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宫不让位 作者:妖月空   文案:   胥礼正道首座,高岭之花。   牧远歌邪道头子,狂放不羁。   人人都说他俩是一对。   后来,牧远歌:你们说得对!   反正他俩在一起后   对手出招声势浩大:对三!   牧远歌&胥礼:王炸!   各路妖魔爆哭:求给条活路!!!   要强要面子火爆邪君受(牧远歌)x耐心耐力贵气首座攻(胥礼)   主受,1V1,He,王炸cp。   预防针:   ①有男二,男二神助攻。   ②主角开篇大号,会以新号被迎回正道,小鬼之身阎王之魂。   ③慢热,攻暗恋受,攻宠受。待补充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牧远歌,胥礼 ┃ 配角:姜袅,阮慕安,步峣,晏伏,田裕,阮枫,傅琢,宋小包…… ┃ 其它:长生剑宗,承天府   一句话简介:王炸cp   ============ 第1章 天下与你   胥礼宗主昏过去时,他徒弟正好在场。   长生剑宗防天防地防宗主徒弟,就是想瞒住这小叛徒背后的另一位巨擘——人称邪君的旷世大魔头,野心勃勃又贪恋权势的牧远歌。   他们万分坚信,只要胥礼宗主不在了,承天府君牧远歌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对长生剑宗下手。   邪道碾压正道,并取而代之。   “你会给他报信么?”   “不会。”姜袅挨了巴掌和拳脚,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我不是什么眼线,更不是诱饵,他只是喜欢我……”   “你懂个屁!妄自尊大!”“既然你不相信是被他蛊惑,那你让他上山来接你吧。”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突然被牧远歌看上的正道小青年,不过是牧远歌光明正大的将手伸进长生剑宗的微妙试探,只是邪君的眼线,是他放长线钓大鱼的那个诱饵。   胥礼宗主咬了钩,把这个眼线收入门下,养在眼皮底下,病了都不忘悉心教导。   旁边啃骨头的野狗都快学会御剑飞行了,就他徒弟还一窍不通。   就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邪君会真心喜欢他,会为他破例亲上誓死不愿踏足的长生剑宗自投罗网?除非是疯了。   牧远歌真疯了。   他就想谈个恋爱啊。   但好像全天下都跟他作对,就是不让他谈个简单点的。   生拉硬套、编词造曲都要把他和胥礼配成对,好像只有这样天下才能太平,世人方可心安。   牧远歌走过了风风雨雨,熬过了大起大落,经历太过坎坷,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好不容易肃清邪道过上几天安宁日子。   胥礼,那是他能肖想的人么!   奈何这位胥礼宗主大概是恰好又跟他撞了品味,莫名收了他看上的人为徒。他都还没吃醋呢,那小青年醋坛子一翻再翻。   从来只有他气别人的牧远歌被虐得不行,直截了当坦言:“我跟你师尊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对胥礼毫无兴趣!我找谁都不找胥礼!”   说完那青年就消停了,消停以后就生闷气,问就说他不真诚。   牧远歌窒息:“……”酸,大概也是甜的一种吧。   世人清闲久了看谁都眉清目秀像两口子,但你长生剑宗的人不至于空口说白话吧。   长生剑宗,流言蜚语发源地。   他们不只编排自家宗主,还天天给宗主徒弟灌输消极思想,利用他的传言来离间师徒关系。   究竟置你家宗主脸面于何地!   可要命的是,位高权重的正道中人大概都有个毛病,这个通病让牧远歌发自内心特别佩服。   那就是脸皮,过厚啊。   前一刻他上山接人,长生剑宗上至长老,下至弟子,以拦门的名义下死手车轮战杀他,恨不得万剑齐发把他就地捅死。   后一刻听说只有他能救胥礼,又整顿衣冠和颜悦色地来到承天府外,摆起笑脸拱手抱拳请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务必出手相救。   中间间隔不超过三日。   又三日,牧远歌经历了从人间到地狱,直降地狱十八层的心理路程。   他,邪君,被甩了。幸好没人瞧见。   胥礼,死了,据说是他下的手。   在他带着人离开长生剑宗时,曾与胥礼巅峰一战,他施展绝招“一线生机”,在他走后,胥礼宗主当场断气身亡。   事后,声名狼藉却医术超绝的药王“千面”莅临长生剑宗,指点迷津:“……被灌入死气而死,死法玄乎,头七之前尚有一线生机,解铃还须系铃人。”   日落西沉,残阳似血。牧远歌登上降星台。   一旁三尺高的玄冰台上,静静地躺着个玉骨冰肌的男子,闭上眼没了气息也依旧无损他风华绝代的容貌,那身衣袍沾了点点血迹如冰雪中盛开的红梅,体面极了。   这里是长生剑宗,被死气肆掠过的地面还维持着他打出山门时的情景,倒塌的灯台并未收拾妥帖,地面遍布剑痕,大都是他的杰作。   降星台位于广场中好似一座孤塔,高五丈有余,四面八方驻扎着各路人马,均是正道势力,气氛剑拔弩张。   牧远歌都不用太认真摸胥礼的脉搏心跳,知道他是真的断了气,就确信自己被碰了半个瓷。   他那招虽然强悍,却要不了巅峰时期的胥礼性命。   而当时胥礼挡住了他的全部剑气,仅受了点皮外伤,连血都没怎么渗出衣衫。   若不是本就有内伤在身,不可能断气断得那么迅猛。   所以胥礼不管满天飞的谣言,大概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而长生剑宗把胥礼的遗体安置在降星台,并请他也上降星台“施救”,也是很有讲究的。   牧远歌剑道第三重的高手,单枪匹马上长生剑宗还能带着人出去,大半个长生剑宗高手齐出轮番上阵都没拦下他。   就结果而言,连胥礼宗主都是他手下败将,但这样的人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不会御剑术。   他不会长生剑宗有点天分的年轻弟子必备的御剑术,没办法御剑飞行。   上了这高台,除了往下跳没有更好的出路。   而不会飞行的人落在半空中,是活靶子;站在地面上,也是御空之人的活靶子。   “牧远歌!劝你赶紧救人,否则七日一过,你救不活宗主,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先前还彬彬有礼的人已经反客为主,锋芒毕露,居高临下的口气。   “斩杀正道首座罪无可赦,但只要你能救活胥礼宗主,我等也会给你一线生机。”   “这不还有一晚上吗,慌什么,”牧远歌转身下了一阶台阶,他面朝着的那波人吓得往后倾,就像风刮过麦田。   牧远歌往台阶上一坐,道:“我饿了,实在力不从心,给我上桌‘饕餮盛宴’,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干活不是救宗主,而是干他们吧!   “你看着宗主的尸身,你居然还咽得下东西!!”大长老阮慕安面上伤痕未消,给那一贯温润的脸平添了几许戾气。   就算是死刑犯,上路之前也得吃顿好的不是。   牧远歌笑着道:“怎么?肯去请我,却连一顿饭都不愿招待?看来你们想救宗主的诚意还是不够啊。”   自古兵不厌诈,宗主已经无力回天,其实没人觉得他能救活。   就算“千面”药王不现身,没有那套说辞,长生剑宗的人也会不惜一切去请牧远歌前来拜祭宗主。   不为别的,只为送他上路。   没有宗主包庇牧远歌,那就不会是车轮战,而是天罗地网,可以穷尽一切手段只为彻底诛杀邪君,平衡正邪两道,是为大义。   “别紧张,给他上。”阮慕安脸色铁青,却端的是大气,“不用为这点小事给他捏住生事的由头。”   “可大长老,九十九道菜,他是在拖延时间……”   “给他上!”二长老步峣咬着银牙道,“一百道一千道,通通给他上!看他吃得下去!他那么、那么挑食的一人……”   “饕餮盛宴”只是当年某个弟子给取的一个说法,其实是流水席,逢年过节的时候,剑宗内才会为内门弟子摆这样的筵席。真正宴请四方时,远不是这种规模。   侍者面无表情地在降星台上摆了长桌,陆陆续续上来些家常菜。   牧远歌看着菜肴,对下面喊道:“喂。”   “又怎么了!?”步峣听他声音就脑弦紧绷。   “上来给我试个毒。”   “这里是长生剑宗,不屑使邪魔歪道的手段,休要血口喷人!”   “是么,”牧远歌只觉这里每个人都信不过,道,“那你们宗主怎么会无缘无故受这么重的内伤?”   阮慕安对步峣道:“别上去,他或许是想拿你当人质!”   “我也没想上去,”步峣在上一战中伤了腿,伤口沾了死气愈合得很慢,一瘸一怪地走到降星台九重台阶下,拦着上菜的侍者,拾起筷子吃了两口,硬着头皮道:“把这盘给承天府君端上去,再把上面的撤下来,我尝了以后,你再端给承天府君。”   牧远歌只是想要个人陪他吃饭而已,暗中害胥礼的人连胥礼自己都没揪出来,更不用说他这个外人了。   他心不在焉地夹了几筷子,放进嘴里,嚼了上百下才艰难地咽下去。   饭菜没问题。   赶到这里的正道中人也是很长时间没吃东西,本该很受刺激,但莫名的看承天府君吃东西,看得食欲全无。   牧远歌认认真真地每道菜都吃了点,那表情让人如鲠在喉,这人就是吃个东西也能把厨子气病,有这么难吃么!?   一个时辰上菜,又一个时辰尽数撤下,步峣吊着凤眼瞥了瞥,每盘菜都是满满当当,就像没下筷子似的。   “连点心都没有,这也算盛宴?”牧远歌道。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有桂花糕吗?”牧远歌记得以前有的。   步峣一愣,道:“没有。”   牧远歌道:“我想吃。”   “真没有!你有完没完!”步峣真被他折腾烦了,你都杀了宗主,你凭什么吃桂花糕,你凭什么要人伺候还挑三拣四,他哽咽道,“当年做桂花糕的师傅早就不干了啊。”   牧远歌倍感可惜,转身走向玄冰台。   众人脑弦紧绷,生怕他猛地发作,突然一发不可收拾。   素白帷幕随风飘摇,牧远歌手揣在衣袖里,掏了掏,掏出一枚古朴别致的钥匙,用线穿了起来,系在胥礼的脖子上,端详了几眼,这才将那钥匙吊坠塞进胥礼衣襟。   这一幕并没有回避众人,认出此物的人全都大吃一惊:“承天府钥!”   为什么要放到胥礼身上?难道他要带走胥礼的遗体!?   众目睽睽之下正道中人谁敢往胥礼遗体上抢东西,是为了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邪道势力去跟长生剑宗抢?!   他根本不用只身跳下来,他只要站在胥礼宗主遗体身边就足够安全,坐山观虎斗,胥礼宗主的遗体就是他最大的保命符!   扫荡邪道威慑天下的承天府君,就一招,就这一招,就能逆转他的必死处境……   人群阵阵骚动,人心开始涣散,有人被砍倒,就像沙地凹陷,人海乱了起来。   “牧远歌天杀的祸害不是东西!”步峣气急败坏御剑飞向高台,然后猛地一顿,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无形的冷风扬起素白缟布,空气阴冷了几分,牧远歌双手手掌触及胥礼胸膛,森白剑丸雏形在他周身形成,却并不凝实,而是虚虚实实地罩住了他自己的身体。   他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愈渐苍白的脸上青筋直冒,视线很快变得模糊。   牧远歌分出左手拔出腰间黑剑,往自己身上交叉纵横来回划了好几道,疼痛刺激他清醒,皮肤上伤口一多,大量死气会渗透到皮肤表层,能延长点施救的时间。   他背上胸膛的陈年旧伤,新添的,各式各样的伤疤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看一眼会觉得不是人身上能有的皮,那不是人能扛得住的疼。   牧远歌强硬了一辈子,从未示弱过,谁经历了那样密集的车轮战,还和胥礼巅峰一战,能完好无损?装样子罢了。   此刻,他望着胥礼安详的面容,眼眶微微泛红,道:“师兄,我来救你了。”   声音很轻,轻得风一吹就散。   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种肉麻的话,你当初怎么说得出口哦。”   很久之前的事,胥礼可能早就已经忘了,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记得清楚。   其实所谓“一线生机”,死在这招下的人也还有一线生机,并非七日内救都行,必须得是头七还魂之时。   但人非神仙,岂能左右生死。   唯一能施展这招的只有牧远歌,他若要把死气尽数收回来,足以弄死胥礼的死气也能弄死他。   而他死在自己这招下,就没有人能够救他了。   死气无形如冷风瑟瑟,有伤之人哪怕腾空而起,也不敢轻易靠近。   一切尘埃落定,白帘不再飘动。牧远歌长腿瘫软在地,上半身乃至手臂伏在胥礼身上,仿佛力竭后沉沉睡去,又像随时都能因为不太舒服的睡姿而翻个身。   天刚拂晓,下方各怀心思的人群,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旭日东升,阳光撒向大地,静止的白帘在降星台上投下朦胧的阴影。   静躺着的人高挺的鼻尖出,属于牧远歌的那几根发丝,忽然有规律地轻轻颤动,胥礼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见身上凝结了一层血色霜花。   玄冰床外延伸出的坚冰,冻僵了他亲师弟的半边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主角你醒醒吧,胥礼就是最简单的那个,不信你勾勾手指   下章时光机!!!   ————   预售文《最强NPC老师》by妖月空   主游戏,一句话简介:我让你当第一,我负责上你。   林谛败给疑似AI的全服No.1,来新区开荒。   新区,又称神秘第十区,唯一没被No.1攻克,据说进去玩的都栽了。   据说没玩过第十区不算《九天十地》全息游戏资深玩家,简单来讲万年老二林谛他不配有名字。   可他只是觉得那区的游戏模式太单一太简单,一直没兴趣参与而已。   实在没得玩,他才决定去试试。   谁知,一切都超乎意料的……对他胃口。 第2章 他醒了   白驹过隙,转眼三年。   “挖!”   “快挖!”   “快挖啊!”   牧远歌半梦半醒,只听到女声在催促。   重物撞击木门的声音,密集不歇的嗡嗡声,还有一下,一下,有规律的铲插声。   仿佛有锐器往他脑壳里狠狠地铲,头颅都要炸了!   “吵死了!”牧远歌睡眠浅,非常忌讳睡觉时被吵,所以到了晚上的承天府万籁俱寂,他的寝殿外方圆百米,巡逻队都不会靠近,由他麾下二斩使轮流盯梢,确保天上连只乱叫的野鸟都没有。   “你有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掘坟的男人怕了,停下了铲土的动作,声音惶恐,腿肚子在打颤,黑灯瞎火的,“该不会有鬼吧!”   蹲在坑旁边的少女很俏皮地道:“这明明就是一副棺材呀,好不容易挖开了,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我就说小蜜蜂就是往这儿的地缝里飞的,你看你看!又飞出来了!”   少女说话天真烂漫,可如果代入下她话里的情景,躺在棺材里的牧远歌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不相信一个真天真的人会半夜来挖人祖坟,只为看小蜜蜂。   眼前一片漆黑,牧远歌四肢伸展不开,腿上好像压着一大团什么东西,那嗡嗡嗡的声音就在眼前。   既然是坟地,坟地死人多,死气重。牧远歌催动“一线生机”心诀,试图引死气凝聚剑丸,至少可以用来防身。   可他感知了数久,却只有微若的,极其细小的一丝丝死气从棺材里面涌出来。   大概是那些被他不小心压死的小蜜蜂??   以前这么小只的虫子,死气很难拘出来,现在居然不费吹灰之力!   牧远歌按捺住心下惊喜,习惯性地默念了一遍《渡亡经》,倒也不是说他多好,纯粹是习惯使然。   死去的蜜蜂不多,死气过于微弱了,全部吸收完毕,距离一道阴煞剑气也有漫长的距离,连剑丸雏形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像是掺了花粉的蜜糖。   牧远歌呼吸不畅,他活络了下嘴角,把舌下压着的硬物吐了出来。   防诈尸的东西不是凡品,莹莹白光照亮了漆黑的空间,眼前明亮了几分。   “总算挖出来了,”那男子挥汗,“这棺材是木质的,居然没有腐朽……”   “有光!卢大哥,有光!”那少女跳到棺材板上,惊喜道,“棺材里有光,肯定还有宝物!想不到这荒郊野外还葬着位富家翁呢!”   牧远歌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身体都跟着颤了几颤,压在他腿上的东西大概是黏在棺材板上也跟着摇晃,飘着异香的两滴蜜糖似的东西落到他脸上,而那少女说话的声音就在头顶。   荒郊野地,孤坟。难怪没有人的死气。   牧远歌淡定地拿过那块发光之物,举到眼前来看。   他久居高位,见过各式各样的宝物,但手中这块宝石却是头一次见,像是玉石,却比玉更通透无垢。不是他库存里的东西。   借着宝玉的微光,牧远歌摸到了贴着角落放置的一把黑剑,那样式那质地,不是他的“却灼”么!有剑在手,“一线生机”剑丸慢慢畜力也不急于一时。   陡然,他手肘磕在棺材壁上那触感,让他猛地一颤,惊了:“我壮实的臂膀呢!!!?”   “哪里有光,你可别骗我。”被称卢大哥的男人没看见。   “没光了?可能是蜂巢掉下去,把宝物给挡住了吧。”那少女提着灯顺着那细缝往里看,“这位富家翁生前可能是个大善人呢。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不然为什么蜜蜂不在别的地方筑巢,却偏偏在他的棺材里,我听说有户人家,家里只有个日行一善的百岁老人,老人故去之后,野蜜蜂就成群结队地飞去家里筑巢,几年后不孝子回家一看,半盖着的水缸里满满的蜂巢,割了上十斤蜜呢!这里头看来也不少!”她伸手进去,纤纤玉指沾了点蜜放进嘴里,吐了吐舌头。   “还有这事,”卢姓男子听她说的连恐惧都少了,“这地方的蜂蜜有奇效,卖价高昂,而且有价无市,但这蜂巢毕竟是死人棺里的,你还是别吃,我先尝尝确定无害了再……啊啊啊!”   卢大哥突然一屁股跌坐在地,蹬着腿往后爬,眼泪狂飙:“有脚,有脚啊!脚好像在动!”   少女蹲下来:“棺材里当然有脚,死人活人都有一双脚,脚怎么会动呢,这鞋子好像也不普通,看这纹理,嘶……我们捡到宝了!整个棺材都是宝物呢,咱们赶紧搬吧。”   “夏萄!”卢大哥道,“我的姑奶奶,割了蜜就走吧,棺材这么大怎么搬得动……”   夏萄道:“木棺能重到哪里去,我们一起抬,抬回去还能当柴烧。在这里割蜜,天亮了也弄不完,搬起来再把坑给平了,天亮之前带回村里藏起来,到了白天再搜富家翁大善人的身,这样卢大哥你就不会怕了。”   “说得好像……有道理?”确实在这里割蜂蜜,阴森森的,谁知道这附近平地还埋了多少尸骨。   听到这里牧远歌也不打算诈尸了。   “回村”以及之前提到的“荒郊野岭”,牧远歌当然选择回村看看,有人的地方才有烟火气。   况且这样出去被淋得满身蜜,形象多不好。他承天府君别的不要,就在乎颜面。   别说壮实的臂膀,前胸贴后背,肋上一层皮!他瘦得快没个人样了!?不过疤,身上的疤,好像也没了???   他是躺了多少年,瘦成这样,这么大的蜂巢到现在才被发现……   这两人究竟什么来头?   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为了点蜂蜜碰巧挖了他的墓?   那是不是得谢谢他们???   牧远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他被埋在荒郊野外,多年过去,竟然连一个祭拜他的人都没有。   不过好像这样才好,不然他的墓早就被掘了。至少说明他的棺还是第一次被开,以及他怕吵,这地方要是特别安静就还好,给他选墓地葬他的人还是挺有先见之明……   常年在外奔波劳累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早就练就了他适应各式各样环境的本能,牧远歌将那块玉塞进衣襟贴着胸口放好,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他平日里最烦的琐事之一就是填饱肚子,因为不觉得任何东西好吃,按时吃饭和按时喝药在他看来没有太大区别,一个难吃一个难喝。   蜂蜜,一听就很难吃啊。   他能回想起以前尝过的蜂蜜味,整个大脑都在抗拒。   但不吃东西怎么恢复原来挺拔的身形,这么点身板哪有力气保命。   牧远歌难受地沾起脸上的那两点,舔了下。   嗯?   居然还挺香甜可口的。   萄萄看着卢大哥把坑填平了,两人连夜抬着棺材来到村边一处半塌的破房子里,里头灰尘蛛网遍布。   天色大亮,那男子将割蜜的工具准备妥当,连装蜜的罐子也提前找好,但想到夜里见到棺材里的脚动的情景,还是很惴惴不安,这才把棺材纵向推开。   他想得很美,这样开棺可以不看脑袋,只打开到蜂巢的部分……   夏萄正在外面拘水洗脸,只听得木板落地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脸色青白的男子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脚软腿软相互一绊,一头摔倒在地,他挣扎着往地上爬离那棺材的方向,声音哆嗦得活像见鬼:“没,没了……”   “没宝贝?”萄萄倒是还站在原地,说完才露出一脸紧张。   “人,人没了……”   夏萄露出好奇的表情想进去看看,突然,门外不原处有大娘扯着嗓子一声喊:“抓小偷啊!!!”   卢大哥瞬间浑身紧绷,下意识就要翻墙跑,萄萄反应慢了一步,缓缓藏到树后。   “小偷!?”   “肯定就是偷蜂贼,赶紧逮到了!别让他跑了!!”大爷扛起锄头,大婶拿着擀面杖,接二连三的壮男妇女风风火火从门口经过,带起大片灰尘。   村民带着家伙来到大娘家的厨房门口,牧远歌就站在灶台边,手里抓着个玉米,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坦荡地看向来人方向,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是他吗?”   “错不了,他身上沾的就是咱‘灌溪寨’独有的蜂蜜!”   灌溪寨?没听说过。不是邪道领地。这些人不认识他。牧远歌又啃了口玉米。   “年纪轻轻不学好,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大娘想到自家被祸害的蜂巢,拿锄头往他身上砸,“还不快放下!”   “谢谢玉米。”喊着满嘴的玉米说话也含糊不清。   牧远歌一圈圈快速啃完了手中的玉米,他把玉米杆朝着来人作势一砸,那些村民下意识要躲,牧远歌把玉米杆放在了手边,轻轻一跃跳上灶台,几个翻身灵活地越过他们头顶,来到门外,轻巧落地。   难道整个村子,就没有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   “快来人啊!!!贼人要造反啦!”   门外的村民更多,牧远歌三两下避开了来人,朝那间放他棺材的破屋掠去,他成了贼了也就好跟贼打交道了。   可刚过去,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只见那间破屋子里站着个高挑男子,手中软剑笔直地指着一侧,正好背对着他。   那衣袍正是长生剑宗的青云袍,来人是长生剑宗之人,而他手中握的剑是……   “游龙”!   牧远歌掉头就跑,冲进呼啸着要教训贼人的村民队伍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满地黄花堆积,巫巫的地雷   谢谢枝枝连理生的手榴弹 第3章 异植克星   游龙,长生剑宗大长老,阮慕安的本命剑。   阮慕安地位仅次于宗主,权利等同于掌教。   为什么是阮慕安第一个赶到这里?   葬他的人难道是阮慕安?   牧远歌的好憧憬消失无踪,整个长生剑宗他最反感的就是阮慕安,他誓死不愿踏足长生剑宗领地有部分原因就在于阮慕安。   他也很清楚阮慕安对他的反感比起他来只高不低,如果是阮慕安葬的他救的他……   牧远歌不信。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牧远歌已经吃完了玉米,觉得帮这边的人处理一些困扰也算是收了报酬了,不算做白工,他对起哄的村民道:“都别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你们做主!既然吃了大姐家的玉米,大姐您先说!”   场面顿时安静了一刹。   你一贼怎么做主,别以为你逃得快,就你这过目难忘的长相,转回来也还是你!   可那大娘是个爽快人,顿时气消了一半:“你这孩子,嘴还挺甜……”   “妇道人家,别被贼人糊弄!说!你为什么要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   就算身体缩水他也称不上“孩子”吧,莫非?牧远歌也不恼,对那相对好说话的大娘道:“您这姐姐,人也挺好。不瞒各位,我也算半个养蜂人,我的就在那间屋里,这身上的蜂蜜不是你们任何人的,而是我自己家的。”   “你这是养蜂人?不像。”   “那是间荒屋,你在那里养蜂我们能不知道?”   “那又不是我家。”他眼睛明亮,一脸坦荡,“我家还是不愁吃的。”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久居山里,不常下山,我娘走后,我已经好多天没吃过东西……”   这话一出,人们立刻想出了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以前总被当娘的伺候惯了,娘走了给他脖子上挂饼都不知道换边咬的人物,啥也不会,下山一通乱来,这么好的蜂蜜瞎糟蹋,可怜天下父母心。   村长狐疑道:“但你这蹦来跳去,这叫什么身法,不像普通人。”   “像猴。”牧远歌接得很快,“我娘也这么说。”   “哈哈哈!”   牧远歌太擅长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只要不是穷乡刁民市井小贩,像这种一家喊人四方呼应的村子,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当然主要是他来了以后,也如法炮制地拘死气凝聚“一线生机”的剑丸。   其实这也是习惯性了,如果手上没点底牌防身,太容易遭暗算。谁都想杀他扬名立万。   可这一路上,也没有半点死气,太平得不像话,只是到了村子里,隐隐约约一丝丝一缕缕微乎其微的死气,大概全是小蜜蜂的。   再多待一会可能“一线生机”的一缕剑气能凝聚成行了。   牧远歌觉得那蜂蜜好吃,这地方是宝地,觉得有必要帮个忙,可他邪道的行为准则,好事非做不可的话必须收报酬,这已经是各种迁就他的属下的很大程度让步……牧远歌是言出必行的。   “真是我自己的,不信你们跟我来!我的蜂蜜就被两个人搬到这儿来了……”   其实牧远歌刚冲到门口,看到背对着他站着的那人,可夏萄和卢大哥却是面朝着他,一下子看到他猛地调转身形,不由自主被吸引住了视线,因为没在这小村落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当然挡在他们面前的这位不算的话。   那长生剑宗高人也循声望去,修炼之人五感过于常人,再加上乡野之人嗓门又实在大,自然听见了一些不太好的评价,又是个贼,这里闹贼啊。   夏萄带着哭腔:“仙长哥哥,真不是我和哥哥掘坟盗棺!我姓卢,叫卢夏萄,我和哥哥就住在杭地八里岗,是我们的娘亲病危,郎中说这边的蜂蜜为药引可以续命,可我家家境贫寒,实在负担不起,这才和哥哥来此地求药,可是买不起,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卢大哥看她的目光都惊了。   “这些,这些是山上养蜂的散户指路给我们,让我们去荒地里找,我们守了好多天才守到,不是万不得已谁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娘还等着救命呢。我们给那老人家又准备了一具棺木,重新放了回去,我们也好怕……”夏萄眼泪直掉,又道,“求仙长哥哥替我们和村长们说一说,我们真没有偷,我们有了救娘的蜂蜜就走!”   “对,对,”卢大哥眼睛都湿润了,“求仙长帮帮忙……”   长生剑宗那人一时也不好说人家这样不好,而他初来乍到如何帮着开口,听说这地方的村民很排外,只能道:“你们先把门关上吧。”   牧远歌也是个耳力惊人的,很神奇的是他醒了以后,耳力似乎比以前更敏锐了些。   这小丫头是个人精啊!半真半假的谎言的确不好挑剔,而且厉害的点在于“求”可能会阻止的人帮忙,哪怕人家拒绝帮忙,那也已经算是不阻止了。   牧远歌领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进来,立刻维护那两人:“你做什么呢,为何抓着我的小弟小妹不放!”   村民们全都一呆,怎么看都是你最小啊。   牧远歌拍着干瘪的胸口,掷地有声地道:“你们把门打开,光明正大地把门打开,给乡亲们看!没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这木匣子是我打的,木匣子里的蜂蜜也是我养的,我娘说我养不成蜂当不成养蜂人但我还是养了,只是没等我告诉我娘,我娘就……”   夏萄呆呆地看着他,那一闪而过的伤痛,就像真的一样。   牧远歌迅速恢复斩钉截铁,把一个冤大头演得淋漓尽致,道:“我被他俩的孝心所感动,这才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认我这个大哥,这半箱子蜂巢就当我送给他们的,你为何要让这般有孝心的兄妹跪在地上求你,这位拿剑逼问人家的仁兄……”   牧远歌见他收剑转身,浑身汗毛下意识倒竖,又缓缓松了下去。   长得有些像阮慕安,却又不是阮慕安。   手里拿着阮慕安的本命剑,那这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阮枫见他的瞬间不由露出厌恶之色,道:“你长得……”   “俊吗?”牧远歌习惯了这个眼神竟觉得很亲切,顺势回身朝着夏萄等人的方向道,“谁有随身带铜镜的,让我看一眼我英俊的面庞。”   “大哥大哥我有!”夏萄赶紧递上了一块小巧精致的镜子。   这也不是寻常穷苦人家能有的小镜子,但扒手例外。   牧远歌往那镜子里看去,他听自己声音明快了的时候就有预感,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种震惊。   这小白脸谁啊!   他十八九岁的时候长这么无害的吗,他自己都不是特别记得了,轮廓五官还是像他的,皮肤白了几个度顿时形象大改。   阮枫已经恢复了淡然如水的温润,之前那一闪即逝的嫌恶就像错觉一般,此人一眼看去有些像,但细看又不可能。   牧远歌跟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牙疼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谁不想再年轻一把?谁不想回到过去重拾青春靓丽、活力四射?   他当够了阎王,披着小鬼皮的阎王行动起来也许会方便很多呢。反正有剑在手,天下他有。   “这是棺材,哪是木匣子?”村长还在狐疑。   “这就是木匣子!”牧远歌斩钉截铁,“我娘让我去买蜂箱,卖木材的老板告诉我就种款式的箱子质量最好,卖得可俏了,虽然我卖回来后我娘又打又训,其实我也知道,就是怪我不会讲价,多花了冤枉钱,但人家卖这个的老板也很不容易的。”   “……”不是人家老板不容易,是你娘不容易啊。   卢畅还瞠目结舌,直到牧远歌一脚踩在石墩上:“别怕,有大哥在。”   “!?”卢畅认出他脚上的那双长靴,以及靴子上的纹路,他脸色青红交错,十足艰难地抱着他的腿,喊了一嗓子,“哥!”   躺在棺材里的人,居然是个活的!?   也就是说,这人早他们一步寻到了棺材,故意躺进了棺材里吓他,还一路被抬回来。   他被迫当贼掘了人家的棺也是贼了,都是贼谁比谁高贵,这位同道是个狠人!搞不好盗蜂蜜把村子搞得乌烟瘴气的就是他!   村民们面色古怪,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该同情这个太容易受骗上当的冤大头,还是同情这两个被他赖上的人。   阮枫觉得这里头还是有很多破绽可挑,但当三个贼抱成团,那真是没法下口。   而乡亲们只让这三个外来的赶紧走:“别让你们娘亲等急了。”   夏萄一脸感激乖巧点头,卢畅却是很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点头哈腰各种道谢,看起来倒是十分淳朴。   突然,嘭地一声脆响,似有瓦罐摔碎的声音。   “哪儿的声音?”   “糟了!是不是我储藏蜂蜜的地方!”说话的正是谭大娘,牧远歌吃过她家玉米的那位,整个村子就她在内的有限几处人家的养蜂地没被荼毒,她千防万防,早知道不管吃玉米的,这声东击西还是!?   村名们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快去看看!”   牧远歌暗中调动死气,也是一丝丝,暂时没有死人。   阮枫狐疑,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间屋子里,不是这里面的人干的?   阮枫御剑而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声源处。   他站在半空中,远远望去,长袍猎猎作响,犹如羽化登仙般,让看的村民们心驰神往,只见他一剑挥去,凛冽蓝光如长蛇般蜿蜒而去,爆破声中尘土飞扬。   啪地一声,仿佛藤鞭抽地的声音。   “别过来!”阮枫话音未落。   牧远歌等人后一步赶到,正好看到一截几乎有四根手指粗细的藤蔓被斩断在地面上,它前后都被截断了,却还像蚯蚓蜈蚣般在地面上挣扎,粘稠的蜜汁从断口处淌出。   牧远歌眼睛一亮,是异植:“快杀了它,用火烧!”异植也是有死气的,越是大型异植死气越重。   而靠近了这个罪魁祸首,一丝丝一缕缕的微弱死气从它身上涌来,这异植祸害的小蜜蜂不少啊,他一边给小蜜蜂念渡亡经,一边攒集死气在袖子里,指尖熟练地碾成剑丸。   长生剑道的剑气是一道一道分开的,而他创出的“一线生机”是剑气成丸,一道剑气即可成丸,可以累加。   单纯只是小几道剑气凝成的剑丸,不施展出来也不会有声势,只有一次性施展一次性拔出,才会像当年对付胥礼又从胥礼身上勾出的那等海量及状景。   而死气是很玄乎的东西,肉眼看不到,往往只有将死之人才能感受一瞬。   过多死气留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太好的,会让人害病,让生灵萎靡。   不住人的房屋年久倒坍,土地收成不好,其实都有无形的死气在作怪。   他拔除死气以后反而会让人清爽,让那地方空气清新,减少瘟疫等病症的可能性,还能凝成剑丸施展大招,可以说两全其美。   不然他一个邪君若没点造福世人的真本事,哪能被明眼的广大百姓吹捧得跟胥礼这等正道首座比肩,正道视他为眼中钉,既想除又得供,不惜把他们顶金贵的胥礼宗主拉下水来示好他,看似抬举实则分裂,以为他会上当,也是够搞笑的。   也不知道胥礼现在怎么样了……   牧远歌看向阮枫:“快杀啊!火烧!”   “是蛇么!”夏萄脸色惨白惨白。   “虫枯藤,异植。”阮枫没搭理牧远歌,只回答了夏萄,“这种算是异植中比较低级的,一般成群结队生活在泥土以下,像这样一根独行的比较少,喜食昆虫血肉,一般不能吸食活人,但它可以伤人,它能吸血,外伤流血的最好不要靠近有它在的地域。”   阮枫落在屋檐上,催动御剑术,剑分十道将那截还在跳动的藤条粉碎成屑。   “用火烧!”看他一直在用剑术砍,牧远歌忍不住继续提醒。   粉碎成屑了也还是异植,异植不化灰总有那么点可能复活或者生其他变故,牧远歌在处事上要求完美,多年经验让他习惯了斩草能除根最好一次除尽。要不是怕却灼一出身份暴露,他就直接动手了。   “我知道。”阮枫只觉被这少年提醒很不舒服。   “这么说咱们的蜂后都是被它吃了!?”   “多的话赖着不走养蜂人怎么活?”村民们终于找到元凶,听得脸色煞白,恨不得顶礼膜拜长生剑宗,“大仙,怎么样才能把它赶走!报酬不是问题,如果大仙能够帮忙铲除,那真是我们全村人的救星!”   任何时候人们对飞行都有憧憬和向往,这个时代也一样,会飞行的叫大仙,不会飞的叫大人。   牧远歌抿了抿嘴,争取心如止水。   “只能按它的喜好习性来了,抓大量昆虫引诱它上钩,需要布置,我会想办法。”阮枫说得比较保守,“藤蔓不太好斩草除根,它是独行的,如果它报复心重也许会引来别的同伴,不用太刺激它,一般是没的吃了它自然会走的。”正道忌讳异植,教得都是些书面知识,手段都很保守,大概是不想伤及无辜,其实是不想担责任。   异植各有各的特性,虫枯藤成片才凶,独行的其实比较怂的,牧远歌跟它们打交道久了的,真是恨不得自己上。   “一线生机”只是借外力死气凝练的剑气,尚未凝聚出一道,就等这玩意死绝了。   而他自身自内而外的剑气就是火属性,他已经剑道第三重境,可以凝聚剑气成实质性的火焰,先天优势,不然承天府怎么能养异植当防御呢。   以火立足于第三重境的高手不多,但也不少,他一旦施展,不一定暴露,高人没跑了,小鬼当不成,最多只能用普普通通的剑气,顶多也就达到阮枫这水平。   牧远歌按捺住想弄死那异植的冲动,私下对谭大娘说:“在不想让它靠近的地面上倒油,它出现就往它身上点火,多吓几次它就不敢来了的。”   谭大娘听他说得轻巧,不知道该不该信,把目光看向明显更靠谱的大仙。阮枫觉得他在大放厥词:“一旦点火连着油烧着整个屋子……”   牧远歌真的是好想自己上,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蜜蜂会飞啊,虫枯藤又是昆虫天敌,烧一次房子赶天敌走,也总比让天敌在此地生根落户长成团要好。   “你懂这个?”夏萄和卢畅也好奇。   “木头怕火,常识好吧。”牧远歌这话一出,阮枫顿时牙疼,意思是他连常识也不知么!   “哈哈你好像在说阮枫大哥不懂常识哦。”夏萄提醒道。   “不是说他不懂常识,我是说我也没有很懂。”牧远歌本不想回答,想想还是加了句。   “无妨,你们要小心。”这话顺着说了就好像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阮枫猛地一想,不对,这个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如果不是冤大头,那他就是装的!?另外两个袒护他,就也是贼!?   当然最好别是普通的火,牧远歌趁人不注意,手捏着火石,一个响指点燃了火把,掺了一丝火属性剑意,递给心急如焚的谭大娘:“用这个。”   几乎是这个火把刚转交到谭大娘手里,地上翻起一道藤蔓。   牧远歌脚下地面不稳,他瞬间一跃而起,那藤蔓破土而出,两根相互缠绕着向上朝他刺去。   不太对啊,这玩意儿,这么凶的??   牧远歌捏紧被撕开的袖子牢牢包住的却灼剑,犹豫要不要暴露自己。   就在这时,三道白光破空而过,渗人的剑气附着在冰刺长针上,冰寒彻骨的气息,正中那两根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将之凝成坚冰。   阮枫还没来得及出手,便呼出一口白气。   眼前不知何时竟落下冰雪,一道剑光破开云层,远处地面冰霜持续不断逼近此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地面凝结成冻土。   牧远歌望向来人的方向。   胥礼在虚空中转了个圈,银色长剑翻转了个花,非常流畅地落在他手里,又负手于后背,衣袖一展,从天而降。   胥礼白得近乎发光的额上有细细的薄汗,牧远歌嘴角不自主上扬,果然死气不少。   “一线生机”一道剑气成丸,保命的小底牌到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0 04:32:43~2019-12-13 01:3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温暖的小猫毯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洛沐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五、流余君 2个;留加、7A、做饭饭呀、若、love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余君 26瓶;五五 20瓶;Arcs、容帝的小情人 10瓶;7A 5瓶;枝枝连理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默契   牧远歌实在高兴,扭头跟谭大娘说:“这也是另一种办法,可以冰冻异植,只是一般人不太好操作……”   夏萄和卢畅只当他嘴硬,也不在意,都好奇地望向来人。   阮枫按捺住惊喜,赶忙来到这里,朝着胥礼躬身行礼:“见过太……”   胥礼朝他抬手,阮枫话没说完便退到一边,神色无比恭敬,就像见到无限敬佩之人眼里带着光亮。   村民们见到胥礼都很热情:“先生回来了!”   “想不到先生竟也是位大仙。”   “先生不是说行迹保密么,这……”村长忧心道,“虽然谢谢先生仗义出手,但会不会影响到先生?”   “无妨,已经不用了。”胥礼的目光从牧远歌后背上移开。   牧远歌一心捻动死气,第二道剑气成丸了,还多出了半道剑丸的死气,不只……   整整三道剑气凝成小小的剑丸,被牧远歌收在手心之下。   一人惨死的死气才能凝聚出一道剑气,一道低级的虫枯藤抵得过三个大活人,这是吃了多少小蜜蜂!?   胥礼道:“这根虫枯藤有古怪。”   村民都唰地伸长脖子,村长也万分紧张地看向胥礼,看起来似乎是怕蜜蜂天敌还没死透,再祸害此地。   “不知何处古怪?”阮枫毕恭毕敬地行礼后问。   这么点小东西都能轮得到你这尊大神出面,可想而知不是小事。   牧远歌暗叹他来得好来得妙,他临终前把那东西交给胥礼,是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如今刚醒人就来了,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人手上……   胥礼冰封了地面,一剑破开冻土,直接地面外捏着冻僵的那部分,猛地一拽,虫枯藤庞大的躯干破土而出,地面龟裂,房屋颤栗不已,砂石簌簌而坠,腰粗的主干,竟有五条分支那么多。   一点点鲜红色冰晶颗粒破开异植表皮,悬浮在虚空中,被胥礼拘禁到手掌上方,融化后形成一滩鲜红色液体,散着微弱的血腥气,被火焰灼烧蒸发殆尽。   牧远歌眯了下眼睛,果然有古怪!   阮枫手中软剑一展,对准了那群惊魂未定的村民,让他们站好,笑着道:“麻烦大家都把手伸出来一下。”   村民们不情不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数道剑光犹如长蛇般,绕过众人周身,在他们手指尖划出一条血痕。   阮枫笑着对村民道:“麻烦大家各自朝着这藤蔓滴一滴血。”   牧远歌躲开了那道剑芒,还护住了自己的小弟小妹,夏萄低呼出声,卢畅脸色煞白,牧远歌一脸不悦:“为什么要滴血,你不得解释一下,我们的手平白无故给你削?你怎么不削一下你自己,还有他的呢。”最后这人指的是胥礼。   “不得无礼!”阮枫皱眉。   胥礼倒是很洒脱,阮枫压低声音道:“……师祖,我看只有他最可疑。”   牧远歌见胥礼来,就没必要装傻充愣试图瞒过胥礼的眼力了,这跟阮枫就不是一个段位的,所以他脑子一转,语气大变:“如果怀疑错了人,你是不是得为你的怀疑道歉,但你可曾想过别人愿不愿意接受你的道歉呢。”   在场的村民对他冤大头的形象根深蒂固,见他护及小弟小妹,因为被冤枉而怒起反击,都觉得少年心性可以谅解还劝架来着。乡里有句话,咬人的狗不叫,狂吠的这种心思算是单纯的。   阮枫已经彻底笃定他之前就是装傻充愣,这是个惯犯大贼,狡猾至极,道:“只是滴血以证清白而已,手指破皮多大的事!你是太斤斤计较,还是说你做贼心虚,害怕暴露自己?”   牧远歌道:“清白?多大点事需要向你证明清白,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高在上了吧。”   阮枫看向胥礼,胥礼道:“作祟的异植已经死去,事情得以解决,诸位可以放心了。”   那些村民亲切也是真亲切,排外也是真的排外,千恩万谢之后就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听他们叫胥礼先生,可问起来,他们却都顾左右而言他,夏萄问多了才被告知,胥礼是隐居山上的教书先生,从不知道他这么大本事。   “你别想轻举妄动!”阮枫盯上牧远歌。   牧远歌抬脚就走:“好饿啊大娘,这儿有没有客栈,哪家的菜肴好吃?”   “当然是我家的最好吃。”大娘算是喜欢这个傻小子,“来我家吃不要钱。”   “哪能不要钱啊,咱们不差钱。”牧远歌看向胥礼,“是吧!一看您就器宇不凡。”   “谁跟你咱!”阮枫道。   “那便去吃。”胥礼道。   “好的。”阮枫道。   “我也好饿啊哥哥!”夏萄没心没肺,卢畅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吧去吧,他来割蜜就好,于是笑着看他们这群人离开,自己则回到那屋子老老实实做事。   那处酒家是大娘家开的,来吃饭的村民大多认识。   待这两位金主落座,牧远歌毫不客气地点上了一大桌,胥礼果然非常好说话,很爽快也很阔绰,生来不愁钱财的家伙。   也不知是不是饿久了以至于吃什么都觉得还好,不是还好,而是挺好。   牧远歌毫不费力地表现出了与以前截然相反的风格,恨不得一口气直接吃成胖子。   “饿死鬼投胎。”阮枫笑着嫌弃,就像在说笑。   他不指名道姓,牧远歌就当没听到,确实也是事实吧大概。   阮枫强忍住额上的青筋,笑着对夏萄道:“你这样斯斯文文就很好,吃菜的时候若动静太大,会显得很没有教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恰好夏萄旁边的牧远歌也能听见。   牧远歌看了眼上座慢条斯理喝茶的胥礼,道:“真正有教养的人不说话。”   你跟我熟么,管那么宽,看看人家胥礼。   胥礼堪称他所见过的最高修养,可以做到完全无视,看你上蹿下跳,我自稳如泰山,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完全不动声色。所以几乎无人不尊重,几乎无人敢招惹。   这就是长生剑宗史上最符合变态宗规的宗主之一。   阮枫道:“师祖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吃饭时太大声。”   夏萄一脸景仰,听他们神仙谈俗话,似乎在好奇这么年轻的人居然辈分如此之高。   这又是阮慕安的招数,自己看不顺眼,拿别人来搪塞,如果别人不在现场还好,人家在现场呢,你说这话不是拿别人当枪使么,也正因为他是阮慕安的儿子,换做别的人牧远歌甚至没这个闲心多说几句。   牧远歌拿着筷子,道:“你知道人为什么会不喜欢吃饭太大声,或者说不斯文的吃相么?”   阮枫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牧远歌道:“一般这样的人,小的时候都被严厉地教导过饭桌礼仪。”   阮枫一愣,他是想管教这个少年,怎么好像反过来似的,道:“这么说,阁下很听得惯。”   牧远歌放下筷子,道:“不,我也不喜欢。”   这是大实话,牧远歌的毛病太多了一言难以蔽之,其中就包括这个,所以他其实很能理解阮枫。   谭大娘家的这间酒家里来往的都是些山野村民,或者来买卖的商家,却都不太讲究。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牧远歌想压过那些声音都压不过了,顿时被那各式各样戳牙花子的声音折磨得胃口大降。   阮枫略玩味地道:“那你能怎么办?”   “简单啊,”牧远歌拎着酒坛,起身道,“我听不惯,那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如果我跟他们熟了,别说戳牙花子的声音,就是在我棺材板上蹦跳,我也能接受的。”   夏萄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胥礼端着茶杯去看。   牧远歌来到那一桌桌,跟那村民唠家常,问他们家里几口人,女儿儿子分别在什么地方,并讨论了这家的吃食,问了有哪些比较好吃。   他一桌桌地唠嗑,顺便跟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喝酒,看他那熟练地样子却是真的乐在其中,阮枫神情更加难看。   “几位大……”   来到角落桌,牧远歌才刚开口,那四个商人打扮的粗汉唰地拿起刀剑,牧远歌识趣地摆手后退:“不打扰几位爷。”他转身的那刻脸色就变得严肃了几分,而胥礼已经站了起来。   而那四人忌惮胥礼的气势,也并没有对背对着他们的牧远歌动手,直接丢下银子迅速离开:“结账!不用找了!”   牧远歌回到桌前放下酒坛,神情已经不再是吊儿郎当。   在这里吃饭的都是乡下人,可那群人缠着头巾穿得再怎么邋遢,明显不同于乡下人。   阮枫跟了出去,却没见到那四个人的身影,回来后脸色有些拘谨,不知当问不当问:“师祖,他几个人难道……”   胥礼道:“不足为惧,不一定是因我而来。”   阮枫道:“那是为谁?”   胥礼道:“也许和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关。”   阮枫收敛神色,胥礼让他坐下。   阮枫对牧远歌道:“都怪你打草惊蛇。”   牧远歌毫不客气地道:“你这衣袍还不够显眼?”   阮枫变了眼神:“你认得出这身衣袍,你知道我身份,你在撒谎,你根本不是什么冤大头。你们几个其实全都……”   夏萄小心翼翼地咬鸡腿肉丝,葡萄般的眼睛无辜地瞅着他……   牧远歌不觉得能瞒过胥礼,也不想在胥礼面前秀演技,人家若是心知肚明却礼貌不拆穿,他岂不丢脸丢大了,不如不费那力气,一根玉米能请动邪君帮忙,他唯一虚在报酬拿少了。   所以,牧远歌拿起筷子吃了口红烧肉,好似浑然不在意,夏萄顾着吃的同时却也不忘给卢畅夹一些带回去。   阮枫觉得这少年刻意极了,搞不好跟那伙人也是一伙的,可师祖居然不介意跟这人同桌,为何?   “在下阮枫,长生剑宗代长老,还没请教过阁下高姓大名?”   牧远歌道:“我姓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牧挽是也。”   一听他姓牧,阮枫更没什么好脸色,这人长得有一丁点像牧远歌也就罢了,他扫了眼被牧挽藏起来的棍状物,心想总不能是一柄像“却灼”的剑吧。   牧远歌注意着胥礼的神情,冰霜似的花容月貌下,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居然毫不掩饰地来了句:“胥礼。”   “夏萄,卢夏萄,夏天的夏,葡萄的萄,”她道,“我哥哥叫卢畅,我家住在……”   “上菜了,吃菜吧。”牧远歌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等吃饱喝足,牧远歌下意识地朝着一边伸手,呈托举的姿势,这要人伺候的动作刚一做出,他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对。   可不等他手握成拳,胥礼已经将一块洁白的丝帕,放在了他手里。   牧远歌心里咯噔一声——他身边没有伺候他吃穿的属下,但这习惯却是很久以前还没跟胥礼他们闹掰的时候就有的,倒是久违了。   但心里翻江倒海的是阮枫,这人居然随便把师祖的丝帕接过来擦嘴!怎样一个没眼力没礼数不识好歹的恶贼!你可知你身边坐着的这位是何身份,是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仰望不到的神。   夏萄惦记着卢畅,带着吃食回到那间放空棺的木屋,只见上面零零整整地摆着满满一罐蜂蜜,却不见卢畅的身影,便出去寻他,照说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牧远歌也没有察觉到其他可以吸收的死气,可见并没有生命危险,也就没有太在意,甚至打趣夏萄:“不会是丢下你逃了吧。”   夏萄神情凝重:“不会,我哥哥不会丢下蜂蜜。”   趁着牧远歌不在,阮枫道:“师祖,他这个人很邪气,行为思维都很跳脱,恐怕不是什么……”   “你看看他。”胥礼示意。   阮枫不明所以,胥礼道:“我在这儿待了许久才勉强和当地村民熟络,他就有办法轻易跟这些人打成一片。”   阮枫急道:“师祖!三年不见,您究竟……”   胥礼打断道:“说说你来这儿的目的吧。”   阮枫道:“我怀疑,此地不简单。”   胥礼道:“哦?”   “问题就出在那些蜂蜜上。卖价过于高昂,可外面卖的包括村里卖出去的全都是勾兑了的,所幸那棺中……”阮枫向胥礼汇报到一半,却见牧远歌拎着罐子出来,边喝边道,“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与你无关,”阮枫说完,蓦然一惊,“你喝的是……棺材里的蜂蜜你居然也喝得下去!”   牧远歌都不嫌弃棺里的自己,为什么要嫌弃棺中别的东西,道:“毕竟救人的东西我给试试毒。”   “果然你知道这是口棺!”阮枫只觉得之前以为这人是个冤大头的想法,怎么生出来的,匪夷所思。   “我再买给你。”胥礼道。   “他明显是想销毁包庇邪……”阮枫话还没说完。   “这才认识,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啊再不去太阳要下山了。”牧远歌立刻把罐子往阮枫怀里一塞,就催促着胥礼出门,阮枫抱着坛子丢也不是放也不是,脸都绿了,想说没必要亲自去,给几两银子就好,但却是也不能让这人溜了,他得盯着夏萄这边。   牧远歌毫不客气地让胥礼破费买了两身衣裳,一套准备穿,另一身放进包袱里,他将腰间藏着的却灼用布包了起来,当棍子似的挑着那包袱,这才脱下脏兮兮的衣袍,来到溪水边。   溪水碧绿,才刚没入腰际。   胥礼听说他上山是为了洗澡,还给他买了皂角类的东西,以及那似乎用不尽的白丝手帕,用来洗脸。   牧远歌觉得胥礼这人没话说,太体贴周到,相处起来非常舒服。   “我去别处等你。”   牧远歌想到自己临终前交给胥礼的东西,当下福至心灵,招呼道:“看你赶来得急,一定也是一身汗,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也进来洗洗?”   胥礼顿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带,动作斯文得体地缓缓解开。   牧远歌:“!!???”胥礼你变了你不再是非礼勿视扭扭捏捏死活不愿意跟人同泡一汤的胥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胥礼:你给的梗,我都能接。   感谢在2019-12-13 01:30:10~2019-12-15 21: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酥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禾木ww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忘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你是魔鬼吗   胥礼解下外袍,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文雅,叫人不敢心生旖旎之念。   牧远歌见那白皙得过分的挺实后背,有种窒息的感觉,只觉好像一晃回到了多年前,他为了跟胥礼一块洗澡,硬扯理由说担心出过一次事的水里有水怪,硬拉着胥礼陪他一块洗澡时的情景。   后来的后来他俩地位一个接一个崇高,被各种编排,牧远歌有嘴说不清,觉得可能就是当年太亲密无间的缘故?   这让他怎么解释,如果真要细节上追问,你跟胥礼一块洗过澡,洗过。   你跟胥礼一块睡过觉?是同过床。   你跟胥礼住在一间房,很长时间?住过。   但我们很纯洁的兄弟情。   噫!   只是同铺睡觉,一块洗澡,住在一个屋,没干别的。   噫噫噫……   这真的是不能多说,说了更没法解释。   牧远歌正想说开玩笑而已,却见胥礼转过身,脖子上悬挂着钥匙状饰物,就在里衣衣襟处若隐若现。   怕目光过于直白,牧远歌转过身去,只听到胥礼走进水中。   太轻而易举了吧!   还是说胥礼认出他了?认出来也不至于此!牺牲未免有点大。   他都已经多少年没跟人一块共浴过,再说他都看上男人了,师兄不该避嫌么……   还是说想让他知道一切如初?   胥礼吃饭的时候只是吃饭,洗澡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只是洗澡。   两人之间还有点距离,牧远歌见府钥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还是忍不住扒拉着水游了过去,胥礼这才睁开眼睛,很是坦荡的样子。   牧远歌停下不动了,试着问他:“奇怪,你为什么对我挺友善的样子,你对别人也这样么?”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胥礼道。   “谁?”牧远歌毫不惊讶。   “我师弟。”   “你师弟能有我这么年轻么?”   胥礼的眸子就像揉碎了的琥珀,又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皎月。   牧远歌为了让他死心,很干脆一抬腿,腿脚斜出水面,就在胥礼眼前。   细长白皙,没有半点瑕疵,他沾水搓洗,边洗边道:“我自幼养尊处优。”连腿都细腻软滑。他扒拉着长发,貌似不经意地侧对着胥礼,道,“涉世未深,很少打打杀杀。”半点伤疤都没有。   别人或许没瞧见,但胥礼肯定是能亲眼见到他身上的伤疤的,其实牧远歌担心的是他既然能活过来,就意味着也许那时候躺着的胥礼其实还有一抹意识尚存,如果听到了他的话,或者之后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牧远歌要强惯了觉得丢人现眼了,所以不想承认身份,以及我现在都好了。   “开不开心?”胥礼问。   “啊?”牧远歌回神,手够到背后,掌心都是灰,实在是躺久了。   胥礼道:“转过去,我帮你。”   “不用这么客气的?是没洗干净么?”牧远歌把心思放在洗澡上,顿觉得旁边的也就是个可以帮他搓背的人而已。   “还挺干净的。”胥礼道。牧远歌背后没长眼都知道,其实都黑得没眼看了。   “那多不好意思,谢谢啊。”牧远歌侧过身,胥礼手臂绕到他背后,拿丝帕揩拭,就好像虚虚抱着他一般,轻微的呼吸喷薄在耳际,带着胥礼惯有的薄凉寒意。   他靠过来,太近了些。   湿透的部分长发,时不时地蹭着牧远歌光洁的肩膀。   突然,牧远歌炸毛似的一跃而起,手里抓住他蓄谋盯了许久的东西,就要跳上岸,反被拽进水里,他眼里带着怒火:“你?”   胥礼溅了水珠的面上依旧平静,分筋错骨般的手牢牢扣住了牧远歌的手腕,严肃地道:“放手。”   牧远歌松开手中的府钥吊坠,竖起眉头先发制人,道:“我没别的能抓的地方,不小心才碰这玩意,这么难看的玩意儿,你戴着不嫌掉价,我还嫌呢,送我都不要。”   胥礼目光坦然,道:“记住你说的。”   牧远歌一时卡壳,顿觉是自己想多了,刚才他感觉耳后的那一下,应该是胥礼不小心碰到了,对方只是以为自己觊觎他的东西,这才故意给机会试探而已。   “洗好了就上岸吧,水凉。”   “不用你管。”牧远歌不悦。   胥礼起身拾掇自己,很快穿戴完毕,要不是长发湿透眉上湿润,就好像没下过水似的,这才坐在岸边侧对着他等他。   牧远歌故意磨蹭了许久,洗完每寸皮肤再慢吞吞地洗头。胥礼很有耐心,并没有催促。   胥礼走在前头,牧远歌摸了摸自己后颈,那里确实明确感觉到好像被很柔软的东西碰到,略显冰冷,加上呼吸的位置就在很近的地方,确实挺像是胥礼在……吻他?   他一个激灵,觉得自己大概是抽风了,躺久了身体变得精力旺盛,脑子也不够清醒。   也许有人仿照自己的样子给胥礼使过绊子,让他栽过跟头,所以这次他干脆顺势而为?   “我真不是故意的。”牧远歌受不了这份寂静,跟上去道,“长得像你师弟也不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胥礼停下来深深地看向他,似乎很拿他没辙,那深邃如幽潭的眸子里藏着很深的东西,他就站在那里,莫名的牧远歌感觉他似乎很想过来做点什么一样,却很克制地保持了距离,道:“你叫牧挽是吧,今日你我沐浴之事,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没问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牧远歌跟他一拍即合,又是闪电般和好如初。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声从不远处传来,牧远歌道:“什么人!?”   两人立刻追了上去,却见林子尽头是一座悬崖,有个黑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啧啧。”牧远歌站在悬崖边往下看,只见下方雾蒙蒙的一片,就像林中有挥散不去的浓雾,素白缥缈,月光下美轮美奂,犹如站在高山之巅,俯瞰云海,让人很想下去一观,但此处地势不够高,森林的边沿就在他们之前待过的村落不远处。   那云雾也并不是云雾,而是别的什么不太舒服的东西。   牧远歌对胥礼道:“最好别从这儿下。”   胥礼并没有置疑,更没有多问。如果是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是尊重了别人的话,了解他的人就会明白他是一眼就清楚不能从这儿下。   林子里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密集的脚步声往这儿赶来。   “站住,别再往前了!!”村长喘着气,大步艰难地迈进。   “有人看到你们上山,夜深了我们特地过来寻你们。”   “这么大阵仗?”牧远歌笑着道,“只是为了寻我们?有劳了,我们正商量着从这儿下去,找找那位不小心落入悬崖的仁兄。”   “又有人跳下去了?”有乡亲道,“都说了让外来人不要靠近瘴气林这片禁区!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总之你们不能下去找,从这里下去必死无疑,以前从没有活着回来过。”   “这是为什么?”牧远歌很有耐心地询问。   “别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带头的村长苦口婆心地说:“总之千万不能下去!让你们赶紧走也是为你们好,就是不希望你们知道这片禁区,贸然进去送死。”   牧远歌看了胥礼一眼,可能需要再等等。   他感知了下并没有死气涌上来,但就因为没有死气才很奇怪,毕竟听村长的意思,很多人都往这儿跳。   如果是自杀,走得安详的一般是没有死气,但不可能每个往这儿跳的人都是纯粹的自杀,跳下去后如果摔不死也没有求生希望地继续撞石死吧。只要被杀或者意外惨死,都会有死气。   胥礼道:“我们在这儿等等,或许会有人爬上来呢。”   他都说话了,村长等人只得也陪着不说话。   牧远歌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正是阮枫和夏萄,一个神情凝重,还有一个脸色煞白,眼睛通红。   “你们怎么来了?”牧远歌道,“怎么不见卢畅?”   “大哥,我哥哥他不见了。”夏萄像是哭过。   “我陪你去找。”牧远歌道。   “怎么找都找不到,阮枫哥哥陪我翻遍了村子,问了所有人都说没见到,你说他会不会是刚才那个?”   阮枫道:“师祖,该不会那个跳下去的人其实是……”   “不好说。”胥礼道。   “那就有可能是了。”阮枫接了句。   牧远歌皱起眉头,胥礼那话是安抚,阮枫这么一帮腔,就好像断言了跳下去的那个就是卢畅。   果然,夏萄失魂落魄地往山崖边去,而牧远歌才往前一步,后腰处的衣裳被拽住,胥礼的声音:“小心别掉下去。”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向前面,而阮枫已经上前扶住了她。   “你放手,我要去找我哥哥!”夏萄颤声道,“他没理由丢下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哥哥他不会法术,掉下去若是摔断了腿出不来怎么办,他会没命的,我要下去救我哥哥……”   “你哥哥不会法术,难道你就会?”牧远歌来了句。   “大哥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人家只是担心……”   阮枫道:“冷静些,我们会帮你的。”   就在这时,牧远歌脸色一变,他感知到了,有死气!   但隔得太远了他拘不出来,那死气的感觉削弱得比平时要快一些,有别的东西在吸收或者说消磨死气,这下面应该有好东西!能淡化死气的都是好东西。   胥礼见他脸色道:“看来有必要下去看看了。”   村长脸色大变,看胥礼的目光也冷了下来:“都说了让你们不要去,不要去!掉下去真的就没命了,你们不要下去,小姑娘,你不是要救娘么,我们给你准备新的蜂蜜,你带回去,别下去白白送命!”   夏萄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救哥哥,娘本就命在旦夕,如果听到哥哥的噩耗,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我们不从这儿下。”牧远歌指着下方森林边沿,这里地势不高,还能看到森林边沿有村民把守。   阮枫道:“多谢村长和各位提醒,但人命关天,我们进去是为了救人,找不到人就会出来的。”   牧远歌也跟着下了山,村长等一干人等追着他们好说歹说也不听劝,可当众人来到瘴气林另一端的边缘,得知守在禁区外的村民也有人失踪了,村长就不说话了,因为前些天就失踪了一个,现在又失踪了一个,疑似已经有人闯入。   村长脸色苍白,朝着几人躬身抱拳,行蹩脚的大礼,道:“希望各位一切顺利,如果可以的话,见到乡亲,还请带他们出来!”   林外用一圈圈遍布倒刺的铁丝在最外层的大树上密密麻麻缠了好几排,地面上更是挖出了半丈宽的壕沟,似乎是不想让外面的人进去,又像是不让里头什么东西出来。   牧远歌提议:“要不然进去前先去吃点东西,或者带点干粮之类的?等明天白天再进去吧。”   阮枫怀疑他:“你不会是怕了吧。”   牧远歌笑笑:“我是怕你会饿。”   牧远歌自觉倒是不饿,但胥礼和阮枫好像没吃多少东西,夏萄就更不用说了,估计没什么胃口。   林子里比外面还要热,牧远歌高举火把在前面开路,一手拿衣袖捂住口鼻,白色细丝被灼烧后发出嗤嗤声响,有股难闻的气息弥漫开来。   牧远歌道:“最好别闻。”   阮枫本想说点什么,可他也那剑挥了挥,面前似有丝线落到面上,蒙住了视线,只见密密麻麻的白丝,重重交错,多到叫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那些在夜里从上方看美轮美奂的白雾,其实是什么东西吐的丝。   “这是蚕还是……”阮枫一张嘴感觉就有细小的丝线像头发似的往嘴里钻。   “蜘蛛。”胥礼道。   阮枫脸色煞白,牧远歌举着火把让他们看,只见那些白棉絮似的丝网里藏着大大小小的蜘蛛。树上地面上,草丛间,处处都有蜘蛛的身影。   顿时一连串呸呸呸的声音,牧远歌淡定地走在前面,隐约感觉到死气在很里边,林子很大,需要格外注意。   那些丝网重重叠叠,使得半片森林成了个天然的温室,肉眼看不见峭壁所在处,里头生长着不少野果,颜色看起来鲜艳诱人。   阮枫是真的没吃什么东西,虽然确实不该是有胃口的时候,但肚子不听使唤。   “这些野果周围的灌木又被踩过的痕迹!”夏萄道。   “看来还有一波人。”胥礼看那折断的树枝断口处还很新鲜。   “也许中招了,”牧远歌道,“这白狼蜘蛛很毒的,蛛丝也有毒,这片毒林生长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吃,随身携带的吃的喝的也都不能吃,呼吸都最好放轻,别把蛛丝吸进去,否则到时候得抬着走。”   “吃了会怎么样?”   “很快就知道了。”牧远歌顺着死气被拘来的方向,感觉到较大团的部分就在前面不远处。   阮枫神色古怪:“你确定没带错路,你是不是早就来过?牧挽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一般人好像不会知道白狼蜘蛛吧。”   “一般一般,大概是你对一般人有什么误解。”牧远歌道。   阮枫被噎了回去:“你这么说话真不怕被打么?”   那也得打得过我。牧远歌也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   “有人!”夏萄惊呼出声,“倒在地上。”她看到了,自然其他三人都看到了。   “是村民么?”阮枫道。   一行人迅速赶过去,却见到了个面伏在地的人,翻过来一看嘴唇深紫色,脸色发青,中毒,已经断了气。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大腿两侧,小腿肚以及腹部的肉都被剜去了,现场有生火的迹象,而且还在冒着烟。   “这是……”阮枫想到了比较丧心病狂的画面。   “嘘。”牧远歌见这死气来源,明显死气凝重,可能死得非常惨烈,他拔除死气练成剑丸还需要一点时间,道,“正好,搜寻了半夜也没找到你哥哥的身影,大家应该饿了吧,不如我们就在这儿稍作歇整,吃点东西吧。”   夏萄捂住嘴,阮枫一脸幽怨地瞪着他,你是魔鬼吗!   牧远歌惊奇地道:“你们看这人切的腹部这块肉,一看就是吃白狼蜘蛛的行家。”   “??????”不是说都不能吃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5 21:59:37~2019-12-17 01: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艾萨拉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艾萨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重生之极品祖师、酥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都是蝠族   这真是一个十分令人难受的地方,旁边还有残缺不全的尸体。   牧远歌扎中一颗球状蜘蛛,放在火上烤,边烤边说:“整片森林都没有能吃的,中了毒的人肉也是不能吃的,但天无绝人之路,陷入这种林子也有一线生机。”   阮枫听到”一线生机“这个词,都浑身不舒服。   牧远歌道:“这种白狼毒蛛有个特点,如果以中毒而死的动物肉,炼油炸之,反而能中和毒性,不但无毒,而且还很好吃。”   他说得一本正经,烤的时候也确实有肉香,好像烤的不是蜘蛛而是鸡腿,本来不信的人见他说得这么真,都有点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见识浅薄。   “看把你馋的,第一只先给你。”牧远歌把烤好的蜘蛛伸到阮枫面前。   阮枫脸色黑得不行,饿是谁害的,他真后悔没吃那顿饭,再饿都不想吃这玩意,甚至根本不想去看。   “怎么,不信我?”牧远歌道,“真挺好吃的。不然被困到更大片的白狼蜘蛛林子里,喂养白狼蜘蛛的人吃什么?这东西真的是人间一绝,也许你吃了以后,都不想出去了,隔段时间就想再来一次。”   阮枫表情扭曲极了,人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来,就觉得不是什么不能尝试,他伸手去碰。   就在他的指尖要碰到蜘蛛腿的时候,牧远歌把那扎着蜘蛛的匕首拿远了些,同时胥礼抬起两根手指压下了阮枫的手腕。   阮枫:“……”   “好吃吧!”牧远歌语气轻快,甚至还刻意压低声音,“跟你说不要怕什么毒蛇毒蜘蛛,你要相信自己,你看从古至今什么异兽毒物是人没有吃过的。我为什么不怕进这林子里,看到这些蜘蛛,我感觉特别亲切,以前吃过一次,满嘴留香,回味无穷。”   “真的没毒,给我来一只!”夏萄道。   胥礼负责冰冻蜘蛛,牧远歌负责烤:“人人有份,不要抢,人人有份。”   “不说,还真挺香的,”夏萄道,“味道挺像烧鹅。”   阮枫表情都快裂了,也附和着道:“好吃。”   “我就说嘛!”   他们作势吃起东西,好似没有注意到附近草丛里的响动,不多时,轻微的衣料摩擦声,藏在那里的人似乎离开了。   阮枫脸都黑了,他活到这么大头一次被个十八岁少年耍,师祖都清楚不介意照做,这邪气少年凭什么被师祖这样的人物看好!   以恶制恶,以丧病治丧病,此人如果不是等闲之辈,必是邪道一方大拿,甚至不一定有表面上看着的这般年轻。   阮枫就不信撕不开他的真面目,压低声音道:“牧挽,你究竟是邪道还是正道?”   牧远歌脱口而出:“道无正邪,人有正邪。”   如果是正道,直接说是正道中人就够了。   阮枫道:“我看你虽然嘴上不饶人,其实也是性情中人,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看好你才多说几句,如果能改邪归正就更好了。”   牧远歌说:“我的意思是说,正邪就像人的正反两面,有正必有邪,有邪必有正。如果一个人只有正的一面,或者只有邪的一面,那这个人就不得了了,纯邪是祸世级魔头,纯善是罕见的赤子之心,二者都是天地宠儿,道则骄子,不由俗人评说。”   “你是想拿牧远歌举例?”阮枫道,“他是道则骄子,他是天地宠儿,那他是正还是邪?他杀了人又救活了人,他还叛出长生剑宗,他就是个叛徒,是个魔头而已!”   牧远歌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以前听不得背叛这种话,长生剑宗也对此讳莫如深,宁可默认他是横空出世的惊世剑术天才,也不承认他的长生剑宗弟子身份。   怎么着他死后连这块遮羞布也揭了,未免太过了吧!   牧远歌把矛头对准胥礼:“我看你师祖就是个邪的!”   “你!”阮枫道。   胥礼淡淡道:“想不到我藏得这么深,还是被你发现了。”   阮枫错愕,师祖您堂堂正道首座……他突然一震,只觉原来如此,其实何必跟人争辩,别人怎么想的那就让他那么想就够了,又不是要缺知音到需要把话不投机的人强扭成同道。   夏萄突然扑哧一笑:“咱们还是赶紧去找哥哥吧。本来觉得林子阴森可怕的,听你们说话顿时不觉得了呢。”   是时牧远歌的死气剑丸,也已经凝聚出了第四道剑气。   胥礼起身,这次是他在前面开路,往先前那人离开的方向往里深入,不多时便听到火焰噼啪的声音,这群丧心病狂的人大概是饿疯了居然真在吃蜘蛛。   那里躺倒的人正是那酒家里见到的人,却只有两个,均是嘴唇发紫,中毒而死。   “走吧。”牧远歌毫不意外,这两人身上并没有死气。显然自愿服用的。   “禽兽!这种吃人的货色……肯定是邪道的,死不足惜!”阮枫心情略显浮躁,这不是他的正常状态。随着深入丛林的时间越长,中毒的风险越高,阮枫的唇色也深了起来,是中毒的迹象。   他非常怀疑牧挽,心道:“更深处真有解毒之药么,他不会是骗我们的吧,他其实是故意把我们引进来,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但他一定孤陋寡闻,竟是不识正道首座!”   “他们有四个人,这死了两个,其他人去哪儿了?”夏萄小脸惨白,“那群人发现被骗却没有对他们出手,可见警惕非常。”   不,那群人是忌惮的。阮枫心道。就算这邪气少年各种把他们往邪道上靠来糊弄那群很可能是邪道的败类,但人家不可能不认识师祖,可见牧挽也只是自作聪明罢了,他过于表现自己确实是涉世未深的少年通病,都不知道早就被师祖看穿了。   牧远歌以为这个小丫头会最先倒下,甚至做好了背她的准备,却见她似乎还好,虽然满头大汗看似虚浮,道:“在更里头,不出意外,这里面应该有可以解毒的东西。”   先前在悬崖上感觉到好像拘禁不出来的死气,就在里面,已经隐隐约约更淡了。   事不宜迟,他们一行人快速朝着白丝更密集的地方深入。   林子尽头靠近峭壁的地方,那白丝遮天蔽日,将大片林子遮盖得严严实实,就好像蝉蛹一般,剑芒破开一片幕布,顿时一股异香迎面扑来。   阮枫下意识要捂住口鼻,却见夏萄先一步跳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十分壮观,竟然有一大片的花海,生长着奇异花卉,那花卉看似昙花,颜色却是冰蓝色,不少蜜蜂往来于怒放花卉中间。   就连胥礼眼里也有了别样的神采,看向牧远歌的方向。   牧远歌啧啧出声。   果不其然,那蜂蜜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用的是异兰花的花粉!   其实异植也不全是纯粹的恶,也存在一些对治疗伤病有奇效的珍稀品种,就比如这异兰花。   正道将异植一网打尽,全都不认可,由于蝠族人的血能令异植枯木逢春,甚至一定程度掌控异植,所以正道对蝠族的接受度也很差。   “那又是什么?”阮枫道。都知道异兰花是蓝色,往前走也有一模一样的花,但颜色却是鲜艳的血红,令人不祥。   “也是异兰花。”牧远歌道,“普通人的血沾了异兰花会变成水,蝠族人的血能让异兰花变成红色。红色异兰花更为珍贵,制成粉末可解百毒,含几片就行。”   阮枫已经被骗了一次,不信他,牧远歌却已经摘了红色花瓣叼进嘴里。胥礼也一样,阮枫这才照做,确实那种不舒服的郁结之感渐渐离体,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这里有血色异兰花,你的意思是这里有蝠族!?”   “哥哥!”夏萄撕心裂肺地喊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只见花海的尽头,有一片荆棘丛,有个人被穿在木刺之中,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正是卢畅!   他的鲜血顺着荆棘流淌而下,将妖艳的异兰花染成了鲜红色。   “他是蝠族!”阮枫目露惊色,“操控异植的原来是他!”   “你怎么确定是他呢?”牧远歌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阮枫看向夏萄,“她也是……”   牧远歌说了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如果我说,这个村子里的人,或许都是蝠族呢?”   阮枫没法信他的话:“少危言耸听!”   牧远歌喝蜂蜜的时候就嗅到了熟悉的香味,只是他不太确定,因为那是血色异兰花粉的味道,得种植多少异兰花,以及用多少蝠族的血浇灌,才能源源不断地酿造出那么多蜂蜜,简直难以想象。   当时如果他不拒绝割手滴血,也许他们的血都能让异植“复活”呢。   师祖没说话。阮枫很想在师祖面前表现好,于是也不介意和比他小很多却疑似得师祖看好的少年争锋相对,道:“你说的不对,他们的血并没有令异植复活!”   “操控异植本身就可以让异植保持不动。”牧远歌道,“不然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让咱们进来送死?”   “他们明明是让我们不要进来!”   “一个明显藏有秘密的地方,硬是不让人去,人就偏要去,这是人之天性。”牧远歌道,“我说的没错吧,胥礼宗主,你当时应该也有所察觉。”   阮枫瞳孔微缩,对他的警惕更甚,此人知道师祖身份还敢,不对也不算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为何叫宗主,明明师祖已经……   胥礼微微颔首,道:“对,并不是她。”   夏萄近乎崩溃:“你们说这些是我哥的血浇灌成的?这些都是我哥的东西,都是我哥的!你们谁也不许碰我哥!”她跪在土地上,拢住了一大片血色异兰花,去扯那些异兰花,疯了似地往嘴里放,哭声撕心裂肺。   “别嚎了,你与他并不是亲兄妹,你怂恿他到这寨子来,确定不是让他来送死的么?”牧远歌神情玩味,“妹妹,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7章 府君的剑   卢畅的尸体挂在荆棘上,虽然看起来很狰狞,可事实上他身上的死气已经被异兰花吸收了。   能吸收死气的好东西,就是这大片的异兰花田。   一株异兰花都很珍贵,这么大一片,甚至血色异兰花,牧远歌可以想象这个的价值。   村民养蜂酿蜜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真正的大头在这里,一定有渠道能贩卖这些花,这地方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夏萄双眸含泪,挣扎道:“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我跟卢大哥确实不是亲兄妹,但我跟哥哥情同手足,我娘……”   “少来这套。”牧远歌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拆穿你,但你糟蹋这些花,我就看不过去了,而且嚎得真难听。半点真情实感都没有,吵得我耳朵疼。”   他躺棺材里的时候就觉得这丫头不简单,相比而言那个卢畅却是个直率胆小的,若能操纵异植行凶,早就不需要跑到荒郊野岭去挖蜜,所以这人最有可能是清白的。   寨子里偷蜜的不是他,捣乱的也不是他,他或许真有个老母亲久病待医。小丫头应该是碰巧遇到的。   而这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夜半挖蜜只当是玩闹,回来一看到阮枫就跪了。说她怕阮枫吧,倒不如说是忌惮正道,胥礼一来她就安分得不像话。   说实在的胥礼半点没隐藏自己,一看他的剑和他的招式,名字就呼之欲出了,可这小丫头却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胆识惊人。   阮枫立刻看向夏萄,只听夏萄笑了下,是那种很冷的笑,可以让人瞬间从她先前沉浸的氛围中抽离的那种。   “我打算把他带回南承天,可有些人偏要他死,我很生气,实在装不出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好意思。”   夏萄脚踩着一根还没埋得严实的肋骨,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身子,等站起身已经亭亭玉立,声音不那么甜美,语调有几分渗人:“你说这儿的村民全都是蝠族,那他们背后的又是谁?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弄出这等规模的异植花田。恕我直言,异兰花很不好养活,就是当年富可敌国的承天府君,平日最喜爱这异兰花,也没有这般大规模种植并另类贩卖过。”   正道虽然不喜蝠族,却也不会把他们血染的异植正规渠道进行贩卖,那是不被允许的。   “是你!”阮枫听出她的声音,“南承天右斩使!你是虞花烛!”   南承天右斩使虞花烛擅长使毒,更是豢养毒物,出门总戴面纱,都以为她是个特别阴森脸上有疤的女子,没想到居然这般美貌,妖如蛇蝎。   “南承天?”牧远歌嘀咕,“这是什么势力,居然也有个右斩使?”   胥礼道:“原府君麾下左右护法分庭抗礼,将原来的承天府一分为二,原右斩使居南承天,左斩使居北承天,他就是原右斩使麾下的。”   牧远歌这才稍稍平静,原来是田裕的人啊。   虞花烛道:“胥礼宗主也别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若不是承天府钥在您手上,您又不肯交出来,承天府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般田地,邪道更不至于乱成这样。群龙无首,君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哦其实称您宗主是戳您痛处了,应该称呼您为太上宗主,毕竟您为此也丢了宗主之位。”   牧远歌愕然,胥礼不再是宗主,现任宗主是谁?   长生剑宗为避免宗门内斗,基本上与宗主同届的都曾有过一次公平竞选宗主的机会,就不会再给第二次。胥礼退位,按常理下一任宗主应该在年轻弟子中选。   居然不是阮枫。谁这么大能耐居然能胜过有阮慕安帮持的阮枫?   “那你又是谁?”虞花烛对牧远歌道,“我看你说话很有某人的特质。”   “某人是谁?”牧远歌问了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年我有幸在承天府君身边当过婢女,论容貌我大概算是他所有婢女里数一数二的,可你知道,他跟我说过唯一的一句话是什么?”   牧远歌欣赏她自夸的勇气,但实在不记得了,道:“其实可以不用说。”   虞花烛道:“他老人家说我,鸦叫也比你的呼吸声好听。”   猝不及防的噗嗤声从两个方向传来,一个是阮枫,另一个压得很低,牧远歌看向花田某处。   “我真是从没见过比那位府君更不解风情的男子,”虞花烛继续道,“后来我跟君上去了南承天,我家君上吩咐过,只要看到说话很气人的人就带回南承天去,你可有意愿随我去邪道?我向君上举荐你当左斩使,兴许可免你几十年摸爬滚打哦。”   牧远歌心说你要夸就好好夸,但胥礼不撒手是怎么回事。   虞花烛道:“既然你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何你不拆穿我,还让他们带着我进来呢,你又有何目的?”   “这就要问你们了。你不清楚,可见这片地方不是你君上的,”牧远歌要说进来玩玩的肯定没人信,他进来收死气修炼的,道,“他们不清楚,也跟他们长生剑宗无关,那这地方到底是谁的?”   “你们清楚么,藏着的那两位!”牧远歌耳朵灵着呢,他手中剑丸暗藏,可不等他出手,已经有两道带着冰寒之气的叶片朝着两个方向飞掠而去。   花丛被划出两条明显的道来,尽头两个人影攒动。藏在远处的人猛地冲了出来。   牧远歌挣脱胥礼的手,从背后取出那件被衣料包着的宛如长棍似的东西,露出一截漆黑的剑柄,他将包袱往旁边一扔,抖掉了布袋。   没必要藏,他本来也该回去,虞花烛是自己人,他肯定要护的。   几乎是那黑剑样式的东西露出来的时候,虞花烛的目光陡然一亮,阮枫的脸色唰地黑了。   从两个方向纵身扑来的粗衣男子却没有多余的反应。   牧远歌猛地一把抽出黑剑,咦?   手感不对。   不同于想象中的出鞘声,拔得也很是艰难。   牧远歌低骂了一声,一手握住剑鞘另一端,用膝盖一顶,直接给掰折了,往地上一砸,还踩了一脚。   而那两人见他身上突然爆涌的杀气,直接绕过他,冲向他后面的那位。   阮枫见了被他扔掉的那“剑”的真形,险些又没绷住。   地上弯成弓形的乍看是一把剑,剑鞘是实心的,与剑柄仅有一根长钉相连,那长钉是螺旋着拧进去的,被他硬生生拔了一小半,又掰折了。   阮枫想笑又得憋,道:“你还说不是牧远歌的狂热分子,拿他本命剑的仿品当成宝。”   “你管这玩意叫仿品?”牧远歌觉得这玩意不配!   “确实很,你买的时候不知道打开看看是不是剑么?”阮枫道,机灵是真机灵,傻起来又是真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叫人看低才使出的障眼法。   “你咋不说给我这玩意的人是个混账呢!”但说实在的,如果是仿品,牧远歌一摸就能摸出差别,可这剑铸得费了心思,重量和他的却灼分毫不出,剑柄的手感也一模一样。   可他不会御剑术,不打开看看,他甚至不知道那不是他的剑!   突然,他正儿八经地道:“我说我是牧远歌你信么?你们信么?”   “……”   “……”   胥礼刚要开口,牧远歌道:“你不用说话!”   阮枫真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异想天开,道:“你说是他儿子我都不一定会信,很多想要模仿那祸害的人,就跟你这着魔的样子一模一样。”   牧远歌:“……”   “来嘛,来我们南承天!我越看你越顺眼了!”虞花烛游说道,“到时候我给你弄把真正意义上的仿品却灼。”   “若我要真的呢。”牧远歌不介意就这样回去,担没有本命剑,他也不能很好地施展剑道第三重,顶多只能动用剑气,大概也就阮枫那个层次,顺便打个火。   他宁可毫无准备的时候他复活归来的消息传得举世皆知,也不希望剑丢了。   “这就难办了,”虞花烛道,“谁不知道真的却灼剑在姜袅手里,虽然君上很反感姓姜的,但也不能违背府君遗愿,从府君心上人手里抢吧。”   他不知道!!   田裕不喜姜袅,他是知道的。他的剑在姜袅手上,所以是还在长生剑宗?牧远歌幽怨地看向胥礼。   为什么要把他的剑给姜袅!?给谁不好偏偏是姜袅!?搞得像他被分了还痴心不改死了还要强迫别人拿他的剑一样,他要脸的!   这不像是胥礼能干出的荒唐事啊!   就这点时间,胥礼已经拿下了那两人,将他俩冻在半截冰块里,其中一个两颊凹陷意识模糊,另一个冻得瑟瑟发抖,声音也在哆嗦。   “太上宗主啊,我俩出来是想给您下跪的,您其实不用冰冻我们!”   “你们为何而来?”胥礼不为所动。   “实不相瞒,听说您在此地现身,我等为承天府钥而来,”那人很恭敬地说,“您是正道首座,为何总占着我们邪道的东西不撒手?”   “撒谎!”胥礼道。   “是真的只为承天府钥而来,会发现这里只是意外,我们也是碰巧闯入,要不是听你们的人说起来,我们甚至不知道这片花田有那么大的价值。”   “还在撒谎。”   那快被冻僵的人面黄肌瘦,说:“你们真不该进来的,这是片吃人的林子,这地方是埋骨之地,地下全是尸骸。”   胥礼问:“先前作乱的异植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我们又不是蝠族,哪有那本事,您不信用我的血浇灌这异兰花试试,只会化水不会变红,我们如何能操控异植?有那个本事,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啊!”   牧远歌有个不祥的预感:“如果说那异植被村民豢养,肯定不是吃蜜蜂的,难道是……”这群毒蜘蛛的天敌?   “不好!”牧远歌听到狂风呼啸的声音,但上层那些白云似的蛛丝并没有动摇,半点风都没有渗进来,如果那不是风,还有什么东西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抬脚往进来的方向走,胥礼紧随其后。   “那死去的村民又是怎么回事?”阮枫想到那人腿上被割下的肉,只觉无法容忍这群恶徒。   “哪有什么村民?村民不是都在外面吗,死的该不是我们的人吧!”这唯一还有力气开口的汉子都快哭了,“我们原先有五个人,其中一人突然失踪,村长就说让我们别进林子,可大哥觉着,这片林子肯定有古怪,就想说也许四弟就在里面呢。可我们四个一路进到这里来顺顺畅畅,毒蜘蛛的毒,这里的红色花卉可解。但是等我们要出去的时候,外面一下子就变了……出不去了!”   “怎么出不去,怎么就变了?说清楚点。”   “外面有大片的异藤群妖乱舞的,只要被捅出个伤口沾了毒丝或者被蜘蛛咬伤就会中毒,只能回到这里解毒了再出去。这里没吃的没喝的,大哥每次出去一趟,就不知从那里弄一块肉回来给我们吃,他出去了三趟,第四趟就再没回来过。”这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眼泪直掉,“你们看到大哥二哥三哥了吗,啊?”   “这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们。”那个几乎晕过去的人有气无力地流眼泪。   “少装模做样,邪魔歪道满口胡言!”阮枫还是不愿相信,那人不是村民而是他们大哥,那为何又穿着村民的衣服,难道真像牧挽说的,那群看似淳朴的村民其实……   “别说了,”牧远歌表情很难看,“你就没听到什么声音么?”   “风很大没听……”阮枫陡然一颤,哪有风?   “是藤鞭抽动的破空声。这片瘴气林里有成片的虫枯藤!”虞花烛说完,心下了然,“难怪那群村民说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去过,也难怪花田下这么多白骨。”   “这究竟是什么人扶持的!或者说什么势力扶持了这样一个吃人的寨子?”阮枫想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为何穿着守林村民的衣服!   村民是会进林子的,这片花海也需要精心打理。   那群手无寸铁的村民要想进出林子总得有倚仗,倚仗就是虫枯藤。   所以牧挽没说错,所有村民都是蝠族!?而跳崖的卢畅是被逼死的!?   为何要把人困死在这里,因为人可以是培育花的养料。   那群看起来淳朴老实的村民,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却干着吃人的勾当……想想却是头皮发麻。   不对,牧远歌心道,那死去的村民身上死气很重,如果是他们大哥,自愿割肉死的会走得非常安详。若是村民动的手,那后来死的两人身上不可能没死气,但凡心有怀疑被喂毒惨死肯定会死气丛生。   胥礼说得对,这两人在撒谎。   “那群村民究竟怎么搞的!”牧远歌将计就计,看向胥礼,也该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8 03:34:42~2019-12-18 23:2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余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犹如烈士   牧远歌也不多说了:“含点红色花瓣在嘴里可以解毒,有备无患,多拿点异兰花铺在衣袍内侧,这样有血也不容易渗出来,成群的虫枯藤是很凶残的。”虽然有胥礼在,再凶残也没用。   踏出花田,没走出多远,虞花烛一跃而上,直接用手臂挥开那些有毒的蛛网,她本身就是使毒高手,这点小毒根本毒不倒她。   她来到树冠上,直接投放冲天焰,这玩意是和南承天那边联动的,是有大事发生让君上亲临的信号。   阮枫道:“你在做什么!”   虞花烛又跳了下来,她耸了耸肩,冲牧挽眨了眨眼,道:“我会跳下来,也是因为我想带你走哦。”   牧远歌心道你会下来只是因为你不能让胥礼他们回头去烧了花田而已。   虞花烛带着歉意对胥礼道:“不好意思,太上宗主,这地方我们南承天护了。此地所有蝠族人,无论好坏,你们最好一个也别动。”   阮枫难以置信:“你要庇佑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蝠族人?你们邪道做事就这么没有不讲道义的么!”   “阮枫!”胥礼道,“休得多言。”   虞花烛立场全变,道:“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就算他们有坏心,但他们也已经尽力阻止你们送死了。豢养异植是他们的天赋,你总不能因为你不会你不喜就让人家放着好好地天赋不用,依旧因为自身特殊血脉被你们正道喊打喊杀吧。”   她想护却碍不过村民作死,可若她不护,恐怕村民一个都跑不了。   正道不可能拿下异植相关的东西,但求别毁,若是蝠族村民都死,这片花田被烧光,那才是白来一趟,得不偿失。   所以必须通知君上赶紧过来,哪怕只拿下这片花田,只救下一两个蝠族。   只是这偌大的花田,恐怕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拿下的。   因为想夺的不只是旁边这俩鼠辈,胥礼太高调现身了,为了斩个小小虫枯藤,过于高调地出现在这里,恐怕会引来了不少试图夺取承天府钥的邪道投机派。   一旦知道这地方的实情,谁都不会介意分一杯羹。   “这些话不如留到外面去说。”牧远歌道,这种话说给村民听最好还得斟酌斟酌。   “师祖……”阮枫原本一下子想通了,可想到师祖的态度,想到那些村民,称呼师祖为先生……   阮枫控制不住心思肆意狂飙,本该反对蝠族的正道首座,未免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难不成这地方的情况,师祖是知道的?早就知道却放任不管,或者说默许?   总不可能这伙人背后的人,这花田大手笔真正的所有者其实是……不可能!?   “走快点!”牧远歌看那两人不顺眼,“他们大哥二哥三哥死相凄惨,那般侠肝义胆的人尸陈毒林,不让他俩去给兄弟收尸,也太不人道了吧。”   那两人低垂着头,大概是情绪过于复杂,说谢谢也很有气无力。   牧远歌语气冷下来:“赶紧跟上!跟不上死在虫枯藤的攻击下,可别怪我们救得不够走心。”   胥礼在前面开路,冰冷的寒气直接冻僵了脚下肆掠的虫枯藤,就像琉璃似的易碎,一条冰道直通林子深处,原先他们见着尸体的地方。   “二哥!三哥!”这两人哭得声嘶力竭,“你们死得好惨呐。”   “你们等会若是见到……唉。”只有阮枫担心他们会哭晕过去,虞花烛事不关己,师祖也很平静,牧挽那少年更是……   终于来到那村民打扮的人倒下的地方。   牧远歌道:“到了,去认认看,是不是你们大哥。”   那个还有余力的男人把肩上扛的两弟兄轻轻放下,慢吞吞地把地上躺着的人翻转过来,看到他两腿和腹部的伤,那切口平整得叫人心颤的伤……   突然“哇”地一声,吐了。   “仇子薪那个王八羔子!”吐得最狠的人正是那个还有余力说很多话的。   “老五你,难怪你宁可饿死都不吃,你知道这是人肉?你看着我们吃?你是不是在想我们这群文盲连人肉都吃,丧心病狂!?”他说着便一拳揍向那个文弱男子,揪着他的衣襟,“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救你你不领情,以为大哥死了才哭得那么煽情!”   那文弱男子神情略显冷漠,不为所动。   “等等,这……”阮枫脑子里很乱,死的还是村民。   当时逃走的并非村民,而是这群人的大哥,那个叫仇子薪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阮枫道。   胥礼一言不发地动用剑道第三重,催动剑气凝聚玄冰,划开一条道路,加快速度往外走,牧远歌让他们盯紧这两个人质,边走边说:“他们大哥没死,抓了个村民进来开路,饿了拿给其他兄弟当食物,见我们烤那玩意,馋得慌就试了下,兄弟先死,你懂了?”   “那这两人刚才说的话是……”   “这些人嘴巴不老实的,很明显的漏洞,能解毒的只有血色异兰花,没有蝠族的血,哪来的血色异兰花解毒?”牧远歌一提,阮枫恍然之下又有点云里雾里,只听他继续。   “这个小病秧子先进来探路的,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这村子里有蝠族,抓了个蝠族进来开路,放血给自己解毒。所以当时就有个村民死了。”   那个看似文弱最无力的老五面上的惶恐消失了,看着牧远歌的目光带着审视。   那个说话大声的老四难以抑制地露出惶恐之色,脸色白了几分。   虞花烛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村民死后,他所操控的异植就脱了缰,跑到村子里祸害小蜂蜜?”她说起小蜜蜂的时候语气又多了点天真无邪的意味,当真是个妖精似的女子。   牧远歌道:“其他四个也是奔着这地方的钱途而来,会撞上长生剑宗的二位,多半是意外,所以一下子慌了神,想抓紧行动,但他们说的话又恰好被救母心切的卢畅听到了……”牧远歌看向虞花烛:“他有个久病待治的母亲吧。”   虞花烛点头,原来如此,道:“他有,所以他很急。如果听说山崖下就有能救他母亲的异花,他定会趁人不备主动翻下悬崖。”   牧远歌道:“他顺着山崖往下爬,但没想到下面有人,被狠狠一吓,掉下去摔死了。”   “我们没有吓他!”那人强调道,“是他自己胆小怕事!被蜘蛛给……”   阮枫几乎是叹为观止,看鬼似的打量这少年。   对方否认了,可这话一出等于认同了卢畅是自己爬下来的,他们是亲眼见到!而这少年一路上都跟他们在一起,如何猜到这般细致!?   虞花烛更是对这少年满意得不像话,恨不得立刻把人带回南承天,道:“少废话,你俩见死不救是事实。”   文弱的老五闷不做声,老四开始哆嗦了。   老五叹了一声,心服口服,语气放软了几分,道:“我当时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其实是我身上有伤,不敢出去。听说长生剑宗二位也可能会来,我拉上四哥打算赌一把,就赌能够活命。”   牧远歌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声音冷了许多:“我最后问你一句,那时妖藤肆掠跟此刻的景象一样还是不一样?”   “不太一样。当时比现在凶狠多了,”那老五意图向胥礼求情,“其实您早就知道听出来了吧,我们这点人手目的若是承天府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胥礼的速度一直很快,此刻牧远歌一听“不太一样”,立刻加快了速度,道:“快出去,寨子出事了!”他剜了那老五一眼,看在这话没有撒谎的份上,暂且饶一命。   出事了又怎么样,不都是蝠族?阮枫不太理解,但照着牧远歌的说法,村民也确实会动用异植伤人,虽说那是在一个村民死后,那现在藤蔓狂舞,如果不是村民在搞鬼,那就是有村民死了……   “各位同道,”仇子薪道,“胥礼首座就在前方那片瘴气林里,我亲眼所见!”   几乎是前脚牧远歌他们入了瘴气林,还在尽头处的花海里磨蹭的时候,邪道高手们就已经赶到了这处灌溪寨,守在瘴气林外。   只因胥礼在这里,意味着承天府钥在这里。   来的都不傻,道:“你想我们进去送死么,那小小林子要不了胥礼首座性命,可我们的人进去会死不少!”   “你说他们中有蝠族,说他们纵容异植行凶杀人,怎么杀到现在也没见到异植出来护主啊?”   “快了,应该快了。”仇子薪也很头大。   咻地一声炮鸣,烟火升空,在场的邪道中人都是一惊,脸色不太好:南承天的人到了!?   那首领上去就是一巴掌,抽得仇子薪陀螺似的转了一圈,怒斥道:“这里头有南承天的人,你怎么不说!?”   仇子薪流着鼻血道:“南承天了不起,我们北承天不配有名字么?”   但南承天有这等信号弹的,和北承天没信号弹的小虾米又是两回事。   说的是蝠族,一直就是没动静,一根异植都没来闹,哭喊声一片,村长低垂着头,额前花白的乱发无力地摇晃。   仇子薪就不信他们不招!   村民们双手被缚,跪在血地上。   赶来的邪道中人面无森罗,围了一圈,就像审犯人似的盯着那些村民。   “胥礼是不是在这里!?”   村长梗着脖子道:“这里没有姓胥的人。”   “那个穿白衣服一看就不同凡人的人,手里银色长剑,一来冰封了半个寨子的土地,帮你们斩杀了作祟异植的那位,就是胥礼!你们还叫他先生!”   “先生是先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抽鞭砍头的各司其职,仇子薪已经洗干净脸上的铜色,小脸白净双眼阴郁,道:“还敢嘴硬,我亲眼看见胥礼在这里,你若是不松口,我就杀!嘴硬一句,再杀一人!”   谭大娘道:“你们就是把人都杀了,我们也还是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难不成这地方是正道首座胥礼的手笔,他包庇你们,纵容你们经营违禁之物,诛杀异乡人?所以你们这般不要命地维护他?”   村长抬高声音道:“胡扯!我们这灌溪寨是受邪君庇佑的,当年承天府君钦点!自从邪君出事,一直正邪两不沾,正道的都不把我们怎么样,你们这些邪道中人竟敢不把邪君陛下放在眼里!”   场面有一刹那安静。   牧远歌等人刚出来就听到这句话,他身边的人表情各有各的古怪。   牧远歌早就听到这群村民咬死不供出胥礼的硬气,只觉这些人聪明,也挺悲惨的,其实明明可以动用虫枯藤保命,但他们的虫枯藤只用来护着花田,而死去的那几人宁可死也没有奋起反抗,血就那么流淌在绿草间。   这些人像烈士,不是普通村民。   为什么不暴露身份,因为正邪两不沾。   一旦暴露蝠族身份,他们会被正道不容,残存的村民去了乱糟糟的邪道不遇明主也很难偷生。   “你不是说他们全都是蝠族的么?”阮枫一字一顿地说。   牧远歌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蝠族人凭本事种花,用自己的血培育成药,酿造蜂蜜卖出去,养活自己造福世人,究竟何错之有?   挨家挨户养狗行凶防小偷呢,他们凭借自身能力养异植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又有什么不对?   让你不进偏要进,被毒死了能怪谁?   可正因为他们是蝠族,所以他们甚至没办法辩解。这是有血脉优势却冠以蝠族之名的人夹缝生存的现状,能生存成这样,牧远歌内心其实是敬佩的。   如果生前他有幸来到这个地方,见到这些人,他一定会庇护这个寨子。但不是他。   他不禁动容,所以是你吗胥礼?   你明知道自己身份不允许却还是守在这边山林,暗中庇佑着这些人? 第9章 久别重逢   “全都给我住手!”虞花烛一声大喝,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戴上了面纱,“一个村民都不许杀!谁动的手自行了断,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南承天右斩使!”   “怎么跟胥礼首座站在一块,近水楼台!?”   邪道的魑魅魍魉都有些许忌惮,可那些坐着的高手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牧远歌想当年他麾下的右斩使可威风极了,随便到邪道地盘,只一招手,一呼百应,谁敢不起身相迎。但今时不同往日,承天府威势不如前。   仇子薪喊道:“四弟五弟,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着那个少年,老二老三就是被他害死的!”   老五只是扶着,老四扛着二哥三哥的尸体,都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不好意思大哥,我们怕死。   虞花烛道:“村长,您说这地方是承天府君庇佑的,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谭大娘抢着说道:“我们这里有承天府君的御笔!都知道的事实也不用特意隐瞒,你们连这都不知道,未免太孤陋寡闻!”   虞花烛顿时喜不自胜。牧远歌轻嘶一声,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可以是可以。”村长被扶了起来,松了绑,但还是被不客气地推着往前走。   村长没好气地领着他们绕着森林,来到一间荒废的道观。   没有牌匾,没有住持弟子,外头荒草丛生,里头却还算整洁。   一棵本该种树的地方,稳稳地立着一块半丈高的玄武岩。   正面背面各有一句,均用鲜红朱砂竖着书就,连起来便是一句很有名的话。   村长背脊都挺直了,说话也硬气了几分:“这亲笔还能骗你们不成。”   牧远歌看到这玩意脸都差点绿了,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做人当如牧远歌,生若尽欢,死亦无憾”。   他牧远歌没说过这话!   “还真是府君的字。”   “看来这老头没说谎……”进来观摩的邪道中人议论道。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这字倒是他的字,每一个字分开来看都的确是他的笔迹,但连起来就不是他连贯的笔法走势。   乍看之下简单,可其中名堂说大也大了。   这些单个的字就像是活字印刷,要雕刻并书写成这么大的字样,需要专门的雕刻师傅,书法大师,有标准的刻本甚至工坊去干这样的事,不是专为灌溪寨一处。   “是四相观啊。”来人看那残缺的泥像,前后左右四张脸,服饰都已经模糊不清,头顶财神帽,大概四张脸都是各路财神爷,这是尊保佑财源广进的道观。   看到四相观,在场的人都心下了然。   阮枫险些误会师祖,冷冷道:“果然还是邪君的手笔,你说异兰花是邪君最喜爱的花,又说承天府君没有,这你还有什么话说……”   虞花烛嗤之以鼻,却无话可说。   牧远歌总算搞清楚了,这很显然的,道:“那这地方就该是四相观的产业,那句话好像也是四相观观主最先传出去的……”   “那句话确实是四相观观主说的,但后来有确凿消息传出,其实四相观观主就是牧远歌邪君陛下本人!”村长理直气壮地反驳。   牧远歌自称承天府主,后来被抬举成邪君,就成了承天府君,牧远歌邪君陛下到底是什么鬼,这真不是接触过他的人能说出来的称号。   不少人呵斥他孤陋寡闻得过分了:“邪君就是现任四相观观主,这你都不知道?”   牧远歌:“???”他是四相观观主?他还抄过一处靠异植牟利的四相观分堂呢!   这儿分明就是四相观的产业!   那位四相观观主正邪两道通吃,狡诈程度和药王千面有得一拼。   千面到底还偶尔干点上道的事,那位就是深居幕后权财尽拢。   听起来厉害,实则是个无良奸商。   牧远歌真是既想气又想笑,估计那位四相观主没想过他能活着回来,打着他的名义昧下的黑钱和布下的产业线,不收真对不起他来这一遭。   事不宜迟,他要回承天府去,邪道需要他,他也需要收网了——那些在他在时不敢作妖,等他一走就张牙舞爪的毒瘤们。   “这一不小心大水冲了龙王庙,”那些邪道中人都温和了不少,改口道,“我们只是为承天府钥而来,并非是要破坏这地方,既然此地是承天府君的手笔,今后我们不会再碰这地方。只是承天府二分,也许你们这儿还会有祸患,如果你们不介意,也可以跟我们做交易,有我们帮持,哪怕你们不认可南北承天府,也是可以立足于邪道的。”   “哼!”村长没个好脸色。   “您消消气。”仇子薪又被呼了几掌,他这个呼三喝四的也亲自下手了,可毕竟是北承天的人,还是个小头目,在场的人到底还是要给北承天几分面子就没动他。   剩下那些直接动手杀村民的,无需虞花烛亲自下手,都被自家头领直接了结了,算是给那死去的村民报了仇。   “你们赶紧下山吧,别来了!”村长下逐客令。   “各位,异兰花变红了,死去的村民真是蝠族!他们庇护蝠族,这里是蝠族窝!”   “这里全都是蝠族。”   村长的脸色煞白,目光很弱弱地看向胥礼的方向。   仇子薪算是扬眉吐气了:“正道不容你们,肯定会给取缔的,但我们邪道很宽容,怎么样,村长,考虑一下,咱们来场竞价拍卖,给钱你们来给我们北承天效力,今日之后你们就并入我们邪道势力,府君不在人世多年,你们想靠他的名头正邪两不沾,还是太异想天开。”   “不能杀了他么?”牧远歌很看不惯这耀武扬威的,私下对虞花烛道。   “北承天的,算了。”虞花烛道。   牧远歌吐出一口气,南承天右斩使当道,他的右斩使眼光一直不错,但左斩使的眼光从来让他头痛不已,人不错就是看人选人太差劲了,这都招揽的些什么人。这五人小队,吃蜘蛛毒死的俩就不提了,唯一有点头脑的是那个老五,结果居然排最尾上,跟了姓仇的这么个败类货色,能活到现在都算不错了。   他建议虞花烛不妨带上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老五。   “北承天的人,算了。”虞花烛一脸嫌弃。   仇子薪开了个头,所有听说这里有宝物有好东西的人都蠢蠢欲动,几乎是把蝠族当货物拍卖了,那是他们没有亲眼进去看过,不知道多大规模的异兰花田。   仇子薪不差钱,只觉若能为北承天拿下这块地方,只怕君上左膀右臂的位置都能有他一席!   “你们……”村长胸膛剧烈起伏,“趁火打劫你们!”   “都别吵!姓仇的闭嘴!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正道不容?”牧远歌道,“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正道凭什么不容?正道首座都没说话,你个邪道的搬弄什么是非。”   “你又乱说什么!”阮枫想让他闭嘴,这儿不是小辈能插嘴的场合,正道不是胥礼一个人说了算的,别害了胥礼。   牧远歌道:“人家凭本事种花,酿造蜂蜜卖出去,养活自己造福世人,究竟何错之有?   “人家有本事养异植就防被偷哪里不对?让你不进偏要进,被毒死也是自找的。”   “你!”仇子薪气得抓狂。   “说得好!”虞花烛帮腔,她没带钱出来,反正是北承天起的头,真要拍卖,她淡定空拍,尽量拖延时间,到时候君上来一网打尽。   村长听愣了,一旁的谭大娘忍不住红了眼眶,偏过头去把眼泪擦了。   “你说这么多屁话有屁用!?”正道的听不惯小辈大放厥词,邪道的不讲那套虚礼,尽管不知道这少年身份,但有南承天右斩使抬举,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死人的名头不好使,活人的名头呢?”牧远歌道,“正好南承天的右斩使在,长生剑宗太上宗主也在,不妨直接把话说开,再给这里重新立块碑,就以二位自己的名义,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敢不给他俩面子……”   “好说好说。”虞花烛道。   “不可!”阮枫道,“你这歪路子,是想把正道首座拉下水么!”难道还要他因为维护蝠族,丢了正道首座的位置不成。   村长赶紧摆手:“算了算了不用麻烦,其实立也没什么用,都是阎王不来,小鬼不断。”他朝着牧远歌看去,当初看走眼,以为是小贼,实则是人才啊,“小兄弟你是哪一边的,你是正道我们不敢跟,你若是邪道,那就好说了。”   “他是长生剑宗之人。”   “他是我南承天的!”   胥礼和虞花烛几乎同时开口同时说完。   虞花烛看向胥礼,胥礼看向牧远歌,牧远歌笑了笑,抬脚朝前走去,道:“村长是明眼人,所以还是我给您刻个碑吧……”   “别!”胥礼拽住了他的衣袖,扯到自己身后来,态度之强硬,力度之大。   牧远歌趔趄了几步,略惊讶的眼神,挣脱不开,道:“你又想干嘛?”   “再等等。”胥礼道,“田裕,你的右斩使很快就来了。”   牧远歌蓦然懂了,他其实是想提醒胥礼最好还是不要和蝠族牵扯太深,毕竟蝠族异植的问题,一直是正道忌讳的难题。   可事实上,胥礼从一开始暴露身份高调现身,就已经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吸引邪道势力前来,把这地方交给能保住它的人。   然后呢?为什么不让他出头?   半点惊愕都没有,太自然了,牧远歌知道他知道自己身份,胥礼也很清楚,于是就这么轻松写意地说了出来,没让他有半点不舒服的地方。   “太上宗主,这样不好吧。”虞花烛能看得出来这少年有被说动的迹象。   “就是你们君上亲临,也拦不住本座,”胥礼道,“你还是护好你想要的。”   这个想要的,包括这个寨子,也包括牧挽。虞花烛都想代君上收。   “师祖。”阮枫面露疑虑,不让这明显邪里邪气的人去邪道,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他是练剑的料子。”胥礼言简意赅,“你小心御空,回长生剑宗等我。”   “师祖难道要带他回长生剑宗么!”   牧远歌唰地看向胥礼,不是等田裕来了送他走么。   虞花烛立刻护住村长等人,对牧远歌道:“你再坚持一会,我家君上很快就到了!”她很看好这少年,想必君上也会很看好。   胥礼说:“别去邪道,你跟我回长生剑宗。”   “想得美。”牧远歌道。   “如果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你想害死我么。”   胥礼顿了下。   “你就回去看看吧,”胥礼道,“这一次师兄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牧远歌噫了一声,道:“你倒是真会在口头上占我便宜。”牧远歌其实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他要拿剑,他有剑在手才有足够的底气整饬邪道。   说到这个,牧远歌实在不吐不快:“我倒要问你,你葬我的时候,凭什么掉包我的剑!为什么要把我的剑给姜袅?”   胥礼不意外他能猜到是自己葬的,道:“不是你说的吗?”   牧远歌道:“我又说什么了?本命剑作为陪葬品,封棺下葬,这话还要我亲口说吗?”   胥礼道:“对不起。”   牧远歌瞬间偃旗息鼓。   “我保证你这次回去会不虚此行。”胥礼道,“如果你回去以后发现还是不如你意,你再走我不拦你,甚至我跟你一起。”   “你够了,你就乖乖待在你的正道,你跟我不一样。”牧远歌其实也有一堆疑惑,当年害胥礼的人是谁,现任长生剑宗宗主是谁,以及出了什么事。   胥礼顿了下,道:“还有,你最好不要告诉阮枫你的身份。”   “为什么?”   “阮慕安死了。”   牧远歌第一反应是你在逗我,见他不是开玩笑,没来由一股寒意涌上后脑,追问:“怎么死的?”   “跟我回去,我再慢慢告诉你。”   “慢慢?”   “快快。”胥礼一本正经。   牧远歌差点笑场,但也没直接给胥礼准话,虞花烛也有些紧张,道:“君上马上就要到了,你可以想想自荐之辞,到时跟君上说!”   牧远歌的确有话说,道:“我很想问问他,既然四相观主是邪君本人,那他为何不吞并所有四相观?”   田裕他们不给力啊,正儿八经承天府的人,怎么不收了这些潜在势力,送上门来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否则若任它们肆意生长,时间久了会失控。   虞花烛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君上诸多顾虑,她实在太看好这少年了,奈何胥礼太上宗主过于霸道,居然也不介意这人的邪气,打定主意要带走牧挽。   毕竟这位在当年就是跟承天府君一个段位的人,他若真不打算隐藏自己,在场所有人就是联手也拦不下他。   虞花烛一个人护住这群村民,已经是够呛,而那伙来抢夺承天府钥的,其实更多希望能趁着胥礼掉以轻心,伺机弄走府钥,也并不想和胥礼斗个鱼死网破,斗不过,于是丢盔弃甲一战下来,却连承天府钥的影子都没瞧见。   只能怪这地方太偏,高手都还没到呢!   “来了,君上来了!”虞花烛高声喊道。   一大群人远远望去尘土飞扬,牧远歌还没来得及看清田裕的身影,只是田裕来了,他就放心了。   胥礼一剑劈开人群,直接带着人腾空而上。   牧远歌被拦腰一带,脚上就多了样东西,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居然踩着胥礼的剑!   “胥礼,你想摔死我!”牧远歌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吃了好几口风,胥礼周身寒气带起的寒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胥礼只是虚虚地环过了他的腰,牧远歌抓着他半截手臂,僵硬地稳住身形,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如画的山川。   阮枫在虚空之上等了许久,无比震惊:“宗主居然让他站在自己的本命剑上,宗主为什么要对他另眼相看,难道是因为他有些像承天府君么?”   他跟不上胥礼的速度,但他能看清,那是回长生剑宗的方向!   顿时难以抑制欣喜,时隔三年,太上宗主终于又回山了!   半路上,牧远歌忽然睁开眼睛,道:“等等,我想看看葬我的地方。”   胥礼顿住,道:“好。”   所谓的荒山野岭,白天去看却是景色宜人,方圆十里都没有人烟,也不是坟地。   地上只有个土包,被翻新过,重堆的痕迹很明显,胥礼眼里闪过一丝自责。   牧远歌摸着那棵桂花树,有腕粗,感到心旷神怡。   不是花开的时节,但桂花树确实是他少有的喜欢的不长果子的树了,地方选得不错。   “我躺了多久?”牧远歌问。   “三年。”   三年,他耗费十年整饬邪道,三年就变得乱七八糟,真是……   “气啊。”他道。   “远歌。”胥礼的眸光很沉,握着他手腕的手很紧,声音也沉得出奇。   牧远歌蓦然有种头皮过电的感觉,搞什么啊突然这么煽情。   “可不可以让师兄拥你一会?”   那有啥的,牧远歌双手伸开朝胥礼招了招,那快速摆动的手势就很义气的感觉,没问题兄弟!   胥礼大步上前去,一手按住牧远歌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搂紧。   感觉和牧远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这副身体太过消瘦,一点哥俩好相互照应的感觉都没有,却像是被胥礼吞没了一样,他找不到自己在哪了,手怎么摆,胳膊怎么放。   “谢谢你醒过来。”胥礼低沉的声音酥到骨子里,说出的话又礼貌得不行。   “久等了。”牧远歌道。   胥礼再次收紧了些。   “我骨头,咳咳,我喘不过气来了胥礼,我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8 23:43:14~2019-12-22 03:0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木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 2个;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重回剑宗   胥礼像是谨防牧远歌反悔似的,风驰电掣赶回长生剑宗。   哪怕他们中途转回去,又在那块地方待了一小会,可他们回到长生剑宗正门口的时候,阮枫还没有到。胥礼的御剑术实在是登峰造极。   那玉宇琼楼般延绵的大殿遥遥在望,不愧是圣地,当年他施展最大规模的“一线生机”,让一座死城的死气扫荡了半个剑宗,而今却一派盛景,欣欣向荣。   牧远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离开长生剑宗后,两次回到这里,一次险些丧命,一次当场毙命,这地方就是跟他八字不合。   而今他居然栽不怕地又回来了。行吧,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恢弘的大门呈拱形,白玉石雕琢而成,其上遍布岁月痕迹,也有珍贵的青铜纹饰。   牧远歌也不急着进去,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本命剑为何会在姜袅手上?”   胥礼道:“他说,是你说要把却灼留给他。”   牧远歌:“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牧远歌在门前石板路上来回踱步,平复心绪,道:“他说要给你就给了,你倒是看好这个徒弟。”   胥礼道:“我看好的是你。”   牧远歌想到姜袅就头疼,指着门里,道:“我没这么说过,是你交出去的,你去给我把剑要回来!”   胥礼站在门口不动,若有所思。   “算了你不去我去。”牧远歌硬着头皮要往门里走,“我拿了剑就走。”还没进门就停下,还是烦长生剑宗对于他的意义并非只是姜袅而已,道,“他在什么地方?”   “姜袅不在长生剑宗。”   牧远歌顿住:“你说什么?”   牧远歌又道:“那我的剑……”   “剑在姜袅手上,”胥礼道,“姜袅在北承天,原承天府所在地,他带着你的剑,借着你的势,打着你的名义,利用你的属下,掌管了承天府,不是你授意的吗?”   “……………………”   还以为四相观观主已经算狠的,没想到更狠的在后面。   牧远歌只觉匪夷所思,第一反应竟然是:“我当年创承天府,坐稳承天府君的位置多不容易,姜袅能代替他坐稳邪道,哪有这么简单?”   可转念一想他都没想过姜袅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在得知胥礼死了以后,再跟他划清界限,姜袅对他本人没兴趣,却对他背后的势力感兴趣?   牧远歌转身往外走,胥礼挡住他的去路。   “我回承天府。”   胥礼不让,很艰难地问出一句:“可你来都来了。”   牧远歌满腔郁闷,道:“你徒弟怎么回事?好好的正道不待,以为邪道悠哉?”   胥礼:“他是蝠族。”   牧远歌道:“但他实力不行。”   胥礼:“……”话虽如此。   “你为什么喜欢他?”胥礼疑惑。   当年那般不可一世的承天府君,为什么会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弟子,肯定是别有用心,也只有胥礼会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姜袅。   答案往往就这么简单,也只有胥礼知道他当时是动了真的。   牧远歌可以跟人打成一片,却从没爱过什么人,他很难真正喜欢什么东西,既没口腹之欲,还过分洁身自好,邪道太平了,他却无事可做。   有天,他路过正道长生剑宗召开大会的地方,见到一个相貌难忘的年轻人拿着扫帚,安安分分地在那儿扫地,正是姜袅。   牧远歌指着门前那地:“我那年离开长生剑宗的时候,他才十岁出头,也是在这儿扫地,他跟我搭话,我想着将来有机会说什么也要帮他一把。”   牧远歌说到这里心里也有点愧疚,胥礼帮他的更多,他却害死了胥礼,救活也只是扯平了,以前胥礼帮他的,他却一笔都没还过,当然主要也没什么机会。   “你们说什么了?”胥礼道。   “不是什么重要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牧远歌对姜袅的观感很复杂,“他为什么要出走长生剑宗,身份暴露了?还是说有人欺负他,逼他不得不拿了我的剑防身?”   “他的身份,在长生剑宗尚且是个秘密,知道的人很少也都姑且接纳了他,因为你,”胥礼道,“因为你所做的事,毕竟听说你救我是他求来的,他算是请动邪君的头号功臣之一,我不动他,长生剑宗更没法动他……”   “厉害了。”牧远歌道,“所以他哪怕去了邪道,也还是你胥礼的徒弟?”   “对,他去了邪道,也还是我徒弟,平定邪道也是大功一件,”胥礼道,“你大可放心,他平安无恙。”   按照现在两人的关系,姜袅顶多算是他的师侄,中间还隔着一个胥礼,胥礼都不担心,他担心什么,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做,竟然会让长生剑宗对蝠族的容忍度提升了那么一丁点,放在以前驱逐或处死,绝对不会有藕断丝连的机会。   牧远歌轻嘶一声,道:“阮慕安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   胥礼道:“阮慕安悬梁自尽。”   “别开玩笑了!”牧远歌道,“你说步峣上吊我还觉得有那么点可行性,阮慕安是什么样的人,他绝不可能自行了断。”   “是真的,他带人去请你来,你死之后,当晚阮慕安回房间,隔天有人去见他,发现他上吊而死。”胥礼道,“有种说法是,他是在被你羞辱后,羞愤欲绝这才自杀身亡。”   “他能走得这般壮烈,我当场以头抢地!”牧远歌还清楚地记得,当初亲自去承天府请他来长生剑宗赴天罗地网死局的人,除了阮慕安外,还有步峣的徒弟,执法长老和太上长老,当时抬他回来的其他人都一脸屈辱没说话,只有阮慕安还故作难受地跟他搭了几句腔。   这就是那个脸皮厚赛城墙的典范人物,最不可能寻短见的人。   毕竟最希望他死的人就包括阮慕安,而阮慕安的儿子阮枫的剑术是年轻弟子中最高的,加上阮慕安人脉上的帮持,阮枫将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长生剑宗宗主。   阮慕安傻了才有可能放着亲儿子不管,盯着那点小屈辱,无视除掉邪君的大功劳,自杀便宜别人。   牧远歌听着都觉得荒唐,忍不住问:“现任宗主是谁?”   胥礼神色如常,道:“目前还没有宗主,只选了个掌教,这一届长生剑宗宗主之位,正在选拔中。”说到这里胥礼深深地看向牧远歌,道:“风头最盛的有三位,一个是掌教傅琢,一个是姜袅,一个是阮枫。”   “啧啧,掌教居然不是步峣,想必是他徒弟了,”牧远歌道,“当年害你的人呢,找出来了么?”   胥礼摇了摇头。   “没有个怀疑对象?”牧远歌差点想说你不行啊胥礼,都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可转念一想这几年胥礼不在宗门,忙着给他守墓呢。   胥礼默了下,还是如实道:“怀疑的人已经死了。”   阮慕安?牧远歌虽然反感他吧,道:“不可能,他没理由害你。”害了不只上不了位,还会毁了自己和阮枫,长生剑宗规矩在那,为了防止内斗,每一届弟子都只有一次选拔宗主的机会,而且每一任宗主都在年轻弟子中选,由长辈来辅佐。   当年阮慕安就输给了胥礼,害死胥礼对他没好处,但也不好说,因为阮慕安,是个喜欢借刀杀人的人,他为达目的一般不会亲自动手,很擅长借力。   这样的人竟然死得这般轻巧?如果不是自杀,那除掉他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胥礼道:“他死了以后我怀疑也许不是,也许不止,这里头水很深,我要你来,也是想有个帮手。”   牧远歌停在长生剑宗门口踟蹰不前,道:“长生剑宗这块是非之地,我说过誓死不踏足,每次到这儿来准没好事。”   “是我请你。”   “啥?”   “我求着你来。”   “……”好好说话。   “我也可以抬你走,或者……”   铮铮之音,那柄银色铮亮的长剑出现在牧远歌脚边。   牧远歌错愕不已,只听胥礼说:“那就干脆不踏足,你可以踩着我的剑,我走路,你扶我的手臂可以在剑上站稳。”胥礼抬起手臂。   牧远歌道:“打住,我就说说而已……”这成何体统了!如果这么高调进来,指不定胥礼有新欢的消息一下子就从这块八卦发源地传得举世皆知了。   而这时候落在后面的阮枫也赶到了,牧远歌暂时不想跟他打照面,直接绕过那把剑往宗门内走去,道:“这位置你还是留给你未来夫人吧,我说誓死不踏足,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如获新生不来这套,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到我前面去啊,是你带我进的,我可不想被拦。”   胥礼回望了阮枫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这才跟上牧远歌。许多年了,能和他说话的人终于又回来了。   阮枫见宗主那般清冷的人看他的眸光柔和,不禁心生暖意。   自从他爹过世了以后,以往对他不错的人也都渐渐的往更有希望下任宗主位的人那边倾斜,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就少了许多,更多的带着几分怜悯,甚至还会嘲笑,久而久之他也不喜欢待在宗门,如果不是师祖回宗,他或许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   牧远歌回都回来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登上道山百阶石梯,去拜见他的师父。   胥礼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牧远歌按捺不住心切,道:“幸好师父他老人家非同一般,不然看到我这样的孽徒时刻这么长时间才来拜见,估计早就不愿意见我了……”   不是这样的。胥礼暗自心想,长生剑宗的剑道石人不一样,据说这位是长生剑宗开山祖师圆寂后化成石人模样,胥礼以前经常到这里来,长辈告诉他,常来石前坐是因为心中有困惑,而他师弟不常来……如果开山祖师能说话的话,牧远歌大概会是他顶喜爱的弟子之一。   山顶道台上,有着一尊人形玉石。   那玉石仿佛浑然天成,衣袍垂至脚下石台边沿,刻有“道、德、仁、义、礼”五个大字。   “谁干的!!谁干的!?特么谁干的!!”   只见石人头颅中央裂开了一条值宽的缝隙,裂缝一直延伸到脚下石板。   曾经风吹雨淋依旧光亮,而现在,这尊代表着长生剑宗最尊贵的真正定心神人,竟然裂了。   牧远歌气得身体抑制不住颤抖,怒火涌上脑门,他气急败坏地往山下走去。   议事大殿。   “太上宗主回来了,师兄也回来了,甚好。”坐在上首的年轻人脸色苍白,透着一丝病态,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清清冷冷,举手投足都有着修养。他是步峣的徒弟,名傅琢。   “掌教说的是。”阮枫面见这位年纪比他小,实力没他高,却在步峣的主动让位下担任了掌教之位,处事无人不称赞的师弟,内心有芥蒂,面上也无可挑剔。   傅琢道:“太上宗主当年教姜袅练剑,教得旁观的百多位弟子都学会了御剑飞行,若有幸能请到太上宗主去剑堂授课,该有多好,不知师兄可有办法?”   阮枫道:“此事或许好说,不过太上宗主才刚回来,哪能让他操劳,至少也得为他接风洗尘,再让他休息休息,此次他还带回了个小弟子……”   这话一出,在场的长老们交头接耳起来。   太上宗主的眼光,以前人人都觉得不行,可自从承天府君舍命救人,最不受器重的姜袅去了邪道掌控了北承天后,功劳之大,比之长生剑宗掌教也不遑多让,叫人刮目相看。   胥礼太上宗主的眼光没话说,只是胥礼带回的人,若又被胥礼收作弟子,岂不意味着下任宗主竞选之人可能又多了一位?   “太上宗主竟会带人回宗?”年轻的掌教很是高兴,“必是不俗之辈!”   “掌教说的是,就挺好的。”阮枫也面露微笑,心想等你见到他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长生剑宗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牧远歌踏进门来,骂道:“连开山祖师的石人像都裂了,想必离破门衰败也不远了吧!”   阮枫实在是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浑身不舒服。   傅琢起身行礼:“见过太上宗主。”   胥礼道:“不必多礼。”   “这位想必就是……”他们打量着这个少年,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牧远歌问:“贵宗开山祖师石人像,到底是怎么裂的?”   “说来话长,两三年前的事了。”傅琢也很痛心。   “当时天降异象,一道巨雷,劈中了开山祖师的石像,只见一道异光,再上山石像就已经变成那样了。”   “两年就两年,三年就三年,日子都记不准怎么当的掌教,”牧远歌冷笑道,“这么多个人却连尊石像都保护不好,怎么不来道雷劈死一些无能之辈!”   在场的长老浑身一震,然后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夸他敢说,而今能对开山祖师有情怀的年轻弟子不多见,以及人祸可避,天灾却无可避免,暗叹不愧是胥礼太上宗主的眼光,又是个嘴皮子异常利索的,不过比之当年姜袅差了点。   “???”跟你们说正事呢,怎么还比上了。   敢情裂的不是你们师父,好歹对开山祖师上点心啊!   牧远歌很难受,但转念一想他离开剑宗那么久都难受,难道胥礼不难受么,前宗主那些师兄师姐们不难受么,确实可能这些甚至不被允许拜见祖师的人没办法理解那种心情。   就像一个总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为徒弟们解惑的先贤,突然崩塌了。   “你叫牧挽是吧,”胥礼的接风洗尘宴上,傅琢温和却又不失礼貌地与他交谈,“看你性情中人,能被首座看中带回必有过人之处,如果愿意留在长生剑宗,待明日就去剑堂和内门弟子一道听课吧,望你能学有所成。”   其实按照常理,阮慕安死后,掌教的位置应该由步峣接任,而步峣最是看重这个徒弟。   当年步峣不想去承天府请他,也是这个徒弟代师父去的,当时还很冲,说他一句必要顶回来,现在被步峣给予厚望,看来已经被磨平了棱角,脱胎换骨了似的,竟有了几分胥礼的风采,却比胥礼柔和得多。   牧远歌往阮枫碗里夹了个鸡腿。   阮枫脸色一僵,剩下的半碗饭都有点不想再碰。   堂上宴会上都没见到步峣,牧远歌不由上了点心。   当日,牧远歌接过青云袍,指着自己鼻头又放下,道:“免谈!”就算听课清闲,但让他去跟年轻弟子同砚席听课,他丢不起这人!   胥礼答应给他再重新打造一把剑,不一定有却灼剑那么罕见的高阶材料,但也足够他防身。   牧远歌决定忍辱负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2 03:05:25~2019-12-23 04:3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凌汛、酥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本命剑一   “胥礼回来了,他的接风宴,我没去。我在后厨拿了好酒好菜,来这儿陪你喝个三天,不醉不归。”   长生剑宗后山墓地,一棵槐树下,有座修得十分不错的墓,冷冰冰的墓碑上刻着第十九代宗主首徒,大长老之灵位等字样,前面摆着几样小菜。   剑眉星目的男子拎着个酒坛,不修边幅地坐在地上,神色颓废道:“阮慕安,我的老朋友,至交知己,你为什么会躺在这冰冷的坟地里?”   “你就是人太好了!心地太善良,才会这样,牧远歌死,那是他欠胥礼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你为何要为难你自己,你总为他人着想,却从不考虑自己,也不想想自己的儿子,你为长生剑宗做了那么多,你是个多么值得尊敬的人啊,如果你还在,我步峣的徒弟再有本事也出不了头。”   他拍着胸膛道:“你放心,步峣在世一日,一定不会亏待你儿子,我叫所有人都不亏待他!我徒弟也听我的话,我也……只有个徒弟了。”   步峣悲从中来,伏地哭了许久,这才咳嗽着起身倒了杯酒,撒在墓前。   剑堂上,须发尽白的宋元太上长老手持书卷,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挑眉扫向全场弟子,除了第一排左右两边的位置没人,那是傅琢和阮枫的位置,除此之外其他位置都坐满了,都是内门弟子,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本命剑的选择,需明心见性。寻常资质的弟子只需纯铁打造即可,若是对自己的资质有信心,那么对于本命剑材料的选择就很讲究,剑与人相辅相成,才能达到较高的层次,这样我们倒着推,灵剑有分层锻造和混炼两种,剑芯内藏。前者需对自己的认知达到很高的层次,内外皆纯粹,配合长生剑术修炼难度大,但威力会很惊人,像胥礼太上宗主,和承天府君,他们的本命剑就是以这种形式锻造。”   宋元走到后排,却见空了一桌,往那儿一看,不是没人,是有个年轻弟子一条胳膊伸直,头枕在上面睡觉,他咳嗽了一声。   牧远歌翻了个身继续睡,为了不影响到别的弟子,他特地挑了最后一排左边的位置。   宋元摇了摇头,眼里透着稀泥扶不上壁的嫌弃,继续道:“混炼较为容易,只需按照自身体质属性,搭配同属性的灵料即可,但若要往上走,依旧需要选一种属性材料作为剑芯。内外可以是同种材料,可以是异种……剑芯如何选择?那边睡觉的小友起来作答一下。”   宋元太上长老亲自讲课,居然还有人睡觉!?   倒数第二排的圆脸小弟子回过头来,拿笔头戳了戳他的手。   牧远歌睁开眼睛,很无语地吐出一口气,那圆脸小弟子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看起来挺善良的,还低声告诉他问题是什么。   牧远歌道:“瞎选呗,只要剑能稳定,当然材料越高阶越好。”   饶是宋元修身养性练就一副好脾性,也不由有了些吹胡子瞪眼的苗头,道:“你来说。”   那圆脸小弟子道:“剑的剑芯,犹人之剑心。所谓明心见性,唯有剑芯被激活,才能达到第四重剑长生之境,长生不老。”   “你坐下。我们都知道,长生剑道分四重,第一重境修剑法剑术都是基础,御剑术便是其中较为高深的术法,学会了御剑术方可御剑飞行。”   宋元缓和气色转身说了几句又过回头,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到那个趴着的身影,他是让前一个小弟子坐下,却没有让那个乱说的坐!等等,这家伙刚才站起来过么!?   “剑道第二重乃是剑气境,剑意生剑气,修成剑气,手中无剑,摘花飞叶皆可伤人,能修得多少道,看各自造化,像承天府君,剑气数量的最高记录你们都清楚,记录保持着就是承天府君,他留下的剑痕目前在长生剑宗石板道上都还能找到,就算达不到他那个层次,也不要太轻易止步,因为剑气数量直接影响到剑道第三重。道剑之境。”   宋元又看了牧远歌一眼,说实在的这小子长得实在很像一个人。   “此境非同小可,剑气凝聚成实质,攻击力成百上千倍增长,在这一层次,你们本命剑外层属性会被激发,确实高阶材料的潜力更大。”   “若能激活剑芯,便能踏足第四重剑长生之境,据说稳定在这一境界,可以长生不死。就是不能稳定,也能比寻常人多活百年……”   宋元在牧远歌长案附近走来走去,见他不为所动,实在忍不住拿起他案上的笔筒,重重往他桌上一拍。   牧远歌一惊而起,众弟子簌簌回头,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吞了。   在场绝大多数已经有本命剑的弟子都不需要听这样的基础课都很谦虚安分,都没搞特殊,这愣头青怎么混进来的,又懒又废还学什么剑!   宋元盯着他,慈祥地问:“睡得还好么?”   牧远歌深吸一口气,和和气气地道:“是我安静的睡觉吵到您了么?”   宋元说话还是很温和的,但其中力道不可小觑:“你是哪一脉新来的弟子,叫你的长辈过来,老夫想问问他到底把你送来做什么的?”   “太上长老,他是……”前排那个圆脸小弟子刚要开口,就被宋元打断:“老夫没让你说话。”   牧远歌想了想,道:“您能让我别来剑堂听课么?”   “怎么?”宋元道,“你是嫌老夫教得不够好?”   “不是,我只是不想安静地睡觉打扰到您口若悬河的讲解。”   为了不打扰到别的弟子,他还特地挑了最后排的角落,他也尽力了。   宋元慈眉善目:“你想走那还是留吧,罚抄宗规一百遍,再有下次,老夫定不轻饶。”   “这到底是谁,太放肆了吧!”堂下不少弟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什么都不懂还大放厥词,以为哗众取宠能吸引更多注意么。”   “算了不说他,废物不值得多议论,听说阮枫师兄回宗了……”   这课是基础东西,知道他来头的人,比如傅琢和阮枫,也都不在堂上,牧远歌的心情倒还好,他下堂后心心念念着吃什么好。   没办法,吃好喝好睡好才能长肉,不吃怎么恢复以前的身形。   从膳堂出来,牧远歌便从圆脸弟子那里领到了一沓白纸。   那圆脸弟子姓宋,牧远歌只记住了他的小名宋小包,似乎和胥礼有半师之谊,就住在胥礼的院子里,唤胥礼老师。   “你不该惹宋元太上长老的,他看起来脾气好,其实很记仇的,以后怕不是要刁难你……”宋小包见他打了个哈欠,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牧远歌是真没睡好,他答应了来上课,便提前搬进大通铺,和内门弟子同住,晚上那些呼噜声敲锣打鼓钻子似的,他辗转反侧硬是一宿没合眼。   “老师说,若是睡不好,你就来他的院子住。”   “那哪行,”牧远歌坚决不跟胥礼同住,“我没剑才睡不着,你还不如催你老师快点给我弄把像样的灵剑。”   “那宋元太上长老罚抄的,我不告诉老师……”   牧远歌毫不犹豫地道:“不用,你带我去见你老师。”   宋小包道:“这点小罚,还是别让老师知道了吧?我经常帮他们写,模仿字迹我还算拿手,你写一份给我,我帮你写一半?”   如果乖乖罚抄,他就不是牧远歌。   牧远歌跟着他来到胥礼静修的雅居,那里也是宗主夏日纳凉的住处,因为现任宗主没选出来,胥礼哪怕没了实权,也还是可以住在那里。   “麻烦通报一声,就说……”   宋小包话还没说完,就见牧远歌已经敲开了胥礼书房的门。   牧远歌把一沓宣纸放在了胥礼的长案上,道:“太上宗主,宗规一百遍,您说该怎么办?”   宋小包下巴都要掉了,被罚了还这么硬气的么!?他知道太上宗主很纵容牧挽,难道要太上宗主为这点小事去跟宋元太上长老求情么,还是……   这样自己先坦白,总比事后太上宗主从别处知道要好。   正当他以为牧挽这么做,免不了一顿责罚时,却见胥礼把那厚厚一沓白纸接了过去,然后问了句他差点下巴脱臼的话。   “哪天交?”   牧远歌露出一个很暧昧的表情,弯起唇角,道:“后天。”   “好。”胥礼言简意赅。   “你就没别的要说?”牧远歌肯定是不能写的,他的字,现在可跟圣旨似的。   胥礼朝着宋小包招了招手,宋小包上前去,不等老师开口,自发从老师的长案上领了一部分,又默默地退下。   “小包。”胥礼道。   “老师,我不会说出去的!”宋小包保证。   门被跑出去的人从外面关上,胥礼这才对牧远歌道:“你会乖乖把罚抄的带回来,倒是出乎师兄的意料。”   牧远歌没好气地道:“还不是因为宋元太上长老,换成别的谁,我甚至都不会把这破纸带回来。”   “你以前挺喜欢他老人家的。”   “可不吗,但他可讨厌我了。”牧远歌面露追忆,“我还记得他老人家对学生唯一的要求就是安静,那时候有调皮捣蛋的在他课堂上大肆喧哗起哄各种打扰,让他老人家烦不胜烦的家伙,我还治过呢。”   胥礼道:“后来发现你治的那人是宋元太上长老的亲外孙。”   牧远歌牙疼:“这糟老头子……”   那亲外孙不是别人,正是步峣!   其实那时候牧远歌很安分守己,而步峣就是个刺头,呼朋引伴的特别狂妄,每每在课堂上起哄,气得宋元太上长老恨不得挥着竹鞭把他赶出去。   那堂课下,阮慕安脸色不善,问就说步峣他们过分了,能不能帮忙。   牧远歌见阮慕安这老好人都被逼急了,他当然不能让兄弟一个人上。   结果是他出的手,治了以后步峣那伙人是老实了,见了他就绕道走。   然后莫名的步峣跟阮慕安的关系好了起来,而宋元太上长老看他的眼神也冷了。   而他凶名传遍弟子间,是个人见了他都绕道走。除了胥礼。   牧远歌里外不是人了才他妈发现,步峣是宋元太上长老的亲外孙啊,他被阮慕安当枪使了!   太丢人了,郁闷的牧远歌干脆当做啥事没发生地继续跟阮慕安打交道,借此也跟不打不相识的步峣关系好了起来,顺便把被阮慕安忌惮并孤立的胥礼拉进了他们这个队伍。   他偶尔调侃阮慕安几句,步峣就护得不行,牧远歌想说当初要我揍你的就是他好不好,相比而言胥礼厚道多了。   起初,牧远歌刚进剑堂的时候,听过不少胥礼的传言,知道他搞特殊化、住独立小院,还被阮慕安提醒说最好离他远点。   而他第一次和胥礼接触,跟本命剑有关,那时候他好不容易荣获了可以第一个挑选材料的资格,而他本命剑的炼法也是他苦思冥想数日的灵光一闪。   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结果取剑之后听长老说有人跟他的想法一模一样,所用材料也一模一样。   牧远歌很不客气地找上那个撞了他想法的胥礼。   “你能不能有点创意?”   白衣少年一个人坐在石边,剑放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抬着清亮的眸子看他。   牧远歌看他那把剑,剑身银亮,毫无花纹,和自己手中那漆黑没光泽的长剑,除了颜色不同以外,就连极简的风格也撞了个全。   他选的两种稀有材料,极热的在外,极寒在里,中和了两种属性,使得最高阶的两种稀有材料很好地稳定在了一柄剑中。对方只是颠倒了顺序。   而胥礼只说了一句话,牧远歌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兄弟剑?”   牧远歌瞬间怒气全消。   要知道,胥礼自幼太有礼貌,与他相处总有种无形的距离感,让人不得不对他客气,也无法亲近。   初次跟他搭话的牧远歌:屁咧,明明还很幽默?   牧远歌也开始认真地跟他掰扯:“你看那太极阴阳鱼,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方为整体,既然你是师兄,我是师弟,那你的剑该是剑小弟,我的剑才是剑大哥。”   这大概是史上最没有道理的争辩,也是最快速度的和解,胥礼竟不觉得这个说法荒谬,大概是因为那声“师兄”……   牧远歌很好奇地道:“我想了好多天才想到这种炼法,你是怎么想的?”   胥礼道:“冰火相融化水,上善若水。”上善若水是长生剑法的最高层次。   牧远歌道:“我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你的剑取名了么?”   胥礼正在考虑,道:“月缺?”   牧远歌道:“差不多差不多,我的也是!”   胥礼问:“你的叫什么?”   牧远歌道:“天狗。”   其实胥礼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牧远歌了。   那时他远远观望,当玉石像发光,新入宗的内门弟子齐聚剑山广场,说在场上千位内门外门弟子中,有一位当选为祖师爷的弟子。   宗主念到名字,有个布衣少年从人群中走出。   那少年高昂着头,没有半点怯场,更没有半点受宠若惊,好似理所当然,他就是那个天之骄子,是理所当然的千分之一就该被选中的人,毫无悬念。   那个人就是他的师弟。   他记住了宗主念了一遍的名字。   和牧远歌小小少年初来乍到,过五关斩六将再一鸣惊人不同,胥礼出生在长生剑宗,娘亲是当时宗主的师姐,而他因为过高的天赋,近水楼台,初见开山祖师石像的时候便引得石像共鸣,成为开山祖师的弟子,辈分高到甚至可以称呼宗主师兄,亲娘师姐。   他一直独来独往,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在牧远歌找上来之前……他觉得他或许一直在等待着这个人。   宋小包抄宗规到半夜,出来见胥礼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给他送了盏茶进去,胥礼开口叫住了他。   “你去一趟内门弟子居住的别院,去接他过来睡。”胥礼搁笔,沉吟道,“他今夜肯定也睡不好,多半在院子里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3 04:37:30~2019-12-24 23: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余君、木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本命剑二   皎月高悬,宋小包提着灯笼来到内门弟子所住别院,只见柳枝摇曳,石桌上坐着个人。   牧远歌在那儿赏月,算是赏月吧,除了一轮圆月,天上也没见几颗星,他回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他说完天狗后,又来了句:“要不你的叫玉兔吧。”   当时面瘫少年胥礼就愣了愣,垂下眼帘,那蒲扇般的睫毛就像假的似的,在白得不像话的面上投下根根分明的阴影,并没有反驳。   而牧远歌看着他那冰雪般的容颜,被他那毫无瑕疵的面皮吸引,视线落在他雪白的后颈处,淡色的几乎肉眼难觅的绒毛,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呢,天生丽质就是不一样,他当时心想,这就像个干干净净的雪人冰雕,心下欢喜,抬手摸了摸胥礼光洁柔亮的额头……有温度的。   胥礼都呆了,但他呆滞的时候也看不太明显,忘了反驳。   他俩倒是和好了,可要录入剑谱的时候,这两荒唐的剑名传到剑堂长老,宗主,太上长老耳朵里,全都不乐意了。   顶级的材料,稀缺的天外陨星有属性的,从古至今就攒积了这么两颗,就弄出了这么两把传世佳作,铸剑师都引以为傲觉得可以瞑目了的得意之作,怎么能取这样玩笑的名字,不是胡闹么!   不得不说的是这两人都是宗门内给予厚望的练剑奇才,搞不好将来有人是宗主,有人是辅佐宗主的大才,将来名动天下的人物,这俩剑名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不行,这绝对不行!   不能由着他们乱来,可又不能让他们两个为此生嫌隙,更不能毁了这两柄绝世宝剑,本来牧远歌因为本命剑跟对手的撞了以后就很恼怒,这好不容易平息了万一又重炼怎么办,多少绝世宝剑苦于没有名主而积灰。   可愁坏了长老们。   当时的剑堂堂主宋元太上长老提出了个,在当时看来都觉得非常高明,后来一直被诟病乃至封锁消息耻于提及的解决办法——   “要不,就让他俩互相给对方的本命剑命名吧。”   不就是把剑么,牧远歌觉得他们太小题大做,但也实在没办法,以及他对面瘫少年的初印象实在太好了,也很好奇对方会给他的剑取什么名字。   难道还能有“天狗”好听?牧远歌很认真地想,他本体属火,剑外属火,烈日属火,天狗食日,再合适不过。   果然他没有看错对方,以及他俩的思路实在是太像了,彼此都对对方给自己本命剑取的上一个名字很不满,于是取出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次比一次糟,成了剑堂里每日必备的笑话。   长老们觉得这样下去不好,本命剑是件严肃的事情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又是由这两人带头,以后指不定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名字都来了,于是就规定了时间,安排了录剑入册的主笔,让他们直接说一个,定了就定了。   胥礼道:“却灼。”   “好名字!”长老们眼睛一亮,不管怎么样先夸再说。   牧远歌撇了撇嘴,道:“月阙。”   胥礼清丽的眸子看过来,牧远歌加了句:“不是你那个缺,宫阙的阙。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觉得你的缺就挺好,只是有点直接,还是我取的好,特别朦胧美,就像你一样。”   少年胥礼还是张万年不化的面瘫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然不俗。   “却灼也很不错。”却灼这个名字越想越不错,宋元太上长老露出赞许的神情,外灼内寒之剑,却灼方可剑长生。   “还是我的天狗好听。”牧远歌见主笔的人已经落笔了,还很惋惜。   “你真的不考虑叫玉兔么。如果你的叫玉兔,我的就叫天狗,真的!”   胥礼道:“也行,不过月阙更好。”   “他说也行!!”   “已经录入了,已经写好了,不能改了!!”主笔的慌的差点把墨打翻。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宋元太上长老头都要大了,但天才之所以是异于常人,他们的想法往往难以理解。   牧远歌撇了撇嘴,下面的话他打死也不会说,因为狗拿兔子,一口一只啊。   他是剑痴,起步较晚,而胥礼的剑术在年轻一辈中堪称一骑绝尘,实在很难超越,不过按照他那个说法,如果剑压了对方一头,也许自己就压不住对方了,所以……他转瞬就把那念头抛诸脑后。   最后,宋元太上长老福至心灵,又说了句让后来剑宗元老们内伤至极的话。   “都是同门师兄弟,同为天之骄子,又这般有默契,实属缘分罕见,今后相互珍惜,和和气气,切记不要手足相残呐。”   宋小包刚过去的时候,只听到一声轻笑,就放轻了脚步。   “你也还没睡呢?”牧远歌回过头,嘴里叼着根肉干嚼着。   白衣少年提着个灯笼从暗色的花丛中走出,牧远歌咋一眼看那稳重的步伐,还以为来的是少年时的胥礼,没来由一阵恍惚。   以前的以前他也是睡不着,没办法只能起来练剑,白日课堂上睡觉,可他的剑术却又是出类拔萃,于是渐渐的整个通铺的年轻弟子半夜练剑,又是惊动了长老,长老们感动不已,轮番守夜催着年轻弟子睡觉,甚至连住在别处的胥礼、步峣、阮慕安他们也半夜来找牧远歌,问其原因哭笑不得。   阮慕安是宗主那边的得跟宗主说一声,步峣就很爽快,你跟我回去住吧。   牧远歌去打扰了一晚上,先被宋元太上长老和颜悦色地敲打了一顿,后吃了一顿很正规的饭,听了很多客气不失礼貌的场面话,听步峣说了一晚上他们家的闲事。然后只能是胥礼了。   他刚去胥礼的独立小院的时候还很见外,那院子挺大布局好看,但房间就一间,方圆百丈就只住着胥礼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宋小包的包子圆脸一下子打消了牧远歌的所有遐思,道:“我想你还没睡,就过来接你。”   “是你老师叫你来的吧。”   宋小包想到胥礼的吩咐,点头道:“有空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去了以后可以直接睡下。周围很安静。”   “走吧。”牧远歌比他想得要爽快。   回去的时候,胥礼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给他准备的房间距离胥礼的卧房最远,而这里也有宋小包这样的闲杂人等在,牧远歌推门而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之前,心想他到底在避个什么嫌,本来就不存在嫌,何须避,反而让好心帮他的人为难,扭扭捏捏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只是睡过去后,他做了个梦,梦里有花花水声,是灌溪寨矮山上流动的溪水,他在池子里,是年轻时的他,旁边还有人,他揽着那人的肩,下巴搁在对方后颈,仿佛挂在那个人身上似的,甚至还低下头在对方……   牧远歌一下子惊醒了,外头天色大亮,他睡眼惺忪,已然忘了方才那个梦。   那晚,宋元太上长老也许久未眠,尤其是见了个人醉醺醺地被掌教扶回来,顿时气血上涌:“步峣!!!”   步峣都被吼习惯了,他平时不是这样,但想到死去的阮慕安,死去的那些人,还有活着的活得很好还带着人回来的胥礼,就很不畅快,道:“听说胥礼带人回来了,您知道吗?我觉得他做得很不对。”   “你就是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但你又做不出什么对的事!难道都应该像你一样,你就满意了??”宋元太上长老桃李满天下,多少长生剑宗弟子长老都是他的学生,但他所有子孙后代里,就没几个成器的,难得出了个步峣,却总是欠了那么一口气。   明明都能做掌教了,偏偏要给徒弟当,也幸好徒弟确实不错,否则……   步峣也不敢太造次,端正站直,却还是歪歪斜斜,小声道:“他把阮枫置于何地,他应该好好待阮枫,为什么还要带人回来……”   “你师尊他心里是最向着你的,你先扶他进去,出来以后再与我细说。”宋元对上傅琢就换上了惯有的温和,眼里满是欣慰,胥礼带人回来这件事他是听过的,但他未曾亲眼见过,如果又是个特别出类拔萃的,步峣不想想自己徒弟,还颓废个什么劲!   傅琢道:“是个心直口快的少年,但太上宗主的眼光,您也领教过,多半有其他过人之处,那少年应该去剑堂上课了的,可能您老没什么印象。”   初等剑堂的学生进进出出,换得很快,不是每个人他都有印象,宋元想到那个少年,觉得有必要让步峣去看看,也许是他老眼昏花了,道:“若能让步峣振作起来,为你就任宗主助力,你的路会更顺畅,就算不行也不要再由着他拖你后腿。”   “师尊并没有拖我后腿,我尊敬师尊,我理解他。”傅琢低声道。   “幸得你是个明事理有良心的。”宋元欣慰,他的外孙他很清楚,其实并不是真的萎靡不振,而是就目前的情况,傅琢几乎是众望所归,板上钉钉的下任宗主人选,这个傻师父不想让阮枫败得太难堪,非但没再帮徒弟半分,反而成为徒弟的累赘一样的存在。   那日一早,牧远歌随便整理好罚抄的一百份宗规,便从胥礼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盒:“这是什么?”   那锦盒看起来很小巧,里头空间倒是不小,摆得满满当当。   “桂花糕啊!”牧远歌尝了一块,特别惊喜,“这是哪儿买的?”   “你若觉得好吃,我再给你买。”胥礼道。   牧远歌已经在膳堂里问过很多遍桂花糕,却听说以前做桂花糕的那个师傅早就不在了,现在做点心的师傅听他问了一次又一次,也试着做了,但做出来的形状和味道和原来的不一样,虽然也能吃,但没他惦记的味道,这个更好吃。   牧远歌吃了几块就准备走。   “要不要带去课上吃?”胥礼叫住了他。   “???”牧远歌严肃,“你以为我不敢吗?”   “还有这个。”胥礼递给他一个袋子,里头放着糖,薄荷味。   “你确定?”牧远歌闻着味道就皱眉头,试着吃了一粒,好像还能接受,很提神,他眼睛亮了。   “如果又被罚怎么办?”   “你师兄是太上宗主,不慌。”胥礼道。   牧远歌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他,看了看周围,确认门关得很严实,宋小包在外面,他拿着小巧精致可以放在袖子里的锦盒,是说这玩意若是别人送给胥礼的,不至于这般袖珍,没想到对方连便于携带又好隐藏这些都想好了。   幸亏是太上宗主,这要是宗主还不能干这种事。   牧远歌由衷地感叹道:“胥礼,你以后一定是个非常宠儿子的爹。”   胥礼默了会,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以后应该不会有儿子。”   “你想生女儿啊?”牧远歌道,“女儿好啊,像你好看。”   胥礼微微握紧“月阙”,道:“你快迟到了。”   剑堂,宋元太上长老的书房,他原本叫了步峣来讲课的,宿醉的结果,课下了到现在也没来,牧远歌来交东西就打算走,宋元见他罚抄上交得很及时,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想着也许有必要带他回去给步峣看看。   结果翻了几下,字迹有两种,明显不是一个人写的,宋元很委婉地说:“你交这个的时候,就没想过看的人什么感受?”   牧远歌心想您罚抄的时候,也没想过我的感受吧。   宋元看这字迹,前一种还好,后一种越看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恨不得抓耳挠腮,牧远歌还有别的课就先退下了。   他刚走,宋元抬眸看向挂着的书法……   那是老宗主的笔迹,模仿得八成相似,但整体笔迹,很像一个人,宋元心里咯噔一声,不好。   事实上步峣早就醒了,他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尊重宋元也听他的话,只是来剑堂的路上,被人截了个胡。   与此同时,太上宗主的会客之所。   步峣才说了胥礼不少坏话,见着胥礼本人,神色便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很躲闪。   胥礼道:“我从外面带回了一些不错的秘籍。”   步峣顿时被吸引,神采奕奕:“是什么样的秘籍?”胥礼什么眼光,他都说不错的,那肯定不错。   “各式各样的秘籍,有剑法也有掌法,拳法,身法,需要人手摘录后,交给各位元老确认看是否可放入藏经阁,我听说你最近清闲,这本就交给你……”   “我特别闲!”步峣赶紧上前,双手接过。   “也不用抄很多遍,长生剑宗在位的元老一共多少位,连同长老在内?”   “两百零三位吧。”   “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只要是秘籍都不麻烦,我以前抄过几千遍宗规,练就超凡手速……”两百多遍那都不叫事,基本上抄完就能熟能生巧,练起来也容易,步峣还嫌一本不够,而且那本也不算很厚。   “当年有人帮你,现在可能就没有了。”   步峣想到阮慕安就又是一阵黯然神伤,说起来以前牧远歌在的时候,好像也让胥礼帮过类似的忙,想到这些他不太想待下去了。   曾经他们四个多好的交情,就因为牧远歌背叛了,最后闹成现在这样。   步峣回家的时候已经日落,宋元盘腿坐在堂前木板上,眼睛睁开一条缝,吊着眼角问他去哪儿了,一听说他从胥礼那儿回来,心里不祥的预感灵验了,果然那小子就是……他听完步峣欢天喜地领回来的任务,一本秘籍抄两百多遍,脸色顿时更不好,起身回房背影萧瑟。   步峣跟着他走,压低声音讨好道:“外公,能不能帮我抄几份,就用您模仿前老宗主的笔迹?”   “滚回屋,自己抄!稀泥扶不上壁的废物东西!”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步峣吃了个闭门羹,高耸的鼻梁差点被撞塌,嘀咕道:“不抄就不抄嘛,怎么还骂人呢。”   步峣最烦抄宗规之类的道德书,最喜欢抄秘籍,而且他抄秘籍有个习惯,如果总共要抄几百遍,就一小节抄完了几百遍后,再抄下一个,基本上在心里比划完了,等合上书整体练一遍就学会了,之后灵活运用也节省时间。   而这本掌法,创得确实有独到之处,虽然阴狠了点,能配合剑法施展,就能靠它近战防御两不误,他废寝忘食抄到最后一页,起来活络了下筋骨,一看上面的字。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掌》   那字……   那随便的战技命名风……   步峣起身摔笔,把刚抄好的几张纸揉成团撕成粉碎,摔了这书,狠狠踩了好几脚。   胥礼好狠,居然让他抄牧远歌瞎编的破掌法!?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解释下,这文是现代和古代结合的,吃的都很不古代,我不想写个xxxxx糖,说它是什么材料什么工艺,怎么怎么做提神醒脑,于是薄荷糖就很OK,都不用多解释,看的人都懂,mua!   感谢在2019-12-24 23:59:24~2019-12-25 23: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木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野小野都是野 5瓶;同陌公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被认出来了   宋元太上长老难得歇业,几日不在剑堂,牧远歌得了空闲,本打算毫无心理负担地翘课,可那代课长老说到上回讲到的剑道第二重的“剑气”理论,非要带他们众弟子出来现场观摩,所谓强悍的剑气能留下的剑痕。   “不要总是学了点皮毛就沾沾自喜,突破到剑道第二重的弟子也别太早得意,会三五道剑气那都不叫本事,一定要扎扎实实,稳扎稳打……”代课的长老在前面唠叨。   牧远歌嚼着肉干,吃着糕点,跟着同砚席的学生踱到通往正门的那宽阔大道上。   宋小包紧随他左右,生怕他这悠闲的姿态被长老发现,又免不了一顿罚,当然罚也罚不到他身上,老师总护着他。   不少外门弟子簇在一起,摸地上的剑痕,时不时发出一阵唏嘘,露出十分惊叹的表情。   “这就是当年承天府君牧远歌来接姜袅师叔的时候,留下的剑痕么?”   “就是传说中的‘一线生机’大杀招留下的!!”   “老实说我就是为了牧大府君,才来的长生剑宗学剑术!”说话的弟子一脸神往。   牧远歌原本在堂上睡觉的时候,听宋元太上长老毫无顾忌地说起承天府君的名号,还以为是做梦,后来多听了几次,发现长生剑宗对他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好上一些,所以他还挺喜欢来听课的。   不过他是不会跟胥礼承认这个的,其实好像也不必多说,胥礼硬要让他留下来大概也是想让他了解长生剑宗目前的现状。   他以为长生剑宗把他祖师弟子的遮羞布扯下来,他会被两道嘲讽,可真实情况超出他的想象,却也比他预想的要好?   没另外说别的,比如他离开长生剑宗的原因,以及他跟长生剑宗决裂的原因?   牧远歌实在好奇:“听你们话里的意思,既然是为了承天府君才来的这里,为什么不去承天府,反而要来长生剑宗呢?”   “承天府都已经没有邪君了,去那儿干嘛?”有人嗤鼻。   “邪道太乌烟瘴气。”有人摇头。   “怎么个乌烟瘴气法?”牧远歌听不得他们诋毁邪道,邪道很长时间比正道地盘还要安稳。   “承天府分裂,府君死的时候,他的得力属下都不在的,还说什么忠心护主,都是笑话。”   “后来邪君陨落,他们还闹分裂,将好好的承天府分成了两处,邪道内部不安宁,哪有我们正道好!况且牧大府君也是长生剑宗走出去的……”   牧远歌笑着道:“他们不分裂,难道要进攻正道么。”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危言耸听,不懂装懂,怎么教你的,”剑堂长老过来呵斥,“你还吃!一天三顿还吃不饱你!禁口腹之欲。”   牧远歌道:“长老,我这还能禁的?”   宋小包也给他求情:“他都快拿不稳剑了,不吃也没法长身体。”   “不是练剑的命。”长老瞧他这身形,那一掐恨不得能断的细脖子,也觉得确实太瘦了点,可天天吃也没见他长几两肉,只得眼不见为净,想着到时候见了他的长辈必得好好说一顿。   牧远歌心里也犯嘀咕,奇了怪了,无论怎么吃,别说长肉了怎么好像越来越瘦,被这么一提醒,宋小包也觉得他似乎又瘦了一些。   牧远歌真不想继续这一行走的竹竿,半点气势都没有,风一吹都能倾斜似的,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牧远歌好奇地问:“长生剑宗居然能承认牧远歌的身份,这倒是稀奇,他活着的时候跟长生剑宗老死不相往来,长生剑宗也恨不得除他而后快,难道就因为他剑术高,救了人所以接纳了?”   宋小包还没来得及开口,也不知道怎么说。   那剑堂长老斜睨了他一眼,一看就是上课不认真听的,人尽皆知的居然还好意思问,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承天府君剑气最高记录就是留在了长生剑宗,也就是我们站的这里。剑术不分正邪。更何况他是祖师爷的弟子,就算人邪气了点,最终却还是放下屠刀改邪归正。”   牧远歌被震了下,好一句剑术不分正邪,是他改邪归正。   当年他为了接姜袅,遭到了上百位长老车轮战,上千弟子围堵,胥礼甚至打伤了姜袅,他一怒之下当场质问胥礼,追究长生剑宗失责,麾下有座大城死绝却没人去安置,却有闲心动用这么多人给他拦门?   他将在正道首善城中收刮的死气凝聚成剑气,毁了半个长生剑宗的土地,这才带着姜袅走出长生剑宗大门。   时隔六日他再被请上长生剑宗,又把长生剑宗弄得鸡飞狗跳,让那么多正道势力白跑一趟还自损。   可以说他的两次回归,两次都让长生剑宗颜面扫地,如果处理不当,哪怕胥礼这个正道魁首重新活过来,也挽救不了长生剑宗的声誉大跌,甚至会害得长生剑宗直接跌出正道第一大宗的位置,破了防御后再一蹶不振。   可正道第一就是正道第一,他们这些曾经掌过权后隐于幕后的老鬼确实都是活成精的精怪,当下毫不犹豫地接纳了承天府君,认可了承天府君在剑道上的成就,也认可了他舍命救胥礼的“伟大壮举”,甚至大肆赞扬并认可,鼓吹承天府君品行高洁之处,并大为感动地承认了他本就是祖师弟子的身份。   这下倒好,承天府君反而成了个任性妄为的小鬼。   一言不合离开长生剑宗,一言不合创立承天府只为向原宗门证明自己,记恨当年种种誓死不踏足正道及长生剑宗领地。   高高在上的邪君有多把长生剑宗当回事,有多忌惮长生剑宗,瞬间借着牧远歌的最终打脸,直接将长生剑宗的威望再次拔高到了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邪君声望有多高,栽培他的长生剑宗就在他之上。   认可了他的所有,就能光明正大地钻研他的毕生所学,他的独到之处,来强大自己。   什么长生剑宗防御如纸薄,上千人拦牧远歌一人都被他带着人打出门去,什么胥礼是他手下败将等等,都成了长生剑宗的早有预计。   居然能借助他在长生剑宗留下的剑痕,广纳门徒……牧远歌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败就败在脸皮不够厚。   牧远歌问:“就没人反对么?”   宋小包道:“步峣二长老反对过,说怎么样都不能接纳承天府君,否则大长老白死了,那些伤白受了,不过也只有他,孤掌难鸣,最终反正都通过了。”   确实是步峣会说的话,牧远歌道:“你老师呢?”   宋小包低声道:“老师他并没有参加议会,那时候他守着承天府君的尸身,听说是寸步不离。”   牧远歌抛了颗薄荷糖用嘴接住了,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前走去。   那群外门弟子是来观摩剑气痕迹的,还有个身着剑堂长老服饰的人在那儿跟他们细说,一脸得意的神情:“近两百年来,剑气最高记录便是承天府君牧远歌。他留下最多的剑痕,就是在这里,如果有心人想挨个去看,两万多道剑痕,都能在我们长生剑宗找到痕迹!”   “妈呀两万多道,一般能突破第二重的剑道高手,能凝聚出一两道,上十道都不错了,得耗费多少年,两万多道是怎么个概念!他的岁数还没有长老的一半大能,怎么能修出那么多剑气!”   牧远歌听这些人说得也不准确,忍不住开口指正:“其实此剑气非彼剑气,虽然确实很厉害,但也没那么厉害。”   “你懂这个?”那蹲着的外门弟子回过头,都伸长脖子看他,见他穿着内门弟子的衣袍,都露出憧憬之色。   宋小包立刻看向他。   牧远歌道:“他的‘一线生机’,蕴含的剑气是借外力炼制而成,一次性用完就没了,但长生剑法修出的剑气,是自内而外,可以反复凝聚反复施展,收放自如,二者有明显区别,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要他现在施展火属性剑气他能做到,但要他施展一线生机,却还需要一些媒介,一次用完还得再凝聚新的。   宋小包若有所思,确实承天府君施展的剑气,跟首善城死去的人数对应,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长生剑宗剑气最高数量保持者是祖师爷,十万剑气,不一定是极限,毕竟太整了。   而牧远歌的“一线生机”,凝聚剑气是借外在的死气,如果有足够的亡者,他的剑气数量还能提升,他自认为自己讨巧的绝招,远不及长生剑宗祖师爷。   这些人也听不太懂,便问同行的其他人:“这是真的吗?”   和牧远歌同砚席的内门弟子也都露出古怪的眼神,不懂就不要装逼好不好,长生剑宗多少剑法大能都没钻研出“一线生机”的奥秘来,你个睡觉的饭桶懂什么承天府君!   “还好承天府君自愿赴死了结了自己,若这样的招数再来一次,只怕当时谁也拦不住他,邪君称尊天下指日可待。也算是有点良心,不愧是长生剑宗培养出来的。”   “得了吧,像他那样心胸狭隘之辈,就算活着也成不了气候的。当年如果他不离开长生剑宗,应该是长生剑宗太上长老了,和太上宗主一个辈分。”   “不就是没当成宗主么……”   牧远歌愣了愣,险些恼羞成怒,这怎么就突然扎心了。   “可惜了阮慕安大长老,同样也是没当成宗主,人家也没有背叛宗门,最后还因为他的大义之举,自戕而死。”   “确实以他的本事,没当成宗主可能是非常大的打击,所以才会跟咱们太上宗主反目成仇。”   “相爱相杀啊,真为姜袅师叔不值,喜欢上这么个人,还为了这么个负心薄幸之人远赴邪道代管承天府,守活寡啊。”   噗!牧远歌差点没被糕点呛到,说他心胸狭隘也就罢了,“守活寡”是个什么鬼,他哪里负心薄幸了!?   难道说都不知道他跟姜袅早就分了么??   步峣难得整装出现在剑堂,他生得俊朗,身姿挺拔,盛装出行时还是很惹人注目的。课堂上空无一人,问起方知户外课。   “二长老!”“见过二长老!”   沿途弟子侍从纷纷跟他打招呼,其实并不是二长老这个身份有多高,而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掌教傅琢,是他的徒弟。   将来傅琢若能成为宗主,那步峣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堪比太上宗主胥礼了。   步峣完全不觉得还能有什么人可以和他徒弟抗衡,但碍不过家里长辈硬是要他去看看,再加上被胥礼欺负了,他对付不了胥礼,难道还对付不了他带回来的这个本就让他很不爽的小弟子么?   牧远歌陷入沉思,是说呢难怪,如果说都知道他被甩了,姜袅没可能在承天府待得安稳,这件事既然没有传出去,至少他的脸皮是保住了,现在死皮赖脸的人反而成了姜袅。   人家撒谎的都不嫌丢人的,他又何必因为别人乱说话而难受呢。既然在世的人都很好地适者生存着,也不劳他多费心了。   牧远歌转念一想要不要告诉胥礼,万一胥礼早就知道呢?就算不知道,这说出去多没面子,他特地跟胥礼这么说一句,好像很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而长生剑宗这八卦发源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居然还在编排他和胥礼,万一胥礼会错意了,影响到纯洁的兄弟情就得不偿失。   再说以胥礼的眼力见和聪明才智,就算姜袅不说出去,从他的态度上,牧远歌觉得胥礼应该能猜到,这种心照不宣的事还是别由他来说为好,就算暂时不知道以后也会猜到的,反正他不说。   这也就罢了,牧远歌十分介意的是,怎么他当年因为没当上宗主离开长生剑宗的事,随随便便地传出去了呢??   这是能瞎传的事么,这让他脸面往哪儿搁!!   “谁说我……那个谁承天府君是因为没当上宗主才叛出的长生剑宗,你有证据么?”牧远歌道。   “我有。”阮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牧远歌是祖师弟子,他也是宗主人选之一,当年他离开宗门,下山之前,当着所有弟子长老的面,说了句非常着名的话……”   “等等!”牧远歌脸色顿时就变了,他惊悚地看向四周,问宋小包,“这些你们都知道?”   宋小包摇了摇头,牧远歌稍稍松了口气。   “是什么话?”周围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只是听说牧远歌是祖师弟子,那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宗主候选人之一,当年胥礼宗主上任之后就没见过他,所以很多人猜测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当上宗主才走的,毕竟都知道承天府君功利心重,有贪念权势……”   真贪念权势他就踏平长生剑宗将长生剑法据为己有称尊天下了,还救个鬼的胥礼,他当年很想当宗主纯粹是因为……   不知为何,牧远歌听到别人对他的这个说法,反而心里就平静了,他早就不会因为别人的误解而难受。他不需要追着赶着让别人理解他,理不理解得看人家有没有那份机缘吧。   不了解他的为人还妄图专研他的剑法,学他的剑技,那也是学不会的啊。   “他的的确确就是因为没当上宗主而走的。”阮枫道。   “阮枫,住口。”有个严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牧远歌听到这个话很耳熟,回头的一刹那就立马把头扭了过来。   “是步峣师叔啊,”阮枫继续道,“他非常想当宗主,时常把想当宗主挂在嘴边,因为没当上宗主,还被我爹压了一头,才怀恨在心,他记恨长生剑宗那么多年,屡屡给剑宗难堪,也是因为选他的票数很少的缘故……”   “你懂个屁!”步峣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刚扬起了手,阮枫露出淡淡的微笑:“这巴掌打下去,我把另外一边脸也伸过来您继续打。”   步峣重重收回手,却板着脸没有吭声,半晌才道:“这些话还是别说为好。”   “您以前不是还打过姜袅么,现在终于要对我下手了?你不是维护我爹的么,步峣师叔,也听不惯我说牧远歌的大实话?”   牧远歌眯了下眼睛,步峣打过姜袅?那他当年在拦门一战把步峣的腿给摔断了也是断得不冤,算是扯平。   “你这样说牧远歌,会得罪一个人的。”步峣想到他废寝忘食抄的两百多遍牧远歌瞎编的秘籍,就对现在闲散高层太上宗主胥礼有了点底,以前在牧远歌生前他是宗主所以还算收敛,让人根本看不穿他的真实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可怕的冷面宗主,可以在以大局为重的同时各种偏袒他远在邪道称霸的师弟,还让宗门上下无话可说,现在算是明目张胆护起来了,你还往枪口上撞。   牧远歌心想,对,你再说下去可就要得罪我了。   步峣很委婉地道:“太上宗主回来了,你还是收敛点好。”   阮枫淡笑着,远看着就好像很高兴似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远不是那么一回事:“您真的不要再装模做样为我好了,我知道您有多看重掌教师弟,你们师徒没必要再像照顾我似的,同情怜悯我,搞得我好像特别可怜一样,我只是失去了爹,不是我整个人都没用了,您别忘了,我的剑术在掌教师弟之上。”   牧远歌略心疼,都不想听下去了,这种虚张声势的说法,如果阮慕安在世,阮枫肯定不至于要说这种话,他会非常大落地夸奖师弟的各种好,哪怕心里非常忌惮,也不会说出来,可见这回来的几日,他应该是听到了不少闲话,受了不少委屈。   步峣顿了下,就连步峣这样的犟脾气都没有继续反驳他这番话,直接改口问道:“我来找人的。剑堂学员,牧挽何在?”   阮枫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些,轻抿唇瓣,微微低下了头。   牧远歌背对着步峣,走上前去,递了一颗糖给他,阮枫瞪了他一眼,牧远歌干脆把糖塞进他嘴里,想着他小木食盒里只有桂花糕,如果给他桂花糕让他想到牧远歌临死前想吃的东西,或许也不太好,道:“还挺甜的,我周围都给了,你后来的。”   “唔。”阮枫含着糖说不出话。   宋小包心想哪有都给啊,他跟了这么多天,也就得了一颗。   “都给了,见者有份,我是不是也有?”步峣问了旁边的人,这才朝着牧远歌走来,只觉这小弟子倒是脾气很大,不愧是胥礼带回来的人,居然在听到自己在找他后,也不转过身来问候长老,先跟阮枫示好,难不成是觉得阮枫说得有道理,以为是他和徒弟联手欺负阮枫么??   “没了。”牧远歌头也没回。   “你家长辈没告诉你,跟人说话的时候,背对着长辈是不礼貌的么?”步峣道。   “你家长辈没告诉你,在人背后说话也是不礼貌的么?”牧远歌道。   “你……”步峣听着这折磨人的口气,往前走想见他正脸,可牧远歌直接抬脚往人群里钻。   “你给我站住!”   你让我站我就站,那我多没面子。牧远歌心想。   “来人,给我抓住他!”步峣自从徒弟上位掌教后,还没见过不听他管教的弟子,没被这样无视过,这小子真是反了天了!不过是被胥礼带回来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牧远歌身法还是在的,滑得像泥鳅,三两下就闪开了人群,来到十丈开外,而步峣则被弟子们拦了一下,晚了半步。   牧远歌到底不会御剑术,只听得锵锵之音,步峣这个要脸的居然这么不要脸地用御剑术来追小弟子。   “你给我站住!”   周围没人了,牧远歌停了下来,转过身道:“至于么,用御剑术追我。”   步峣道:“你跑什么,我……”嗓音戛然而止,步峣瞪着他这张脸,差点没从剑上栽下来。   “牧、牧远歌?”   牧远歌扯了扯自己的脸皮,撩起衣袖让他看自己那纤细的胳膊,想让他搞清楚眼前这根行走的竹竿,和英明神武的他本人还是有鸿沟似的差别。   “你没死!?”步峣抬高声音。   “喊什么喊,小点声行不行,你说我是那谁谁,你也得讲究真凭实据!”牧远歌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年轻时的长相了,胥礼能认出来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棺材,没道理有人还能认出他的脸来。   步峣差点背过气去,这说话的口气,这神态,道:“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   他是感觉哪里不对,难怪胥礼要罚他,难怪胥礼这么纵着这小子,难怪胥礼回来了,居然带着牧远歌回来了,牧远歌没死!?长生剑宗丢脸丢大发了!!他就说不能认可承天府君,别借对方名头,这下可如何是好!?这是元老们的决定,岂不是为难他目前在位的徒弟!?   “您严谨点!”牧远歌道,“别冤枉人!”   “你如果不是牧远歌,你就是牧远歌的儿子,”步峣道,“你叫牧挽,但牧远歌不是喜欢姜袅么,他哪来的儿子,你不是他儿子,那你就是他本人!”   牧远歌简直被雷得外焦里嫩,往往高明的隐藏扛不住简单粗暴、毫无逻辑的一语道破。   “否则胥礼莫非疯魔到这种程度,找到了个和牧远歌少年时一模一样的人回来?”步峣道,“还是说他被骗了,你是药王千面送进来的奸细?但没道理弄个体型这么不相似的,三年了,我头一次见到胥礼这般闲情雅致,你是不是活过来了?回到剑宗究竟有何目的?”   牧远歌转身就走。   “我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步峣总觉得这人的语气很熟悉,说话语调停顿的方式也熟悉,甚至走路的姿势,虽然变了个体型,但那种无论置身何地都好似闲庭漫步般的从容,不是寻常十八岁少年能有的。不是牧远歌,就是被培养并易容成牧远歌的奸细。   步峣直接挡住他的去路。   牧远歌绕开他往前走。   “你再走一步,我现在抓你去见元老!让元老们定夺!”   牧远歌懒得理他,实在忍不住道:“你话怎么这么多!”   步峣道:“我能有你牧唠叨更唠叨?”   牧远歌笑了:“你有本事直接送我下山,回头你跟胥礼说一声,就说我走了,我被他拎回来,本来也没想在长生剑宗久留。”   “就是你!不是你谁敢直呼胥礼名讳,”步峣接了句,“你下山想去哪?”   “种田不行啊。”牧远歌心道你都直呼多少次了,有个掌教徒弟了不起。   步峣还是不死心:“你等会,我捏一捏你的脸,看你是不是易容化骨了的。”   牧远歌避开他的爪子,道:“别跟着我,变态。”   “???”步峣突然严肃起来,“你若是牧远歌,劝你赶紧滚。”   牧远歌听他这话说的,他还偏不想走了呢,你们长生剑宗有理了,不赶紧供着“丰功伟绩”之人,居然还好意思让他滚下山。   可想而知,现在打着他的名义做事的人,如果他活着的事宣扬开,没脸的不是他,而是长生剑宗!   说不定会有人想直接弄死他也不一定,牧远歌想想居然还有点激动,激动之余觉得胥礼也该把答应给他备用的剑备好了,他引出幕后之人也好启程去拿他的本命剑真品啊。   牧远歌刚走没多久,步峣在原地踱步了许久,神情前所未有的紧张,如果牧远歌回来了,如果牧远歌回来了,那胥礼会做什么,是想做什么,以及牧远歌到底有何企图,他听到那些话却没有直接对阮枫下手。   不对不是没下手,该不会给阮枫喂毒吧。   步峣赶紧施展御剑术去往方才所在的地方,粗壮的大树后,一个修长的人影从中走出,阮枫神色凝重,直接将那颗糖吐了出来,面上露出嫌恶之色,眼里又有几分挣扎,难以置信。   牧远歌回到住处没见到胥礼的人,与此同时,长生剑宗大堂,胥礼太上宗主居上座,旁边坐着年轻的掌教,接见一位上山求助的城主。   一般大城出了事也会派遣使者前来,而这回却是城主亲自前来,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作者有话要说:  想改个卢大哥的名字,顺便修完了第一个副本,有兴趣可以看看,加了四千字,完善了逻辑,加了糖和互动   这大概是本很温馨的文吧   感谢在2019-12-25 23:56:31~2019-12-27 05:3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Arc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木秦、橙子、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填坑的太太在掉头发 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名不虚传   牧远歌回到胥礼的小筑别院,在院子里安安分分地等了许久,炼堂的人来了趟,留下了个铁盒子,说是胥礼太上宗主来求的剑,放下连杯茶都不愿喝就要走,也不让他多碰。   只说材料,甚至花纹图都是太上宗主给的,明琅铸剑大师已经竭尽全力,精疲力竭,累病了接下去都不见客,让太上宗主也不必去拜见。   “那谢礼呢?要不等太上宗主回来,确认过剑以后再……”牧远歌上去追问道。   “不用,太上宗主有事在大殿议会,有贵客登门。”那管事只当他是胥礼太上宗主的学生,道:“而且谢礼,太上宗主之前已经给了。”   “之后也要给的,如果剑炼得好的话……”牧远歌话还没说完。   “你等等,先别走,你别跑啊!”   牧远歌心里感觉怪怪的,虽然他只炼制过一次剑,但他好歹也是长生剑宗待过多年的,知道这其中名堂,这如果炼制得特别好,那拜剑之人还得给铸剑大师再送礼。   如果是得意之作,甚至剑的下面还得着上铸剑师的名字,以及还得被提醒取名之事,名字取得不能让铸剑师满意都得打回来重取。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送剑上门,他本以为是胥礼身份尊贵,待遇特殊,可长生剑宗的名剑大师哪个不是脾气古怪,一不小心得罪了再想求好剑就难了。   这别说问取名,连请客拜谢都省了,难不成……   牧远歌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听到明琅大名当时灵魂都是一颤,他只是想要把凑合着用一时的却灼替代品而已,胥礼竟然请动明琅亲自炼剑。   明琅可是名剑大师,长生剑宗名誉太上长老,宗宝级人物,虽然“却灼”和“月阙”不是他老人家的手笔,所以在长生剑宗声望不及堂主,可他老人家却是直接把关剑能不能成的。   比如弟子对自己要炼的剑有个大体想法,材料哪些,他老人家可怖的经验,他说可行,就有很大几率能炼成,直接降低了宝料炼废的几率。   牧远歌当年炼“却灼”的想法,炼器堂多少铸剑师都说不行,不可以,不能尝试,必须换方法,太毁材料了。也正因为这位老人家发话,由他老人家担责任,才有了“却灼”,而那位铸剑师也因此名动天下,步步高升成了堂主。   明琅唯一的遗憾就是毕生所炼之剑都没有大放异彩的,“游龙”就是他老人家的手笔,也是当时的宗主,阮慕安的师尊,亲自去求的剑,牧远歌还羡慕了好一阵子。   可惜阮慕安心思太杂了,当然阮慕安自己可能不那么认为。   总之“游龙”的名气远不如“却灼”和“月阙”,而剑与人是相互成就的。   既然宗老都竭尽全力,应该不至于太差吧。   牧远歌围着那铁盒子转了好几圈,宋小包来喊他去吃饭,他都没心思去,恨不得赶紧把胥礼找回来。   等得望眼欲穿,等饿了都没等到。   “我先看看好了,应该是给我的吧,不是我的,我就再关上。”牧远歌小心翼翼地打开那铁盒子,打开来看果然是一把崭新的剑。   剑和剑鞘分开放的,那剑通体灰黑,剑刃居然并不锋利,还很厚实??看起来如同方的扁平棍子,上面坑坑洼洼的,有的流畅,有的圈圈点点很不规则,很有材料本身的质感,特别原始,有种……嗯,敷衍的半成品的感觉。   剑鞘则截然相反,剑鞘匠心独具,上有花纹,像是古兽浮雕,纤毫毕现,还有一轮缺了半的太阳,好似天狗食日一般,很是精美。   牧远歌并非独爱极简,他的审美有两个极端,要么极其简约半点花纹都没有,要么美到惟妙惟肖,让他无可挑剔。   “这上面的画,没见过一模一样的,新的就很好,应该是我的剑了。唉。”牧远歌看这剑鞘就知道是用心了的,可剑最重要的是剑本身,这棍子乍回事啊。   “胥礼你是不是得罪明琅大师了。”牧远歌盯着这把剑不剑的东西,很不想揣测明琅太上长老的手艺不好,但他好难过自己心里这关。   其实剑不锋,对初学剑术的人来说肯定不太好,但对于他这样都已经感悟到剑气,甚至剑气成火的人来说,只要材料敦实就够了。   牧远歌很郑重地把剑拿起来,出乎意料的轻,似乎不是金属材质,挥棒打人都不疼的那种,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当成是却灼来施展,剑意瞬发,剑气成型,试图将剑气凝聚成实质性的火焰。   可剑气才刚附着在剑刃上,火焰才起了个苗头,就哆嗦了下熄了。   熄了!?   牧远歌整个人都震悚得不行。   他再次催动剑气,火焰还是完全燃不起来,甚至剑气催发得非常勉强。   很明显,这剑很拒绝他的火属性剑气,和他自身属性很不符合!!!   别说和他剑气属性不符合,就是寻常的剑气凝聚成型汇聚到剑锋边沿和剑尖处,也会在经过坑坑洼洼的地方时遭到明显的削弱,挥出来的力量很微弱。   这剑在交出来之前应该就已经被尝试过了,尝试过的人肯定清楚自内而外的剑气很难施展。   难怪是送上门来,平日趾高气昂的剑堂管事来了连茶都不喝一口,跑得比兔子还快,还特地挑胥礼不在的时候送。   模样再花哨,炼得再用心,可剑不好用,那也是不行的!   胥礼应该很清楚他的体质是火属性,他对备用剑的要求真不高,只要随便什么火属性材料,打造一把剑,剑芯也用火属性,他就能施展剑道第三重。   哪怕寻常材料承受不起那么高阶的火焰之力,他稍微收敛点,至少能用第三重,就比第二重境的剑道高人要强上许多。   “救命啊。”牧远歌蹲在地上,很难接受他规规矩矩地去学堂上课,期待了这么多天,等来了把这样的剑。   宋小包回来的时候,牧远歌两眼放空地蹲在地上,放剑的箱子开了。   “你把箱子打开了?”宋小包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剑,肯定很厉害吧。”   “没有没有,你别乱说。”牧远歌立刻把箱子关上,不让别人看这是明琅大师的手笔,道,“哪有什么剑,你不直接去上课,怎么回来了?”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就打算去上剑术课,你要去么?是教剑术的户外课,你剑到了正好可以上课,不然跟不上的。”   “不去不去,我剑没到,别乱说。”牧远歌道。   宋小包把膳堂带回来的菜摆在庭院的石桌上,牧远歌没心情吃东西,但闻着味道却是饿了,人家都给他带回来了,他不吃多不好。   “我家里来人了,晚上大概有事要回本家一趟,就不回来了,你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没问题。”牧远歌觉得小事情,但看宋小包似乎心情低沉,他想既然是人家家里的事,就没有问直接目送他离开。   等他走后,牧远歌这才反应过来,宋小包不在,岂不意味着晚上这小筑庭院,就只有他和胥礼在了??   反正不住一间房,他乱心慌个什么。牧远歌又看到那口箱子,长叹了好几口气,也不知道明琅大师病倒了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要不要去拜见一下。   就在这时,牧远歌突然灵机一动,拿起那把剑,心想:“自内而外的剑气不适用,如果是外来死气凝聚的剑气呢?”   牧远歌将那四道“一线生机”死气剑丸导入到此剑之中。   剑的感觉突然就变了,仿佛从他手掌延伸出去的一样。   以此剑为媒介,引动死气的范围更大了些,汇聚死气的速度也更迅猛!这是一把纯阴之剑!纯粹是外来剑气的导体,那坑坑洼洼和不规则的结构,一下子成了绝佳的容纳死气的窝点,而剑内暗藏的纯阴剑芯,竟能直接催动,通过剑尖的一点,“一线生机”每一道剑气的威力还有提升的余地!   这是把极具创新的宝剑!前所未有的灵剑类型!   明琅大师神乎其技!   牧远歌突然就坐不住了,再看那剑只觉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内心对明琅大师的感激之情爆涌,该感谢,这必须感谢!   这若是让人误以为这是把拿不出手的剑,多损铸剑人的道心。   牧远歌左等右等等不回胥礼,干脆不等了,毕竟是他的剑,若要胥礼出料子胥礼去感谢,他拿着这剑也心有不安,他觉得很有必要亲自去拜见,但他实在是囊中羞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他诈尸时口中含着的那枚玉石,道:“难道把这个送出去?”牧远歌觉得这东西有可能暴露他自己,还是打消了念头。   但整个这地方,都没有他的东西,他想进姜袅的屋子看看,可姜袅的屋子上了锁,还落了灰,牧远歌转来转去,经过胥礼的卧房,脖子扭向他的窗户口,脚就顿住了,倒回去,眼睛落到了个很亮眼的东西上。   思来想去那东西再好都不该出现在长生剑宗正道首座房间里,他立刻打定了主意。   只是他送完礼从炼剑堂出来的时候,后面跟出了条尾巴。   步峣目露审视,却也不说话,牧远歌回到胥礼的住处,转过身来想把门关上。   步峣挤进来,调侃道:“整个长生剑宗目前知道的也就只有胥礼房里有那东西,胥礼那么宝贝的东西,你居然就送了,胥礼知道吗?他不知道吧,他还在会客。”   很宝贝?牧远歌心里咯噔了下,道:“关你什么事!”   “你不知道你还乱送,当心他赶你走。”   “求之不得。”   步峣不是因为那东西才跟来的,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少年的身份,道:“我想了想,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步峣道:“你放着帮你稳住承天府的小情人不管,来长生剑宗勾搭胥礼?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别以为救了胥礼,就可以对胥礼下手了,牧远歌你个有家室的人,不要太无耻!”   牧远歌嗤道:“就是很多你这样的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没有的事生搬硬套都要说成有的。”不就是想分裂他和胥礼,他偏就不让这些人如意。   他不说他跟姜袅分开的话,他只是很认真地在维系和胥礼现有的关系,但如果这样会伤害到胥礼的名誉呢?   确实如果别人不知道,那胥礼跟个有家室的人不清不楚,别人会怎么说胥礼?抢徒弟对象的第三者?   牧远歌忍不住了,道:“我孤家寡人哪来的家室!”   步峣作咆哮状:“你追了人家,追到手了就不要了?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不要了,那胥礼怎么办,胥礼都收徒了,你又不要人家,要人家师尊,你不是在分裂他们师徒么!”   牧远歌道:“不是我不要人家,是他不要我。”   “????”步峣嘴角却在上扬,“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你看着我再说一次,谁不要你?”   牧远歌不想跟他废话,这若是被步峣知道了,指不定全宗门都知道,道:“你嘴长,我跟你说不着。”   “我口风很紧的。”   牧远歌冷笑:“当年我只告诉你们,我想当宗主,你怎么给我传得人尽皆知的。”   “不是我!”步峣道,“我哪有……”   “不是你,不是胥礼,那我知道了。”牧远歌冷笑了声。   “你在怀疑谁,你说谁嘴长,”步峣反应过来,“也许真的有可能是我不小心说出去了,但你能保证你完全没告诉别人么,你知不知道慕安,大长老他因为你,他因为你……”   步峣神色凄楚,道:“他走了三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他墓前看看?”   牧远歌看他的表情都很不好,道:“我为什么要去他墓前看?你不知道我跟他有仇么。”   “他都已经死了,什么样的仇解不了!”步峣道,“他因为你才死的,你不去祭拜他,你究竟有没有心!”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   “你是不是不去祭拜?”   牧远歌深吸一口气:“不去。”他笑了下,道:“不可能去。”   步峣满眼血丝:“你狠!牧远歌,你够狠!你无情,你不去拜,我祭拜。”   牧远歌嘲讽道:“阮枫都不领你的情,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步峣被扎心了,很无力地道:“慕安生前,你总是欺负他,他死后,你还是不待见他,何苦呢,你总得放过自己吧。”   他们四个,胥礼总能理解牧远歌,而他能理解阮慕安,有时候他也很困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说牧远歌想不开,但牧远歌又不像是想不开的那种人。   牧远歌道:“你只看到我在欺负阮慕安,但你不知道阮慕安是怎么对我的。”   步峣冷哼:“谁欺负得了你。”   牧远歌一笑,有些事口头上说不明白,他也不喜欢示弱,道:“对,没人欺负的了我。你记住这点就够了,你没资格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步峣只觉心肝脾胃肾都疼了一遍,他觉得牧远歌这么抗拒拜祭阮慕安,可能以后等他死了,牧远歌也不会去拜祭他,他想想觉得居然有点难受,道:“不管慕安当年怎么对不起你,他可能和我一样,也是因为误解了你吧,在你救了胥礼而死后,他后悔内疚得一死了之,我相信他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不可原谅。”   “你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伤人不自知也是本事。   牧远歌一向知道怎么气人,他也很知道别人说句话,他反怼的话再扎心其实也不算最气人,真正气人的是故意扎你软肋掀你逆鳞,任你气急败坏,看你暴露修养,我自岿然不动。   相比而言他那样算是礼貌,算是在平视对方,虽然很少人领情。   而高明的看穿了他的阮慕安,就会利用他的这个“并非坏心”,毫不尊重的狂惹他,当众笑着戳他肋骨揭他伤疤,引他上钩,再显示自己好委屈,却也能以大局为重,主动和恃强凌他的邪君化干戈为玉帛,展示自己出类拔萃的翩翩风度,各种笼络人心。   好人都是他。   就是个自以为大人物的小人,踩他一脚都是在抬他。有时候牧远歌恨不得杀了对方一了百了,但人家缩得太快。   因为他死而屈辱后悔得自杀?也太特么高风亮节了,像坨鼻涕似的扒拉在他身上,牧远歌气都没法说。真死了都还好,如果没死……   牧远歌道:“所以你少来惹我,你也少拿宗门来压我,真要说起来现在长生剑宗掌权的要么是我同门师兄,要么是我晚辈,如果撕破脸谁脸上更不好看?”步峣也担心,只听对方继续道,“至于阮慕安,真死了我夸他一声高风亮节,等当年的事尘埃落定,我亲自去他坟头上香,如果没死的话……”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牧远歌被步峣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给弄得无语了,道,“只是觉得事有蹊跷罢了。”   “好!那就说好了,我不暴露你身份,你也别乱来。确实宗门做得不太厚道,但宗门确实也非常认可你了。”   “我要他们认可么,是我不认可他们。”牧远歌道。   “行行行,你很有道理,没有人说得过你,”步峣投降,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还有阮枫,你再反感阮慕安,也别怪在阮枫头上,这孩子怪可怜的,”步峣说到这里又赶紧改口,道,“也不是怪可怜,总之你就算不帮着阮枫,也别迁怒他!”   “还用得着你提醒!?”牧远歌道,“别人不知道我跟阮枫的渊源,你会不知道?你该不是怕我帮他吧,该注意的是你,你有多了不起,你徒弟还没彻底上位宗主呢,你折腾个什么劲,搞得好像你已经名誉太上长老了,要点脸。”   步峣胀红了脸,自从他徒弟上位掌教以来,无论他多混听到的也都是奉承话,会这么劈头盖脸扎他心窝的久违了,牧怼怼,名不虚传!他以后不说了,被阮枫知道了又会怪他多管闲事。   “你知道我还活着就没别的话想说?”牧远歌心想胥礼好歹都给了他一个拥抱呢。   “我今晚就到这儿睡了。”诸多成见立场问题放到一边,对于他还活着这件事,步峣根本是又惊又喜又气又忧,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未免太神了,很有必要盯着他,不能让他坏事,“我以后都在这儿住。”   “你确定?”牧远歌道,“胥礼会同意?别人不会说你野心大?”   “我晚上悄悄过来。”步峣打定主意,负手离去。   傍晚胥礼才回来,那一身沉甸甸的,看着都累人,不过这就是太上宗主正儿八经的打扮,还是十分有看头的,在院子里擦剑的牧远歌给他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胥礼脚步微顿,眸光格外柔和。   “小包说家里来人要回家一趟,今晚不回来。”   “好。”胥礼微微点头,问:“你去取剑了?”   “不是我去取的,是管事亲自送过来的。”   “剑没炼好?”   “挺好的,特别好用!”牧远歌道,“很惊喜,非常谢谢你。”   “应该谢谢铸剑师。”   “我已经谢过了,”牧远歌道,“进了趟你房间,拿了样东西。”   “哦。”胥礼反应平平。   到目前为止都是正常对话。牧远歌擦拭着剑,心里默数一,二,三……九。   刚数到“九”的时候,卧房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胥礼站在门槛上,那身过于繁琐的袍子脱到一半,又重新拢了回去,他脸色雪白,别具威严,问:“你拿了什么去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表担心咳咳咳他俩太配了我忍不住想说,新副本也会来的,嘿嘿   感谢在2019-12-27 05:37:38~2019-12-29 23:0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秦、旧闻、酥酥、Arc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余君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玩这么大的!?   牧远歌数着数的时候就往自己房间里走,听到胥礼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正好推开自己的房门,迅速伸腿迈进,但还是被一只素白的手握住了门扉,入目便是胥礼冷若冰霜的脸。   牧远歌朝着他露出一个还算体面的笑,道:“是这样的,我很想亲自去道谢,可我身无长物,就想看看你这地方有没有我的东西,可姜袅的房间上了锁,我房里又什么都没有,小包的不合适,就只能……”   “进我的房间?”胥礼打断道。   “我其实特别不好意思贸然进你房间,我进去也没有翻你东西,恰好你房里窗户开着,恰好就被我看到了一样我的东西,摆在特别明显的地方,走过路过的人都能看见,既不贵重,病倒的大师又恰好需要,我想这就是天意吧!”