怒,恨不得把温纶大卸八块。   不过,生也生了,这魔婴该如何处置呢?   萧雪禅摸上了魔婴的脖子,指下皮肤细嫩,脖子纤细,只要稍稍用力,这条小生命就会消失于天地间,而谁也不知道他曾生过这么一个孩子。   魔婴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大声哭了起来。   萧雪禅看着魔婴玉雪可爱的脸庞,心生不忍,将手放下了。   罢了,终究是他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穿好衣服,又用一张布将魔婴裹了起来。   魔婴在萧雪禅怀中啼哭不休,然而却得不到萧雪禅的丝毫安慰。他哭久了,自己累了,也就不哭了。   萧雪禅听着魔婴的哭声,始终神色淡淡。   他自己是不可能抚养这个孩子的,一是因为他不懂如何抚育幼儿,二是因为这孩子到底是个魔族。   他想了想,决定将魔婴送给他人抚养。不过,这孩子满身魔气,是个麻烦。   他于是封印了魔婴身上的魔气,让这个孩子哪怕在修真者眼中,也无寻常婴儿无异。   ……   萧雪禅抱着魔婴,去了附近的村落。   他拦住一位老人,问:“老人家,你们村里可有年轻夫妇没有孩子?”   老人说:“王家夫妇没有孩子,那颗大槐树底下就是王家。”   萧雪禅说:“多谢。”   老人看向了萧雪禅怀中的魔婴,“道长可是要将这孩子送人抚养?”   萧雪禅犹豫片刻,说:“是的,这孩子……没了父母。”   “真是苦命的孩子。”老人眼中浮现怜悯,“王家夫妇热情心善,一定会对这孩子好的。”   萧雪禅辞别了老人,走到了王家的门口。   已经到吃饭的时候,这一处槐树下的人家,升起了炊烟,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萧雪禅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啊?”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打开了门。   萧雪禅说:“我听说你们没有孩子,想将这孩子送给你们。”   汉子看萧雪禅怀里的孩子生得标志,十分喜欢。他与妻子成亲几年,都没有孩子,如今竟是喜从天降。   他对着门内喊道:“婆娘,你快过来,有人要送儿子给咱们了!”   一个布裙荆钗的妇人走到了汉子的身边,她一眼就看到了魔婴,激动地说:“你……真的要送给我们吗?”   “是的。”萧雪禅将魔婴递给了妇人。   妇人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接过孩子。她几乎有点不敢抱这个孩子,因为她的手太粗糙了,而这个孩子的皮肤多娇嫩啊。她看着孩子,眼睛眨也不眨,“真好,真可爱。”   萧雪禅拿出了一些金银,“这些金银也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好好善待他。”   他看出这对夫妇确实如老人所说,是一对心善之人。魔婴得此父母,想必能被好好对待。   汉子推辞道:“我们得了这个孩子,已经是千恩万谢,怎么能收您的金银呢。”   “收下吧。”萧雪禅把金银塞到了汉子手中。   汉子和妇人都对萧雪禅连声道谢。   萧雪禅转过身,想要离去。   汉子挽留道:“恩人不进来喝口水再走吗?”   “不用了。”萧雪禅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一个平安符,放在了魔婴的襁褓之中。   魔婴伸出手,将平安符抓在手里,还用小嘴咬了一下。   萧雪禅低声道:“愿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他最后看了这个孩子一眼,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今宵风月知谁共……”出自张先《木兰花·和孙公素别安陆》 第5章   魔婴吃饱喝足,睡在了新买的摇篮中。   妇人坐在摇篮的旁边,正做着针线。她心中盘算,小孩子长得快,要多做几件衣服。   汉子坐在屋子前面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几块木头。他打算做些木刀、木剑和木马等等,虽然现在孩子还用不上,但总能用得上的。   他想起一件事,扬声道:“婆娘,你把鸡蛋给张大娘送过去了吗?”   他们隔壁的张大娘,刚好生了孩子不久。妇人没有奶水,于是把魔婴抱过去,让张大娘喂了孩子。   “送了送了。”妇人停下了手中针线,“不过,老是麻烦张大娘,也不是个事,张大娘自己也有孩子呢,你去市集上买头怀孕的母羊回来吧,这样宝宝就有羊奶喝了。”   两人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好名字,于是打算等村里的教书先生从县里回来了,由先生来起。这个孩子,就暂且叫做“宝宝”。   汉子觉得妇人说得对,“我明天就去买。”   魔婴醒了,睁着一双水润如葡萄的眼睛,好奇地向四周打量。   妇人拿起一个拨浪鼓,一边摇动一边说:“宝宝看这里。”   魔婴看着拨浪鼓,咯咯直笑。   汉子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站了起来,“我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你别出去,好好照顾孩子。”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妇人继续做着针线,忽然,针刺破了她的手指,流出一滴血来。她不知为何,自从汉子走后,就觉得心神不宁。   她于是放下针线,开始打扫屋子。   过了一会,汉子还是没有过来。   妇人听到了一声惨叫,变了脸色。她抱起魔婴,打开了家中米缸,把魔婴放了进去,“你在这里待一会,娘亲出去看看。”   接着,她盖上了米缸的盖子。   对于魔婴来说,世界由明亮变作了黑暗。   妇人出了院子,看到了一幅地狱惨像。   村子中,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尸体大睁着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对死亡的怨恨与不甘。   每一张死去的面容,都是妇人熟悉的,甚至不久前还说过话。现在,他们都是死人了。   一个红衣人,走在尸体间,拎着一把滴血的长剑。   当妇人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人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是轻轻一痛,她的生命就结束了。   明明有了孩子,明明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但是天不遂人愿。   斛律春感觉到村里已经没了活人,把剑扔在了地上。他掏出一张白色的丝帕,细心地擦拭染血的双手。   他杀了这么多的人,但是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像是踩死了一群蚂蚁一样。   让温纶对萧雪禅下药,以及青楼中与萧雪禅打斗的人,都是他。   而他的目的,就是魔婴。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   在魔族中,流传着一个预言,就是应无真的长子,将会是魔族的君王。而应无真因为这个预言,一直不近女色,这是由于他想自己一统魔界,而不是由他的儿子来完成。   斛律春知道的,比其他人要多,因为他可能是魔族中极少数,亲眼见过预言石碑的人。   预言之中,应无真的长子,是由萧雪禅所生。   所以,斛律春千方百计寻来能让人生子的月台果,又在不归谷一战中,偷来了应无真的血,制成了生子药,接着让温纶骗萧雪禅服下。而萧雪禅,也如他希望的一样,诞下了魔婴。   最后,就是他吞食魔婴,夺取魔婴的魔力和命格了。   他,将成为那个一统魔界的人。   “魔孽,受死!”   一柄剑,向斛律春袭来。   斛律春挡住了这柄剑,他本以为自己能轻松挡下,但竟是连退三步。这让他吃了一惊,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纪雅正对斛律春怒目而视,他本来已经回了太清宫,但仍心有不甘,瞒着众人出来,继续追杀温纶。他尾随温纶来到这个村落,没想到竟是目睹了一桩人间惨案。   斛律春与纪雅正过了几招,心中暗暗叫苦。他若是没受伤,倒是与这人在伯仲之间,可他在青楼之中,为萧雪禅所伤,现下竟不是这人对手了。   两人过了百余招,斛律春明显落于下风。   斛律春心知再这么下去,自己定然要落败。若自己真败在了这个小子之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下一刻,他身化红雾,逃遁而去。   纪雅正想要追,却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他向着哭声传来的地方寻去,走入了一处槐树下的小院。   他步入房中,看到了做了一半的针线。可惜这几件小衣服,永远也没人来完成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厨房,打开了米缸。   米缸之中,躺着一个婴儿,正在嚎啕大哭。他一张小脸,因为哭泣而涨红。   这婴儿,估计就是全村唯一的活口了。   纪雅正抱起婴儿,婴儿竟是立时不哭了。   他看着婴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你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若是命好,怎么会父母双亡;若是命不好,又怎么会逃出生天。   纪雅正摸了摸婴儿的骨,发现婴儿资质不凡,竟是修真的好材料。于是,他打消了将婴儿送人的念头,打算将这婴儿带回太清观。   如此资质,沦为凡人,岂不可惜。   ……   纪雅正抱着婴儿,回了太清观。   令狐雨信见到纪雅正,打趣道:“几日没见你,你怎么连孩子都生了。”   她身穿道袍,却掩不住身材窈窕。她生得极美,更难得有一股飒爽之气,令人见之不忘。   她与太清观观主沈星文同辈,是前太清观观主的三弟子,沈星文和萧雪禅的师妹,纪雅正的师姐。   前太清观观主,一共收了五名弟子。不过,排行第四的那位,早已经死了。   修真之路,便是与天搏命。   沈星文走了过来,也跟着揶揄道:“这孩子长得真好,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雅正有福了。”   纪雅正红了脸,“不是我的孩子。”   他想到村庄中发生的惨案,脸色又沉郁了下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令狐雨信察觉到纪雅正情绪不佳。   纪雅正低声道:“这孩子是我从附近的一个村庄中捡来的,那个村子全村都被魔族屠杀了。”   “什么!”沈星文满脸震惊。   令狐雨信气极,柳眉倒竖,“太清观附近,怎容魔孽猖狂!”   沈星文问道:“那魔族是何人?”   纪雅正答:“是‘梦魇魔尊’斛律春。”   沈星文听到这个名字,十分意外,“斛律春为何要屠村,又为何是那个村子?而且这个村子,在太清观的附近,他做出这样的事,等于是对太清观的挑衅。正魔大战刚刚结束,双方正在修养,若是兵戈再起,他定讨不了好。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等不智之人。”   “魔族之恶,不用以常理推断,许是他一时意起也说不定。”令狐雨信冷声道,心中恨不得把那斛律春剁成肉泥。   纪雅正犹豫了一下,说:“我与斛律春交手之时,他出手迟滞,似乎身受重伤。”   沈星文思索片刻,说:“这世上能伤得了斛律春的人,没有几个。”   “我也觉得,这件事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其中一定有阴谋。”纪雅正沉声道。   令狐雨信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懂一个道理,“若是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   沈星文叹息道:“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若是其他魔族犯下如此血案,还可以血债血偿。可这个人是斛律春,就没那么好办了。   斛律春身为魔界三尊之人,哪怕身受重伤,也是个不可小觑之人。   “对了,这个孩子怎么办?”令狐雨信看向纪雅正怀中婴儿,她见这孩子生得可爱,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脸颊。触手柔嫩无比,仿佛稍稍用力,皮肤就会破了一般。   纪雅正也看向了婴儿,婴儿与他对视。婴儿的眼睛里,满是天真与无邪。   他说:“我看这孩子资质不错,不如就让他拜入太清观门下吧。”   沈星文伸出手,摸了摸婴儿的骨。他的表情有些吃惊,“何止是不错,这样的资质,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令狐雨信好奇地问:“谁?”   沈星文回答:“就是大师兄萧雪禅。”   “大师兄呢,怎么没看到他?”纪雅正看了看四周。   沈星文苦笑道:“他托仙鹤传书,说自己回岁寒山了。”   “我于剑道上有几个问题,还未向大师兄请教。”纪雅正惘然若失。   沈星文温声道:“这个孩子,既然是你捡回来的,就记在你的名下,算作你的弟子。”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令狐雨信问道。   纪雅正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低下头,发现襁褓之中,似乎有一样东西。他将这个东西拿了出来,发现是一枚平安符。   人人求平安,几人得平安。   纪雅正将平安符放回了原处,“这个孩子,就叫做平安吧。” 第6章   萧雪禅回到岁寒山后,便不再出。   岁寒山上,除了偶尔到访的许恺行,就只有飞鸟来去了。   如此过了数年,一直到沈星文传书告知萧雪禅自己即将突破,萧雪禅才出了岁寒山,前往太清观。   太清观守门弟子见了萧雪禅,恭敬地说:“师叔祖。”   虽然萧雪禅于不归谷之战后,数年不出,但威名仍在修真界中流传。毕竟,他是整个修真界,唯一能与“血河魔尊”应无真战成平手之人。   萧雪禅没有搭理,向后山走去。   按照沈星文的信中所写,他就在后山闭关。   一路上,琪花瑶草,瑞兽灵泉,一派仙家气象。而来去的太清观弟子,也都是修为不俗,气度不凡。可见太清观作为道门代表,被列为三大门派之一,却有其道理。   萧雪禅来到后山之后,走到一处山洞之前。他扬声道:“我来了。”   话音刚落,洞口的禁制消失了。   萧雪禅走入山洞,看到沈星文正坐在一张寒玉床上。   洞内无光,只有那张寒玉床发出光芒,照亮了沈星文的脸庞。他看着萧雪禅说:“你来了。”   萧雪禅见沈星文周身真气如满溢之水,正是即将突破的征兆,“我来为你护法。”   “师兄。”沈星文感动道。   他与萧雪禅虽然聚少离多,萧雪禅又是个冷淡性子,不过两人情谊,却依然深厚。   他一有事,萧雪禅便不远千里,从岁寒山,来到了太清观。   与感动的沈星文相比,萧雪禅却显得冷漠许多。他说了一句“开始吧”,就走出了山洞。   沈星文也跟在萧雪禅的身后,走出了山洞。他一出山洞,天上便雷云汇聚,大劫将至。   他席地而坐,神情泰然。   有萧雪禅在此,他还怕什么呢。   萧雪禅站在沈星文的身边,负手而立。他看着铅云低垂的天空,依旧是那副淡漠模样,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突然,一道儿臂粗的紫雷,伴随着轰隆之声,向着沈星文劈下。这一道惊世雷光,照亮了黯淡天空。   惊雷落下的同时,萧雪禅出剑了。他的剑,快到极致,妙到巅峰。   快雪剑斩向紫雷,紫雷便消失无踪。这人人畏惧的雷劫,在快雪剑之下,竟是不堪一击。   接着,又是几道紫雷劈下。   萧雪禅如法炮制,将紫雷一一拦下。他的身影,与这天威相比,何其渺小,但这赫赫天威,竟是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紫雷,足足劈了七七四十九道。   最后一道紫雷,萧雪禅没有拦。   沈星文受了最后一道紫雷,易筋洗髓,突破了境界。他身上发出一道白光,直冲云霄,照亮天地。   太清弟子见了这道白光,都知道观主成功突破了。   对于修真者来说,突破一次境界,犹如度一次死关,败则身死道消,成则又得了数百年逍遥。不知多少修真者,死在了破境的雷劫之下。   而沈星文有萧雪禅护法,竟是安安稳稳度过了这一关。   萧雪禅见事情已了,对沈星文说:“我走了。”   沈星文挽留道:“你远道而来,你我又许久未见,喝盏茶再走吧。”   萧雪禅犹豫了一下,说:“好。”   ……   沈星文带着萧雪禅,去了自己住的地方。   院中,一名男童正在练剑。他手持木剑,虽然年纪小,但是一招一式,已经隐隐有大家风范,能看得出是剑道上的可造之材。   萧雪禅看了一眼男童,说:“不错。”   沈星文微笑道:“能得你一句‘不错’,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萧雪禅问:“他是你的弟子?”   “不,他是雅正的徒弟,雅正下山除魔去了,所以我代为照顾。”沈星文对着男童招了招手,“平安,来,见过你师伯。”   平安停下手中动作,走了过来。他对着萧雪禅鞠了个躬,“见过师伯。”   寻常孩子,在他这个年纪,正是爱笑爱闹的时候,可他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似的。   萧雪禅对着平安点了点头,没有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沈星文和萧雪禅走入了房中,房中布置颇为雅致,不像修士所居,倒像文人雅士的房间。   他们二人,便在茶几的两边椅子上坐下。   沈星文为萧雪禅倒了一杯茶,“来,尝尝,这茶叶是别人送我的,据说一两可值千金,而且有价无市。”   白色的瓷杯之中,是淡绿色的茶水,茶香扑鼻而来,还未饮用,便知道是佳茗。   萧雪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以。”   他皮肤极白,端着茶杯的手,几乎与白瓷茶杯是同一个颜色。   沈星文微笑道:“你若是喜欢,就带点茶叶回去吧。烹茶煮雪,也是情趣。”   “不必了。”萧雪禅拒绝道。   沈星文叹了口气,说:“旁人皆有所好,可师兄你什么都不喜欢。这样活着,有什么乐趣呢?”   萧雪禅沉默片刻,说:“我的心中,唯有剑而已。”   沈星文也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道:“或许如师兄这般心无旁骛,才能问鼎剑道巅峰。而我俗务缠身,一辈子也达不到师兄的境界了。”   萧雪禅不语,垂下眼眸。   沈星文想起一件事,说:“对了,几年前,魔族屠杀了太清观附近的一个村落。那个村子,叫做槐树村。”   这一次,萧雪禅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他以为,那个婴儿,已经在屠杀中死去了。   说不上伤心,也没有喜悦,不过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沈星文继续说道:“犯下如此血案之人,就是‘梦魇魔尊’斛律春。不过雅正与其交手之后,发现他身受重伤。”   “是我做的。”萧雪禅冷冷地说。   联系前因后果,他马上想明白了斛律春就是那幕后之人。   斛律春算计他在先,屠村在后,实在是罪该万死。   沈星文听到萧雪禅的话,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原来是你,不过天底下能伤得了斛律春的人,没有几个,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杀人偿命。”萧雪禅扔下这句话,就闪身离去。   “等等。”沈星文站了起来,可眼前哪还有萧雪禅的身影。   他心知萧雪禅这是去找斛律春去了,不过以萧雪禅的修为,在斛律春那里也吃不了亏,反而是斛律春,要担心自己的性命了。   ……   平安在院中练剑,心中默念太清剑诀。   院中种了许多翠云草,微风吹过,青翠浮动。   忽然,平安被一双手抱了起来。他心中先是一惊,继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纪雅正抱着平安,闻到了男孩身上淡淡的香气。平安早就断奶了,可他还是觉得平安身上有一股奶香味,十分好闻。   “你,放我下来。”平安皱起了眉。   纪雅正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天天想着怎么玩,你怎么天天想着练剑呢。”   平安低声道:“我又不是你。”   纪雅正抱着平安,走入了房中,“师兄,我回来啦。”   “你回来啦,真是不巧,你大师兄刚走呢。”沈星文看向了对面的茶杯,茶杯中的茶水还是热的,可喝茶的人已经不见了。   “竟然和大师兄错过了,太可惜了。对了,平安见到大师兄了吗?”纪雅正把平安放在榻上,自己在平安旁边坐下。   平安坐着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坐姿端庄,双手放在腿上,“见到了。”   “大师兄可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一把快雪剑,另无数魔族胆寒。若是大师兄肯指点你几招,你受益无穷。”纪雅正语气中流露出向往之意。   “他,这么厉害吗?”平安见到萧雪禅,也猜出了面前之人是个剑道高手,只是没想到竟是厉害到了天下无双的地步。   沈星文想起萧雪禅之前剑斩紫雷的场景,说:“你师伯的剑法,确实举世无双。三教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   纪雅正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塞到了平安手里,“这是我从山下给你带的礼物。”   平安愣了一下,然后打开纸包。   纸包之中,是几块黄色的糕点,不仅带着奇怪的香气,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平安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纪雅正觉得这个样子的平安,终于有几分小孩子的样子了。他摸了摸平安的头,“这是桂花糕,你没吃过吗?”   这个孩子的头发并不软,有些扎手,就如同这个孩子的脾气一般。   “没有。”平安摇了摇头。   太清观中,多是辟谷之人。对于尚未辟谷之人,虽然供应饭食,但说不上味美。至于糕点,更是绝对没有的。以至于平安从小到大,竟是从未吃过一块点心。   “那你尝尝看。”纪雅正心中怜悯,又摸了摸平安的头。他第一次做人师父,虽然尽力照顾,还是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平安拿起桂花糕,尝了一口。   纪雅正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平安沉默了一会,说:“甜的。”   他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糕点当然是甜的啦。”纪雅正失笑道。 第7章   萧雪禅出了太清观,去了魔界。他单人只剑,杀入了魔界。   魔界与人间不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也没有太阳,天上永远挂着一轮红月。土地贫瘠,甚少草木。哪怕你看到的植物,也要心存警惕,因为魔界的植物通常食人。植物都如此凶悍,动物更是凶恶。而生活在其中的魔族,也都是悍勇之辈。   不过,魔界之中,竟无人是萧雪禅一合之敌——若是荆傲或者应无真出手,倒是他的对手,但斛律春倒霉,这二人都乐见其成。   萧雪禅一路杀到了斛律春所居的云梦宫,“斛律春,出来受死!”   他虽然杀了许多魔族,但身上仍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一丝血。   在他心中,这世间魔族,无不该杀。除恶,便是他的扬善之道。不过,若不是心存恶念,也不会堕落为魔。   云梦宫中,无人应答。   萧雪禅索性直接进了云梦宫,见魔就杀。   斛律春性喜奢靡,于是这云梦宫,也是一派金碧辉煌,无物不精致,无处不豪奢。然而这富贵地,今日变作了杀人场。   萧雪禅将云梦宫搜了一遍,并没有看到斛律春的身影。   他看见一名魔族躲在桌子底下,一脚就把桌子踢翻。   那魔族没了躲避之所,只得面对这煞神,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萧雪禅问:“斛律春呢?”   魔族说:“这……我也不知道尊主去了哪里。”   萧雪禅见问不出什么,一剑就割断了这名魔族的喉咙。   找不到斛律春,他只能就此离去。   忽然,就在他路过一个水池的时候,他一剑向水中刺去。   一人从水中逃了出来,“萧道君息怒。”   萧雪禅皱起了眉,此人并不是斛律春,而是斛律春的手下——卓奇水。他对这人有几分印象,因为此人虽然修为不算高,但逃命的功夫可以说是一等一。   他冷冷地问:“斛律春在哪里?”   “萧道君,您对梦尊其人,应该也是有几分了解。以梦尊的为人,怎会把藏身之处告知他人,等您来杀呢。”卓奇水讨好地一笑。   “那就无需留你一命了。”萧雪禅剑出如电。   “哎哟!”卓奇水竭力闪躲,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剑,不过这一剑在腰上,并不致命。下一刻,他变作一只老鼠,竟是钻到墙上的鼠洞里去了。   萧雪禅对着鼠洞,看了良久。   他平生杀过魔族无数,可如此无耻之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下子,他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最终,萧雪禅冷哼一声,出了云梦宫。他虽杀了许多魔族,但罪魁未诛,还是觉得怒气未消。   于是,他对着云梦宫劈出了一剑。   这一剑,很缓慢。   如果你于剑道之上并不精深,你甚至会觉得这一剑平平无奇。当你步入了某个境界,你才能看出这一剑何等精妙。   萧雪禅劈出这一剑后,离开了魔界。   众人见萧雪禅离去,才敢从躲藏的地方现身。忽然,他们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他们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偌大的云梦宫竟是坍塌了。   ……   魔界,玄黄宫。   玄黄宫以巨石砌成,从外表来看,朴实无华,其内部,除了一些雕饰之外,也没什么装饰——这不是一座与应无真身份相称的宫殿。   江密走入宫殿之中,看见了负手而立的应无真。   应无真站在魔罗像前,直视着这尊塑像。   在魔界中,除了应无真之外,无人敢这么做,因为魔罗是魔族信奉的神祇,他们相信,哪怕是魔罗的一尊塑像,其中也蕴含着神力。而直视魔罗像,除了是对魔罗的不敬之外,还有可能因为冥冥中的力量陷入癫狂。   江密的心中,对应无真又是害怕又是敬佩。他恭敬地说:“尊上。”   应无真转过身,看向了江密,“有什么事吗?”   “萧雪禅来魔界了。”江密低下了头,不敢看应无真。   应无真淡淡地说:“这我已经知道了。”   “他在杀了许多魔族之后,又将云梦宫弄塌了。”江密顿了顿,“不过,梦尊并未出现。”   应无真听了,良久才开口道:“萧雪禅,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江密不知道应无真所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永远也不想成为应无真口中“有意思的人”。   他将头埋得更低,“尊上,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应无真问。   江密低声道:“海瑶姬请尊上一见。”   应无真挑了挑眉,“海瑶姬想要见我?”   海瑶姬是这千万年来,唯一一条堕落为魔的鲛人。她堕魔之后,受到魔罗的偏爱,获得了预言之能,因此,她在魔族地位超然。   江密肃容道:“是,海瑶姬有预言之能,或许她是预见到了与尊上有关之事。”   应无真沉声道:“她曾经预言,我的长子,将会是一统魔界之人。”   江密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明白,这个预言,对于应无真来说,并不是一个喜讯。   没有魔族不想一统魔界,在这一点上,应无真也不能免俗。   应无真的儿子,不仅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对手。   “她既然想见我,那就见一见吧。”应无真垂下眼眸,眼帘遮住目中寒光。   ……   应无真带着江密,去了海瑶姬所在的星海镜宫。   星海镜宫美轮美奂,饰以珍珠、珊瑚和贝壳等等,若不是在魔界,或许会有人以为自己见到了海底龙宫。   应无真与江密来到这所宫殿前面,被一个魔女拦住了。   魔女说:“海瑶姬有命,只能应尊主一人入内,余者不得进入。”   应无真看了江密一眼,说:“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他走入星海镜宫,犹如走入了星河之中。   星海镜宫的穹顶,便是满天星河,而且宫殿之中,有无数面镜子,又点着无数支蜡烛,星光与烛光汇聚成光海,耀人眼目。   宫殿的中央,是一个水池,池水呈深蓝色。   应无真走到了水池旁边,“海瑶姬,我来了。”   一名鲛人,从水底游了上来。她有着凡人无法达到的,超越世俗的美貌,不过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不会觉得惊艳,而是会觉得恐怖。   “你来了,应无真。”海瑶姬的声音也极美,哪怕是说话的时候,也如同唱歌一般。   在她还没有堕魔之前,她生活在海里,时常对着来往的船只歌唱。有无数的人类,受到她声音的诱惑,淹死在了海中。   应无真问:“你叫我来,想告诉我什么?”   海瑶姬幽幽地说:“应无真,你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应无真听了,心中一惊。他左思右想,不知自己是何时中了算计,“他在哪里?”   他并没同魔女欢好,或许是有人偷走了他的血,以秘法诞下他的子嗣。若让他知道了,是哪个魔女做下此事,他一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告诉你,他已经几岁了。”海瑶姬用黑色的鱼尾拍打了一下水面。   应无真沉下了脸,“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若只是一个魔婴,还好处理。若让这个孩子长大,那么很可能会成为他的威胁。魔族之中,可没有什么父子之情。父食子,子弑父,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魔界发生。   海瑶姬意味深长地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应无真嗤笑道:“我若是信命,就不会堕魔了。”   “应无真,你很强,可是你再强,你也不过是命运的棋子。”海瑶姬抚摸了一下自己柔顺的长发,她的头发飘在水面上,犹如海藻一般。   应无真问道:“你信命吗?”   海瑶姬不知道应无真为何有此问,回答道:“我当然是相信的。”   应无真微微一笑,“那你说说看,你会活多久?”   海瑶姬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察觉到了应无真身上的杀意。如果她说出了自己能活多久,应无真就会马上杀了她,这样应无真就能以此反驳命运之说。   她下意识往水里沉了沉,“你杀了我,不怕魔罗降怒吗?”   应无真笑出声来,“不怕,我不怕魔罗。”   “你……你……”海瑶姬察觉到了,这个人不仅不怕魔罗,心中对魔罗也没有丝毫的敬意。   怎么会有魔族,根本不信魔罗。而魔罗,竟也对这个狂悖之徒,没有丝毫的惩罚。   海瑶姬的心中,对于魔罗的信仰,第一次生出了动摇。   应无真觉得兴味索然,“海瑶姬,不过如此。”   海瑶姬纵然有预言之能,也不过是命运的囚徒。   应无真转过身,离开了星海镜宫。 第8章   萧雪禅仍在岁寒山隐居,不知岁月。   而应无真则派人寻找自己的孩子,不过并没有找到。找一个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相貌的孩子,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至于平安,则在这些年里,从稚嫩的孩童,成长为了翩翩的少年。他长得既不像萧雪禅,也不像应无真,虽然容貌俊美,气质却不引人注目,像是一块沉默的黑色的石头。   萧雪禅再次见到平安,是在太清观后山的树林之中。   他路过树林之时,听到了喧哗之声,便走过去一看。   一个黑衣少年,被十几个太清观弟子围着。领头之人,并未穿太清观弟子服,而是一身锦衣,气质矜傲。   锦衣少年说:“平安,你要不要加入我们蜚英社?”   蜚英社,是这锦衣少年在太清观中成立的一个社团,招揽了许多太清弟子。他们在太清观中,横行霸道。不过,许多人也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萧雪禅听到锦衣少年唤黑衣少年叫做平安,才知道他是平安,纪雅正的徒弟。多年未见,平安的相貌已经大变了,也无怪他认不出来。   平安不假思索地说:“不要。”   “我让你加入蜚英社,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锦衣少年面现怒气,“你知道我是谁吗?”   平安冷漠地说:“不知道。”   锦衣少年怒气更甚,他不觉得平安说的是实话,觉得这是平安对他的挑衅,“我是宁家家主之子,宁英华。”   宁家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底蕴深厚,人才辈出。哪怕是太清观主,见了宁家家主,也要礼敬三分。   平安想了想,说:“没听说过。”   他这话是真的,他从小长在太清观,从未下过山,他的师父纪雅正也很少对他说修真界的事。   “你!”宁英华更觉得平安是戏弄于他,气得跳脚。   平安与宁英华说了一会话,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如果不是宁英华约他在树林见面,现在应该是他练剑的时间了。这宁英华把他叫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平白耽误了他练剑。   “你这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来,给我上!”宁英华挥了挥手。   十几名太清观弟子,一齐向平安攻去。他们之所以一起出手,是因为知道平安是个厉害人物。   平安听到宁英华骂人,眉头一皱。但是,那句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宁英华说得也没错,他就是无父无母。他与父母没有相处过一天,也没有感情。对于他来说,父母就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面对十几名太清弟子,他的剑没有出鞘,仅以剑鞘对敌。   几年前,他不过刚刚学剑,就已有大家风范。几年后,他的剑招更是登堂入室。   就连萧雪禅见了这少年出剑,都不禁心中叫了一声好。   百招过后,这十几名太清观弟子就躺了一地,哎哟叫唤。   宁英华看着平安,大睁着双目,嘴也微微张开,一副吃惊至极的样子。他虽然知道平安很强,却没料到强到了这个地步,十几人联手都打不过一个平安。这平安,明明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样子,怎么剑法这么高超,莫非是在娘肚子里就在练剑。   平安缓缓向宁英华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宁家家主之子!你要是动了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宁英华连连后退。   平安英俊的容颜,看在他的眼中,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怖。   两人一人进,一人退,一直到宁英华的背靠上了树干。   平安用剑鞘,轻轻怕了几下宁英华的脸。   虽然剑在鞘中,但宁英华还是肝胆俱裂,因为他感受到了平安身上的杀气。他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想要杀自己。   平安转过身,走了。   他不怕麻烦,但他怕给纪雅正惹麻烦。   宁英华的背脊在树干上一滑,跌坐在地上。他惊魂未定,拍了几下胸口。   萧雪禅见平安离去,自己也走了。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插手,因为他觉得这是小孩子的事情,当然由孩子自己来解决。   ……   萧雪禅走入后山山洞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虽然在沈星文的传书中,知道他受了伤,却没料到他伤得这么重。   “师兄……”沈星文坐在寒玉床上,声音虚弱。   这寒玉床,是一件至宝。人坐于其上,不仅可以增进修为,还可以修复伤势。所以,代代太清观主,都会在此闭关。   萧雪禅厉声道:“是谁伤的你?”   沈星文低声道:“是应无真。”   萧雪禅一字一顿道:“应、无、真。”   沈星文继续说道:“这几年来,屡屡有魔界生物逃到人间,造成惨案。我思忖,应是两界之门不稳的缘故,便前往调查魔界之门,没想到竟遇到了应无真,被他打成了重伤。”   “我必为你报此仇。”萧雪禅冷声道。   沈星文知道劝不得萧雪禅,只能叹气道:“师兄若是对上应无真,务必小心。血尊除了修为高深之外,还十分阴险狡诈。”   萧雪禅坐上寒玉床,为沈星文输送真气。   沈星文得了萧雪禅的真气,顿时觉得好多了。   萧雪禅打通了沈星文淤堵的经脉之后,收回了掌。   沈星文感激道:“多谢师兄。”   萧雪禅淡淡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沈星文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师兄,你可听过那个预言?”   “什么预言?”萧雪禅问。   沈星文沉声道:“魔君降世,魔界门开。”   萧雪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魔界之门不稳,正是印证这个预言。魔君,即将降世了。若是魔君降世,魔界大门开启,那么天下就要大乱了。”沈星文面露忧色。   萧雪禅心中也生出担忧来,“我会前往魔界之门调查。”   “好,师兄一定要小心谨慎,切勿中了魔族的圈套。”沈星文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兄修为盖世,但还是会担心他,因为这人世间,还有种种阴谋诡计,令人防不胜防。   萧雪禅听了沈星文的话,想到自己之前中计产子,眼角一跳。他咳嗽一声,说:“对了,我之前在树林之中,见到了平安被十几名太清弟子围攻,领头之人,名唤宁英华。”   沈星文苦笑道:“这宁英华,乃是宁家家主托付于我,拜在太清观门下。虽然他……但我实在不好驳了宁家家主的面子。”   “可纵容此人,会败坏了太清观的风气。”萧雪禅微微皱眉。   “他刚刚拜入太清观不久,还没有改掉从宁家带来的习惯。儒门有一句话,叫做‘有教无类’。纵然是生有旁枝的小树,加以修剪,未必不能长成良材。”沈星文温和地说。   萧雪禅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   平安在后山练了会剑,然后回到了自己和纪雅正居住的小院。   这院子的中央,原本种的是别的树,可纪雅正有一天突发奇想,把树砍了,种了一棵桂树。小院的名字,也改成了“折桂院”。   如今,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   纪雅正躺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他见平安来了,放下了手中书,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碟子,“我给你带了礼物。”   碟子之中,是几块桂花糕。   纪雅正自从那次给平安带了桂花糕之后,每次下山,都会给平安带点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玩的。可他带了许多次后,发现平安还是最喜欢桂花糕。   平安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了纪雅正的旁边,然后坐下。   纪雅正看向了平安手中剑,“又练剑去了?小平安真是刻苦,说不定过几年,连我都要打不过小平安了。”   平安沉默了一会,说:“不要叫我小平安,我不小了。”   纪雅正笑着说:“你哪里不小,你还是个孩子呢。”   平安不喜欢纪雅正把他当做孩子,可两人看着年纪相差不大,实际纪雅正比他大上几百岁。而这几百年的光阴,都是他没有参与的。   纪雅正见平安不说话了,知道这孩子生着闷气。他伸出手,捏了捏平安的脸,“怎么,生气了?当孩子有什么不好,我想当小孩子,还回不去呢。”   “不要捏我的脸。”平安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将纪雅正的手拂开。   纪雅正注意到平安的衣袖上,有被剑刃割破的痕迹。他拉住了平安的袖子,“你的袖子怎么了,你是不是同人打架了?”   平安想否认,但是又无法在纪雅正面前说谎。他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道:“是。”   “赢了还是输了?”纪雅正问道。   “赢了。”平安答。   “赢了就好。”纪雅正没有深究。   小孩子嘛,打架是常有的事。他还是孩童时,是这太清观中的孩子王,打得不知多少人哭爹喊娘。   “困了,我睡一会。”纪雅正把书盖在脸上。   平安拿起碟子中的桂花糕,默默吃着。等他把桂花糕吃完,纪雅正也睡得熟了。   他看向纪雅正,有桂花从树上落下,落在纪雅正的衣服上。   他伸出手,为纪雅正拂去了身上的落花。 第9章   萧雪禅出了太清观,前往魔界之门。   他来到魔界之门时,一头魔犬正从魔界之门中逃了出来。   这头魔犬体型硕大,足足有一人高,生有双头。它大张着血盆巨口,滴下的口水落在植物上,植物便枯萎而死。   萧雪禅冷哼一声,手起剑落,魔犬的一个头颅就被砍了下来。   魔犬发出一声惨叫,知道自己不是面前之人的对手,夹着尾巴就想逃走。   萧雪禅眉头微蹙,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魔犬面前。这一次,他把魔犬的另一个头也砍了下来。   魔犬双头俱失,这才倒地身亡。也是它倒霉,本来在魔界称王称霸,谁料一出魔界,就遇上了萧雪禅这个煞星。   萧雪禅看向了魔界之门,在凡人眼中,那里什么也没有,但在修真者的眼里,那里有一扇门若隐若现。   魔界之门只有石制的门框,上面雕着异兽。门中是一片沉沉的黑色,没有一丝光线。若是修为低者,光是注视着这扇门,魂魄都会被这扇门吸去。   萧雪禅感受到四周魔气,估计是从魔界之门中泄露,这意味着魔界之门确实不稳。   他想到此处,深深地皱起了眉。   魔界与人界不通,只有极少数修为高超的魔族,才能由魔界来到人界。哪怕是这一部分魔族,对上正道,就已经能让正道元气大伤。若预言是真,“魔君降世,魔界门开”,到时候魔族大军倾巢而出,天下生灵涂炭,这该如何是好?   若想阻止这一切,就必须要找到预言中的“魔君”,杀死此人。不过,魔君到底是何人呢?   萧雪禅对魔界的情况,略知一二。魔界三尊互不服气,魔族群龙无首已久,无人有君临魔界的能为。   就在萧雪禅沉思的时候,一个黑衣人从魔界之门出来了。   “应无真!”随着一声怒喝,萧雪禅一剑向应无真刺去。   应无真也没想到,自己一出门,就遇到了萧雪禅。他闪过这一剑,佯作叹息道:“多年未见,雪禅你的脾气还是这般暴躁。你应该学学我,多言多笑,平和待人才是。”   若是有魔族知道有人说应无真“平和待人”,估计要笑掉了大牙。不过,当他们知道这四个字是应无真说的,他们就不敢笑了。   “若是你落在我手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了你的舌头。”萧雪禅手中剑招愈发狠辣。   应无真左躲右闪,“真是心狠手辣,你这般作为,哪里还像正道人士。”   若应无真说自己“平和待人”是世间第一的笑话,那么应无真说别人“心狠手辣”,就是世间第二的笑话。   萧雪禅被气笑了,极招出手。   剑气卷起地上土木,向应无真袭去。   应无真虽然竭力躲闪,脸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着手指上的一点血迹,然后将血迹舔掉了。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萧雪禅,仿佛舔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萧雪禅身体的某个部位。   萧雪禅面色更冷,“应无真。”   应无真柔声道:“我既唤你雪禅,你也可以唤我无真。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生分。”   他这话说得,好像他与萧雪禅有多么亲密一般。然而他们并不是相识多年的友人,只是相杀多年的敌人。   “我是该叫你应无真,还是该叫你应颐真呢?”萧雪禅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他面对着应无真含着毒液的口舌,并不是没有还嘴之力。   听到那个久未被人提起的名字,应无真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应颐真,是一个死去的人。”   萧雪禅喝道:“应颐真,你堕入魔道,杀人无数,其罪当诛!”   应无真身影连闪几下,拉开了和萧雪禅的距离,“若不是今天另有要事,我一定多陪你一会。今日分别,又不知何日再相见了。”   萧雪禅知道哪怕自己追上去,也难以胜过应无真,便没有追。   随着几声长笑,应无真的身影远去了。   ……   应无真来到了一个村落,他在村中走着,步伐不紧不慢。   在平时,村中应该已经升起了炊烟,但是现在,村子里的人已经都死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应无真要找一个村子里的人。   有个魔女带着一个孩子,在此隐居。而那个孩子,与应无真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之处。   应无真走到了一间茅屋的前面,走了进去。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床上一个病死的魔女。或许她曾经很美,但当她被疾病折磨而死之后,她的容貌就可以说得上可怖了。   江密拉着一个魔族少年,走到了应无真的面前,“尊上,这就是我们找到的人。”   应无真看向魔族少年,这个少年的容貌确实与他有些相似。他微微蹲下身子,与这个魔族少年平视,“你好。”   魔族少年眨了眨眼睛,“你……是谁?”   应无真微笑道:“或许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我是‘血河魔尊’应无真,是你的父亲。”   “你……是我的父亲吗?”魔族少年的神色有了几分激动。   “是的,我不知道有人给我生了个孩子,致使我们骨肉分离了这么多年。”应无真声音沉痛。   魔族少年低声道:“原来并不是你抛弃了我们。”   应无真温声道:“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你可是这世上我唯一的孩子。现在我找到你了,我会好好疼爱你,弥补我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   “父亲!”魔族少年扑入了应无真的怀中。   应无真抱住了魔族少年,随即听到咔嚓一声,他怀中的魔族少年颈骨被折断了。他松开手,魔族少年的尸体掉在了地上,“哎呀,失手了。”   江密眼观鼻,口观心。无论是应无真在他面前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还是应无真把魔族少年杀了,他的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   应无真看着魔族少年的尸体,面色沉沉,“不是他。”   他杀了魔子,夺取了魔子的命格,应该会有所感应,而他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属下失职。”江密半跪在地。   “不怪你,我也知道,要找一个什么特征都不知道的孩子,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应无真在这茅屋中的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   江密低头道:“属下会继续寻找。”   “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应无真顿了顿,“不如把魔界之中,在这个年龄的魔族都杀了如何?”   “这……”江密语塞。   应无真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江密简直要流下汗来,应无真刚才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我日后要一统魔界,魔界之人都是我的臣民,我怎会做出屠杀民众这等血腥之事呢。”应无真以手托腮,“我亲爱的孩子,你到底在哪里呢?”   ……   萧雪禅离开魔界之门,回到了岁寒山。   岁寒山上,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萧雪禅的好友许恺行,另一位是个盲眼的僧人。   许恺行介绍道:“这位是般若寺的空慧大师,有‘佛目’之称,传说他左眼可观过去,右眼可见未来。”   空慧手持一钵,钵中有两条金鱼。他对着萧雪禅行了一礼,说:“萧施主好,久违了。”   “我与大师不曾见过,何来久违之说。”萧雪禅露出疑惑的神情。   空慧微微一笑,“许是前世相见,也说不定。”   萧雪禅看向了许恺行,“你为何会将空慧大师带上山来?”   “我与空慧大师,一见如故。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能说出好几件我过去之事。所以我将他带上岁寒山,想让他也看看你。”许恺行解释道。   萧雪禅淡淡地说:“过去之事,已成过去,有什么好说的。”   空慧问道:“萧施主可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未来之事,虚无缥缈,我亦不想知道。”萧雪禅依旧是那副冷淡神情。   许恺行笑嘻嘻地说:“让空慧大师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空慧又问:“萧施主想知道什么?”   许恺行见萧雪禅没有开口,说:“他不说,那我替他说,你看看他的姻缘吧。”   空慧用无神的眼睛看向了萧雪禅的方向,说:“与萧施主结缘之人,身份对立,所以你们虽然相恋,却未必能相守,另外你们两人育有一子,此子十分不凡。”   “你看错了吧。”许恺行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萧雪禅也沉下了脸,“胡言乱语。”   他没想到这个空慧,竟然真的一眼就看出了他育有一子之事。   空慧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从不打诳语。”   “滚,岁寒山不欢迎你。”萧雪禅的声音冷若寒冰。   空慧也不生气,飘然而去。   许恺行强笑道:“那和尚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说不定并不是佛目空慧,只是顶着空慧大师的名头招摇撞骗之人。”   “我今日心情不好,你也走吧。”萧雪禅下了逐客令。   “既然你心情不好,那我改日再来吧。”许恺行沮丧地走了。   岁寒山上,又只剩下了萧雪禅一人。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开始写信。他把自己在魔界之门附近经历之事,都写在了信中,然后将信系在了白鹤的腿上。   白鹤振振翅膀,向着太清观飞去。 第10章   白驹过隙,兔走乌飞。   距离萧雪禅溪中产子,已过了十八年。   十八岁的平安,已经长得比他师父还要高了,他的轮廓也愈发深刻,像是能工巧匠制成的雕塑。   他在后山练剑的时候,宁英华也在一边练剑。   宁英华练上一会,就往平安那里看。   自从他围殴平安不成,反被平安吓破了胆之后,他竟是性情大变,每日刻苦练剑,还认了平安做老大,成天跟在平安后面。   平安并没有收这个小弟,对宁英华说了好几次“别跟着我”,但一点用都没有,只能由宁英华去了。   练完剑之后,宁英华问:“平安,你参加门派大比吗?”   平安淡淡地说:“不参加。”   宁英华又问:“你真的不参加吗?你要是参加门派大比,第一名肯定是你的,那多风光啊,我也与有荣焉。”   平安不语,脚步不停。   宁英华连忙跟在平安后头,“听说这次门派大比,萧雪禅萧师叔祖会来,若是在比试之中,得了他的青眼,蒙他指点几招,岂不是受益无穷。”   平安还是没有说话,不过有些意动。   宁英华继续说道:“而且这次门派大比第一名,奖品据说是萧雪禅少年时的佩剑,名为‘飞云剑’。”   “哪里报名?”平安问。   他在纪雅正的口中,听过萧雪禅的许多事迹,对于这位师伯十分仰慕。他希望自己能像萧雪禅一样,成为天下无敌的剑客,除魔卫道。   “我带你去。”宁英华加快了脚步,走在了平安的前面,给他领路。   ……   宁英华带着平安,去了正殿的广场。   一张桌子前面,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都是来报名门派大比的人。若是能在这次门派大比中取得不错的名次,扬名立万还在其次,主要是能获得不菲的奖品,对于修炼十分有益,所以几乎大半个门派都来报名了。   宁英华看着那一条长队,就觉得头疼。他想要插队,却被平安拉住了。   平安冷冷地说:“排队。”   宁英华嘴里嘟嘟囔囔,和平安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过了许久,才排到了他们。   平安在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算是报了名。   宁英华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不图名次,就想出个风头。   两人报完名之后,没走出几步,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一人吊儿郎当地走到了平安面前,“平安,你也来报名啊。”   平安依旧神色淡淡,仿佛没听到一般。   那人又看向了宁英华,“哟,你也在,平安的跟屁虫。”   宁英华看着这人,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人是他的死对头,丁翰漠,修真世家丁家家主之子。虽然他们两家颇有交情,他们二人却十分不对付。   他讥讽道:“我奉平安为老大,是因为我服他,总没有你被平安打得满地找牙来得丢脸。”   “你!”丁翰漠听宁英华提到自己的糗事,气得七窍生烟。   他本没有将平安放在眼中,但自从宁英华认了平安做老大之后,他就时常为难平安,不过平安剑法卓绝,他一次也没有从平安手中讨到好。   平安抬眼,看了丁翰漠一眼,“让让,你挡路了。”   “这次门派大比,我也会参加,我一定会打败你的。”丁翰漠用下巴对着平安,十分高傲。   宁英华嗤笑道:“就你?你还是盖上被子做梦比较快。”   丁翰漠听了宁英华的话,竟然没有生气,“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他就带着他那一帮人走了。   等丁翰漠走后,宁英华的神色才流露出些许不安,“你说,他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不会是有所倚仗吧?你虽然修为高,但是英雄也怕冷箭啊。”   平安没有说话,向前走去。   宁英华跟着平安走到了折桂院门口,才离去了。   ……   过了几天,就是门派大比的日子。   太清观正殿的广场上,布置好了擂台。   宁英华和平安站在擂台的旁边,身边满是人,摩肩接踵。   平安不喜拥挤的环境,皱起了眉。   第一场比试开始了,两名太清弟子上了擂台。   