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情道后我怀崽了 文案: 林见雪修行无情道千年,性子清冷严肃,却有个眉目含情、乖巧听话的好徒儿。 某天,好徒儿突然不听话了。 林见雪眼皮一跳,果断将孽徒关了,匆忙飞升仙界。 岂料仙界首座上,有人朝他遥遥一笑。 帝君:“师尊不辞而别,让徒儿好找。” 林见雪艰难道:“……道成圆满,飞升也是不可抗之事。” 帝君:“圆满?本君不信呢,师尊不如让我检查检查。” 林见雪:??? 几日后,林见雪发现,他的无情道果真不圆满。 而不圆满的原因是,他怀、孕、了。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见雪 ┃ 配角:顾行渊/北域帝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尊,是喜事啊! vip强推奖章: 林见雪修行无情道千年,性子清冷严肃,却有个眉目含情、乖巧听话的好徒儿。某天,好徒儿突然不听话了,林见雪果断将孽徒关了,匆忙飞升仙界。岂料仙界首座上的帝君,竟长了张跟孽徒一模一样的脸。面对孽徒的频频示好,林见雪暗暗动心却无法回应,不久后他发现,他竟然怀了孽徒的崽!?本文文笔细腻流畅,人物形象鲜明,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勾人心弦。通过故事的层层展开,两位主角间的深切情谊从细微之处可见一斑。从一路以来的相互吸引,生情却不自知,到敞开心扉携手共进,两位主角的成长变化也时刻牵动人心,让人为之感动。 第1章 林见雪出关了。 推开静心室门的一瞬间,浓墨似的长发被风吹起一个弧度,阳光下泛起金色的光泽。 他不适应地眯了下眼,一袭素白衣袍衬得人愈发冷清,长身鹤立,像是万年不化的冬雪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守门小童惊诧的声音响起: “离寒长老?您、您怎么就出来了?” 林见雪闻言侧身,守门小童只觉得面前冷香拂过,不由抬头看去,登时头脑一片空白,心跳骤停。 面前那双眼形状极美,眼尾弧度略微上挑,仿佛有万种深情藏在其中。可仔细看去,那眼里无欲无情,让人如坠冰窟。 守门小童一个激灵,只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结结巴巴道:“弟、弟子这、这就去通知掌门……” “不必了。”林见雪瞥他一眼又移开,平静道,“半柱香前我已用神识告知掌门,今日出关与他会面。” 守门小童应了,躬了躬身退到一边。 林见雪沐着阳光站了片刻,随即迈开步子朝主峰走去。 林见雪闭关已有一年,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也不过弹指刹那。 此次闭关是为参悟大乘突破的机缘,他离飞升仅一步之遥,要参透少说也要花上好几年,本来不该这时候出关,但前日,他隐约感知到掌门在唤他,这才不得已中断闭关,提前出来了。 掌门前日并未说明具体事项,不过想来,能让掌门求到他这个闭关之人身上,事态必定非同小可。 林见雪思及此,面色沉了几分。他脚下步子加快,转眼便到了主峰。 主峰大殿内站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凑作一堆。众人见到一抹素白身影从殿外走来,犹如一道清冷的月光照进殿内,周遭空气仿佛被镇住般凝滞一瞬,几秒后惊诧声四起: “这是……离寒师尊?” “离、离寒师尊!你真的出来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 林见雪略一点头,匆匆掠过人群,径直走到殿上坐着的掌门面前,微微躬身:“掌门师兄。” “离寒,你来了。”方华掌门外表三十出头,气质沉稳,他朝林见雪笑了笑,神色略带歉意。 “把你从闭关中叫出来,实在是对不住,但眼下也是不得已之举。” 林见雪垂下眸子:“掌门师兄言重了。” 方华掌门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下再说吧。” 林见雪坐在一侧,习惯性地抬手想拿什么东西,却意外扑了个空。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似乎意识到什么,又不动声色地放下。身后有弟子这才急急忙忙跑过来,端着茶盏递到他手边,小心翼翼道:“离寒师尊,茶……” 林见雪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又很快掩盖下去。 大约是茶水不合心意,他有些走神,目光下意识地在那堆弟子中转了几圈,好像在找什么。 “……离寒,离寒?” 掌门的声音响起,林见雪猛地回神,纤长的睫羽颤了下,像振翅欲飞的蝶。 “在的,”他收回目光,把手中的茶放到桌上,状似不经意道,“掌门怎么把我的弟子们都叫来了?” 方华掌门笑道:“他们可不是我叫的,我也叫不动。应该都是听说你今日出关,跑来看你的。” 林见雪抬眼看向掌门,显然对前半句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有一上古魔物冲破封印现世,屠了不少附近的低阶修士,我们前去镇压,可惜境界差距太大,实在不敌,便想请出你座下弟子顾行渊帮忙。” 林见雪闻言了然。 仙门多以炼药布阵闻名,方华掌门虽炼药上天赋卓绝,但修为上确是弱项。真正修习道法战力强盛的,只有他们天墟峰一脉。 “结果如何?” 方华掌门摇摇头:“没请到人。” 林见雪皱了下眉。 “他不愿去?” 方华掌门苦笑道:“不是不愿去,是根本人都找不到。那魔物修为深厚,换了其他人恐怕连自保都难,时间紧迫,这才不得已把你叫出来了。” 林见雪沉默一瞬,回头瞥向身后的人,沉声道:“行渊人呢?” 那弟子被冷不防问着,脸色一白,手中的茶壶都快吓掉了,低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林见雪眼一眯:“不知道?” 那弟子咽了口唾沫,“噗通”一声跪下去,都快哭出来了:“师、师尊您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啊!自从您闭关以后,行渊师兄就时常见不着人,最近已经快半年没回来了!” 空气静了两秒,林见雪抬眼看向前面那堆弟子,那六七个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啪啪啪地全跪下了。 林见雪不自觉磨蹭了下指尖,冷声道:“你们也不知道?” 没人敢吭声。 半晌,跪下的人群里终于有人颤颤巍巍举起手,犹豫道:“一、一个月前,弟子好像见到行渊师兄进了风月谷……” 四周死一般寂静。 林见雪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风月谷,地如其名,被誉为“风月无边,人间极乐之地”,是各类风流人物出入的地方。虽然比起民间的勾栏要高雅不少,但终究难掩它物色交易的本质。 大多仙门其实并没那么严格,私下里悄悄去这些地方玩玩,仙门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说什么。 但天墟峰不一样。 天墟峰峰主林见雪,修的是无情道,讲究断情断欲。顾行渊身为林见雪的亲传弟子,在仙门有难的时候,竟不声不响地跑去风月谷玩乐,不仅破了禁,道义上也很不得体。 林见雪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面上的沉郁之色已被压了下去。 他松开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在虚空中勾写出几个金色的字体,片刻后字迹像轻烟一般逐渐消散。 这是亲传师徒之间才会有的传召方式,信息会通过契印传达到另一人识海,虽然力度会随着距离而减弱,但传达到风月谷的话,还是足够了。 今日是林见雪第一次用,毕竟此前…… 林见雪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道身影,印象里,好像无论在哪里,那道身影总是一转头就能看到。 他收回手,转头看向掌门:“掌门继续讲吧,需要我怎么做?” 方华掌门笑了下,开始给他细细地讲解具体情况。 这一讲便是一下午,到金乌西沉时,方华掌门起身道:“……这样看来,有些细节还有待确认,我先去万书阁查证一下,明日再来与你商议。” 林见雪点点头,正欲开口时,门口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种莫名激动的气氛在空中弥漫开,断断续续又刻意压低的字句,接连不断飘到了林见雪耳边。 “……天哪!那真的是行渊师兄吗!” “太可怕了吧,离这里那么远,这才过了多久……” “是我肯定不行,怎么也得花两天吧……” “啧,你怎么能跟行渊师兄比……” …… 林见雪转头看向殿门,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逐渐压低,终于在某一瞬突然静止了。 赤红的夕阳余晖中,一道高而利落的身影破风般闯进殿内。 招眼的金色发尾随外袍翻涌,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到那双狭长明亮的眼睛,直落落地望向殿上的位置。 周身涌动的灵力来不及散去,迅速弥漫了周遭空间。他气息微乱,脚步不停地朝殿上走,翻滚的外袍带起一阵阵微凉的气流。 “师尊,”顾行渊眼神微动,语气带着热度而稍稍克制,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我回来了——” “呯——” 打碎的茶碗在脚前四溅开来,茶汤飞溅上衣袍底部。顾行渊猛地停下步子,眸光一颤,表情有刹那的凝滞。 两人的目光隔着半个大殿,在空中四目相对。 林见雪冷冷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嘴唇微启,寒声道:“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前三章下评论的小天使都有红包~大家新年快乐鸭~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2章 气氛肉眼可见得凝滞下来。 方华掌门见状勾了勾嘴角,两三步走出了殿门。奉茶弟子眼明手快地换上新茶,随着方才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一并赶紧溜了。 一时间,偌大的殿内,只剩了两个人。 顾行渊望着殿上人冷淡的表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就算没有方才的举动,他也知道,面前这个人生气了。 还气得不轻。 两人对视片刻,顾行渊垂下眸子,在对方冷冷的目光中径直跪了下去。 白底赤金滚边的长袍帷地,金色的发尾因为匆忙赶路而散开,有几缕从脸侧垂下,从上面的角度只能看见低垂的眉眼,显得乖顺而无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花香,不是寻常的味道,而是一种甜腻到醉人的气味。 林见雪被这股味道弄得愈发不悦,他盯着顾行渊,冷声道:“我给你传讯的时候,你在哪里?” 顾行渊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并没有开口。 林见雪脸色愈冷,略薄的嘴唇抿得很紧,他转头润了一口茶,重新问道:“我闭关的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 顾行渊低着头,依旧没吭声。 林见雪握着茶杯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杯壁捏碎。 “心法练到几层了?” “……” 咔哒一声,茶杯被重重放在了桌上。 林见雪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骤然起身,也不看顾行渊,长袍卷动径直走向殿门外。 路过顾行渊身侧时,对方突然开口道:“师尊。” 手腕旋即被对方猛地扣住,掌心温度滚烫。 林见雪被这温度烫得眼睫一颤,当即想抽手离开,不料对方扣得太紧,一时竟没挣脱。他心底升起几分恼怒,好像被冒犯了一般,低头冷冷地看过去。 顾行渊望过来的目光带着热度,长睫微动,浅金色的眸子透着一层薄光,眼底满是委屈。 大约是林见雪眼神太冷,扣住他的那只手只僵持一秒就松了手劲,顾行渊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无措。 “师尊,我没有……”他指尖讨好般蹭过林见雪手指,语调很轻,“你不要生气。” 林见雪冷冷地抽开手,平复几下呼吸,才开口道:“行渊。” 顾行渊目不转睛望着他。 “万中无一的天赋不是给你糟蹋的,你知道多少人修道一生,到陨落也抵不上你十年吗?” 林见雪说完,头也不回,拂袖走出了大殿。 他一路回到天墟峰,在自己的房中入定,直到夜里,气息才渐渐平静下来。 大约是闭关被迫中断导致的气息不顺,出关后虽然别人看不出,但林见雪知道,自己的心境远没有面上那么平静。再加上仙门遇难,以及……一贯乖巧的徒弟干出的这些事,林见雪少见地有些情绪波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窗外寒风簌簌,开始飘起雪来。他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乏了,便起身去榻上睡了。 一夜无梦,待他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晨,飘了一夜的雪也停了。窗外枝头上压了厚厚一层积雪,方圆百里静谧一片。 林见雪起身走到桌前,大约是人还未完全清醒,习惯性地拿起茶壶想倒杯水喝。等碰到茶壶才发觉,茶壶冰凉一片,是空的。 林见雪手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放下茶壶,转身推开房门,看清屋外的景象后神色一怔。 屋外大片积雪反射着晃眼的冷光,皑皑白雪中,有一人静静跪在台阶下,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厚厚的积雪盖住了他发顶肩头,听到响声,正抬眼看过来。 “师尊,”顾行渊静静望着他,眼睫一抖就有细雪落下来,“你气消些了吗?” 林见雪扣在门上的手收紧了一分。 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很专注,透着某种很小心的期望,分明是双漂亮而明亮的眼睛,看起来却莫名有几分可怜,仿佛真受了什么冤屈似的,乖巧得过分。 林见雪与他对视片刻,突然移开目光,转身回了房间:“进来吧。” 得了允许的顾行渊表情一松,从雪中起身,抖落满身的积雪后跟了上去。 屋内与外面是两个温度,得益于房间里布下的暖气阵法。林见雪走回桌前坐下,顾行渊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动作熟练自然地端走桌上的茶具,折身出了房门。 林见雪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册子,翻开看起来。 没过一会儿,顾行渊回来了,房间内萦绕开一股轻袅的茶香。他将沏好的茶送至林见雪面前,垂眸道:“师尊,请用茶。” 林见雪从书页间抬眼看他。 面前的人恭谦有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低垂的眉眼,好像那些目无律法的叛逆之事都离他很远,令人莫名安心。 林见雪接过茶,目光在澄澈透碧的茶汤上微微一顿。 清韵悠长的茶香在方寸间弥漫开,朦胧的烟气缓缓升起,在清晨的阳光下仿佛一团浅淡饱满的灵光。 碧涛飞鸿。 世间难寻的茶之一,林见雪偏好喝茶,千年来也并未喝过它,因为太过麻烦。 碧涛飞鸿不仅难以生长,最困难的是沏茶时,需加入九星凝露,而九星凝露只存在于天明前的花蕊中。从千万朵盛开的花朵中,去寻找可能会存在于某一朵花里的,稍纵即逝的九星凝露,是一件费时费力也很可能没收获的事。 而众所周知,风月谷不仅花朵种类繁多,也是世上花朵数量最多的地方,若要寻得九星凝露,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林见雪沉默地饮了一口茶,很久没说话,也不知是在品茶,还是在想别的。 半晌,他将茶盏放回桌上,冷玉般的指尖点在瓷质杯壁上,语气淡淡:“以后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之事上。” 顾行渊倏然抬眸看向他,目光从那片淡色的嘴唇上划过,眼神很深:“这不是无用之事。” 林见雪与他对视,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僵持几秒后,他别开目光,不想再争辩这个,转而说道:“你修行停了几日了?” 顾行渊看着他没说话。 林见雪扫过对方肩侧的发尾,金色的发丝里夹杂着一片白雪,应该是方才身上的积雪太多,没整理干净。 过了这么久,修道者身上的雪都未融化,顾行渊的体温和灵力竟单薄至此。林见雪眉心蹙了下,不悦道:“修行懈怠,去后山的寒潭领罚,没我允许不许出来。” 顾行渊看他一眼,目光里似是有些委屈和难过,还有些别的更深的东西,但最后只是低声应道:“是。” 临出门的时候,恰巧与前来商议的方华掌门擦肩而过。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掌门行色匆匆,脸色不怎么好看。顾行渊站在门口回头望去,掌门已经把门关上,里面的声响便半分也听不见了。他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方华掌门在桌边坐下,神色严肃道:“离寒,昨日经你提醒,我翻阅古籍后基本确认,那魔物果然就是上古传言中的缚麒。当年四大仙门合力才将它打败,本以为早已消陨,不想竟存活至今,如此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林见雪似是早有预料,并不震惊,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嘴角的弧度略微紧绷,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我记得古籍中似有记载,先人曾制成一味丹药,诱使缚麒服下后修为大减,对战中才得以顺利杀敌。 ” “……是。”方华掌门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我确实查到了那枚丹药的配方。” 他将手中的古籍在桌上摊开,翻到其中某一页,推到林见雪面前 。 林见雪匆匆扫过页面,目光在某一处停住了。 残旧泛黄的页面上,繁复地记录着丹药所需的各种材料,大多是珍稀药材,对擅长炼丹的仙门来说问题并不大,只有一样东西显得与众不同—— 封情血。 林见雪抬眼看向掌门:“这是什么?” 掌门沉默两秒,答道:“千年修为无情道尊者的心头血。” 林见雪眼神微动。 他所有所思地看了看古籍,喃喃道:“那我刚好够格。” “离寒。”掌门皱了皱眉,神色中有劝阻之意,“心头血对修道者的重要性你我都明白,你离飞升仅一步之遥,若是因此境界受损……” “可缚麒不可不除。”林见雪打断他,眼神很平静。 “……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仙宗万里,你还能找出第二个符合要求的人吗?”林见雪淡淡道,“只是一滴心头血,我还是给得起的。况且也没人说过,取了心头血之后便不能飞升。” 方华掌门愣愣地看了林见雪好一会儿,末了低声道:“我明白了。” 他顿了顿,叹道:“你还是这样,分明修的是无情道,可对世间万物最有情的也是你。 ” 林见雪看着他将古籍收起,并未接他的话,只道:“这两日我稍作准备……后天这个时候,你来找我即可。” 方华掌门起身别过,林见雪将人送走,屋里便只剩他一人。 他在窗边站了片刻,金色的暖阳镀在他身上,衬得人白得几乎透明,好像风一吹要融进窗外的白雪里去。 他转过身,眸中一片清冷,挥袖放下了窗纱,开始在房中静心调息。 取了心头血究竟会有多大影响,其实没人说得准,林见雪所能做的,便是在此之前,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入定之后,时间的流逝便模糊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中,林见雪恍惚听见了什么声音。 ——嘀嗒。 是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几乎封闭的五感,因为这一丝警惕迅速放开,他感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某种温度。 林见雪猛地睁开眼。 沉沉的黑暗中,有个人跪坐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金色的发梢湿润带着寒气,仿佛是刚从水中出来,连水迹都来不及弄干便迫不及待跑来了。 那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清冷的月光下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好像林见雪不睁眼,他便会一直这样看下去。 林见雪眉心轻微地蹙了下,那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眨了下眼。 “师尊。”顾行渊轻声道,他倾身凑过来,低垂的眉眼盖住了眼底情绪,显得乖巧而温和。 林见雪略一错神,手腕却已经被对方紧紧扣住了。 第3章 顾行渊手指温度很低,握上来的时候很凉也很用力,好像手中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抓住了就不会轻易放开。 林见雪不知怎么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天,四五岁的小孩子站在漫天白雪的仙门门口,一身锦衣华服,鬓边一缕细细的金辫,缀着做工精致的玉质环扣,像是哪个世家走丢的小公子。 小公子浅金色的眸子怔怔看着他,忽地一言不发跑过来,小巧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 从那以后,林见雪身边多了个徒弟,天赋万中无一,乖巧听话,仙门众人无一不羡慕。只是晚上入睡时,小徒弟一定要攥着他的衣袍才会安心睡去,直到长大后,林见雪强行将他赶到别的屋子,两人这才分开睡了。 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徒弟很少再攥着他,当年那个需要低头看着的人,如今要稍稍仰视才能对上目光了。 林见雪一个恍惚,顾行渊已经凑到了跟前,浅金色的长眸里倒映出他略微错愕的神情。 “师尊,”顾行渊目光有些沉,好像不太高兴,“我听说炼制丹药需要你的心头血,你答应了吗?” “……”林见雪被手腕上冰冷的触感拉回思绪,顿了下,并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谁允许你出来的?” 两人靠得很近,单薄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一对月光下低语的交心人。 可等了几秒,两人都没等到对方的回答。 林见雪看着顾行渊,一时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分明是他从小带大的人,自来遵循礼法,几乎不曾有越界失礼的时候,即便偶尔犯了小错,不待他明说,便会第一时间跑来认错领罚。 而眼前的人私自出了寒潭不说,一身衣袍不整,湿透的金色长发凌乱地散开,还在深夜潜入他房中,真是一件极为出格失礼的事。若是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开口第一句不应当是认错吗? 林见雪眉头微皱,对方见他沉默不答,像是有些急了,拉过他的手腕又逼近几分:“师尊,回答我,你答应了是不是?” 呼吸间温热的吐息交融在一起,这个距离甚至能看清对方眼尾略微上扬的弧度,薄而优美,无端带着几分攻击性。 这个距离太近了。 林见雪镇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是。” 随即不自然抿了下唇,下颌绷紧,身体微不可查地有些僵硬,好像是不太适应与人这么近地说话,无意识地作出了戒备的姿态。 两人对视片刻,顾行渊突然松开他手腕,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个距离有些不妥,又微妙地远离了一些。 林见雪正想松口气,面前人影一动,对方像小时候无数次扑过来般,伸手抱住了他。 “师尊,”顾行渊头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语气有些软,“你不要答应他们,别取心头血行不行?” 温热的气流拂过林见雪侧颈,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他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有些愣。分明从前对方也经常扑过来,但现在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对了,小时候顾行渊不高,扑过来时也只到他胸口,后来不知怎么,好像在刻意避开肢体接触似的,对方不再像从前那样抱过来了。直到现在—— 这还是近几年来,顾行渊第一次抱他,不同的是曾经只到他胸口的人,如今身量见长,靠过来时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 林见雪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更多的是有些无措。对方说话时,拂过颈侧的灼热吐息扰得他思考不能,他刚想退开一点距离,对方仿佛料到他想干什么似的,得寸进尺地贴得更紧,林见雪顿时重心不稳,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师尊。”顾行渊压着他,语气有几分委屈,跟小时候撒娇时没两样,“你修行千年,飞升在即,难道要因失了心头血毁于一旦吗?我不要让其他人毁了你的修行。” 对方的呼吸持续扫过侧颈敏/感的皮肤,林见雪被迫偏过头,莹白的皮肤上泛起一层薄红。他睫羽一颤,推住对方肩膀,皱眉道:“没那么严重,你……先起来。” 可惜人撒娇的时候,不好好哄是不会听话的。 顾行渊身形不动,将头埋得更深,有意无意地贴在林见雪耳后,轻声道:“不行,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事,师尊若是不改变主意,我是不会起来的。” 林见雪耳根烫的要命,连带大脑也快要跟着烧起来了,他本能地蜷起腿想将人踢下去,却发现对方膝盖抵在那里,自己动作被制几乎动弹不得。 “你……”林见雪不知是气还是急,或是无可奈何,他咬了下唇,强行镇定下来,伸手推向对方肩膀。 不料对方扣住他手腕,反手按在冰冷的地上,膝盖缓缓蹭过腿侧的衣料,撑起身子看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很沉,像晕开了一片浓墨,看不透情绪,可神情还带着几分委屈,好像被冤枉的反倒是他一样。 这个姿势着实不像样,俯视带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林见雪头皮一阵发麻,几乎瞬间生出种本能般的危机感。 来不及思考,林见雪周身灵气涌动,整个人如受惊的鸟般炸毛而起,倏然抬手朝上方一挥袖! 哗啦!呯——! 衣料和家具碰撞的响声,厚重的地砖翻出一道碎石裂缝。面前桌椅一片狼藉,尽头处的人背靠在墙上,手背蹭了蹭嘴角,似乎受了伤。 林见雪从地上起身,拉上了雪色的衣襟,耳根处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温度。他按下略微急促的心跳,理智逐渐恢复过来,看着黑暗中对方嘴角的血迹,一时有些怔忡。 自己这是……怎么了? 怎么刚刚下这么重的手? 林见雪拢在袖中的手捏紧,看着徒弟弯下的背脊心中愈发愧疚,指尖几乎要扣进肉里,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顾行渊却开口了。 “师尊,我又做错了吗。”他站在阴影中,像是有些虚弱般靠在墙上,抬头朝这边看来,目光有些难过。 片刻后,复又低下头,轻声道:“我明白了,徒儿自去领罚,师尊你……不要生气。” “……”林见雪嘴唇微启,顾行渊却已经转过身去,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房门。 寂静的黑暗中,只留林见雪一个人在原地。他站了一会儿,不自觉碰了碰自己略微发烫的耳垂,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不习惯。 林见雪抿紧唇,看向顾行渊离开的方向,略微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分明这种拥抱并非第一次,放在以前也是很平常的事,怎么刚刚反应会这么大? 也不知行渊受他一击,究竟伤得如何了。 林见雪垂下的手紧了又放,拿起搭在一旁的外袍披上,转身走出门去。 处罚顾行渊的地方是寒潭,位于后山,有一条小瀑布汇入其中。说是处罚,其实更像奖励,寒潭灵气充裕,源头连接着千年冰川,是难得的修行宝地,一直以来只供林见雪使用。之前考虑到顾行渊疏于修炼,想借着处罚暗暗提升他的修为,才让他去了寒潭。 可现在林见雪有些后悔了。 顾行渊受了伤,此刻回去寒潭,也不知受不受得了那处的严寒。 他脚下愈快,踏着月光拐过几个弯后,终于透过繁茂的枝叶看见了寒潭的一角。白色的寒气蒸腾,水面大片冰霜浮动,一人赤着上半身,一动不动地跪在瀑布下方。 他低着头,紧实的肌肉贴着流畅的身体线条拉伸,隐隐可见一层灵光覆盖其上,周身吐息平稳,仿佛那些刺骨的寒意对他丝毫不成威胁。 林见雪远远扫过一眼,悬起的心稍稍落下。 还能使出灵力抵御寒气,看样子应当没什么大碍。 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再一眨眼,顾行渊身上却是光洁一片,半分灵光也无,修长的背脊在湍急的水流下硬撑着,有种轻弩之末的坚持。 林见雪愣了一下。 刚才那层灵光……难道是他眼花了? 来不及细想,潭水中的人身形不稳地晃了下,似是再也无力支撑,朝水中直落落地倒下去。 ——!! 林见雪心头一紧,身体已经下意识从枝叶后掠起,将徒弟带着寒气的身体揽入怀中。 怀里人双眸紧闭,嘴唇冻得发白,黑长的眼睫上满是冰霜。林见雪绷紧下颌,伸手触上对方手腕,探入一缕灵力,片刻后皱起了眉头。 “……好温暖。”顾行渊眼睫动了动,极自然地翻身贴过来,伸手圈上了林见雪腰身。他抵着林见雪胸口,半眯着眼,面前一片白皙脆弱的脖颈。 “真的是师尊,”顾行渊笑了下,将下颌抵在了对方肩头,轻声道,“师尊是来看我了吗?” 寒潭的水冰冷彻骨,衬得对方呼出的气息莫名灼热。林见雪下意识缩了缩脖颈,想推开对方,却听对方带着委屈的声音响起:“师尊,徒儿在这里好冷……” 林见雪抬起的手僵在空中,四周寒风掠过,怀里人甚至被冻得微微发抖。他缓缓将手收回,任凭对方这样抱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冷淡道:“既然受不住,便回去吧。” 顾行渊闻言抬起头,嘴唇若即若离地擦过颈侧柔软的皮肤,眨了眨眼,可怜道:“师尊这是原谅徒儿了吗?” 林见雪眼睫一颤,忍下颈侧异样的感觉,含糊地嗯了声,又听对方问:“那师尊是答应我了?” “答应什……”林见雪下意识开口,随即反应过来,眉头一皱就要将人推开,“你不要胡闹。此事事关天下苍生,我已允了掌门不可反悔。” 顾行渊见状手臂收紧,重新将头埋入对方肩窝,不让人挣脱:“没有胡闹,这种事没有记载说不会造成伤害,为什么师尊如此肯定?师尊不改变主意,徒儿就不回去。” 林见雪心底瞬间冒起火气,想把身上这无理取闹的人扔下去抽两鞭子。可不知是不是潭水太冷,怀里人瑟瑟发抖的身体让人着实不忍,林见雪没有召出鞭子,甚至推开对方的时候也卸了几分力道。 “已定下的事不会改变,不回去便留在这儿吧,随你。”林见雪冷冷看着顾行渊,随即转身上岸,疾走两步后又猛地停住,仿佛做了什么思想斗争后,伸手将外袍解下。 “……衣服湿了,弄干了送过来。”林见雪侧头瞥他一眼,语气僵硬,好像有些不情愿的不满,在那不满之下,又好像有些什么别的。他挥手将外袍扔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色长袍从空中落下,在即将触水的一刻被一阵风吹起,完完整整落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中。 顾行渊抓紧那件衣袍,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方才那股委屈和示弱踪迹全无,狭长的眼中转而透出一抹仿佛将人吞噬的沉郁。 他闭上眼,附近坚硬的冰霜开始极速消融,精纯的灵力浮动于周身,他慢慢从水中走上岸,每走一步,身上的水汽便蒸发一些,几步后浑身上下已没有半点水迹。 手中的衣袍早已在灵力的催动下便得干燥,顾行渊一点一点慢慢整理这件衣袍,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暗色。他指尖抚过细致柔软的衣料,温柔而流连,像是在抚摸什么别的东西。 “师尊啊,”顾行渊指尖划过衣袍领口,顺着衣襟向下划至腰际,“你怎么这么可爱。” 第4章 第二日从早晨起,林见雪便一直在房中调息凝神。 虽然表面上说,取一滴心头血并无大碍,但实际情况如何,林见雪自己也没底。他想起昨晚顾行渊说的话,心境泛起些波动,但很快又将杂念摒除开了。 于修为有损,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他若不去,难道让徒弟上吗? 调息凝神一念间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见雪睁眼,呼出一口气,房中光线昏暗交错,窗外已是一片沉沉暮色。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从榻上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白玉茶壶,手顿了下。 又是冷的。 林见雪抿了抿唇,正欲开口吩咐人进来时,门外突然传来刻意压低过的讨论声。 “……离寒师尊还在里面吗?” “在呢,今天就没出来过。” “哎,我听说行渊师兄被罚跪寒潭,那不是现在还没出来?”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有人下午偷偷去看过,那寒潭是真的冷,行渊师兄好像受了伤,被罚得都快不行了……” …… 林见雪垂下眸子,手指不自觉用力,将茶壶“咔哒”一声放回桌上。 屋外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几秒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房门外响起恭敬的声音:“离、离寒师尊可是有吩咐?” 林见雪向后靠在椅子里,伸手揉了揉额角:“茶没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青衣小弟子低头走进来,像是很心虚般不敢看他,手脚麻利地将茶壶拿走了。 林见雪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本没看完的杂记,点了灯,翻开看起来。青衣弟子很快又将茶壶送进来,沏了一杯送到他手边,头都快低到地底去了:“离寒师尊,请用茶。” 林见雪头也不抬,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表情凝滞了一下。 他扫了一眼杯中的茶水,有些发愣:“这是什么?” 青衣弟子一惊,迷茫地抬头看了看,磕磕绊绊道:“这、这是用的放在茶室的啊,我看见那盒茶叶放得挺显眼的,不是这个茶吗……” 大约是林见雪表情不怎么好,青衣弟子说到最后,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林见雪闭了闭眼,将只喝了一口的茶盏放回桌上。 碧涛飞鸿,加入九星凝露的时机不对,这壶茶已经毁了。 青衣弟子大约已经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脸色刷得白了,额角渗出了冷汗。众所周知离寒师尊对茶是很挑剔的,一直以来茶水都是行渊师兄负责,哪怕后来有了专门的奉茶弟子,行渊师兄也从未将此事交予他人之手。 林见雪好像有些疲倦,他抬眼看向青衣弟子,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 责备也没用,毕竟碧涛飞鸿也不是人人都认得,也不是人人都是……顾行渊,会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去研究一种稀少难得的茶。 只是可惜了…… 林见雪盯着那壶茶,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开口叫住了人:“等等。” 青衣弟子忙转身回来,忐忑不安道:“离寒师尊还有什么吩咐?” 林见雪看着杯中升起的袅袅白汽,斟酌道:“行渊……他还在寒潭?” “是的,”青衣弟子一愣,“行渊师兄一直在里面,没出来过。这不是您要求的吗?” 