牧远歌道,“我连种它的青花玉瓷盆都没碰,连土都没翻。”   “你送出去了,那就不是你的东西,而是我的!”胥礼脸色阴沉,但那冰雪般的容颜过于正气十足,叫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没我的允许,就是你也不许动。”   居然因为是他送的,牧远歌挣扎道:“越是贵重的东西应该巴不得藏起来才好,既然是明面上的,大概就还好吧。”   胥礼道:“活的植物不摆在光下,难道放在柜子里锁起来!?”   “可那毕竟只是盆异兰花……”   牧远歌见他这么珍视自己送的东西,心里说不动容是假的,但因为内心踊跃的欣喜,反而对胥礼感到有那么点抱歉。   胥礼挺在乎他给的东西,甚至包括承天府钥。   既然是胥礼葬的他,那胥礼赶去灌溪寨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认出他了,共浴的时候肯定也知道是他的,但还是不让他拿回承天府钥,明明那玩意留在身上会引恶人抢夺。   以及他拿去当谢礼的异兰花,正道那般反感异植,用用还好养就过了,胥礼还明目张胆地摆在房间床头,甚至开着窗给予充分的光照,毫不避讳来人,丝毫不去想保留那东西有可能让他遭受非议。   “不然我告诉你,你或许会好受点,我当年为了追求姜袅,随便扯了几株快死了的异兰花株,拔除了死气,让他带给你,算是跟你示好,让你好好照顾他。”牧远歌道,“我没想过你会养它这么久,而且姜袅都不在这儿了,你留着这东西不会睹物思徒儿吧,警醒自己要看在我的份上对他好之类的?”   胥礼松开他的门,转身就走。   “生气了?”   牧远歌就有些慌,他最喜欢说话,说话有人搭理才叫说话,不搭理就比如胥礼这样的,那就是真生气了。   “几株花而已,不要生气嘛。”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养花。”   胥礼不答话,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关上了门,也不去看他。   胥礼视线微微下移的时候,那两排长睫就像扇子似的,精致的小脸如皎月,透着清冷神秘的星辉,无惧他威严的人,一旦发现这份孤高绝世的美,便难以把视线从他面上移开。   牧远歌来到窗户边沿,趴在上面对他说:“以后我再送别的花来给你养,这异兰花,异兰花就算了,都知道我喜欢,你养了就不太好,你养着别人会说你闲话。”   “那又怎样,我在乎流言蜚语么?”   这句话倒是把牧远歌问住了,胥礼在乎么,胥礼身为宗主的时候都不在乎,如今太上宗主,闲散的高位之人,还真无所谓那些虚的东西,他已经用不着顾虑外人看法,或者说胥礼就从未活在别人的看法中。   他早先独来独往的时候,别人以为他被孤立,可事实上牧远歌接触他之后才发现,他就是一个人遗世独立着,如傲雪寒梅,曲高和寡。   胥礼说完沉着脸直接去关窗。   牧远歌抬手抓住那窗户,不让他关严实,还啊了一声,就好像被夹到手指一样,其实如果真夹到了,他反而不会叫,胥礼果然没再继续和窗户较劲,只是来得房间另一侧,换他的衣袍。   牧远歌本来还想跟胥礼分享趣事的,他以自己的名义送了以后,人家还很不好意思收,牧远歌反复表示自己是真的喜欢那把剑,被老人家给赶出来了,不过礼物是收了,取名什么都不管,唯一要求就是用得不好别说是他炼的就行。   可他说了以后,胥礼半点反应都没给。   牧远歌兴致缺缺:“好吧都是借口,我就是想处理那盆花。我早看它不顺眼了。”   “这地方没有我的东西,也没有我的住处。”连姜袅都有独立的房间,他身为祖师弟子,竟然什么也没有,牧远歌把自己说心酸了。   房间里更衣的胥礼放慢了速度,只剩纯白的丝质里衣,他又取下便袍,缓缓披在自己身上,晚霞在他身上投下剪影,如画一般。   “我就只能借你的了,我当然知道送了你就是你的,我不能随意处理,但我也没别的选择了,你带我回来你就该考虑周到的,你带我回来之前难道没想过我会闯祸连累你么。”牧远歌道,“如果你只是一时冲动带我回来,现在后悔了,我立马下山,这个地方其实也没什么我留恋的,实在没必要因为几株破花,跟这里唯一让我惦念的人闹不愉快。”   “你说什么,”胥礼看着牧远歌,“再说一遍。”   “我说我立马下山。”牧远歌没好气地说,他会哄胥礼会听他的,是因为觉得胥礼是尊重并看重他的,如果他发现胥礼不再看重他,那他也会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至于按照对方说的做,那是不存在的。   “后面的。”   “这地方也没有我留恋的。”   “最后一句!”   “这里唯一让我惦念的人……”   “你进来。”胥礼道。   牧远歌不知道他好没好,但能搭理他也不枉他说了这么多矫情的话,于是双手撑着窗沿,就要翻窗进去,腿抬起来之前还警惕地看了下周围有没有多余的人。   胥礼指着另一边:“从房门进,走进来。”   牧远歌很为难,道:“我进来了,你消气?你不怪我,然后那盆花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咱们和好了?你确定?”   胥礼低下声音,很伤的样子:“不想进就算了。”   “我都行,我其实无所谓,”牧远歌往门的方向走,边走边说,“我真的无所谓,要不是怕你像我那样,落到像我那样百口莫辩的下场,我其实很不介意接近你……呸,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他停在门口,神情凝重,仿佛眼前这道门便是不可逾越的道德枷锁。   “我永远不可能落到百口莫辩的下场。”胥礼严肃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行,你厉害,这可是你说的。”牧远歌嘀咕着,来到房门口,抬脚踢开了门,背着手进了胥礼太上宗主的卧房,他看着那位过于贵气冷艳不可侵却得让人很想这样那样亵渎一把的胥礼,道,“以后无论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不管的,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把门关上。”   牧远歌抖了抖长袖,露出手来,把门关上了。   “关窗。”   牧远歌来到窗前,关上了窗,回过头来,调侃道:“还有何吩咐?”   “上床。”胥礼的声音很空灵。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非常清神圣洁的语调,说出非常重口味的话,以至于五雷轰顶般控制不住想入非非。   牧远歌往门的方向侧了一步,道:“别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拔腿出门的冲动都有了,第一反应是胥礼是不是想跟他断交情,就因为那盆花?但那盆花也是他送的!不用玩这么大吧。   “想到哪里去了,”胥礼道,“让你到床上去,躺下,睡觉。”   “你呢?”牧远歌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他那张念佛经毫无违和感的嘴里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刺激到他这等俗人的意念。   “我看着你睡。”   牧远歌陡然醒悟:“这么狠的??”   “狠么?”   牧远歌道:“让我睡你的床,你在旁边看,我睡得着么,不就是借了你几朵花吗,我又不是不还你,胥礼你变了,你以前没这么狠的!这要是传出去,胥礼我会被你玩死,我这辈子可能都只能孤家寡人。”   房间很暗,胥礼在听到“玩死”的一瞬间,眸光晦暗不清,道:“以后再把送我的东西给其他人?未经我允许,无论多有理由?”   “以后你的东西我再也不碰!哪怕是我送的,送了你就是你的,再不借花献佛。”可能主要是胥礼喜欢养花,以及养了三年了,肯定有感情的。   “你的床,我真的不想上。”   “为什么?”胥礼微微失神般,嗓音干涩,“为什么不想。”   牧远歌尝试着道:“胥礼你可能不太明白,因为你本身比较脱俗,也没必要惹一身尘埃。我觉得我们还是清清白白当一辈子师兄弟就好,以前我不懂事,以后我不会了。”牧远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总之你大可放一百二十颗心,我对谁出手都不会对你出手的。”   说着不出手,却还是上手了,总之这轻轻的拍着,他感觉好像要把胥礼拍散架了似的,胥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另一手搂过他的腰身,往床的方向倒去。   牧远歌头磕在玉枕上,身上的人就压了过来,手腕被握住,胥礼在他身体上方,声音压低了的沉闷:“你就当是我不够懂事,是我过于脱俗懂得没有你多,时间久了我也想知道红尘是什么样,但没有人告诉我。远歌,没有谁能一辈子不惹尘埃,除非你想让我也当孤家寡人。”   像是特别压抑似的,好像很痛苦,让牧远歌不忍一下子推开他:“你就是站得太高了……”   “我在乎你,所以我在乎你送我的每一样东西,”胥礼道,“可每次你随心所欲对待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你以前对我做过的事,我也对你试试,你就会像我珍视你一样,不会随心所欲对待我了?”   随心所欲对待正道首座长生剑宗胥礼宗主,怎么听起来这么爽呢,牧远歌听他说这话的逻辑真心觉得胥礼心性过于超然,不谙俗世,就连想法也这么异想天开,但好歹理解了他把自己摁在床上的做法,以及之前共浴的时候……牧远歌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当年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对白纸般的人物影响过于恶劣,以至于让长生剑宗顶尊贵的宗主,又太上宗主,误以为要跟一个人好起来,就是要跟他一起洗澡,一起同床的?   很不娴熟,却又十分认真。   牧远歌从来都很尊重一切形式的认真,哪怕再荒谬,他嘴角抽搐道:“所以你这是想用我曾经取悦你的方法,来取悦我啊?”   好像从来都只有他取悦别人,供着属下,追着对象,因为他眼睛太毒了,几乎没什么人能真正取悦到他,而胥礼……   牧远歌很慌:“你你你还用类似的方法取悦过别人吗?”   “你走了以后,再没有人会逗我开心,也没有人会主动跟我说很多话,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胥礼把头埋在他颈项,手臂绕过他的后背,就像当年牧远歌搂着他睡觉的姿势一样,但体型上的压迫比当年更具冲击力,牧远歌口干舌燥:“你你你你你……放手先,别!”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变成日常流写手。。。他俩的日常很容易滔滔不绝滔滔不绝……   感谢在2019-12-29 23:03:51~2019-12-31 01:5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实在是高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乱送。照你这么说,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牧远歌道,“我住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寝殿里,方圆百米范围没有闲杂人等,跟我说话的没几个,我也不爱吃东西,我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我都没说什么,你好意思么,多少人想当宗主都当不成,再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又没说要走,我还以为你要赶我走呢。”   “因为你不在乎。”胥礼道。   “这关就过不去了是吧,我说你这人未免太爱钻牛角尖,是我送的,难道会比我更金贵?它的原主人可在这里。”牧远歌安慰道,“你因为看重原主人送的东西,生原主人的气,气坏自己,是不是不太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寝殿里也种有异兰花,很多年的比你这个好多了,如果还健在的话,到时候我把我精心养的挑最好的还你。”   “还?”   “送!”牧远歌心在滴血,“送还不行吗!”   胥礼摸了摸他的脸,快速碰了他一下,这才抽身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以前开心的时候也经常这样的。”   牧远歌惊呆了,妈呀他跟姜袅都没到这一步呢。   完了他的一世清誉要毁,胥礼坦坦荡荡也不在乎流言蜚语,胥礼没所谓,他可能要完了,上天为何不赐他一个脱俗的头脑,让他也觉得这种摁在床上亲嘴的事情也实属正常。   “我,我吗,”牧远歌脸都烧红了,挣扎着要起来,道,“没有,我觉得……”   就着夜幕,胥礼捧着他的双耳两侧,又碰了下他的脸颊,冰凉唇瓣的触感。   牧远歌的脑袋一下子炸成了炮竹,猛地推开胥礼,这一把推得太猛,他又赶紧伸手去想扶,没碰到就反应过来握成拳,后退一步,撞到床沿,牧远歌坐在了床上,抬手让他别过来,道:“不是你不好的意思。”   “以后别这样了,你以后千万别这样!总之任何时候师兄弟这样搂搂抱抱亲来亲去都是不对的。我没有不在乎你。”   “那你以前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做得好像比我刚才还要过,你每次看到我就会……”胥礼问,“我们以前不正常过吗?”   “那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   “也不小了。”   “……”   胥礼继续道:“阮慕安像当时你那么大的时候,在外面私生的儿子都出生了。”   “等等,你让我想想,不对!”牧远歌道,“我们以前很单纯,我当年只是很单纯地……你看你以前也没有过激反应,你也觉得很正常是不是,我现在过激反应是我觉得不正常,都觉得不正常那就不要做了。”   那时候确实是他见色起意先动的手,那时候胥礼好像也很快就适应了,毕竟只是身上多了只树袋熊而已,他也只是对只活的冰雪玩偶亲亲抱抱而已。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孤家寡人那么多年,连一个亲亲抱抱的对象都没有。   而胥礼,胥礼比他还要清心寡欲……   以至于当年他跟师兄青涩的种种传得非常情|色。   “当年我没觉得正常,是你让我习惯的,我想现在你之所以不习惯,可能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多吧,”胥礼道,“其实我只希望你能稍微珍视我就够了。”   “我非常珍视你。”牧远歌眼睛都不眨地道。   “你没有。”胥礼道。   你狠。牧远歌头皮发麻地盯着缓缓靠近并朝他倾身而来的胥礼,缩也不是,推也不是,他脑子很乱。   胥礼有这么单纯到不谙世事么,如果没有,那他是被耍了么,也不至于赔自己来耍他啊,他随便放纵一下自己,损的都是送上门来的胥礼。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几株花不成问题,问题是他伤感情了……对他伤胥礼感情了!!   师兄主要是怪自己没做到位,才叫师弟不珍视他,可事实上胥礼已经做得够多。   有时候牧远歌会很没良心地想,会不会正是因为胥礼做得太多了,所以适得其反。   如果现在逃掉胥礼会不会伤心,胥礼想到以前的种种会不会认定他是个混蛋,然后跟他划清界限,将来再用同样的方式去取悦别的什么人?   牧远歌想想都觉得如果师兄都委屈自己做到这一步,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师兄的颜面往哪儿搁,如果他溜了,这关过不了,以后要怎么和师兄相处?如果师兄也因此对人失望,就像他一样……   反正他已经没念想再找人了,就让师兄以为这招确实有效有什么不好?   所以他只是担心被别的人发现,妨碍到胥礼将来找对象。   但只要他不去妨碍胥礼找对象就够了,只要不被其他人发现就行。   “嗯……”牧远歌想明白之后,喉间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叹息,就像妥协,很无奈。   胥礼一条胳膊搂住他的腰,另一条横过他的背,并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他把头埋进牧远歌颈项的位置,缓缓收紧了手臂,一口咬住了他肩上的皮肉。   牧远歌微微吃痛,道:“换成别人敢这样,别说占我便宜,近身半丈就已然断气。所以你就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了吧。”   胥礼轻咬了一口后,唇碰着他轻咬的地方,便毫无违和感了,就像是听进去他的话,所以松了牙关似的。   牧远歌跟他商量道:“但咱们的交情,真的可以换种形式,不用总是这样黏黏糊糊的来变得友好。”   “可我难过,”胥礼道,“没有人会安慰。”   牧远歌赶紧不动了,道:“我这算是安慰你么?”   “你不是自愿的。”胥礼按着额头,哑声叹道,“是我强求。”   你居然还知道!牧远歌把飘远的心给强拽回来,正儿八经地道:“哪有,我如果不乐意,谁也强求不了我。”   “你不是,”胥礼好似强行打起精神,恢复惯有的端庄,透着些许自我厌弃似的苦恼,道,“你想走就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明天就会没事的,希望你能原谅师兄的鲁莽。”   这真是,摁我在床上的是你,亲我两下的是你,当然可能你自己还觉得自己昧着良心这么做就很难受,让我走的还是你!   而牧远歌是什么样的人,那是绝对不按常理也绝不听令行事的人,要他往东,他中南西北上天入地也绝不往东跨一步。   他都配合到这一步了,胥礼也都没脸到示弱甚至还那么不要脸地亲他了,他这一走,之前迎合的前功尽弃不说,就算明日胥礼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还会有疤痕留下。   牧远歌处理事情喜欢尽善尽美,当下的事情当下解决,绝不拖到以后,毕竟很多重大事故都是忽视微小毛病留下的隐患。   “我不走,我陪着你,”牧远歌豁出去了,躺他床上,枕着他的玉枕,拍了拍身边的床位,道,“睡就睡,只限今晚。今晚一过,你就得好起来,我没有不把你当回事,就算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那都过去了,一定要我弥补的话,你要给我机会。但别太过分!”   胥礼想了想,道:”那你抱着我,你安慰我,难受的是我。“   “………………”   牧远歌恨不得捶床:"你确定??”师兄你你你牺牲太大了!!   “不可以吗?”胥礼褪下长袍,穿着丝质里衣。   “可以是可以,只是……”牧远歌默默在心里鄙视了把自己,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若隐若现的锁骨,露在外的冰雪肌肤,隐藏的癖好蠢蠢欲动。   他说他没有不良嗜好可能是假的,只是离开了长生剑宗之后,他再也没有碰到像师兄那样让他特别想把玩的人。   ”……只是师兄,你已经长大了。“牧远歌补了句,“我说骨架。”   ”对,你喜欢年轻的,可惜师兄长大了,委屈你了。“胥礼声音清凉,依旧空灵。   牧远歌觉得悦耳,他觉得很不委屈,但他只能表现出确实勉强的样子。   很想摸一摸他长大后的冰雪玩偶,但是不能,他真不能放纵自己肆意对待胥礼了,既然他那么抵触胥礼的触碰,那他若是很快活地碰胥礼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胥礼枕着玉枕边沿,侧身面向他,一条手臂从他颈下伸过,揽着他的肩让他更靠近自己些,长臂一伸搭在他身上,手伸过去,拔掉了他束发的木簪。   过长的墨发略显冰凉地垂在脑后,胥礼摸他另一边的耳垂,乃至脸颊,扶着他的头和自己轻轻抵在一起,微微闭上眼睛,掩盖住了眼底的神伤。   牧远歌眼睛看向床帘顶渐渐放空大脑,心想,他绝对不要让师兄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就在他心思百转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牧远歌脑弦紧绷,身体更是一紧,胥礼睁开了眼睛,声音低哑:“这么晚,谁会来?”   牧远歌听他声音带着不耐,心想这难道不该慌么,你到底有没有点常识!?   吱呀一声,似乎推开了房间的门,又走出来,疑惑道:“人呢?”   牧远歌听音辩位,脸色一变,迅速起身往窗外一看,道:“遭了,是步峣。”   “他怎么会来?”暮色中,牧远歌并没有瞧见,说这话的时候,胥礼微微蹙眉,眼里清楚地透着不耐,而那冷酷的模样根本就不是什么涉世未深、什么超然脱俗,他眼角带着点触目惊心的艳色,以往死水般幽暗的眼里沉着压抑至极星火燎原般的一抹躁动。   “他认出我来了。”   “什么时候?”胥礼道,”他没难为你吧。“   这就又恢复师兄身份了,牧远歌还没从方才那样中缓过来,若是被步峣发现他和胥礼共处一屋,还躺一张床,那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他说今晚,不,今后都要到这个院子里守夜!”   “我去让他走。”胥礼道,“你留下。”   “不用不用,你先出去。”牧远歌麻利地翻身下床,把他的衣袍甩给他,催他赶紧穿戴好,在他出门的那刻,自己则往窗户边跳去。   刚落地,随风乱飞的长发,低头看了下自己,牧远歌腹诽胥礼干的这不叫事。   “什么声音!”步峣警惕,“太上宗主,你屋后好像有声音。”   牧远歌又重新跳进屋子里,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伸手往床头去摸,这才摸到他的木簪。   步峣去了屋后,牧远歌正大光明地从房门出去,快步掠出数远,这才转过身来,满脸烦闷,大摇大摆地地先往胥礼房间方向走:“谁在吵!”   步峣从后面绕出来,道:“岂有此理,大胆……”眼前这个长发飘飘、衣衫不整的青年,在自己挽头发,想到这人身份,步峣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成、成何体统!”   “别吵。”胥礼道。   步峣还以为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胥礼并不知道这人是真的牧远歌呢,可想而知连他都能认出来,更不用说胥礼了。   “你这……”步峣打量他这身过于引人不好瞎想的扮相,再仔细一看胥礼,眼皮就开始狂跳,“你们这……”   胥礼目光冰冷,面若寒霜,他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步峣只觉浑身凉飕飕的,方才想什么的也给忘了,道:“你是不是得罪胥礼了?因为那个,那个……”异兰花??   不然呢,牧远歌叹气,步峣毕恭毕敬:“太上宗主,我今晚,可否在贵处打扰一宿?”   “不可。”   牧远歌道:“让他在这儿住下吧。”如果步峣现在被赶走,难道他要跟胥礼继续那样么!?   胥礼:“没有空房间。”   “姜袅的房间不是空着么。”步峣回去后左思右想,有句话让他很在意,便对牧远歌道,“不然你住姜袅的房间,我住你那间,以你跟姜袅的关系,他都住在你承天府了,你来这儿住他的房间,也是天经地义。”   哪壶不开提哪壶,牧远歌正要还口,突然一阵阴风刮过,令他骨头发寒,他眉头皱紧。   他心想不会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新入手的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了,果然有!   常人看不见死气感觉不到死气,牧远歌能用它自然能感觉到。   死气突然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太正常,尤其是这里,这里可是圣地长生剑宗!   就算有死气,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被浩然正气磨没,如果出现了,只有一种可能。   新鲜的。   新鲜的也就意味着……   那股死气被那柄造型原始的灰剑引来,辨位置似乎在动。   竟然在游走,是个携带死气的东西。   牧远歌抬脚朝着那地方走去,速度不快,不想惊扰了那个疑似活物的东西。他停在一间房前。   正是落锁的那间!   作者有话要说:  胥礼,王者   元旦快乐呀!!!   感谢在2019-12-31 01:53:45~2020-01-01 02: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余君、酥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又一自杀的   “怎么了?”胥礼恢复如常,但见他手里拿着那把剑,目光稍微放柔了许多。   “有东西。”牧远歌言简意赅。   “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看见?”步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是这间房啊,你想进就直说,还特意找别的理由。”   牧远歌刻意放轻了脚步,胥礼说话也压低声音,听他这大嗓门,只觉得那东西但凡有警惕都能被这声音给喝走,不由皱起眉头。   “我去拿钥匙。”胥礼道。   “磨叽。”牧远歌站在门口,剑没能劈开那锁,那把新入手的剑十分厚实也戳不进门缝里,他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   “你看他,还恼羞成怒了?”步峣挥手扇了扇灰尘,咳嗽出声,门外悬挂的灯笼,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屋里看不真切,步峣手持长剑,剑上一枚夜明珠经剑气催发,发出明光,照亮了房间。   这房间,内部陈设一目了然,一边是床,一边则是长案座椅,纸墨笔砚还那样随意地搁在桌上,就好像主人还会回来一般,只是上面布满了灰尘。   牧远歌借着步峣催发的光,打量着这个他曾在意的人所居住的,却是他从未踏足过的房间。   初略地扫了一圈,没有半件眼熟之物。   突然,牧远歌顿在那里,脚就像生在地板上再也挪不动了,道:“你照一照床底下,那里是什么。”   “就你会使唤人。”步峣走过去。   床底下,床角的位置,满是灰尘的地方,露出半节扁平之物,大概比手指略长,沾了灰尘竟在光下熠熠生辉,散着些许生机。   一根签。   看起来还很新,没有半点变黄的迹象。签不是普通的签,签上的字也不是普通的字。   “四相观的东西。”步峣看到那签下角细小精致的朱红印章,眼睛忘牧远歌哪儿撇,“这里怎么会有四相观的签?四相观的签能随便给人带出来的么,难道姜袅和四相观也有来往?”   “上上签?”步峣捡起来细看,觉得眼熟,“这字……”   牧远歌的私心来得略迟,大概就是看到胥礼那样珍视他送的东西以后,他很好奇他送给姜袅的奇异珍馐,会不会有可能在这里找到。   却没想见到的只有这个,还是在床脚边沿,积了灰。   当初他答应了姜袅的请求,亲自去满月林独峰上的四相观,正是牧远歌唯一抄过的一间,那地方四位一体的姻缘神像,据说姻缘很灵,实则是株几百年异槐树在搞鬼,吸食了不知道多少活人,树下全是白骨。   他伐了树,推了观,却还是被那棵老异槐树金蝉脱壳,分了一株最灵活的小异枝,螳螂似的,逃进森林。   小异植入森林好比滴水入大海,那地方乃是正邪两不管的中立之地,牧远歌心系姜袅的情况,留下右斩使处理此事。   也正因为田裕一头扎进满月林,搜寻那逃走的小树杈,一连数久,错过了他两度上长生剑宗死里逃生又赴死的那七日……   因为他又做了好事,左斩使一气之下又递请辞书,在大牢里度过了那七日。   牧远歌只觉一切就在昨日,好像特别平静、十分普通的一天。   一切初始就是他去了四相观,捣毁了那个地方,当晚正道首善城的难民在往满月林迁徙,他阻止了难民打破了誓言去往长生剑宗领地首善城,见到了厄难的死城。   他拔光了死气,淬炼出了史上最可怖的“一线生机”,死气凝练两万多道剑气,扫荡得半个长生剑宗草木尽枯。他还在质问病重的胥礼,是否站得太高看不见人间疾苦。   可结果,胥礼为他麾下首善城主的失责挡了攻击而死,当年首善城的事不了了之。   而他在那个微妙的时间答应姜袅远赴四相观,便不能参加长生剑宗举办的“天下剑试大会”。   本该坐镇剑试大会首席之一的邪君牧远歌,缺席了。   以往剑试大会是正道的盛会,首席只有长生剑宗宗主,这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让邪君也出席,而牧远歌的坐席空到了最后。   长生剑宗颜面扫地,狠狠责备了极力促成此事的胥礼宗主。   紧接着胥礼倒下,姜袅被软禁,牧远歌被请上山接人,害死胥礼,他又被请回来救胥礼……   牧远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自以为荡气回肠的过往,他几番奔波煞费苦心带去剑试大会送给对方的那根签,姜袅接过的时候就很无所谓。他送姜袅回长生剑宗,姜袅面上也没有多少笑容。   然后现在这根签,在床脚下,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满是灰尘。对方离开了这里,撒谎要走了他的剑,却随手扔了这根真正可以自保的东西。   这是他当着右斩使的面亲手削的。他亲口说今后见了这根签,如见邪君君后!   承天府钥的用途不在于掌管承天府,只是被误传了而已,承天府是他所创,他随便捡块石头亲手刻个“府”字就是令牌。   “这是你的字。”胥礼看向牧远歌。   “对啊,这不是你的字么!?”步峣也看向牧远歌。   “是我的。”牧远歌把那签夺了过来,一记响指却燃不着这根木签,这是那老异槐树的木芯子削成的,水火不侵,他嗤了一声,道:“你们都能认出来,他怎么就认不出来!”   “你送给姜袅的,他却给扔到这里……”步峣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所以牧远歌的意思是,他跟姜袅其实已经……   牧远歌送过姜袅各式各样的稀罕玩意给他保命,其中最最用心的就是这根微不足道的签,他承天府君不擅风月,什么时候亲手做过什么东西。   他随手转送给胥礼的几株破花都被养到了现在,但他以独门剑道被世人认可、剑试大会首席不去为代价,远赴看不顺眼的四相观主麾下道观,想真正跟姜袅走在一起,他甚至想过归隐山林。   为了不让姜袅有半点心理负担,他从未说过不去坐镇剑试大会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可以有无数种借口,给姜袅提出的分开而开脱。当年因为他拒绝搭救胥礼,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冷漠,让对方没有安全感,师尊的死横在两人间摧毁了姜袅的念想……   在得知姜袅拿他的剑坐镇承天府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点开心,至少姜袅保全了他的颜面,至少哪怕他拿命救了胥礼,姜袅反而很难得地理解了他,姜袅或许是喜欢他的。   但这些或许,所有借口,全都被冰冷的现实给冲击得支离破碎。   牧远歌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要收姜袅为徒,又为什么反对我跟他在一起?”原先他以为他明白,胥礼是出于大局考虑以及也是为他着想,现在他搞不懂了,他觉得胥礼应该比他能看清一些。   “你以后就会知道原因,”胥礼说得十分真诚,“现在我不便告诉你。”   “把我当外人啊。”牧远歌听这废话,心凉了许多,“是,我毕竟邪道的。”   步峣道:“告诉他也没事,当年就是姜袅把他给气倒的。”   牧远歌惊道:“他竟能气倒你?他怎么气的?”   胥礼不说话。   步峣道:“这事我知道,我们在门外听到了,他说他之所以答应跟你在一起,是因为……”   “别说了!”胥礼道。   “因为什么?”牧远歌问。   “因为他不擅长拒绝。”步峣快速道。   牧远歌淡定的表情有刹那被撕裂了般。   他根本不喜欢你。   他之所以不拒绝你。   是因为他不擅长拒绝,仅此而已。   全都是你一厢情愿,你所有的为他着想都只是在感动自己。   牧远歌转身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他蹲在地上,去看长案上,木柜里摆放的盒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打开来看,没有,都没有。   步峣给他开脱道:“是在找之前那东西吧。”   胥礼静静地看着他,很想做点什么,但又艰难地按捺着,嘴唇微微泛白,眼里十分神伤。   “为这事,我还打了他。”步峣直言不讳,“这点我跟你坦白,当然不是为了你打的,纯粹是看不过他欺负到宗主头上,也许他添油加醋跟你说了很多。”   姜袅没有添油加醋说,但他鼻青脸肿,浑身淤青,他不说话,就足以让牧远歌脑补很多。   步峣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上这么个人,你不知道他仗着有你撑腰有多横,不把长老放在眼里,整个长生剑宗没人敢动他,他天赋那么低,又半点不上进,说他一句都要顶十句回来……”   “那他身上的伤?”   “练剑摔的!”   “……”   牧远歌无语了,当年胥礼疑似中毒重创,阮慕安的死,长生剑宗这潭水深得要命,要知道“天下剑试大会”也是为了选拔下一任宗主候选人,前三名都有机会,而当时的第一,正是阮枫。   第二则是傅琢。   第三是他这边派去参战的左斩使,晏伏。毕竟邪君都被请去坐镇首席了,他们这边也得派人参加,而晏伏乃顶级杀手,不主要使剑,但剑试只能用剑……这个暂且不说。   姜袅实力不济,早早败北,但因为他是胥礼宗主的徒弟,可以直接入选。   当年密集风波过后,就目前的结果而言,步峣徒弟上位,当下最大的赢家。   而步峣同样也是,他颓废沮丧当真只是为了照顾阮枫的心情,而不是刻意地伪装自己?   姜袅这个被两道老大看重,原本躺赢的邪君君后,却偏要回正道,又主动赴邪道,几番辗转,如今颇有声望,仅次于掌教傅琢,也算是赢家之一。   而步峣非常反感他,或许也有部分原因在于姜袅是他徒弟的有力竞争者?   牧远歌觉得整个长生剑宗,除了胥礼以外,一个都不能信任。不,就连胥礼都怪怪的。   “有必要下山去了。”牧远歌转身回屋,他很反感被玩弄于鼓掌,姜袅如果是有预谋的,那姜袅或许比阮慕安还要高明许多,难道阮慕安的死跟姜袅有关系?   四相观观主跟姜袅有什么关系?他为何突然在那个时候要他去四相观求签,非要不可?   当年那一系列密集的大事,巨擘接连倒台,难道都跟姜袅背后操作有关?   胥礼微微点头,昨日首善城城主亲自上山求助,不出十日应该会动员一些年轻弟子下山去:“没问题。”   牧远歌见胥礼答应得爽快,却也提不起什么好心情。   “给我吧。我要。”胥礼试图从他手中抽走那根被他捏得极紧,几乎要刺入肉里的木签,却拿不动。   “这可是……”牧远歌道,这是异植,而且不是寻常级的异植!   “我知道。”胥礼道,“如果很难毁掉,在我手里会比较安全。”   牧远歌犹豫了下,却还是递给了他,可能不为其他,纯粹只是这根签对他而言是贵重之物,他不想再瞧见,却又不希望它毁掉,算是警醒吧。他只要拿回自己的剑,他用不着这根鸡毛似的令箭。   “你就没别的想说?”步峣一脸挣扎,他很想说他保密,但姜袅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再不找人了。”牧远歌转身出门,道,“我一个人过也挺好。”   都无所谓了,等他回到承天府,该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胥礼陷入沉思。步峣摸不着头脑,道:“太上宗主,我住在哪儿?在他下山之前,我就住在这儿吧。”   “这间房间。”胥礼道。   牧远歌再不想承认却也还是伤心了,接连几天精神不振,他夜里了无睡意,睁着眼睛等天亮。   如果真有异植潜伏在长生剑宗,那怎么也不能让它在胥礼院子里扎根。   当然这只是顺便的,关键是他睡不着。   自从他守夜开始,至于那一晃而过的死气异植,却也没有在胥礼院子里再出现。   牧远歌规规矩矩地上课,跟着年轻学员们练剑。   “他的剑好难看!”   “见过残次的,没见过残成这样的,究竟哪位铸剑师在敷衍他,看来他的来头也就那样。”   “明明有在剑堂听课的机会,却不知道好好把握。”   而那教剑术的长老姓俞,总喜欢吊着眼角看人,早就听说有个小学员不对付,见他剑也劣质,就更加看不顺眼了。   其他人练剑都有模有样,就他软绵绵的挥胳膊摆腿,看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究竟是哪一脉的!怎么这般没规矩,你是胳膊提不起来么,你一天到晚都在吃吃吃,一天五六七八顿跟个饭桶似的,却还有气无力,吃饭吃到猪脑子里去了!”俞长老指着他的鼻头,拎出来骂,“叫你家长辈来看看!我看你家长辈怎么说!”   牧远歌不是不用力,他怕一用力,旁边的弟子会死。   他也不多说了,想到胥礼最近比较忙,他干脆说了步峣的住处。   那俞长老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差人去请,心想应该不是宋元太上长老那一脉,他在剑堂听说过宋元太上长老还罚过这小子。   “还这么敷衍,你就干脆今后都别来了,让你们一脉再挑别的人来学!”俞长老还在恐吓,换人来对那一脉不会有损失,有损失的是不上进的这个学员而已。   换做寻常弟子早就吓得大惊失色,但牧远歌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站着,过了一会,他神情一滞。   去找人的随从一路小跑过来,而他躬身弯腰带路,在他身侧跟着一人,并不是步峣。   那人刚一出现,便引得一阵惊呼,练剑的学员挥剑得更加用力,虎虎生风,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整齐一致的破空声以及翩然飞舞的广袖长袍,好一番剑舞,相比而言之前的那有模有样的练法也都挺敷衍的。   众学员心里都快乐疯了:“太上宗主怎么会来?”   “居然能见到这位,听说太上宗主当年教姜袅师叔练剑,何等尽心竭力,也多亏姜袅师叔怎么都学不会,我堂哥他们才能去旁观,旁听了几回,省了好几个月的苦修,简直醍醐灌顶。”   “太上宗主讲课那才是真的通俗易懂,若能被太上宗主教上一教,搞不好我也能很快学会御剑术呢!”   牧远歌又是一阵郁闷,所以胥礼当年拖着病重的身体,还在费心教姜袅学剑,姜袅学会了御剑术,跟着他走出长生剑宗的时候连提都没提胥礼教的,后来口口声声又要他救胥礼……怪里怪气。   “太上宗主!”俞长老顿时变了脸色,“您,您怎么来了!”   胥礼直截了当走到牧远歌面前:“他是我一脉的。”   “他,他……”俞长老看向牧远歌,“你怎么不早说!”   “我那一脉的人来了,长老您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尽管骂他。”   “你怎么说话的!怎能对太上宗主不敬。”   “所以长老有何不满呢?”胥礼道。   “他练剑有些无力,可能不太……”   “累不累?”胥礼转头问牧远歌,“累去坐一会,我跟长老说完,再带你去吃新的菜肴。”   俞长老差点咬到舌头:“可能不太吃得好的缘故。”   “长老说我是饭桶。”牧远歌道,“说我是猪脑子。”   “消气。”胥礼道。   “我也不是真生他的气……”俞长老赔笑脸。   “怎能跟老人家一般见识,”胥礼给牧远歌整了整衣襟,道,“长老不爱幼,你可以适当尊老。”   “!!??”俞长老大气不敢出了。首座是出了名的护短,以前对姜袅就很护,但也没到这地步。   这小子走大运了,若被收作徒弟,搞不好就是下任宗主人选之一,就算当不上,那也是步峣这个位置上下的,不是他一个剑堂长老能比的。   那长老毕恭毕敬再不敢说什么,由着胥礼把人带走。   牧远歌道:“我再不去上课了。”   “你为何不学长生剑术?”胥礼问。   牧远歌嗤笑道:“我可不想将来再被逼自废第二次。”   胥礼默了下,道:“但只有学了长生剑术,你才能重新学会御剑术,才可以御剑飞行,其实我让你进学堂……”   让你进学堂也是为了你重学长生剑术。   牧远歌知道他的意思,道:“胥礼你好像老妈子。”   胥礼默然,突然翻转“月阙”,锵地一声拔剑。   牧远歌被银亮的剑芒闪过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做出要挡的姿势。   “老么?”胥礼面向月阙,银色剑刃里映照着他冰雪般的面容,他侧着脸打量着剑刃里的自己,道,“别人都说我年轻,看来是在骗我。”   “……”   牧远歌没憋住,噗嗤笑出声,上前去拉他的剑柄:“给我看看,我的剑就不能照镜子,你这剑照得好清楚……”   不远处有两个人立在那儿面面相觑,阮枫是一直都在附近,他盯了牧远歌好几日,而步峣过来看好戏的,还以为太上宗主会斥责一番,结果两人就在那儿有说有笑地看“月阙”。   就在这时,掌教的随侍急匆匆地过来,停在胥礼面前,脸色煞白地低声说了些什么。   牧远歌听得很清楚,是时有微风吹过,有彻骨的寒意。   “太上宗主,首善城城主他,他在房里上吊自杀了!掌教让您尽快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1 02:56:44~2020-01-03 23:4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艾萨拉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c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cs 4个;五五、同陌公子、终不似少年游、重生之极品祖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cs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诡谲始于平常   “首善城城主,何至于此!”城主的住处外陆续来了不少人。   “事情不是已经商议好了啊,首善城异植作祟之祸,就由学员下山去处理,宋元太上长老随行,纵有邪道人物出没,太上长老再见机行事。”   “难道事态很严重?”   当年也是首善城死绝了他们却还不知情,闹得邪君亲自来指责他们失职,他们不相信的同时,想顺势把首善城之祸推到邪君头上,结果没推过去还被臭骂了一顿。   后来重兴首善城,很长一段时间,长生剑宗元老们提及首善城就头疼,生怕它再出什么事,又被天下人耻笑。   原定十日内出发已经很快,擅御剑术的几个时辰就到,比他自己下山回返要快得多。   十日都等不及,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牧远歌还以为会是多么肃穆的场合,一来便听到爽朗的笑声。   “掌教还是太年轻了,亲自接待都没看出来城主心存死志。”   “十日动员还是太长,若是太上宗主当年,三日就能安置妥当!”   消息封锁得严密,知道的长老都不多,来的大多是太上长老级的人物,都是鹤发童颜不显老,牧远歌容貌年轻混入其中并不显眼,但跟着胥礼,想不显眼都难。   “太上宗主来了!”   “见过太上宗主。”   “是牧挽啊!快到这边来,”而宋元太上长老一改之前的态度,爽快地跟牧远歌打招呼,并给其他几位元老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   一旁的老鬼们也都活成精了,早在胥礼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他们就打听过这小子在剑堂的情况,活生生的草包,还被宋元罚过,连宋元都要给太上宗主面子,他们却也不想过分热情,道:“这不是太上宗主亲自带回来的小弟子么,想必很有本事吧。”   “哈哈本事是有的,”宋元太上长老算是太上长老中,唯一真正领教到胥礼对这小子重视程度的人,于是很努力地夸奖道,“能说会道,也是才能的一种,很有姜袅的几分风采。”   “那可了不得。”   以往长生剑宗上下对姜袅的评价都一边倒的嫌恶,如今提起姜袅来倒是赞叹居多,毕竟太上宗主徒弟。   不止如此,铸剑堂堂主为首的那些,比起傅琢也更看好姜袅,毕竟姜袅手里拿着“却灼”,是他的得意之作。   牧远歌顿下脚步,疏远而不失礼貌地远远回了个礼,以去看亡者为由迅速脱身,只觉这些人各怀心思,可想而知当年他死后的情景,大概不会比这好到哪里去。   “当年首善城死去的人残留的死气都被搬到了这里,首善城前城主兼客卿长老自戕而死,想必是触景生情,觉得愧对先祖,以死谢罪?”   “胡扯。”步峣道,“照你们这说法,每年清明上坟都要吊死一批人!”   宋元太上长老立刻上前来,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告诫他别乱说话,谁对自杀的原因感兴趣,说这个的只是想找出个合理的漂亮的死因来揭过这人的死罢了,没听到这是在怪你徒弟无能,铸剑堂的可都巴不得你徒弟出洋相呢!   “见过师尊。”傅琢舒缓了神色,恭敬地朝步峣见礼。   步峣语重心长地道:“徒儿啊,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没考虑周到。此人成不了气候,你给他处理好后事就是对他的尊重了,这关键时候撂挑子的货色……”   “是弟子当年选出来的。”傅琢道。   步峣心里咯噔了下,道:“这也不能怪你,当初看他为大长老的死哭成那样,料想他是个实诚的……”   “又是上吊自杀,不禁让人想起当年同样的死法,同样悬梁自尽的大长老。”   “同样的方法?”牧远歌心里怪怪的。   “当年这位首善城城主亲眼见到大长老死去的模样,还为大长老哭过。”   “怎么哭的?真哭了?”牧远歌好奇。   “那还能有假,当然也是大长老人好的缘故。”   人死了以后,除了亲朋好友流几滴眼泪以外,剩下的,谁会发自内心去神伤?   此人若真为阮慕安的死哭过……   牧远歌想到了件膈应的事,留意了下胥礼那边,刚和胥礼对上视线,就被别的人挡住了,只听到有元老压低声音对那年轻的掌教道:“若说他心系百姓安危而亡,就有可能让人说长生剑宗行动速度过慢,所以不能标榜他英勇,只能如实说他怕被问责,难当大梁,那就要委屈你了,是你当年选他就任城主的,他的族人感念你至今,可能会怪你不厚道。哪怕说他敬佩当年大长老,是触景生情也好,你自己看着办。总之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长生剑宗的声誉。”   傅琢神情凝重,颔首领教:“弟子明白,我也情愿损我一人,而不损长生剑宗半分,但我毕竟是长生剑宗掌教,某种程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也是个有担当的,你若是不能想出两全之策,那这掌教的位置你就自愿退下来吧,也能保全你的这份担当。”   傅琢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不移:“还请诸位元老和太上宗主信我一次,我定不会让宗门失望。如若失望,我自愿退位让贤。”   步峣听到这里顿时紧迫起来,说得好听是有担当,但有担当的前提是承认自己无能选了个没本事的人担任城主,没眼力不能任人唯贤是一宗之主的死穴。   一旦退位再想上位就难了,之前所做的所有,处理阮慕安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助长生剑宗得势的种种决策,都成了后来人的嫁衣。   这三年来他亲眼看到他徒弟怎么熬干了骨髓,本来多开朗健谈的少年,风华正茂的年纪,硬是被生生逼成了半个胥礼。   试问谁不想当宗主,变成胥礼那样当然是好,但他觉得胥礼是与生俱来的,别人想要学成他那样,得废多少心力。   结果就这点事,就能把他徒弟拉下马!?他坚决不同意。   不就是首善城的烂摊子么,当年沦为死城都给拔活的神人就在这里呢!   步峣看向正被侍从挡着不让进门的牧远歌,抬手搭在徒弟的肩膀上,拍了拍给他鼓劲,傅琢感受到无声的力量,面色放缓,背也挺直了许多。   “小弟子不得入灵堂!”   “你怎知我是小弟子,而不是你的长辈呢。”牧远歌道。   “总之小弟子就是不能进!”那侍者大概是侍奉元老的,生得唇红齿白,丹凤眼,牛气冲天。   “知道我是谁么!”牧远歌气得不行,这里的人真是完全不知道分寸,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就算是太上宗主带过来的也不行。”   “让让。”步峣很想去牧远歌那边,但他总不能扒拉开太上长老再走,只能一个一个打招呼,见礼,借过,一不小心就被叫住,又不能太敷衍,实在难脱身。   “牧挽。”胥礼总算走出人群,来到牧远歌旁边。   “太、太上宗主!”   牧远歌脱口而出,很是讽刺:“没你,我真是寸步难行。”   “久等,进去吧。”胥礼隔着牧远歌的衣袖,牵起他的手腕。那侍从在胥礼过来的时候就猛地低下头,去看自己脚尖。   牧远歌跨进门槛的那刻,脸色就恢复了古井无波,他目不斜视,径直被领向那个躺着的人,声线毫无起伏就像在问天气,道:“胥礼,你抬头看一眼那个东西,是不是还在房梁上。”   房梁上什么也没有,不,有一截绳子。   拧成麻花似的绳子,被割断了一半,断口平整,剩下的部分挂在上面,纹丝不动。   “地上的绳子不见了。”胥礼道。   “先解决房梁上的。”牧远歌道。   门口那个拦他的侍从低头数久,突然余光撇到蠕动的东西,发现只是绳子,就以为是自己多虑了,但还是用脚碰了碰。   那“绳子”却嗖地窜到他脚边,缠住他的脚踝,猛地一拽。   “绳子会动!?”那侍从脚下一滑,身体被拽着往花圃里钻,头朝后倒去,正中尖锐的碎石很可能会直接昏迷,傅琢上前一步,用手托住他的后脑,用手揽住了他的肩。   小侍从就那么躺在傅琢怀里,定定地看着对方,帽子不小心掉下来,柔顺的长发也跟着滑落,是个女子。   而那“绳子”尖锐的一端却唰地朝着傅琢的眼睛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3 23:41:47~2020-01-05 20: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禾木ww 2个;五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一击必杀   门外,一声尖利的女音贯穿耳膜,紧接着嘭地一声重响,房屋被狠狠撞了下,痛苦的闷哼,伴随着步峣方寸大乱的怒吼,兵荒马乱的前兆。   房梁上的绳索抖动了下,牧远歌轻嘶一声,毒蛇似的眸子死死盯着房梁上那东西,用手掏了掏耳朵,示意胥礼,头往门外扬了下。   胥礼站着不动,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牧远歌没好气地道:“我肯定不会惹是生非,你放心好了。”   胥礼默了下,道:“我先解决这个了再走。”   牧远歌委婉地道:“你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吧,应该不用我多说,我的意思是,你去外面,这个交给我来对付。”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牧远歌道:“我说没你寸步难行是开玩笑的,你还真以为我没你就不行么,我常跟它们打交道,对付它们的办法多得是,别让人随便进来就行。”   其实就目前的情况也不会有人随便进来。胥礼不想让他独自待在这间屋子里,又看了眼那冰冷的尸体,道:“那你离他远些,暂时别炼化他身上的死气,等事情解决以后我陪你……”   外头吵得不行,牧远歌见他还是不急,而房梁上那个已经有移动的迹象,立刻怒喝一声,道:“再敢动一下试试。”他的眼神已经全变了,也没去看胥礼,道,“用不着你提醒,快滚。”   胥礼见他这副姿态,有种久违了的感觉,自从牧远歌成了邪君以后,好似过往前尘皆放,彻底井水不犯河水,再没跟他和颜悦色说过哪怕一句话,他在他的国度里光芒万丈,浑身带刺,口不留情,内里却从未变过。   原以为再也不会有并肩作战的一天,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多少年?   胥礼深深地望着他的背影,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牧远歌后脑莫名发麻了下,为了对付这东西他也没办法,难不成又生气了,不要吧??   “掌教大人!”   傅琢避开了直袭他瞳眸的“绳子”,可那东西竟在半空中拧过一个垂直的角度,直接缠上他的脖颈,一下子将他整个人带出数远,甩到墙上,狠狠收紧。   众人见他受创,第一反应是谁敢对掌教动手,可看清他脖子上缠绕的东西,所有人脑弦都是一紧,恨不得倒抽凉气:“那绳子不是房梁上的……”   傅琢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用手拽住那条绳子似的异植,眼睛都被勒出血丝,却并没有动用剑气将之斩断。   “琢儿!!”屋外,步峣也顾不得找牧远歌了,大喊一声,“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斩断它!”   “不能斩,”宋元太上长老大惊失色,“剑气伤不了它,还会激怒它!那是‘缠龙须’!”   可还是晚了,不只是步峣动了手,心系掌教的一干人等,甚至包括阮枫,都直接动用剑气割断那绕颈的绳子。   诡异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与其说是剑气灵活又精准,不如说是那绳子自己凑上去主动迎上了剑气,自然被割开了一个豁口。   那绳子自旋张开,一丝丝一缕缕,被割开的豁口,有上十根活络着,飘散了出去,傅琢只抓住了几根,剩下的迅速飘入空中,钻入地里,就像一条条吸血虫。   “不好!”几乎是“缠龙须”的名字一出,在场或多或少对异植有所涉猎的太上长老惊而色变。   不是绳子,是异植作祟!还是高级稀缺异植。   异植也分低、中、高,高级中还有稀缺,这类稀缺高级品种起初是独行,成长到一定阶段就能呼朋引伴号令群植,乃至雄霸一方,而缠龙须就有那个潜力。   一旦成长到最后,恐怕大半个长生剑宗都要被这看似小小不起眼的小绳子给葬送!   “屋里还有一根!”步峣惊悚道,牧远歌还在里面。   “无妨,屋里有太上宗主在,关键是逃出来的这一半!诸位快想办法,否则就算掌教性命能保住,他的手……”   “这玩意要废他的手!”步峣快疯了,傅琢是使双手剑的,任何一只手受伤都会影响战力,从古至今哪有伤了手不能握剑的人担任宗主的,这东西难不成是冲着他徒弟来的么!?   “为什么要用手去抓,还不能斩断?”那女子不明白。   宋元解释道:“缠龙须的须,每一根都有同样的属性,缠成绳子,粗糙极软,并不坚硬,不难斩断,可只要断了,每一丝每一缕,可以潜伏在人体内寄生,吸食血精之气再破皮而出,若使用雷霆攻击,令它引爆,最后造成的效果比瘟疫还可怖得多!”   “瘟疫至少有药可医治,但这东西能像跗骨之蛆一样,它会长成血管似的一根根一丝丝刺入体内,和人体共生,一旦入体,少说也是剜肉刮骨。”   长老们就没那个把握说自己的体质一定能抵抗住这东西,那就更不用说剑宗内那么多不知情的小弟子了。   在场都是长生剑宗掌事者级别的存在,但凡损伤一个两个,他们背后一脉都会为此损伤,比损失一位首善城城主要严重得多。   “万幸发现得早,”元老下令,“剑道第三重境的留在此处,想办法联手在不断它的前提下救下掌教,不能让它逃掉哪怕一根。剑堂堂主去疏散弟子和学员,铸剑堂堂主去取异宝笼,必须杜绝异植作祟的可能。”   铸剑堂的要去拿对抗此物的异宝还需要时间,而这边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异植缠上活人,就等于拽着人质,是最不好处理的情况,可更难得的是傅琢的反应,他若是撑下来还好,若是熬不过来……   那女子极尽动容:“我觉得掌教他、他是不是不想让这东西祸害四方啊,所以把生死置之度外?”   宋元太上长老不禁多看了这个女子一眼,此女不知从哪冒出来,却连元老都没有多加指责,恐怕身份不简单,他对步峣道:“你徒弟是个成大器的料。”   “那也得活下来……”步峣眼看着傅琢左手手骨被碾碎,那缠龙须快要刺入皮肤,只觉身体都要跟着战栗。   就在这时,胥礼倏然现身,轻飘飘地落到傅琢面前。   仿佛感觉到无形的威慑力,那绳子滑腻地游动,就要绕过傅琢的脖子,往背后地上钻。傅琢牢牢抓住缠龙须,疼得冷汗如瀑却也不吭声,而那根根缠龙须却拧断了他的指骨往外掰,也想要滑走,就好像十分忌惮一样。   寒光乍现,几乎须臾之间,胥礼的剑尖便抵在缠龙须之上,寒冰顺着剑尖向着整根缠龙须延伸,直接冻成冰柱,再猛地翻转挥开,将之斩成两截。   啪嗒两声,那两截寒冰包裹的缠龙须,石头似的砸落在地。   在场所有人都像被冻住了般,僵在那里下巴都要脱臼了,刚才说什么来着,慌什么来着都给忘了。   不愧是正道首座,近百年来长生剑术第一人。   绝对不是缠龙须不够强的缘故,而是他们实力不足以一击毙命,以至于考虑得太多。   到了胥礼这个层次,各方面都是顶尖级,剑道顶级巨擘,最朴实的攻击都有着他们倾尽全力都不一定能达到的威力。   月阙剑,剑本身的温度极低,境界不够的碰了就会被冻伤。   “手,手!他的手!快叫药医长老!!”步峣定睛一看,又惊又喜,傅琢的手只是骨头断了,没有流血,也没有冻伤的迹象。   “多谢太上宗主相救。”傅琢嗓音沙哑得说不出话。   胥礼道:“它能感知到人的情绪,你不怕它,它不敢乱来,反之内心不安,它会变本加厉。”这也是得益于牧远歌的反应,他才突然明白过来的,越是高级异植,越聪明,会逃的都很难抓。如果不是在场的人慌成这样,也许也不会这般顺利。   傅琢不敢多言。胥礼道:“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制住了它,可能我对付起来也会麻烦许多。”   “还是被逃了好几根。”傅琢垂下头,不敢直视胥礼,“若是缠到一起,就又是……”   “无妨,杀之不费吹灰之力,不值得你废一只手。”胥礼说完,傅琢唰地抬眸,却见胥礼已然转过身,往那间屋子掠去。   “牧挽呢?”步峣环视左右,却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什么味儿?”   “房子着火了!”有人惊呼。   “首善城城主还在里面……”   “那是什么!?”   那房梁的东西竟然已经燃烧了起来,而原先静静躺在灵床上的那人身上的白布被顶起了半丈高,已经面目全非,身上长出了一根根晶莹的长芽,就像豆芽似的……触目惊心。   这就是被缠龙须入体后的下场。   牧远歌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作为看热闹的一员,面朝着那间着火的屋子,指指点点,见胥礼过来,便主动说了句正经的:“所有碰过他的人,可能都要小心了。”   “你也是。”胥礼皱起眉头,异植就是蓄意杀人也不会白杀的,他有想过城主体内会有东西,却没想到这般密集。   “我还好。”牧远歌避开胥礼的手。   胥礼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牧远歌皱起眉头,道:“作甚!”   胥礼细看他张开的手掌完好无损。   牧远歌道:“我没事。”   胥礼捏着他的手腕翻了个面,只见手背上红了一块,多了好几个密集的小点,像有一根根刺断在了里面。   牧远歌急了:“真没事!”   而另一边,明白事情严重性,元老们怒了:“传令下去,全宗排查,今后所有尸首一律火葬。再有任何人丧命,必须上禀,长生剑宗不容异植作祟!”   阮枫看到那尸体的模样便觉如鲠在喉,坚持要彻查那截被冰封的缠龙须。   烧掉的那部分暂且不论,但被胥礼冰封的那截缠龙须里头,竟有陈年老血残留。   是被豢养的,它是有主的。   蝠族豢养异植,潜伏长生剑宗作祟绝非小事,如果当年和现在吊死之人全都是被杀的,究竟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不惜豢养缠龙须偷偷潜伏在长生剑宗。   先杀了大长老阮慕安,再又杀了首善城城主?目的何在?   长生剑宗聚集所有亲眼见到那一幕的长老到大堂商议此事。   “这还需要问么,姜袅干的吧。”有个声音轻蔑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5 20:47:30~2020-01-07 21:0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余君、上等千年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枪上加枪   被缠龙须刺中的伤被胥礼发现的瞬间,牧远歌第一反应是太丢人了,他唰地挣脱手,很自然地将手收回袖子里,恼羞成怒,压低声音道:“你这什么表情?你觉得这种东西能伤到我么,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弱不禁风的?我说了我没事,这东西吸食不了我的,它扎到别人叫寄生,扎到我叫断尾求生。看我就丝毫不担心你,因为我知道它也奈何不了你……”   胥礼不说话,只是眸光很深很沉,透着一种牧远歌感觉起来非常扎心的东西。   倒不是他之前表现得多漫不经心胜券在握却受了伤,毕竟他已经解决了,而是,纯粹是他好像不能忍受把伤口给别人看,好在这只是小伤,只是小伤而已,却让他浑身汗毛刺猬似的竖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戒备和不满。   胥礼带着歉意道:“我知道只是小伤,只有我知道。”   “你并不是弱不禁风,你只是不太会照顾自己。”   “小刺而已,挑出来就没事了,但你,你估计没那个耐心一根根挑,而师兄有的是耐心。师兄答应过你要照顾你的。”   牧远歌收敛满身戾气,只觉除了“师兄”二字在占他便宜以外,别的都不重要了,道:“你当你在哄小孩啊!”   胥礼把他带到没有人注意的角落处,拿出针来,托着他的手,对着阳光,牧远歌还特别不情愿的样子。   就好比他被缠龙须刺中的事不能宣扬,毕竟知道他身份的人才了解这不过小伤,旁的人会小题大做,同样的,胥礼自称他师兄的事也是不太好被听到的,所以胥礼拉着他到没人的地方,牧远歌并无异议。   但这是怎样的光景,光天化日之下,太上宗主给他这个“小弟子”挑手上的刺……牧远歌看着面前的胥礼,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   胥礼苦口婆心地道:“如果我不发现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手背而已,烧掉一块皮肤就没事了。”牧远歌满不在乎地说。   “那样会留疤。”还很疼。胥礼知道师弟很能忍疼。   “没所谓,男人嘛,谁身上没有几块疤的。”   “我没有。”胥礼道。   “……”   牧远歌一时语塞,胥礼跟他完全是两个极端,他是经历使然,只要能活命管他多重的伤,而胥礼几乎不受伤,就连外伤都很少,可他现在这身皮他自己也很重视,否则按照他以前的做派早在一开始就烧掉了,所以他还能怎么说:“了不起???”   胥礼冰霜似的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只是跳动的眸光显出他心情,确实是有耐心,针刺一点也不疼,居然还有那么点舒服,牧远歌原本见那一根根刺挺头疼的,莫名觉得扎少了……   挑完了手背,牧远歌撩起后颈的头发,主动坐了下来,把衣襟扒开了些,露到颈后左肩处,道:“这里好像还有。”   胥礼看直了眼,手指按着那肌肤,顺滑细嫩,光下好似透明一般,他的眸光似水般柔和,道:“这里可能会有点疼。”   “不疼不疼。”牧远歌把新剑放在膝上,“若不是要拔除死气炼剑气,我可能都要睡着了。”   胥礼莫名顿了下,道:“死气还没有拔完吗。”   “还没呢。”牧远歌感知到一阵冷风,像是扶过魂魄般的阴冷,但胥礼是感觉不到的。   “这剑聚集死气的速度很慢?”胥礼担心剑的问题。   牧远歌道:“比我徒手捏诀要快得多,如果是城主身上的死气,我大概只需要十个呼吸。以后熟练了还会更快的。”   胥礼缓缓颔首,炼化死气的速度越快,危急时刻更容易保命,他记得在灌溪寨瘴气林的时候,牧远歌为了拔除第一个死者身上的死气,还特地坐下来聊了不止半柱香的话,道:“你凝聚剑气的时候可以分心的?”   “小意思。”牧远歌以前凝聚剑气阴丸,为一线生机蓄力,需要全身性投入,但这样很容易被敌人察觉,再加上一线生机的发动时间过长,一旦他表现得过分专注,就等于找死。   后颈处有点点鲜血的痕迹,胥礼叹道:“如果我的异兰花还在,就能很快止血。”   过不去了是吧!牧远歌道:“我就不信长生剑宗没有比异兰花更好的止血药!”   其实是有的,只是到底还是刺痛,没有异兰花遇血化水那般奇异,胥礼给他涂上伤药,道:“你应该给我留一株的。”   牧远歌说点开心的:“你猜最后总共能凝聚出多少道剑气?”   胥礼给他把衣袍拢好了,道:“一百?”   “九十九。”牧远歌道。   “就凭这个剑气数量,你在年轻弟子中就是顶尖层的。看来缠龙须的死气不少。”   牧远歌道:“这么说吧,活着的生命大多是生机远胜过死气,而惨死的瞬间则会反过来。生前拥有多少生机,死后就会拥有多少死气。所以,越有活力的高级异植,死的瞬间产生的死气也就越多。”   但长生剑宗这地方会自行抹消死气,所以如果没有这把剑为媒介,以他以前的办法最多能在死气被抹除之前,弄个三十道剑气算是不错了。   “可算是找到你们了!”步峣御剑飞来,朗声高喊,“太上宗主,牧小兄弟!”   牧远歌正好凝聚出了第九十九道剑气,剑气凝聚成的剑丸藏在此剑之中,这剑最妙的点在于它孔隙较多,每一处都能放置一枚剑丸,换言之他可以同时有好几枚剑丸,九十九道剑气分一分,可以动用一线生机好多次。   “还以为你们俩下山了,吓得我……”步峣从天而降。   “还能吓到你,你不是巴不得我下山么?”牧远歌道。   步峣义正辞严地道:“牧兄千万别这么说,要下山一起下,你走我也不独留。”   “叫谁呢,”牧远歌觉得他这反应不正常,“是你徒弟出事,你要去首善城收拾城主留下的烂摊子吧。”   步峣道:“牧大爷!!!!”   牧远歌浑身鸡皮疙瘩,满脸防备,嫌弃地道:“你想干什么?”   “你邪道的人物齐聚首善城,你下山难道不去首善城转转?不想看看当年被你救下的大城现在的模样?”   “少废话。”   “牧大爷,你英明神武,慧眼识珠,你说说看,这异植作祟得这么有节制,甚至潜伏许久才杀一个,正常吗?”   “你要听实话?”牧远歌道。   “当然听实话!”   “不正常。”牧远歌道。   步峣道:“英雄所见略同,当年杀大长老,就能拉下阮枫,杀首善城城主,就能把我徒弟拉下马,如果不是你们二人出手相助,只怕我徒弟的性命就交代在今日那缠龙须之下了。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听到了别吓一跳……”   牧远歌并不想跟他混为一谈呢,道:“有话快说。”   步峣道:“那缠龙须是有主的。”   “蝠族所为?”牧远歌面露玩味,看向胥礼,“看来这一局,还牵扯到了你徒弟。”   步峣大惊:“你知道他是蝠族,你知道姜袅是蝠族却还……”   胥礼见他主动提起姜袅,听到姜袅名字的时候,神情没有半点不自然,道:“你若是不介意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要不要去大堂听听看元老们怎么说?”   “去啊,为何不去。”牧远歌实在好奇这件事会怎样收场。   “不然我们现在就下山吧,还是别去听了。”步峣不太想他去。   “怎么,难道里头谈论着我不能听的东西?”牧远歌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要扯他遮羞布吧。   “总之别去,太上宗主,您也劝劝他!”这能有好话么!   胥礼表情冷若冰霜,直接带着牧远歌御空而上,往大堂方向掠去。   大堂内气氛沉闷,谈论的果然和姜袅有关,只是内容却让刚进去的牧远歌脑弦一紧。   说话的是阮枫:“邪君庇护蝠族,豢养异植,当年邪君送过姜袅不少异植,异兰花和异植药材就不说了,攻击型异植应该也是有的。”   姜袅的蝠族身份彻底暴露了?   阮枫道:“当年,四相观屡屡出事,其中问题最大的莫过于那间姻缘四相观,据传承天府君当年去捣毁了那间四相观,销毁证据,却还是应了姜袅的请求,带了签送给他,姻缘四相观里的所有缘签都是异植做成的!”   步峣不说话,这若是说牧远歌对姜袅的要求很单纯,估计说出来没人信,至于那根签,不是在胥礼手上么。   “还在我手上。”胥礼道。   牧远歌陡然想到缠龙须曾跑去姜袅房间,歇脚哪儿都能歇,所以为什么偏偏跑去姜袅那儿?还有那根签,姜袅连要都不想要,难道还会特意告诉别人那根签的存在么?   既然没有,那阮枫又是如何知晓,他曾经去过四相观求签的事!?   以及长生剑宗是怎么知道,四相姻缘观里的所有签都是异植的!?   长生剑宗知道四相观屡屡出事,却不去解决,是他去解决的问题!?他去解决问题了,没去成“天下剑试大会”,遗憾的是他,被训的是胥礼。   这手笔,这做派,牧远歌有种熟悉得恨不得跳脚骂街的冲动。   但真正该负责解决四相观异植作祟事宜的人,被完完全全保全了,甚至那人可能只需要对姜袅说一句:四相观姻缘签很灵的啊……   “可想而知,承天府君会看上姜袅,多半是想利用他的蝠族身份,”有个女长老道,“阮慕安大长老素来和承天府君不合,牧远歌曾当众放话说要斩了阮慕安大长老,而姜袅痴心于牧远歌,是大长老坚持让他捎信给牧远歌上山接他,也是大长老让他求牧远歌救人,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直接导致了牧远歌的死。姜袅对阮慕安大长老怀恨在心,利用异植弄死大长老再下山,不无可能。”   步峣什么话也不说了,恨不得给牧远歌抚背,见他旁边有胥礼,便赶紧倒了杯茶端给他,消气消气。   如果说牧远歌当年是认真的,那这些有关府君的揣测都是错的,而姜袅对阮慕安是否怨恨这点暂且不论,怨恨是以姜袅是真心喜欢牧远歌为前提,可问题是姜袅根本就不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编商量了下,下下章入v,也就是星期五入v~   有缘的话不见不散哦=3=比心心心心 第21章 点破身份   堂内众口铄金,都觉得和姜袅脱不开关系。姜袅,和阮慕安有仇,他近期似乎在首善城出现,会对首善城城主下手,也不是没可能。   “牧远歌一直很不待见大长老,姜袅为了能进北承天府,甚至还宣称是他设法杀了阮慕安大长老,当初不少元老给他出主意,若是在承天府待不下去,也不是不可以说这个谎。”   “如果说这不是谎言,而是真的呢?真是他杀了大长老呢,当年能请动承天府君,能和承天府君打交道,借邪君的势上位的人,能单纯到哪里去。”   胥礼听得直按眉心,步峣在一旁咋舌:“我倒是没觉得姜袅恨慕安,只听姜袅说大长老人好,你觉得呢?”   胥礼也这么认为,姜袅不待见步峣,却很待见阮慕安,但阮慕安是跟谁的关系都挺好。   牧远歌沉声道:“胥礼,当年我因为首善城之祸指责你的过失,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位首善城前老城主兼客卿长老伏诛,以死谢罪之前,曾看了阮慕安一眼。”   “我知道。”胥礼道。   “你都知道!?”牧远歌道,“所以阮慕安……”   “后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当时也是缠龙须么?”   “不清楚……”胥礼含糊不清地道。   “居然会有你不清楚的事?”牧远歌觉得以胥礼敏锐的洞察力,不会看不出来那绳子有问题。   胥礼道:“我那时候,没有多余的心情。”   牧远歌心里一顿,被他拿命救了,胥礼不在状态。他又问:“那当年首善城的祸事,是不是被阮慕安隐瞒的?”   胥礼道:“我也怀疑过,因为首善城城主那一脉的人,原本是支持阮慕安的。”   所以阮慕安死的时候,现任首善城城主才会痛哭流泪,多好的大长老怎就自杀了呢,多好的靠山怎么就倒了呢。   胥礼继续道:“麾下大城出事本该禀报宗主,但我当时的情况不太好,若非大事,一般是阮慕安代掌教处事。”   胥礼身体抱恙,元老们有意让他卸任,上位的就是年轻一辈那几人,而阮慕安难得掌权当然要好好表现,而他解决不了的摊子,摊上的事,不能被宗门知晓,就动其他歪心思。   牧远歌说誓死不踏足长生剑宗,就是不想跟阮慕安这类人物打交道,这都叫什么事儿,他想杀阮慕安还没动手呢,他时各十年才踏足正道领地,解决的首善城之祸,以及四相观异植作祟事宜,就这两桩事,直接被阮慕安连请带催送上死路。   而阮慕安一死,线索全断了。牧远歌不禁怀疑,怎么就那么巧呢。   堂内众说纷纭,道:“诸位难道不曾想过,姜袅或许是真的在复仇呢?”   “他并非是要稳住邪道,必须顺着邪君属下,才不得不违背本心借这个名义行事,而是真正在为牧远歌报仇呢?他在长生剑宗不受待见,如果给长生剑宗使绊子,除掉年轻一辈有望剑长生境的天之骄子,就是他的目的呢?”   “若非太上宗主回宗,或许他的目的就已经得逞了!”   “所以这两个吊死之人均是姜袅瞒着他师尊,在背后筹划的?”   阮枫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宋元太上长老们那一脉的人也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对,他们是想把越来越失去掌控的姜袅的气焰灭一灭,但毕竟姜袅还是太上宗主的徒弟,还得看看胥礼的态度。   胥礼想知道牧远歌的态度。   “太上宗主回宗的消息难道封得很严实么??”你们是对邪道的情报实力有什么误解??   牧远歌只觉这些人实在太自作聪明,姜袅根本就不喜欢他,怎么可能给他报仇,又怎么可能为他杀“指点迷津”的老好人阮慕安大长老!真杀了他还想鼓个掌先。   可他开了口,阮枫的目光就闪过一丝得逞的冷光,道:“你想说什么?”   牧远歌道:“有个问题啊,姜袅远在万里之外,他能这么远距离地控制异植,那他的实力得有多可怕?”   “蝠族自身实力越强,控制异植的范围越远。如果是剑道第三境,万里之遥也不在话下。”宋元太上长老道。   牧远歌听得好生眼红,可惜他不是蝠族,他若是蝠族,弄个百十道高级异植跟着,异植作车横行过市,对付谁都都不用自己动手,他道:“姜袅很弱啊?御剑术学了很久都学不会。”   “你小子倒真敢说的。”宋元太上长老冷哼,再弱还能有你弱!   阮枫道:“原以为姜袅剑道第一重,但姜袅能徒手握住牧远歌的本命剑‘却灼’,可见他以前藏拙了……”   “藏不了,他是真拙。”胥礼一句话,整个大堂针落可闻。   牧远歌轻嘶一声,姜袅居然能徒手握住他的剑,这倒是奇了,他的剑本身已是第三境巅峰的剑,可是跟胥礼的月阙一个级别的,低境界触之必伤,姜袅剑道一重的手受得了么?   “难道就因为太上宗主回来了,姜袅怂恿异植作祟之事就不成立?可如果说就算太上宗主在,也会像现在这样,怪不到姜袅头上呢,”阮枫道,“如果有人在这里与姜袅里应外合呢?”   胥礼面露冷色。   元老们也觉得荒谬,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之中有人助姜袅对付首善城城主么!”   阮枫要笑了,他怎么忘了长生剑宗太上宗主,是姜袅的师尊,他还以为太上宗主仍是以往那个公道的宗主,原来不是啊,原来风光霁月如神一般的太上宗主也会偏袒,以及太上宗主看好并带回的那人,那个人更是姜袅的……   在场谁都是各怀心思,想讨好太上宗主的不敢说姜袅太重,想站傅琢的不介意踩姜袅一脚,而他呢,没人帮他说话,不打断他的人有部分也是想看他出洋相的,言多必失,他也懂。   可谁会不想当宗主,哪怕会得罪太上宗主,他也在所不惜:“而今长生剑宗首善城城主之祸,当时那根缠龙须,房梁上的那根,是被谁烧毁的?”   “不是太上宗主么?”众人理所当然,纷纷看向胥礼的方向。   当时阮枫的所有注意力几乎全在名为牧挽的少年身上,当半截缠龙须惊动全场,胥礼出来收场,那时候唯一一个在灵堂内的人,不声不响地解决了堂内两重隐患。   太上宗主有那个实力短时间内一击必杀,除了太上宗主以外,还有什么存在能仅凭一把火弄死那条更长的缠龙须?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嘴毒又跳脱的少年,其真实身份可能就是那个都说死去了的人物。   阮枫意识到那个人的身份,无法不去想他的企图,如果不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又为何烧毁首善城的尸体,做好事,难道不是为了给什么人收拾残局么。   然后他坚持要查那东西,果然不出所料,缠龙须里有蝠族陈血残留,与这些天他探听到的消息,姜袅是蝠族,不谋而合。   “当时出手的另有其人,并非太上宗主。”阮枫一字一顿地道:“我亲眼看见了,有人想毁尸灭迹,而那个人就在我们之中。”   牧远歌眼皮一跳,为何都会认为是胥礼,胥礼又不能聚气成火,不对,月阙的剑芯,难道胥礼触及了第四境?   全场悚然,问:“谁!?”   “不是太上宗主还能有谁,你看到谁了?”   步峣喝止道:“阮枫,休要胡言乱语!你还不懂事……”   阮枫道:“我爹在世前,您哪一次不是说我懂事有大才?是世道变了,还是我不如以前了。”   他这话说的,看似自省,听的人感觉很显然就是步峣变了。   “既然看到了,你说出来,你别怕,大胆说,我等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半分。”如果真有,元老们当然要揪出奸细,只是很奇怪为何没听到胥礼太上宗主提及此事。   阮枫道:“你们说姜袅没那个本事杀我爹,但如果有人跟他合谋呢。那个人伙同姜袅,利用首善城城主扳倒傅琢师弟,甚至试图抹杀他,来搅乱长生剑宗,让我们自乱,或许还想借姜袅的手,掌控长生剑宗也不一定。因为他真和长生剑宗有无法化解的大仇。”   “这话可不能乱说的,空口无凭,什么人这么大能耐。”原本就不太向着他的人,听到这里都觉得太过危言耸听。   阮枫抬手一指:“就是他。”   众人往那方向看去,全都眼皮一跳,你指着太上宗主几个意思!   胥礼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牧远歌身前。步峣浑身紧绷,脸都僵了,也单手叉腰手肘张开,挡住了后面的人,让你别惹你还硬要惹!   “牧挽,出来吧,”阮枫道,“或者说,应该称呼你另一个名字。”   “牧、远、歌。”   堂上顿时炸开了锅,是太上宗主带回来的那个小弟子,是跟姜袅合谋的,和长生剑宗有深仇血恨,还不声不响除掉了缠龙须,那个上课睡觉,练剑软绵绵不成气候的学员?   牧远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今晚存稿希望明天能够搞出大章来,比心心心心心   感谢在2020-01-08 23:58:20~2020-01-09 23: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是你们的锅   几乎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刚被提起, 在场各位元老恨不得直接拂袖走人。   原先觉得阮枫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 不禁审视起他的肚量和头脑来。   空口说白话也要有个限度, 能拉下一个姜袅就算不错了, 现在说牧远歌的不是, 且不说被拿命相救的太上宗主忍不忍得了, 那长生剑宗这些年鼓吹承天府君高风亮节,打着牧远歌乃祖师弟子的名义广纳门徒都成什么了!   别的事情推给牧远歌也就罢了, 这人的死也推给牧远歌, 然后又是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也不想想这些年和牧远歌扯上关系的人,哪一个不是飞黄腾达, 哪一方势力,不是如日中天的。   现在又来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 你说他就是牧远歌本人,你咋不说你是你爹呢!   如果这小弟子真有点能耐,尤其是剑道方面有所建树, 跟府君沾边的倒还好掰扯,关键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废材,就算他相貌上和年轻的牧远歌有那么点相似,说话不中听而已,就硬往牧远歌身上扯, 传出去岂不让邪道、让全天下人笑话!   实在是荒谬得让人如鲠在喉, 话到嘴边硬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地步。   若不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阮枫十分反感牧远歌,甚至听到姓牧的都会没个好脸色,他们都要怀疑, 阮枫是故意这么说,好让姜袅彻底摆脱嫌疑,以此拉拢太上宗主……   谁不知道姜袅是牧远歌的人,是牧远歌护着的,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给他们提醒吧。   那人死后声望不降反增,真以为他们是看在太上宗主的份上不敢动姜袅么,太上宗主还是很深明大义的。   所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个人!他们认可了已故的那人,当然得对他的遗孀好点,否则……天下大乱了!   全场冷飕飕的,闹腾的气氛渐渐平息,原先说姜袅的也都没了别的话。   “怎么,藏头缩尾,还不打算出来么?”阮枫只觉很有必要现在立刻拉下牧远歌的面具,让这个假死祸乱天下的无上邪君、四相观观主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这里是长生剑宗领地,是邪君的坟地!不容邪君染指!当年他爹枉死,无论真相如何,肯定和牧远歌脱不开关系。他爹与人为善了一辈子,也就只有牧远歌最不待见他。   阮枫道:“你救了太上宗主的命,太上宗主护着你也无可厚非,步峣师叔怎么也……步峣师叔总能让我刮目相看。”   步峣听他这温柔却很讽刺的语调,脸色无法言说的难看,还是他徒弟好啊。   啪,啪,啪。   牧远歌轻轻拍着手,从步峣身边走了出来,戏谑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掠过,一点点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步峣生怕牧远歌爆发,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连忙搬了把座椅,放在自己身前,笑得十分殷勤又小心。阮枫见他的样子,心里越发不屑,说什么步峣刚正不阿,其实只是个投机派。   宋元太上长老欣慰又心酸,步峣何等在乎颜面之人,竟会当众给个太上宗主搬椅子,看来徒弟此番差点陨落让他痛下决心,不惜豁出去这张脸了。   可接下来一幕,却让在场所有人更加瞠目结舌。   那消瘦的年轻弟子走了过去,一挥衣袖,竟然很自然地坐在了那张太师椅上,翘起长腿,姿势非常随意,神色自如地打量全场。   “这……你!”这不是太上宗主的位置么,你乱坐什么!   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阮枫则唰地一下浑身汗毛都要立了起来,无名怒火涌上头颅,牧远歌,只有牧远歌!   可太上宗主好修养,任由弟子坐着,却也没有出言提醒的意思,他表情冷若冰霜,众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但能看出他并不想坐,任谁听了救命恩人被这样污蔑,想必也坐不下来的。   牧远歌道:“不是说我是牧远歌么,我想如果是牧远歌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想必他至少有个座。”让他站着听训,在场之人没这个资格。   阮枫斩钉截铁:“他就是牧远歌!”   牧远歌不介意身份暴露,步峣见他气定神闲,深知不论是胥礼,还是牧远歌,他们这种首座级别的人物,都很擅长控制自身情绪,所以实在不清楚牧远歌是真平静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发作。   步峣觉得有必要分担一下火力,压低声音在他身后道:“你不要跟阮枫一般见识,他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没了爹,你如果真生气,之前就该打断不让他说下去的,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放任了才会……”   牧远歌侧过脸去,笑着回他道:“为什么要打断,就让他们说啊,他们说得越多,我才能知道他们有多荒谬,多自以为聪明,多么不堪一击。”如果不是阮枫把矛头指向他,他还可以一直听下去,毕竟这线索极少却定有幕后黑手的悬案,太容易从分析之人口中了解到他的为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说实在的,他当年所做的事好像也只有一个胥礼有资格怪他,除此之外所有人,承认他也好,不承认他也罢,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说错话,自己不以为耻,难道要他为别人的狭隘而羞愧么,他笑笑就完事了。   要想让他给好处,那得按他喜欢的方式来,激将法之类的全都不管用,他死而复生后就只想尝尝纯甜的滋味。   “如果他说到你不乐意听的话……”步峣小心翼翼地道,“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也别怪他失言。”   “看情况吧,他不小了,该知道什么叫分寸。”牧远歌收敛了随意的表情,真到了那时候,他也可以选择不听。   他只想知道此事会怎么收场,他总是为长生剑宗的逆风翻盘而惊叹,他想亲眼目睹现场,哪怕有可能刺到他……他或早或晚都会反击的。   步峣提了口气,侧眸看了胥礼一眼,按理说胥礼那么护师弟的人,竟然同样闷不吭声,简直像伏蛰的巨龙。   众元老刚从牧挽惊人的举动中回过神来,道:“阮枫,休得胡言!就算你不喜承天府君,也不用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为何都不承认,阮枫转念一想,顺势道:“那他是在伪装牧远歌么?我看见了,是他毁尸灭迹,也是他烧毁了房梁上的缠龙须,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灵堂之中,有个女子可以作证。是我见识浅薄,实在是想不到别人了。”   “那女子呢?”   “守着傅琢呢。”   “太上长老,需要叫她来吗?”   “不用。”宋元太上长老道,没必要让事情复杂化,会问他这个话的人也是这个意思,不然早就直接出门了,没必要多此一问。   但阮枫这般坚持,却还是让一些人心里有点疑惑,就算不是牧远歌本人,但这人或许有心想扮成和牧远歌相似的人,至少也是个投机派,但带他回来的太上宗主难道看不穿么?   所以阮枫表面上是在攻击此人,实则是想撼动太上宗主的威严?继而进一步瓦解姜袅的支持者?   “你们试试他,试试就知道了!”阮枫就不信不能让这人暴露,明明都已经这般明显了,“步峣师叔,你这般抬举他,难道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么!?”   步峣眼观鼻,鼻观心,道:“我是抬举他么,我是在抬举太上宗主,你这都看不出来的。”   “……要不然,就试试吧,”元老们询问坐着的那年轻弟子的意思,实则是给太上宗主面子,如果是小弟子的一面之词也就罢了,毕竟阮枫是大长老的儿子,还是下任宗主人选之一,这等身份说出来的话,他们不能完全忽视,而且确实有人证,道,“如果是冤枉,再让阮枫给你赔礼道歉?”   牧远歌不为所动地笑着说:“他道歉有什么用,你们也都道歉吧。你们说这话不是也在怀疑我么,就算是我做的,我是做了什么坏事,留着那东西祸害你们才好?”   这话说的!基本上告别拥有支持者了。   “没人觉得是你做的,如果真是你做的,你自称牧远歌儿子,我们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得解释藏拙的理由,以及你的目的。”   牧远歌不为激将法所动,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长生剑宗还是和以前一样。”   杀父仇敌在前,阮枫不能忍,道:“太上宗主,对不住了,我必须试一试,我不能让他损到长生剑宗。”阮枫握住游龙,剑芒一闪,便有道剑气蜿蜒地转向牧远歌的面门,“如果他不曾藏拙,我任凭你们处置!”   “住手!”步峣赶紧去拔手中“灵照”,牧远歌低头去取自己腰间的灰黑色新剑,拇指将剑柄挑开了一条线,其实动用“一线生机”,哪怕没剑也可以,就这一刹那,冰芒刺眼,冷风袭面而来,胥礼出手,月阙将那长蛇般的剑气劈成两半。   别人不知道牧挽的真实身份,但胥礼和步峣肯定都……阮枫盯着胥礼,红着眼睛道:“太上宗主您应该很清楚,牧远歌当年正是因为没当上宗主,才愤然离山,他叛出长生剑宗,转投邪道……”   牧远歌暗自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打算就此离开,已经触及他底线了。   这里有不少年轻长老是不知道当年种种的,其实就是知道当年之事,也都认为是他年少轻狂有错在先,再加上他当初那番话,他到现在都不想回忆。   以前他在世的时候,长生剑宗除了阮慕安以外,为了和邪道和睦共处的名义,都彼此尊重不触犯逆鳞,死后一块块遮羞布扯下来。   可他刚要起身,胥礼便拽住了他的手臂,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牧远歌皱起眉头扭头怒视胥礼,连你也……   胥礼向他投去让他安心的目光,牧远歌根本安不下心,这要是当着他的面讽刺他当年的做法,把他当年说的那句话重新甩给他,他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也非得跟长生剑宗闹个鱼死网破不可!!   阮枫见太上宗主疑似帮着他摁住了那位,顿时露出笑容,道:“他还杀了你,太上宗主,您只记恩,不记得当年的仇了么!”   胥礼面无表情地道:“无仇。”   阮枫难以置信,道:“他缺席天下剑试大会,害您被元老训斥,您难道半点怨恨都没有吗!?”   胥礼平心静气地道:“无。”   牧远歌稍稍受到了点安慰,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阮枫道:“太上宗主,您深明大义,您无欲无求,您超人一等,您可以无怨,我不可以。”   “牧远歌是怎么对我爹的?他曾怎样给我爹难堪,又多少次放话说要杀了他,一切伊始不过是因为他没能当选宗主罢了,因为选他当宗主的人数不如选我爹的人多,他引以为耻,他暴跳如雷,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可在座的诸位知道,选他的有多少个么?”   牧远歌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非要听这种话不可。   步峣紧张得不行,瞄了胥礼搭在牧远歌肩上那只手上,那手上青筋直爆,明显用了很大的力气。   众人议论纷纷,很少的声音道还是不要说,但元老们都没有一个准话。   牧远歌道:“我是来听缠龙须作祟背后真相的,怎么成承天府君讨教大会了,我对这人的过往不感兴趣!”   “你不想听可以出去。”很多不了解当年之事的长老都竖起耳朵,很好奇宗门讳莫如深的事,想知道几乎无敌的承天府君种种过往,以便了解他的为人,也有助于他们钻研对方的独门绝技,他们这些剑道狂人说服了有限的几个持反对意见的长老,大不了不外传。   阮枫弯起唇角,道:“一个。”   “承天府君一票之差败给大长老?”   “那难怪意难平了。”   “不至于吧,后两名都无缘宗主位,牧远歌败给大长老,就只怪大长老,却肯拿命救太上宗主,是何缘故?”   “可能还是因为当年的事嫉妒太上宗主,没表现得明显罢了,看他都不屑跟太上宗主并列天下剑试大会首席,他证明了自己实力高过太上宗主,就了无遗憾地去了,让太上宗主记着他这个天大的还不了的人情,到死都在膈应我等,真是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之人。”说话的这人站在阮枫那边。   牧远歌听到这里,反而心情平静了一刹,他莫名很想把当年那句话甩到这些人面前,这种如坐针毡,又不想听,又恨不得赶紧听完。   “不,总共选他的就一个人。”阮枫忍住笑容,这么好笑的事为什么要给那祸害瞒着呢。   噗!有人完全控制不住表情:“承天府君何等心高气傲,心比天高,居然就一票,那当然暴跳如雷了!”   “当年他人缘实在太差,一票确实……已经很给面子了??”   “大概是同情票吧哈哈。”   阮枫道:“他实力高过我爹,又是祖师弟子,他一直没把我爹放在眼里,因为选他的人数不如我爹,一直记恨,全宗上下那么多长老、太上长老,就只有一个人支持他,他凭什么……诸位长老可知他当时说了句什么吗?”   “阮枫。”胥礼清越的嗓音传遍全场,压过了各种躁动的声音,清晰入耳,“你若不想一票都没有,最好到此为止,剩下的话本座替你说。”   “????”牧远歌心里咯噔了声,一把抓住了胥礼的衣摆。胥礼走到他身前来,弯了下腰,稍稍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点了下,让他定心。   步峣气得直抖:“都闭嘴,牧远歌当不成宗主,在座各位除了太上宗主以外,还有谁曾是宗主?在场有多少人甚至都没被选过,你们嘲他一票,把当年没资格参选的人置于何地!”   气氛陡然凝滞了些,众人纷纷打圆场:“开玩笑而已嘛,私下说说不用当真,况且承天府君又不知道。”   牧远歌:……我都听到了。   步峣直接冲着阮枫道:“他当年曾是天下剑试第一,当初胥礼就是他手下败将,他是祖师弟子,就不能拜另外的人为师,辈分还高过一些太上长老们,他在剑宗没有根基,也没有族人帮持,他那时候单手可挑十个你,你笑他个屁。”   “注意点,注意点。”宋元太上长老听他当众直呼太上宗主名讳,只觉灵魂都要出窍,“别说了……”   “我就要说,为什么支持他的人那么少,都是因为谁,能有一个都不错了!阮枫!你是最没资格笑他的一个。”步峣道,“你爹那么有良心的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阮枫道:“听说当年牧远歌还在长生剑宗学艺的时候,步峣二长老和他的关系就很好,当年你们还有我爹,关系都很好,那时候牧远歌就不待见我爹,您还总是帮着我爹说话,后来牧远歌成了承天府君,您背着他可说过不少坏话,怎么眼下尽说他的好呢。”   步峣脸色惨白,神色怔然,不再多言。步峣这人就这样,他背后骂人的话都敢当着被骂之人的面直接说。   “阮枫,你很有你爹的风范。”牧远歌开口说出了他这辈子说过的最狠的话:“你跟你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阮枫一顿,他知道他不如他爹,他爹人人称道,而他远远不到那个地步,事到如今就算奉承他也没用了。   步峣莫名觉得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是怎么回事,牧远歌怒到极致的时候,反而口才不如平时??   胥礼道:“都说完了么?”   鸦雀无声。   “这……说到哪儿了??”   阮枫抿了下唇,他敢说步峣的不是,但太上宗主之前那句话,如当头一棒,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胥礼道:“当年的事,既然诸位都这般好奇,我亲自说给各位听。”   冷若冰霜的胥礼不说话还好,他一旦加入热闹的话局,基本上都会带来冷场的效果。   “怎好劳驾太上宗主开尊口。”他们悻悻道。   “还是不用说了吧,其实牧远歌当年说的那句话,老夫也略有耳闻,既然都不想听,不如就到此为止,说回异植作祟如何处理的正事上……”   喂!牧远歌不乐意了,拿我当消遣,消遣到一半就没了,这么多人没听尽兴,下次继续以讹传讹?他可不想被磨一次又一次。   “不愿意听?”胥礼道,“还是听吧。诸位方才说的很多话,本座也不愿意听,但出于礼貌还是听到了现在。”   在场元老面上挂不住,原本想走的也都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元老虽然有斥责宗主过失的时候,可太上宗主辈分又高了一截,太上宗主无过的时候,他们该低头还是得低头。   胥礼叫人将椅子放在牧远歌旁边,左右站着的人群自发往外退,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他,只觉得好像从没有这般直接地打量过太上宗主,也从未听胥礼一次说过这么多话。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经胥礼空灵的声音娓娓道来,牧远歌思绪飘远。   当年他是长生剑宗弟子的时候,也是宗主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除了他之外,剩下的两人,一个是同为祖师弟子的胥礼,另一个是当时宗主的徒弟阮慕安。   胥礼就不用说了,天赋异禀,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待人接物无可挑剔,既厚道又重情重义,还不拘小节,除了从来不笑以外,几乎挑不出毛病。   阮慕安这人毛病就多了,看起来温文尔雅,说话也十分中听,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能利用的时候毫不含糊,他能让人无形之中被摆布还不自知,那时候牧远歌只觉得他是个心术极高的能人,虽然不待见,但还是承认其过人之处。   但后来发生了件事,彻底扭转了他对阮慕安这个人的看法。   那时他们几个刚从剑试大会上回来,门口有个貌美的妇人上前来拉住了阮慕安的手,让他救一救儿子。阮慕安如避蛇蝎似的御剑而起,哪来的疯婆子,让他们都别理。   牧远歌还笑他纯真,后来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那女子是背着个男孩上山来的,她跪在长生剑宗门口三天三夜,滴水不进,求宗门救人,那男孩病重垂死,九岁大,记忆严重衰退,两眼空洞无神。   那段时间宗门上下都怪怪的,阮慕安更是千叮万嘱让他们不要理会那妇人,如果她单纯只为救人,自有药堂长老帮忙,如果药堂长老也救不了,那他们谁也爱莫能助。   牧远歌进进出出发现那孩子她娘坚决不进门,他路过药堂听说,那孩子的病需要同源的血,也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的血为药引,就有一线生机。   关于那女子的身世和来历很快就传遍了长生剑宗,据说九年前,长生剑宗有位阮姓弟子十六岁下山历练,跟个擅医的女子有过一段情,那女子虽比他年长,却久居深山,不懂人情世故,女子怀了他的孩子,而那阮姓青年到时间便回了宗门,绝口不提曾和邪道药医之女□□之事。   那女子也是个刚烈的,既然郎无情,她也赌一口气,硬是九年不上山。   因为那孩子生了怪病,万不得已之下,她才背其上长生剑宗,无论如何只求救儿,她把所有药材都背在身上,就连捣药的药杵药钵也带了,一应俱全,就差一碗血!   而那个阮姓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阮慕安。   阮慕安不认旧情人,更不认亲生儿子!一碗血就能救的亲生儿子,他不救!   更让牧远歌瞠目结舌的是,阮慕安不认亲,宗门却并没有苛责他,那段时间阮慕安好像一下子从他们年轻一辈中脱离了出去,周围总是跟着这样那样的长老、甚至太上长老,跟他打交道的人全都高了一个辈分。   而胥礼和步峣被家里长辈看得很严,难得膳堂吃饭的时候碰到,也都说长辈让他们别管别人家的家务事。   然后他们不止一次远远看到,被长老们簇拥着的阮慕安神情痛苦,形销骨立,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眉宇间和眸子里却多了深沉,渐渐的找上门来骂他的长老们,全都开始安慰他。   那女子依旧跪在门外,很勉强才愿意咽下些流食,主要喂给儿子,而那男孩奄奄一息,阮慕安在剑宗内摆出一副痛苦又深沉的表情,从早练剑到晚上,扎进藏经阁学秘术,据说剑术突飞猛进,过往的长老们都在说他能以大局为重,为长生剑宗着想,必成大器。   牧远歌也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常听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这个顺序最好都不要颠倒,但教他这个,罚他抄这个的人,却都对阮慕安的行为表示赞赏。   那孩子随时都可能没命,他娘白日面如缟素,夜里以泪洗面,哭得一双美眸都要瞎了,九年没妨碍你前程,只求一碗血。   全宗上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别人家的家务事。   牧远歌没有长老告诫他别去管闲事,他跟着阮慕安,早中晚跟着,见他人前一个样,人后偷偷吃东西。   第一次见他偷吃,牧远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比一次大口,牧远歌忍不了了。   阮慕安趁着闹大之前赶紧叫停,道:“牧远歌!别来妨碍我!”   “妨碍?我想帮你救你儿子,你说妨碍?你是真不愿意救,那你装什么装!”   “你……”阮慕安眼里冒火。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过,会让你的儿子拜我为师的?”牧远歌也不是来指责他的,道,“我救我未来徒弟,你赶紧放血。”   “你这个……”阮慕安当着众人的面,什么也不能说,他剑术突飞猛进也不是他的对手,被捶到吐,想劝架的长老们看他吐出来的东西,脸色相当精彩,但又不好怎么说,毕竟再难过也不可能完全不吃东西。   “一小碗血就够了。”牧远歌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孩就这样死去,“那女子答应只要拿到血就立刻下山,今后再也不会踏足长生剑宗半步。”   “不可,血我答应给她,你让她把我儿子留下,”阮慕安擦干净嘴角的血迹,道,“我不能让她把我儿子带去邪道,此女我没办法说服她改邪归正,绝不能让我儿也误入歧途。”   牧远歌当时就有种不妙的感觉,这是个狠人,他对孩子他娘很狠,要走儿子,他娘去了外面甚至都不敢多说阮慕安半句不是。   “慕安你的亲事……”长老们担忧起他来。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妻,我想若我能教好儿子,她也许会看在我有心弥补的份上,不把我的错事胡乱宣扬,只要不损到长生剑宗名声,我就算一辈子不娶妻,也没什么的,就当是担起犯错的后果。”阮慕安道,“是我辜负她在先,但我不能愧对宗门。”   牧远歌觉得阮慕安这人实在是巧舌如簧,别人做得再多,都不如他三言两语,被他这么一说,好人都是他,救人的牧远歌成了个二愣子,准备一切药材药引救儿子的女子,是邪道的罪有应得,阮慕安用一碗血换了个九岁大的儿子,却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牧远歌冷笑出声:“说得好冠名堂皇,不再娶妻是你身为正道长生剑宗宗主首徒应该做的!你所谓的不愧对宗门,只是利用你儿他娘的牺牲,来掩盖你未成亲就犯错的过往。你就是百般无奈之下极不情愿地给了一碗血而已,别说得好像你做了天大的牺牲。”   众长老细细想来,咦,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看阮慕安的眼神都不太对。   阮慕安面色铁青:“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牧远歌无赖相:“我多管了一桩闲事,里外不是人呗。”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争取今晚也能粗长感谢在2020-01-09 23:58:16~2020-01-11 07:3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五五、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加糖的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一记响亮的耳光   阮慕安深吸一口气, 嘴角哆嗦着裂开, 扯出一个在牧远歌看来十分僵硬, 但在旁人看来饱含真挚的笑容, 眼里带着说不出的感动, 上前扶着牧远歌的肩膀, 感激地道:“不,你做了件好事, 我该谢谢你, 是你打醒了我,如果不救这孩子, 我会悔恨终生的,你既然帮了我的忙, 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把我儿子留下?我求你了……”   他作势要跪下来,牧远歌赶紧一把扶住他, 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前一刻恨不得他别管闲事,后一刻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感激他的人,这人就是阮慕安。   给血救人容易,但要孩子不容易,简直真正里外不是人!阮慕安当众求了, 如果此事做不到位, 阮慕安就有了恨他的理由,可就算做到了,连外头那个女子的恨都会转移到他身上。   自从被阮慕安当枪使过之后, 阮慕安再来跟他诉苦,牧远歌顶多安慰他几句,本来绝大多数人诉苦也只是想要个推心置腹的感觉,但阮慕安不一样,他是来要枪的,后来阮慕安就不跟他说了,而这次出事,是牧远歌主动去做的,做了还没完没了。   牧远歌有种熟悉的膈应的感觉,猛然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他意识不到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力所能及也就做了无妨,但意识到好像被玩弄于鼓掌后,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围长老们相互示意纷纷点头,不愧是宗主首徒有大家风范,被这般指责却还能明辨是非,相比而言另外那位就任性妄为了。   原本人家都以大局为重,做好了悔恨终生的准备,借此明心见性太上忘情专注于剑道,你非要强插一脚坏了人家的道心,那好歹把人家儿子留下来,总不能你只图个行侠仗义的名声,撂挑子让剑宗去收拾烂摊子吧。   牧远歌一字一顿地道:“你为何自己不去?”   阮慕安低下头,痛苦不堪,牧远歌有种或许不该问的不祥之感,果然,那孙子继续道:“如你所言,连你所见的都是,只是一碗血,我却给得这般为难,我有何颜面去要这个儿子,他娘亲虽是邪道中人,却养了他九年……”   牧远歌笑着道:“敢情你要脸,我不要的?”   阮慕安继续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的。若是我去的话,我实在没办法说出让她留下儿子的话。”   “我肯定只端着碗去,任她骂我一顿,然后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我儿子带走,带去邪道。是我年少无知做错的事,我被罚是理所当然我心甘情愿,但我愧对师门栽培,就算师尊不逐我出师门,我也会自愿离开,不让我的丑事影响到宗门半分!”   这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说得长老们感动非常,众弟子也觉得情有可原,谁能一辈子完全不做错事呢,关键是敢作敢当。   牧远歌头都大了,说人家疯婆子的不是你,是步峣,但你没反驳,你这话说的,如果我不帮这个忙,就是我故意要把你挤兑走!   “我就不信只有这一种可能性,”牧远歌脑子转得极快,“如你所言你是这么有良心,你真愧对她,你这般情有可原,你跟我们说有什么用,你跟她说啊!你跟她说清楚你是真心想对儿子好,你让她放心,你求她原谅,求我做什么!”   是这个道理,不少长老弟子相□□头示意,议论纷纷却各有各的看法,不如就让这两人自行商定如何解决这事。   “你还让我去,你难道就不担心我要不回你儿子么,”牧远歌道,“你当然不担心,因为你只想要个背锅的。”   “牧远歌!”阮慕安道,“你自作主张以后就想撂挑子让别人收拾残局,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随心所欲的做事,你可不可以也站在宗门的立场想想,你难道非要把我逼走你才高兴么!”   这话不可谓不狠,随心所欲和不站在宗门立场考虑就是死穴似的存在。   但牧远歌不是好惹的,道:“现在是你儿子谁去请的问题,你想让我去请,你又泼我一盆脏水,总归不是我儿子,给宗门蒙羞的不是我,你个做错事的,还有脸理直气壮。”   “你不是自称是我儿子的未来师父么!”阮慕安道。   牧远歌等的就是这句话,道:“我是你儿子的未来师父,所以我有资格取你的血去救我未来徒弟,也有资格让你跟你儿子她娘认错,把这件陈年旧事解决,你别不想解决又打着宗门的名义,为这个好为那个好,其实都是为你自己。”   阮慕安恼羞成怒:“牧远歌!我当你是兄弟……”   “别拿兄弟当幌子,你不亲口跟他娘说,我是她儿子的未来师父,她娘凭什么听我的要把视若珍宝的亲儿子留在这里。你不跟她说,就让我去把人家儿子留下,”牧远歌道,“你是何居心?”   阮慕安默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这不是你因为箭在弦上,想出的权宜之计吧?你要教我儿子,你确定你能教好,以及你不会因为对我的不满,迁怒到我儿子身上?”   听起来像是个很为儿子着想的爹,但有心人旁观这一幕就会发觉,他在怀疑别人不用心,如果一开始就很怀疑,说明他根本就不想把儿子教到对方手里。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牧远歌道,“人还救不救了,你这碗血是不是不想给?”   阮慕安把那碗血倒了,直接划破手腕,又拿过新碗,道:“那碗凉了,换一碗新的。”   阮慕安深深地望了门外一眼,又露出那种黯然神伤的表情,道:“你去吧,如果你能把孩子留下来,我答应让我儿子拜你为师。”   牧远歌气得都没法说,他可算是明白了,阮慕安根本无所谓儿子和儿子他娘的死活,他只是想利用这劣势,造就以大局为重的形象而已,句句都是算计,每个表情都很虚伪。   结果明明是他去了多的,怎么还仿佛是他欠了别人的,牧远歌夺过碗,脚踩却灼,飞速往门外掠去。   所有药材全都准备完毕,但熬药的锅碗那些,需要借用长生剑宗的,那女子光擦拭药具确认无害就用了两个时辰,而熬药需要三日。   那女子眼窝下陷,面无表情地熬药,守着药炉寸步不离,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连柴火也根根确认没有异样之后,再一点点往里加,最后陪着儿子的三日,她陪得很是细致。   她不让别的人靠近熬药的地方,倒是不介意牧远歌过来。牧远歌其实心里很虚,救人要紧,没说过要她把儿子留下,更没说过关于这孩子今后的师承问题。   突然,那女子心平气和地开口说了一句话:“您都不知道我儿天赋如何,是不是练剑的料,就要收他为徒么?”   “我不这么说,没有立场救他。”牧远歌不动声色地道。   “看来他是不打算让我把孩子带走了。”那女子叹了口气。   “你知道?”   “我上山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后果,只要能让枫儿活过来,无论他活在什么地方,我都知足。”那女子道,“比起我试图教他的医术,他更喜欢舞刀弄剑,我想他跟着我,或许不如跟着他爹。”   “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牧远歌心头一顿,那女子抬眸,那双眸子生得极美,笑着的时候好像能把人的魂魄勾去,嗓音柔和,很有慈母的味道,道:“让他跟着他爹,不如让他跟着您。”   “如果他能拜您这样的人为师,胜过跟着他爹。”   牧远歌道:“你都不认识我,怎知我胜过他爹?单凭剑试排名?”   那女子道:“因为您是端出那碗血的人。我是个愚笨之人,不清楚内里的情况,我只知道我需要那碗血,谁亲手端出那碗血,谁就是我儿的救命恩人。”   牧远歌戏谑道:“如果端血的是个小厮呢?”   “那就不记恩。”   那女子眸光凉凉的,道:“家主打发叫花子,才会遣仆人去门外,而叫花子谁记主人恩。”   牧远歌惊愕不已,只觉突然一下子好像学到了些什么,她口口声声说着她愚笨,但她其实很明白,她只要一样东西,那些虚的形式,都可以看穿,很有傲骨,是非分明,这人帮得不冤。   然,长生剑宗并未让她等她儿子醒来再走,而是直接遣送下山。牧远歌谨防有失,亲自去送,待她安全这才回返。   期间阮慕安自愿请去天牢面壁思过,从头到尾都没跟孩子他娘打过照面。   就在牧远歌外出未归期间,阮枫遭到了一次伏杀,不知什么东西差点咬穿了他的后脑,要不是胥礼及时赶到,叫来药堂长老,只怕阮枫的小命再次交代了。   罪魁祸首是条发了疯的野狗,那野狗被处死后,牧远歌比对了牙印,觉得似乎和脑后的血窟窿不太像,可没人听他絮叨去查一条死去的野狗是怎么疯的。   而经此波折,阮枫昏睡了整整一年才醒过来,记忆严重受损,醒来以后竟然连他娘是谁都不记得了……当然这是后话。   在小孩昏迷的那一年间,长生剑宗新任宗主就任仪式如期召开。   全宗除了宗主以外,大城坐镇剑宗的客卿长老、内门长老、太上长老等三百多人参与了评选,剑试排名前列的内门弟子也都参与计数。   胥礼拔得头筹。   阮慕安居第二,才从死牢出来也有六十八票。   牧远歌垫底,不可思议的票数一,在他看来不可思议,也许在场其他人觉得理所当然,他看向那些熟悉的长老们,只觉那一张张笑容可掬的面孔很陌生。   直到此时牧远歌都能回忆起当时如坠冰川,好像突然间固有观念崩塌的感觉,他很困惑,他质疑结果:“为什么连他这个抛妻弃子,不敢认亲差点害死亲生儿子的人也能有这么多人选!在你们眼里,我连他都不如么?”   大堂之上,胥礼的声音空灵而缓慢,他缓缓说出这番话,阮枫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胡说,他爹怎么可能不要他!   步峣心里咯噔了一声,猛地垂下了头,脸色惨白如纸。   他还记得当时牧远歌问他,他当时的回答:“你功利心重,你太想当宗主了,特别殷勤心思一目了然,谁都看得出来你做好事都是因为你想当宗主!”   牧远歌感到难以置信,转而问在场的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你敢说你什么都没想,你做事没有任何目的?”   “……不可以吗?”   当时刚从天牢里出来的阮慕安,神色还带着些许抑郁,很随意地回了他一句:“那你未免太愚蠢了吧。”   “如果这叫愚蠢,”牧远歌有种天灵盖被劈开,翻江倒海般的感觉,“那么我的愚昧无知,就是你们这些人此生也达到不了的高度。”   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被伤了心,你不知道他能干出怎样惊世骇俗的傻事。   现成的长老位置不坐,改去趟臭名昭彰的邪道浑水。   当时乃至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包括宋元太上长老都觉得,牧远歌不过是个过分高看自己,担不起重任、受不了评价、蠢得无可救药的任性小鬼而已。   没选他可真是明智之举啊。   牧远歌说完转身离开,他不明白做好事为什么要有目的,如果没有目的,就不配做好事么?   他这些年所做之事,他引以为傲的自己,在他敬重、钦佩、看好的人眼里,不过是功利心太重,为了当宗主刻意做给别人看的而已。   而真正刻意做给别人看的人,甚至根本什么也没有做的人,哪怕从牢里出来,也照样远胜过他。   宗主,他不是为了当宗主才那么积极地做事,全都是力所能及之事,别人又不愿意做,他又没办法置之不理。他只是一眼看上了宗主需满足的所有规矩,他想成为那样的人物,只有成了宗主才能谋天下大事。   他要因为眼前这些人的不认可,而否定掉这样的他自己么?   绝不。   于是就有了后来天朗气清的邪道格局,惊才绝艳的承天府君。   胥礼道:“他的‘愚昧无知’,确实就是在座各位此生也达到不了的高度。”   牧远歌听到这句他直到前一刻还不愿公诸于众的话,从胥礼口中说出,好似难鸣的孤掌终于遇到了另一个,在半空中击掌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响。   他寒冬腊月般的心脏终于迎来了春风化雨,艳阳高照,一股暖流涌向胸腔冲向天灵盖,仿佛要化作甘泉淌出心灵的窗户。   堂中没有人说话。   胥礼侧过身来,却见旁边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冰冷的眸子投向阮枫。   “阮枫你九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昏迷了将近一年,忘了小时候的事。”   胥礼道:“你可知,当年若不是他执意要救你,你已经病死在长生剑宗门口了。”   “可我爹没说过……”阮枫脸色煞白地摇了摇头,那人跟他爹有仇,那人差点成了他的师父,他不信,怎么会是这样的,牧远歌不是穷凶极恶么。   “他没去坐镇天下剑试大会,是因为他去解决了姻缘四相观的祸患。”   “他费尽千辛万苦踏平了毒瘤挟天教,开创了承天府,上位十载,整饬邪道,少有闲暇。”   “他是我师弟,是你师叔祖,”胥礼平静地道,“你可以不认他,但牧远歌这个名字,不是身为晚辈的你可以呼来喝去的,记住了吗?”   阮枫埋下头,浑身颤抖。   那个说话最难听的长老赔笑脸:“太上宗主请息怒,阮枫毕竟失忆……”   胥礼一个眼神过去,那人哑了嗓。是失忆了,但耳朵没聋,眼睛没瞎。   “敢问太上宗主,首善城城主之事该如何安置?”宋元太上长老态度恭谦有礼。   “既然没有准确证据,此事不必再议,对外就说抓获了珍稀异植一株,首善城城主在抓捕过程中不幸殒命,以城主之礼厚葬之。傅琢掌教之位保留,姜袅身份依旧,阮枫亦然,至于谁能成为下一任宗主,就看今后他们谁的功劳最大吧。”   胥礼下令道:“宋元太上长老,步峣,即刻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带人下山前往首善城,解决异植作祟之祸。”   “望全宗弟子时刻铭记宗规,不许内斗,相互扶持,惩恶扬善。”   “领命。”“谨遵首座之命。”   胥礼撇下一干人等,率先离开大堂,直接御剑腾空而起,俯瞰下方,却在一处显眼的灯台旁,见到了席地坐在台阶上的少年。   胥礼落地收剑,那清越的声音惊动了牧远歌。   听到既轻又慢的脚步声,他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的人说了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蹲墙角,偷偷比心   感谢在2020-01-11 07:32:13~2020-01-13 05:5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艾萨拉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温暖的小猫毯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温暖的小猫毯 6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暖的小猫毯 17个;酥酥 2个;五五、禾木w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鹅鹅鹅 10瓶;吃橘子的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当然同行   “太上宗主说的这些事情, 是真的么?”阮枫被颠覆了认知, 而胥礼又不搭理他, 他只能求助于他爹的心腹, 那个言语间很不待见牧远歌的长老姓谭, 名谭友诤, 此刻很是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真的,您的意思是太上宗主在说谎么?”阮枫记得太上宗主的恩情, 却完全不记得他和牧远歌有过交集。   谭友诤一改在堂上破口大骂牧远歌的嫉恶如仇态度, 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道:“枫少爷, 这世上的事并非是非黑即白,不是胥礼太上宗主说得不对, 而是话都是活人说了算的。问题是现在太上宗主已经表明立场力挺他师弟,这时候与牧远歌作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不拦你当众挑明他的身份,也是想试试他的反应, 但被太上宗主一搅和,也无法证明他就是真的牧远歌,但只要太上宗主觉得他是,只要太上宗主护着他,那就有和解的必要。”   “和解?您觉得事已至此还和解得了么!”   “会这样想, 小肚鸡肠的是你, 不是你眼里的别人,”谭友诤道,“办法还是有的, 但是需要委屈一下你。”   阮枫听完差点跳脚:“您让我去拜他为师!?”荒唐!   谭友诤道:“不管他是或者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就当他是,他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能做的都做到位了,他能不能接纳或原谅你那是他的事,你要挽回的是太上宗主。你想想姜袅和太上宗主非亲非故,只因为姜袅是牧远歌看上的人,太上宗主便不遗余力栽培……”   “别拿姜袅跟我比!”阮枫觉得眼下他这么一冒头,他担任宗主更没希望了,宗门上下都在看他笑话,就连元老也很不待见他,或许真不该当众说那个话,至少远在邪道的姜袅别想独善其身,而知道牧远歌的秘密,主动权也握在他手上。   “别怕逆境,任何逆境都有翻盘的可能,”谭友诤道,“往好的方面想你今日慷慨激昂的陈词,像极了当年出走的承天府君,同样是一场笑话,但等到他日他的身份真如你所说的大白于天下,那你今日受到的谩骂,这段时日顶着的压力,都会以加倍的夸赞返还给你。你是唯一的明眼人。”   阮枫沉下心来。   “你虽然当众顶撞了不少人,但你为爹翻案,情有可原,元老们对你一时的失望没什么,他们一生中总会有无数个时刻对各种各样的人失望,其中甚至包括他们自己。而他们对你期望越低,那么你今后稍微一点点起色,都能让人另眼相看。”   “眼下你主要得罪的是太上宗主,挽回太上宗主就得从牧挽那个小弟子——也就是你认定的牧远歌身上着手,一劳永逸的办法是痛改前非记他恩情并拜师于他,当下便是拜师的最佳时期!过了这个时期,你再想拜师我都不同意!”   谭友诤都不用太明说了,像牧远歌那样的人,你报他的恩情就是在抬高你自己。   阮枫只觉浑身上下都疼,他完全想象不到他在牧挽面前低下头喊师父的情景,也实在想不通:“他当年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真能一只手挑十个我么?他真有步峣师叔说的那么高,还是我技不如人?”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就是要拜师,并确保他不会收你为徒!”真拜了邪君为师还得了,宗主别想当了。   “你真心实意地拜了,希望他念及昔日誓言,如果他拒绝了你,那他反而心理上亏欠你,将来或许还能帮你一把。”   阮枫一脸挣扎,还是不想拜,且不说牧远歌愤然离席后或许正在气头上,他觉得比起对方拒绝后心理上亏欠,他会先一步抬不起头来。   谭友诤恨铁不成钢,牧远歌的实力还摆在那儿,只是眼下的身份比较尴尬,多好的雪中送炭的机会,做个样子都做不出来,这竟然是八面玲珑的阮慕安的亲生儿子!   “你爹死得很蹊跷,这一桩桩悬案背后一定有诡,如果不是他们害的,那最有可能害人的他们也是受害者,你要明白这个。”谭友诤道。   阮枫这才勉强接受,他率先离场去找牧远歌,却在胥礼前一步找到了坐在地上的那人,乍看之下真不像是个无上邪君。   他上前去,道:“喂!”   牧远歌听到这声喂,眼睛没抬一下。   “我爹的死有蹊跷,如果将来,你有机会找到我爹的死因可否告知我?”   啧啧,一句话就让他查案,牧远歌道:“我对你爹的死因不感兴趣。”   “那我若是找到了,我告诉你。”   “听不懂人话?”牧远歌道,“没别的要说就一边去,别打扰我晒太阳。”   是时,月阙剑载人将至,阮枫赶紧丢下句“保重”就走了。   牧远歌正琢磨着阮枫若是脱口而出一句“师父”他该怎么接,结果这人倒还算没有不要脸到他爹那份上。   “对不起。”胥礼眸光深沉,停在离牧远歌半丈处,稍稍低下头,就能看到席地而坐的少年雪白的脖颈,纤细得好像一折就能断的手腕,似脆弱却又百折不挠。   “怎么突然说这个?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么?”牧远歌侧过脸来,打趣道,“还是我出来以后,谁又说了不好听的,这么不给你面子的?”   “我以为你离场,是因为我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胥礼说这话的时候,或者说当他看到牧远歌放松的表情时,便彻底放松了下来,往往他自认为已经足够高看牧远歌,可每次他都觉得好像还是看低了,以师弟为镜,他自叹弗如。   “你帮着我说话我怎么会不高兴,胥礼,你大概不经常维护人,你都不知道你说话……”牧远歌眼睛亮亮的,泛着难得一见的柔光,“太有分寸也太简明扼要一针见血,如果不是你,恐怕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以及当年的我究竟值不值得被原谅。”   牧远歌是个耻于为自己辩驳的人,说他离经叛道也好,说他任性妄为也罢,人人都厌恶规则,人人也都厌恶破坏规则的人,他或许只是不想活得跟那些人一样。   “真要说起来,你解了我的一个心结。”牧远歌道,“原来当年我做的蠢事还是有人看在眼里并表示理解的,难能可贵啊,透过现象看本质,不愧是你。”   连我都能驯化,长生剑宗宗主舍你其谁啊!牧远歌悠悠地想,他只是不服阮慕安,对于胥礼担任宗主之位,他虽然表面上很不愿拜服,但心里很大一部分程度是认可的。   因为如果说他是冲着宗主需遵守的规矩而去,他觉得那些在旁人看来堪称变态的规矩简直是他理想中的自己,他想成为喜怒不形于色、以大局为重、为天下先的人物,他想的是等他上位以后他再去扳正言行举止,可少年胥礼本身就已经初具雏形。   宗规第一条宗主需立德行,而胥礼就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了。   “那你出来是……”胥礼担心他在逞强。   “我隐约察觉到有死气,就出来看看。”牧远歌理所当然地道,“不是还逃走了几根缠龙须么,我明日就要下山,能除一根是一根。”   胥礼浑身一震,他师弟就是这样的人,你帮了他的,他不会口头上千恩万谢,但他知道你是好意,他会用行动来表达。   胥礼道:“明日我也下山,去首善城。”   牧远歌一顿:“多大的事能劳驾你?”   胥礼道:“多大的事又能劳驾你?”   牧远歌哈哈一笑,那得看他心情,不了解的以为他承天府君多难请动,可事实上一根玉米就能让他保全一个村子,也是十分任性了:“那剩下的缠龙须呢?”   胥礼道:“那几根成不了气候,元老们闲着也是闲着。”   牧远歌见他一本正经,忍不住又笑了,好一句闲着也是闲着……   他直接从胥礼口中得知了结果,确实他若想知道长生剑宗一贯处事风格,何必舍近求远,胥礼曾是众口称道的宗主,深谙长生剑宗作风。   “既然如此,不如今晚就下山去首善城吧。”牧远歌提议,太上宗主和他暂且不论,居然是由宋元太上长老带队,步峣同行,这回首善城之行阵势极大啊,指不定明日还没出山就已经传遍天下。   “邪道的情报很灵通的,他们明日下山,你我今夜就走,咱们先去探探情况如何?”   “好,”胥礼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道,“我去探望过掌教就走。”   “你好像很关心那个傅琢小掌教,是我的错觉么,”牧远歌跟上去,道,“他是步峣的徒弟,却经常请教你,你也事无巨细事事躬亲,两人在书房一待就是大半日……”   胥礼脚步微顿,侧目见他兴致勃勃的表情,不知该高兴还是不快,无奈道:“你这是在八卦么。”   “我对别的八卦没兴趣,只对你的比较感兴趣。”牧远歌道。   胥礼顿住了。   牧远歌回头道:“说起来傅琢好像也挺像你的……”   “哪里像我?”胥礼道。   “感觉。彬彬有礼的……”牧远歌道。   傅琢的情况说严重其实不严重,说不严重又关乎到剑道生涯。房间内的人忧心忡忡,牧远歌刚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床边立着几人,见了胥礼便纷纷见礼让行。   只有步峣看到胥礼的时候神情拘谨,瞄到牧远歌的时候立刻两眼发亮,没走就好,还以为你走了呢!   “太上宗主。”傅琢脸色苍白,眼里的欣喜一闪而过,就要翻身下床行礼。   “不必,你歇着。”胥礼上前虚扶了下,傅琢一脸的受宠若惊,牧远歌见他表情恨不得代替胥礼搀着他才好。   “你手上的伤,是我的剑所致?”   “太上宗主言重了,只是骨头断了,并无大碍。”傅琢亮出自己被包裹得十分严实的手,手骨脱臼严重,但表皮却并未被月阙冻伤,可见这手已经触及剑道第三境,假以时日必能稳在剑道第三境,或许是年轻一辈中最快突破第三境的人,奈何被缠龙须给糟蹋了。   “掌教的手还好,手臂被缠龙须所伤,如要愈合,恐怕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药堂堂主神情凝重,实在不太好提起那个怪人。   “谁?”步峣站到牧远歌旁边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闻言急不可耐地扭过头。   还能有谁,牧远歌心头一顿,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给忘了!胥礼的莫名病重,阮慕安的死,线索还没有彻底中断,当时那人在山上,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找那人问问清楚,也许能知道线索。   药王千面。   人如其称号,千般面孔,滑腻无比,医术虽高,却神龙见首不见尾,正邪两靠,是个需要他的时候求他求不到,不需要他的时候指不定在什么地方擦肩而过的,不可言说的人物。   如今的首善城已经恢复昔日昌盛,和当年牧远歌所见满目狼藉的死城迥乎不同。首善城城主的死,究竟和首善城现在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还不好说。   牧远歌去了之后,发现城内安分得很。   街道上热闹非凡,小贩还在热情地叫卖,一切都井然有序,半点祸患的迹象都没有。   “嘶,按理说一旦城内出事,家家都会闭户,店铺也不会开张,胆子小的估计连夜出城……这热闹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胥礼,你觉不觉得有古……”   牧远歌随着胥礼踏进一家酒楼,说话声戛然而止,在一众觥筹交错的酒桌中,他看到了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3 05:55:03~2020-01-16 00: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重生之极品祖师、五五、酥酥、嘎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木ww 10瓶;流余君 9瓶;若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美人榜首位   胥礼回答他:“最开始是有邪道中人大量聚集此地, 紧接着便有异植作祟, 但城主派兵巡视, 稳住了形势并未张扬, 亲自上长生剑宗汇报此事, 却在临近下山之际, 被异植暗害,事情牵扯到了长生剑宗宗主候选人。再者, 首善城百姓的胆量比较大。”   “为何他们特殊?”牧远歌道。   “你自己不知道?你当年不是还帮过他们吗, ”步峣给牧远歌拉开门帘,等他进去了就放下帘子, 那帘子差点撞到胥礼的鼻梁,步峣完全没注意到, 头一低就抢先进去了,解释道:“当年此地沦为死城,百姓流离失所, 逃难在外,受过你些许恩惠,后来在宗门帮持下焕然一新,他们重新回到城中安居乐业,并不排斥邪道中人进出。平时有些邪道中人出没是很正常的事, 但邪道大人物聚集, 就不简单了。”   “能有多大?”牧远歌扫了步峣一眼,他和胥礼提前下山也就罢了,步峣在他们拜见了小掌教以后, 居然也跟着出来了,美其名曰他要把首善城之祸解决得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他徒弟的毛病,一路上殷勤得不行。   以他对步峣的了解,仅凭胥礼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对自己的印象大改观是不可能的,只能说他是为了徒弟在忍辱负重,所以殷勤之余还时不时露出嫌弃之色,牧远歌看得直挑眉,他难道缺掀门帘,拉椅子的人么。   步峣给牧远歌擦干净那一面的桌子,拉开椅子,牧远歌坐了下来,下巴往前抬了下:“他么?”   酒楼一楼招待客人,楼上则是客栈,一楼很热闹,说书先生博通古今。   正对着戏台的桌子上坐着两男一女,牧远歌一眼过去,就看到了他当年的左斩使晏伏,乍看之下人畜无害,实则天字头等杀手,一言不合就请辞,当年牧远歌少说被他甩脸五十次,具体多少次数不清了。   说起来,晏伏已经算是赏心悦目的美男子,但背对着牧远歌的那人,一身白衣,银白发环,墨发如缎,瞧那身形有些眼熟不知在哪儿见过。   此刻晏伏环臂于胸,细长的眸子半磕着,乍看之下好像心绪很平,了解他的却知道这是危险的前兆。   北承天府的巨头!步峣倒吸凉气,看清那几人的瞬间,猛地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说书人批判如今邪道掌权之人,可被他大肆批判的人,就坐在台下!离他不到两丈远的地方。   “他们这么沉得住气?”步峣道。   “你且等着看。”牧远歌道。   “现如今实力最高之人,莫过于正道首座胥礼,如今的太上宗主,亲眼目睹那一场景的人说,当时首座怀里抱着已故的府君,从高台上走下,月阙涌现出炙热的火焰,一步剑长生……”   “你突破第四境了?”牧远歌问胥礼。   胥礼顿了下,道:“不稳。”   “那就是突破了,还有不稳这种说法?”牧远歌刮目相看,他的遗憾很多,其一便是没能参悟第四境,听说胥礼居然能早他一步突破,不由露出羡慕的目光。   胥礼道:“不是次次都能激发,十次里能有一次就算不错。”   “确实,如果稳在第四境,也不会有邪道中人敢来找你麻烦。”那也很了不得,牧远歌不禁打量起胥礼来,虽说长生剑宗很多人哪怕远不及剑长生之境,也会想尽办法驻颜,但胥礼大概就是天生丽质,冰雪般的容颜始终那样,哪怕病重的时候也风采超然。   步峣听他俩说话,这么有话聊的两人,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十年不交流的,他无法理解:“你听到胥礼怀里抱着你,你居然都没有反应?!”   牧远歌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长进吗。”   步峣:“为什么?”   牧远歌道:“这就是原因。”   步峣表情古怪:“???”我是说真的,你怎么还挖苦我呢。   说书人道:“前不久太上宗主在灌溪寨出现,就从邪道诸多强者手中脱身,听说还带走了个酷似承天府君的小弟子,他把那小弟子带回了长生剑宗,很是维护,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四下议论纷纷:“胥礼首座怕是再也没办法好了,原本就是亲师兄弟,首座本就欣赏牧大府君。被那样惊才绝艳之人拿性命救了以后,修为再怎么突破,也还是过不去当年的坎。”   “真正过不去的怕不是另一位。”   “这若是府君还活着,左拥右抱师徒二人……”   牧远歌快坐不住了,一回过头,道:“胥礼,你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   胥礼正好起身,问:“说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没听见再好不过。牧远歌耳力惊人,突然意识到此地吵杂,他能听到的细小声音,这地方其他人不一定能听到,没听到就好。   他见胥礼要走,道:“你去哪儿?”   胥礼道:“我去问问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我随你一同去吧。”牧远歌道。   “不必。”   别人听不见也就罢了,但胥礼都触及剑长生之境了,不一定完全听不见,更不用说他现在都走向议论纷纷的那些人附近。   牧远歌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个说书人的嘴,好好说书不行么,偏要说引导别人做不好的臆想,他猛地看向那地方,只见晏伏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仿佛无动于衷。   这一眼,牧远歌就愣住了,只见晏伏对面坐的那个气质不俗的白衣男子稍稍侧过头来。   不是别人,正是姜袅!   那说书人继续道:“可惜了牧大府君高风亮节,大义凛然,本是正道中人,进邪道卧底十年令天地清明,最终却为救正道首座而死,实乃大善,吾辈楷模……”   嘭地一声,晏伏拍桌,按住了桌角,猛地一抽,桌子腾空而起,在姜袅头顶上方三尺高处转了个圈,嘭地一声碎裂在了他身后的位置。   所有菜肴尽数滑落,汤汁被桌面挡住也都掀翻在地,场中众人惊呼出声,姜袅手中筷子夹着一粒肉丁,缓缓送进嘴里。   “老子忍你很久了,你说谁是大善??”晏伏闪身便来到戏台上,拽住那说书人的衣襟,指尖一道细小的薄刃就将他的脖颈勒出血痕。   那说书人还没意识到脖子被割破,哆嗦着道:“承、承天府君?”   “他阴狠狡诈,无恶不作,谁敢睁眼说瞎话说他高风亮节,夸他行善积德,我让你活不到子夜!”   那说书人手脚冰凉,忙点头:“不光我一个人这么说,都是这么说的啊……”   “跟你们干这行的人通个气,今后只准说承天府君坏透了,谁敢说他一句好话,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晏伏好似在威慑这一个说书的,事实上眸子环视全场,杀手一般是不露正脸的,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众人看清那位白衣人的真容,便对他的来历有所了解。   北承天的人!   如今美名远扬的北承天少府主,曾经承天府君捧在手心里的人,乃是如今顶金贵的人物,当世美人榜首位。   “好看啊,他长得可真好看呐,水灵灵的美人,可惜了……自从承天府君走后,他便只穿白衣,疑似守丧念念不忘故人,有情有义。”   晏伏掀桌警告,全场都被他鬼神莫测的身手惊得不轻,而这个少府主却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   “属下自作主张,多有冒犯,还请少府主恕罪。”晏伏回到姜袅面前,硬着头皮单膝跪地。   在姜袅沉默期间,晏伏头顶压力无数,又过了一会,姜袅才笑着道:“你做得很好,我想让此人住嘴已久。”   “少府主想的时候,就可以吩咐属下。”   姜袅再次沉默,晏伏心思百转千回,思忖自己这句话是不是也有不当之处,是否还要加一句他并无指责之意,姜袅总算开口了,这次就一个字:“好。”   也没说让他起来的话,晏伏冷汗都掉下来了,想再掀一次桌的念头都有了。   姜袅身旁的女子轻笑出声,从姜袅手中接过那双筷子,又把捧温了的燕窝羹递给他,姜袅一脸难受,就好像端的不是燕窝而是药。   那女子道:“左斩使快起来吧,公子是慢性子,你若等他叫你起来,都要日落西山了。”   晏伏这才起来。   “你属下,够叛徒,怎么尽说你不好。”步峣听到晏伏的说法很为他打抱不平。   “说我好的不一定是真好,说我坏的也不一定是真坏。”牧远歌道,“你不懂。”   说邪君人好心善,是会被邪道中人耻笑的,不具任何威慑力,所以他的属下们为了巩固他的声望,煞费苦心。   他每每不计报酬任性妄为,最跳脚的莫过于晏伏,因为邪君的声望主要由他在把持,他是邪道墨潭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太清楚其中的门道。   而田裕年长他们许多,终日只会低头做事,那时候田裕总是默不作声,随便府君怎么做,反正怎么说怎么听,所以牧远歌内心总是更偏袒田裕一些。   此前牧远歌尚且不太明白,为何他救了胥礼以后,他在邪道的威望也没有下降,现在他明白了。   都是人为的。   他在正道的声望,是长生剑宗为了利用他而刻意造就的,他在邪道的声望,靠的或许是一份义气。   这是担着叛徒的名声,在抬举着他啊。   分裂也好,对峙也罢,明明只要毁了他踩着他,就能名正言顺接管承天府。   只是想不到那么不服管教的晏伏,居然被姜袅治得服服帖帖。   牧远歌见姜袅的视线有偏移,顺着看去,正是胥礼走过来的方向,不由眼皮一跳。   “只剩两间房,还不相连。”胥礼道。   “才两间?”步峣道,“我们三个人……”   “这样吧,我跟他一间,太上宗主你就一人一间好了。”   牧远歌不愿意。   胥礼道:“不能委屈了他。”   “那难道能委屈了您么!”   牧远歌赶他走:“你去外面再找间客栈。”   步峣担心胥礼:“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待在这虎狼之地。”   “你一个人会害怕吗?”   “当然不。”步峣脱口而出。   “那我便放心了。”胥礼道。   步峣出门的时候,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被他这么一打岔,牧远歌再去看那边,却见姜袅所在的那一桌都空了,道:“他们人呢?”   胥礼望向他身后。   “师尊。”一道清绝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牧远歌背脊竟有刹那发麻的迹象,他转过身,只见白衣青年朝着这里走来,依旧是那副慢得可以一下子激怒没耐心之人的步伐,停在胥礼面前,态度不卑不亢,就好像经常见到来打了个招呼:“弟子见过师尊。”   姜袅平淡的视线掠过牧远歌,道:“这位想必便是师尊带回去的弟子?我该怎么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6 00:53:31~2020-01-18 03:3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箪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再遇姜袅   邪道的知道他的存在, 却没有知道得特别详细, 牧远歌琢磨着怎么说话才比较有面子, 或者干脆不说话无视对方, 好压一压对方“嚣张”的气焰。   “少府主, ”一旁的晏伏语气毫无起伏地提醒道, “三句了。”   声音很小,牧远歌听得清楚, 情绪都断了一刹, 却见姜袅微垂下头:“喊的那句不算吧。”   牧远歌:“……”要不要突然这么软!   以他左斩使的一贯作风,接下来——   “说好了三句就三句!您若言出必行, 就该走了!”   姜袅沉默,看向胥礼, 但因为他最后那句话问的是牧远歌,而忌于牧远歌和姜袅之前的关系,胥礼也不便接话, 而牧远歌不答话,姜袅也就不尴不尬地等在那儿。   晏伏这下没有先前众人面前时的那种恭敬和礼节,神色很是不耐烦:“差不多就得了,您师尊对您难道就真的很好么,整个正道的对您也就那样, 您何必待他们温和恭谦。   “您看那个小弟子回您话了么, 他看您的眼神很不屑,连个随随便便的小弟子都能这样无视您,您为何还要委屈自己。您想知道那小弟子的名讳, 属下有成百上千种办法严刑逼供或者各种打听,您想跟首座叙旧,叙旧就够了,何必给个小弟子脸面,您什么身份,正道小人物都是给三分颜色就蹬鼻子上脸……”   牧远歌:“……”喂,自己人,给点面子。   姜袅放缓了语气跟他商量道:“让我跟师尊说会话吧,自我离开长生剑宗,已经三年没见了,别的同门师兄弟不接触也就罢了,但他是我师尊,我的御剑术就是他教……”   “行啊,别怪属下没提醒您,您可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讲情面也适可而止,正道的指责起您来可半点没保留。”晏伏很勉强地答应了,却没有走开,只是侧过身去,冷着眼很烦闷地敲着手指。   这种被属下管着的感觉,以前他烦得很,可是换位来看当他埋怨或唠叨的对象不是自己,居然觉得也没有那么惹人嫌。   姜袅面上倒是没有不耐烦,继续交涉了下,晏伏真是千百个不愿意,总算答应给半炷香的时间。   姜袅也不去问牧远歌了,只是望着胥礼,甚至带着些许感激:“难得见师尊与旁人一同外出,想着如果师尊看中之人,弟子也很乐意结识,若有必要或许也能助一臂之力。”   “三年不见,你也懂事良多。”   胥礼问他:“你来此地做什么?”   姜袅摇了摇头:“他们让我来,我就来了。”   胥礼道:“你也该有自己的主见。”   “您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不,第二个,别人都让我听话。而第一个让我率性而为的人,被我害死了。主见?”姜袅面带笑容,他难过的时候也是一张笑脸,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以前没有过,以后我也不想有,师尊,这世上总需要得过且过的人,方显得有追求的那些人确实光彩夺目。”   牧远歌曾怎么也想不通姜袅这么做的理由,却偏偏忽略了一点,姜袅会自责。   他不爱你,但他会因为曾插手过一些事,伤害了对他很好的人,而没办法原谅自己。   当初胥礼的死,都让当徒弟的悔恨不已,好好的日子也不过了。   而所谓的求牧远歌救人,他不知道救人是以性命为代价,但在牧远歌就义后,姜袅知道了,他跪下的那一瞬间,就等于是在对牧远歌说:求你去死吧。   ……虽然师尊打伤了我,但我不能和直接害死师尊的人同流合污,所以求你用你性命去救、对我并不如你对我那么好的师尊吧。   “见师尊丰神俊朗,精神倍健,弟子便放心了,”姜袅躬身行礼,道,“祝师尊早日稳立剑长生之境,超然于世俗之外,与世长存。此地不宁,既然师尊有事,弟子便不打扰了。”   晏伏已经处在耐心耗尽的边沿,“此地不宁”四个字已经是他的极限,姜袅如果再多说半句,他或许就会直接上手把人敲晕了拖走。   那样貌婉约的女子却也对着胥礼微微见礼,这才上前去扶着姜袅的手臂,帮他打理了下乱掉的几缕发丝,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慈母般的温情。   牧远歌瞳孔微缩,注意他们走到转角,晏伏压低声音对姜袅道:“……您跟祝猊的人交涉之事,建议提前。”   姜袅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正感叹着姜袅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姜袅,晏伏也是熟悉的晏伏,陡然听到那个名字,牧远歌脑子蹭地一下炸了,这两个加起来都不是祝猊那伙人的对手!   “你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跟谁的人碰头么?”牧远歌道。   “祝猊?”胥礼道。   “你能听见!?”牧远歌愕然。胥礼一脸坦然,怎么说他也是半只脚踏进了剑长生境的,但他没明说,而是道:“我接到了情报,祝猊的人在这里出现,大概会和邪道的人进行一些交易,具体跟谁却不清楚,我原本就打算去探探。”   “这下你非去不可了。”   “你跟祝猊打交道比较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牧远歌道:“祝猊虽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属下跟他一个德行,各个奸诈狡猾,心狠手辣,连我都被阴过,你徒弟实力不行,此去性命堪忧。”   胥礼立刻决定跟去看看。   牧远歌还是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跟你徒弟关系还挺不错的。”   “是缓和了许多,”胥礼其实主要是听到他被阴过才坐不住,琢磨道,“自从你撒手人寰,他对我就没了某种敌意。”   敌意……   牧远歌咳嗽了一声,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还没问你,你感觉怎么样?”胥礼道。   “什么怎么样?”牧远歌问。   “见了他以后。”胥礼道,“你还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徒弟!我这实属对晚辈的正常关怀,”牧远歌听他这么问浑身鸡皮疙瘩,道,“阮枫那样的我都见识过了,相比而言你家小袅还算懂事的,不算很没良心。”   “话别说得太早。”胥礼听到那个称呼,忍不住扶额。   “听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赶紧想办法尽快拿回我的却灼剑!”   胥礼没有说话,拿回却灼剑倒是不难,难的是只要交到牧远歌手里,那也是牧远歌回归邪道之时。   话说回来,他担心姜袅却是忽略了一点,姜袅其实会御剑术的,只是他御剑用的那把剑比较普通,而另一把剑既非大事一般不动用。   他俩暗中盯着姜袅、晏伏他们离开的方向,知道他们住在那间房,分别在房间里逗留了多长时间,以及入夜,全都悄然外出。   姜袅脚下一把剑,腰间还有一柄,但用黑绸包裹着。   月牙湖上,波光粼粼。   一艘三层高的大船,腥红灯笼高悬,灯火通明,有翩迁起舞的红衣女子,推杯换盏的恩客,只能看到有人在弹唱,却听不见管弦声乐之音。   更有一艘较小的大船幽灵似的隐在后方,乍看之下就像起雾后歌舞升平的那艘船的影子,事实上确实是暗船藏着。   姜袅等人上了影船,便没了声音。   胥礼在船外等候,牧远歌一记手刀打晕了站岗的船卫,拧断了他的喉骨,扔进水里,换上船员的服饰,光明正大地靠近船舱,甚至还神色如常地跟其他船卫打了个照面。   那扇半掩着的门内有微若的光透出门缝,靠近就能听到细微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牧远歌透过门缝,往里头看了一眼,只见姜袅对面的人,俨然一座肉山,左眼戴着眼罩,斜着眼下的刀疤,使得那满脸横肉,越发凶悍。   这张脸,这个人,就是化成灰,牧远歌都不会忘记!   祝猊!   “居然是祝猊本人!”牧远歌活见鬼了一般,走到另一边,呼唤贴着船体御空悄无声息的胥礼。   “祝猊明明已经死了,我当年,为了让他死透,从里到外焚成黑棍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狡兔三窟。”   “他不,他九条命!"   胥礼道:“你这么说那就是他了,我原本接到情报还不确定。”   牧远歌真是想不到死成那样还能恢复成原样,这世间怪异种种,他哪怕亲身经历过,也对眼前所见感到毛骨悚然。   祝猊财力雄厚,不是蝠族,但动用异植的手段层出不穷,正面对抗总被他逃脱,牧远歌干脆声东击西,直接来场暗杀,连属下都没惊动,料理了头领,端掉了他的老巢,席卷了他万贯家财。   可以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晏伏,听场评书就能掀桌的人,居然要让姜袅来跟对方谈判,姜袅……知不知道祝猊是谁还说不准!   牧远歌在门口来回踱步,就像巡逻一般,昂首阔步,注意力高度集中之下,大约能听见里头的声音。   祝猊五根胖手指上戴着琳琅满目的宝石戒指,宝石周边那金灿灿的颜色充斥着财富的气息,大多数商贾不露富,他却反其道而行,全仗着他有底气,道:“不愧是承天府君看上的人,阁下样貌过人,耐心十足。但这东西,只有我能提供,品阶不低,而你们要的数量也不少,至于价格嘛……”   姜袅默了许久,抬起三根手指:“一株这个数。”   祝猊皱起眉头:“你在开玩笑,五年前就是这个数,那时候是有承天府君在,现在什么世道,还这个数,少说也得翻倍吧!”   姜袅依旧沉默。   祝猊嘭地放下酒杯,劈头盖脸破口大骂,指着他各种难听的话都说了。   姜袅不为所动,依旧是三根手指:“就这个数,听说您给的东西质量良莠不齐。”   “你知道我跟你死去的姘头有仇么?”祝猊拍桌道,“你知道他怎么对我的么,我若是把他对我的招数用到你身上,你现在已经没有气了。”   姜袅又默了许久,很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张叫人一眼心寒的面庞也依旧稳得很,缓缓开口:“杀我又有何用?我只是个傀儡,您杀了个傀儡,还有更多傀儡,以及承天府就有了绞杀您的理由。这三年您的行为还算收敛,他们正愁没有由头。”   他不紧不慢的态度,明明没什么本事却仿佛胜券在握胸有成竹似的,让祝猊眼睛眯了又眯,有些瞧不出他的深浅,又觉得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身体往后一仰,道:“这个数还是太低了,不够补偿我三番五次死里逃生所受的痛苦。”   “要怪就怪你死去的姘头欠下的人命债吧,那混球总是需要老子的时候要老子笑脸相迎地为他卖命,不需要老子的时候,老子稍微犯点微不足道的小错,他就揪着不放连老巢都给端了。我给你三日时间,你若是拿不出比这更高的价,今后也不用合作了。”   “应该不会更高,能跟您做这么大比买卖的也只有承天府,同样三日,您也好好考虑。”姜袅毫不犹豫地起身,“多谢祝舵主赏光,告辞。”   “既然如此,恕不远送。”祝猊道,“来人,送少府主出去。”   姜袅起身往门口走去,他身后跟着那两位样貌陌生的人,既不是晏伏也不是那个女子,两人紧随其后。   牧远歌心想谈崩以后就这么简单么,祝猊居然没有别的后手?   “慢着。”祝猊话音刚落。   哐当一声,船舱的大门被那两个引路的船卫从外面抵住了,有细微的藤蔓堵住了门缝,甚至生长出了一片翠绿的绿叶,藤蔓如虫子般向内蠕动,叫人头皮发麻。   阴森的声音从姜袅背后响起:“把你腰间那把黑剑留下。”   姜袅把手搭在那把包着黑绸的剑上,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纹理,他眸光很暗,道:“如果我不答应,祝舵主就要对傀儡下手了么。”   “一般的傀儡身上可没有这等保命之物。”祝猊笑容满面,“你若不肯主动交出来,我便连你本人也一起留下。我要拿你当人质,让你去我的船上谈笑卖唱,你可是一等美人,用你侮辱已故的承天府君,再对你背后的人坐地起价,你的身价可比你以为的要金贵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姜袅和胥礼的美不是一种类型哒   胥礼这咖位的从来不参与选美,姜袅:喂!不拆!   感谢在2020-01-18 03:33:16~2020-01-20 23: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无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人皮手套   姜袅沉默地解下腰间那道黑绸包着的剑, 放在地上:“这样祝舵主就满意了?”   祝猊道:“要不然, 你再留下一只手。”   姜袅反应平静, 他身边那两个样貌陌生的人已然来到他身后, 这两人看似平平无奇, 在邪道没有任何名声, 祝猊的人也都认不出来这两人究竟是何来头,也就没放在眼里。   可谁知这两人割破手掌, 握住了那持续生长的异植。   “啊啊!”门外两个祝猊的手下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们的手臂被植株缠绕,堵住门口, 原本触目惊心,可此刻他们脸上也浮现出树皮似的凸起, 身体也一会肿大,一会扭曲,有失控的木藤似要穿透皮肤, 在体外抽出绿芽,疼得无法站稳。   异植人!   但牧远歌跟祝猊的人打过交道,清楚他麾下有一大批异植人死侍。   某些珍稀异植可入体,和人体共生,这样的人被称为异植人, 异植人正常时候和人没什么两样, 但形体会在战斗中大变模样,不只力量和敏捷远胜于前,伤势复原的速度也远非寻常人可比。   而蝠族恰好是异植人的克星。   既然全是死侍, 那先前落水那人身上莫非也……牧远歌出手很是迅速,没有惊动那人就直接让他断了气,可他体内的异植却还活着,此刻直接攀着船沿爬了上来。   “水里居然有异植!”晏伏低声咒骂了一声。   牧远歌毫不犹豫地翻身跳下船,便被等候在船外的胥礼捞起,站到剑上。   晏伏赶到,那两个被体内失控的异植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死侍,往旁边让,弓着身子求饶,晏伏一脚踹开了木门,上前扶住姜袅:“少府主!”   姜袅腿软了一刹,但晏伏来得刚刚好,并未被人瞧出端倪。   “您要的东西给您留下了,这两株异植,我就先收下了。”与此同时门外那两人身体弯成直角,嘭地一声被植株破开来,那两株异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食他们的生命,顺从地回到姜袅身后那两人的手中。   “我说的话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还是诚心想和您合作的,”姜袅跟着晏伏出门,礼貌地道,“祝舵主保重,后会有期。”他顿了下,又道,“如果您能亲自登门,我感激不尽。”   “快滚!”祝猊脸皮抽搐,一阵肉痛,待人走后,他命人掀开黑绸布袋,顿时脸色铁青:“上当了,并不是却灼!”   “这小子!怎么会有两大蝠族跟着他,莫非传言是真的?”祝猊想到他身边名不见经传的属下就能策反他的死侍,顿在原地半晌,脸色阴晴不定。   待姜袅御剑离开,那两大蝠族也是高手,接着异植成筏,踏水前行,居然与晏伏速度不相上下。   牧远歌不解:“他们买那么多异植做什么?”以及姜袅身边汇聚那么多蝠族高手,而且那些高手还对他唯命是从,这又是要做什么?   祝猊刚送走了姜袅,没多久他让船停靠岸边,亲自去接见了另一位客人。   而这个客人也是大熟人。   祝猊很是不满:“你们是商量好了要宰我么,怎么都是这个数。”   “你们?”田裕不好糊弄,“别人我管不着,我只能拿出这个数。”   祝猊怒气冲天,最后两笔交易都没有达成,两边的人都不欢而散。   “他们都买这么多异植做什么?”牧远歌更困惑了。   牧远歌和胥礼两人回到酒楼,却见酒楼里多了不少熟面孔。   宋元太上长老带着长生剑宗年轻弟子,正好入住了这家酒楼,他们下山之前就预定了这家。   其实下山的弟子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肯定不包括牧远歌。   想到若是被瞧见定要被纠缠问东问西,牧远歌避开和他们碰面,直接回了房间。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既然是提前就定好了这处酒楼,邪道的人恰好在这里出现,当真是巧合么?   入夜,星凉,牧远歌凭栏望月,见对面那女子的房间门开了。   牧远歌转身进门。没多久,隔壁的隔壁,姜袅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   “公子,奴家可以进去么。”女子柔和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   那女子被请进屋里,门吱呀一声关上。   一炷香后,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牧远歌推门而出,沉着脸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站了许久。   还是没人出来。   实在忍不住了,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姜袅房间门口,抬手打算拍一拍,却停住了,一把推开了房门,道:“啊不好意思,走错了房……”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牧远歌步入房中,在帘子里翻了翻,却还是没找到半个人。   奇了怪了,明明才那么短的时间,他亲眼看到那个北承天的女子夜半串门,也听到姜袅的声音,怎么这一会会时间,就没人了呢。   窗户被风刮开,冷风迎面刮来,牧远歌侧着身子往下看去。大街上张灯结彩,几乎没有行人来往。   这时,胥礼正好进来,见到房间里的牧远歌:“你……”他刚说了个字就被牧远歌厉声打断。   “出去!”牧远歌脸色十分难看,“你快去叫长生剑宗所有弟子立刻离开酒楼!”   “现在?”胥礼毫不犹豫地往门外走,临出门前问他,“你呢?”   “我从这儿下,”牧远歌道,“外面会和,尽快,可能没时间了!”他一个响指,点燃了床帘,冲出门去,冲走廊里喊道,“着火啦!快逃命!”   “着火了!?”   “怎么着火了!”   寻常人听到着火自然快点出来保命,但长生剑宗弟子不担心,可太上宗主和宋元太上长老亲自来说,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是听令来到酒楼外。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晚把人叫起来!”   伴随着火光,地面起伏不稳,酒楼房梁震颤个不停,有木屑簌簌坠落。   起初幅度不大,陡然间断裂的木头,瓦片从天而降。   人群骚乱,抱头狂奔。   一道粗壮的藤蔓从地底冲了出来,洞穿房屋,缠上房梁,拧碎后,整座金碧辉煌的酒楼轰然坍塌,地面起伏不稳,巨大的花蕾从地里冒了出来,那花蕾花瓣如钢刀,里头有利齿,合拢又敞开,就像古兽倾盆大口在进食,将半座酒楼整个吞入。   强烈腐蚀性的花汁落地,就连石板都溶得坑坑洼洼。   那汁液溅到人身上,轻则灼伤,重则腐骨。   “快退!带人腾空,离开这个地方。”众人哪怕是长生剑宗擅长御剑的弟子也都心有余悸,幸好出来了,否则不死也脱层皮。   “姜袅!”胥礼喊了一声。   一片混乱之中,姜袅站在一方平整的地面,手持黑剑护着那个女子。   可怖的大型异植缴碎了酒楼,破开地板,肆掠地面,却唯独略过了他所站着的地方,而他身边更有掌控异植抵御石块的蝠族高手,还有快如残影的晏伏贴身守候。   姜袅听到声音抬眸望去,那目光清冽如许。   “这是你干的吗?”   姜袅竟然也不否认,道:“大概算是我干的吧。”   “你跟祝猊交易买卖异植,是想做什么?”   “正如师尊所见,诚如师尊所想。”姜袅的语气波澜不惊,“报仇。”   “给谁报仇?”   “为承天府君向长生剑宗复仇,他的属下想让长生剑宗付出应有的代价。”   “仅此而已?这是你本意么?”   “我以前什么都不求,只想无忧无虑,做个好人就好,”姜袅一脸平静,“为了做个好人,我伤害了对我很好的人。如果我所谓的好是建立在让看重我的人痛苦的基础上,倒不如坏人就由我来做。”   “姜袅!”胥礼道,“你别执迷不悟。”   “如果一个人,无能到连做好事的代价都付不起,还得让别人为他付,那他配做好人么,他不配。”姜袅叹道,“师尊,你徒弟他不配。”   步峣破口大骂:“姜袅那个王八羔子,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他彻底背叛了!我就说他不可信,他是真的想报仇雪恨!”   “你们看他手里拿着什么!”   “却灼!”   “难怪异植不能靠近他!这种规模的异植,人为操控不了,而他手里拿着异植畏惧的东西,所以……”   “他实力不济,竟能徒手握住却灼剑!”   牧远歌眼力入微,只见姜袅的的确确能徒手握住他的剑,可他明显实力不足以驾驭却灼,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手上还有一层皮,别人的皮。   牧远歌沉声问道:“阮慕安是你杀的么?”   姜袅默了下,也点头:“是我。”   全场所有听到这个话的长生剑宗弟子全都倒吸凉气,真的假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糊弄邪道的就够了,否则若是谎言成真,可就无缘宗主位置了!   姜袅道:“阮慕安大长老是个特别好的人,当年我在长生剑宗的时候,只有大长老会照顾我的感受,会和我很温和地说话,会为我解惑,可我却杀了这样一个至诚至性的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牧远歌听得很无语,对胥礼道:“你听听,果然他还是觉得阮慕安好得很。你觉得他杀阮慕安这话可信么?”   胥礼道:“他没实力,如果他有参与,那他应该有同伙。”   “你同伙是谁?”牧远歌问。   “没有,就我。”姜袅道。   假的,牧远歌道:“你给人背锅,别人会感激你么。”   如果姜袅是幕后黑手,那他太一目了然,他都亲口承认了所有,揽下了几乎所有的责任,但他就是拿着却灼,也只会最简单的劈砍穿刺,还真是他的却灼等级高,不然在这地方,第一个殒命的必定是实力最次的姜袅。   “不信么,那看这个,”姜袅竟是直接伸出手掌,把掌心向着他们,道,“你们还是不要对我抱任何期望,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事只要让我做我都能做,我没有底线。包括对付师尊你。”   “他们让我杀你,我也会对你亮出屠刀。”姜袅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恩,但我也不能辜负护着我性命的他们。”   “他们到底是谁!”牧远歌倒吸凉气,是晏伏么,还是那几个蝠族高手。   如果是晏伏说要报仇可能是为了他,但蝠族不可能单纯为他,蝠族聚集起来出动了多少,以及这些人到底是为何而来,提前布置这么大的陷阱,等着长生剑宗之人入瓮?   这么大的陷阱,连首善城城主都栽了,首善城最大的酒楼也直接被毁,在城中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仅仅是为了拿下这些个年轻弟子么?   还是说他们只是碰巧落网,这么大张网并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而此刻姜袅摊开手掌,引起了不少年轻弟子的议论:“听说有种医术,可以把剑道高手的手掌血皮剥下来,制成人皮手套,就能让低境界之人用高境界的剑。”   “那他手上戴着的就是某个剑道高手的人皮手套?”   “姜袅师叔真的背叛了么,居然对同道这般残忍!”   “也许是邪道那边买的……”   “他都承认了,如果是买的,他为什么不说是买的?”   “狼心狗肺!狼心狗肺!!”步峣呼天抢地,“你们看他的手,还说不是他,你们看他的手掌下方的位置!”   “看到了。”牧远歌啧啧出声。   “有痣。”胥礼沉声点头。   牧远歌问:“什么时候有的,你徒弟刚离开长生剑宗的时候有么,还是现在才有?”   “什么时候有的重要么,重要的是他狼心狗肺!”步峣道,“他不是人!他说着慕安人好,他还,他还……”   “那时候我没注意,”胥礼道,“那时候,我没有心情。”   “好吧你就会这句,没心情真能解释所有……”牧远歌记得姜袅以前手心是没有这样的痣的。   阮慕安的手心上就有一颗那样的痣。   姜袅之所以能徒手握住却灼剑,是因为他手上缝合了层阮慕安的人皮手套?   阮慕安虽然实力不比牧远歌和胥礼,但他也是货真价实的剑道三重天高手,他的手也是剑道三重天的手,可以握住第三境的剑。   所以姜袅当真是残害阮慕安的罪魁祸首么?   “仅凭姜袅一个人,就算拿下了阮慕安,也没办法制成人皮手套。” 牧远歌   “药王千面。”胥礼道。   “这一手绝活只有千面了!”牧远歌道。   胥礼不由看向他:“会不会是药王和姜袅,或者别的什么人合谋,害死了阮慕安?”   牧远歌终于有心思去查阮慕安的死因了,毕竟双手的皮都给剥了,这代价确实不轻,从来顺风顺水的阮慕安,居然也有今天,道,“找到药王就能问清楚,药王肯定接触过阮慕安的尸身!”   姜袅要走,可这时变故陡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黑袍人,直接扑杀姜袅,一脚狠狠将他捣入地下,灰尘满天。   那一脚隔着数远都能感觉到怒气。   “什么人!”晏伏闪电般掠出。那人一击之后,又迅速隐于黑暗中。   那身黑袍……祝猊的死侍!?   祝猊也来了?   “胥礼,”牧远歌恍然大悟,“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正是为了引你下山,布下的一连串的陷阱!”   果然,石破天惊一声吼:“胥礼首座,交出承天府钥,否则我让你门下这些小弟子一个一个死去!”   “该死!卑鄙!”突然,站在地面或屋檐上远观的弟子接连惨叫,脚上缠绕了藤蔓,被洞穿了脚踝,拖向地面,一根根锋利的荆棘刺入他们颈项,鲜血从血洞向外流淌。   “胥礼,承天府钥绝对不能交出去,”牧远歌想到了个非常可怖的可能性,邪道聚集蝠族,所谓的报仇绝非空穴来风,而是万事俱备,只欠这一样东西了,“你最好别插手,我来救人。”   他生平最反感的异植作祟情况,便是人为的祸患,操控异植拿普通人当人质来要挟,各种狮子大开口。   牧远歌拔出新剑,往前走去。那漆黑孔隙似的剑,让宋元太上长老有种掩面不愿多看的感觉。   “快退回去,这里不是小弟子逞能的地方,”宋元太上长老见了牧挽就一阵头疼,太上宗主还真是看重这个小弟子,甚至不惜带人下山历练,但这小弟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他眼拙硬是没发现,“让你别动你听见了没,万一出了什么事……”   步峣一言不发地看向那年轻人的背影。   一阵阴冷的怪风席卷而来,骨子里渗出寒意,让人不禁战栗。   牧远歌聚集死气,一剑即出,剑丸立现。   那剑丸毫无阻碍地掠向那道猖狂无比的异植花朵,猛然解体,密密麻麻的剑气掠向四面八方,将那厚重的花瓣传成了筛子!   巨型异植吃痛,剑气半损,犹如长蛇般蜿蜒盘旋,贴着那些被困弟子的面皮,斩断缠颈的藤蔓,狂风肆掠开来,地面灰尘翻天,仅仅一招便解救了数位弟子,但还是有弟子不幸殒命。   “这……他!”宋元太上长老瞠目结舌,都语无伦次了。   剑丸出剑气,他还以为这小弟子什么都不会,借着太上宗主下来,稍有不慎就会有生命危险,却没想到这小弟子无师自通剑气,一步第二境!   多少剑道高手都没有勘破这一层,这小弟子竟然……何等天赋绝伦,深藏不露!   祝猊见到这种手段就脸皮抖动,一见那张脸,道:“给我拿下这小子,格老子的犯眼病!”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平平安安!   感谢在2020-01-20 23:59:14~2020-01-24 04:5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五、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沐宁 10瓶;箪奚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二人的抉择   听到声响的首善城百姓伸长脖子出来凑热闹。阮枫忙着保护受伤的弟子, 护着百姓的任务落到步峣头上, 依旧有不少成了异植的口粮, 听着说长生剑宗长老不过如此的话, 他也只能当做没有听到。   “那小弟子厉害啊, 深藏不露, 不知道之前装模做样是不是心虚?”   “哪个小弟子?”   “特别废的那个,好像姓牧, 叫牧挽!”   那冷声抱怨说着要记仇的年轻弟子收敛声色, 对搬出他师弟尸体的人感激不已:“多谢阮枫师兄,真是劳烦你了……”   步峣陡然间有种恍然之感, 只觉好像看到了当年的阮慕安,当年也是牧远歌在前面奋战, 阮慕安在后面默默地收拾烂摊子……他轻嘶一声,听到那些抱怨的话,回忆的温情之感渐渐褪去。   当年, 也有这么多骂出手解决祸患的人爱出风头,甚至记仇么?   当年他怎么觉得那些被救的人都很感激牧远歌。   那他是怎么觉得牧远歌积极解决祸患,是为了争功呢?   他当初只是在前面慨叹牧远歌的实力,心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世上怎么会有牧远歌这种天生的剑道中人, 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将剑招融会贯通。   原本胥礼遥遥领先于他们, 晚入门的牧远歌竟然后来居上,原本他还被称作天才,等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天才成对出现, 他才越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关键时候连忙都帮不上,步峣很内疚。   但阮慕安说了句让他记忆犹新的话:“牧远歌是真想当宗主啊。”   步峣很努力地回忆,他问你为什么不出手,当时阮慕安摇摇头:“我不想跟他争,免得他以为我是在争功,又让他不高兴。”   “争功”和“想当宗主”,步峣顿觉还能这样,如果是这样他就没必要内疚了,以及闷不做声只救人的阮慕安,是把立功和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年纪比他小的牧远歌,是在给牧远歌收拾烂摊子。   可现在看来感觉好像完全变了。   那些还是被荆棘刺中,保住了半条命的弟子,对真正出手救他们的人毫无感激之意,而是对此时带他去安全地方的阮枫等人感恩戴德。   步峣在原地顿了许久。   有身负重伤的弟子冷哼道:“要不是他抢在太上宗主之前先动手,我师弟也不会死,这仇我记住了。”   “他不出手,你难道能救你师弟?”步峣护着跌倒的老人,拿剑将乱飞而来的石块木块粉碎成灰,道,“要怪就怪你自己无能!”   他太清楚这情况了,如果不早早出手,胥礼忌于有人质在,没办法冰封大地,他的实力虽强但无差别攻击会伤到本门弟子,而邪道的也就没这个顾忌,牧远歌这么做,是打算离开了。   “这牧挽可真有心机啊,害死了同门弟子也不忘继续出风头,如今就算拜入太上宗主门下也不是宗主候选吧,更何况他还没拜呢,就是立功也轮不到他啊!”   “第二境的实力也不足以斩杀那玩意,他只是去送人头的!”   “快看,牧挽被抓了!!!”   步峣脸色陡变,手中剑松。   “果然,被抓了吧!没实力就老实待着,太上宗主都没显威,那轮得到他乱来!”   “快去看看。”   “看个屁!你们能幸免是因为他,少说风凉话!都滚,别去添乱!”剑落地平移,步峣一脚踏上去,身体便腾空而起。   “你也少去添乱!”   牧远歌也很郁闷,那满是荆棘的藤蔓扎进腿里,手腕上也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他只是紧捏着剑,就已经是能动用力道的极限。   话说回来,当时几乎是牧远歌出手的下一刻,胥礼催动月阙,冰冷的寒气席卷而出,在部分弟子脱困的同时,将那硕大的花蕾彻底冰封。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死气补充,牧远歌只当是那巨大异植死后的死气,能拔除自然最好,不然死气累积多了是会害人生病的。   有胥礼帮忙,被祝猊招呼来对付他的死侍们,明面上的倒是不难对付,就有个特别猥琐的,就喜欢玩阴的,出招必下狠手,打完就溜,从不恋战,泥鳅似的,怎么都抓不住,牧远歌深受其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怒火中烧,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等对方出招的那刻,猛地一脚踢断了对方的膝盖骨,那人闷哼出声。   “你……”牧远歌莫名觉得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来不及细想,那人便缩了出去,遁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胥礼这个人吧,也不知是晕自己血还是有童年阴影,特别不喜欢受皮外伤,于是尽量避开那些死侍操控的荆棘藤条。   宋元太上长老护着学员们,发现也不知太上宗主怎么交涉的,姜袅不为所动,冷眼旁观,当然他不让北承天的人落井下石,或许已经很给胥礼面子了。   胥礼来到虚空之上,准备直接一招解决所有。   变故陡生。   一根藤条破土而出,缠住牧远歌的腿脚,猛地一下吊离十丈之外的地面,拖到那宛如血盆大口的花朵上方,剧痛让他头晕脑胀,腐蚀性的腥臭涌了上来,他差点当场昏迷。   死气突然就没了!   这破花没死,但那么多死气也就意味着方才死去的人数不在少数。   而施展不了“一线生机”,他手中的剑不过是钝器,就算全力施展,连藤条都砍不断!   祝猊大腹便便地走了出来,一走腰上肉直颤:“你害了我那么多死侍,我要你给我的属下陪葬,我要让你成我宠花的肥料!小花,杀了他!”   “住手,放人。”胥礼的声音奇冷无比。   祝猊看了眼这难缠的小弟子,又看向突然变了态度的胥礼,眼珠子一转,笑意更盛,道:“太上宗主,奉劝你赶紧交出承天府钥,这些人都会平安无恙。”   胥礼道:“只要交出承天府钥,你就会放人?”   “不能交!”牧远歌急道,他不能当众说承天府钥的具体用途,但他觉得胥礼应该是清楚的!   步峣听到这话,顿时心脏抖了下。这可是牧远歌啊,何至于此!   胥礼偏过脖子,露出那根牧远歌亲手系上去的线,拿出钥匙,道:“若你不放人,哪怕你和你的人入地三尺,我也能把你冻成人棍。”   “哈哈哈胥礼首座,您也会威胁……”祝猊笑道一般,突然收声,打了个哆嗦,他眼前多出细小的冰晶,就像空气中的水汽凝结而成,却没有落地,只是悬浮在他周身,随着呼吸进入五脏六腑,“别动,你别轻举妄动,再动我要他命!我真要了,我的花也要吃饭的。”   胥礼的脸色奇差无比,他手里捏着那把钥匙,好像真会扯下来。   牧远歌目光复杂,说:“胥礼,给我点时间,让我看一看,想一想。”   荆棘收紧,刺入肺腑,牧远歌借着这高度,冷汗直冒地俯瞰了半座城的状景,他眯了下眼睛,心里一合计,陡然闪过一丝怒意,继而无力,眼里缓缓露出释然之色。   牧远歌平心静气对胥礼道:“就到这里吧,你能去接我,赏心似的玩了这么多天,还能看看这座城,我觉得够了,这是我的选择,不用为难。”   步峣呆住了,这地方因为死气凝聚剑气的肆掠,方圆百丈内的人都已经被清空了,长生剑宗这边只留下了第三境的他们,包括宋元太上长老也神情复杂。   “如果有剑!”步峣盯上姜袅。这都是因为没办法施展全力的缘故。   “喂!可别对付咱们少府主。”祝猊何等奸诈,一发现这小弟子的重要性,立刻拿他来威胁步峣,“太上宗主还不快管管你属下!”   “祝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搞得好像我们合谋似的?”晏伏道,“步二长老,我能对付,不用你假惺惺。”   “哈哈哈哈,”祝猊笑了笑,“你也就这点本事,快交出承天府钥,我可没耐心!”   “胥礼!”牧远歌脖子被勒得几乎要昏过去,他语气严肃地说,“你听我说,这不是开玩笑,这东西交出去会生灵涂炭的。我之所以交给你,是觉得你能以大局为重,它在你手上,我能很安心,我相信你,只要有你在,你徒弟他们翻不起什么波澜,蝠族扎堆也不足为惧,别……交出去……”   牧远歌被勒得双目充血,他只得闭上了眼睛,与其等待死亡,把命交到别人手中,倒不如——   “祝猊你痴心妄想,活该死也进不了承天府,你死也进不去承天府!”   如果有却灼在手,他何至于此!?谁会甘心就这么死去。   但能救他命的东西被姜袅拿着当摆设,当菜刀似的乱砍。   而且比起这东西落入歹人之手的后果,他也没办法。   意识失去的那一刹,牧远歌心想。   这就是命啊!   祝猊面露狰狞:“我看你是在找死!”   牧远歌话音未落,胥礼一把扯下承天府钥,直接抛给姜袅:“让他放人。”   姜袅接到那物顿了一刹,这才回神,拍了拍手掌:“祝舵主,到手了,放人吧。”   晏伏面上惊愕之色一闪即逝,却见祝猊那老赖竟是朝着姜袅的方向躬身,姜袅居然有本事驯服这个老奸巨猾的毒枭!   祝猊道:“这就放么?少府主可别忘了我的功劳,能得到承天府钥,还是我出力最大。”   姜袅道:“那是自然。”   祝猊笑得一脸殷勤:“这右斩使的位置……”   晏伏非常嫌恶:“若非万不得已,真不想与你这种人共事。”   祝猊冷冷道:“说得好像你这种人起了多大的用似的。”   巨型异花放人,几乎是接到人的瞬间,胥礼连续几击,将那巨型异花冻结在了冻土之上,那异花下数十丈深的土层不知何时已经被冻住了,它想逃也逃不出去。   而胥礼连续冰封了好几层,就这样冻上三天三夜,必能让这东西死透。   在他对付这玩意的时候,邪道的人已经风风火火地退走,祝猊手头异植太多,死的这道异植还是让他狠狠肉痛了一把。   哪怕这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他也得表现得失去良多,才好显示忠心。   当年姓牧的死活不让他进承天府,无论他怎么投诚都没用,他送上去的宝物不收,非要鱼死网破用抢的。   祝猊转身那刻眼里闪过一抹悲怆,姓牧的如果早早收了他,黄泉路根本想走都走不了,他比那些人有用多了,他显威的时候,晏伏之流靠边站的。   可惜了牧大府君英年早逝看不见他这般威风。   胥礼刚落地,衣襟被血手拽住了,他微微低下头,正对上牧远歌满是怒气的双眼。   平时的眼神太具杀伤力总让人忽视那极具张扬的五官,在毫无血色的雪白肤色映衬下,形状姣好的唇没有血色,好似透着淡淡的粉色,让他很想就这样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平安康乐!   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保重身体,比心你萌=3=   感谢在2020-01-24 04:54:37~2020-01-26 22: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艾萨拉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洛沐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 2个;7A、五五、禾木ww、流余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木已成舟   牧远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满口腥甜, 道:“放我下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追啊!”   “来不及了。”步峣一脸颓败地看了看胥礼。   “还来得及, ”牧远歌咳出血来, 道, “只要地宫还没开启,一切都还来得及!”   牧远歌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说的话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但胥礼应该清楚。   胥礼目露茫然,几缕长发凌乱地随风摆动, 就像个做错事的人,宋元太上长老一脸沉重地从他身边经过, 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牧远歌内心五味陈杂,你要痛骂他一顿, 或者揍他一顿么,因为他救了你的命?   木已成舟。   原本牧远歌觉得可以挣扎,还可以拖延时间,可他在半空中的时候,远远看到了独坐一隅的田裕和虞花烛, 在另一边的酒家窗前露出一角真容, 而城主府前来救援的卫兵被黑衣人挡住了去路,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是个连环计,邪道巨头齐聚此地, 就为了胥礼手中的承天府钥。   这一计不成,还会有很多,而受难的将是此地百姓,甚至遣下山的长生剑宗弟子都是人质都将被算计其中,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战。   就连田裕和晏伏都领头做这样的事,不惜把毒枭都牵扯其中,可想而知何等规模。   可能三年来邪道都在筹谋这样的行动。   他那时候就不太相信邪道会因为他的死一下子分崩离析,正道的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内部分裂,可事实上他们不了解邪道。   邪道绝对没有那般脆弱不堪,邪道中人的野心比他牧远歌的还要大。他死第一次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切,只要承天府钥不在邪道那边,一切的波澜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而只要涉及到承天府钥,那就是一场齐出动的腥风血雨。   这意味着什么?小则明面上那些小势力以为得了承天府钥能掌控承天府,而大则可以理解为,那些邪道巨头全都知道承天府钥的重要性,却没有轻举妄动,默许了那样的行动,监视胥礼的动向,随时准备大动作。   他觉得胥礼应该是知道其中利害的,所以他思来想去,连自己身份都没有暴露,那么死的也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弟子,跟之前不小心死去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不想成为被选择牺牲的那个,所以他提起做出了选择。他没想到胥礼会在大是大非和他之间,选择他。   他一直觉得胥礼是理所当然以大局为重的那个。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所以这个两难的抉择,哪怕暂时没有什么风浪,可若是放任事态就这么发展,很快那边的计谋得逞,邪道卷土重来,都将是胥礼妇人之仁,以及救下他才导致的后患。   他只是个小弟子也就牵扯不到他头上,最遭殃的是胥礼。   如果他的真实身份暴露,又将进一步复杂化这个内情。   最后这些乌泱泱一大波人因为各式各样的隐情所筹谋的一切,都将算到他们俩头上,八张嘴都说不清,还全都得由他俩来收拾烂摊子。   牧远歌朝他招了招手,待他走到面前,这才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胥礼错愕了一刹。   牧远歌蹲下,省点力气,道:“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所有人都在跟你过不去的时候,你就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虽然我这么跟别人说,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跟人说,但真当我落入两难之境,为求所谓的两全之策,我总是先挥刀斩向自己。”   “每一次我都扛得很辛苦。”牧远歌道,“我不希望你那么辛苦,哪怕你救的不是我,我不会说你做得真好,但我会接受那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我也还是会跟你一同承担后果。”   “是我让你失望了吗?”胥礼的声音如山间清泉般空灵,似能洗涤心扉,“我应该喊得更早一点,也许你能少受点罪。”   “没有,你没有。”牧远歌道,“我还好。”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知道这是算计还是巧合,如果抓了我来威胁你并不是巧合……”牧远歌脸色愈渐阴沉,“长生剑宗都有你们几个认出了我,我承天府难道就一个认出我的人都没有么?”   “你的意思是?”胥礼瞳孔微缩。   “需要求证,求证之前,”牧远歌道,“我需要先拿回一样东西……”他的视线跃过胥礼,弯起眼角喊了一声,“太上长老好。”   宋元太上长老一点也不好,脸色很难看,他不好说太上宗主救人不好,可四下都在说这小弟子逞能,害得太上宗主不得不交出承天府钥,虽然不知道承天府钥交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可邪道的这么大张旗鼓,就不该让对方得逞才是。   一旦南北承天府合二为一,势力将远胜过昔日的承天府,到时如何是好!   宋元问他哪里有伤,他就只伸出胳膊,还有脖子上明显的伤口,别的硬是不配合,可就是显露在外的这些也已经足够狰狞,却也不至于丧命。   他不喊疼不呻|吟,宋元数落道:“谁让你上课不好好听,练剑的时候也敷衍了事,你若是会御剑术,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说得好像那些会御剑术的弟子就没死似的。”牧远歌很难得地听进去了,如果他会御剑术,只要再摸一把本命剑,那剑就会直接飞到他手中,只要却灼在手,他还真不至于落到性命受制于人的境地。   “你……”宋元瞪了他一眼,“你不该痛下决心练好剑法,向那些害你的人报仇么!”   “这可是您说的,”牧远歌道,“您确定要我学么?”   “你想学我教你口诀。”胥礼立刻回道。   牧远歌道:“我就要宋元太上长老教,太上长老才是剑堂导师。”   宋元见他这么爽快,很是欣慰,哪有不告的道理。   可等宋元拂袖离开,牧远歌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没有要练的意思,胥礼问他:“不是说很急么,你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牧远歌道。   步峣安置受伤的弟子,见宋元一脸欣喜地过来,便问他有什么好事。   “牧挽这小子受了刺激总算开始认真了,竟是主动让我教他长生剑术法决!”   步峣听了当时没什么反应,突然脸色陡变:“什么!?”   “你也别太激动,这小子太刚愎自负,说什么不学是因为太简单,看一遍就能学会,现在的小弟子,有点天赋就不得了,当年最有天赋的那人自称一遍就能学会,结果还不是看了十遍,我就不信他能有牧远歌那么变态……”   “他让您教的!?他让您教,您就教!?”步峣不知道该惊喜还是惊吓,牧远歌是打算回归长生剑宗了么!?邪道如此作为让他寒心了,他打算回归了么!?   如果牧远歌回归长生剑宗,有他和胥礼在,那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样的事,他们都无所畏惧啊!   “你去给我盯着牧挽,我方才泼了他冷水,不好亲自去看他成不成……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但凡长生剑宗弟子,还是那么有天赋的弟子,本就该学长生剑术,快去啊!”   他是承天府君啊!邪君啊!他当年的剑法怎么没的,是您亲外孙亲眼所见!您教他,当年默许他自废的我的脸往哪儿搁!   牧远歌原地坐了一会,果然步峣黑着脸冲过来,咬着牙质问道:“总算想明白了?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也好意思学长生剑术!”   “我是祖师弟子,我怎么不好意思学我师父独创的剑术?”牧远歌等的就是他。   “你想学让胥礼告诉你不就够了,为何要让我外公教……”   “我一向敬重宋元太上长老。”牧远歌道,“以及我想给你个补偿的机会。”   步峣本是打趣的口吻,可听到这里,见气氛严肃非常,而胥礼的脸色也很凝重,如果牧远歌要回归长生剑宗,那最高兴的肯定是胥礼,他不由收敛了神情,洗耳恭听。   牧远歌道:“我以为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当年你拒绝搭救我,让我身陷邪道,不自废长生剑术不能存活,废了更是寸步难行,你们丢下我离开这件事,你觉得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揭过了么?”   步峣嘴唇抖动了下:“我……”   “千万别道歉,”牧远歌道,“你有本事就担起这个后果,我会旧事重提并不是要指责谁,而是事已至此,你若不想与我为敌,那你就给我担起这个后果。”   步峣道:“我以为你舍弃过往根本不在乎的,我都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非要废了长生剑术不可,我一直以为是你偏激,当时不过是被挑唆了几句,你就非要证明自己没有长生剑术也成,难道用长生剑术混邪道就很丢脸吗?   “你废了长生剑术,和长生剑宗彻底划清界限,还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之后你也一直是那样,甚至你还迁怒胥礼……”   牧远歌怔然。   胥礼道:“步峣!”   牧远歌道:“无妨,所以你当时有打算带我走么?”   步峣也气得不轻:“废话!铁了心要留下的难道不是你么!我这辈子头一次踏足邪道挟天教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是听说你在那儿混得挺好,结果去了趟损兵折将地回来……”   牧远歌道:“你们得到了错误的情报,带那么点人赴狼窝,还能活着出来,你是不是还很感谢当时和你同去的阮慕安给你指点迷津。”   “那当然……”步峣倏然收敛神情,道,“等等你什么意思?”   “你没意识到么,情报错了,谁提供的情报?你们自投罗网了,还毫无自觉!你们当时的所作所为,并不像是来接我回去的,而是为了让我在邪道过不下去。原本挟天教主千方百计逼我入伙,然后他改变主意了,他要我杀你们,我不想,除了借题发挥损自身,根本别无他法。”   牧远歌道:“你们倒好,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落井下石。”   “我放过了你们,你还埋怨我这么多,后来救你们的是胥礼,阮慕安做了什么好事,你感谢他!?”   步峣再次陷入漫长的沉思。   牧远歌没等他回神,直接让胥礼载着他,前往一处高阁,见了潜藏在首善城内的另一位邪道巨头。   “正道首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那人语气热情,却只是坐在原处拱了下手,“不知贵客此来所为何事?花烛,快快给贵客上茶。”   虞花烛见了胥礼身边的那人,还朝他眨了眨眼睛,视线在他血迹斑斑的衣袍上稍作停留。   牧远歌熟视无睹,开门见山地道:“不必多此一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现在这里,就为了把长生剑宗弟子留在此处,只要他们有所行动,你就会出手,当时异植作祟,城主府卫兵就是被你的人拦下了,你跟夺承天府钥的北承天府也是一伙的。”   “你认出我了,却还想弄死我么?”牧远歌沉重地道,“田裕。”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争取日更尽量日更榜单还差两万字我的妈呀我能行   感谢在2020-01-26 22:33:53~2020-01-31 06:2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五、孤鲸慕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箪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非常邪性   “他还是不露面么?”   “消息准确?当真是南承天田裕府主?”   “千真万确, 这种折磨人的招数, 继邪君之后, 当今世上也就这位运用得炉火纯青。”   城主府卫兵被拦在半道上, 竟是在自己的城池中被困住了, 他们领头的大将求见敌方首领未果, 通过虏获的活口逼问出对方的具体地址,连着造访了好几座酒楼, 非但没见到那位幕后首领, 却还遭到埋伏,损兵折将。   在自家地盘被困住的情形匪夷所思,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明明那座巨型异植作祟的酒楼就在那里, 他们从城主府及城防之地出发,无论分头行动还是齐出,总有黑衣人闹事, 导致行动被中断。   那些黑衣人身法灵活,捣乱很有分寸,冲乱阵型,拖延时间,毫不恋战, 点到为止。他们出手自成一派, 尤擅攻心,怒而挠之,卑而骄之, 出其不意,但凡行军之人,必有喜怒哀乐,乱一而乱全阵。   亦或是以街道两旁铺子里住着的百姓为诱饵,也很有分寸,只要领兵的大将停下行动的脚步,出手解救人质,耗费些许时间,人质定会被保全。   可若是他们不出手,人质很有可能会被带回邪道——这群邪道黑衣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到人家的城池里挑选有潜力的新人,无论老少,他们自有一套非常成熟的筛选自己人的标准,借城主府将领的手磨炼那些人的心智,激发他们的各种负面情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笼络人心,收归己有。   效率之高耸人听闻,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被解救的人质,对抓他们的那群作祟的黑衣人非但没有怨恨,甚至赞不绝口,还引以为傲。   可以说这伙邪道中人,非常邪性!   飞鹤楼外,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巾,冲着锦衣青年抱拳道:“少城主怎么有空光临,不,现在应该称您为城主大人了!”   锦衣青年生得一张白净圆脸,好似稚气未脱,很是秀气文雅:“府主可有空下来共饮一壶香茗?”若牧远歌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来,此人正是提前下山的宋小包。   那店小二道:“府主正在休息,恐怕不太方便。”   这句话是个提前商议好的说辞,各大酒楼都收了重金,但凡有人来问府主在不在,都说这么一句话。   南承天田裕府主掌管好几处矿藏,富可敌国,若说正邪两道各大城池最欢迎的邪道中人,莫过于田裕。   宋文润道:“上一壶茶,我等着府主醒来。”   “好嘞!”这店小二也并非普通店小二,打量着眼前这位首善城神龙见首不见尾,据传在长生剑宗内核心培养的少城主,他们故布疑阵那么多处酒楼客栈,可这时辰尚早,一半陷阱都没踩中,这位年轻人竟阴差阳错就到了这里。   这地方正是南承天府主现居之地!   而店内的小二、掌柜,乃至进进出出的客人,或刁难或咋咋呼呼,看似众生百态,别具烟火气。   宋文润拱手朝着在场众人道:“我避世多年,难得回来,恰好看到南承天田裕府主在此间酒楼,各位若见到府主,可要代我问候一声,敢问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离开首善城呢?”   在他周围的酒桌蓦然安静了一刹,数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无形的杀气在空气中弥漫。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道:“天上有人飞来了。”   一抹银亮白光,伴随着一阵寒气,两位不速之客从天而降,直接破顶而入,直上三楼雅间。   雅间门户紧闭,虞花烛在外守着,将匆匆上楼的属下全都拦截在外:“诸位稍安勿躁,莫要打扰府主和贵客谈话。”   众人略疑惑地看向对面那位难得一见的人物,还有谁比正道首座更贵客?连胥礼太上宗主都在外面候着呢。   虞花烛想邀请他坐下来喝茶,胥礼寸步不离房门。   雅间内,田裕直愣愣地看向牧远歌,道:“我没做梦吧,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牧远歌道:“我没看错吧,你都快老得不能看了。”   “日子很无聊,人生很没劲,心老人也老,”田裕姿势也很老头地负手躬身踱到牧远歌身前,道:“您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牧远歌道:“我可没说要回来。”   田裕一脸落寞,又道:“君上可还有心愿未了?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老夫义不容辞。”   牧远歌道:“换个称呼,我还活着的消息暂且保密。我来找你,是有件事需要你做。”   田裕来了精神,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失,浑浊的眸子也稍稍清明,声音也从老当益壮变得清越了几分,背脊挺直了几分,但听完后又几分怅然若失,那就不是什么大忙,道:“您的喜好还和以前一样么?这地方也出了不少新的菜肴,我马上给您准备全席盛宴……”   牧远歌道:“以后再说,能吃没毒就行。”   田裕差点老泪纵横,出门后狠狠瞪了胥礼一眼,长生剑宗怎么招待的贵客,肯定怠慢了他们君上,道:“这座酒楼是我所有,最好的房间还空着,您若要出行,我给您备车……”   “用不着,”牧远歌示意胥礼,“我们走。”   田裕紧随他身后,毕恭毕敬地送他下楼,虞花烛瞠目结舌,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酒楼里掌柜、店小二,以及大堆观望的客人大眼瞪小眼,瞠目结舌。   “老师,牧挽师兄,”锦衣青年走上前来,很是感慨,“真是你们,还以为刚才认错人了!”   “小包!?”牧远歌上下打量他,“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身份,一个人喝茶,这么有闲情雅致?”   宋小包腼腆一笑,道:“说来话长,我来是想见田裕府主,但没见到人。”   “这位就是田裕府主,他是我同砚席的好友,叫宋小包,”牧远歌随口介绍了下,“你们聊。”   宋小包一脸震惊地看向他,田裕这才笑着看向宋小包,原本疏离的态度,明显热情了。   等人走后,田裕怅然若失,君上果然在怪他,君上不信他,不吃他备的饭菜怕有毒,也不住他安排的酒楼,不坐他安置的车马……   牧远歌觉得事不宜迟,承天府钥最先由他交由胥礼,又从胥礼手中遗失,接下去好像无论姜袅他们惹出任何祸患,还是得他和胥礼来收拾。   但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暂时不必让正道知晓此事以防打草惊蛇。   必须不动声色,只要保证田裕不动手,然后尽快动身前往承天府,情况真的十分危急!   胥礼道:“既然不宜声张,今晚动身,你去也可以,但你先把伤势处理了。”   “我没事!”牧远歌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还站起来,跳了两下,“我可以在路上学御剑术,这把剑不适合御剑,过去再说!”   胥礼眼皮跳了跳,拽着他就往另一处客栈走。   牧远歌额上冷汗如瀑,决定退一步:“那你给我开个房间,我弄好了就出来。”   街道末端另一间酒楼,胥礼领着牧远歌上楼,牧远歌进了房间,胥礼也跟了进去,牧远歌快站不稳了,道:“你怎么进来了?”   对方很理直气壮:“是你让我开一间房间。”   牧远歌没好气地道:“胥礼,你真是榆木脑袋!”他是让胥礼给他开一间房,但没说让他只开一间房啊!   胥礼原地顿了下,也没恼,而是转过身去,就在牧远歌以为他要出去的时候,胥礼把门关上了。   “坐下,我给你上药。”   “又麻烦你,那多不好意思,谢了。”牧远歌很爽快地扶着床沿坐了下来,只掀开袖子把光洁的手臂伸给他。   胥礼拍下他的手臂,抬起他的腿,被宽大的衣摆遮住的腿,白袜血淋淋的,不由皱起眉头,尽量放平声线,道:“不疼么?”   牧远歌道:“小伤而已。”   他所谓的小伤,脚踝已经变形了,很难想象受了这样的伤,还能平稳地行走,胥礼不忍,给他正骨,牧远歌一声不吭,但额上的冷汗证实了他其实在忍着。   “很疼你就说。”   “不疼。”   “不可能。”   牧远歌愣了愣,笑着跟他说:“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不小心摔断了胳膊,我娘打了我一巴掌,说不许哭。”   自那之后他再没有哭过,甚至觉得他缺胳膊断腿都不算多值得一提的事情。   也是得益于这股韧劲,他整饬邪道途中死里逃生了不知多少次。   胥礼只觉浑身不是滋味,很想抱一抱他,想亲近他,但又担心自己过于薄凉的温度不能很好地暖到对方心里,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牧远歌的伤口,低声道:“我娘从来没对我笑过。”   牧远歌猝不及防,道:“行行行,你可怜,你最可怜,你怎么就那么可怜呢。我娘会笑,还会做桂花糕,对我还是挺好的,从我进了长生剑宗,就再没见过我娘。”   胥礼道:“我也很少见我娘……”   牧远歌就不明白了,道:“怎么每次我说点什么过往,你都要说句‘也’,我就不信你跟我南辕北辙的性格,还能有跟我相似的童年经历,让我独一无二不行么。”   “你以前跟我套近乎的时候,也总是说‘我也’,让我觉得很亲切,原来我并不是一个人啊。”   “你跟我不一样,你照搬我的那套对我当然没用了,我跟人打交道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你想让我高兴还不简单,你就好好的,存在就够了。”   胥礼眼角微弯,轻抿着唇瓣浅笑,就像冰雪消融,灿若星辉。   牧远歌看得心驰荡漾,食指大动,怪癖都要当场发作了,掩饰似的咳嗽出声,道:“疼啊!你能不能轻一点。”   说完他自己愣住了,而面前胥礼神色慌乱,连忙松开了些,原本很认真,更认真了,本来很轻柔,更加轻柔了,牧远歌就那么看着师兄,发现他师兄的反应好像……还挺有意思,以及喊疼也不是那么难开口嘛。   ……如果受伤能是这个待遇,他为何要瞒得那样辛苦。   话说回来,晏伏等人披星戴月赶回承天府,原承天府在燎原之上,傍水而建。   远远听到此起彼伏的鸦叫,祝猊目露神往之色:“这便是承天府,听说府外老树上的信鸦也都是老牧亲自养的?”   “一半是。”姜袅听他对牧远歌的这个称呼,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那我今晚可要烤几只来吃,就当牧大府君亲自招待了。”   姜袅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难得没有顺着,道:“只有一半了。”   “哈哈开个玩笑,”祝猊得意洋洋,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承天府的空气,只觉得身心舒畅,“以后这地方就是老子的窝,谁想老子挪窝除非财力赛过我。”   可靠近了那里,见到外面又多了一重围墙,原承天府的规模又扩大了将近一倍,他却失望了:“这……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啊,又重建了?”   “府卫来往过于拥挤,而库藏充盈,我闲来无事,便将之整修扩建了。”姜袅弯起眼角,道,“外人以为承天府二分,人数会少,但我来了以后,原承天府人数不降反增。”   祝猊仿佛没有听到他话里的得意,道:“还是原来的规模好。”   晏伏冷哼道:“明明是翻新了更好。”   姜袅也不恼,道:“依祝舵主之见,原来的好在哪里?”   祝猊道:“原来的承天府,是老牧亲自监工从无到有修建而成,财不外露,别具威慑,那大小那形貌,在邪道中人眼里如同艺术。承天府君在位的时候,承天府日渐强盛,多少邪道中人都以能进承天府为荣,可惜僧多粥少。   “以前为了争这点巴掌大的巡逻地,外面的分舵或城池城主挤破头想进此地当个小府卫,里头的府卫恨不得日夜坚守,不敢丝毫懈怠。到了夜里,就是天上的飞鸟都瞧不见一只,那些信鸦该安分的时候也不会胡乱叫一嗓子。”   晏伏想起不想回忆的过往,冷声道:“那是当时的府主毛病多,只顾自己安逸,不管府卫艰苦,他自己没什么情调,也不懂享受,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满仓的金子塞不下了,我跟他提过多次重建承天府,拓宽外墙,但他嫌吵,坚决不干。”   “之前兴建无可厚非,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把围墙拓宽了,又多建了那么多住处,等于降低进来的门槛,承天府内巡逻的府卫都消极怠工,太散漫了!”祝猊远远瞧着门口打盹的守卫,嫌弃地道,“以前老牧在的时候,像这种货色,别说给承天府看大门,就是万里之外分舵搬砖都瞧不上这小细腿。”   姜袅道:“我重修此地也是听族人说,承天府是建在一处地宫之上,发现疑似地宫入口的地方有四十九处,其中好几处都在承天府周围,可没有钥匙,也就不能一一尝试。”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晏伏,晏伏是承天府元老,和老牧打天下的大功臣,这座城他比较清楚,你没听他说么?”祝猊直接把晏伏给卖了。   “他说等我拿到承天府钥就告诉我。”姜袅说。   晏伏被一只三眼血鸦叫唤走了。   “还得给您画大饼的,这一听就不够坦诚,如果是我投诚,我肯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祝猊啧啧道,“无妨,大不了就是几十处门户挨个试,既然我来了,您的任务就是我的任务,只要您愿意信我,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您找出真正的地宫入口来!”   姜袅温声道了声谢,进门前又望了眼晏伏的方向。   普通信鸦飞来飞去传书,而三眼血鸦成对的,可以直接传讯。   自从外界均知他和田裕为争夺承天府君之位,大打出手,闹翻了分裂,却不知道当时田裕愤然离开时,带走了三眼血鸦中的一只。   至今三年来这三眼血鸦还是头一次有动静。   “你在哪儿?”田裕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晏伏问:“刚回承天府。”   “这么快!?”田裕轻嘶一声,声音似乎有些急切。   “快不好么,离开启地宫就差一步了,可我这右眼皮一直在跳,难道是他们已经赶来了……”   “你是真没认出来?”田裕嗓音低沉,“你再好好想想。”   “大哥,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还卖关子呢!”   “总之,你不要告诉姜袅地宫的真正所在,不要让他开启地宫。”田裕提醒他,“你记住,当年君上为何要让承天府覆盖了那地方,还弄了那么多道迷惑人的假入口,就是不希望地宫面世。”   “你别给我提他,”晏伏红了眼眶,咬紧牙关,“他才是叛徒,他才是邪道最大的败类,是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听说他家世代都是地宫守门人,他不想开地宫,我偏要开!他看重长生剑宗,我偏要毁了!我要踏平整个长生剑宗,把整个长生剑宗修成他一个人的衣冠冢。”   “你别冲动!等我过去再说。晏伏,真的,别逼我杀你。”   姜袅关切道:“怎么了,你怎么是这个表情,是有什么坏消息么?”   晏伏摇了摇头:“没有。”   “你说只要拿到承天府钥,你就会把地宫入口告诉我的。”姜袅进门,一旁的护卫向他行礼,更有蝠族护卫守在他左右。   晏伏一口咬破嘴唇,道:“跟我来。”   “牧大府君连这都告诉你,还是挺看重你的嘛。”祝猊深深地看了晏伏一眼,见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真希望他记错,然后自己的死侍先他一步找到正确的那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31 06:23:18~2020-02-01 08:5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番外一前尘   那是一开始, 对牧远歌而言, 噩梦般的七日, 开始于非常寻常的一天。   长生剑宗。   香炉青烟缭绕, 禅室内正上方的“静”字显得模糊, 立于上首的那人背影修长, 沉吟半晌,方才开口。   “你跟承天府君牧远歌,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师尊的话, ”青年不咸不淡地道,“弟子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   “半年前吧, 他说喜欢我,想照顾我,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或者跟心上人闹矛盾,这才随便找个人当消遣。后来我问他, 他说,并没有过心上人。”   胥礼缓缓转过身。   “他还说,他跟师尊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青年望向这位高高在上的长生剑宗宗主——和牧远歌的自来熟截然相反,胥礼宗主是个极其慢热,或者说根本不热的人, 礼貌教养刻在骨子里, 待人接物无可挑剔,没人见他笑过,也没人见他动过怒。   乃是长生剑宗史上最符合那些变态宗规的宗主之一。   ……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揣度的。   可外面传得满天飞, 各种说牧远歌和胥礼宗主是一对的流言蜚语,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以往的邪教教主,怎么没和正道首座传成这样?不都是邪道。   那青年敢质问牧远歌,却不敢质问胥礼,很委婉地道:“您说我该相信他的话么,师尊?”   胥礼的神色在阴影下看不真切,嗓音一如既往清冽如冰泉:“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答应跟他来往?”   “当初……”那青年道,“弟子不太会拒绝。”   胥礼脸色雪白,一言不发,转身的刹那,竟是踩空了台阶,猝不及防朝地面斜倒而去。   “师尊!”   “宗主!”   虚掩着的大门轰然大开,只见那浅灰色薄纱下素白雅致的长袍蹁跹,倒下的姿态甚至称得上优美,只是着地便没了动静,好似定心神柱无声倒下。   二长老步峣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模样温润的大长老紧随其后。   还有个拎着箱子的中年药师,乃是长生剑宗客卿长老,忧心忡忡地摇头叹息。   “出去!”步峣按捺住天翻地覆的心情,转身抽了那青年一巴掌。   “你动他做什么!”大长老阮慕安吓了一跳,连忙维护道,“这又不关他的事。”   步峣道:“我不教训教训他,他以为全宗上下没人敢动他!剑试排名倒数,自身天赋低微,不思进取,不知礼数,不识好歹,吃里扒外!连宗主半根头发丝都及不上!”   最后顺嘴的一句,那青年冷不丁地回道:“二长老比不过宗主,但也没见您自惭形秽啊。”   步峣加快脚步朝他走来,猛地扬起了手。   那青年一双深邃的暮色瞳眸波澜不惊,天生一张赏心悦目的笑脸,悲伤难过的时候也仿佛带着笑,特别随遇而安,哪怕无缘无故挨了巴掌也能坦然,乖乖往门外走。   “别冲动!”阮慕安挡住步峣,压低声音道,“别忘了他背后还有个承天府君。”   不说起牧远歌还好,一提到牧远歌,步峣怒火中烧,掀开阮慕安,上去照着那青年的后背就是一脚!   那青年绊到门槛跌出门,牙磕到地滚下台阶,便看到了两双靴子,靴子的主人都很年轻,正是这一届剑试的前两名。   阮慕安免了他们的礼,直接蹲在那青年身前,探他被伤的腹部,并也没有伤及肋骨内脏,但他好似心急如焚,关切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让牧远歌上山来接你吧,现在就给他捎信,我保证接下来没人敢动你。”   步峣出来并关上了门,闻言脸色一变,直截了当:“大长老也向着你是吧,行啊,你有本事就让牧远歌那王八羔子来收拾老子!你看他敢!”   阮慕安对步峣道:“……你还是道歉吧。”   别说步峣,在场另外两个年轻弟子都傻眼了,哪有让长老跟小弟子低头的道理,在大长老的示意下,他俩一左一右架住几欲发狂的步峣的胳膊。   “没事,不用,”那青年把嘴角的鲜血擦干净了,平静地说,“他不会来的。”   阮慕安目露诧异:“他不敢来吗?他那么在乎你,却不愿来接你?”   那青年道:“他昨天去‘剑试大会’接我回来,也只是送到剑宗正门口,多一步都不肯,还说除非长生剑宗八抬云车亲自去请,否则誓死不踏足长生剑宗半步。”   “…………”   听得人恨不得打他一顿,能让承天府君送到正门口,了不起。   他们为了邀请承天府君坐镇“天下剑试大会”,特地把大会地点安排在非正非邪的中立之地,把牧远歌的坐席安置在正道首座胥礼宗主并列的最高位,算是承认了他如今的地位,认可了他在剑道上的成就,主动迈出和邪道和睦共处的一大步。   结果牧远歌的位置空到了最后。   仅有的露面也只是去接走了这个早早败北的小弟子。   几乎是狠狠掌掴了长生剑宗的脸后,又给了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抚摸。   若说这小子会气人的话,那牧远歌气人的本事就是骨灰级。   效果几乎是听到他的名字,烦他的比如步峣之流能当场呕出几两血来。还“八抬云车”,龟孙痴心妄想!入赘都休想这么大阵仗。   其实长老们心知肚明,承天府君牧远歌上任十载,别说踏足长生剑宗,就是正道相关领地他也从不涉足。   “那你给他捎封信总行了吧。”   阮慕安神情温和:“哪怕他拒绝,你也还是宗主徒弟,甚至还是下任宗主的人选之一,难道还比不过承天府君的男宠之位么?”   那青年低下头,答应了。   承天府,灯火通明。传信用的鸦群被散养在府外的老树林里,只因府君嫌它太吵。   牧远歌一袭黑绸睡袍,百无聊赖地月下乘凉,看信鸦争食,两人候在他身侧。   还有个身段曼妙、容貌娇美的妙丽侍女给他斟茶、擦拭茶几。   只见邪君手指修长,白皙秀颀,贴身的衣料勾勒出性感的弧度,令人想入非非。   牧远歌两次被她挡住视线,忍无可忍地让她退下,淡淡道:“鸦叫都比你的呼吸声好听。”   左斩使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另外那人扑哧一笑,又迅速抿唇收敛。   牧远歌道:“本君因私事先行一步,留你和右斩使处理中立之地的‘四相观’异植作祟事宜,你却先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   左斩使心想,原来您缺席天下剑试大会,就是去干这事了!?   这他妈也是绝了,邪道过于太平,堂堂邪君无事可做,连中立之地的祸乱也不放过!   陶冬脸盘圆润,目露精光,笑容谄媚:“回禀君上,幸不辱命!属下奉命扫荡了大半片森林,额外救下了两名小孩,均已安然护送回家。其中一个小孩出自当地豪强之家,家主额外送了一箱金砖以示感谢,加上四相观挖出来的两箱,总共三箱,都在这儿了。”   牧远歌道:“右斩使没回来?”   陶冬眼珠一转,道:“右斩使大人并非存心玩忽职守,还望府君多担待!”   牧远歌笑了:“左斩使,这就是你打算举荐给本君的那个足以接任你的能人?”   “正是。”   “你觉得此人的本事足以胜任本君的左膀右臂之职?”   “是。他会救人,擅敛财,聪明伶俐,口齿清晰,好得很。”左斩使大夸特夸,但他神情倨傲犹如盛气凌人的孔雀。这孔雀双膝跪地,将第四十六封请辞书双手呈上:“还请府君准我退位。”   陶冬抖擞精神,心想稳了稳了。   牧远歌按了按眉心,道:“你们可曾听过一个流传已久的小故事。”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不想听。”“属下愿闻其详!”   牧远歌娓娓道来:“从前,有个给大家主牧羊的人。有天,他不小心丢了五头羊,担心会被主人怪罪,这时从远处跑过来十只鸡,他便向主人道喜,只说多了十只鸡,绝口不提失了五头羊的事,主人欢喜地奖励了他。”   陶冬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夸赞君上故事讲得好极。总不能说他未得右斩使许可,先一步回来了吧,府君麾下二斩使地位平等,他只差一步就到位了!   左斩使细长的丹凤眼扫了他一眼,眼里杀气一闪而逝。   “那两小孩是能飞才会迷失在林子深处?带他们进林子的必有大人,甚至不止一个,大人去哪儿了,你不说。”牧远歌道,“本君临走前特意嘱咐过你们,那根螳螂似的小小异植,只要吸食两个成年人,就能长成你腰一般粗,那才是最危险的东西,它去哪儿了,你也没提。”   陶冬汗如雨下:“您是亲眼看到它逃进林子的,异植入森林好比滴水入大海,小的不是没找,实在找不到啊……”   牧远歌道:“那豪强家主能为那小孩掏一箱金子,说明他的价值不止一箱金子,你今日回来,他明日就能把人送上长生剑宗学艺去,这类爽快人,要钱不如要人情。四相观内藏的金子都是民脂民膏,不处理好依旧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善男信女横穿那片危险的森林,到那破观求姻缘。你一废物,不做实事不请罚还跑来邀功,当本君好糊弄!”   陶冬身体瘫软在地,心里尤为不服,人情能有金子好使?民脂民膏不就是被收刮的吗,人要找死就让他们死去吧!反正异植祸害的又不是咱们地盘。   左斩使将请辞书双手举高了点:“属下有罪,还请府君革去属下左斩使之职,千万不要开恩。”   牧远歌道:“你叛逆没完了?”   左斩使毫不掩饰对他的厌烦,道:“还望君上准我告老还乡。”   “有志气,本君让你活到老,”牧远歌走过去,顺手抽出左斩使腰间的匕首,挥手而出一道伴着火光的剑芒,手刃了陶冬。他从左斩使手里抽出那页写满字的薄纸,一记响指烧成灰烬,扬了扬指尖灰,冷声下令:“来人,把左斩使打入地牢。”   这可又难为了守地牢的狱头,见他昂首阔步回来了,都很无语,您何必呢,是房间床不够软还是山珍海味不好吃。   牧远歌独坐庭院,但闻粗戾又短促的鸦叫声,府卫上前禀报:“君上,右斩使请您宽待些时日。”   牧远歌耷拉着眼皮听说满月林外有情况,蓦地精神一振:“备马!”   满月林围绕着一座独峰落成,那座徒有虚名的四相观就坐落在人迹罕至的独峰腰上。   及至日中,牧远歌勒紧缰绳令骏马止步,只见乌泱泱的人群被参差不齐的护卫挡在满月林外,各个拖家带口,许是风餐露宿久了,他们蜡黄的脸上沟壑纵横,不知来人身份,见了膘肥体壮的黑马就眼冒绿光。   牧远歌问:“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   “听说是从首善城逃难过来的。”   “首善城?”牧远歌疑惑,“那不是正道管辖之地么。”   首善城根底干净,历史悠久,乃是长生剑宗治下大城之一,历代城主都是正道中人,甚至卸任后还会进长生剑宗担任客卿长老。原本这样的古城就算出了事,也轮不到邪道来管。   右斩使本人还在林子里搜寻异植,留守此地的府卫都是从附近临时调派来的,剩下的尽是当地豪强的家仆护卫,见他只身前来还以为是承天府派来的信使,却已是十分惶恐。   “驾!”牧远歌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三日的长途跋涉,一贯温顺的骏马突然引颈长嘶,停在首善城外百丈处怎么也不再往前。   牧远歌刚下地,衣摆便被它咬住往后拽,牧远歌也不为难它,徒步往城内走去。   街道遍布灰尘,倒坍的屋檐古筑间仿佛笼上挥不去的暗云。   “这是死了多少人,你家宗主知道么。”牧远歌捡起绊脚的骷髅头,与悲怆一同涌上心头的还有刺骨的寒意。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规模的沉沉死气,只有短时间内死去很多人才有可能阴煞凝结,百病滋生,形成这样一座死城。   以此城格局,若置之不理,再过十年也还会寸草不生。   从承天府赶来的府卫追他到满月林,又从满月林追到这里,追得快脱力,道:“君上,君上请留步,长生剑宗寄来的、的……”   牧远歌还没走远,听到呼声又折了回来,看完这封大概算是情信的东西,面色稍稍缓和。   “是不是自愿的哦,多半在宗门过得不太好,难道胥礼没给自己徒弟撑腰?”他想到胥礼就来气,“麾下城池一团糟,连属下也管不好,宗主怎么当的!”   牧远歌不愿暴露行踪,喝退了信使,转身步入城中。   长生剑宗那等是非之地,若无万全的准备,去了等于送死。   若没有这一遭,只怕就算接到信他也会回绝,拒不上长生剑宗……据说他此生唯情路顺遂,或许就巧在这方方面面。   想到很快就不再是孤家寡人,牧远歌心情愉快,抬手一扬,厚重破败的城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   在胥礼昏睡不醒期间,长生剑宗对外宣称宗主在闭关,一切平静得好像无事发生。   信是那青年当着长老们的面写的,捎过去后,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剑宗上下看他笑话的人多了起来。   等胥礼醒过来,发现宗内气氛都变了。   他见徒弟还未彻底消肿的左脸,心下了然,对外什么也没说,可从他亲自教徒弟习剑、议事都让徒弟跟着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宗主亲自教学的情景可遇不可求,被长生剑堂送来观摩的弟子来了一批又一批,各个醍醐灌顶,就他还一头雾水。   见他习剑怎么也学不会,摔得鼻青脸肿,实在是惨,弟子长老们看过笑话,倒也没有私下刁难他。   而胥礼的耐心和脾性都好到令人发指。   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三十遍……   最后他自己都过意不去,打起退堂鼓:“师尊,弟子愚钝,实在不是学剑的料。”   胥礼道:“你别的都可以不学,唯独御剑术必须学会。”学会御剑术,方可御剑飞行。   “可御剑术需要以本命剑催动才能平稳,”那青年道,“本命剑不是只能有一把吗。”   “此兵足矣。”   “可……”那青年手中这把,乃是剑宗内天赋平平的剑修弟子最容易上手,几乎人手一把的,钨铁为主要材料,整体却过于花哨。   他看着胥礼手中的那把如雪似银的长剑,和牧远歌的黑剑相像,简约素雅,没有多余的花纹,却都异常耐看,道:“我可以试试师尊的剑吗?”   “你用不了。”   “师尊舍不得?”   剑修视剑如命,就好比牧远歌就从来不让他碰自己的剑。   没想到胥礼直接握住剑鞘中段,把剑柄伸到他面前。   他喉间干涩地伸出手,碰到剑柄的刹那,仿佛听到血液凝固的声音,僵硬的部分顺着指尖迅速向上攀延,他放手得够快,可整只手好像失去知觉。   胥礼收剑,也不多说什么,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本命剑自身的属性已经被催发到极致,境界较低的别说用不了,甚至碰不了。   给承天府君的信捎过去了两封,转眼一个月过去,却还是没有回应。是日,阳光明媚,议事大堂一派肃穆,吵得不可开交。   胥礼坐在上首,微垂着头,半张脸沉在阴影中,摩挲着手中茶盏,洗耳恭听众人劝谏。   那青年一言不发地站在胥礼身边,他练剑过勤,整个人充斥着名贵伤药的气息。   “对这白眼狼再好也没用的,宗主!”   步峣根本不介意当着他的面奚落他,道:“姓牧的心狠手辣,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他连和您并列都不屑,岂会安于承天府君之位,他的狼子野心根本不允许他安于现状!”   “狼子野心,”胥礼抬眸,“你说牧远歌?”   “他会莫名其妙看上个这么个废物,追得普天之下人尽皆知,仅仅是为了跟个小朋友谈风花雪月?怎样的美人他牧远歌没见过,偏偏是咱们长生剑宗的小杂役?”步峣越说越来劲,“还不如说他故意扶持个废物吸引目光,就是想转移世人注意力,让长生剑宗失了公允,乌烟瘴气,轻则灭年轻一辈志气,重则后果不堪设想!宗主您已经着了他的道了,莫要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胥礼本就不认同他们自作主张捎信引牧远歌来这件事,道:“所以要给他捎信,探他口风,想占先机,没想过有可能弄巧成拙,惹祸上身?”   阮慕安道:“回禀宗主,这里是我们的主场,他来了就让他有来无回,以绝后患。”   那青年的脸色总算变了,立刻看向自己师尊。   胥礼道:“是主场,也是根基所在。”   众长老也觉得牧远歌没有回信这点很耐心寻味,既不答应也不接受,没个准话,使得他们疏散弟子,商议后续计谋,排兵布阵等等都没了充分的立足点,主动权往那边转移。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能看出承天府君并非十分看重这个小弟子,那这小弟子甚至不是正邪两道和睦共处的一环,那他们有何理由抬举此人呢。   他们不敢说宗主的不是,今日所言也主要是担心宗主的身体,怕他太过劳累。   几乎人人都力劝宗主别把时间耗费在徒弟身上,大不了他们来教。   阮慕安也和和气气地道:“让弟子间相互切磋也许事半功倍,谁学剑之初能不受点伤呢……”   “你伤一个类似的我看看。”   冰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阮慕安、步峣等人循声回头望去,顿时倒吸凉气。   大堂正门处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一袭红衣,长发如缎,面带冷笑,无处不嚣张。   他脚踩门槛,一手扶着门框,环视一周,也扫过房梁屋顶龙纹华柱,眼里追忆之色闪逝,却显得笑容里的嘲弄更盛。   鸦雀无声,在场不少人简直难以想象眼前的景象。   谁来了,卧槽,牧远歌!   牧远歌无视了在场一干人等,视线落在一人身上,温声道:“小袅,回头。”   那青年见师尊神色如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袅!”   姜袅背脊一僵,缓缓转身,拿没受伤的那边脸对着他,见到的那刻还是有种惊艳之感。   瞬间想到了以前,听过太多“喂”“就你”“那杂役”,突然有天,有个神仙般的人物停在他面前,问他姓什么叫什么,是哪两个字,然后说,我叫牧远歌。   后来的后来才知道,原来牧远歌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天府府主,被称邪君,是个大魔头。   姜袅往他那儿走,脚步越来越快,停在他面前,从那双灿若星辰的瞳眸里,他看见了自己。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拽住牧远歌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快走,他们要对你不利!”   牧远歌手指缓缓掠过他尚有淤青的脸颊,眼里的心疼不加掩饰。姜袅下意识地缩了下轻嘶一声,牧远歌瞳眸幽暗了几分,道:“谁动的手?”   “是我自己摔的。”姜袅道,“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牧远歌敢来就不怕被拦,朗声道:“放心,我诚意赴约,长生剑宗名门正派,岂会这么不要脸地围攻我一个呢。”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拉着姜袅往外走去。   姜袅回头看了他师尊一眼,只见师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按着桌角。   他这才注意到,一向穿着素雅的宗主手上,难得戴了枚鸽子蛋大小的血红宝石,衬得白衣之下玉骨冰肌,一派仙风道骨,唯那一点赤红似血。   再看牧远歌一袭红袍,黑绸里衬,姜袅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一身青衫,从头到脚没半点能搭的。   牧远歌见他脸色不太好,体贴入微地问:“你怎么了?”   姜袅摇了摇头:“没什么。”   “放肆!都是干什么吃的,”步峣总算回过神来,手指哆嗦,破口大骂,“谁把这祸害放进来,怎么没人禀报!?”   “见过宗主,见过各位长老,来了位自称来头很大的客人……”刚跨进门的小弟子看向从身旁经过的红衣男子,不由缩了缩脖子,“就就就、就是他!”   “共计来了多少人?”   “就他!”那小弟子语无伦次道,“进门的就只有他一个!!正门外好像还有人手聚集……”   “你单枪匹马,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步峣脸都绿了,一个人上山,太有诚意了啊!   “本鹤单脚立于鸡群之中,也是很辛苦的。”牧远歌大步流星往外走。   “开启护山剑阵,三重全开,拦住他!”胥礼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大堂门口,“不能让他带着人下山!”   “三重护山剑阵,挡这一个人,是不是太夸张了!?”   步峣道:“他是牧远歌。”   异议顿时全消,一个名字就足够震慑全场,姜袅目露惊叹地看着身边这人。   “待我破阵,你再跟上。”牧远歌待他还是稀疏平常的语气,剑阵已经陆续展开,挡住四方去路。   “你要小心,”姜袅提醒道,“我听说三重剑阵是在外敌入侵,宗门生死存亡之际才会开启,就是学过剑阵布置之法的长生剑宗弟子,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他话音刚落,却见牧远歌步入三千剑阵。   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撞击声,那唯一的人影几乎被漫天剑芒吞没。   牧远歌挥剑斩断一道剑光,直接将那无形屏障劈开一道豁口,破开两人足以通过的门户,脚尖轻轻落地,衣袍连个豁口都没有。   姜袅离得最近,可以清楚第看到牧远歌步伐稳健,动作闲云流水,哪怕是专研此阵的长老恐怕都不一定能由这么熟练,好像提前知道那些削金断玉的剑芒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仿佛对这剑阵了如指掌。   ——不像初次接触。   胥礼远远看着他破阵的身影,眸光深沉。   不出三炷香的时间,牧远歌便带着姜袅离开了三重剑阵范畴,处于长生剑宗腹地,距离大门也就一半的路程了。   聚集而来的长生剑宗长老弟子,早已御剑等候在此,挡住了他的去路。   “拦下他!不能让他带人走!”阮慕安这下知道姜袅的重要性了,牧远歌竟能为了姜袅亲自上长生剑宗!   原来姜袅真有左右牧远歌的本事,这个大则破天的筹码,怎能轻而易举交到对方手中。   “可以单挑,不得伤及姜袅,不得围攻。”胥礼一锤定音。   阮慕安改口道:“宗主有令,还请承天府君自行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牧远歌觉得这话解读得有意思,也懒得理会,只对面前的人道:“他这传话人当得真够自我的,让我走我就走,我不要面子的。”   步峣道:“那姜姓小弟子呢,让你来你就来,你都把他捧上天了!”   “这种程度就叫上天,你的天未免太矮了吧。”牧远歌手持黑剑“却灼”,朴实无华的一剑,不掺杂半点花里胡哨的剑技,直接从步峣的“剑雨丝絮”中间破出,正中步峣横在胸前的长剑,道,“既不对他好,又不让他走,你们正道就这么强人所难的。”   锵地一声脆响,电光火石间,步峣倒退数十步,以剑撑地,猛地吐出一口血,冲那个大开大合硬撼接连不绝灵剑的人影,道:“严加管教哪里不好,难道都得像你这样,他能成什么大器!?”   “也许人家根本不想让你成大器呢,”阮慕安趁机说服姜袅,“听你师尊的话,留下来!你师尊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真去了邪道,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姜袅比较反感步峣,牧远歌却放过了步峣,去对付阮慕安:“他去了只是多了重身份,不照样还是你们长生剑宗宗主的徒弟,我自甘矮胥礼一辈娶他徒弟,亲手垒起维系正邪两道的桥梁,你不谢谢我,怎地还想毁呢。”   一个废物弟子还桥梁,他凭什么!阮慕安手中软剑如游龙走蛇般,剑光如电,迎上牧远歌,又道:“你都把他捧上天了!”   “你头顶青天呢!”牧远歌还是直截了当的一剑。   剑光还未到,阮慕安就已经在往后退了,知道不能匹敌但作为大长老不得不带头,耍流氓似的出招就做好了退的准备,直接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剑光划破了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阮慕安按捺住心里的怒火,面上还是挂着温润笑意:“不愧是承天府君,手段果然了得。我早就发觉这招有破绽,却始终不得要领,你这一手倒是点醒了我。”   他凌驾于高空,指点江山:“学了御剑术的弟子,有胆量的大可上去领教他的高招,打不过就御空,承天府君为人正直,从不屑恃强凌弱,绝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   长老们单打独斗不是牧远歌的对手,又不想当众出糗,就很放不开。   年轻一辈弟子们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好战分子,越是天赋高的越有上进心,想插手却又明白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场合。   此刻经大长老一提醒,便有弟子大惊道:“他不会御剑术!”   “承天府君竟连御剑术都不会!?”   众年轻一辈弟子高兴坏了:“御剑术那可是剑道第一重境的招数,堂堂承天府君,剑道高人,足以坐镇天下剑试大会首席,和咱们宗主并列,竟连最基础的御剑飞行都不会!”   “难怪他出行只靠马车和马呢,都说是他架子大,原来是不会御剑术!”   “看来他不出席天下剑试大会,也是知道自己在剑道上的造诣有限,不足以和咱们宗主比肩。”   “不是长生剑宗弟子,不会御剑术很正常啊。”姜袅一点也不奇怪地看向牧远歌,只见他嘴唇抿紧,先前被长老们围攻都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牧远歌不小心咬破嘴唇,尝到嘴里的血腥,盯着阮慕安满心杀气,好不容易才平静。   对付长老他能施展得开,但对付小弟子,一不小心就容易弄死,但凡有一个人丧命,等待他的就是名正言顺的围殴,不脱层皮怕是走不出去。   有个模样酷似阮慕安的年轻弟子御剑飞行,最快速度落到牧远歌面前,这位年轻一辈天之骄子,算是头一次直面承天府君,莫名紧张,艰难地憋出一句:“都说你把姜袅捧上天……”   “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牧远歌一剑将他挑飞,“就不能说点新鲜的?”   “别跟他逞口舌之快,动用御剑术远攻,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御剑一起上没问题!”阮慕安出言提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牧远歌见姜袅不松口硬说是自己摔的,也不知道这些弟子中有没有动过手的,索性走之前一并收拾了,反正是送上门来的,对方拿他练手,他就当练练掌控力。   只是小弟子的御剑水平有限,稍微乱了就容易波及姜袅,牧远歌应付得够呛,却又没法计较,只是心里对阮慕安更厌烦了几分。   他此生不想上长生剑宗,有部分原因在于阮慕安,只要阮慕安还在正道一日,还风风光光地受人爱戴,他只觉自己仿佛被摁死在邪道上。   他只要到这地方来,就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跟这些人不一样。   正道中人各种称赞的阮慕安,他发自内心厌恶极了。   他不属于这个地方,这边发生任何事也轮不到他过问,牧远歌只想走了,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来。   半个时辰后,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   绝大多数都御空停在半空中,静静地俯瞰着地上那位战无不胜的红衣男子。   “还有谁要拦我?”牧远歌道。   这一轮轮的消耗战下来,无力御剑者不少,但他却还面不改色,步伐平稳地带着姜袅往山门口走去,仿佛出入无人之境,及至门口又蓦然顿住。   胥礼就站在出门必经之路上。   阮慕安在后面朗声高喊:“牧远歌,我敬你一声邪君,留下宗主弟子,你可以随时上山来见他,我等诚意欢迎你时常来这儿做客!”   爱戴他的人听他说任何话都会正面理解,觉得不愧是大长老。   只有不喜他的人,且知道他听过牧远歌誓死不踏足长生剑宗的言论,就不难理解这话的意思是,欢迎你多来死几次。   就是这种明明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却还端的是非常大度顾全大局的做派,其实真正顾全大局的从来就不是他。   牧远歌恨透了这地方,很想弄死阮慕安一了百了,一刻都不想多待,只对挡路的胥礼道:“我说,他要走。”   “我不让。”   “师尊……”姜袅对上胥礼不自觉气弱了几分,他注意到别的人都被气得七窍生烟,唯独一开始反对得厉害的胥礼宗主最沉得住气。   “宗主!”御空之人落地行礼,地上的人挣扎着起来,却不知在紧张些什么。   “我看你就是故意不让我好过,”牧远歌冷声道,“给我让开。”   “要么你留,要么他留。带走他,你休想。”胥礼手持银雪般的长剑,扔了剑鞘,走到他近前。   “这可由不得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你碍事,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遭,你门下弟子有此祸,全都是拜你所赐!”   牧远歌手持黑剑拔地而起,席卷滔天烈焰,以最盛气凌人的姿态,朝着胥礼斩去。   “宗主小心!”步峣大呼,先前和他交战过的人全都大惊失色。   剑道第三重,道剑之境!这才是牧远歌的实力!可想而知之前所有对战他都留手了,否则在这等招式碾压下,但凡境界不如他的一个照面就得饮恨。   这时候众人才恍然大悟,牧远歌不会御剑术是因为他不通长生剑术,没修过正统御剑术,可这也很说不通:“为什么没有第一重境基础,就能领悟第二重,甚至第三重,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空中楼阁不会塌么?”   “别废话,都看着!”步峣不想多提,“看清楚。”   胥礼手中冰芒一闪,冷冽寒冰自发从剑上向外延伸,形成冰罩正面迎上那浓烈的火焰。   冰火交织间,他清楚见到牧远歌冷峻的面容,万钧巨力当头压下,头顶冰锥成块剥落。   牧远歌嘲笑道:“这么点力道,如果挡不住,你也可以御剑飞走的。”   胥礼道:“我不会。”   他不只没动用御剑术,甚至没有动用那些绚丽至极的剑技,直接用最朴实无华的玄冰剑气,挥动道剑,实质性的剑气凝聚成冰锥,以此破牧远歌的火焰剑气。   冰火相撞,大雨倾盆,簌簌而坠。   牧远歌被气浪掀飞,稳住身形还不忘改变路径,沿途看到一把漂亮的三十二骨纸扇,心念一动捞入手中,飞退到姜袅身边,将伞撑在他头顶,道:“拿着。”   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的长生剑宗长老口干舌燥,正经场合干什么不正经的!   雨幕挡住了胥礼的表情,他的身形竟罕见得有些狼狈:“不许你跟他在一起。”   同样是惊才绝艳的一剑,雨滴凝成坚冰,带动漫天冰剑,杀向牧远歌。   牧远歌挡在姜袅身前,爆涌的剑气凝聚成护盾挡住密密麻麻的冰锥,快很准地架住他的冰剑,冷漠至极的语气:“用得着你管。”   “他是蝠族。”胥礼道。   姜袅打了个寒颤,脸色煞白,立刻看向牧远歌。   牧远歌神情一如既往,态度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还有点漫不经心:“那又如何,我看上的人,管他是什么族。”   胥礼万年不化的淡漠变了,这张无喜无怒的脸上涌现出似怒似恼之色,极尽复杂的目光,嘴唇更是微微颤抖,一时间竟是说不清什么情绪。   “牧远歌!!!”   “干嘛?”牧远歌竟还回了他一句。   姜袅还是头一次见他师尊这样,等反应过来,他肩上挨了一掌,身体像断线般飞了出去,那把破烂不堪的纸伞四分五裂,而他鲜血溢出嘴角,被他迅速揩干了。   这一掌算是掀了牧远歌逆鳞了。   “他走可以,你留下!”胥礼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牧远歌一言不发地扶起姜袅,自他上山到现在,所有出手的人都很讲究地没有把攻击目标放在姜袅身上,小弟子误伤了甚至还会嗫声道句对不起。   或许是忌惮他是胥礼徒弟,或许是因为有他在旁边护着。   牧远歌收拾了一圈,却唯独没想过,胥礼其实才是最有资格教训姜袅的人。   身为师尊,名正言顺呢。若没有胥礼默许,谁又动得了宗主徒弟。   “站远些,别被误伤了。”牧远歌温声对姜袅道,“你往前走,这个方向正好可以下山,山下有人接应你,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很快便下山来与你会合。”   他嗓音越是温和,表情越是洒脱,姜袅就越发心慌,见他双眸漆黑,手掌冰冷,油然而生出刻骨的寒意,似有什么敲响警钟,让他避开,避开,避得更远些。   他听牧远歌的往山门外跑去,身后一阵狂风肆掠,飞沙走砾。   锵地一声黑剑入鞘,牧远歌背对着山门口,走向长生剑宗腹地,面向那战势未歇的长生剑宗之人。   他脚下似有森冷的寒气向外逸散,所过之地,草木尽枯。   谁都知道承天府君本命剑属火,凝聚剑气成火焰也是亲眼所见,但与之完全像悖的阴煞寒气突然涌现,阮慕安等人突然意识到什么。   “一线生机!”   牧远歌一代邪君的成名绝技,并非什么长生剑宗流道剑之境的剑气成火,而是这招自创剑杀之术,需要以外在的死气炼化成剑气,凝聚剑丸,一经发出,剑气尽出之前都收不回来。   他刚愎自负到以“一线生机”为名,可迄今为止这招之下从未有过活口。   步峣道:“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拿这招来对付宗主!”   阴风四起,骨白色剑丸在牧远歌掌心之上凝聚成型,无数道剑气流转,带动天地灵气共鸣,伴有海市蜃楼之境,以他为中心向外成型,仿佛大城重现,但这并非仙境,而是宛如死城,犹如森罗炼狱。   牌匾斜挂在城门口,蛛网密布,倒坍的屋檐古筑间仿佛笼上暗云,成群血鸦扑腾而起,脱毛带伤的野狗血瞳狰狞,相互撕咬,警惕地龇牙,涎水直淌。   明眼人很快发现此城布局眼熟。   更有眼精之人看到了城门口牌匾上的题字,据传是上古皇族题字。   “首善城,这不是首善城么!怎么会这样!?”   “真让我开了眼,我不就是来接个人么,竟然动用大半个宗门,好几百人给我拦门,而你们麾下城池出事至今,竟连一个去处理的长老都没有?”   “拦门”二字刺痛了在场长老的心窝,他们认认真真地想要拦下一个,或者两个,甚至是除掉牧远歌,对方轻描淡写就形容他们这次兵荒马乱的围堵,贴切得叫人羞愤难当。   阮慕安道:“牧远歌,你为炼此邪招,竟然屠尽了首善城!”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牧远歌分出手来拍了拍掌,长袖猎猎作响,身前森白剑丸已经凝聚成型,周身阴风流转让人无法近身,“我若屠城,能把城屠成这样?诸位是太小瞧我的本事,还是太看不起你们的情报势力,别告诉我说你们全都不知情。”   “胥礼,说你站得太高,可管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居然还要我来告诉你麾下城池出事了,可真是笑话!”   步峣道:“宗主别听他的,他在危言耸听,首善城分明好好的,半年前我还去过,何以至此!”   “首善客卿何在!”胥礼素白的脸色在漫天黑气中模糊不清。   “宗主,老夫在。”   胥礼喉间干涩,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说问题解决了,还救活了两个村的人么?”   “是救了两个村的人,但死了一座城……”那老者已是老泪纵横,他被现场猝然死寂的气氛弄得头皮发麻,继续磕头道,“我儿不知如何向宗主交代,已自刎而死,老夫愿以死谢罪,还望宗主能看在我族世代信奉正道,誓死效忠长生剑宗的份上,不要为难我族子孙。”   胥礼闭上眼,只觉眼前一黑。   牧远歌敏锐地发现那老者磕头之前,似乎看了阮慕安一眼。   步峣喉间发堵,道:“牧远歌,你不过只是去城中修炼提升你自己的修为,也没做什么好事,轮不到你来斥责我们宗主!”   “我们邪道中人不做坏事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想我们做好事,你们咋不严于律己呢。”   不让他们切身体会,或许这些居庙堂之高养酥了骨头的老鬼们,和涉世未深的公子小姐们,搞不懂所谓正道第一宗门本该肩负的责任,也忘了失责所造成了可怕后果。   那一缕缕剑气,都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森白色剑丸猛地炸开,形成大面积扇形,剑气四散开来,游走在虚空中,像是无形的小蛇,又像虚无缥缈的孤魂野鬼。   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仿佛在脑海深处响起,刀割般尖锐的剑鸣灌入耳膜,这招剑术涵盖极广,包括音攻,乃是当之无愧的大面积攻击秘术。   “速退!”胥礼嗓音沙哑,直面无尽剑气,“全都到他身后去!”   剑气肆掠之下,胥礼周身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心里悚然:“究竟有多少道剑气,剑阵的剑芒都没这个密集!”   步峣道:“剑道四重天,牧远歌乃是第三重,这么多道剑气,距离剑长生之境怕是不远了……”   阮慕安被这一幕震慑得说不出话,他已经足够高看牧远歌的实力,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他一直都觉得牧远歌挺可怜的,天分高却无法如愿以偿,特别可怜。   他不介意拆散牧远歌和姜袅,是觉得牧远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极品凶|器,被这么个货色占了,委实可惜。   但他一向不介意看宗主和牧远歌这两位首座的笑话,其实并不希望这场无形的三角戏太快唱完。   ……可惜了。   牧远歌想趁机弄死阮慕安,可阮慕安又滑又会缩,护着几个小弟子,逃得比谁都快,还收获了一连串的感激。   反观胥礼说好不逃就真的正面突破,应了那句话,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多少道?”胥礼问。   “两万一千八百六十二道,这也是城中惨死的人数。”牧远歌也不隐瞒这个记录,他说完了想说的话,做完了要做的事,想带走的人也在外面等他,抬脚往外走去,“我拔光了城中死气,大概明年就会春暖花开的吧。”   牧远歌暗叹不愧是胥礼,以前这招远没有这般规模,都没有一个能匹敌的,都是被穿胸而过当场断气身亡。   胥礼置身道剑之境,避开了所有剑芒,但那些无孔不入的死气却还是残留在剑气之中,顺着外伤侵入五脏六腑,使得骨骼僵化,内脏失活。   他眼前模糊,望向牧远歌的背影:“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不听话?”   “你有病吧。”牧远歌道。   在场长生剑宗弟子都陷入诡异的死寂中,默默为他让道。   滔天死气过境,大殿墙壁上千疮百孔,石板路上遍布剑纹,唯有牧远歌身后小片扇形区域完好无损,那里站满了人,山门石碑也整洁如初。   跨出大门的那刻,牧远歌听到不同寻常的闷响,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扫到胥礼倒下的身影。   府卫驱策的战车候在长生剑宗外已久,姜袅只看到山上狂风大作,鬼哭狼嚎一般,又有暗沉的光芒时不时地闪现,好似虚空中平添了一抹灰芒,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天地清明,姜袅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山门方向,脸上突然绽放笑容。   牧远歌走到他面前,就来了句:“你师尊是不是本就有内伤在身?”   姜袅收敛担心之色,语气干瘪地道:“不知道。”   牧远歌神情凝重,回望了那山门一眼,只觉过于平静了,都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看看他是否真的走远,更没人下来假惺惺地来远送姜袅。   姜袅盘问道:“你以前从不问我有关我师尊的事情,怎么今天一出来就问这个?”   “没事,”牧远歌一脸轻松,“没什么,可能是我多想了。”   如果没有内伤,死气渗入肌理,伤口溃烂很难复原,但只要好好调理最多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可如果本就有内伤在身,那就……   应该不会吧,胥礼别说内伤,外伤都很少受。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出了点事,问题不大,今晚才坐下来。   实在是搞不定更新了,庆幸这本开篇另有三万字稿,可以凑章番外。   这篇文灵感来自于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因为结局烂尾太气了,以及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写小格局的文,主讲一下别样的争权夺势,结果发现很有趣的是,感觉主角和他们不在一个层面,除了胥礼。   他想当的长生剑宗宗主又是在别人的票选之中,他得做像阮慕安那样“别人眼里的好人”,就是一个不会讨好人的人必须让他去讨好别人,一个天真脱俗的人必须让他世俗市侩。   我的感觉就像胥礼一样特别想摸一摸他,想说你这样就可以了。   下章还是接着上一章的剧情。   下下章开始,我要尝试独属于这本文的新写法。   打算把剧情拆碎了讲重点,用章节体的形式写完他终于开窍的爱情,每一章都主讲感情,然后用剧情碎片式放在开头,大概能整合出剧情的完整走向,剧情上的爽这篇文它只存在在结尾。   挨个抱抱大家,发现不妙不用勉强自己哈,比心心你们。 第32章 请君入瓮   北承天府。   晏伏提到地宫守门人的时候, 眼里还透着不屑, 而一旁的祝猊却是根本没信, 一脸对他的说法不敢恭维的表情。   晏伏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地宫入口, 那是一处池塘, 里头有一道地下的门户。   “这里居然也有一扇门。”姜袅道, “那就是第五十处?”   祝猊令死侍出手,他们脚下长出根须, 可以深入池中直接吸水, 蝠族人帮忙用特定的异植抽空了池塘里的水,只耗费了半个时辰便看到了池塘底下的淤泥。   异植清空了淤泥, 露出底下的白石板,其上刻着荷花浮雕, 已经腐蚀了一部分。   “少府主请。”   姜袅踩着异植藤蔓,来到那块石板上,几人帮忙搜寻钥匙孔, 可所有孔隙都查遍了,最终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是这里没错。”晏伏坚持道。   一道粗壮的藤鞭轰然落地,嘭地一声巨响,那块石板震了震,角落处裂了一条缝, 搬起来一看, 底下普普通通。   姜袅默了下才道:“可这不是扇门,只是块石板。”   晏伏铁青着脸:“难道他在骗我。”   “哈哈哈,你是有多不受器重, 老牧告诉你他的身份,告诉你地宫所在,却告诉你一扇虚假的门?”   “这扇门是在承天府创建之初就已经存在了的,所以我以为……”晏伏不说话了。   祝猊心情颇佳,对姜袅道:“少府主莫急,最多不过四十九处,大不了挨个试一试。”   祝猊眼珠一转,道:“我看你这叛徒想捣垮你前主上,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说他是地宫守门人,照你这么说谁知道地宫在什么地方,谁手持地宫钥匙,谁就是地宫守门人?”祝猊道,“那姜少府主,胥礼首座难道全都是守门人一脉?”   “他把承天府建在地宫之上,他把地宫钥匙交给长生剑宗,就等于把地宫交给了长生剑宗!”晏伏道。   祝猊道:“他把承天府建在地宫之上怎么不对了,把地宫钥匙交给长生剑宗又有何不可,等于引长生剑宗的人前来进攻,难道不是说地宫可以开启了!让你们赶紧想办法反击!?”   晏伏道:“你不懂就少胡扯。”   祝猊道:“你非要说他是地宫守门人,就凭地宫钥匙在他手中?堂堂邪君十年不与正道来往,他心里没气?就凭正道的说是他救了正道首座,你就信?他要真为长生剑宗着想,早在一开始就直接把地宫交给长生剑宗,这地方就不叫承天府,而是长生剑二宗。”   晏伏不说话:“你少给我提他!”   祝猊不是那么听话的人,让他不提,他偏要提,道:“正道的请他去送死,又送他下黄泉,死后给他坟上撒点白花,弘扬一下他的丰功伟绩,就是想让他在邪道名誉扫地,被邪道唾弃,你们内部自乱,他们就好来进攻承天府!”祝猊道,“还是姜袅少府主做得对,无论外部如何,直接开启地宫,让正道的明白地宫守门人被害死以后的下场!”   “你不是说他不是地宫守门人么?”晏伏板着脸。   “这不都是一顺嘴的事儿!”祝猊道,“我们邪道的要明白他是我们的人,要让他们正道的知道他们错害了人!”   晏伏听到这句就震住了,道:“你的意思是……”   “没瞧见正道的多不要脸,不惜拿他们首座来引诱我们邪君,如果老子在你这个位置,早就想方设法弄几个狐狸精去把正道首座给勾过来,正道的当年各种做派,目的不就是让老牧改邪归正,你们怎么没想过要他们首座改正归邪!”   他俩在后面说得不可开交,姜袅坐在藤条编织的异车上,来到下一处入口,专心致志地试钥匙,开他的门,但还是不对,既然有第五十处门户,会不会明面上的那些全都不是真的?   晏伏沉吟片刻,道:“来人,让承天府麾下部众赶来镇守此地,等他们来自投罗网。”   邪君拿命救了正道首座传出去是个天大的笑话,可兢兢业业的地宫守门人拿命救了高高在上的正道首座,那就是个悲剧,只要正道的敢来,他就敢报仇!   晏伏这次不打算瞒着他们了:“你们跟我来!”   “又去哪?”祝猊道,“这次弄错,你可小心你项上人头。少府主,当心他又要糊弄你。”   “您请。”晏伏虽然口口声声很反感牧远歌,可对待姜袅却从不含糊,毕恭毕敬,礼待有加,他为姜袅备好了浸透药汁的白巾让他捂住口鼻,替他拨开枯树枝,让平整的路给对方走,直接命人驱散了血鸦,步入那片活人不敢轻易踏足的老树林中。   血鸦食肉,所以邪道的死刑犯会被扔在这里,供血鸦啄食,这地方地里埋着白骨,看起来森气十足,牧远歌能够拔光死气,可他却一次也没有拔除过此地的死气,在这片阴气沉沉的老树林子里待久了是会害病的。   “真正的地宫入口,就在这片血鸦林。”晏伏抬手一道刀芒,劈开了那座祠堂内供奉的灵牌,小祠堂旁边地面微震,几道枯骨,以及一道斜向下的石门,有台阶通向漆黑的未知处,晏伏点起火折子,走在前面。   祝猊赶紧跟上,紧随姜袅身后,待地宫开启,正道害死地宫守门人消息传出,到时候长生剑宗必将付出代价!   **   事实上地宫守门人一直是默默无闻,不足为外人道的称呼。   他们的渊源可追溯到万年前,异象降世,生灵涂炭,当时神州大地还由古国来把持,超自然的力量摧毁了大好河山。   乾帝汇聚天下奇人异士,举天下之力建造地宫,封禁所有异变之物,更将当时叛乱的疑似异变之人冠以蝠族之名,处以绞刑,或流放边荒。   而镇守地宫之人,乃是当年的圣祭司,奇人异士之首,最博通古今,天赋超绝,实力最强之人!   可以说以他为首的地宫守门人一脉,为守护大陆安定付出了汗马功劳。   后来修道盛行,世人追求长生之道,而皇朝倾覆,皇族没落,稍微成器的后代也能以依附长生剑宗为荣。   而地宫守门人隐匿于市井,万年以来,地宫之争,暴露身份的地宫守门人死的死,伤的伤,九大地宫,八座被毁,仅有最后一座不为人知。   而伴随着地宫的接连沦陷,地宫守门人这一在数千年前曾风光至极的身份,渐渐为正道中人所诟病。不少正道势力的崛起,大多是踩在他们头上。用看得见的功劳去抹消他们上万年来的默默守护。其中自然也包括长生剑宗。   曾有地宫守门人怨天怨地怨先祖,愤世嫉俗,所有正道势力不踏足,所有邪道势力不屑入,心高气傲地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   后来渐渐消停了,他娘是个很豁达的人,在史籍上见到“牧云踪”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以为那只是碰巧跟他那个自称守门的娘同名。   牧远歌对这些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上长生剑宗前,他娘对他的教诲。   要么此生不入正道,入了正道就得是正道首座。   “不成宗主,不见为娘。”   牧远歌选择了入长生剑宗,小小年纪便拜别了他娘。   他就真再也没见过他娘。   他的地宫钥匙并不是从他娘手中继承来的,而是他在挟天教地牢里碰巧找到了那把她娘随身携带的钥匙。   只因这个身份,邪道的嗤之以鼻,正道的讳莫如深,为了自身伟大光,他们教育后辈子孙的史籍里各种抨击后继地宫守门人的过失,彰显自身功绩,最多只认可他们先祖的伟大壮举。   步峣叹道:“地宫守门人的身份是个好身份,祖先很了不起,可惜后人无能,给祖上蒙羞。”   牧远歌什么话也没说,心想既然是好身份,你当一次试试。   但这回牧远歌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为了救他娘,只身赴邪道,他叫上胥礼,又捎上了步峣,邀请阮枫一同前往,阮枫答应了。   步峣顿时半点意见都没了,包括天杀的叛徒姜袅在内,所有宗主候选人都在现场,他就是代表自己徒弟,又或者看在阮慕安的面上保全阮枫安全,他都必须得来。   “地宫是只要你想守,你就可以守,当年只有先祖担起这份重责,而今也是时候交给更有能耐之人,或者是更有能耐的势力。事实上我当年并不是把承天府钥交给了你,是把地宫钥匙托付给了长生剑宗,可能没能传达到位。”   牧远歌道:“事实上当年除了认可我抬举我利用我的势来哄抬自身以外,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胥礼你把承天府钥蕴含的意义公诸于众,正好你也知道地宫的所在,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你们长生剑宗教众,拿下没了我坐镇的承天府,担起守卫地宫的职责。”   其实守护天下,从来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族能够担下的。   这个担子他们早就该放下了,承天府再怎么被世人追捧,邪道势力镇守地宫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唯有长生剑宗。   “此举一劳永逸地让你们更上一层楼,长生剑宗将稳立正道巅峰,将来但凡地宫出事,以长生剑宗的名义可以让各大正道势力全都参与,哪怕守不住地宫,那也不会是长生剑宗一教的过失。这才是两全之策。”   牧远歌看向胥礼,道:“好吧我知道你那时候没什么心情。”   胥礼叹道:“远歌。”   “嗯?”牧远歌很随意地应了一声。   “你心忧天下,我心忧你。”   承天府遥遥在望,鸦叫声此起彼伏,牧远歌只觉得身后的胥礼异常沉默。   “你怎么了,我不是怪你。”牧远歌道,“我只是说说,不要生我的气。”   以前只要压了胥礼一头,他就会非常高兴,可现在他发现就算压了胥礼一头,他也高兴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得慌,他的怪癖总有发作的迹象,和胥礼站在同一柄剑上,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身上,试图离他近一点,这个动作一经发现,牧远歌身体猛地一僵。   感受到他背心的僵硬,胥礼眼里透着一丝黯然,很有风度也很有分寸地后退了半步稍稍远离了他的身体,牧远歌背后一空,本来七上八下的混乱心情,是时剑往下疾驶,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啊地一声就要往前倾:“胥礼拉住我!”   胥礼如愿拉住了他,牧远歌回身一把抱住他的腰身,一咬牙,非常不要脸地道:“用你的袖子挡住我。”   胥礼抬起广袖,朝天祭的姿势,遮住他的身体和脸。   牧远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额头抵在他颈项,双目紧闭。   胥礼双袖虚虚地挡住他,好似搂住他一般,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心跳瞬间乱了节奏,就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噫。”步峣从旁边经过,目不斜视地假装没看到。   “到了。”牧远歌一脸凝重,眼里露出一丝讶异,又很快收敛。   承天府遥遥在望,成片的血鸦盘旋天际。   “承天府倒也不小……”阮枫面露错愕之色,事实上可以说很大了。   下方喊声连连,数方势力进行一场盛大的狂欢,像是喜迎佳节,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府卫,更有他城守卫赶到这里,守城的更有大城城主亲自巡视,却都在把酒言欢,好像有什么喜事。   但相反的是,府内却安静非常,一切都井然有序,门口的人十分偷懒地打着哈欠。   “不好。”牧远歌见血鸦被逐上高空,而那片豢养血鸦的树林间,一处祠堂被推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尝试新写法,有难度但比较有挑战性,可能好看可能不好看总之我努力……~爱你们 第33章 邪君归位   牧远歌对姜袅还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在, 乱战之中, 留了姜袅一命, 未曾想姜袅抛下却灼剑, 却还是将地宫钥匙放入指定位置。   地宫开启。   承天府沦为异植的海洋, 祝猊非常亢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些可都是灭绝了的稀罕品!全是稀罕品!!他亢奋的同时, 危险又是绝对的危险。   被号召来聚集承天府的邪道中人, 成了饥饿异植的口粮,异植拔地而起, 天降白骨。   蝠族人通过操控异植脱颖而出,祝猊麾下死侍形成异植防护圈, 却还是有死侍被更凶悍的异植夺食吸食成枯骨。   “岂有此理!”步峣骂骂捏捏,却又担心阮枫的去处,四处寻找, “枫儿!”   牧远歌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却灼剑。   满腔怒火爆涌而出,滚烫的火焰以他为中心,向外暴风式地扩散,摧枯拉朽般焚尽作祟生灵, 将承天府沦为炼狱火海。   那股滔天的愤恨化作实质性的火焰, 仿佛无穷无尽。   一时间原本不信他,或者说抱有怀疑的邪道中人怔怔出神,仿佛看到了昔日威震天下的承天府君。   晚到一步的田裕甚至当场跪了下来, 顶礼膜拜自家君上。   虞花烛看着田裕的动作,也不知他老人家在做些什么,以为只是因为异植大爆发,地宫开启而感慨万千。晏伏远远望到田裕的动作,一时间好像知道了什么,绷紧了脸。   癫狂的祝猊不得已来到牧远歌的身边,见到那火海中的人影,突然又奔进火海之中。   “跑什么?”牧远歌道。   “谁也别拦着我守护承天府!”祝猊换上一脸悲壮,慷慨激昂,“我不能让异植祸害承天府!承天府君他老人家千秋万代,实在不忍心看到承天府毁于一旦。”   “你看承天府毁了么?”   胥礼冰封承天府内围的大片宫殿,冰火交织,暴雨倾盆。   暴雨冲刷下,牧远歌周身白雾蒸腾,犹如仙境一般,又像是黑雾血雾弥漫,充斥着既圣洁又不祥的气息。祝猊浑身狼狈,见糊弄不过去,或者说牧远歌怒到极致,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干脆停下脚步:“老子那般看好你,你为什么总跟老子过不去。”   牧远歌眼睛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地道:“你丑到我了。”   “你……”祝猊倏然按住胸口做出万分受伤的模样,又很快舒展神情,“只是这个原因?那好说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丰神俊朗,貌若姜袅,神比胥礼,翩翩佳公子……欸,你别走啊!”   “我只是丰满的身躯,掩盖了出类拔萃的骨骼。”祝猊从以前到现在,只有巴结他的邪道教主,从来他给邪道老大投诚,人家恨不得离府千里相迎,待他不知道有多尊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起初他见牧远歌的时候,倒戈牧远歌联手扳倒挟天教主的时候,他也没把牧远歌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未曾想人家更没把他放在眼里!   “连田裕那个老东西都能被看重,没道理像我这么有能耐的却得不到重用。”祝猊决定从现在起每天坚持锻炼,最多只吃一顿,饿得四肢乏力,嘴唇发白,每到饭点摸摸三层下巴,决定还是从下一顿开始……当然这是后话。   暴雨倾盆,牧远歌所过之处,却只有大片大片的白雾,厉害的异植飞天遁地逃窜,去祸害别的地方,剩下的被激怒了的异植还留在此地做困兽斗,未能泛起波澜。   经此一役,蝠族人收获颇丰,几乎每一个都比之往常有所提升。   姜袅站在殿堂上,浑身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楚楚动人,牧远歌从他旁边经过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上属于他的高座。   出乎他的意料,上面竟有一层灰尘,竟像是多年没人坐过似的。   晏伏半信半疑的表情僵硬在了最震惊的那刻,他梗着脖子,僵着脑袋看向上方那人。   那个年轻的面容,仿佛一折就断的身子骨,却有最为冷厉的眸子,凛然不可一世,他只需要往上面一站,便有种震人心魂之感,叫人由衷相信那道王座属于他。   姜袅淡漠的神情竟有些许脆弱。   “少府主?”牧远歌饶有兴致地喊了一声。   姜袅低下头,跪在他面前。   俨然就像三年前,同样是在这个地方,这个从来没给他好脸色,被他费尽千辛万苦从长生剑宗请下来的青年,就这样垂下头,弯下一直以来莫名高傲的背脊,对他说,求你救我师尊。   牧远歌神色复杂地道:“我想让你站在我身边,可你偏要跪在我脚下。”   “牧挽!”胥礼追进殿内,只有他能无视邪道中人的围堵,没人敢拦住他的去路,“别闹了,下来,随我回去。”   “师兄,如果你在这里叫我真名,我会更高兴。”牧远歌道,“到了这里,还替本君藏着掖着,究竟是为本君好呢,还是想占本君的便宜?”   胥礼眸光复杂,邪道的水太深了,他不想把师弟一个人留下,他盯着牧远歌长身玉立的身影,笔直的背脊好似完好无损的模样,可他却知道在半日前这人还倚在他身上,连站稳都难,这又是习惯使然,看起来着实云淡风轻到没人能发现他的内虚,于是语气冷厉了许多:“本座不想跟你吵架!”   牧远歌侧身看向下方:“少府主,你想随你师尊回去,本君不拦你。”   “我不回去,我要承担后果。”姜袅很固执,他麾下那些所谓为他谋事的蝠族强者得到异植助力后跑了大半,剩下的也态度古怪,只是护着姜袅性命,但他们得到的珍稀异植都自己用了,竟是完全没想过要上交给他们拥护的少主。   “你担得起么?”牧远歌道。   “不就是一死。”姜袅道。   姜袅说出这话,在场的人除了不在状态的祝猊以外,反应都淡漠非常,尤其是那些蝠族人。   “你可能对承担后果有什么误解,”牧远歌道,“你的死分文不值,你要亲眼看看你造成的祸患,然后为你犯下的恶果赎罪。”   晏伏不由皱起眉头,但更听不过去的是胥礼,在旁人听来这话似乎很冷血无情,但胥礼听来却全然不是那回事,这简直就像是姜袅犯下的大过,牧远歌留他在身边,然后带他一道走,陪他一起担。   “牧远歌,你真要留在邪道,我也拦不住你,但你要留下他,我奉劝你最好还是放弃,”胥礼道,“危难关头,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你哪次儿女情长不曾坏事?如果一开始你就不保他,地宫也不会被毁。”胥礼道。   “你现在是怪我?”牧远歌道,“胥礼,不对吧,当年若不是你扛不住,辜负了我的一番美意,你们长生剑宗担起镇守地宫的职责,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归根结底还是长生剑宗枉为正道,是你这个宗主的失职!”   “你有何立场?你以为你做得很到位?”胥礼道。   “至少比你到位。”牧远歌道。   “至少我的属下没有屡次三番要我死。”胥礼道。   “你把这句话再说一遍?你的属下没怎么?”牧远歌道,“半斤八两,你敢笑话我?”   胥礼冷笑了声。   牧远歌火冒三丈:“你与其跟我多费口舌,不如赶紧回你的长生剑宗,做你的正事去!”   胥礼站着没动:“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本座?”   牧远歌道:“别跟我摆架子!耽误了要事,你最好祈祷今后都别碰上我!否则……”   胥礼没等他说完,转身就走。   殿内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这稍有不慎可就是神仙打架了。   “胥礼!”牧远歌气势汹汹走下台来。   胥礼停在殿门口,湿漉漉的潮气涌进来,他冰霜般的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像是盛怒又像是了无波澜。   众人屏息凝神,思考着往哪里躲避比较不容易被误伤,以府君的脾气冲上去指不定还要再给几巴掌,或者再唾弃几口,彻底解气了不知道这间宫殿抗不扛得住。   牧远歌停在胥礼面前,含糊不清地飞速道:“御迟城外会合,到时候给我带点桂花糕。”   众:“…………”   “?????”   胥礼默了片刻,问道:“你要什么味儿的?”   牧远歌一脸无语:“桂花糕还能有什么味的?”   “新出了一些,有芙蓉桂花糕,杏仁桂花糕,莲蓉桂花糕……”   牧远歌黑脸:“我要桂花桂花糕。”   胥礼跟他约好,五日后御迟城外见。   “你悠着点来就行。”牧远歌处理好这边的事宜,差不多也需要五日才能动身前往。会飞的异植飘去的那座城,名为“御迟城”,距离承天府不算远,脚程半日足矣。   但他觉得五日不可能是因为胥礼赶回长生剑宗,动员长生剑宗上下,召开大会,公诸于众,再赶来邪道领地内的御迟城,这么多事,五日是怎样的效率。要知道公认挺不错的傅琢掌教,在首善城城主上山后,为动员弟子长老前往首善城耗费十日。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姜袅从头到尾没半点笑意,而田裕笑呵呵地好似一切了然。   牧远歌目送胥礼腾空而上,阮枫,步峣等人已经在承天府外的万丈高空处等候多时,当时异植拔地而起,站在地面不安全,离地较低也不安全,步峣心系阮枫安危,冲出重围,受伤极重,而他找到阮枫的时候,却发现阮枫毫发未损,只是昏迷着,至今未醒。   牧远歌转身步入殿门:“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房屋不要修,地面不要整,池塘不要重弄水源?难道这些小事还指望我?”   祝猊忙带着死侍自告奋勇去忙活了。   晏伏拂袖转身,直接冲向门外,直奔某处而去。   “你给我站住!”牧远歌喊都喊不及。   “那里不是地牢么,晏伏大人多少年没去了。”   “地牢里没埋伏吧。”田裕主要心系府君安危。   “当然没有,田裕府主大可放心。”姜袅身边的侍女接话道。   “算了,有埋伏也是里头埋伏的人遭殃。”田裕老神在在地扫了眼牧远歌手中的却灼剑,有剑在手,他们府君哪里去不了?   可牧远歌站在地牢外顿了许久,却还是带上姜袅,亲自进到里头。   为何带上姜袅呢,其实就跟把姜袅留下来是一个原因——现在的北承天府,更认姜袅,而不是认他这张新面庞,他这张新脸只能震慑住阎王,但威慑不住小鬼。   狱头还是原来的那几位,亮出到刀来大呼:“什么人!?”见到姜袅,立刻垂头让路。   以前晏伏就是是地牢的常客,再加上牧远歌只把他打入地牢,却又不曾摘去他的左斩使职位,因此他来了地牢,狱头也都得供着,供得那是烦不胜烦。   由于日子久了,晏伏除了外头正儿八经左斩使的居处以外,他在地牢里还另有一间亮堂的牢房。   牢房里头木床茶具书桌一应俱全,就差地砖也贴成青玉石板。   牧远歌去看他的时候,他背靠着牢门方向,盘腿坐着,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打坐似的,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田裕老神在在地道:“晏伏啊,你有本事掉头就走,百喊不应,你有本事把对我说的话跟君上明说啊!”   晏伏听到田裕的声音,便坐得都不那么端正了,道:“我有什么不敢说,他这个叛……徒!”前一句还算清楚,后一句明显比较含糊,他侧过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牧远歌——来的不只是田裕。   他又把头扭了过去,脸色阴沉,发出一声冷哼。   “就这么不想见我?”牧远歌道,“我还活着你很失望是吧,那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我算个什么东西,”晏伏嗤了一口,“也配让您低声下气来这等腌臜之地来见。”   “见多少次了,不用外见外,叛徒什么的,彼此彼此,扯平了,”牧远歌道,“怎么说呢,这次又要劳烦你出山,帮忙解决一下祸患。”   晏伏顿了许久,哽声缓缓道:“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他缓缓转过身,“那我就勉为其难……”   姜袅见晏伏眼眶发红,不由愣住了。他知道正道认可牧远歌只是形势所迫,而邪道中人破口大骂说着牧远歌该死,当年他走投无路来邪道,以为必死无疑,可邪道中人反而不曾怠慢,直至如今。   出了地牢,牧远歌问他:“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   “还请府君恕罪。”晏伏道。   “这次不请辞了?”   晏伏如受重击,深深埋下了头。   “说实在的,这次你若想告老还乡,我不拦你。”牧远歌道,“我给你一次离开承天府的机会。”   晏伏哀叹:“不敢!您干脆杀了我吧。”他说着恨牧远歌舍命救正道首座,但他更恨当时不在君上左右的无能的自己,当君上经历着生死考验,他正在地牢里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骂骂捏捏,一派岁月静好……   “这次你若不离开,今后可别说我不放人。”牧远歌一脸惋惜。   晏伏见他表情,不由得一阵危机感,难不成君上有了更好的目标,觉得他不怎么样了?   祝猊站在较远的地方一脸羡慕,很想凑过头来身临其境一下这种温馨的氛围。   也只有姜袅无惧他的威严,问道:“你要去御迟城?”见牧远歌并未回答,他又道:“确实有不少异植逃向了尉迟城方向。”   牧远歌道:“城主还是原来那个城主么?”   “没变。”晏伏表情古怪,“御迟城城主并未归顺,只怕不好对付。”   “那位城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姜袅问。   牧远歌总算回了他一句:“御迟城城主,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呢。”   晏伏和田裕都啧啧出声,唯独姜袅不明所以。   礼尚往来,牧远歌也问了他一句:“你当年为何要离开长生剑宗?”他加了句,“别说什么因为我之类的鬼话,别人不知道我们早就结束了,你难道不清楚么。我生前没见你对我多好,我死后你故作姿态地对我再好也没有任何意义,你懂么?”   “我……”姜袅顾虑左右,没有回答,他跟着牧远歌,走到没人的地方,这才拽住牧远歌的衣袖,道,“我承认,我来邪道,确实不全是因为你。”   牧远歌看着他小心翼翼捏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姜袅立刻松开来,道:“对不起。”   “事到如今,你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很有用?”   姜袅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一个人选我。”   “嗯?”   “当年长生剑宗要选掌教,没有一个人选我,包括师尊。”姜袅说。   牧远歌第一反应是这很正常,道:“你是蝠族,他们不可能选你。”你是邪君看上的人,哪怕硬说胥礼活过来有你一份功劳,当时的你也很难说是掌教的料……这一系列的理所当然,突然间牧远歌顿住了,他也曾经历过的。   他的百般难以接受,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   “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我身份的。都说我求你救人做得很对,表面上都对我赞赏有加,”姜袅向来慢言少语,却说了许多话,“师尊不选我,我能理解,但是怎么也不该一票都没有吧……”   胥礼居然不支持自己徒弟,那他支持谁?傅琢?姜袅来邪道的理由没毛病,牧远歌实在不吐不快,委婉地道:“你为何撒谎也要把我和我的剑分开?”   姜袅道:“我以为你更想让你的剑跟我在一起。”   “……”   姜袅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么,对不起。”   对不起真是万能的刀子,牧远歌觉得这话从姜袅口中说出来,给他的伤害,不亚于阮慕安从戴着自己人皮手套的人口中,听到“大长老是个好人”的夸赞。   牧远歌道:“是你杀的阮慕安?”   “是我。”   “怎么杀的?”   “跟药王千面合谋。”   “这么轻易就告诉我?”牧远歌道。   “阮慕安大长老是个好人,为我指点迷津,我却……我真是十恶不赦。”   “既然他这么好,你为什么答应跟人合谋害他?”   “做好事不需要理由,做坏事就需要理由吗?”姜袅道,“既然总要有凶手,那就干脆是我吧,都是我干的,我坏到足以站在你身边了吗?”   “荒谬。”牧远歌总感觉哪里说不过去。   “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牧远歌来到自己寝宫,回头望了眼这个让他倍感陌生的姜袅。   他的寝宫跟他的王座一样,都是封尘已久布满灰尘,好在整饬承天府的时候,便让人顺带一块整理了,里头原封不动按照他的喜好,推开门牧远歌就嗅到一阵清香,一捧鲜艳的异兰花摆放在床头的青花瓷瓶中。   看到这个,他想到答应给胥礼的异兰花盆。   “我想进你寝宫看看。”姜袅道。   牧远歌默了下,道:“那你慢慢想。”大门应声而关。   姜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6 00:23:51~2020-02-12 04:3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酥酥 2个;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木ww、花开满城 10瓶;银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有骨气   此次邪道死亡人数过千, 更有各式各样的异植死去, 这些异植能吸食土地的灵气, 更能吸食活人, 它们死后, 同样会有死气滋生。   但由于留下了姜袅, 部分蝠族人帮忙处理麻烦。   蝠族人很是不快,他们筹谋已久放出的异植, 居然还得他们来清理, 可他们也只得找姜袅言明不满,姜袅找上牧远歌, 看着牧远歌,相顾无言。   这几日, 无论他怎么试图激怒对方,牧远歌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更没有处置他的意思, 似乎是要包庇他,可对他的示好也是熟视无睹。   有时候姜袅就这么远远看着他,只是看着,好像就可以一直看下去。   牧远歌道:“你让他们来见我。”   “那你别……”别太难为他们,姜袅道, “好。”   不多时, 蝠族人熙熙攘攘,聚集在血鸦林外的空地上,打量着阁楼上那个戴着面具, 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高大男子,据说那是承天府真正的主人,本该死去的承天府君,牧远歌,但府内寻常弟子均不敢真信。   牧远歌道:“不该你们清理,那得谁清理?你们想要受人尊敬,却又不干些受人尊敬的事情。有这个闲工夫谋划这些,不如步步为营找财力雄厚的毒瘤干掉了,再利用人家的财力从头开始建立部落,建立城池……”说到“财力雄厚的毒瘤”牧远歌扫了眼某个方向,祝猊脖子一凉,立起了衣领,忙解释道,田裕,田裕也很富有!   “等你们强盛了,你们才能为你们自己正名,你们制定规则,进入你们领地的其他人只能遵守你们的规则,图一时之快,不想长远,旁人再怎么帮你们,也只会被倒打一耙。”   那些人梗着脖子,道:“那是你们活该!你们自作自受!”   “承天府上上下下那些接纳你们的寻常弟子,因你们的壮举死去的兄弟们,他们都活该,他们都自作自受!你们这些得了好处,站在信任你们的人的尸骨上活下来的人,有什么资格嫌收拾你们自己的烂摊子辛苦!”   牧远歌站在阁楼上,那片血鸦林已经塌陷成深坑,成了埋骨之地,死去的弟兄长眠在此。   “你不是蝠族,人人喊打的不是你!”   “自甘堕落,”牧远歌道,“不是什么人都是蝠族,你们拥有了特殊的能力,却还混得连寻常人都不如。你们可知,你们的祖先并非全是叛徒,他们也曾和地宫守门人并肩作战,他们远赴边荒不让驱逐出境的异植祸害世人,但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祖先所有功绩全部清零!”   “那些兢兢业业活着的蝠族人,因为你们这些人的举动,一下子重新回到了人人喊打的局面。”牧远歌想到了灌溪寨的那些村民,那些人在南承天府田裕麾下,没有参与这一系列的诡事,可他们也将承担族人作恶的后果。   红发长辫蝠族人体型魁梧,是留下的蝠族人中实力最强悍的那个,也最有话语权,就连姜袅受他摆布最多,当初牧远歌在祝猊的船上见到过他,道:“以前只有我们不好过,如今所有人都不好过!曾经我们帮你们对抗异植,而今我们操控异植来对付你们,血洗了这个世道以后,我族成王,你所说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不过是过程罢了。   “到时我们圣血一脉,将整改所有历史,如今你们所谓的辉煌,都将成为捕风捉影的过往。你们寻常人血一族也该尝尝夹起尾巴做人的滋味!”   “你们觉得仗着异植,你们就能翻身成为大陆之主了?”牧远歌嘲笑道,“那你们是小看了我了,也太小看长生剑宗。知道我为何能稳坐邪君之位么,你们作恶再多,死去的人数越多,滋生的死气无穷无尽,最终也只会成就我而已。”   “我既是异植克星,又是人族克星,知道我为何不常下杀手么,因为杀人对我而言太容易了!我不屑蝼蚁之争,但不介意踩死一群蝼蚁。”   “你们一定要在乱世之初,与我为敌么?”牧远歌抬手,剑丸在他掌心汇聚。   “不敢。”田裕站了出来,开口道,“君上息怒。”   “您庇护蝠族,从不曾有任何偏见,这些小事,不妨由属下来处理。”晏伏也道。   牧远歌把玩着掌心之物,数之不尽的细小剑气不下千道,汇聚成剑丸模样,悬于掌心上方,这可是能要了胥礼性命的招数,在场众人甚至扛不了一击。   他们不怕寻常剑气攻击,但“一线生机”不同寻常,以玄乎的死气凝聚而成,顺着小伤口深入五脏六腑,轻则伤口坏死,动弹不得,重则当场毙命。   如果说什么招数拥有绝对的威慑力,那只有让正道中人都垂涎不已的“一线生机”,牧远歌的成名绝技,迄今为止只有牧远歌一人能够施展。   这道数以千计剑气凝聚的剑丸几乎就证实了他的身份。   “真是牧大府君本人?”那些蝠族人强忍住胆寒,“如果是承天府君本人,以您和我们少主的交情,我等对您的任何安排自然毫无异议。”   “通通闭嘴,难道我等要受制于此人么?”那红发长辫的蝠族人道,“少主,他对您的态度好像也大不如前……”   姜袅却注意到晏伏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也从没告诉过你,他的身份?”牧远歌拉着晏伏的手腕,却灼一挥,赤红剑光破空而过,斩断那红发长辫蝠族身侧的刺藤。   这刺疼能开花,花香味能惑人视听,而刺鞭本身也有强大攻击性,乃是高级接进稀缺异植的一种。   “您这是要动手了么!?”蝠族人警惕道。   姜袅的目光却牢牢盯着握着晏伏的那只手上,寡淡的目光略冷了几分。   牧远歌徒手握住那节刺藤,掌心烈焰滚滚,空气都有些许扭曲,他并指划开晏伏的手腕,捏着他的手,任那鲜血滴落在刺藤上。   刹那间,那截刺藤安静了。   “啊啊啊啊!”红发长辫蝠族人惨叫出声,一头栽倒在地,之前还听他号令的异刺花藤凶残地缠上他的脖子和面门。   “饶、饶命,我服,我服了……”   晏伏以鬼神莫测的暗杀手段闻名天下,可谁也不曾想过他的真实身份,他隐藏了这么多年,未曾想此时此刻暴露:“君、君上。”   “你不用怕,”牧远歌道,“今后无论你是独善其身,还是庇佑蝠族,我都待你如初。”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晏伏埋下头,他一直隐藏身份,牧远歌也帮他隐藏身份,他想走,牧远歌也不让他走,甚至不惜供着他,顺着他,直至现在,总算到了该他上阵的时候。   “晏伏大哥居然是蝠族?”姜袅惊愕地看向田裕,“那田大府主……”   “我不是。”田裕乐呵呵地道,“所以我没义务帮你,原本我也并不看好你与君上。”   “怎么?”牧远歌听得刺耳,他知道田裕以前有多不看好姜袅,怎么看起来好像对姜袅的问题有问必答,似乎也没有那般厌恶,“你现在就看好了?别说是看在我的面上?”   田裕笑而不语:“自然不单是看在君上您的份上。”   蝠族人是典型的实力为尊,谁能操控更强的异植,谁便是领头人。   而蝠族人的血脉之力与自身实力息息相关,实力越强,能操控的异植级别越高,也能凭借高阶异植在蝠族中拥有较高的话语权。   姜袅除外,所以蝠族人与其说是听他的,不如说在使唤他……而且使唤他的人轻易就被晏伏制伏。   若说姜袅是害死阮慕安的罪魁祸首,原因是他必须到邪道来,斩杀老好人阮慕安以示自身堕落。   三年筹谋汇聚族人,不惜暴露潜伏在长生剑宗的缠龙须,斩杀首善城城主,引得胥礼下山,抢夺承天府钥,开启地宫,让蝠族人能拥有更强悍的异植帮手好在乱世中拥有一席之地。   蝠族这么大的布置,却被他暗藏的晏伏这一手轻易摆平?   想到趁乱逃离的蝠族族人,牧远歌总觉得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这也是他不放姜袅回正道去的主要原因。   如果姜袅是蝠族真正意义上的少主,真正的幕后主使,他带着此人,能一定程度制约蝠族,而姜袅之死,则会让蝠族仇恨加剧。   可若姜袅只是名义上的少主,那他死一万遍,蝠族大计依旧,仇恨加剧也是必然——姜袅再废,却也为蝠族立下大功。   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无论怎么算,姜袅这个开启地宫之人,不只得活着,还得活的好好的。   地宫重启,天下大乱。   承天府还算安宁,可出了承天府,来到平原之上,往异植逃窜的方向去,宛如炼狱般的景象随处可见。   那一根两根在修道之人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异植,在平民百姓家里胡作非为,但凡血肉生灵都是它们的养料,尽管寻常百姓没有高阶修士那么高的养料,但比较容易杀。   异植肆掠过的村落,地面高低起伏,白杨倾折,矮屋塌陷,时不时便有哭声从地里传来。   被救出来的老老少少千恩万谢,可见到牧远歌的面具,再看到他们的穿着打扮,有明眼人打起哆嗦,邪道的。   “邪道为非作歹,异植就是被他们放出来的。”   “造孽啊!邪道全是穷凶极恶,救了我们只怕也没安好心!”   “你小声些,万一被他们听到,连孩子都被抓去生吞活剥。”   “这些畜生!”   有个老人很是失望,哆哆嗦嗦地问道:“正道的呢,正道的人怎么没来?”   牧远歌道:“他们在来的路上。”   姜袅不由看向牧远歌,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你们当真是邪道的人吗,你们全部都……”这些人面无血色,满眼恐惧,他们缩在地下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抖如糠筛过。   牧远歌取下面具,温声道:“我是你们正道首座胥礼太上宗主的朋友。”   见他模样清俊至极,这些人这才脸色好看了许多,却又满脸怀疑:“首座大人可没有邪道的朋友……你可千万别做坏事,给他添麻烦啊。”   “好说好说。”牧远歌应着。   “救了他们,却没有一句好话,到最后都是怀疑。”晏伏听不惯,他们为了去御迟城,听说这地方异植成灾,绕道来了正道领地,只怕这些人也就没命在了。   “不然呢,有点罪魁祸首的自觉吧,还想人说好话,”牧远歌道,“也不嫌丢人。”三年前,百姓对邪道中人的观感还好,而今又恢复原样了。   姜袅冷不丁地说了句:“他们向着师尊,你很高兴?”当面没见牧远歌给胥礼什么好脸色,可背地里却没少赞他。   “不能这么说,”牧远歌正色道,“礼尚往来,原御迟城是邪道领地,胥礼答应了过来,我沿途帮点小忙也是情理之中。”   姜袅道:“御迟城城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说御城公,”牧远歌道,“那可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承天府麾下势力,分为公、侯、将、兵四个层次,能称作公的,麾下必有一大势力,也是承天府昔日的赋税大户。牧远歌在位时,类似这一层次的赋税大户不在少数,但能让他记住名号并留有印象的却很少。   “难怪,他不买我的账……”姜袅没跟这些大户打过多少交道。   晏伏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然之色摇了摇头。   牧远歌也是回来以后才发现,他的承天府都快被掏空了,田裕分出去以后,晏伏治下的承天府就是本糊涂账,三年入不敷出,曾经库存充盈,而今所剩无几。   要不是祝猊这个送上门来的“大钱庄”,只怕是承天府被毁了以后要复原的钱都很难拿出来。   “御迟城还和以前一样,应该说更加巍峨高耸,这城墙,这牌匾……”牧远歌啧啧出声。   御迟城地势险峻,城内安居乐业的一家之主,大都是能飞檐走壁的存在,邪道中人隐姓埋名后大多安居在类似这样的城池之中,因此哪怕异植飞往了这个方向,牧远歌一开始也并没有特别急切赶来。   一是这地方没有向二分后的承天府投诚,二是这地方本身就有比较强悍的战力,不容易被攻克,而今看来果不其然,看上去还完好无损。   难民被阻拦在城外,就地歇息,时而有异植作祟,但城墙上的守卫却冷眼旁观。   御城公人到中年,吆喝道:“你们往那边走,在我这城下歇什么呢,这里头危险着呢,都别停留,你们养肥了妖邪,我更麻烦!绕过此城,去到后面,那里是正道领地,快走快走!”   “御城公,还不快下来一见。”   “原来是左斩使晏伏大人,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您旁边这位白衣公子,想必便是少夫,不,少府主吧!”御辰公在属下的搀扶下,从城墙上飘然而下,来到晏伏等人面前。   姜袅道:“御迟城主,您直接开门就可以了,何必亲自下来迎接。”   “今时不同往日,还请少府主见谅,若是在您开启地宫入口之前,听说您来我这儿,我就是不远千里也会去迎接您入城,可如今您和您麾下的蝠族开启了地宫,放出来了大量妖邪,我这若是公然迎你们入城,你们若再毁了我这弹丸之地,我没法向城内百姓交代啊!”   “我们特地来帮你的,你却怕我们把你这弹丸之地毁了。”晏伏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城内不太平啊。”   “连承天府那等邪道中人心目中的圣地都被毁了,先前听说还破坏了首善城吧,我这儿实在不行。”   “也就是说我们来了,你却不让行?”牧远歌道。   “这位年轻人,便是却灼剑新的主人?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呐。”   “你消息很灵通么,难道没听说过别的消息?”牧远歌不信他没听说自己的身份。   御城公打着哈哈赔笑脸:“而今承天府依旧二分,没听说承天府合并,更没有什么大人物归位的消息……你们几位大佛突然来我这小城,实在让我难做啊!”   姜袅一脸平静,好似不知所云,晏伏算是听出来了,这狐狸滑头,只认邪君,不认牧远歌!更不认北承天府君。   “诸位远道而来也是好心,都是同道中人,我不让你们进来确实不合适,但来了就要遵守我们城内的规矩,不可闹事,闹出事来可得照价赔偿,我这小城主可不像你们这般财大气粗。”   “你是想我们进去以后听你号令行事?”牧远歌冷着脸道,“你好大的口气!我等来帮你扫平异植之患,可不是来当你属下,你不提报酬也就罢了,竟还诸多要求。”   “这实在没办法。”御城公道,“又不是我让你们来的,你们要来,我没要你们入城费用,已经是很看在已故邪君的份上了。   “你……”晏伏气得不轻。   “他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姜袅没看出他的骨气,只是觉得这人不识好歹,态度还很不客气。   “你进去了,他就得听你号令,但他不想。”牧远歌低声道,“他不想接受北承天府的援救,不想与正道交恶。”   牧远歌觉得这倒是有些难办了,如果城主不配合,那他们就算想要搜寻异植,也会很受阻碍。   而那些狡猾的懂得逃窜的异植,懂得潜伏在城中逐渐壮大,会不动声色地蚕食整座城,就像长生剑宗潜伏多年的缠龙须,一旦成了气候,整个长生剑宗都要倒霉……而如果他们没弄错,此时此刻这座城里不只潜伏了一道。   “这里曾经是邪道的领地,我们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有一行人停在不远处,目睹了城外交涉的一幕,有人朝着最年轻的那位躬身道,“太上宗主,御迟城往里的那片大湖,才是我们麾下领地,听说湖心岛上的月湖境主,没少受御迟城主一家子欺辱。这城主连承天府的人都敢拦,咱们不如跃过此城,不予理会?”   “现在不是正邪内斗的时候。”胥礼抬脚走出,“唇亡齿寒,此城若是养虎为患,‘月湖境’也会受到荼毒,最终也还得我们收尾。”   他相信牧远歌之所以冒着城主不领情的风险,也远赴此地,想必也是为了将更大的祸乱掐灭在伊始——地宫开启后,一些能飞的稀罕异植确实是飘向了此城的方向。   就连异植都知道找合适的地盘栖身。   御迟城地势险峻,背靠寒渊之地,城中百姓数百万,这若是成了异植的口粮,等它们盘踞这片天然险地,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实在是城中大家族们都统一口径,不希望再卷入各式各样的纷争,那座城里没点异植呢,还有家族养异植呢,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他们的地方遭到破坏,我小小城主如何填窟窿……”御城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态度很明确,管闲事就是不让进。   牧远歌视线落到他身后,打断了道:“胥礼,你总算来了。”   “见过师尊。”姜袅也喊了一声,很敷衍的语气。   “免礼。”胥礼道,“让你们等久了。”   “可不么,约好在城外碰面,我怎好先进。”牧远歌和胥礼并排站在一块,一个戴着朴实无华的黑面具,另一个冷若冰霜贵气逼人,均是气场十足,在各自属下眼中,难分高下。   “此事十分迫切,祸乱面前不分正邪,所以我请正道首座一道来帮忙,你若有异……”   牧远歌话音未落,晏伏等人再一回头。   御城公一脸乖巧,已跪地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2 04:36:12~2020-02-15 01:0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HJ、27528463、终不似少年游、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余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情路顺遂   城门大开, 御城公苦着脸, 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两尊佛, 想着若只来一尊倒还好说, 两人都来了, 他若不小心招待, 得罪正邪两道巨擘,那今后日子怎么过……   他身边的侍卫崴了下脚, 落在后头, 突然伸手朝着姜袅雪白的脖颈抓去。   袖中有冷光暗藏。   牧远歌皱眉,手中剑光陡现, 烈焰卷过那人面门,一脚将之撞出去数远, 那侍卫飞了出去,滚了几圈。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牧远歌反应快得就像那侍卫刚伸手想触碰姜袅, 他手中剑就斩了过去。   “我们君上可真是看重少府主,旁人连碰都不许碰的……”御城公不敢对牧远歌突然发难不满,事不关己地跟姜袅感叹道,“我夫人便说这情爱之事,就是要找个更爱自己的, 日子才会过得好。”   姜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胥礼往牧远歌的方向看去。   牧远歌眸光示意:“去搜他衣袖, 藏了什么东西。”   “是。”晏伏的异刺花藤时刻待命,径直从地里翻起,向他捆绑而去, 那侍卫惊恐地后退。   陡然,一道褐色小树拔地而起,洞穿了这侍卫的腹部,勾着衣袖在内整条手臂,飞速沉入地下!   居然有异植出现灭口!   异刺花藤拔地而起,将那往回缩得褐色小树枝干绞碎,先一步夺过袖中隐藏之物,送到晏伏手中,晏伏道:“是暗器。”   同时身体抖了下,手指发黑,黑绿色向手臂之下蔓延,晏伏眼前模糊,抓住了那暗器,身体晃悠,抬手挡住牧远歌等人,道:“君上别碰。”   “松手,”牧远歌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直接封住了整条右臂,冷眼直视御城公,“见血封喉的毒,这就是你们御迟城的待客之道!?”   “是暗杀……”御城公大惊失色,“君上明鉴,这不关我的事。”   他脑子里闪过诸多念头,在这种地方对牧大府君最看重的人下死手,简直是拿身家性命去赌一场必败的局,难道是有人想拉他下马,借他人之手除掉他?   是他的仇家,还是眼前这位牧大府君,亦或是正道的兵不厌诈之计?   如果是牧大府君一来就以雷霆之势重树威信,利用安插在他城中的人,故意对少府主下杀手,当众抓他的把柄,再取他而代之。   甚至不惜拿少府主来当诱饵,可见此人对少府主的关切也不过如此,既能扳倒自己,又能让单纯的少府主倾心于他……一时间御城公心慌至极,汗如雨下。   如果是牧大府君布下的暗手,那晏伏所中的所谓见血封喉的毒应该轻易就能解!无论是那种可能,他都冤枉,当然就因为是他用人不当,对方真要拿他性命,他必死无疑。   “臣得知您回来了,恨不得连夜赶去北……呸,承天府去为您效犬马之劳,方才拦着您也只是不满其他人竟没力劝您重归邪君之位,臣对您忠心耿耿,您千万别中了奸人的诡计,斩了像我这样的良臣!”   牧远歌道:“你不满我的属下,所以你要对他们下此毒手?”   “不,不是,”御城公先前跪得极快,这种时候却站得笔直,不是他干的就不是他干的,他就是死也要站着死,“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您、您二位眼皮底下动手,真得手了我必死无疑。”他细看那暗器后,语气坚决,“不是我城主府的东西!就算这暗器是城内流通之物,但这毒也不可能是,我知道是谁了!”   “什么样的奸人敢害你,不惜算计我,甚至对我少府主下手,毒害我左膀右臂?”   御城公道:“是您的敌人干的,就在我城主府!”   牧远歌道:“既是我的敌人,怎么在你城主府?莫非你们在合谋些什么?”   “冤枉!”御城公义正辞严地道,“我深知此人与您有仇,准备用他的项上人头在府君回归之日,给您献上一份丰厚的大礼!想不到他人在狱中,竟能陷害我至此!简直岂有此理,快快回府,严审谭崇那一伙人,听候府君发落!”   胥礼身后那几位长生剑宗长老都暗自摇头,心想这邪道中人可真是能言善辩,前不久还把人拦在城门外,一出事立刻咬出人来:“谭崇?好耳熟的名字,那个谁姓谭……”   牧远歌真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能钓出这样一条大鱼,久违地听到谭崇这个名字,他心里冷哼,目光更冷:“昔日挟天教教主之子,竟在你的府上,你没有好酒好肉供着,竟然敢关押在地牢之中,真是好有胆量。”   御城公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滴了下来,抱拳躬身,面朝黄土,道:“臣对君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几乎是这边御城公抖出了府中那人,正在府上听曲吃肉过得好不逍遥快活的锦衣男子接到消息,掀桌而起:“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一把软骨头,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舞女歌姬惊恐柔弱地跌倒喊叫,府中侍女管家瑟瑟发抖,锦衣男子踏着一地碎瓷片,飘出门去,身后紧跟着铁面战将,他摔了手中的杯碟,跳起来踩塌了假山,翩然翻身跃出红墙:“天杀的牧远歌,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毫无意外,牧远歌等人在城主的带领下,回到城主府,便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景象。   “什么!?”御城公叫来管家,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谭崇伺机杀出地牢的缜密说辞,甚至地牢里还象征性地死了几位死囚,说是谭崇的属下。   “府君不信去死牢认认,必定是他的属下,就算不是旧部,也是新收的。”   牧远歌并不喜欢进地牢这种地方:“不必了。   ”   “挟天教教主的儿子,我有耳闻却素未谋面。”姜袅道,“他为何要害我?”   “这还用问,你是府君看重的人,他跟府君有仇,自然会把矛头对准你。”长生剑宗长老如是说道。   御城公心疼肉痛地看着大堂内的贵重摆设成了烂渣,就连巧夺天工的仙人扶顶假山也成了一地碎石,声泪俱下地控诉道:“肯定是他干的,他这时候逃走,不是心虚是什么。君上明鉴,谁麾下没几个奸细,但奸细干出这样的事,就连我都深感震惊。”   “少震惊了,去查他,”牧远歌道,“他逃了,最终还是你的锅。谭崇睚眦必报,你今日得罪了他,若不尽快斩草除根,反受其害。”   御城公立刻收敛衰容,一脸沉重地匆匆下去,才刚送走财狼,又迎来虎豹,怎么他看谁都像幕后黑手,他还没走远,只听得牧远歌对胥礼道:“……当真跟正道的人没有关系么?”   