平安看了一会,就不感兴趣地低下了头。在他看来,这两名太清弟子的招式中都满是破绽,若换成是他,不用几招,就能将人打下擂台来。   宁英华倒是兴致盎然,嘴里咋咋呼呼。若是他这个样子被他的那些下人看见了,会发现大少爷现在的样子,和他以前看斗鸡并没有分别。   几百招后,台上的两人分出了胜负。   又有两人走上了擂台,开始比试。   不知过了多久,宁英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一个提气,就跃上了擂台。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平安,居然抬起了头。他眼神深幽,看着台上的两人。   宁英华的对面,是名长相中等的太清弟子。他先行了个剑礼,然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宁英华用拇指擦了一下鼻子,说:“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宁英华是也。”   互通姓名之后,两人就打了起来。   宁英华其实资质不错,只是以前太过惫懒。这几年,他狠下了一番工夫,现在使起太清剑法来,居然也像模像样了。   不过,那名太清弟子也不是弱手。   两人打了个有来有回,好不热闹。   千招过后,太清弟子落了下风。不过,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他财力不如人。   修真,讲究“法财侣地”,其中的“财”,便是钱财之意。一个修真者要用的兵刃、法器、灵石和草药等等,这些都是要用钱财来买的。   而宁英华身为宁家家主之子,从不用为钱财发愁。他身上的每一样东西,无不是最好的。   终于,太清弟子手中的剑被宁英华挑飞了。他沮丧地说:“是我输了。”   宁英华得意洋洋,“知道小爷我的厉害了吧。”   太清弟子下了擂台,捡起了自己的剑。   宁英华也跳下了擂台,走到了平安的身边,“老大老大,你看到我激战的英姿了吗?”   “不错。”平安轻声道。   宁英华习惯了平安的冷漠,乍然得了平安的回应,下意识竟是抬头看了一下天。他嘀咕道:“今天的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台上又比试了几场,终于叫到了平安的名字。   平安轻轻一跃,上了擂台。他的对面,竟是一名女弟子。而且他看那女弟子的容貌,有几分眼熟。能让他留下印象之人,必定是剑法不俗之辈。   这名女弟子,名为巫小霜,是令狐雨信的徒弟,也是夺冠的热门,可惜她早早遇上了平安。她与平安二人,必要有一人止步于此了。   平安拔出了剑,“请赐教。”   “我期盼与你一战,已经很久了。”巫小霜也拔剑在手。   下一刻,两道身影在擂台上交汇,兵刃相击之声不举于耳。   宁英华看着这一场景,眼睛眨也不眨,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若说巫小霜的剑如流水,那么平安的剑就是风,捉摸不定。同样的剑法,经由不同的人使出,竟能展现出不同的风格。   巫小霜心中暗惊,虽然早知道平安是个强手,却也没想到他强悍至此。   平安的心中,也高看了巫小霜几分。   待一套太清剑法使完,平安眼眸一凝。在了解他的人眼中,这代表着他要认真了。   巫小霜的剑,很快,可是平安的剑比她更快。   两人擦肩而过,巫小霜的一缕头发落在了地上。   巫小霜知道,如果他们二人是敌人,那么刚才一剑,就能削下她的头颅。她颓然道:“我败了,我不如你。”   “承让了。”平安语气淡然,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宁英华大喊道:“老大威武!”   他这一声大吼,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平安下了擂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心头一热,走到了那人身旁,“师父,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的好徒儿第一场的比试,我怎能不来。”纪雅正微笑道。   平安看向了纪雅正的手,那一双手,洁白如玉。他想要握一握这双手,又不敢这么做。   “你刚才的比试,我从头看到了尾。哪怕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远不如你。”纪雅正顿了顿,“就是不知道小霜输给你,会不会背后哭鼻子。”   巫小霜的师父是令狐雨信,而令狐雨信是他的师姐,他当然是认识巫小霜的。巫小霜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还被他抱过呢。   平安不语,低下了头。   纪雅正察觉到了平安的情绪,“怎么了,你赢了比试,怎么还不高兴。”   “没什么。”平安的心思,却是无法同纪雅正说的。他的师父,为什么不能是他一个人的师父。   那双清澈的眼睛,会看向别人;那张绯红的嘴唇,会向别人吐露温柔的话语;那颗胸腔中跳动的火热的心,也会关心与爱护别人。   纪雅正温声道:“你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师父说,别闷在心里。”   平安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好。”纪雅正点了点头。   两人肩并着肩,向折桂院走去。 第11章   平安虽然报名了门派大比,但是每日的功课还是没有懈怠。俗话说“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唱口生”,剑道也是同理。他能在同龄人中剑法第一,靠的不仅仅是天赋而已。因为他不仅有天赋,还比旁人更要努力。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一日,平安在后山练剑。   宁英华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声道:“平安,大事不好了!”   平安皱眉道:“怎么了?”   宁英华喘了几口气,才说:“我听说丁翰漠打赢了好几场比试,本来我还不信,今天过去一看,他手里拿着一把古怪的剑,别人在那把剑下都走不过几招。”   “倚仗兵刃之利,终究是末流。”平安不以为然。   宁英华看平安这个样子,急了,“可是,他那把剑真的很厉害!”   平安淡淡地说:“你觉得我会输给他吗?”   “当然……不会。”宁英华顿了顿,“你可是我老大啊,他丁翰漠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不就得了。”平安继续练剑。   宁英华想了想,觉得自己被平安绕进去了。他拉住了平安的衣袖,“不行,你得和我去看看。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就听我一句吧。”   “今日他的比试,应该已经结束了。”平安拂开宁英华的手。   宁英华一时情急,竟是把这件事给忘了,“那你明天一定要跟我去。”   平安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宁英华就会一直烦着自己。他无奈道:“好吧。”   宁英华这才露出了笑容,“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呸,我才不是太监呢!”   ……   第二天,平安和宁英华去了太清宫正殿广场。   两人看了几场比试,才等到了丁翰漠上台。   丁翰漠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剑,看上去平平无奇,而且奇怪的是,这把剑上缠着锁链。   平安看到那把黑剑的时候,感觉心神一震。他觉得冥冥之中,自己似乎与那黑剑有着某种联系。他转过头,向宁英华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剑吗?”   “不知道,我从没听说过这样一把剑。我还向人打听过了,别人也都不知道。”宁英华摇了摇头。   擂台之上,丁翰漠已经开始与对手过招了。   平安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觉得并不是丁翰漠在使用黑剑,而是黑剑在控制着丁翰漠。   与丁翰漠对战的那名太清弟子,以前不是没有和丁翰漠交过手。但是,他面前的丁翰漠,似乎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丁翰漠,何时练就了如此高超的剑法?   丁翰漠握着黑剑,感觉热血沸腾。只要他有这把剑,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百招,太清弟子就被一剑扫中,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宁英华在平安的耳边说:“丁翰漠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对手,每一个都身受重伤,纵然刀剑无眼,我还是觉得里面有古怪。”   “你的感觉,是对的。”平安轻声道。   说完,他大踏步向丁翰漠走去。   “等等我。”宁英华连忙跟在平安身后。   丁翰漠一下擂台,就看见了平安和宁英华。他一挑眉,说:“怕了吗?”   “怕你?你把剑放下,小爷我教你做人。”宁英华横眉怒目。   丁翰漠咧嘴一笑,说:“这世上并没有完全公平的决斗,比方你出生在宁家,就胜过很多人了。别人和你比试,难道还要让你重新投胎一回?”   “你!”宁英华怒极,眼看就要出手。   平安走到了宁英华和丁翰漠之间,对丁翰漠说:“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你不用知道这把剑的名字,你只要知道,这是一把将要打败你的剑,就可以了。”丁翰漠挥舞了一下手中黑剑。   “好大的口气。”宁英华撇了撇嘴,语气不屑。   “我的口气大不大,很快你就知道了。”丁翰漠说完就走了。   平安的眼睛,一直看着那把剑,直到那把剑消失在他视线中。   “你今天见了那把剑,有没有打败他的把握?”宁英华问道。   平安答:“没有。”   “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宁英华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急得转圈。平安是他的老大,若是平安输给了丁翰漠,岂不是把他的脸放在地上踩。   平安疑惑地说:“这样不是更好吗?”   宁英华看向了平安,他在平安的眼眸中,看到了火。那双向来冰冷的眼眸,此刻竟好像有烈焰在燃烧。   虽然他和平安已经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但他还是不了解平安。   这是遇到对手的眼神。   ……   平安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门派大比的决赛。而他决赛的对手,就是丁翰漠。   丁翰漠能杀入决赛,是一件令很多人感到意外的事。对于他手中的那柄剑,众人有着诸多的猜测,不过,没一人能说得出这柄剑的来历。   太清观正殿的擂台前面,多搭了一个高台。高台上,坐着太清观主沈星文与太清观的几位长老。   今天广场上的人,比平时还要多。一眼看去,人头攒攒,十分热闹。   忽然,一个白衣人御剑而来,身姿清丽,俊逸不凡。   众人惊呼道:“萧雪禅来了!”   萧雪禅来了,他真的来了。   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落在了高台之上,沈星文的身边。   沈星文微笑道:“师兄,你来了。”   一名太清弟子搬了张椅子,放在了沈星文的旁边。   萧雪禅对着沈星文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丁翰漠飞上了擂台,心情紧张又兴奋。若是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打败了平安,该是何等风光的一件事。他丁翰漠的名字,说不定就要天下皆知了。而时常骂他不争气的父亲,一定会以他为傲。   平安一步步,缓缓走上了擂台。   平安与丁翰漠相对而立,不说修为,两人光是容貌就是天壤之别。   丁翰漠的黑剑,没有剑鞘,只重重缠着一条灰色的长布,布上还带着血迹。他解开了灰布,露出了其中的剑。这把剑并不锋利,难以想象居然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平安拔出了自己的剑,他的剑是纪雅正送给他的,虽说不上是神兵利器,但也是一把好剑。他平时对这把剑,也十分爱惜。   丁翰漠动了,他一剑向平安劈去,剑刃破空之声响起。   萧雪禅见丁翰漠出手,眉头一皱。他是剑法大家,如何看不出丁翰漠的剑法稀松平常,而丁翰漠的一举一动,都是被手中的剑所控制。   这把剑,绝不是正道之剑。   平安的剑,与丁翰漠的剑相击。他觉得一阵巨力传来,虎口顿时一痛。但他咬着牙,硬撑了下来。   两人招来式往,过了几百招。   丁翰漠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在他的黑剑之下走几百招的人,不过,最后赢的人,一定是他。   突然,平安手中的剑突然断了。他头一偏,断了的剑刃还是划过了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   坐在高台上的纪雅正见此情景,一下子站了起来。   沈星文低声道:“比试还未结束,坐下。”   纪雅正虽然心中担忧,但还是不得不重新坐下。   平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他继续握着断剑,与丁翰漠过招。他的虎口裂开了,流出血来,但他好像没有痛觉一般。   滴滴鲜血,落在擂台之上。   丁翰漠明明占着上风,但他看着这个样子的平安,心中竟有些害怕,“你认输吧。”   “我不认输。”平安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他想要力量,更多的力量。   他才不甘心,输在这种人的手上。这个人,根本不是剑客,只是剑的奴隶。   丁翰漠感觉自己手中的黑剑在震动,他几乎要握不住这把剑了。   平安扔下手中断剑,竟是将黑剑夺了过来。当他握住这把剑之后,剑上的锁链寸寸碎裂,而原本黯淡的剑身,浮现异彩。   下一刻,他用这把剑刺穿了丁翰漠的胸膛。   他拔出黑剑,丁翰漠的血溅了他一身。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黑云避日,魔气冲天。   平安拿着黑剑,犹如魔神再世。他身上长久以来的封印,被他自己打破了。   “魔孽受死!”随着一声怒喝,萧雪禅一剑向平安刺去。他向来嫉恶如仇,哪容得魔族在太清观猖狂。   平安躲过了这一剑,不过这一剑割断了他脖子上的红绳,让原本由红绳系着的一样东西掉了出来。   萧雪禅看向了那样东西,那是一个平安符。他抬起头,看向了平安,“你是……我的……我的……” 第12章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意外惊呆了。   三大门派之一的太清观,竟然有弟子是魔族,而且这名魔族还在门派大比之上,行凶杀人。   纪雅正更是难以置信,他抚养了十八年的徒弟,居然是魔族。他怔怔地看着平安,心中百味杂陈。   修真者,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可这人是平安啊……   宁英华站在人群之中,也呆住了。他崇拜的老大,是个魔族。   平安趁着萧雪禅愣神的时候,向远处逃去。阻拦他的人,没有人是他一合之敌。   沈星文见此情景,出手了。   他的剑,名为星罗,剑上微光闪烁,好似繁星点点。   他身为太清观观主,在修真界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对上平安,两人兵刃相击,竟是险些拿不出手中星罗剑。   这魔族,竟有如此修为。   平安面对沈星文,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从小在太清观长大,以为自己能成为萧雪禅那样的剑客,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可他竟然自己就是魔……   命运,为何要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沈星文厉声道:“平安,你犯下杀人重罪,还不束手就擒!”   平安看了一眼丁翰漠的尸体,他知道那人是丁家家主之子,他若是束手就擒,恐怕就要为丁翰漠偿命了。   他不想死,他还没活够。   他低声道:“观主,得罪了。”   他手中黑剑升起一丈高的魔焰,魔焰化为龙形,向沈星文袭去。   沈星文见过这种魔焰,知道这魔焰要是沾了人,连骨头都能瞬间烧得焦脆。他只得向后退去,躲过魔焰。   与此同时,平安身影化为一道黑光,逃得远远的了。   刚才沈星文与平安打斗的时候,纪雅正一直握着剑。他不知道自己该帮谁,一边是他敬爱的师兄,另一边是他疼爱的弟子。哪边受伤,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此刻,他见平安逃走了,松了口气。   他走到沈星文身边,“师兄可有受伤?”   “没有。”沈星文摇了摇头。   纪雅正沉默了一会,说:“平安是我带回太清观的,这是我的过错。”   沈星文叹了口气,说:“不是你的错,你带回他之时,他还是个婴儿,谁能料到有今日呢。”   萧雪禅虽然站得比较远,还是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楚。他心神剧震,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走了过来,对纪雅正说:“平安,他是你带回太清观的?”   纪雅正低头道:“是。”   沈星文看了看四周,许多人都看向了他们。他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吧。”   ……   三人去了沈星文的书房,各自坐下。   萧雪禅看向纪雅正,“你将平安带回太清观的经过,说给我听。”   纪雅正苦笑一下,说:“当初温纶杀了卫鸿飞,我追杀温纶无果,但我还是气不过,偷偷出了太清观,继续追踪温纶。我跟踪温纶来到一处村落,发现梦尊斛律春大开杀戒,于是我与斛律春交手,他不敌败走。我正欲追,听到了一阵哭声,就发现了……还是婴儿的平安。他是全村唯一的活口,我察觉他资质不凡,不忍美玉蒙尘,就将他带回了太清观,收为了弟子。”   “原来如此。”萧雪禅神色淡淡。   他以为那个孩子早就死在了屠杀之中,没想到竟是被纪雅正带入太清观。而他与那个孩子,竟还有重逢之日。   那日婴儿在他怀中,不过是小小的一团,转眼间,已是高大的少年了。   沈星文叹息道:“当初将他收入太清观,是经过我的首肯的,也是我不察。”   “我以为他就是村中人的孩子,没想到竟然是魔族。”纪雅正顿了顿,“这样就说得清了,为什么斛律春会屠杀那个村庄。魔族会吞噬同类,以增长修为,斛律春大概是想将魔婴吃了,没想到被我打岔。”   “他若是没有犯下杀孽,还可以仅仅将他囚禁。但他杀了丁翰漠,此事就不能善了了。”沈星文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纪雅正。   纪雅正沉默片刻,说:“但凭观主处置。”   沈星文肃容道:“那么就对平安发出追缉令,生死不论。”   纪雅正听到“生死不论”这四个字,心中一痛,但他没有说什么。他已经犯了错,不能再错上加错了。   萧雪禅也没有说什么,垂下了眼眸。   沈星文想起一件事,说:“对了,那柄黑剑,十分古怪。”   萧雪禅沉声道:“那柄剑,应该就是魔族代代相传的魔剑,魔初古剑。”   “魔初古剑,为何会出现在丁翰漠的手中。”沈星文皱眉道。   “此事十分辛秘,我也是偶然之间得知。四大世家,曾经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他从魔族手中,夺来了魔初古剑,不过他也被魔气所染,英年早逝。而这把魔初古剑,则被封印,由四大世家轮流保管。”萧雪禅娓娓道来。   “这丁翰漠,莫非是从家里把魔初古剑给偷了出来?”纪雅正知道,丁家家主断然是不可能把魔初古剑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孩子的。   沈星文斥道:“真是糊涂。”   “丁翰漠到底是死在了太清观中,丁家那边,还需要有个交代。”纪雅正愁眉不展。   沈星文思索片刻,说:“就将此次门派大比第一名的奖品——飞云剑,和丁翰漠的尸体一起送回丁家吧。”   萧雪禅轻声道:“就如此吧。”   ……   平安逃出了太清观,却不知向何方去。   天地虽大,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只能随便挑了个方向,向前行去。   一路上,他遭到了许多修真者的追杀。   这些修真者,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若是杀了,他就成了真正的魔;若是不杀,这些人又如跗骨之蛆一般跟着他。   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把他们的腿打断,这样就没办法跟着他了。   但是,想要杀他的修真者,太多太多了。   前不久,他还是受人敬仰的后起之秀;现如今,他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一日,一群黑衣人出现在平安的面前。   这些黑衣人都是魔族,而且每一个人的实力,都不可小觑。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足足可以覆灭一个普通的门派了。   平安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下一刻,令他吃惊的场景出现了,这些魔族竟然都跪了下来。   “参见魔君。”   平安愣住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你们在说什么?”   实力最强的魔族说:“我们是天魔一族,魔族中的一个分支,历来就是魔君的亲军。而我是天魔族的族长,丰泽。听到您现世的消息,我们马上就赶过来了。”   “你们说……我是魔君?”平安没想到自己不仅是魔族,还是魔族之君。   这个玩笑,可开得太大了。   丰泽说:“是的,您就是作为魔君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平安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原来他一出生,命运就已注定,那么又为什么要他入太清观,成为纪雅正的弟子呢?   他心中虽然信了丰泽的话,口中却冷冷地说:“我不是什么魔君,你们找错人了,你们走吧。”   丰泽微微一笑,说:“你是魔君,除了魔界,你无处可去;除了成魔,你别无选择。”   平安面色更冷,绕过这些人走了。   丰泽带着天魔族,默默跟在平安的身后。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群修真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等平安出手,天魔族就对上了这群修真者。   没过多久,修真者们就都倒在了地上。   丰泽握着刀,眼看就要砍下一名修真者的头颅。   “住手!”平安喊道。   丰泽拿着刀,轻轻割了一下修真者的脖子,流出血来,“若你是魔君,我当然要听你的命令;若你不是魔君,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修真者十分恐惧,浑身颤抖。   平安的视线,扫过一个个修真者的面容。只要他一个答案,就能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我命令你,放了他们。”   丰泽长笑一声,命人将这些修真者放走了。   这些人被放走之后,魔君出世的消息,想必很快就会传遍修真界,不过这也是丰泽想要看到的,这样平安就更没了退路。   丰泽低下了头,恭敬地说:“君上既为魔族之君,是否应该回到魔界,让魔族瞻仰您的威仪。”   “好吧。”平安反正无处可去,回到魔界,还能逃避修真者的追杀。   丰泽带着平安和天魔族人,从魔界之门回到了魔界。   平安还是第一次来到魔界,眼前的一切,都与人界迥异。   丰泽指着一个远处的宫殿说:“那就是您的王宫,魔天宫。”   平安顺着丰泽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座雄伟瑰丽的建筑映入他的眼帘。   丰泽看着平安失神的样子,笑了,“我们走吧。”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向魔天宫行去。   路上,见到他们的魔族,无不纳头便拜。   平安走入魔天宫,他看见一条红色地毯,延伸到了一处王座。王座是由无数种不知道什么种族的骨骼,融合在一起。   地毯的两边,是两排柱子,柱子上雕刻着许多面容可怖的鬼怪。   平安感觉自己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他一步步,向着王座走去。   天魔族看着平安,眼中有种莫名的狂热。   平安在王座上坐了下来,用手撑着头。   天魔族跪了下来,口中颂道:“六梵天主,魔罗化身,逐佛乱道,极恶无上。”   平安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心想,不知师父现在在做什么? 第13章   纪雅正在杀魔兽,他趴在魔兽身上,把剑插进了魔兽的脖子,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魔兽受了如此重伤,还狂奔了一会,想要把身上的人甩下去,但它没有做到,反而倒在了地上。   纪雅正从魔兽身上离开,他此刻狼狈不堪,哪还有之前的仙资清逸。   自从魔君出世之后,魔界之门大开,从魔界闯入人间的魔兽,比之前多了十倍。三教弟子,几乎是倾巢而出,剿灭魔兽。   而纪雅正,就是其中的一员。   这些日子,他不知亲眼看到多少地方,被魔兽变作焦土。每每思及,心痛如绞。   然而更令他痛心的是,有消息说,平安就是那个魔君。   他抚养了十八年的弟子,不仅是魔族,还是魔族之君。   他日相见,该如何面对呢?   突然,一群魔族围住了纪雅正。领头之人,正是应无真的手下,江密。   江密问:“你就是纪雅正?”   “是。”纪雅正警惕地看着这群魔族。   江密微笑道:“我家主人想请你到魔界做客。”   纪雅正冷冷地说:“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江密挥了挥手。   魔族们持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向纪雅正攻去。   这群之中,除了江密以外,其他人,纪雅正都不放在眼中。可他对上这群魔族,竟是真气不继,被人擒下。   江密走到了纪雅正的面前,“你是不是很疑惑,你为什么提不起真气。”   纪雅正厉声道:“你们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刚才你杀的那只魔兽,被我喂了毒。这种毒,对于魔兽无用,但是对于修士来说,一点也沾不得。你身上溅了魔兽的血,所以中了毒。”江密指了指魔兽的尸体。   纪雅正质问道:“你在魔族也算个人物,为何不敢与我堂堂正正打一架?”   “我既然是魔族,自然阴险,怎么会与你堂堂正正比试呢。”江密又挥了挥手,“带回魔界。”   ……   魔界,玄黄宫。   江密将五花大绑的纪雅正,带到了应无真的面前,“尊上,人已带到。”   应无真带着古怪的笑意,绕着纪雅正走了一圈。   纪雅正冷声道:“应无真,你想做什么?”   应无真捏住纪雅正的下巴,看了一会,“长得不错。”   “应无真,你说什么胡说!”纪雅正感觉自己被应无真碰过的地方,好像被蛇爬过一样恶心。   应无真问:“你知道,我命人把你绑来,是为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纪雅正皱眉道。   “纪雅正,太清观长老,萧雪禅的师弟,最重要的是……你是魔君的师父。”应无真的眼中闪过厉芒。   纪雅正面无表情地说:“他已不是太清观弟子,也不是我的徒弟了。”   应无真微微一笑,说:“你有没有把他当做徒弟,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把你当做师父。”   纪雅正心中一紧,“你想利用我,对他做什么?”   “我并没有想对他做什么,我只是想送他一份礼物。”应无真顿了顿,“毕竟我们父子多年未见,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疼爱一下我的孩子呢。”   纪雅正吃惊道:“你……是平安的父亲?”   他虽然知道平安是魔君,父亲可能是一位大魔,因为魔族的力量一般是由血脉来传承,父亲越强大,儿子也会越强大,但他没想到,平安的父亲就是应无真。   “是啊,多谢你十八年来对平安的照顾。我这个做父亲的,缺失了这么多年,心里实在是愧疚。”应无真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的样子。   “平安的母亲是谁,你们又为何要抛弃他?”纪雅正问。   应无真佯作叹息道:“平安的母亲,我也不知道是谁。不是我抛弃了他,估计是他那狠心的母亲把他抛弃了。”   纪雅正诧异道:“你连平安的母亲都不知道是谁,那么平安是怎么出生的?”   “我不知道啊。”应无真用一种无辜的口吻说。   纪雅正觉得应无真是在戏弄自己,闭上嘴不说话了。   江密提醒道:“尊上,时辰到了。”   应无真笑了一下,说:“我们去见一见,那位魔族之君吧。”   ……   魔天宫前,三位魔尊都到了。虽然他们心中对于这位年轻的魔君,未必有多服气,但面子还是要做的。   丰泽从魔天宫中走了出去,“魔君请三位魔尊入内一见。”   荆傲率先走了进去,应无真紧随其后,最后是斛律春。   平安坐在王座上,冷漠地看着三人。   三人齐声道:“参见魔君。”   平安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服我。”   斛律春笑如春风,“怎么会,魔君应运而生,身具无上魔力,我心中对魔君心悦诚服。”   “我就是不服你,如何,你要杀了我吗?”荆傲挑眉道。   应无真没有说话,看着平安。他心道,这孩子怎么长得和我一点都不像,难道是像他母亲——可长成这个样子的女人,他并没有印象。   平安继续道:“不过没关系,你们可以试试,你们打不打得过我。”   “好大口气……不过,我喜欢。”荆傲兴味盎然地说。   斛律春低头道:“我既奉您为君主,怎么会向您出手呢。”   荆傲嗤笑道:“惺惺作态。”   “你才是对魔君不敬。”斛律春看了荆傲一眼,又看向了平安,“魔君一定要严惩此人,若是魔族之中,人人都效仿于他,魔君威严何在。”   平安没有理斛律春,对应无真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应无真笑道:“魔君想要我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平安淡淡道。   “我确实有一些话想对魔君说,只是不方便在别人面前说。”应无真看了看斛律春和荆傲。   平安问:“为什么不方便?”   应无真轻声道:“家常闲话,当然只能当着家人的面说。”   虽然应无真声音很轻,但斛律春和荆傲都听了个清楚。斛律春早就知道平安是应无真的儿子,但荆傲知道应无真以捉弄他人为乐,将信将疑。   “你们下去吧,应无真留下。”平安挥了一下手。   “是,魔君。”荆傲和斛律春都出去了。   大殿之内,只剩下了平安和应无真二人。   平安站了起来,走到应无真的面前,“现在,可以说了吧。”   应无真张开双手,想要抱住平安,却被平安躲开。   平安皱起了眉,“你想要做什么?”   “我们父子二人,多年未见,如今重逢,不应该来一个感人的拥抱吗?”应无真露出笑容。   平安听了应无真的话,眉头皱得更深,“你是我父亲?”   “是啊。”应无真点了点头。   如果应无真见到的是刚来魔界的平安,平安可能还会相信,但他这些日子,对于魔族有了一些了解,“魔族之中,并无父子亲情,你不用如此作态。还是说,你想通过我父亲这个身份,得到什么呢?”   “我以为你在人间那么多年,会沾染人族的习气。你如此冷酷无情,我就放心了。”若不是在平安面前,应无真简直想要狂笑出声。   他这个儿子,太有意思了。   平安冷淡地说:“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我还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想要送给你。”应无真想要把手放在平安的肩膀上,又被躲开了。   “我不用。”平安拒绝道。   “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   应无真走后,平安回了房。   他面对魔界三尊,虽然看似淡漠,其实精神高度集中。与三人说了一会话,他就觉得累了。   他掀开被子,打算睡一觉,却触到一片柔滑的肌肤。   他以为是谁送来的魔女,正打算叫人赶出去,然而当他看清床上之人的面容,着实吃了一惊。   纪雅正未着片缕,满面羞红。他看着平安,简直恨不得有个地缝能够钻进去。   平安结结巴巴地说:“师……师父……”   眼前的一切,简直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你还不快点给我解开。”纪雅正低声道。   平安连忙输入真气,解开了纪雅正身上的禁制。   纪雅正用被子裹住身体,问:“有衣服吗?”   平安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了纪雅正。   纪雅正在被子里,把衣服穿好了。他穿好之后,才下了床。   平安的衣服,对于他来说,略大了一些,于是他卷了卷袖子。   这一对久别的师徒,在桌边坐下。   平安倒了一杯茶,放在纪雅正面前,“师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件事,简直难以启齿。纪雅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是应无真把我送过来的。”   平安沉默了一会,说:“师父,对不起。”   纪雅正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都是我连累了你……”平安涩声道。   “你我既是师徒,一体同心,便没有连累之说。”纪雅正握住了平安放在桌子上的手。   平安看向了自己被握住的手,“师父……还愿意认我吗?”   纪雅正其实想过很多种他和平安再见的场景,其实也不是没想过与平安恩断义绝。可当他真的再见到平安,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平安瘦了。   这样的平安,他又怎么忍心苛责。 第14章   忽然,房门被敲响了。   门外响起丰泽的声音,“君上,等会可要人送水过来沐浴?”   平安看了纪雅正一眼,说:“不用了。”   纪雅正知道丰泽是什么意思,虽然面上表情未变,耳朵却有点红。   平安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觉得他的师父真是可爱。他想要亲亲那一片耳朵,但是纪雅正肯定是不愿让他亲的。   丰泽说:“那我就退下,不打扰君上了。”   平安听到丰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他已经走了。   纪雅正犹豫了一下,问:“你在魔界……过得还好吗?”   “我是魔族之君,在魔界怎么可能过得不好呢?”平安笑了一下,只是他的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虽有魔君之名,但是魔界中许多人都不服他。这段时间,他遭到了许多次刺杀,不过这些事,又何必说给纪雅正听,让纪雅正徒增烦恼呢。   纪雅正低声道:“那就好。”   “今日……明日我派人送师父回人界吧,魔界不是久留之地。”平安本想今天就将纪雅正送回去,但他又想要和纪雅正多待一会。   魔界之中,有许多的魔族,与他是同类,但他却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如今见了纪雅正,他才觉得自己荒凉的内心之中,生出一点温热来。   纪雅正咬了一下嘴唇,说:“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如何还能回去吗?”平安低下了头。   两人都不说话,只有风吹动烛火。   他们如今,一人是正,一人是邪。折桂院中的无忧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平安开口道:“师父陪我睡一会吧。”   “好。”纪雅正答应了。   两人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他们在折桂院的时候,有时也会同塌而眠。   纪雅正觉得眼皮渐沉,进入了梦乡。   平安却是没有睡,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纪雅正。   等纪雅正睡熟了,他凑过去,做了他之前就想做的的事,亲了亲纪雅正的耳朵。   ……   人界,岁寒山。   岁寒山仍旧是冰天雪地,一片银白。   萧雪禅也依旧坐在雪峰之上,缓缓擦着剑。   “好友,我又来打扰了。”许恺行拎着洞庭春色,在萧雪禅对面坐下。   萧雪禅放下了手中白布,看了许恺行一眼。   许恺行的鼻子动了动,说:“好友的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萧雪禅淡淡地说:“下山杀了几头魔兽。”   许恺行摇了摇头,说:“好友这般脱俗之人,又何必掺和红尘之事呢。”   魔兽之祸,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向来独善其身,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一日不成仙,一日就在这人间。人间事,又怎能逃得开。”萧雪禅垂下眼眸。   “便是魔洗天下,以好友你的修为,也能受得住岁寒山的清净。”许恺行顿了顿,“更何况,还有我呢。”   萧雪禅挥手道:“你我道不同,不必劝了。”   “算了,喝酒喝酒。”许恺行拍开了酒坛的泥封。   忽然,一只白鹤飞来,落在两人面前。   萧雪禅解下了白鹤腿上的书信,展开一看。   许恺行问:“信上写的是什么?”   萧雪禅没有隐瞒,说:“星文请我去太清观,有事相商。”   “你这个师弟啊,他一定又有事要麻烦你了。”许恺行喝了一口酒。   萧雪禅拿过许恺行手中酒坛,喝了一口,“他是我的师弟,而且他找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不是太清观的事,就是正道之事。”   许恺行沉默了一会,说:“有时候,我都有些嫉妒你这位师弟。”   萧雪禅微微皱眉,“胡言乱语。”   许恺行笑嘻嘻地说:“可能我真的醉了。”   萧雪禅知道许恺行酒量很好,哪怕把这一坛酒喝下去,都不会醉。不过,他并没有细想许恺行的话中之意。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在风雪中饮酒。   一坛酒喝完之后,萧雪禅站了起来,“我走了。”   “早去早回。”许恺行挥了挥手。   萧雪禅走后,岁寒山更加寂静了。   许恺行对着空了的酒坛,叹了口气。   ……   第二天,纪雅正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睁着眼看着他的平安。   他微笑道:“你醒得这么早?”   平安其实是没睡,但“嗯”了一声。   纪雅正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衣物。   平安见纪雅正下了床,自己也下了床。他站在纪雅正的身后,呼吸就喷吐在纪雅正的脖子上,“师父今天就要走了,下次相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修真无岁月,只要活着,总会再相见的。”纪雅正觉得脖子有些痒,摸了一下脖子。   “可我却想与师父日日相见,年年相伴。”平安声音低沉。   纪雅正转过身,看着平安,“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平安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平安说:“进来。”   几名魔族鱼贯而入,将早膳摆了满桌,然后下去了。   平安拉着纪雅正的手,在桌边坐下,“师父吃了再走。”   桌上摆着各种点心,琳琅满目,两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纪雅正注意到桌上有一碟桂花糕,眼神柔和,“你还是喜欢桂花糕吗?”   “我喜欢什么东西,就会喜欢一辈子。”平安认真地说。   两人吃完饭后,平安让丰泽把纪雅正送回了人界。   他没有送纪雅正,一是因为他是魔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让别人知道他重视纪雅正,反而会给纪雅正带来灾祸;二是因为他怕他会舍不得让纪雅正走,但是让纪雅正留在魔界,纪雅正一定会不快乐。   不快乐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   纪雅正与平安分别之后,回了太清观。   沈星文见到纪雅正,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有人看到你被魔族绑走了,我还担心你出事了。”   纪雅正沉默片刻,说:“我是被应无真派人绑走,然后他将我送给了平安,平安再派人将我送回了人界。”   沈星文想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应无真的用意,“应无真为何要这样做?”   “谁知道呢。”纪雅正轻声道。   “你见到魔君了?”沈星文问。   “是的。”纪雅正的脑海中闪过了他在床上见到平安的场景,心中尴尬。   沈星文若有所思道:“他既然将你放走,便是心中还对你有师徒之情。”   “这……”纪雅正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星文看到纪雅正脸上的表情,问:“雅正,我在你心中是个怎么样的人?”   纪雅正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和沈星文之间的种种,“师兄是个……很好的人。”   沈星文又问:“那么你在心中,我是会利用你,去对付魔君的人吗?”   “我……”纪雅正想要否认,可刚才有一瞬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沈星文顿了顿,“可是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拿你的性命去冒险,否则我和魔类有什么分别呢。”   纪雅正感动道:“师兄……”   忽然,门被敲响了。   沈星文扬声道:“进来吧。”   一名太清弟子走了进来,“观主,萧师叔祖来了。”   “快请他进来。”沈星文神色一喜。   过了一会,这名太清弟子领着萧雪禅进了房间。他将萧雪禅带到之后,就退了出去。   萧雪禅对着沈星文点了点头,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师兄,你来了。”沈星文看着萧雪禅说。   萧雪禅沉声道:“人间已成炼狱,我虽是避世之人,却不是冷血之辈,怎能袖手旁观。”   沈星文笑了笑,说:“师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兄。”   “如今魔界门开,魔兽霍乱人间,要怎么办,才能解决这场灾祸呢?”纪雅正皱眉道。   沈星文思索片刻,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纪雅正连忙问:“什么办法?”   “入魔界,杀魔君。”沈星文温雅的眼眸之中,也闪过了杀意。   纪雅正听了沈星文的话,浑身一震。   沈星文解释道:“魔界之门,是因为魔君降世而开。只要魔君一死,魔界之门就会关闭。”   “师兄是怎么知道的?”纪雅正问。   “我与般若寺的空慧大师,有书信来往,这些都是空慧大师在信中告诉我的。”沈星文指了指架子上的一叠书信。   纪雅正强笑道:“原来是空慧大师。”   佛目空慧,有预言之能。既然是空慧所说,那么多半是真的。   只有平安死,才能解决这场灾祸吗?   “好,我去。”萧雪禅拍了一下膝盖。   沈星文想了想,说:“你虽然修为高深,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要安排几人与你同去。”   “我也去!”纪雅正高声道。   沈星文看了纪雅正一眼,“你想去就去吧。”   以他的才智以及对纪雅正的了解,如何看不上纪雅正对平安心软,可他相信纪雅正,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犯错。   “多谢师兄。”纪雅正感激地说。   “除了你们二人之外,我还会向般若寺和春秋书院写信,请他们派高手前来相助,毕竟魔兽之灾,是天下事,而不是一门一派之事。”沈星文说完,就开始写信。 第15章   般若寺来的是佛目空慧,和一名年轻的僧人。   沈星文听到空慧来了,吃了一惊,连忙出门相迎。他见到空慧,问:“空慧大师怎来了?”   佛目空慧,德高望重,佛法深厚,还有预言之能。正道之中,人人敬他三分。他以佛法降魔之时,沈星文还没有出生。   虽然沈星文知道般若寺会派高手前来,却没料到来的人会是佛目空慧。   “是缘让我来此。”空慧微笑道。   沈星文看向了那名年轻的僧人,僧人面如莲花,身穿僧伽梨,庄严持重。此人年纪不大,修为却十分高深,英华内敛。   他问:“这位是……”   空慧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徒弟,悟明。”   他是空字辈,是如今般若寺中辈分最高——便连般若寺的主持,都是他的后辈。而他的下一辈,就是悟字辈。他一个盲人,却给徒弟取名为“明”,不知是何用意。   悟明对着沈星文行礼道:“见过沈观主。”   “悟明师父好。”沈星文客气地说。   悟明微微一笑,说:“沈观主叫我一声悟明即可。”   沈星文点了点头,“那我就叫你悟明了。”   空慧问:“萧雪禅萧施主是否在此?”   “师兄就在太清观中,不过空慧大师为何会问起我师兄?”沈星文并没有听过萧雪禅与空慧有交情。   空慧意味深长地说:“萧施主与我有缘。”   沈星文诧异地问:“这有缘,是如何个有缘法?”   空慧没有回答沈星文的问题,“请沈观主带我与萧施主一见。”   空慧提出的要求,沈星文不好拒绝,只得带着空慧去见了萧雪禅。   萧雪禅见到空慧,皱起了眉,“怎么是你。”   他在岁寒山上见到此人,就十分不喜,既是因为他的阴私被此人道破,还因为他觉得此人故弄玄虚,没想到他与这人还有再见之日。若不是居心叵测,那就是命运弄人。   “萧施主,又见面了。”空慧行礼道。   沈星文对萧雪禅说:“空慧大师提出,想要与你见一面,所以我把他带来了。”   “你为什么想见我?”萧雪禅冷淡地问。   空慧答:“我想请萧施主到般若寺做客。”   萧雪禅断然拒绝,“我不去。”   空慧听了萧雪禅的话,淡淡一笑说:“那就等萧施主想去的时候再去,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答应的。”   “据说你有预言之能?”萧雪禅将空慧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十分不客气。   空慧点头道:“是。”   萧雪禅问:“那你说,我们魔界之行,是成是败?”   空慧没想到萧雪禅会问这个问题,“我并不是事事都能预见,只是偶尔之间,能窥见命运的踪迹罢了。”   “你既然可以预言未来,那么你将未来告知他人,他改变了自己的未来,那么你说的未来就是假的,这岂不是一个悖论。”萧雪禅挑了挑眉。   “我遇到过很多的人,他们想改变自己的未来,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有。”空慧顿了顿。“或许我们生活的世界,只是无数个世界中的一个,在某个世界,就存在着我预言的未来。当一个人尝试改变未来的时候,我们所在的世界,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萧雪禅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一直没说话的悟明这时开口道:“我看萧施主,有佛性。”   萧雪禅看了悟明一眼,说:“我是个道士,哪里来的佛性。”   “众生皆有佛性,佛性就存在于人的心中。”悟明双手合十在胸前,面容慈悲。   空慧遗憾地说:“可惜萧施主已入道门,若是入佛门,说不定可以成佛。”   “‘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是你拘泥了。”萧雪禅淡淡道。   空慧听了,心中羞愧,“是我拘泥了。”   萧雪禅与空慧说了一会话,心中十分不耐,“已是我练剑的时间了,告辞。”   说完,他就走了。   沈星文打圆场道:“我这个师兄,随性惯了,望空慧大师海涵。”   “萧施主随性自在,倒有几分道家真谛。”空慧没有将萧雪禅的失礼放在心上,笑了一下。   ……   过了一日,春秋书院的高手也来了。   春秋书院来的是一对双生兄弟,哥哥叫苏琼楼,弟弟叫苏玉宇,都是春秋书院的山长谷明远的弟子。   沈星文与他们的师父谷明远是同辈,便是他们二人来拜见沈星文。   两人向沈星文行礼,齐声道:“参见沈观主。”   他们站在一起,长相都十分俊美,犹如一对双壁一般,单看就已够美,放在一起更是交相辉映。   沈星文见二人资质不凡,修为不俗,十分喜欢,“你们二人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修为,真是后生可畏啊。”   “多谢沈观主夸奖。”苏琼楼顿了顿,“除魔,正是我辈分内之事。如今魔界门开,天下大乱,师父也常常忧心此事。他得了沈观主的书信,就马上派我们二人前来了。”   沈星文知道魔界之行,很可能有去无回。谷明远派自己的得意弟子前来,确实是对此事十分重视。   他对一旁道童说:“拿两瓶太上灵丹来。”   道童拿来两瓶太上灵丹,分别递给了苏琼楼和苏玉宇。   苏琼楼和苏玉宇听过太上灵丹的名头,这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得了这么一瓶灵药,等于多了一条性命,于是两人齐声向沈星文道谢。   沈星文看着二人,目光柔和,“你们此去魔界,还有般若寺的空慧大师和他的徒弟悟明,太清观的萧雪禅和纪雅正同行。”   这几人的名字,都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均是正道之中一等一的人物。   苏玉宇喜道:“有这几位前辈,此行一定功成。”   沈星文对于此事,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淡笑道:“但愿如此吧。”   ……   魔界,魔天宫。   平安正在书房之中,手捧着一本魔界典籍。他不像历代几位魔君,历来魔君都生在魔界,而他在太清观度过了十八年,对魔界所知十分有限。幸好这魔天宫的书房中有许多的书籍,其中记载着魔界种种,供他观看。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平安扬声道:“进来。”   丰泽走了进来,低着头说:“君上,血尊派人送来一件礼物。”   他刚刚见到平安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轻视。可这段日子,平安威仪日盛,越来越像个魔君了。   “怎么又是礼物?”平安抬起头,看向丰泽。   丰泽问:“君上可要看一看礼物?”   平安低下头,继续看书,“不必了,送到库房吧。”   丰泽露出犹豫的神色,说:“可是……礼物是一个人。”   平安动作一顿,他心想,不会是他把师父放走,应无真又抓回来了吧。他咳嗽一声,说:“你把人带来吧。”   “是,君上。”丰泽说。   这下子,平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他把书合上,放在了一旁,心里砰砰直跳。   过了一会,丰泽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平安看到丰泽身后的人,皱起了眉,因为这人是个魔女。当他看到这个魔女的脸的时候,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因为她长得和纪雅正有几分相似。   他冷下了脸,说:“把人送回去,顺便请应无真过来。”   丰泽不知道平安为什么要自己把人带来,又把人送走,但他没有问,“是。”   他将魔女带了书房,送回了玄黄宫。   又过了一会,应无真走进了书房。   平安冷冷地说:“血尊。”   “你难道不应该称呼我一声‘父亲’吗?你这般生分,真是叫为父伤心。”应无真笑道。   “你才是应该称我一声‘君上’。”平安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应无真走到了平安的面前,“怎么,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平安质问道:“应无真,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只想弥补多年来对你亏欠罢了。”应无真温声道。   平安站了起来,与应无真对视,“你高高在上,自以为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但是,你有惹怒我的资本吗?”   应无真挑了一下眉,他觉得平安还是太年轻了,虽然平安有所掩饰,但他还是看出了平安对纪雅正的重视。   一个有弱点的人,太好对付了。   平安面色冷若寒冰,身上冒出魔气。   应无真感到一股压力袭来,这是魔族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凌驾之力。但他仍是含笑,虽然他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   平安收起魔气,“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希望你不要妄自行事,否则……”   “否则如何呢?”应无真笑着问。   “否则你就有如此案。”平安手中出现魔初古剑,将桌子砍下了一个角。   应无真看向了地上的桌角,“好狠的心,你要做出弑父之事吗?”   平安反问道:“难道你的心中,不想做出杀子之事吗?”   “你很了解我嘛。”应无真大笑。   平安挥手道:“你可以走了,望你记住今日之事。”   应无真一边笑,一边走出了书房。但他走出书房之后,擦了一下嘴角。他看着拇指上的鲜血,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第16章   即将前往魔界的正道六人,互相见面。   萧雪禅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苏琼楼和苏玉宇心中都对萧雪禅十分仰慕,却不敢上去搭话。他们看着萧雪禅,心道萧雪禅不仅剑法卓绝,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这幅容貌,若是生在女子身上,估计可以倾国倾城了。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入萧雪禅眼中。   苏琼楼看向纪雅正,说:“纪前辈一柄崇雅剑震慑群魔,我亦是仰慕许久了。一直恨无缘拜见,今日终于见到了。”   纪雅正因为怀着心事,心情不佳。他强笑道:“我远不如萧师兄,你当着萧师兄的面这么说,叫我十分惭愧。”   “我们兄弟二人,也是用剑之人。不过在纪前辈和萧前辈面前,就如关公面前耍大刀一般。若是能得两位前辈指点一二就好了,一定受益匪浅。”苏玉宇笑着说。   纪雅正客客气气地说:“哪里说得上指点,若是交流剑法,我十分乐意。”   萧雪禅看了苏氏兄弟一眼,没有说话。   苏琼楼和苏玉宇又向空慧和悟明行了礼,“空慧大师,悟明大师。”   “两位施主好。”空慧念了声佛号。   悟明还了礼,也念了声佛号。   沈星文看着众人,心头好像压着一块石头。魔界之行,凶险难测。这些人,不知道最后回来的还有几人。今日还能说说笑笑,说不定明日就成了泉下亡魂。