林见雪沉默不语,青衣弟子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便一头雾水地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暮色变得暗沉,气温好像比白日里更低了。室内常年有恒温阵法加持,冬暖夏凉,林见雪却莫名感到些许冷意,连风都像是从经年不化的冰雪上吹来的。 他环视一周,房间内的东西都收拾得井然有序,昨夜被浸湿的外袍已被整理干净,叠放在靠墙的矮架上。 林见雪盯着那件外袍,眼神冷了下来。 本想借送外袍的由头逼人从寒潭出来,此前的错既往不咎,这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行渊居然……让别人送。 真是胆子大了,学会忤逆他了吗? 林见雪伸手将外袍披上,面色不虞地出门了。 临近寒潭,连空气中都像夹了细碎的冰霜。 林见雪匆匆赶到池边,寒潭飞溅的池水泛着粼粼波光,放眼望去瀑布下不见半个人影。他下意识走近几步,在即将踏入水中时,一道微沉的声音响起:“师尊别再进来了。” 林见雪脚下一滞,转头望去,潭水的边沿处靠着一个人影,肩膀以下都沉在了水里。那个方向比较偏,又处在阴影中,方才一眼望去才没注意到。 林见雪心中莫名松了口气,他缓缓走过去,顾行渊在黑暗中抬头看他,浅金色的眸子有点沉。 “师尊的衣服好不容易才弄干,再湿了,徒儿罪过可就大了。”顾行渊大半个身子靠在岸边,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整个人太虚弱了,不得不靠在这里才能支撑下去般。 林见雪藏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扣进掌心,语气淡淡道:“你也知道,那还待里面做什么?” 顾行渊笑了下:“那师尊改变主意了吗?” “你——”林见雪刚要说话,顾行渊压抑不住般咳了几声,已是寒气入体,唇色淡到有些发白。 林见雪死死盯着对方,话到口中突然说不出来了。他胸口微微起伏,突然拂袖转过身去,冷冷道:“明日我会取心头血交予掌门。” 他感到对方目光落在他背上,许久才道:“师尊当真要这样做?” “你还有别的方法?” “师尊本可以不管这些俗事,专心修道,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结下因果……” “住口!”林见雪转身,眼带责备,“苍生有难,怎能置之不理,行渊,你怎会有这种想法,修道修心十几年都白修了吗?” 顾行渊看着林见雪,眼神有些怪异,半晌才道:“奇怪的是你吧……师尊,你真的适合无情道吗?” 林见雪怔了一瞬,平静无波的道心像湖面投入了一粒石子,泛起一片涟漪。他按下心底的异样,面色冷硬:“为师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气氛顿时有些僵持,顾行渊靠在寒气肆意的潭中,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林见雪盯着对方冻得苍白的面色,觉得莫名刺眼,分明自己已经给了台阶下,不想再罚他了,可顾行渊还在固执什么? 他一时气结想转身就走,不料胸口蓦地一堵,视线模糊一片,耳边响起顾行渊惊诧的声音:“——师尊?!” 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被顾行渊抱在怀中,对方高大的身躯紧紧贴着他,阴影笼罩下来,呼吸间全是那股冰冷的寒意。 “师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顾行渊神色紧张,抱住他的手臂很用力也很小心,丝毫不见方才那副虚弱的样子。 一时间林见雪也没注意这些,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没事。” 这个姿势实在不妥,林见雪不自然地从对方怀中挣脱开。顾行渊紧紧盯着他,眼底闪过几分不安:“师尊是被我气到了吗?师尊我错了,你别生气……” 林见雪闭了闭眼,方才胸口的那股不适转瞬就消失了,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不过幸好没造成什么影响,想来也许是突然中断闭关带来的副作用。他不想多说什么,推开顾行渊就要离开,对方却拉住了他的手腕。 “师尊,”顾行渊皱着眉头,语气很是担忧,“我送你回去吧。” 林见雪觉得好笑般瞥他一眼,凉凉道:“你不是要待在这儿吗?” “……”顾行渊噎了一下,垂下眸子,“只要师尊别生气了。” 林见雪将手从对方手中抽回,朝寒潭外走去。顾行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心头血可否让徒儿代劳?” 林见雪身形微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一夜过得很快,天还没亮时,林见雪便从榻上坐起,静心调息了一会儿,再次睁眼时,天光已大亮了。 他拉开层层叠叠的白色床帐,门外的人像是有察觉般敲了敲门。 “师尊醒了吗?徒儿进来了。” 房门被推开,顾行渊端着茶具走进来,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顾行渊走到榻前,将茶盏递出,看着林见雪接过茶盏,雪色的中衣下露出细白的腕子,好像稍稍用力就会折断。宽松的领口拉到了锁骨下方,脆弱而优美的颈部线条延伸进了衣领深处。 顾行渊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直到对方将茶盏放回,淡淡道:“小刀拿了吗?” 顾行渊点头,从盘中摸出一枚小刀,刀刃薄而锋利,泛着莹莹寒光,仿佛连刀光都可以将人割伤。 “给我吧。”林见雪朝他伸出手,平静道。 顾行渊手里握紧那枚小刀,并没有动作:“师尊,让徒儿来——” 林见雪前倾过身,劈手夺过小刀,反手朝对方打出一团灵光。顾行渊只觉得手中一松,四周景物极速掠过,木质雕花的房门在眼前啪地关紧了。 “师尊!”房门已经打不开了。顾行渊脸色一沉,扣在房门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行渊,你怎么在这里?”方华掌门从远处走来,还想说什么,却在对方转过头来的瞬间噎住了。 一双金色的长眸沉郁而危险,带着无法抵御的压迫感,让人不禁脚底一凉。顾行渊眯起眼,轻声道:“……是掌门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了……orz 第5章 方华掌门在那一瞬间,猛得生出种不合时宜的畏惧感。 这种感觉只存在了几息,转眼间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又恢复如常,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顾行渊朝他微微躬了躬身,算是行过礼了。按理说,峰门弟子见到掌门,这样行礼属实有些轻慢,但方华掌门也不在意,毕竟这么多年来顾行渊只跪过谁,大家都知道。 “离寒可是在里面?”方华掌门余光瞥过顾行渊方才手放过的位置,门柱上掉了一层粉末,留下几个深深的指印。 顾行渊垂下眸子,盖住了眼中的情绪:“是。” 方华掌门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门上覆盖的禁制突然解除了,开启的房门后走出一道雪色的人影,外袍仓促地披着,露出下面一段窄瘦的腰身。 “师尊。”顾行渊神色一凛,连忙迎了上去,眼底透出些紧张。 林见雪面色略微苍白,但神情并无异样,他没有看顾行渊,转而朝方华掌门递出一支碧玉瓷瓶。 “掌门师兄,封情血在此了。” 方华掌门点头,接过瓷瓶,看了看林见雪:“离寒,多亏你了,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林见雪略一摇头:“多谢掌门师兄关心,我没事,稍微休息下应该就好了。” “那便好,”方华掌门道,“我今早又接到消息,那魔物这两日连杀了数人,峰门派去保护村民的弟子好几个都丢了性命,此事不宜再拖了。我这两日加紧炼制丹药,两日后,降魔的事便要靠你了!” 林见雪点头:“掌门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方华掌门又嘱咐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待掌门的人影消失在视野中,林见雪垂下眸子,后退半步靠在了房门上,他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段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优美的颈侧线条延伸进衣领中,显得有些脆弱和疲倦。 顾行渊仿佛早有预料般,伸手圈住了对方瘦削的肩背,沉声道:“师尊,我送你进去。” 方寸呼吸间满是那股清冷的气息,靠得近了,隐约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见雪长睫一颤,将手放在顾行渊手臂上,用力推开了对方,转身朝里走去:“我没事。” 顾行渊紧跟了上去,目光一寸也不移。房门在身后关上,林见雪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倒了一杯茶,片刻后才开口:“你在看什么?” 顾行渊将目光从林见雪胸口移开,对上那双眼睛:“徒儿此前偶然得了一枚丹药,有滋养灵气之效……” “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林见雪饮了一口茶,柔软的唇角泛着细微的水光,“你这段时日修行懈怠,灵气单薄,前夜还……受了伤,即日起好好在峰内修行,除魔的事你就不要去了。” 顾行渊一愣,不由前进一步:“我没有,我——” “出去,”林见雪将空的茶盏放回桌上,抬眼冷冷看向他,“这两日为师要闭关,不见人,还要为师送你出去吗?” 气氛顿时僵持下来,顾行渊凝视着林见雪,下颌绷紧成一条直线,片刻后终于在对方强硬的态度中退让下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雕刻精细的小盒子,推到林见雪面前,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一人,林见雪绷直的背脊松懈下来。胸口处传来清晰的钝痛,尽管取心头血时下手很小心了,但毕竟是人的险要部位,受了伤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只有两天的时间,必须得尽快恢复过来才行。 林见雪伸手覆上心口处,嘴唇不自觉抿紧。伤口方才已经匆匆包扎了下,掩盖在衣袍下也看不出来。他手中聚集起一团浅淡的灵光,丝丝缕缕的灵气渗进衣料下,修补着表面的伤口,片刻后又放下手。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小盒子上,手指轻轻挑开锁扣,顿时一股清新馥郁的药香弥漫了整个空间,盒子中放着一枚圆润无暇的丹药,通体月白透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只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方华掌门炼药天资卓绝,放眼整个修仙界也必定是前三,许多珍奇难炼的丹药在他手中都不是问题。他炼成过最好品阶的丹药,是一枚百转回魂丹,丹药光晕是碧色的。 而眼前这枚,只凭光晕也知,品阶比百转回魂丹高了不止一个层级。说只用来滋养灵气,他都替丹药觉得委屈。 顾行渊是从哪儿得来的? 林见雪沉默一瞬,抬手将盒子盖上了。 他起身褪去外袍,坐回榻上,想了想,又朝门上打了一个禁制,随后闭眼进入了调息。 两日后。 林见雪一早便离开天墟峰,走向仙门门口,远远地便看见来送行的方华掌门,和跟在其身后的几个弟子。 方华掌门将炼制好的丹药交给他,嘱咐道:“离寒,此行凶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见雪点头,目光扫向对方身后的几个人,面露不解:“这是?” “我听闻顾行渊此次并不随你同去,便想让这几个跟着你,”方华掌门笑了笑,“你修行百年多,从未独自下过山,平日里琐事都有人照料,此次出行定有很多事与峰内不同,我担心你不习惯。你带着他们,我也放心些,况且——”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五人是我精心培养的,对降魔的阵法也很熟悉,有他们在,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林见雪眼神微动,垂下眸子:“多谢掌门师兄。” 方华掌门随即将人带至一片空地前,地面上的阵法是早就画好的,能将阵法内的人传送至相应的地方。因为启动所需的灵力巨大,周期很长,一般非重要的事不会动用。 “据最新消息,那魔物近日在重锦城附近活动,避免打草惊蛇,我只将你们送至重锦城外,进城还需行半日左右,就辛苦你们了。”方华掌门道。 林见雪点点头,踏入了阵法中。 巨大的阵法开始充入灵力,从边沿朝中心亮起丝丝缕缕的光芒。林见雪抬起头,看向来时天墟峰的方向,好几个小弟子藏在葱葱郁郁的树后,悄悄看他,目光里满是探究与好奇,一副想打招呼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其中有个弟子年纪最小,放在寻常人间也只是娘亲怀里怕磕着碰着的宝贝,正是贪玩的年纪,但是因为天赋不错被家族送进来,很早就开始了清苦的修行。 林见雪看着那个弟子,神情恍惚了一瞬。 他记得很多年前的夜里,也曾有个小孩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后,一双浅金色的眸子悄悄看着他,手里抱着枕头,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那时,他对那个金瞳的孩子说:“过来睡吧。” 谁知这一睡便是十多年,直到某一天,林见雪惊觉那个孩子已经快跟他一般高了,如此有些不妥,才将人赶出了房间。 林见雪收回思绪,目光有意无意在人群中扫过两圈,却始终没看见那抹金色的身影。 ……是了,顾行渊此时,应该在峰内潜心修行了。 林见雪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盖住了眼底情绪。脚下的阵法光芒愈发耀眼,遮天蔽日的灵光中,响起方华掌门的声音: “阵法已准备妥当,站稳了——” 强风乍起,剧烈的灵魂撕扯感铺天盖地而来,目之所及的一切如波动的水面般极速扭曲。 不待这股扭曲进行完全,掌门震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怎么回事……遭了!!” 下一秒,一股突如其来的阴冷力量破开阵法的庇护渗透进来,肆意地在阵法中撕扯抗衡。阵中的人在两股力量的冲击下如遭重击,五个年轻弟子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修行稍弱的哇一口吐出鲜血。 林见雪匆忙聚集灵力护住身后五人,周遭的一切急剧变幻,已启动的阵法不可逆转,但传送的目的地也必然不是最初的了。 阵法的效力急剧消褪,落地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色骤然一片暗沉,厚重的铅云聚集在头顶,大雨倾盆,目之所及的一切仿佛被黑雾笼罩,魔气横生。 “这是——这是哪里?!” “怎么会这样?” “离、离寒师尊,发生什么了?!” 几个弟子看着四周的景象,一脸慌乱无措。光线暗沉,加之大雨遮挡,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林见雪刚要回答,突然脸色一变,从手中瞬间召出一柄流光长剑,推开身侧一名弟子:“小心!” ——呯! 交错的瞬间爆发出银色的剑光,刺目的闪电从天际劈下,在那极近的距离间,林见雪看清了对面那团黑影的兵器——竟是一只长而锋利的爪子。 林见雪长剑一挑,甩开那只爪子,眨眼间又提剑交手数次,逼得对面黑影连连后退,正待继续时,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林见雪身形一滞,极淡的血腥气在空中飘散开。那黑影似乎也感知到这股味道,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湿冷的目光从林见雪身上爬过,最终还是迅速后退,消失在遮天蔽日的大雨中。 身后五人从刚才就已被吓懵了,半个字也说不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道:“方才那个……是什么?” 林见雪将长剑收回手中,转过身来,清冷的眉眼在雨中显得异常苍白:“缚麒。” 第6章 大雨持续不停,街道楼台在冰冷的雨水中模糊了轮廓。 冷清昏暗的长街上,一行六个人支着两把伞,朝着远处零星的灯光走去。 林见雪浑身湿透,步子很快,青衣弟子张沅撑着伞在后面追着,气喘吁吁:“离寒、离寒师尊——你走慢点儿,我追不上了!” 林见雪转头望一眼,身后四个小弟子跟淋了水的鹌鹑似的,哆哆嗦嗦挤在一把伞下。领头的张沅撑着剩下一把伞,状势又要遮在林见雪头顶。 本来也不必如此寒碜,可惜之前在传送阵出了意外,五个人的东西丢失了不少,这两把伞还是翻了很久才翻出来的。 林见雪回过头继续朝前走,雪色湿透的长袍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略微瘦削的肩头:“我不用。” “诶诶,这怎么行啊?离寒师尊——” 林见雪将散落的长发拨至耳后,置若罔闻。他们被传送过来后,走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城,城门竟也没有人把守,一路走来街道两旁关门闭户,看不见半个人影,恍若一座死城。 其实并非没有人在。 林见雪停在一道紧闭的店门面前,门缝中隐隐透出一点柔和的光亮。 张沅追上来,看了看店面,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道:“店家!店家在吗?我们路过此地想投宿一晚,可否——” “你们快走!这里不住外人!”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仔细听来还带着几分恐惧。 张沅偏头看了看林见雪,又不死心般朝门内软声道:“店家行个方便吧,这雨这么大,我们几个又冷又饿,只想找个地方落脚。我们带了很多银两,不会白吃白住你们的!” 张沅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然而门内再不见有回音,似乎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们了。 几个弟子纷纷看向林见雪,皆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张沅沮丧道:“这一路上的店家都是这样,我们大概只能露宿街头了。” 林见雪神色不变,目光从店门上移开,转身又要走,身旁却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几步远外另一家紧闭的店面,窗户突然开了半截,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 那男子谨慎地看了看他们,犹豫了下,才小声对他们道:“来这儿吧。” 几个弟子赶忙上前道谢,纷纷松了口气。 房门内要比街上暖和得多,中年男子一边领他们上楼,一边道:“空房只剩下两间了,客官只能委屈一下了。” 林见雪闻言看他一眼:“你店里很多人?”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都是你们这样的外地人,自从城里出了怪事后,很多人害怕都不做生意了。可那么多人没地方住,看着怪可怜的,我能帮一个是一个。” 说话间已到了房间门口,中年男子带他们进去后,便下去准备热水了。 林见雪单独一间房,关上房门后,褪下湿透的外袍,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搭在头顶,一点一点地擦拭头发。 若是在峰内,直接用灵力将一身弄干便可,但此时还需防备不知在何处的魔物,且这城中灵气稀薄,不利于恢复,林见雪不想将灵力耗费在这上面。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林见雪头也不回地应了,房门吱啦一声打开又关上,木桶的声音撞击在地面,响起细微的水声。 “师尊。” 林见雪怔了一瞬,猛地转头看去,房门旁边站着一个青衣弟子,见状朝他笑了下,指了指一旁半人高的浴桶:“离寒师尊,热水来了。” 林见雪纤长的睫羽一颤,静了几秒,不知在想什么,随即垂下眼帘,轻声道:“……哦。” 他将手中的毛巾丢在一旁,开始解雪色的中衣。 墨色长发散乱在白到晃眼的皮肤上,精致的蝴蝶骨随动作微微起伏,勾出一段优美的弧度,沿着腰际向下延伸。 林见雪褪完衣服,侧过身,发现青衣弟子还站在原地。 “张沅?”林见雪皱了下眉。 张沅目光落在地面,并没有看他,手中拿着一盒皂角和脂膏,低声道:“师尊,我来帮您。” 林见雪在峰内沐浴时,其实很少有人在一旁伺候。 他刚想拒绝,张沅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又开口道:“这地方气温低,热水一会儿就凉了,您就别拒绝我了。” 林见雪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不再推辞。 雾气缭绕,热水漫到脖颈处。淋了小半日的雨终于沾到热水,确实很舒服。 林见雪闭上眼,仰着头靠在浴桶边沿,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身后人动作一滞,继续用毛巾给他擦洗肩膀。热气蒸腾下,冷玉似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薄红,莹润而柔软,隐约可见脖颈下淡青色的血管。 在肩头擦拭的那只手力度适中,异常仔细而温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缱绻意味。 林见雪恍惚中闻到一股清幽的皂香,跟他在天墟峰用惯的那种一模一样。这种皂中加入了特制的药草,寻常人不会有,也极少有人知道他喜好这个。 林见雪半睁开眼,随口问道:“这个皂角从哪儿拿的?” 身后的人顿了顿,才开口,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哑:“弟子担心您用不惯外面的,便从仙门带出来了。” 林见雪闻言嗯了声,夸奖道:“有心了。” 水声响动,林见雪前倾靠在了桶沿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背部,方便身后人擦洗。 窗外大雨持续不停地打击在窗檐,林见雪忽然想起,那几个小弟子淋了小半日的雨,不知现在如何了,便问道:“其他人怎样了?” 身后人只低低回了几个字:“……都挺好。” 大约是被伺候地很舒服,林见雪觉得似乎也该关照下这个弟子,想到他来服侍自己,可能还没来得及用热水,便想用灵力给他驱下寒。 林见雪略微转过身,修长的手臂带着蒸腾的水汽朝后探去,声音带着氤氲后的微哑:“你冷吗?” ——哗啦! 水花在眼前溅开,身后的人如触电般后退几步,滚/烫的视线从他面上快速扫过,滑落到胸口处停住了。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林见雪一愣,才察觉对方看的是那道伤口。伤口表面本已勉强愈合,但之前的打斗中又裂开了,还没来得及疗伤又淋了半日雨,已经麻木地快没有知觉了。 林见雪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异样,他默默又将身体转回,轻声道:“怎么了?” 对方将视线收回,垂着眸子,看不清眼底情绪。 “没什么,”他语速很快,将身后柔软干净的毛巾放在一旁,“我忘了样东西,去找找,先走了。” 说罢不等林见雪回应,一秒也没有停顿,转身离开了房间。 林见雪看着关上的房门,一时觉得有些莫名。 ……他刚刚是把人吓到了吗? 林见雪想了想,也没有太在意,左右洗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换衣服。 衣服被张沅放在架子上,是一套月白色的新衣,外袍上缀有银色暗纹。面料柔软细腻,大小意外地合身,只是样式跟仙门中穿惯的不太一样,想来也许是外面做的。 林见雪低头摆弄着腰际的系带,这个系带略微复杂,弄了好半天也不得其法。他叹了口气,索性胡乱打了个结,反正外袍一遮也不大看得见。 他推门出去,打算找店家再问问城内的事,却看见一个青衣弟子急急忙忙上楼来,慌忙道:“离寒师尊!我刚刚看见楼下门外有个、有个……” 旁边客房的门哗啦一声打开,其余青衣弟子一个个探出头来,围了上去。 “有什么?” “什么东西?” “你倒是快说呀……哎!” 有个性子急的,干脆自己跑下楼去了,其余的见状也呼啦啦地跑下楼。 林见雪走在最后,突然叫住了一人:“张沅。” 张沅闻言转过身。 林见雪斟酌道:“你方才在房里……可是被吓到了?” “……啊啊?”张沅一脸懵地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迷茫,“什么房里,吓什么?” “……”林见雪顿了顿,淡淡道,“没什么。” 随即不再看他,匆匆走下楼去。 一楼大堂里点着几盏油灯,在冷风中明明灭灭。店家开了半扇门,有冰凉的雨水混合着其他什么东西浸了进来。 林见雪走近大门,潮湿的泥土气息中,混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仔细看去,地面那滩雨水中果然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血迹。 门外传来一串压抑的咳声,一听便知身上必定受伤不轻。 一只细嫩瘦弱的手抓紧门板,大半个人影从门后露了出来,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跪坐在门口,一身黑衣沾满血污,脸上污浊不堪,勉强能看出是一张清秀苍白的脸。 他眼底满是无助,抬头看向他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救救我……” “哎,造孽啊!”一旁的中年店家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又一个被那妖兽所害的人,我倒是想救你,可我这里伤药用完了,也没有空房间了,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你再找找其他出路自求多福吧!” 说着就要关上店门,那黑衣少年慌忙抵住门板,一双雪亮的眸子死死盯着林见雪,眼中映出奇异的光芒:“别……不要!” 他直直朝林见雪伸出手:“……求求你救救我吧!” 第7章 店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慢着,把他交给我吧。” 中年店家动作一滞,看向身旁的这个白衣男子:“啊?你……” 林见雪淡淡道:“我略通医术,恰好身边也带了一些药。” 中年店家点头,面上似乎也松了口气:“也好,不过眼下没有空房间了,把他安置在哪儿呢?” 林见雪略一沉思:“送到我房间吧。” 中年店家还未回答,只听咔哒一声脆响,众人皆是一愣。林见雪眼神微动,转头朝身后大堂望去。 烛火照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坐在角落阴影里,似乎正端着一碗茶水。他动作自然地将手中碎掉的茶碗丢到地上,平静道:“不好意思,太烫了。” “烫?刚不是上的凉水……”中年店家刚一开口,那人轻飘飘一个眼神看过来,顿时没了声音。 林见雪看着那人,面色不动:“这位公子,似乎有什么意见?” 阴影处的人站起身,走到烛火照耀下,一身浅色锦服,脸上五官平平无奇,放在人群中可能转眼就忘,勉强能称得上英俊。不过一双眼狭长幽深,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沉沉的压迫力,让人有点微妙的违和感。 “意见当然没有,只是我那间房有暖炉,更适合养伤,不如送到我的房间如何?” 中年店家惊讶道:“你那间可是……真是好心人啊!” 林见雪看了看对方:“好啊。” 锦衣男子的房间在客栈最高层,比林见雪他们的还要高一层。打开房门后,确实跟其他房间不一样,不管家具屋什,还是锦被纱帐,无一不透露出这间房价值不菲。 小弟子们将黑衣少年送到榻上,简单清洗完换了衣服后,林见雪就让他们出去了,房中只留下那个锦衣男子。 黑衣少年伤得不轻,躺倒榻上后便晕过去了。林见雪探了探他的体温,从身上取出一只瓷瓶,喂给他一粒丹药后,便用灵力帮助他化解。 至始至终,锦衣男子只是靠在门旁看着他们,眼神微冷,丝毫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林见雪直起身,将被褥替人盖好后,转身望向锦衣男子:“多谢这位公子。” 锦衣男子看着他:“你不用谢我。” 林见雪没说什么,径直打开房门就要出去,却突然被叫住。 “你……”锦衣男子凝视着他,目光里有些迟疑,“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林见雪似笑非笑瞥他一眼:“问了你会说实话吗?” 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处理了一桩事,算算时间已入夜了,窗外的雨终于停了。林见雪回到房中,身后的人也跟着进了房间,将门关上了。 “不装了?”林见雪坐在小桌边的椅子上,头也不回。 身后的人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替他斟茶。金发金眸,五官深邃轮廓锋利,垂下眼帘的时候,让人有种乖顺的错觉。 “师尊早就知道了。”顾行渊陈述道。 “也不早,”林见雪接过茶盏,“毕竟为师并未教过你易容之术。” “只是翻阅杂籍时偶然看到的。”顾行渊低声道。 林见雪闻言似乎笑了下,似一滴淡墨落入水中,眨眼就不见了。 他饮了一口茶,又将茶盏放回桌上,示意顾行渊坐下:“手给我。” 顾行渊依言伸出手,林见雪将手指搭在对方手腕处,指节修长白皙,相触的地方隐隐有灵光泛起,片刻后,林见雪道:“你恢复得挺快。” 正待收回手时,顾行渊反扣住他手腕。对方掌心温度很高,林见雪被烫得眼睫一颤,抬眼看去。 顾行渊垂着眸子,半晌才松开手,开口道:“师尊并未用那枚丹药。” 那枚丹药,自然是指那日顾行渊给的,用来“滋养灵气”的丹药。 林见雪收回手,心中有些微妙。 这种微妙感大概来自于,一直以来,林见雪身为尊长,对身为徒弟的顾行渊都是照拂之意,从小时候的衣食生活,到修行和道法解惑,都是他考虑的事情。 但现在,林见雪突然感到一种被管着的感觉,好像他吃一枚丹药,都有人很认真地监督着。这个人不是身为师兄的掌门,也不是平辈的其他峰主,而是眼前这个徒弟。 林见雪沉默了一会儿,胸口处突然隐隐泛起钝痛,他面色不变,起身想出门避开对方疗伤:“不需要。” “师尊,”顾行渊蓦地抓住他手臂,语气急切带着恳求,“那丹药不够好,师尊不用便罢了,但是让徒儿给师尊上药吧。” 林见雪与他对视,大概是对方眼中的情绪太过直白,又或是连续两次拒绝让人有些不忍,林见雪不知怎么就同意了。 褪下外袍的时候,腰侧那个胡乱打的结突兀地露出来了。 林见雪不自然地避开对方目光,伸手想快点把那个结解开,可那结不知是不是跟他作对,好像扭在了一起,不分彼此。正当尴尬的时候,突然眼前一暗,顾行渊站在他面前,双手覆在了他手上。 “师尊,让我来吧。”顾行渊轻声道。 林见雪看着眼前这个人,两人距离很近,对方比他高半个头,他要稍稍抬起下颌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他感到对方视线往上抬了一点,嘴角突然绷紧,目光迅速移开了。 结很快解开,对方带着热度的手掠过腰际,有些痒。 林见雪解开里衣坐在榻边,看着顾行渊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瓶,打开后清幽的药香弥漫开,沁人心脾。对方半跪在他身前,目光凝视在胸口那道半掌长的伤口上,眸色微沉。 药膏被轻柔地涂抹在伤处,手指的温度略高,在胸口皮肤上划过时,带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些药膏一触到伤口便融为浓厚的液体,渗入皮肤中。 顾行渊专注而认真,将药膏涂抹了七八遍才停手,如释重负般轻轻吐出一口气。 “师尊这几日,还是不要用剑了,最好灵力也不要动用。”顾行渊道。 林见雪微微挑了下眉,没应声。他重新将衣服穿上,系腰上那个结的时候,顾行渊道:“我来吧。” 腰带小心而温柔地绕过窄瘦的腰身,圈出一段优美的弧度。顾行渊垂眸仔细系着结,说道:“师尊这几日清减了。不过还好,衣服还能穿。” 林见雪不置可否,将外袍披上,听见对方问道:“师尊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这城里的情况有些古怪,我出去看看。”林见雪道。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房门被猛地推开,张沅莽莽撞撞冲进来,朝林见雪道:“离寒师尊!不好了,那个……” 张沅目光落在屋内两个人身上,顿时结巴了,双眼睁大,满是不可置信。 “那个……诶?你你是,行渊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顾行渊偏头看向他,目光微冷:“有事快说。” 张沅回过神来,正了正色,道:“哦,方才我们在房里听见隔壁有异响,推开门一看,隔壁那间客房的门缝里有血渗出来,还一路滴到了楼上……” 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少年恐惧的叫声响了起来。 第8章 张沅只觉得面前一白一金两道人影掠过,房间内已经没人了。 林见雪顺着地上的血迹追寻,一直到了方才安置黑衣少年的门口。门被猛地推开,屋内家具乱七八糟,一道黑影破窗而出,转瞬消失了踪影。 “跑得挺快。”林见雪将手中的剑收回,走进屋内。 歪倒的柜子后,黑衣少年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他抬头看见林见雪,突然扑上来,头埋在林见雪胸口,靠得很紧,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公子……呜呜谢谢你救我……” 林见雪感到身后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少年抓住他的衣袖上,让人莫名不自在。 林见雪本也不习惯别人碰他,想将少年推开,可少年受了惊吓,浑身都禁不住微微颤抖,哭得实在可怜。林见雪无法,只得安抚性地拍拍少年的背,道:“没事了。” “我……我方才睡着了,突然有一股很可怕的感觉,醒来就……”少年断断续续地说着,含着泪水的眼睛眨了眨,望向林见雪,“公子,我真的好害怕,我、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林见雪还未回答,只觉得眼前一晃,少年抓住他的手便被啪一声打掉了。顾行渊拉开少年的手,垂眸看着对方,目光晦涩不清:“一个人睡不舒服是吗?” 少年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哭得通红的眼睛畏惧地看了看顾行渊,又求助般看向林见雪,嗫嚅道:“我……我不是……” 顾行渊像是没听见般,毫不怜惜地将人径直扔回榻上。黑衣少年似乎被摔到伤处,吃痛地叫了一声,伏在榻上颤了一下,半天没能撑起来。 顾行渊转头看向门口,眼神锋利而微冷,迟来一步的几个弟子站在那里,被这一眼看得背脊不由挺直了几分。顾行渊盯着张沅:“你来守着他,一步也不准离开,毕竟,他、害、怕。” “是!”张沅忙大声答道。 林见雪从头到尾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转身意义不明地瞥了顾行渊一眼,随即出了房间。 余下的弟子帮忙处理着杂乱的现场,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无话。直到回屋里关上门时,顾行渊才沉声道:“师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见雪走到桌旁坐下,“你想问我为什么还要救他。” 顾行渊走到他对面:“是,师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林见雪看向窗外,“那魔物出手速度如此之快,怎么可能等我们到的时候,那少年还完好无损。” “那为何师尊……” “你今日怎么如此冲动。”林见雪淡淡瞥他一眼,“我没有当面揭穿他,是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徒儿冲动了。”顾行渊沉默了一下,似还是忍不住道,“可接下来他不就想……” 话还未说完,从窗外沉沉夜色中,凌空掠来一抹淡青的光芒,直直飞到了林见雪面前,瞬间燃起一簇幽青的火焰,一张画满符咒的纸随之显现出来。 是方华掌门的传音符。 林见雪指尖汇聚一抹灵力,点在传音符上,方华掌门的声音顿时在空中响起:“离寒,倘若遇到缚麒,一定要尽早诱使它服下那粒丹药,我观星象得知,再拖两日,这事情就更棘手了。” 话音落,传音符又重新燃成幽青色的火焰,逐渐消失不见了。 林见雪沉思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等不得了。” 夜已深了,周围的寒气渐渐浸入了房间。 