御城公莫名安心了几分,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姜袅是我弟子,你都这般维护他,我又有何理由害他呢。”胥礼道。   “不是你,也有可能是你麾下其他人,”牧远歌道,“正道的会因为他作恶多端而除掉他,但邪道不然,邪道会因为他作恶而供着他,千方百计要杀他的人,除了我的仇人,还有可能是你正道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胥礼也恼了,“既然你一定要推到本座这边,你大可盯着本座的人,看看是否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胥大首座行端坐正,自是坦荡光明。”牧远歌道,“不介意被人盯梢,可我很忙。”   “这难道不是你借题发挥,在他身边安插个人,来对付我弟子,无论得手与否都可以除掉他再换个城主么。”胥礼道。   “我看重姜袅众所周知,他弱不禁风,我怎么可能拿他的安危开玩笑。扳倒一个小城主不过举手之劳,但姜袅可是你们送往我承天府的少府主!”   御城公缩了缩脖子,快速离开,必须把人揪出来洗脱自己清白,可谭崇此人不惹则矣,惹了不那么容易抓,这难度忒高了,可换成其他人又说不过去,倒霉透顶。   “你不拿他性命开玩笑,所以中毒倒下的另有其人,并非姜袅。”胥礼道。   “你一定要跟我抬杠么?”牧远歌道,“毒是我下的?这么看我不顺眼,怎么还答应要跟我同行呢。”   原本他们也因为这点而百般介怀,甚至归罪太上宗主,因此耽搁了启程时间。   “为了苍生,勉为其难……”胥礼道。   “在其位谋其职,可真是为难你了!”牧远歌道。   胥礼面如冰霜,好似隐隐处在爆发的边沿。   正邪两道没有胆敢与他口舌之争的人,除了那位已故的存在,这样的场面可以说久违了。   “息怒息怒,”长生剑宗长老见他俩争锋相对,稍稍放心,又觉得眼下不是内部矛盾的时候,道,“太上宗主此来赴约也是好心,承天府君莫要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怨怼我们宗主,平白让幕后之人看了笑话。”   “您的一切怀疑都很正常,总之我们此来,并不是为了惩戒姜袅而来,反而会护着他……”   “记住你们的话。”牧远歌一脸不快。   众人只觉姜袅可真走运,事到如今承天府君都百般护着这个始作俑者,简直不成体统!   姜袅听得百般不是滋味,以前牧远歌对他好,好像理所当然,现如今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照顾他,怎么看都那么名不正言不顺。   可他没办法不动容,究竟是谁干的,尚且不明,他的敌人确实不局限在邪道,而且目前形势严峻,又是他开启的地宫,比起追究是谁在害他,当务之急其实是要所有人都护他性命。   牧远歌这番表态,就是要让正道邪道在场与不在场的人全都护着他性命!   ……至于不听他和胥礼号令剩下的,或许就十分明显了。   是夜,牧远歌来到胥礼的住处,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回应。   “我进来了。”他推门而入,屋里没人。   牧远歌奇怪,又走出门来看了看:“去哪儿了?”   而另一边,趁着夜深人静,姜袅沐浴过后长发未干,站在牧远歌房间门前踌躇不前,鼓足勇气扣了扣门,门并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他埋头进了屋又关山了门,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向窗边的剪影,既别扭又豁出去地喊了声:“喂。”   月光如水,那人转过身来。   只见姜袅穿着薄薄的单衣,露出细白的皓腕,貌似不经意地把散下的长发撩至背后,白衣衣襟顺着单薄的肩膀往下垮,锁骨下凹的嫩白肌肤上,有个血红的小楷,是一个“歌”字。   灼人之至,炫目至极,是陈年旧痕,刻在血肉上已久。   姜袅斜着肩膀,维持着露出那个字的姿势,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师尊,怎么是您?”他几乎是提着心望了眼床的方向,见床上被褥整整齐齐,这才意味不明地收回视线。   “我有要事与他相商,可他不在房内,便等了一等。”胥礼走到他身边,“你也来串门?”   “我……”姜袅硬着头皮道,“是啊。”   胥礼替他拢了拢衣襟,挡住了那个刺纹血字,又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   姜袅脸色青红莫辨,抬眸看着他师尊,可胥礼背对着月光,面容蒙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而他脸上的表情则一目了然。   姜袅头皮都要炸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几乎不用再问您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您这是在做什么,当他决定把这个东西给牧远歌看,甚至不惜暗示那方面意思,什么礼义廉耻,什么道德伦理都抛诸脑后,彻底豁出去,而这个人,这个人却帮他把衣襟扯下来挡好那字的时候,他就都明白了。   胥礼道:“还不走?”   姜袅几乎是落荒而逃,他重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房门滑了下来,半晌都难以理清思绪。   牧远歌等了许久,这才等到胥礼回来,见他穿着,不由一乐:“你去哪儿,连外袍都不穿就在外面溜达,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   胥礼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牧远歌,他有很多疑问,你跟姜袅到哪一步了,人家都肯在身上刻你名字,你打算怎么负责,你们俩就无论如何都没完没了么!?   “怎么了,心情不好?表情这般惨烈,”牧远歌道,“谁惹我们胥大首座生气了?难道这边府里人不待见你?”不应该啊,他看到好几个丫鬟激动得晕过去。   “因为你。”胥礼深吸一口气。   “哈哈哈,”牧远歌当然知道是因为自己,打着哈哈道,“你可别不识好歹,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之所以来晚了,肯定是长生剑宗那些老鬼们不待见你跟我凑到一起吧。他们以为你跟我过不去,就不会特别为难你了,你应该懂的。”   “就是因为你!”   “好好好,是我不好。摊上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师弟,可真是辛苦你了。”牧远歌道,“谁让你要收他为徒的。”   “还不都是你!”   “胥礼,你喝酒了?”牧远歌道,“怎么身上一股酒味。”他往胥礼身上嗅了嗅,“这么晚你上哪儿喝酒,也不叫上我!”   胥礼按着他的头,又抬起一条手臂抚上他后背,轻笑出声。   牧远歌扶着他坐下:“完了完了,真醉了,平时不爱笑,醉了以后倒是会笑了,这可怎么办,我找你商量事情的,你居然醉成这样。”牧远歌抬起他的手臂,把他架了起来,扶着他的腰身,扶他到床上躺下,“跟你吵架还不是为了你好过,你如果这么勉强,我今后不跟你吵了好不好。”   “乖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喂!”   胥礼翻身而起,双臂搭着他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的锁骨。   “胥礼,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现在何年何月,什么时辰?”   “牧远歌,”胥礼道,“我只是没力气,思绪还是清晰的,有什么事你且说,我听着。”   “这让我怎么说,”牧远歌道,“你确定明日你还记得,不用我再重复一遍?如果需要再重复,不妨明日等你酒醒了再说,虽然很急,但也不急于一时。”   “你不说,不让你走。”胥礼道,“我得琢磨你的意思,一晚上也就过去了,酒也白喝。”   “我的意思明摆着,还需要你费劲琢磨?”牧远歌觉得他真是醉了,道,“是这样的,你应该也猜到了,有人在城主府安插了奸细,先借御城公属下之手除掉姜袅,嫁祸御城公,再借我之手铲除御城公。”   “如果不是邪道的要害姜袅,你觉得正道那边还有什么人千方百计要他死?”   “你的意思是,无独有偶,他还遭到过别的暗杀?”胥礼问。   牧远歌点头道:“不只,这一路上有好几次针对姜袅的暗杀,御迟城外这一次在我意料之外,我确实是借题发挥,如果御迟公上道帮我们找到幕后之人的线索,自然很好,如若不然,可能要从长计议。”   “姜袅知道吗?”   “他不知道,”牧远歌道,“我不想麻烦。”   “不想麻烦?”   “不好意思,你的徒弟,我却说这种话。”但这确实真心话了。   “无妨。”   “而且你想想看,他是蝠族少主,他死了,蝠族可以光明正大报复世人。斩杀他的人,除了他的仇人,还有可能是他的族人。”牧远歌道,“我不得不护着他,让你们也护着他,就是想引出幕后之人。”   “不得不?”   “不然难道我很想护着他么。”   胥礼道:“还有件事想提醒你,晏伏所中之毒,是专门针对蝠族人的剧毒。死去的那人也曾碰到暗器,可他却并未中毒。”   “什么意思?”   “姜袅有你护着,他反而很安全,会直接接触暗器的不是他,”胥礼道,“更有可能中招的是晏伏。”   牧远歌陡然一滞,他想过蝠族人会针对姜袅,却忽略了蝠族人会针对晏伏,因为晏伏才是目前归顺承天府的蝠族人中真正的领袖,他可以用实力去威慑蝠族人,而姜袅仅有一个虚名,别人给少主面子或者不给,对自身的影响其实不大。   一旦晏伏身陨,他能倚仗的蝠族也就只有一个姜袅,而姜袅又是个没有主见听风就是雨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很容易被摆布。   “你想说是蝠族干的?”牧远歌道,“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是能够使唤非蝠族,安插非蝠族的奸细,还能动用异植的,且跟姜袅有仇……”   谭崇之流有这么大的能量?   胥礼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真没听懂,还是不愿意那样想,姜袅真是情有可原么?一旦晏伏丧命,承天府制约蝠族,能倚仗的也就一个姜袅。   如今这局面关键的环节样样都经了姜袅的手,甚至就连地宫也是姜袅亲手开启,可到头来姜袅反而是被保全的那个,他反而因为遭遇刺杀得以被两道维护。   一个人能仅凭幸运插足于多方势力,最终全身而退且不沾半分浮尘,这样的人当真什么也不懂么?   他曾误以为姜袅对他的敌意是因为牧远歌私下对他的态度有问题,可事实上牧远歌别说私下了,再私下也就这样,许是内心太坦荡,半点不往歪的想……   那姜袅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呢?   隔日,牧远歌过去的时候,刚好胥礼也在晏伏房间,药师开完药,道:“此毒怪哉,和他鲜血交融,毒入骨髓,我才疏学浅实在解不开,只能压制住毒性,延缓毒发身亡的时间,他体内余毒未清,最好不要刺激到他,中毒之人切忌大动肝火……”   胥礼想到当年的自己,神色如常,牧远歌见他精神尚可,约他上街闲逛,胥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也去。”姜袅难得附和牧远歌的提议,“我去给晏伏大哥拿药。”   “让别人去就够了,你亲自去,”牧远歌道,“若出了什么事……”   “你担心我啊,”姜袅道,“那你陪我一起去?”   牧远歌停下脚步,奇怪这人怎么转性了。   “师尊陪你。”胥礼道,“御剑术,快去快回。”   姜袅神情一滞:“不要,我就要牧大哥陪我。”   牧远歌并非是为了闲逛才出去,既然顺路便带着他一起去,毕竟晏伏抓药也是正事,不得有丝毫闪失。   出了庭院,绕过花圃边堆叠的好几道铁笼,牧远歌瞥了一眼。   铁笼内部铺了层厚厚的蜜蜡,阳光能透过模糊的蜜蜡层,隐约可见里头箱子里关着什么东西,有着形状不已的阴影——这些也都是各式各样的珍稀异植,都是从黑市缴获的。   以往难得一见的珍稀异植,而今随便查封便有好几株。   御迟城乃邪道地盘,鱼龙混杂,异植买卖可以私下进行。   最近黑市中冒出了不少收购珍稀异植的买主,能动用异植的只有蝠族、部分异植人,亦或者药师,一些邪道药师也能用异植炼药,但能用异植炼药的药师本领较高,御城公为了请药师,顺藤摸瓜去查,竟是查到了另一处较大的流通处。   “到了。”   牧远歌看着那鲜亮的牌匾,没想到御迟城内山林绿水间,还有着这样一间香火极盛的四相观。   正殿供着财神,偏殿内摆放着四尊合一的姻缘神像,背后一轮弯月,一手紧握月老的桃木杖,手臂上缠绕着红线,一手持着玉净瓶,神态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进出的百姓极多。   牧远歌看到那个四不像的神像就犯眼病,当初他曾去过类似的地方,但那地方并不干净。   更有缘分的是,牧远歌在这间四相观里见到了个老熟人。   香客排着队等着见那位大师,此人声名远播,早在牧远歌年轻的时候,这位道人所在的庙宇便是人声鼎沸。   为了见他一面,当初他,胥礼,阮慕安,步峣等一行人连夜上山,守在门口,这样都还是等到第二日晌午才轮到他们。   那时候他们才知道,那道人算命准是准,有个毛病就是贪财。   他的道观从来不缺来客,道观建在险峻的高峰,周围还建有各式各样的住房,前一日来不及排上的香客耗费重金可以住一晚上,第二日优先。   “周老在呢,”牧远歌吆喝了一声,“您当年给我朋友算的命格,可是一点也不准!”   “谁来砸我招牌。”周檀香须发尽白,身着灰蓝色长袍,看起来仙风道骨,儒雅至极,他远远看到胥礼、姜袅二人,有人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眸光大亮,竟是亲自出门来迎接,“你进里屋来,你朋友生辰八字给我看看。”   “这人是谁,竟然让周老先生开后门?”一阵喧哗,许多人不满,“算命不准就能先进到周老先生,乱说谁不会!”   “周老先生算命本就时准时不准。”   “胡说,分明很准!”   “别乱来,此人是谁不知道,但他身边的两人不简单!尤其是……”   “我没眼花吧!”   “少府主不愧第一美人称号!但他身边那位年轻人丝毫不输他,气质出类拔萃,一看就不同凡俗。”   “说出来别吓到你们,这位竟然到了咱们这儿,四相观蓬荜生辉啊,长生剑宗顶尊贵的那位……”   姜袅不由看向他师尊。   牧远歌来到雅间,关上门窗隔绝了声响,道:“您当年当着我的面给我朋友说的,说他这辈子几多坎坷,一波三折,唯独姻缘顺遂,情路顺畅,可他这一点也不顺畅。”   “这个命格,这是天之骄子的命格,但一直是往上走的,有短命的迹象,能扛过那场大耗,接下去一片坦途,”周檀香细看他的生辰八字,仔细盘问道,“听你的口气他现在还活着,哪里不顺?”   “情路很不顺。”牧远歌强调道。   “按理说很顺畅,但凡不顺畅的都不是他命定之人,我没说吗,他的桃花运从十五六岁那年一直持续五年,之后更是隐隐绰绰,从没断过,他到现在还没落定呢?这是什么人啊!”周檀香老道人就是行走的命簿,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好财倒也乐善好施,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激动了,“月老把红线牵到他眼皮底下,他都视而不见,现在都快不惑之年了吧……”   “您小声点!”牧远歌道。   “你朋友又不在这儿。”   “他在,他就在门口,”牧远歌道,“照您的意思,岂不是同门,或者青梅竹马?”   “就是青梅竹马!”   牧远歌心头一颤,称得上他青梅竹马的能有几个,他不由自主地望了眼窗外的方向,还是赶紧把旖旎之念压了回去。   周檀香还在说着:“两小无猜,多好的姻缘,虽然膝下福薄……”   “这怎么说?”牧远歌又听到这个词。   “不可说不可说,说多了造口业。”   牧远歌还挺看好这个神棍的,早年不信他,但此人当年断言他的诸多大劫都应验了,包括他二度背井离乡,两度从头开始,可以说是大风大雨到极致的命格,扛过了就是一生富贵享用无穷,而且好友众多,多贵人助,只要持之以恒,逆境也能转危为安。   “你这朋友扛过大耗今后一片坦途,情路一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而言之还是非常顺畅,让他放宽心态,不用刻意强求什么,是他的等着就能来,不是他的强求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您怎么知道他曾经强求过?”   “天机不可泄露。”周檀香点到即止。   牧远歌在心里喊了声这破道士,抱着砸招牌才来的念头,却还是留下了一锭金子。   “外边那位样貌气质尤其出众的年轻人是你认识的人么,你让他进来我给算一算,我连金子都不收你的。”周檀香开口挽留。   “白衣服的?”牧远歌指的是姜袅。   “不不,淡青色长衫的那位。”   牧远歌道:“老先生慧眼识珠,这可不能够。”胥礼是完全不信命,也不算命的,当年胥礼就安安分分地等在观外,从头到尾没问他们关于命格的问题,好似半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胥礼的情关是什么样的,可惜胥礼本人也好像对这个不感兴趣。胥礼太过超凡脱俗,着实也想不到他将来怎么跟人洞房,锦瑟和弦,相敬如宾大概是牧远歌能想到的胥礼成婚后最出格的情景。   牧远歌觉得不用算,如果他一生风雨,胥礼大概是一片坦途。   “我想想,你给的这个生辰八字我有印象,”周檀香道,“我演算过不止一次,这原本不算是特别稀奇古怪的命格。”   牧远歌心念一动:“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您在太行崖上的道观,有四个青年找您算命格……”只有三个人挨个进去看了,唯独只有胥礼没有踏上门槛。   在他印象中,周檀香很喜欢看姻缘,胜过其他命格,问姻缘的大多是希望那人好,要么是本人,要么是看好那人的人,而其他命格,问的人也各怀心思。   “有点印象,不过记得不太清楚,当年好像是有三个还是几个年轻人来找我,但只有两个人算了本人,还有一个算了好几个人,却都不包括他自己,其中好像还包括你给我的这个,”周檀香道:“后来,我还给观主算过这个生辰八字。”   “您是说四相观观主!?”牧远歌道。   “正是。”   “您见过四相观观主?”牧远歌问,“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是男是女?”   “四相观观主有男有女吧,”周檀香道,“大概三四年前,在老夫被拐到这儿来之前,见到的是男子,近些年好像又成了女子。”   “额……”   “您是被拐来的?”牧远歌啼笑皆非,“您怎么不走呢?”   “老夫也得走得了啊,”周檀香叹了口气,“你若是会行医,把个脉就知道老夫命悬一线,没多少日子活了。”   “您这是得了什么病?”   “怪病,全靠这间四相观内一口药泉吊着性命,苟延残喘到现在,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周檀香悠悠叹道,“听说此间有位药王,若有生之年能见到药王一面,也算不枉此生,就是不知道谁能帮我找到药王,我这毕生积蓄便赠予那人……”   牧远歌突然冷笑着站了起来:“您这话跟多少人说过,您这是要药王出来救人呢,还是想把药王逼出来送死。”   “老夫只是顺口一说,你不高兴听就出去。”周檀香道。   “不对,”牧远歌把剑一横,火光闪过窗子,“你算过我说的命格,你也知道我接触过周老……你究竟是谁?”   那仙风道骨的老人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表情隐隐有种危险的意味。   牧远歌赫然发现这是个密闭的空间,香炉里飘出寥寥青烟,伴随着他挥剑的火光,浅淡的香气渐渐浓烈,涌上头来,牧远歌头晕目眩,眼前须发尽白的老头儿冒出了三个、四个重影。   “胥礼……”天旋地转,撞到墙壁,又栽倒了下来,牧远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来,他只是竭力嘶吼出声,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浑身惫懒。   房间内的墙壁竟然从里头打开了,走出来一位锦衣公子。   “你也能落到我手里!”谭崇一脚踹向牧远歌的腹部,拎着他的脑袋提了起来,手不小心碰到却灼剑痛苦地嘶叫一声,愤怒地摘下他的面具,捏着他姣好的下巴,道:“……这人是谁?这也是假货?不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徒手握住却灼。”   那个“周檀香”神情也格外陌生,语气冷漠地道:“他就是牧远歌,跟牧远歌少年时长得一模一样。”   屋内一直没有动静,门外排队等候的人起初还很安静,之后嘈杂不堪。   有人议论纷纷:“以前也不是没有扮做正道邪道大人物的人来过,周老为那些人破过例么?”   胥礼陡然变了脸色:“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5 01:07:34~2020-02-19 02:5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我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4个;酥酥 2个;五五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对牛弹琴   “起火了, 快救火啊!”   浓烟四起, 人群恐慌, 偌大的四相观内的百姓蜂拥往外走。   胥礼御空而上, 垂首一看, 姜袅还在人群之中, 正跟个小摊主理论着什么。   “难不成他还是您弟弟不成!您一看就弱不禁风……”   姜袅道:“你单看外在,觉得我的年岁更大?”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有眼不识泰山, 你放我走!你这人是不是疯了,你们快看他这个疯子, 火都烧起来了,还拽着不让我走!”   “姜袅!”胥礼喊道。   “来了……”姜袅松开了他的肩, 也要御空而上,可那摊主却猛地拽住姜袅雪白的衣袖,把脸一横, 抬手一记掌刀,劈在姜袅后颈。   冰芒压过屋檐,宛如无形光刃削开屋檐,露出屋内的普普通通的陈设,空空如也, 就连那个周老道人也不见踪影。胥礼再望向姜袅的方向, 却见人群涌了上来,再无白衣人的身影。   “来人,封观!”胥礼言简意赅地下令。   牧远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刑架上, 昏暗的地牢,正对着他的方向,有一扇窗,阳光刺眼,他适应了环境,玩味的视线打在眼前的人身上。   “成了阶下囚,也该有点阶下囚该有的样子。”谭崇一席黑金长袍,踩在唯一那块整洁的地面,好似即将登基似的,一脸倨傲,无比嫌恶,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你这是什么表情!?”   牧远歌道:“欣慰的神情,若是你爹还活着,必定会为你今日的成就骄傲……”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谭崇亲自上手,拿着烙铁往碳炉里伸了伸。   牧远歌很悠哉地道:“你爹还在世的时候,就用这东西治过我,可惜我天生钝感,实在是体会不到这东西给人的恐惧。聪明人不会选择用这种寻常之物来对付我,你还是稍微用点头脑吧。”   刑罚也就是刑罚那样,不过就是疼了点,以及会留点疤,其实他对这类刑罚并无畏惧,可想到被胥礼知道指不定又会奇怪,不到痛心疾首的程度,却又好像比同情更深,让他不知如何反应。哐当一声,谭崇扔了烙铁,牧远歌心里松了口气。   “行啊牧远歌,你再提那人一句,休怪我不留活口,”谭崇拍了拍掌,“给我把人带上来!”   “走!”道人打扮的狱卒扣押着一人来到此地。   “给我掌嘴!”   “我认输。”牧远歌看到来人,叹了口气。   谭崇更加不可思议地看向说话的这人,烙铁下毫不变色,以为宁死不松的口,居然就为了这么个人认输了?就这么轻易:“就因为他?也算是有几分姿色。”   其实说几分姿色很保守,谭崇敢随便捏牧远歌的下巴,首先是牧远歌变年轻后,容颜看来没以往那般威严,可姜袅却是赏心悦目得叫人心情矛盾,既想一巴掌捏碎,不然就供着赏玩。   牧远歌道:“我皮糙肉厚惯了,劝你最好别动他。蝠族少主我都不敢动,你若敢动他,真出了什么事,连我也保不住你。”   谭崇嘲讽道:“色令智昏,没想到你也是个俗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牧远歌道,“至少我有这样一个美人。”   “你一个邪君居然敢自称英雄!”谭崇最反感的其实是牧远歌,“你是做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你凭什么站得笔直。”   “因为我强啊。”   “我为了邪道之首的位置,忍辱负重多少年,所有尔虞我诈我都清楚明了,你算什么,你做尽蠢事,愤然离宗,以为能干出一番辉煌成就,结果扭头就被我父关押在地牢里,受尽酷刑,撩倒惨淡……这些你都没对外说吧。”   “别听他瞎讲,没有的事。”牧远歌道。   姜袅不由睁大眸子看向刑架上的牧远歌,明明已是阶下囚,可那神情好似闲庭漫步般散漫恣意,而这般状态却惹恼了谭崇。   “你不就是会装吗!什么横空出世的剑道天才,什么邪道君王,什么一步二重天乃至三重天!不过是长生剑宗的弃卒,是个人有你这般天赋,都不会活成你这怂样。”   “你舔着脸也要效忠的宗门根本就不认你!你这个正道的卧底,像个活生生的笑话!”   牧远歌啧啧出声:“既然这么好笑,你怎么不笑呢。因为你连笑话都算不上?”   “你!”谭崇道,“你找死!”   姜袅道:“住手,你伤了他,师尊不会放过你。”   “我敢动他自然知道如何对付胥礼,”谭崇戏谑道,“你也是个笑话,既然没本事还插足他俩之间,连喊话救他也只敢搬出你师尊来威胁,你师尊跟他有一腿呢,多年前就不清不楚,你还任由他俩藕断丝连?”   “嘴放干净点,别侮辱胥礼!”牧远歌语气冷了一截。   “哈哈哈,前邪君可真风流。”谭崇道,“他护着你的时候可没有这个脾气,这你还忍得?”   姜袅道:“谭教主一定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   谭崇道:“为何邪君之位得由他来钦点,连他的两个属下,当年的走狗也有资格踩在我头上?我才是邪道之首!”   “待我广邀豪杰,自封邪首,有你在我手上,量你的属下也不敢轻举妄动。”谭崇拂袖离开,“我倒是挺希望他们轻举妄动,当着你的面,为了尊位舍弃你,三年天已变,你当年忠心耿耿的属下也早就身陷泥潭,肮脏不堪。”   牧远歌心想怕是你等不到那天了,道:“没问题,虽然你拿下我胜之不武,但毕竟还是赢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卑劣手段,比你爹强那么点,我还是服气的,只是不知,”牧远歌道,“跟你一伙的周老前辈是谁假冒的?”   “世上还有谁会易容换脸,”谭崇听他夸赞很是受用,“不用怀疑,正是你想的那位。”   “来人!把他俩关在一起。”谭崇道,“不用太感谢我。”   牢门紧闭,牧远歌和姜袅维持着僵硬的坐姿。   “你想的是哪位?”姜袅开口打破沉寂。   “我想的那位,和他想让我想的那位是两个人。”   见姜袅兴趣缺缺,牧远歌觉得不提也罢,反而很郁闷地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跟胥礼在一块么,胥礼没有护好你?”   姜袅默了下,目光一凛:“为什么你总觉得我的好与不好都应该和师尊挂上钩。”   “不可以吗???”我怀疑你是因为生气谭崇的话对我发泄。   姜袅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行为,我不能被抓么?我被抓不能只怪我么,你为什么要怪别人?是你跟那人关系好到他必须看在你的面上,密不透风地盯着我,还是我跟他关系好到他应该为我的一切遭遇负全责?”   牧远歌:“……”   “你跟胥礼闹矛盾了?”   “没有!”   “那你生什么气?我提他都不能提?”   “你自己想。”   牧远歌道:“我思来想去跟你的问题,发现我们就是毫无默契可言,你说的话,我觉得匪夷所思,而我说的话,你都能解读出其他意思。我曾经以此为奇妙,以为你有过人之处,而在某些方面,我逊你一筹。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在我这个境界,为了更进一步穷思竭虑,逼着自己去理解我早些年就已经丢弃的东西。”   “你现在想明白了,你曾对我感兴趣,现在对我没兴趣了?”姜袅道,“你觉得我所拥有的是你应该丢弃的东西?”   牧远歌不想跟他辩驳,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虑么?”   姜袅摇了摇头。   “因为你毫无敬畏之心,毫无尊重之意。你接受了你自己没有剑道方面天分,你放弃了修炼上的进步,你甚至不求进步,所以对恩师的谆谆教导视若儿戏。   “你以你的眼光在评价我们对你的看重,你觉得自己很一般,那你就会觉得我不过如此,你觉得胥礼也不过如此,你其实很无所谓我们怎么看你,因为你就是这样在看我们。你觉得我说明白了吗?”   “大概可以听明白,可是,是这样吗?”姜袅抬眸一笑,“如果你判断错误,会不会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不会,我这辈子最忌讳的事情之一,便是被莫名其妙的人当枪使。”牧远歌道,“如果你犯我忌讳,我大概会让你这个人付出代价。”   姜袅低声道:“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但还是听不惯你提到师尊却说‘我们’。”   “你跟我什么关系?我必须说你喜欢听的话么,你算老几?”牧远歌道,“你自己说话都尤其难听,倒是很会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姜袅:“你跟外人说你在护着我,你看重我,你现在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牧远歌:“当年我真心实意的话,你不信,现在我随口说的几句假话,你拿来当令箭,你就从来不会怀疑你听人的弦外之音其实是错的?”   “你呢,你就从不会怀疑你自己?!”姜袅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从来就不曾倾心于我,你难道没发现吗。”   “你觉得你这样就是喜欢我了么,随意揣度我是怎么回事?既不信我又要我如何证明,”牧远歌道,“如果我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人也就罢了,但我一向洁身自好,你师尊他比我更……他不是你这小辈可以随意抹黑的人!”   “又是师尊。”姜袅小声嘀咕了句。   牧远歌真的烦了:“我怎么这么不喜欢听你提胥礼呢。”   “你了解师尊吗?”姜袅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你眼中的我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截然不同。”   “够了。”牧远歌道,“你对他有不满当着他的面直接说!”   “就是当着他的面说不出口。”   “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你难道没发现吗。”   “我发现了,是你一直忽视这点。”   “如果我是你师叔,你这话也很没礼貌。”   “我有过礼貌吗,”姜袅道,“你是因为我很有礼貌才跟我走到一起么。”   不是。牧远歌莫名很难找到当初的心境。   “你一开始是想找个有共同语言的人吗,如果没有共同语言,难道就毫无希望?”   “不然呢,一天到晚对牛弹琴?”   “现在在你眼里,我跟牛都能相提并论了!?”   “姜袅,不要无理取闹!”牧远歌道,“我没有骂你,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为什么我会觉得哪怕不能聊到一起,也很想跟你在一起呢。”   “……可能是因为我好吧。”   “你好个鬼哦。”   “不然你为何还对我念念不忘?”牧远歌回了句。   姜袅默然,半晌露出笑容,和以往好似不同的咯咯笑,漂亮的眼弯了起来,好似月牙一般,他缓缓收敛笑容,道:“所以你现在是打算跟首座在一起了?”   牧远歌道:“想太多。”   “那这么说,我还有机会。”姜袅道。   “你没指望,”牧远歌道,“我不吃回头草。”   “那这么说,我师尊也没希望了。”   牧远歌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要这么说,但提到胥礼,他态度坚决:“胥礼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一股寒意缓缓流淌,冰雪般的身影就站在地牢走廊末端的拱门下,偌大的地牢里静悄悄的。   “如果我和师尊,非要选一个,你选谁?”姜袅又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9 02:56:18~2020-02-23 15:1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幻晨 2个;五五、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幻晨 60瓶;平生不晚。 20瓶;重生之极品祖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挽回与维护   “姜袅, ”牧远歌又接了句, “你师尊, 应该被供起来。你这么说会让别人笑话你师尊的。”   姜袅听到第一句就深吸一口气, 听完才镇定下来, 道:“你不会笑话, 我想听实话。”   “师者如父,你问这个问题, 就像是在说, 你和你爹让我选?我若选你爹,还能有你么?你又置我于何地?”   姜袅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道:“难怪他要收我为徒。”   牧远歌皱起眉头,道:“你又在揣测什么。你得尊师, 你不能随便待他,哪怕是口头上也不行。”   姜袅语气怪异:“你这么维护师尊,师尊也那般看重你, 你俩怎么不干脆在一起呢!”   “像你师尊那样的人,”牧远歌叹道,“本应该被供起来。”   “怎么说?”姜袅问。   “他是谦谦君子,品性高洁,没人比他高尚, 没人比他更优雅, 是世人想到他,就会情不自禁心生景仰的崇高之人。”   连牧远歌都没注意到牢房外走廊尽头拱门下,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姜袅自然更注意不到。   他道:“世人这么看,还是你这么看?你以前不是还说他这不好那也不好么?”   “我说的你这就信了,”牧远歌想来他认识不够也很正常,“你早些年只是待在长生剑宗,剑宗杂役弟子就算议论起来,说起上头的管事,最多到长老,几乎不会论及宗主。之后你被我看中,又一步成了宗主首徒,听到的是编排宗主的话语,更让你没有敬畏之心……“   姜袅离开长生剑宗的时候,胥礼也正处于情绪不稳的时候。   而姜袅成了北承天少府主名扬天下时,胥礼默默地守着棺椁在深山野林隐居,避世至今出来,姜袅似乎没有并没有见识过……   “等你出了这里,”牧远歌道,“自会亲眼见到。”   “我对师尊不感兴趣,”姜袅顿了下,道,“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你别闹。”牧远歌道,“我现在可没那个心思照顾小朋友的感受。”   “真没有么?”姜袅往他身边挪了下,稍稍凑近了些,他生得赏心悦目到百看不厌的程度,美得不可方物便是如此。   “如果我说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呢?你这关我过不了了,我忘不掉你。”   他难得这般主动,牧远歌倍感意外。   谁能抵抗美人投怀送抱,尤其是曾经没追到的人。   可只要意欲作恶,这人就不无辜。   牧远歌和他保持距离:“我不想!”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姜袅大胆地按住牧远歌的手指,另一手拽过自己衣襟往下扯,想让他看。   “是在这儿么!此层甚空……”   牧远歌非礼勿视,一下子被步峣独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一抬头:“胥礼!”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还真是。   胥礼不知何时竟然站在那里!   姜袅想把衣襟扯回去却已经晚了,借着难得二人独处的机会,原本只打算给牧远歌看的那个刺字,却被步峣恰好撞上。   步峣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怎么一副光景!!   姜袅握着牧远歌的手,搭在略凌乱的衣襟处,衣襟半敞,露出雪白的玉颈香肩,锁骨下方的刻字若隐若现。   最先看见那半边字的是步峣,顺着步峣的视线,牧远歌往那一看,姜袅已经拽住了衣襟,满脸通红地看向来人的方向,又垂下了头——他居然还是知道羞耻的。   牧远歌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又想到步峣面上的神色,视线重新落到姜袅身上:“你捂什么?”   姜袅摇了摇头,只觉就牧远歌这个态度,就算他脱了衣袍,也不会有人误会他俩之间有什么。   “你、你们和好了?”步峣想到那个刻字的可能性,莫名觉得姜袅竟还很深情,没想到牧远歌,这就原谅了?还有没有点原则!?   而胥礼不问其他,很是平静地劈开了长锁,挑开牢门,然后朝牧远歌伸出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让我解释无中生有的东西。”牧远歌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拍拍灰尘站了起来,忍不住嫌弃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步峣盛装出行,和地牢的阴暗氛围很是不符,他迅速找回自我,道:“我先去了月湖境,忙了件大喜事,这才过来找你,正巧听说你被抓了,居然还真被关在这里……”步峣看到姜袅就没个好脸色。   “大喜事?你这次见到的女子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牧远歌问。   “去去去,”步峣道,“不是为我,为我我就不来了,是我徒弟的喜事。”看得出来他春风得意,“倒是你……你笑话我,难道你们!?”   “滚滚滚。”牧远歌道。   “你这可不是阶下囚该有的态度!”   “你这话跟关我进来的人说得一模一样,”牧远歌道,“我要出去还不简单,有胥礼我还用得着你。”   “早知道不先来救你了。”步峣道。   “废话少说,这下面应该还有一层,关押着不少人,其中好像还有正道弟子,提到月湖境……”牧远歌掏了掏耳朵,他也是因为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多,这才没注意到胥礼近乎于无的脚步声。   又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经过这里,朝着胥礼躬身行礼,而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很不走心地道:“太上宗主,二长老,我先下去了。”   牧远歌看到他就心情复杂。   “你一个人去多危险,万一下面有邪魔歪道守着呢,”步峣道,“还是我陪你下去吧。”   阮枫眉头皱了一刹,只觉对方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为了占先机,怕他先下去了,救人的功劳落到他头上,会影响掌教的威望吧。   牧远歌啧啧道:“阮枫怕是又要扎心了。”   果然,步峣一下暗道来到下一层,立刻来了句:“应长生剑宗掌教之命,特来救诸位!!”   那些被困已久的正道中人喜不自胜,高呼有救了,各种多谢掌教,甚至连阮枫叫什么名字都没问,短兵相接的声音从底层传来。   牧远歌望向姜袅:“你是想先出去,还是也下去救个人?”   “我跟着你,”姜袅道,“你要去救人吗?”他手腕一翻,多出一根细小的藤蔓,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虫枯藤,牧远歌嘴角抽搐了下。   “你不也是宗主人选,”牧远歌道,“怎么,你难道不想将功补过?就没想当宗主?”   姜袅目露迷茫,半晌才叹了口气:“我还有希望吗,我杀了阮慕安大长老,我还开启了地宫,长生剑宗罚我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我没希望的。”   牧远歌见他还思考了这么多因素,走之前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可以往下的那头,想来不是没想过,姜袅道:“师尊,我不下去,不给他们添乱,其实就已经是帮忙了,这算我将功补过吗。”   “说你格局小,你还真没大到哪里去,”牧远歌道,“你叫你族人动用异植来端了整座地牢,捣毁那龟孙的继位大典,帮我把我的剑给弄回来,这才是勉强沾得上‘将功补过’的边。”   姜袅听了觉得好像可行,也就不问别的什么,直接让虫枯藤潜入地下,替他报信去了。   那处地牢位于湖底,原挟天教旧部窝藏重犯之地,另有通道与月湖境相连,姜袅当年收服不了御迟城,顺便也了解了与之对立的另一大势力,道:“月湖境和御迟城这两处,一正一邪,相互对立,若说御迟城是天然天堑占据地形优势,那月湖境就是得天独厚瑞阳汇聚之所,人杰地灵,更加固若金汤。来了这里,要怎么回去?”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牧远歌很悠哉地朝他扬了扬下巴,“跟着你师尊走。”   “原来是首座大人!您有何吩咐?”守卫极尽殷勤,“好说好说,您请随小的来。”   胥礼手中的月阙剑便是现成的通行令,所过之地,但凡看守无不听从号令。   在正道所属势力,首座便是绝对权威,拥有势力之主等同的特权,姜袅暗自称奇。   在守卫的亲自带领下,胥礼等人穿过隐秘通道,回到御迟城内。   为阻止长生剑宗和月湖境联姻结盟,谭崇召集挟天教邪道旧部兵临御迟城外,逼御城公投诚。   “前邪君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他也有意将夺去的邪首之位禅让给我,御城公与本教主多年交情,关键时候可千万要选对方向,否则将来休怪本教主不念旧情。”   城墙上,御城公心乱如麻,本该在他府中昏迷的晏伏,虽然身中剧毒,像道鬼影般突然出现在这里,五指如钩按住他的肩膀,一枚暗器悄无声息地抵着他的后心,他不敢轻举妄动,试图拖延时间。   “谁是邪君,邪君不是已经过世了么?”御城公快哭了。   所谓全城为上,破城次之,谭崇耐心濒临耗尽的边沿,希望这老头识时务:“我再给您最后一炷香时间,劝您尽快开门,否则御迟城免不了一祸。”   ……   就在御城公焦头烂额之际,刺入他背心半寸的暗器一松,晏伏身体一个趔趄,朝着来人的方向单膝跪地,御城公正要逃离,就听到晏伏惊喜的声音:“属下拜见君上。”   御城公浑身都僵了,从头到脚石化。   ……   “香就要燃尽了,御城公还不开门么?”谭崇话语中带着杀气。   城门应声而开,门内是御城公和颜悦色的面容:“贤侄久等了。”   ……   牧远歌让御城公将计就计,大开城门,迎对方入城,并且割让一处比较好发挥的封禅之地给这人,自己等人藏在暗处,不动声色。   御城公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道这若是在他城池里开战,倒霉的还是他,委婉地同他商量:“不能在其他地方么?”   “这就得看你的能力了,在城中什么地方不得你说了算?”牧远歌皮笑肉不笑。   御城公脑弦一紧,他跟谭崇打交道的事东窗事发,果然是得罪君上了。   还能怎么办,只能弥补,谭崇还以为能困住牧远歌,也不想想这只是一个君上的事么,人家师兄当世最强难道是摆设!?抛开自身实力不谈,这人脉就不一般。   “若是您在世,我也犯不着跟个不如您的人。”他哭得不行。吆五喝六的人还以为人家被关着,实际上人家都已经逃出来了,可不是远远不如么。   ……   “众所周知,牧远歌贱民出身,与我不能相提并论……”谭崇光明正大地入驻御迟城,在城中耀武扬威,颇受吹捧,越发得意,大肆宣扬牧远歌当年不值一提的久远过往,各种贬低无所不用其极,因为确有其事,他能讲得生动有趣,颇受吹捧,他包下的酒楼,说书的就他自己。   当着众人的面,谭崇哈哈大笑:“牧远歌宁死不向我父投诚,连泔水都喝了好几桶!”   “我先杀了他。”胥礼忍不住道。   “我又不是猪,我喝那玩意儿做什么……”牧远歌道,“还不到时候,人还没到齐,姜袅同族也有部分还在来的路上,你怎么能冲动呢,好意心领了,他就是故意的。”   “是不是真的?”这话一听,胥礼更气了。   “假的。”牧远歌面子上过不去:“就只是淋了下,淋了下而已。”   那也不行!胥礼嗓音哑了许多:“你总是逞强。”   “这次真没逞。”牧远歌直视他的眼睛,语气认真。   “他们,究竟是,怎么对你的?”胥礼一字一顿地道。   “……忘了。”牧远歌赶紧道:“真忘了!要我记起来才叫折磨我。不好的事我哪还记得那么多,再怎么样我都讨回来了。”   当年他在挟天教教主手下手里吃的苦头,都在挟天教教主本人身上找回来了,至于逃走的这个儿子,当年稀泥扶不上壁,后来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承天府地牢之中。   只是牧远歌对刑罚没兴趣,而承天府地牢因为有晏伏常驻,也变成了个不那么阴暗的地方,谭崇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死牢的恶徒。   没想到他死了以后,此人居然逃了出来。   逃出来了也好,趁着对方召集旧部,正好将暗藏着的隐患一网打尽。   “他们动你一根手指头,在我看来,就已经很过火。”胥礼看得出牧远歌一脸为难,不愿多说,可他极不情愿随意说的那几点,都叫人头皮发麻,道,“更何况还是这等屈辱?每次我只要想到你经历了些什么,我就会越发厌倦害你落到这般田地的那些人。”   不知为何,步峣突然后脑一凉,他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   “你不说,我心疼,直到你还没过那一关。你说了,我也心疼,哪怕你那关已经过了。”胥礼撩了下牧远歌额前一缕凌乱的长发,语气毫无起伏,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只是被周围火热的气氛冲散了。   牧远歌耳朵里充斥着杂音,只觉眼前的胥礼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别这样,我怎么也不会怪你。”   “我会怪我自己。”   “我说过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埋怨你自己,你是埋怨你自己了,才会连这点话都听不进去。”   胥礼抬脚向外走去。   “师兄!”情急之下,牧远歌一把抱住他的腰身,把胥礼扯进人群之中。   胥礼抬手挡住蜂拥而上的人群,将他护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忍了半晌,才道:“远歌,这人交给我对付。”   “行吧,”牧远歌原本是想让那个心比天高的人,死得轻描淡写的,见胥礼坚决,道,“便宜他了,能跟你交手。”   姜袅吩咐好了一些事宜,掉转身来到这里,只见那两人借着人群的遮挡,抱在一起,好似彼此都忍了许久,趁着没人注意便竭力温存。   而实际上,人群实在拥挤,牧远歌和胥礼两个人差点被挤得变形,他们只是尽可能地不让对方遭罪而已,至少牧远歌想的是,不能让胥礼护着他,显得他羸弱似的。   姜袅脸色沉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3 15:10:05~2020-02-27 06:5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夜幻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梦方醒、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沐宁 10瓶;流余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势不两立   姜袅道:“我不想让蝠族来了。”   暴风雨到来前夕, 牧远歌皱起眉头盯着姜袅, 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意思?”   姜袅道:“有你和师尊在就已经够了, 有没有蝠族人来参一脚好像影响不大。”   “是影响不大, 但你答应了, 你就该做到, 况且他们不可能不乐意来,”牧远歌还以为姜袅是来汇报好消息的, “出了什么问题, 你可以和我们商量。”   姜袅道:“随便吧。”   “随便?”牧远歌道,“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在给蝠族活命的机会!”   “哦。”姜袅道。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我在害你吗?你气什么气?”牧远歌被他气得走来走去,简直不可理喻,胥礼见他情绪不稳, 赶紧把他拦了下来,牧远歌挥舞着手,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人拍晕了算了。   蝠族少主,北承天少府主,晏伏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以及他以前到底是怎么瞎的。   姜袅见他俩又靠在一起, 呼吸有些不稳,仿佛不想去看,道:“我只是不想听。”   牧远歌更是气得不行:“我可以不需要蝠族人帮忙, 我也可以不给你这个保全族人的机会,我可以像其他人那样舍弃你,放任你回去被关起来,付出你口中所谓的代价,你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说,我,你师尊,都不是不会帮你,你什么也不说就站在他们那群混账那边,你还不长记性?”   姜袅道:“你们真的靠得太近了。”   牧远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姜袅道:“你们能不能分开?”   牧远歌面色铁青:“绝不。”   “我很想听你的话,但你不真诚,你没有一句不在骗我。”姜袅红了眼眶,“你说过你不吃回头草的。”   “我怎么了我,”牧远歌见他的笑脸彻底垮了,居然隐隐有哭泣的意思,不由茫然地看向胥礼。   姜袅见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胥礼,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道:“他也是回头草,要扔一起扔,你怎么可以捡他起来。”   胥礼很是清楚牧远歌这个性,基本上杜绝了见异思迁和水性杨花的可能,所以他无法确定姜袅当年是怎么笃定牧远歌心里有别人的。   牧远歌气他当着胥礼的面编排胥礼,可见胥礼没有发怒,他也就渐渐平息情绪,想想觉得这个状况很是奇特,道:“今日就把话说清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在这儿乱说。”   “我看见了。”姜袅像是忍了很久,终是忍不住,嗓音濒临沙哑,紧紧盯着牧远歌。   “看见什么了你看见?”牧远歌心想不就是因为人群拥挤   “我亲眼看见,你吻他。”   这个“你”指的是牧远歌,“他”说的是胥礼。   说的不是普通的亲脸颊,碰额头,而是唇碰唇的那种。   想想真是连师尊都叫不出来。   那时候胥礼还不是他师尊。他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杂役弟子,碰巧被拉了壮丁,跟着大长老二长老去了挟天教接人……   牧远歌睁大双眼,指着自己,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对上胥礼的视线,猛然间他面无血色,耳朵都要烧出血来:“我、我吗?”   姜袅缓缓曲起微颤的手指,握紧拳头缓缓放下,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去。   真要说起来,其实是十四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胥礼上任宗主,牧远歌才放了狠话离开了长生剑宗,他祖辈都是地宫守门人,他觉得自己就是去守着地宫,都比迂腐不堪的长生剑宗长老要有意义得多。   那时他所知道的地宫入口处在邪道领地,牧远歌想在邪道劈出新的立足之地,他要给胥礼的上任献上一份真正的大礼——他想找到地宫钥匙,并把地宫入口所在地献给长生剑宗。   在找到地宫钥匙,以及在邪道占有地宫入口所在的那片土地之前,他必须和当时掌控邪道的挟天教主打交道,他按图索骥却被困挟天教暗无天日的地牢,受尽苦楚,总算勉强得到了挟天教主的青睐。   可这个时候,挟天教主生辰,这位奸诈的老狐狸打着他的名义,请来了他的同窗好友,牧远歌盛装出行盛会,一身黑浑身上下无一不邪性,但看到阮慕安和步峣时,他的心情很是复杂,许久不见挺感慨。   挟天教教主以他为饵请君入瓮得逞,稍有不慎可能是要斩草除根。   他往好的方面想,只要这两人配合得当,就能进一步获得挟天教主的信任,距离他在邪道站稳脚跟,和胥礼师兄里应外合,为时不远。   可结果却大相庭径,寿宴之上,挟天教主逢场作戏过分抬举牧远歌。   阮慕安从头到尾安静地喝茶,唇角挂着玩味的笑,也不知道他俩交流了些什么,步峣怒气冲冲,恨不得当场跟他划清界限,再老死不相往来,说的话无一不正中牧远歌软肋,直触挟天教主逆鳞。   “姓牧的,你仗着长生剑术得以在邪道立足,吃里扒外。”   牧远歌道:“挟天教主有大魄力,邪道中人能人辈出,可就缺个会长生剑术的。”   “你这么有本事跟长辈抗争,你有本事别用长生剑术!”步峣道。   “别说了,没了长生剑术,他还怎么在这里立足,”阮慕安道,“他不满足于单纯的长生剑宗弟子,还想多个挟天教众的身份。把挟天教主当傻子呢。”   邪道的忌讳正邪两沾。几乎是这话一出,牧远歌便发现气氛不对。   阮慕安继续道:“牧远歌,你再怎么不满意最终结果,事情也已经过去了,总埋怨也无济于事,你只要肯低头,低个头认个错,我既往不咎。”   牧远歌听他说的话,甚至觉得步峣以为他背叛的恼羞成怒都略显人情味:“你有空担心我凭本事过得太好,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一回事呢。”   “恳请教主答应我把他带回去,实不相瞒,他是祖师弟子,用的是长生剑术,怎么都是长生剑宗弟子,挟天教主这般看重长生剑宗弟子,就不担心我们与他里应外合么,他虽然任性,却是实打实的宗主亲师弟,深得宗主看重。”阮慕安道,“否则也不会让我们二位到这虎狼之地来。”   “大长老明知是虎狼之地,却敢亲自前来,勇气可嘉啊。”挟天教教主不是好糊弄的,道,“可本教主很看好牧小兄弟的天赋,认为他很适合邪道,不想放他走呢。”   邪道中人也觉得教主过于看重这个正道的小弟子了,尖酸刻薄起来:“教主,学了长生剑术的人很难说不是长生剑宗派进来的奸细,若让人仗着长生剑术在邪道坐上高位,岂不是让正道笑话邪道无人。”   “还以为你师门弟子是来救你的,没想到是来落井下石的,可惜你苦等他们多日,”挟天教教主见他被困地牢那么多日,却始终没有低头,欣赏他的那份韧性,却也担心养虎为患,低声对牧远歌道,“怎么样,要不要本教主帮你拿下他们二人,与你牢里为伴?”   牧远歌觉出挟天教主的杀气,道:“行啊,再好不过。可我好不容易出了地牢,让他们代我进地牢,我倒认为可以。”   牧远歌这话声音不低,虽然心有愤恨,却还是在给那两个人最后的提醒。   挟天教主道:“这样吧,本教主也知道你长生剑道第三境一步之遥的层次很是了不得,也很不容易,可你不真真正正叛出长生剑宗,本教主又如何能毫无保留地栽培你。毕竟长生剑宗和挟天教水火不容啊。”   挟天教主笑盈盈的,声音极低:“本教主给你两个选择,你杀了这两个同窗,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座信任的副将,要么你自废长生剑术,从扫地杂役做起。”   声音传不到阮慕安等人所在的热闹之地,但挟天教主身边的大小护法都听得一清二楚,教主一言九鼎,牧远歌的神情僵硬在了最难看的那刻。   邪道的骂他会长生剑术的走狗,同窗破口大骂他任性妄为不过如此,拿长生剑术混邪道是想正邪两沾,邪道的也不会容下他,除了低头回去,别无他法。   步峣想骂醒他,让他低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也根本不清楚挟天教主是个多么不好惹的存在。   阮慕安还在那儿高深莫测地抚摸杯沿,见他端着酒杯下来敬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道:“我们想接你回去才来的,你该不会和挟天教主联手引我们过来,是想杀了我们泄愤,顺便向你的教主投诚的吧!”   就这句话直接挑明了,场面极尽肃杀。阮慕安果然都懂!   他知道过来是自投罗网,他特意来断后路,他要让这个曾给他难堪害他功败垂成的人低头,就算不低头,也休想在邪道有好日子过。   这是阮慕安一人所为,还是得了宗主认可,整个长生剑宗长老乃至太上长老都默许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叛徒,觉得是他任性妄为必须低头赔罪才配回去?   牧远歌把酒杯一扔,道:“你们不配这杯酒。”   他不回去了,他不低头,也不认错,留就留。   “你也不配长生剑术,宗门耻辱!”   “你以为我想跟长生剑宗扯上关系么。”   他盼着能将长生剑术发扬光大,可他的同门师兄弟生怕他靠着长生剑术获得一分便利。   牧远歌道:“若没有长生剑术,我牧远歌哪有今天,我落到今日这一步,可真是谢谢宗门栽培。从今往后,除非你们八抬云车亲自来请,否则我誓死不踏足长生剑宗半步。”   “剑术而已,不要也罢。”牧远歌一剑劈开前路,那些挟天教弟子东倒西歪,狂暴的火焰波动席卷四方,那些木质的长案桌椅都燃烧了起来,院中花草也一并枯萎。   “牧远歌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居然……你究竟听不听得懂人话,我们是来救你的!”步峣惊恐万分,难以置信牧远歌为了和长生剑宗划清界限不惜走极端至此,他是真恨长生剑宗啊,“你怎么能,你这是大逆不道!”   “早说过他没救了。”阮慕安几乎在挟天教主发难的同一时间,拽上步峣,飞速跃过墙头,往外逃去。   挟天教教主叹气摇头,把手一招:“选得可真让本教主失望,本教主缺习得长生剑术的下属,却不缺扫地杂役。来人,斩草除根吧。”   牧远歌体内空虚,脚步不稳,他提着却灼,跌跌撞撞扑向门口,那里却涌进来一大波挟天教众,这些平日里他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小弟子,此刻却成了一座座大山。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风遮了眼,冰凉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牧远歌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斜,有力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揽入怀里,寒冰长剑绽出绚丽蓝光,腾空而起。   来人怀抱着他,嗓音急切:“远歌,别怕,师兄来救你了。”   牧远歌浑身冰凉,自废修为后竟是这般难捱,他体热属火从未感受过寒冷,此刻却在来人怀里瑟瑟发抖,面无血色,冻得冰僵的手艰难地拽住来人的衣襟,上面金丝线密缝成的线条很有质感,他抓了两把竟是无力抓入手中。   来人戴着半截面纱,四方折成三角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细长的凤目,眼里透着浓浓的不安。   牧远歌艰难地道:“你挡脸有什么用,是个人看到你这把剑,都会认出你是谁!”   四下无人,胥礼闻言,听话地伸进衣襟,取出另一道遮面的白巾,在月阙剑剑柄上绑了个结。   牧远歌猝不及防:“…………………………”   真的很气,不要逗我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久等,下章后天之内 第39章 严重过线   牧远歌还是很不争气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很想发火, 可他的声音却因为笑而断断续续, 心里郁闷得真想当场升天。   “现在是逗我笑的时候吗, 你存心来气我的吧, 为什么我落到这种境地, 还要我笑出来啊……”   胥礼道:“你就是哪怕落到这般境地,也能笑出来的人。”   “我不是!”牧远歌道, “我修炼到这一步多不容易。”   “你是百年来最有天分的剑道中人之一, 所有你能轻易舍弃之物,你应该都没有真正放在眼里。”   “有天分的人的心血就不叫心血么。”牧远歌艰难地稳住情绪, 就听到不原处有脚步声传来,这里还是挟天教的领地范围, 若是被人发现胥礼宗主在这儿,必定是引起更大的骚动。   牧远歌扫了眼他剑上的纱巾,没好气地道:“我的呢, 也给块给我遮上!”   胥礼修长挺拔的身体包裹在月牙白的华袍中,他伸进衣襟,又往宽大的袖子里找了找。   遮剑的那块是为牧远歌准备的,于是什么也没有翻出来。   牧远歌很是无语,只听撕拉一声, 胥礼把袖子割了, 一角白绸飘向空中,被他捞在手里,递到牧远歌面前。   牧远歌接过来便系到脑后, 他的身体糟糕到了一定程度,却还在强撑着,实在没办法,他身上还有许多刑罚留下的伤口,没了内力支撑,一下子溃烂得更加严重,走起路来仿佛万根钢针贯穿骨肉透过肺腑。   没了长生剑术傍身,他从横行邪道的剑道高手,变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瘸子病秧子,虽然躲过了挟天教众的追捕,却时刻都处在垂死的边沿,可他却一声不吭。   胥礼失了魂,想带他回长生剑宗,牧远歌摇了摇头,让胥礼转道带路。   整片燎原都是挟天教的领地,而牧远歌要去的地方几乎处在重兵把守的中空地带,那是一处断壁残垣,山坡上仅有几间无人居住的小屋,也是地宫入口所在地。   牧远歌的身体非常糟糕,踉跄着踩在碎石上,道:“你走吧。我要回家了。”   “远歌,这里荒无人烟,”胥礼哄着他,“你不要逞强,跟我回长生剑宗,那里才是你家。”   “我很清醒。”牧远歌道。   “我去长生剑宗学艺的时候,我娘就站在这里对我说,让我一直在向前走,不要回头,我去邪道的时候想着有朝一日回去,果然是不可能的,我离开长生剑宗的那日,我就应该意识到这点,我回不去了胥礼。”   胥礼静静地听完,定定地道:“我不同意。”   牧远歌嘲笑道:“你凭什么不同意,你又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你可别拿宗主身份来压我,说实在的,你算个什么宗主,你连属下都管不好,连我这样的剑道人才也护不住留不住,如今要我回去继续被耻笑么,你饶了我吧,不要强人所难。”   胥礼道:“凭我是你师兄啊。”   牧远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原来自废修为是这样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的手被自己的剑灼伤得血肉模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手掌都破了皮。   “师兄会护着你。”   却灼剑被胥礼握在手里,牧远歌身体忽冷忽热,脸色尤其苍白,他坐在一方石墩上,坐姿还算恣意,神情也随意得出奇。   “长生剑术没了还可以再学,只要你想捡起来,我教你,我去请胥岚太上长老教你,我娘她的修为不比前宗主低……”   “你好吵啊。”牧远歌打起精神,如果他回去,他肯定会让阮慕安付出代价,但此地和长生剑宗距离那么远,胥礼动用御剑术带他回去也需要十天半月,但他或许撑不到十天半月。   可若是进地宫,也许还有一丝丝活命的可能。   牧远歌觉得如果他当场断气,在胥礼面前断气,反而会成为胥礼的心病,他的仇能报他自己去报,假他人之手也没意思,比起当初被他当众羞辱的阮慕安这番伺机报复,他更恨的人其实是挟天教教主。   而胥礼宗主出于大局考虑,是拿远在邪道的毒瘤老大没有办法的,他回去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保住一条性命,也只能忍气吞声,他所遭的罪只能成为他自作自受,他的一意孤行最终作茧自缚毫无意义。   而整个长生剑宗长辈几乎都是否定他的,他要把伤口给那些本就不认可他的人看,博取那些人的同情来指责阮慕安的不是,阮慕安不是省油的灯,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又是宗门内斗?   “胥礼,我错了吗?”牧远歌道,“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做得很糟糕,是个人有我这样的资质,都不会落到我这样的地步。”   “你做到了常人不敢想,”胥礼道,“我知道你当初离开也是为了不内斗。”   牧远歌神情恍惚,自嘲一笑,道:“怎么办啊,你再抬举我,我也没办法原谅他们。你走吧,我在邪道这段时间,也确实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伴,其实你不来,我也死不了。”   言外之意,你也算不上我的救命恩人。   胥礼丝毫不起疑,语气还是天塌下来稳坐如钟般波澜不惊,好像他说的并不是多大的事:“邪道中人不能轻信,等你同伴来了,确定信得过了我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让人看到长生剑宗宗主守着我,你想让我在邪道待不下去么?”牧远歌道,“实话告诉你,我现在第一恨的是挟天教,第二恨的是长生剑宗,不可能因为任何人动摇分毫。”   “师弟……”胥礼隐约感觉他有事瞒着自己。   “不要叫我师弟!每次我都很好地完成了宗门交代的任务,我确实是避免内斗才离开剑宗,我失落却也为你感到高兴,我想给你一份继位大礼,我甚至异想天开想在邪道占据一席之地,来和你里应外合共谋天下大计,所以我才没去参加你的继位大典,好让人误以为我就是接受不了结果才堕入邪道,我以为有你在剑宗主持大局,我没有后顾之忧,结果呢,他们跳墙离开的瞬间,我突然后悔认识你们所有人……”   胥礼道:“我来了,幸好我来了,还可以挽回,让我帮你,你想做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你在哄谁呢,这是哄哄就能好的情况吗!我求你走行不行!”牧远歌快要魔怔了,他就差只说让胥礼放弃他了,他不想有一丝一毫的顾虑,他都已经把自己摧残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能让他酣畅淋漓地恨,毫无负担去发泄愤恨,为什么要让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胥礼越是把他的大事当小事,越是心平气和,都只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和长生剑宗宗主的差距。   这就像在说,你尽情去闹,你尽情去报复,我都能解决,也都影响不到我和你的交情,我知道你是好的。   可怎么可能影响不了,他没办法在不影响宗主的情况下去对付长生剑宗的人啊,他也当不起胥礼这份信任,他甚至给不了胥礼任何保障,他连真实状况都不想告诉这人。   他想他或许并不是因为看重胥礼才不告诉他,他其实只是把这人当外人而已,他虽然对胥礼好过,但好像也就取悦自己的程度而已。   他离宗之后没有参加胥礼就任仪式,他沉浸在自己的考量中,从没考虑过胥礼也许会希望他在场的心情,更没有尽到朋友以及师兄弟的义务,但他也很大程度保全了胥礼的颜面,为了胥礼不难做他甚至没有为难阮慕安他们。   算是扯平了吧。   可他把自己折腾废了,他再也帮不上胥礼什么忙,若胥礼为他出头,甚至还会连累对方,可胥礼若不为他出头,他得多黯然神伤。   他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底线,他不想要这份雪中送炭所带来的心理负担。   他希望胥礼就这样舍弃他,不要让他再继续心累下去。   可如果胥礼做不到……   那就他来。   牧远歌缓缓站了起来,肢体僵硬得像化石,面白如纸,神情却严肃得出奇,他扯掉了遮面的白绸缎:“胥礼,就此分别,今后形同陌路。”   “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   胥礼话音未落,就被对方打断,对方的手搭在了他的双肩,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牧远歌按着胥礼的双肩,隔着面纱,吻住他的唇。   胥礼瞳孔微缩,僵住了。   虽然以前同窗有过同床的经历,也曾一起洗澡,到了夏日气候炎热,牧远歌会挨着他沾沾凉意,高兴起来甚至亲他脸颊,但那些都是玩笑,从来没有越过线。   而这就是严重过线。   牧远歌很平静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无情的戏谑,不沾丝毫□□色彩地咬了下他的唇,直接咬出了血,然后扯掉面纱,一把按住他的后脑,万分无礼地对着唇撮了下。   这才狠狠将手中面纱掷地,松开他的肩,后退了步,掺着血的唾沫啐在地,牧远歌冷漠地抹了把嘴唇,道:“我可真是太能耐了,身外之物一并丢个干净,到此为止。”   胥礼愣神:“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弟,兄弟,朋友,过了这个线,就什么都不是了。”   牧远歌客客气气地道:“胥礼宗主,从今往后我就只是个轻薄过您的登徒子而已,一向重礼数的您不会连这也能容忍吧。”他露出嫌恶的表情,抬手在鼻子前摆了摆,“这可连我都受不了啊。”   胥礼似乎是被他这个嫌恶的表情和轻慢的动作给震住了,缓缓收敛了神情。   “不杀我,也不给我耳光,不愧是胥礼宗主,不倚强凌弱,您且珍重,以后当我是仇人也好,陌生人也罢,都跟我没关系。”   牧远歌转身就走,背对着胥礼的方向竭力让步伐平稳,脸却整个耷拉了下来。   他想,牧远歌啊,你可真够折腾,迟早归零,这不就是归零了么,就像当年轻装上长生剑宗一样,你又重新一无所有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个带院的小屋,房屋年久失修,几棵老树,鸦叫刺耳难听,而地宫的大门还是极其朴素的模样。   牧远歌拿地宫钥匙打开了那扇门,在石门开启之前闪身进去。   这里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危险的是地宫内困之物本身,安全的是若没有钥匙开门,谁也没法进去摁死他。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后以后,被他落下的人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张冷若冰霜万年不化的面上,露出了个前所未有的明媚笑容。   未曾想,一个想着结束,一个想着开始。   御迟城万人空巷,热闹非凡,然而胥礼等人所在的地方,气氛却冷到冰点。   牧远歌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白,那时候姜袅年纪不大,没道理阮慕安他们带去挟天教凑人数的人中,还包括姜袅这个杂役少年。   可偏偏姜袅当时确实在场,他在人群之中自身难保,亲眼看到胥礼亲临,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又碰巧目睹了牧远歌按着胥礼的肩吻他的一幕……   姜袅说完当年见闻,既好气又好笑:“他为你断袖,你以他衣袖遮脸,一路上都在抱怨他布料太厚让你没法呼吸。”   “???”咋地还不让人抱怨了。   姜袅盯着装失忆的牧远歌,说:“你敢说你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牧远歌梗着脖子态度强硬,气势比对方还高许多:“割块衣料而已,不就是衣袖吗,我还他十截都行,谁还没几件贵重的袍子!”   “你!”姜袅把话挑明了,他就不信这人还能继续装傻充愣再谈两人委实清白,“那你怎么解释你之后……”   牧远歌火冒三丈,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就算我再不可饶恕,当事人都还没怪罪我呢,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姜袅被堵了回去,这么多年来他说过各式各样的话,但这还是牧远歌头一次这般严厉地斥责他。   牧远歌却再没看胥礼的表情,偏过头去抬脚向外,直接离开这片嘈杂不堪的地方。   这如果不是姜袅说的那样,不是他想的那样,究竟把胥礼置于何地,他们好不容易才缓和的交情,难道又要因为他当年做过的蠢事土崩瓦解吗,胥礼不说话是因为尴尬还是默认。   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没脸再待下去了。   “君上,您去哪儿啊,时辰很快就要到了,这边的情况……”田裕乔装打扮成商贾模样的人,来到牧远歌身边提醒道。   “还有蝠族的隐患,君尚不可不察,自从晏伏昏迷不醒,蝠族就不太|安分。”   “不安分是正常的。”牧远歌半点心情都没了,其实蝠族不可能不乐意来,这么多鲜活的血肉都是异植的养料呢,所以其次“帮忙”反而是次要的,他给姜袅的提议,其实是他想给蝠族最后一次机会,只要蝠族悬崖勒马,他就算再护着蝠族一次也无妨。可这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配合也罢,免得又给他惹麻烦。   “兴风作浪的这人,君上还有何打算?”田裕问。   至于目前轰动全城的那个自称要当第二任邪君的家伙。   牧远歌抬眸望了望,刺眼的眼光让他稍稍眯了下眼睛,道:“祝猊是不是也来了?”   田裕深知君上一向不喜祝猊:“来是来了,如果君上是想让他走,属下立刻去办。”   “不必麻烦,”牧远歌道,“我不打算凑热闹了,台上这人应他一声都是在给他颜面,你吩咐下去,也告诉祝猊一声,让起哄的人能散的都散了。”   “给我盯着谭崇,可千万别让他死了。”牧远歌留给田裕的吩咐,“对了,如果他想见我,就说我不见。等他求见的时候,再来通报我,我有事要问他。”他在四相观落网是被伪装周檀香的人所惑,可这段时间无论怎么打听那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实在是让牧远歌捉摸不透。   “是,君上。”田裕躬身。   那边祝猊正忧心要如何收场呢,挟天教主的儿子若是靠得住,他们这些旧部也不至于东躲西藏过得这般惨淡,听到田裕的人传话,顿时精神大振:“不愧是君上啊!”   邪道大人物彼此相熟,互相之间传话,都知道了邪君有令,都很是震惊。   “此话当真,原承天府君死而复生?以往都没有过打着邪君陛下名义行事的先例,这回破例了?”   “果然君上之死就是君上设下的计吧,就等着兴风作浪的人路出马脚了强势收网?”   “是说谭崇怎么可能活捉邪君!”   “可却灼剑在他手上,这要作何解释?”   “不让他闹一闹,也不知道诸位还活着,而且对邪君之位还有觊觎之嫌。”   “哈哈哈田大府主说笑了,我等金盆洗手多年,话说田大府主能不能代为引荐一下,多年不见,也不知君上他老人家可安好?”   “是啊是啊,我们可都想念他老人家的紧呐!连祝猊祝舵主都能入承天府,怎么我们却不能?”   田裕也不为所动,道:“君上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还是安分守己随缘见吧。”   不得不说,只是牧远歌回归的消息瞒得太好,并没有过分声张,而邪道的人厌倦了无休止的内斗也想谋一份安宁,他们只是在权衡,挟天教教主之子谭崇,北承天少府主姜袅,南承天府主田裕,这三位中跟随哪个能让他们比较安稳。   姜袅跟地宫开启有关会被正道盯上,田裕又有个背叛邪君的名头在,因此这时候突然冒出个谭崇,有一向稳中求存的御城公鼎力相助,好像也值得押注一把。   可若是原承天府君回归,那这三个都没有选的必要。   “怎么回事??”谭崇发觉异动,“你们还能不能行了!?”   城中潜伏的异植尚未爆发,蝠族人也藏于其中闻风而动,人群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那些为他而来给他捧场的邪道巨擘接连走人。   比如家里犬忘了喂,密室窗子忘了关……简直狗屁不通的理由,却不给谭崇开口挽留的机会,就溜之大吉。   这简直就像好戏还没开演,戏台给他拆了,变故不可能无中生有,谭崇陡然反应过来,道:“子修,快去地牢看看情况!”   话音未落,一柄剑横在他脖子处,剑柄握在他深信不疑的死忠手中,这死忠原先是北承天少府主姜袅麾下的小兵,却凭借聪明的头脑救他脱困,因此深得谭崇信任。   可眼下,伍子修一改病态羸弱的书生相,眼里透着冷意:“对不住了。”   “你背叛我,你说牢中一切安好莫非也是……”谭崇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高呼来人,却见他周围的人都在勉力挣扎,有什么东西缠绕他们的腿脚。   是高阶异植!   话说回来,牧远歌离开后,胥礼神情复杂正要移步跟去,姜袅拦住了他的去路,心情略有平复,他是打着说开了让这两人彻底卸下伪装给他个准确的解释的目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牧远歌竟然会因为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无法接受吓到落荒而逃!??直接把胥礼给落下了,丝毫没给胥礼面子。   所以牧远歌根本就没有对胥礼动过心,也完全没那意思,而胥礼难道还要容忍这个登徒子的羞辱,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么继续“清清白白”情深义重师兄弟么?   姜袅瞧不出胥礼的想法,想探探他的态度,道:“师尊还是死心吧,他跟我说过很多遍,他对您毫无兴趣。”   胥礼道:“他还说了什么?”   姜袅直接来了句最狠的,道:“他说,他看上谁也不会看上您。”   胥礼微微点头,似乎心情不错。   姜袅越发摸不清他的思绪,道:“师尊不觉得难受吗,您是正道首座,需要这般委屈自己迎合一个没心肝的人么。”   胥礼道:“看上谁都不会看上我,可见除了我,对他而言谁都一样。”   姜袅脸上阴云密布,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道:“师尊可真会苦中作乐自我安慰,那您知道他当年得知您死后,他痛骂了您一天一夜,隔日还喋喋不休。”   胥礼又哦了一声,神色更加缓和了些。   姜袅更加不解:“这您都能忍?”   胥礼道:“我的死,让他难过了。”   “难过!?”姜袅觉得他在强行开脱,不可能不在意,人之常情的东西不可能欣然接受,道,“您是没听到他当时怎么骂您的,他不是伤心难过,他是在愤怒,他砸毁了很多东西,说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胥礼抬眸看向姜袅:“所以呢?”   “您果然还是在意的,”姜袅略得意地道,“我感觉到您不快了。”   “我不快的是你理所当然转述他的话想让我反感的这个态度,”胥礼道,“你不了解牧远歌,你师叔他没有背后骂人的习惯,他骂人一般当面就骂了,背后甚至都不会想起别人来。”   姜袅不信邪了,放缓了语调坚持道:“但他为什么总在背后骂您。”   胥礼想了想,说了句让姜袅差点崩溃的话:“我是特例。”   胥礼的心情比牧远歌刚走的时候要好多了,道:“也谢谢你口风不严,告诉我这些,否则我还不知道,他这么在意我的。”   姜袅听出胥礼对他的不满,以及心情是真不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他就不说了,可事已至此,让他就此罢休是不可能的,道:“我当年跟他分开,是以为他冷血无情。师尊,我曾求他救你,但他很干脆地拒绝了我。”   胥礼背对着他脚步微顿,轻松的神情又稍稍收敛,眼里重现凝重之色,道:“你够狠的。”   “我现在才知道他是真看重我啊,我当年逼他去死,他也只是拒绝了我而已。他并不想救您的,可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对您并没有多于师兄弟以上的情义,而您当年救他的恩,他也已经拿命还了。”   姜袅朝着胥礼的方向拱手行礼,弯起唇角:“也多谢师尊告知有关他的事,以前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师尊您都只字不提他的为人。我也无从了解,早知道他‘傻’成这样,我怎么也不会放手的。”   胥礼原本打算径直去找牧远歌说清楚,有些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如果牧远歌硬着头皮看他两眼,盯着他当着姜袅的面解释,或许他会当成对方确实完全没那个意思,彻底哀莫大于心死,可牧远歌都心虚到看都不敢看他了,若说完全没明白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个反应好像并非完全没有商榷的余地。   而姜袅的话前半部分丝毫动摇不了胥礼的决心,后半部分却不偏不倚把他打回了原形。   好比牧远歌碰都不敢碰那次仅有的过线之举,他最忌讳的点其实是牧远歌并非心甘情愿救他,是被逼无奈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怀揣着某种亏欠和他保持友好来往。   两人或许是心照不宣,谁也不提。   他很清楚一旦点破了牧远歌最避讳的点,确实好像就跟当年没良心的师弟说的那样,彻底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不是两厢情愿,不能更进一步,师兄弟也做不成。   牧远歌回到城主府,进了自己房间,把门一关,完全没办法冷静。   事情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他死了活,胥礼也死了活,以至于他把这些不利交情的都抛诸脑后了。   可回想起来当年他自顾自宣告结束,九死一生卷土重来有幸得以和胥礼分庭抗礼,他也始终保持着不熟与无视的态度,可胥礼待他似乎还是老样子,似乎过线本身不算个事。   对于一个极重礼数的人来说,什么情况下过线不算个事儿?除非他就没在线里头。   长生剑宗里里外外,莫名其妙铺天盖地有关他和胥礼的传言,哪怕他后来追了人了,谣言愈演愈烈怎么也不消停。   他觉得长生剑宗那些人怎么搞的,为妨碍他不惜编排自家顶金贵的宗主。   可他从没想过,就有可能是顶金贵的宗主本人也默许的!?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了,牧远歌如梦初醒,道:“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4 09:00:00~2020-03-07 06:4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尤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追求   胥礼走的时候, 脚下仿佛多结了冰, 凉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姜袅不禁打了个哆嗦, 稍稍缩了缩脖子, 暗道不妙。   这一遭解了他的困惑, 却同时得罪了师尊和牧远歌两人,如果不做点什么, 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姜袅想了想, 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得向其中之一服个软, 让师尊不快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他没道理真跟牧远歌过不去。   说实在的, 他今日这番话,还不及他以往损人的程度,只是当着师尊的面编排他们两人, 犯牧远歌的忌讳了。   姜袅立刻找人询问牧远歌的去处,回到城主府,去找牧远歌赔不是。   他敲了敲门,门内传来声音。   姜袅道:“是我。”   里头不耐烦地叹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了“请进”。   姜袅顿了片刻, 这才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牧远歌斜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冷淡得毫不客气。   姜袅矜持清高面皮薄,生得一张足以让人一见钟情的面容,却丝毫没有美人的自觉, 总是不咸不淡的语气,句句扎人肺腑,让人恨不得封了他的口,牧远歌以前欣赏这份凌厉的美感,而今却感觉到了刺人的隐痛。   “我是来给你赔不是的。”姜袅开门见山地道,“你一而再提醒我不要当着师尊的面说这些,可我还是没能忍住,让你难堪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看你好像很好意思啊,”牧远歌道,“知道会让我难堪你还说,是想让我无地自容啊。”   其实很多事情只要能说出来,那都不叫事。姜袅已经做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准备,只觉牧远歌不愧是牧远歌,心胸不是一般人可比,还能跟他细说这些,似乎并没有跟他特别计较的意思,大底还是以往的情义在吧。   “现在你自个提及你师尊,就没有半点芥蒂了?”牧远歌反而别扭起来,“也不问问我想不想听?”   “你若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想听。”牧远歌道,“你过来,今日你就听我好好给你掰扯一下胥礼跟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袅给他倒茶的姿势一顿,眨了眨眼睛,很是抗拒地道:“可我只是过来跟你赔不是的……”   “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给我过来。”牧远歌朝他勾了勾手指,“要不是你,我也犯不着发愁。”   “迟早得愁好不好。你说吧。”姜袅来到他身侧,长身玉立,白袍上总算多了淡青色的花纹,衬得面容娇美,百看不厌,可当牧远歌开了个头,姜袅就后悔了。   “说起我跟胥礼啊,刚认识的时候,还是二十年前……”牧远歌感慨起来,面露追忆之色,“初见他总觉得他离我很遥远,与其说和别人一样觉得他不合群,其实我心里想的是……”   姜袅的神情从最开始的随意,渐渐凝重,渐渐满头黑线。   你是在跟我摊牌,还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哦!?   牧远歌只是在说他的困惑罢了:“当年你所谓的我们般配,只是那时的我与他,乍看之下好似对等罢了。我的经历万般曲折,也曾穷途末路,风光的时候是真风光,狼狈的时候也是难以想象的狼狈。而胥礼不一样,他一直都稳在最出色的那一层次,从小生得一副长生剑宗宗主该有的样子,他处在我梦寐以求却此生无缘的尊位上,我跟他之间隔着鸿沟。”   “对,我也觉得你跟师尊性格不合,你比较放得开,师尊还是太含蓄了。”姜袅眼睛亮了起来。   牧远歌对别人的看法总是一针见血短得很,唯独说起他师尊来无论好坏都能滔滔不绝,他知道师尊很优秀,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师尊如何光彩夺目,也亲眼见过师尊过人的本事,他的确风华绝代不可一世,但牧远歌的本事不在他之下,也更加引人注目,威望甚至一度超过师尊,当初那么多人都说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事实上都像是把师尊许配给眼前这位的意思……   总之,姜袅对他更感兴趣,道:“所以你是不打算跟师尊试试了吗?”   牧远歌觉得自己太坎坷,他为了追求尊位经历了太多起落,他也想他后半辈子顺遂一些,嗯了一声,道:“胥礼,大概是我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吧。”   胥礼拎着别致的点心盒,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姜袅安心的轻笑从房间里传来,似乎和里头的人相谈甚欢。   门被叩响了,有节奏的三声,不轻不重。   牧远歌一听就知道是谁,不等他回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胥礼斯斯文文地站在门外,冰霜般的面容静静地对着那个神情纠结的青年,眸子里盛着极致的冷意,望向那白衣青年:“姜袅,你先出去,为师和你师叔有话要说。”   姜袅笑容一僵,不由看向身侧的牧远歌。   牧远歌没法去看胥礼的脸,他的目光下移,落到胥礼手中的食盒上,心里不由一塞,莫名的才刚理清的思绪又再次乱了起来。   他朝着姜袅摆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姜袅略得意地从师尊身边经过,目光带着些许同情,这般风光霁月的师尊,想要什么都没有得不到的吧,可惜还是没办法如愿以偿。   胥礼站在门口,也不去关门。   姜袅站在门外,也很好奇牧远歌和胥礼会怎么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不知为何再看到胥礼,和早上刚出门时见到的明明一样,又有哪里不一样,好像完全没办法正视,牧远歌怔怔出神,视线飘移落到别处。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   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寂。   胥礼不解释,更不辩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牧远歌。   有时候某些东西一旦过了线,就很难不想入非非。   如果胥礼一直都抱着那份心思在待他,又跟他共浴,又是同床,甚至还……   不对,过线的是他,胥礼不曾。他站上胥礼的月阙剑上,抱紧胥礼强忍恶趣味的时候,胥礼都克制着没有半分逾越之举。   或许胥礼所谓的喜欢他就只是知音难觅,是为了精神灵魂上的共鸣。   胥礼品性高洁,和一般的俗人不一样,一个不占丝毫□□的吻,不至于信以为真守望这么多年。   就算胥礼曾经有过心动的瞬间,或许也早就在另外的时刻掐灭了,现在有的其实只是师兄弟的交情。   一时间牧远歌脑子里的思绪打碎了重组,目光重新聚焦到胥礼的脸上,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咯噔了声。   “胥礼,我脾气不太好。”牧远歌很委婉地开口。   胥礼万年不化的脸上有了刹那崩裂的迹象,下意识捏紧手中的食盒,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但还是稳住了风度,道:“点心,放下就走。”   “你听我说完。”牧远歌急着加快语速,道,“胥礼,我毛病很多。”   胥礼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说话特别不中听。”   “我很散漫,任性,还固执。”   “我对我自己都不够好。”   再然后,姜袅灿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牧远歌:“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肖想你吗?”   胥礼缓缓抬眸,白皙的喉结性感地起伏了下,只见牧远歌目光复杂,一脸郑重,很是认真。   胥礼神情松动,动了动唇,温声道:“我也曾不止一次这样反问自己,我真的可以肖想你吗?可每一次我又在想,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   姜袅的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思绪都不连贯了,什么跟什么啊。   牧远歌更是如受暴击。   怎么回事!?其实他想的是不问,都不用问胥礼是否有过心动的时候。   他就当姜袅的话是真的,就当天下人的谬传有那回事,就当成胥礼的默认是曾有过某种心思,由他来自作多情追求这个顶尊贵不可能得到的人物。   他不问过去,不把气氛弄尴尬,他把主动权交到胥礼手里。   胥礼可以直截了当拒绝他,来挽回所有面子。   什么胥礼喜欢他,喜欢过他,这些乱七八糟似是而非像话又不像话的传言,由胥礼这个饱受非议的人一并清个干净。   而他被拒绝之后可以厚着脸皮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毕竟他完全没那意思,就算“表白”被拒也能毫无波动,他可以坦坦荡荡地跟胥礼称兄道弟,胥礼也可以扳回一局。   他没想过胥礼会来真的。   牧远歌顿时慌了神了,道:“什么时候,你在说什么,等等……”   胥礼把点心盒放在桌上,迈开长腿走到他面前,道:“远歌。”   牧远歌头皮酥麻,见他凑过来眸光如水,突然理解了含情脉脉的意思,又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想要转身,却被胥礼横过来的手臂挡住了去路,再次侧过身,又是一条胳膊。   他一代邪君竟然被圈在了双臂之间。   是可忍孰不可忍!   牧远歌双腿微屈,想要从他手臂下方钻出去。   ……早知道不靠墙窗边站了,这位置后退都没有余地。   胥礼又往前靠近了一步,长腿往前迈,膝盖挨着墙,牧远歌只能再次站直,眼睛瞥向别处,胥礼伸过头去平视他。   牧远歌心虚得不行:“胥礼,我……”   胥礼轻飘飘地道:“你后悔了?想把话收回去?”   牧远歌被猜中心思,立即陷入沉思,失算了,胥礼扳回一筹的方式超出他的预判,难不成一般的拒绝不足以泄愤,所以打算接受了再甩,牧远歌不高兴了,他也是要面子的,猛地侧过头,恶狠狠地迎上胥礼的视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弟!?”   那目光带着攻击性,有着邪君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味道,又像是恼羞成怒般惹人怜爱。   胥礼眸光极暗,叫人摸不透心思,沉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好好想想,刚才是你失言,你追求我的话只是只是为了试探我,或者耍我,所以说着玩玩的。”   这个因果关系不太对,牧远歌没被带沟里,他确实是深思熟虑后才说的,是基于他对胥礼的理解,和他对这段维系了二十多年关系的重视程度。   或许胥礼是气他拿感情的事开玩笑,也或许是不想亏欠他的,但这个逻辑哪里说不通的样子。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就是接受了再分开,结束以后就不会再想开始了,比如他和姜袅……   牧远歌迅速理清这个逻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试着道:“当然是真的追求你了。”   那一瞬间,牧远歌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他的手被人握在手里,手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十指相扣,面前是胥礼靠近的俊脸,。   胥礼眼里盛着盈盈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两眼弯弯,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青年时,身居高位的人惯有的威严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牧远歌没来由地为这陌生的笑容感到不安,略惶恐的眸子里一张放大的俊脸。   胥礼和他鼻尖相对,又错开来,稍稍偏过头,缓缓碰上了他微颤的唇。   柔软而冰凉,渐渐染上他的温度,牧远歌脑子再次炸开来,紧闭着唇,甚至咬紧了牙关,但口中的津液仍是过继到对方那边。   牧远歌没来由一阵恼怒,同时唇上一痛。   他下意识地轻呼,又瞪了回去,想开口说话,你是想把当年被夺走的夺回来是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连这都一样!你可真是好棒哦。   就着他张口的关口,胥礼捧着他的后脑,柔软的墨发从指缝中穿梭,加深了这个吻。   “喂!”姜袅瞠目结舌,猛地抬高声音,本就开着的门被大力一推撞在墙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够了没有!”   牧远歌的视线跃过胥礼,看向姜袅,只一眼,就被更激烈的掠夺和纠缠弄得闭上眼睛。   牧远歌心想他挺清醒的,但这能怎么办,这凌乱的展开已经让他很凌乱了,他连胥礼为什么要这样都没搞明白,要他像贞洁烈妇般或者小姑娘家似的奋力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然后给他一巴掌,说你怎么怎么能这样,来让两人难堪,顺便让在场第三个人以为还有机会吗。   场面一度失控会更加难看的。   倒不如顺其自然。   牧远歌拿有限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抓住他的衣袍,指关节有规律地扣了扣对方肋下,适可而止哈。   谁知胥礼却不知怎地,生气了。   牧远歌被摁在墙上亲,胥礼变本加厉,柔中带着强硬,品尝着他唇齿间的气息,玩着他的唇瓣,根本不带停的。   这什么冰清玉洁圣人君子!   他师兄疯了,他被师兄给欺负了!   牧远歌突然意识到他可能错误地估算了胥礼认真程度的时候,旁观这一幕的姜袅头皮都要炸裂了。   他大概知道胥礼或许一直怀揣着这份心思,但他也没料到会到这种程度。   就是开启地宫放出大量异植的那刻都没有这般清晰地让他意识到威胁。   他打开了笼子,放出了一只饥肠辘辘的狼,这狼很有理性保持着翩翩风度和礼节,守了猎物足足十多年,让对方卸下防备,才等来了对方一句,请。   也不开吃,甚至还能忍着再问一句,给你个反悔的机会。   但牧远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肯定不会反悔,就没法反悔,于是再一次坚定念头,那么直接被这样都不带反抗的。   姜袅眼睛都瞪红了,牧远歌是可以这样的吗,他牵个手都觉得天清云淡美不胜收,太上宗主竟然敢……   “给我停!快停!松手!”姜袅见怎么喊都不应,砸了木椅和花瓶,将长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掀翻在地,“牧远歌你这个混蛋,快清醒!”   一连串的声响中,胥礼不为所动,只是砚台砸来的时候,他搂着略发软的牧远歌侧身一跃而起,避开了墨汁,蹁跹落地。   牧远歌靠在他肩上,两眼发直,在胥礼微微偏过头的瞬间,他迅速抬手挡住了自己微微红肿的唇,泛着薄薄水光的眼睛带着郁愤,却格外灵动。   胥礼又是一阵心驰荡漾,搂紧了他,叹了一声:“我爱你。”   原本想到要说什么的牧远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7 06:40:46~2020-03-08 12:1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2个;夜幻晨、五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余君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要你十四年   牧远歌一向帮亲不帮理, 感情用事意气用事, 所以在某些时候热血上涌, 脑子就不太灵光, 往往事情发生的当下云里雾里, 回头才能反应过来。   好比当年他为阮慕安出头, 被倒打一耙才开始心生警惕,超出底线后才知道, 这朋友要不得。   而胥礼……   胥礼待他二十年如一日, 如果冒犯他的是胥礼,他甚至从根本上拒绝承认这是冒犯。   确实是他先招惹胥礼的, 也是他先说的追求,他曾过线, 所以胥礼还回来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胥礼是浅尝辄止似的稍作试探后的深入浅出,然后才是“狂风暴雨”,姜袅抓狂反而成了激怒胥礼的引子, 牧远歌内心真实感受,与其说去怪胥礼突然反常失控,他反而觉得姜袅没眼力见,咋不知道要避嫌,还不给师父面子。   所以别说推拒或者挣扎, 他甚至还安抚似的, 环上了胥礼的颈,做出确实是双方行为,想让对方冷静下来。   “牧远歌你这个混蛋!”姜袅完全是被牧远歌的动作给气昏了头, 他几乎没有失态过,发过疯之后终于打断了这两人,就被震在那里,心绪翻江倒海经久不衰。   