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然而最后他只说出了一句话,“此去魔界,望各位珍重。”   众人听了沈星文的话,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魔界的凶险,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若魔君一日不除,天下便一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不得不往。   他们走到一张桌前,桌子上是几碗酒——这便是壮行酒。   每个人都拿起一碗酒,喝了下去。他们喝完酒之后,就将碗砸在了地上,以示宁为玉碎之意。   酒碗破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星文带着太清弟子,将众人送出了太清观。   ……   众人行了几日,来到魔界之门。   魔界之门,与萧雪禅上次见到的样子有所不同。不仅从魔界之门溢出的魔气更多,而且透过魔界之门,他已经能看到魔界的景象了。   溢出的魔气,甚至把魔界之门的周边,变作了和魔界一样的地方。   萧雪禅看着魔界之门,脸色沉沉。   纪雅正问:“师兄,怎么了?”   “我心中有一股不祥之感。”萧雪禅低声道。   “许是前路凶险,才让师兄有如此预感。”纪雅正没有将萧雪禅的话放在心上。   “若是让魔气继续泄露,或许人间都要变作魔土。”悟明忧心忡忡地说。   苏琼楼看了一眼魔界之门,说:“我们不就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的吗。”   苏玉宇提议道:“我们进去吧。”   众人进了魔界之门,一阵天旋地转。   萧雪禅心中暗叫不好,但是已经迟了。   等他睁开眼睛,他已与众人分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举目皆是一片荒凉。   那魔界之门,定是叫人做了手脚。   萧雪禅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黑袍,披在身上,遮掩住容貌。他又拿出了一颗魔族的内丹,放在怀里。这样他身上就有魔气,若他不与魔族动手,是看不出他是修真者的。   他随便选了个方向,向前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座城镇。   这座城镇的城墙是以巨石砌成,上面挂着几个魔族的人头。城墙上还有血迹,有新有旧,深浅不一。   城镇的门口守着两个魔族卫兵,想要进城,就要向两人交上钱财。   萧雪禅走了过去,排在了进城的队伍的后面。等轮到他的时候,他拿出了一块灵石,想要递给卫兵。   卫兵并没有收下萧雪禅的灵石,反而点头哈腰道:“怎能收您的钱呢,您进去就是了。”   他看着萧雪禅的时候,脸上除了谄媚之外,还有几分畏惧。   萧雪禅这才想到,魔族以强者为尊,而他用来掩饰身份的魔丹,出自一位被他斩杀的大魔,所以卫兵才会对他如此敬畏。   他将灵石收了起来,走进了城镇。   魔界的建筑,与人界相比,风格较为粗犷。走在街上的魔族,有的是人形,但更多长得奇形怪状,后者是低等魔族。   萧雪禅虽然身穿黑袍,但街上有许多人与他打扮类似,所以他并不起眼。   他心想,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回失散的同伴。本来刺杀魔君,就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他一个人去做,更难完成。他虽不畏死,却不想任务失败。若是他死了,天下还有谁能对抗魔君。   不过,如何才能找回同伴呢?   萧雪禅拦住一个路人,问:“哪里有茶馆?”   茶馆鱼龙混杂,正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路人说:“小人为您带路。”   萧雪禅在路人的带领之下,到了茶馆。他拿出一块灵石,扔给了路人。   “这……不必了。”路人却不敢收,大魔多是喜怒无常之辈,若是今天收了,明天说不定就要掉脑袋。   萧雪禅淡淡道:“给你你就收下吧。”   他走进了茶馆,找了张桌子坐下。   小二走了过来,“您要喝什么茶?”   他看不清萧雪禅的容貌,只能看到黑袍之下露出来的霜雪般的下巴,与黑袍相映衬,黑者愈黑,白者愈白。   “随便。”萧雪禅随口道。   小二说:“那我就给您上最好的茶了。”   旁边两名魔族正在说话,一人道:“听说魔君要举行即位大殿。”   另一人道:“是的,所以许多魔族都向欲城去了。”   欲城,就是魔族的都城,魔君和魔界三尊的宫殿都在欲城。   “这位魔君据说是在正道门派长大,作风或许与历代魔君不同。”   “哪怕他从小受的是正道教育,只要他流着魔族的血,那么他就会有魔族的天性。”   等到小二端着茶过来,没见到萧雪禅,只见到桌上摆着茶钱。   ……   魔界欲城,魔天宫。   平安正在院中练剑,他练的是他在书房中找到的一套魔族剑法。这套剑法,与他以前练的太清剑法截然不同,太清剑法中正平和,而这套魔族剑法,招招狠辣,式式夺命。   忽然,丰泽走了过来。   平安知道,若不是有要事,丰泽不会打扰他练剑。他停下手中动作,“怎么了?”   丰泽眉头微皱,说:“我在魔界之门上设下的陷阱被人触动,有修真者闯入魔界了。”   平安“哦”了一声,示意丰泽继续说下去。   “我猜测,这几名修真者此时进入魔界,很有可能是来刺杀您的。”丰泽严肃地说。   平安听了丰泽的话,心情复杂。他觉得这几名修真者中,说不定就有他认识的人,而他们注定兵刃相对。   他犹豫了一下,说:“若是下面的人把他们抓住了,不要伤他们的性命。”   “可是君上,他们想要的是您的命啊!”丰泽不理解平安的想法。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知道,你不用劝了,你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了。”平安顿了顿,“哪怕他们想要我的命,但是我的命可不是好取的。”   丰泽低头道:“是……”   一名天魔族走了过来,凑到丰泽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丰泽对平安说:“君上,冥尊的人已将两名修真者擒住了。”   平安心头一跳,问:“可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据冥尊的人说,观这两人出手,似乎是春秋书院的人。”丰泽答。   “春秋书院。”平安若有所思道。   “那两名修真者修为并不高,若想刺杀您,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们虽不肯招供,但一定有同伙。而且春秋书院的人来了,太清观和般若寺的人怎么可能不来。”   平安想了想,说:“让冥尊把这二人送过来吧。”   让冥尊放人是不可能的,而让冥尊把人送过来,则名正言顺。这两人在他手中,也免受折磨。   “是,君上。”丰泽恭敬地说。   “若是抓到了其他三大门派的修真者,也送到魔天宫来。”平安想说的,其实是若抓到了太清观的修真者,一定要送到魔天宫来。虽然太清观未必会派纪雅正前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丰泽说:“是。”   “你可以下去了。”平安挥手道。   丰泽想起了一件事,说:“君上,您的即位大典……”   平安打断了丰泽的话,说:“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无需太过铺张。”   “是,谨遵您的吩咐。”丰泽弯下了腰。   平安继续练起了剑,剑风扫到一盆植物,植物瞬间枯萎。   丰泽连抬头都不敢,低着头下去了。 第17章   萧雪禅在城中买了副魔界地图,然后往欲城去了。一路上,他留下了约好的标记,这样其他人若是看到,就能找到他。   当他到达欲城之时,吃了一惊。   欲城之雄伟壮观,远非寻常城镇可比。远远看去,犹如沉眠的巨兽一般。便是在人界,这样的巨城,也十分罕见。   萧雪禅往下拉了拉兜帽,进了欲城。   欲城中人更多,街道也更加宽敞,足足可容纳五辆马车同行。街道的两边是许多店铺,挂着各色旗帜,有魔族在店前招徕客人,高声叫卖。若不是建筑风格和众人相貌与人界不同,几乎与人间无异了。   萧雪禅走了一会,忽然看到街上有两名魔族正在打斗。   这两名魔族没打多久,就分出了胜负。而失败者的代价,是丢了性命。   卫兵把死了的魔族的尸体拖了下去,另一名卫兵往地上倒了一桶水。那名死去的魔族留下的血,并没有被冲刷干净,不过很快就有魔族走在了带有血迹的路上,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萧雪禅心想,魔族民风,果然十分彪悍。   他又走了一会,找到了一间客栈。   他先是在客栈的墙上偷偷做了个记号,才走了进去,“可有房间?”   跑堂伙计说:“有!”   萧雪禅跟着这位伙计上了楼,进了一间房。   伙计问:“您看这间房您是否满意?”   萧雪禅对住的地方没有太多要求,只要干净即可。他看房间十分整洁,点了点头。然后他拿出一块灵石,递给了伙计。   伙计收下灵石,“您也是来观看即位大典的吧,这几天欲城来了很多魔族,都是来看即位大典的。您来我们客栈可来对了,其他几家客栈都住满人了,就我们客栈还剩下这么一间房。”   萧雪禅确实是打算在客栈中待几天,一直等到魔君即位大殿。他喜静,嫌这伙计聒噪,淡淡说:“你可以下去了,没事不要打扰。”   “好嘞。”伙计出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   ……   魔天宫。   平安站在一面镜子前,正在试衣服。这是他在即位大殿上要穿的衣服,黑红二色,上绣龙纹,不过这龙并不像人间之龙,而是一头狰狞的恶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布上飞出,择人而噬。这套繁复的衣物,还配有沉重的黄金头冠,饰以珠宝。尤其是金冠上那两颗硕大的明珠,十分夺人眼目。   忽然,敲门声响起。   “进来。”平安把头冠摘了下来,放在一边。   丰泽走了进来,“君上,梦尊亲自抓到了纪雅正,已将人送到魔天宫。”   平安心中一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人在哪里?”   “他是您的师父,我不敢处置,请君上示下。”丰泽低下了头。   平安想要立刻见到纪雅正,又不敢在丰泽面前露出过于急切的神情,“便和那两位春秋书院的修真者一样,关入地牢之中吧。”   丰泽说:“是。”   平安犹豫了一下,说:“等即位大殿结束之后,就把他们放走吧。”   丰泽想要劝,但最终没有开口,只说了一句“君上仁慈”。   仁慈在魔界,可不是一个好词。   平安看了丰泽一眼,说:“我想你也知道,我自小长在正道门派,与历代魔君不同。我对于征服人界,并没有什么兴趣。若你想另投他主,也可以说出来,我会允许。我不像其他魔族那般残忍嗜杀,不会杀了你的。”   “我天魔一族,历来侍奉魔君,属下也对君上忠心耿耿,并无二心。”丰泽心中惊惧,将头埋得更低。   平安看着丰泽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无奈道:“我说的话,并不是试探,你不要想得太复杂。若你没有这份心,那就算了。”   丰泽想起一件事,说:“对了,君上,梦尊还送来一物。”   “什么东西?”平安问。   丰泽拿出了一瓶药,递到平安手中,“梦尊说,此药能让贞洁烈女,变成淫|娃荡|妇,对于男子也有效。”   平安感觉握在手中的药瓶变得烫手起来,“他、他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给我?”   “属下怎知道梦尊的心思。”丰泽顿了顿,“或许是君上将要举行即位大殿,正式成为魔君。成为魔君之后,就该考虑立后之事了。他送来此物,可能是想要成全君上和魔后。”   平安想要把药瓶扔出去,但丰泽就在他面前,他若是如此做,岂不是让丰泽小看了他。于是他咳嗽一声,将药瓶放入了怀中。   “君上还有其他的吩咐吗?”丰泽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了,你可以下去了。”平安挥了挥手。   “是。”丰泽退下了。   ……   当天晚上,平安就去了地牢。   纪雅正坐在床上,看着一盏灯。   灯上罩着宫纱,宫纱上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光是这一盏灯,就价值不菲。而这处牢房,像这样的奢侈之物,还有很多。   此处不像是牢房,倒像是一位贵人的房间。哪怕住个妃子娘娘,也完全足够了。   然而纪雅正身处在这个地方,心中却是十分不安。   他知道自己受到这样的优待,是因为他是平安的师父。而同样被擒的苏氏兄弟,还有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样了。来到魔界的正道人士一共六人,只剩下三人,刺杀魔君的计划,多半要失败了。   他为此而痛苦,但是他的心中,又在质问自己。   他真的想看平安死吗?   他看着那个孩子,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稚嫩的童年,又变成翩翩的少年,再到如今的模样。他真的忍心,真的能下手,杀了平安吗?   平安来到地牢,看到的就是一幅灯下美人图。他没有饮酒,却感觉自己好像醉了一般。他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师父。”   纪雅正转过头,看到平安,睫毛一颤。   “对不起,让师父住在这种地方,不过这只是一时之计,等即位大殿结束,我就把师父放走。”平安打开牢房,走了进去。   纪雅正站了起来,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来?”   平安走到了纪雅正的面前,他的眼睛,看着纪雅正的眼睛,“我的师父就在这里,我当然要来。”   为什么这个人即使成了魔君,仍然有一双清澈真挚的眼眸?   “我是道,你是魔,我们注定对立。哪怕你对我手软,我也不会对你心慈。”纪雅正偏过头,避开了平安的目光。   “师父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们是师徒,一体同心。”平安有些受伤,他用弃犬一般的眼神,注视着纪雅正。   纪雅正沉默片刻,说:“是我太天真了。”   平安看到纪雅正这个样子,心中酸涩。他往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纪雅正,“师父,我是平安啊。”   “你别过来!”纪雅正高声道。   “我不要。”平安又往前走了一步,神情执着。   纪雅正拔出了崇雅剑,指着平安,“你别过来。”   他的崇雅剑本来被收走了,但是又还给了他。   平安更受伤了,他将心口抵上了崇雅剑,“师父真的要这么对我吗?”   纪雅正挥了一下崇雅剑,却并没有伤到平安,只是划破了他的衣襟。   从平安的衣服里,掉出来一个瓶子。这个瓶子落在地上,碎了。瓶中冒出粉色的烟雾,笼罩住了平安和纪雅正。   ……   萧雪禅在客栈中住了几天,忽然一天晚上,他听见有人敲窗。   他一手握住快雪剑,另一手打开了窗户。   两个人从窗户中进来,正是空慧和悟明。他们本就在欲城中,看到了客栈上的标记,知道有同道在此。   “是你们。”萧雪禅看两人安然无恙,略微放心。   空慧肃然道:“纪雅正和苏氏兄弟被魔族擒住了。”   “怎会如此。”萧雪禅皱起了眉。   悟明忧心忡忡地说:“这下子,我们该如何是好。”   空慧在房间里中踱步,“只能放弃纪雅正和苏氏兄弟了,他们如今被关在魔天宫中,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而魔天宫戒备森严,若是我们前去相救,说不定又要折损人手。”   “只能如此了。”悟明叹息道。   萧雪禅想到纪雅正是平安的师父,平安大概不会对纪雅正下毒手。他说:“你们可听到魔君即位大典的消息了?”   空慧点了点头,“我已知道此事,我们不如就在即位大典那日,刺杀魔君。虽然即位大典上魔族高手齐聚,但反过来一想,谁也不会料到,有人敢在这个场合做出如此惊险之事。”   悟明补充道:“而且这几日我们在欲城之中收集消息,魔族对于这位魔君,也未必都一片忠心。”   “便如此吧。”萧雪禅垂下眼眸。   曾经他将那个孩子送给他人抚养,希望那个孩子一世平安。可是命运弄人,他们还是有了刀剑相向的一天。   而那个孩子,只将他看做师伯。不过这样也好,他希望那个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   不知道彼此的血缘关系,这样无论是他杀了那个孩子,还是那个孩子杀了他,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比较好。 第18章   纪雅正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都疼,特别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他想要动,却连指头都抬不起来。   平安见纪雅正醒来,连忙倒了杯水,递到纪雅正的唇边。   纪雅正一看到平安,昨夜种种,就在脑海中浮现。他一生沉稳谨慎,没想到竟然连连在平安身上犯错,甚至与平安发生了这种事,失了元阳之身。虽然嘴唇干涩,他却没有喝水,怒视着平安。   平安在纪雅正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师父……”   纪雅正质问道:“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平安马上供出了斛律春,“是斛律春给的,我本来想丢掉的,但是一时忘了扔。”   “斛律春。”纪雅正恨恨道。   事情已经发生,他难道能杀了自己的徒弟吗,只能恨斛律春,把平安带坏了。当初槐树村中,也是斛律春想杀平安,此人真是罪大恶极,不千刀万剐难以泄心头之恨。   平安听到纪雅正的嗓音都有些嘶哑,心中十分心疼,劝道:“师父喝点水吧。”   纪雅正看了平安一眼,终于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慢慢饮尽了。   平安看着纪雅正绯红的唇瓣,心中一动。昨夜的他,便饱尝了这两片唇中的甘甜。他移开视线,放下茶杯,“师父,我……”   纪雅正打断了平安的话,“今日之事,你忘了吧。”   平安听了纪雅正的话,一呆,随后鼓起勇气说:“我是真心喜欢师父的。”   纪雅正愣住了,他本以为今日之事只是一场错误,没想到平安竟然真的对他有情。   “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喜欢上师父了。”平安低声道。   纪雅正嘴唇颤抖,良久才说出话来,“我是你师父啊……”   平安动情地说:“难道你是我的师父,就不能做我的道侣吗?”   纪雅正沉默了一会,说:“在我的心中,把你当做我的孩子一般看待。”   “你才没有我这样大的孩子,而且在我的心里,你比我的父母好得多。”说到后面,平安声音渐低。   他自从有记忆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是由纪雅正抚养长大。天长日久,纪雅正成了他心中最特殊的存在。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别人,有父母的疼爱,可是如果人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那么没有父母,也没什么可怜的。他只要有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纪雅正听了平安的话,心中触动,但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还是斩钉截铁道:“总之,我是不可能与你结为道侣的。”   平安趴在了床边,看着纪雅正,“我并不是现在就要你的答案,反正我有一辈子,我可以永远等你的回答。”   纪雅正也看向了平安,如今的平安,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但眉目间那一点熟悉的稚气,仍然让他心软。他柔声道:“你只是遇到的人太少了,等你遇到了更多更精彩的人,你就会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值得你喜欢,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我只要师父。”平安固执地说。   纪雅正偏过了头,“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平安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那师父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恋恋不舍地走了。   ……   平安初尝这般销魂滋味,对纪雅正更是情浓。他几乎日日都要到地牢中探望纪雅正,不过纪雅正倒是与以往相比,待他冷淡许多。   他当然察觉到了纪雅正态度的变化,虽然他在纪雅正面前没有显露出现,背后却是时常闷闷,但他又不知道如何解开纪雅正的心结。要他放弃对纪雅正的感情,只做一个单纯的徒弟,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此过了几日,就到了即位大典之期。   魔天宫前,搭起了一台高台。台阶上铺着红毯,红如鲜血。在台阶的尽头,是一口造型古朴的鬼面铜鼎,鼎中有木柴。   身穿黑龙炮、头戴金冠的平安,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面无表情,不怒自威,配合着满身魔气,犹如魔神再世一般。   众魔齐声高呼:“六梵天主,魔罗化身,逐佛乱道,极恶无上。”   平安一步步,向着高台走去。   所有的魔族都将目光看向了平安,注视着他们日后的君王。   突然,窜出了两名魔族,联手向平安袭去。   然而不等平安出手,斛律春和荆傲就拦住了两人——这两人,一人是悟明,另一人就是萧雪禅。   斛律春斥道:“竟敢在即位大典上袭击魔君,你们好大的胆子,今日便让你们命丧当场!”   他手中长鞭如蛇,向悟明卷去。他之所以抢先攻向悟明,就是看出了两人之中,悟明的修为较低。这样扎手的那个,就由荆傲对付了。   荆傲与斛律春共事多年,哪里不知道斛律春心中所想。他啧了一声,对上萧雪禅。   他与萧雪禅交手过数次,虽然此人身穿黑袍,但他与这人过了几招,就看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是你,萧雪禅。”   萧雪禅不语,手中的剑更快了。   荆傲没想到与他上次和萧雪禅过招相比,萧雪禅更加厉害了。当他看萧雪禅与别人打斗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但当他作为萧雪禅的对手的时候,他才发现萧雪禅越来越可怕了。   如果说别人是剑道上的天才,那么萧雪禅就是剑道上的怪物。   这个人,让所有与他同时代的剑客都黯然失色。   萧雪禅与荆傲打了几百招,心生不耐,极招出手。他手中的快雪剑化为千剑万剑,向荆傲飞去。   荆傲知道这千剑万剑之中,只有一剑是实,其余都是虚。他凝神细观,居然找出了哪一剑是实剑,然而就在他以百鬼刀架住快雪剑的同时,萧雪禅的左掌击中了他的胸口。   他吐出一口血,倒飞了出去。   另一边,斛律春与悟明斗了个旗鼓相当。   悟明久居般若寺,甚少出寺,与他名闻天下的师父相比,他的声名少有人知。不过,他的修为却是丝毫不弱于许多赫赫有名的禅师。   斛律春与悟明交手,暗暗心惊,他竟不知正道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这个年轻僧人的修为,与般若寺的主持相比,恐怕都差不了多少。   他浅笑道:“和尚,佛途辛苦,何不入魔道,权势地位,美色财富,都唾手可得。”   “佛途纵然辛苦,于我如甘霖;权财美人,虽世人所求,于我如毒蛇猛兽。”悟明念了声佛号。   斛律春看悟明年轻,才想诱惑于他,见他心志坚定,便不再语,只是手中长鞭愈发狠辣。   悟明以不变应万变,纵然斛律春的长鞭如何变化多端,他的禅杖只是徐徐挥舞,却有泰山压顶之势。   两人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荆傲落败之后,应无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那双多情又无情的眼睛,看向了萧雪禅,“果然只有我,才是你的对手。”   “我今日为杀魔君而来,你不要挡路。”萧雪禅冷冷地说。   应无真笑道:“我若是轻易就让你过去,岂不是让人怀疑我与你有私。为了我的清白,只能请你与我打上一场了。”   萧雪禅哼了一声,快雪剑出手。   应无真举起天河刀,与快雪剑撞在一起。   两人不仅兵刃相击,面孔几乎要贴在一起,眼睛看着彼此的眼睛。萧雪禅的眼睛,像是一汪冰湖,清冷无底;应无真的眼睛,像是沉沉夜色,深黑无尽。   天河刀与快雪剑分开,又接连激烈地撞击。   应无真感觉今天的萧雪禅,有点不一样。   太清剑法讲究冲淡,哪怕是杀招,也留有余地。而今天的萧雪禅太狠太急了,反而失了太清剑法的真意。像萧雪禅的剑客,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除非……他没有时间了。   应无真微微一笑,招式用得愈发慢了。   萧雪禅皱起了眉,却也无可奈何。   随着时间流逝,应无真发现萧雪禅越来越弱了。   当他把刀架在萧雪禅脖子上的时候,有些不敢置信。他居然如此轻易就做到了,长久以来做不到的事。   他摸了一下萧雪禅的脸,若不是手上的刀,他简直像对待自己的情人一样,“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了。”   “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萧雪禅冷淡地说。   他自从产子之后,便元气大伤,修为退步。若是短期与人交手还好,长期与人交手,便会真气不继。只是这个原因,如何能与别人说呢。   应无真遗憾地说:“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萧雪禅。”   说完,他就要割开萧雪禅的脖子。   “你不能杀他!”   站在高台上的魔罗祭司拉下了兜帽,露出了空慧的脸。   萧雪禅深深皱眉,他不知道空慧为何要自揭身份。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与悟明只是诱饵,让魔族放松警惕。等到魔君上了高台,再由假扮成魔罗祭司的空慧趁魔君不备,击杀魔君。   应无真挑眉,“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空慧说:“因为他是空华的转世。” 第19章   应无真的手一向很稳,但当他听到空慧的那句话的时候,他的手一抖,天河刀掉在了地上,“不可能……”   曾经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人,竟然与他的宿敌是同一个人。甚至刚才,若不是空慧出言阻止,他差一点就杀了这个人。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空慧双掌合十。   应无真看了萧雪禅一眼,又看向空慧,“他与空华,并无半点相似。”   空慧垂眸道:“一碗孟婆汤,前世俱忘却。难道前生的你,会与今生的你相似吗?”   应无真又将视线转向了萧雪禅,细细打量这个人。他见过萧雪禅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看得这般仔细,仿佛要透过皮囊,看见这个人的灵魂。   萧雪禅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冷冷地说:“你的眼神很恶心。”   “你……真的是空华吗?”应无真问。   “空华是什么人,我并不知道,你最好也不要把我当做他,否则你注定失望。”萧雪禅对于自己所谓的前世,并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前世已成过去,既然是过去,就该放下。   可是应无真放不下。   “没想到还能与你再见。”应无真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面对应无真古怪的态度,萧雪禅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上天让你我再遇,一定是命运。前世不能相守,今生让你我再续前缘。”应无真想要拉起萧雪禅的手,却被躲过了。   萧雪禅淡淡道:“哪怕我是空华的转世,我想我的容貌、性格都和前世不同,并且我丝毫没有前世的记忆。我与前世,是不同的两个人。”   “你就是空华,你们有着同样的灵魂。”应无真固执地说。   萧雪禅笑了,但他的笑容仍旧如冰雪般寒冷,“便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也是没有认出我是空华吗?”   “现在我知道你是空华了,我便不会放过你。”应无真眼神锐利,犹如盯住猎物的鹰隼。   “那你要小心,不要死在我手上。”萧雪禅冷漠之中,又藏着杀意。   应无真挥手道:“将他带回玄黄宫。”   “抱歉,我不能让你带他走。”空慧飞下高台,落在了萧雪禅身边。   应无真挑眉道:“你有这个本事吗?”   空慧喝道:“悟明,动手!”   悟明将身上黑袍一脱,露出一面镜子来。   斛律春见了这面镜子,神色大变,连连后退。   “你们竟然将弥须镜也带来了。”应无真顿了顿,“他就是般若寺这一代的护镜僧?你们般若寺,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弥须镜是般若寺至宝,般若寺每一代都会选出一名护镜僧,弥须镜就由此人掌管。而空华,就是般若寺前一代的护镜僧。   在应无真看来,悟明远不如空华。   悟明将弥须镜对着平安,然后念了句咒语。   弥须镜放出一道光华,冲向平安。   平安却是毫无惊惧,魔初古剑在手。那道光华碰上魔初古剑,竟是消失无踪。   空慧不禁变了脸色,“魔初古剑,竟有这般能为。”   “我之能为,远超你们的想象。与我为敌,是你们的不智。”平安手持魔初古剑,威风凛凛。   空慧断然道:“走!”   他拉着萧雪禅,就要逃走。而悟明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断后。   应无真想要阻止,然而弥须镜光华一闪,他不得不退避。   还有魔族想追,但被弥须镜发出的光芒一碰,都化为灰烬。   这弥须镜的威力,十分恐怖。但就是这样的弥须镜,也奈何不了魔君。天底下,还有何人是魔君的对手呢?   ……   萧雪禅、空慧和悟明三人逃出了魔界。   三人站在魔界之门前,长久不语。   这番刺杀魔君,不仅功败,而且纪雅正和苏氏兄弟还留在魔界,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悟明开口道:“那魔君不仅本人魔力深厚,手中的兵器也十分厉害。”   空慧思索片刻,说:“看来得想个办法让魔君与他的兵器分离,才好杀死魔君。”   “你说我是空华转世,到底是不是真的?”萧雪禅看向空慧。   他知道这句话出自空慧之口,多半是真的,但还是想问个明白。   空慧点头道:“是,你就是我师弟空华的转世。”   “我是你师弟的转世?”萧雪禅没想到这个空华居然还是空慧的师弟。   “是,你童年之时,被父母送入般若寺,与我相识。你我相伴多年,感情笃好。所以,知道你死讯之时,我十分痛心。”说到此处,空慧的表情有些哀伤。   萧雪禅问:“我前世是为何人所杀?”   空慧没有回答萧雪禅的问题,“这个答案,由我来告诉你,不如你自己去探寻。”   “我不是很感兴趣。”萧雪禅无所谓地说。   空慧意味深长地说:“所有问题的答案,就在般若寺中。如果你想要知道,就去般若寺吧。”   “我对你的答案,与我之前是一样的。”萧雪禅之前就拒绝过空慧一次,他不想去般若寺,也不想了解自己的前世,对于自己的前世被谁杀了,以及为前世报仇,更是毫无兴趣。   人不仅能投胎做人,还能投胎成畜生。若是前世是只鸡,被人杀了,难道今生还要为只鸡报仇?   空慧淡笑道:“我等你的答案改变的那一天。”   悟明对萧雪禅说:“般若寺中还有事,既然刺杀魔君失败,我与师父就要回般若寺了,望萧施主珍重。”   萧雪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空慧与悟明走后,萧雪禅还留在魔界之门前。他在等纪雅正,若是纪雅正三天之内没有出来,他就会回魔界救纪雅正。   这段时间里,出入魔界之门的魔族与魔兽就倒霉了,碰到萧雪禅就被他杀了。   ……   虽然出了刺杀的插曲,但即位大典还是要继续。   平安在众魔的注视之下,走上了高台。   魔罗祭司不知道在哪里,还是被人杀了,于是就由丰泽暂代祭司之职。丰泽将手中火把,递给了平安。   平安将火把投入了铜鼎之中,火焰窜得极高。在熊熊火焰之中,现出了魔罗的虚像。   所有的魔族都跪了下来,虽然只是虚像,但也无一人敢直视魔罗。   平安犹豫了一下,单膝跪地。   魔罗从火焰中探出身来,摸了一下平安的金冠,接着又回到火焰之中,消失不见。   平安感觉到一股力量,从头上传到了身上,他竟是变得更为强大了。他站了起来,看向众魔。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是无数低垂的头颅。   平安举起了手,“我即魔罗。”   “魔君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应无真却没有随众人开口,他看着平安,心情复杂。他一生都想成为魔族之君,没想到最后还是他的儿子办到了这件事。   平安下了高台,走过众人。在路过应无真的时候,他看了应无真一眼,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走了过去。   应无真感受到平安的目光,笑了一下。   平安乘上象车,在欲城中转了一圈。   见到平安的魔族,无不激动。距离上一次魔君降世,已过了几千年,魔族终于有了新的君主。   平安却是神色淡淡,并没有成为魔君的喜悦。如果让他选择,他更愿意做太清观中的一个普通的弟子。可命运,哪里有供人选择的余地。   等他回到魔天宫,即位大典就算是结束了。   幸好魔族不讲繁文缛节,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疲惫。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传来的,而是由心而生。   丰泽迎了上来,满面喜色,“恭喜君上。”   平安嫌头冠太沉,随手解下来递给了丰泽。   丰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捧着王冠。   平安满心都是纪雅正,于是往地牢去了。   丰泽看着平安的背影,叹了口气。历代的魔君,可从未出过这样的重情之人。而且太过重情的人,难免为情所伤。   ……   平安来到地牢的时候,纪雅正正在看书。   他看着纪雅正,眼神近乎贪婪。他恨不得自己能变成纪雅正的手中书,被纪雅正的手指碰触,被纪雅正的眼神注视。   纪雅正看了一会书,把书放下,准备揉揉穴道。这时,他注意到了平安,于是他偏过了头,不看平安。   平安涩声道:“师父。”   纪雅正沉默了一会,说:“你心里,还有把我当做师父吗?”   “你当然是我师父,我最敬爱的师父。”平安低声道。   “你……只要放弃那些邪念,我就仍能把你当做徒弟。”纪雅正没想到自己能为了平安,退步到这个地步。   平安执着地说:“要我放弃对师父的感情,我做不到。”   “你……”纪雅正看了平安一眼,又扭过了头。   自从那一夜之后,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他这个徒弟。在他心里,这还是个孩子,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平安已经矫健且富有力量了。   平安强笑道:“即位大典已经结束,等会我会让丰泽把你和另外两位修真者一起送走。”   他之所以等即位大典结束之后,才将纪雅正送走,便是怕他的这位师父在即位大典上做出什么傻事来。若是纪雅正当众刺杀他,他会十分难办。与其这样,不如不给纪雅正这么一个机会。   纪雅正知道,若不是平安对他的情意,他不会如此轻易从魔族手中脱身。想到又要与平安分别,他终于看向了平安,长长地叹了口气。   “师父可要小心,莫再落入魔族手中了。”平安说这句话的时候,仍是笑着的,好像说了个笑话一般,但他眼神沉沉,好似无光的暗夜。   “你……在魔界多保重。”纪雅正张了好几回口,才说出了这句话。   他知道平安虽然贵为魔君,但魔族弱肉强食,哪怕是魔君,也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平安得了纪雅正这么一句关心,心中欢喜无限。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我会的。” 第20章   苏氏兄弟在魔天宫的地牢中,虽然没受苛待,但过得也不怎么好。而且二人心中,时刻忧心其他人的安危。   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也被魔族抓住了,而刺杀魔君之事也不知道是成是败。   苏氏兄弟在这地牢之中,度日如年,形容也憔悴起来。   地牢光线暗淡,只有一灯如豆,将人的影子投在牢房的墙壁上。   忽然,苏氏兄弟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拉越近,两个人走到了苏氏兄弟的牢房前。这二人,正是纪雅正和丰泽。   平安虽然也想陪纪雅正前来,但他身份敏感,不好与苏氏兄弟相见。   纪雅正看到苏氏兄弟,见两人确实安然无恙,放下了心。若是无法将苏氏兄弟带回去,他以后就无颜见苏氏兄弟的师父谷明远了。   苏琼楼看到纪雅正与魔族站在一起,变了脸色,“你为何与魔族为伍,莫非是投靠了魔族?”   纪雅正心中百味杂陈,他沉默片刻,说:“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事?”苏玉宇问。   纪雅正又是一阵沉默,说:“魔君名为平安,成魔之前,是我的徒弟。”   苏氏兄弟虽然知道魔君出身太清观,却不知道他原来是纪雅正的徒弟。此时听到,二人都吃了一惊。   纪雅正继续说道:“他对我尚有师徒之情,所以将我们放了。”   以魔族的冷血残酷来说,此事听起来十分荒谬。比如血尊应无真,堕魔之时,将全家都杀了。一个人成魔之后,还对自己成魔前的师父有感情,说出去谁也不会信。   苏氏兄弟对视一眼,他们虽然心中有疑问,但碍于有个魔族在此,不方便说。   丰泽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上的锁。   苏氏兄弟从牢房中走了出来,仍然警惕地看着丰泽。从这个人身上散发的魔气来看,此人一定是个极为强大的魔族。   丰泽不以为意,说:“跟我来吧。”   ……   丰泽将纪雅正和苏氏兄弟送到了魔界之门处。   丰泽对纪雅正说:“虽然我很想杀了你,但是君上一定会生气,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君上面前了,这对你,对君上,都是一件好事。”   说完,不等纪雅正问答,他就走了。   纪雅正看着丰泽背影,眼神复杂。   等丰泽的身影完全消失,苏玉宇才开口道:“魔族将我们放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纪雅正苦笑道:“谁知道呢。”   他觉得平安不会对他用阴谋诡计,然而有时候的平安,又让他觉得陌生,并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平安。所以,他也不敢把话说满。   “刺杀魔君的计划,想必是失败了。”苏琼楼知道若是魔君真的死了,那么魔族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   纪雅正低声道:“是。”   他虽没见到平安被刺杀的场景,不过出现在他面前的平安并没有受伤,那么刺杀魔君的计划,应该是失败了。   苏氏兄弟听到这个消息,虽在意料之中,还是一时默然。   魔君不死,魔界之门就不会关闭,天下人便要继续受魔族和魔兽肆虐之苦。每一刻,都有无数的人在死去,而他们无能为力。   纪雅正沉声道:“只能从长计议了。”   苏玉宇想起他们在地牢之中的交谈,问:“纪前辈,魔君对你尚有师徒之情,那你呢?”   在他看来,哪怕魔君曾经是纪雅正的徒弟,只要成了魔,纪雅正就应该对魔君深恶痛疾。   苏琼楼没想到苏玉宇就这么直接问出了口,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我……我……”纪雅正说不下去了,他既无法说谎,又无法对平安真的绝情。   苏琼楼打圆场道:“纪前辈,我们还是先通过魔界之门,回到人界吧。”   “好。”纪雅正松了口气。   ……   三人出了魔界之门,就看到了萧雪禅。   萧雪禅坐在一块石头上,膝盖上横着快雪剑,白衣纤尘不染。他双目微闭,皮肤瓷白,气质缥缈若仙。   “师兄。”纪雅正唤道。   萧雪禅睁开眼睛,见纪雅正没有受伤,淡淡地说:“你没事就好。”   纪雅正以为萧雪禅会问自己一些问题,但是萧雪禅没有。这样的萧雪禅,让他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苏玉宇见到萧雪禅,先是惊艳,继而沮丧地说:“没想到就连萧前辈,也胜不了魔君。”   “他,很强。”萧雪禅面容更冷。   “萧前辈已是正道第一高手,这世上还有何人能胜得过魔君呢?”苏玉宇觉得要杀死魔君,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之功体有损,不过就是我功体完全之时,也不一定是魔君的对手。”萧雪禅声音低沉。   他虽是世间第一的剑道高手,但魔君的强横,已经凌驾于世间的所有的招式之上。那沛然莫御的力量,足以碾压一切。   苏玉宇惊讶地问:“萧前辈功体有损,什么人伤了萧前辈?”   世间没有人能杀得了魔君,不过能伤得了萧雪禅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萧雪禅没有回答,摸了一下快雪剑。   苏琼楼拉了一下苏玉宇的袖子,拱手道:“我们二人要回春秋书院,就此告别。”   苏玉宇也学着苏琼楼的样子拱手,笑着说:“若有机会,两位前辈可以来春秋书院做客,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尽地主之谊。”   纪雅正勉强笑笑,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萧雪禅向来冷淡,只“嗯”了一声。   ……   萧雪禅和纪雅正与苏氏兄弟分别之后,回到太清观。   太清弟子一见到萧雪禅和纪雅正回来,便马上告知了沈星文。   沈星文得知此事,连忙出来相迎。   纪雅正再次回到太清观,再次见到沈星文,有种恍然隔世之感。虽然表面看不上,但魔界的这段日子,改变了他许多。   他已不是过去的纪雅正,平安也不是过去的平安。   沈星文先打量了萧雪禅和纪雅正一番,确定他们都没有受伤,才将两人带去了书房。   三人各自坐下,道童奉上茶来。   沈星文早已收到空慧的书信,知道刺杀魔君之事失败了。他看着萧雪禅和纪雅正说:“虽然魔君未死,但你们二人安然归来,也算是一桩幸事。”   在萧雪禅和纪雅正去之前,他就做好了二人可能回不来的心理准备。如今见两人归来,虽然事败,遗憾之中,又有喜悦。   “我到魔界之后,与众人失散,被魔族抓住了,后来又被放了。”纪雅正不好说得太详细,只能含糊其辞。他脑海之中,又闪过了他与平安缠绵的场景。他十分心虚,于是低下了头。   他与平安的这笔糊涂账,是算不清了。   萧雪禅垂眸道:“我到魔界之后,听闻魔君即将举行即位大典,便前往欲城。在欲城之中,我遇到了空慧和悟明,与他们二人一起在即位大典上刺杀魔君,可惜失败了。”   沈星文叹息道:“刺杀魔君,本就非一件易事,失败也在意料之中。”   “魔界之门尚未关闭,苍生仍在蒙难,这该如何是好?”纪雅正不想平安死,却也不想看百姓受难。   沈星文肃容道:“我决定召集三派掌门,共议除魔之事。”   萧雪禅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沈星文看向纪雅正,问:“你这次前往魔界,可有见到魔君?”   纪雅正将头埋得更低,“见到了。”   “如果叫你杀了他,你做得到吗?”沈星文声音严厉。   纪雅正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我……做不到。”   纵然平安成了魔君,可他与平安共度的十八年时光,从来不假。要他杀了平安,他无法做到。   萧雪禅看了纪雅正一眼,对沈星文说:“何必为难他,诛杀魔君之事,我会做。”   “我怕他犯错,毁了太清观千年清誉。”沈星文是看着纪雅正长大的,又如何不心疼纪雅正,可他更怕纪雅正不仅毁了自己,也毁了太清观的声名。   听到“清誉”二字,萧雪禅眼角一跳。   他生育平安之事,少有人知。若此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太清观的清誉那就真的要被毁了。虽然他也是遭到魔族陷害,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纪雅正闭上眼睛又睁开,说:“若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刻,我必不叫师兄为难。”   沈星文叹了口气,拍了拍纪雅正的肩膀。   沈星文没有用力,纪雅正却觉得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很沉重。 第21章   自从沈星文召集三派掌门议事,太清观中就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除了般若寺和春秋书院之外,有想为除魔出力的正道人士,也可来此。   一时间,天下正道高手,都汇集在太清观。   议事那日,太清观的正殿内外,满满都是人。   三大门派的掌门坐在三清像前,两旁坐着的是其他门派的掌门。其余能站在这正殿之中的,都是正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还有一些正道人士,只能站在殿外,不过太清弟子已经设了传音法阵,哪怕站在殿外,也能将殿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沈星文站了起来,扬声道:“今日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共议除魔之事。魔君不除,苍生蒙难。望大家群策群力,荡清魔氛。”   一人开口道:“那魔君能当魔君,一定比应无真还厉害,我看只有贵派的‘回风流雪’萧雪禅,才是魔君的对手。”   “之前我三大门派曾派高手前往魔界,刺杀魔君,可惜并未成功。派去的人之中,就有我的师兄萧雪禅。”沈星文看向萧雪禅。   萧雪禅就站在沈星文的身后,白衣负剑。他淡淡道:“我不是魔君的对手。”   “连萧雪禅都不是魔君的对手,那天底下还有谁能打败魔君呢?”   “那魔君竟然这般厉害,难道我们只能等死了吗?”   “或许三大门派的掌门联手,能与魔君一战。”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般若寺主持悟真用禅杖顿了一下地。   悟真德高望重,他一开口,众人立时不语。   良久,才有一人说:“我听说魔君出身太清观,这件事,沈观主有何解释?”   沈星文咳嗽一声,说:“魔君确实出身太清观,不过他来到太清观之时,尚是襁褓之中的婴儿,无人知道他是魔类。不过,我太清观仍有失察之罪,必会给各位同道一个交代。”   众人听了,确实有理,便不再语。   忽然,苏琼楼从谷明远身后走出,“我也是前往魔界刺杀魔君的人中的一个,我在魔界听到了一件事。”   谷明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琼楼,有些惊讶。按照苏琼楼的个性,哪怕有事,也应该先同他说才对。   “什么事?”有人问道。   “此事骇人听闻,所以今天我想问一问萧雪禅萧前辈。”苏琼楼盯着萧雪禅说。   萧雪禅眼角一跳,没有说话。   有人追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别卖关子了!”   苏琼楼质问道:“萧雪禅,魔君是否由你所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魔君,竟然是萧雪禅所生?这何止是骇人听闻,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修真界中有种种生子秘药,但男身生子仍是罕见之事,更何况那个人是萧雪禅,而且他生出来的孩子,是魔族之君,让苍生受难的罪魁祸首。   “萧雪禅,你敢不敢回答我的问题?”苏琼楼走到萧雪禅的面前,与他对视。   萧雪禅沉默了一会,说:“是。”   听到萧雪禅承认,众人更加吃惊。这件事,竟然是真的,便是酒馆茶楼的说书先生,也编不出这等荒谬之事。   纪雅正站在人群之中,感觉自己好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的徒弟,不仅是魔君,还是他的师兄萧雪禅所生,那么当初抛弃平安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萧雪禅。   苏琼楼指着萧雪禅说:“而且魔君之父,不是别人,就是‘血河魔尊’应无真!萧雪禅与应无真有了苟且之事,诞下魔子,才使苍生涂炭!萧雪禅,你认不认罪!”   若是苏琼楼先说魔君的父亲是应无真,众人不会吃惊,可他先说了魔君是萧雪禅所生,再说了魔君之父是应无真,众人震惊至极。谁都知道萧雪禅和应无真是死对头,但这两人竟然生了个孩子。   “我虽犯下诞魔之罪,但你也不可信口雌黄。”萧雪禅冷冷地说。   “我说的话,哪里有假,是你没有诞下魔君,还是应无真不是魔君之父?”苏琼楼厉声道,“我虽剑法不如你,但你这样伪君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拔出了剑,一剑向萧雪禅刺去。   萧雪禅也拔出了快雪剑,可下一刻,苏琼楼竟向快雪剑上撞去。若是平时,他可以躲过,可此刻他心烦意乱,竟是让快雪剑贯穿了苏琼楼的身体。   苏琼楼握着快雪剑的剑身,“你想……杀人灭口……”   说完,他就咽气了。   “杀人了!”有人惊呼道。   萧雪禅握着快雪剑,没有回过神来。先是被揭露魔君由他所生,接着又有人死于他的剑下,变化实在太快,让他来不及反应。   谷明远见弟子横死,拍案而起,“萧雪禅,你犯下诞魔之罪,竟然还敢当众杀人!”   “是他……”萧雪禅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没等萧雪禅一句话说完,谷明远就一剑劈向了他。   萧雪禅只得横剑以抗,因为他诞魔是真,杀人也是真,若是不反抗,恐怕就只能偿命了,但他不想死。他可以死在战场上,却不能死在冤屈里。   “萧施主,你既犯下重罪,还请束手就擒。”悟真劝道。   萧雪禅不语,手中的剑更快了。   悟真见萧雪禅不听劝,又见谷明远一人难以胜过萧雪禅,于是挥舞着禅杖,与谷明远一同对付萧雪禅。   沈星文虽然心中痛苦,但也只能拔剑在手,加入了战场。   魔君本就出身太清观,还是纪雅正的徒弟,又是萧雪禅所生,再加上萧雪禅当众杀人,若是沈星文不对萧雪禅出手,那么太清观以后还如何在修真界立足。   萧雪禅面对当世正道三大高手,功体又有损,一时落了下风。他没想到,他居然有和三大掌门刀剑相对的一天。   突然,悟真一掌拍向了萧雪禅胸口。   萧雪禅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不过,他反而借着这一掌之力,向远处逃去。   他不仅剑法天下无双,轻功也十分卓绝。众人想要追,反而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虽然逃出了太清观,但众人不可能放过他。   这天大地大,恐怕只有岁寒山可去了。   萧雪禅往岁寒山的方向行去,可是走着走着,触发了身上伤势,倒在了雪地里。   茫茫冰雪,埋没白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背着药篓的人,走到了萧雪禅的身旁。   ……   萧雪禅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药香。   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木屋之中,透过木屋的窗户,能看到不远处连绵的群山,千岩万壑,层峦耸翠。接着,他发现地上坐着一个人,正在捣药。他问:“是你救了我?”   那人转过身,他面容清俊,如月出云,身穿白袍,从白色的兜帽中露出鸦羽般的头发,手上缠着一串黑檀佛珠。他低声道:“是我,我名优钵罗。”   “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若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只要不违道义,可到岁寒山来找我。”说完,萧雪禅就要下床。   优钵罗站了起来,按住萧雪禅的肩膀,不让他起来,“你的伤还没好,就在这里休息吧,外面有很多人在追杀你,你在这里很安全。”   “不必了。”萧雪禅发现自己被这么一按,竟然难以动弹,面前之人的修为,居然十分不俗。不过,这人修为虽高,他还是不想连累这个人。   “我救你,并不图你什么,你只是我救过的许多人中的一个。”优钵罗顿了顿,“你若是愿意好好休息,我或许能还你清白。”   “你能还我清白?”萧雪禅有些不相信,他觉得这一切太巧了,他受了伤,刚好有这么一个人救了他,而且这个人还能还他清白。若是旁人,肯定要怀疑其中有阴谋。可是,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又让他觉得很舒服。并且这个人说自己时常救人,如果此人所言非虚,应该是个心善之人。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的眼睛说:“你的事情,我多少听说了一些。若是你就此离去,那么你就要一辈子背负污名了。”   萧雪禅神色不定,最终还是躺回了床上。他问:“你要如何还我清白?”   “等你伤好你就知道了。”优钵罗坐下来,继续捣药。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雪禅耳中听着单调的捣药声,心中好奇。这深山之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高手。以这个人的修为,不应该是寂寂无名之辈。   优钵罗意味深长地说:“我是一个普通人,或许也是个不普通的人。”   萧雪禅挑了一下眉,“你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优钵罗微微一笑,说:“总之,我是一个不会害你的人。” 第22章   优钵罗一直住在这青莲山中——这座山本来没有名字,便连这青莲山之名,也是他自己取的。   他每日就是采药制药,偶尔会拿些药草到山下贩卖,再买些要用的东西回来。   他采药的时候,要是碰见了受伤的人,就捡回来。等人伤好之后,再送走。于是周边就有了谣言,说这青莲山中,住着仙人。还有那好事之人,往青莲山上寻仙,不过都无功而返。   萧雪禅是他捡回来的许多个人中的一个,但是萧雪禅对于他来说,却是最特别的那个人,因为他等待萧雪禅,已经很久了。久到他都要快忘了,他在等一个人这件事。   当萧雪禅出现的那一刻,他灰白的人生中,终于出现了色彩。而他,要将那色彩紧紧抓住不放。   这几日与萧雪禅的相处,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十分快活。   可是,如何将一捧冰雪,永远留在掌中?   一日,优钵罗下山卖药草。   青莲山下,有一座城镇。城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优钵罗走在城镇中,两边是许多摊贩,叫卖之声四起。但他虽身处繁华之中,那一身气度,还是让他好像和人间隔了一层似的。   这个出尘之人,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目。不过,没一人敢上前搭话。   优钵罗走到药铺,将草药卖了,得了些银钱。   往回走的路上,他在一个小店前停下了脚步。   这家店卖的是蜜饯,各色蜜饯摆在格子里,光看着就觉得香甜,引来不少姑娘妇人的驻足。   伙计热情地说:“您也要买蜜饯吗?我们这的蜜饯都是上好的,吃了没有不夸的。”   优钵罗还是第一次买蜜饯,对于这种东西也并不了解,于是他随手指了个格子,“给我包一些。”   “好勒。”伙计包了一包蜜饯,递给优钵罗。   优钵罗将蜜饯放入袖中,将银钱递给了伙计。   