林见雪看了眼房中唯一一张床榻,犹豫了一下,起身朝门外走:“你去榻上睡吧,我找店家再铺个地铺。” 刚迈出一步,手腕突然被人拉住:“那张床榻明明很大,师尊为何还要再铺一张?” 林见雪顿了下:“你……” 后背突然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圈了上来。林见雪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怀抱里,对方灼/热的吐息拂过颈侧皮肤。 “徒儿又不是外人,也不是没一张床榻上睡过,”顾行渊低声道,声音里满是委屈,“明明以前师尊不介意的,师尊是不是……讨厌徒儿了?” 林见雪怔忡一瞬,脑海中浮现起那个金发金眸的小孩子,偷偷拿着枕头,悄悄站在门后的样子。他愣了几秒,才道:“……没有讨厌。” 怎么会讨厌呢。 他是他第一个主动收的徒弟,是一点一点用心带大的,是他最有天赋,也是最得意的徒弟,又怎么会讨厌。 只是后来发现,这个徒弟实在太黏他了,甚至比起其他同龄的孩子都要黏他,才惊觉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决定晚上将人赶出了自己房间。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好像也没有必要刻意分开。 林见雪垂眸片刻,终于答应下来。 明明灭灭的烛火被一缕冷风吹灭了,屋里暗了下来,泠泠月光透过窗纱投到地面,一片清寒。 床榻虽然够大,但被子却略微有些窄了。两人躺在榻上,贴得很近。 林见雪能感觉到对方偏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他不自然地朝外移了一分,不料对方似是有所察觉,长臂一圈,将人拉进了怀中。 这个动作以前林见雪曾做过,彼时对方还是个没他高的小孩子,晚上睡着时老是不安分地乱动,他醒了便将人从被子外捞回,按在怀里。可如今两人竟换了过来,林见雪一瞬间有种角色倒转的错觉,好像自己才是被对方精心护在怀里的人。 大约是徒弟长大了吧。 他心下一叹,也不再别扭,闭上眼沉沉睡了。 半梦半醒间,耳后的皮肤似有热气拂过,随即听见身后人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中似有无尽的温柔。 “晚安,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orz今天赶车只码了这么一点,更迟了,明天码多一点(鞠躬 第9章 林见雪醒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一个怀里。 早晨的微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屋内一片宁静的气氛。背后是一片宽大温暖的胸膛,均匀缓慢的呼吸喷吐在脑后,提醒他昨夜并不是一个人入睡的。这种相似的气氛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对方的手臂不知怎么放在了他腰际,林见雪轻轻推开那只手臂,小心地从背后的怀中抽离。谁知刚一动作,顾行渊像是察觉到什么,伸手又将人用力扣进了怀中。 “师尊……别走……”顾行渊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还没醒,但即使在梦中也相当黏他。 林见雪无法,准备出声将人叫醒时,腰后突然碰到一个什么东西。他愣了片刻,浑身僵硬了一下,耳根骤然泛起一片薄红。 哗啦一声响动,床帐内一片锦被翻飞,顾行渊被猛地打到了墙角,吃痛地叫了一声,睡意惺忪地睁开眼,一脸茫然:“……师尊?” 林见雪站在榻前,侧过身看他,双手正在整理凌乱的领口,动作间隐约可见白皙幽深的锁骨。 “该起了。”林见雪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开始穿外袍。 顾行渊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浅金色的眸子眨了眨,不见半分不悦,语气乖巧道:“是。” 两人出门的时候,门外已经整整齐齐站了四个弟子。 其中一个弟子站直了身子,汇报道:“离寒师尊,我们已经把昨夜隔壁房间处理干净了,看样子是魔物所为,死者的魂魄有被强行抽离的迹象。这城中近段时日总有人这样死去,弟子猜测行凶的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魔物。” 林见雪略一点头,突然问道:“那个少年情况怎样了?” 汇报的弟子迟疑了一下:“那个少年是沅师兄在看着,我们便还没有去看。” “去看看。”林见雪抬脚朝楼上走。客栈里很安静,几道脚步声回荡在这片空间里,格外清晰。 走到一半,客栈内的光线突然暗沉下来,长长的走廊只靠烛火照着,让人有些分不清昼夜。 林见雪转头瞥向墙上的窗格,方才还是一片晴空,转瞬间乌云密布,厚重的铅云从远处朝这方聚集,竟又有下雨的倾向。 他眯了下眼,脚下步子略微加快,转过一个拐角到了最顶层。黑衣少年所在的那间房门紧紧关着,林见雪站在门前,将手放上去敲了敲,门板那头一片死寂。 他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正准备推开门时,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了。 “师尊。”顾行渊盯着那扇门,浅金色的眸子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略微有些暗沉。他目光转而看向林见雪,神色有些严肃:“不太对劲。” 林见雪看他一眼,神色是一贯的清冷,眼底却有一分稍松即逝的柔和:“我知道,你退后。” “我……”顾行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林见雪已经转身没在看他了。他顿了顿,还是站在了林见雪身侧,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四周的灵气逐渐聚集,汇聚在林见雪手心,下一瞬,他挥袖朝紧闭的房门打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般,房门轰然打开。 门的那头一片飞尘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林见雪抬脚跨入房内。内外空间交界的一瞬间,有种微妙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般,刺过了神经末梢,却因为太过微弱转瞬便消失了。 房间内的飞尘渐渐沉寂下来,林见雪站在房中,看见张沅趴在桌上,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脸上还有睡着了压出的印子。 “离、离寒师尊,发生什么了?”张沅结结巴巴道。 林见雪没有回应,径直走到榻前,看见黑衣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像是被方才的巨响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也不知看没看清眼前的人,嘟囔了两句,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张沅走过来,小声道:“他昨晚很晚才睡着,我也是……”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道:“离寒师尊刚才是不是敲了门?我可能睡着了没听见。” 林见雪收回目光,看了张沅一眼:“没事,我就是来看看。”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之前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消失无踪。林见雪静了几秒,在张沅奇怪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房间。 顾行渊正靠在门外的墙上,见他出来,狭长的眼眸弯起一个弧度:“师尊,你出来了。” 林见雪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听顾行渊问道:“师尊接下来要去哪儿?” “去街上看看。” “好。”顾行渊笑盈盈道。 两人在一楼大堂简单用过早饭,便出了客栈来到街上。 上午的日光带着暖意,照得人有些恍惚。外面的一切都是明亮的,就连空气似乎都泛着细微的碎光。 林见雪看着街上清晰雅致的楼台飞檐,各色整齐的砖瓦墙壁,怔了好一会儿。 “师尊,师尊?”身侧的衣袖被人拉了拉,林见雪回过神,听见顾行渊轻声道,“我们去那边吧?” 林见雪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一棵开满了白色小花的大树。微风掠过,白色的花朵像下雨一般簌簌落下,如一阵轻盈飘逸的纱般,美不胜收。 那是……百罗花树,这种树生存条件极为苛刻,必定要灵气浓郁的地方,加以精心呵护才能成活。天墟峰也有这么一棵,还是有一次林见雪外出归来,送给顾行渊的一粒种子,本只是随手丢给他玩玩的,不曾想顾行渊竟异常地认真,每日雷打不动地都要去看一次,后来还真让他种成活了。 那时他还问过顾行渊:“看样子,你好像很喜欢百罗花树?” 少年顾行渊抬眸看他一眼,浅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一道清冷的身影。他定定看着林见雪,忽然垂下眸子,咬字清晰道:“喜欢。” 林见雪从回忆中回神,一旁的顾行渊轻轻拉过他的手,带着他朝那方走去,没一会儿便到了。两人站在树下,林见雪盯着一地雪白的落花,冷淡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茫然。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百罗花树? 不待他往深处想,身侧的人突然从后面抱了上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微凉的吐息拂过颈侧,耳边响起沉沉的声音:“师尊的味道好香啊。” “……”林见雪怔了一下,看着眼前一片繁花道,“是这片花香吧?”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顾行渊下颌靠在了他肩头,低声道:“不,是你的味道。” 说罢圈住他的手臂下移,探入了外袍里面,拿出一支碧色的小玉瓶。 “这是什么?”顾行渊盯着玉瓶,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奇异。 “这个……”林见雪看了看,好像隐约记得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是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的,哪里得来的?这些一时片刻竟都不记得了。仿佛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罩在了脑子里,始终看不清楚。 “这个好像挺不错。”顾行渊已经将瓶子打开,里面是一粒血色的丹药,隐隐泛着红光,还有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息在空中弥漫开来。 身后人的呼吸一下就急促起来,他喃喃道:“这么好的东西,师尊竟然不给我吃。” 说着就将丹药送进嘴里。 林见雪眉头一皱,根本来不及阻止:“等等!这个丹药好像……你!” 顾行渊已经咽了下去,他闭了闭眼,浑身突然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栗,周身气息骤变,瞬间增强的灵压迎面而来。 他猛地睁开眼,浅金色的眸子不知为何隐隐泛着血色。他微微偏头看向林见雪,眼神带着炽热的迷恋,嘴唇微启,喃喃道:“这是你的味道……原来你的味道是这样的吗?” 林见雪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徒弟这个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莫名有些心慌,他忙抓住顾行渊的手臂问道:“你说什么?现在可是觉得有些不适?快吐出来!” 手臂被对方猛地反扣住,仿佛是怕他挣脱般,对方用力超乎寻常地大。面前人死死盯着他,目光带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湿冷而阴寒。 林见雪一怔,某种迟来的意识开始丝丝缕缕地回复到脑海。他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灵台仿佛被重锤猛地敲醒。 ——这个人不是顾行渊! 然而已是迟了,对方的灵压已经密密实实地压了过来,比他们那日第一次交战时,强了不止一个阶层。林见雪浑身像被什么束缚住般,分毫动弹不得。 ——嗤! 胸口一凉,一道温热赤红的液体从空中飞溅而过。 林见雪强行破开束缚,在对方手刺进心脏的前一刻侧开身,堪堪避开了要紧部位。可周身的灵力却因此紊乱,在体内横冲直撞,破坏力甚至比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还大。 林见雪疾速后退十尺,嘴角渗出一抹血色。他勉强从识海召出一柄剑,突然面色一白,撑着剑单膝跪倒在地,咳出几口鲜血。 胸口处仿佛针刺一般,尚未愈合的旧伤撕裂开,深刻的疼痛瞬间席卷了神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见雪眼前一片模糊,因为极度地缺氧,耳边嗡嗡一片,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面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一双赤/裸细嫩的脚出现在眼前,林见雪略微抬头,看见一片黑色的衣摆,再往上,是那个黑衣少年清秀的脸。 林见雪盯着他,冷冷道:“你下了幻术。” 缚麒笑了下,蹲下来凝视着他:“当然,我又不傻。正面打不过你,我还不能想其他办法吗?特别是你那个徒弟,护你护得跟什么似的,半点机会都不给我留。”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般,看着林见雪,意味深长道:“你在担心你那个徒弟吗?放心,他那个幻境可是……美妙得很,连我都吓了一跳。我吃完你就去吃他,不着急。” 林见雪用力挥出一剑,胸口却蓦地一痛,手上一滞,剑被猛地打落,在地上碰撞出一声清响。 “别白费力气了。”缚麒眸色已变得赤红,苍白细嫩的手指瞬息间变长,狰狞而锋利。湿冷的目光爬过林见雪莹白脆弱的脖颈,散发出某种奇异的光彩。 “再见了。”他轻声道。 ——嗤!! 大片的血液在眼前花一般迸溅开,视野里一片赤红。 第10章 一柄长剑贯穿了胸口,温热的液体沿着剑尖滴落,渗进地面浸染成一片。 缚麒的表情凝固在一刹那,双眼睁大,满是震惊。 他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伸手仿佛想握住那露出的剑尖。可手还未碰到,只听又一声响,那柄剑从他背后利落地抽离,更多的赤色液体从伤口处汹涌而出。 缚麒仿佛瞬间失去支撑般,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在他背后,一人身着白金外袍站在那里,眼神睥睨而轻蔑,犹如九天之上的神袛,额心隐约可见三瓣金色的纹路,像一朵盛开的花。 林见雪抬头看着那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他努力辨认出那道熟悉的人影,开口叫了两个字。 那人也不知听没听见,远远的目光望过来,带着柔和的力度,让人无比安心。 林见雪长长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向后靠在一块巨石上,疲倦地闭上眼,世界顿时沉入了一片黑暗。 周遭的一切从边缘处开始裂开,明亮美好的景象犹如剥落的墙面般,一点点消退。 “你……怎么可能……”缚麒竭力转过头,看清了身后的人,惨白的面色上嘴唇微微颤抖,“你为什么能出来!?” 顾行渊长眸微垂,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眼神冰冷犹如在看一个死物。 黑衣少年清秀的脸上蔓延出黑色的纹路,双瞳急剧收缩,呈现出妖兽一般的竖瞳。狰狞而锋利的长爪开始渗出浓重的魔气,电光石火间,尖锐的长爪用力挥向面前这道人影! ——呯!! 缚麒被踹出十几丈远,后背重重撞向一棵树干,骨头碎裂声和树干断裂声交错响起,他哇地吐出几口鲜血,周身黑气环绕,身形变换,竟是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了了。 “什么东西,也配学他。别吵到我师尊了。”顾行渊轻声道,他冷冷看向那方,手中提着剑,一步一步缓缓走去。 行至中途,从遥远而无尽的云端之上,疾速飞来一抹耀眼的白光,直冲到顾行渊眼前,化为一张小小的笺纸,警告般挡在面前。 顾行渊看也不看,抬手一挥,笺纸应声而散,碎成一片星子消失在空中。 他走到缚麒面前站定,染血的剑尖点向那只已褪为兽形的爪子,黑气仿佛有意识般畏惧地绕过剑尖,向四周飘散。 “是哪只手碰过他?”顾行渊低声喃喃道,好像在问对方,又好像没问。 他顿了一下,似是想明白什么,抬手间清越冰冷的剑光交错成两道弧线。 “两只手都碰过,对吧?” 两块断面整齐的爪子腾空而起,飞向两边,在嘶哑渗人的惨叫声中,化为一片血色的雾气消散开。 黑色的魔物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竭力想把自己远离这个人,却无济于事。 “对了,”剑尖点上魔物赤红的眼,顾行渊冷冷看着它,眼底带着轻蔑的厌恶,“你这双眼,方才看了不该看的地方吧?” 恐惧绝望的悲鸣响彻天际。 远处的乌鸦从枝头惊起一片。 顾行渊将剑上的血抖落干净,收回手中。周遭一切早已恢复原样,阴云密布的天空沉沉压着,放眼望去,数之不尽的荒冢一直蔓延到天边。 那魔物竟是将他们引到了万人冢。 地上的魔物已经没了气息,残破的身躯随着浓重的魔气逐渐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一颗乌黑发亮的珠子。 顾行渊一勾手指,珠子被收入了袖中。云端之上,一道接一道的光束直奔而下,急切地冲到他眼前,接二连三化为一张张笺纸。 顾行渊粗略地扫了一眼,轻笑了声,伸手在其中一张上勾了几笔:“这帮老东西,这时候倒是来得快,不就才开了三瓣吗?” 笺纸得到回复,又齐刷刷化为道道光点,沿着来路朝云端之上飞掠而去。 顾行渊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额上的三瓣纹路渐渐隐没,淡金色的灵力从身上溢出,消散在空中,随后复又睁眼,快步走向林见雪,蹲下/身将人小心地揽入自己怀中。 “师尊。”他轻声道。 林见雪像是睡着了,苍白缺乏血色的脸上,长而卷曲的睫羽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眉眼间有种不设防的安心感。 顾行渊扣上对方手腕处的脉门,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缓和地涌入,顺着经脉一点一点修复梳理。林见雪的面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体温也温暖起来。 他静静看着这张脸很久,从细致的眉眼轮廓,到柔软优美的嘴唇弧度,终于闭上眼,清浅的呼吸和灼/热紊乱的吐息交缠在一起,融为一体。 . 林见雪觉得自己像朵没有重量的云,漫无目的地漂浮在一片黑暗中。 周身像被无穷无尽的暖意包围着,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肌肤,渗透进骨髓,温和地流向四肢百骸。仿佛一只温柔的手,在慢慢地梳理着体内躁动不安的灵力。 他在这股舒服的暖意中不断下沉,意识几乎也要陷进去。周围的一切光怪陆离,无数流光碎片从身边疾速掠过,林见雪仔细看去,却发现其中有一缕浓重的黑气掺杂其中。 那是什么? 不待他看清,那缕黑气仿佛有意识般,转瞬没进他体内。林见雪一怔,急忙探查周身,却探出不出半分不对劲。 难道是错觉? 林见雪困惑一瞬,却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周遭一切疾速变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面前是一片素白的锦纱床帐,在昏暗的烛光交织中轻微晃动,帐中隐约可见两道模糊的人影。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中,压抑中带着莫名的温度,那声音好像充满痛苦,往深处听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林见雪苦修无情道七百年,从未听过如此声音,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莫名觉得面红耳赤。 他怔怔站在原地,下意识竟倒退一步,思绪一片混乱。 这个地方,分明是他在天墟峰的住所,是他的床榻。而这个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跟他一模一样!? 他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他分明没有这样叫过,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林见雪不自觉咬了咬下唇,长睫微颤,一向清冷淡漠的脸上满是慌乱无措。他理智觉得该离开,马上走,可面前那只床帐像有某种奇异的吸引力般,令人无法将视线从中移开。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臂从帐中垂落,摇晃的烛光下,上面还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痕迹。那只手向他伸过来,似是邀请,又似是求救。 林见雪怔怔看着那方,不由自主地想去握住那只手。 “别看,都是幻境残象。”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后背突然贴上一片温暖,有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双眼,掌心温暖而令人安心。视线变暗的前一刻,他看见一道清越的剑光利落劈下,面前的景象顿时一分为二。 林见雪还未回过神,下意识伸手抓紧身后人的衣袖,喃喃道:“幻境残象……是谁的幻境?” 身后人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抱紧他,软声哄道:“没事了,都是假的。” 周遭陷入沉沉的黑暗中,连耳边那道声音也逐渐变得遥远。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林见雪终于支撑不住,断开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见雪觉得浑身无力,体内的灵力仿佛枯竭了一般,一夜间变成了个普通人。 脑中有些抽痛,记忆的片段也断断续续,他勉强睁开眼,看见自己像是身处一辆行进的马车中,身下是暖和柔软的垫子,身上盖着一床锦被,光线被帘子挡住,偶尔随着马车轻轻的晃动漏进一丝光来。 林见雪动了动,发现有人正紧紧拉着他的手。他偏过头,看见顾行渊伏在他身侧,睡着了。 大约是林见雪的动作惊醒了他,顾行渊收紧手指,睁开了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师尊,你终于醒了?”顾行渊愣了下,眼眸一弯,浮起一丝笑意。 林见雪嗯了声,看见顾行渊松开他的手,转身撩起门帘说了什么,随即端了一碗水进来。 “师尊渴了吧,先喝点水。” 林见雪下意识想起身接过碗,可浑身软绵绵的,根本坐不起来。顾行渊倾身靠过来,在他腰后垫了个软枕,让他靠在了后面的车壁上。 “我……”林见雪愣了一瞬,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虚弱了,然而不知是喉咙太干,还是没力气,一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几不可闻。 “师尊别着急,你杀那魔物时受了伤,好像中了那魔物的毒,现下才会觉得身上无力,灵力枯竭。我们已经在回仙门的路上了,一周后便能到,这几日就让徒儿帮你吧。” 说着舀起一勺汤水,细致地吹了吹,送到林见雪嘴边。林见雪怔怔看去,对方浅金色的眸子明亮而澄澈,好像这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气氛微妙地僵持了一瞬,林见雪终于垂下眸子,就着那只勺子喝了一口。 温度刚刚好,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甜。 林见雪没忍住,一勺一勺地竟然让人喂完了一碗。 顾行渊笑了一下,问道:“师尊还要吗?这是飞云果煮的甜汤,我猜师尊会喜欢吃的。” 林见雪别开眼,摇了摇头,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什么还要一碗,又让人一勺一勺喂,好像跟小孩子似的。 顾行渊将碗送出门帘外,回来对林见雪道:“师尊再忍一忍,本来那几个弟子会布传送阵,但我担心那传送阵的效力会对师尊伤势不利,这才用了马车。” 林见雪闻言了然,自己这幅样子,可能真抵挡不住传送阵的冲击。他转头盯着顾行渊,不知想起了什么,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心,开口道:“行渊。” 声音还是很轻,不过在这方小小的空间中足以听清。 “那日……是你杀了缚麒?” 顾行渊眨了下眼,低声道:“师尊忘了吗,徒儿只是偷袭了那魔物,最后一剑斩杀它的,是师尊啊。” 林见雪凝视着他,像是在拼命回想那日的事,可不知是不是刚醒或者中了毒的原因,那日最关键的片段竟断断续续,着实模糊不清。 罢了,反正缚麒已除,应该没什么问题,其余的事等回去解了毒,自然就好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林见雪觉得有些乏了,便沉沉睡去了。 两日后,林见雪恢复了一些,勉强能自己坐起来了。从一开始的灵力枯竭,到渐渐能感知到四周浮动的灵气,并微弱地吸收进来,实在是不小的进步。高兴之余,林见雪也略微觉得有些别扭,因为顾行渊每日执意要一勺一勺喂他,不管他有没有力气拿勺子。不过也是小事,随他去便是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终于回到了仙门。 行了好长一段路,林见雪也感到异常疲倦,也不知那毒是什么,毒性竟超乎意料地厉害。林见雪几乎一路都在沉睡,疲倦感却没怎么减轻。 两人回到房间,顾行渊就将他径直送到榻上,盖好锦被,正准备休息时,守门的小弟子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了。 “离寒师尊,离寒师尊!”守门小弟子叫道,“掌门来了!” 第11章 两人前脚刚进门,被窝还没焐热,掌门便来了,这消息着实灵通。 顾行渊冷冷瞥了守门弟子一眼,转而对林见雪温声道:“师尊,你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就别操心这些了,徒儿去见见掌门,若有要事再来禀告师尊。” 林见雪轻轻摇了下头,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不可,我去吧。掌门师兄他定是担心那魔物的事,按理我该主动去禀明的,又怎能让你去。” 说着,略显单薄的身子从榻上摇摇晃晃起来,下床的一刹重心不稳倒向一旁。 “师尊小心!”顾行渊忙上前一步,长臂一捞将人圈进怀中。林见雪靠在顾行渊身上,散乱的长发间露出一段莹白的脖颈皮肤。这姿势莫名有些暧昧,林见雪不知怎么想起无意中看过的话本里,俊俏的少年郎接住了不慎跌落的女子。 林见雪顿时喉头一哽,忙用手撑在对方肩头,想从这个不大得体的怀中起身。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离寒,你终于回……来了。”方华掌门看着两人,说话一下卡了壳。他目光落在顾行渊身上,被林见雪一声轻咳拉回来。 方华掌门定了定神,笑盈盈道:“离寒,你受了伤不用起来的,快躺下。” 林见雪摇了下头,走到桌边坐下。顾行渊给他披上一件白毛的锦裘,裹得像个团子。 “按理应第一时间来禀明的,但我确实有些精神不济,还望掌门师兄勿怪。”林见雪道。 “没事没事,主要听闻你伤势不轻,我不放心,”方华掌门在林见雪对面坐下,眼带关切,“是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林见雪长睫一弯,笑了下:“我没什么事的,就是杀那魔物时耗费了不少灵力,多休养一阵应该就好了。” 方华掌门看他两秒,眼带怀疑:“可我听说,你不慎中了那魔物的毒……离寒,你别瞒着我,你瞒着,我反而更担心。” 林见雪不自然地错开目光,没说话。 方华掌门眸色微动,知道自己说中了,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其实昨日我便去藏书阁查阅了相应古籍,可惜并未找到有关缚麒毒的记载,也不知这毒究竟有什么影响,你若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他顿了顿,忽然道:“哦对了,我炼制的那枚丹药,你可用上了?” 林见雪沉默一瞬,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日的一些片段。那枚丹药,好像是被缚麒自己吃掉了。被丹药压减了一半道行都那般厉害,可见全盛时期的缚麒的确不可小觑。 林见雪垂眸道:“用上了,还多亏掌门师兄那枚丹药,不然那魔物的道行我可能真制不住。” “如此甚好。”方华掌门点点头,“既然你如今没什么大碍,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起身,走向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阿阮的生辰了。到时你若有兴致,请务必来参加她的生辰礼,阿阮她……很久没见你了。” “阿阮……”林见雪一愣,“她回来了?” 方华掌门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是,回来快半年了,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 方华掌门离开后,房中只剩下两人,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林见雪盯着虚空之中的某处,神思像是飘到了很久以前。 阿阮…… 那是方华掌门的妹妹,方阮。从他小时候拜入师门开始,他和掌门师兄他们兄妹二人,一直都是极为熟悉的朋友。方阮从小性子温婉天真,聪慧可爱,连他素来严肃的师尊,在世时也是最偏爱她的。 只可惜,方阮身子太弱了。 五十年前,方阮病危,快熬不过去了。那时他师尊早已仙逝,仙门中炼药最为厉害的方华掌门也束手无策,整日抱着方阮四处寻药,天道仁慈,还真让方华掌门找到了法子。 方阮被送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休养,岛上有位隐居的高人,只说方阮在那儿才有可能救治她的病症,却没说什么时候能好。 五十年过去,没想到方阮竟然回来了,想来那病症应该也好了。 林见雪轻轻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察觉一旁的顾行渊一直地看着他,浅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毫无波澜,却无端让人感到一股沉沉的压迫力。 “师尊在想谁?”顾行渊轻声道。 不是在想什么,而是在想谁。 林见雪长睫抖了下,察觉到这个微妙的用词,不由心下一动。 行渊他……好像在紧张什么? 空气凝滞一秒,顾行渊下颌线条绷紧,不由伸手按住了林见雪的椅背,长眸微眯:“阿阮是谁?” 林见雪看了他两眼,忽略心头那股微妙感,开口道:“阿阮是掌门师兄的妹妹,方阮。” “妹妹……”顾行渊沉默一瞬,“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五十年前就被送入碧源岛修行了,你才入仙门十几年,自然是不知道的。” 话音落,四周的空气渐渐松弛下来。顾行渊眨了眨眼,神色如常道:“哦,那师尊好像跟她很熟?” 林见雪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吧。” 顾行渊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林见雪手指不自觉拨开茶壶盖子,像是想看看有没有茶:“我们从小一起在一个师门长大,后来我修了——” “天太冷了,师尊还是快回榻上休息吧。”顾行渊骤然打断他的话,将冰冷的茶壶从他手中抽走。 “嗯?”林见雪愣了一瞬,顾行渊已经凑过来,将他半搂半抱着送到了榻上。 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躺在了缓和的被窝里。顾行渊俯下/身,替他将被角掖好,低垂的睫羽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师尊晚安。” 林见雪:“……” 第12章 林见雪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乖巧听话的徒儿,照顾人的时候竟意外地有些强势。 回峰门几日,林见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个易碎的瓷器,被顾行渊异常小心地抱来抱去,让人有些消受不住。 “师尊,这次的味道如何?” 林见雪将嘴里苦涩的药汁咽下,抬眼看了顾行渊一眼,将手中只抿了一口的药碗放回桌上,仔细思考了下:“好像……浓了那么一点点。” 说完便不再碰那碗药,转头看向窗外层层叠叠的枝叶,状若无意道:“我记得这两日,主峰后山的玄梓茶该出了……” “师尊稍等,我去重做一碗。”顾行渊端起桌上的药碗,起身朝门外走。 “……”林见雪看着他离开,只觉得嘴里又在隐隐泛苦,不由伸手揉了揉额角。 又是这样,每日雷打不动的三碗药,顾行渊一定要眼睁睁看着他喝下才作罢。他都多少年没喝过药了,上一次喝药还是几百年前,师兄每日把药给他端来,他趁人不注意就倒掉了。直到后来病情反复始终不见好,才被师尊察觉,被盯着喝药直到病好。 林见雪修行多年,受过的伤也不少,甚至为了参悟无心无情的道法极致,在极为恶劣的条件下也待过,但从未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比喝药还难熬。 药是真不好喝,又苦又涩,简直难以入口,不说跟茶相比,就是跟一般果子煮的甜汤比也是天上地下。 思及此,林见雪抿了抿唇,又想起前些日子尝过的味道,抬手让一个守门弟子进来。 “你去膳房看看,找找有没有……”他想了想,“有没有飞云果,煮碗甜汤送过来。” 小弟子得令便走了,林见雪看着窗外明媚温暖的日光,想想自己不能出去练剑,略微有些可惜。他轻叹一声,从手边翻起一本杂记看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喝甜汤了,看书看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甜汤的味道。 过了片刻,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煮甜汤的弟子终于回来了。林见雪头也不抬,待那人将汤碗放在桌上,便伸手接过来,正准备喝下去时,一股浓厚苦涩的药味直冲而来。 然而已经迟了,林见雪喝了一大口在嘴里,被熏得措手不及,顿时呛了好几声。 身边的人比他还紧张,急忙拿了张素色的锦帕帮他擦,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林见雪的背:“师尊对不起!是徒儿不好,这药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林见雪咳了几声终于缓过来,抬眼看去。顾行渊神色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没事了,又狐疑地端起药碗,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这药……是挺正常的啊。” 林见雪略微觉得尴尬,正想说是他不小心,门外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小弟子清脆的声音响起:“离寒师尊,甜汤来啦!” 身边人动作一滞,突然安静了。 那小弟子是个粗神经的,丝毫没察觉氛围的微妙,径直走进来,将手中的碗送到桌上便离开了。澄澈清淡的甜汤与黑乎乎的药汁并排放着,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林见雪感到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那碗甜汤上,莫名觉得那碗下一秒就会炸开。 