牧远歌脱线也是真脱线,刚想到要怎么挽回的时候,亲都已经亲完了。   再一个晴天霹雳下来,他顿时又懵回原样。   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完了,胥礼难道是想彻底跟他断交情?   ……一个把亲吻当做决裂开始的人,基本上已经告别了更进一步的爱情。   牧远歌顺势搂过胥礼的肩膀,就要亲上他的脸。   胥礼竟是毫不惊讶,抬手挡住了他,牧远歌险些亲上他掌心,顿时满脸哀怨,怎地只许你占便宜,不许我回个礼!?   胥礼道:“你心里不快,就不用勉强自己回我了,感情不是你来我往,不需要回礼。”   “……”   牧远歌再没办法正面理解他的话,脸色恨不能色彩斑斓,推开他站直了。   回礼?!   这个荒谬的词一下子震翻了姜袅,关键是牧远歌还默认。   姜袅顿时觉得他跟胥礼的差别,只在于胥礼很懂牧远歌,太懂了。   如果这叫回礼,那之前牧远歌的反应也叫回礼,以及哪怕牧远歌内心并没有认可胥礼,但出于追求,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一句追求而已,就足以让他无视在场其他人的存在,接受这等程度的掠夺,甚至还“回礼”!?   应了口头上的追求,就能委屈自己,觉悟到这种程度?   跟这个口头上的追求,开口就贬低自己极端不走心明显就不想被接受的追求相比,当年牧远歌对他,可谓是用尽了心意。   这人因为他一句话赴四相观,亲自去剑试大会牵着他的手,送他回宗,没去剑试大会首席落座。   这人也曾亲自上长生剑宗,一身红衣似火,剑挑天下送他离宗,据传承天府君一生中只穿过那一次红袍,实在是惊艳绝伦,风华绝代。   他以为邪君不碰他是不够喜欢他,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礼”字。   牧远歌想着把最名正言顺的尊位给他,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你不混蛋,”姜袅拽住自己衣襟,那里有着某个人的烙印,他不该把烙印打在自己身上,他应该让对方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印上他,就不会让对方体会到被当成个傻子一样戏耍了二十多年,“你也没误会,我很喜欢你,不亚于任何人,我很喜欢你,没办法不喜欢。”   “真是小朋友啊,跟风乱喊可还行,你还不快出去,难道少儿不宜的画面你也想继续旁观?”牧远歌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你……”姜袅不想笑却还是笑出声来,嘴唇颤抖着看似恳求却有种别的味道,“师尊,能成也好,不能成也罢,您都不要伤害他。”   胥礼扫了他一眼,很随意的眼神。   “我隐约觉得您对我的所有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我真希望没有拜您为师,因为师尊您是光明正大地徇私啊。我最恨我自己的是,您说要收我为徒的时候,我不太会拒绝。您是个很可怕的人。”   牧远歌错愕地看向他。姜袅极不情愿地往外走,目光死死盯着胥礼,走到门外,回望了胥礼一眼,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年他以为自己插足胥礼和牧远歌之间,其实都是他的错觉而已。   不混蛋的人表现得像个混蛋,不介意混蛋的人反而是公认的正人君子。骨子里有礼的人看起来毫无礼数,流于表面的礼被当成了真正的礼。   胥礼低下头去,就在牧远歌以为他被伤心了的时候,却听到他轻笑出声。   “你们一个一个到底怎么了,他这是什么人啊。”牧远歌道,“照他这没良心的想法,人是不是不该对别人好,对于没良心的人而言,感恩之心也叫付出代价,更何况他付出过什么代价吗?”   胥礼抬起头来,面上并无伤感之色,只是看着牧远歌的目光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无奈,道:“他也是为你好才这样说的,真正没良心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他不是完全没良心。”   “你怎么还为他说话呢!他都说他后悔拜你为师了,你当年教他修炼御剑术多不容易,可以说他这些年能够在邪道风生水起,还不都是因为背后有你。”   胥礼道:“也不单是看我的态度,他感激的是你,你听不出来,他是在提醒你啊。”   牧远歌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提醒我啥?”   胥礼道:“顺便也是在提醒我,如果我欺负你,你可以用这个想法来摆脱我给你的阴影。你可以想‘既然你对我的所有好都是为了强人所难,那你求而不得也是理所当然的’,或者你想‘你后悔认识我’,他以为这会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牧远歌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欺负得了我一样。”   胥礼视线下移,落到他唇上,眸光晦暗了几分,道:“方才那样就是在欺负你啊。”   牧远歌不乐意了:“谁规定的?”   胥礼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下,道:“这也是。”   牧远歌怒视着他:“这叫欺负?你逗我,这叫调戏!”   “哦,原来你是在调戏我。”胥礼恍然大悟。   牧远歌挣脱他的手:“别闹,胥礼,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你说你爱我,是不是想让我跟你划清界限啊,因为我当年对你做的事,你心里还是气我的。”   胥礼叹了口气,道:“我确实生气,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生气。”   牧远歌看着胥礼,只觉他惊艳了岁月,他还记得坐在石板上的冰山少年,对着气势汹汹来找茬的他,平静地说“兄弟剑”,在那之后,这二十多年,胥礼从未有够超过兄弟的逾越之举,只有这次,也就这日,还是他先开的口。   一下子什么都乱套了,牧远歌心乱如麻:“你会怪我,我一点怨言都没有,但感情不是儿戏,你还是慎重一点好。”   “你都知道不是儿戏,我能不知道么,”胥礼道,“你可知这么多年来,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牧远歌知道胥礼几乎不生气,并非表面上不生气,而是就存在心胸宽广无边的人,这世间没什么能够撼动他心绪的东西,但自己却总能惹到他,所以久而久之,牧远歌习惯了,一旦胥礼都生气了,那多半是他错得没边了,好在胥礼很好哄。   习惯成自然,牧远歌立马安分了,很配合:“是什么?”   “是当年你吻我以后,我不应该问你是什么意思,我应该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胥礼抬指很是珍惜地捧着他的下颚,指腹在唇瓣上一扫而过,牧远歌想要偏过头去,刚有这意思就被按了回去,胥礼居然用了点力,俯过头去再次嗦住了他的唇。   牧远歌感觉到他舌尖撩过,浑身像过电一般,呼吸都乱了节奏,但很奇怪的是他并不想厌恶,比起去感受,他目露惊悚之色——胥礼睁开的瞳孔里,那深不见底的郁色。   牧远歌下意识地没动了,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就是不动了。   这次就只是吻了一下就松开。胥礼亲过他以后,自然地替他整理好了发丝,不疾不徐,却又无比认真:“我不理解亲近不喜欢的人是怎样的体验,但你好像会有这样的潜质,你很擅长勉强你自己,我就特别不擅长。我只会吻我喜欢的人,我也只会亲近我喜欢的人。”   “你从亲近我开始,到吻我结束,”胥礼道,“你有问过我同不同意么?”   牧远歌震悚了。   “是你说的,师兄弟,兄弟,朋友,之后就不算是了,我想你虽然手段卑鄙了点,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是我最看重的师弟,我根本不可能跟你划清界限,如果要一生为伴是你就可以,后来你突然不搭理我了,我以为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你开始追求另一个人,我想你明明都已经有我了……”   “等等,等等等等。”牧远歌满脑子都是我的天啦,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什么时候已经有了胥礼,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胥礼道:“你今日的问话在我听来就很荒谬,真要说起来,我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同意了。就因为我晚回答了那么一会,你晾了我十年,还想跟别的人成婚,你不知道纳妾也要正宫同意的吗。”   空灵的声音说出这些话,仿佛平地起惊雷,牧远歌顿时有种跪下的冲动。   他嘴角抽搐道:“你不要吓唬我,这种玩笑不好笑,你什么身份,你是我正宫这让我受宠若……”   那双清丽绝伦的双眸盛着怒意艳丽逼人,牧远歌的声音戛然而止。   胥礼再不想看他一眼,拂袖就走,周围空气冷到冰点。   牧远歌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胥礼留下的温度,唇上仿佛还有柔软的触感,心脏狂跳不止,扶着木柜整个人虚得不行,唇角上扬半边脸颊都在抽搐。   这是个什么样的体验。   他自顾自地纠结着跟胥礼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到从前,还在扼腕质疑对方的喜欢是不是真实,结果,就根本没有过单纯的从前。   单纯的从前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成了不可追的往事。   普天之下全都知道你跟他是一对,只有你自以为清白。   如果他跟胥礼是一对。   如果他跟胥礼在一起。   那可真叫欺负人了,横扫天下一念之间。   牧远歌原地消化他已经名花有主的消息。   他自幼习惯了尘世间各式各样的不舒服,便会从根本上怀疑舒适本身是正常的吗。   胥礼这个人呢,总是很有分寸,又能体贴入微,哪怕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也会让人心底里很舒服,跟胥礼来往,牧远歌打从心底里感到舒服又自在。   他是很努力地没有把胥礼往别的方向去想,他有多克制才没有放任自己在舒适的地方陷得太深,他为了逃避胥礼做了很多荒谬的事,也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话。   天知道他如果放任起自己来,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跟胥礼在一起是天下人想都不敢想的福分好不好。   在诸多食色中人眼里,胥礼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胥礼本人恐怕不太清楚。   单看相貌,小时候就能让牧远歌走不动路的程度,更不用说各方面都无与伦比。   就这么说吧,如果能把胥礼首座纳入选择范围,那天下间男男女女都不值一提。   这就好比强者为尊的邪道,如果能追随邪君牧远歌,就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跟随祝猊是一个道理。   他一度认为天下人包括长生剑宗编排他和胥礼,拿胥礼来引诱他,简直就是诱他堕落。   他在想幸好邪君是他啊,如果换成别的什么人胆敢肖想胥礼,让胥礼跟着丢人,他早就抡起剑将人家脑袋给削掉了。   当初多少人就因为过于憧憬胥礼来找他麻烦,一批接一批让牧远歌大开眼界。   而那么多邪道中人盲目崇拜邪君,其中有部分非常简单的理由就在于,谣言给了他们一个错觉——当了邪君是连胥礼宗主都能倒贴的。   他反感祝猊坚决不答应祝猊的归顺,略过这样那样的原因,其实还在于祝猊说过一句话,当邪君好啊,能有胥礼宗主暖床,跟着邪君能看胥礼宗主给君上暖床。   就这句话没把牧远歌恶心得杀他三五八遍算是开恩了。   真要问他在矜持些什么,大概是怕把胥礼给吓跑吧。   如果放下些许邪君不需要的道德感,他会对他师兄做出怎样大逆不道无法描述的事情来,那可真是不敢想。   胥礼胆子太大了,什么都不清楚居然就敢说喜欢了他十四年。   牧远歌独自在乱糟糟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猛地跳了起来,又轻轻落地,走路带风还不自觉地转了个圈。   扶起倒在地上的花盆,又把那满地狼藉的笔墨纸砚全部捡起来,还摆放整齐了,这才往椅上一坐,一脸傻笑,转眼又惆怅。   过了一会,又有人敲门,牧远歌亲自为他开门。   胥礼施施然站在门外,见他精神颇佳不由晃了下神,只见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牧远歌赶紧道:“我让别人来收拾的。”他迅速出门,关门,道,“陪我去吃点东西,找个安静的地方。”   胥礼正好要说:“厨房给你备好了菜肴,就在兰亭水榭。”   厨房谁有这么大本事,还能让你跑腿么,牧远歌知道是他备好的,怒气冲冲拂袖离开,给他备了顿饭菜,这就是胥礼。   他以前理所当然以为是师兄对师弟无微不至的照顾,自从听了正宫这个称谓,脑筋算是再也正不回去了……   他好想像以前那样抱着这人困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8 12:19:42~2020-03-10 12:0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2个;fulingio、禾木ww、钰子啦、3600197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煎韶 20瓶;容玄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十指紧扣   说起来, 牧远歌从棺材里醒来以后是很恣意的, 一个人的时候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 只要人脉还在, 他就能逍遥于世。   哪怕这世道重新归于混沌, 邪道易主, 承天府四分五裂,他都能坦然视之, 甚至如果谭崇确有其能, 他甚至不介意将邪君之位拱手相让。   可如今多了个胥礼,他就有了整饬家业的心思。   当晚, 水榭亭台上,月光洒在湖面, 波光粼粼。   牧远歌慢条斯理吃菜吃饭,胥礼坐在他对面,见他很有食欲的样子, 眸光温柔,期间两人并无言语。   侍女收走了残羹冷碟,又按照牧远歌的要求,重新摆上切好的瓜果,精致的糕点。一个小炉, 茶香四溢。   胥礼亲自给他烹茶。   牧远歌侧身坐在亭子边, 悠远的视线从潋滟水面上收回,落到面前的人身上:“胥礼啊,我觉得我没谱, 想不到你有过之无不及。”   “怎么说?”胥礼很是不在意。   “当时被你弄得晕头转向,光顾着震惊,没有反应过来,”牧远歌收回长腿,背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面容罩在阴影中模糊不清,道,“你翻我旧账,一口气要我十四年,我如果承认了你,换言之,我堂堂正正地追人就成了沾花惹草,而你身为宗主好端端的却成了端庄大气的正宫夫人,你收徒弟是在替为夫调|教姬妾么?看把你贤惠的!”   胥礼道:“那倒不是,我收他为徒,也是看中了他的心性。他先天天赋不足,却能淡泊名利,宠辱不惊,颇有明心见性的超脱之感,我认为他是可造之才,恰好那时候我修为上有所悟,也不介意帮他一把。至于看在你份上,那是次要的。”   牧远歌这才放心,若说胥礼收姜袅为徒也是看在他的份上,那他可担当不起。   “是吧,所以说,负你十四年是不是过分了点。”牧远歌道,“我当时就是很单纯想跟你划清界限而已,可你一点错都没有,我又不想从你身上找错,就自己犯了个错。”   “嗯,我现在知道了,”胥礼垂首看炉火,勉强地道,“没有十四年,也行啊,我也可以当成是今日开始,只是……”他抬眸,望向牧远歌,商量道,“真不能当成十四年前那次,就是真的吗。”   牧远歌险些被看得炸毛,道:“怎么听起来好像你还很希望我背叛你的样子。”   “我想要你这十四年。”   胥礼道:“我可以不记你当年无缘无故迁怒我的怨,但你得承认当年你的话是可以当真的,别人无所谓,我要你承认。”   牧远歌道:“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开窍的!我承认多简单,只要你看得开,要我说我出生前就跟你订娃娃亲都没问题。但问题是,姜袅是你徒弟!”   胥礼一脸无奈:“所以呢,你们不是早就分开了么。”   “是,我跟他早就分开了,但别人不清楚。”牧远歌道,“这时候咱俩破镜重圆重归旧好了,你就成了撬徒弟墙角的那个,可如果按你说的十四年都归你,你好心收徒悉心教导都成了处心积虑,我就一吃里扒外玩弄感情的混球,小没良心的反而成了最无辜最可怜被咱俩牵连的倒霉蛋!”   “那就让他们清楚。”   “说得轻巧,”牧远歌道,“谁去说,你去说?还是我去?怎么说?说我被他甩了,说早在三年前老子就被他甩了,可我到现在还在忍着他,说我心里还对他念念不忘?太给他长脸了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胥礼听完便把到嘴边的“我让步峣……”给收了回去,道:“没关系,我不介意陪你一起丢人。”   “我介意。”   牧远歌道:“三年前,你徒弟因为我要了你性命,他觉得我太混蛋,很爽快地弃了我。可我走了以后,他没把跟我分开的事说出去,还打着我的名义以我遗孀的身份坐上我原先的位置,世人不了解,我的属下也被蒙蔽了,都以为如今我回来,终于跟他修成正果。哪怕我跟他保持距离,依旧有没眼力见的家伙各种道贺。”   “胥礼,我这人虽然很爱面子,但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觉得没什么,可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了,我肯定不可能让你受这个委屈,你也别说你愿意受这个委屈,怎么办才好。”   牧远歌想说他被姜袅折腾成什么样,结果到头来,反而成了他俩对不起那小没良心的,实在可气。   胥礼知道他师弟的为人,见他振作起来心里也是为他高兴的,却也隐隐有种抑郁之感,许是那句“念念不忘”,许是这个自由洒脱的人物竟会因为别的人开始在意起世人的看法,道:“远歌,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不是我的对手。有得必有失,跟得到你相比,你觉得我失去的那些,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至于姜袅,你放下这位小朋友可好?”   胥礼道:“你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放在剑道上,不去理会世间纷扰,就已经足够天下所有想要引起你注意的人顾影自怜、黯然神伤的了,都不需要你为此牵动情绪。”   牧远歌见他完全不当回事,顺着他的思绪一想,原先不平静的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话说回来他确实有很多剑道上的问题想要和胥礼论一论,还有目前邪道上的困扰:“你说要取谭崇性命,我打算暂且还是留他一命,事关假冒周檀香的人,他是唯一线索。”   “也行,还有个人,你见一见。”胥礼示意道。   不多时,牧远歌见了来人,不由吃了一惊:“是你!”   伍子修望着胥礼的目光透着胆怯之意,又很是崇敬,这样的神情在牧远歌看来并不陌生,他全盛之际不少部下看着他的目光都是狂热之余又敬又畏的,但这样的目光聚焦在正道首座身上,就有种古怪的感觉,尤其这人,他认识。   “牧挽公子,别来无恙。”伍子修看他的目光也很意外,“灌溪寨一别,听说你去了正道长生剑宗,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你可真有能耐,以为你是北承天的,还想让虞花烛收你去南承天,居然是正道卧底。”牧远歌道,“你跟胥……太上宗主挺熟的?”   此人他在灌溪寨瘴气林有一面之缘,最先被困在异兰花海,人称老五,原是北承天之人,跟着一个姓仇的富家恶棍少爷。   他们那群人中也只有这个老五,异于那群莽夫,让牧远歌留了点印象。   牧远歌在谭崇身边见到他的时候,还很惋惜,派人查他来历,虽然聪明却无甚境遇,得不到重用,前半生并无异常之处,也正是灌溪寨一行,他们那群人中残存的三人,另外两人莫名殒命,死法比较离奇。   他回府禀报兄弟死因,惊动了北承天高层。   饶是晏伏见多识广,见多了承天府君牧远歌焚烧天地的杀伐,却也没见过有什么手段能在片刻之间,让活生生的人凭空化作齑粉!   可姜袅少府主听过后并没当回事,在处理他们事情的时候也比较敷衍。   甚至还以信口雌黄为由关了伍子修一段时间,伍子修于牢中郁郁不得志,一怒之下搭救谭崇,叛逃北承天,屡屡献计成为谭崇身边智囊般的存在。   也正因为谭崇身边不少奇人异士,这才让牧远歌想看看他的能耐。   却没想到这人竟是胥礼那边的人!   问题是在灌溪寨的时候,这两人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吧,没道理他连这也能看走眼。   牧远歌不由看向胥礼。   伍子修从善如流:“正道卧底谈不上,只是折服于首座大人的实力,想为他效忠,然而根底不清白,去不了正道,也就只能重操旧业。比不得牧挽小公子,本领奇绝,竟能与邪道中人打成一片,在御迟城城主府自由出入。”   知道牧远歌身份的邪道中人毕竟是少数,平日里他若持着却灼剑,施展一线生机,另有田裕晏伏姜袅等人候在他左右,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可当他摘下面具或帷帽,单独行事,却也不会有人把他联想到鬼神莫测的邪君身上。   牧远歌摆手道:“不足挂齿。”   “见牧挽公子同我们邪道中人走得很近,伍某想奉劝公子一句,由正入邪易如反掌,改邪归正却难如登天,”伍子修下去前,忍不住道,“不是什么人都像牧公子这般根底清白,被太上宗主看重,便能成为长生剑宗弟子,还望公子好自为之。”   虽说邪道的厌恶正邪两沾,事实上更多的是嫉妒,但凡正邪两沾的势力,那都是一方巨擘,根基深厚很难倒下,按照正道那边的规矩,就算倾覆也只能倾覆其一半,而按照邪道这边黑吃黑的做派,最多也只能吞其一半。   所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为了没有后患,一般这类存在,能不招惹也就不招惹。   久而久之,也就数百年乃至数千年长存不衰,四相观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能有两道均沾的可能性,没人会选择只踩其中一边。   “他给我忠告?”牧远歌很意外胥礼这时候把这人给他认识,转念一想,觉得这人有点意思,道,“我没理解错的话,他是在暗示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是你告诉他的吧,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异兰花海,你也知道的,我以为你挺看好他,后来便留了他一命。总而言之,此人对外宣称是追随邪君,这才助你们拿下谭崇,也多少得到了田裕等人的信任。但他确实听令于我,只是正邪有别,我不可能带他走,”胥礼道,“他的自作主张并非是我的吩咐,你若用不上也不必留手。”   牧远歌道:“你要走了?”   “嗯,长生剑宗掌教亲自去月湖境提亲,已经下了聘礼,不日便回将境主之女娶回长生剑宗,我也得回去操持。”胥礼想叫上他同回。   “就这事?交给步峣不就行了,”牧远歌啧啧难怪步峣红光满面,徒弟大婚,当师父的老大不小还没着落,也不知道在喜些什么,道,“月湖境境主之女,和长生剑宗掌教联姻,若放在往常,傅琢的宗主之位算是妥了一半。”   可正因为现在非常时期,异植肆掠不曾平复,就算有月湖境相助,有手伤的傅琢也不能说彻底稳妥。   话说回来,步峣等人来去于御迟城和月湖境之间,张罗着他徒弟的亲事,恨不得在御迟城城主府内的每一处池塘,都摆满给徒弟祈福的大红花灯,愿双人长久。   说来不知为何,姜袅这几日心情奇差,白日仰天大笑出门,就他那姿态俨然一副要守在门外守到胥礼出来决一死战的做派,守到一半却被步峣连拉硬拽去弄花灯,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牧远歌还能说什么呢,好奇:“那丫头长得好看吗?”   “你见过的。”胥礼提起来,“月湖境境主之女曾在长生剑宗做客多日,缠龙须肆掠之日,她也在场,后来傅琢重伤,她守在病榻上多日,因此结缘。”   “原来是她!”牧远歌还记得那个守在首善城城主灵堂门口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道,“真是缘分。”   “是缘分,也巧得很。”胥礼道。   牧远歌笑了笑。   两人并肩同行回到住处,胥礼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道:“我们还要分房睡吗?”   “……”   牧远歌猝不及防被撩了下,下意识把问题推回去,语气煞是温柔:“你觉得呢?”   “不要了吧。”胥礼说。   牧远歌直视着他坦率的目光,竟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屋子里。   “你想睡在外边,还是里边?”   牧远歌木讷地道:“外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撒在床边角落,以免在狭窄的空间里更加引人遐想,牧远歌刻意没有把帘子扯下来。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连一拳的距离都没有,牧远歌动弹不得。   胥礼打破沉寂:“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随意。”   胥礼指间碰到他的手腕内侧,动作轻柔舒缓地往下推,触到他的手指,而后不轻不重地和他十指相扣。   拇指指腹轻轻抚摸着手背柔软的肌肤,慢条斯理又令人着魔的清凉温度,就连皮肤的清凉触感也是刻在骨子里,令他魂牵梦绕……牧远歌在心里骂了声自己变态,多少年前的事了居然魂牵梦绕来形容,是不是过分了!   他很不客气地回握住胥礼的手,拽紧也不足以抚平某种刺激,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牧远歌保持着极大的素养,才没有侧过身去,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人压在身下,他一动也不动,闭上眼睛也了无睡意。   稍稍侧过头,却见胥礼引人犯|罪的一张脸,那白玉般挺立的鼻梁下,唇形姣好,秀色可餐。   牧远歌在心里默念宗规:“长生剑宗宗规,宗主需立德行,不得让人猜中内心想法,需克己奉公,不得骄奢淫逸,不得徇私枉法,需礼贤下士,不得目中无人,不得媚上欺下……”   他能气到长生剑宗那群老鬼们,并非只是靠高调地存在而已。   他明明可以肆无忌惮放任自己堕落,但他不曾放纵过一次,他不曾饮酒贪杯,戒酒戒色,过得比庙里的和尚还清心寡欲。   他耗费了十年时间证明了他有当长生剑宗宗主的资质。   长生剑宗能做到的他通通都能做到,宗主做不到的他也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那些曾断言他无能,断言他不可能的那些同道中人,不得不认可了他,认可他的同时不得不质疑自己。   心境有所偏颇,自然剑心也不够纯粹。   十数年来,整个长生剑宗长老乃至太上长老,少有人在剑道上取得多大成就。   但凡有关牧远歌的消息,都能影响到他们。   对方越强盛,他们那些被落下的人就越是黯淡,他们不甘,越不甘就越要奋发图强,可无论怎么振奋,差距却让他们心生无力之感。   而牧远歌只需要想着如何让自己更进一步,就足以收获这样的意外惊喜。   身为邪君,他可以选择堕落,也可以选择不随流俗。   可归根结底,他的所有克制,都只是在修养自己罢了。   他跟胥礼不一样,胥礼生来这般卓尔不群,而他尚且需要克制。   胥礼是哪怕喜欢的人在身边,也能保持着绝对的平静。   他早就不跟神仙作比了,他更是不想用“放纵自己”这种拙劣的想法去糟蹋了胥礼的那份心意,他希望胥礼的喜欢收获的也是单纯的喜欢,哪怕不同等,但至少纯粹。   待到夜深人静,身侧之人的呼吸声均匀而沉稳,牧远歌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稍稍挣脱了胥礼的手,动作轻柔地下了床,解开帘子,挡住了半席月光,这才轻声出门。   胥礼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也了无睡意,原本握着牧远歌的那只手,五指下压床沿,他稍稍侧身朝着床外,手臂交叠在牧远歌原先躺着的地方,手与手轻碰在了一起,仿佛手心仍残留着对方的温度般稍稍曲成拳,侧着脸,唇角挨着牧远歌头枕过的地方,长睫轻刮枕面,深深吸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0 12:08:53~2020-03-14 08: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艾萨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001972 2个;钰子啦、禾木ww、GREAT、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沐宁 30瓶;红尘有幸识丹青 17瓶;若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浮出水面   “四相观, 全都和四相观有关。”牧远歌得到消息, 想到其中种种, 不禁叹为观止。   晏伏遇害中毒至今未愈, 御迟城守卫中安插奸细, 牧远歌被谭崇所抓, 假冒周檀香的老者……居然全都和四相观有关。   谭崇更是一口咬定:“肯定是药王,除了千面还有谁能易容换脸!还有谁能配出一下撂倒晏伏大斩使的毒药!”   “如果不是千面, 你待如何?”   “我心甘情愿入你麾下, 为你效忠!”   “额……”牧远歌很勉强,“连你合谋之人都不知道是谁, 就这水平,我要你何用。不用了, 拿你这段时间积累的财力来赔就行。”   谭崇心头一喜,心想反正他的钱财大多耗费在疏通关系了,比如一些情报势力上, 谭崇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千面呢?如果我赢了……”   “我放你自由,但你得赎命。”牧远歌道,“不多,也就你全部财力之上再加两成吧。”   这特么还不如输,谭崇满脸黑线:“就没点余地么?”   “敢抓我是要付出代价的。”牧远歌催动御剑术, 却灼剑就悬在谭崇脖子周围, 没到剑道第三重境的人碰到那剑都会被灼伤,“我那么配合你,可不就是想收取报酬么。”   “君、君上开恩, 我可没想要您性命。”谭崇冷汗都要掉下来了,他到底是哪里想不开要招惹这人还不杀他性命啊。   “所以你还能活到现在。”牧远歌轻飘飘地道。   拿下谭崇算是立威了,先把这人捧起来,然后让这人跟在他左右,这就是最轻而易举抬高自己的方式。   他修为不够高的时候,以为邪道的人会因为他会长生剑术而让他不能立足,可等到他修为够高,他发现规矩是他来定的,他想用什么样的招数就用什么样的招数,长生剑宗也在钻研他的“一线生机”,谁认真谁先输。   牧远歌和大人物来往很有一手,唯独对于悠悠众口却总是捉襟见肘。   “难怪这么多人都想追随君上,我当众给他难堪,他都能包容我。”谭崇感叹道。   “可不么,喜怒无常的邪教教主见多了,君上这样的实在少见!”祝猊也在一旁感慨,“他当年在的时候觉得他可有可无,等到没他了,又觉得多事之秋无趣得紧。”   田裕眼观鼻鼻观心,道:“听说你把君上和少府主关在一处,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否则君上岂会这般轻易放过你。”   这话牧远歌就不爱听了,他是瞧上谭崇在造势上拥有过人的天赋。   明明是被反将了一军,好不容易请来的大佬最后都不给他面子说散就散,但紧接着异植到来,而他的人无论主动还是被迫,总归是留到最后斩杀异植,算是为民除害了。   谭崇脸皮也是够厚,他立刻对外宣称这都是因为他提前告知全众,是为了保全那些人的性命,以及那些人退场全都是看在他的面上,对外进一步抬高他自己。   邪道的巨擘们都知道他就是一团屁,但传出去这场群雄荟萃的集会,那也是足以引起一些轰动的。   至少在广大百姓看来,他谭崇有了名字,能号令大人物!   但他也知道在邪道的巨擘们看来,他什么也不是,可就算他再绣花枕头,只要他能跟随牧远歌,能成为牧远歌麾下承天府的重要一员,那他就算实打实的有本事了——就算是看在牧远歌的份上,那些巨擘们不会不把他放在眼里!   谭崇打算多多恭维姜袅,道:“果然是看在少府主的份上,少府主人中龙凤,光彩照人,着实赏心悦目,为了君上入邪道,实在一片痴心……”   “你少自作聪明,我如今看上了正道首座胥礼宗主。”牧远歌的视线追随着门外经过的师兄。   “君上别灰心啊,少府主对您的心意我等看在眼里!”说话的是田裕,牧远歌:“你什么时候瞎的。”   “少府主就连身上也刻着您的名字!”田裕压低声音在牧远歌耳畔说道,当年姜袅来邪道的时候,没人待见他,晏伏还想弄死他给君上黄泉路作伴,也就是见到了他身上的刻字,他们才相信姜袅的一片赤诚。   牧远歌收敛笑容:“什么名字?”   “您不知道么?我等正是看在他这般痴情的份上,这才让他做了少府主。”   姜袅心神不宁地拨弄着花卉,牧远歌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衣襟便被粗鲁地扯开了。   那漂亮的锁骨下方,有着一个血红的字样。   牧远歌皱眉:“这不是你的字。”   姜袅错愕,没想到牧远歌的反应是这样的,他不由抿紧了嘴唇:“我喜欢你。”   牧远歌松开他衣襟,把一盒药膏递给他,道:“弄掉它。”   “理由?”   “丑。”   “是这个字不好看?”   牧远歌道:“是你这个人……你就是靠这个字上位的?你让别人以为你喜欢我,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我觉得我会看上你这样的人,就是个笑话。我是哪里亏欠了你,我杀了你爹娘还是兄弟姐妹,你要这么作践我?”   “你对我就是这样,但你对我师尊就不一样了,师尊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哪怕再荒谬,你总是能理解,你还说你不偏心么。”   “对,我对你太苛刻了!你说的没错,我太偏心你师尊,”牧远歌抬高声音道,“我追求你的时候就喜欢他,我太喜欢他了,喜欢到他打你一掌,我就要了他的性命。你怎么会那般聪慧,你独具慧眼,我真就独爱你师尊!”   “你……”姜袅哽住了,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怕听到的话,可不知怎地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刺耳,竟有些想笑,“我信你了,我知道你对师尊并非是那种喜欢,我只是见你对师尊很好,所以我……”   “我喜欢啊,就是那种喜欢,我从小就垂涎他的美色。你想得都太对了,我对你没有半分真心,我甚至连追求你都是为了吸引胥礼注意呢。”   “我知道你说这话不是真心的。”姜袅亲眼见到胥礼单方面迫不及待,而牧远歌一脸懵然,全都是德高望重的胥礼首座一厢情愿,牧远歌根本就不喜欢他。   “我终于跟梦中情人在一起了,这都多亏了你,谢谢你啊。”   “你何必这样呢,你不喜欢师尊,没必要为了气我委屈你自己凑合着接受,他就是坦白了对你的所有照顾全都是别有用心,你想想就知道他一边跟你客气,心底里怎么想你,才会因为你婉拒的话失控到那种程度?”姜袅道,“你若是纵容他,他还会更加得寸进尺,人都是贪心不足,他没你想得那么圣洁。”   牧远歌咬牙切齿,拂袖就走,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胥礼打了个照面,只对他露出了个歉意的眼神,气到甚至没余力解释其他,就算胥礼清理门户他绝不阻拦。   说这话羞辱谁呢,昨晚他自动送上门,胥礼一晚上也就只是握着他的手而已,根本没有姜袅说的那般不堪。   姜袅施施然朝着胥礼见礼,道:“师尊是要清理门户么?”   胥礼也不恼,道:“你很好,若不是你,我也听不到他说这种话。”   “师尊可真会自我安慰,”姜袅道,“他说的都是违心之语,只是借师尊来气我而已。”   “但他既然说了他喜欢我,”胥礼道,“我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好了。”   “想不到堂堂正道首座,竟然也会自欺欺人,强人所难。”姜袅道,“您都没有自尊心的么?”   “你想不到的事多得去了,”胥礼道,“我该去看看他了。”   姜袅就不信完全戳不中他,就不信这人心胸宽广到这般程度,能容忍他再三放肆,再三大不敬,冷不丁地在他身后,道:“师尊!”   胥礼侧过身来,神情还是淡淡的,道:“何事?”   姜袅道:“您当上了长生剑宗宗主,您只是坐在了他憧憬的位置上,他这才对您另眼相看,几多纵容。”   胥礼目露同情:“告诉你一件事吧,当年选宗主,远歌只有一票,是为师投的。”   姜袅神情恍惚,逞强道:“那又怎么样?”   “人总会为了追求一些身外之物,想要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可到了一定时候他终会醒悟,站在他那边的人,一人足矣。”   “他还不是追求我了,举世皆知他对我用情很深,师尊一定很难过吧。”   “得知他追求你的时候,我很高兴,他居然不介意找男子为伴的。你说的很对,我那时候就开始明目张胆那样想他了,我想他当然应该跟我在一起,”胥礼道,“可我那时候命不久矣,所以我才会收你为徒。教你御剑术,也是因为他不会御剑术……我打你一掌,是想让你别和长生剑宗牵扯不清,可你偏要当圣人,你的感情淡薄得很。”   姜袅像被打垮了似的,嘴唇哆嗦了半晌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道:“不过是一厢情愿,彻彻底底的一厢情愿,我看你故作姿态能坚持到几时!”   胥礼找到牧远歌的时候,牧远歌已经不生气了,俨然忘了自己的胡言乱语,道:“你来得正好,你看到他肩下刻的那个字了么?”   胥礼道:“看到了,有问题?”   “这个字,他自己是没法刻的,那是谁给他刻的?”牧远歌透过现象看本质,“他平日里洁身自好,连脖子都很少露,更不用说让旁人在这个地方刻字,可见这个旁人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啊!”   胥礼想从他语气中听出酸意,却见他神情严肃,一本正经,不由道:“有道理。”   “他并没有他说的那般喜欢我,更不可能在身上刻我的名字,但他有了这个字,就能让我属下相信他是爱我的,轻而易举就能借我的势,这是谁给他出的主意?”牧远歌道,“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真正号令蝠族祸乱天下的主谋。”   一直以来姜袅都是听从他人号令,他并没有真正为当长生剑宗宗主而努力过半分,甚至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机会。   可他自称杀了阮慕安,是和药王千面合谋,而谭崇口口声声合谋之人也跟药王有关,问题是药王出自药王谷,和蝠族那是八竿子打不着。   “你打算怎么做?”胥礼问,“要去找药王千面么?”   牧远歌轻嘶一声,说实在的他不太想去找千面,哪怕晏伏中毒,晏伏身中奇毒无人可治这个,实在是他的心病,他心存侥幸:“既然是四相观搞的鬼,也许四相观就有解毒之物呢。”   牧远歌叫上胥礼,联手邪道这边的一些人,更是邀请了正道那边被困挟天教地牢的牢友们,直接端了四相观!   御迟城的四相观已经有两百来年历史,寻常势力轻易不敢动,饶是底蕴再深,却也挡不住承天府君和正道首座联手。而步峣等人也当是斩杀邪道中人立功,参与其中,将四相观内藏的异植付诸一炬。   可当晚,胥礼便接到了急迅,要他立刻回宗。   长生剑宗要怪罪,牧远歌觉得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也跟着去了。   四相观内一片狼藉,在场的长生剑宗弟子还以为立了大功,步峣一心为徒弟,姜袅有太上宗主相助乃是头号功臣之一。   阮枫按照心腹的吩咐,只是照顾那些受伤的正道弟子,得了一些虚的感激,不由露出不甘之色:“这样做真的就足够了么,你是我爹的心腹,告诉我的是我爹的方法,可我爹当年也没能当上宗主……”   “枫儿。”   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灌入阮枫耳后,阮枫手中的游龙震颤个不停,似要脱手而出,他回过头去,顿时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般,双眸不由瞪大。   那人戴着丝织的手套,缓缓揭下兜帽,露出一张和他有六成相似的面容,温柔得不像话。   远上寒山石径斜。牧远歌跟着他来到熟悉的山顶,顿时有种打道回府的冲动。   “你开什么玩笑!见谁不好,见这位前辈是不是太早了点!”   “元老的诘问不过尔尔,唯有我娘的问责,每次都让我很难过。”胥礼道。   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冰雪,更有冰雕的祠堂,里头有位德高望重的女修常年居住在此。不知道的只当她独居,知道的却是清楚此地乃是一座冰牢,也不知她犯了什么错,常年累月被困于此。   牧远歌刚进去的时候,那女修正好盘腿而坐背对着他们,素雅长袍及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拂袖道:“胥礼,你可知错?”   胥礼垂首不语,任由那刺骨冰锥呼啸而过。   “他何错之有!”牧远歌动用却灼挡下了冰锥。   胥岚瞳孔微缩:“你手中之剑可是却灼?”   “仿品而已。”   寻常仿品,寻常火焰,可不能破我的杀伐。胥岚心若明镜,却半字未问。   “久仰胥岚太上长老尊名,此来是想问有关四相观之事。不知为何四相观遭劫,太上宗主反而要受指责呢?”   “自有道理。”胥岚太上长老美得冰冷,最让人过目难忘的却是她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瞳,好似亲生儿子也只是素昧平生的人。   “难道长生剑宗当真和四相观有关系?”牧远歌道,“不会吧,大义至上的长生剑宗,竟然和四相观有往来?”   “不能吗?四相观的名声似乎还没有差到这般地步。”   “听起来您好像还很维护四相观,”牧远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难不成您认识四相观观主?”   胥岚沉吟半晌,直言:“认识。”   是谁!?   “你问长生剑宗与四相观的渊源,告诉你们二人也无妨。”   牧远歌话还没问出口,就震在了当场。   “我便是四相观观主。”   胥岚朱唇轻启,又说了一句话:“准确来说,我曾是四相观观主,但在十四年前,你师弟自废修为以后,他的竞争者不战而胜,我便按照宗规让位给了阮慕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4 08:33:58~2020-03-19 06:4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001972、乌衣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小柏也在等更新 53瓶;呵!天真 20瓶;洛沐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谁是幕后主使   牧远歌简直没法形容当时的心情, 他是想说阮慕安嚣张个什么劲, 不过是个实力不如他尊为不如他各方面不如他的小人物, 他被这个“小人物”明里暗里捅了千八百刀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说什么四相观观主吹捧承天府君, 那是吹捧么。   就连那句耳熟能详的话, 做人当如牧远歌,生若尽欢, 死亦无憾, 也讽刺至极。   他未曾尽欢,遗憾可太多了。   阮慕安, 四相观观主居然是阮慕安……   现在可别告诉他,阮慕安还活着!   牧远歌只觉头痛欲裂, 不然还有什么鬼东西会在他死了以后,对外宣称四相观观主是他,利用他来造势来飞速扩张。   这种祸害会死得无声无息,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胥礼道:“阮慕安没死,他的墓地是空的,他在什么地方?您应该清楚。”   胥岚道:“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您直到现在,也还是帮他隐瞒我?”胥礼道,“当年阮慕安的师尊, 长生剑宗宗主, 在离宗之前必定告诉了他四相观观主选拔之事,可您是教导我的人,却隐瞒我到现在。我也就罢了, 可就连本该知晓内情的我师弟,也被蒙在鼓里。”   “他若非被蒙在鼓里,又岂能苟活,”胥岚道,“四相观之事,只有太上宗主和历代四相观观主才能知晓。若让第三个人知道,那第三个人必死无疑。”   牧远歌神情凝重,这位前四相观观主轻描淡写的语气,可见她确有底气。   四相观的情报势力密不透风,如盘根错节遍布天下,更涵盖了数之不清的产业,单从那一片庞大的异兰花田,那处千万蜘蛛落户的瘴气林形成的天然温室,这等规模的产业对于四相观而言,也不过冰山一小角罢了。   一时间他对长生剑宗的认知又上升了一重,明面上长生剑宗好像只是个正道势力,但历代长生剑宗宗主都是正道首座,而新宗主上位,就宗主就会离开去云游天下,几乎很少再大张旗鼓地回来。   而普天之下只有长生剑宗拥有长生之术,剑道修炼至第四重就能臻至长生之境,单单长生之名就能吸引数之不尽的修士,而传承万年间,包括祖师在内,多少突破剑长生境的仙人,已经还活在世上,若不曾面世,这些长生不死的仙人又去了哪里?   所以长生剑宗几乎是不倒的。   与其说它像个势力,不如说它像个庞大的学院,培养年轻一辈……   它的倾颓,哪怕在牧远歌所创的承天府全盛之际,哪怕长生剑宗内一部分人忌于他的势力人人自危,他也不曾想过,不是没有深层原因的。   “现任四相观观主不现身,却在暗地里传讯给宗门,他中途不喊停,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反将我一军,你们还要我去说服当年被他算计后身败名裂的我师弟,不对他麾下的四相观下手,您和各位元老要纵容这位藏头缩尾之人暗中内斗么?”   “这些话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胥岚严肃地盯着胥礼,“你本该与四相观观主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可你太向着你师弟了。”   “我向着我师弟,是阮慕安总是针对他,阮慕安破格当上了四相观观主,德行一般,实力有限,从不曾毫无保留地辅佐过宗主。”   胥岚道:“所以你就要杀了他么?”   牧远歌猛然抬眸,谁杀了谁,胥礼杀了阮慕安!?他没听错吧!   胥礼沉着脸,不发一语,似乎是默认了。   胥岚道:“你是否诚心悔过,当年不该杀阮慕安?”   “我没有。”胥礼道。   “你意欲为之。”   “是。”胥礼道。   牧远歌心里咯噔了下,他怀疑这怀疑那,唯独忘了胥礼也有可能动手,若胥礼动的手,阮慕安的确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不对啊,阮慕安是死在缠龙须的手上,跟胥礼有什么关系!姜袅说是他杀的,难道跟姜袅联手的并非千面,而是胥礼?   “但不是我杀的。”胥礼道。   牧远歌顿时沉下心来,收敛了所有想法。   “你还是死不悔改!”胥岚转过身去,“你走吧,我无可奉告。”   “孩儿知错,”胥礼微微垂下头,长睫挡住了眼里的黯然,说着就要屈膝,“还请您……”   牧远歌一把扶住了他,皱眉道:“杀了阮慕安也不是多大的错,没杀阮慕安却要给别人背这个锅,连我都看不得您儿子受这个委屈。我所认识的胥礼首座是敢作敢当之人,他说没杀,人就不是他杀的,您是他亲娘,居然不信他,摊上你这样的娘还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胥岚眼里杀气一闪,道:“他承认意欲为之,你没听到?”   牧远歌道:“我说你不配当娘,你不也想杀了我么,你不也意欲为之实没能为之,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时刻对多少个人心生杀念,不也有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自己,您不赞赏他的美德,却只看到他意欲而为的一面,您也不是什么圣人,难道想让您儿子当个圣人,连人之常情的念头都不能有?”   胥岚冷冷道:“你自己问他,我为何不信他。”   牧远歌道:“是谁执迷不悟,你觉得你娘有理吗?”   胥礼眸光温和了些:“我确实想杀阮慕安,但我去晚了一步,他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我想让他死得干干净净更彻底一些,但被我娘发现了,她阻止了我,便一直认定是我动的手,我原本无所谓背这个锅,直到我发现阮慕安有可能还活着,便想让您给我个说法……”   牧远歌眼皮跳了跳,这个说法其实胥岚已经说出来了,她坐实了阮慕安四相观观主的身份。   胥岚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也想知道,谁在陷害我。”胥礼道,“如果阮慕安还活着,一切都有了解释。”   “你误会他了,若真如你所言,你们两个可能都被算计了。”胥岚道,“我救下他,他已是无力回天,用了还阳之法还需静待七日,可棺材空了。后来,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告诉我,千面药王掘了他的棺,剥了他双手的皮,他假死也是想揪出幕后黑手,可药王过于狡猾,至今没现身。”   阮慕安果然没死!全是千面药王搞的鬼?剥双手的皮,确实只有千面药王能做到。这就简直和姜袅所说的不谋而合——他和药王千面合谋,弄死阮慕安。   而阮慕安的人皮手套,才成了姜袅号令邪君麾下要员执掌承天府的重要一环……   牧远歌只觉姜袅在其中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道:“我倒想见见阮慕安大长老,还望太上长老指条明路。”   胥岚思来想去竟还是勉强被他说服了,对胥礼道:“此次你说他背后告发你,其实是他想见你们,能否和睦相处,你且试试吧。”   说的是“试试”,并没有强求他必须和阮慕安重归旧好。   这么多年来,胥礼和他娘的交流其实少得很,他几乎不会来拜见,若不是这次牧远歌说了些不客气的话,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娘救了阮慕安,只要阮慕安没死,他的意欲而为就只有他娘知道而已……   胥礼沉默着出了冰窖,再次进来时,将一束寒梅,放在了冰窟内的墙壁上,这才转身离开。   天寒地冻,偌大的冰窖里寸草不生,胥岚稍稍侧目,看到了树枝上一点点红,有着勃勃生机,眉眼柔和了几分。   牧远歌催促着胥礼摘梅花花枝,给他娘送去,等他出来了,见他神色依旧淡淡的,道:“怎地不高兴,我觉得你娘挺好的。”   “哪里好?”   “感觉她在乎你。”牧远歌道,“我说她不配当娘,她就生气了,可见她是用心了的。”   “你觉得好就好。”胥礼以前不曾想过,他一直觉得他娘是厌恶他的。   牧远歌道:“我娘也是不问缘由先罚我,但凡我出事麻烦到她那儿,她一定会先罚我,绝不会为我出头。”   胥礼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道:“……你确定你娘是在乎你的吗?”   牧远歌想了想,说:“她在不在乎我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牧远歌很会自我排解:“反正我有任何事都不希望被她知道,我出事我已经够难受的了,不用她来落井下石。我觉得我娘好像没有资格知道我的苦,她好像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她也不会来分享我的乐。”   “我的苦乐,我的生死,在她眼里,好像都与她无关……”   说到这里,牧远歌开始疑惑了,他娘这样可真够潇洒的,生个儿子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娘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   若是无意为之,这么无知的人能生出他这等天赋的儿子?   有意为之,那就是彻底跟他断绝往来的意思,娘亲对于他而言的意义就是生了他而已,他不欠他娘的,他娘也不欠他的,他只需要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做他自己的事,甚至将来能不能见到他娘,却也不是他关心的事。   牧远歌心里的某种依恋消失了,心境猝然间开阔了几分,手中的却灼剑也在一瞬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胥礼侧过头来,见他把却灼剑贴着脸蹭了蹭,叹道:“你还真是喜欢你的剑。”   “感觉剑摸起来更舒服了,很柔软的感觉。”牧远歌道,“不信你摸摸看。”   胥礼摸他的剑自然不会有很明显的感觉,但他目露笑意:“恭喜你离第四境又进了一步。”   “怎么说?”   “我突破第四境之前,也类似的感觉,好像剑本身更暖了一些。”胥礼顿了下,道,“方才从冰窖出来,我也感觉剑身更热了点。”   牧远歌感兴趣的莫过于剑和剑道,道:“你的剑拿过来给我玩玩。”   胥礼把月阙递给他,顺便替他拿着却灼。   “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凉了。”牧远歌握着他的月阙剑,手感不同,重量相似,他隐隐觉得胥礼的剑,似乎比他的还要热上几分,骤然想到胥礼之前的话,暗叹对方过谦了,一只脚踏进第四境的果然很不一样。   胥礼的剑和他的剑好似阴阳互补般,也就是说他要想明心见性突破第四境,需要让剑冷下来,也就是让自己冷下来。   下了山以后,牧远歌陷入沉思,他有疑问,当着胥岚的面他没有问,此刻问胥礼:“你为什么想杀阮慕安?你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么?”   胥礼那时候只觉师弟的死是阮慕安一步步诱导所致,他沉吟片刻,换了个自认为次要的原因,道:“我中毒之事可能是阮慕安从中作梗。”   牧远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确定?”   “以前不确定所以没说,现在觉得很可能跟他有关,”胥礼道,“我甚至怀疑我倒下以后,千面药王也是他请来的,只是他俩不知为何翻了船。”   “额……”牧远歌下意识换话题,“阮慕安害我很正常,但他为什么要害你,同宗门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付你有什么目的……”牧远歌疑惑着,突然道,“我知道了!”   扳倒胥礼对他有什么好处?好处大了!   胥礼身体不好,能力不足,那么下任长生剑宗宗主选拔也就会提前,他就能更好地扶持儿子上位。   胥礼道:“你知道就好。没有十分把握,只是猜测,不足为外人道。”   牧远歌啧啧道:“这倒是有意思了……”   想扶持儿子上位,可他自己栽了,上位的是傅琢。   傅琢也被缠龙须伤了手,需要找千面药王医治。   而晏伏也因为四相观搞事身中奇毒,请的药师全都束手无措,捣毁的四相观里也没找到解药,万不得已之下可能还是需要找千面药王救命。   这一切伊始,似乎是藏在幕后的阮慕安自己,需要找千面药王算账。   缠龙须吊死阮慕安,缠龙须险些废了傅琢的手,晏伏遇害……这一桩桩一件件,牧远歌实在怀疑这背后之人,道:“阮慕安啊阮慕安……当真不是你自导自演么?”   好像只需要找到千面药王,当年长生剑宗宗主胥礼遇害之事,都会水落石出了。   可牧远歌真不想帮他们找千面药王。   胥礼见他表情古怪,不由担心他:“还好吗?”   “额,啊,咋了?”牧远歌回神。   胥礼道:“怎么提到千面,你就不太舒服,你跟他有什么恩怨么?”   “别提了。”牧远歌抬手搭在胥礼的肩膀上,挑眉道,“胥礼,你看我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胥礼,我是以前好看,还是现在比较好看?”   “都好看。”胥礼道,“以前也好看。”   牧远歌不快:“以前不怎么样吧,一身烂皮你又不是没见过,你敢说你没见过?”   胥礼听他的意思,改口道:“现在更好看。”   “此话当真?”牧远歌追着问,“当真当真当真?”   “嗯,真的。”胥礼道。   “有多好看?”牧远歌笑着道。   胥礼见他神采飞扬,移不开视线。   牧远歌浑然不觉,还掐了把自己的腰身,丈量了下尺寸,道:“是不是太瘦了点,看起来会不会不够有气势?太嫩了会不会没有威严?”   “不会,你不需要威严护体,剑长生的前辈返璞归真后反而看起来泯然众人,真正厉害之人不形于外,”胥礼道,“步峣说,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还以为你突破了第四境剑长生。”   牧远歌豁然开朗,道:“我年轻了,我是准剑长生之境!”牧远歌道,“这正是我迟早明心见性,臻至剑长生最好的证明。”   “所以呢?”胥礼道。   “不去见阮慕安了,他这小角色也配你我亲自去见,”牧远歌说着阮慕安听了会吐血的话,又正色道,“我帮你们找千面药王。”   与此同时,御迟城。   晏伏昏迷不醒,相貌温婉的女子给他把过脉,微微摇了摇头,道:“毒入肺腑,恕我无能为力。少主,还请借一步说话。“   此女乃是北承天府的药师,是在君上走了以后才入的北承天府,虽手无缚鸡之力,用毒不及虞花烛,却精通医术,深受姜袅信任。   田裕注意到此女对姜袅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以往她每次外出都会跟在姜袅身边,好像无论姜袅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会无条件包容,只是现在慈母般的目光没有了。   如果晏伏还醒着,定会发现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尤其明显。   田裕到底还是接触不够,他考虑再三才跟了出去,就听到平静的女声。   “……鸢尾帮不上您的忙,打算向您辞行。”   “这么快就走,不能不走么,我还没向君上引荐你……”   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闷哼,紧接着重物落地衣料摩擦声。   田裕刚过去,就看到姜袅倒下的一幕。   幽幽清香迎面扑来,田裕立刻捂住口鼻后退,厉声道:“妖女!来人,拿下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9 06:40:42~2020-03-20 14: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余君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同行   因为姜袅出事, 胥礼还得因为阮慕安的告状在长生剑宗耽误时间, 牧远歌不得不撇下胥礼, 提前赶回御迟城。   姜袅身边那个女子, 牧远歌有印象, 他曾以为那女子心仪姜袅, 后来听晏伏说,那女子的岁数可当姜袅的娘, 也就没在意, 之后更没有和那女子打照面。   却没想到那女子化名鸢尾,实则邪道药师一脉走出来的, 姓齐,名黛。   不是别人, 正是阮枫他娘!   牧远歌更气了,这笔账自然而然要算在阮慕安头上,到底还是齐黛记着当年欠他的人情, 也念及姜袅单纯,抱着自投罗网之心,并没有下毒手,姜袅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阮慕安为了逼他帮忙找害他的罪魁祸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牧远歌当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他命人在四相观废土之上安置了坐席和高架, 让齐黛身着纱裙服侍他左右,守株待兔等着阮慕安上门。   “请人帮忙也要有帮忙的态度,否则就是晏伏就此毙命, 我也不会帮你半分,不止如此,谁若敢打扰千面安宁,我便要谁偿命。”   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嗓音温和至极:“你倒是潇洒,不知若是你的老将听了,会不会寒心。”   “周檀香老前辈,这不是老前辈么!”   “你竟逼君上,你算个什么东西。”祝猊道。   “牧大府君,你我同窗一场,我不曾亏待你,可你总跟我过不去,甚至不惜一切毁我……过去了不提也罢,”阮慕安顶着一张周檀香的面容,和颜悦色地道,“你反感用计,是反感你自己头脑简单么。”   邪道的人纷纷嘲笑,说承天府君头脑简单,岂不是说他们没长脑子,简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牧远歌脸色不善:“你自负聪明才智,却落到如此境地,不也是个笑话,我毁了此地轻而易举,你除了告状一点办法都没有。”   阮慕安笑着道:“你头脑简单,怎知我长远打算。”   牧远歌道:“你所谓的长远打算不是一时失意的自我安慰么?自你露面开始,你所谓的一时失意,恐怕会一直如此。”   “我出来,是想让以为错付于我的人知道,我不曾愧对于她,希望她能原谅我的身不由己,我并非你以为的那等无可救药之人,”阮慕安道,“牧远歌,真不知道你得意什么,用亲人性命来威胁,是最下作的手段!当年有人用那等下作手段损我羽翼,而今你也来,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牧远歌还没胁迫呢,齐黛此举完全是配合他行事,道:“含沙射影骂谁呢,就你损人利己最上道,你的行事作风就跟你拎着身边的人当盾牌给你挡箭一样,窃取别人的成绩记你功劳,关键是你这损招还被发现了。”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步峣是来见阮慕安的,只觉那位周檀香老前辈,双手都带着丝质手套,很是文雅。   阮慕安轻飘飘地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长老们询问我等,最强之器有哪些,你们纷纷回答一些绝世名剑的名字,我也这么回答。”   阮慕安道:“但是我心里却有另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我确信是无敌的,你可知是什么?”   牧远歌看着他,并不说话,这时候追忆往昔难不成以为能激起他半分同窗之情么。不可能的。   阮慕安道:“你不知道。”   牧远歌嗤了一声。   阮慕安说了一个字:“人。”   阮慕安道:“世间最强之器,为何不能是人?”   “所谓绝世神剑也是人所用,人剑合一远胜剑之本身,”阮慕安道,“我只是擅于用人罢了。”   话音刚落,不少正道中人肃然起敬,到底是能让府君分外恼怒的人物,传闻中的四相观观主,是个狠角色。   “别把借刀杀人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牧远歌道,“刀的主人不愿意借,你不问自取是为贼,盗窃很光荣吗,不知羞耻。”   阮慕安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顿时不少人转舵,虽然不知道君上在说什么,但这话也很有道理。会用人自然是本事,但被用的人发现了,那可不是活该遭罪么,没人喜欢他人被玩弄于鼓掌。   牧远歌从他身边经过,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自负会用人,但我这样的人,你用不起。我嫌你低级。”   阮慕安顿了下,又道:“我用不起,那胥礼呢?”   “如果是胥礼,我大概心甘情愿被用吧。”牧远歌道,“别问,问就是他值得。”   阮慕安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牧远歌随意地问。   “你也不必知道,”阮慕安道,“你就继续傻着,我们让你傻着。”   “你跟谁‘我们’呢,再被我知道你不经我允许随便让我为你解决麻烦,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牧远歌拍了拍阮慕安的肩膀,夹在指缝间的死气凝聚剑刃没入阮慕安的肩头,那里连着半条臂膀都僵化了,动弹得很是吃力,阮慕安的脸色白了几分:“你给我放手。”   牧远歌道:“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四相观观主,我的头号吹捧者!”   “当真是四相观观主?”   “周老前辈竟然是四相观观主本尊!”   “难怪承天府的上位者都来了,为了个侍女,听起来这侍女和四相观观主有渊源!”   牧远歌箍着阮慕安往回头,皮笑肉不笑地道:“以前我觉得欺负你是恃强凌弱,现在觉得也有点意思了,四相观观主?可真够唬人的啊,我的头号吹捧者,你当着我的面,倒是捧我两句啊。”   阮慕安道:“牧远歌!”   阮慕安手中多了一颗金球,周遭灿金色剑气涌现,就好像那球体表面开出花。数道剑气爆涌而出,牧远歌离得最近,首当其冲,但他心念一动,一线生机瞬发。   锵锵锵,剑气碰撞相互爆破,阮慕安趁乱御空而上。   “想跑!”   一道火焰犹如平面般挡在他头顶,牧远歌像早有防备般出现在他头顶上方,站在却灼剑上。   “你!”阮慕安见他重拾了长生剑术,“还要脸吗!”   牧远歌道:“你这招不错啊,居然悟出了剑丸生剑气,还以为你没了游龙,剑术也无法施展,想不到居然更进一步。”阮慕安的天赋很不错,可惜心思过多用在别的地方。   阮慕安收敛神情,很是眼红地扫了他一眼,就算牧远歌再怎么脑残,天赋悟性却是一等一的,他再反感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剑丸剑气是受对方的一线生机启发,很悲哀地道:“拾人牙慧罢了,到底不是第一人。”   牧远歌再次抬手搭着阮慕安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勾着他往自己的地盘上走:“你不是想找千面报仇么,你求我啊,你若是诚心诚意祈求你的偶像,我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你松手!”阮慕安道,“不求!你能不能稍微有个正形,别搞得好像关系多好似的。”   “那行,我不干了。”   “能不能松手,我很烦!”   “你以为我不烦吗。”牧远歌冷笑,就是不松开,他就像看阮慕安狼狈的模样。   阮慕安黑了脸,谁认真谁就输了。   “你这副尊容是怎么来的,能以假乱真啊。”   “那是你眼拙,你见到周老前辈,你就知道不像了。”可当牧远歌抬手扯他胡子的时候,阮慕安忍无可忍,“我跟你关系奇差无比,你不必装模做样。”   “能跟偶像离得这么近,你应该感到荣幸。”牧远歌道,“也不想想你从我这里收刮了多少财富,你算计了我多少,我认可你这跟班,也不枉你这么多年那般努力吸引我注意啊。”   阮慕安被拖着走,又奈何不了对方,气不打一处来,这什么人啊,实力强了不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他知道这次现身很可能就走不了,如果能和牧远歌同行,到时候也少了一番争执,他必须尽快找到千面药王,否则长生剑宗宗主选拔迫在眉睫,一旦尘埃落定就晚了。   除此之外,不能再让他处的四相观受创。   邪道这边承天府开了个头,他若不表态,会有其他四相观遭殃,就是他的失职。   牧远歌看着阮慕安都觉得乐,戏谑道:“想不到长生剑宗居然另用生财之道,是说长生剑宗怎地靠招收弟子富甲一方还长盛不衰的。”   阮慕安被他猎奇的目光盯得毫无胃口,端起一杯茶,也很好奇:“总需要路子维持生计,不然呢,你们邪道靠什么揽财?”   “我们正规多了。”   “多正规?”   牧远歌理所当然地道:“收保护费啊。”   阮慕安猝不及防,差点喷了茶,呛得直咳嗽。   你收保护费的,凭什么瞧不起正儿八经做生意的!   牧远歌当然只是说说,他们也有各式各样的生财之道,不足为对手道。   胥礼刚过来,见牧远歌和算命先生谈笑风生,此人先前算计过他,后来销声匿迹,道:“这位是?”   “听不出我的声音来?”阮慕安会变声,原来的声音却也很有辨识度,温柔得不像话,以袖遮面,便是阮慕安无疑。   “时隔数久,不太记得。”胥礼坐在牧远歌身侧,顺手剥了粒葡萄递到他嘴里。   阮慕安瞠目结舌,不由看了眼姜袅的方向,又瞪向牧远歌,你跟这小子闹翻了,跟胥礼搞上了,怎么不让我动他!?   牧远歌道:“你找药王算账么?”   “找药王算账,倒不如找他归还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阮慕安道,“我这张脸也需要千面药王给我复原。”   牧远歌将信将疑:“你跟千面倒是很熟,能让他亲自给你换脸。”   “不熟,只接触过一次,”阮慕安道,“不如你跟他……”   牧远歌立刻反驳:“开什么玩笑,我跟他一点也不熟,不认识,没打过交道。”   阮慕安狐疑道:“你征战四方时常年受伤,不是他给你配药疗伤的么。”   牧远歌打着哈哈道:“我的属下们,为了抬举我可真是不遗余力,连药王都能说来给我抬轿的,我地位不稳固,哪里请得动他随行。”   他的属下眼观鼻鼻观心,君上怎么说就是怎么地吧。   牧远歌来到窗边,看向船外,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到了夜里星光璀璨,月色迷人,远处海岛上灯火通明,隐隐有管弦丝竹的靡靡之音传来。   牧远歌又看向船舱里这么多人,以胥礼为首的正道中人,要找千面药王,步峣也是当仁不让;而邪道这边包括虞花烛,晏伏,祝猊等人也都来了。   早知道是这个情况,他还不如带着晏伏单独跑一趟。   “你在担心什么?”胥礼双手搭在他肩上,给他披了件长袍。   牧远歌一个激灵,好像受惊过度似的,说他不是没有反应过度,连他自己都不行,掩饰似的拢了拢长袍,才发觉热得不行:“没,没啊,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自己穿多点,怕冷的是你。”   牧远歌解下衣袍来,给他披上。   胥礼握住牧远歌搭在他肩上的手,指腹自然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当船舱内的众人的视线被他俩吸引,各个呆若木鸡,唯有阮慕安背靠着墙,有意无意地扫向另一边,身体悄悄往那边移动。   “少府主,少府主,您别走啊,君上特意让您不要离开我等的视线,否则不安全,船上会有人对您不利。”   “他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么,为了让我生气?”姜袅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牧远歌和胥礼所在的方向,神情狼狈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0 14:32:39~2020-03-22 19:3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田村卡夫卡、乌衣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完结章(上)   牧远歌抛下钩子, 钓起了阮慕安,他本想从阮慕安手中磨出救治晏伏的解药,阮慕安却说此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那我还要你作甚。   不如送你去见阎王爷!   胥礼拦下了他。   牧远歌私下道:“阮慕安的话,你觉得几分可信?”   胥礼道:“一分。”   牧远歌愕然:“你更狠,我以为至少三分。他说他的脸得找千面复原是假的。”   胥礼嗯了一声,道:“□□。”   牧远歌道:“□□可比真正的换脸简单多了,可以取下也可以戴上。他说他跟千面有过一面之缘……”   胥礼应道:“难道不是在长生剑宗?”   牧远歌露出笑容, 正解。   就是在长生剑宗。   三年前, 千面亲自上长生剑宗, 当时人人都跟千面有过一面之缘,但那不是千面的真容。   在那之后阮慕安应该就没见过千面,否则姜袅在他眼皮底下,若是找到千面, 哪怕只是一次,他也不可能不动手。   阮慕安不认识千面,那么当年足以撂倒胥礼的毒,可能不是阮慕安所为?   那是谁干的!?   千面药王自然是要找的, 可牧远歌不甘心轻易遂了阮慕安的意,正僵持不下, 胥礼回来, 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震得牧远歌险些当场灵魂出窍。   长生剑宗再次举办天下剑试大会,邀请邪君坐镇。   ——长生剑宗不愧万年传承古教, 就算天下大乱,道统传承照样雷打不动地继续。   牧远歌的真实身份尚未对外公开,这个邀请显然存在试探之意。   但确实挺让他心动,毕竟坐镇天下剑试大会首席,乃是宗主的殊荣,是对剑术成就的最高赞誉,这次胥礼乃是太上宗主,若是前承天府君能出席,到底也算是个正规的剑试大会。他上次错过了还很惋惜。   可让他啼笑皆非的是,天下剑试大会参赛名单里,有他“牧挽”的名字。   若是以邪君的身份坐镇天下剑试大会,也就不能以牧挽的身份参赛。   二选一。   长生剑宗弟子若能跻身天下剑试大会前三名,都有竞选宗主的资格。   这次也不例外。   牧远歌被震住了,道:“长生剑宗够狠的。”   这招可真是太狠了。   他从未见过还有这等恬不知耻又确实有效的试探与讲和之法,又完全合乎情理,让他怀疑这场突如其来的天下剑试大会,就是为了钓他,或者说专为套他而开。   凡是长生剑宗长老或者太上长老,绝不可能会有第二次竞选宗主的机会。   可他是邪君,招揽邪君再入长生剑宗,这是怎样破天荒的壮举?   这是在玩他羞辱他作践他,还是在奉承他讨好他取悦他呢???   “都说了牧挽就是牧远歌,怎么就是不信邪!宗门又来自取其辱,先前被他灭威风还不够么,还来第二次?”步峣也得知了天下剑试大会里有牧挽也有邀请牧远歌,只觉荒唐至极,“牧远歌都不屑跟宗主并列坐镇大会,难道参赛和小朋友比试,还能诱惑到他……等等,这样一来,岂不是牧挽也有机会参选宗主?他都邪君了还能看上宗主的位置!?多么庄严肃穆的宗主选拔为何要让牧远歌进来搅局!”   阮慕安也很想不开,但和步峣不同的是,他嫉妒又眼红:“是我□□分守己了么,他任性妄为反而宗门为他屡屡破例!”说罢阮慕安思来想去,道:“牧远歌不会去,他那么在乎颜面,岂会去跟小辈竞选宗主,丢人现眼。”如果返老还童的牧远歌这尊巨擘参选,那简直平地起惊雷,现在的那些小辈,现有的局面,岂不是全乱了!?   阮慕安来回踱步,思忖着其实已经有了三位后继之人,又一次天下剑试大会又要多几位竞争者,宗门为何如此,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这到底想干什么!?单纯灭一灭牧远歌的风头探一探他的虚实,至于用宗主之位这么大的筹码当诱饵!?   可当他得知了承天府之人的反应后,他就稍稍平复了心情,只觉宗门这招反间计施得有点妙。   承天府的人愤愤不平,道:“君上犯不着为这点事苦恼,当初都拒绝了,这次也能拒绝,坐镇也就罢了,但参赛就不用动摇了吧,君上什么身份,没必要着了长生剑宗的道,大不了不参赛被逐出长生剑宗呗。”   无论牧远歌参不参赛,这一届剑试依旧会有前三,必定也还会有长生剑宗弟子在内,加上姜袅,傅琢,阮枫三个已定名额,那这届长生剑宗宗主选拔的人数,可能会破历届竞选最高记录。   当晚,牧远歌坐在蒲团上,双臂趴在胥礼床边,道:“事情就是这样,你怎么看?”   胥礼一语中的:“你还是想当宗主。”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牧远歌道,“我很爱面子你知道的,但想到有可能当长生剑宗宗主,我觉得面子可以不要。”不就是上台跟小朋友比剑术么!他真不介意牛刀杀鸡,只是……   “不考虑只是作为邪君,与我并列坐席?和长生剑宗分庭抗礼?”   “也想,但需要取舍。”牧远歌道。   人不会死在绝境,却会栽在十字路口。   其实让他为难的并非是出席还是参赛的问题,他的身份在长生剑宗并不是秘密,他若是向长生剑宗靠拢,难免邪道那边的人不好安抚,他又会里外不是人。   胥礼道:“你要不要,单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考虑一次。”   “怎么说?”   “你是邪君,你也是长生剑宗高层,不可以吗?”胥礼道。   “这就很理想,谁不想呢,”牧远歌道,“可人还是要现实一点。邀请是你亲自送的,在你看来,你觉得长生剑宗那群老鬼知道我身份了么?他们想干什么?单纯耍我不至于这么大阵仗,难道目前的形势它真的至于?”   问题是邪君和长生剑宗高层二选一呢?   立世不倒的势力,所谓的两头均沾,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实现。   胥礼微微起身,墨发随意地散落枕边,姿态优雅,只穿着里衣,衣襟微微敞开,牧远歌很艰难地将目光定格在他锁骨以上,看得喉间干涩,只听他道:“你无需理会长生剑宗长老的意图是什么,你只是借此机会,以此为跳板,把它当成橄榄枝一样接过,尽你所能,来让你余生不留遗憾,你想明明你这么好,你有胸襟有格局,有悲天悯人之心,有平定天下之能,可为何你敬重的人们全都不认可你。”   牧远歌眨了眨眼睛。   胥礼道:“你就算不出席不坐镇剑试大会,你也还是邪道公认的邪君,你以为的未能坐镇的遗憾,只会让世人以为高高在上的你不屑与我并列而已,你保持就可以了。”   “我知道你不是不屑就可以了。你的剑术已经得到充分的肯定,将来有无数的机会你都能坐在我身边,无论私下,亦或众目睽睽之下,这点遗憾不算什么,但长生剑宗宗主的位置就不一样了。”   “它是你苦难的根源,一切的开始。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再试一次,结果不会比上次更差。”   牧远歌吃惊不已,当年他没出席,害得极力促成此事的胥礼受元老训斥,为此借用姜袅之手支走他的阮慕安,既解决了四相观之祸,又解决了首善城死气肆意的问题,又让牧远歌遗憾收场,又让胥礼吃瘪的阮慕安一箭四雕,定然沾沾自喜了许久。   而不明就里的牧远歌为此归罪胥礼做了许多狠绝之事,一直心存愧疚。   现在,胥礼却告诉他说,我懂你,我不怪你。   胥礼道:“参赛你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或者说你甚至都不需要尽人事,你的实力完全凌驾于年轻弟子之上,那本该是属于你的东西,你轻易就能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位置。”胥礼道,“承认你就是执迷长生剑宗宗主的位置,这并不丢人。”   这些话仿佛有撼动人心的力量,直接说进牧远歌心里。   你所做的事,你坚持的信念,承认它并不丢人啊。   你绕行登上的另一座山峰,与原先的目的地差之千里,我在这边山巅与你遥遥相望,你看,看山与山之间,是不是有座桥梁。   你走过来,你就能建起正邪两道和睦共处的桥梁,我相信你可以,也只有你可以。   牧远歌承认,长生剑宗有着完整通向长生不死之境的道统,这便是正道第一势力立足之基,而承天府声望虽高,根基不足。   正道入邪轻而易举,邪道转正却从未有过先例。   好像只要堕入邪道,除非削发为僧入空门,就没法正儿八经回归正途,那些曾经做过的恶,只会获得一时的认可,却会长久地影响到整个前程,在正道的晋升也会严重受限。   牧远歌置身邪道,他也很能适应邪道,但他自认为行端坐正。   也有数之不尽像他一样的人,哪怕是最恶名昭彰杀人如麻的魔头,也曾为美丽善良清纯的女子倾倒。   就像大树扎根于黑暗,却向着阳光。   翌日,牧远歌先把自己得力干将聚到一处,听他们抱怨君上丢人现眼,说不心寒是假的。其中唯有田裕等有限的几人看破一切,却不说破。   牧远歌打趣道:“我稍微委屈自己去正道玩玩,你们一个个至于愁眉苦脸吗,我也很受屈辱,真正跌份的人难道不是我么,你们又没受什么损伤,攻击我岂不是让我更没面子?”   “就是!”田裕帮腔,“正道损君上威风来拉拢君上,不过是一个邀请罢了,甚至让胥礼首座当了说客,首座大人都说得感人肺腑,巴不得君上就此回归正道,咱们不想着拉拢君上,还说君上去丢人,岂不着了正道的道了!”   “我原本为了你们中的一些人着想,想着承天府独霸邪道的时间也够久了,两派分家也能独领风骚,但自己跟自己打你们不觉得无聊么,既然有机会名正言顺把手伸进正道领地的可能,何乐而不为?”   “所以君上的意思是?”田裕又问。   “我就是你们伸进正道领地的那只手。”牧远歌道。   祝猊道:“您为何说有可能?难道您对获胜没把握?”   “这得看你们的表现了。”牧远歌道,“你们若是不支持,我去长生剑宗也很没意思,这头低得也毫无意义。当了半辈子人上人,回归小弟子身份对我而言并不容易……”   话是这么说,言外之意却是我这创始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你们若还是不乐意我的决定,那我也无所谓你们,我可以毫无顾虑一门心思为当长生剑宗宗主彻底豁出去。   跟创始人为敌,他的属下应该没有这般愚蠢。   他们反应很快:“我等谨遵君上吩咐,只要您不忘您的身份,我等自会让您没有后顾之忧,绝不会让长生剑宗试图分裂您与我们的企图得逞!”   牧远歌很勉强地道:“这就对了,同舟共济。”   他们原本觉得君上不该顺着长生剑宗,可仔细想来,从长远来看却很有前景,田裕琢磨道:“我们邪道死人司空见惯,死个头领,就会变一变天,但正道却很安宁,那边很稳固。”   “长生剑宗虽然迂腐古板无趣了点,但它毕竟是古教传承日久,而我们邪道势力大多是花无百日红,照着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估计不到百年就会像挟天教那样消失不见,想必君上也很苦恼。”   “若能跟正道第一的长生剑宗有正常来往,或许能有其他发展的可能,比如剑道,铸剑天赋之人,亦或其他……”   他们越想越觉得高明,既然君上自己能过了心里那关,对他们而言怎么都不是坏事,道:“君上,您可一定要尽力而为。”   “长生剑宗把姜袅少主也是想伸手进来跟咱们正常来往,但也远不到那种层次,少府主在正道那边毫无话语权,而在我们这边也受制于晏伏大斩使,您就不一样了!”   “谁知道是不是正道算计我下的套哦,”牧远歌道,“就当是玩玩,此事不必声张。”   毕竟他实力不用说,别说能不能当宗主,能不能身居要职,都是那些定规矩的人说了算的。   他曾经很反感规矩,可当他成了上位者,成了一方势力之主,他想稳固自己的势力,希望它长存于世永远昌盛下去,却发现有用的还是规矩。   他不擅长制定规矩,但他可以打开一条让他的属下们取经的道。   一直以来长生剑宗的人总是很为宗门考虑,所谓的大局为重,各个脸皮赛城墙,牧远歌眼红已久,却怎么也达不到那个程度。   眼下他决定丢下颜面,不单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承天府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那些打着为宗门的名义,实则为自己谋取私利的人的想法。   人人都在乎颜面,长生剑宗元老们自然也在乎。   既然长生剑宗试图以这个方法来分裂他,打压他,那他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之,不把这当成回事。   他不透露邪君回归的消息,他让“邪君”居于幕后,何时回归他自己说了算。   再次,对方破例给他送上第二次长生剑宗宗主选拔的资格,他收就是了。   祝猊的船只驶向的目的地,正是天下剑试大会的比试之地。   他们过来给君上镇场子的,不用多说话,更不用呐喊助威,只是守着就足以彰显承天府的实力。   至于其他的,牧远歌也说了:“只要你们看破不说破,不妨碍我,大会结束,我便带你们去见千面药王。”   阮慕安并未显露真身,阮枫沉默不语,步峣为了徒弟豁出去了,傅琢的手被缠龙须刺入后,筋骨错位至今未能愈合,必须找到千面药王医治。   不管好名恶名,总之声名大噪的姜袅亲自出席,倒是引起了不少正道中人恭维。   “姜袅少府主都来观战了!”   “此次竟连他都来了!不过他们这些本就选定了的继位之人,无需另外参赛。”   牧挽刚出现时几乎无人时,但随着他稳胜的战绩,以及他所在的战台总是有较多赫赫有名的高手关注,众人这才关注到这匹黑马不简单。   坐在台下的姜袅只觉恍然如隔世,当年他落败后遭人嘲笑,而牧远歌在台下,只是露面等候了一会,台下风向大转。   而现在,却是太上宗主胥礼亲自下台来,望着他的师弟,无需多语,足以让周遭妄议的声音销声匿迹。   这一届天下剑试大会,结果确实是毫无悬念,牧挽拔得头筹。   排名第二的是南承天虞花烛,排名第三的绰号宋小包,唤胥礼老师,也是牧远歌的熟人。   虞花烛出招毫不留情,宋小包却留有余力,似乎早就跟她认识,结束了也和乐融融:“承让承让,小包好久不见了!想不想姐姐?”   宋小包谦和不失礼貌,他败在牧远歌手上,心服口服,专门过来向他道贺,又道:“你剑术高超,身法也很妙,毫无破绽,我不是对手,实在佩服至极。”   牧远歌倒是挺欣赏他的潜力。   “我可以叫你师兄吗?”宋小包笑容明媚,很是真诚,牧远歌承了他的赞叹,也向他道贺,毕竟排在第三也是下任宗主候选了。   宋小包赶紧摆手道:“神仙打架,对了师兄,你弄出的那招,很像‘一线生机’……”   “牧挽。”喊声打断了宋小宝的话,他朝着来人的方向躬身行礼。   牧远歌回过头,果然是胥礼。   “太上长老要见你。”   “怎么了?”牧远歌心头一紧,竟又兴奋起来,“去哪里见我,这么讲究,难道我被发现了?他们要处置我,那好啊,我又太多账要算……”   “不好说。”胥礼道,“不过无妨,有我在。”   牧远歌象征性地失望,刚去到大堂,就看到阮枫坐在那里,顿时坏了心情:“可别告诉我,是你小子告的密?”   阮枫乐道:“恭喜恭喜,拔得头筹,可惜是你自己露馅。我来也是想看看元老打算怎么处置你。”   牧远歌道:“你怎知不是我故意?”   “还敢嘴硬。”话是这么说,阮枫却也看出来了,以牧远歌的实力,哪怕最后不动用一线生机,他也能轻易胜过虞花烛,或者说虞花烛根本就不敢动真格的。   不多时,一群元老们风风火火蜂拥而至,为首那人正是剑法堂堂主,一把按住牧远歌的肩膀,很是激动,道:“小友可真是天才啊!小友这样的天才多少年难得一见!”   好好说话,怎么一来就夸上了!   虚惊一场,牧远歌也认出来了,来的都是些痴迷剑法创新法的老前辈,这群老古董当年对瞎改秘法的牧远歌又爱又恨,而今还是把他所创的掌法收录进了藏书阁。   “小友那招很有一线生机的影子,我等苦苦钻营数久都没琢磨出来,你是怎么弄出来的,可愿出言指教?”   “告诉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牧远歌道。   “到时候你选宗主,我们都投你!”   阮枫皱起眉头冷哼出声,他爹悟出剑丸剑气,这群老古董也是这么说的,这可真是风吹两边倒,比墙头草更墙头草!   牧远歌道:“说笑了,我可没指望能当宗主,但一线生机我确实有所领悟,只是一点皮毛,还不成体系,到时候再说吧。”   阮枫不满,明明牧挽就是牧远歌都这么明显了,元老们难道都老眼昏花看不清么。   他去拜见元老,旁敲侧击了下,却被呵斥了一顿,说是无稽之谈!牧远歌和牧挽分明就是两个人,休得胡言乱语。   回头阮慕安说他不动脑子:“就算你说的确有其事,哪怕牧挽当众宣称他就是牧远歌,长生剑宗也不会轻易承认,否则借用牧远歌名头钻研一线生机至今,岂不成了个笑话。”   “难道就让他犯规,然后我还得跟他竞争?”阮枫道。   “你怕了?”阮慕安道,“这下你知道了,长生剑宗宗主之位,连邪君都觊觎。”   阮枫叹了一声,只觉怎么做好像都回天乏术,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慕安道:“快了……”他需要了结一桩事。   天下剑试大会圆满落幕,长生剑宗大开盛宴,坐得远道而来的人心急如焚,恨不得尽快离开,去找千面药王。   而长生剑宗巧借天下剑试大会召集天下能士,也是有大动作。   异植作祟,本就不安分的蝠族族人齐聚古异岛。   古异岛,上古蝠族流放之地,曾经古帝聚集天下能人异士扫荡蝠族,将之赶至古异岛付诸一炬,却碍于古异岛的地形未能彻底铲除。   当年大帝倾天下之力,将异植封禁于四十九座地宫,而今几乎所有地宫尽数破封。   古异岛也重新出世。   要知道,就目前铲除的那点异植不过是小数目,地宫开启后,绝大多数异植都从地下逃走了,蝠族人暗中行动,引着大部队迁徙至古异岛。   若不尽快铲除,假以时日,待它们修生养息,必定酿成大祸。   此事刻不容缓,掌教因为受伤,再加上大婚在即,不得亲自前往,胥礼首座带队当仁不让,让他们这两位新的宗主候选人,以及回归的姜袅和阮枫这些老候选人也一同前往,跟邪道有关,便以姜袅为首。   关乎天下苍生,让他最好能让承天府君一同前往。   牧远歌拉下脸,当场起身离席。   承天府之人顿时不乐意了:“我们君上是你们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么,你们就算要请,好歹也尽足礼数亲自去请!否则就是君上乐意,我等也绝不同往!”   能请动牧挽,长生剑宗已经占了大便宜,单凭一句话就想请动邪君未免过于草率,那请的是邪君么,那动员的是他们整个承天府,要的是整个邪道配合,绝不是一句话的事。   “是我们太草率了。”傅琢道,“诸位莫要动怒。”   “既然如此,掌教便亲自走一趟吧。”   傅琢答应了:“是,太上宗主。”   步峣不由瞪向胥礼,当年抬着鎏金云车去承天府请牧远歌的一行人中,有已故的阮慕安大长老,更有他徒弟傅琢。这若是去了,牧远歌不会为难他徒弟么!?   情况紧迫,牧远歌并非完全不能通融,他对傅琢的观感倒还不错,挺谦逊得体又有些许胥礼气质的年轻人,扛得住事却又不招摇,当年替步峣去接他代替步峣给他抬轿,是个有良心的尊师重道,也难怪步峣宝贝似的天天念叨,若是傅琢真去请他,他不会多加为难。   但也不至于毫无原则,就算报酬不收全,基本流程还是要走的。   动员承天府只要在座的田裕和姜袅,也需要晏伏,可晏伏还卧床不起,必须找到千面药王不可。   而动员整个邪道,就不得不要邪君亲自出面了,这不是三言两语,三天两天就能做到的,除非动用他最大的底牌。   “终究还是逃不开千面药王。”牧远歌不挣扎了,其实早在晏伏出事后他就想办法联系了千面,还是老地方见。   长生剑宗那边动员正道势力也需要时日,由年轻的掌教亲自操持,唯独步峣心系他的受伤,催促着赶紧上路去找千面,牧远歌言出必行。   他们离开了长生剑宗,乘船来到一座颇有艳名的海岛,那是有名的风月之地。   祝猊也是道上混得不错的富商,一去就被当地的乡绅豪强请去当地最负盛名的花楼吃酒,说要让他们大饱眼福,囊了整个场子。   道貌岸然的正道中人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双脚还是很诚实地都去赴了约。   街道上车水马龙,“周檀香”总算下船放风,却被人挡住去路,那人身段高挑气质超群和周围尘嚣格格不入,阮慕安揭下□□,直接道:“太上宗主,饶命啊。”   胥礼道:“远歌让我来找你,回去罢。”   “您发誓不杀我第二次?”阮慕安道,“我承认我借姜袅之手,算计过牧远歌,让他替我解决了几个麻烦,间接也让你挨过训,仅此而已,自从你当上宗主以来,我从未害过你。”   “你误会了,我若要你死,你活不到现在。”胥礼道。   “我很清楚若我现身,还是有可能命丧当年暗杀我的人之手,但我还是现身了,我想既然牧远歌还活着,再深的仇怨也并非不可化解,”阮慕安道,“况且我被您母亲所救,我答应她不内斗,不声张,但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您以外,还有谁能明目张胆取我性命,甚至在胥岚太上长老的眼皮底下,让千面药王剥了我两只手!你不是要我死,你是要我生不如死!”   “辛苦你记恨我三年,”胥礼道,“可惜你真的恨错了人。我陨落之前身中剧毒,五脏俱损,死里逃生不比你走运。”   阮慕安惊道:“你不是修炼出了岔子么,怎么会中毒!?”   “我以为是你暗害我。千面药王不是你请上山的?”   “我都不认识他!”阮慕安道。   “那是谁请上山的?”胥礼道,“当年药王为我解毒告诉我,那是一种罕见的奇毒。”   “我只见过他一面,就是在他上长生剑宗的时候,他上山的时机太巧!我以为害我的人是你,你以为害你的人是我,究竟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对你我下手,还引得我们相互猜忌?会是药王么,”阮慕安都语无伦次了,“我名下所有情报组织都查不出半点头绪,就连‘尘缘’也……”   总所周知“尘缘”乃是当世第一的情报组织,难以想象它盘根错节得多深多广。   世间几乎所有查无此人的人物大多是情报势力高层,就比如四相观观主,比如千面药王。   像承天府君牧远歌当年的前尘过往被封得滴水不漏,也是有“尘缘”从中作梗。   阮慕安求助牧远歌也是万不得已,从牧远歌当初苦于跟胥礼的传言无法自辩,可见他和尘缘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尘缘帮他颠覆人言的地步。   他只能推断牧远歌和“尘缘”有往来,而“尘缘”必定和千面药王有关,以此引出千面药王。   “千面药王上山来为我解毒的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就好像有人跟他合谋,先下毒害我,再给我解毒一样,并非想取我性命,对你下手也留了你一命,好像也并非想取你性命……”胥礼道。   “很守规矩的做法,是长生剑宗的人所为?”阮慕安到现在还是觉得谁都可疑,无论是胥礼,姜袅,千面,还是其他人。   “……也罢,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阮慕安很委婉地道,“太上宗主,我跟您摊牌,也是希望您别帮牧远歌,最好能帮我。”   “你很有勇气。”胥礼道。   “我也有底气,方才那些我没有证据,那这个呢,”阮慕安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又道,“算得上筹码了吧。”   胥礼眸光冰冷。   “胥礼,如果你来帮牧远歌,我哪怕再不想动你也不得不动你,”阮慕安道,“这或许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你真的别逼我。”   胥礼默了许久,道:“我可以不帮他,但也不会准许任何人害他。”   “行吧,”阮慕安道,“知道您一言九鼎,望太上宗主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小失大。”   胥礼道:“你也是。”   不愧是胥礼,好像无论说什么都刺不准他要害似的,叫人不敢小觑,阮慕安得了这个承诺就安心不少,本来也没打算对方听他吩咐。   阮慕安跟着他走,道:“我不愿去青楼,只是出来散散心,牧远歌变着花样把你支开,莫不是想背着你做什么亏心事?你就这么放心他逛青楼?”   “姜袅在那里。”胥礼道。   “什么意思,你让你徒弟盯着他,如果我没看错,你跟他是在一起了吧,你确定他不是拿你刺激姜袅的?都有你了却还明目张胆逛妓|院,这你都能忍?太上宗主,您太纵着他了。”   “他说他不认识千面,又断言他能找到千面,硬说他俩没交情你信么?坊间传闻,千面药王真容倾城绝世,乃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你话太多了。”胥礼道。   “属下有劝谏之责。”阮慕安规规矩矩,望着那“杏椿花苑”四个大字,莫名感慨万千。   他设想过几种他真身露面出现在长生剑宗弟子面前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青楼妓|院,这可真是说不出的尴尬。   话说回来,牧远歌支开了胥礼,见他俩都不在,顿时放飞了心情。   花楼主人亲自奏乐,一下又走出上十位美艳的女子。   众人不自觉回身看向姜袅,只觉这一个个比起姜袅来,竟也不遑多让。   虞花烛道:“那些女子的脸一看就是假的,哪有少府主美得自然。”   齐黛点头表示同意,也指着说:“确实不如少主,后面那位男子的倒是不错。”   虞花烛道:“他就是此间花楼的花魁么!”   “不,他是造就这些美人的人,”牧远歌笑盈盈地朝着那红衣男子点头见礼,“能工巧匠,妙手回春。”   姜袅磨着牙瞪向牧远歌,时不时左右四顾,心急如焚:“师尊呢,师尊连他逛妓|院都能忍,正常伴侣怎能这般心宽!你们当真不是商量好了做给谁看的吗!”   当地乡绅豪强却都露出惊艳之色,说这人多么难得一见,以及性情多么古怪,万金难得美人一笑,今日竟然会出来镇场子,也不知谁能有这福分。   牧远歌一挥千金,要了那位最好看的红衣男子,请他去雅间。   那红衣男子竟然也没有很矜持,当场点头应允。   姜袅银牙都快咬碎了,面上惯有的笑容僵硬得很,眼看着摇摇欲坠,然而胥礼还没回来,牧远歌被那妖男勾了魂似的,连头都没回。   “少府主,您也不劝着点。”   “怎么劝,我有什么立场劝!?他非要这样,作践的是现在跟他在一起的那位,与我何干!别拉着我,我没有生气!”   “君上现在有跟谁在一起么?”田裕装傻道。   “他跟我师尊……”   “胥礼首座?首座不可能吧。”   “胥礼太上宗主那是简单就能追上的人么,他俩只是师兄弟交情深罢了。况且胥礼首座那般矜贵之人,就算咱们君上有心,首座大人多半无意。”   什么叫无意,分明是他师尊太不矜持!完全没给牧登徒子设置半分难度,过于放纵牧远歌,连人沾花惹草都不管不问,这正常吗,这当真不是假的!?   进了房间,牧远歌这才收敛嬉皮笑脸,拱手道:“药王,别来无恙。”   红衣男子撩开床帘,看到床上躺着的男子嘴唇发紫,气若游丝,他抹了把脸,换上了张普通的面容,道:“怎么你每次都能认出我呢。”   无论看他换脸多少次,牧远歌都觉得神奇,道:“大概你我有缘吧。”   “先前还说不认识,现在就有缘了。”千面道。   “不愧是‘尘缘’之主,什么都瞒不过你,”牧远歌道,“能救吗?请了不少药师,都说无药可救,让我尽快准备后事。”   “你该早点来找我。”千面药王道。   “现在迟了吗?”牧远歌一脸紧张。   “也还好,就是报酬多了一点。”   “无妨无妨,”牧远歌安心,“只要能救活晏伏。”   晏伏动弹不得,却能听见他说话,心里感动不已。   千面淡定地道:“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三倍吧,还有上次我帮你跑腿去救你师兄的账……”   “咳咳!”牧远歌打断了他的话。   话音未落,门被猛地推开了。   “牧远歌!慕安,是慕安,他还活着!”步峣冲了进来,两眼泛红,激动得语无伦次,“姜袅这个小王八羔子,口口声声说着慕安好,却用着他的手,他的手……你,这位是??”   阮慕安施施然站在门外,面容温润,气质谦和,正面带微笑,一旁阮枫哪怕早早知道他爹还活着,此刻见真人也难掩激动。   胥礼也在,胥礼之后是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正邪两道能人,姜袅被护在其中。   这是晏伏的房间,牧远歌站着,而那红衣男子坐着。   密密麻麻的银针布满晏伏青紫经络交错的背部,一条手臂伸到床外,乌黑泛着绿光的液滴顺着中指缓缓滴入装了水的面盆中,一股浓郁的药味盖过了腥臭。   那一身红衣似火正是不久前惊艳众人的那人穿的一身,可此人的面容却普通至极,再加上一手鬼神莫测的医术,此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牧远歌道:“介绍下,这位便是千面药王。”   千面无视外人,继续道:“三倍不行那就五倍,上次我替你跑腿,这次你得帮我跑腿……”   “没问题没问题。”牧远歌堵住他的话。   阮慕安侧身对胥礼道:“果然很熟。”   千面道:“胥礼宗主可以留下,小姜袅也可以留下,剩下的都散了。”   在场除了胥礼以外反而都是有事相求药王的,步峣态度恳切:“久仰药王大名,您有任何吩咐,都可以让我帮忙。”   田裕等人都说不妥,关乎晏伏性命,自然由他们来打点才安心。   长生剑宗弟子都会御剑术,来回买药也方便,支开了普通弟子,剩下的也就是胥礼,牧远歌,姜袅,阮慕安,步峣,阮枫,田裕,祝猊,虞花烛……   虞花烛一向景仰药王,如今见了真人难掩激动,拽住宋小包掐得对方眉头紧蹙抿紧嘴唇也不吭声,倒是很配合她了,而齐黛在阮慕安出现的时候便退下了。   千面道:“正好诸位都在场,有些与我有关的传言,我也困扰许久,借此机会,你们想问便问,过了今日再问我,我可就不愿回答了。”   阮枫道:“冒昧问您一句,阮慕安大长老故后,您是否因人所托去取了他的一双手。”   田裕斥道:“你这时候问这种话,是想让药王分心,好让晏伏丢了性命么!”   “无妨,小毒,”千面倒很大度,“我确实是受人所托。”   “何人?”阮慕安道。   千面道:“这就要问长生剑宗了。”   “您的意思是,长生剑宗默许?”阮慕安不由看了眼胥礼,胥礼却皱起眉头。   千面道:“你们也不必谈虎色变,这在长生剑宗很正常,‘人皮手套’一说本是他们先祖提出来,求我祖师做的,你们长辈没道理会因为这事怪罪药王一脉。长生剑宗但凡弟子长老都炼手,有各式各样养手的方法,古来常有高阶剑修败在剑长生门槛上,他们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手保存下来,造福后人。