伙计说:“看您的年纪,已经成婚了吧,莫不是买给夫人的。”   “确实是买给内子。”优钵罗微微一笑。   “那祝您和夫人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优钵罗脸上笑意更深,“多谢。”   优钵罗买蜜饯的时候,有女子偷看他,既慕他俊美,又慕他夫妻情深。   ……   优钵罗回了青莲山。   回到家中之后,他拿了些草药,开始给萧雪禅煎药。   过了一会,药熬好了,他端着药进了房间。   萧雪禅本在榻上闭目打坐,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他一双眼眸凛若冰雪,既美且寒。   “该喝药了。”优钵罗走到萧雪禅的身前。   萧雪禅看着优钵罗缠在手腕上的佛珠,问出了心中疑问,“我看你佛珠不离手,是否是信佛之人?”   “我不是信佛之人,此物是故人的遗物。”优钵罗看了一眼手上的佛珠,眼神有些复杂,那是后悔、遗憾和怀念,还混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故人?”萧雪禅问。   优钵罗没有说话,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萧雪禅。   萧雪禅皱着眉,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将药碗还给了优钵罗。   优钵罗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萧雪禅。   “这是什么?”萧雪禅疑惑地问。   “这是蜜饯,这几日你虽然不说,但我看你似乎不喜欢喝药,就趁着这回下山,买了包蜜饯。”优钵罗微笑道。   萧雪禅打开纸包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这点居然会被优钵罗发现。   优钵罗也没想到,天下第一剑客萧雪禅,不怕伤不怕死,居然会怕苦。   萧雪禅微微低头,“多谢。”   他拿起一枚蜜饯,放入口中,压下了嘴里的苦味。   优钵罗温声道:“你若是还需要什么,也可跟我说,不必同我客气。”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萧雪禅问道。   “既然相逢,就是有缘。”优钵罗微微偏头。   萧雪禅又问:“你对每一个遇到的人,都这么好吗?”   “因为你是不一样的。”优钵罗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萧雪禅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清澈,神态也很认真。   “我哪里不一样?”萧雪禅好奇地问。   优钵罗答:“因为你是萧雪禅。”   “萧雪禅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特别对待吗?”萧雪禅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优钵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以后会知道的。”   萧雪禅不再问了,他将蜜饯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   过了几日,萧雪禅的伤势好了大半。   他还是不愿连累优钵罗,将这避世之人卷入红尘之中。优钵罗对他越好,他便觉得越沉重。于是他写了一封书信,放在桌子上,打算不告而别。   然而他走到山腰,一个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拦住了他。   优钵罗问:“你为何要走?”   “你似乎已经猜到我会走了。”萧雪禅这么快就被优钵罗截住,那么优钵罗肯定是早就对他会离开有所防范了。   优钵罗低声道:“因为你是萧雪禅。”   他觉得自己好像了解萧雪禅,又好像不了解萧雪禅。   萧雪禅垂下眼眸,说:“你为我治好伤势,我十分感激,至于其他的事,是我自己的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吧。”   “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我不能放你离开。”优钵罗拨动了一下手中佛珠。   “我要是想走,你留不住我的。”萧雪禅淡淡地说。   “未必。”优钵罗轻声道。   下一刻,两道身影撞在了一起。   萧雪禅剑如闪电,而优钵罗赤手空拳,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过了几百招,身影又分开。   萧雪禅神色不定,他虽然早知道优钵罗修为不俗,但也没猜到此人能为到了这个地步,几乎不下于全盛时期的他。而此时功体不全,又受了伤的他,并不是优钵罗的对手。   此等修为,为何隐居深山之中,不问世事?   萧雪禅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优钵罗抖了一下手中佛珠。   萧雪禅皱起了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优钵罗意味深长地说:“你眼前所见的我,不是真实的我,当你知道我是谁,或许会后悔认识我。”   “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并不后悔认识你。”萧雪禅还剑入鞘。   优钵罗微微一笑,说:“我希望很久之后,还能听到你说,不后悔认识我。”   萧雪禅若有所思道:“你的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的秘密。”   “难道你的身上,就没有秘密吗?”优钵罗反问道。   “我想相信你,又不敢相信你。”萧雪禅的心中,难得有些迷茫。   “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不相信我,我并不在乎。”优钵罗顿了顿,“既然你胜不过我,就此回头吧。”   萧雪禅想了想,转过身,往原路走去。   优钵罗却并未跟上去,站在原地。等萧雪禅的身影消失之后,他开口道:“你可以出来了。”   又一个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血河魔尊”应无真,竟然也出现在了此处。   优钵罗问道:“你为什么来?”   “你何必明知故问,下面的人禀报我萧雪禅被人带到了青莲山,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应无真挑了挑眉。   自从他知道萧雪禅是空华的转世之后,便派人偷偷跟着萧雪禅。萧雪禅的任何事,都会有人禀告他。他可不希望他一个不注意,萧雪禅就死了,这样他到哪来去寻萧雪禅的转世呢。若没有空慧的指点,他连空华的转世都找不到。   优钵罗冷淡地说:“他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他在萧雪禅面前十分温和,在应无真面前,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应无真笑了,“他不想看到我,但是如果他知道了你是谁,难道就想看到你吗?”   “你可以告诉他,我是谁,不过你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优钵罗拨了拨佛珠,神色喜怒难辨。   应无真走到优钵罗的面前,他盯着优钵罗的脸说:“看到你这张面孔,真是令我心情复杂。”   “应无真会嫉妒吗?”优钵罗的语气好像是疑问,又好像是反问。   应无真大笑,“当然不会,那就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优钵罗语气冰冷。   应无真看向优钵罗手中佛珠,“只要披上伪善的外衣,戴上虚假的面具,就能欺骗世人。哪怕是萧雪禅,也会被骗。”   “你可不要小看了萧雪禅,否则最后笑不出来的,可能会是你。”优钵罗警告道。   “我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对手,包括你。”说完,应无真就化为一阵黑风离去。   优钵罗看着应无真刚才站的地方,握紧了手中佛珠。 第23章   萧雪禅伤势完全痊愈之后,终于和优钵罗一起下了青莲山。   走在林叶间,他的心情和他脚步一样沉重。   他这时才恍悟,在青莲山的日子,是多么轻松。而在青莲山上的他,却时时刻刻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虽然优钵罗说过,会还他清白,但他无法完全相信这个才见了几天的人。若是他一直蒙受冤屈,他要怎么办呢?   而且魔君平安,确实是他所生。他当日产下平安,才有了今日的魔祸。若是当初他杀了平安,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可哪怕时光回溯,他还是无法对一个婴儿下手。如果杀死一个无辜的婴儿,他与他鄙弃的魔类又有什么不同呢?   想着想着,他看了身旁的优钵罗一眼。   优钵罗察觉到萧雪禅的目光,对着萧雪禅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犹如莲花盛开。   两人继续向前行去,肩并着肩。   刚出了青莲山的地界,优钵罗停下了脚步。   萧雪禅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现在受正道通缉,若是被人发现,难免一场厮杀,还是遮掩一下容貌为好。”优钵罗看着萧雪禅说。   萧雪禅想到自己身负污名,不禁神色黯然。   优钵罗拿出了一件白袍,想要为萧雪禅穿上。这件白袍,与他身上穿的那件是同样的款式。   “我自己来。”萧雪禅伸出手,想要接过白袍。   优钵罗却没让萧雪禅自己来,给萧雪禅穿上白袍之后,还替萧雪禅整理了一下。他神情自然,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普通的事。   萧雪禅心中感觉有些奇怪,轻咳了一声。   优钵罗眼神闪了一下,问:“怎么会咳嗽,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萧雪禅没有注意到优钵罗的异样,“我是修真之人,怎么会感染风寒。”   “或许是我关心则乱了。”优钵罗淡淡一笑。   萧雪禅沉默片刻,说:“你本是隐世之人,为何因我入红尘?”   优钵罗也沉默了一会,说:“因为你在红尘之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萧雪禅的眼睛。他有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像是一眼就能见底的湖水。   “走吧。”萧雪禅偏过了头,不看优钵罗。   “好。”优钵罗微笑道。   ……   苏琼楼死后,被带回了春秋书院安葬。两人的目的地,就是春秋书院。   绿树掩映下,是一间白墙青瓦的书院。门上挂着一副牌匾,黑底金字,上书“春秋书院”四个大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门的两边是一副白底黑字的对联,右边是“学海无涯”,左边是“于此是舟”。若是秋天来此,绿树变作黄叶,屋檐和地面上都是落叶,金黄一片,更是好看。   萧雪禅和优钵罗走到春秋书院前,被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拦住了。   书生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春秋书院虽然欢迎客人,但不欢迎遮遮掩掩之人,二位请将兜帽摘下。”   优钵罗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清俊的容颜。   书生见优钵罗五官端正,周身又有佛气,不似奸险之人,便将目光转向了萧雪禅。   萧雪禅犹豫了一下,也摘下了兜帽。他一摘兜帽,便如乌云散去,露出明月。乌发雪肤,美不胜收。   书生见到如此佳人,却没有惊艳,而是惊惧,“是你,萧雪禅!”   旁边的春秋书院弟子听到这句话,都走了过来,将二人围住。他们神色警惕,纷纷拔出兵刃。   一人从一众春秋书院弟子中走出,正是苏玉宇。他神情激动,眼中既有悲痛,又有愤怒,“萧雪禅,你竟敢来春秋书院,你为我兄长偿命来!”   萧雪禅见到苏玉宇,微微低头,“苏琼楼之死,我十分遗憾。”   虽然他并不是有意要杀苏琼楼,但苏琼楼究竟是死在他手上。他见到苏玉宇,心中难免有愧意。   “我兄长难道不是你杀的吗,你不用假惺惺!”苏玉宇高声道。   “苏琼楼确实是我所杀。”萧雪禅顿了顿,“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杀我兄长,就是为了掩盖你的丑行!枉我一直敬慕你,原来你是这等人面兽心之人!”苏玉宇双目通红,他以前有多敬仰萧雪禅,现在就有多憎恨萧雪禅。   萧雪禅不语,他若是说苏琼楼是故意往他剑上撞的,估计无人会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苏琼楼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与苏琼楼,并无深仇大恨。   优钵罗扬声道:“我今日来此,是为了求见春秋书院的山长谷明远!”   他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众人便觉得浑身一震,足见此人修为。   一名春秋书院弟子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春秋书院的山长,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优钵罗挥了一下手中佛珠,“他已经来了。”   众人纷纷避开,让出了一条路,而谷明远就沿着这条路,向优钵罗和萧雪禅二人走来。   优钵罗双手合十,行礼道:“谷山长。”   谷明远走到优钵罗面前,停下了脚步。他负手而立,不怒自威,一派宗师气度,“你是什么人?”   他本不想这么快就出现,但他听到优钵罗那一声喊,吃了一惊,于是走了出来。   “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优钵罗微微一笑。   谷明远将优钵罗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以你的修为,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你到底是什么人?”   优钵罗答:“我名优钵罗。”   谷明远没听过优钵罗这个名字,问:“你为何与萧雪禅为伍?你可知此人诞下魔子,残害同道,正道之中人人得而诛之。”   “我今日,就是为萧雪禅洗刷冤屈而来。”优钵罗掷地有声道。   谷明远面若寒霜,“诞魔之事,萧雪禅已亲口承认。而他杀害我弟子苏琼楼,也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优钵罗淡淡道:“有时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那如果萧雪禅真的蒙冤受屈,你要如何洗刷他的冤屈呢?”谷明远问。   优钵罗一字一顿道:“开、棺、验、尸。”   “我兄长已经入土为安,开棺验尸,岂不是让他泉下不宁!”苏玉宇怒道。   “非也。”优钵罗拨了一下佛珠,“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才是让令兄泉下不宁。”   “杀人者,不就是萧雪禅吗!”苏玉宇看向萧雪禅,目眦欲裂。   优钵罗断然道:“他不是。”   “萧雪禅杀了我兄长,不止我看到了,当时在场的春秋书院弟子都看到了。”苏玉宇心中怒气更甚,“你说萧雪禅不是凶手,那你说凶手是何人?”   “只要开棺验尸,真相自然大白。”优钵罗眼中闪过一道锐芒。   谷明远冷冷地说:“你说开棺验尸,就开棺验尸,你当我春秋书院是什么地方。”   优钵罗轻轻一笑,说:“我知春秋书院是儒教圣地,天下学子无不崇仰。谷山长既然执掌春秋书院,高风峻节,德才兼备,想必不是那等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之人。”   “好厉害的口舌,若我不让你开棺验尸,我就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之人了吗?”谷明远冷哼一声。   “我并没有这么说,不过谷山长想要这么理解,是谷山长的自由。”优钵罗仍旧脸上挂着淡笑。   “便让我看看你的能为,是否和你的口舌一样厉害。”说完,谷明远就拔剑在手,向优钵罗刺去。   优钵罗以佛珠缠住谷明远的长剑,然后与谷明远对了一掌。两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然而他们足下的土石却是立时开裂。   一掌过后,优钵罗站在原地不动,谷明远倒是退了三步。   众人见了这个场景,都大吃一惊。光凭这一招,就能看出此人的能为,犹在谷明远之上。   谷明远是谁?是儒教第一高手,春秋书院山长,而春秋书院是修真界中三大门派之一。能做春秋书院山长的人,放眼整个修真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能胜过谷明远的人,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这人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哪门哪派,又为何会默默无闻?   谷明远变了脸色,虽然早就看出此人修为不俗,但也没想到这人修为居然如此高深,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他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优钵罗淡笑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名优钵罗,是一个无名之辈。”   “不可能!”谷明远不相信优钵罗的话。   “我所言句句属实,谷山长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优钵罗叹了口气。   谷明远问道:“你与般若寺是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看出此人身上有佛气,而如今佛教之中,以般若寺最为鼎盛。他觉得以此人的修为,最有可能是出自般若寺。   优钵罗有一瞬间的迟疑,说:“我与般若寺,没有关系。”   谷明远没有忽略优钵罗的迟疑,心中更是笃定此人与般若寺有关,“你既有如此能为,如今魔祸天下,你何不为苍生出一份力?”   “天下事,与我何干。”优钵罗垂下眼眸,他冷淡的神情,像是一尊被供奉在寺庙中的塑像,泥塑木胎,无心无情。 第24章   谷明远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此人修为不凡,若不向善,便是祸根。他说:“你不也是天下人之一吗,若是魔祸天下, 你觉得你能够置身事外吗?”   优钵罗低笑一声, 说:“魔佛道儒,在我心中并无分别。”   “荒谬!魔佛道儒, 怎会没有分别。”谷明远斥道。   优钵罗问:“在你们这些正道人士看来,魔为恶,佛道儒为善, 可若是魔心有善, 又如何呢?”   “无稽之谈, 魔心怎会有善。”谷明远皱起了眉,觉得优钵罗简直不可理喻。   优钵罗没有继续与谷明远谈论这个话题, 因为他知道谷明远说服不了自己, 他也说服不了谷明远,“总之, 今日我一定要开棺验尸。”   “春秋书院, 不是你能为所欲为之地。”谷明远虽然明白自己不是优钵罗的对手,但他身为春秋书院山长, 哪怕豁出去这条性命,也要维护春秋书院的尊严。   优钵罗拉着萧雪禅的手,向前走去。他步伐看似不快,然而眨眼之间, 就出现在了十几米之外。   萧雪禅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被优钵罗握住的手。从这个人的身上,传来令人心安的体温。他一向是充当保护别人的角色,没想到他也有被人保护的一天。   谷明远想要阻拦,然而优钵罗只以单掌,就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他打了一会,自觉没趣,收剑后退。   春秋书院的弟子也想要阻拦,然而一上前,就被优钵罗的气劲震开。不过,他们虽倒在了地上,却无一人受伤。   一个无名之辈,闯入三大门派之一的春秋书院,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优钵罗带着萧雪禅,走到了一处陵园。   春秋书院弟子远远跟着二人,不敢上前。   青草绿树之中,是无数块黑色的石碑,上面刻着人名、生卒年月和简短的生平。春秋书院死去的弟子,便尽皆埋葬于此处。   优钵罗走到了最新的一块墓碑前,上面刻着“苏琼楼”三个字。   苏玉宇见这人靠近自己兄长的墓碑,大声道:“你真的要打扰我兄长的安眠吗,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优钵罗轻笑了一下。   萧雪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从这声轻笑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优钵罗对着墓碑,拍出一掌。   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大坑,然而坑中的棺木,却是丝毫未损——这是何等举重若轻的功力。   苏玉宇见苏琼楼的坟墓被挖,跪在了地上。他神情悲愤,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兄长……”   “你若是就此收手,我还可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若你再继续下去,那么你以后就是春秋书院的敌人。”谷明远疾言厉色道。   优钵罗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对着棺木又拍出一掌。   棺盖飞起,掉落在一旁。   优钵罗指着棺木,高声道:“真相就在棺木之中,请诸位一看。”   众人往棺木之中一看,哪里有尸体,只有一张薄薄的人皮。   谷明远看见人皮,顿时就明白了,“这……”   “没错,诸位见到的‘苏琼楼’,并不是真正的苏琼楼,而是‘皮影师’温纶。”优钵罗面容严肃。   “是温纶杀了我兄长?”苏玉宇将信将疑。   优钵罗看向萧雪禅,“当日发生的一切,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萧雪禅没想到,自己又中了温纶的算计。他吸了口气,说:“当日‘苏琼楼’对我拔剑之后,我也拔出了剑,然后他便往我的剑上撞去,这才死了。我十分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他不是苏琼楼,而是温纶,那么一切就说得清了。”   优钵罗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挥了一下佛珠,说:“如此,便真相大白了。”   谷明远沉默了一会,说:“纵使萧雪禅并未杀人,但是他仍有诞魔之罪,不能就此放过他。”   “谷山长此言十分荒谬,诞魔怎会是罪。”优钵罗拨动佛珠。   “诞魔如何不是罪,若不是萧雪禅诞下魔子,魔界之门怎会大开,众生怎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谷明远说到此处,便觉得忧心如焚。众生受苦,他却无能为力。   优钵罗反问道:“妇人怀子,怎知孩子是善是恶,若生下恶人,这个妇人便有罪吗?”   “人之初,性本善;魔之初,性本恶,岂可混为一谈。”谷明远深深皱眉。   “若是人一生下来,天生就有善性,那么人又为何要学礼义,让人遵循自己的天性不就行了。”优钵罗垂眸道。   谷明远横眉怒目,“你这小子,满口歪理邪说!”   优钵罗知道,纵使他在口舌上胜过谷明远,谷明远也不会改变主意,“你到底要将萧雪禅如何?”   “萧雪禅之事,非我一人能够决定,我会与太清观观主、般若寺主持共议。”谷明远看了萧雪禅一眼,“先将他关入牢房之中。”   优钵罗听到要将萧雪禅关入牢房,眼眸一冷,“如果我不允许呢?”   “我知道你修为高深,我奈何不了你们,可你们若是就此离去,必受正道之人唾弃。”谷明远知晓萧雪禅此人爱惜羽毛,十分重视名誉,便以话相激。   “好。”萧雪禅果然答应了,他也知晓谷明远在想什么,可他终究是正道之人,不想与同道兵刃相向。   “那我只有一个要求。”优钵罗心中叹息,竖起了一根手指。   谷明远问:“什么要求?”   “我要和萧雪禅关在一处。”优钵罗说出了一句让众人大感意外的话。   ……   昏暗的牢房中,一灯如豆。   萧雪禅在稻草上打坐,优钵罗就坐在他的旁边。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他们虽坐得不算近,影子却依偎在一起。   优钵罗看了一眼萧雪禅,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影子,眼神柔和。他虽身处牢房之中,但只要和萧雪禅在一起,他并不觉得苦。   萧雪禅察觉到优钵罗不时偷看自己,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优钵罗微笑道。   “我们不过是两个刚刚认识了几天的人。”萧雪禅实在是不明白优钵罗为何对他这么执着。   优钵罗问:“你听过一句话吗?”   萧雪禅问:“什么话?”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优钵罗说这句话的时候,注视着萧雪禅。   那一盏油灯,将萧雪禅的皮肤染成了一种微黄的色泽。平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冰雪做成的人。而此刻的他,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萧雪禅也看向了优钵罗,这个陌生的俊美的怀着无数的谜的人。   “我好看吗?”优钵罗笑着问。   “你真是个怪人。”萧雪禅淡淡地说。   优钵罗对着萧雪禅伸出了手,却被萧雪禅躲过了。他无奈道:“别动。”   萧雪禅这才不动了,刚才那只手靠近的时候,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头发上沾了一根稻草。”优钵罗摘下萧雪禅头发上的稻草。   “原来如此。”萧雪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优钵罗将那根稻草扔在地上,“凭我们两个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又为什么甘愿被他们关入牢房呢?”   “世间有很多事,不是靠蛮力就能解决,我不愿受万人唾骂,也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萧雪禅低声道。   优钵罗若有所思道:“你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萧雪禅问。   “我以为你会是一个自由的人,但似乎有很多东西牵绊着你。”优钵罗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他希望萧雪禅能活得更快乐,更无忧无虑,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做到。纵使他修为盖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萧雪禅沉默片刻,说:“人活于世,就是有许多无奈。”   “对了,他们说,你生过一个孩子。”优钵罗看向了萧雪禅的小腹,那里十分平坦,再加上萧雪禅腰肢纤细,实在难以想象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是。”萧雪禅十分不自在,想要遮住自己的小腹,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刻意,于是只能任由优钵罗看着。   优钵罗神情古怪,问:“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萧雪禅闭上眼睛又睁开,涩声道:“是……‘血河魔尊’应无真。”   他说到最后,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虽然这件事,应无真不是祸首,但他就是迁怒。   “你们为什么会有个孩子,是否如他们所说,你们……”优钵罗一边说,一边越来越靠近萧雪禅。   萧雪禅打断了优钵罗的话,“没有!”   优钵罗追问道:“没有什么?”   “我与应无真……并没有苟且之事。”萧雪禅这句话说得十分艰难。   优钵罗又问:“那么在你眼中,应无真是个怎样的人呢?”   “该死之人。”萧雪禅冷冷地说。   优钵罗听了萧雪禅的话,咳嗽一声,说:“今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萧雪禅奇怪地看了优钵罗一眼,然后闭目养神。 第25章   萧雪禅与优钵罗在地牢中过了几日, 终于有人来了。   来者是一名春秋书院的弟子,他打开了牢门,“出来吧,萧雪禅。”   萧雪禅站了起来, 优钵罗也跟着站了起来。   春秋书院弟子说:“山长只要见萧雪禅一个人。”   优钵罗刚想张口, 就被萧雪禅按住了肩膀。   萧雪禅对着优钵罗摇了摇头,然后跟着那名春秋书院的弟子走了。   优钵罗对着萧雪禅的背影, 发出了一声叹息。   萧雪禅与那名春秋书院弟子走到一处房间,房间里有三个人,便是如今正道顶峰三人——悟真、沈星文和谷明远。   春秋书院弟子将萧雪禅带到之后, 就退下了。   沈星文再见萧雪禅, 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是喜是忧。他感觉眼前的萧雪禅,与他记忆中的相比, 似乎清减了一些。   萧雪禅看了沈星文一眼, 便垂下了眼眸。   谷明远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萧雪禅, 你犯下诞魔之罪, 你认不认罪?”   萧雪禅沉默了一会,说:“我……认罪。”   沈星文犹豫了一下, 说:“我与萧雪禅相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这其中或许有隐情。”   他知道他身份敏感,不仅是太清观主, 还是萧雪禅的师弟,这话他不该说,但他终究做不了无情之人。   悟真淡淡道:“若是有隐情,便请萧施主说出来吧。”   萧雪禅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此事还要从十八年前说起,当初沈星文带着弟子卫鸿飞来到岁寒山,请我出山,参加正魔大战。在正魔大战中,我被应无真所伤,藏在山洞中疗伤,然后温纶假扮卫鸿飞来送药。我服药之后,过了大概一个月,产下一子。此子虽然是魔,但尚且年幼,并无过错,我便将其封印,送到了槐树村一户农人家中。熟料阴差阳错,槐树村被屠,纪雅正将这个婴儿带回了太清观。接着,就是十八年后此子在门派大比中破封杀人。”   “所以,你与应无真并无私情?”谷明远问。   “是,我与应无真并无私情。”萧雪禅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一向和应无真为敌的他,居然有否认与应无真有情的一天。   “当初假扮卫鸿飞的人是温纶,前不久假扮苏琼楼的人也是温纶,温纶究竟所图为何,仅仅是因为与你有仇吗?”沈星文若有所思道。   萧雪禅肃容道:“此事的幕后黑手就是‘梦魇魔尊’斛律春,屠杀槐树村上下,也是此人所为,温纶不过是受其驱策。”   谷明远冷声道:“那么照你所说,你也是中了斛律春的奸计,并无罪过。”   “我……有罪,魔子之事,我不该隐瞒,以至于酿成今日大祸。”萧雪禅涩声道。   要说后悔,他心中确实有悔意,但他若真的当初就将魔子之事说出,恐怕平安也活不到十八岁了。   谷明远哼了一声,说:“按我看,萧雪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悟真看向谷明远,“那么按照谷山长看,应该如何处罚萧雪禅呢?”   “给萧雪禅戴上寒铁锁,放逐极北之地,让他凿冰,凿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方可抵罪。”谷明远面若寒霜,声音严厉。   沈星文听了谷明远的话,心中一惊,“这……戴上寒铁锁之后,修为只剩十分之一,极北之地又十分寒冷,再加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块,也太多了。”   谷明远又哼了一声,“这点惩罚,与萧雪禅所犯下的罪孽相比,仍然远远不够。沈观主既为太清观主,就不应该因为私情,有所偏颇。”   沈星文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悟明将视线转向了萧雪禅,问:“你可愿被放逐极北之地,凿冰抵罪?”   “我愿意。”萧雪禅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悟明拨动了一下手中佛珠,“既然如此,就给萧雪禅戴上寒铁锁,放逐极北之地,直至凿冰九千九百九十九。”   ……   萧雪禅又被关入了牢房之中,身上多了一副寒铁锁。再过几日,他就要被放逐极北之地。   被寒铁锁束缚的感觉,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他现在只能提起少许真气,以前就是千斤巨石,他也能举重若轻,但现在就这么一副锁链,对他来说都沉重非常。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眼神很奇怪。   萧雪禅被优钵罗盯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在看一件稀奇的事情。”优钵罗看了看萧雪禅手上的铁链,又看了看他脚上的铁链。   黑沉沉的铁链,将萧雪禅的肤色衬得愈发白皙。眼前的情景,竟然有几分引人遐思。   “什么稀奇的事?”萧雪禅问。   优钵罗笑了,但是他的笑容有些冰冷,他的眼睛也很冷,“原来这么细的一根绳子,就能束缚猛虎。”   “你不懂。”萧雪禅沉声道。   “我不懂。”优钵罗顿了顿,“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不过,我希望你能更爱惜你自己。”   萧雪禅偏过了头,不看优钵罗,“你劝我爱惜自己,你又为何在此,与我同受这牢狱之灾。”   “这地方算什么,便是尸山血海,修罗地狱,我也呆过。”优钵罗挥了一下佛珠。   萧雪禅挑了一下眉,“我对你愈发好奇了。”   优钵罗定定地看着萧雪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但愿你知道的时候,不要恨我。   忽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过了一会,一个人走到了牢房前,正是沈星文。他看着萧雪禅说:“师兄,好久不见。”   萧雪禅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和沈星文在牢房内外相见。沈星文仍是座上宾,而他成了阶下囚。   沈星文没有得到萧雪禅的回应,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萧雪禅就是这么个性子,“师兄就要去极北之地,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我来看看师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师兄尽管同我说。”   “没有。”萧雪禅摇了摇头。   沈星文站在牢房前,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无话可说。良久,他才开口道:“你与应无真,真的没有私情吗?”   他虽然在悟真和谷明远面前,为萧雪禅作保,然而心中还是有一丝疑问。他相信萧雪禅的为人,但萧雪禅确实与应无真生下一子,这个孩子的存在便是铁证如山,让人如何相信这两人毫无瓜葛。   “你与我同修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吗。”萧雪禅语中有失望,“我能与任何人有情,却绝不可能与应无真有私。”   优钵罗听到萧雪禅的话,拨了一下佛珠。   沈星文勉强笑了一下,“我信师兄。”   “若无其他的事,你走吧。”萧雪禅转过身,背对着沈星文。   沈星文看着萧雪禅清瘦的背影,知道因为他对萧雪禅的怀疑,惹了萧雪禅的厌弃,“极北苦寒,师兄多保重,但愿你我早日重逢。”   说完,他就离去了。   ……   三日后,就是罪人萧雪禅要被押送极北之地的日子。   萧雪禅在牢房中闭目打坐的时候,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一名春秋书院弟子走到牢房前,打开了牢门,“萧雪禅,走吧。”   萧雪禅站了起来,走出了牢房。他在这名春秋书院弟子的引领下,一直走到了春秋书院的门口。   春秋书院的门前,有一支小队,便是此次押送萧雪禅前往极北之地的九人,分别来自三大门派。   众人看着萧雪禅,眼神复杂。这位昔日正道人人敬仰的前辈,如今是戴罪之身。   萧雪禅已到,众人便上了路。   萧雪禅走着走着,往后看了一眼。他这才意识到,队伍之中,并没有优钵罗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优钵罗在,还是希望优钵罗不在,但优钵罗真的没有来,他心中竟有惘然若失的感觉。不过,这份感觉就像风中烛火,风一吹,就熄灭了。   一路上,刚开始还能见到草木,后面植被越来越稀薄,天气也越来越冷。   终于,到了极北之地。   满目皆是冰雪,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凛冽,如刀割面。   三教弟子将萧雪禅带到一处冰屋,这冰屋呈半圆形,有一个小门,门前有一根寒铁柱。一人将萧雪禅身上的寒铁锁系在这根柱子上,这样他就只能在冰屋附近活动,不能逃离。   做完这一切后,一人说:“萧雪禅,望你好好改过。”   说完,众人就离去了。   萧雪禅看向四周,荒无人迹。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伫立在冰雪之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26章   萧雪禅走入冰屋之中, 里面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倒也没有在这方面亏待了他。不过,极北之地,终究不如中原。   他扫视屋内, 视线停在一把放在墙角的冰镩上。这东西虽然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不过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此地之人, 便是用此物来凿冰。   他拿起冰镩,走出了冰屋,开始凿冰。   他不知道凿了多久, 手脸都冻得没有知觉了。若是他修为仍在, 纵使极北苦寒, 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他戴上寒铁锁, 修为十不存一。   忽然, 他看到了一角白袍。那一刻,他心神剧震。他抬起头, 看到了优钵罗。   两人在风雪中对视, 世间一切都成了背景。   良久,萧雪禅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来?”   优钵罗微微一笑, 说:“我说过,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手中也拿着一把冰镩,凿起了冰。   萧雪禅的胸膛之中, 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绪,他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什么。他低头道:“你不用这么做。”   “他们要你凿冰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没说别人不可以帮你吧。”优钵罗手中动作不停。   “你又何苦呢?”萧雪禅涩声道。   优钵罗将凿好的一块冰放在一边,“若是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才叫苦,我心甘情愿,怎么能算苦呢。”   萧雪禅不说话了,沉默地凿冰。   优钵罗也无言凿冰,不时看萧雪禅一眼。   四周除了凿冰声,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冰屋前的冰块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冰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优钵罗见萧雪禅的手冻得通红,十分心疼,温声道:“休息一会吧。”   萧雪禅说:“好。”   两人进了冰屋,冰屋内四面皆冰,虽是以冰所造,但室内比室外温暖许多。   优钵罗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木柴,“我出去找点木柴,生个火,会暖和一些。”   “现在天已经黑了,明日再去吧。”萧雪禅劝道。   优钵罗点点头,“那我明天再去。”   两人各自坐下,萧雪禅闭目养神,优钵罗却在看他。   突然,优钵罗握住了萧雪禅的手,萧雪禅的手冷得惊人。他说:“你的手好冰。”   萧雪禅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很紧。   优钵罗握了萧雪禅的手一会,然而萧雪禅的手还是没有温度。他说:“是我糊涂了,我的手也是冷的。”   说完,他解开衣襟,竟是将萧雪禅的手放在了胸膛上。他平时穿着白袍,感觉并不健壮,此时解开衣物,才发现体态健美。   “你……”萧雪禅触到优钵罗胸前肌肤,一时尴尬。   优钵罗低声道:“萧雪禅,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萧雪禅偏过头,不看优钵罗。   “这是我的心。”优钵罗的眼睛,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萧雪禅。他看着萧雪禅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   萧雪禅除了感受到优钵罗胸前温热外,还感受到了有一颗心,正在优钵罗的胸膛里跳动,而且跳得有些快。   他竟忘了挣扎,多日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优钵罗抱着萧雪禅,看着萧雪禅熟睡的容颜。世间有无数美人,可没有哪一个,在他心中,比得过他怀里这个。   他知道,萧雪禅是云中白鹤,他惟愿这只骄傲又美丽的白鹤,在累了的时候,愿意在他怀中休憩。   过了一会,他在萧雪禅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很轻,又很郑重。   ……   萧雪禅日日凿冰,虽然单调无聊,但他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更何况有优钵罗相伴,也不算寂寞。   过了几日,极北之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名黑衣人,穿过风雪,来到冰屋之前。他看着冰屋前垒砌的冰块,眼神复杂。不过这复杂的情绪,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萧雪禅看到此人,面色一冷,“应无真,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你这般以恶意来揣测我,真是令我伤心,我明明是来关心你的。”应无真捂着胸口,佯作伤心道。   “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不也有你的原因吗,更何况我们道魔不两立。”萧雪禅虽然强忍怒气,眉角眼梢还是流露了些许情绪。   “我的原因?”应无真顿了顿,“你是说,我让你生了个孩子。”   若不是手上有寒铁锁,萧雪禅此刻就对应无真出手了。他不理应无真,继续凿冰。   应无真笑道:“生气了?对不起,未婚生子,确实让你难做,我应该三媒六聘,娶你过门才是。”   萧雪禅眼角一抽,要是应无真再说下去,哪怕他手上有寒铁锁,他也要把此人打一遍。   应无真向来擅长玩弄人心,怎能不知道萧雪禅心中情绪。他佯装严肃,换了个话题,“”“萧雪禅,你真的要在此凿冰,直至凿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块吗?”   “是。”萧雪禅淡淡地说。   “这样的你,不像是我认识的你。”应无真表现出的失望,既有假装,也有几分真情实意。   萧雪禅冷冷地说:“或许是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是天下第一剑客,清高孤傲,而那些人,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猛虎雄狮,为什么要听猪狗牛羊的话?”应无真张开双臂,眼睛盯着萧雪禅。   “应无真,你的心中空无一物,当然不明白这世间并不是力量可以解决一切。”萧雪禅与应无真对视,眼神冰冷而坚决。   “我的心中,或许并不是空无一物。”应无真看着萧雪禅的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含情脉脉。不过,他本就生着一双多情的眼睛。   萧雪禅问:“你的心里有什么呢?”   应无真低声一笑,“我心里有什么呢?”   他的心中确实是一片荒原,然而荒原之中,也有一点绿芽。不过,这里的土地实在是太贫瘠了,不够这点绿芽长大。   “你如果是想来看我的狼狈,想必已经看够了,你走吧。”萧雪禅下了逐客令。   “世上的人,真是奇怪。”应无真感叹道。   萧雪禅皱起了眉,“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应无真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我说真话的时候,很多人不信;我说假话的时候,反而很多人信了。”   “你自己说话真真假假,反怪别人不信。”萧雪禅冷声道。   “也是。”应无真大笑,“下面,我要说一句真话,说完我就走。”   “说吧。”萧雪禅不耐烦地说。   应无真沉声道:“萧雪禅,多保重。”   说完,他就走了。   ……   应无真离去之后,却并未走远。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果然遇到了优钵罗。   优钵罗手中抱着一捆柴火,他望着应无真,目光淡漠。他本是出尘脱俗之人,拿着这一捆柴火,十分不符合他的气质。   应无真笑了一下,说:“你随萧雪禅到极北之地,这一片痴心,真是感天动地。”   “你堂堂‘血河魔尊’,不也来这极北之地了吗。”优钵罗垂下眼眸。   “我要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你就是这般照顾他的吗。”应无真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优钵罗淡淡道:“你难道不了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这极北之地,荒无人烟,你们二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真怕过一阵子,平安就多了个弟弟妹妹。”应无真负着手,绕着优钵罗走了一圈。   听了应无真的话,优钵罗仍旧是那副冷淡神情,“你不必以已度人。”   “你的口气,倒像我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应无真看着优钵罗,目光锐利。   “你不是吗?”优钵罗反问道。   应无真大笑出声,“我是。”   “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优钵罗知道应无真无事是不会找自己的。   “你说,空慧既然知道萧雪禅是空华的转世,那么空慧那里,会不会有恢复他前世记忆的法子。”应无真若有所思道。   优钵罗摸了一下手上的佛珠,“他如果有了前世记忆,说不定更恨你。”   应无真因为优钵罗的动作,看了一眼他手上佛珠,“爱恨本来就是一体两面,有时候浓烈的仇恨,正是因为曾经爱过的缘故。”   “你想让他恢复前世记忆,那么你应该去找空慧,而不是找我。”优钵罗看向了般若寺的方向。   “我去找空慧,空慧肯定不会说的,所以这件事,要拜托你了。”应无真拍了一下优钵罗的肩膀。   优钵罗问道:“我如今也不能离开极北之地,如何去找空慧?”   应无真意味深长道:“你很快就有机会离开极北之地了。” 第27章   魔界, 魔天宫。   平安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桌上的信函。信函之中,写着来自正道的消息。   这封信函,他刚才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 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他是萧雪禅与应无真所生。   应无真是他父亲, 他早就知道,但萧雪禅竟然就是他的“母亲”,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这是真的。   萧雪禅因为诞魔之罪,已被放逐极北之地。   平安曾经想过很多次, 他的母亲会是怎么样的人, 会不会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 才将他抛弃。   他在太清观的时候,有个不算朋友的朋友, 叫做宁英华。宁英华的母亲, 经常托人带东西到太清观,有时是吃食, 有时是衣物。   而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从来不会有人来太清观看他。   他只有师父。   然而已经成为魔君的他,连待在师父的身边, 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他是魔,师父是道,他待在纪雅正的身边, 只会给那个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如果他真的只是槐树村中的一个遗孤就好了,可人世间,就是没有如果。   丰泽站在一边,看了许久平安的脸色。他思及这位魔君一贯的做派,小心翼翼地说:“君上,可要派人将萧雪禅带来魔界?”   平安冷冷地说:“不必了,我亲自去。”   ……   极北之地。   一只雪兔,从洞中跑了出来。它有着黑溜溜的眼睛,长长的耳朵,白色的皮毛。   它伸出两只前爪,给自己擦了擦脸,然后开始奔跑。   它奔跑的时候,几乎与雪地融为一色,这让它的天敌很难发现它。   忽然,白影一闪,这只雪兔就被优钵罗拎在了手上。它剧烈地抖动着双腿,可惜徒劳无功。对于人类来说,它太弱小了。   优钵罗抓着雪兔的耳朵,对它说:“也是你倒霉,一出洞就碰上了我。”   他握住了雪兔的脖子,稍微用力,这只雪兔就命丧黄泉。然后,他将这只雪兔剥皮洗净,切成几块,放进了锅里,又放了些调味料。   没过多久,就有香味从锅中传出。   极北苦寒,优钵罗总觉得萧雪禅的身形与以往相比,清瘦了些许,于是动了抓只动物给萧雪禅补一补的心思。   这只雪兔,就刚好碰上了捕猎的优钵罗。   萧雪禅拾完柴回来,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优钵罗微笑道:“你回来了,我做了野兔汤,你快来尝尝。”   他用长勺舀了一勺汤,递到萧雪禅的嘴边。   萧雪禅犹豫了一下,将汤喝了。他虽不好口腹之欲,但在冰天雪地中喝一口热汤,确实感觉舒服了许多。他轻声道:“多谢。”   优钵罗盛了一碗兔肉汤,递给萧雪禅。   萧雪禅先将碗中兔肉吃了,再将汤喝了。兔肉炖得酥烂,汤汁鲜香味美。   他将一碗兔肉汤吃完,脸色红润了一些。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笑意更深,问:“还要吗?”   “你也吃。”萧雪禅被优钵罗这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   优钵罗先给萧雪禅又盛了一碗兔肉汤,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他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虽然极北之地缺少食材,但这一锅兔肉汤他还是炖得十分美味。   萧雪禅又将一碗兔肉汤吃完了,放下了碗筷。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时常做给你吃,这极北之地不仅有雪兔,我还看到了山羊、野牛、驯鹿和狼等等。”优钵罗脑中已经在思考这些动物该怎么做才比较好吃了。   “不用了。”萧雪禅摇了摇头。   优钵罗含笑道:“你是怕麻烦我吗?反正我在这极北之地,除了凿冰以外,也无事可做。做些吃食,刚好打发时间。”   “是我连累了你。”萧雪禅语中有几分愧意。   他还是不明白,优钵罗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一直觉得,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但是,优钵罗从来没有害过他,从一开始的雪中相救,到为他洗脱冤屈,再到狱中相伴,北地相随。饶是清冷如他,也对这个人生出了信任。   “我说过,是我心甘情愿。”优钵罗握住了萧雪禅的手。   萧雪禅把手从优钵罗手中抽出,咳嗽一声,说:“你别这样。”   他实在是不习惯与他人肢体接触,哪怕这个人是优钵罗。不过,如果换成其他人这么做,恐怕早就被他赶走了。   优钵罗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把剩下的兔肉汤倒进一个大碗里,然后去把锅洗了。   皑皑雪峰之上,有一人伫立,正是从魔界而来的平安。虽然远隔千里,但冰屋之前发生的事,都看在了他的眼中。   这样的萧雪禅,多了几分烟火气,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他记忆中的萧雪禅,是天上月,山中雪。   他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萧雪禅,他在院中练剑,萧雪禅走入院中,对他说了一声“不错”。后来,他也是想要得到萧雪禅曾经的佩剑,才参加门派大比,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破封,从此沦落为魔。   他一直憧憬着萧雪禅,想要成为像萧雪禅这样的人,却原来萧雪禅就是抛弃了他的亲人。   他来极北之地,是想见萧雪禅。可当他真正来到极北之地,他又不想见萧雪禅了。   萧雪禅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同他说过,便是不想与他相认。   他不想做魔君,难道萧雪禅就想诞下魔子吗?或许他与萧雪禅,还是做陌生人比较好。见了面,两人都尴尬。   魔族,本就不存在亲情。   身为他父亲的应无真,数次想要杀他。如果不是他比应无真更强,那么他早就被应无真杀死了。   他还是感激萧雪禅,把他带到这个人世间。如果他没有出生,或者一出生就死了,就不会遇到他的师父纪雅正。   他最后看了一眼萧雪禅,然后化为一阵黑风离去。   ……   这天晚上,萧雪禅正打算休息。   优钵罗走入冰屋,浅笑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萧雪禅疑惑地问。   “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优钵罗没有回答。   两人走出冰屋,便是一阵寒风吹来。   “冒犯了。”优钵罗揽住了萧雪禅的腰,因为萧雪禅现在修为被封,不能长途飞行。   他带着萧雪禅,飞上了天空。他感受到萧雪禅身上的暖意,那股暖意,似乎从身体相接触的地方,一直传递到心间。   