说起来奇怪,分明自己是师尊,对方才是徒弟,林见雪却隐隐有种被对方压制的错觉。 大约是自己病了,灵力匮乏,比不得往常,再加上顾行渊监督他喝药的样子太像自己师尊了,这才有了这种离谱的错觉。 林见雪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向那碗甜汤伸手,不料还没碰到碗沿,甜汤就被另一只手抽到了离他最远的桌角。 “师尊。”顾行渊的声音很平静,“徒儿以为师尊是因为熬药太慢,怕耽误了喝药的时辰,所以才喝得急了些。却不曾想,根本不是药的原因。”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顾行渊将药汁推到林见雪面前,两人僵持片刻,顾行渊轻叹了一声。 “师尊把药喝了吧,”他声音莫名软了几分,又端起那碗甜汤晃了晃,低声道,“这碗飞云果少加了一样东西,喝起来会有些涩,我去给师尊重新做一碗。” 林见雪眼睫微颤,终于伸手将药碗端起来,两眼一闭开始喝药。 喝药的时候,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林见雪被药熏得神思恍惚时,隐隐听见门外传来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带着半分迟疑半分急切,将主人的心思袒露得完完全全。声音直到门口便戛然而止,那人似乎在门口停住了。 林见雪好不容易喝完药,放下碗抬眼看去,顿时愣住了。 一位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站在那里,明眸皓齿,一袭淡粉色的纱裙外罩着雪色披肩,衬得人温婉可爱。她怔怔地看向这边,眸中似有水光闪动。 “离寒君!”少女清清泠泠的声音响起,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般,朝他走过来。 林见雪回过神,看着对方:“……阿阮。” 面前的少女似乎还跟以前一样,好像哪里都没变。林见雪笑了下:“我前几日才听掌门师兄说你回来了,但最近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去见你。” “我知道的,”方阮走近桌边,白瓷般的面颊上透出一点粉,她看向林见雪,轻声道,“所以我自己过来了。” 说着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上,一股淡淡的甜香从盒子的缝隙中飘溢出来。她顺手拉开盖子,里面竟堆满了各式各样粉白软糯的点心。 “这些是——” “这些是我特地做的!离寒君,我听闻你病了,所以收集了好些补气养神的材料,做了这些带给你,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了,快尝尝吧!” 咔哒—— 点心盖子被冷冷地合上了。 方阮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一旁站了位金眸的冷峻男子。他长眸微眯,薄削的唇角一弯,笑得温和,可那双沉沉眼中半分笑意也无。 “师尊刚喝了药,不宜食用这些。”他盯着方阮,缓缓道,“至于这盒点心,我先替师尊保管了,时辰到了自然会拿出来的。” 方阮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林见雪轻咳一声,解释道:“阿阮,这是我亲传弟子,顾行渊。” 顾行渊不再看方阮,伸手将点心盒子收走了。 林见雪嘴里还泛着药汁的苦味,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盒点心,目光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方阮回过神,神色中有些自责:“对不起,是我欠虑了。离寒君近日恢复得如何?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没事,多谢关心。倒是你,”林见雪看了看她,斟酌道,“五十年前,掌门师兄将你送入碧源岛……也不知你在那里过得可好?” 空气霎时安静下来,大约是勾起了那段颇为艰辛的时日,方阮目光恍惚一瞬,轻声道:“在碧源岛的时候……” 她笑了下,似是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在那里的时候每日昏昏沉沉的,很少有清醒的时候。虽然出来后我哥告诉我,已经过了五十年了,可我却觉得,像是只过了一个月。” 林见雪闻言蹙了下眉:“那你的病……” “我的病好了!”方阮眼眸一亮,很高兴道,“我哥说过,我的病基本痊愈了,所以才把我从岛上接回来的。虽然现在还需静养一段时日,但我感觉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林见雪点头,还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抹淡青的光芒从窗外直掠而来,急急地停在他面前,幽青色的火焰燃尽后,传音符显现出来。林见雪点开,方华掌门略带急切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离寒,阿阮有没有到你那里去?” 林见雪抬眸看去,面前的方阮神色一变,一脸完蛋了的悲惨表情。 林见雪眉头轻挑,目光略带讶异:“原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方阮两眼一闭,双手合十朝林见雪可怜道:“啊完了完了,离寒君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说,他要是知道我又跑出来了,一定会生气的!自从半年前我回来,我哥老说我体虚还需休养,这里不让去那里不让去,连你出关都是前几日才告诉我,肯定是不想我来打扰你,可我都五十年没见你了……” 方阮倒豆子似的把方华掌门的劣迹说了一堆,完了之后回过神来,沮丧道:“我这就回去了,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说,我来了这里。” 林见雪叹了口气:“你快回去吧。” 方阮急急忙忙转身,一不留神还撞到椅子,痛得直呼。她走到门口忽然记起什么,又回头道:“离寒君,下个月……下个月是我生辰,你这次一定要来啊。” 林见雪略一点头,方阮眼睛一亮,好像很高兴地笑了笑,闪身离开了。 方阮一走,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林见雪偏过头,看见顾行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行渊?”林见雪奇怪道。 顾行渊抬眸,狭长的眸子一瞬间沉得可怕。林见雪一怔,再看时,那种沉沉的压迫感又不见了。 顾行渊笑了笑,伸手帮林见雪理了理喝药时弄乱的外袍,道:“是徒儿太忽视了,之前都不知道,师尊喜欢吃那些点心的吗?” 林见雪迟疑片刻。 说喜欢也喜欢,不过是在喝完了药之后,他会想吃点点心。但几百年没喝药了,外加后来又习惯喝茶,便将点心戒掉了。如今又将一堆点心放在他面前,闻着那香甜的味道,好像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林见雪含糊道:“还好吧。” 顾行渊长眸压低一分,掩盖住眼底情绪。他将汤碗收起,走向门口:“师尊稍等,徒儿很快就回来。” 林见雪望向那边,忽然被一抹光亮吸引了视线。一把椅子下面,有一粒小小的东西在阳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那是什么?”林见雪眯起眼,叫住了顾行渊。 第13章 顾行渊将那样东西捡起来,看了看,交给林见雪。 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石碎片,莹润剔透,看形状,似乎是从哪块玉制品上不小心磕碰掉的。 林见雪仔细看了看,皱了下眉:“这种玉……” “锁魂玉。”顾行渊道。 林见雪沉默下来。锁魂玉,顾名思义是专门用于存放魂魄的,于魂魄有特殊的温养之效,是极阴之物。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锁魂玉碎片? 林见雪目光落在前方那把椅子上,纤长的睫毛猛地一颤,先前方阮不小心撞到椅子的画面,顿时浮现在脑海。 ……看来是方阮不小心掉的。 可是她身上带着锁魂玉干什么?难道她魂魄不稳,需要用玉来稳住才行? 林见雪心下疑惑,想了想,将这块碎片收起来,打算合适的时候去问问掌门师兄。 “师尊,你伤势未愈,不宜携带这种极阴之物,还是暂时交给徒儿吧。”顾行渊朝他伸出手,林见雪觉得也有道理,反正只是个碎片,便给了他。 顾行渊收好东西,端起那碗冷掉的飞云果甜汤,低声问道:“师尊想吃些什么点心?” 林见雪随口道:“阿阮不是送了些过来吗,吃那些就行了。” 顾行渊看着他,动也不动。 林见雪有些莫名,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从方才开始,他就隐隐感到顾行渊似乎对阿阮有种奇怪的敌意。他抬眼瞥了顾行渊一眼,压下心里微妙的感觉,开口道:“那就……白桃糕吧。” 顾行渊长眸一弯,这才转身离开了。 这一日过得如之前一般悠闲,这种事无巨细皆有人照顾的感觉,确实很久没有过了。林见雪从一开始的别扭到现在,竟渐渐开始习惯了,毕竟顾行渊照顾人着实贴心,不知不觉便会让人沉溺其中。 夜色降临时,林见雪很早便有了些困意。 他打了个哈欠,一旁的顾行渊立刻道:“师尊是困了吗?这个时候还有点早。” 林见雪点点头,只觉得身上莫名地很疲倦。距离杀掉缚麒已经半个月了,虽然这段时日一直安心休养,身体好像也渐渐在好转,可今日不知怎么,越到晚上越觉得没精神。 顾行渊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脉象,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才松了口气道:“可能今日在外面待太久了。” 林见雪轻轻地嗯了声,倾身伏在桌面上,眼皮都快搭在一起了。 “师尊,”顾行渊皱了下眉,俯身靠过来,“别在这里睡。” 桌上的人没有回他,鼻息间的呼吸轻柔而缓和,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竟已是陷入了沉睡中。 顾行渊凝视了片刻,指尖情不自禁地触上对方微卷的眼睫,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他俯身将人抱起,动作是极致的温柔,走到榻边放下,替他换了衣服掖上被角,低头吻了吻对方额角:“晚安,师尊。” 林见雪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像是猛地坠入一片空茫的黑暗中,漂浮不定,不知身在何处。朦胧中,他感到一缕淡淡的黑气萦绕在胸口,却并没带给他什么不适。 林见雪皱了皱眉,仔细看去,不由心下一惊。 那缕黑气竟是与自身的灵力融为一体了! 哪怕并无什么不适,但他总觉得,这迹象不像什么好事。他心下一沉,不由想伸手抓住那缕黑气,那黑气却转瞬间就消失了。 四周的氛围变得愈发浓厚,仿佛有种更深的黑暗将他吞噬包围。 林见雪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四周温度越来越高,一股燥/热之气从身体深处缓慢地聚集起来,勾起一种陌生而无法忍耐的感觉。 “唔……”他不舒服地低/吟一声,试图缓解这股不耐,却无济于事。 周身的温度几乎要将人融化,他无意识地扑腾几下,大约是将被子踢开了,终于得到一瞬的清凉。但很快,体内的阵阵燥/热席卷而来,像要将人淹没。 冥冥中,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林见雪舒服得一颤,不由想更贴紧一些,那抹凉意却已经离开了。 “怎么会这么烫……师尊——!!” 林见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也许是对凉意的极度渴望驱使了他,他本能地伸手一勾,翻过身子将那抹凉意紧紧贴在了怀里。 怀中人的身体瞬间僵硬了,林见雪毫无察觉,只觉得那股热度终于稍稍缓解了。 清冷的月光下,林见雪长发散乱,雪白的领口无声地敞开着,深陷的锁骨落下一片隐/秘的阴影,一直延伸至衣领深处。他眼角泛起一片薄红,柔软的嘴唇微张着,吐息灼热而微乱。 死寂般的空气中,只能听见短促的呼吸声,和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第14章 林见雪凭着本能,朝身下这个人身上蹭了蹭,试图将自己贴得更近一些。 朦朦中,对方握住他肩头的手异常用力,好像在竭力忍耐什么。林见雪不满地低头蹭过一片紧实的肌肤,柔软的唇角无意中擦过一片微凉。 “——唔!”肩头一痛,整个人顿时天旋地转,林见雪只觉得像被人死死压在了榻上,半分动弹不得。 “师尊……”顾行渊眸色沉沉,将对方四处乱抓的手腕扣住,按在头顶。面前人双眸紧闭,冷玉般的面上透着淡淡的绯色,吐息温热带着潮气,怎么看都像……中了情毒。 这个距离太近了,纤长的睫羽分毫可见,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情景,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甜美触感。 ……不行,师尊现在情况不明。 顾行渊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底的想法,从面前的场景中剥离出理智开始思考。 这几日的吃食都由自己亲手把关,不可能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师尊下毒。 所以这个毒…… 顾行渊眯起眼,将一缕灵力探入林见雪灵脉,顿时感到对方灵脉中的气息一片躁动。 林见雪修行无情道,灵力也比一般的人更为纯粹干净,眼下被突如其来的陌生**冲击着,几乎是崩溃般的四下挣扎。 修道者的灵脉本就是极为脆弱的地方,现在的情况更是碰都不能碰的程度。 顾行渊的灵力才输入几息,林见雪已经咬了咬嘴唇,眉头微皱着,呼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林见雪纤长的睫羽浮起一层水汽,薄薄的眼皮掀开一点,露出些微迷茫的眼神。 “对不起,弄疼你了。”顾行渊哑声说着,匆忙将灵力散去,对方紧绷的身体蓦地一松,呼吸顿时平缓不少。 顾行渊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张脸上移开,他松开按住对方的手,直起身来想离得远一点。 林见雪难耐得蜷起了身子。 耳边似乎有人在断断续续叫他,声音低沉带着微哑:“师尊……” 林见雪把头埋进被褥里,似乎不想听。 …… 意识渐渐恢复时,周身的热度正在缓慢地褪去。林见雪睁开眼,面前的一切都像蒙上一层水雾。 方才零星的记忆一点点拼接回脑中,林见雪怔忡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浑身一僵。 方才、方才这是…… 眼前朦胧的人影晃动,顾行渊晦暗不清的眸子映入眼帘。他感到对方微凉的手指拂过他鬓角的湿发,低声道:“师尊,你感觉好些了吗?” 林见雪如遭重击,混乱的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他呆滞几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还抓着对方的衣袍,这一切怎么都像是自己强行拉住对方,让对方帮他解决的。 自己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林见雪抿了抿唇,却怎么也说不下去。顾行渊像是误解了他这副样子,伸手将他从榻上抱起。 “师尊身上不舒服吧,我带师尊去清洗一下。” “不我……我自己去……”林见雪慌忙想推开对方,浑身却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他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好像修道以来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候。 顾行渊找了件袍子细心地给他披上,遮住了凌乱的里衣,袍子顶端只能看到一双半阖着的眼睛。林见雪见挣扎不过,认命般闭上眼,把头埋进了对方怀中,任人抱着朝外走去。 顾行渊抱着他穿过一段幽静的小路,四周的水汽渐渐充盈起来,隐隐有水声传来。 这是天墟峰后山的一块温泉,平时只供林见雪使用,也没其他人会来。顾行渊在温泉边沿站定,低头对林见雪道:“师尊,到了。” 林见雪侧头看了一眼四周,唯独避开了顾行渊的目光。他垂着眸子,脸上是一贯的清冷,可耳侧薄嫩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细腻而柔软。 顾行渊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处移开,弯腰将人放下,还想伸手帮对方解开衣袍时,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打了一下。 “顾行渊!”林见雪低声道,声音带着几分未言明的意味。 顾行渊动作一滞,似乎笑了下,很自然地放开对方,体贴地转过身去。林见雪见状松了口气,抿紧唇将衣物缓缓褪去,走进了温泉池中。 热气蒸腾下,原本软绵绵的身子渐渐放松,好像变得更软了。林见雪靠在池边,墨色的长发顺着雪白的肩头浸入水中,掩盖了水下的一片光景。 他闭着眼养了会儿神,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随即一片水声响起,顾行渊赤/裸的上身映入眼帘。 “你——”林见雪一惊,下意识想退后一步,后背却早已抵住了池壁,退无可退。 “师尊,徒儿帮你按按肩。” “不用、我……”林见雪慌忙别开目光,不敢看对方身体,本能地作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分明以前他沐浴时,顾行渊有时也会在一旁,帮他擦洗或是按肩,都是极为寻常的事。 本来徒弟服侍师父,天经地义,可为什么现在…… 林见雪垂下眸子,仿佛是怕被什么灼伤似的,根本不敢抬头看。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林见雪有些无措,这种反应太过陌生,他不明白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从何而来。 潺潺水声在空气中持续不歇,两人间隔着半尺的距离,再没有缩短。 半晌,顾行渊低低的声音响起:“师尊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 “有。”顾行渊的声音沉了下去,“是徒儿惹师尊生气了,若是没有,师尊怎么突然不让我按肩了?” “不是……” “甚至都不让我靠近了。” 林见雪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忍不住抬眼看去,对方静静立在水中,浅金色的眸子像氲上了一层薄雾,只一眼便让人心尖一颤,莫名想起路边被人遗弃的动物。 他听见顾行渊轻声道:“师尊不喜欢我了吗?” 气氛凝滞一瞬,林见雪沉在水下的手指收紧,指尖扣进了掌心。 他闭了闭眼,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消散在空气中。 “……过来吧。” 第15章 那日过后,林见雪依旧每天服药静心休养,顾行渊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衣食用度从不假于他人。 两人都没再提过那晚的事,好像有种诡异的默契,略过那件事,依然是之前师徒的相处方式。 直到一日清晨,顾行渊将药端给他时,抬眼意义不明地说道:“这次的药里,加了一味黄鞠草。” 黄鞠草,清心静气的药材,专用于平息燥热。 顾行渊还刻意提了这么一句。 林见雪眼睫轻颤,只觉得耳根烧得烫人,手上端着那碗药,眼皮也不敢抬,也不知道是怎么把那碗药喝下去的。 喝完药,他习惯性地想吃点什么点心,却不见了往日在他喝药时,桌上都会放的点心,便疑惑道:“怎么不见白桃糕?” 顾行渊看他一眼,笑了下:“徒儿方才说,这次的药里加了黄鞠草。” “……?” “黄鞠草与白桃相克,所以今日没有白桃糕。” “……”林见雪错开目光,耳根的薄红烧得愈发明显。他松开拿着药碗的手,遮掩似的说道:“那今日便算了吧。” 顾行渊目光在那片薄红上停顿几秒,转头看了眼窗外明媚的天色,开口道:“师尊这几日在院中待得有些乏了吧?要不要去附近的市集转转?” “附近还有市集?”林见雪眼眸一亮,最近确实待得有些无趣了,身体尚未恢复好,也不宜沉下来修行,每日就在院中休息看书,实在憋的很。 可周围都是仙门的地域,“市集”一般都在山下,普通人是不允许上山的。 林见雪迟疑了一下,他虽恢复了些,但行这么远的路很难保证半路不睡着:“好像有点远……” “师尊放心,就在前山半山腰的地方,不远。”顾行渊起身,仔细地挑了一件带毛领的大袍子,给林见雪换上。 “大约一年前,仙门把前山一部分地区的禁制放开给山下村民,不少人上来采药就地贩卖,便在那块形成了一片小的市集。今日天气不错,师尊无聊的话,我们就去逛逛。” 林见雪略一点头,顾行渊垂下眸子,细致地将袍子领口整理好,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那片雪白的皮肤,然后抬头笑道:“走吧。” 那块地方果然不远,两人沿着前山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市集不大,人却不少,叫卖议论声略显嘈杂。两人穿梭在其中,林见雪一路偏头看去,好些人把在前山中挖的灵草药材就地贩卖,换些灵石补贴家用,或是跟别人交换东西。看来往人群的服饰,有普通人,也有居住在附近的散修。 两人并未穿仙门制式的衣服,因此别人也只把他们当成普通的修士,并不怎么惹眼。 林见雪逛了一半,突然眸色微动,停在一个摊位前。 周围都是买卖灵药的,这里竟有人摆了一摊热气腾腾的糕点,实在是与众不同。林见雪今日本就因黄鞠草的原因,没吃上点心,心里总觉得缺了什么,现下闻到这甜丝丝的味道,顿时走不动路了。 “师尊想吃这个?”顾行渊瞥了那堆糕点一眼,明白了。 林见雪仍是一贯清清冷冷的样子,好像对万事万物都不为所动,可目光就跟黏在了糕点上似的,挪都挪不开。 顾行渊轻轻笑了下,仔细检查了下那些糕点,才掏出灵石买了一袋。 “这里面加了暖心草,天冷的时候吃正合适。” 林见雪面色不动,可那双眼睛在看到递过来的糕点时,有种掩饰不住的光彩。他伸手刚要接过那袋糕点,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叫声: “站住——!!” 一个灰布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拨开两边的人群,拼命躲避身后人追捕,张惶失色地朝这边冲来! 林见雪眼皮一抬,反应似乎慢了半拍,只觉得眼前一片阴影落下,整个人已经被人搂着腰转了个身。身后人的呼吸落在他耳廓,离得近了能闻到对方身上,汤药淡淡的清苦味。 ……那是他每日都要喝三次的汤药味道。 林见雪略微走神,不合时宜地想到,顾行渊天天给他熬药,也不知道闻烦了没有,反正他是不想再喝了…… “师尊?” 林见雪蓦地回神,看见顾行渊正低头地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安:“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林见雪摇了下头,抬眼望去,几步远外,方才那个撞人的中年男子已经被人按在地上,四周还围了三四个人,看服饰竟是仙门的外门弟子。 “放开我!你们这帮强盗!这是我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才挖到的!!” 按住他的外门弟子冷哼一声,道:“我们强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没我们的允许,你能在这儿挖东西?拿出来!” 中年男子顿时叫起来:“仙门刚开放这片区域时就说了,里面的东西谁挖到就是谁的,你们私下里不遵守规则,就是强盗,我要去告诉仙长!” 四周议论声渐起,林见雪听见断断续续的低语传过来: “他们又来了,好几次了……” “有没有人管管,太嚣张了!” “没办法啊,谁敢惹啊……” “这人也真是可怜,好不容易才挖到这个,这下赔大了……” …… 那几个外门弟子见状有些急了,朝周围呵斥道:“看什么看!?不许议论!” 按住中年男子的外门弟子忙伸出手,想去抢对方怀里的东西,岂料手还未伸过去,一抹白晃晃的影子径直打在他手上,手被击偏,那人痛得五官都扭曲了。 “啊——!”那个外门弟子惨叫一声,猛地朝这边看过来,“谁!?” 周围人纷纷朝后散开,生怕被盯上,原本的位置上,顿时只留下两个身影纹丝不动。 林见雪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中托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伸进去摸出一块白嫩嫩的糕点,正是方才打过去的凶器。 他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开口道:“你们要抢什么东西?” 几个外门弟子被这一眼瞥得脚底发寒,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凶狠道:“走开走开,别多管闲事!” 林见雪轻轻挑了下眉。 外门弟子确实不认得他……毕竟外门弟子虽说也属于仙门,但实际上是不能进内峰的,可能修道完一生也见不到他一面。 他叹口气,准备走上前,身后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声对他道:“这位修士,你就别管啦!他们是仙门的人,我们汇报给仙门都没人管,你又何必去惹了仙门呢!” 这感情是把他当成附近的散修了。 林见雪没有理会,身侧的顾行渊却也忽然伸手拉住他,低声道:“师尊。” 林见雪看他一眼,顿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只道:“没事,教训几个小弟子而已,能怎么样。” 顾行渊犹豫一瞬,还是放开了手。 林见雪朝前走去,那几个人见状转向他,其中一个突然大喝一声,纷纷朝他打来!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几道白晃晃的影子掠过,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那几个外门弟子倒在地上,怒目圆睁,抱着手臂和腿表情扭曲。 林见雪将空了的糕点袋子收起,手上捏着两根夹点心用的筷子。他慢慢走到领头的那个外门弟子面前,很嫌弃似的用筷尖点在对方脖颈动脉处,再进一寸,这只竹筷就能穿透血管。 那个弟子面色惨白,冷汗顺着脸侧滴落,结结巴巴道:“我……我、饶了我吧!我把这个给你,你拿去吧!” 说着哆哆嗦嗦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扔在林见雪面前。那是块沾满污泥的玉石原料,裂开的缝隙中隐隐透出点澄澈的颜色来,显得极为特别。 林见雪眯起眼,目光落在上面几秒。 那是……锁魂玉? 丢下玉石的弟子慌慌张张就想逃开,林见雪手指一动,细细的竹筷尖端再次逼上了对方脖颈,那个弟子顿时不敢再动,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是哪个峰门的弟子?谁让你们来抢这个的?”林见雪冷冷道。 “我、我……”那人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看了看地上那块玉石,好像在避讳着什么似的,咬紧唇都快被吓哭了。 林见雪眯了下眼,竹筷逼近一分,那个弟子双眼一闭,大声道:“我、我是——” “离寒。”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原版@星月酿酒 第16章 林见雪手上一顿,转头看去,方华掌门带着一个管事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略带惊讶地看着他。 “掌门师兄?”林见雪收回手上的竹筷,“你怎么在这?” 方华掌门走过来,看了看地上的那个弟子,那人大约是认识掌门的,目光一撞上立刻心虚地把头低着,好像很畏惧的样子。 “我听李管事说,最近时不时接到诉状,说这片区域有人强抢东西,便来看看。没想到……”他面色一沉,扫了那几个弟子一眼,冷冷道,“居然是真的,还让我撞上了。” 那几人一听,头埋得更低了,脸几乎都快贴到了地上。 林见雪指了指地上那块玉石道:“这几人方才在抢这个,我便出手拦下了。我还听闻,这几人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辛苦你了,离寒,你伤势未愈,还是好好休养,此事就交给李管事处理吧。”方华掌门朝他略一点头,随即对身边的管事吩咐了几句,管事上前将人带走了。 那块玉石也还到了中年男子手中,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方华掌门看了看他们两人,问道:“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应该再有一段时日,便能完全恢复。”林见雪道。 方华掌门点点头,看见他手中捏着的空袋子,莞尔道:“你又在吃这些了?我记得以前你每次喝完药,总要吃几块糕点,当时师尊不让你吃,怕对药效有影响,结果瞒着他偷偷吃,还让我给你带。” 回忆起往事,林见雪目光也柔和了一瞬,余光忽然瞥到顾行渊沉默地看着他,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隐隐感觉到有些不高兴。 方华掌门又道:“前几日阿阮那丫头居然跑你那儿去了,希望没打扰到你休息。我早该料到的,那几日她一直在厨房学做糕点,我还当她良心发现,知道给我做吃的了,谁知道……竟是给你做的。” 林见雪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不自然地瞥了顾行渊一眼。果然方华掌门下一句便是:“她做的糕点味道如何?我都还没尝过呢,那天回来想让她做给我吃,她都不肯。” “……”林见雪有些尴尬,也不知怎么开口。那日拿来的糕点被顾行渊收走后,他就再没见过。虽说顾行渊当着阿阮的面答应过,时候合适了就会给他吃,但是……谁知道那盒东西最后去了哪里。 “被我吃了。”顾行渊突然出声道。 方华掌门愣了一瞬,转头看向他。 顾行渊面上带着笑意,浅金色的长眸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方华掌门却在那瞬间莫名觉得,对方并没有在笑。 “那日师尊刚服了药,与糕点中的一些东西相克,不宜食用。我怕东西放着浪费,就吃了。” “……这样啊。”方华掌门笑笑,没再说什么。 三人慢慢沿着回峰门的路走,掌门一路和林见雪聊了些峰门内的事,顾行渊走在一侧并未答话。只是快到门口时,林见雪忽然觉得袖子被人轻轻拉了拉,随后手心被塞进一块温凉硌手的物件。 他低头瞥了一眼,心下了然,抬头对方华掌门正色道:“掌门师兄。” 林见雪将手中的物件拿到对方面前,方华掌门看清那样东西,顿时神色微变。 “此物应该是阿阮身上掉下来的,你实话告诉我,阿阮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用到这种稳固魂魄的东西?” 方华掌门沉思片刻,叹了口气,才道:“那日我便发现掉了一块,原来是在你那儿。你猜得没错,阿阮她……确实魂魄不稳。” 林见雪皱起眉。 “半年前我把她从岛上接回来时,那位隐士告诉我,因为病情的后遗症,近两年内阿阮体质会偏阴,很容易魂魄离体再也回不来,所以我才让她身上带着锁魂玉。这件事阿阮她自己都不知道,我让她别到处乱跑,她也不听。” “后遗症的原因吗?”林见雪喃喃道,“若是仅此倒也没什么大碍,只要平时看着点,过了这两年便好了吧?” 方华掌门一动不动看着他,静了两秒才道:“是啊……过了这段时间,便会好了。” 转眼已走到门口,方华掌门说他还有峰门事务要处理,便离开了。原地只剩下师徒二人,林见雪看着方华掌门走远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领口的系带突然被人碰了碰,顾行渊转过身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给他细心地拉了拉领口。系带不知是什么时候松的,之前还没什么感觉,被人这么严严实实地重新遮好,林见雪才觉得方才领口有些冷。 “师尊累了吗?”顾行渊给他拉着系带,抬眸轻轻看了他一眼。 林见雪不知为什么,觉得心脏上像被一片羽毛若有似无地拂过,眼睫不自觉地一颤,别开了目光。 分明时间地点都不一样,但他莫名想起那晚残留的片段,对方微凉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他颈侧皮肤,连空气都染上了意义不明的热度。 系带终于弄好了,顾行渊看了看天色,对他笑道:“时候差不多了,师尊,我们回去喝药吧。” “……”林见雪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驱散了一点空气中的寒意。两人走在路上,四下里一片宁静,只能听见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好像路一直这样延伸下去,脚步声就会一直这样响起。 可路总是有尽头的。 林见雪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道,偏头看了看身侧的徒弟。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手把手用心教出来的徒弟,可能很多年以后,也会独掌一峰,成为仙门里人人敬仰的人物。 但他可能等不到那天了。 他出关之时,本就离飞升一步之遥,经过此次历练,隐隐感觉境界有更上一层,大约等到伤好那日,便会道成圆满,飞升上界了。 在那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乖巧听话的徒弟了。 林见雪不禁看着对方出了神,眸中的情绪几经变化,最终化为一丝淡然。修道之路走到最后,定然是孤寂的,无情道的极致便是如此吧。 “师尊?”顾行渊不由停下脚步,那双浅金色的眸子望过来,眉头微皱,“师尊怎么……这副表情?” 林见雪凝视他一会儿,很轻地笑了下。 顾行渊在那一刹那,猛地生出种飘忽不定的危机感,好像面前这个人,马上就要化作一阵风散去般。 “行渊。”他听见对方轻声道。 “为师要走了。” 第17章 顾行渊瞳孔收缩一瞬,目光中几乎透出一股厉色来。 “你要去哪儿?!”他伸手扣住林见雪手腕,在对方清冷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林见雪长睫轻颤,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顾行渊反应会这么大,不由收了收手腕,奈何对方手劲异常地大,没挣脱。 “没什么,随口说说,不会去哪儿。”林见雪尝试安抚了下对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没想到行渊还是这么黏他,还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了,到现在也没变。看来只能这几日慢慢提几句了,要是真说出来……他也不知道顾行渊会有什么反应。 顾行渊见他又改了口,目光中依旧带着点怀疑,但顿了顿,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各怀想法,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一路回到天墟峰。 十日后,阿阮的生辰快到了。 林见雪喝完每日必须的汤药后,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白桃糕,咬了一口,若有所思道:“三日后,便是阿阮的生辰,你觉得送个什么礼物好?” “师尊之前都送了些什么?”顾行渊道。 “之前……”林见雪沉思片刻,“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或者宝物,让其他人挑好后直接送过去了。” 顾行渊头也不抬,随口道:“那这次也让人挑一个,送过去不就行了?” 林见雪想了想,摇头道:“这次不行。” “为何?” “因为这次可能是……”最后一年送她礼物了,等到明年这时候,他早就不在此界了。 林见雪顿了顿,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改口道:“因为这次是我亲自去,想好好挑了送给她。前几次她生辰是在岛上,见不到人,再往前的日子,她生辰我又多在闭关,总之没什么机会像这次一样。” 顾行渊抬眼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 “其实我的生辰也……”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语气太轻,林见雪没能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行渊轻笑了下,摇了摇头,“师尊想送哪方面的东西呢?” 