我以为阮慕安大长老也是一样。”   “……是有这个说法。”步峣再心系阮慕安的安危,却也不得不点头,“以慕安的为人,会这么做也不稀奇。”   阮枫只觉步峣话很刺耳。   阮慕安隐住怒意,他根本没想过会死,又怎么可能会提前做好这等准备,就算是长生剑宗的传统,谁剥了他手上的皮,为何落到姜袅手上,到底是谁害了他,道:“但您并没有把那东西交到他血亲手上。”   阮枫心头一震,道:“我爹的东西,从未经过我手,却是在姜袅手上……”   千面道:“说来也是误会,我当时以为死去的剑道第三境之人,只有承天府君,我以为那是承天府君的手,这才交给了他的心上人,小姜袅。”   牧远歌:“???”   步峣道:“怎么什么都扯他,姜袅,你有什么话说?”   姜袅道:“那时候,我已经在邪道领地,手被剑灼伤得厉害,药王前辈便替我换了皮。”   齐黛找到他,其实已经是他被药王救过之后。   “我认出手上是阮慕安大长老的皮,以为是药王前辈害死了大长老。”姜袅欲言又止,很小声地说,“但皮在我手上,好像我也脱不开干系。”   千面弯起眼角,柔声道:“所以小姜袅对外宣传是自己动的手,还说自己是主谋,想替我隐瞒,可真是实诚啊,殊不知被幕后之人当了盾牌。”   牧远歌:是这样吗?   在此之前姜袅大揽特揽恨不得所有锅都背在身上,但他又确实没有杀阮慕安的理由和能力。   所有人都以为千面必定知道些什么,千面这回现身可能也是憋屈郁闷了许久,不吐不快。   千面撇清了干系,又帮姜袅撇清了干系,一唱一和,哪里不太对。   阮慕安陷入沉思。   就在他们理不清头绪时,胥礼开口了:“姜袅,你去邪道,要走却灼剑,是知道你会得到一对人皮手套么?”   阮慕安目光如炬:“你怎知药王会将一双人皮手套送给你?”否则手捧却灼剑下山,手会废!要走一柄不能碰的剑,甩了牧远歌却还要在死后深情款款意义何在?   姜袅垂首不语:“我只是相信药王前辈。”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千面回想起来还很感叹,“我那时候想胥礼首座可真够薄情寡义,冷血无情,被人拿命相救却还要废人家一双手,所以我让小姜袅想办法顺走却灼剑,如果他能把府君的却灼剑捧回邪道,我便帮他续接一双新手。”   牧远歌对姜袅道:“你可真有主见呐。”   姜袅露出惯有的笑容,眼睛弯得像月牙,像是被夸奖了一般。   反观步峣一脸明摆着的困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千面没有道理害这么多人,而姜袅也不能说完全无辜,至于谁动用缠龙须吊死阮慕安,那肯定是姜袅,因为就姜袅是蝠族,他道:“不是药王,如果不是姜袅,长生剑宗内还有谁是蝠族!?”   阮慕安道:“冒昧问一句,您这般为牧远歌出头,跟牧远歌的交情,应该不至于差到剥他双手的皮之前都不去多看一眼是不是他的地步。”   “实在一眼也不想多看,我确实跟他没什么交情,”千面叹道,“给他配的药,从来不按时吃,伤上加伤,也不配合我治,浪费我一大堆好药材……”   千面嫌弃,又道:“不过,要不是他请我上长生剑宗救他师兄,我也不知道我昔年远游边荒古怪之地,借助当地之物给两个小孩疗伤时不小心配出的奇毒,时隔多年,竟被用在了长生剑宗宗主身上!”   谁也不曾注意到,听到后半段,姜袅不小心咬破了嘴唇,发出一声轻嘶。   “请药王去长生剑宗的人竟然是你!”阮慕安只觉头皮发麻,困惑到无以复加,原本他把牧远歌排除在外,结果牧远歌也是其中一环。   “胥礼宗主怎么会身中奇毒,那奇毒竟然是您的手笔!?”步峣也惊叹不已。   胥礼比起在意自己当年中毒的真相,更在意的是……   牧远歌只觉老底被掀,下意识偏过脸去挡住了面容。   他就知道只要来找千面药王,他临死前觉得豁出去做的那些事,都会被翻出来,只怕连他的死忠都会跟他翻脸。   当年他护着姜袅打出长生剑宗,见没有追兵,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得知胥礼陨落的消息,他确实去找过千面药王,让药王去看看胥礼的情况。   至于一线生机的解除之法,所谓的七日只有他能救,也是他让千面公诸于众的。   换言之,他如愿坐上阮慕安、傅琢等人所抬的鎏金云车,赴长生剑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不惜性命也要救胥礼的打算。   他为什么怪不了姜袅呢。   因为姜袅那时候跟他分开,可能恰好正中他的下怀。   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做这件事,他可以不用想尽办法去考虑姜袅的感受,姜袅之后的生活如何安排,他要怎么对这个他捧回来的小朋友赴那些誓言,尽那些责任。   他觉得自己跟师兄好像没什么,但人人都说他们有什么,而他若要拿命去救胥礼,那可真是百口莫辩,硬说没关系那是不可能的——没关系值得您拿命相救啊!   ……我跟他是师兄弟。   是师兄弟,那就难免要牵扯到他曾在长生剑宗的往事。   他跟长生剑宗的渊源,以及他不想提及的那一系列过往。   师兄不欠他的,却死在他手中。   他没办法自欺欺人说是看在姜袅的份上去救的胥礼。   他无法开口说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要去救你师尊了,更无法跟宗门交代我要抛下你们了。   姜袅跪下求他救人的时候,牧远歌只觉得胥礼没有收错徒弟,他也没有看错人。   人在两难之境,心系自己,还是心系他人,通过抉择一目了然。   若是只顾自己,姜袅只需要闭目塞听,现在他靠谎言获得的那些都会是他理所应得的,可他偏偏做了傻事。   他那样反感牧远歌和胥礼有一丝一缕的牵扯,他却主动把救命之恩横亘在两人间,他跪的可能不是牧远歌,而是向他一直以来的执迷低头。   师尊和牧远歌之间,姜袅还是选择了师尊,以为不负师恩。   牧远歌根本没法怪他,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姜袅重回正道,明知蝠族不可能被长生剑宗视为正途,却还是飞蛾扑火赴一场明知结局的约。   而他选择赴死又何尝不是如此。   让他痛苦的是,姜袅没有那么喜欢他,让他轻松的也是,姜袅没那么喜欢他。   他摆出的所有姿态,维持着他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懂他的自然懂,不懂他的自会解读出自以为了解他的那一面。   他没想过他会活着回来,直面这近乎荒唐超乎想象的乱局。   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牧远歌的思绪。   祝猊铁青着脸,把端的水盆狠砸在地:“休得败坏我们府君的名声,怎么可能是府君亲自去请的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甚至直接冲着药王开火了:“就算是府君请的你,当年也并不是自愿去赴那个约,他拖延时间是想等我们赶去,结果我们没去,此事是我们失责!”   “怎能怪罪药王呢,药王大人也是实话实说吧。”阮枫道。   “请药王去看胥礼宗主也是试探为主,万一他们是假死,想诈府君呢!君上不惹事也不怕事,他去就只是去看看而已。”   步峣道:“可你们府君被困首善城,宁可死也让胥礼宗主不要交出承天府钥,难道不是因为他不想生灵涂炭!?”   “当然是以退为进,为了试探胥礼宗主的私心!”   “就算君上拿命救胥礼宗主是自愿为之,那也是君上讲义气,多余的跟你们长生剑宗不沾边。”   “当年把君上往邪道推,如今参悟不出君上的一线生机就想把人弄回去,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慕安道:“你们以你们的方式维护你们府君,以为他会领情么,没发现他就是想回归长生剑宗,他根本就无所谓你们。”   两边吵了起来。   牧远歌发现重点根本不在于他想的那些,只觉既好气又好笑。   晏伏有了些许气力,道:“君上会不会觉得我们这群属下都不懂你。”   牧远歌道:“这样也好。”   晏伏无力地望着他:“在您纵着我们没规没矩一而再原谅我们过失的那些年,每次以为可能要死了,却都被您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我们便默默给您的任性妄为圈定了界限,那就是您可以背叛我们,我们不会背叛您。”   牧远歌哟了一声,这么有觉悟的。   “就比如承天府,您可以毁,我们不可以。”   “谁说要毁,当然要它繁荣昌盛。”   “谨遵君上吩咐。”晏伏面带笑容,实在剧痛难耐,又无力地阖上了眼。   胥礼实在忍不住了,轻轻拽过他的肩,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   牧远歌硬着头皮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所以我没有不在乎你,也没有不把你当回事,我只是太难开口了,我其实没打算取你性命……”   “我知道。”胥礼上前拥住了牧远歌。   这个拥抱也很暖,牧远歌不愿动弹,道:“我记得你说,有话要告诉我,是我没有听,你还说我是不是不听话,我回了一句你有病吧,对不起。如果那句话成了你临终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我……”   胥礼轻抚他的后背:“师兄答应过你,会一直对你好的。”   牧远歌哽了下,谢谢你把我的一时戏言当了真,你把我的每一句都当了真,所以当时我的所作所为我说的话一定狠狠地伤到了你,以至于你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   胥礼摸了摸,又用脸颊蹭他微微发烫的耳侧,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黯了些。   周围一阵起哄的声音,彻底被转移了主意,君上果然段位高啊,看把首座大人感动的!   步峣问药王:“您先前提到了两个小孩?太上宗主先前所中之毒,莫非和那两个小孩有关?”   千面药王道:“是两个蝠族小孩。”   “蝠族!?”步峣抬高声音,吵闹声戛然而止。   药王道:“十九年前左右,我游历到古异岛附近,曾扮做哑巴待过一段时日。”   又是古异岛。牧远歌道:“既然是上古蝠族流放之地,就算是蝠族,也不稀奇。”   姜袅奇怪:“您为什么要扮成哑巴?”   千面道:“那地方比较排外,我听得懂方言但不会说,装聋作哑比较省事。”   牧远歌皱眉:“说回那两个小孩,他们叫什么?你弄的毒,也就是胥礼所中的毒,是被那两个小孩得了吗?”   “叫什么忘了,都是诨名,”千面道,“那两个小孩从古异岛深处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血亲,长得不太像,但小的喊大的哥哥,他俩是蝠族,村里人不是,就很不待见他们,对他们很不友善。我本来也要走的,心生恻隐就让他们住进了我的院子,给他们疗伤。”   “然后呢。”牧远歌问。   “弟弟怯弱怕生,但总是一张笑脸,哥哥温和恭谦很懂事,还会帮我洗洗衣服洗洗菜什么的,可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听到了清脆的声响,从他们兄弟俩住的房间里传来,让我想到了些不太好的事。”   牧远歌摇头叹息,你住在风月之地就不要假装没见过世面!   “隔天我把柴房收拾出来,让弟弟去住。”   众人叹道,棒打鸳鸯。   “可到了晚上,我又听见了相似的声音从柴房传来,哥哥去了弟弟房间,还是在干同样的事。”   牧远歌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瞄着千面:“小朋友的事情你个装聋作哑的瞎掺和什么……”   “小朋友吗,我可没见过那样心狠手辣的小朋友。”千面道,“在外被打闷不吭声,回去抽弟弟耳光出气。”   牧远歌的心脏也仿佛被抽了一耳光。   千面道:“边抽边说,笑,只准笑!”   牧远歌只觉毛骨悚然。   “我曾听到村里的人说,每天晚上都有清脆的拍打声,他们都不想跟蝠族扯上关系,也就没管闲事。”   “可在我发现后的第二日,年长的那位纵着异植作祟,屠了村,只有我活了下来,之后他俩不见踪影,我制得的那点奇毒也不翼而飞,以为绝迹,但那东西居然又重现人间,”千面道,“居然用在了胥礼宗主身上。”   “能接近胥礼首座的人,还是蝠族人,”步峣只觉头皮发麻,“是姜袅,姜袅是胥礼的徒弟,他动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那时候可以接近胥礼的人,除了姜袅还能有谁可以!”   “不只,”阮慕安眼皮一跳,“一个人很难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做到这种程度,除了明面上的挡箭牌,还有一个非常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之人在背后操控?年轻一辈弟子中,除了姜袅以外,或许还有一位隐藏得极深的蝠族。我只能说,这个人不是阮枫。”   “年轻一辈可不只有内门弟子,还有外门弟子,杂役弟子,”步峣觉得反胃太大了,搞事的蝠族人无需理由就能搞事,“我们熟识的应该都不可能,小包,你是蝠族么!”   “不是,不是啊,”宋小包哭笑不得,“我家在首善城,祖辈都是寻常人血。”   阮慕安很无语,现有的能判断蝠族身份的方法就是蝠族的血能够让异植听话而已,但蝠族真要隐藏起来,说实在的哪怕天天在眼皮底下晃,也很难发现。   胥礼只盯着千面药王,沉默不语,明明谈论的内容跟他当年被害有关,他却似乎是在场最漠不关心的那个。   “若是一明一暗两人所为,如果他们都在长生剑宗,目的是什么呢,无非是给蝠族正名,为蝠族出头,让自己出头,若是为了报仇应该索命才对,但都留了一手……”牧远歌琢磨道,“害胥礼的有他们,操控缠龙须对付阮慕安的也有他们,这两个人,其中一个甚至有可能就是……”   千面环视一周,那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道:“你说小姜袅?他太容易受摆布。”   牧远歌脸色难看:“就是太容易受摆布,什么都不知道就都招了,问就全是他干的。”   姜袅是明面上的,要说他完全清白不可能。   因为所有事情几乎都经了他的手,但给他出谋划策,在他胸口刻字,让他坐镇北承天,聚集蝠族部众,甚至开启地宫等一系列姜袅这样眼界狭窄的人几乎想都想不到的大事,恐怕全是背后那人所为!   那人很可能藏在长生剑宗,还身居要职!   千面太同情那位弟弟了,道:“若实在怀疑,你不妨去问问,他背后还有谁。”   步峣嗤道:“他这么有觉悟?那就是他吧,姜袅说话句句带刺,一点也不留情面,搞不好他就是最毒的那个,而另一个还在长生剑宗杂役弟子中扫地擦桌子温顺得很,或者另一个早就被他毒死了,或者死在了长生剑宗或者承天府手中,他来就是为了搅乱局势,让好好的宗门相互猜疑,自相残杀。”   船上,姜袅正好放飞了一只信鸽。   “你在给什么人传信呢?”   姜袅打了个冷战,回过头来,唇角上扬,惯有的笑脸:“给蝠族族人。”   姜袅传讯也是光明正大从未背着承天府的人,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所以牧远歌却从没问过一句:“谁?”   “就是蝠族族人。”   牧远歌御剑飞出,动用一线生机,将信鸽捞入手中,取出脚上的信,这才回到船上。   当着姜袅的面一抖,展开那信,只见上面有一行字,内容是……   牧远歌道:“你可否解释解释,这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完结章一章目测三万字可以搞定的   还差一半,我能行!   感谢在2020-03-22 19:33:47~2020-03-27 23:3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烧酒、Yuujo白癸、流余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余君 10瓶;缓缓 5瓶;姗12121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完结篇(下)   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字, 墨迹干涸,很直白易懂。   ——岛险,莫去。   落款一个字,“兄”。   牧远歌呵呵道:“你添什么乱呢, 我可没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姜袅还有理了:“我不能是兄长么, 还是我不能给族人提醒, 让他们别去古异岛犯险?”   牧远歌道:“这是你的字吗?”   姜袅道:“就是我的字。”   牧远歌道:“你以前的字好像不写这样。”   姜袅笑道:“人都能变,字迹不能变?况且你对我了解多少。”   牧远歌简直快无语了。   他们有求于千面, 当然千面怎么说,他们怎么奉承,再加上,他算是看穿阮慕安那个老好人的本性了,说话全“抛玉引砖”, 难听的话都让别人说。   晏伏还需要医治,他当然不会着了对方的道,可那么漏洞百出毫无逻辑依据的话, 尤其是那个最瞎编的陈年旧事,结果一出来,姜袅用“实际行动”去证明千面所言确有其事。   咋这么实诚呢。   怎么不见你对我实诚呢。   别人说什么你做什么, 你还有没有点自我意识!   老天生你的时候是忘了把“我”这个生而为人的基础哲学思维赋予给你么,你脑子是比别人少了沟渠么。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你这个字,怎么有点眼熟。   晏伏一觉醒来,气色好了许多, 接过那张字条,对着光细看了许久, 道:“君上,您让我看一百遍我也还是这个回答,显然就是少府主的字!跟以前他传信给蝠族的字迹一模一样,也跟他胸口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牧远歌用两根手指取过那张纸,道:“就你的眼力还能联系到这一步,真是难为你了。”   “千真万确!属下保证。”晏伏保证。   千面不由得离姜袅远了一些。   而胥礼进来,千面莫名又是一个激灵,凑到牧远歌另一边。   “至于这么惊弓之鸟吗。”牧远歌挑眉看了他一眼。   什么当年隐姓埋名不会说方言才装聋作哑,说白了他就是怕死。   “你可要保护好我!我这次赴你的约,说这些话也是冒了极大风险,总觉得你们这些人中有人会要我的命。”千面压低声音道,“我担心我活不过今晚。”   牧远歌一脸鄙夷:“你说话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会活不过今晚,你说个有因果关系的给我听听。”   千面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得太多了。”   理由很好,很强大。   “就你刚才那番话,人家正主胥礼问都觉得为难,谁会觉得你知道多哦,”牧远歌道,“瞧瞧人家阮慕安,知道的不比你少,却还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得很。”   “他有长生剑宗当靠山,我有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千面身为药王,仇家太多了,被他救活的人的仇家记恨他,不想让他救仇人的人想提前弄死他,药道通天也有很多烦恼,就好比人人称羡的邪君日子过得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美好。   “我承天府给你递橄榄枝你也没接过。”牧远歌并不同情他。   千面嘀咕道花无百日红的承天府能跟万年老教长生剑宗比么,一时繁华罢了。   没有传承就像无根之萍,受到打击很容易分崩离析,但这回不一定了,牧远歌厚颜无耻地再夺天下剑试大会第一,还挺有希望上位宗主的,其他那些小辈纵使明争暗斗就目前这架势上,好像也影响不了人脉实力各方面跟他们处在不同维度的牧大府君。   牧远歌不快,道:“你就不担心我要你命。”   “实不相瞒,我觉得除了你以外,谁都有可能害我。”千面道。   “少抬举……看不起谁呢!”牧远歌道,“你省省吧,你就算一个人待着也不会有事。”   “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呢!”   “你走了以后,看在以往微不足道的情分上,我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我死了对你没有好处。”   “也没有坏处,反正晏伏已经无恙。”   “牧远歌,你没有心!”   胥礼的目光追随着牧远歌,见牧远歌走到哪儿,千面跟到哪儿。   “谬赞了。”牧远歌道,“你与其求我,还不如去求求胥礼。”   “何事?”胥礼目光示意。   千面对上胥礼就完全变了个态度,也不知在扭捏些什么,客气规矩地道:“首座大人可得高抬贵手。”   “你不乱说,我便护你。”胥礼道。   “自然自然,好说好说。”千面道。   “别管他,就让他一个人待着。”牧远歌牙疼,外头盛传他跟胥礼一个级别,甚至他气焰略高于胥礼,可真正相处起来,无论上位者下位者,大人物小人物,自认为跟他混熟就口无遮拦,可对着胥礼哪怕再熟也是十年如一日的礼貌客气恭敬有加。   千面千叮万嘱:“就算被你猜中了,长生剑宗相关人士都不会有事,但外人不一样。我觉得你真的要小心一点,你死过一次,他们是金蝉脱壳,你那是凉透了,就算活了回来,你也很可能再遭遇不测,我也一样,两个人也能相互照应……”   神特么相互照应。牧远歌道:“那你可得离我远点,你这条命可是系着长生剑宗掌教的一双手,我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还算全了长生剑宗的颜面。”   他这么一说,千面更害怕了,如果掌教的手就是他的催命符呢!他毕竟是外人,牧远歌这个祖师爷弟子都能死,更何况他呢。   牧远歌说的不管就是真不管,他只是隐约有种预感,不会要人性命。   事情关乎到长生剑宗,牵扯到长生剑宗一把手二把手两大人物,都是生生死死,这么大事,长生剑宗能不管么?   那些活成精的老鬼们闲着也是闲着,难道不会分析内部究竟出了怎么样的变化,那些可都尽是睿智狡猾厚颜无耻之流,岂会毫无作为尽给对方逍遥法外的机会。   除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所有高层都有的难言之隐,那就逗了。   可若非如此,那些老鬼们怎么静观其变呢,胥礼也出奇的沉默。   胥礼的态度或许也就是长生剑宗的态度,牧远歌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事实上,不只千面费解,牧远歌自己也费解他怎么活过来的,长生剑宗典籍上也不曾记载臻至剑长生之境能返老还童。   唯一的线索就是棺材里和他陪葬的那块可以发光的白玉石,不知来历不知何物,倒也不是他孤陋寡闻,他问过别人,都说没见过。   晏伏负责把关少府主与蝠族往来书信,据他所言,这信件上的字迹和以往少府主传讯给蝠族族人的一模一样,但这个“兄”字却是头一次见,道:“少府主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他只是耳根子软,这或许是有人要嫁祸他的吧。”   牧远歌知道姜袅在蝠族也不被待见不受敬重,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少府主,一个傀儡罢了,只有他一直心系蝠族族人安危,可蝠族族人行事却总将他的安危排除在外。   唯一能断言的是,这笔迹确实跟他身上的刻字一模一样。   牧远歌硬是让姜袅又写了一份,确实跟字条上的一样,他却不太舒服,怎么看都觉得很有问题:“奇怪,很奇怪。”   胥礼下意识把右鬓下的一缕长发给捋顺了,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发现就算原先有一两根不安分也不大要紧,不至于到奇怪的份上。   牧远歌道:“不是说你,你看这字。”   胥礼一看,眉头皱了起来:“这是……”   牧远歌听他说完,眉头挑了下,啧了一声。   通了。   而这个消息落到船上其他人耳中,仿佛飓风过境,平地起惊雷。   听到那个不可思议的名字,众人第一反应都觉得不可能。   “假的!”步峣气急败坏的反应并无过激,“牧远歌你至于么,我徒弟哪里冒犯了你,你要顺着姜袅耍这种招数陷害他!?”   这不是别人,正是长生剑宗现任掌教傅琢的笔迹!   阮慕安道:“也许他并非是想传讯给姜袅,而是想提醒他师父呢,只是被人半路截了胡也不一定。”   牧远歌只看到姜袅放飞了信鸽,并没有姜袅亲手写那东西的证据,阮慕安的言外之意就是这东西就是傅琢写的。   步峣解释道:“慕安你恐怕有所不知,琢儿写字惯用左手,可他左手被缠龙须所废,到现在还没痊愈。他一向公正,表里如一,答应了会亲自请承天府君,又岂会在危难之际给人传这种不合时宜的话。”   阮慕安又道:“看来有人想将祸水东引,不惜用下作手段,将无辜人拖下水。”   牧远歌心想可不就是你么,谁说这话谁就是将祸水东引了,但以他跟阮慕安打交道的经验看来,不搭理对方的所有话就是最好的搭理方式。   步峣瞥了眼姜袅和牧远歌所在的方向,姜袅收的信,牧远歌给他们看的!   阮慕安道:“傅贤侄的手伤了,说他是蝠族未免太牵强,缠龙须奈何不了蝠族人。”   步峣听了还挺感激:“若是人人都像慕安你这么深明大义,天下早就太平了!可惜就有的人不走正途,偏要耍些小手段,殊不知旁人眼不瞎。”   牧远歌心说你可省省吧,在场有谁提过傅琢是蝠族这话么。   他原本在想傅琢手受伤,也就能排除在外,也许就是误会呢……   结果听完阮慕安的话,被启发了新思路!   如果傅琢是蝠族!   缠龙须恐怕奈何不了他!而他左手有伤之事也许是假的!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牵扯到了傅琢,瞬间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   算计了宗主,算计邪君,算计了邪君算计大长老阮慕安,算计了大长老算计千面,将正邪两道响当当的人物几乎全部笼在内,利用蝠族族人乃至地宫异植,搅弄了一场没有硝烟的风云。   布局之人是为了助蝠族族人成为长生剑宗宗主。   蝠族想翻身啊!   他的疑惑顿时了却了大半,为何这么大的手笔,却只隐约风声大雨点小。   谁能想到,这么大的手笔,竟是关于长生剑宗下任宗主选拔所设下的局!   牧远歌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以前斥责蝠族族人乱搞事,不晓得拿下富商谋地皮修生养息从长计议,再制定规矩从小图大,还真小瞧他们的领头人!   那位恐怕想的是,去他的从长计议。   干脆从长生剑宗入手,利用长生剑宗的规矩,将蝠族跻身正道第一势力长生剑宗内部。   正道那般反感蝠族,若是蝠族人能当上长生剑宗宗主,蝠族可不就彻底翻身了吗!   所以难怪千面会害怕,邪道怎么样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牧远歌的死活也根本不在他们的顾虑之中,但凡竞争者都是他们要搞垮的人。   姜袅也好,傅琢也好,从阮慕安入手毁了阮枫也好。   众所周知,在牧远歌参与之前,傅琢是目前为止公认的最有可能成为宗主的那个。   谁都不介意让长生剑宗未来宗主欠自己一个人情。   千面原本挺不介意医治傅琢的,此刻态度也变了:“在你们揪出幕后黑手之前,我谁也不救,一切等尘埃落定以后再说,若有必要,我不介意上长生剑宗跟你们当面对质,把一切交代清楚。”那样才更正式。   阮慕安道:“我也不难为药王,到时候药王若能知无不尽,我等感激不尽,自然会为药王讨回公道。”   “行行,”千面先应承了,摆手道,“反正主要看你们。”   长生剑宗那些活成精的元老也不是傻子,觉得原来的三位候选人都各有各的问题,这才不惜重开天下剑试大会,选拔人才,又弄出了两位……   其中一位宋姓小友家底清白背景一般籍籍无名,而牧远歌那简直自带无敌光环进新手村,虽然有大耗的风险却也有大成的可能,千面有心赌一把牧远歌。   “你这回若能成为长生剑宗宗主,我答应你在你承天府当个闲职也不是不行。”千面这次就直说。   牧远歌道:“得了吧,我不过凑热闹而已,想沾我的光,你先给我雪中送点炭。”   千面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你说的话到底有什么可信度。”   “前面那些略有发挥,但十九年前古异岛走出了两个蝠族少年,年长的凶残操控异植行凶屠了村,年幼的被哥哥半夜抽耳光让他笑,都是千真万确。”千面道,“而我的得意之作也被他们截获,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的得意之作,有多得意?”   “能让我名动天下,名垂青史。”千面道。   牧远歌信他才有鬼,真有这么厉害的毒,千面能忍到现在还卖关子?不早就公诸于众了。   他再清楚不过,千面药王这辈子最大的目的和几乎所有势力的领袖一样,就是将自家传承发扬光大。   他说承天府没传承不长久,心里怕是酸得很也看不太起,毕竟他药王宗哪怕有传承却远不如承天府那般气运强盛名动天下,名气不够门丁稀薄就是他师承最大的遗憾。   牧远歌道:“一般杀人不见血的毒不至于让你声名远播,可见你还是想借这次长生剑宗宗主选拔的机会来……唔!”   千面挡住他的嘴,道:“还没尘埃落定鬼知道会是什么样,再说我可就抖你老底了!”   牧远歌亲眼见到那位年轻掌教,是在回承天府后的第二日。   古异岛围剿之事事关重大,关乎天下苍生,极其严肃,也就阵仗极大。   犹似当年排面极足,鎏金云车降临承天府,太上长老、大长老等人为他抬起车辇,御空而往生极乐。   景象惊人的相似,叫人有种莫名不安之感。   但不同的是这回胥礼、步峣、阮慕安这些人全都在他这边,而剩下的邪道那边人都在打量这位年轻的掌教。   当年见他代替师父来接府君时也是在承天府正门口,何等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今像是脱胎换骨了般,气质沉稳至极。   傅琢皮肤白得通透,言行举止礼貌得体,谦逊温和,笑容和煦,又尊师重道,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欢喜。   千面很好说话地答应了步峣的请求,而傅琢也很听师父的话,把手拿出来给千面把脉。   千面借机摸了摸他左手的骨骼,下来后便朝着牧远歌摇了摇头。   牧远歌神秘地隐在幕后,刻意压低了声音,提到了当年他从长生剑宗离开的事,询问傅琢,道:“掌教是否也认为本君不该离开长生剑宗?”   这是个死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傅琢中规中矩地道:“晚辈认为君上自有造化,您性情如火,正因为您的决断,才成就了您的现在。”   牧远歌听多了这种客套话:“你的意思是本君那时候走得好,你们选得也相当好?”   傅琢态度不卑不亢:“太上长老们说他们当年委屈了您,希望您大人有大量……”   牧远歌冷哼了声,下了逐客令。   翌日,傅琢再次到访,这次宋元太上长老说了目前形势,蝠族人抓了不少平民百姓上古异岛上喂异植,更有不止一个小势力被端,人去楼空全部被带往古异岛,就目前查到的那些失踪人士,古异岛的人质必不可少,隐藏着的蝠族势力更是强悍至极。   若不趁早铲除,定会后患无穷,假以时日大陆都会陷入动荡与萧条。   他说了长生剑宗的打算,及动用的底牌,分析了目前局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承天府君前往并非包藏祸心,甚至愿意送上御剑术作为出战的厚礼,保证绝不容许正道中人在此期间对承天府后方下手,两道停战,一切以清除异植祸患为主。   承天府之众全都被御剑术给吸引住了,这可是长生剑术里最有用的招数!   只要学会了御剑飞行,就能先天立于不败之地——打不过还能跑啊!   这回长生剑宗的诚意可是足足的。   属下都心动了,牧远歌面上不为所动。宋元盘问道:“当年你在剑堂求学时我们没有亏待过你,给你铸剑的材料也最顶级,至今炼就却灼剑的铸剑大师还以你手上的剑为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了当年的事,你耿耿于怀至今,还看不开么。”   牧远歌道:“太上长老今日的话我便满意了,为何掌教说话都不好听么?”   宋元太上长老道:“哪里不好听,他说的连我都被感动了……”   “若掌教用心,说到我心坎里,哪怕您今日不走这一遭,我也还是会答应,可他不用心,我问了一句,他的答案没能打动我。或许掌教觉得哪怕他不用心,我也还是会答应他的邀请,”牧远歌看向傅琢,“见面不如闻名,长生剑宗掌教不过如此,我对你很失望,请回吧。”   “府君教训得是。”傅琢不再多言。   “就那问题,要怎么回答才算用心,”宋元太上长老护着傅琢,“你想听什么话,就你当年心高气傲不随流俗宁死不回头的架势,难道还想我们挽留你不成!”   帘子后面的牧远歌没有吭声。   宋元太上长老怔了怔,不会吧,这难道……   牧远歌打断道:“毫无新意,无趣至极,送客。”   “您同意了,厚礼可以不用收!?”宋元太上长老也不跟他攀交情了。   “既然是危难之际,本君也能自行前往,可长生剑宗动员两道给出的诚意,本君当然要收了,我只是不满意掌教罢了,”牧远歌道,“让其他几个有可能继位下任宗主的人也来试试,若能说到我心坎里,我便将却灼剑交给他,并教他一线生机。”   “你!”   “这……”   来人面面相觑,宋元太上长老尤其不满。   牧远歌不按常理出牌,来的长老又惊又喜,怨念丛生:“不会又是姜袅吧,姜袅天分有限,学也学不会。”   “府君怕不是要收徒,是想将手伸进长生剑宗么!?”   “不收徒,不一定是姜袅。”牧远歌只透露了这个。   来人这才放心,掌教都请不动,其他弟子有希望,搞不好可以呢,况且若能学成一线生机,对长生剑宗也是一桩好事。   “多谢府君。”傅琢年纪轻轻却不卑不亢,不得不说确实挺有宗主的风范,就是身体不太好。   牧远歌当众给掌教难堪,步峣险些大动肝火,阮慕安也面色不好,可他们却又无可奈何,事关长生剑宗宗主之位,谁都竭尽全力只为自己一方。   其实此次古异岛之行,长生剑宗年轻一辈有名的那几位全都在这个地方。   牧远歌当然可以明目张胆地抬举自己另一个身份。   待人走后,千面道:“傅琢掌教手骨确实废了,脉象虚浮,气血不足,我给他开了些补血养气的方子,但养手却不是一蹴而就,还是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医治。”   “操劳过度怎会气血不足呢?”阮慕安奇怪。   “可这样会影响到他……”影响他的宗主选拔。步峣收了后面的话,道,“相信您的医术定能治好。”   “到时候若他清白,自当尽力而为。”千面道。   “难道现在不能证明他清白么?琢儿写不出那字来,分明就是有人蓄意栽赃!”步峣怒视姜袅和牧远歌,牧远歌都不为所动。   阮慕安只能自己开口:“我想药王的意思是,现在只能说他的手确实写不了字,不代表他半年前写不了?那幕后之人能够算无遗漏,难道他能算不到开启地宫后古异岛现世?当然,我的意思是说,不排除这种猜测。”   步峣算是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琢儿和姜袅一伙的?姜袅为兄,琢儿为弟,说话要讲证据,你怎么说话尽靠猜呢。”   “我没说傅琢是弟弟啊。”阮慕安道。   “你难道还想说傅琢是兄长不成!”步峣道。   “我也没这么说过。”阮慕安见他无论怎么挑拨,牧远歌都无视他的话,但他也懒得跟安抚步峣了,各自为阵,排除异己,各有各的立场,谁都想在保全自己一方的同时把更多的脏水往对手身上泼,步峣一心护徒,他也得为他儿子考虑,道:“别得罪药王,你徒弟的手还要不要治了。”   步峣只得作罢,言多必失,回想起来阮慕安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难听的话,就是不太顺耳。   牧远歌对胥礼道:“可惜蝠族人若是自己不愿意暴露身份,谁也判断不出来,你觉得有蝠族隐藏在长生剑宗内部作威作福么?”   要知道蝠族和寻常人唯一的区别在于,蝠族人血能够控制异植按照他们思维去行动,可他们也能控制异植不动或者乱动。   甚至哪怕到了危难关头,他们也都宁可隐藏自己身份也不动用异植保命。就如同灌溪寨那些蝠族村民。   胥礼听了这话,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他,冷漠地转身了。   牧远歌思来想去自己问这句话也没别的意思,不愧是胥礼首座,公平公正,不偏袒任何一方。   啧啧,都是嘴上说的好听,到了关键时候可不还是没有私心。   ……没有私心也是他师兄的魅力所在吧。   但胥礼接下来的态度都很冷漠,原本会趁人不背占他便宜摸他小手之类的行为,尽数收敛了,一副不近人情的长生剑宗太上宗主的高姿态,牧远歌乐得自在,奇怪胥礼到底怎么了。   都怪胥礼待他过分黏糊,搞得他也有些奇奇怪怪,居然觉得正常状态的师兄不正常。   “古异岛危险,你会去么?”姜袅打断了牧远歌的思绪。   “我自然要去的。”牧远歌道,承天府君牧远歌无所谓,但牧挽却非去不可。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姜袅没有犹豫。   “古异岛凶险万分,你去了若没人护着你,那该如何是好?”牧远歌客客气气。   “若能埋骨在祖先埋骨之地,我死而无憾。”姜袅很有觉悟,不求保护,“再怎么说我也是蝠族少主,我跟着你们去,也许能有点用也说不定。我没什么实力,但我会御剑,我跟着晏伏大哥,不给你们添麻烦,如果我遭遇不幸……也是好事吧,这样就没人妨碍你和师尊在一起了。”   “说什么傻话。”牧远歌道,姜袅心头一暖,就听到他说,“你就算活着回来,你也妨碍不了我和你师尊在一起。活着总比死了好。”   “……”姜袅扑哧一笑。   天朗气清,正邪两道能人异士在长生剑宗和承天府两大顶级势力的号召下,整装待发,数百艘巨船接连驶向古异岛。   这是近千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围剿。   古异岛之行,乃是长生剑宗宗主选拔之前,最大立功的机会,但凡有点实力的长生剑宗下任宗主候选人都不会错过。   而下任宗主候选人,总共五位来了四位,唯有一个人说了要来,却没有到场。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步峣道,“傅琢是掌教,他得守在大后方!他责任重大,而且他身体不适,到这儿来有什么用!”   阮慕安没有多说,心说身体更不好的姜袅都来了,在场多少人修为不及傅琢,更何况有千面药王在,就算受了伤也不难治好……胥礼神情凝重,牧远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也是药,那也是药,古异岛名不虚传,”千面眼里只能看到药,觉得这古异岛可真是块宝地啊,道,“我以前来过,那边有个破败的村落。”   他手指的方向,荒草丛生的地方确实露出砖瓦木屋的雏形来,似有蝠族人隐匿其间,仰仗异植能遁地前行,众人心生警惕,都相互告诫上去后要小心行事。   古异岛不愧是古老的密林,林间诸多外面难得一见的珍稀毒虫蚂蚁,还有食人植物,林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牧挽动用一线生机,对付活人倒是不在话下,却很难在不牵连同伴的前提下将异植斩草除根。   他们沿着地穴深入地下,里头别有洞天,就像多出了一片新天地,可危险程度远远超出想象。   里头毒虫蚂蚁极多,更有异植被套上人的衣袍胡乱带路,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中了蝠族诱敌深入之计,被困在了暗林深处。   地穴内同样有奇异植物生长,形成了天然屏障,如同鬼打墙一般,众人被困其中,一旦迷失方向,就连动用御剑术都不知道往哪儿逃。   当有长生剑宗弟子见到了先祖的剑,锈迹斑斑地遗落在沼泽地,那种恐惧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中计了!全都不是人!”他们来了以后才发现,所谓的人质几乎都死透彻了,喊着救命的人大多是被异植入体后侵占了意识。   这些异人飞天遁地没有痛觉,只会杀戮,死了以后就会成为体内异植的口粮,尽管来人各显神通,可力气总有耗尽的时候。   当夜幕降临,死亡逼近了他们。   他们竟站在上古异植领主口中,这整片峡谷全都是异植的腹腔!消化液涌上来,销金腐骨,毒气弥漫,这是片密闭空间,空气稀薄,众人使不上力,几乎要绝望的关口。   牧远歌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的剑也派不上用场,而胥礼冰封千里也只能拖延一时,消化液被火焰灼烧得蒸腾,只会加速毒气弥漫,这简直是块死亡之地。   他望向姜袅,见姜袅小脸煞白,就对他道:“那个人是想连你一起杀么。”   古异岛险,莫去。岛险,莫去,如果是这个意思……   以为一个人都不会死是他的错觉么,蝠族人已经死了一些,无辜的百姓也被异植吸食了不少,眼下若是找不到出路,杀不死这领主级异植,恐怕上万人都要葬送在这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破开石壁,落入长生剑宗的召唤剑阵之中!   地面齐震,神迹降临。   “拜见祖师!”此起彼伏的声音从施展剑阵的人口中说出,他们朝着来人的方向顶礼膜拜。   牧远歌简直难以相信眼前所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那是个玉石道人,眉心至身体之下的裂纹触目惊心,以及“道德仁义礼”那几个古字,牧远歌恨不得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师、师父!!”   石人一剑开天,可怖神芒席卷四面八方。   那活了无尽岁月的可怖珍稀异植领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虚无。   滔天剑刃席卷四面八方,掌控力奇绝,人族无恙,而那最为可怖的领主级异植被破开了硕大的窟窿,空气爆涌而入,众人重获新生。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来到异植上空,天色漆黑,不知是在地下还是在地上,看不见一颗星,更是难以辨别方向。   玉石道人静默无声,牧远歌感觉到一股强悍的吸引力,扯着他往前一个趔趄,胸口向外突出,正是那块莹白发光的白玉石!   牧远歌拽着那块与他同葬的玉石,手臂往前探,直指着玉石道人的方向,他心里一惊:“要就给您吧。”   玉石离手,化作一道白光没入那尊白玉石人像裂开的胸口处。   白玉石人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徐徐转过身如同磨盘转动的声音,一股无形的波动横扫四方。   咚地一声闷响,牧远歌循声望去。   胥礼双膝跪地,埋下头,他紧握月阙撑地,跪地的姿势极尽笔直,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站起来,唯有胥礼还笔直地跪在那里,深埋下头。   “这么激动的,至于行这么大礼么。”牧远歌正心虚着反思自己要不要也这样,却见胥礼周身有两处地面同时翻起土包,似有什么东西朝他所在的方向钻去。   “小心!”牧远歌一跃而去,率先落到他身边,却灼剑指地面震慑住了地下的异植,可无论怎么拽,胥礼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根本拽不动。   “有东西?”牧远歌用剑分开地面,又去摸胥礼的脚,以为是有什么东西缠绕住了他的腿,以至于动弹不得。   胥礼被他摸得呼吸不稳,回道:“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见外。”牧远歌再心大也觉得过分了,他不就问了句什么话来着,胥礼到底理解成啥意思了,至于跟他见外到现在。   胥礼只是朝着那石人跪着而已,牧远歌靠近胥礼便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威压,远胜过他感受到的,和胥礼凑得越近,五脏肺腑像被碾压了般,张口仿佛就能吐出血来的难受。   这股威压来自于那道石人。   “不对啊,师父怎么就对你差别对待,他认不出你是他的好徒弟了么……”   牧远歌看向那个威严的玉石道人,又看向跪地不起的胥礼,想到那块先在他手中又被师父弄过去的白玉石。   猛然间,有个难以置信的猜测铺天盖地般席卷了整个脑海,让他仅有的理智摇摇欲坠。   该不会。   不会吧。   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他想错了。   牧远歌记得这枚玉石是他从棺材里醒来的时候,含在舌下的。   而现在裂了的石人像从天而降,一剑斩日月般,气势长虹,将那枚玉石收回了胸腔。   他被白光扫过,并没有异常,还能站着,而胥礼却膝盖着地拔都拔不起来……   在场的元老们却半点讶异都没有,板着脸转过视线,摇头不语。别人有疑惑,他们也不说为什么,反正祖师爷是来救场的……   牧远歌说不出话来了。   劈开了长生剑宗祖师爷石人像的人,是胥礼吗。   他之所以会活过来,并非是境界突破,而是胥礼取出祖师爷体内的某样东西,跟他陪葬了?   傅琢所谓的天降雷霆才让祖师爷的石人像裂开,“天降雷霆”是胥礼干的么。   胥礼,胥礼居然把师父给劈了……   牧远歌震惊得像是头一天认识胥礼,喃喃道:“师、师兄……”   胥礼如梦初醒,脖子僵硬地缓缓抬头,眉眼却很温柔:“嗯?”   牧远歌顿时头脑空白,他能说什么,你劈了师父,却是为了救我,不禁头皮发麻。   胥礼道:“你若怪我对师父不敬,我无言以对,确实是我不敬在先。”   “大逆不道,你这是大逆不道……”牧远歌道。   胥礼神色平静,就像在说“那又如何”。就是死不悔改得叫人牙痒痒,牧远歌握紧拳头,不知道心底的那种痒从何而来,又该如何缓解,就恨不得……按着他的肩膀摇晃,你是谁,你是最循规蹈矩、最符合长生剑宗变态宗规的宗主,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白玉石人像兀自发光,那裂纹终于在白光的滋养,渐渐消失无踪,恢复质朴光洁的模样。   据传这是祖师爷坐化后的石像,封印着祖师爷的一击剑招,乃是长生剑宗瑰宝中的瑰宝,而现在它就落在这里,一剑之后,化作凡物失去了神奇之力。   石人像的一剑之威惊艳了一时,好在给他们指明了出路,牧远歌和胥礼在上空开路,那个被洞穿的窟窿很快就要被其他异植编制的巨网给堵住,而牧远歌等人要做的就是清理出出口来。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地面之上,依旧处在森林中,抬头不见月,辨不清方向,岛屿上的异植实在太多,好像每一根都有摧枯拉朽般的奇异战力,很快又像潮水般涌了过来。   附着在人体上,钻入体内,它们吸食了活人血肉又能再生,简直没完没了。   短短不过三日,大陆上的最强战力大队伍劳累过度,战力大损,剩下不到半数的队伍已是疲乏不堪。   可想而知这些疯魔似的异植若是横渡海域,去到人类赖以生存的地方,会打破昔日太平,将之化为废土。   “出来就好,先出去找到船,待天亮以后,放把火烧了这里……”   “啊!!”   就在这时,晏伏发出一声惨叫,原本被他操控的异植趁它不备,突然反水,竟然在他眼皮底下将一位承天府同伴吸食成枯骨!   “大斩使您能不能看准点!”死者的兄弟一怒之下顿时拿剑砍向晏伏,晏伏本来疲惫,没躲开这攻击,鲜血顿时就像不要钱似的向外流淌。   而让人惊悚的是,那些原本被他操控的大量异植,竟然大量吸食晏伏的鲜血!   “这里的异植是变种了么,怎么连主人的血肉也吸食。”   “异植控制得比较费力,虽然也在帮我开路,但没有以前用的好使……”晏伏倍感奇怪。   牧远歌突然脑弦一紧,脸色铁青,只见那吸食了晏伏鲜血的黑藤晃晃悠悠想上升,尖端朝着晏伏所在的方向移动,还没靠近他的脖颈,牧远歌猛地挥剑,砍向那黑藤:“全都小心!掌控这些东西的另有其人!”   却灼剑的火焰笼罩黑藤的瞬间,仿佛婴儿尖声哭嚎的声音刺入众人脑海,让人头皮发麻。   而受了伤的黑藤主体猛地上涌,朝着牧远歌冲杀而至。   “晏伏!你干什么!”   “我掌控不了它,难道是我控制的异植数量太多了吗……”   “不是你控制的数量太多,而是这里,这里所有稀有异植,全都有其他主人,它们只是假意配合你!”牧远歌话音刚落,在场浴血奋战之人顿时面无血色。   胥礼冰封了一株没被晏伏滴血的食人花,抽丝剥茧果然找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鲜血:“果然已被认主。”   这并非陈年老血,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年。   几乎是地宫开启后没多久,便被人认主了。   “这异植在长生剑宗出现过。”   “这不是缠龙须么!”   “怎么回事?”   “长生剑宗出现过缠龙须,自太上宗主下山后,我等翻遍长生剑宗,发现了不少珍惜异植的踪迹,实在是不少,好在都被驱逐处境了,掌教大人功劳甚大。”   “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里,珍稀异植这么常见的么?”   “会不会……”他们有个可怕的想法,惊悚的视线望向步峣。   “怎么就不能成对出现!地宫都开启了,这地方历史悠久,出现什么都不稀奇。”步峣生怕他们怀疑劳苦功高却不在这里的徒弟。   “那究竟是谁掌控这些异植,里头都有活人血,动作整齐划一,不同异植还会同时出击,若是拥有多数主人,怕是做不到这般纪律森严。”   “晏伏大斩使的实力如何,天下第一大杀手,实力有目共睹,血脉之力能够高过他的蝠族人,世间能有几位?”   “实力高过晏伏的人,几乎都在这里,难不成始作俑者就在我们之中?”   “那就不会是姜袅少府主,少府主的实力别说晏伏了,他连我都打不过……”   这些异植只要刺入人体皮肤,就会潜藏在人体内部,吸食内部血肉不惜一切壮大。   几乎一眨眼,好好的活人,扭头就成了一具枯骨。   “怎么办?”牧远歌疲乏不堪,双脚沉重的抬不起来,浑身肌肉酸痛,筋骨也酸涩难忍,他实在不行还能御空到海上去修整,他担心这里剩下的四千多人撑不到天亮。   其他人更是狼狈不堪,在场也只有胥礼略显飘逸,可他稍稍加粗的呼吸,额上的汗珠,也能看出他也劳累。   可那些异植却还是没完没了。   胥礼一剑挥出,群妖乱舞的藤蔓化作灰飞,竟是直接灰飞烟灭。   牧远歌嗅到焦糊的气息,滚烫的热浪迎面而来,他震惊地看向胥礼:“第四境?”   胥礼没有否认,消耗过度的他脸白得像冰雪。   难道他们都要被困死在这里么。   众人很是绝望,会御剑之人实力消耗过度,也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他们沿着祖师爷石人像来到地面之上,依旧遭到了铺天盖地的异植围剿,而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御剑升空的气力。   虚空之上,牧远歌绷紧了脸,道:“该死,该死!!”   胥礼问:“你想救这些人么?”   “要救。”牧远歌道,“肯定要救!可是……”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的实力不足以镇压这么多异植,他甚至连保全自身都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属下,那些熟悉的忠心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总是晚到一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或许,我有办法。”   “你说什么?”牧远歌猛然回头。   胥礼的目光悲怆而决绝,凝视着牧远歌半晌,他说出这句话,放缓了僵硬的面庞,双肩也稍稍松懈,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牧远歌竟有种一眼万年之感,耳畔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呼吸微滞:“我是不是听错了,这能有什么办法?”   “胥礼!”阮慕安也望向胥礼,那目光里饱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牙关也咬紧了。   胥礼拿剑划开自己的手掌,鲜血滴入破土而出的碧绿刺条之上。   张牙舞爪的碧绿刺条停止了动作。   牧远歌擦亮了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异植停止了动作。   其他人的视线聚焦到这里,那一瞬间在场众人都有种天塌地陷之感。   还有什么比胥礼劈了师父石像更惊悚的莫过于此。   胥礼若是蝠族,胥礼太上宗主的血脉之力,世间还有谁能匹敌?   可不是一瞬间扭转了战局么。   可是当真会是这样么,牧远歌额上冷汗如瀑,果然他听到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原本的盟友开始往后面退,神色警惕至极。   “是他干的?”   “跟姜袅少府主里应外合的蝠族人,竟会是……”   “难怪姜袅少府主百依百顺,原来是师尊的吩咐。他是在给他师尊顶罪!”   “长生剑宗宗主,太上宗主,正道首座,竟然是蝠族!滑天下之大稽!”   贵为长生剑宗有史以来最符合变态宗规的宗主之一,正道响当当的首座大人,竟然有这样的一重身份,尽管他的目的是为了救人,但保不准会有其他想法,正道首座竟然是蝠族,长生剑宗宗主竟然是蝠族,胥礼竟然是蝠族。   “小声点,你不想活了,激怒了他,他若灭口谁是他对手!?”   “承天府君的剑!跟着却灼剑,包庇蝠族的长生剑宗,还不如承天府……”   乌烟瘴气,骂声刻意压得很低,牧远歌却听得很清晰,可想而知胥礼也……   而胥礼一言不发,他手中的血静静地向外流淌。   被他操控的异植端着他的血,送去给其他异植,而原先群魔乱舞的迹象渐渐,一点点消停。   长生剑宗除了阮慕安神情复杂,剩下的却都不敢多说。   那些自诩正道的盟友们纷纷往牧远歌这边聚集,感觉信仰被侮辱了,哪怕被救了性命,也没办法转变思绪,有人更是直接抓起一把血泥,往那边扔了过去。   牧远歌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挡在胥礼面前:“谁也不许动他。”烂泥被剑气斩成两半落地。   胥礼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他抽身离牧远歌远了些,牧远歌却还是往他那边挡,胥礼很无奈地说:“远歌……你还想不想当宗主了?”   在场的人也没什么实力跟他硬碰硬,尽管很鄙夷很嫌恶,却也不得不按捺下来,俨然一副尊贵的人类不跟低贱蝠族一般见识的做派。牧远歌险些被逗乐了,蝠族又怎么样,在座诸位被两个蝠族耍得团团转,生来死去狼狈不堪,怎么不笑话自己。   他回了胥礼一句:“如果当宗主就不能站在你这边,那这宗主就算当上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胥礼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思绪涌上心头,这个人,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变过,他思绪涌上心头,道:“可我想让你如愿以偿……”   “算了,求不得。”牧远歌不想其他,他只知道胥礼救了这些人的命,那么胥礼就值得他倾力相护。   却灼剑熠熠生辉,在场众人噤若寒蝉,既不想道谢,更不愿继续受蝠族庇佑,继续卖力地斩杀异植。   胥礼独自落到破败的矮墙内。   牧远歌跟着他进来,追问道:“长生剑宗元老们知道你的身份么,你这样暴露会不会影响到你?”   “他们早就知道了,”胥礼道,“我已经剑长生,是太上宗主,要说影响,只会对长生剑宗有影响。”   剑长生确实了得,可胥礼还未彻底稳固境界,话说得轻巧,现在还只是小范围的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就已经很偏激接受不了。   事情传出去,广为人知,胥礼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好像都成了笑话,哈哈太上宗主,哈哈他是蝠族。   牧远歌才发现原来人们对蝠族的偏见,这么大啊。   好像只要沾上蝠族的边,你做再多人事,你也不是个人。人们曾经给与你的威信,也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哪怕是正道首座也一样,或者说正因为是正道首座,所以这座楼阁坍塌得也更快。   一个强者为尊,却要实力至高者接受普罗大众评判与选拔的世道,是多么的扭曲、无理,脆弱至极。   他们不会思考,他们狭隘的内心无法接受蝠族身份,而他们谩骂的胥礼若没有匹配身份的广阔胸怀,一个意念,就能让这么多人灰飞烟灭的……   拿性命挑衅强者的忍耐极限,喽啰永远是喽啰。   但让牧远歌感到惊叹的是长生剑宗长老们的反应,尤其是阮慕安,就像事先早就知道一样。   “什么时候?”牧远歌声音干涩,“他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胥礼道:“从我出生起,所有元老都知道。我生在长生剑宗。我爹是蝠族,我娘坏了宗规这才被困冰天雪地受罚到现在。”   牧远歌按捺住心里的震惊:“说明你娘还是看重你的。”   胥礼道:“是吗。”   胥礼淡淡道:“我很小就知道自己身份。我娘说她给我取这个名字,也没什么要求,就是‘道德仁义礼’,‘道德仁义’你都可以没有,有‘礼’就够了。”   牧远歌难以想象胥礼把这么个秘密积压在心底里过了这么多年,整个长生剑宗那些元老们又是以怎样的目光在看待胥礼,他突然想到缠龙须祸乱剑宗,当时元老说过的一句胥礼的不是,他听得荒谬选择性忽略了,而今感觉何等诛心。   以及胥岚太上长老在阮慕安遇害后,毫不犹豫地怀疑胥礼,好一个道德仁义礼,前四个品质都不求你有,你能懂点“礼”就够了。   “远歌啊,你大概对我一无所知。”胥礼从小就知道他注定是暗处的那个,甚至又一位天才少年出现在长生剑宗得了祖师爷认可的时候,他周围的声音无不是说,暗处的那个也有人当了,而他是多余的那个。   他觉得自己出生就是个错误,也从不认为独来独往的日子今后能有什么改变,突然有天有个人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一座宝藏,特别惊异地告诉他说,你看你就是宝藏啊。   在那之前他都不知道,在他看来乏善可陈的自己,原来有那么多优点的啊。   他的师弟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当牧远歌气势汹汹因为却灼剑的事找上门来的时候,他端着前所未有的姿态,做着从未做过的别扭事,说出了从未说过的别扭话。   他说出那番话,他自己都觉得滑稽极了,可师弟很认真地回应了他。   所以他的师弟当然不知道,他曾怎样竭尽所能又不动声色地,把他唯一的朋友从本该是众望所归的阮慕安身边,给争取了过来……   而他当上长生剑宗的资本,他为长生剑宗所做的贡献,说到底都只是他跟着热心肠的师弟做了同样的事而已……   “你对你自己也一无所知。”胥礼道,“我特别喜欢你,任何时候的你,总能让我神魂颠倒。”   牧远歌有种被他打败的感觉,面瘫说情话很犯规好不好。   “我以前,不太敢肖想你的,我舍不得耽误你,但没想到你居然不介意其他蝠族,我想我忍得那么辛苦究竟为了什么。”胥礼道,“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牧远歌道:“失望个鬼,为什么你这么强又有天赋还能这般谦虚,而且还有特异能力,我太羡慕你了,怎么什么好处都能落到你身上!你也太受上天眷顾了吧,天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能有蝠族的特异之处,随便滴血弄一大波异植打手,想弄谁就弄谁,走路都不用自己挪脚……”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胥礼抱住了他,紧紧的   真正让牧远歌失望的是,整个长生剑宗没人来问候胥礼,第一个来问候胥礼的人表达感激之情的人是千面药王。   “你不是问我,我十多年前弄出的毒,怎么隔了那么长时间能一眼认出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千面对牧远歌说这话的时候,最后竟是看向胥礼,“我说了?我真的说了!”   胥礼道:“你说吧。”   牧远歌一会看着千面,一会看着胥礼,好你又有事情瞒着我!你看我是没想到反应过激的那种人么!?   “那其实不算是毒,而是可以鉴别寻常人与蝠族的一种药剂,寻常人碰了不会害病,蝠族人吸入就会显现出中毒迹象。”   牧远歌:“!!?”   千面现在想来还很后怕:“说实在的,当年得知胥礼宗主真实身份,我也很震惊,怕被杀人灭口。”   “你弄出了可以甄别蝠族还是寻常人的药剂!?”牧远歌震惊这个。   “是不是足以让我的大名永载史册,名垂青史!”千面得意道,“所以我特地来感谢首座大人!若不是您亲自暴露身份,我恐怕会左右为难,若能让这药剂没有后顾之忧地公诸于众,我也算不辜负师恩。”   不过话说回来,千面非常奇怪:“拥有蝠族血脉的胥礼首座当年是怎么当上宗主的??”   “就你八卦。”牧远歌道,“当然是凭实力。”   胥礼目露宠溺,这就当是秘密吧。   “是时候该回去了。”牧远歌道,“古异岛的凶险不过如此,背后操控这一切的蝠族人实力不如胥礼,却在晏伏之上,操控这么多异植,那得耗费多少血…………”   牧远歌神色一动。   天亮了,修整好了的人来到岸边,船都已经被异植从水底下破坏了,但傅琢掌教已经派了新的船来,他自己没来,但长生剑宗弟子来了不少。   玉石道人依旧伫立在下方。   阮慕安、步峣等人轮番上阵,没有一个搬得动。   长生剑宗的人非常为难,还是来请求胥礼帮忙,可石人非常硬气地阻止了胥礼靠近,就像同极相斥一般。   牧远歌也不能把师父就放在这等荒郊野外,于是亲自将他背回了长生剑宗。   石人坚不可摧,奇重无比。   古异岛距离剑宗路途遥远,牧远歌背着石人像和胥礼一道御剑飞行,简直累到虚脱,下地简直一步一个脚印。   回到长生剑宗,弟子见了纷纷指指点点:“太钻营,生怕别人看不到他忠诚似的,慢到画面静止,他怎么不请个画师给他画像呢。”   “我帮你背吧。”宋小包见他汗如雨下,双脚几乎都要陷进地里,腿肚子都在打颤,而胥礼依旧被排斥着只能跟在后面,满眼都是不忍。   宋小包本来没有当众站在老师那边就有点愧疚,似乎是想出一份力。   “你背不动的。”牧远歌倒是想放手。   “要不然,我试试?”   “咦。”出奇的是宋小包背的动,而且健步如飞。   石人像这么有脾气的,居然不给别人试压!?专门给他们施压!?   牧远歌看他背起石人身轻似燕,三下五除二跳上台阶,跃上山顶,将石人像放回了原先的位置,再回到大堂,连两刻钟都不到。   而这时的牧远歌得到了个吓一跳的消息。   长生剑宗要抓千面,原因是千面谋害傅琢掌教不成要下杀手。而千面突然昏迷,众人齐聚药堂。   药堂药师为傅琢把脉,神情凝重,唾沫横飞地说千面药王用药不当,导致掌教五脏俱损,情况和当年胥礼宗主的情况很相似!   可见当年宗主遇害,而今掌教出事,全都是千面药王一人所为!   牧远歌怀着疑惑刚来,千面立马翻身下床,藏到他和胥礼身后。   搞了半天您装病啊!   “他是蝠族!傅琢是蝠族!”千面道,“有证据!”另有胥礼首座为他撑腰,千面取出亲自配出的药剂,姜袅试药出现了一样的症状,而其他寻常人喝了却什么事情也没有。   在事实面前,长生剑宗众高层仿佛吞了秤砣一般,步峣更是趔趄一步,头重脚轻险些栽倒。   傅琢是蝠族,缠龙须是他掌控,胥礼是他毒害,阮慕安也是他所害,而缠龙须绞死首善城城主后又进攻他,则是他自己为了洗脱嫌疑而自残的,就连古异岛那数量可怖的异植也都饱食他的血听他使唤……   傅琢来自于古异岛,他的身份是假的,就连傅琢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傅琢,蝠族。   牧远歌道:“就说姜袅只是明面上的傀儡!”姜袅如果不傻,傻的就是他了!   “怎、怎么可能呢。”步峣还沉浸在胥礼是蝠族的打击之中,他曾怀疑这一切是胥礼在暗中搞鬼,结果竟然是他徒弟?   他走南闯北为徒弟筹谋,他这一路上都在说姜袅才是罪魁祸首,他徒弟是最清白的那个,傅琢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   “师父,对不起,”傅琢跪在地上,拉着步峣的衣摆,声泪俱下,“弟子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师父,是我错了,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对不起,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长生剑宗宗主的位置,我这样的人甚至配不上您这样的师父……”   步峣只觉晴天霹雳,道:“你错哪儿了!?你说!古异岛那么多异植都是你|操控的!?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么……”   “师父,对不起!”傅琢瑟瑟发抖,“弟子无能,族人有难,说需要我,我没有办法只能送上鲜血……”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双眼泪珠悬在下睫毛上,颤颤巍巍地说,“我没有办法,我也不知怎地……”   “所以传给姜袅让他不去古异岛的书信也是你写的?”步峣道,“你是他哥哥?”那个小小年纪丧心病狂屠村之人?   “不是,我……”傅琢瑟缩了下,小心翼翼地看向姜袅的方向。   “咳咳,”千面咳嗽了声,道,“对不起,你们太快了,我打断一下,我只说傅琢掌教是蝠族,可我没说算计一切的就是他。”   步峣一脚揣在傅琢身上,刚踹完听到这话,猛地抬眸,道:“你什么意思!?”   “当年带我去取阮慕安大长老一双手的人,身上有个印记,这里有个‘哥’字。”千面道,“跟我当年在那两个蝠族小兄弟中年长的那位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牧远歌气势陡变。   “你别生气,”千面道,“这不是我倒戈,而是事实真是如此,还望诸位冷静,我早说了姜袅不可信,就在你们说他这里有刻字的时候,我就震惊了,那人锁骨下面这里有个‘哥’字,哥哥的哥。”   而姜袅身上的那个刻字,是“歌”。   牧远歌表情变得异常难看。   “听晏伏大斩使说姜袅少府主身上有刻字。”千面指着他锁骨处那个位置,“是在这里么,论罪之前还是先取证,万一错杀了好人呢……”   阮慕安实在看不惯步峣的做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徒弟,打给谁看呢,难道以为打过就完事了?道:“哪里有好人,操控蝠族行凶的不是他么?姜袅的血不足以控制蝠族,显然是另一个。如果直接开启地宫荼毒生灵的人有罪,那么操控异植直接害死那么多正义之士的人,同样也有罪不是么?”   “谁是哥哥,谁是弟弟,谁是幕后黑手谁是傀儡,这得分清吧,”步峣道,“姜袅身上有刻字,当时我和胥礼、阮枫亲眼所见!”   这点胥礼确实无话可说,而阮枫也在阮慕安的目光中微微点头。   步峣心疼捣向傅琢的那一脚,恨不得上去抽姜袅几巴掌,道:“是你!!就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让他听你的,你逼着他不得不听你的!”   在场元老命人去检查姜袅身上的刻痕,姜袅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并没有阻拦也阻拦不了。   牧远歌记得他给了姜袅个药膏,现在去看大概已经没了,也没为此侧目,就听到千面“啧啧”出声。   “真有。”   “看看!所有人都亲眼瞧见了,他身上果然有刻字!”   “这个字,不就是哥哥的哥多了半边么。”步峣道,“真是好手段,用这个字就能糊弄牧大府君的属下,更能掩饰自己身份。”   不对,牧远歌猛地回头,不是已经没了么,那药膏没擦,为什么没擦?   身上的伤疤被迫落在众目睽睽之下,姜袅眼里满是痛苦,嘴唇瑟瑟发抖,面上却还是在笑着。   反观傅琢泪如雨下,病态苍白的一张脸特别脆弱不堪,他冲着姜袅喊了一声:“哥,哥哥……”   姜袅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摇摇欲坠。   牧远歌脸色阴沉,大步跨过去,拽住傅琢的衣领。   “你干什么!?”步峣到底还是护徒弟的,上去拉扯牧远歌。   “我想看看他身上这个位置有没有刻字。”   “你少侮辱我徒弟。”步峣脱口而出。   牧远歌此时的姿态也不太好看,他猛地一把扯开傅琢的衣襟,锁骨下冷霜般的皮肤,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可就在这时,傅琢朝他露出了个略显轻蔑的笑容。   正是那一边嘴角上扬的弧度,牧远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突然间连成线,他猛地扬起巴掌,抽了傅琢一耳光。   傅琢脸偏到一边,脸色阴沉了下来。   牧远歌道:“你笑啊。你笑一个我看看。”   “牧远歌你疯了!你想包庇姜袅不惜屈打成招!?”步峣脱口而出他的真名,在场不少元老皱起眉头,长老面露困惑,这人不是牧挽么,牧远歌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邪君啊。   “你从来都这样,总是接受不了自己犯的错,总让别人承担你犯错的后果,你要让一个受过创伤的人,再经历一次曾经受过的伤么!?该打的是姜袅!”   “你闭嘴。”牧远歌道,“你看看他,他根本笑不出来,但弟弟笑得出来。”   “弟弟挨打了也不能哭,纵使挨打了也要笑出来呢。”牧远歌挑着傅琢的下颚,翻手拍了拍他另一边还算完好的脸颊,“你怎么不行?”   傅琢也在笑,冷笑。   步峣道:“你这蠢货说什么蠢话,但凡遭受了那些总会变化!”   “所以姜袅有所变化,说话特别不好听。”   姜袅轻轻呜咽了下,他的哭声很奇特,刚呻|吟出口就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眼眶微红似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顽强地没有掉下来,嘴角颤抖个不听。   突然,姜袅小小地上前一步,道:“药王前辈,请您上前来,仔细看这个刻字。”   傅琢古怪地望过去。   千面谨慎地上前去,保持和姜袅一定距离,细看那字,轻咦出声。   时隔十九年,以前在少年身上见到的“哥”字已经印象不深,但三年前他在长生剑宗又见了一次,也都只是匆匆一瞥。细看确实有些难为情。   “它擦不掉,就算涂上药也不会愈合,因为……”姜袅哽了下,道:“这是不顾我意愿,先从我身上剥下一块皮来,刺上字了无视我的挣扎,以缠龙须为线缝到这地方去的,缝的痕迹没了,但字迹永远不会消失。”   姜袅声音颤抖着,说着让在场的人头皮发麻的话:“如果您能把上面这块皮再剥下来,应该能发现我原本身上并没有字……”   千面震住了,在场所有人全都愣神,回头见傅琢抖得更厉害。   “你好可怕,”傅琢泪流满面,“小时候你让我在你身上刻字,你让族人以为你一心向着我,只为我效忠,可出了岛以后你就变了。你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成就我,为了复兴蝠族,若我拆穿你,你就拆穿我,我不想辜负师门,我只想你放过我……原来你都算计好了,你一直在他们面前晃做出好像受制于人的假象,你先在身上刻字,愈合了再割了皮来缝,所以你把用过的缠龙须送来给我,所以你效仿我的笔迹,你,你真的好可怕。”   姜袅的动作僵在那里,声音顿时就哑了。   “我若是会用缠龙须救命,我的手,我的手也不会变成这样……你说等药王大人来了,我的手就会好起来,可是药王大人却认不出我了。”   步峣的瞳孔又开始闪烁不定,冷峻的表情又有松动的迹象。   “师父,我错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听哥哥的话了,我哥哥早就架空了我,他有两个身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利用我的血,用蝠族秘术来操控异植行凶……他借你们,借你们所有人的手,就连首座大人,就连承天府君也被他利用被他所害,你们不要信他。”   相比于傅琢的脱罪之词,姜袅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表情像是哭笑不得,皱着眉头的样子也似乎在笑。   他这样却只会让喜欢他的人心疼,让反感他的人更加反感,而在场真正欣赏他的能有几个?   阮慕安道:”所以你都知道,你知道却不说。你旁观一切,不也打算借他之法来脱身,你以为自己能撇得清白么?“   “我自知罪孽深重,愿意助师门拿下古异岛,也愿意跟药王宗百年交好,弟子愿为隐瞒内情,付出任何代价,恳请师父不要被他蒙蔽,”傅琢泪流满面地抓着步峣的衣摆,望向宋元太上长老等人,道,“他才是罪魁祸首,师父不要信他,您信我,只有您能信我了……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求您能信我!”   在场的人也各有各的考量,步峣还是坚信徒弟是无辜的,恨不得趁人病要人命,直接把姜袅就地正法。宋元太上长老却负手不语。   “强词夺理!”牧远歌一怒之下,指间捏出一线生机,抬手便是一道剑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向傅琢后心!   他豁出去宗主不当也要把这个祸乱天下的狂徒斩杀,无论哥哥弟弟,这可是拥有成百上千株异植的蝠族人,若感情用事留了下来,后患无穷!   可只要除了他,这场动乱才算平息了大半!   “你敢!”步峣完全没料到他会在大堂上动手,想去护却已经晚了。   “不要!”姜袅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牧远歌瞳孔微缩,表情僵硬在了最震悚的那刻。   姜袅纵身一跃挡在了傅琢身前,一线生机的那道剑气没入他的身体。   姜袅毫无抵抗地跌倒在地,缓缓地动了动眼睛,手掌撑着地面,喉间发出艰难的闷哼,想要翻转身体,挣扎着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姜袅竟然会给傅琢挡下攻击。   什么身份什么刻字,在现实面前,所有狡辩显得苍白无力。   那对兄弟,谁会给谁挡死,从来唯有幕后主使才是被保全的那个,而盾牌永远只是盾牌……   宋元太上长老出手拦住了步峣:“你还要傻到什么时候,你护个蝠族这么激动,当心落到牧远歌的下场。”   步峣还是没理解,宋元又说了句:“岛险莫去他可曾知会过你?”   步峣如梦初醒,迎着众人诘问或怀疑的目光,处在崩溃的边沿。   宋元拍了拍步峣的肩,斜睨了跌坐在地的傅琢一眼,其实蝠族身份拆穿就已经结束了,结果却成了个“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的辩法,糊弄了在场这么多人,反而把蝠族成宗主候选人这件有违本质的丑闻给压了过去,幕后黑手好算计啊。   这般算计之下,倒是让不少元老看到了他智计无双的一面,反而生了惜才之心呢。   ……   房间里药味浓郁,姜袅躺在床榻上,嘴唇苍白,无力地悠悠转醒,他身体沉重得不行,生命力正一点点流逝。   门开着,药王摇了摇头便退下了,其他人都去外面等候,剩下牧远歌一个。   “原来你心里也有一直想要守护的人啊。”牧远歌眉眼柔和。   姜袅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牧远歌叹道:“你跟他,跟我和师兄差不多。只是,怎么是弟弟守护哥哥呢。”   “……对不起。”姜袅说。   “说点别的吧。”牧远歌神情淡淡。   “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伤未愈?”姜袅道。   “是啊。”牧远歌言简意赅。   有伤在身,所以不能救你,救了你,我就会死。   “那你,你可不可以救我?”   牧远歌一愣:“你说什么?”   “我想你救我,”姜袅眼下青黑,声音很低,“是你说的,活着总比死了好,我想活下去。”   牧远歌没接话,只觉待不下去了,起身留下冷冷的一句:“你休息吧,你也累了。”   姜袅扯着他的衣袖,挣扎着支起上身,道:“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拥你一会?”   牧远歌见他身上单薄,千面已经检查过了,不会有任何利器残留,便坐了下来。   姜袅轻轻环住他的肩,尖细的下巴磕在他肩上,姜袅把脸埋在他颈项,身体微微颤抖。   牧远歌感觉自己肩头湿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   他出门的时候,傅琢跪在门外。   “求您救救他!”傅琢把头磕得咚咚作响,很显然是知道他身份了。   承天府君的一线生机,只有承天府君自己能救。   胥礼手中月阙剑发出冷冽的寒芒,横在了傅琢的颈边,将傅琢的所有话堵了回去。   “少装模作样,滚出我视线,否则我让你跟你弟弟陪葬。”牧远歌话音刚落,傅琢没了声音。   牧远歌面露厌倦之色,甚至懒得再看傅琢一眼,便抬脚走出了药堂,来到大殿之外,眼前便是一条康庄大道直通山门。   回头,长生剑宗山清水秀,依旧是一派安宁之状。   胥礼走到他身侧。   牧远歌长舒一口气,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按住他双肩亲了他一下,和他对视半晌,深情地道:“胥礼,我爱你。”   胥礼一愣,道:“我不同意。”   “啥?还需要你同意?又没让你付出什么……”牧远歌顿时恼羞成怒,你耍我呢,怎么你爱我可以,我爱你就不同意,我说句话要你同意了吗。   胥礼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太上宗主住的小院走去。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耍我呢,怎么你爱我可以,我爱你就不同意了,我说句话要你同意了吗?你带我去哪儿啊!”   胥礼的院子,胥礼的卧房。   牧远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进房间,带上了床。   胥礼的身体压了过来,牧远歌被抵在床与他胸膛之间,干脆伸手环住了对方那道令他魂牵梦绕已久的窄细腰身。   他才刚表白,这么热情的吗。   胥礼伸进他的衣袍里,牧远歌被他碰得很痒,板着脸道:“你不要太激动。”   胥礼却好像很生气,道:“我也不是什么都能接受的。”   牧远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有人都要走了,我们却在这儿做这种事。”   “不许你救姜袅!”   牧远歌长呼一声,被弄得思绪大乱,半晌才回神:“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他了!”   “如果你一定要救,你干脆把我也一块带走。”   “我没……胥礼,你听我说话!啊……”   他光臂揽着胥礼的脖子,胥礼好不容易才稍微放缓了动作,牧远歌被弄到疼得地方倒吸一口凉气,胥礼立刻不动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我不同意你救姜袅,这件事我觉得不可以商量。”胥礼道。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你爱我,不就是给我个安慰,然后告诉我,你得救姜袅了?就像当年你舍命救我一样。”   “卧槽,在你眼里,我的生死就这么随便!?”牧远歌道,“给我停下,别动了。”   胥礼听懂他的意思了,凑到他耳边亲吻,牧远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稀里糊涂一场巫山云雨过后,这张以前很“纯洁”地滚过的床已经凌乱不堪,牧远歌回想起方才翻云覆雨的场景,再看到面前冰清玉洁衣装整洁的师兄,有种亵渎了神仙的罪恶感,又恨不得再加重一些,再扒下来往他玉骨冰肌上按几个指纹,添几块红印。   胥礼算算时间,大概不需要为难了,道:“你跟姜袅说了些什么?”   牧远歌下床来,也穿上衣袍,道:“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说我有伤,他问我能不能救他,我觉得很可笑。”   牧远歌沉下脸,道:“我那么金贵的性命在他眼里是有多不值一提。”   “然后呢。”胥礼情绪总算好了一些。   “我为了大局自愿赴死是一回事,让我死他拿来的脸啊。我这么金贵的性命,我却愿意拿命去救你,”牧远歌语风一转,“胥礼,我是有多爱你啊。为了你,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我居然以为我可以把你让给别人。”   胥礼看他一脸惊讶的样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道:“你才发现?”   牧远歌揽着他的腰,摇头叹息:“你完了胥礼,你算是摆脱不了我了,我主动放下你你不跑,你还跑回来,落到我碗里了吧。”   胥礼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姜袅呢?”胥礼道,“你打算怎么办?”   牧远歌无情地道:“等他死了以后,葬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立块无字碑。”   他想就连他都无法容忍姜袅为救他人而死,他曾经为救胥礼而死,而姜袅能容忍下来,可见这人心里从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不过说实在的或许也正如姜袅所说,他心里其实就没有过对方,姜袅不如他性命重要,而胥礼比他性命更重要,孰轻孰重,他好像再也无法糊弄自己。   这边的人在床上欢好,而另一边,有人独自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人死之前会晃过很多生前的画面,姜袅想到很多年前。   他还只是长生剑宗一个小小的杂役,被管事分配到正门口打扫。   有天,一个身着内门弟子长袍的桀骜青年脸色阴沉,气势汹汹冲出门,却在正门口停了下来,回望山门,良久没人跟来。   他在气头上,随口道:“扫地的那个,叫你呢,想不想跟我混?你随我下山,我送你一份大造化,让你也跟着风光。”   “去哪?”扫地童子抬起头,唇红齿白,赏心悦目的一张脸。   “问那么多作甚,去哪儿不都比长生剑宗好!”   “不去,我还是扫地吧。”   “扫地能有什么前途?”   姜袅波澜不惊,头也没抬:“在长生剑宗扫地,也比在外面耍威风强。”   牧远歌愣了半晌,大笑出声,跃下山去。   好一句在长生剑宗扫地也比外面耍威风强。   说到了他心坎里,他记住了这句,他也栽在了这句上。   而姜袅再次见到那人,鼎鼎大名的承天府君,玩世不恭的一张脸,嚣张至极,一如当年初见,惊艳了岁月。   “对不起,你跟师尊才是一对……”姜袅泣不成声,自言自语道,“我不值得的,为什么要对我好,我肯定会背叛你,你注定会受伤,幸好你还活着。”   姜袅渐渐意识模糊,恍惚间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站着一人,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一惊一乍了。   阮慕安面无表情地道:“你该说实话了吧,你糊弄得了牧远歌,但你糊弄不了我,你绝不是什么都不懂,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你嘴上说感激我,但你其实恨我恨得要命。”   他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个答案,姜袅绝不简单。   姜袅朝他伸出手。面露笑容,   阮慕安见了那手,眼皮一跳,只见手上满是蜕皮,白白的一层触目惊心,千面药王用来融掉他锁骨下那层皮的销金水,被他握在手上,硬生生融掉了那张本该属于阮慕安的皮。   姜袅面露笑容,面上无怨无恨,道:“阮慕安大长老,人好心善。”   这就是死也不让他明白,阮慕安气急败坏,抬手掐在了他脖子上。   姜袅缓缓闭上了眼睛,眼里似乎还带着笑意。   这简直是张极端妖孽的面容,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能暖到人心里,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阮慕安被急匆匆过来的几位老者拦下,他扼住姜袅咽喉的一幕还是被尽收眼底,对上那些避世不出的老者苛责不满的眼神,阮慕安陡然意识到他这么做会给他儿子带来什么后果,恨不得把姜袅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个遍……   长生剑宗新宗主选拔迫在眉睫,即刻便提上日程。   毕竟胥礼太上宗主的蝠族身份勉强因为两大情报组织掌舵者隐瞒,暂时没有宣扬出去,但注定藏不了多久。   最终入选的还是只有三人,阮枫,牧挽,宋小包。   “居然还有我?”牧远歌见傅琢都知道他是谁了,步峣也当众叫出他真名,显然长生剑宗宗主选拔没他份了吧。   “别去了吧。”胥礼心疼他。   “我去凑个热闹,”牧远歌想了想,还是打算彻底做个了结,“结果无所谓,真无所谓哈哈,再差不还有你么,我没把你弄丢,去一趟也不亏啊。”   胥礼便一起去了,太上宗主和宗主不同,宗主坐镇大会必须公平公正不能投票,但太上宗主没有这个顾虑,他尚且有投票权。   两人一同来到庄严肃穆的大堂。长生剑宗的盛事,乃是整个正道的大事,长生剑宗弟子长老都有现身,更有那些不世出的老者也都盛装出席。   牧远歌到底是老江湖了,又是过来人,再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为了表现得轻松且不在意,一说票选开始,他作为竞选人,却也上去投了一票。   他这票要么作废要么投别人,总之不能自投。   算是效仿胥礼,他投给了宋小包,觉得宋小包虽然低调得没什么存在感,但他对宋小包的印象还挺好的。   “阮枫,六十七票。”   这么快!牧远歌心里咯噔了声。   零星的些许呼声,而阮慕安的脸色倒也就那样,没有特别难看,也没有很好看。   也还不错了,就比他爹当年低了一票,牧远歌反正也不在意,但在心里迅速一合计。   总共投票人数有三百八十余人,就当它有三百九十人,剩下还有三百二十三票。   “牧挽,一百八十一票。”   全场一片哗然。   牧远歌先是一愣,旋即难以置信,一百八十一票,没听错吧!?   剩下三百二十三票,他的一百八十一票也已经过半了!   不会吧,这群人真有这个魄力让他当长生剑宗宗主!?   “宋文润,两百四十二票……居首位,当选为新宗主。”   最后那人一下子反超。牧远歌来得晚没有注意,殿内外人数极多,这回参与投票的多了一百人左右,   牧远歌听到宋文润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再看到生有一张白净圆脸的青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正是他觉得可能票数垫底所以提前投了一票、最没放在眼里的宋小包!   而此时此刻,不知是不是他宗主滤镜起了作用,原本简单天真的宋文润,步伐稳重,气度平和,竟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师兄,承让了。”宋文润最先过来向牧远歌问好。   牧远歌握住他送上来的双手,算是一半真心实意地寒暄:“恭喜,十分恭喜,我很为你高兴。”   宋文润一脸受宠若惊:“其实我心里的宗主是师兄你,若是害得师兄跟我生了嫌隙,这宗主我不当也罢。”   “别,千万别这么说。”牧远歌道。   而在场其他太上长老,元老们见了牧远歌大多神情略有躲闪,生怕他不高兴掀了桌,他们各种解释,真没有让承天府君给他们新宗主陪跑垫脚的意思,牧远歌呵呵,没有才怪。   宋元太上长老更是主动上前来:“我这回可是选你了。”   “是吗。”牧远歌道。   “这回我们真没戏弄你的意思,我们投票都走心了,我们中大半都是投的你。”   “是吗。”牧远歌道。   “或许是听说你那时候又站在胥礼那边了,出了点差错,如果你不在那时候为他出头,也许就不会被误以为你奉承,总之就是长老们误解了你,我们可都是相信你有宗主的实力的!”   “这么说还是我做得不对了。”   “那里那里,您做的都对。”   牧远歌见这些身份尊贵的长辈们个个紧张,都过来跟他邀功或解释,虽然没当上宗主,却给了他比宗主更多的关注和吹捧,也就为了他面子上好看而已,牧远歌算是明白了,他要的是这种华而不实的鼓吹和看好么,不是的。   真正看好他的人,真正信任他的人,怎么可能不选他呢,怎么可能不为他成为宗主做出些许行动呢。   牧远歌走出了热闹得让他略感压抑的大殿,来到空旷的天底下,再次觉得他跟长生剑宗恐怕八字不合,天生不对盘。   只是,他真的好不甘心啊。   胥礼蹲了下来,替他拂去了鞋尖上的泥土。   牧远歌低头一看,又不忍心地蹲了下去:“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前宗主都是我的人了,我我还不满足……哎哟,算了,我没事。”   牧远歌安慰自己,好歹也有一百八十一票,但这之中有多少安抚他的水分,有多少是利用他招安他的承天府,结果就是比他当初被胥礼塞的那一票好看多了,没有侮辱他的意思,其实也侮辱不起。   “长生剑宗宗主之位,其实不过是迈向剑长生之境的一个明心见性的捷径罢了。”胥礼道,“世间多的是人为了突破剑长生才追逐宗主的位置,而你只是单纯觉得当宗主能做实事。可实事,你已经做了。”   牧远歌道:“你安慰人的本事见涨啊!”   “话说怎么会这个结果,阮慕安居然没有半点不满,”牧远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胥礼,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宋宗主可是你的学生啊。”   “宋文润喊你师兄。”胥礼道。   “师兄又怎么了,”牧远歌说完皱眉,“不就是他喊你老师,以为我是你看重的准弟子,所以……”   “他是师父的弟子,是你的真师弟。”   “……”   牧远歌睁大双眼,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是假的站我吧。   “我剑斩祖师石人像之前,宋文润正好被祖师选中,成为祖师弟子,换言之他的确是你师弟,他唤我老师,想低调行事,他早就认出你了,”胥礼道,“他的处世之道不一般啊,宋姓在上古原是皇姓,他族内有本帝王心术很值得推敲,几乎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发自内心觉得他不错。你不也觉得他很不错。”   “………………”   这也是个握着胥礼秘密的。牧远歌道:“宋小,不,宋宗主挺厉害的呀。”厉害到他都没发现厉害,可不是厉害么。   “谁厉害得过你。”阮慕安道,“你可是凭借一己之力,把胥礼这个宗族元老尽知的蝠族送上宗主之位的传奇人物!”   其实真要说起来,当年牧远歌之所以可怜兮兮的一票,还真不是他的问题。   还是在他儿子被送上宗门来以后,他查过后怀疑有胥礼背后势力从中作梗,他自然要报复回去。   有一次胥礼不小心打破了一件古玩,那木匣乃是异植残骸所造,胥礼鲜血滴了上去,顿时那枯木匣子抽出嫩芽来,而那古玩被摔惊动了当时的掌教大长老,乃至其他长老。   牧远歌刚好看到,见胥礼吓白了脸色,就替胥礼背了个锅,他只当时举手之劳,根本没多想那木匣里抽出的绿芽意味着什么。   长生剑宗长老们一合计,这小子搞不好也是蝠族。   临近宗主选拔,直接给他掐灭了当宗主的可能性。   阮慕安呵呵笑,想想也是来气,当年他稳赢的局面,硬是被个傻子毁了全局。   而这回又是横空出世了另一个“傻子”,他想到那个毁了他双手的小子就恨得牙痒痒,修养全无,罢了,道:“你想当四相观观主么,你说想,我让枫儿不跟你争,当年欠你的,还给你。”   “我考虑考虑。”牧远歌真要考虑考虑。   过了一会,牧远歌忍不住道:“长生剑宗宗主选拔是这样的游戏么!?”   阮慕安没好气地道:“不然你以为呢!”   牧远歌以为,就只是,只是,他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望着苍穹,天边浮云迷眼,再追逐了一次依旧落空的长生剑宗宗主位,他总算意识到这是怎样的风波诡谲。   牧远歌微微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眼神变了,他祭出却灼剑,朝前挥动。   一抹冰花晃过眼前,继而大片雪花簌簌而坠,那雪花悠悠飘落在人身上,却像落雷般,皮肤刺痛无比,浑身发麻,难以动弹。   众人仰视着这一幕,神情带着激动,从古至今唯有长生剑宗宗主才能突破剑长生之境几乎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至于其他方式成地仙的全都被剔除了史料之外。   可在他们眼前又出了一个妖孽,邪道承天府十年亦能剑长生!   阮慕安只觉喉间干涩,眼红心跳。   而步峣因为他力挺傅琢被反咬一口成为全宗上下的笑话,骂骂捏捏地走到剑宗门口,含泪说着“我的天真愚钝是你们这些人此生到达不了的高度”,此刻也住了嘴,停下脚步,回望后方,一脸呆滞。   天地要变了。   阳春三月,风雪飘扬。   却灼剑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变得更加古朴,牧远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站在云海之上,而胥礼依旧站在他身边。   牧远歌深呼吸,笑容明媚:“剑长生之境,原来如此。”   胥礼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道:“你可有感觉到什么?”   牧远歌隐隐感觉到了另一种牵引,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降临在他身上,好似要飞升上空,他无需御剑,就能自由翱翔于天际。   不止如此,天地之间似有种奇异力量驱使着他,去往某个未知的地方,他闭上眼好似能嗅到那地方喧嚣的烟火气。   他道:“我等你已久。”   牧远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胥礼什么时候剑长生,三年前!   以及他们这些井底之蛙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若是修炼长生剑宗臻至剑长生之境就能长生不死,古往今来那么多能人异士,以及前前宗主袁禹君究竟去了何处,那些长生不死的前辈先贤又去了哪里?   胥礼问:“你娘是不是叫牧云踪?”   牧远歌道:“是啊,你记得。”   “我曾在一个长生剑宗记载的宗内外地仙名册上,见到过这个名字。”   “地仙?”   “也就是剑长生之境。”   胥礼道:“那个地方,或许能找到你娘。”   牧远歌才刚放下所有,包括长生剑宗宗主的位置,心情舒畅得很,道:“也许祖师爷也还活在某个地方。”   他们携手站在云端,望向大陆尽头。   不能随心所欲飞翔时,无法见证大陆的浩淼,更看不见大陆的另一面还有更大的天地等待着他们。   “不过去之前,还是得处理好承天府的事宜,”牧远歌迫不及待想要前去,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我的传承得留下,我还得留下几篇心得体会。”   “听你的。”胥礼道。   “还得去问候你娘。”   “好。”   “还得跟师父的石人像道别。”牧远歌道,“虽说只是个石人或许没有自我意识,但毕竟是师父,若能在这边得到他老人家的谅解,就不要等去了另一边还有隔阂未消。”   “都听你的。”胥礼道。   牧远歌露出笑容,牢牢牵住胥礼的手,也不知他若是把胥礼带到他那不负责任的母亲面前,母亲会是怎样的表情呢,真是期待呢。   **   天牢之外,遍布雷霆,看守此狱的人挖了挖耳朵,不知所云的故事听了千百遍,满脸的生无可恋。   傅琢抱着一个木质棋盘,道:“……从前有个部落,整个部落的人想办法挑选出了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天资很高,而另一个……另一个是整个族里最聪明的一个,他下棋通盘无妙手,未尝败局,他只有一个缺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他没天分,不是,是他心太软了。”傅琢说,“他能轻而易举把人和野兽玩弄于鼓掌间,轻易让它们在奔跑的过程中落入早已设好的陷阱,但他心太软了,就是不小心害死一只麻雀都要哭上好几天。”   “部落的酋长都说让他放手去干吧,部落要跟大的部落抗衡,要在上万年的偏见中免不了伤亡,能活下来几个就算不错的了,只是少不了伤亡,所以他曾抱着棋盘,整天整夜的哭,整天整夜的哭,把木质的棋盘都打湿了一角。那个小孩说能保全另一个,另一个还不信,我曾不信……”   狱卒打了个哈欠,已经靠着长矛睡了一觉。   “傅琢,蝠族,原本我才是那面盾牌……是他不忍心……”傅琢道,“他为什么要拿命救我呢,还是他不忍心……你说他还活着吗?”   **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一年。   “就算反悔不也是输么,你就让让他。”管事打扮的老者打趣道。   “落子无悔。”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有一双极尽美丽的手,很无情地说道。   “以前你都不介意老夫反悔的,不像话。”对面的老者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很宠溺。   “小姜袅身体养好了?”围着棋局看复盘的另一位老者笑眯眯地说。   “好多了。”姜袅道。   “小姜袅还是只有在对弈的时候最讨人喜欢。”   “他究竟是怎么看上我的呢?”姜袅心道,自己隐藏得那么深,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一眼看出他的不平凡呢,他从没在年轻一辈面前表现过自己。   “这就是真正的未解之谜了,可能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就是这么奇妙吧。”老者道。   “还不如说他是见色起意。”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的,”老者推卸责任道,“以前你说可以让蝠族被世人认可,可以彻底扭转蝠族人在人族的地位,我们都不信,现在不信也得信了。”   久而久之,蝠族和人族通婚繁衍的后代能够掌控异植,正道中人接纳蝠族,也不得不接纳蝠族人的特异之处,承认其人确实有高妙之处,伴随着优胜劣汰,最终蝠族血脉将成为主流。   承认蝠族就等于承认了凡人起步之初弱于人家,等于接纳了身为普通人的他们注定会被时代所抛弃,将是新时代新人族纪年下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那一批。   原本那些普通血脉好不容易占据天地优势的人,对蝠族心存恐惧心存芥蒂,绝无轻易接纳的可能。   突然有一天,姜袅半开玩笑似的跟他们说,可以一试,要不要打个赌?   这边老者将信将疑,跟他约法三章,不可杀长生剑宗一人,如果他能做到,就让这些隐姓埋名在长生剑宗打杂的老不死们出面救他一救。毕竟哪怕是凡血人族也有剑长生的前辈存在。将来的人族如何演变,也不会动摇到他们的地位。   真正屹立于世道不朽的势力,倚仗的往往不是明面上的那些,而是暗地里的。   长生剑宗完整道统下从来不缺真正的长生者,这些长生者也不完全都去了另一个世界。   也有不少勘破红尘,或者跟不上另一个世界的节奏,回归故土,造福剑宗。   他们往往打扮得像个普通人,脾气古怪,不与世争,而姜袅早在一开始接触的就是这些老人。   当年正是跟他对弈的这位老人,带他去挟天教看热闹的,正巧看到了牧远歌和胥礼宗主亲吻的一幕……   也就有了后来他半开玩笑似的跟这群老人们打的赌。   唯一的变故,便是牧远歌会看上他吧。   “你若是想他,要不要老夫带你到另一边去看看他?”那老者也是真的宠溺他。   ”不了。“姜袅起身望着桃花飞舞的方向,“不用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他最反感被人利用了,我宁愿他相信是我不值得。”   其实也不是特别复杂的局,因为被那人看上,蝠族的目的反而简单了许多,只是因此让他举棋不定,抉择也变得艰难,绕了一大段路,越发看清了那个人,快要控制不住欢喜,可他不配。   ……也幸好那人真正想要的人,从来不是他。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评论很感动,有条挺长的评论,感觉那简直是牧远歌的心声,先前那一版感觉不虚。   细细修了一遍,还原了大纲里的样子。超级比心心!!   感谢在2020-03-27 23:32:50~2020-04-14 07:5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3个;酥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ujo白癸 4个;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蝴蝶深红_飞扑Atom 62瓶;Paradox、双叶菲 20瓶;乌衣巷 10瓶;流余君 8瓶;洛沐宁 6瓶;枕流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