萧雪禅与优钵罗身体相贴,心中却感觉很奇怪,但到底是什么地方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两人穿过冰天雪地,穿过重重森林,穿过连绵山峰,穿过如镜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优钵罗终于把萧雪禅放了下来。   深蓝色的天空中,除了繁星之外,还有一道多彩光芒,贯穿天幕。这是前所未见的瑰丽之景,让人疑觉此地已非人间。   萧雪禅被眼前的场景深深所震撼了,他自问博览群书,但今日所见,连书中也未曾记载。   萧雪禅在看天空,优钵罗却在看他。   优钵罗笑着说:“我见到这个场景,就想让你看看。”   他见到这道光芒,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萧雪禅。   萧雪禅良久才回过神来,说:“没想到我被放逐极北之地,竟能见到如此胜景,这或许就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优钵罗一直看着萧雪禅,在他看来,眼前景色再美,也不及这个人分毫。   “见天地之神奇,才觉个人之渺小,天下之大,不知还有多少未曾听说过的景观。”萧雪禅感叹道。   优钵罗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个世上。他的心中,空空荡荡。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愿望,“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起看遍天下景色。”   重要的不是景色,而是一起看景色的人。   “待到魔祸平息,也不是不行。”萧雪禅低声道。   “我只怕没有那么一天。”优钵罗声音低到几乎细不可闻。   萧雪禅没有听清,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一起赏景吧。”优钵罗握住了萧雪禅的手,“让我握一会你的手吧,一会就好。”   我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与萧雪禅的相遇,一直是一场骗局。既然是骗局,就总有被揭开的一天。他只希望那一天的到来,慢一些,再慢一些。   只要想到,可能会被萧雪禅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就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插向他的胸口,甚至比那更痛。   萧雪禅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两人肩并着肩,一起看着那道光芒,绚丽多彩,变幻不定。 第28章   萧雪禅和优钵罗在极北之地待了一个多月, 有人来到了这里。   来者是萧雪禅的师妹令狐雨信,带着几名三教弟子。她头上簪花,背上负剑,又美又飒爽。   萧雪禅看到令狐雨信, 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里, 是请你回去。”令狐雨信苦笑道。   “发生了什么事?”萧雪禅知道若不是有大事发生,正道不会派令狐雨信请自己回去, 因此他听到这个消息,竟不觉得高兴。   令狐雨信肃容道:“空慧预言,魔潮就要来了。”   萧雪禅听了令狐雨信的话, 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随你回去。”   他虽未亲历魔潮, 但在书中看到过关于魔潮的记载。魔潮万年一次,出现之时, 天现红月。这个时候, 魔族和魔兽会特别地暴动。再加上魔界之门大开,人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若是魔族趁此机会, 攻打中原, 更是不堪设想。   “他们因你诞下魔子,将你放逐到极北之地, 又因为魔潮即将到来,求你回去。你……一点都不记恨吗?”令狐雨信压低了声音说。   萧雪禅淡淡道:“我确实犯下诞魔之罪,令无数人因我而死,对于将我放逐极北之地, 我并无怨言。”   令狐雨信深深地看了萧雪禅一眼,“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萧雪禅。”   她的师兄,便是这般高洁,犹如山巅积雪,不染纤尘。   “你无怨言,我却替你不平。”优钵罗面无表情道。   令狐雨信第一次见到优钵罗,此人身穿白袍,手持佛珠,似僧又非僧,似俗又非俗。她问:“你是什么人?”   未等优钵罗回答,萧雪禅先开口道:“他是我的……朋友。”   既然是萧雪禅的朋友,令狐雨信便不再追问,“当务之急,是回返中原,应对魔潮。”   “确实该如此。”萧雪禅沉声道。   优钵罗见应无真所说的时机,果然到来。他对萧雪禅说:“我另有要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就不随你们一起回中原了。”   萧雪禅听了优钵罗的话,有些愕然,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优钵罗不可能永远陪着他,总是要离开的。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会回来的。”优钵罗承诺道。   无论他去了哪里,他都会回到萧雪禅的身边。   “你的脚,长在你自己的腿上,你想去哪里,都不必同我说。”萧雪禅偏过了头。   优钵罗淡淡一笑,说:“我怕你会担心。”   “我不会担心。”萧雪禅垂下眼眸。   优钵罗听了,也不生气,温和地说:“那样也好,若是你为我担心,我才会担心。”   萧雪禅不语,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能打动他。   “我走了。”说完,优钵罗就走了。   优钵罗刚才在的时候,萧雪禅没有看优钵罗,但优钵罗走了,他反而看向了优钵罗的背影。   优钵罗走出几步,回过头,刚好与萧雪禅视线相撞。   萧雪禅又偏过了头,不看优钵罗。   优钵罗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   优钵罗离开极北之地后,去了般若寺。   他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走。两旁是青翠松柏,不时能听到鸟鸣之声,却让此地更显幽静。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山顶。   山顶之上,是一座古寺,红墙青瓦,斗角飞檐,门前还有一对石狮子。一只石狮脚踩绣球,另一只石狮脚踩小狮子,皆是雕刻精美,栩栩如生。   优钵罗走到般若寺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一名年轻的僧人问:“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优钵罗答:“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僧人又问:“施主来找何人?”   “我来找贵寺的佛目空慧大师。”优钵罗客客气气地说。   僧人继续问道:“空慧大师,名扬天下,很多人都想见空慧大师,但是空慧大师为什么要见你呢?”   优钵罗拨了一下佛珠,“麻烦你替我向空慧大师传一句话,就说我是空华的故人。他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见我的。”   “请你稍等片刻。”说完,僧人就走进了般若寺。   优钵罗站在般若寺的门口,听到从般若寺中传来的钟声,洪亮悠长。寺中有鸟被钟声惊飞,成群结队飞入山中。   过了一会,僧人走了出来,“施主,空慧大师愿意见你,请进吧。”   优钵罗跟着僧人,走入般若寺。   寺中浮动着檀香,僧人来来去去。   优钵罗在那名僧人的带领之下走了一会,来到了一片竹林之中。   重重绿竹,将眼前变作青翠世界。风吹过,竹叶便发出飒飒之声。在竹子之间,有一条小路,铺着乱石。   优钵罗和僧人顺着小路,走到了竹林的中心。   竹林的中心,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石桌石椅。名闻天下的圣僧空慧,就坐在一张石椅之上。   优钵罗走了过去,在空慧的对面坐下。面对这位圣僧,他既无恭敬,也无拘谨,仿佛是与故友约好相见一般。   那名僧人对着空慧鞠了一躬,然后退下了。   石桌之上,摆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茶壶是紫砂竹节壶,茶杯也制成竹状,十分雅致。   空慧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在了优钵罗的面前。他虽是个盲人,但除了双目暗淡之外,举止与常人无异。   “多谢。”优钵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空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说,你是空华的故人。”   优钵罗点头道:“是,我确实与空华相识。”   “我怎么不知道,空华有你这么个故人。”空慧语气淡淡,却是话中有刺。   优钵罗淡笑道:“我听说空慧大师,与空华是师兄弟,但即使是师兄弟,也不是对方的每一件事都知晓吧。”   空慧沉默片刻,问:“敢问阁下名姓?”   “我名优钵罗。”优钵罗回答。   空慧端起茶杯,却并没有喝,在手中转动了一下,“我是该叫你优钵罗,还是该叫你应无真?”   ……   萧雪禅被解开寒铁锁,感觉手足一轻。熟悉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之后,他和令狐雨信回了太清观。   沈星文再见萧雪禅,百感交集。他双手搭在萧雪禅的肩膀上,久久不语。   萧雪禅将手覆在沈星文的手上,“我回来了。”   “你……怪我吗?”沈星文涩声道。   萧雪禅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你是太清观主,你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换成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这人世间,就是有许多的无奈,责任越重,无奈越多。   “可是我却怪我自己。”沈星文低声道。   他与萧雪禅是多年的师兄弟,然而萧雪禅受罚,他却连给萧雪禅求情都做不到。   “你都不怪你,你何必为难自己。”萧雪禅拍了拍沈星文的肩膀,“还是说正事吧,魔潮是什么时候?”   沈星文面容一肃,说:“魔潮之期,就在五日之后。”   萧雪禅皱起了眉,“这么快?”   “幸好有空慧大师告知此事,否则若是毫无准备,正道恐怕要损失惨重。”沈星文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心中知道哪怕有所准备,能否成功抵御魔潮,还是未知之数。只是他若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也未免太过丧气了。   萧雪禅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沈星文没有隐瞒,说出了正道的计划,“我们准备汇集正道精英,在魔界之门前筑城,抵抗魔潮。”   “好,我会参与。”萧雪禅点了点头。   之前将萧雪禅放逐极北之地,如今魔潮将来,又将他召回,要他冒着性命危险对上魔潮。沈星文见萧雪禅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萧雪禅见沈星文的表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你不用想太多,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苍生而已。”   “他们如此对你,你却以德报怨。”沈星文顿了顿,“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请你出岁寒山,将你卷入俗事之中。”   “苍生之事,怎能说是俗事。我既为正道,便不会袖手旁观。”萧雪禅神色坦荡,“更何况,我为的是芸芸众生,又不是为了一两人。”   沈星文感动道:“师兄……”   “师兄刚从极北之地回来,你就拖着他说话,魔潮又不是在明天,不必急于一时,还是让他回房休息吧。”令狐雨信插嘴道。   沈星文愧疚地说:“是我疏忽了。”   萧雪禅也确实感觉有些疲惫,便回房休息了。   房中高床软枕,远胜极北之地的简陋冰屋。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竟是难以成眠。   过了很久,他才睡着,做了一个杂乱的梦,似乎梦到了优钵罗,又似乎没有。 第29章   优钵罗被空慧道破身份, 却也没露出惊讶之色,“不愧是佛目空慧,竟然能看出我的真身。”   “你既知我‘佛目’之名,还敢出现在我眼前。”空慧冷冷地说。   “魔界之中, 也有预言者, 名为海瑶姬。所以,我对所谓的预言者略知一二。你们不过是偶然之间, 能够窥见命运的轨迹,并不是事事都知晓。”优钵罗来般若寺,是赌空慧不知道他的身份, 没想到赌输了。   “你既然来了, 就别走了。”说完, 空慧将手中茶杯往地上一摔,四分五裂。   随着茶杯碎裂之声, 十几名武僧从竹林中走出, 手持长棍。他们个个肌肉结实,太阳穴高鼓, 一看就不是庸手。   优钵罗眼神一闪, “原来你早有准备。”   “血河魔尊大驾光临,贫僧怎能不有所准备。”空慧的话语之中, 藏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   “便要看你们,留不留得下我了。”优钵罗站了起来。   武僧们结成阵法,向优钵罗攻去。重重棍影,无穷无尽。   优钵罗本对这些武僧心存轻视, 但交手之后,却是吃了一惊。这些武僧,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结成阵法之后,一个人的修为就相当于把十几个人加起来,甚至更强。   般若寺身为三大门派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空慧仍然坐在石椅之上,丝毫未动,“这阵法,你破得了吗?”   优钵罗轻哼一声,然而他与武僧缠斗良久,仍是未占上风。   空慧心中亦是惊讶,没想到这应无真的半身,竟然也有如此功力。   优钵罗神情凝重,观察着这些武僧。   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阵法,既然是阵法,就会有破解之法。最粗暴的方法,就是将阵眼找出,然后打破。但是,阵眼在哪里呢?   优钵罗试了几个地方,都徒劳无功。   忽然,他灵光一闪。   如果说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那么阵眼应该在……   优钵罗运气全身功力,周身气劲化为龙形,伴随龙啸之声,向武僧们袭去。   武僧们知道此招厉害,纷纷退避。   优钵罗趁此机会,飞身一掌向空慧拍去。   空慧不惊不慌,与优钵罗对掌。   他所在的位置,既是生门,也是死门,既是这个阵法的阵眼,也是个阵法的最强之处。   优钵罗感觉一股巨力从空慧的掌中向他传来,顿时口吐鲜血。他身上的白袍,被染红一片。   空慧连退三步,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阵法,破。   优钵罗见阵法已破,化为一阵白光离去。   一名僧人走到空慧身边,“空慧大师,要派人去追他吗?”   “穷寇勿……”空慧一句话尚未说完,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血河魔尊应无真,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   萧雪禅、沈星文、纪雅正和令狐雨信,以及太清观的精英弟子,一起前往魔界之门。   魔界之门前,正派高手汇集。   几名穿着土黄色衣服的人立于一块空地之上,他们双手大张,空中念念有词。   令狐雨信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沈星文答:“他们是土木宗的人,虽然是个小门派,却有独到之处,十分擅长造房建城。哪怕是九重城阙,也须臾可建。”   就在两人说话间,一座城池平地而起。虽是以术法建成,但与众人平时所见的城池无异,屋舍连绵,鳞次栉比。   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土木宗人建城,不由发出惊呼。   众人走进城中,虽然城已建城,但为了抵御魔潮,仍有许多事要做。   萧雪禅也随太清观弟子走入了城中,他耳力极佳,听到了四周有人在议论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忽然,他在人群中之中,看到了许恺行的身影。   许恺行也看到了萧雪禅,他正是为萧雪禅来到此地。   两人对视,人群在他们身边往来。   良久,许恺行才走向了萧雪禅,“好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萧雪禅说出这句话,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与上次见面相比,他已不是过去的萧雪禅了,而许恺行,还是过去的许恺行吗?   许恺行看了看四周,“此处人多,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聊吧。”   “好。”萧雪禅点了点头。   两人便在这城中随便找了间房间,关上门说话。   刚才没有看够,此刻两人相处,许恺行细细端详萧雪禅。萧雪禅的样貌没有变化,仍旧出尘绝艳,但气质,与他上次见到的,似乎稍有不同了。   以前的萧雪禅,是山巅雪;现在的萧雪禅,多了几分烟火气。   许恺行拿出一坛酒,放在了桌子上。他问:“喝酒吗?”   “我等下还有事,不宜饮酒,你这坛酒,等魔潮退去后再喝吧。”萧雪禅看了一眼酒坛,虽然勾起了心中酒瘾,还是拒绝了。   他平生所好不多,酒是其中之一。而许恺行每次带酒来看萧雪禅,正是投其所好。   “你还是这般正经。”许恺行又将酒收了起来。   萧雪禅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许恺行低下头,又抬起了头,“你与应无真……”   萧雪禅打断了许恺行的话,“我与应无真没有半点关系。”   “没关系,那应无真实在不是良配。”许恺行松了口气。   虽然应无真和萧雪禅之间并无感情,但两人确实诞下一子,想到此处,他心中还是有些酸意。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萧雪禅皱起了眉。   许恺行咳嗽一声,说:“当然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襄助正道。苍生蒙难,我怎可袖手旁观。”   萧雪禅淡淡道:“我怎不知,你变成了这等急公好义之人。”   许恺行知道瞒不过萧雪禅,苦笑一下,说:“我当才说的,确实是假话,我是为你而来,我想帮你。”   “你既然心不在众生,又何必来此。”萧雪禅垂下眼眸。   “因为你爱众生,那我也爱众生。”许恺行认真地说。   萧雪禅爱众生,他也是众生之一,那么这个博爱众生的人,能否将眼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呢?   萧雪禅偏过了头,说:“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许恺行修为不俗,留下来,也是一份力量。   许恺行握住了萧雪禅放在桌子上的手,“之前我都在闭关,一出关,就听到了你因为……被放逐极北之地的消息。等我想要前往极北之地,结果你已经回来了。我又听说正道要在魔界之门筑城,抵抗魔潮。所以,就来此地找你了。在你困难的时候,没有帮到你,我觉得很抱歉,这一次我不会错过了。”   萧雪禅将手从许恺行手中抽出,他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许恺行。   “对不起,我忘了你讨厌和别人身体接触。”许恺行见自己只是碰了一下萧雪禅的手,就被萧雪禅畏如蛇蝎,心中苦涩。   萧雪禅看了一眼自己被许恺行碰到的手,“你以后记住吧,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就走了。   许恺行对着萧雪禅的背影,叹了口气。   铁杵尚能磨成针,这一颗冰心,能被他捂化吗?   ……   魔界,魔天宫。   平安站在宫殿的墙上,看着天上的红月。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最近红月的光芒更显妖异了。   若是在人界,哪怕他和纪雅正远隔千里,看的也是同样的明月。可他在魔界,连一样的月亮都看不到。   丰泽站在平安的身后,“君上,魔潮就要来了。”   “我知道。”平安看了丰泽一眼,继续看红月。   红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端正俊美的脸庞,都显得邪异起来。   丰泽劝道:“魔潮之时,正是魔族攻打人界的大好良机啊,君上不可错过!”   “没兴趣。”平安淡淡地说。   丰泽思索片刻,说:“若是君上一统人魔两界,威震四海,想要什么没有呢?”   平安问:“你是我的臣子吗?”   丰泽答:“我当然是君上的臣子。”   “你身为我的臣子,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而不是你要求我做什么。”平安冷淡之中,又透着威仪,他越来越像个魔君了。   丰泽单膝跪地,“我虽是君上的臣子,但有些话不得不说,君上要罚便罚我吧。君上自即位以来,便无动作,魔族之中,许多人对您十分不服。此次魔潮,魔界三尊都会前往人界。这样下来,魔界三尊声望日隆,而魔族对您日益不满。您这魔君之位,还坐得稳吗?”   “你对我忠心耿耿,我怎会处罚你,不过攻打人界之事,你也不要想了。”平安想要将丰泽扶起来。   他知道丰泽对他的忠心,不过这份忠心,是对魔君的忠心,若是换了人做魔君,丰泽也会这么对那个人。但是在魔界之中,这一点忠心,也弥足珍贵了。   丰泽却是不肯起,“君上,请您考虑攻打人界之事。”   平安冷下了脸,“你想跪,就跪着吧。”   这下子,他赏月的心思也没有了,于是走了。   平安离去之后,丰泽仍跪在原地。 第30章   魔潮, 来了。   天上的太阳不知何时隐去,变作一轮红月,将这人间也变作了魔土。   黑压压的魔兽从魔界之门中涌出,似乎无穷无尽。它们与人间兽类不同, 一个个生得奇形怪状, 面目狰狞。   不多时,它们就冲到了城墙前面, 撞击着墙面。随着它们的撞击,整座城池都似乎震动了起来。   正道众人站在城墙上,不断往下投掷法术。   然而杀了一只魔兽, 就有更多的魔兽涌来上来。没过多久, 护城河里就堆满了魔兽的尸体, 清澈的河水也被血染。   站在城墙上的正道用尽了真气,换成了另一班人。换下去的人, 终于可以休息了。   沈星文站在城墙上, 神色凝重,“这样下去不行, 若是魔兽的尸体继续堆积, 那么就会堆得和城墙一样高,魔兽就可以直接攻击到我们, 必须要有人出去清理兽尸。”   “可是外面魔兽这么多,要是出去,很可能有去无回。”谷明远皱眉道。   “若是城破了,众人才是要尽皆葬身于此。”悟真沉声道。   萧雪禅开口道:“我去吧。”   “这……”谷明远本因为苏琼楼之死, 迁怒萧雪禅,见众人危急之时,萧雪禅却奋不顾身,一时羞愧。   苏琼楼确实不是萧雪禅所杀,但他却觉得若不是温纶与萧雪禅有仇,温纶也不会杀了苏琼楼,嫁祸萧雪禅——这份心结,见萧雪禅如此高风亮节,终于消除了。与萧雪禅相比,他何等小人。   沈星文对萧雪禅说:“你一个人恐怕不够,我再派几个人与你一起去吧。”   虽然知道此去危险,但是萧雪禅去,确实比其他人去更好,因为萧雪禅不仅能自己活着回来,还能带着别人活着回来。   “好。”萧雪禅点了点头。   沈星文便点了十几个太清观弟子,与萧雪禅一起出去。   太清观弟子知道其中凶险,但被沈星文点名,都没有退缩之色。不过,他们与萧雪禅一起,有些心情复杂。   萧雪禅久居岁寒山,声名不为人知。他们初见萧雪禅,是在正魔大战,见他风华倾世,生出了仰慕之心。后来萧雪禅前往魔界刺杀魔君,虽然失败,但也是英雄人物。再后来传出萧雪禅诞魔的消息,不少人大为失望,暗中唾弃。可值魔潮之际,萧雪禅又挺身而出。   萧雪禅,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城门打开,魔兽们想要冲进城去,然而银光一闪,这些魔兽竟是都死了。   一人手持快雪剑,缓缓从城中走出。他乌发白衣,缥缈出尘。   太清观弟子们愣了一会,才跟了上去。   其他不论,萧雪禅的剑法,确实是独步天下。   魔兽们畏于这一剑之威,竟也是停了一会,才继续向前冲去。   萧雪禅身姿化为一道虚影,身影闪过之处,便倒下一片魔兽。他虽然杀了这么多魔兽,但是衣上、剑上,竟是一滴鲜血也没有染上。   太清观弟子们趁着萧雪禅屠杀魔兽,搬运堆在城墙附近的魔兽尸体。他们本来身为三教弟子,十分清贵,何时做过这种活计,但此刻并无一句怨言。   突然,一人驾马车从魔界之门中驶出,背后跟着魔族大军——此人正是“幽冥魔尊”荆傲。   城墙上的沈星文变了脸色,“不好!”   萧雪禅转头对太清弟子们说:“你们快回去。”   然而他自己却是立于原地,身姿凛然。   太清观弟子又对萧雪禅生出了敬佩之心,他们虽然不想抛下萧雪禅,却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反而是萧雪禅的累赘。城门打开,他们走入了城中。等他们全部入城,城门又关闭了起来。   城门外,只剩下萧雪禅一人。那一道洁白身影,手持长剑,立于兽尸之中。   荆傲驾着马车,驶到了萧雪禅面前。他俯视萧雪禅,目光古怪,“听闻你喜得贵子,要与你道一声恭喜。”   “要打便打,何必逞口舌之快。”萧雪禅冷冷地说。   荆傲笑道:“不知道那应无真何处得了你的青眼,让你同他生了儿子,你不如考虑一下我。我在床上,说不定比那应无真厉害。”   他心中对萧雪禅并无情意,如此说话,不过是为了羞辱萧雪禅。   萧雪禅面色更冷,快雪剑刺向荆傲。   荆傲也拔出了百鬼刀,刀剑相交,发出清脆响声。   他与萧雪禅过了几招,不禁“咦”了一声。若是以往,他肯定不是萧雪禅的对手,但他竟与萧雪禅斗了个旗鼓相当。不是他进步,就是萧雪禅退步了。   就在荆傲与萧雪禅打斗的同时,魔族大军正在攻城。他们与魔兽相比,更强,也更有秩序。   沈星文看着面前场景,眉头紧锁。如此下去,情势恐怕对正道不利。然而要如何破解眼前局面,他又想不出。   这时,一个满身血污的人登上了城墙,“不好了!”   谷明远连忙问道:“什么不好了?说清楚。”   “就在东方三十里处,又开了一道魔界之门。”   “什么!”谷明远震惊道。   悟真愁眉紧锁,说:“魔潮之时,魔界与人界的壁垒十分薄弱,再开一道魔界之门,也是有可能的。”   沈星文忧心忡忡道:“一道魔界之门,已是难以处理,又开了一道魔界之门,这该如何是好?”   道消魔长,难怪真的是天要亡正道?   “总不能放着不管,我带春秋书院的弟子过去吧。”谷明远叹息道。   “只能如此了。”沈星文看向纪雅正和令狐雨信,“你们也同谷山长去吧。”   他们这边尚有城墙支撑,谷明远那边,只会更艰难。   纪雅正和令狐雨信齐声道:“是。”   ……   待谷明远、纪雅正和令狐雨信带着春秋书院弟子赶到东方三十里处,魔兽已是倾巢而出。   在兽群之中,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应无真,领着魔族大军。   谷明远喝道:“擒贼先擒王!”   说完,他就向应无真飞去。他如此作为,实是无奈之举。他带来的正道弟子,明显不是应无真手下魔族的对手,只有擒下应无真,才有一线生机。哪怕他一人并不是应无真的对手,不过他们这边还有纪雅正和令狐雨信,都是太清观的高手,说不定与应无真有一战之力。   纪雅正和令狐雨信怕谷明远遭到应无真的毒手,只得跟去。   应无真轻笑一声,“不自量力。”   谷明远、纪雅正和令狐雨信,齐战应无真。这三人都是剑中高手,三把剑,从不同的方位,向应无真袭去。   应无真面对三人夹击,毫无惧色,天河刀出鞘。   刀与剑,交织成迫命的杀曲。   春秋书院的弟子也与魔族和魔兽战了起来,厮杀声起,血流成河。每过一刻,都有无数人或魔丢了性命。   应无真手持天河刀,以一敌三,犹占上风。   谷明远、纪雅正和令狐雨信心中俱是惊惧,虽知道应无真是魔界三尊之中的最强者,但也没想到强到了这个地步。   应无真与三人打了一会,心生不耐。他的时间,可不是浪费在这里。   此次魔潮,魔界三尊都来了人界,便是存了比试之意,看谁能夺得更多的人界土地。虽然平安已成了魔君,但魔界向来弱肉强食。若是实力更强,在魔界之中声望更高,未必不能从平安手中夺得魔君之位。   应无真手中天河刀上魔气沸腾,化为三条黑色魔龙,向三人飞去。   三人被魔龙击中,顿时口中呕红,倒飞了出去。   应无真没有赶尽杀绝之意,这三人中了他的绝招,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各自的命数了。他带着魔族和魔兽,浩浩荡荡而过。   ……   小树林中,昏迷的纪雅正醒了过来。   他不断地吐血,吐出来的血中,甚至有内脏的碎片。他知道自己若是得不到救治,可能就要死了。   他想要站起来,可是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向前爬去,一边爬,一边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连他自己都惊讶,原来他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意志。虽然早就做好了捐躯的准备,但当死亡真正来临,他发现他一点都不想死。   他不想死,不能死,若是他死了,留平安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多可怜啊……   平安一出生就没了父母,也没什么朋友。这世上除了他,没人会爱平安,魔族畏惧平安,正道仇恨平安。   所以他才要活下去,既然世上没有人爱这个孩子,那么就由他来爱这个孩子。   如果能活下去,他就放下道魔之分,和平安在一起。   活着的时候,总是把很多东西,看得比平安更重要。死到临头才发现,他心中所想,竟然只有平安一人。   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只红色的靴子。   斛律春低头看着纪雅正,“要怪,就怪你的徒弟是魔君吧。”   说完,他一掌向纪雅正头上拍去。   纪雅正天灵破碎,血流满面,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远在魔天宫的平安,手抖了一下。他正在写字,一大团墨色在纸上晕开。   他自言自语道:“怎会无故心悸?” 第31章   萧雪禅与荆傲过了上千招, 仍是不分胜负。   “荆傲,我来助你了。”   一名红衣人带着无数魔兵魔将出现在了战场上,正是斛律春。他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荆傲身边, 然后一挥长鞭, 如毒蛇吐信,向萧雪禅攻去。   荆傲讽刺道:“你来得真是不巧, 我的兵卒折损了这么多,你才出现。”   “我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斛律春笑道。   荆傲冷哼一声, 说:“你分明是想分一杯羹, 倒说得好像真心助我一样。”   萧雪禅也哼了一声, 手中剑更加快了。   荆傲和斛律春感觉压力陡增,神情不禁严肃起来, 也不再闲话了。   沈星文站在城墙上, 满面忧色,“一个荆傲已是难以对付, 结果又来一个斛律春, 不知师兄是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魔界三尊,已有两人在此, 应无真不知在何处?”悟真若有所思道。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长笑。   应无真从天而降,落在地上的时候,震起一片尘土。不世魔威, 震撼四野。   说曹操,曹操到,墙上的悟真和沈星文齐齐变了脸色。   斛律春见自己和荆傲一时奈何不了萧雪禅,高声道:“应无真,还不过来帮忙!”   应无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以多敌少,不是我的作风。”   “那我和荆傲都不出手,你把萧雪禅杀了。”斛律春一看应无真这个样子,就觉得怒气上头,但应无真若是听他的话,那就不是应无真了。   应无真笑了笑,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应某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   “你和萧雪禅明明……”斛律春自觉失言,没有说下去。   应无真看向斛律春,目光如电,“我和萧雪禅怎么了?”   斛律春强笑道:“我认识的应无真,可不是个多情种子。”   “你认识的应无真,是没有动情的应无真,动情的应无真,未必不能做个多情人。”应无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萧雪禅,还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萧雪禅在应无真的注视之下,却觉得寒毛直竖。他并不觉得这是应无真的真心话,只觉得应无真又戏弄于他。   沈星文隔得远,听不到那边的谈话。他看见应无真靠近萧雪禅,拔出星罗剑,飞了过去,“师兄,我来助你!”   悟真也想相助,但他若是去了,就无人主持大局,只能念了一声佛号。   沈星文一剑向应无真刺去,他本来厌恶此人,现下又恨此人污了萧雪禅的声名,更是想要将此人大卸八块。   应无真轻啧一声,对上沈星文。   然而沈星文实在不是应无真的对手,不过百招,就被应无真打飞了出去。这还是应无真看在沈星文是萧雪禅的师弟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否则沈星文连性命都不保。   萧雪禅见沈星文受伤,抛下斛律春和荆傲,向应无真攻去。   “我本不想对你动刀,你为何逼我?”应无真无奈之下,天河刀出鞘。   “废话少说,你我道魔不两立。”萧雪禅冷声道。   应无真挑了挑眉,“道身亦可诞魔,魔心也能有善,你何必拘泥于道魔之分呢?萧雪禅,是你短见了。”   “住口!”萧雪禅听到应无真提及自己诞魔之事,心中一怒,手上招式愈发狠辣。   萧雪禅式式夺命,应无真却是招招留情。   有情之刀,对无情之剑。   萧雪禅怒气更甚,“应无真,休要看轻我,拿出你的真本领吧。”   “我刀上的本领,这么多年,你应该领教够了。我其他方面的本领,你想不想试一试呢?”应无真轻笑一声。   这笑声听在萧雪禅耳中,却是刺耳无比。   这时,令狐雨信和谷明远在春秋书院的弟子搀扶之下出现了。去时春秋书院弟子有数百名,回来的不过寥寥几人,而且人人带伤。   令狐雨信看到应无真,眼中恨意如刀,“应无真杀了纪雅正,萧雪禅,你一定要为他报仇!”   她昏迷之前,看到纪雅正被应无真所伤,后来又找到了纪雅正的尸体,便料定是应无真杀了纪雅正。   沈星文和萧雪禅听到这个消息,俱是震惊。   纪雅正,死了。   虽然此次魔潮凶险,众人都做好了自己或者同修身死的准备,但是真正听到纪雅正已死,还是难以接受。   萧雪禅冷声道:“是你杀了纪雅正?”   “是我杀的,那又如何?”应无真确实重伤了纪雅正,伤重不治,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就去死吧。”萧雪禅的招式近乎疯癫,完完全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哪怕是应无真,面对这样的萧雪禅,若是不动真格,说不定反而会被萧雪禅所伤。他面容一肃,手中刀法更加凌厉。   最后,萧雪禅的剑刺中了应无真的右胸,应无真的刀砍中了萧雪禅的左肩。   应无真受伤之后,身上气劲反弹,将萧雪禅震飞了出去。   一道白影一闪,将萧雪禅救走。   应无真捂着胸前伤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萧雪禅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当初他受正道通缉,倒在雪地之中,醒来的看到的场景,与今日所见,一模一样。故梦重温,故人再见。   优钵罗端着药,走了进来,“你醒了。”   他看着萧雪禅,心中怜惜。萧雪禅本就是美人,此刻在病中,更添了一份楚楚之态。   “又是你救了我。”萧雪禅心情复杂。   “喝药吧。”优钵罗在床边坐下,他舀起一勺汤药,递到萧雪禅嘴边。   “我要回去。”萧雪禅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伤口,不禁眉头一皱。   优钵罗按住萧雪禅的右肩,“你如今身受重伤,要到哪里去?”   “他们不是魔界三尊的对手。”萧雪禅肃容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了,也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优钵罗将勺子抵在了萧雪禅的唇上。   萧雪禅张开嘴,喝下了一勺汤药,“可是……”   优钵罗打断了萧雪禅的话,“没有可是,你给我好好养伤。正道那边,我会替你打探消息,若是情况有变,一定会告诉你。”   “好吧。”萧雪禅叹息道。   优钵罗又舀起一勺汤药,送到萧雪禅嘴边。   “我自己来。”萧雪禅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碗。   优钵罗躲了一下,“让我来吧,我想照顾你。”   “可是这样……”萧雪禅没有说下去。   “这样怎么了?”优钵罗问。   萧雪禅低声道:“这样很奇怪。”   优钵罗失笑道:“有什么奇怪的。”   萧雪禅偏过了头,“旁人照顾病人,应该不是这样的。”   “我照顾其他人,确实不是这样的。我这样对你,是因为你是不同的。”优钵罗顿了顿,“你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萧雪禅看了优钵罗一眼,还是将药喝了下去。   优钵罗喂一勺,萧雪禅喝一勺,就这样将一碗药喝完了。   优钵罗温声道:“再睡一会吧。”   他将萧雪禅放在被子外的手,放回了被子之中,然后又替萧雪禅掖了掖被子。   不知是否那药中有催眠的成分,萧雪禅喝完药之后,便觉得眼皮渐沉。终于,他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乡。   ……   正道失了萧雪禅,完全不是魔界三尊的对手,死伤无数,节节败退。   等魔族离去之后,残余的正道才敢出来收拾同道的尸体。   满地尸体,死状凄惨,一时哭声四起,愁云惨淡。   沈星文在令狐雨信的带领之下,见到了小树林中纪雅正的尸体。   纪雅正头骨破碎,满面是血,那双眼睛还在圆睁着,仿佛在诉说死不瞑目。   “师弟……”令狐雨信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沈星文伸出手,合上了纪雅正的眼睛,又掏出了一块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令狐雨信发誓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沈星文将纪雅正脸上的血迹擦净了,然后端详着他的面容。   此刻的纪雅正,好像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醒过来,叫他一声“师兄”。   然而沈星文知道,这只是错觉而已,他再也听不到纪雅正唤他“师兄”了。   他是看着纪雅正长大的,看着纪雅正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他比纪雅正大上许多,谁料纪雅正竟是先他一步而去了。   他作为太清观主,看过许许多多的人的死,还将看更多人死去。直到有一天,他也离开这个世上。   与哭泣的令狐雨信相比,沈星文太冷静了。   但是,令狐雨信哭着哭着,止住了哭声,反而对沈星文说:“师兄,你不要太过伤心了。”   她看着沈星文这个样子,就觉得心中不安。   沈星文淡淡道:“我没有太过伤心,生死乃是天命。”   “师兄,师弟的尸体该怎么处置,是否应该带回太清观安葬?”令狐雨信看了纪雅正的尸体一眼,偏过了头,不忍再看。   沈星文垂下眼眸,“和其余人一样,火化了吧,不必特殊对待。”   令狐雨信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注意到地上有一滴血迹,往上一看,竟是沈星文手握成拳,将自己的手心掐破了。 第32章   纪雅正的尸体, 被放入了棺材之中,四周堆积着木柴。   太清观弟子们站在一旁,静默无声。他们都认识纪雅正,这位观主的师弟最是好脾气, 若是犯了错, 被观主责罚,可以向他求情。   现在, 他死了。死的不仅是他,还有无数同修,仿佛昨日还在笑语, 今朝就成了泉下亡魂。   血与泪, 变作仇与恨。要用仇人的血, 才能将这份恨意抹消。   沈星文站在太清弟子们的前面,手中举着一支火把。他步伐缓缓, 走到了棺材边。   纪雅正躺在棺材中, 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还换了身崭新的衣服。此刻的他, 更像只是睡着了, 但他其实永远也无法醒过来了。   沈星文最后深深地看了纪雅正一眼,将火把扔了上去。   令狐雨信发出一声低呼, 她对着火把伸出了手,但还是把手放下了。   人已经死了,火焰已经不能使他疼痛,就像他不能再哭, 不能再笑,不能再动,不能再说话一样。   火舌缠上了纪雅正的衣角,一路顺着燃烧上去。最终,他清俊的面容,也被火焰所吞噬。   熊熊烈火,焚化身躯。   待火焰熄灭之后,沈星文亲自将骨灰收入了骨灰坛中。   纪雅正活着的时候,是个多么高挑的青年,但他死去之后,就只有这么一捧骨灰。   “应无真,应无真,应无真……”令狐雨信看着骨灰坛,字字锥心,声声泣血。   她虽说了要为纪雅正报仇,可应无真修为盖世,这仇要如何才能报呢?   沈星文沉声道:“你不要找应无真报仇。”   “难道就让师弟这么白死了吗!”令狐雨信高声道。   “我已经失去了雅正,不想再失去你……”沈星文声音沉痛。   以令狐雨信的性格,他真怕她一时莽撞,丢了性命。   令狐雨信不说话了,纪雅正的死,不光让她痛苦,沈星文也是痛苦万分,若是自己再死于应无真的手下,让沈星文如何承受呢?   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办法,能为纪雅正报仇?   ……   青莲山。   优钵罗从草药架上,拿了一些要用的药材,然后加以称量,增减分量。   接着,他将药材放入了药罐之中,再加上水,生火煎煮。   他看着炉中火焰,不时摇动手中蒲扇。   煎药这事,做起来十分繁琐,若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说不定反而会耽误病人的病情。不过,优钵罗早就做惯了。   优钵罗救治过许多的病人,不过他为其他人煎药的时候,心中漠然,但他为萧雪禅煎药的时候,心中却有一份温柔。   好一会儿,药终于煎好了。   优钵罗端起药罐,将药汁倒入碗中。随后他放下药罐,端起碗,走入了木屋。   萧雪禅正在床上打坐,他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他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优钵罗温声道:“该喝药了。”   他在床边坐下,一勺一勺地给萧雪禅喂药。   萧雪禅眼眸低垂,不看优钵罗。他心中尴尬,但若说出来,优钵罗一定有许多种方法说服他。   优钵罗将一碗药喂完,放下了碗。他想起一件事,说:“这青莲山中,有一处药泉,对于内伤颇有好处,你要不要试一试?”   萧雪禅好洁,几日不曾洗沐,听了优钵罗的话,有些意动,“好。”   两人出了木屋,去了药泉之处。   几块巨石,围着一汪蓝色的泉水,泉水还冒着腾腾热气。四周草木环绕,绿意盎然,其中还有一株花树,枝头开满了淡粉色的花朵。风吹过,花朵簌簌而下。   萧雪禅走到泉边,便闻到一股药香,沁人心脾。   “山中并无人迹,你可在此放心沐浴。”说完,优钵罗就走了。   萧雪禅将身上衣物,一件件脱下,露出白皙的身体。他先是用脚拨了一下水,足尖触到一片温热,才将身体浸在了水中。温暖的泉水,让他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水面漂浮着花叶,还有他黑色的长发,也散落在水面上,像是水藻。而他置身水中,乌发雪肤,仿佛山中精魅一般。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萧雪禅往下一沉,将整个身体浸在水中,只露出头部。   优钵罗走到了泉水边,手中拿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是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   萧雪禅问:“你怎么回来了?”   优钵罗淡笑道:“我也想泡一泡,刚才是去拿酒,既然有温泉,怎能无酒。”   他把木盘放入了水中,然后一推,木盘就向萧雪禅飘去。   萧雪禅看到木盘飘到自己面前,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优钵罗脱下衣服,走入了水中。他与萧雪禅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萧雪禅偏过头,不看优钵罗。他不喜与人共浴,但他与优钵罗都是男子,共浴也无妨,说出来,反倒显得他斤斤计较。   优钵罗看向木盘,“这酒名叫‘神仙醉’,说是神仙喝了也会醉,你要不要喝一杯?”   萧雪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他爱酒,也喝过无数种酒,其中不乏极其珍稀之酒。这“神仙醉”的名头,他听过,但是没有喝过。在传言中,这种酒是作仙宫待客之用。今日一饮,确实是佳酿。   优钵罗也拿起酒杯,一边看着萧雪禅,一边喝酒。   萧雪禅泡着温泉,喝着美酒,眉眼舒展开来。他雪白的两颊,染上了红晕,犹如雪地红梅一般。   优钵罗看着这样的萧雪禅,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将一壶酒都喝完了。   优钵罗觉得自己醉了,又好像没醉。他眼中的萧雪禅,美得惊心动魄。他走向了萧雪禅,将萧雪禅压在了岸边。   萧雪禅想要推开优钵罗,但是手足酸软无力。那神仙醉入口不觉酒烈,后劲竟然这般大。   优钵罗的身体,比泉水还要滚烫。他向来淡漠的眼神,此刻炽热无比。他看着萧雪禅,只看着萧雪禅,仿佛世间万物,都比不过眼前这一人。   萧雪禅睁大了眼睛,看见粉色的花朵落下。   ……   魔界,魔天宫。   平安在纪雅正住过的房间,躺在纪雅正曾经睡过的床上,但是时间太长了,这上面已经没了师父的味道。   他很少做梦,不过前几天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纪雅正。梦里的纪雅正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他追啊追,却怎么也追不上自己的师父。梦里的他对着纪雅正的背影喊道——“师父,等等我啊。”   突然,敲门声响起。   平安坐了起来,“进来吧。”   他姿势很随意,曲着腿,一只脚在床上,另一只脚在床下。   丰泽走了进来,恭敬地说:“君上,下面的人抓到一个想要潜入的魔天宫的修真者,此人自称是……纪雅正的师姐。我看她的打扮,也确实是太清观人,不敢处置,所以禀报君上。”   “将她带过来吧。”平安淡淡道。   丰泽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将令狐雨信带了过来。   令狐雨信身上绑着捆仙锁,神色复杂。她本想潜入魔天宫中,与平安见面,谁料魔天宫戒备十分森严,她竟是失手被擒。   平安看着令狐雨信说:“你来魔天宫,想要做什么?”   “你们将我的东西搜走了,还给我。”令狐雨信冷冷地说。   平安对丰泽说:“把东西还给她,将她身上捆仙锁也解了吧。”   丰泽面现犹豫之色,“这……”   平安嗤笑道:“你难道还担心她能伤了我吗。”   他堂堂魔君,普天之下,谁能伤得了他?别说一个令狐雨信,就是正道三大掌门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属下遵命。”丰泽低头道。   他又走了出去,然后拿着一个储物袋回来了。接着,他将令狐雨信身上的捆仙锁解开,将储物袋还给了她。   平安冷淡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令狐雨信看着失而复得的储物袋,从袋中拿出了骨灰坛。她捧着骨灰坛,走向了平安,步伐缓慢,神情肃穆。   平安看向了骨灰坛,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个骨灰坛,毫无疑问,但是,令狐雨信为什么要拿着一个骨灰坛呢?骨灰坛里面,又是谁的骨灰?   令狐雨信双目通红,悲声道:“这是纪雅正。”   平安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出了问题,他完全不能理解令狐雨信刚刚说的那句话,“你说什么?”   “纪雅正死了。”令狐雨信也看向了手中的骨灰坛,那么洁白,那么冰冷。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骨灰坛,装着她的师弟,平安的师父。   “你骗我!”平安说出这三个字,发出一声仿佛野兽失偶的哀鸣。 第33章   令狐雨信将骨灰坛递到平安的眼前, “纪雅正真的已经死了。”   平安偏过了头,竟是不敢看这个骨灰坛,“他……怎么可能死?”   “他被应无真杀了,死状凄惨。平安, 你一定要替他报仇!”令狐雨信抓住了平安的衣袖,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手上青筋凸起。   “他不会死的。”平安仍是不敢相信。   令狐雨信指天发誓道:“我若有半句虚言, 便叫我身死道消!”   平安听了令狐雨信的这句话,心中这才信了。他转过头,看向了那个骨灰坛。   他的师父, 就在这个白色的瓷坛里面。   里面一定很黑, 很暗, 他的师父,会不会害怕呢?   他从令狐雨信手中夺过了骨灰坛, 紧紧抱在了怀中。师父的怀抱, 是那么温热而柔软,而如今他的怀中, 只有冰冷与坚硬。   曾经以为修真无岁月, 哪怕他与师父相隔两地,终有再见之期, 谁知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黑暗中唯一的火苗,也熄灭了。   平安低声道:“你说……是应无真杀了他?”   “是,就是应无真杀了他。”令狐雨信恨声道。   “哈哈哈哈哈……”平安一手抱着骨灰坛,另一只手捂着脸, 笑出了声——怎么会有这样悲哀又苍凉的笑声?   他的父亲,杀了他挚爱的师父。   “你一定要替他报仇。”令狐雨信又将这句话对平安说了一遍,因为如果面前的人不替纪雅正,她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替纪雅正报仇了。   “应、无、真。”平安一字一顿,字字都是恨。   说完,他收起骨灰坛,想要走出去。   丰泽连忙拦住平安,“应无真是魔界三尊之一……”   “不要拦我,除非你也想死。”平安看了丰泽一眼,目光森冷。   丰泽退在了一边,因为他感觉到了杀气,平安是真的想要杀他。比起应无真,还是他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平安走出房间之后,离开了魔天宫,去了玄黄宫。   ……   玄黄宫。   江密得知魔君驾临,连忙出来迎接,“参见魔君。”   平安冷冷地说:“应无真呢?”   “尊上有事外出,并不在玄黄宫中。”江密感受到平安身上沸腾的杀气,心中一惊,不知哪里得罪了平安。   “既然他不在玄黄宫中,那我就等他回来。”说完,平安便一掌拍向江密。   江密猝不及防,鲜血狂吐,被打飞了出去。   平安发出了一声长笑,他不想成为真正的魔,自入魔之后,一直苦苦压抑,可既然纪雅正已经不在了,他又何必压抑自己。   鲜血和杀戮,才是魔的本性。   平安走入玄黄宫中,见人就杀,见物便毁。   玄黄宫中,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魔君一怒,血流无数。   过了一会,玄黄宫已是一片废墟。   平安在玄黄宫最大的那根柱子上坐了下来,这根柱子已被他削成了两半。他威胁道:“我就在这里,等应无真回来。你们谁要是敢通风报信,不仅要死,还会被我抽出魂魄,永世折磨。”   他抬起头,看向了天空。黑沉沉的天空中,一轮红月普照。   在他的脚下,一众魔族死的死,伤的伤。平安对每个魔族只出了一招,是死是活,就看各人造化。   ……   青莲山。   萧雪禅躺在岸边,底下垫着优钵罗的白袍,身上盖着自己的衣服。他的小腿露在外面,雪白的肌肤上痕迹暧昧。他闭着双目,因为疲倦而沉沉睡去。   优钵罗初识情|欲滋味,足足与萧雪禅缠绵了一天一夜,还是怜惜萧雪禅初次承受,才放过了萧雪禅。现下他坐在萧雪禅的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萧雪禅的头发。他看着萧雪禅,眼中满是爱怜。而他的心中,也满溢着一种柔软而陌生的情绪。   原来心中有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忽然,一人从一块石头后面走出,正是应无真。   优钵罗站了起来,柔和的表情转为冷淡,“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开始的时候,我就来了。”应无真神情古怪。   看着另一个自己,与自己的心上人缠绵,这种体验,估计只有他才有。   优钵罗微微皱眉,“非礼勿视,你难道没有听过吗?”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何必如此见外。”应无真笑了一下,但他的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说出你的来意吧。”优钵罗挥了一下手中佛珠。   应无真看了萧雪禅一眼,眼神复杂,“我只是来看一看他,看他伤好了没有。”   他在战场上伤了萧雪禅,心中十分后悔。他想见萧雪禅,又不敢见萧雪禅,一直拖到今日,才来青莲山,没想到看到了意外的场景。   优钵罗淡淡地说:“这可不像你,应无真。”   “应无真应该是个怎样的人呢?”应无真反问道。   优钵罗答:“应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应无真将手背在身后,“应无真就是应无真,应无真只做他想做的事,不管别人如何定义他。”   优钵罗问:“那么应无真想做什么呢?”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难道你不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吗?”应无真看向优钵罗的眼睛。   他们二人,虽然互为半身,但是不仅容貌不同,眼神也大不相同。优钵罗的眼睛是清澈的湖水,应无真的眼睛是沉沉的暗夜。   “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他。”优钵罗拨了一下佛珠。   “伤害他的,或许不是我,而是你,如果他知道了你真实的身份……”应无真没有说下去。   “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优钵罗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意。   应无真竖起了一根手指,“你忘了,还有一个人知道。”   优钵罗想起了那个人,“佛目空慧。”   “要我帮你把此人杀了吗?”应无真问。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优钵罗将应无真竖起的手指按了下去。   “那么你会收到他的人头作为礼物。”应无真低笑一声,化光离去。   ……   应无真离开青莲山之后,并不急着前往般若寺,而是先回了魔界。他多日不曾回到魔界,玄黄宫中一定有许多事务等待他的处理。   然而他回到玄黄宫,只看到一片废墟,以及废墟里的一个人——魔君平安。   “应无真,你终于回来了。”平安从柱子上跳了下来,身姿利落。   “不知魔君找我,所为何事?”眼前的平安,让应无真感到陌生。   若说以前的平安,是系着锁链的猛兽;那么此刻的平安,就是挣脱了锁链的猛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杀你。”