林见雪低头想了想,手指不自觉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其实各种天材地宝,她应该也不会太缺……我记得以前过节的时候,她放花灯都放得挺开心的,不如做一盏不会熄灭的花灯给她好了。” “不会熄灭的花灯……”顾行渊沉默几秒,“好啊。” 林见雪让人找来纸和竹条,纸是最好的月色飞鸢纸,薄而坚韧,像是一抹淡淡的月光般,可保存几百年不坏;墨也是九天远墨,保存得当的话,也可千年不褪色。 灯面还需绘制,林见雪将纸面平铺在书桌上,提笔沉思片刻。顾行渊站在一旁,垂着眸子帮他磨墨,空气一时很安静。 林见雪抬眼看向身侧的人,金色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锋利的五官轮廓,长而低垂的眼睫又综合了那种锋利,显出几分乖顺温和来。 “行渊,”林见雪突然开口道,“字和画的话,你更喜欢哪一种?” 顾行渊抬眸看向他,浅金色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师尊怎么问我呢,不是送给别人的吗?”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是我的话……只要是师尊给的,徒儿都喜欢。” 林见雪目光落到纸上,沉吟片刻,终于下笔了。 过了不知多久,一幅云海连山山水图便作成了。林见雪看了两眼刚画好的图,缓缓吐出一口气。许久没画了,手都有些生了,幸好底子还在,勉强能拿得出手。 顾行渊在一旁看着,半晌没说话,片刻后才怔怔道:“徒儿从来不知道,师尊竟然画得这样好。” 林见雪不甚在意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你我相识也不过十几年,我上次画都是百来年前的事了。 ” 顾行渊下颌绷紧,静静地看了林见雪几秒,突然低下头继续磨墨,捏着墨锭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林见雪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提笔又在画上题了几个字,随后单手撑着头坐在桌旁,悠悠然等墨迹干透后,将纸面收起,开始做花灯的架子。 竹制的花灯支架并不复杂,但林见雪做得很慢也很用心,好像倾注了很大的心力。顾行渊一直陪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提供点帮助,只是从头到尾都异常地沉默。 花了半日的时间,终于差不多完成了,成品也不负众望精美别致,一眼便可看出制作者的重视程度。 顾行渊垂眸看了几眼,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再精美……也不是给他的。 林见雪仔细看着这盏花灯,转身从墙上的架子上拿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着两盘油灯。 “这是我很久以前得到的鲛人蜡,据说这么一点便可燃烧百年不灭,放到这里,勉强可以算作不灭的花灯吧。” 林见雪将油灯装进去,提起来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满意,放到顾行渊眼前问道:“行渊觉得如何?” 顾行渊盯着面前这只精美的花灯,眸色沉沉深不见底,几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心底翻天覆地的摧毁欲。他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好看。” “好看吗,那就好。”林见雪长眸一弯,一贯清冷的眉眼显出几分柔和的神色来,异常动人,“这盏是送给你的,快拿着。” 顾行渊愣住了。 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竭力克制住指尖的颤抖,喃喃道:“这是……送给我的……?” 他张了张口,还想问,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做得这么用心的,不是要送给别人的吗?怎么会是……送给他的? 可他半个字也问不出,方才的压抑与渴望,瞬间被一股油然而生的喜悦冲散了。 他小心地接过那盏花灯,听见林见雪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一盏花灯,自然是要送给你的。” 顾行渊一寸一寸地仔细看那盏花灯,好像手中这样东西,突然间每一点都不一样了。 林见雪见他这么高兴的样子,不由道:“行渊……其实这么多年来,为师好像没给过你什么东西。” “不,给过的,给过很多东西,”顾行渊小心地抓紧那盏花灯,抬头看向他,那双漂亮的浅金色眸子里似有情绪涌动,“徒儿的这身修为,那把本命剑,这十几年来的教导,都是师尊给的。” “其实我……”林见雪还想说什么,看了看顾行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其实他想说,这些年没给过你什么东西,所以想把亲手做的第一盏花灯留给你。 往后的路……便要你一个人走了。 第18章 三日后的早晨,一声礼花响起在主峰上空。 今日不用苦修,也不用看书习字,仙门内上上下下千余名弟子难得偷了个闲,纷纷面带欣喜,推推搡搡着前往主峰,去参加方华掌门的妹妹方阮的生辰贺典。 前往主峰的道路上挤满了人,有入峰没多久的弟子奇怪道:“咦,我怎么从未听说,掌门还有妹妹?” 另一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没听说过的多了,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阿阮姑娘之前因为病重不在仙门,半年前才被接回来继续养病的。” 说到这里,那人突然压低声音道:“我还听说,半年多前,峰门开放了前山的那片区域,把仙门的资源发放给周围的普通村民,其实是想借此给阿阮姑娘积福用的。” “啊?”那名弟子不由叫道,“那不是积福不成还办了坏事!?听说那片区域不少人折了性命在里面,都是为了去挖那个什么锁魂玉……” 那人忙打了他一头,斥道:“小声点!这要是被别人听到——” “听到什么?”身后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 那两名弟子顿时后背一凉,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一双狭长的浅金色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们,分明什么也没做,却让人倍感压力,不敢妄言半个字。 “怎么不说了?”顾行渊嘴角一勾,温和地笑了笑。 两名弟子当即膝下一软,慌忙叫道:“对、对不起!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乱说了!” 说完转身就想逃,被顾行渊一脚踹在膝弯处,俩人倒在在地上滚作一团。 顾行渊走到他们面前,半蹲下/身,将手里抱着的东西往怀里拢了拢,缓缓道:“你们方才说,有很多人因为挖锁魂玉而丢了性命,是怎么回事?” “因、因为……”其中一个人结结巴巴道,“锁魂玉是极寒之物,生长的地方往往阴气聚集,很多人在挖取锁魂玉时会不慎阴气入体,最终丧命。” 顾行渊若有所思:“那锁魂玉价格很高吗?那么多人冒着性命危险也要去挖?” “本来是不高的,毕竟一般人也用不上。但有传言在前山的市集上,有人高价大批量收购锁魂玉,所以才吸引了很多人不要命地去挖。” 顾行渊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他起身,让地上两个弟子走了,随即抱着怀里的东西朝天墟峰走去。 时辰其实还很早,清晨微凉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林见雪系着衣袍的带子,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师尊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不了,今天要去参加阿阮的生辰,得早点。”林见雪头也不抬,纠结着跟腰上的系带作斗争。 下一秒,一双手环上了他腰间,细心地替他将复杂的带子系好。手指修长而有力,指尖微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有些痒。 虽然这段时间,每天早晨都是这样的,可无论多少次,林见雪还是无法坦然地习惯这样的方式。 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本想将对方的手推开,说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穿衣这种事可以自己来。可转念一想,可能一天或是两天,顾行渊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到时候再想帮他穿衣,也穿不了了。 罢了,既然顾行渊喜欢这样,便由他去吧,反正也没几次了。 林见雪这样想着,便任由顾行渊帮他穿好衣袍,细致地理好了领口。 “师尊。”耳边响起低低的一声,林见雪回过神来,感到对方的手掠过他耳垂,温柔地帮他将散落的头发理好。 “师尊今天真好看。”顾行渊目光灼灼看着他,语气真挚而带着热度。 林见雪不知为何,心跳蓦地快了一瞬,随即强行镇定下来,平静道:“是吗。” 顿了顿,又遮掩般解释道:“今日是去参加生辰礼,自然与平日里不一样些。” 顾行渊目光掠过他泛起薄红的耳垂,似乎还想说什么,笑了笑没开口。 前阵子一直喝的药,到昨日已经停了。两人在桌前用过糕点,便带上包好的礼物出了门。 走出天墟峰后,一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整个仙门都沉浸在一股难得的欢庆气氛中。林见雪虽是一贯的清冷面色,但周身气息却像初融的冬雪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愉悦。 顾行渊将这些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贴近一些,呼吸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好像再离得近一些,还能闻到更多。 他闭了闭眼,指尖扣入手心,强迫着自己又退开一些,神色如常。 两人到达主峰大殿时,早已人山人海。 身着福衣的弟子四下走动,为各峰前来祝贺的资历较深的师兄师姐们分发礼物。摆满吃食的桌子从大殿一直排到了外面,各峰弟子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解除了平日里苦修的戒律,毫无顾忌地放开吃吃喝喝。 有打扮喜庆的弟子站在高台上,怀里抱着一堆灵石,大声嚷道:“祝阿阮姑娘岁序更新,福泽绵长!” 手臂一挥,阳光下的灵石在空中四散开来,折射出晶莹耀眼的光泽,如无数带着祝愿的福祉撒向四周。 底下的弟子们纷纷嬉笑着涌上去,争相抓着空中的灵石,祝福之声此起彼伏: “——祝阿阮姑娘岁序更新,福泽绵长!” “——祝阿阮姑娘岁序更新,福泽绵长!” “——祝阿阮姑娘岁序更新,福泽绵长!!” …… 走进大殿,不出意外在正中高座上见到了方华掌门。 他远远地朝他们点点头,笑道:“离寒,你们来了。” 林见雪略一躬身,偏头看了看,奇怪道:“怎么没看见阿阮?” “那丫头,还在自己房间里磨蹭呢,说难得你今日要来,一定要给你留个好印象,”方华掌门摇摇头,有些无奈,“你知道的,阿阮她一直对你……” “掌门师兄!”林见雪蓦地打断道。 方华掌门骤然住口,不好意思道:“对不起离寒,我知道的,今日我可能太高兴了,一时有些失言。” 林见雪感到身后的人突然贴近了他,笼在袖子下的手腕被一只手猛地扣住了。 林见雪面色不动,手腕暗暗使力想挣脱,然而对方扣得很紧,一时挣脱不开,他不想有太大动作引起别人注意,只能作罢。 他定了定神,随着方华掌门的目光看向外面一片热闹的景象,附和道:“今日确实与众不同,仙门里……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是啊,”方华掌门目光几经变化,有些奇异地沉重,像是回忆起什么事,“自从五十年前……” “算了,今天是阿阮的生辰,我提这些做什么。”方华掌门笑笑,叹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掌门师兄何必纠结于以前,既然阿阮现在也回来了,珍惜眼下便好。”林见雪道。 方华掌门点点头,两人又交谈几句,这时一个管事走到方华掌门身侧,对他说了什么,他转头对林见雪道:“我有些事要处理,过去一下,你们先在这里休息,用些茶果点心,半个时辰后宴会便会开始了。” 说罢便与管事一同匆匆离开了。 师徒二人走到位置坐下,这一条长案除了他们别无他人。两人扣在一起的手被长案遮挡着,没人注意。 林见雪一坐下,便用力将对方的手挣开,皱眉看去:“行渊,你这是作什么?” 顾行渊沉默看着他,眸色微沉,让人隐隐感到一股压迫力。这股压迫力不是来自于修为高低上,而是一种源于人本能的,某种天性的压制感。 一股微妙的感觉沿着神经末梢爬起,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林见雪竭力忽略这股不适,刚要开口,却见对方沉声道:“师尊,掌门说的话……是怎么回事?” 林见雪下意识道:“哪句……” 随即便反应过来,定是掌门说的“阿阮她一直对你”那句,让人误会了。 林见雪不解地看着他,眉头皱得更深了:“行渊,你修行这么久,心法都修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会问出这种问题?” 顾行渊一言不发看着他,不为所动。 林见雪想到自己即将飞升,不能再照看着眼前这个徒弟了,而对方现在竟被这些所困惑,顿时忧心忡忡:“我们既是修无情道,自然严于律己,以追求无情无欲为极致,又怎能被这些会造成阻碍的俗情所牵绊?” 对方似是终于被他的话所打动,长眸眯了下,缓缓重复道:“造成阻碍的……俗情?” “正是,”林见雪见对方有所松动,暗暗吐了口气,继续道,“所以你怎么会担心这些呢,我们修无情道,是不会有这些俗情,也是不可能会被它困扰的。” 顾行渊盯着他,很久没说话。 周围的气氛持续热烈,人群欢乐祝贺,一片喜悦的氛围。可两人之间的空气,却莫名凝滞起来。 末了,顾行渊嘴角一勾,轻轻笑了起来。林见雪隐隐觉得,那分笑意虽是柔和的,却并没有到达对方眼底,在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里,仍旧是一片冰凉的冷意。 心底逐渐滋生出一丝不安,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失控。 林见雪想开口说什么,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瞬间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凝滞。 “离寒君!” 第19章 林见雪转头看去,一抹淡粉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发髻和面妆一眼看出有精心打扮过,明艳动人。 她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兴奋,墨色的瞳仁里似有光彩流转,朝林见雪抿唇笑道:“离寒君,你来啦!” 林见雪起身,朝她略一点头:“阿阮,生辰快乐。” 随即示意顾行渊,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礼物是由一块很大的盒子装着,倒也不怎么重。 林见雪将盒子递给方阮,道:“此前我在东极海找到一颗玄明珠,觉得很适合你,已经派人送到你那儿了。此外还想特别送你一样东西。” 方阮接过盒子,左右打量着,满眼都是好奇:“是这个吗?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晚上再开吧。”林见雪道。 方阮笑盈盈地答应了。大约是气氛使然,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活泼几分,行为间也没什么顾忌。 “离寒君,”方阮伸手拉住林见雪衣袖,兴奋道,“我带你去看看我哥送我的池塘吧,里面……” 话未说完,突然感觉一道目光轻飘飘扫过她的手,那目光冷冷的,仿佛一柄薄而锋利的刀子,让人不禁背脊发寒。 方阮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便放开了那片袖袍,瞄向一旁神色如常的顾行渊:“……里面、里面养了好多锦鲤,真的挺漂亮的。”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仙门里一直以来并不适合锦鲤生存。她很久以前便想有一方养了锦鲤的池塘,可惜未能如愿。 这次方华掌门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在仙门里养了锦鲤。 林见雪点头,想了想,又迟疑道:“不过方才掌门师兄说,宴会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今天你是主角,离开了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去不了多久,我们赶在它开始之前回来就行了。”方阮笑笑,带着他们走出去了。 三人走出大殿,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行了一段距离,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主峰的一个侧院,里面有一方巨大的池塘,一群群金黄的锦鲤在池中游动,时不时浮出一个头,一甩尾巴又沉下去。 方阮兴奋地沿着池边走,想探身下去逗弄锦鲤。林见雪见状嘱咐道:“你小心点儿,别掉下去了。” 方阮跟从前一样的小孩儿性子,只顾追着锦鲤越走越远,也不知听没听见。侧院里没什么人,与大殿热闹的气氛相比,着实安静不少。 身侧的人不动声色靠过来,沉沉望了方阮一眼,道:“师尊很纵容阿阮姑娘。” 林见雪不解地瞥他一眼,摇摇头:“我又没做什么。掌门师兄对阿阮才是很偏爱。” 话音落,好半天没听见回应。 林见雪奇怪地转过头,撞上顾行渊怔怔看着他的目光,对方几乎立刻又把视线移开了。 “小的时候……”顾行渊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师尊也很纵容徒儿。晚上徒儿一个人睡害怕,师尊便抱着徒儿入睡。可是后来,师尊修行的时间渐长,对徒儿越来越严厉,也越来越不让人靠近了。” “……”林见雪尝试理解对方的思路,不明白他是怎么扯到这上面的,左思右想,觉得可能是晚上没让他跟自己一起睡的缘故。 可是这有什么纠结的? 徒弟长大了,确实不该再跟师父一起睡了啊? 林见雪看着面前这个徒弟,越来越摸不清对方在想什么。他尝试解释道:“行渊,这是正常的,一个人长大后定然是要独自修行的……” “不是的,”顾行渊打断他,望过来的目光里有种看不懂的情绪,“师尊自己没感觉吗?前阵子养伤时,师尊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样子,可如今修为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又变得冷淡疏离了许多。” ……什么意思,自己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林见雪皱了下眉,神色茫然,好像完全不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不待林见雪想明白,远处那抹粉色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像是骤然间失去支撑般,直直朝地上无力地倒去。 “阿阮?!”林见雪面色一沉,折身朝那方掠去。 方阮轻盈的身体稳稳落入怀中,林见雪刚要松口气,却猛然间觉得不对—— 怀里的这副身体几乎没有温度,手腕处一片冰凉,连脉搏也微弱到没有。可是下一秒,方阮又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了过来。 “我……我这是……”她恍惚一瞬,喃喃道,“我又晕倒了吗?” 说着就要从林见雪怀中站起,却被林见雪一把拉住:“等等,‘又’?这是怎么回事?” 方阮不好意思道:“老毛病了,最近时不时就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不过我哥说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让我别担心。” 林见雪皱了下眉,这状况怎么看都不正常,继续下去说不定会更严重,为什么感觉方华掌门还没做什么应对措施? 他手指扣在方阮手腕处,指尖亮起一点淡淡的灵光,正想将灵气输入灵脉中诊断时,一只手突然从一旁横插进来,将方阮从他手中抱走。 林见雪一怔,方华掌门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离寒,交给我吧。” “哥……”方阮心虚地叫道。 “不是让你别到处跑吗?”方华掌门低头,语气柔和道,“阿阮,你需要休息了,来,先跟我回去。” 随后转头对林见雪道:“我带她离开一会儿,你们先回大殿吧。” 说罢转身要走,林见雪迟疑道:“掌门师兄,阿阮她——” “阿阮她没什么问题的!”方华掌门蓦然打断,随即察觉自己语气不太好,又笑了笑,缓和道,“离寒,别担心,她就是需要多休息会儿,等过了这段时间,这些状况自然便会好了。” “……”林见雪还想说什么,可两人已经走远了。 原地只剩下师徒二人,经方才这么一出,之前的话题也不好再继续了。顾行渊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师尊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见雪眸色变换,不确定道:“我方才探阿阮的脉象,不像正常人,倒像是……” “像是什么?” 林见雪顿了顿,最后摇头道:“算了,应该是我想多了。有掌门师兄在,不会让对阿阮不利的事发生的。” 两人回到大殿后,宴会很快便开始了。 掌门手下的李管事代为主持了现场,只说掌门有事耽搁,稍后便来。众人虽有些奇怪,但也没人说什么。掌门不在,底下的弟子们反而更放得开些。 大殿内热闹非凡,各峰弟子们相互敬酒聊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花香,和醉人的酒香。 林见雪夹在这股喧闹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清清冷冷地坐在那里,方圆一尺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与周围分隔开来,无人敢靠近。 他手中捏着一个酒杯,目光时不时瞥向大殿入口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 “师尊是在担心阿阮姑娘吗?” 林见雪侧过头,看见顾行渊正直直看着他。 “师尊真得很关心她呢,若实在是担心,不如去看看。”顾行渊笑道。 林见雪盯着那抹笑,直觉觉得这建议并不怎么真心实意。 可眼下心底被一股隐隐的不安占据,也没心思去深究这抹笑意背后的东西。也罢,看不透这个徒弟的想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见雪随意嗯了声,正准备起身时,大殿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他抬眼望去,方华掌门正从人群中走来,向众人点头示意,在他身后则是方阮,正笑着接受众人的祝福。 林见雪心底蓦地松了口气,复又坐下,耳边响起顾行渊轻飘飘的声音:“看来不用师尊担心了,阿阮姑娘没事了。” 林见雪再迟钝,也觉出这句话里的不对劲了。 他转头看向顾行渊,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沉色:“阿阮与我相识多年,又是掌门师兄的妹妹,我自来是把她当半个妹妹看待的……你是不是还在想掌门师兄那句话?” 大约是被说中了什么,或是见林见雪脸色不好看,顾行渊敛了笑意,眸光动了动,忽然垂下了眸子。 “……对不起师尊,”顾行渊声音低了下去,垂下的眼睫微微抖动,“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我……” 他情不自禁伸手拉住了林见雪衣袍,还想说什么,却觉得周遭空气骤然一变。 ——啪嗒! 一把赤色的花团从空中掠过,直落落掉到了林见雪桌前。 大殿内的人群仿佛被按下某种开关,喧闹的嬉笑声戛然而止,气氛一片死寂。在场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某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散开。 林见雪表情一滞,目光从花团上慢慢抬起,看向前方笑容僵硬的管事,莫名道:“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两天身体接二连三地出问题,没能更新ORZ接下来我会努力多更一点的(鞠躬 第20章 林见雪整个人一副游离状况外的样子,明显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李管事一时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上前解释。 林见雪伸手捡起桌上的花团,扫了四周人群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离寒君,”几米远处,方阮转过身,看清是他后眼睛一亮,笑道,“竟然落到你那儿去了。” 站在方阮身边的方华掌门走过来,对林见雪道:“离寒,花团在你手中,按游戏规则,回答问题和罚酒,你得选一样。” “……”林见雪静了两秒,本不想参与这种游戏,但看着方阮期待的目光,还是没有拒绝。 不过回答问题和罚酒……自然还是选回答问题了,毕竟修行无情道多年,虽道法并未限制饮酒,但平日里也极少碰过,不仅喝不惯,连酒量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他平静道:“那便选回答问题吧。” 谁知方华掌门朝他摇摇头,笑道:“不不不,可不能这么选,你得抓个阄儿才作数。” 随即挥手让一个弟子走到林见雪面前,那人手中端着一块方盘,上面盖着两块一模一样的褐色木牌。 林见雪盯着那两块木牌,稍作迟疑,伸手轻轻一挑,右边那块木牌啪嗒一声翻开,露出上面刻的几个字来: [罚酒三杯] 四周的气氛霎时骚动起来,林见雪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顿时觉得有些头痛。 “哈哈哈,没想到还能有见你喝酒的时候,难得难得!”方华掌门笑盈盈道,挥手让人上了三杯酒,送到林见雪面前。 林见雪薄唇紧抿,正要伸手拿起杯子时,身侧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替师尊喝吧。” 他转头看去,顾行渊站在一旁,低头看着他,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师尊不习惯喝这个,还是由徒儿代劳吧。” 说着就要去拿杯子,却被林见雪一手拦下:“不必,我来就行。” “哈哈哈离寒,你这个徒弟也太体贴了。”方华掌门看了眼顾行渊,笑呵呵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善饮酒,特地让人给你换了一种桂花酒,不怎么醉人的。” 林见雪垂下眼帘,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多谢掌门师兄。” 他抬手拿起杯子,袖口随动作下落,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 淡淡的桂花香气在空中散开,酒味极淡,似乎真如掌门所说,是一种不怎么醉人的酒。 林见雪微微抬起下颌,脖颈随动作拉出一段优美的弧度,他连饮三杯,放下酒杯时,柔软的唇角还泛着细微的水光。 “好!”方华掌门满意地看着他,又笑着说了几句,便让人继续传花团了。 众人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林见雪回到座位上,刚一坐下,身侧的人便凑上来了。 “师尊,你感觉怎么样?”手臂被人握住,对方似乎离得很近,说话时温热的吐息都快拂上了脸侧。 林见雪微妙地远离了几分,才转头看对方一眼,淡淡道:“我没事。” 他眼神清明,面上是一贯的清冷样子,只有莹白的耳根皮肤泛着薄薄一层艳红。 顾行渊迟疑一瞬,似乎不太放心:“真的没事吗?” 林见雪点点头:“嗯。” 两人对视两秒,顾行渊犹豫再三还是放开了对方。 四周气氛持续热烈,花团似乎几次传到了什么人手上,众人一阵阵起哄调笑,好不热闹。两人方圆两尺依旧无人敢靠近,生生在殿内形成两个极端。 林见雪坐下后,面前的吃食就没再动过,他单手撑着下颌,只静静地看着前面不知道哪一处,动也不动。 “师尊?”顾行渊侧头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 林见雪没理他。 顾行渊皱了下眉,伸手拉住对方手腕,又叫了一声:“师尊?” 林见雪手腕蓦地被人拉住,略微迟钝地转过头来,一双清冷的眸子半阖着,透着几分迷茫的倦意,微卷的睫羽轻轻颤动,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刹那间坠了下去。 “……是行渊啊。”他低声喃喃道。 随即双眼一合,整个人随着被拉的那只手,重心不稳地倒了过来。 顾行渊瞳孔微缩,双手已经下意识接住了对方柔软瘦削的身体,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传递出来,仿佛要让指尖融化般的滚烫,呼吸间满是那股清冷气息,带着无辜而醉人的味道。 他思维停滞一瞬,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垂眸看着怀里这个人。 林见雪呼吸平缓,睡着了的面上毫无防备,似乎极为信任身边这个人。薄而柔软的嘴唇微微开合,距离近得好像一低头就能触到。 顾行渊下颌线条绷紧,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抱起怀里人,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方华掌门的声音:“你们这是……?” 顾行渊动作一顿,还是转身对方华掌门道:“师尊喝醉了,我带他下去休息。” 方华掌门愣了下,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随后微微一笑:“我知道离寒不胜酒力,没想到桂花酒也能让他醉……我让人带你们去后院休息的房间吧,那里清净些。” 随即召来两个弟子,带着他们出了大殿,一路走到一间干净的房里。 顾行渊将怀里人轻轻放到榻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见雪醉酒的反应似乎比一般人大,身上的温度也稍微有些偏高了。面上还是睡着了的样子,只眼角泛着一层薄红,呼吸绵长,带着滚烫的热度。 “怎么会这么烫……”顾行渊指腹蹭过林见雪脸侧,浅金色的眸子沉了下去。 他侧过头,对身后那两个带路的弟子道:“去打盆温水,再煮碗醒酒汤过来。” “啊?哦……好的。”那两个弟子呆愣了一下,忙应声出去了。 顾行渊坐在榻前,伸手握上林见雪露出的一截手腕,入手细腻而柔软,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很久没说话。 半晌,他从手腕处滑到指间,将对方手指一根一根分开,十指交错扣了上去。 “师尊……”他轻声喃喃着,好像怕声音太大吵醒对方似的。 林见雪一直睡着,过了很久,大约是醉意退了一些,他眼睫颤了颤,双眼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 “师尊,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顾行渊扣紧他的手,低声问道。 林见雪半阖着眼,像是不认识他般盯着看了几秒,才软绵绵吐出一个字:“困。” 随即又闭上了眼。 “……”顾行渊顿了顿,伸手探了探林见雪额头,当即心下一沉。对方身体的温度不但没降低,反而还升高了。 ……喝醉了酒而已,怎么会这样? 顾行渊眯了眯眼,身后突然响起小弟子的声音:“师兄!热、热水来了!” “怎么这么慢。”顾行渊随口道,起身走过去,正要接过那盆水,忽然觉得不对。 这盆热水简直可以用开水来形容,触手滚烫,根本没法用来擦脸。顾行渊盯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弟子,面色一沉,刚要开口,却听门口又响起一道声音:“师兄!醒酒汤来啦!” 话音未落,只听啊呀一声惊呼,那弟子被门槛绊倒,手中的汤碗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滚烫的汤水溅了一手,登时眼睛就红了。 “我、我……”摔在地上的弟子一脸惊慌,抬头看了顾行渊一眼,顿时一个哆嗦,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废物。”顾行渊眼底是沉沉的郁色,薄唇轻启,冷声道,“滚出去。” 两个弟子头也不敢抬,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了。 顾行渊深吸一口气,平息下呼吸,走到林见雪榻前,伸手轻柔地理了下对方散乱的头发,低声道:“师尊,对不起,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留恋般看了几秒,才收回手,转身出了房门。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只能听见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房门外,一人从阴影处无声地走进,径直走到榻前停住。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榻上沉睡的人,背脊紧绷,垂下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薄而锋利的匕首。 他沉默片刻,随即抬起匕首,握住刀柄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冰冷锋利的刀剑抵上林见雪胸口,低哑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对不起了。” 第21章 林见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记忆断层前的画面,是顾行渊略微错愕的神情,随后便沉入一片厚重而温暖的黑暗中。 他整个人在黑暗中浮浮沉沉,隐约感到有人抱着他走了一段路,听见有人用很轻的声音叫他“师尊”。他下意识想回应对方,却被周身滚烫的热意卷入更深的黑暗中。 这种感觉此前也有过,难耐而陌生的感知几乎要将魂魄也融化。 林见雪心底泛起一丝不安,挣扎着想从黑暗中醒来,混乱中,也不记得自己中途到底有没有醒过。只是在某一瞬间,一种源于本能的,尖锐而危险的直觉刺痛了灵台,他如溺水的人般从沉睡中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着。 时间在那一瞬无限拉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离寒。”方华掌门站在他榻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五官轮廓在背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一种阴冷泛着寒意的感觉,从神经末梢爬起,扩散至全身。林见雪从榻上缓缓坐起,原本靠他很近的方华掌门微妙地远离了一些。 “掌门师兄。”林见雪鬓角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他平复下呼吸,扇子似的睫羽微微开合,侧头望向方华掌门,语气尽量平静道,“你怎么在这儿?” 气氛有些凝滞,方华掌门笑了下,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又霎时消散了。 “离寒,我……”他斟酌了下,“我来看看你,你不是喝醉了吗?” 林见雪心跳莫名有些快,他竭力压下那股不明不白的不安感,试图让自己放松一点。 可是没用,修道近千年的直觉有时候比思维更直接,这种本能的感应让他周身都紧绷起来。 “我确实有些醉了,让掌门师兄笑话了。”林见雪不自然地瞥向对方身后,空无一人,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过份。 窗外不知何时已变为浓重的暮色,血红的天幕沉沉压下来,显出几分压抑的感觉来。 方华掌门眸色微变,慢慢走到榻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没再看他。 “是我欠虑了,明知道你从小便极少饮酒,自然是喝不得酒的,我该让人换成茶的。”方华掌门伸手慢慢抚过桌上的茶壶,语气淡淡。虽然是致歉的话,却无法让人感到半分歉意。 林见雪沉默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周身那股炽热难耐的感觉又涌上来,整个人的神志只凭那一丝尖锐的危机感支撑,头脑沉重得几乎无法思考,意识摇摇欲坠。 他强撑着看向对方,白而修长的手指用力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方华掌门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将茶壶在手中把玩一阵,又放回桌上,缓缓道:“不过,今日情况特殊,所以你还是得喝酒的。” “……因为是阿阮的生辰吗?”林见雪顺着他的话道。 方华掌门看他一眼,没回答,却突然问道:“离寒,你知道这是阿阮第几个生辰吗?” 林见雪勉强拼凑出几段记忆:“我记得……她比我小八岁。” “小八岁?”方华掌门短暂地笑了下,面上的笑意敛去后,眸色一变,透出几分渗人的阴冷来,“可她比你少过五十七年。” “什么意思?”林见雪头脑沉重得不行,根本无法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看见方华掌门站起身,朝他走近,背脊突然窜起一股摄人的寒意,提醒他先避开这里。 可他无法动弹,四肢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看见方华掌门袖袍一抖,一柄薄而锋利的匕首从中露出,刀刃在空中泛起阴冷的寒光。 “离寒,阿阮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你也是喜欢阿阮的吧?”他垂下的手中握着刀,表情难得地显出几分悲戚,望过来的目光安静带着怜悯,好像真的是个心软人善的人。 “我……”林见雪皱起眉,周身的虚弱感加重,他强行将思绪从混乱中剥离开,“我对她不是……我一直把她当半个妹妹看待的。” “呵。”方华掌门笑了声,眸光一暗,“妹妹?那也行,反正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刀尖已抵上了胸口,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进来,在心脏的位置激起一阵颤栗。 两人的目光在方寸间对上,林见雪抬起下颌,清冷的眼中依旧不带半分敌意。他纤长的眼睫微微卷曲着,在白净的脸上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师兄这是何意?”他平静地望着对方,仿佛真的只是想要个解释。 方华掌门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面上浮起几分绝望和疯狂:“离寒,你不会明白……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阿阮在我面前死去第二次!”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极为痛苦的事,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上下起伏着,喃喃道:“她不能死,需要你的元丹……阿阮她需要你的元丹啊!离寒!!” 一抹寒芒从空中划过,刀光反射到掌门脸上,映出一张狠戾的脸! ——嗤啦!! 匕首深深扎进床板里,林见雪肩膀狠狠撞在墙上,顿时一阵剧痛,他也来不及细想,在刀刃再次划来之前仓促躲开。 若是往常,精于炼药布阵的方华掌门定然不能在武力上胜他半分,可现在不知为何,他周身的力气散尽,体内像有一团火,沿着灵脉一直烧到了灵台,连呼吸也变得沉重。 “师兄……”林见雪转头,看着方华掌门的样子,只觉得心头难过得要命。 他径直退到对面的墙边,借力靠在墙上勉强站着,看着方华掌门一步步朝他走来。 “离寒,我不愿意亲手杀你的。”方华掌门低声道,看着他因为虚弱而顺着墙面滑落,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还记得我让你去杀的缚麒吗?我本意是想让你死在它手上,对你好对我也好。” 林见雪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他。 脑海中混乱的片段,在那瞬间忽然脉络清晰了起来。降魔前炼制的丹药,刻意取的心头血,魔物吃下丹药后奇怪的反应…… 这一切并非天衣无缝,皆是有迹可循,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下意识拒绝了那样想。 毕竟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他不愿去想有一天 ,对方会将刀尖指向他,说要杀他。 “离寒,”方华掌门离他咫尺之遥,表情异常的陌生,“阿阮撑不了两天了,她需要你的元丹,你明明答应过会救她的,为什么现在不肯了?” “……”林见雪抿紧唇,竭力撑着身体转身朝门外走去,房门猝然拉开后,外面却是一段望不见底的深渊。 方华掌门的独门阵法,乾坤错转阵,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两块地方交换位置,这应该是早就布下了的。 林见雪闭了闭眼,将房门关上,后退半步靠在墙上。 方华掌门已走到他跟前:“别跑了,离寒,你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的。包括你那个徒弟顾行渊。” 大约是对这个名字有反应,林见雪又睁开了眼看向他。 方华掌门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大概还放心不下那个徒弟,别担心,等你救了阿阮后,我会待你好好照顾他的。” 林见雪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浓重的疲倦感席卷而来,连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周遭的一切都像蒙上一层虚幻的重影,好像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了。唯有空中那一点匕首的寒光,带着彻骨的冷意。 “离寒。”方华掌门垂眸看着他,嘴唇开合,说了道别的那两个字。 下一瞬,窗外沉沉的暮色突然急剧变化,橘红的霞光拉扯着消失不见,属于仙门的清澈天空重新回到四周。 屋内两人转头望去,方华掌门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之色:“这是……有人能破我的阵?不可能……不,除非,除非是——” 他脸色一变,冲到房门前骤然拉开:“阿阮!不是让你休息,别到这儿——” ——嗤!! 未说完的话在空中戛然而止。 一柄流光长剑从门外穿进,从方华掌门心口处横穿而过,温热而赤色的液体在空中飞溅开来。 方华掌门瞬间失去支撑般后退几步,摇晃着跪在了地上。 大开的房门外,一人身着赤金外袍站在那里,抬脚一步一步向门内走来。 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林见雪只能看见那抹金色的发尾,在空中扬起一个肆意的弧度。 随即,双眼被一只手蒙住,对方掌心的温度温暖而令人安心。林见雪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怀抱,他听见对方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尊,别看了,你睡一会儿吧 。” 抵挡不住的困意席卷而来,林见雪克制不住地闭上眼。朦朦胧胧中,他听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门外响起: “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开始是想写个甜甜的小萌文的,真的ORZ 第22章 时间在那瞬间仿佛凝滞了,四周的空气一片死寂,只能听见残破的喘/息声。 房中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在勉强坚持几秒后,终于闷声倒在地面,温热的液体染红了衣袍,迅速向四周扩散。 门外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一身艳丽衣裙的方阮仓惶走到方华掌门身前,蓦地停住脚步,她怔怔看着地面,仿佛面前是一座极为可怕的沟壑般,脸色早已煞白。 她颤抖着倒退一步,又径直跪下去,望向方华掌门的面容已满是泪痕。 “哥……哥……”冰凉的液体顺着下颌滴落,在渗入地面之前,又被一双膝盖蹭过。 方阮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朝血泊中的方华掌门爬去,她拉住方华掌门的手,又想伸手去堵住对方胸口处的窟窿,可惜无济于事。 顾行渊将怀里陷入沉睡的人打横抱起,绕过地上的两人,动作温柔地将怀里人放在了榻上。 他顺手理了理对方散乱的头发,顺着发尾蹭过那片温凉的皮肤,然后收回手。 “哥……”方阮泣不成声,原本艳丽整洁的衣袍已沾满血迹,她几番尝试着唤醒面前闭着眼的人,可惜得不到丝毫回应。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她猛地想起什么,抬头看去。 面前男子身形修长利落,将日光切割成明暗两面,狭长锋利的眉眼淡淡地俯视下来,让人无端生出种畏惧之感。 方阮大脑空白一瞬,下意识想求他救救掌门,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正是将他哥一剑穿透的人。 她张了张口,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恨吗? 房门打开时,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若是再迟一点,现在躺在地上的必定是离寒君了。 无论哪种情形,都不是她所期望的。 她不明白方华掌门为何要取离寒君性命,一个是她唯一的哥哥,一个是她从小喜欢的人。她也不明白怎么就变成如今的局面,分明上一秒还是其乐融融的景象,下一秒便支离破碎。 顾行渊余光瞥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额心的三瓣金色纹路微微泛着光,衬得面色愈发冷冽。 他指尖亮起一抹金色的灵光,在虚空中勾画完一个符咒,打向方华掌门。四周灵力涌动,从方华掌门的额间,逐渐被拉扯出一团透明的灵光。 那团灵光本能地挣扎着,竭力想摆脱周身的束缚,形状用力而疯狂,在路过方阮身侧时,却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平静下来。 方阮注视着这团灵光,白净的脸上两道泪瞬间滚落。 “哥……”她哽咽道。 这是方华掌门的魂魄。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想要触碰它,可是下一秒,那团灵光便被拉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中。 她抬头望向那只手的主人,一双浅金色的眸子无波无澜,只一眼便感到超脱此界的凌厉威压,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 她从那冰冷无情的目光中,隐隐明白了这团魂魄的结局,顿时瞳孔一缩,不顾一切地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别……” 她嘴唇剧烈抖动着,声音颤得不成样子:“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替他!我——” “你替不了他。”顾行渊冷冷道。 方阮眼中浮起绝望。 顾行渊垂眸看她两秒,伸出手,修长的指节在她头顶敲了一下,顿时某种清脆的龟裂声响起,好像有什么晶莹而脆弱的东西碎掉了。 “你不记得了吗?”顾行渊轻声道,语气中似有一分怜悯,“四十九年前,在你被送入岛上养病的第二年,你就已经死了啊。” 方阮僵在原地,过了几秒,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上面竟已布满裂痕,源源不断的灵气从裂痕中散出。 失去灵力温养的躯体逐渐化为原本的样子,细小的碎片掉落在地上,莹润而冰冷。 她的整副躯体,竟都是由锁魂玉制成的。 方阮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她感到面前的人蹲了下来,沉默片刻后对她说道:“你应该还不知道,他为了构成你这副躯体做了什么。” “一年前仙门开放了前山的禁制,诱使山下很多平民进入里面,以性命为代价挖取锁魂玉。一旦有人成功挖取,他便暗中派人将玉夺走。” “你这副躯体下,”顾行渊捡起地上的一块玉石碎片,放在指间看了看,“埋了百来条人命吧。” 方阮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手指用力收紧,更多的指节断裂掉,碎成一块一块散落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不停地道歉。 “同门相残,手中无辜的性命百条,这些罪行按律当处以魂飞魄散,不得往生。”顾行渊顿了顿,“不过……” 他转头望向榻上的方向,无波无澜的眼中涌起几分柔和,表情温柔至极。 “我怕他知道了会伤心,算了。” 方阮怔忡一瞬,随即朝着床榻的方向深深磕了一个头:“谢谢离寒君……对不起……” 赤色的烈焰从指尖燃起,那团透明的魂魄在燃烧中变得澄澈了几分 。顾行渊淡淡道:“我洗去了他这一世所有的印记,他可以和你一起重新入往生盘了。” 四周顿时狂风大作,指尖的那抹烈焰迅速扩散开,将地上的两人连同那团魂魄包裹进去。 门口一只浅色的花灯随风吹入火焰中,方阮缓缓抓起它,闭上眼将它抱入怀中,将侧脸贴在上面,再也没有说话。 赤色的烈焰燃烧了片刻,待它熄灭时,原地空空荡荡,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顾行渊轻轻吐出一口气,门外等待多时的光点迫不及待冲到他面前,不待他作出反应,便哗啦一声幻化成半截苍老的虚影。 “哎呦君上大人啊!”那虚影哀叫连连,“您不是答应过不解封印了吗?您怎么又开了哎哟喂!您这是让我们——” 啪叽一声轻响。 顾行渊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指间被捏碎的光点簌簌地落下,空气顿时安静了。 他起身抖了抖衣袍,转身朝床榻走去。 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锦被被胡乱退至腰侧,领口微敞着,冷玉般的皮肤上泛着一层薄红。 顾行渊皱了皱眉,对方双眸紧闭,似乎在喃喃说着什么。他安抚性地握住对方的手,低头凑近了几分,终于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师兄……为什么……”林见雪断断续续地说着,眉心紧蹙着,睡着了的面容上也显露出几分难过,好像连睡梦中也摆脱不了影响。 顾行渊下颌绷紧几分,轻叹一声,情不自禁将人揽入自己怀中,低头吻了吻对方柔软的发间。 “师尊……”他垂下眼帘,浅金色的眸中满是怜惜,额间三瓣金色的纹路隐隐发光。 “师尊,对不起 。”他闭了闭眼,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我只是不想你那么难过。” 话音落,他将手指放在林见雪额间,指尖灵力涌动,片刻后,一缕泛着白光的丝线小心地从额间抽出。 林见雪面色有一刹的不适,又很快缓和下去。 顾行渊将那缕丝线收入掌中,略微松了口气。他低头在对方薄薄的眼皮上吻了吻,轻声道:“这段记忆我先替你保管了,以后……以后找机会再还给你吧。” 周身的灵光散尽,顾行渊眼眸微阖,额间的三瓣金色纹路逐渐消失不见。 他指腹轻轻顺着对方眉眼的弧度划过,林见雪果然睡得安稳许多,面上不再有难过的神色,可体温依旧烫得吓人。 顾行渊伸手扣住他手腕,刚想用灵力试探他体内的状况,却猝然停住了。 这个情形…… 似是想到什么,顾行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狭长的眸子压低几分,眸光晦涩不清。 “师尊体内的这个毒真是……”顾行渊叹息一声,指腹磨蹭了下手中那截细白的腕子,又顺着腕骨滑到了掌心,五指深深地扣进了对方指间。 林见雪双眸紧闭,扇子似的眼睫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昏昏沉沉中,只觉得像有一股陌生而无法抵抗的热意,在体内胡乱窜动。 他难耐地轻哼一声,尾音略微上扬,像一把小钩子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人的神经。 顾行渊眸色沉沉地看了几秒,低头抵在了对方额间,两股温热的吐息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师尊……”他喃喃着,声音微哑而急促。 林见雪毫无所觉,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一股温凉的体温靠了过来,他本能地抓住对方,想从对方身上感知到更多。 …… 极度混乱中,林见雪几乎快被这种感觉逼得失去理智。那股陌生而难以压制的感觉并未像上次一样退去,反倒愈演愈烈。 朦朦胧胧中,他感到有人理了理他鬓间湿润的头发,声音低哑,仿佛在竭力压抑什么: “……半月发作一次,这次隔了一个月……师尊,看来这次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第23章 林见雪从未有过如此混乱的时候。 好像所有的渴望都聚集在一起,找不到出口。浮浮沉沉中,某一刹那,他蓦地睁开眼,纤长湿润的睫羽巨颤,雪白的脖颈向后拉出一段脆弱的弧线。 他半阖着眼,摇晃的视线中一个人影渐渐清晰。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叫出了声,随即咬紧了下唇。 神经末梢仿佛被某种剧烈的热意碾压而过,勉强聚集起的理智脆弱得不堪一击。朦朦胧胧中,一双深不见底的金眸映入眼帘,只一眼便像要将人魂魄也吞噬进去。 林见雪颤抖着闭上眼,眼角一片湿润,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其他。 “行渊……”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丝哀求的意味,林见雪头脑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什么。 他忽然想起此前的那个梦境,或许是幻境片段,他站在天墟峰上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榻上雪色的纱帐晃动,一条雪白的长臂从帐中探出,朝他伸出手,似是邀请,又似是求救。耳边是持续不断地声音,扰得人思考不能。 林见雪某一瞬间,突然分不清那些片段和现实的边界,好像身在现实,又好像身在幻境。 那时他不理解所见到的景象,甚至心生疑惑,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又为何会有那样的声音…… 这些疑问和不解,这些所有的不明白,都在此刻迎刃而解了…… “行渊……”林见雪无意识地念着,陌生而不可抵挡的感触席卷了他的神志,好像只有念着这个名字,才能缓解一点心底的那种无助感。 恍惚中,他感到对方低下头来,轻柔地亲吻他的睫毛,又点过他的脸侧,最后落到柔软的唇角,温柔至极,似是无声的安抚。 下一瞬,便被卷入无边的深渊中。 …… 林见雪渐渐回复神志时,四周一片寂静。 夜凉如水,沉沉的黑暗中,只有窗外一点明亮的月光照进来,似一层轻纱笼罩了这方空间。 他极为疲倦般半睁着眼,静静地盯着头顶的纱帐好一阵,僵硬空白的思维才重新开始转动。 周身像被巨物碾压过般,陌生而不可忽视的酸痛一层层涌上来。林见雪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背脊僵硬着,根本不敢转头去看身侧的人。 黑暗中,轻缓的呼吸声有规律地起伏着。 可这个呼吸声不是他自己的。 林见雪闭着眼冷静了很久,好像终于有勇气面对如今的状况,才又睁开眼,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一点一点远离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对方修长有力的手臂还圈在他腰侧,似乎无意识地做出了一副占有眷恋的姿态。 林见雪轻轻将那只手移开,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终于意识到,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睡觉会拉着他衣袍,会亲近他黏他的徒弟,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依旧喜欢亲近他,依旧会黏他,依旧爱他敬他,这些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到他胸口的小孩子了。 林见雪将对方的手拉开,又等了等,确定身后人没醒后,才撑着手臂从榻上坐起。 只是这一个很小的动作,也耗尽了他很大的力气。 林见雪咬了咬下唇,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清冷的面色又白了几分。他眉头紧蹙着,似乎在忍受什么难以言语的痛楚。 他在榻上坐了片刻,才继续动身走下来。 身上的衣袍已不是今早穿的那件了,林见雪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造成这样的原因。他环视四周,意料之中原来的衣袍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新的衣袍,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墙边的长案上。 这个房中并不是他自己的那间,所以他能穿的衣袍也只有这么一套。 林见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拿起那套衣袍。 若是能选择……他可能不会穿这套。毕竟,这是那个人精心替他准备的,他穿上这套衣袍,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今晚发生的事。 林见雪抿紧嘴唇,轻轻地将衣袍穿上,在系腰带时,手顿了顿。 又是那种他不擅长的,繁复奇怪的腰带。 然而这次没有人会来帮他系了。 林见雪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只呆呆地怔了片刻,便垂下眸子,顺着记忆里的样子,尝试将腰带系好。 可是越回忆,嘴唇便抿得越紧,仿佛眼前有一双白而修长的手,蹭过他腰间,引导着他细心地穿过繁复的搭扣,打上结。 林见雪动作停了下来,闭了闭眼,随即一鼓作气胡乱将腰带打上结,从忙披上外袍,动作之快,仿佛在竭力躲避着什么。 他终于将衣袍穿好,想要走出房门时,却停住了。 今夜的月色很美。 远处的山峰在云层之后若隐若现。白日的喧嚣过后,仙门又恢复了夜晚的宁静,万物皆在沉睡之中。 冥冥虚空之中,一股澄澈玄妙的灵力从极远极远的高空中隐隐袭来,在他身侧缭绕不去。 这种感觉奇妙而充实,修道千年的直觉,仿佛在这一刻终于等到了它所期盼的东西。 林见雪望着曾经遥远不可及的高空,头一次生出种触手可及的感觉。他在那一刹骤然明白了。 飞升的时刻到了。 林见雪静静地站了很久,虚空中玄妙的灵力不断充实他的经脉灵台,从遥远的高空中,渐渐吹来轻微的风。 他一贯清冷严肃的眼眸中,终于展开一丝柔和。 他想起了很多,想到这突如其来的飞升,可能来不及跟其他人道别,掌门师兄,阿阮,还有…… 他回头看了看屋内沉睡的人,眸色微动,方才心底纠结不已的情绪,也在这即将飞升的冲击下,逐渐消散了。 “行渊……”林见雪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犹豫了下,还是重新走进房内,站在榻边。 榻上的人沉沉睡着,深邃的五官在月光中显出清晰的轮廓,狭长的眼眸闭着,柔和了眉眼的那股锋利意味,显出与平时相仿的乖巧柔和来。 “此去一别,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林见雪注视着他,轻声道,“既然如此,我这样……勉强也算给你道别过了。” 他抬起手,指尖亮起一抹淡淡的柔和灵光,放到顾行渊额间。灵光慢慢渗透进去,林见雪等了片刻,收回手。 这样的话,顾行渊半日内都将陷入沉睡,轻易不会醒来了。 “既然没有合适的机会好好道别,那也不用仓促地见最后一面。行渊,为师走了。” 林见雪看了他最后一眼,终于折身走出了房门。 他将房门关上后,想了想,抬手给这间屋子下了三道禁制。如此一来,无论外界有何变动,也丝毫不会打扰到里面的人。 月上中天,从极远的高空中,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玄妙呼唤。 林见雪闭上眼,感受着周遭的纯净灵力如巨浪般涌来,不断洗刷着他的灵脉。从遥远的天际,开始传来滚滚雷声,逐渐靠近,八方的云层也在他头顶旋转聚集。 风声越来越大,四周地面飞沙走石,刺目的雷电从头顶劈下,响声传达天际,仿佛要借由这雷声贯通云层,直达天听。 冥冥中,林见雪蓦地睁开眼,四周的飓风铺天盖地而来,一身衣袍猎猎作响,不断翻滚。在这股飓风中,一同裹挟而来的,还有汹涌不断的灵力。 周身骤然一轻,地动山摇的雷电声中,林见雪乘着这股汹涌醇厚的天道之力,轻盈而不可抗拒地逆风而上。 四周的声音逐渐远去,暗沉的天色也远远消失在脚下,林见雪在这股气运之中飘飘浮浮,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隐约感到快要到达时,原本充盈圆满的灵台却突然一空。 他错愕地睁开眼,周身的灵力也瞬间消失,灵脉中空空荡荡,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抽干了灵力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四周磅礴的灵压瞬间侵袭而来。原本飞升时,这些外界的灵力是保护着他的,可如今他灵力骤然全失,那些外在的灵力就好像不认识他般,凶狠不留情地朝他冲袭而来。 林见雪心下一沉,下意识想抵挡,可浑身半点灵力都抽不出来,仿佛瞬间变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魂魄像被撕扯着,好像有无数锋利的刀子密密实实从身侧划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林见雪大口喘/息着,不自觉伸手按住了自己胸口,试图缓解这股不适,可惜无济于事。 大约过了几息,又像是过了很久,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时,四周景致蓦地一变,林见雪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猛地投向一侧。 ——哗啦!! 水花四溅,汹涌的水流不住地灌向口鼻,让人呼吸不能。 林见雪从那股可怕的灵压中解脱,又被投入水中,慌忙伸手扑腾着。混乱中,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四周的水是热的,还有股淡淡的硫磺味儿。 等到他终于从水中浮起,探起头喘了好一会,才睁眼看向四周。 这似乎是一个房间里面,与在天墟峰时不同,房顶很高,水面的热气袅袅而上,只到半空中便散了。房里的摆设精致奢华,连墙角的一块灵植,看起来也隐隐透着灵光,而在他的仙门中,生长近千年的灵植也不能达到这种程度。 ……这里,难道就是飞升之后的仙界吗? 林见雪心下困惑,正想游到这片水池边缘上岸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真的!我刚刚路过这里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很大的水声!”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帝君的浴池,帝君上个月就下凡历劫去了,哪里来的人!” “哎,我没骗你啊,我真的听见了!不信你打开看看……” 随后又是一段小声的骂骂咧咧,那两个说话的人,眨眼间已到了门口。 林见雪靠在池边微微喘气,听着耳边那细微的开锁声传进来,整个人好像很疲惫般,用手背盖住了眼睛。 他深深吸了口气,后背顺着光滑温凉的池壁,缓缓沉入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出浴……出、出不来XD 第24章 林见雪觉得,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就是在凡间修道的近千年,也并未有过这种难以启齿的经历。可如今飞升仙界,迎面撞上的竟是这种局面。 飞升分明是人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怎么到了他身上,就成了这个样子? 林见雪一面思维混乱地想着,一面将自己沉入更深的池底。 幸好这个池子很深,又很大,他在门开之前潜入水中,将自己贴在了一片阴影下面。 隔了一层水的阻碍,房间内的说话声变得模模糊糊。 没多久,有两道娇俏的人影出现在水池边缘,离林见雪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啊?” “咦,奇怪……方才我明明听见了的……” “我就说你听错了吧?这里怎么可能有人,门都是好好地锁上的。” “嗯……等等我再仔细看看。” 其中一人似乎不死心,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水面,又沿着水池边缘慢慢地走。林见雪肺中的空气都快用完了,他手指用力按在池壁上,拼命忍耐住想要浮出水面的想法,将自己又往水下的阴影中躲了躲。 修道这么久,林见雪也不是第一次在水中待着,甚至比这时间更长的都不在话下。可此前可以用灵力调节,根本不用担心,谁知现在灵力全失,竟要像个普通人般在水中闭气。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每分每秒都变得煎熬。就在他几乎快撑不下去时,围着池边走的人好像终于放弃了。 “算了,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 “没事,你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是帝君的房间,时不时来检查一下,免得出什么岔子。” “嗯……对了,我听说今天刚飞升了个新贵,风华殿那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看来水镜仙君的引路石真的该换了,我瞅着几千年了,都破成那样了,也不修一修……” “就是,嘻嘻嘻……” 两人又嬉笑着嘀咕了几句,便朝门外走。 林见雪只觉得浑身都变得沉重不已,头晕得不行。他侧耳努力辨别着说话声,等到确认人已经离开房间很久后,才手指一松,朝水面浮去。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一刹那,整个身体都有种重焕新生的感觉。林见雪闭着眼,慢慢摸索着伏在池壁上,瘫软着趴了很久。半晌,才又睁开眼。 力气一点一点回复到体内,林见雪用手撑着身体,终于爬上岸。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不舒服地贴在身上,在水池边沿留下一串水迹。 他慢慢站起身,环顾四周。 既然灵力已失,便不能再用灵力将衣袍弄干了。可就着么出去也着实尴尬,得找找有什么能换的衣服暂时替换上。 房间内有一块巨大的屏风,林见雪绕到那块屏风后,不出意外看见了好几件衣袍。 他粗略地看了看,从中挑了一件跟自己身上差不多的,准备换上。 褪下身上湿透的衣袍,眼角余光瞥到身侧的铜镜时,林见雪不由浑身僵硬了。 镜中的人衣袍皆褪,冷玉似的皮肤上,遍布着星星点点的暧/昧红痕,从脖颈到腰侧,一直延伸到很隐/秘的地方,简直不堪入目。 林见雪怔了好半天,突然眼睫一颤,触电般将目光猛地移开,不敢再看半分。 耳根像是被火烧般一片灼热,林见雪咬紧下唇,动作迅速地换上衣袍,莫名松了口气。还好,这套衣服只是尺寸大一些,勉强能穿。 不过奇怪的是,房里的这些衣袍,制式都跟他身上这件有些微妙的相似。 比如腰部系带的地方都是一样的繁复,林见雪低头摆弄半天也不得其法,最后终于放弃,胡乱打个结便用外袍罩上了。 他侧头看了看一旁褪下的衣袍,犹豫了下,还是把它留在这里没有带走。 这里似乎是什么帝君的房间,而帝君很久没回来了,可房间里依然灯火通明,纤尘不染,想来是有人定期进来打扫的。褪下的衣服放在这里,比他自己带走更好处理。 林见雪绕过屏风,走到紧闭的门前,想起刚刚听到某个词。 风华殿。 她们口中刚飞升的新贵,多半就是自己了,他得赶紧从这个尴尬的地方,去往风华殿才行。 他伸手推了推门,顿时觉得头又有点痛。 ……门好像锁上了。 林见雪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为什么觉得……飞升之后,就没遇到好事? 持续在房中被困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个没关牢的窗户,从中跳出来了。落地时,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便匆匆拐入了一旁的小道中。 这里应该是仙界的某个殿内,跟凡间的帝王宫殿样式很像,但要更为磅礴大气些,有种超脱凡尘的飘逸感。 林见雪只一路匆匆往前走,也不知他从那间房里出来时,有没有被人看见。他走了好一阵,直到离那间房很远了,才稍稍放下心。 拐过一个弯,忽然迎面撞上个鹅黄色衣衫侍女模样的人。那人见了他,微微一愣:“咦,这位仙君怎么在这儿,可是走岔了路?” 林见雪眼睫一颤,面色保持平静答道:“是的,不熟悉这里,还请指明一下出去的方向?” 女子了然,笑道:“请随我来。” 林见雪见对方似乎习以为常的样子,猜想是不是经常有人走错路。果不其然,对方走着走着便开口问道:“仙君可是近日才飞升的?瞧着有些面生。其实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误入此处,都是才飞升的仙君。” 林见雪答了是,对方耐心道:“仙君今后可得小心些,这边一大片都是帝君殿,若无帝君召见或要事,还是不要随便靠近。今日幸好帝君不在殿内,不然我也不好办的。” 两人在长而曲折的走廊中行了一阵,来到了一处殿门。侍女替他将门打开后,说道:“我就将仙君送到此处了,仙君快请回吧。若有要事要禀明帝君,还得耐心等一段时间了。” 林见雪频频听见这个帝君的名号,实在有些好奇:“那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位帝君呢?” “这个……”侍女犹豫了下,“我也不清楚,帝君此次出行,并未告知归期,所以也只能等等了。” 林见雪点点头,谢过对方,正要转身离开时,却突然被叫住:“诶,你等等!” 他眼皮莫名一跳,面不改色地转过身,看见对方抬起手,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的衣袍,神色惊疑不定,好像见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你、你你这身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25章 气氛一时凝滞得有些可怕。 “……”林见雪强行镇定,眼也不眨回答道,“你说这身衣服吗,这是我从下界带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可、可……”侍女依然死死盯着,结结巴巴道。 “是我从下界带来的。”林见雪一字一顿重复道。 这下侍女愣住了,她狐疑地看了两眼,又瞄了瞄林见雪平静中带着困惑的脸。大约是面前这人气质太过清冷绝尘,静静看过来的时候,那澄澈的目光干净得让人不敢多想什么。 她渐渐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方才的怀疑有多么不堪似的,忙收回手,低下头道歉道:“啊……那、那对不起,对不起仙君,应该是我眼花了,还请仙君勿怪。” 林见雪温和地笑了下,表示无妨,随即转身离开了。 待走出很远后,林见雪才深深呼出口气,笼在袖口下扣紧的手也松开来。他闭了闭眼,疲惫地用手揉了揉额角。 ……这都是什么事儿。 看来身上这套衣袍不太安全,得赶紧换掉。 然而仔细一想,又束手无策。飞升时太匆忙,并未带其他的衣服,眼下不得不将就这套了。仙界应当有接应的人,等他快点找到那人,再想办法换套衣服穿。 他一路兜兜转转好半天,问了不少人,才终于走到风华殿。 此时的风华殿果然如之前那两人所说,乱成一锅粥。林见雪站在大开的殿门口,看见人群进进出出,十分忙碌,神色都带着几分慌张。 “哎呦!找到了没有哇,都这么久了!别是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一位白眉老者站在一旁,情绪激动地朝面前的两个侍卫问道。 那两个侍卫面露无奈,哭诉道:“水镜仙君别急,我们的人把附近都找遍了,确实还没找到。