随着这两个字出口,魔初古剑出现在了平安手中,斩向了应无真。   应无真闪过这一招,佯作伤心道:“你与为父许久不见,见面就想弑父,真是让为父伤心。”   “你这种人,也配当人的父亲吗?”平安说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有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   “只要是成年男子,都能做人的父亲,既然世上有慈爱的父亲,就会有残忍的父亲。觉得世间的父亲,都应该爱自己的孩子,是种愚蠢。”应无真拔出了天河刀,刀光雪亮。   刀与剑,撞在了一起。一双冷漠的眼睛,与一双愤怒的眼睛对视。   应无真疑惑地说:“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第一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杀了纪雅正。”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平安就觉得心口一阵疼痛。   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痛到恨不得把胸腔里的那颗心掏出来。是不是人没了心,就不会心痛了。   “原来就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应无真挑了挑眉。   “小事?”平安眨了一下眼睛。   应无真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你想要情人,我可以送你十个八个,哪怕是绝色美人,魔界之中也不是没有,何必为了一个修真者和我生气。”   “应无真,你去死!”平安愤怒至极,魔初古剑升起数丈魔焰。   应无真向后疾退,还是被魔焰烧掉了一些头发和衣服。他啧了一声,但仍然用冷静又冷酷的眼神看着平安,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平安在应无真的目光之下,更加愤怒,但愤怒之中,又有一种无力。   他所珍视的东西,在别人的眼中,不值一提。   不仅应无真不能理解,所有的魔族估计也都不能理解,他为了一个人的死,做出这些事。   他问:“你没有这种感觉吗,你难道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吗?”   应无真想说没有,但他想起了一个人——空华。空华死的时候,他伤过心吗?时间太久,他已经不记得了。甚至连空华的面容,他也已经忘却了。他只记得这个人的名字,追寻着这个人的影子。   平安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应无真的回答,但他也不需要应无真的回答,他只要应无真的命。他举起魔初古剑,继续向应无真攻去。   应无真也挥舞天河刀,与平安相抗。   这一战,半个欲城都被打塌了。   应无真身受重伤,不知所踪。 第34章   萧雪禅睫毛一颤, 醒了过来。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他身边的优钵罗。   优钵罗手中拿着萧雪禅的一缕头发把玩,他白衣披发,有淡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衣上, 仿佛仙人谪世, 超凡脱俗。   昏迷前的种种,在萧雪禅脑海中浮现。他十分羞恼, 于是偏过头,不看优钵罗。   优钵罗温声道:“你醒了。”   “你……为何要对我做这种事?”萧雪禅声音低哑。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对另一个男人做这种事, 他实在无法理解。   优钵罗听到萧雪禅的声音, 就想起萧雪禅在他的身下呻吟, 那时萧雪禅发出的声音,比现在好听百倍。他柔声道:“因为我心悦于你, 情不自禁。”   “你……心悦于我?”萧雪禅有些信, 又有些不信。   若不是有情,何来北地相随, 可这真的是情吗?不是欺骗、玩弄或者折辱。他见过人心的光亮, 也见过人性的黑暗。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双目晶亮, “我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他的眼神太专注了,他的声音太温柔了,无论谁面对他, 都会相信他说的话,并且沉醉在那双眼眸之中。   萧雪禅活了这么久,容貌又极美,不是没有人爱慕于他,只是他太冷太傲,就如雪莲生于山巅,没有人敢攀摘。向他表白的男人,优钵罗还是第一个。   “山间风冷,我抱你回去吧。”说完,优钵罗就将萧雪禅打横抱起。   “你!”萧雪禅想要挣扎,却牵动了身下伤口,不由眉头一皱。   优钵罗淡笑道:“你现在身上有伤,不必逞强。”   萧雪禅咬牙切齿道:“我的伤,是谁造成的。”   若是旁人对他做了这种事,他一定一剑杀了,可对他做了这种事的人是优钵罗,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心无情如萧雪禅,也会无法对一个人出剑吗?   优钵罗低声一笑,随即又咳嗽一声,说:“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便是把我杀了,我也没有怨言。”   萧雪禅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更无法把优钵罗杀了,只能默然不语。   优钵罗抱着萧雪禅,走在山中。   山中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并无人迹,只有飞禽走兽。忽然有一只松鼠从灌木丛中跳出,也不怕人,直勾勾地看着二人。   萧雪禅的脸贴着优钵罗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感受到了对方身体上传来的温暖。   这个人,真的能相信吗?冰天雪地,也会长出绿芽吗?   ……   优钵罗回到木屋,将萧雪禅放在了床上。他看着萧雪禅,情意绵绵。他本就心中有萧雪禅,缠绵之后,更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捧到这个人眼前。   可是用真心,就能换得真情吗?   真心可贵,也最不值钱。世间不知多少真心,被人抛在泥中,遭人践踏。你心悦一个人,那个人也刚好心悦于你,是罕有的奇迹。   萧雪禅躺在床上,还是不看优钵罗。   优钵罗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走到了床边。他踌躇了一会,还是开口道:“你……那个地方要上药。”   他做前戏的时候,十分有耐心,可他颇伟于器,还是将萧雪禅那里弄伤了。   “我自己来。”萧雪禅这才看向优钵罗,不过眼神警惕,像是在看居心叵测之人。   “你想自己来,就自己来吧。”优钵罗将小盒子递给了萧雪禅,然后走出了房间。   他虽然想给萧雪禅上药,但他也知道,若是对萧雪禅逼得太紧,说不定萧雪禅反而会恼羞成怒。他想要的是萧雪禅的情,而不是萧雪禅的恨。   萧雪禅看了掌心的小盒子一会,才将小盒子打开。小盒子里面是透明的药膏,带着一股清香。   想要给自己上药,就要脱下衣服,然后用手碰自己的那个地方。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把小盒子关上,随手一扔。   小盒子落在地上,骨碌碌不知道滚到了哪里。   萧雪禅下了床,走到了桌边。他拿起笔,对着白纸发了一会呆。最终,他在纸上写了八个字——“就此别过,切勿相寻”。   他写完之后,从窗户中翻出去了。   优钵罗在门外站了一会,然后走进了房间。   萧雪禅,果然已经不在房中了。   优钵罗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   ……   萧雪禅出了青莲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空慧双目微闭,坐在山前的一块石头上,拨动着手中佛珠。他在此,已经等候萧雪禅多时了。   萧雪禅诧异道:“空慧,你怎么会在此?”   空慧睁开眼睛,双目黯淡无光,“我是来找你的。”   “你既然是来找我,为何不到青莲山中寻我?”萧雪禅疑惑地问。   空慧挥了一下佛珠,“我可不敢上青莲山。”   萧雪禅又问:“你为何不敢上青莲山,莫非青莲山中有什么毒蛇猛兽?”   “青莲山中没有毒蛇猛兽,却有比毒蛇猛兽更可怕的东西。”空慧意味深长地说。   萧雪禅心中隐隐不安,问:“什么东西?”   空慧答:“‘血河魔尊’应无真。”   “你说应无真也在青莲山中?”萧雪禅吃了一惊。   空慧点了点头,“对,而且你与应无真说不定已经见过了。”   萧雪禅摇头道:“我并没有在青莲山中见过应无真。”   “青莲山中有一人,名为优钵罗,就是应无真的化身。”空慧沉声道。   “什么!”萧雪禅震惊至极,“我不信……”   屡次相救,甚至与他肌肤相亲的优钵罗,竟然就是应无真,这让他如何相信。那些温柔的话语,那些含情的眼神,难道都是假?   如果优钵罗是应无真,那么优钵罗就是天底下最会骗人的人。   空慧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萧雪禅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神情转为冷淡,“你说他是应无真,可有证据。”   空慧的手中,确实没有证据。他是看到了过去的画面,才知道优钵罗是应无真的化身。他说:“你若是随我回般若寺,我就能让你看到证据。”   “说来说去,就是要我同你去般若寺。”萧雪禅将手负在身后,他看着空慧,目光锐利。   “那么你是去,还是不去呢?”空慧虽然问出了口,但他知道萧雪禅的答案。   萧雪禅冷声道:“我去。”   ……   般若寺。   千年古刹前,站着一道一僧,便是从青莲山而来的萧雪禅和空慧。   空慧带着萧雪禅,走入了般若寺中。   筒瓦红墙,五脊六兽,檀香隐隐,梵唱声声。这里便是佛教圣地,三大门派之一的般若寺。   路上不时有僧人向空慧行礼,空慧也会停下还礼。   空慧并不急于正事,而是先将萧雪禅带到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之中,供奉着三尊佛像,中间是佛祖释迦摩尼,左边是燃灯佛,右边是弥勒佛,均是金身灿灿,宝相庄严。   “你看到了什么?”空慧问道。   萧雪禅答:“佛像。”   空慧听到萧雪禅的回答,叹了口气。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他的师弟空华,佛学造诣深厚,却转生成了道士,真是命运弄人。   两人出了大雄宝殿,来到一处佛堂前。   空慧问:“这一路上,可有熟悉之感?”   萧雪禅微微皱眉,“我是第一次来般若寺,怎会有熟悉之感。”   空慧淡淡一笑,走入了佛堂。   萧雪禅跟在空慧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佛堂之中,摆着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是香炉和瓜果,另一张桌子上却不像寻常佛堂一样供奉着佛像,而是放着一个被黄布遮掩的东西。   空慧走了过去,揭开了黄布。   黄布之下,是以黄金打造的莲花形状的器皿,莲花的中心是一颗白色的珠子,似玉非玉,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萧雪禅虽不曾见过此物,但他猜到了,“这莫非就是舍利子?”   空慧点头道:“是,这就是我师弟佛镜空华的舍利子。”   “他死后有舍利子遗留,想必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位得道高僧。”萧雪禅若有所思道。   在传闻之中,高僧大德生前戒定慧,死后火化,骨灰之中便会有舍利子。舍利子之中,蕴含无上佛力。   “他确实是般若寺中最有天赋之人,可惜英年早逝。否则般若寺主持之位,说不定就是他的。”空慧的话语之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萧雪禅挑了一下眉,“我来般若寺,是想要看你说的证据的,这就是证据吗?”   “你将手放在舍利之上,一切便知了。”空慧指了指舍利。   萧雪禅犹豫一下,还是将手放在了舍利之上。   前尘往事,顿上心头。 第35章   狂风呼啸, 大雪漫天。   雪中有一僧侣负箧而行,灰发披肩,手持一串黑檀佛珠,身上裹着一件单薄的灰色僧衣。他的手足都冻得发紫, 神色却安然自若。他眉目生得极美, 仿佛雪地里盛开的白梅花。   僧侣行至一棵树下,他扫开一块空地, 然后席地坐下。他从包裹里摸出冷硬的干粮,就着水咽下。   忽然,一滴红色的液体滴在僧侣的手腕上。他抬头一看, 发现树上有一个人。   此人一袭黑衣, 黑发如墨, 俊美无俦,然而眉目间有一股戾气, 使人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僧侣看着那人, 黑衣人也看着他。   黑衣人冷冷一笑,说:“秃驴。”   僧侣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双手合十道:“贫僧空华。”   “本尊最讨厌的便是秃驴, 见一个便要杀一个。”黑衣人长眉一扬,面上狠厉之色更浓。   空华不惊不怒, 眉目淡然。   黑衣人看了空华一会,说:“不过今天本尊杀了一个仇人,心情不错,你自断一臂, 本尊便放你一条生路。”   空华感受到藏在胸前衣物之中的弥须镜发热,面色微变,随即镇静,“我想与施主打一个赌。”   他出生之时,满室佛光,稍长,佛经过目成诵,众人皆道他与佛有缘。父母将他送至般若寺,主持却说他尘缘未了,并未给他剃度,只将他收作记名弟子,传给他弥须镜,告诉他若是遇见有缘人,弥须镜便会发热。   没想到,他的有缘人,竟是此人。   “本尊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赌约我有兴趣,我便暂时放过你,如果我没兴趣,我便要砍掉你的四肢。”黑衣人笑了,笑中却满是残忍之意。   空华也笑了,他的笑容慈悲平和,充满悯世之意,“我赌七日之后,施主不能杀我。”   黑衣人大笑,“这世上还没有本尊不能杀的人。”   “施主不敢与我打赌吗?”空华含笑道。   “激将法对本尊没用。”黑衣人轻蔑地说,“不过本尊正好无聊,拿你取乐也行。”   空华问道:“敢问施主姓名?”   “秃驴,你可要记住了,本尊应无真,便是杀你之人。”应无真满面狠厉,身上杀气四溢。   “血河魔尊”应无真,魔界三尊之一,以杀证道,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应无真,我记住了。”空华却不怕他,在他眼中,应无真也不过是“众生”中的一员。   应无真听到“我记住了”四个字,心中一动。他遇见的人,不是畏惧他,就是崇敬他,他第一次遇到像空华这样的人。他面上神色却冷了下来,“你这秃驴真是讨厌,或许我等不到七日,便想杀你了。”   “若是你杀我之时不到七日,你便违约了。”空华淡淡地说。   “本尊违约了又如何,约定只在强者的一念之间,而弱者只能顺应。”应无真满不在乎地说。   空华问:“在你的眼中,什么是强者,什么又是弱者呢?”   应无真答:“强者便是能主宰命运之人,而弱者则是听天由命之人。”   空华听了应无真的回答,但笑不语。   应无真看见空华脸上的表情,不悦地说:“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空华低声道:“雪花轻飘,亦能折断粗枝;青草柔弱,亦能碎裂坚石。”   应无真嗤笑道:“本尊却是火,能将雪花青草都付之一炬。”   “火能融雪,雪却也能灭火。”空华微微一笑。   就在两人交谈间,一名魔族忽然出现,拜倒在地,“尊上。”   应无真看向魔族,说:“吩咐你的事,办好了?”   “已经办妥。”魔族感应到佛气,抬头一看,惊道:“佛镜空华!”   应无真将视线转向空华,“难怪我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耳熟,原来你就是佛镜空华,般若寺的护镜僧……所以,弥须镜就在你身上。”   弥须镜是般若寺镇寺之宝,由护镜僧持有,故而护镜僧在般若寺中地位清贵。除此之外,弥须镜还是魔族克星,不知多少魔族命丧在弥须镜之下。   “你虽修为高深,但弥须镜的威力也十分强大,你若想抢夺,恐怕会两败俱伤。”空华垂下眼眸。   “好大的口气。”应无真拔出了天河刀,“不试一试如何知道。”   空华叹息一声,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弥须镜,镜中射出一道光华,站在两人之前的那名魔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光华中化为飞烟。   应无真虽然并未被光华笼罩,却仍觉得双目刺痛,背脊生寒。他强忍双目疼痛,仔细一看,见一面古拙的铜镜绑在空华的胸口之前。   “阿弥陀佛。”空华念了一声佛号,掩上衣襟。   应无真沉默了一会,说:“弥须镜,果然名不虚传。”   空华刚刚使用了弥须镜,感觉喉头腥甜,他想要咽下口中鲜血,却又有一股热血上涌,不禁呕红。   弥须镜威力强大,但这强大的威力,却是以护镜僧的生命力为代价。一名护镜僧,一生只能是用几次弥须镜,若是超过次数,就会身死。   以应无真的见识,如何看不出来,他嘲讽道:“消耗生命的宝物,这倒有几分像是魔道手段了。你修为不低,难道就甘心做这面镜子的奴仆,受它折磨吗?”   “我在人世间受到的一切痛苦,都是苦行。”空华擦去嘴角鲜血。   应无真从树下一跃而下,凑近了空华,两人几乎面贴面。他的呼吸,喷吐在空华的脸颊上,“苦行有何用呢?比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你的佛会来救你吗?”   空华淡笑道:“苦行是为修来生。”   应无真问:“来生的你,已不是今生的你,修来生又有何用呢?”   空华没有正面回答应无真的问题,“说不定有一天,你会遇见来生的我。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前世今生的意义。”   应无真又问:“你手持弥须镜,未必不能杀我,你不杀我,你是想度我吗?”   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忖度,自己手中的天河刀也是难得的神器,若是与持有弥须镜的空华一战,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正是。”空华答。   应无真仿佛听了一个笑话,大笑不止,“你想度我,你居然想度我!”   “普度众生,正是我辈当行,魔也不过是众生之一。”空华看向应无真,目光慈悲悯世。   应无真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在空华对面坐下,“你既然想度我,就要了解我。不如你说一个你的故事,然后我就说一个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没有什么好听的,不过你想听,我就说与你吧……”空华双手合十,缓缓道来。   ……   空华的俗家名,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因为时间太长太长了,曾经鲜明的记忆,都在漫长的时光中褪了颜色。   他只记得自己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是家中的幺子,父母疼宠,兄长爱护。如果他在家中长大,估计会长成一个走马看花、斗鸡走狗的纨绔公子。   忽然有一日,家中来了一个云游僧,见了他,便说若不将他送入寺庙,恐怕寿数不永。   父母虽然百般不舍,还是将他送入了般若寺。   通往般若寺的石阶很长,道旁生有松柏,远处传来阵阵钟声。   他牵着父母的手,懵懵懂懂,还不知道人生即将发生巨变。   到了般若寺前,母亲抱着他默默垂泪。   一个和尚想要从母亲手中接过他,母亲却不松手。父亲劝了几遍母亲,她才松开手来。   和尚牵着他的手,走入了般若寺中。和尚的手十分粗糙,不像母亲的手那样柔软。   母亲在寺外,一声声唤着他的小名,可是千唤万唤,那扇寺门还是关上了。   从此他尘缘断绝,再不见亲人面。   般若寺中生活清苦,与在家中截然不同。   从前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高床软枕,华服美婢。如今他吃的是斋饭,睡的是通铺,穿的是僧衣,虽然是个孩子,但事事都要自己去做。   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日子久了,仿佛自己生来就是过这样的日子的。   寺中除了他,还有一个孩子。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正站在溪边。   他初次在寺中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便走了过去。   那个孩子听到脚步声,微微偏过了头。   他看见那个孩子双目无神,明显是失明之人。他走近了,发现孩子怀中抱着一个钵盂,其中盛有清水,还有两条金鱼。   他问:“这是你养的金鱼吗?”   孩子说:“这不是金鱼,这是我的眼睛。” 第36章   应无真略作思索, 说:“想必此人就是佛目空慧,般若寺八宝之一,传说他左眼可知过去,右眼可见未来。”   空华点头, “是的, 他便是我的师兄空慧。”   “般若寺鼎盛之时,有八宝六通, 共十四位大能,如今正是末法时代,恐怕是凑不齐了。”应无真佯做唏嘘道。   应无真不清楚, 空华却是一清二白。如今般若寺中, 八宝仅有四位, 六通仅有两位,其中还有几位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佛法凋零, 正是空华的心病之一。   空华垂首, 默然不语。   应无真问:“佛目空慧既有预言之能,还与你是师兄弟, 那你问过他你的未来吗?”   空华反问道:“你相信未来可以改变吗?”   应无真敏锐地察觉了空华的言外之意, 问:“你要改变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呢?”   空华闭上眼睛, 他仿佛看见了熊熊大火,树木倾颓,房舍坍塌,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睁开眼睛, 说:“是我的未来,也是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与你有关吗?”应无真神色微妙。   空华沉默良久,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缘有许多种,有良缘,有孽缘。”应无真顿了顿,“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一个起于孽缘的故事……”   ……   有一个很美的魔女,叫做茹姬,她爱上了一个人。   对方不知道她是魔女,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修真世家的继承人。   当对方知道她是魔女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待她产子之后,她便命丧情郎之手。不过,她的孩子被留了下来,可能是因为虎毒不食子,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根骨绝佳。   这个孩子,被起名为应颐真。   男人另娶了名门淑女,应颐真则被寄养在那位夫人的名下。夫人待应颐真不算好,也不算差,衣食无缺,但是冷淡有余,亲近不足。   应颐真一天天长大,修为也进步神速,甚至继承了应家的家传宝刀——天河刀。   如果不是他遇到了那个人,或许他能成为正道栋梁。但是,他遇到了那个人。   那个叫荆傲的魔族,有一天出现在应颐真的面前。他告诉应颐真,应颐真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而且是应颐真的父亲,杀了应颐真身为魔族的母亲。   应颐真问:“我要为我的母亲报仇吗?”   荆傲奇怪地说:“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应颐真毫无波动地说:“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对她并没有感情,虽然她对我有生身之恩,但我的父亲不仅对我有生恩,还有养恩。”   荆傲皱着眉问:“所以你是不打算为茹姬报仇吗?”   应颐真笑了,说:“如果没有理由就杀人,是不是看起来像一个疯子,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杀人的理由。”   荆傲大笑,“你是真正的魔。”   应颐真手持天河刀,灭了自己满门。   他站在血泊之中,说:“‘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从此,世上便没有应颐真,只有我阴无真了。”   ……   听完故事,空华久久不语,半晌才问:“世上真的再无应颐真这个人了吗?”   “或许从来便没有应颐真这个人,应颐真,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而幻象,总有破灭的一天。”应无真答。   空华又问:“杀死自己的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应无真面上带笑,“你踩死一只蚂蚁,你会有感觉吗?”   他天生便冷酷无情,戴着面具伪装成普通人,无所谓地活着,而荆傲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一个脱下面具的理由。   “我没有杀过人,但是我的手上沾染了许多魔族的鲜血。我每杀一个魔族,便觉得身上沉重一分。”空华沉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魔族呢?”应无真问。   “有些事,不是愿不愿意去做,而是应不应该去做。”空华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又迅速消融。   应无真若有所思道:“你不像一个和尚。”   空华问道:“在你心中,和尚应该是什么样呢?”   “反正不是你这样。”应无真站了起来,“与你说话,令我不耐烦了。”   空华也站了起来,他与应无真二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中行走。   铅云低垂,雪花大似鹅毛,片片飘落。   应无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空华在雪中艰难地跋涉。他心道,怪人。   世间上有很多人,觉得应无真是个怪人。那么如果有一个人,连应无真都觉得是个怪人,这个人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   应无真行至一座城镇,他看见酒旗招展,便上了酒楼。   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地说:“客官要些什么?您尽管吩咐。”   “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上来,不用找了。”应无真在窗边上的位子上坐下,扔了一块碎银给店小二。   这一块碎银,足够平民百姓一家一年的吃穿嚼用。   “好嘞!”店小二见应无真出手阔气,心中欢喜。他把碎银塞到怀中,下去布置酒菜。   空华也上了酒楼,在应无真对面坐下。   过了一会,店小二把酒菜端了上来,摆了满桌。这些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店小二看见空华,问:“这位客官要些什么?”   “两个馒头即可。”空华淡淡一笑。   “好的,大师您稍等。”店小二说。   店小二不一会儿就拿了用油纸包好的两个馒头过来,“这是您的馒头。”   空华接过馒头,放进包袱里,又拿出几枚铜板付账。   店小二接过铜板,下去了。   应无真对着空华举杯,“上好的杜康酒,你要来一杯吗?”   空华摇头,垂眸不看应无真。   应无真将酒喝了半壶,又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这些菜,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你要尝尝吗?”   空华又摇了摇头,念了声佛号。   应无真放下了筷子,扬声道:“小二。”   “客官,怎么了?”店小二走了过来。   “你这里的酒菜,我的客人一口都不愿尝,你说应该怎么办?”应无真语气不悦。   “这……”店小二看了空华一眼,“这位大师是出家人,当然不饮酒,不食荤腥。”   应无真挑了挑眉,“出家人就不能喝酒吃肉吗?”   店小二说:“当然是不行的。”   应无真冷冷地说:“那这剩下的酒菜怎么办呢?”   “要不……退一部分钱给您。”要是换成其他人,那就是乱棍打出去,可店小二看出了应无真不是个好惹的。   “我的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不过,收下我的东西,可是有代价的。”应无真想要抬手,却被空华按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真是扫兴。”应无真本想把店小二杀了,可被这么一打岔,又没了杀意。   他站了起来,离开了酒楼。   空华不远不近地跟在应无真身后,步伐不紧不慢。   ……   应无真知道空华跟在自己身后,漫无目的地在镇中走了一会。忽然,他看到了一座青楼,便进去了。   空华站在青楼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应无真已经上了楼,在楼上俯视空华。诸般红颜色相,仿佛都成了这个僧人的背景。   空华仰视着应无真,这个狂傲的魔,如此睥睨众生,不可一世。   四周丝竹靡靡,脂粉香浓,男子寻欢作乐,女子轻歌浅笑。   许多人对空华侧目而视,却没有一个人阻拦或者欢迎他。空华太淡然,又太出尘,格格不入,又仿佛一个虚无的幻影。   应无真进了一间房,房中的花魁正在对镜梳妆。   花魁在镜中见到应无真,放下梳子,“奴家还以为尊上已经忘了奴家呢。”   这名花魁叫做苏虹,是一个魔女,在青楼之中吸食男子精气,以修炼魔功。虽然她语气暧昧,不过与应无真并无暧昧之情——应无真看不上她。   应无真在床上坐下,苏虹坐在了他的旁边。   空华这时走进了房间,见此情景,微微一愕。   应无真捏住了苏虹的下巴,眼睛却不是看着苏虹,而是看着空华,“你要看吗?”   苏虹察觉了几分应无真的心思,对着空华媚声道:“大师要加入吗?三个人一起,更加刺激呢。”   空华看着应无真,问:“你要诱我破戒吗?”   “你要度我入佛途,我也想诱你入魔道,就看你我二人谁更技高一筹了。”应无真对苏虹使了个眼色。   苏虹妩媚一笑,脱下外衣,露出雪白的肩颈和手臂。   空华却是不闪不避,淡然自若。   应无真见空华的神情,失了兴致,“你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空华哭笑不得,明明是这人让自己看的,又说自己无礼。他问:“你见过死去的人吗?”   “当然见过。”应无真随手扯下床上的帘幕,扔向了苏虹,盖住了她的身体。   “再美丽的容貌,诱人的胴体,都会腐烂,生蛆,最后化为白骨。”空华双手合十,“而这位姑娘在我眼中,与白骨并无分别。”   苏虹披着红纱,肌肤若隐若现。她走近了空华,“大师何不摸一摸,看奴家与白骨有何分别。”   “我身具佛力,而姑娘是魔非人,恐怕会伤了姑娘。”空华运起佛力,身上金光一闪而现。   苏虹见空华年纪轻轻,本以为他修为不深,没想到他竟然佛力深厚,是一块她啃不下的硬骨头,连忙后退几步。她埋怨道:“尊上也不告诉奴家,害奴家出丑。”   应无真见苏虹无用,挥了挥手,“下去吧。”   苏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撒娇卖痴,什么时候乖巧顺应,于是低着头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应无真与空华,香炉里焚着馥郁的香料,暧昧的香气缭绕在两人的周围。   应无真明明与空华面对面,却故意偏着头斜视他,“你这个人,不好美酒,不好美食,不好美色,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空华顿了顿,“我心中有佛,便觉得满足。”   应无真缓缓下了床,他走向空华,一直到与空华离得极近才停住,呼吸喷吐在空华的脸颊上,“还是你不好女色,喜欢男色呢?”   空华想要后退,但后退就意味着示弱,于是他不避不退,说:“你莫要与我开玩笑了。”   应无真的手指抚过空华的脖颈,修长,白皙,透着微暖的体温。他凑到空华的耳边说:“你觉得这是玩笑吗?”   “或许不是玩笑,而是手段。”空华感觉到耳边的吐气,背后寒毛直竖,面上却神色不变。   “那你就把它当做玩笑吧。”应无真顿觉无趣,手离开了空华的脖颈,“你真知道如何败我的兴致。” 第37章   应无真离开了青楼, 空华还是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已经入夜,街上却依然行人如织,人人手上都提着一盏花灯。街道的两边也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应无真走着走着, 走到了河边。   河边站着许多人, 正在放灯。黑色的河水上,是一盏盏红色的莲花灯。莲花灯顺流而下, 不知飘向何方。   应无真虽然站在人群之中,却好像与人群隔着一层,格格不入。他背脊挺拔, 像是一株生长在黑暗中的树木。   空华看了应无真一会, 才走到了他的身边。   四周是欢声笑语, 但与他们二人无关。他们二人都修为盖世,力能移山填海, 但人世间的欢乐, 却离他们很远很远。   应无真问:“佛者,你有愿望吗?”   空华答:“有。”   应无真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空华想了想, 说:“天下太平。”   应无真弯起嘴角, 说:“你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因为有人的地方, 就会有纷争,想要天下太平,除非天下人都死绝。”   “只要人人都心存善念,天下就能太平。”空华不同意应无真的观点。   应无真轻笑一声, 却没有继续反驳空华,而是转身走了。   空华听到奇怪的声响,抬起了头,原来是远处有人在放烟花。   五颜六色的光华,在天空中绽开,照亮了一片夜空,也映在了每一个看向烟花的人的眼睛里。   应无真又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两盏莲花灯,他将其中一盏递给了空华。   空华捧着莲花灯,愣愣地看着应无真。   “你有什么愿望,可以写在纸条上,放入灯中。”应无真顿了顿,“不过,这是我买的灯,所以不许你许‘天下太平’之类的愿望,只能许和你自己有关的愿望。”   空华微微一笑,说:“天下太平,我也是天下人中的一个啊。”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应无真霸道地说。   空华思索片刻,在纸条上写下了“若有来生,平安喜乐”八个字,然后将纸条放入莲花灯中,将莲花灯放入了水中。   应无真也在纸条上写了几笔,将莲花灯放下了水。   两个莲花灯,挨在一起,向远处飘去。   空华看着莲花灯,面上带着复杂的笑意。他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应无真没有回答,说:“你先说,你许了什么愿望?”   空华沉默了一会,说:“我希望我若有来生,平安喜乐。”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不许今生,反而许来世。”应无真沉声道。   “那么你呢,你也会有愿望吗?”空华转过头,看向了应无真。   应无真摇了摇头,“我没有愿望。”   空华奇怪地问:“那你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本尊在纸条上画了一只乌龟。”应无真邪气一笑。   空华听了这个答案,低笑出声。   应无真问道:“很好笑吗?”   空华咳嗽一声,说:“血尊的所作所为,真是出人意表。”   “你不觉得这些凡人很可笑吗?竟然相信一张纸、一盏灯就能实现人的愿望。”应无真看向河边的人。   “有时候,人活于世,靠的就是‘希望’二字。”空华低声道。   应无真嗤笑道:“痴愚。”   远处烟花漫天,两人并肩而立,虽然一僧一魔,气氛却十分和谐。   应无真看了一会烟花,便觉无味,于是离去了。   空华远远跟着,也不靠近。他看着应无真的背影,若有所思。   ……   应无真出了城镇,走了一会,停下休息。   他生了堆篝火,在篝火边坐下。   过了一会,空华出现了,也在篝火边坐了下来。   熊熊火光,照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将两人的面庞都染成一种温暖的色泽。木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   应无真问:“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跟着我吗?”   空华答:“是。”   “你若是一直跟着我,我怕不到七天,我就没了耐心,把你杀了。”应无真冷冷一笑。   空华淡笑道:“我相信血尊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应无真看着空华,目光如电,“不必给我戴高帽,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世间的礼义道德,在我的心里不值一提。”   空华问:“那你心中有什么呢?”   应无真反问道:“你觉得我心中有什么?”   空华看了应无真一会,说:“我猜你的心中空无一物。”   “你猜对了。”应无真大笑。   “人活着,就要有寄托,若是心中什么也没有,那么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空华神色悲悯。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不似真人,倒似庙里的一尊佛像。   应无真本来要发怒,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那么你说,我应该拿什么做寄托呢?”   空华轻声道:“或许,你只是一时找不到寄托,天长日久,你就会发现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大师既然佛学深厚,悲天悯人,那么愿不愿意以身饲魔,做我这魔头的寄托呢?”应无真靠近了空华,他的鼻子都几乎要碰到空华的鼻子。   空华淡淡地说:“血尊不要戏弄贫僧了。”   “无趣。”应无真盯着空华看了一会,见他神色不变,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突然,一个修真者冲了过来,“应无真,你杀我全家,偿命来!”   应无真轻啧一声,就要出手。   然而,空华拦在了应无真和那名修真者之间。   修真者说:“你为何要拦住我,莫非你和那魔头是一伙的?”   空华挥了一下手中佛珠,“你不是应无真的对手,对上应无真,也不过枉送了性命。”   “要我放下此仇,是万万不能。纵我身死,也不过和我家人黄泉相会罢了。”修真者眼中带泪。   空华看向应无真,问:“他的全家,是你所杀?”   应无真嘴角又挂上了轻浮的笑意,“不是。”   修真者怒道:“我全家都是死于天河刀之下,除了你,还有何人!”   “他的全家,真的不是你所杀吗?”空华皱着眉问。   应无真笑意更深,说:“我杀了他家几百口人,确实不错,但我并没有杀他全家,因为他还站在那里,没有死,怎么能算我杀了他全家呢。”   “应无真,你去死!”修真者就要向应无真冲去。   空华无奈,只能点了这人穴道。他对应无真说:“你为何要杀他全家?”   应无真随口道:“想杀就杀,哪有那么多理由。”   “我知道世上有很多人,把你视为魔类。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杀你。但应无真,我愿意听你的理由。”空华垂下眼眸。   谁的心弦,好像被人拨动了一下。   应无真看了空华一眼,说:“我当时遇到一个人,他见我修为不凡,便想与我结交,邀我到府上做客。我到了府上,住了几日。那人又见了我的天河刀,心生歹念,想要据为己有,于是谋害于我。所以,我就把他府上的人全杀了。”   “你说谎!”修真者大声道。   “我所说,句句属实。”应无真冷冷道。   不过,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早就看出那人心术不正,也是故意在那人面前显露天河刀这样的至宝。在那人以为自己夺得天河刀之际,把那人杀了。一个认为自己即将成功的人,最后却失败了,那时的眼神,最为有趣。   而那名修真者,刚好不在家中,逃过了一劫。然而等他回到家,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和鲜血。   “纵使他想要谋害你,也不该祸及全府上下。”空华信了应无真的话,像应无真这样的人,应该不屑于说谎。   应无真将手背在身后,“想要我的命,就要付出代价。你这样谴责我,是想杀了我,为他的家人偿命吗?”   空华苦笑道:“这世上有谁能杀了应无真呢?”   应无真低笑一声,说:“纵然是英雄,也可能死于冷箭之下。我还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认为天下无人能杀我。”   “他痛失亲人,已是悲惨万分,我希望你能放过他一条性命。”空华看了修真者一眼。   “今日我没有杀人的兴致,要我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这样,你空华就欠了我一个人情。血尊的人情,可是很难偿还的。你与他非亲非故,真的要这么做吗?”应无真眼神灼灼。   空华垂眸道:“这个人情,就算我欠下了。”   应无真笑了好几声,“你这个人,真是有意思。”   空华走到修真者的面前,将一物放入他的怀中,“我知道你全家被应无真所杀,心中悲痛。可是你的修为,远不及应无真。你若是现在想要报仇,无异于天方夜谭。这是我的信物,你可以持这枚信物,拜入般若寺。般若寺是当今修真界三大门派之一,你在般若寺中勤加修炼,未必不能胜过应无真。”   他如此说,只是希望这人不要找应无真寻仇,丢了性命。这人练上一万年,恐怕都难以胜过应无真。   修真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空华对着修真者,叹息一声。 第38章   应无真本想在此休息一晚, 但他可不想和那名碍眼的修真者待在一处,于是继续上路。   空华又看了修真者一眼,跟上了应无真。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一名魔族从树林中蹿了出来。他先对应无真行礼, 然后凑到应无真身边耳语一阵, 接着又跃入了树林之中,消失不见。   应无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化为一道黑风。   空华的身形也化为一道白光,跟着黑风。   两人穿山越岭,日行千里。   终于, 应无真在一座城前停下了。   这座城极其雄伟巍峨, 城墙既厚且高, 其上的城楼也十分壮丽。城中道路纵横交错,屋舍整齐俨然。其中最为壮观之所, 是一处宫阙, 高耸入云,美轮美奂, 恍如天帝所居。   空华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这座城,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应无真将手背在身后, 走入了城中。   街道宽阔,店铺林立,人头攒攒,车水马龙。除了汉人之外, 甚至有金发碧眼的胡人,以及皮肤黝黑的昆仑奴。   空华跟在应无真身后,忽然,一朵花向他扔来。他下意识把花接住,抬头一看,楼上有一位绰约佳人,对着他嫣然一笑。   应无真把花从空华手中拿了过来,“此地民风十分开放,她向你扔花,便是向你表达爱慕之意。”   空华愣了一下,说:“可我是个和尚。”   “和尚怎么了,和尚也是人。”应无真闻了闻手中花,心中却是有些不悦。   空华问道:“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应无真挑眉道:“难道我就一定有目的吗,我就不能是随便走走,走到这里的吗?”   空华低声道:“因为你是应无真。”   应无真大笑,“没错,我是应无真。”   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行去。走了一会,他走到一座府邸前。   这座府邸于富贵之中,又见雅致。朱漆大门,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门前挂着一对红灯笼,夹着一副牌匾,上面写着“萧府”二字。   空华看到“萧府”这两个字,浑身一震。他记起来了,这里就是他幼年时的家。   应无真走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仆人打开了门,“有什么事吗?”   应无真笑道:“你家主人是不是最近有一件烦心之事?我与这位大师能替你家主人解决,若是不能解决,我们分文不取。”   “我先禀报一下我家主人,请你在此稍等片刻。”仆人说完,把门关上了。   空华皱起了眉,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继续看着,你就知道了。”应无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过了一会,门又打开了。   仆人说:“我家主人请你们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萧府。   萧府之中,布置十分清雅,处处见主人品味。然而这些雅致之物,所费都十分不菲。但是,这里与空华记忆中的萧府,却是大为不同了,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仆人带着他们穿廊过厦,到了一处堂屋。   堂屋之中,一名气度不凡的男子负手而立。   空华看着这人,他亲人是什么样貌,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可他见了这人,却有一种熟悉亲切之感。   男子看着空华,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这疑惑只持续了一瞬间。   应无真问:“你是什么人?”   “我名萧和韵,这里的事,一切我都能做主。”萧和韵顿了顿,“二位又是什么人呢?”   应无真笑了笑,说:“我叫做应颐真,这位是般若寺的空华大师。”   他不将自己的真名说出来,是怕说出来,面前的人被吓死。毕竟他的名声,可是不怎么好听。   般若寺之名,萧和韵虽然是凡人,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喜道:“原来是般若寺的大师,太好了,小女的病有救了!”   空华问道:“敢问令爱得了什么病?”   萧和韵露出踌躇之色,良久才道:“小女出门郊游,回来之后,举止就异于常人。我请了数位名医,都无法医治,后来又请了一些和尚道士,也是没有办法。”   空华又问:“能否带我过去一观?”   “可以,大师请随我来。”萧和韵走出了堂屋。   空华往应无真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应无真也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接。他偏过头,跟上了萧和韵。   应无真笑了一下,跟在了二人身后。   萧和韵将空华和应无真二人带到了一处房间,“这里是小女的闺房。”   房中帘幕重重,摆设无不精致,并且到处装饰着鲜花,空气中浮动着脂粉香气,明显是女子所居的地方。   萧和韵走到床边,将床帘拉了起来,“大师请看。”   一名面容秀丽的女子被绑在床上,不断挣扎。她本来生得貌美,但此刻表情狰狞,双眼翻白,不让人觉得惊艳,倒让人觉得可怖。   空华见此场景,眉头微皱。他一挥手中佛珠,一道白光射在了女子身上。   一道黄光从女子身上分离出来,落在地上,变作一个男子。男子对空华作揖道:“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这道黄光从女子身上分离之后,女子便不再挣扎,静静睡去。   萧和韵心中一惊,他请了无数高人都无用,可这年轻的和尚只一招,就将此事解决了。   “你为何附在萧小姐的身上?”空华问。   “因为我与萧小姐两情相悦,她父亲要将她配给他人,所以我们便商量,由我附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如同得了怪病一般,这样就无人敢娶她了。”男子低着头说。   萧和韵怒道:“胡言乱语,我女儿一向循规蹈矩,怎么可能与人私下定情!”   应无真看向男子,问:“你说你与萧小姐两情相悦,有何证据?”   男子拿出一枚玉佩,说:“这枚玉佩是萧小姐的贴身之物,也是她送与我的定情之物。”   “你这修为低微的黄鼠狼精,也想与金枝玉叶在一起,真是痴心妄想。”应无真嗤笑道。   “什么,他是妖怪!”萧和韵本以为这男子是会点异法,没想到竟是只黄鼠狼精。   空华对男子说:“你与萧小姐人妖殊途,还是放弃吧。”   “大师你是出家人,怎会懂情到深处,怎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男子露出哀伤之色。   萧和韵又气又怒,肃容道:“没想到让二位见了这样的家丑,请二位将这妖怪收服,我必重金酬谢。”   “不如把萧小姐叫醒,听一听她说的吧。”应无真唯恐天下不乱,挥了一下衣袖,从他衣袖之中飞出一道黑光。   黑光没入女子的身体,她便醒来了。她一见男子,唤道:“黄郎。”   男子动情道:“萧娘。”   他解开了绑住女子的绳子,两人便抱在一起。   萧和韵指着女子,连手都在颤抖,“你怎会如此糊涂,与一个妖怪在一起!”   女子含泪道:“我与黄郎两情相悦,求父亲成全。”   应无真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女子,“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人,他是妖,等过了几十年,你满面皱纹,他还是青春年少。”   “这……”女子确实没有想过。   应无真笑道:“到了那个时候,他面对着你丑陋的容颜,会是什么心情呢?你们现在看起来相配,可日后你会看上去像他的姐姐,像他的母亲,甚至是像他的祖母。旁人看到你们,不会赞颂你们的真情,反而会夸他孝顺。”   “我绝不会变心的。”男子发誓道。   “情浓之时,总是喜欢说‘绝对’、‘永远’或者‘一直’等等词语,但是,说出口容易,做起来难。世间男子,有几个能做到呢?若是能做到,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的女子了。”应无真佯作唏嘘道。   女子看着男子,眼中疑虑重重。   男子握住了女子的手,“萧娘,你要信我啊,不要信这人的挑拨之词,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你做不出决定是吗?那就由我替你做决定吧。”应无真又是一挥衣袖。   一道黑光打在男子身上,竟是将他打回了原形。   “黄郎!”女子声音凄惨。   应无真大笑,化为黑风离去。   空华也化为一道白光,跟上了应无真。   两人飞了一会,落在了一片树林中。   应无真转过身,看向空华,“旧地重回,感觉怎么样?”   空华问道:“你为什么要将那个人打回原形?”   “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还是你想要看他们喜结连理?”应无真挑了挑眉。   空华又问:“你将我引到萧府,到底是为什么?”   应无真反问道:“你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空华沉默片刻,说:“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总是出人意表。”   “这世间的事,我想做就做。”应无真轻声一笑,“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回到萧府,看到萧家人,有什么感觉?”   “我的感觉,很重要吗?”空华偏过身。   “若是不能听到你的答案,我岂不是白费了力气。”应无真弯起嘴角。   空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我有一点怀念,还有一点伤感。”   距离他离开萧府,已经过了几百年。当时的人,都成了冢中枯骨。虽然萧家作为百年世家,仍然十分兴盛,但已经没有值得他挂念的地方了。   应无真笑了几声,说:“佛者,看来你的佛学还不够精深,竟然因为这么久之前的事,就被乱了心。”   “我的反应,难道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吗?”空华拨了一下佛珠。   “还不够,远远不够。”应无真凑近了空华,眼睛看着眼睛,脸几乎贴着脸。 第39章   应无真又上了路, 有时走,有时飞,有时停下看风景。兴致来了,他还会吟诗一首。   空华也随着应无真走走停停, 他不知道应无真要到哪里去——其实就连应无真, 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应无真在云端看到了一座山,青翠蓊郁, 形如莲花。他心中一动,落在了这座山上。   空华也落了下来,“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应无真扫视四周, 说:“这座山不知道有没有名字, 不过, 从此以后,它就叫做青莲山了。”   “青莲山, 不错的名字。”空华淡淡道。   应无真手一挥, 手中出现天河刀。雪亮的刀锋,带着凛然的杀气。   空华疑惑地问:“你要做什么?”   “砍树。”应无真挥舞天河刀, 几棵树倒了下来。   空华有点吃惊, “这树生得好好的,你为何要砍它?”   “看它不顺眼。”应无真身影一转, 刀光飞舞。伴随着轰然之声,他身边的树木尽皆倒下,惊起飞鸟无数。   “你真是奇怪。”空华见此场景,哭笑不得。   应无真对着这堆木头, 施了个术法,然后这堆木头竟是自己动了起来,搭建成了一座木屋。   他看着木屋,托着下巴,“好像还缺了什么?”   空华也看向了木屋,说:“木屋虽已能遮蔽风雨,但里面什么也没有,不便居住。”   “你说得对。”应无真又砍了几棵树,施以法术。   这些木头变作木桌、木椅、木床和木柜等等家具,然后自己挪进了木屋之中。   应无真收起天河刀,拍了一下手,“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空华问道。   “你们这些正道人士,不是经常说待武林风波平息之后,就退隐江湖,我提前带你感受一下退隐的感觉。”应无真笑道。   空华听了应无真的话,沉默了一会,说:“可是武林的风波,从来没有平息之日。”   “不过,‘等我做了什么什么事之后,就退隐江湖’,这句话不能说。”应无真古怪一笑。   空华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说了这句话的人,通常很快就死了。”应无真神情阴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总是有很多奇怪的想法。”空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见过比应无真更奇怪的人。   说应无真残忍,他又有几分天真;说他天真,他又着实残忍。这个男子,可以用许多矛盾的词语来形容。   应无真挑眉道:“是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没有幽默感。”   空华不语,垂下了眼眸。   “我累了,要休息了。”应无真走入了木屋之中,在木床上躺下。   空华也走进了木屋,坐在了木椅上。   应无真横卧在床上,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对着空华勾了勾手指,“床很大,大师要不要和我一同入眠?我火热的躯体,可以给大师温暖。”   “从你的嘴里说出‘大师’,总让我觉得奇怪。”空华拨了一下佛珠。   应无真本是以手心托着头,换成了以手背托头,“难道我叫你‘秃驴’,你会比较开心吗?”   