人总不会凭空消失的,可能再找找就找到了。” 水镜仙君又是一阵哀嚎,大把白胡子急得直抖。 “不好意思,请问……”林见雪走上前,还未来得及说完,水镜仙君转头瞪他一眼。 “你站这儿干什么?快帮忙找找呀!” “……”林见雪张了张口,一时被吼得愣了下,未待他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水镜仙君,你可真是越急越糊涂了!” “你……!!”水镜仙君气得老脸一红,半天没憋出个字来。 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笑盈盈走上来,似一枝青竹,眉目俊美柔和,面容看起来极为舒心。他对着水镜仙君指了指林见雪,道:“你面前这位,恐怕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水镜仙君愣了两秒,像是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似的,转头看向林见雪。半晌后,他大把的胡子微微抖动,双眼睁大,神色激动道:“你、你就是!!” “正是,”林见雪微微垂眸,“今日随大道气运飞升至此,途中似乎出了些小差错,不慎掉落别处,现在才回到这里。” 水镜仙君连连点头道:“那就好,到了就好,哈哈哈哈到了就好!” 随即他让四周进进出出的人都散了,又吩咐了好些事情,这才转头看向林见雪,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道:“我是负责接引初入仙界仙君的水镜,今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两人又交谈一番,林见雪这才明白,初入仙界的仙君由水镜仙君接引后,会前往帝君殿面见帝君,由帝君赐仙号和府邸。 不过帝君自上月起便不在仙界了,因此好几位后来飞升的仙君都只能暂时挤在一起,等帝君回来。 水镜仙君带着林见雪走了很长一段路,停到一座很大的宫殿前,门匾上书“蕴灵殿”。 “在帝君回来之前,只能委屈仙君暂居此处了。”水镜仙君道。 “无妨。”林见雪谢过他,想了想,迟疑道,“我有一事想麻烦水镜仙君。”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林见雪指了指身上的衣袍,道:“我飞升得匆忙,并未携带换洗的衣物,不知哪里可以订做?” 水镜仙君不在意道:“这个不用担心,在面见帝君之前,每位仙君都会有一套仙界制式的衣服,三日后便会送到你手中了。” 水镜仙君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便说还有事走了。 待他离开后,原地除了林见雪外,还站了一位青衣男子,正是方才帮林见雪说话的人。他一路随他们走到蕴灵殿,此时上前对林见雪笑道: “恭喜仙君道成飞升,我也是上个月才飞升的,同样还未面见帝君,所以这段时日也住在这里。仙君叫我茯苓便好。” 林见雪了然:“原来是茯苓君,叫我离寒便好。” 两人又交谈一阵,茯苓告诉他,在蕴灵殿中,现在住了五位刚飞升的仙君了。平日里的基本用度也有专门的人照料,所以不用担心。 随后茯苓将他领至一个房间前,便要道别了,只是林见雪隐隐觉得,对方的神色从方才起,便有些奇怪。 他感到对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频频瞥向他的脖颈,似乎欲言又止。 林见雪呆了两秒,随即脑子里嗡一声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他耳根烧得厉害,不自觉收了下领口,微妙地侧身转了个角度。 “……也不知这衣服能不能快一点送到,我初入此地,似乎有些过敏。”林见雪硬着头皮道,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拼命想些理由试图掩盖过去。 茯苓立即收回目光,了然地笑笑,附和道:“是的,确实有些仙君刚来这里会有些不适应。对了,我那里有一件鲛纱制的衣服,对过敏有抑制作用,待会儿差人送过来,还请离寒君不要嫌弃。” 林见雪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别人的好意,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件其他衣服换掉身上这件,便谢过了对方。 茯苓笑了笑便离开了。 林见雪走进房内,在门外等候的两个侍童也随他进去了。不一会儿,果然有人送来一件银白色的外袍。 林见雪展开一看,除了衣料确实品质不凡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的领子很高,穿上后几乎把脖颈遮了个严严实实。 林见雪心下复杂,只觉得耳根又开始烧起来,却也还是收下了。 水镜仙君要送的衣服,三日后才到。林见雪因为某种不便明说的原因,一直待在房里,门也没出,只盼望着时间过快点。他闲着无聊,开始尝试调息聚集灵气,可灵脉中依然空荡荡的,无论怎么吸收灵力都没有反应。 他心下不安,连夜里也在调息。在某天深夜时,万籁寂静,从远处的天际骤然炸开一道耀眼的金光,整片夜空都像要被这抹锋利的金光撕裂般。那抹金光疾速掠过仙界上空,在隆隆声响中降落在某处宫殿。 林见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睁眼,抬眼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中似乎还残留着那道金光的轨迹。 他皱了皱眉,召来门口的侍童问道:“方才那个是什么?” 侍童也是一脸懵,犹犹豫豫道:“应该、应该是哪位仙君飞升了吧,不过我在这儿从未见过有哪位仙君,飞升时有这么大的阵仗。” 侍童趴在窗口,又仔细看了半天,突然脸色一变,结结巴巴道:“不、不对!不是仙君,那个方向是……”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蕴灵殿内开始传来细微的骚动。房门随即被咚咚咚地一阵乱敲,听得人神经紧绷,眼皮一跳。 林见雪把门拉开,门外的水镜仙君神色紧张,对他急切道:“仙君!快收拾收拾随我来,帝君回来了!!让各位仙君即刻前往帝君殿面见!” “现在?”林见雪一愣,这大半夜的,帝君刚回来就要见他们,这么敬业的吗? “对对对,快别磨蹭了!就差你了!”水镜仙君说着就开始把他往外推。 “诶等等。”林见雪折身回去,披上那件鲛纱外袍,瞥了一眼铜镜。脖颈处的红痕大部分已经褪了,但还有一处印子特别深。他拢了拢领口,便随水镜仙君匆匆赶往帝君殿。 一路上两人连走带跑,水镜仙君一把年纪跑得还挺快。 进了帝君殿,穿过曲折的走廊,一个抱着东西的侍童从一间大开的殿内走出,刚出殿门没几步,突然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开始捡东西。 水镜仙君路过他,小声说了句“没出息”,便让一旁的人帮着小侍童捡。 两人赶到殿门口,林见雪只觉得有一股摄人的威压从中袭来,越是靠近越是令人喘不过气。 空气中响起一道沉沉的声音,语气平静无波,却无端让人背脊一寒,本能地不敢抬头看。 “近日飞升的都在这儿了?” 无人敢回答。 水镜仙君慌忙拉着林见雪进门,高声道:“这儿、这儿还有一个!” 一道灼热的目光顿时落了下来,如锋利的刀刃般一寸一寸扫过他身上,连神魂都要震颤的力度。 林见雪不由眼皮一跳,某种尖锐的直觉开始拼命叫嚣。心跳莫名加快,好像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他纤长的睫羽微颤,不由抬眼朝前看去。 宽阔的大殿尽头,一人身着赤金长袍于高座之上,额上九瓣金纹隐隐发光,眉眼凌厉,眸底那抹金色滚烫得要将魂魄也灼伤。 漫长压抑的空气中,他看见那人朝他遥遥一笑,长眸微眯,带着一抹锋利而危险的弧度。 “师尊,”那人缓缓开口道,“你还认得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入v啦~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正版呀~ 明天会有肥章掉落,入v前三天,v章下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爱你们呀! 第26章 林见雪在那一刹想了很多, 或者其实什么也没想。 那张脸跟记忆中的某个人似乎一模一样,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微妙。好像那双狭长的眼, 比以前沉了一点点, 嘴角的那抹笑意, 又比以前锋利了一点点。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无论五官或者衣着如何变化, 都抵不上整个人气场上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种平静之下, 深不见底的危险意味, 足以让人自魂魄深处生出种颤栗感。 林见雪沉默了几秒,气氛也安静了几秒。 殿内跪着的几个仙君和一旁水镜仙君大约察觉到什么,悄悄抬眸朝他看过来。 这要再不回答,就显得不对劲了。 林见雪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低头瞥到自己露出的那截手腕上, 有一抹淡淡的红痕。 他僵硬地盯着那抹红痕, 心跳也几乎停滞了一瞬。 周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林见雪绷紧了下颌,闭了闭眼,将手不动声色往袖袍中收了收,对高座上的人微微躬身, 垂眸道: “……帝君认错了人吧, 这是小仙第一次面见帝君。” 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 从远远的高座之上, 传来很轻很短暂的笑声。 林见雪还未从这笑声中品出什么意思, 一旁站着的水镜仙君已经咚地一声跪下去,头都快贴到地上了,一动不敢动。 整个大殿内,只有林见雪一人站着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堆跪着的人群里,理智上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跪下才比较合适,然而不知为何,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半点弯不下膝盖。 林见雪身边跪了一位青衫的仙君,仔细看去,正是茯苓。他悄悄伸手拉了拉林见雪的衣袍底部,似乎是拼命想暗示他什么,可惜林见雪并未领会到。 正在此时,高座上的帝君突然起身,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下面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茯苓也慌忙把手收了回去,乖乖地跪好,眼观鼻鼻观心。 林见雪静静地看着对方走近,赤金长袍在光线下扬起优美的弧度,上面隐隐有光华流转。 顾行渊缓缓走到他身前站定,比他略高一些,那双浅金色的长眸微垂着,看向他,这个距离能很清晰地看清,对方眼睫弯曲的弧度。 林见雪好像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长睫一颤,微微错开了目光。 他感到对方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他面上的皮肤,很慢也很仔细,目光中带着某种热度,仿佛想由此将他这张脸刻在脑海中似的。 林见雪面色不动,心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比平常急促了许多。他抿紧唇,在这股难熬而微妙的对峙中,几乎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就在这股冲动即将到达巅峰时,身前的这个人突然收回了目光,随即退离了半步。 “确实,”对方低低的声音响起,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是本君认错了。” 林见雪暗暗松了口气,对方已经转过身往回走了。 四周的空气也蓦地一松,好像所有人都从方才那股窒息的气氛中缓过来了。 “咳,那个,”水镜仙君清清嗓子,瞅了瞅帝君脸色,便自个儿从地上站起来,试探着问道,“帝君大人,这人也到齐了,您看需要现在开始赐仙号和府邸吗?” 顾行渊已经走回了座位上,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颌,开口道:“赐个仙号吧,府邸的话,凤阳上上个月不是说还在修吗,那就再等等吧。” “啊?凤阳仙君上个月不是……”水镜仙君哽了一下。 “上个月怎么了?”顾行渊轻飘飘瞥他一眼。 水镜仙君沉默一瞬,随即一拍脑袋,大把的白胡子乱颤,连连叫道:“哎呦你看我这记性!上上个月确实说过还在修缮的问题,呵哈哈哈,那、那只能委屈几位新晋仙君,继续在蕴灵殿住一阵子了。” 殿下的几人略微奇怪地看了看水镜仙君,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便纷纷应下了,说不碍事。 水镜仙君让几位新晋仙君一个个上前去,等帝君为他们赐仙号。林见雪落在最后,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没有抬过头,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游离在这个空间之外。 帝君赐的仙号,一般是依照各位仙君的来处,或者有过什么特殊的功绩来赐封。每位仙君上前时,帝君都可看到他飞升的原因。 前几位新晋仙君一一赐封完毕,大多是修道多年,一朝得道飞升成仙。到倒数第二个时,顾行渊指尖在虚空中勾画完后,淡金色的灵光闪动,在空中逐渐汇聚成一行潦草怪异的字符。 顾行渊微一挑眉,看向那位青衣仙君,略带意外道:“悬壶济世,不世之功。” 天下医者万千,不计其数,能单凭行医救治他人而飞升的,少之又少。看来这位新晋仙君,必定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顾行渊略一沉吟,淡淡道:“既是行医天下,便赐你仁清二字吧。” “谢帝君赐名。”茯苓朝上面躬了躬身,转身退下。林见雪抬眸正巧撞上对方目光,茯苓朝他微微一笑,便退到一边。 林见雪敛下眼眸,缓缓上前,依旧没有望向座上的人。从上面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清俊的脸部轮廓,长而卷曲的眼睫盖住了眼底情绪,站在那里不动时,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林见雪等了一会儿,座上的人并未有什么动作。甚至没有按惯例勾画符咒,查看他的飞升原由。 气氛又开始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金眸帝君看了他半晌,才开口道:“你想要什么仙号?” 不是赐他什么,而是问他想要什么。 一旁的水镜仙君胡子一抖,悄悄抬眼瞅了林见雪一眼,又瞅了瞅上面那位,藏在胡子下面的嘴巴张了张,似乎又想说什么。 “想要什么仙号”?按例哪儿能这样呢,哪个新晋仙君不是帝君赐什么就受着什么,怎么能自己要求,要是人人都这样,那还不乱套了吗? 然而想是这么想,思量再三,水镜仙君还是乖乖把嘴巴闭上了。 林见雪虽然觉得这与之前的几人,似乎有些不同,但并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他想了想,答道:“只是一介名号而已,并没有什么要求……小仙在凡尘时字离寒,不若就离寒二字吧,习惯些。” “好,”顾行渊嘴角一勾,“离寒仙君。” 这四个字念得颇为微妙,旁人听起来只是很轻的一句,落在林见雪耳中,总感觉带着股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股热气拂过耳边,细密的知觉沿着背脊爬起,激得人眼睫一颤。 他定了定神,又将目光压低些,对着前面躬了躬身,算是谢过,然后退到人群后面。 水镜仙君看进程差不多了,便对顾行渊说道:“新晋仙君们的仙号已赐封完毕,若帝君大人没什么其他要求,水镜便带他们先下去了,帝君大人早点休息。” 顾行渊不甚在意地嗯了声,水镜仙君便转身将一干人等带出去。刚走了两步,却听上面忽然道:“慢着。” 林见雪走在末尾,心下一沉。 “离寒仙君留下,其余的先回去吧。” 茯苓路过他身侧,悄悄抬眸看他一眼,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担心。林见雪反倒一脸平静,也不知是早料到了,还是性情冷淡,本就如此。 没一会儿,其他人都退完了,宽大空旷的殿内,光线明暗交错,只有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安静得过份。 高座之上的顾行渊忽地站起身,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林见雪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放松自己,可是似乎没什么用,衣袍下的背脊依旧僵硬得要命,手指收紧,无意识作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 他感到对方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来,嘴唇几乎贴到了他耳边:“本君只是想问离寒仙君一个问题……方才本君问你话的时候,你在看什么?” “……什么?” 林见雪一愣,眼前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笼在袖袍下的手腕被猛地扣住,对方微凉的指尖探了进来,拨开袖口的衣料,皮肤相触间激得他浑身一颤。 “——!!”林见雪刚要开口,对方手臂用力,扣着他的腕子朝外一拉,他当即重心不稳,闷哼一声向前倾去。 林见雪慌忙稳住身形,抬眸看去,手从袖袍中被拉出,露出一片莹白细腻的皮肤。对方视线灼灼地落在某一处,似乎怔了一下。 大片雪白的肌肤上,有一片小小的红痕还未褪去。 林见雪双眸睁大,仿佛被什么烫到般将手猛地抽回,对方似乎也没料到,竟手上一松,任由他后退了半步。 “你!!”林见雪呼吸急促了一瞬,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找到合适的措辞。他顿了顿几秒,才沉声道:“……请帝君自重!” “我……”顾行渊眸色几经变换,方才那股凌厉的气势骤然消退不少。他目光从林见雪收起来的手腕处,移到了对方脸上,语气轻柔了很多:“我只是——” “帝君问完了吗,问完了小仙便要回去了。” 林见雪冷冷打断他,刚要走,顾行渊侧身挡在他面前,低声道:“现在外面寒深露重的,你回去多有不便,蕴灵殿那边也不怎么舒服,今晚就在我这儿歇下吧。” 林见雪抬眸看他一眼,眸光中透出几分冷淡来:“不用。” “……”顾行渊喉结动了动,几秒后才道,“好吧。” 林见雪转身朝外走,顾行渊走在他身后,默默地跟着。 走到殿门口时,外面夜色沉沉,远处建筑物的模糊了边界轮廓,整个仙界都像是睡着了般,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隐约水流声。 冷风席卷而来,林见雪散落的墨色长发被吹起,他不自觉拢了拢外袍,余光瞥见身侧的人正一直盯着他的袍子看。 “怎么?”他下意识问道,却感到对方的手抚过他的领口,顺着瘦削的肩背线条滑落至腰侧。 “这件外袍……”顾行渊长眸微眯,“是谁的?” 空气凝滞一瞬,林见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皱眉道:“这与帝君无关吧。” 对方仿佛没听见般,手指移到林见雪领口,轻轻一挑,外袍的扣子开了,露出一截莹白脆弱的脖颈。 林见雪眼皮一跳,想起了什么,慌忙想拉起领口遮住某处,然而已是迟了,对方的视线落在了上面,带着种奇异的热度。 “你……”林见雪刚要说什么,脖颈敏/感处突然触上一片温凉,不由浑身一颤。 对方的指腹轻轻抚过颈侧皮肤,在那片未消退的红痕处停留片刻。 林见雪耳根蓦地烧起来,陌生而熟悉的触感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夜混乱的片段。 他触电般抬手想推开对方,却被对方单手扣住手腕,死死地禁锢住,动弹不得。随后,对方手指滑动,沿着领口缓缓下移,将整件外袍剥了下来。 第27章 林见雪几乎浑身都僵硬了, 他胸口起伏一下,咬牙道:“你干什么——” “这件不适合你。”顾行渊淡淡道。 他沉着脸, 强制性地把那件银白色的鲛纱外袍剥下来, 随手扔得远远的, 然后把自己的赤金长袍褪下,披在林见雪身上。 林见雪微微一怔, 似乎没料到这状况, 不自觉停止了挣扎。顾行渊垂下眸子, 替他理好外袍,指尖轻轻划过里面的衣服,片刻后才低声道:“有些大了。” 也不知是在说这件外袍,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见雪恍惚一瞬,隐约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身上穿的这套衣服,是当日飞升到仙界后, 在浴池边上拿的, 如今看来,这套衣服的主人是…… 林见雪当即呆愣在场,眼睛也不敢往上瞟,简直想转身就走。但对方的手还放在他领口,细致地替他将领口扣好, 包裹得严严实实。 “好了。”顾行渊收回手, 似乎终于满意了。 “……”林见雪抿了抿唇, 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目光游移向一侧, 忽然瞥到远处地上那件可怜兮兮的外袍。 那件外袍是茯苓好心借给他的,要是就这么扔在那里,不太好。 林见雪盯着那件银白色的鲛纱外袍,想去把它捡回来,谁知眼前人身形一动,静静挡在他面前,截断了那个方向的视线。 顾行渊那双狭长的金眸沉沉望过来,微眯着,带着几分锋利的弧度:“还想要?谁的衣服?”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沉默着僵持几秒,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林见雪莫名有种直觉,好像现在不应该跟对方争,可理智上又觉得莫名其妙,他穿谁的衣服跟对方又有什么关系? 在理智与直觉的拉锯后,林见雪最终还是顺从了直觉,放弃拿回衣服。 可心底又隐隐有些不舒服。 修道近千年,谁还这么限制过他?哪怕是小时候师尊在世时要管他,也是有理有据,依照律法来的,哪儿像面前这个人,毫无道理,好像所作所为全凭心意一般。 林见雪只觉得,对上这个人,好像千年无情道修得的心境,都快撑不住了。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冷冷开口道:“帝君还真是了得,连座下小仙的衣服都要管。” “……”顾行渊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林见雪已经推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沉寂而浓厚,空旷清冷的殿外,只能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林见雪独自返回蕴灵殿,略显瘦削的肩背上裹着一件赤金长袍,冷风灌过身侧,卷起长袍泛着金色流光的边角,在黑暗中分外显眼。 他行色匆匆,索性一路也没撞到什么其他人,在踏入蕴灵殿大门时,稍微平复了下心绪。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件袍子,确实感觉与一般的袍子不同,大约是上面附加的阵法或用料的原因,一路迎着冷风回来,竟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周身像被灵气包裹充盈着,十分舒服。 可再舒服,林见雪也不想再披着,这件袍子实在太扎眼了。正当他想将外袍解下时,身侧的阴影中传来一阵细小的声响。 一袭青衫从阴影中走出,身上还带着深夜微凉的气息,仿佛是在那里站了很久,特地等他的。 “……茯苓君?”林见雪愣住了。 “离寒君,你终于回……来了?”茯苓看着他也愣了,目光落在他赤金色的外袍上,到嘴的话转了转又咽下去,气氛一时很微妙。 林见雪觉得有些尴尬,今夜出去时穿的还是那件鲛纱袍子,回来就变成了另一件,而且这另一件也实在太明显了,只怕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这要他怎么解释? 他张了张口,拼命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却见茯苓突然移开目光,温和地笑了下,道:“离寒君回来了就好,我是担心今夜你在殿上惹怒了帝君,怕你被为难,本来还想回去找你。” 林见雪见对方闭口不提衣服的事,略微松了口气,又想到初入仙界,对方这么关心自己,实属难得,顿时面色不由也柔和了许多,朝对方道谢:“我没事,谢谢茯苓君关心。” 两人默契地没再多说什么,一同进了蕴灵殿,随意聊了两句便别过了。 林见雪回到房间,将身上的袍子褪下,盯着它发了会儿呆。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惊,他甚至来不及静下来思考其中的关联。 他长舒一口气,略微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又想起刚飞升时听到的话。那时他潜在帝君殿的浴池中,听旁人说起帝君,是上个月下凡历劫去了。 当时他不曾多想,如今看来,自己在下界收顾行渊为徒的日子,正是对方历劫的时候。 至于时间的长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林见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浮起一片茫然。 虽说他与对方之间,有过一段不算陌生的师徒情谊,甚至在飞升之前,两人还、还…… 林见雪咬了咬唇,耳侧的温度仿佛又要升腾起来。他收紧手指,竭力清除掉脑海中混乱的回忆片段,定了定神,一双清冷的眸子沉了下去。 曾经发生过种种又如何,既已飞升,凡尘的一切皆应烟消云散。如今他是帝君,自己是小仙,该有的分寸戒律都不能破。 比如方才自己的态度,实在不像一个小仙对帝君的样子。 要不……过两日,还是去请个罪吧…… 林见雪思及此,觉得心境平静许多。他瞥了眼天色,趁着还能睡会儿,解开衣袍灭了灯,翻身沉入了睡梦中。 一夜无梦,早上醒时,天光已大亮。 林见雪从榻上起身,门外的侍童察觉到动静,主动进来问道:“离寒仙君,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林见雪其实并不太习惯其他人服侍,长久以来,除了某个人,他也几乎没让人近过身。 他瞥了侍童一眼,淡淡道:“没事,今日你们自行安排吧。” 仙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那些小仙童们也乐得清闲,得了他的允许,当即一溜烟跑得没影了,也不知是去哪儿玩儿了。 林见雪慢悠悠从榻上起来,穿衣服时,看着架子上仅有的一套衣服犯了难。 虽说已飞升成仙,也已身在仙界,自然不会有下界的那些尘埃污秽,若平日里只有一套衣服也并无大碍。 但问题是,这仅有的一套衣服,偏偏是这套。 林见雪盯着这套衣服,迟疑了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去拿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见雪匆匆披上件外袍,将门拉开,顿时神色一愣。 “水镜仙君?” 水镜仙君一把白胡子挤到他眼前,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朝他笑盈盈道:“离寒仙君,哈哈哈你正好醒了,快拿着!” “这是?”林见雪接过来,似乎是一套新衣,当即心下了然,“麻烦水镜仙君跑一趟了,你说一声,我自己去取也行的。” “不不不,不麻烦哈哈哈哈哈,”水镜仙君呵呵笑着,看了他两眼,突然凑过来低声道,“这套衣服我可马虎不得,这是帝君大人亲自下令换的。” 林见雪手一顿:“……帝君?” “是啊,这可是昨儿夜里,帝君大人专门让人加紧赶出来的,你原先做的那件被撤了,换了这件的制式,你看看可还合心意?” “我什么时候……”要求过换制式了? 林见雪眉心蹙了下,将手中的衣服展开一看,顿时喉头一哽。 这一件…… 不就跟他身上这件一模一样吗……从用料,到花纹细节,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说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件的剪裁,似乎更贴合他,裁剪的人仿佛是比着他尺寸做的一样。 可是帝君为何要特地给他换成这件? 林见雪僵在当场,水镜仙君眨了眨几乎看不见的眼睛,瞅了瞅他的脸色,似乎觉得没发现什么不高兴,便放下心来。 “呵呵哈哈哈,离寒仙君满意的话就最好不过了,我就先走了——哦哦等等,还有件事!” 水镜仙君匆匆转身又慌忙转回来,对林见雪道:“之前忘记告诉你了,面见帝君之后,会统一将各位新晋仙君的修为境界登记在册。今日辰时请务必前往灵镜台,到时将会一一为你们测试修为境界。” 林见雪闻言,表情空白了一瞬,重复道:“测试……修为境界?” “是啊,怎么?” “……没什么,”林见雪垂下眸子,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握得很紧,迟疑道,“这个测试,必须得去吗?” “嗯?”水镜仙君奇怪地看了看他,斟酌道,“这个测试只需要用灵镜照一照,注入一点灵力便好的,不费什么劲,离寒仙君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见雪抿了抿唇,犹豫道:“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最近好像有些疲劳,可能……算了,没什么。” 水镜仙君闻言一惊:“你是感到有什么不适吗?” “我没事,你先去忙吧,到时候我会按时来的。”林见雪眼皮一抬,将水镜仙君送出了门外,关上门,长叹了一口气。 他背靠在门板上,闭上眼仔细地感知一番,体内的灵脉依然一片空白,此前充盈的灵力不知所踪。 他尝试从周遭的空气中吸取了一些灵气,都能很顺利地聚集起来,可是在灵脉中不消片刻,又逐渐不知所踪。 林见雪下颌线条绷紧,指尖攥在手心用力到泛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近千年的修行中,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从未在各类书籍中见过类似的情况。 仙界的灵气十分充裕,比起下界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但他这两日不止一次尝试过,调息打坐,吸取灵气,可每次的状况都跟现在一样。 罢了,到时候先聚集点灵力,看看能不能先把这个测试过了。不然他体内半分灵力也无的情况暴露出来,就太奇怪了。 林见雪定了定神,看着手中这套新衣,硬着头皮换上了。 待他赶到灵镜台时,时辰已经快到了。 灵镜台位于一片云雾缭绕的湖泊,平静的水面之上,悬空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竖直放置着一块古朴的镜子。 水镜仙君轻盈地站在水面之上,像是没有重量般,并没有沉下去,连走过几步的鞋子也是干的,只在平静的水面上漾开一圈圈轻柔的波纹。 他看了看一旁的时辰,抖了抖那把白胡子,招呼着众仙君聚集起来,准备测试修为境界。 新晋仙君们都聚集在这里,林见雪走向人群末尾,看到人群之中的茯苓一身雪青色长衫,正朝自己微笑。 “离寒君你终于来了,方才没看见你人,还以为你有什么事。”茯苓道。 林见雪朝他略一点头:“我没事。” 茯苓目光从他衣袍上一掠而过,笑道:“离寒君今日,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 林见雪直觉没有细问下去,只是随意应了声含糊过去了。 那头水镜仙君让第一位新晋仙君上前,凌空走到了湖面石头上方,停在了那面镜子前面。 “还请仙君静心凝神,往此镜中注入一抹最精纯的灵力。” 那位新晋仙君闻言将手抬起,指尖红色的灵光闪动,片刻后聚集起一股极为浑厚的灵力,朝镜中疾速送去。 红色的灵力没入镜中后便毫无动静,过了好一阵,原本无波无澜的镜面突然泛起点点红光,红光逐渐汇聚成一幅简易的图案,远远看去像是某个山脉。 “好了,熠阳仙君的修为境界已登记在册,今后下界平华山脉附近的区域,便交给熠阳仙君管理了。” 熠阳仙君谢过水镜仙君,便朝下走去。 林见雪远远看着,听见身侧茯苓道:“这测试修为境界,其实也是依据各位仙君的能力,来分配事务。” 林见雪若有所思,余光瞥见茯苓小心地观察了他几眼,道:“我看离寒君气质不凡,眉心有一股凛凛剑意藏在其中,想来在剑意上必定有所造诣,可能会去仙魔交界处管理。” “这……”林见雪顿了顿,自己如今灵力聚集都困难,更别说握剑。他本想说别抱这种期望,忽然察觉四周空气中传来一种精纯的灵力波动。 他偏头望去,在场众人也都停了下来,纷纷望向一侧。 须臾,不远处的半空中荡开一层的灵力波动,一道金色的人影凭空出现在那里。 那人刚一现身,水镜仙君连忙上前,躬身道:“啊,帝君大人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人狭长的金眸淡淡地瞥他一眼,随即朝林见雪的方向看过来,目光落在林见雪身上几秒,又移到距离很近的茯苓身上。 “没什么,”他长眸眯了起来,缓缓道,“我来看看测试的情况,你们继续。” 水镜仙君应声回到原位,继续指导其他新晋仙君进行测试。 顾行渊盯着这边,一步一步径直走过来。林见雪远远看了一眼,不知怎么注意到了对方今日穿的外袍。 ……似乎跟昨夜他身上那件一个色调,都是一样艳丽耀眼的赤金色,但细微的纹样上又好像有些不同,总之是走哪儿定能第一眼注意到的扎眼程度。 林见雪别开眼不想再看,转过身时,才发现茯苓不知何时已经微妙地离了他很远。 “离寒仙君。”低低的声音响起,耳侧仿佛有热气拂过,视角边缘晃进一片赤金的衣角。 林见雪抿了抿唇,垂眸淡淡道:“帝君。” 对方又凑近几分,低下头来,两人的距离很近,方寸间几乎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我听水镜说你身体不适,”顾行渊语速稍稍有些快,仔细听来里面有种不易察觉的担忧,“是哪里不舒服?” 林见雪眼睫微颤,下意识后退道:“我没——” 手腕被蓦地扣住,对方微凉的手指探入袖中,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林见雪被拉得身形不稳,几乎要跌进对方怀里。 低沉的声音拂过耳侧,带着几分柔和的意味:“别动,让我看看。” 第28章 对方的手正正扣在手腕处, 指腹轻轻蹭过脉门,指尖聚集起一抹金色的灵力就要探入其中。 林见雪仿佛某种炸了毛的动物般, 双眼微微睁大, 浑身一颤拼命挣扎开来:“我不要!” 这声音稍稍有些大, 引得前方众人纷纷动作一滞,有的似乎想转头看过来, 又像避讳着什么, 没敢回头。 林见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了, 他从顾行渊怀中退开一步,下意识把手往袖中收了收,垂眸道:“……小仙身体无碍,不用帝君费心了。 ” 顾行渊指尖动了动,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可看着面前人冷淡的拒绝模样, 眸色沉了下去。 他静静地盯着面前人, 目光简直要在对方身上烧出个洞,半响后才淡淡道:“无碍便好。” 说罢,转身不再看他,可也没有离开,就这么站在他一旁, 似乎真的在看其他新晋仙君的测试情况。 水镜仙君指导着众仙君一个一个上前, 很快便只剩下两人还未测试。 “请仁清仙君上前, 往此镜中注入一抹最精纯的灵力。” 茯苓应声走上前, 脚下隐隐有青光浮动, 脚步踏在虚空之上,缓缓走近那块古镜。 他周身淡青色的灵光涌现,墨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亮,随即指尖聚集起一团灵光,打入古镜之中。 片刻之后,古镜不出意外地渐渐浮现起淡青色的灵光,逐渐在镜面上汇聚成一幅古怪的图案。 “嘶……这是……”水镜仙君皱眉,仔细看了看那幅图案,沉吟片刻道,“这个纹样还比较少见,我接手测试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茯苓静静地看向他,水镜仙君摸了摸他大把的白胡子,又抓了抓脑袋,轻咳一声,闭着眼道: “这个嘛,我先登记在册了,此前我在典籍中也是有见过的哈哈哈……具体的嘛,等我再去核验一番,到时候再告知仁清仙君。” 茯苓微微一笑,朝他躬了躬身:“那就麻烦水镜仙君了。” “哈哈哈哈不麻烦不麻烦……来下一位。” 林见雪闻言,背脊不由僵硬了一瞬。 身侧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忍了忍,很快又放弃般低下头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林见雪藏在袖中的手收紧几分,抿了抿唇,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 原本想在测试之前,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先从周遭的空气中吸取一些灵力,勉强撑过这个测试再说。 