空华淡然道:“我有头发。”   “只要是和尚,就是秃驴。”应无真轻声一笑。   空华不再与应无真说话,闭上了眼睛。   “大师,佛者,和尚,秃驴……”应无真一声声骚扰着空华,“……空华。”   当他喊出空华的名字,他意识到他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叫这个人。而且他的语气,竟然听起来很温柔。   ……   第二天,应无真醒来的时候,感到了一阵寒意。   他下了床,从窗户向外望去,外面竟是下了一场大雪,而他昨夜一点感觉都没有,在空华身边居然睡得那么熟,如果空华想杀他呢?他到底什么时候,对空华卸下了防备。   空华也睁开了眼睛,“下雪了。”   两人走出了木屋,外面已变作一片银白世界,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树木也裹上了银装,甚至被厚雪压弯了枝条。   应无真问:“下雪天,应该做什么吗?”   空华答:“寺中下雪的时候,与平时无异。”   两人说话间,口中吐出白雾。   “真是没有情趣。”应无真一挥衣袖,雪地中就出现了一张石桌和两个石椅。   石桌之上,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有一壶酒,旁边有两个酒杯。   应无真走了过去,在石椅上坐下。他嗅着酒香,神情陶醉。   空华也过去了,在应无真对面坐下。   应无真看着对面的空华,肌肤莹润,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至美又至圣。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空华倒了一杯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不饮酒。”空华摇了摇头。   “此情此景,怎能无酒作伴,你真的不喝吗?”应无真微笑道。   “我不饮酒。”空华又说了一遍。   应无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凑过去,吻住了空华。   空华猝不及防,竟是把这一口酒吞了下去。   应无真坐回原位,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好喝吗?”   “你!”空华想要把这一口酒吐出来,可哪里还吐得出。   应无真拿起酒杯,却不喝,在手中转动了一下,“或许是有美人的芳唇为伴,这一口酒,竟是胜过以前我喝过的所有的酒。”   空华冷下了脸,“应无真,你越界了。”   “我们之间的界限是你定的,那么只有你越过去,才叫越界,我越过去,不叫越界,因为对我来说,这个界限根本不存在。”应无真喝了一口酒。   “你总是有许多的歪理。”空华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唇,然而那份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唇上。   “我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只是世人不爱听罢了。”应无真看着酒杯说。   “你太轻狂了。”空华冷漠之中,又透着无奈。   应无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空华站了起来,“今日,我恐怕不能奉陪了。”   “请便。”应无真放下酒杯。   空华走入了木屋之中,只留给应无真一个清冷的背影。   酒壶里的酒还剩了大半,不过应无真却没有喝的心思了,但他仍在笑,开始声音很低,渐渐大声起来。空旷的山顶,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   到了晚上,打坐的空华,忽然听到了“嘭嘭”的声音。   他走出木屋,便看到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光十色,璀璨夺目。   应无真走到空华的身后,轻声道:“喜欢吗?”   空华没有说话,只看着烟花。   应无真自顾自地说:“之前我和你看烟火的时候,我就在想,烟花,不就是空华吗?于是,我就命人准备了这场烟花。”   空华终于开口道:“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应无真轻笑道。   空华垂眸道:“用此思惟,辨于佛境,犹如空华,复结空果。”   应无真低声道:“其实比起你的法号,我更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我同你说过,我以前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空华淡然道。   “那真不公平,你知道我以前叫应颐真,我却不知道你以前叫什么。”应无真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眼神却很复杂。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空华顿了顿,“你应无真,也不是一个沉溺过去的人。”   应无真看向烟花,说:“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凡人的性命也是一样,不过短短百年。我等修真者,虽然追求长生大道,却罕有人能够飞升成仙,多是死在了求仙的半途。”   两人静静地看着烟花,流光溢彩,耀人眼目。   突然,一把刀刺向了空华的后心。   空华感觉心口一痛,他低下头,看到一截雪亮的刀锋,从他的身体中透出,“原来七天……已经到了……”   若是旁人受了这么一刀,恐怕已经死了,但他修为高深,竟是没有马上死去——这一场他和应无真的七日之约,终究是他输了。   应无真在空华的耳边说:“为什么,明明是我刺穿了你的心,我的心却会痛呢?”   他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占据了他的心脏。这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滋味。冷血冷性的应无真,也会心痛吗?   空华微微一笑,说:“只痛这么一会,以后都不会痛了。”   “真的吗?”应无真拔出了天河刀。   空华没有天河刀的支撑,身体一晃,倒在了雪地中,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白雪,像是雪中盛放的红梅。   应无真跪倒在了雪地上,他对着空华伸出了手,却又不敢碰触这个人。   他杀过许许多多的人,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死亡的真谛。一个人死了,就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原来死亡是这么沉重的一件事。以前的他,把人命看得太轻忽了。   空华躺在雪中,念了一声佛号,然后永永远远地闭上了眼睛。   烟花已经停歇了,寂寥的山顶,只听到风雪的呼啸。   作者有话要说:注1:“绿蚁新醅酒……”出自白居易《问刘十九》   注2:“直道相思了无益……”出自李商隐《无题》   注3:“用此思惟……”出自《圆觉经》 第40章   萧雪禅睁开了眼睛, 看到空慧站在他的面前。他感觉通体舒泰,除了想起前世之事,身上的暗伤竟是都被治愈了。他的修为不仅恢复,还增进了一些。   空华留下的舍利子, 果然神妙非常。不知这一点, 是否也在那位看似悲悯的僧人的算计之中。   空华,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空慧激动地问:“你想起了吗?”   “我想起来了。”萧雪禅淡淡地说。   空慧察觉萧雪禅语气中的冷漠, 有些疑惑,“你既想起前世之事,那么你应该记起, 你是被应无真所杀。”   萧雪禅点了点头, “是, 我知道。”   “你不想报仇吗?”空慧问。   自从空华死后,他心心念念, 便是为空华报仇。可应无真修为高深, 这仇如何能报呢?如今萧雪禅恢复记忆,这血海深仇, 是时候偿还了。   “既已是前世, 便已过去,这是空华之仇, 不是我之仇。不过,应无真我还是会杀的,但这是因为我萧雪禅与应无真之间的仇怨。”萧雪禅垂眸道。   萧雪禅说出的话,让空慧十分意外。   空慧高声道:“你就是空华啊!”   萧雪禅冷淡地说:“我不是空华, 我是萧雪禅。”   “你是我的师弟,空华的转世。”空慧伸出手,想要抓住萧雪禅的肩膀。   萧雪禅后退一步,“我不喜与人肢体接触,请勿过于靠近,否则我会不客气。”   空慧的手落了个空,心也往下一沉。他问道:“你为何不承认你自己的身份?”   “纵然是同一颗种子,种在不同的地方,也会长出形态不同的植物。”萧雪禅顿了顿,“我与空华,是不同的两个人。纵然我有空华的记忆,但那对于我来说,就像看了一场戏一般。戏中人的悲欢离合,与我何干。”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空慧神色惘然若失。   走不出过去的人,只有他吗?只有他,还守着过去的回忆,不肯从这自己打造的牢笼中出来。   “而且,身为般若寺护镜僧的空华,与血河魔尊应无真相遇,恐怕不是一场巧合吧。”萧雪禅目光灼灼。   “果然瞒不过你。”空慧涩声道,“空华的死,都是我的过错。”   萧雪禅挑了一下眉,“哦?”   空慧拨了一下佛珠,说:“因为我预言,空华将死在应无真手上,而只有空华的转世,才能杀应无真,所以空华才会去找应无真。”   萧雪禅问:“你们又为何偏偏要杀应无真,而不是别人?”   “还是因为我预言,应无真将是魔君之父,所以为了阻止魔君降世,必须杀了应无真。然而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的所作所为,反而促成了魔君的诞生。”空慧眉头紧皱,满面忧愁。   前世因,今生果,想要阻止未来的人,反而促成了那个不愿见的未来。   “竟然是这样。”萧雪禅若有所思道。   空慧肃容道:“如今魔君已经现世,能够对付魔君的,天下间只有你一人了。”   “我要如何对付魔君?”萧雪禅问。   空慧问道:“你当日是在何处生产?”   萧雪禅面色一冷,“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空慧解释道:“世界上没有无敌的存在,只要是人,就会有破绽。你生产之时流下的血,正是能够克制魔君之物。”   萧雪禅虽然心中羞耻,还是回想了一下,说:“我是在一处溪中……”后面他就没有说下去了。   事情过去太久,他已经不记得那条小溪在何处了,不过找一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你可在溪水底部寻找,能够找到一块红石,正是你的血所化。请你务必寻得此物,因为此物对于抗魔大业,十分重要。”空慧嘱咐道。   “我会的。”萧雪禅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空慧说完重要的事,又说起另一件事,“想必你心中疑惑,你刚才看到记忆,其中并没有优钵罗的身影。”   萧雪禅听到优钵罗的名字,就觉得心中一梗,“你还没有给我看优钵罗就是应无真的证据。”   优钵罗,真的是应无真吗?   “优钵罗与应无真,其实是同魂异体。你记忆中见到的应无真,才是完整的应无真。而你此世见到的应无真,只是应无真的恶体,而优钵罗则是应无真的善体。”说完,空慧将手按在了萧雪禅的头上,这正是般若寺的灌顶之法,能让他曾经所见,传到萧雪禅的脑海之中。   ……   玄黄宫。   应无真双目微闭,以手托头,坐在一张石制的座椅之上。   忽然,江密领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进来了。他恭敬地说:“尊上,此人是修真界有名的神医,或许能为您医治头疾。”   应无真“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自从他杀了空华之后,便时常觉得头疼。之前已经找了许多个名医,都束手无策。   老人走到了应无真的身边,他心中不愿为应无真医治,可家人都在江密的手中,不得不受其胁迫。他说:“请您伸出手。”   应无真看了老人一眼,伸出了手。   老人将手指搭在应无真的手腕上,为他诊脉。   江密问:“如何,可有医治之法?”   老人皱起了眉,说:“您身体健康,并没有病。”   “我既然无病,为何会时常头痛?”应无真一向笑里藏刀,可他受病痛折磨许久,竟是难得流露出不悦之情。   老人说:“这……”   应无真手起刀落,将老人的头砍了下来,“既然是庸医,留你无用。”   鲜血狂喷,老人的头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随后身体也倒在了地上。   江密半跪在地,“属下办事不利,请尊上责罚。”   “既然他们都说我没病,那我大概是真的没有病,便是你寻来天下间所有的杏林名手,也没有办法。”应无真叹了口气,“下去吧。”   “是。”江密退了出去。   应无真坐了一会,头痛症又发作了起来。这种疼痛,极为剧烈,仿佛整个脑袋要裂开一般。若是旁人,说不定要痛得满地打滚,但他只是眉头微皱。   突然,一道红光从应无真的眉心射出。   那道红光落在地上,化为了一个人。他身穿白袍,神情悲悯。   应无真的眉心,多了一道红痕。他本来就邪魅的面容,更显妖异。他看着那人,问:“你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说:“我是你。”   ……   萧雪禅睁开眼睛,神情竟有些失魂落魄。这个表情,在他的脸上十分罕见。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白袍人,就是优钵罗。空慧所说,确实是真。优钵罗,就是应无真。   那么优钵罗之所以对他另眼相待,恐怕是因为他是空华的转世。   他与优钵罗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空慧关心地问:“你怎么了?一直神思不属。”   萧雪禅回过神来,说:“我没事。”   “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你与优钵罗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空慧问。   “不关你的事。”萧雪禅冷冷地说。   空慧神情失落,随即强笑道:“你说你不是空华,那么我就不把你当做空华。你我同为三教弟子,我关心同道,也是理所当然。”   萧雪禅沉默片刻,说:“优钵罗对我有恩,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也做了割舍。从此以后,他和优钵罗,就是无关的两个人。   “优钵罗虽然是应无真的善体,但他终究是魔类,不可不防。”空慧怕萧雪禅对优钵罗心软。   “我知道。”萧雪禅沉声道。   空慧淡淡一笑,笑中却有几分忧伤,“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般若寺寻我。”   他以为萧雪禅想起前世,他就能寻回自己的师弟。原来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不可复得。   “多谢。”萧雪禅低声道。   “不用谢。”空慧轻声道。   “告辞。”萧雪禅走了出去。   萧雪禅走后,空慧用无神的眼睛看了舍利子一会,然后将黄布重新盖在舍利子之上。他发出一声叹息,除了他自己,没人听见。   ……   萧雪禅走出佛堂,看见外面有个僧人正在扫地,眉眼十分熟悉。他想了一会,想起此人就是空慧的徒弟,悟明。不过对于忆起前世的他,这个人又多了一个身份,因为悟明就是记忆中被应无真杀了全家的那个修真者。   悟明看到萧雪禅,感觉萧雪禅与他上次见到相比,气色好了一些。他神色一喜,“空华大师,您想起来了吗?”   萧雪禅摇了摇头,“我不是空华。”   “难道您没想起来?”悟明诧异道。   “我记得你,空华将弥须镜交给你,要你拜入般若寺。”萧雪禅面无表情地说。   “当初的我,满心仇恨,但是这么多年,经过佛法的熏陶,我已将过去放下。在我学会放下之后,我继承了弥须镜,成了般若寺新一任的护镜僧。现在的我想杀应无真,不是为了仇,而是为了众生。若是让应无真这样的魔头存于世,像我这样的惨剧还会发生。”悟明双手合十,他的神情于忧虑之中,又透着悲天悯人。   萧雪禅沉默了一会,说:“我不如你。”   悟明奇道:“您是空华的转世,又修为不凡,怎么会不如我呢?”   “个人的情也罢,恨也罢,爱也罢,怨也罢,都是微末。唯有天下苍生,才是我辈应该肩担的。”萧雪禅感觉眼前仿佛迷雾散去,豁然空明。   “正是应当。”悟明连连点头。   “多谢。”萧雪禅郑重地说。   “为何向我道谢?”悟明不明所以。   萧雪禅没有回答,淡然一笑,御剑离去。 第41章   萧雪禅飞到青莲山, 落了下来。   “雪禅。”优钵罗见萧雪禅去而复返,心中欢喜,不禁露出了笑容。他本就是个英俊男子,一笑之下, 更如春风拂面。   然而, 面对这样的优钵罗,萧雪禅的面容却十分冰冷。他的眼神, 也如寒风般凛冽。他的手,缓缓拔出了快雪剑。   优钵罗笑容一淡,“你是要杀我吗?就因为……”   “不是。”萧雪禅打断了优钵罗的话。   优钵罗问:“那你为何要杀我?”   他本以为萧雪禅要杀他, 是因为他强迫了萧雪禅, 但既然不是这个原因, 那就是其他的原因。而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最不想发生的那个。   “你心里清楚。”萧雪禅冷冷地说。   “你不说出来, 我如何清楚。”优钵罗觉得萧雪禅未必知道了他的身份, 虽然以萧雪禅的态度,答案很明显了, 但他的心中还是怀着一丝希望。   “事到如今, 应无真,你还要戏弄我吗?”萧雪禅疾言厉色, 道破了优钵罗的身份。   优钵罗听到萧雪禅的质问,心中一痛。他沉默良久,说:“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萧雪禅沉声道:“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优钵罗微微低头,又抬起了头。他眼睛出奇地明亮, 似乎是含着水光,又似乎是没有,“我没想过瞒你一辈子,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都说了吧。萧雪禅,要取你的性命了。”萧雪禅挽了个剑花。   “或许最开始我接近你,确实是因为你是空华的转世。但是,我虽然有应无真的记忆,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空华。空华对于我,只是一个陌生的人。”优钵罗顿了顿,“从始至终,我心中只有萧雪禅一人而已。”   “巧言令色。”说完,萧雪禅出剑了。   优钵罗为保性命,不得不对萧雪禅出手。他与萧雪禅过了几招,心中一惊,因为面前的萧雪禅,实力超乎他的预料。   萧雪禅看到优钵罗手中黑檀佛珠,眼神一凝。那串佛珠,分明是空华之物。这人说空华只是一个陌生人,却又将空华的遗物带在身边。   优钵罗的拳掌,沉着刚猛;萧雪禅的剑法,轻灵飘逸。截然不同的风格,却是并立于武道巅峰。   不过百余招,优钵罗就落了下风。他心知再打下去,自己就要落败于萧雪禅之手,于是使出了绝招。他运起全身功力,挥出一拳。   拳风化作金色的猛虎虚影,伴随虎啸之声,向萧雪禅扑去。   萧雪禅面容一肃,也使出了杀招。他虽只挥出了一剑,但身后出现一道巨大的剑影。在他挥剑的同时,剑影也落了下来。   虎影与剑影一碰,两相消散。   而萧雪禅的剑,也搁在了优钵罗的脖子上。   优钵罗苦笑道:“是我输了。”   萧雪禅的剑轻轻用力,就割开了优钵罗脖子上的皮肤,血流了出来,顺着脖颈,染红了白袍。   “如果你要杀我,就往这里刺一剑吧。我也想知道,被人刺穿心口,是什么感觉。”面对死亡,优钵罗不惊不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萧雪禅看向优钵罗的心口,然后用剑抵着那个地方——这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他只要将剑往前一送,优钵罗就没命了。   优钵罗温声道:“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恨你。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记得你生命之中,出现过一个优钵罗的人,不是应无真,而是优钵罗。”   萧雪禅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都没有动。这一剑,他刺不下去。   应无真可以杀空华,萧雪禅却杀不了优钵罗。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下一次,我就不知道会不会留你性命了。”萧雪禅还剑入鞘,化作白光离去。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有喜有悲。   ……   萧雪禅离开青莲山后,去了十八年前的那座青楼。   十八年前,他听说皮影师温纶在这座青楼犯下血案,于是去楼中寻找线索,结果刚好碰到了温纶,还遭遇了斛律春的伏击。他从青楼中逃出,一直逃到了溪边。他想要用溪水清洁身体,结果反而在溪水中产下一子。他产子之后,将魔婴送给了槐树村一户人家,熟料阴差阳错,竟成了如今的局面。   与十八年前相比,这座青楼破旧了许多,满是蛛网与灰尘。这里自从发生杀人案之后,就一直荒废。   萧雪禅看着青楼,心中感慨。曾经灯火不熄,舞衫歌板,如今人去楼空,满目寂寥。世间的繁华,终究要成空。   一名老妇看萧雪禅在青楼之前站了许久,走过去问:“道长,您是不是看出了这座青楼闹鬼?”   “闹鬼?”萧雪禅挑了一下眉。   老妇说:“在晚上,有时候这里会传出女子的歌声,大家都说这个地方闹鬼。”   萧雪禅若有所思道:“女子的歌声。”   老妇继续说道:“我也听到过几次,唱的都是什么情啊爱啊,还怪好听的呢。”   “若是此处真的有怨魂,我会处理。”捉鬼拿妖,萧雪禅最是拿手,不过,此地也不一定有鬼。他觉得,多半是人。   老妇喜道:“麻烦道长了。”   萧雪禅在老妇的注视之下,走入了青楼。   楼内的窗纸都是破的,布料也都烂了,桌椅翻倒在地,地上还有陈年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难看的黑褐色。   他施了个清洁咒,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然后席地打坐。   到了晚上,青楼之中真的响起了哀怨的歌声,如泣如诉——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萧雪禅睁开双目,“出来吧,温纶。”   一个陌生的艳丽女子出现在楼上,正是换了一张人皮的温纶。他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反正猜错了也没有关系。”萧雪禅淡淡地说。   “都说萧雪禅高洁正直,原来也会用诡计骗人。”温纶以为是萧雪禅看出了他藏身的所在,这才现身,没想到萧雪禅就是随口一说。   萧雪禅冷声道:“我对付你们这些魔类,从来不拘手段。”   温纶感觉到萧雪禅身上杀气,心知此番不能善了。他咬牙道:“你不能杀我。”   “你几次三番算计于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你?”萧雪禅问。   温纶答:“因为我知道一个对你很重要的秘密。”   萧雪禅又问:“什么秘密?”   “我若是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你岂不是就可以杀了我。所以,我不会说的。”温纶倚在栏杆上,俯视萧雪禅。   萧雪禅皱起了眉,“你若是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秘密是真,而不是谎言。”   “可是我将这个秘密说出来,我就会没命。”温纶顿了顿,“我敢对天道发誓,我说的句句是真。”   对天道发誓,所说的誓言,就会与天道感动。所以,天道誓,是修真者最重的誓言。若是违背天道誓,就会产生心魔,以后修为难以寸进。   萧雪禅信了,“我可以不杀你,但我也不能放过你,让你去残害他人。”   温纶问:“那你要将我如何?”   “你跟我回太清观吧。”萧雪禅扔出捆仙绳,捆仙锁化作一道金光向温纶飞去。   温纶没有挣扎,被捆仙绳捆了个扎实。他知道自己不是萧雪禅的对手,出手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而且这一次,可没有斛律春帮他。   ……   萧雪禅本欲寻找空慧口中那块可以克制魔君的石头,但意外遇见了温纶,于是他暂且放下寻石之事,先将温纶带回了太清观。   沈星文见萧雪禅带回一名被捆住的女子,十分意外,“这位姑娘是谁,又为何要将她捆住?”   “他不是姑娘,他是温纶。”萧雪禅冷冷地说。   沈星文吃惊道:“竟然是皮影师温纶!”   温纶喜好剥皮,在修真界中结下无数仇怨。许多人,都有亲朋好友死在温纶手中,然而没有一个人抓住过温纶。这是因为温纶虽然修为并不高,但是为人却十分狡猾,似泥鳅般滑不溜手。这一次,他居然落入了萧雪禅的手中。   萧雪禅垂眸道:“将他关入太清观的地牢之中吧。”   “你为何不杀他?”沈星文知道萧雪禅嫉恶如仇,没有杀了温纶,一定有原因。   “他向天道发誓,说他知道一个对我很重要的秘密。”萧雪禅看了温纶一眼。   沈星文扬声道:“将他押入地牢之中,好生招待。”   沈星文这句好生招待的意思,便是要对温纶用刑。不过温纶在心中打定了注意,任正道如何对他用刑,他都不会开口,因为受刑只是皮肉之苦,若真说出了口,那才要丢掉性命。   两名太清弟子走了过来,将温纶带了下去。   “如今局势怎样了?”萧雪禅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沈星文叹息一声,说:“魔潮虽已过去,但正道在魔潮之中,损失惨重。而且除了魔界三尊之外,魔君竟也来到了人界,并且筑起了一座魔城。如今魔城方圆百里,皆已沦为魔土。附近的百姓不是死了,就是流离失所。然而现在的正道,已经无力攻打魔城了。”   萧雪禅沉默片刻,说:“空慧对我说,有一块石头,可以克制魔君。”   沈星文惊喜道:“世间竟有此物,不知那块石头在哪里?”   “我会将那块石头找到。”萧雪禅声音低沉。   沈星文相信萧雪禅,萧雪禅说会找到,就一定会找到,“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42章   萧雪禅离开太清观, 又回到了那座青楼。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向,缓缓走去。不过,虽然他的步伐看似缓慢,但其实一眨眼, 人就出现在百丈以外。   有路人看到萧雪禅, 一会儿人就不见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揉了揉眼睛。   十八年前的记忆,已经淡了。更何况经过十八年,景物也有所改变。萧雪禅走错了几次, 才找到了回忆中的那块巨石。在巨石的旁边, 正是那条他产子的小溪。   溪水清可见底, 水草拂动,不时有游鱼来去。溪边青草萋萋, 还开着不知名的小花。风吹过, 草便纷纷低头。   萧雪禅当初就是在这里,因为腹痛如绞, 满身虚汗, 想要沐浴,结果意外产子。当时他无心赏景, 此时再看,此地倒有几分野趣。   十八年后,他又在溪边脱下了衣服,跳入了水中。不过, 此时的他,虽然容貌不改,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了。   清凉的溪水,浸润着他的皮肤。   他在水底搜寻了一会,发现一处有光芒闪耀,于是游了过去。   水底的鹅卵石中,混着一块红色的石头,闪着诡异的光芒。   萧雪禅捡起了这块石头,然后浮上了水面。   他上了岸,先将衣服穿好,再看向手里的石头。这颗石头呈半透明状,鲜红如血,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辉。   他自言自语道:“空慧所说的就是此物吗?”   他看了一会,将石头收入了储物戒中。   ……   萧雪禅拿到石头之后,就回了太清观。然而回到太清观的他,知道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温纶死了。   他和沈星文一起进入地牢,看到了温纶的尸体。   温纶躺在稻草堆上,身体下是一滩血迹。他死于一剑穿心,死得干脆利落。他杀过无数的人,最终也为人所杀。   沈星文眉头紧皱,“温纶怎么会死?”   “你还记得吗?温纶跟我说过,他知道一个关于我的秘密。我觉得,他就是死于这个秘密。”萧雪禅若有所思道。   沈星文低声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人痛下杀手?”   萧雪禅想了想,说:“不过,温纶也不一定是死于知道了一个秘密,因为他的仇家很多,也可能是死于复仇。”   “能在太清观的地牢中杀人,此人的修为一定很高。这人有如此能为,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温纶在太清观就杀了他。”沈星文沉声道,他认为此事并不简单。   “世间有这样修为的人,并不多。”萧雪禅看向沈星文。   沈星文也看向了萧雪禅,眼中有默契,“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那几个名字。”   萧雪禅蹲下身子,察看温纶尸体上的伤口。他看了一会,说:“凶手虽是以剑杀人,但他并不是一个剑客。他用剑,是为了掩饰他真正的兵器。他的兵器,一定很独特。”   “独特的兵器,罕见的高手。”沈星文顿了顿,“这个凶手犯了一个错。”   萧雪禅问:“什么错?”   沈星文淡淡一笑,说:“他为了掩饰身份,选择了用剑杀人,但他没有想到,在你面前用剑,就好像班门弄斧一般。如果他用的是其他的兵刃,或许我们不一定能够看出来。”   “智谋不足的人,却阴谋行事,这是不能犯的错误。”萧雪禅冷冷地说。   沈星文对站在一边的太清弟子说:“你们将温纶带到地牢之后,可有其他人进出?”   太清弟子说:“回禀掌门,我们守在门口,没有离开半刻,并没有看到有人进出。”   沈星文问:“那么温纶可有异常的举动,或是说了什么话?”   太清弟子答:“他以传音入密之法,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话?”沈星文追问道。   太清弟子说:“他说,如果他死了,就去找卓奇水,卓奇水也知道那个秘密。”   沈星文疑惑地说:“卓奇水是什么人?”   萧雪禅开口道:“我知道此人,他是斛律春的手下。”   “在你身上发生的许多事,桩桩件件,都与斛律春息息相关。温纶和卓奇水知道的秘密,说不定也与斛律春有关。你说,温纶会不会就是死于斛律春之手?”沈星文神情凝重。   “不好说。”萧雪禅淡淡地说。   沈星文严肃地说:“也是,现在线索太少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卓奇水,若是去得太晚,说不定卓奇水也会被杀人灭口。”   “我去找卓奇水。”说完,萧雪禅就走了。   沈星文见萧雪禅刚回来就走了,不禁叹了口气。本来萧雪禅在岁寒山隐居,何等逍遥,自从他请萧雪禅出山之后,就风波不断。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踏上岁寒山吗?   ……   找卓奇水,自然要去魔界。   萧雪禅提着剑,进入了魔界。他本以为他进入魔界,势必要大开杀戒,结果魔族见了他,纷纷望风而逃。这是因为魔族精锐已随魔君和魔界三尊前往人界,留下的多是老弱病残。   他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云梦宫前。上一次,他就是在云梦宫中见到了卓奇水。他不知道卓奇水是否还在云梦宫中,不过来此碰个运气。   他扬声道:“卓奇水,出来!”   云梦宫中传出来一个声音,“卓奇水不在!”   “卓奇水不在,那么说话的人是谁?”萧雪禅挑眉道。   “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萧雪禅还剑入鞘,“出来吧,卓奇水,我不杀你。”   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从云梦宫中走了出来,不过他走一步,就回头看一眼,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他心中其实是极其不愿出来,不过等萧雪禅杀入云梦宫,还不如他自己出来,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过了好久,他才走到距离萧雪禅的十丈远的地方,谄媚一笑,“萧道君,好久不见,风姿依旧,你吃了吗?”   “没吃。”萧雪禅不懂卓奇水为何这般发问。   卓奇水眼珠一转,说:“那……萧道君要不要吃了再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说的话,当然是谎话,只要萧雪禅一走,他一定马上逃跑。   “我是修真之人,早已辟谷。”萧雪禅淡然道。   卓奇水问:“萧道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有事。”   萧雪禅答:“是温纶叫我来找你的。”   “那个短命鬼死人妖,居然这样害我!下次让我见了他,我一定把他打得他妈妈都不认识!”卓奇水骂道。   他就嘴上这么说说,真让他碰见温纶,他也打不过。   “温纶,确实已经死了。”萧雪禅冷声道。   卓奇水震惊道:“什么,温纶死了!”   “我抓到他之后,将他关入了太清观地牢,可是他在地牢中被人杀了。”萧雪禅将前事道来。   “他这个人经常换皮,做了什么事,就换一张皮,谁也抓不到他。我以为谁都有可能死,他最不可能死,结果他居然死在我前头。”卓奇水刚才还在骂温纶,可他此刻的神情竟有些悲伤。他与温纶都在斛律春手下做事,相识多年。虽然魔族性情冷酷,但这么多年,养条狗也有感情了。   “他说他知道一个对我很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你也知道。”萧雪禅看着卓奇水,眼神锐利。   卓奇水神色慌乱,高声道:“我不知道!”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害死了温纶,也让你如此畏惧。”萧雪禅声音低沉。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卓奇水抱住了脑袋,眼神闪躲。   萧雪禅森冷地说:“温纶已经死了,你觉得幕后黑手会放过你吗?”   “萧道君,你要救我啊!”卓奇水扑在地上,想要抱住萧雪禅的小腿。   萧雪禅躲过了,“你到底知道什么?说吧。”   “我不敢说,说了我也会被杀的。”卓奇水涕泗横流。   “你要我救你,这样我如何能救你。”萧雪禅看着趴在地上的卓奇水。   “要是我也死了,世上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不需要萧道君你做什么,你把我带在身边就行,这样就无人敢对我下杀手了。”卓奇水讨好地一笑。   萧雪禅眉目冷然,“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卓奇水挤了挤眉毛,样子十分滑稽。   萧雪禅盯着卓奇水看了一会,说:“好吧。”   卓奇水喜道:“谢谢萧道君,祝萧道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想事成大吉大利……”   “别说了。”萧雪禅打断了卓奇水的话。   卓奇水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了。 第43章   与此同时, 星海镜宫。   一道黑影,出现在了水池旁。幽幽水光,映出应无真的面容。   海瑶姬从水底浮了上来,她面容魔魅,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她讽刺道:“没想到再见你, 你会惶惶如丧家之犬,应无真。”   应无真微微一笑, 说:“哪怕我身负重伤,也能杀你,海瑶姬。”   海瑶姬感受到应无真身上杀气, 心中畏惧, 换了个话题, “还是说正事吧,你找我, 应该是有事的吧。”   “我想问你一件事。”应无真顿了顿, “纪雅正,究竟是何人所杀?”   “不是你杀了纪雅正吗?”海瑶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也以为纪雅正是我所杀, 但我左思右想, 觉得这件事处处疑点。我不怕魔君的报复,可是要我应无真替别人背黑锅, 那可万万不行。”应无真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海瑶姬故作沉默,良久才道:“你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   应无真问:“为什么?”   “因为魔罗虽然赐我超凡的能力,但也给我的能力做出了三个限制, 其中之一,就是我不能回答关于魔君的问题。而纪雅正的命运,与魔君息息相关。”海瑶姬拨弄了一下头发,风情万种。   然而面前之人,却丝毫不懂得欣赏。应无真微微皱眉,说:“我以前问过你关于魔君的问题,那个时候,你明明回答了我。”   “因为那个时候,魔君还不是魔君,处于封印之中。”海瑶姬将胸前的头发都拂到肩膀后面,将美丽的脸庞和脖颈完全显露出来。   “那么我这一趟,是白来了吗?”应无真挑眉道。   “回去吧,应无真。”海瑶姬说完就想要沉入水中。   应无真天河刀出鞘,架在了海瑶姬的脖子上,“不可惹怒我啊,海瑶姬。”   “如果我还是不说呢?”海瑶姬看向脖子上的刀锋,不敢动了。   “那么应无真真的会杀人,应无真若是要死了,当然要多拖几个垫背。”应无真难得脸上没有笑意,语气森冷。   海瑶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线索。世界上知道纪雅正死亡真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温纶,另一个是卓奇水。”   “他们在哪里?”应无真问道。   “温纶你不必找了,他已经死了。至于卓奇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也不是事事皆知,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海瑶姬甩了甩尾巴。   “算你识相。”应无真移开了天河刀,然后将刀归入鞘中。   海瑶姬松了口气,“我可以走了吧?”   应无真微笑道:“请便,深夜打扰,真是抱歉。”   “你嘴上说抱歉,我可一点没感觉到你的歉意。”海瑶姬用尾巴拍了拍水面。   “那一定是你的感觉出了问题。”应无真毫无愧疚地说。   海瑶姬哼了一声,沉入了水中。   应无真得到了想要的线索,离开了星海镜宫。   ……   克魔之石的消息,很快被送往了各门各派。虽然各派在魔潮之中损失惨重,但天下有难,怎能袖手,于是正道众人集结了有生力量,准备攻打魔城。   魔城之前,正道安营扎寨,众人忙忙碌碌。   萧雪禅在营寨中走了一会,看见了空慧。他扬声道:“佛目空慧。”   空慧听到萧雪禅的喊声,走了过来。他淡笑道:“空……萧施主,又见面了。”   他心中伤感,面前之人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但并不认为自己是空华。他的师弟空华,只是一个回不来的,死去的人。   萧雪禅肃容道:“我虽拿到了你说的那块石头,但我不知道怎么用。尝试过输入真气,但是毫无反应。”   空慧用无神的眼睛看向快雪剑,说:“萧施主可否将剑和石头交予我。”   “可以。”萧雪禅将石头和快雪剑都交给了空慧。   空慧运起真气,石头在他掌心化为一摊血水,然后血水又融入了快雪剑,让剑上多了一道红光。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将快雪剑交还给萧雪禅,“成了,之所以你输入真气毫无反应,是因为佛道之力不同,只有用佛力才可以将这块石头炼化。”   “原来如此。”萧雪禅看着手中变了模样的快雪剑。   空慧继续说道:“这把剑不仅对魔君有克制作用,还可以克制世间一切魔类。只要你把这把剑插入魔君的心口,就能封印魔君。”   “只是封印?”萧雪禅问。   空慧点头道:“是的,因为魔君乃是不死之身,除了封印,别无他法。”   萧雪禅又问:“你为何不早说?”   “我之前不说,是因为还不到时候,现在时机已经到了。”空慧垂眸道。   “有预言之力的人,都如你这般故弄玄虚吗?”萧雪禅语气中有淡淡的不悦。   空慧苦笑道:“非是我故弄玄虚,而是受天道注视,有些话,我不能说清楚。毕竟泄露天机,有违天道。所以有预言之力的人,多寿数不长。”   萧雪禅淡淡道:“辛苦了。”   空慧沉默了一会,随即笑道:“人活于世,哪有不苦的。”   他听过无数的赞美,可那些天花乱坠的赞美,都没有萧雪禅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辛苦了”,让他触动。   ……   萧雪禅辞别空慧,回到了营帐中,闭目打坐。   入夜,营帐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雪禅睁开眼睛,人起,剑动。   “且慢动手!”应无真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心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不过这风水也转得太快了。   萧雪禅冷冷地说:“我只给你一句话的机会,然后你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应无真心念电转,说:“你杀了我,优钵罗也会死。”   萧雪禅一怒,手中剑割入应无真的脖颈毫分。   应无真的脖子流下血来,但他仍是笑着的。他看着萧雪禅,目光缠绵,好像他对面前这个人深情无比,哪怕死在这个人手上,也是心甘情愿。   萧雪禅没有放下剑,但是也没有割开应无真的脖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你了。”应无真语气甜蜜。   萧雪禅的剑又深了些许,“你最好实话实话,不要油嘴滑舌。”   应无真摸了一下脖子上的血,他看着掌中鲜红说:“我要找一个人,是一个魔族。我寻遍魔界都没有找到此人,我怀疑他在魔城之中。我来到魔城之外,看到正道的营寨,就猜测你也在其中,于是顺便来看看你。”   “既然人你也看到了,你可以走了。”萧雪禅收起剑,下了逐客令。   应无真仍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他笑道:“看一眼怎么够,便是看上千年万年也是不够的。”   萧雪禅冷声道:“虽然我杀不了你,但是割掉你的舌头,还是能做到的。”   “好狠的心,真是让为夫心痛。”应无真佯作叹息道。   萧雪禅斥道:“你说什么胡话!”   “你我有了肌肤之亲,还有孩子,难道不算夫妻吗?”应无真笑意盈盈,眼中有几分狡黠之意。   “我何时与你有了……”萧雪禅说不下去了,他想起了青莲山上的一天一夜。他面前表情不变,放在身后的左手却是握成了拳。   应无真靠近了萧雪禅,说:“要说我的内子,哪里都好,容貌生得美,修为又高,就是太过了害羞了一些,连甜言蜜语都听不得。”   “我看你这舌头是真的不想要了。”萧雪禅语气森然,拔出了半截快雪剑。   突然,一名太清弟子走进了营帐。他看到内中场景,说:“打扰了,我这就走。”   说完,他就要出去。   “留步。”应无真身影一闪,出现在这名太清弟子面前。   太清弟子变色道:“此处是正道大营,你若是对我出手,萧雪禅和其他正道人士是不会放过你的!”   应无真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别装了,我已经闻到了你身上魔族的臭味。”   “太清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应无真看了看那名“太清弟子”,又看了看萧雪禅,“一名魔族,竟然会出现在萧雪禅的营帐中,真是有趣。”   萧雪禅冷然道:“你这个魔族不也在这里吗。”   应无真佯装伤心道:“我和他怎是一样。”   他盯着那名“太清弟子”看了一会,伸手将“太清弟子”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太清弟子”想躲,但是应无真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的人|皮面具下,是卓奇水的面容。   应无真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44章   卓奇水连连作揖道:“血尊, 您行行好,您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应无真沉声道。   “您是魔界三尊之一,我不过是梦尊手底下一个混饭吃的小人物, 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 成不成?”卓奇水谄笑道。   应无真眼中闪过寒光,“卓奇水,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卓奇水两股战战,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您可是血尊, 您杀我, 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应无真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气势更加压迫卓奇水, “你既然知道我的凶名, 那么还妄图在我面前蒙混过关,你说你有没有罪?”   “我有罪, 我有罪。”卓奇水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 但应无真说他有罪,他只能承认。   “既然有罪, 那么就该罚。”应无真顿了顿,“你说罚你什么好呢?”   卓奇水抖得更厉害了,“小人修为低微,您要是稍微下重手, 我说不定就死了。”   应无真微笑道:“我这里有一件事,可以让你将功折罪。”   “我不敢!”卓奇水大声道。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说你不敢,看来你心里也清楚。”应无真绕着卓奇水走了一圈,眼睛不离卓奇水。   卓奇水额头冷汗直冒,“我不知道!”   应无真的手按在了卓奇水的肩膀上,冷声道:“纪雅正,究竟是谁杀的?”   萧雪禅本来神色冷淡,听到这个问题,眉目一凛。纪雅正的死,竟然另有原因吗?   “不是您杀的吗?”卓奇水眼神闪躲。   “哦,是我杀的吗?你再想想。”应无真手上用力。   卓奇水感觉肩膀一阵剧痛,痛得龇牙咧嘴,面容扭曲,“那就不是您杀的。”   应无真问:“既然不是我杀的,那是谁杀的?”   卓奇水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这个……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纪雅正死于谁手,难道不是你亲眼所见?”应无真不知道卓奇水有没有看到纪雅正死在谁手上,他是故意诈一诈卓奇水。   卓奇水果然上钩,激动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看到什么?”应无真提高了声音。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血尊你放过我吧。”卓奇水对着应无真拜了几下。   “我知道,你是怕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说了,可能以后会死,但是你不说,你现在就要死。如果我是你,就会选择多活几天。”应无真的手从卓奇水的肩膀,移动到了卓奇水的脖子。   应无真的手很冷,卓奇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条蟒蛇缠上了脖子,只要这条蛇一用力,他的脖子就会被搅碎,“是梦尊,是梦尊杀了纪雅正!”   萧雪禅开口道:“竟然是斛律春。”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应无真收回了手,对卓奇水说:“你同我入魔城,在魔君面前,与斛律春当面对质。”   卓奇水苦着脸说:“小人不敢啊!”   “你说都说了,还有什么不敢。”应无真挑眉道。   “萧道君救我!”卓奇水看向萧雪禅,目光希冀。   应无真对萧雪禅说:“这人我就带走了。”   萧雪禅冷冷地说:“我要看到斛律春的人头。”   应无真微微一笑,说:“我会为你带来的。”   ……   应无真拎着卓奇水,飞出了正道营帐。   他修为远超正道众人,众人只感觉一阵风掠过面前,竟是连他丝毫踪迹也发现不了。   应无真一直飞到魔城面前,才将卓奇水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入魔城,就会被平安发现。   他往前走去,“跟上,否则我保不了你。”   卓奇水连忙小跑步,跟在了应无真的身后。   应无真走到魔城大门前,停下了脚步,“我要见魔君。”   守门的魔兵十分为难,他们既打不过应无真,但要是放应无真入城,他们又肯定会丢了脑袋。不过,他们很快就不用为难了。   “让他进来。”平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魔兵松了口气,打开了城门。   应无真走入了魔城之中,卓奇水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座魔城与魔界的主城欲城十分相似,就连城中宫殿,也很像魔天宫,奢华而阴森,壮观而诡异。   应无真与卓奇水走到宫殿前,门自己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平安坐在王座之上,用手托腮,神色冷淡而厌倦,好像什么事都无法令他提起兴趣。   斛律春和荆傲,分别站在平安的两边。   斛律春看到卓奇水,眼角一抽。   荆傲看到应无真和卓奇水,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平安厉声道:“应无真,你竟然敢出现。”   应无真坦然道:“我为何不敢出现,我又不是杀人凶手,于心无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平安面容一肃,坐直了身子。   应无真看着斛律春说:“我今日,就是要揭露纪雅正的死亡真相!”   “我的耐心有限。”平安警告道。   应无真推了一下卓奇水,“你说,是谁杀了纪雅正?”   “这个……这个……”卓奇水看看应无真,又看看斛律春。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反正我应无真天不怕,地不怕,魔君也不怕。你先去阴曹地府,我随后就来。”应无真威胁道。   平安的手指敲了敲扶手,“你说,我保你性命。”   卓奇水得了魔君的保障,终于安心了,“是斛律春杀了纪雅正,此事是我亲眼所见。他在小树林中,一掌震碎了纪雅正的天灵。”   平安看向斛律春,目光中有淡淡的杀机,“斛律春,你有何解释?”   斛律春心中一紧,背上出了冷汗。他强笑道:“卓奇水虽然是我的手下,但他说的话并不可信,他说不定就是应无真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污蔑于我。我对魔君忠心耿耿,又和纪雅正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魔君,请你相信我的清白!”   “你确实和纪雅正无冤无仇,但是,你想要引我和魔君两败俱伤,这样你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应无真负手笑道。   “应无真,你血口喷人!”斛律春将手按在腰间长鞭上,就要出手。   “要打就打。”应无真也握住了天河刀。   平安阻止了两人,“不必吵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平安,等待他的决断。   平安笑了,他虽然容貌与应无真没有相似之处,但此刻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酷似应无真,“既然应无真可能是凶手,斛律春也可能是凶手,这样吧,我把斛律春和应无真都杀了,应该就没有漏网之鱼了。”   ……   萧雪禅没想到,他很快就又见到了应无真。   应无真对着萧雪禅一笑,想要说话。但他一张口,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萧雪禅犹豫了一下,还是扶住了应无真。   应无真将身体倚靠着萧雪禅,其实他并没有伤得这么重,只是他这个时候还想着占人便宜,“对不起,没有给你带来斛律春的项上人头。”   萧雪禅问:“你怎么受伤了?”   “魔君想要杀了我,能从魔君手下逃跑两次,我应无真也算是不凡之人。”说到这里,应无真居然还笑得出来。   “纪雅正不是斛律春杀的吗?”萧雪禅疑惑地说。   “是,但是斛律春说卓奇水是我派往他身边的卧底,所以魔君想要将我和斛律春都杀了,不过我和斛律春都跑了,魔君现在大概很生气。”应无真一边说,一边吐血不止。   萧雪禅扶住应无真的手一紧,“那么卓奇水是不是你的人?”   应无真想要擦去嘴角的血,可是更多的血流了出来,“我说不是,你信吗?”   萧雪禅轻叹一声,将应无真扶到了床上。他看了应无真一会,拿出一颗丹药,放入应无真口中。   应无真将丹药服下之后,感觉一股清凉之意直到肺腑,顿时就不吐血了,“这莫非就是太清观的神药太上灵丹?”   “是。”萧雪禅到一边的榻上打坐。   “你对我这么好,是对我动心了吗?”应无真笑着问。   “你要是再口无遮拦,惹得我出手,以你现在的伤势,恐怕你的命就没了。”萧雪禅冷然道。   应无真看着萧雪禅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萧雪禅轻哼一声,不再开口。他坐在榻上,衣冠整齐,只衣角沾了应无真的血迹。他皮肤极白,整个人如同一尊白玉雕像,还是出自世间最好的工匠,才能有这样完美的线条与弧度。   应无真看向萧雪禅的衣角,他觉得这个人干干净净的样子固然是极好看的,可他更想把这个人弄得一塌糊涂。   他看了一会,也闭上眼睛,打算休息。   过了一个时辰,应无真睡不着,又睁开了眼睛,“我知道你不想我死,是因为优钵罗。明明优钵罗就是我,为什么你对我们却是两种态度?”   萧雪禅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你这样,让我也变得奇怪了。”应无真不知道此刻胸中涌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有些甜,又好像有些苦,或许还有些酸。 第45章   忽然, 外面传来声音,“雪禅,你睡了吗?”   萧雪禅睁开眼睛,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正是他的好友许恺行。可是应无真就躺在他的床上, 而修真界又流传着他和应无真的艳闻,若是让许恺行看见, 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他压低了声音,对应无真说:“你藏到床底下。”   应无真笑道:“我为什么要藏到床底下,只有偷人的汉子, 才会藏到别人床底下。”   “应、无、真。”萧雪禅语带薄怒。   “好吧, 真是夫纲不振。”应无真叹了口气, 藏到了床底下。   萧雪禅自问心如古井,可这应无真, 却偏偏能让古井水都平生波澜。他深吸了口气, 施了个清洁术,将室内的血迹打扫干净, 这才说:“进来吧。”   许恺行走了进来, 他看见萧雪禅,先是一笑, 接着说:“深夜打扰,真是抱歉。”   “无事。”萧雪禅淡淡道。   “你我许久不见了。”许恺行坐了下来。   “确实。”萧雪禅神情冷漠。   许恺行沉默片刻,问:“在与你分别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你, 你可有一刻想过我?”   萧雪禅答:“没有。”   “也是,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许恺行强笑道。   “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废话吗?”萧雪禅问。   许恺行早习惯了萧雪禅这种态度,既有打趣又有无奈地说:“真是不客气。”   萧雪禅挑眉道:“你记得你说过,我与你之间,不需要讲客气。”   许恺行注视着萧雪禅,目光有藏不住的情意,“是的,我说过,在我面前,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所以,你才能成为萧雪禅为数不多的朋友。”萧雪禅垂下眼眸。   许恺行低声道:“可惜,其实我一直不想仅仅和你做朋友。”   萧雪禅看向许恺行,“哦?”   “因为我想做你的道侣,不想只做你的朋友。”许恺行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藏在心底的话。   萧雪禅听了,心中震惊。他于感情之事上一贯淡漠,以至于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许恺行原来一直对他有情。而他在心中,一直把许恺行只当做朋友。   床底下传来“咚”的声音。   许恺行皱眉道:“什么声音?”   萧雪禅这才想起应无真还在床底,眼前的场景平添了几分尴尬。他咳嗽一声,说:“可能是老鼠吧。”   许恺行见萧雪禅神情无异,便信了,“雪禅,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我的答案是,不行。”萧雪禅偏过了头。   许恺行早就料到了萧雪禅的回答,可他还是因为微末的可能,问出了口。他失魂落魄道:“为什么不行,你除了师兄弟外,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难道我不是世间最与你相配的人吗?”   “因为我对你并无情意。”萧雪禅冷淡地说。   有情就是有情,无情就是无情。   “那你对谁有情呢,应无真吗?”许恺行神情有几分激动。   萧雪禅眉头微皱,“为何会提到应无真?”   许恺行惨笑道:“修真界谁不知道,你与应无真诞下了一子。”   “我与应无真……”萧雪禅没有说下去,他与应无真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了。   许恺行问:“如果我要杀应无真,你会阻止我吗?”   萧雪禅断然道:“我不会。”   “好,你记住你这句话。”说完,许恺行就走了出去。   应无真从床底出来,他看着萧雪禅,目光灼灼,“真是好狠的心啊,别人要杀我,你也不阻止。”   萧雪禅淡然道:“就算我阻止,他还是会想要杀你。”   应无真凑近萧雪禅,两人几乎可闻对方鼻息,“你对他没有情意,那对我呢?”   “也没有。”萧雪禅微微后仰,拉开与应无真的距离。   应无真笑着说:“真的没有?”   萧雪禅冷冷地说:“应无真,不必自作多情。”   “我就最喜欢你这般嘴硬心软的样子。”应无真在榻上坐了下来,挨着萧雪禅。身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   “我不知你何时多了爱幻想的毛病。”萧雪禅语中有淡淡的不悦。   应无真将下巴搭在萧雪禅的肩膀上,“你不嘴硬心软,那个人来的时候,为何不把我的所在说出?让正道人士,把我这个魔头大卸八块。”   “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萧雪禅感觉被应无真碰到的地方,好像有蚂蚁爬过一样,十分不自在。   应无真的呼吸喷吐在萧雪禅的脖子上,“我还要与你长相厮守,可不会轻易就死了。”   萧雪禅沉默了一会,说:“你离我太近了。”   应无真轻声一笑,“这可不算近啊,毕竟你我都穿着衣服。”   萧雪禅终于忍无可忍,推开了应无真。   应无真知道再说下去,萧雪禅就要真的生气了,于是乖乖去床上躺下。不过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萧雪禅。   萧雪禅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应无真的眼睛挖出来,只能任由他看着,全当这个人不存在。   ……   次日,正道准备攻打魔城。   三教弟子齐聚魔城之前,都是满脸悲壮——这已经是正道能拿出的全部力量了,不成功,便成仁。   荆傲带着魔族士兵,守卫魔城。城墙上一片黑甲,犹如连绵黑云。   正道人士将云梯架在墙上,然后爬上云梯。也有修为高的正道人士,直接飞上了城头,不过很快淹没在了魔族之中。   魔族士兵有的向下射箭,有的向下扔石头,有的向下投掷法术。随着他们的动作,不断有正道人士哀嚎死去。   有正道人士爬上了城墙,砍死几个魔族,很快自己也死了。   荆傲负手而立,他看着眼前的惨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在欣赏风景。   城墙之下,堆尸如山,血流成河。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的存在,人命比苇草还要微贱。   沈星文、悟真和谷明远站在营帐之中,凭借超凡的目力,将前方的战况看了个清楚。虽然忧心如焚,但他们还是不能出手,因为魔君或者魔界三尊都没有出手,他们必须保存精力,才能与对方阵营的强者对战。   悟真忧心忡忡道:“魔君与魔界三尊尚未出手,正道就已损失惨重了。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谷明远眉头紧锁,“只盼萧雪禅能够对付魔君了。”   突然,一名正道人士跑了过来,“报,魔君与血尊均不在魔城之中。”   沈星文奇道:“他们不在魔城之中,会在哪里呢?”   ……   斛律春在跑,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他怕他停下来,就死了。   他流了许多的汗,喘着粗气,肺部像是破损的风箱。他这一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样狼狈。   他打算一直逃到极北之地,或许就能逃过魔君的追杀。   他不知跑了多久,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拎着剑站在不远处,正是魔君平安。他知道他逃不过了,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平安看着斛律春,笑了,“你知道吗?在魔城之中,我是故意放过你的,因为我想看经历过希望之后,绝望的表情。你以为你能逃走,最终却发现逃不掉。”   “我愿意立下天道誓,从此效忠魔君,为您做牛做马,您留我一条性命吧。”斛律春弯下腰,磕了个头。   可就在他的腰弯到最低处的时候,背上一点寒芒袭向平安。   平安伸出手,简简单单就将这一点寒芒捏在了手中,原来是一根毒针,针尖上泛着幽蓝的光芒。   斛律春知道求饶也无法让平安放过自己,所以才偷袭,可是偷袭也失败了,他彻底绝望了,“我是魔界三尊之一,你为了一个修真者,就要杀我,你枉为魔君!”   平安拔出了魔初古剑,“在我眼里,你连一只臭虫都不如,可就是你这样的人,杀了我的师父。”   说完,他砍下了斛律春的右手。   斛律春发出一声惨叫,断臂处血如泉涌。   平安一脚踢翻了斛律春,然后将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我的师父,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别说是你,哪怕是整个魔族,都比不上他分毫。”   “你是个疯子!”斛律春没想到平安连魔族都不在意。   平安砍下了斛律春的左手,“可是我的师父已经死了,我一直想做个好人,但是上天总不给我这个机会。既然我的师父死了,那么让魔灭天下,人间为他陪葬又何妨。”   斛律春又是一声惨叫,他痛到想要在地上打滚,可他被平安的那只脚牢牢按住了。   平安砍下了斛律春的右脚,“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前世做了很多坏事,所以今生要承受这么多痛苦。如果不出生,会不会好一点,可是不出生,就遇不到我师父了。”   斛律春流了太多的血,连惨叫的声音都很微弱了。   平安砍下了斛律春的左脚,“我师父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这份痛楚,我要加倍奉还。”   斛律春的四肢都被平安砍断了,他现在是血糊糊的一根人棍。   最后,平安一掌震碎了斛律春的天灵。   草地上,只剩下一具没有四肢并且头颅碎裂的尸体。   平安自言自语道:“下一个就是你了,应无真。” 第46章   平安杀了斛律春之后, 便打算回魔城。他路过一座城镇,忽然闻到了一股桂花香。他心中一动,走入了城中。   这座城中种了许多桂花树,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 枝头开满了细碎的黄花, 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平安在城中缓缓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   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阴沉的青年,就是赫赫有名的魔君。   这座城还没有受过魔族的侵袭,但是说不定以后的某一天, 魔族的军队就会进入这座城镇, 将一切化为焦土。所有的欢声, 所有的笑语,都会被埋葬在土地之下。   “桂花糕, 好吃的桂花糕——”一个老婆婆提着篮子, 正在沿街叫卖。   平安听到“桂花糕”三个字,眉头聚拢又展开。他在这位老婆婆面前停下了脚步, “来一份桂花糕。”   “好嘞。”老婆婆掀开篮子上的白布, 从篮子里拿出一包桂花糕,然后递给了平安。   平安从怀里拿出一块碎银, 递给了老婆婆,“不用找了。”   他拿着那一包桂花糕,继续向前走去。桂花糕还是热的,隔着纸包传来温度, 但是他的心却冰冷无比。   他一边走,一边打开了纸包。纸包之中,是几块黄色的桂花糕。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桂花糕。以前他还在太清观的时候,纪雅正下山回来,时常会为他带一份桂花糕。那时的甜蜜,仿佛还残留在唇齿间。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然后他对着这块桂花糕发了一会呆。   最后,他把这块桂花糕放回了纸包中,重新包好。他自言自语道:“苦的。”   ……   魔城。   正道陷入了苦战之中,无数的人死去了,无数的人又冲上来。   城墙下,变成了血与肉的地狱。   萧雪禅看不下去了,露出不忍之色,“我去吧。”   如果正道栋梁都死在了这一战,哪怕最后获得了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星文犹豫道:“可是……”   他想说不让萧雪禅出手,是为了让萧雪禅保存实力,对付魔君,可道理是一回事,情理又是另一回事了。   萧雪禅不等沈星文说完,已御剑飞了出去。他直接落在了魔城的城墙上,举剑一扫,四周魔族尽皆身死,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荆傲见到萧雪禅,笑了,“萧雪禅,你终于出手了。”   他拔出了百鬼刀,顿时阴云避日,百鬼哭嚎。   众人畏惧这二人威势,竟是纷纷退开,在城墙上空出了一块地。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昭示着不知有多少人命消失在了此处。   荆傲与萧雪禅两人同时动了,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前者邪佞的眼眸,对上后者清冷的眼眸,仿佛有火花迸射。   荆傲每挥出一刀, 然而没有一个鬼,可以靠近萧雪禅周身。只要太过靠近,被剑风波及,这些厉鬼就会像阳光下的积雪一样消融。   萧雪禅面对万千厉鬼,毫无惧色,手中剑招轻灵飘逸。   荆傲越打越是心惊,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每进一步,都是困难重重,然而萧雪禅与他上次见到相比,竟是大有进益,不知是有何奇遇。   两人打着打着,荆傲就落了下风。   荆傲知道若不使出杀手锏,恐怕就要败于萧雪禅之手了。他面容凝重,朗声道:“九幽为首,冥界为尊。百鬼千魂,听我号令。”   他话一出,那些恶鬼竟然融化为一体,化作了一只巨型鬼怪。这只鬼怪比城墙还要高,众人站在城墙之上,只能看见它的半身。它头上长角,浑身漆黑,两只眼睛红如灯笼。下一刻,它仰天长啸,一拳向萧雪禅锤去。   萧雪禅灵巧地闪过这一击,直接跳上了鬼怪的手臂。   鬼怪用另一只手想要捉住萧雪禅,可还是被他躲过了。   萧雪禅顺着鬼怪的手臂,跑到了鬼怪的肩膀。   鬼怪大叫几声,口中喷出黑雾来。黑雾所到之处,惨叫之声四起,无论是魔族还是正道,都尸骨无存。   荆傲听到鬼叫的时候,就有了预料,远远躲开了。哪怕是他,也不想碰到这黑雾。   萧雪禅眉头微皱,剑风扫荡之处,黑雾一清,然而下一刻,黑雾又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他面容一肃,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身上光华大放。光华所照到之处,黑雾消弭无踪。   鬼怪碰到萧雪禅身上白光,发出一声惨叫。   萧雪禅趁此机会,一剑削下了鬼怪的头颅。   鬼怪受了致命一击,身体消散。而一直黑沉沉的天空,部分乌云竟然散去,露出一线光芒来,并且这束光芒刚好照在了萧雪禅的身上。   黑色的天,黑色的地,黑色的城,唯有站在城墙上的人,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他站在光中,浑身也好像发着光。   众人心想:若有一人能拯救这黑暗尘世,那一定是此人了。   荆傲见势不妙,打算逃跑,然而没走出多远,一柄剑就插在了他的面前。剑柄上,一条白色的剑穗飘扬。   而萧雪禅,就出现在了荆傲的身后。他冷然道:“往哪里走。”   荆傲心道:难道今日,他就要命丧当场?   忽然,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他伸出手,看见有雪花落在掌中。说是雪,其实似雪却不冷,呈灰色,又有点像烧完冥纸后的灰烬。   晦暗的天空更加昏暗了,天上飘起了灰色的雪花,若有似无的魔唱响起。修为浅的,听到这魔唱声,便觉得头痛欲裂。   一个人,徐徐降临在了魔城之前。不世威仪,众魔拜服。   众人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魔君平安!”   萧雪禅不管荆傲了,转过身看向平安,神色警惕。这个人,才是正道最大的敌人。   “谁敢与我一战。”平安扫视众人,眼含轻蔑。   谷明远走上前,拔出了剑,“就先由我来会一会你。”   这是三大掌门说好了的,先由谷明远试探平安的深浅,再由萧雪禅出手,更有把握。而萧雪禅就趁着谷明远和平安交手之时,观察平安的武功路数。   “你,不配。”平安看也不看谷明远,身上气劲一震,谷明远就倒飞了出去。   魔君的能为,居然如此恐怖。身为三大掌门的谷明远,居然在他手下走不了一招。   萧雪禅手一伸,快雪剑就飞到了他的手中,然后他和他的剑一起飞到了平安的面前。他一落地,衣衫翻飞,犹如白鹤收翅,“我来了。”   “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平安看着萧雪禅,眼神复杂。   萧雪禅是正道第一人,而他是魔君,他们两人,终有一战。这是从他出生起,就注定了的宿命。而命运,终于对着它的棋子,露出了狞笑。   “这一刻,我也等了很久。”萧雪禅淡淡地说。   平安冷冷地说:“出招吧。”   萧雪禅出了剑,他一抬手,就是雷霆万钧般的一击。   平安握着魔初古剑,拦下了这一击。他沉声道:“你很强,但这还远远不够。”   萧雪禅看着平安的眼睛,这个少年曾经有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已经染上了血色。他轻声道:“我对你,很失望。”   “你有资格说失望吗?”平安嗤笑道。   从他一出生,就抛弃了他的人。从未给过他一丝亲情、一丝温暖的人。他曾经憧憬过,后来又破碎的人。   萧雪禅垂下眼眸,“或许这就是魔吧。”   平安被萧雪禅的这句话惹怒了,他大声道:“是我想做魔吗,有谁给我过选择吗!”   他一边说,一边向萧雪禅劈出了几剑。   萧雪禅虽然抵挡住了这几剑,但虎口迸裂,流出血来。哪怕是现在的他,也还不是魔君的对手吗?   “最后一招。”平安手中的魔初古剑,魔焰涨到足有十丈高。他向萧雪禅,挥出了这一剑。   萧雪禅运起全身功力,手中快雪剑白光盛放,然而还是无法抵抗这一剑。他半跪在了地上,口中吐红。   平安将魔初古剑架在了萧雪禅的脖颈上,久久未动。他眼神不定,似乎是在挣扎。   要杀了萧雪禅吗,还是不呢?   萧雪禅冷声道:“要杀便杀。”   平安收起了魔初古剑,他俯视着萧雪禅,“这一次,我就放过你,就当还了你的生身之恩。下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下一次,胜负未知。”萧雪禅神情倔强。   平安大笑,“我等着。”   说完,他飞回了魔城之中。   萧雪禅本来苦苦支撑,见平安离去之后,心中一松,晕倒在地。 第47章   萧雪禅醒来之时, 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他侧躺在一张床上,前面有一个人,后面还有一个人, 这两个人都紧紧抱着他。而他前面那个人, 分明是优钵罗。   他眼角一跳,挣脱了这两个人的怀抱, 下了床。   优钵罗也下了床,站在一个离萧雪禅不近不远的地方。他看着萧雪禅,心中百感交集, 神色却是淡淡。   应无真躺在床上, 用手托着头, 笑意盈盈,“你醒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萧雪禅皱着眉问。   “因为你身受重伤, 我又不会医术, 只能将你送到青莲山来了。”应无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萧雪禅眉头皱得更深,“你在做事之前, 难道不应该征求一下当事人的同意吗?”   应无真笑道:“我问过你了, 你没有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萧雪禅一时无语, 跟应无真讲道理,简直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一件事。他转过身,就想离去。   优钵罗这时动了,拦住了萧雪禅, “你的伤还没有好,不可离开。等你伤好之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萧雪禅冷冷地说:“我要养伤,哪里不行,为何要待在这里?”   优钵罗沉默片刻,说:“因为你受了伤,这样的你不待在我身边,我无法放心。”   如果是一个完好无损的萧雪禅,天下少有人是他的敌手;但一个受伤的萧雪禅,可能会被很多人盯上。   萧雪禅沉默了一会,说:“你以为说这样的话,我就会心软吗?”   “我知道,萧雪禅不是一个会因为别人的话语而心软的人。我不是在用感情胁迫你,而是在恳求你。”优钵罗顿了顿,“我求求你,留下来吧。”   萧雪禅愣了一瞬间,说:“这样说话,不像你。”   “是你,让我变得不像自己。”优钵罗眼眸深沉,“所以你,愿意留下来吗?”   萧雪禅犹豫片刻,说:“在我伤好之后,我就会离开。”   反正留在此处,也不会对他有害。   应无真开口道:“你们二位在打情骂俏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优钵罗挑了挑眉,“这房间里明明只有两个人,哪来的第三个人。”   “也是。”应无真大笑。   “我出去煎药。”说完,优钵罗走了出去。   留在室内的,只剩应无真和萧雪禅二人,一人站,一人卧。有一种古怪的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   应无真意味深长道:“你待优钵罗,果然别样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萧雪禅神色清冷,依旧如岁寒山上不化的积雪一般,仿佛什么也无法融化他,打动他。   “你我是多年的宿敌,这世间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应无真坐了起来,直视萧雪禅,目光灼灼。   萧雪禅偏过了头,避开应无真的目光,“过于自信,可能就是你失败的第一步。应无真,你最好记住。”   应无真问:“萧雪禅,你想过以后吗?”   萧雪禅反问道:“什么以后?”   “你就打算待在岁寒山那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孤独终老吗?”应无真继续问道。   “岁寒山没什么不好。”萧雪禅淡淡地说。   应无真佯作抱怨道:“在我看来,你那个鸟不拉屎的岁寒山,哪里都不好。”   萧雪禅微微蹙眉,“你既嫌弃岁寒山,那么你就一辈子都不要踏足岁寒山。我的岁寒山,也不欢迎你这个客人。”   “这天下之大,我应无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应无真邪气一笑,面容俊美得妖异。   “如果你只是想说废话,那么萧雪禅不奉陪了。”萧雪禅眸色一冷,走到了门边。   应无真深深地看着萧雪禅,眼中难得有几分真情,“萧雪禅,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   萧雪禅脚步一顿,心中又是吃惊,又是窘迫。他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应无真盘着腿,托腮笑道:“哪怕轮回转世,你与我还是相遇相知,我们两个难道不是天生一对。”   萧雪禅冷声道:“如果只是因为我是空华的转世,那么我拒绝。”   “你是空华的转世,这只是原因之一。如果空华的转世是个我看不上的人,那么我能杀空华第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应无真嘴角含笑,眼眸却冷若寒冰,“但是我发现,我能杀空华,却杀不了你萧雪禅。”   应无真对空华动了心,但是魔的心太冷了,哪怕动心,他还是在第七天杀了空华。可现在,他能对萧雪禅下杀手吗?他问自己的心,他的心给他的答案是——不能。   “以你现在的修为,我取你性命,才是易如反掌。”萧雪禅伸出手,挥了一下,然后握成拳状。   应无真大笑几声,说:“是是是,萧道君神功盖世,剑法超凡,我等魔类,只能在萧道君剑下拜服。”   这时,优钵罗端着药走了进来。   应无真的视线转向优钵罗,他笑意更深,眼眸却也更冷,“你来得真快。”   优钵罗不理应无真,走到了萧雪禅的身边,将药碗递给了他。   “多谢。”萧雪禅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还给了优钵罗。   优钵罗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了萧雪禅。   “这是……”萧雪禅打开纸包,里面原来是蜜饯。他拿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压下了嘴中苦味。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萧雪禅也看着优钵罗。优钵罗的眼里是柔情,萧雪禅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复杂。   这两人之间,似乎什么也插不进。   应无真看了一会,下了床,走到了萧雪禅的身边,吻住了他。   萧雪禅猝不及防,被应无真吻住。他愣了一下,才推开应无真,“你!”   应无真舔了舔嘴唇,邪气四溢,“很甜。”   “你做什么?”萧雪禅语带薄怒。   应无真微笑道:“我想尝尝蜜饯是什么味道。”   “我这里还有蜜饯,你为什么……”萧雪禅说不下去了。   “我就想尝尝你嘴里的蜜饯是什么味道。”应无真的这句话是对萧雪禅说的,但是他的眼睛却斜视着优钵罗,眼中有挑衅。   萧雪禅冷着一张脸说:“你要是再戏弄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应无真笑嘻嘻地说:“怎样不客气?你我之间,确实不需要讲客气。”   萧雪禅怒道:“应、无、真!”   “我错了,萧道君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等小人计较。”应无真嘴里道歉,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   萧雪禅快雪剑出鞘,在应无真的脸上割下了一道浅痕。   应无真摸了一下脸,他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的剑法,果然是举世无双。”   “好自为之。”萧雪禅还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   优钵罗对应无真说:“你还是走吧,这里有我照顾他。你在这里,只会惹他生气。”   应无真看看优钵罗,又看看萧雪禅。他还是在笑,笑好像是面具覆在他脸上,“看来,我真不应当在这里。”   说完,他就走了。   萧雪禅见应无真走了,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以应无真的性格,应该反唇相讥才是。那道离去的黑色身影,竟显得有几分失落。   应无真这样的人,也会失落吗?   优钵罗捏住了萧雪禅的下巴,让萧雪禅的头看向了自己的方向。他先是看着萧雪禅的眼睛,接着是鼻子,再是嘴唇。眼前的人,没有一处不精致,没有一处不绝丽,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萧雪禅顿时将应无真抛诸脑后,心里眼里只有优钵罗了。   优钵罗用拇指擦了擦萧雪禅的嘴唇,他很用力,将萧雪禅的嘴唇弄得更加红了,娇艳如玫瑰。然后,他仿佛受了某种蛊惑,也吻上了萧雪禅的嘴唇。   他不是第一次吻萧雪禅,可他的心仍然跳得很快,与第一次时没有分别。   萧雪禅睫毛颤了颤,闭上了眼睛。   优钵罗吻了许久,才与萧雪禅分开。他问:“讨厌吗?”   萧雪禅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优钵罗微微一笑,但是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悲意,“如果……我是说如果,世间魔祸平息,我们一起退隐好吗?”   萧雪禅沉默良久,说:“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   他真的能放下一切,同优钵罗一起退隐吗?而且他是道,优钵罗是魔,哪怕优钵罗并未做过恶事,但优钵罗还是个魔类。道魔不两立,他们的关系,若是被人知道了,必定要掀起风波。   “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答都行,我永远等你一个答案。”优钵罗将萧雪禅一缕碎发捋到耳后。   他口中如此说,心中却知道,他未必有永远。   萧雪禅低声道:“你不要等我。”   优钵罗温声道:“我等你,是我心甘情愿。这世间除了你,没人可入我眼中。”   “为了一个萧雪禅,值得吗?”萧雪禅问。   “萧雪禅天下无双,当然值得。”优钵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萧雪禅。   萧雪禅垂眸道:“萧雪禅是一个好的剑客,却未必是一个好的情人。”   优钵罗拉起萧雪禅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说:“可是我已经把我的心给你了,我的心就这么一颗,给不了别人了。”   “你这些花言巧语,是从哪里学来吧。”萧雪禅感受到优钵罗心脏的跳动,听着这个人的爱语,心中难得有些羞涩。   “不是花言巧语,是我的肺腑之言。”优钵罗上前一步,将萧雪禅揽入怀中。怀中人身体纤细,别有一股冷香。   萧雪禅犹豫一下,没有将优钵罗推开。   相拥的两人,有一股脉脉的温情在他们之间流淌。若是这一刻能永久,或许就是想要的永远。 第48章   萧雪禅在青莲山上待了几日, 日日与优钵罗相对。有时候,他会忘却凡尘之事,以为自己就是这山中隐士。可这样的无忧的时光总是很短暂,那些沉甸甸的东西, 又会重新压在他的心头。   天下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又怎能苟安?   他伤好之后,便想离开青莲山。   优钵罗将萧雪禅送下了山, 一路上,他的脚步很慢,可脚步再慢, 这段路还是走完了。他说:“自此一别, 不知何日再相见。”   萧雪禅淡淡一笑, “总会有再见之期。”   “我再送你一段路吧。”优钵罗声音轻柔,心中眼中都是不舍。   “好。”萧雪禅低声道。   两人肩并肩, 又走了一段路。这二人容貌都十分出众, 走在一起,便如良金伴美玉一般。   此时正值秋季, 秋风萧瑟, 沿路枫红如火,落叶满地。脚踩在落叶之上, 发出细微的声响。偶尔有动物穿梭在林间,倏忽不见。   两人走到一处桥上,桥下是一条河。河水清澈,山的影子, 树的影子,还有人的影子,都映在河面上。   桥上人成双,桥下影成对。   萧雪禅看了看眼前的景色,又看向优钵罗,轻声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优钵罗强笑道:“我再送送你吧。”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走到了一处茶棚。   这茶棚以木头搭成,四面皆空,顶上是草编的棚顶。茶棚中茶香满溢,人声鼎沸,有许多贩夫走卒在此歇脚。   优钵罗提议道:“喝口茶再走吧。”   萧雪禅犹豫一下,答应了。   两人走入茶棚,找了张桌子坐下。茶棚中俱是凡人,他们置身此处,犹如鹤立鸡群。   茶棚中人偷眼看这二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小二走了过来,紧张地搓了搓手,“二位客官要点什么?小店只有些粗茶淡饭,望二位海涵。”   优钵罗看了萧雪禅一眼说:“一壶茶即可。”   小二应了声,没过多久就提着一壶茶过来了。他将茶放在桌子上,就继续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优钵罗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萧雪禅倒了一杯茶。   萧雪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茶也粗茶都算不上,是用茶叶梗子泡的,淡而无味,不过他并不在意。他懂得欣赏好茶,但是也不介意喝劣茶。   优钵罗也端起了茶杯,他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将茶杯放下。   两人面对面,只喝茶,谁也不说话。   萧雪禅将一杯茶喝完之后,说:“我要走了,你不必送了。”   “可是……”优钵罗不想萧雪禅走,可又说不出挽留的理由。   “再送,你就要将我送回太清观了。”萧雪禅微微一笑。   优钵罗低下头,又抬起头。他看着萧雪禅,目光中有伤感,“被你看穿了,我就是舍不得你。”   萧雪禅劝道:“分别只是暂时的,总会再见,何必不舍。”   “是啊,总会再见。”优钵罗虽然在笑,却难掩怅然。   萧雪禅站了起来,走了。   优钵罗注视着萧雪禅的背影,一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   萧雪禅驾驭飞剑,回到太清观。   太清观与之前相比,寥落了许多。不少太清观弟子,死在了魔城一战中。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已经无力对抗魔族了。若是哪日魔族到此,恐怕这千年道观,也要付之一炬。   萧雪禅看着太清观中景象,不禁叹了口气。他拦住了一名太清观弟子,问:“观主在何处?”   太清弟子说:“回禀师叔祖,观主在大殿之中。”   萧雪禅走入了大殿,果然看见了沈星文。   沈星文身穿道袍,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他面对着三清像,双手负在身后,心事重重,身影寥落。   萧雪禅沉声道:“师弟。”   沈星文转过身,“师兄。”   萧雪禅沉默了一会,说:“与上次见面相比,你似乎清减了一些。”   “你晕倒之后,被一道黑影掠走。我追之不及,十分担心。现在见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沈星文笑得有些勉强。   他没问那道黑影是谁,也没问这段日子萧雪禅在哪里。他信任萧雪禅,萧雪禅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萧雪禅又是一阵沉默,问:“你是否在忧心魔君之事?”   “是。”沈星文眉头紧锁,满面愁容,“连你也败于魔君之手,天下之大,还有谁是魔君的对手呢,难道人间真的要沦为魔土?”   光想一想人间沦丧的景象,他就觉得愧对三清祖师。他虽然诸般筹谋,还是无力改变现状。再高明的智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魔君,太强大了。   “我输给他一次,未必会输给他第二次。”萧雪禅语气淡淡,但他的眼睛很亮。   沈星文问:“你的意思是?”   萧雪禅掷地有声道:“我要约战魔君。”   沈星文听了,心中一惊,连忙劝道:“这……你不是魔君对手,约战魔君,岂不是枉送了性命。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没有时间了,正道等不起,天下人也等不起了。”萧雪禅叹息道。   沈星文如何不知,自从魔君率大军来到人间,便有无数的村落和城镇被毁灭于魔族的铁蹄下,无数的人失去了性命,可是,他也不愿意看到萧雪禅成为死去的人中的一人。他继续劝道:“活着便有希望,若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萧雪禅垂下眼眸,“我未必会死。”   沈星文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萧雪禅答:“三成。”   沈星文又问:“只有三成把握,你就敢挑战魔君?”   “为了天下人,我不得不为。”萧雪禅声音很轻,又很坚决。   沈星文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萧雪禅都不会改变决定。他叹了口气,说:“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我说什么,你估计也不会听,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萧雪禅拍了拍沈星文的肩膀,承诺道:“我会活着回来的。”   沈星文将手覆在萧雪禅的手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   魔城。   平安坐在宫殿的王座上,以手托腮,双目微闭。他维持这个动作很久了,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塑像。   丰泽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他诚惶诚恐道:“君上。”   平安睁开眼睛,目光如电,“何事?”   丰泽低下了头,将手中书信高高举起,“启禀君上,飞鸽送来……萧雪禅的书信。”   平安拿过书信,信封上写着“魔君亲启”四个字。他将信拆开一看,只见信中写着一行字——“九月初九,与君约战不归谷,望勿失约。萧雪禅字。”字迹潇洒,确实是萧雪禅的笔迹。   他大笑,“萧雪禅啊萧雪禅,你好,你很好。”   他现在过得太乏味,太无趣了,而萧雪禅给了他惊喜。萧雪禅在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之后,居然还想要与他一战。   丰泽问:“信中写了什么?”   平安随手将信扔在地上,“萧雪禅要在不归谷与我决战。”   丰泽思索片刻,说:“我魔族有大军无数,而正道疲弱。萧雪禅要与君上决战,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正道已经无力抗衡魔族。若说天下是棋盘,那么正道已步入死局,只有萧雪禅胜过君上,才有一线生机。但是,萧雪禅想要战,我魔族却未必要答应他。”   “我若不应战,别人岂不是以为我怕了萧雪禅。”平安冷冷地说。   丰泽抬头看了一眼平安脸上表情,又低下了头,“萧雪禅上次败于君上之手,世人都知道他不是您的对手,何人敢轻视您。您大可以拒绝此次约战,不必冒险。”   平安的手指敲了敲扶手,显出不耐来,“你也说了,萧雪禅不是我的对手,我为何要拒绝。若是萧雪禅死了,正道便连最后的筹码也失去了。这天下,便是魔族的天下了。”   丰泽迟疑道:“可是……”   平安问:“可是什么?”   “属下心中总有一股不安之意。”丰泽将头埋得更低。   他知道他的这个理由,说出来有点可笑,是无法说服平安的。可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又在不安地跳动。   平安嗤笑道:“杞人忧天。”   丰泽压下心中不安,笑道:“也是,君上修为盖世,萧雪禅不足为惧。我就在魔城之中,静待君上凯旋。”   平安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后握成拳,“萧雪禅,你说这一次,我要不要杀了你呢?”   他与萧雪禅之间的纠葛,或许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就让他用萧雪禅的鲜血,宣告终结。 第49章   青莲山。   优钵罗正在整理草药,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转过身,看到了应无真,“你来这里做什么?”   应无真笑道:“这里是我建的,我想来就来。”   “别废话了, 说出的你来意吧。”优钵罗微微皱眉, 语气中有淡淡的不悦。   “你可知道萧雪禅与魔君约战不归谷的消息?”应无真问。   优钵罗面容一肃,说:“我现在知道了。”   应无真敛去笑容, 他难得如此严肃,“魔君的能为,你也明了。萧雪禅此去, 十死无生。”   优钵罗的手, 在背后握成拳头, “萧雪禅的脾气,你我都清楚。他要与魔君一战, 谁也无法阻止他。”   “他们约战的时间, 是九月初九,也就是明天了。”应无真垂眸道。   优钵罗吃了一惊, “什么, 这么快?”   应无真抬眸,看着优钵罗说:“现在去不归谷, 还来得及。”   “那我现在就去不归谷。”优钵罗绕过应无真,就要出门。   “去了,与萧雪禅做一对亡命鸳鸯吗?”应无真伸出手,拦住了优钵罗。   优钵罗眉头皱得更深, “你到底想怎样?”   应无真伸出了一根手指,“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优钵罗问:“什么办法?”   应无真将手负在身后,绕着优钵罗走了几步,“你是应无真的善体,我是应无真的恶体,你我都只有应无真鼎盛时期的八成功力,只有你我合为一人,才有与魔君抗衡的实力。”   优钵罗神色不定,他若是与恶体合为一人,那么他还存在吗,他还能见到萧雪禅吗?想要救萧雪禅,就等于失去他自己以及萧雪禅。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是再犹豫,说不定等你赶到不归谷,见到的就是萧雪禅的尸体。”应无真说到此处,自己也觉得心口有微微的疼痛。很细微,但又不可忽略。   优钵罗冷冷地说:“用萧雪禅来威胁我,真是卑鄙。”   应无真笑了,“我应无真,向来是个卑鄙小人。”   “我……要想一想。”优钵罗低着头说。   “那你可要快点想啊,毕竟时间不等人。”应无真找了张椅子坐下,坐姿大马金刀,很不客气。   ……   九月初九,不归谷。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将成为一切的终结。   天上的云,变成了黑色,伴随着电闪雷鸣。在黑云之中,一人缓缓而降,正是魔君平安。他落在地上,震起了四周的黄沙。   片刻之后,一柄剑先到,插在了平安面前的地上。随即,一人落在了剑柄之上,身姿如鹤,清高孤傲。   正道第一人与魔族之君的决战,在此展开。   平安朗声道:“萧雪禅。”   萧雪禅冷声道:“魔君。”   平安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不记得面前之人有没有叫过一次他的名字,似乎是没有的。这样的亲情,真是可悲,还不如从来不曾存在过。   如果他只是纪雅正的徒弟,萧雪禅的师侄,而不是这个人的孩子,或许这个人会待他亲切许多。可是,人世间有怨有恨,没有如果。   他手一挥,化出魔初古剑,“战吧。”   萧雪禅轻飘飘落在地上,握住快雪剑,“请。”   “你先。”平安淡然道。   萧雪禅也不与平安客气,连环三剑,攻向了他。他的剑法妙到巅峰,一招一式都蕴含着剑道至理。   然而锵然三声,这三剑被魔初古剑尽皆挡下。   平安以一力降十会,他看着萧雪禅说:“萧雪禅,这就是你的实力吗?那么你今天就会在魔初古剑下败亡。”   “可不要看轻了萧雪禅。”萧雪禅剑上发出白光。   便是平安,也在白光之下,被震退了一步。他大笑道:“好,这样的你,作为我的对手,才有意思。”   他一边狂笑,一边招式愈发狠厉。   萧雪禅就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虽然风吹雨打,却始终没有倾覆。   突然,平安向后飘去,与萧雪禅分开。   萧雪禅愕然,没有追上去,警惕地看着平安。   “游戏结束了。”说完,平安挥出了一剑,黑色的剑风化为巨龙,向萧雪禅咆哮而去。   这条巨龙须爪俱全,栩栩如生,所到之处草木枯萎,就连地面都被刮了一层。   萧雪禅凝神以待,手中快雪剑化为剑屏。   但是,巨龙与剑屏一相触,就将剑屏击碎。它穿过剑屏,击中了萧雪禅。   萧雪禅受此一击,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平安慢慢地走到了萧雪禅面前,“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萧雪禅捂着隐痛的胸口,手仍紧紧握着快雪剑,“我……还没有败。”   “负隅顽抗。”平安没有听到想听的话,眼中流露出失望。不过这失望很快就消失了,他俯视着萧雪禅,高高举起了魔初古剑。   结束了。   ……   说要想一想,但优钵罗很快就给了应无真答案——“我答应你。”   虽然他并不想和应无真合为一人,但他更不想看见萧雪禅的尸体。光是想想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聪明人。”应无真站了起来。   他知道,优钵罗一定不会拒绝他。因为优钵罗对萧雪禅的情意,就如他对萧雪禅一般。他们两个互为半身,是世间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优钵罗缓缓向应无真走去,此刻他的脑海中,回想着他最后一次见到萧雪禅,他和萧雪禅说过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世间魔祸平息,我们一起退隐好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   “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答都行,我永远等你一个答案。”   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应无真的一部分,迟早要回到应无真身上。原来他的永远这般短暂,他再也等不到那个答案了。   当他走到应无真身上的时候,毫无阻隔,融入了应无真的身体之中。   地上,只有一串黑檀佛珠。   应无真眉间的红痕消失了,他捡起地上的佛珠,看了一会。这是空华的遗物,如今重回他手中了。他将佛珠放入怀中,然后离开了。   他离开青莲山之后,往不归谷赶去。   行至半途,一个人从旁边的树林中走了出来,拦住了应无真。   “应无真,我要与你一战。”许恺行拔剑在手,眉目冷厉。他是个好脾气的人,甚少疾言厉色。如此对应无真,实在是因为他对这个人厌恶至极。   “是你啊。”应无真认出了许恺行——这个人是萧雪禅的朋友,同时也痴恋萧雪禅。   许恺行面色沉沉,“应无真,你敢不敢应战?”   应无真虽然有急事,但也懒得与许恺行解释。他拔出了天河刀,刀光雪亮,“你要战,那便战。”   “若是你败于我手,那么你从此以后,就不得纠缠萧雪禅。”许恺行用剑指着应无真。   “若是你败于我手,那么从此以后,你不准出现在萧雪禅的面前。”应无真含笑道。   他倒是不介意这个许恺行在萧雪禅面前晃来晃去,反正萧雪禅对这个人并无特殊的感情。他之所以说这样的话,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没有一个人在惹了应无真之后,可以不付出代价。   许恺行想到以后不能见萧雪禅,就觉得心中痛极。他咬牙道:“好。”   应无真客客气气地说:“你先出招吧。”   许恺行出招了,他的剑极快,几乎化作了一道虚影。   但是在应无真的眼中,却将许恺行的剑招看得一清二楚。他轻轻巧巧,就拦下了这一剑,“这样的实力,可不能打败我。”   “这只是开始。”说完,许恺行的剑越来越快。   应无真咦了一声,“看来你还是有几分本领。”   许恺行哼了一声,他的剑法不仅快,更难得的是快而不乱。这样快的剑招,却没有丝毫的破绽。   应无真低声道:“可是,这样还不够。”   许恺行的剑很快,应无真的刀却很慢。然而奇怪的是,许恺行的快剑却迟迟不能攻破应无真的慢刀。   许恺行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汗,这样的快剑,对于真气的消耗很大。   应无真却如闲庭信步一般,他好似狂风暴雨中的巨树,任风雨如何摧折,仍然屹立不倒。   千招之后,两人仍未分胜负。   应无真心生不耐,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注意了,我要认真了。”   他的刀变快了,变得和许恺行一样快,甚至更快。   许恺行有些吃惊,他以“快剑”闻名于修真界,还是第一次见到比他更快的人。他一时恍神,剑就被挑飞了出去。   “不过如此。”应无真还刀入鞘。   “我败了。”许恺行消耗过巨,不禁半跪在地,“我答应你,从此以后……”   他说不下去,一股巨大的痛楚攫紧了他的心脏。   应无真笑得眉眼弯弯,显得很和善的样子,“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你以后想见萧雪禅,也不是不可以。”   许恺行没想到这个情敌如此大度,抬起头看向应无真。   应无真低下头,在许恺行的耳边说:“不过,你要知道,无论是情场还是战场,你都不如我。”   说完,他扬长而去。 第50章   “萧雪禅!”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应无真赶到了不归谷。   平安手中的魔初古剑,被应无真的天河刀拦下了。他狞笑道:“很好,你也来了,那么你们两个就一起死吧。”   两人打了起来, 应无真刀势凌厉, 平安剑不留情。   萧雪禅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应无真一人, 肯定不是魔君的对手,于是他强撑伤体,加入了战场, 与应无真一起对付平安。   天河刀与快雪剑, 对上魔初古剑。   应无真笑道:“没想到你我二人, 也有联手对敌的一天。”   萧雪禅冷冷道:“废话少说。”   平安看着这二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若不是这二人, 他不会来到这世上, 可是他们二人都没有给过他一丝温暖。事到如今,更是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面容更冷, 手中招式也愈发狠厉。以一敌二, 他却丝毫不落下风,反而隐隐有占上风之势。   应无真心知, 再这么打下去,结局只会是他和萧雪禅双双丧命于平安之手,于是故意卖了个破绽。   平安不疑有诈,将剑捅入了应无真的胸膛。   萧雪禅惊呼道:“应无真!”   “你中计了。”应无真轻声一笑, 胸膛的伤口中冒出黑气,将魔初古剑紧紧缠住。   平安用了下力,竟然无法将魔初古剑拔出。   应无真大喝道:“趁现在!”   萧雪禅从后面一剑刺入了平安的心口,剑上红光大放。   平安自恃不死之身,不惧萧雪禅这一剑,可他低下头,看到剑上红光,变了脸色。这种红光,居然可以克制他的力量。   一股疼痛从心口蔓延,他开始渐渐石化。   萧雪禅虽然不舍陪伴他多年的快雪剑,还是弃剑后退。   应无真也握住魔初古剑的剑刃,将其从自己胸口拔出,接着向后退去。   面对这个结局,平安的心中平静无波。活着没有意思,死去也没有意思,世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没有留恋之处。他没有看萧雪禅,也没有看应无真,抬头看着天空。   在最后一刻,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桂花香,可不归谷明明是没有桂花的。他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落在了黄沙之中,消失不见。   最终,他彻底变作了一尊石像。   应无真走了过去,握住萧雪禅的手。他关切地问:“哪里受伤了?”   其实他也受了伤,可他丝毫不在意身上伤口,只在乎萧雪禅。   “小伤而已。”萧雪禅压下喉头腥甜,想要把手从应无真手里抽出,然而他的手却被应无真握得很紧。他看向应无真,然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应无真将另一只手搭在萧雪禅的脉上,皱起了眉。萧雪禅的伤,可不算是小伤。魔君的攻击,重创了萧雪禅的肺腑,若不好好调养,说不定会留下后遗症。   萧雪禅看着那只放在他手腕上的手,愣了一下,“你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医术。”   应无真淡淡一笑,说:“哦?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过。”萧雪禅固执地说。   “那我就是说过吧。”应无真随口道。   萧雪禅心中一沉,说:“应无真,你欠我一个解释。”   应无真问:“你要什么解释呢?”   萧雪禅心里其实有个猜测,但他不愿面对。他问:“你……到底是谁?”   应无真答:“我是应无真。”   萧雪禅闭上眼睛又睁开,问:“优钵罗呢?”   应无真笑了一下,说:“我也是优钵罗。”   萧雪禅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感觉眼前黑了一下,身体也摇晃了一下。   应无真连忙扶住萧雪禅,“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萧雪禅推开应无真。   “优钵罗就是应无真,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应无真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心中有淡淡的失落。   萧雪禅轻声道:“我知道。”   可知道优钵罗是应无真是一回事,知道优钵罗再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个曾经问他要不要一起退隐的人,不在了。   “萧雪禅,我就是优钵罗,也是应无真,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应无真声音里难得有几分激动。   “让我静一静吧。”萧雪禅看了应无真一眼,离去了。   应无真看着萧雪禅离去的背影,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胸口还有平安留下的伤,可伤口的疼痛,却远远比不过心痛。   原来魔的心,也能这般痛楚。   ……   一条送亲的队伍,走在山中。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突然,一只魔兽从树林中跳出。它咆哮一声,血盆大口中滴着恶臭的口涎。   自从魔君被封印之后,魔城崩塌,魔族死伤无数,另外魔界之门也关闭了。虽然还有一些魔兽与魔族留在人界,但有三教弟子的清缴,相信人界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不过,在这个角落里,还有这么一只漏网之鱼。   众人惊恐至极,有的扔下手中东西就跑,有的抱着头蹲下,有的忍着恐惧对上了魔兽。   魔兽蹿入了人群之中,咬住一个人。它轻轻松松,就将这人咬成了两半,鲜血狂喷。   众人叫得更大声了,本来想要和魔兽对抗的人也跑了。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他手起刀落,轻而易举地砍下了魔兽的头颅。这样恐怖的魔兽,在他手中,犹如屠鸡宰狗一般。   巨大的兽尸倒下,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   应无真还刀入鞘,用拇指抹去了脸上沾到的一丝鲜血。他眉目含笑,邪气四溢。   剩下的人连声向应无真道谢,就连喜轿中的新娘,都被扶了出来,向应无真盈盈一拜。   新娘说:“多谢恩人相救,虽然像恩人这样的异士,金银不入您眼中,还是望您收下。”   丫鬟捧来一盒金银,想要送给应无真作为谢礼。   应无真微微一笑,说:“我不要金银。”   新娘说:“那恩人想要什么?但凡是我有的,恩人尽管拿去。”   应无真看了一眼新娘散落在地的嫁妆,又看向了新娘。   新娘一身红色嫁衣,头上盖着红色方巾,方巾上绣着鸳鸯牡丹,绣工极为精致。这位新娘,想必是出身富贵人家。   “我要……你的盖头。”应无真笑得古怪。   新娘说:“啊?”   ……   岁寒山。   萧雪禅坐在断崖之上,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襟。举目皆是冰雪,更衬得他出尘脱俗,遗世独立。   他下意识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剑,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他的剑,已损失在与魔君的一战中了。   “萧雪禅,我来了。”应无真从天而降,落在了萧雪禅的身边。他与萧雪禅,几乎是极端的对比。一人黑,一人白;一人热,一人冷。   萧雪禅冷声道:“岁寒山,不欢迎你。”   应无真坐在了萧雪禅的对面,微笑道:“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对付不速之客,没必要客气。”萧雪禅语中有些微的不悦。   面对冷淡的萧雪禅,应无真依旧笑意盈盈,“萧雪禅,何必骗自己,你也是希望我来的。”   “你才是自己骗自己。”萧雪禅偏过了头,不看应无真。   “你还记得吗?我问过你,世间魔祸平息,你可愿和我一同退隐。”应无真顿了顿,“现在,你的答案是什么?”   “这不是你问过我的问题。”萧雪禅听到那句话,心中微痛。   “萧雪禅,你还在自欺欺人吗?”应无真将双手搭在了萧雪禅的肩膀上,“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萧雪禅看着应无真,明明是他痛恨的面容,却有着他熟悉的神情,“你是……”   他说不下去,这个人确实是优钵罗,也是应无真。   应无真看着萧雪禅,目光中有无限的深情,“萧雪禅,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和我一同退隐,再也不问人间事?”   “我……”萧雪禅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萧雪禅,你我结为道侣,好吗?”应无真动情道。   “……好。”萧雪禅的声音很轻,轻到一出口,就被吹落在了风雪中。   应无真却将这个回答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好似有千万朵烟花同时绽放。他笑着说:“你我都是修真之人,不拘小节,不如就在此拜天地吧。”   他之所以这么快就提议两人拜天地,是怕萧雪禅清醒之后反悔。   “可以。”萧雪禅点了点头。   应无真从怀里拿出盖头,盖在了萧雪禅的头上。他肃容道:“我,应无真。   萧雪禅瞥了应无真一眼,说:“我,萧雪禅。”   两人齐声道:“今日在此结为道侣,天地见证,从此休戚与共,荣辱相随。”   他们先拜了天地,再对拜一下,就算是礼成了。   应无真揭开了萧雪禅的盖头,红布之下,是一张足以倾城的面容,唇鼻眉眼,无不颠倒众生。他喃喃道:“萧雪禅,你好美。”   他一直知道萧雪禅是个美人,可没有哪一刻的萧雪禅,比此刻的萧雪禅,在他眼中更美。   萧雪禅听了应无真的话,微微低头。   应无真凑过去,吻住了萧雪禅。   正是:镜里空华,前生相负,今生相见成陌路。   相忘何必又相忆,故人音容已非初。   雪中禅机,谁能参悟,无心不似真心苦。   海枯石烂会有时,唯有此情无尽处。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