可现在身侧站着这个人,稍有动作定然会被发现。 ……大概是真躲不过去了。 林见雪闭了闭眼,微微叹了口气,面上浮起一丝坦然的神色。他看向湖面中心那块巨石,动身一步一步朝它走去。 瘦削的肩背线条衬得人影略微单薄,白色长袍衣摆随动作扬起一道弧度,又轻柔地落下。 林见雪站在湖边略一停顿,随即抬脚踩入了虚空之中。 顾行渊注视着那道白色的背影,轻微地皱起了眉。对方脚下聚集起浅淡的白色灵光,旁人看来没什么,但熟悉他的人一眼便可看出,那灵□□息虚浮,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掉般。 林见雪转眼已走到巨石前面,他悬于半空中,注视着那块古镜,好半天没有动作。 “请离寒仙君往此镜中注入一抹最精纯的灵力。” 水镜仙君见他没动,笑着提醒他道。 林见雪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手。 他嘴唇抿得很紧,微微抖动的睫羽透出几分脆弱的意味。指尖聚集起一团极淡极淡的白色灵光,不仔细看甚至都察觉不到。 他将指尖触上了古镜镜面,周遭的空气安静到极点,好像在那一刹,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流动。 下一瞬,炫目的白光炸裂开来,古镜不堪重负般发出一声悲鸣,随即破碎成无数粉尘! “——这!!”水镜仙君神色巨震,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之色,“这灵力是——” 未说完的话在空中戛然而止。 ——哗啦!! 水花四溅,林见雪仿佛瞬间失去支撑,脚下一松,似一只断线的纸鸢般,径直掉入了水中。 众人皆被这一连串的骤变镇住,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道金色的身影眨眼般掠进水中! 林见雪被水淹得措手不及,连呛了好几口,冰冷彻骨的湖水中,忽然感觉背后贴上一片温暖结实的怀抱。 对方修长的手臂圈住他腰身,一个天旋地转,林见雪整个人被打横抱着,倏然跃出水面。 视线朦胧中,眼前是大片的赤金色,扎眼得要命,好像强硬地要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听见水镜仙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帝君大人!” “我先带他去看看。”沉沉声音从头顶传来,林见雪头靠在对方胸口,仿佛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 周遭的空气漾起一片灵力波动,眼前的景致迅速变换,光线交错中,两人已站在了一片室内长廊里。 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顾行渊大步跨进,房间里充盈湿润的水汽瞬间包裹上来。 朦胧的白色雾气中,林见雪感到周遭的温度似乎变高了。他轻微挣扎了下,低声道:“这是什么……” “灵镜台的水太冷了,你受不了的。” 话音落,林见雪整个人被抱进一片温暖的池水中。两人衣衫未褪,浑身湿透,林见雪被对方紧紧抵在了池壁上。 “你……”林见雪刚一开口,对方突然低下头来,两人额角相抵,那双金色长眸暗沉沉地望进来,目光几乎要探入他魂魄深处。 林见雪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扣紧他肩膀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灼/热的吐息交融在一起,他听见对方哑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第29章 林见雪望着面前这双金眸, 呼吸停滞了一瞬,几乎快淹没在其中浓重的情绪里。 几秒后, 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下意识答道:“我不知道……” 对方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 眉心蹙了下,握在他肩头的手顺着手臂线条滑落, 探入水中, 紧紧扣住了他手腕。 林见雪一愣, 突然意识到什么,想抽手推开对方。 谁料这次对方扣得很紧,根本不容他挣脱,水花四溅间,林见雪被更紧地抵在了池壁上,分毫动弹不得。 “你心虚什么?”顾行渊直直地看着他, 两指搭上了林见雪手腕灵脉处, 淡金色的灵光在指尖涌动,渐渐隐没在薄薄的皮肤下面。 林见雪抿了抿唇,不自觉闭上了眼,颤动的睫羽间透出几分不明显的脆弱,仿佛被人拿捏住什么软肋似的。 片刻后, 顾行渊脸色变了。 “你……”他扣住林见雪的手无意识收紧, 面色沉得吓人, “你体内的灵力呢?!怎么会这样?” 他好像不死心般又尝试几次, 将灵力探入林见雪灵脉中, 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别试了。”林见雪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手抽开,揉了下手腕,“我体内的灵力散了,就算聚集起灵力,不消片刻也会无影无踪。” “……所以方才测试时,你的灵光才会是那样。”顾行渊喃喃道。 他忍不住将手覆上对方心口处,掌心中金色的灵光涌动,潮水般涌进去,过了一会儿,林见雪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你就算把周身的灵力给我也没用。” 顾行渊僵着身子,站了片刻,才低声道:“是因为我吗? ……嗯? 林见雪怔了下,一时间没跟上对方的思路:“什么意思?” “是因为我吧。”顾行渊目光从林见雪心口处上移,两人目光在空中相交。 他眼神复杂,语气沉沉的,似是有些不忍:“灵力散尽,皆因所修道法已破的缘故……你的无情道破了。” 林见雪愣愣看着他。 顾行渊垂下眸子,低声道:“是那日,你离开的那天晚上,我……” “帝君!”林见雪终于脸色变了。 他直觉不应该让他继续说下去,无论是凡尘的旧事重提,还是无情道破的事实,都让他一时头脑空白。 修道近千年,飞升在即一夜之间修为全毁。 他闭了闭眼,张口好几次,才道:“……既然是无情道破,那我为何还能飞升?我……” 方才为了勉强撑过测试,竭力透支了身体残存的灵力,本来一直凭一口气撑着,现在受到这种冲击,林见雪只觉得视线都模糊起来,好像之前透支的都在此刻反馈回来了。 “……师尊!” 他恍惚中听到熟悉的两个字,神思不禁飘远了,周遭的黑暗涌起吞噬了他,林见雪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 睁开眼,头顶是雪白色的轻纱罗帐,大约是怕打扰到他,屋内的光线并不是很亮。 林见雪徐徐吐出一口气,略微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是他惯穿的那种制式,只是质地比以前还要好,也不知是什么衣料做的。 这种细微贴心的感觉,自飞升以后,就再没有过了。 林见雪想也知道这些是谁做的,他盯着袖子出了会儿神,随即把目光移向一侧。 透过半遮光的床帐,隐约能辨认出,这里不是他在蕴灵殿的住所。 他伸手撩开床帐,房间很大,室内的陈设无一不透着精巧雅致,摆放着各种各样见过的没见过的物件,一眼望去,一种说不出的凌然之气迎面而来。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了。 林见雪指尖一落,撩开的床帐又放了下去,他刚想不动声色地闭上眼,却听几步远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师尊,你醒了。” 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叫他师尊了。 林见雪嘴唇抿了抿,就在迟疑的时候,雪白色的床帐已经被人拉开了。 “师尊感觉如何,要喝水吗?” 林见雪转头看去,一双熟悉的金眸映入眼帘,眉眼锋利的弧度因为眼中的柔意减弱不少,好像又有了几分曾经那个徒弟乖巧的样子。 只是额间多了九瓣金纹,隐隐有股凌然众生的气质,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林见雪盯了他一秒,别开了目光:“帝君认错人了吧,这里只有飞升的小仙。” 榻边的人停顿了一下,倏而眸光暗淡了几分,半晌开口道:“那离寒仙君要喝水吗?” 林见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叹道:“帝君何必如此,既飞升成仙,凡尘之事便已如如过往云烟,何必被凡尘所羁绊。” “那你的修为呢?” 林见雪一怔,对方的手覆上了他的,微凉的指腹缓缓蹭过手背,透着股无尽的柔意。 “你修为散失,是我造成的,你也要让它如过眼云烟消散吗?” 林见雪恍惚回忆起昏迷之前的记忆,不禁眼睫一颤,浅淡的阴影下,衬得面色似乎都白了几分。 身侧的人安抚性地抓住他的手,觉得好像不够,又换成十指紧扣的姿势,深深扣进了他指间。 “你别担心,”顾行渊抬起他的手,低头轻柔地吻了一下,“我会想办法,帮你重新修得道法的。” 林见雪眼神微动,神色恢复了一些。他瞥见顾行渊扣着他手的样子,似乎有些不适应,不自然地将手抽出来了。 “那就多谢帝君。”林见雪淡淡道。 顾行渊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最终只道:“之前测试的时候,水镜他的测试镜碎了。” 林见雪沉默一下,问道:“那块镜子是在何处打造的?请他等等,我过两天再赔给他一块吧。” 顾行渊微一挑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镜子碎裂,说明你的灵力纯粹程度已经超出了它的极限,你修得的道法或天赋是极高的。” “……所以呢?” “所以哪怕重新修道,也会容易得多,你不用太担心。此外,这么久以来,这种纯粹程度的灵力,我还是第二次见到。” 林见雪下意识问道:“……原来还碎过一次吗,什么时候?” 顾行渊看着他没说话。 空气静了两秒,林见雪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顾行渊嘴角一勾,手指拂过林见雪墨色的发尾,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细致地把它们从压住的衣衫下一点点拿出: “如此看来,我和离寒仙君,果真渊源匪浅。” 第30章 当晚林见雪没能回蕴灵殿。 也幸好他在仙界还没什么亲近的人, 否则察觉到他一连两天夜不归,他还真不好解释。 解释什么?夜宿帝君殿吗? 即便林见雪在仙界待的时间还不长,也知道这种事传出去, 必定会引人议论。 又无要事,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且不说能不能睡在帝君殿,寻常小仙就是想进来, 那也是要先禀告申请的。 他想起当夜某个人说的话:“睡在这里不好吗?若是你执意不愿……那只能我去蕴灵殿了。” 林见雪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蕴灵殿众仙君望向他的目光, 顿时头脑一烧, 不知怎么便妥协了。 他身体先前强撑着过了测试, 带来的后果便是一两天内, 都觉得精神怏怏的,周身没什么力气。在帝君殿休息了两日,林见雪恍惚觉得这种日子似曾相识, 好像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场景。 “离寒仙君,桃果汤和清月汤,今天想喝哪种?” 林见雪躺在榻上, 侧头看了看榻前俯身过来的人。浅金色的长眸微垂着, 眸光里的柔和减淡了整个人带来的凌冽感,哪怕是居高临下地俯身过来, 也并不让人感到不适。 “你……”林见雪看了对方两秒, 眉心微皱,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将头转回床榻里侧,散乱的墨色长发里露出一只莹润雪白的耳朵:“……桃果汤吧。” “好。” 他听见对方应了声,语气末尾带着不易察觉的上扬,好像心情很好。 房门开启又关上,屋内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房门被推开,脚步声轻轻在榻前停住。 “离寒仙君是自己起来,还是我扶你起来?” 低低的声音响起,林见雪感到对方带着热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抿了抿唇,撑着手从榻上坐起。 顾行渊侧坐在榻前,眼尾一弯看着他,额心的金纹隐隐泛着灵光。他一手端着桃果汤碗,一手拿着汤勺,看林见雪起身便要将那勺果汤喂给他。 “帝君,”林见雪眼皮一跳,“不用如此,小仙自己来。” 说着就想伸手将那碗和勺子拿过来。 顾行渊略一挑眉,在对方手触到碗之前,俯身凑近几分,将那勺温凉合适的果汤送到林见雪嘴边:“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样不好吗?” 林见雪条件反射微微张开嘴,将那勺果汤抿了下去。 两人距离极近,林见雪抬眸,看见对方略显薄削的嘴唇,不禁想起从这张嘴里,他听到过无数次的“师尊”二字。 心中顿时涌起一片复杂的感情。 “在想什么?这个桃果汤不合胃口吗?”顾行渊手中动作停了。 林见雪目光从对方嘴唇上移开,不自然道:“没有,没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林见雪隐隐感到对方视线从他脸上滑落,停在他唇角,盯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随后那道视线强硬地移开了,对方开口说话时,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沉:“……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要不了多久就回来。留了人给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们。” 林见雪心下一动,垂下眸子,压抑住眼底的情绪:“嗯。” 对方又端起桃果汤碗,一勺一勺细心地喂完了才作罢。他将空碗放在一旁的桌上,起身出了房门。 林见雪待他走远了,顿时从床榻上起身下来。被半强制性地躺在这儿已经两天了,这两天里,他睡着的时候暂且不论,他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必定是顾行渊。 只要见他醒了,顾行渊必定会喂他一连串的汤汤水水,说是对恢复灵力有帮助。虽然林见雪心底很想恢复灵力,但每天被仙界之首的帝君亲手喂,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况且,他不想一直待在房间里了,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回蕴灵殿休息。毕竟顾行渊在的话,一定会以他身体还未恢复为由,或者找其他理由,不让他回去。 林见雪略微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虽然身体还有些气力不济,对周围的感知也比平时要差些,但旁人看起来,已经跟平常没什么差别了。 他随意披了件袍子,开了房门走出去,一路上倒是没撞见什么人。帝君殿他虽然曾经来过,但确实太大也太复杂,走到哪儿都是看似一样的大殿和房间,不知不觉绕着绕着又迷路了。 林见雪算了算时间,顾行渊离开快小半个时辰了,若是再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等对方回来,估计又要被抓到床榻上去。 他脚下步子加快,不知不觉绕到一处貌似偏僻的地方。 这里的建筑看上去要比一路走来的陈旧些,漆金的横栏斑驳一片,红色的墙面也显得腐朽无比。一扇扇房门紧闭着,也不知是哪里,好像缺少人打扫,不仅如此,还显示出与仙界完全不同的陈旧感。 四下里一片寂静,仿佛与整个仙界隔绝开一般,连生气也少了许多。行至这里,林见雪已经知道,他必定是走到离门更远的地方了。 他皱了皱眉,停在原地,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微弱冷风拂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有人? 林见雪猝然转身,笼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扣紧,无意识作出一副防备的状态。可转身看去,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仙君。” 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仿佛近在咫尺。 林见雪瞳孔一缩,再次转身,只见方才空荡无人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青衣童子,生得白白胖胖水灵可爱,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望着林见雪,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仙君可是迷路了,要我带路吗?”青衣童子朝他笑道,顿时周遭荒凉的气氛仿佛都消散开。 林见雪凝视他两秒,并未在他身上感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大约是周围的环境太荒凉,连带让他的精神也紧张起来了。 他朝青衣小童略一点头,道:“是的,不慎迷了路,还请你帮忙带路了。” 对方闻言嘴角一咧,小跑过来。林见雪侧身让开走道,好让对方在他前面领路。不料青衣小童路过他身侧时,突然闪电般伸手扣住他手腕! 林见雪一愣,这段时间还未恢复的精神,让他的反应迟了半拍。 他直觉有哪里不对,可不待他抽手甩开对方,只听得对方“咦”一声,一股陌生而奇异的灵力从手腕灵脉处探入,顺着枯竭的灵脉流向全身。 第31章 这股灵力透着一股极为狡黠的劲, 虽然并没有攻击他体内灵脉, 可已是对一位仙者极为放肆的威胁行为。 灵脉是一个人最为重要的部分, 也是极其敏/感的部分。透过探知灵脉, 可以知道一个人的修为深浅, 甚至身体很细微的状态, 是非常隐/秘的信息。 这种事,非亲密信任之人不可为, 一般修者是不会将灵脉暴露在他人之下,这也是不成定文的共识。而这青衣小童竟肆无忌惮地将灵力探进,实在是太过越界。 林见雪只觉得神经一绷, 背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 修行近千年的本能反应,让他眼皮一跳, 当即挥袖甩开对方, 反手召出一柄流光长剑。凛冽的剑意从剑风中迸发, 眨眼间已逼近青衣小童! 青衣小童微微一愣, 随即轻盈地后退翻了个身, 险险躲开这寒意凛凛的一剑。 “你想做什么?”林见雪凝视着对方, 形状优美的眼睛微微一眯, 透出几分戒备之意。 两人之间隔着约一尺的距离, 空气似乎都紧绷起来。青衣小童看了看他手中的剑,又看了看他手腕处,面上流露出几分迟疑。 林见雪一瞬间便明白, 这人是还想过来探知他的灵脉! 他面色一沉, 心知这人必定有问题, 也就不管对方是否真是外表所化那样的孩子,提剑挥了上去! 虽然周身灵力已失,但身体所习得的剑法记忆还在,剑光流转间,即便对方是个修有灵力的人,招架起来也不会太轻松。 青衣小童果然神色一僵,似乎没料到对方真的会提剑挥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连连后退几步,咬了咬下唇,转身朝外跑去。 林见雪身形一滞,提起一口气紧追上去。 对方方才估计将他体内灵脉探知大半,也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若是就此让人跑掉,无异于将自己信息散布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林见雪脑中的弦绷得很紧,这两日休息所恢复的精力,几乎都在此刻急剧消耗。 青衣小童似乎对此处极为熟悉,躲了很长一段距离后,靠着地形优势始终没让林见雪追上他,可也甩不掉。最后拐进一条死路,停在一堵废旧的高墙脚下。 他急剧喘息几声,骤然回头,一双大而幽黑的眼睛略带惊慌地看了林见雪一眼。 “别躲了,你究竟想干什么?”林见雪微微喘气,眸光冷冷地看向他。 青衣小童收回目光,攀在墙上的手掌用力撑起,顿时身形一跃,一道青色的小身影越过墙头,消失在对面。 “……”林见雪盯着对方消失的位置,抿了抿唇,眼中的冷意几乎要把周遭空气都冻结。 他将手触上冰冷粗糙的灰白墙壁,指尖微一用力,一道轻盈雪白的身影随即越过墙头。落地时,四周一片安静。 他起身环顾四周,顿时一愣。 这里似乎已经不在帝君殿内了,像是一片偏僻无人的地方。灵花灵植肆意地长成一片一片,一条小河不知从何处来,流过他脚边,又隐没在弯弯折折的尽头。 四下里寂静无声,林见雪仔细地看过周遭,那个青衣小童似乎跟丢了。 他面色沉了下去,后退几步,贴着墙角急急转过一个弯,想离开这里,后背却蓦地撞上一个人。 “哎——小心!” 林见雪脚下一乱,背后的人顿时伸手扶住他。他转过身来,只见眼前一大片雪青色的衣袍。 “离寒君?”茯苓略一诧异,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怎么在这儿?” 他将手从林见雪臂弯处收回,林见雪站稳身形,感到对方灼灼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 “你这是……” 林见雪眼神变了变,这才意识到他提着剑到处跑样子有些奇怪,可是此时才将剑收回去,已然来不及了。 他抿了抿唇,迟疑道:“我……” “啊,离寒君这是在练剑吧?”茯苓突然了然地笑笑。 林见雪心下蓦地一松,含糊地应到:“嗯……” “离寒君兴致真好。喏,你看,我也是一个人待着无聊,正打算寻个地方喝点儿酒。” 林见雪将剑收回,低头看去,对方手上正提着一小坛子封好的酒。 “离寒君若是无事,一同来喝酒如何?反正你一人练剑也是无聊,权当陪陪我罢。” 茯苓看着他道。 林见雪想了想,人已经跟丢了,再找下去也无济于事。但是喝酒的话……他酒量真不怎么样。 不过此时离开了帝君殿,憋了两天的心情难得自由不少,又遇见了熟悉的人,偶尔喝一点酒好像也不错。 “好啊。”林见雪抬眸,长长的眼尾略微柔和了一个弧度,“那便喝一点吧。” 俩人在附近寻了一块石桌,茯苓施法将石桌面上弄干净,便将酒坛放在上面,揭开了酒封。 一股浓厚醇香的气味在空中散开,光是闻见这味道,都能想象出这酒入口时会是怎样的触感。 “这叫仙人醉,你可能听过它的名字,但这一坛,跟凡间的仙人醉可不一样。”茯苓一边给他斟酒,一边解释。 林见雪看着杯中晃荡的酒液,有些好奇:“哦?如何不一样?” “那凡间的仙人醉,只是挂个名字唬人罢了,这一坛可不一样,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仙人醉,”茯苓拿起酒杯看了看,抬眼对他意味深长道,“仙人也会醉的。” 林见雪闻言愣了一瞬,对方看到他的样子哈哈笑道:“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来,离寒君。” 两人碰杯而饮,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茯苓给他说起自己尚未飞升时,在下界妖魔边界处遇见的一些奇事,听得林见雪倍感新奇。 林见雪修道近千年,大多数时间都在仙门中修行,此类经历少之又少。 那一小坛子酒分到林见雪嘴边,也确实只是一点。不过仙人醉当真名不虚传,喝下第一口时,便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从口中扩散开,极为舒服地浸染了全部神智。 林见雪听着对方说话,不知不觉饮了好几杯,到最后时,连对方在讲什么都听得断断续续了。 “……后来那位凡人将领提着那颗妖修的头颅,回到自己的阵营,受到了民众极大的簇拥……离寒君? ” 林见雪趴在石桌上,薄薄的眼皮闭着,纤长的睫羽随呼吸微微颤抖,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他面色泛着一层淡淡的薄红,衬得冷玉般的肤色越发透明,嘴角在日光下泛着一点细微的光泽。 “离寒君?”茯苓低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好像是怕吵醒他般。 林见雪毫无反应。 茯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 他垂眸看着睡着的人,眸色深了几分,好像很疑惑般低声道:“你这么毫无防备,真不像以修道飞升的人,你对所有人都是怎么信任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 茯苓顿了顿,随后伸手,将林见雪手拉开,两指搭在他手腕灵脉处,闭上眼。 指尖涌起一团淡青色的灵光,渐渐浸没在薄薄的皮肤下面。 片刻后,茯苓手指一僵,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见雪。 “这……这是……怎么可能!?” 他心绪震动,大口喘息几下,死死盯着林见雪的目光中,逐渐浮现起几分难以言明的光芒。 “难道、难道……”他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林见雪,嘴里喃喃道,“这真是——” 骤然间,茯苓神色猛地一僵,一股极为摄人的威压从背后袭来,如锋利的刀锋般从他神魂上滚过,他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停在他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 “你在做什么?” 第32章 茯苓的目光紧紧落在桌面上, 半点抬不起来。() 他低着头, 几乎是触电般放开林见雪的手, 从石凳上退到地上跪着。 “……帝君。” 他感到对方摄人的视线从他手臂掠过, 有那么一瞬间, 好像那只手会被齐齐斩下般。 “帝君……仁清在医术上略有小成, 方才是见离寒仙君似乎有些不适,便想看看他情况如何。”茯苓深深低着头, 看不见面上什么表情。 顾行渊面色不动,站在林见雪身侧,手指轻柔地拂过对方脸侧散落的发丝, 将它们拨到耳后:“哦?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 茯苓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又或者在想其他。 便是这一瞬的迟疑, 金眸帝君眸色一动, 无形的威压沉沉落在雪青色衣衫的人身上。 “我, ”茯苓猝然开口道, “我只是探查到, 离寒仙君体内的灵力似乎有些亏缺, 但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顾行渊余光瞥了一眼, 茯苓的头几乎快触到地上了,笼在衣袍下的手微微颤抖。他将余光移开,慢悠悠地收回威压, 对方身体一轻, 顿时松了口气。 “仁清对此可有什么建议?”顾行渊注视着睡着的人, 指腹似乎想触上那双柔软的唇,犹豫了下,又收了回去。 “仁清并不知晓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因此只能提供一些建议,稍微缓解这种症状。”茯苓低声回答,随即说了好几种灵植灵药,又道,“将这些调配起来,一日三次煎服一个月,可以缓解因灵力亏缺造成的气力不济。” “嗯。”顾行渊低声应了句,手心放在林见雪肩头,对方的呼吸温度比平日里要高些,泛着薄红的面色看起来也跟平时很不一样。 顾行渊顿了两秒,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才道:“你下去吧,明日将药送过来。” 茯苓忙应下,随即躬了躬身,也没抬头,迅速地退去了,动作之快,好像生怕稍慢一点就会发生什么似的。 原地只剩下两人。 细微的流水声缓缓淌过,顾行渊垂眸凝视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林见雪额头,皱了下眉。 他弯下/身,将陷入熟睡的人从石桌上抱起。怀里的人体温有些不正常地偏高,大概是被他的动作扰醒了,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眼睫抖了抖,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张开,又抵挡不住困倦陷入沉睡。 顾行渊目光落在那片幽深的弧度上,下颌不自觉绷紧了。他喉结动了动,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手臂收紧,抱着人快步走向帝君殿。 一路上,林见雪的体温越来越高,原本睡得还算安稳,逐渐变得有些躁/动不安,好像想借由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散发出体内多余的热意。 顾行渊只能按住他到处乱蹭的动作,加快了步子,回到房间。 他将人放回床榻上,注视着对方因醉酒而泛着薄红的眼角,轻叹道:“你又不喜欢喝酒,为何要跑去喝呢。” 榻上的人并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身后房门外响起一道清灵的声音:“帝君大人,醒酒汤好了。” 顾行渊应了声,随后有侍女走进来,将手中一碗醒酒汤递给他,便垂首退了出去。 顾行渊探了探林见雪额头,脸色沉了下去,微凉的指节从对方细腻的脸侧皮肤滑过。大约是这一丝凉意太过舒服,林见雪微蹙的眉头也松开几分,无意识地将脸贴近那只手,轻轻蹭了下。 顾行渊手指一顿,迅速拿开,低声道:“离寒仙君,先醒醒把醒酒汤喝了。” 林见雪大约是对那丝凉意离开有些不满,追寻着凉意消失的方向,略微偏过头,雪白的脖颈拉出一段优美的线条,一直延伸至衣领深处。 脖颈上前些日子还存在的痕迹,现在已经消退得无影无踪。 顾行渊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处,不知想起了什么,浅金色的眸子沉了下去。他闭了闭眼,退开一些距离,哑声道:“师尊,醒一醒。” 大概是对这两个字有反应,林见雪从昏昏沉沉中醒了一些,一点眸光从微微开阖的眼中透出,认出是他后,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流露出极为安心的神情。 “……”他似乎叫了句什么,声音太轻了,听不清。 顾行渊忍不住将头凑近,轻声道:“你说什么?” “……行渊。”说话时轻微的吐息喷吐在耳侧。 这两个字犹如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浇进顾行渊心里。他瞳仁震动,面上的表情空白一瞬,端着汤碗的手用力到泛白,几乎生生将碗捏碎。 片刻后,他才缓过神来,胸口剧烈起伏两下,面上仿佛碎裂开了某种平和的表象,浓重压抑的情绪泄露出来。 “是……是我,”他声音带着一点的颤栗,克制不住地伸手扣进了林见雪指间,“是我,师尊。” 林见雪并没理会他的回应,纤长的睫羽落下一层平缓的阴影,他自顾自地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陷入了沉睡之中。 顾行渊低头,将额头抵上对方的手背,闭上眼哑声道:“师尊,三年了,我在下界找了你三年,于你而言不过三日……可如今你只有在醉酒后,才愿意认我了吗?” 如预料般得不到丝毫回应,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半晌后才又平静下来。 他扣紧对方的手,抬起头,忍不住在对方指间吻了下,然后略带留恋地看了一会儿,才出声继续将人叫醒。 “唔……”林见雪不耐地睁开眼,撑起半身,只觉得眼前一个金晃晃的模糊人影。对方端着一碗东西就要喂他,他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被逼着灌药的情景,不由闭紧了唇,坚决拒绝起来。 两人僵持一会儿,林见雪感到对方静静地注视他几秒,随后侧头喝了一口药,微凉的手指扣上他下颌。 下一秒,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两股气息交缠的瞬间,嘴唇贴上了另一片柔软。极度紧密的触感让他背脊涌上一股颤/栗,对方强行撬开他齿间,渡过来一口汤药。 林见雪下意识想拒绝,下颌却被对方手指紧扣着,根本合不上。 微弱的反抗被压制,林见雪不悦地发出几声闷哼,对方动作一滞,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所畏地想将口中的推出去,舌尖蹭过了对方的。 汤碗落地声。 空气中似乎有某根弦断裂了。 几秒后,林见雪眼中蒙上一层水汽,眼角被逼起一片薄红。对方猛地放开扣住他的手,略微狼狈地从他口中退出。 方寸间只能听见两道急促的呼吸,顾行渊站起身,克制地后退半步,一双金眸几乎深不见底。 他闭了闭眼,又后退两步,下颌绷紧,随即转身出了房门。 林见雪靠坐在床头,略微失神地撑着身子微微喘/息,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浑身无力又疲倦,渐渐地顺着床头滑进了被窝,不知不觉又睡着过去了。 翌日醒来时,林见雪不由皱了皱眉。 脑中记忆略微错乱,更重要的是,头还有些痛。 这种痛以前虽从未有过,但不知怎么,他就是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应该是昨日酒喝多了的缘故。 林见雪轻叹口气,手指揉了揉额角。昨夜似乎做了一个梦,竟然梦见了小时候被逼着喝药的场景,即便现已飞升成仙,对这种不起眼小事的抗拒,似乎也并没有改变。 还好只是个梦。 林见雪不由松口气。 他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帝君殿内的那间房。窗外明媚的日光照射进来,空气中似乎都泛着一些细微的光泽,今日是个好天气。 林见雪瞧了瞧窗外的景致,起身坐起,刚要下床榻时,房门推开响起一串沉稳的脚步声。 “醒了吗?”赤金长袍的帝君走进来,朝他微微一笑,手中明晃晃地端着一只白玉碗。 林见雪目光不由落在那只碗上,脑中有根弦在莫名地紧绷着。 “这是仁清仙君开的方子,对你恢复修为有益处。”顾行渊侧身坐在一旁,白玉碗中能清晰地看到一团黑乎乎的药汁,冒着腾腾热气。 他将碗端给林见雪时,不放心地贴了贴碗壁,似乎在确认药汁的温度。随后才将碗递到林见雪嘴边,垂眸柔声道:“离寒仙君,喝吧。” 林见雪怔怔盯了他几秒,神情有些恍惚,有种似梦似醒的感觉。 他目光下落,看着那碗药汁,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某些原因没能说出口。片刻后,他才缓缓接过药碗,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顾行渊见他乖乖地喝了,眼尾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好像心情不错。 他看着对方一口一口喝药的样子,淡淡道:“昨日我查到了一种恢复修为的方法,在一卷天书古籍中,不过可惜我手中只有半卷,残缺不齐不能解读完成。” 林见雪闻言眼睫一颤,抬眸看向他。 顾行渊等他喝完了,才继续说道:“另外半卷,传闻在妖界宗主手中。妖宗百年前闭关了,要找他比较困难,不过一月后是妖界百年一度的盛会,妖宗很可能要出关,我们到时候可以过去看看。” 林见雪将空碗递给他,缓了缓嘴里的苦味,才开口道:“谢帝君关心——” 话未说完,嘴里被塞进一块软糯香甜的白桃糕。 林见雪神情一愣,对方浅金色的眸子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某种热度,直直地望进他眼中。 他听见对方低声问道:“还苦吗?” 第33章 “这应该是灵力长时间亏缺, 暂时造成的身体不适。”茯苓朝顾行渊躬了躬身,缓缓道。 林见雪靠在床头, 听着床帐外两人的说话声, 闭了闭眼, 渐渐缓下心头的那股不适。 今日醒来时,总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 稍稍一动身,胸口突如其来地感到一股强烈的不适。他趴在床沿喘了一会儿,把一旁的顾行渊吓得不轻。 面色冷峻的帝君差点把大殿掀了,催了茯苓来看诊。可反复查看后,却找不出什么更合理的原因。 “……仙界的其他医仙, 前些日子去了灵音源赴会, 仁清虽入仙界时间不长,但也愿意竭尽所学,来缓解离寒仙君的病症。” “我知道,”顾行渊沉沉的声音响起,“按你的意思,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 “这个……应该灵力恢复后, 便会自行缓解。其实这只是离寒仙君如今的身子,因缺少灵力的温养, 所起的一点症状,要说对身体有多大的损害是没有的, 只是会感到不舒服。” 空气沉默了片刻, 顾行渊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所以若是时常用灵力温养一下, 便可以避免这种状况吗?” “这个嘛,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也只能缓解一时的症状,治标不治本。”茯苓犹豫道。 房间内的两人又说了几句,茯苓告退后,一道稳稳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停在榻前。雪白的床帐被撩起,露出帝君微有压迫感的身形。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顾行渊侧坐在床沿,专注地凝视着他,浅金色的长眸望过来时,眉眼锋利的弧度也被眼中那股关切柔和了几分。 林见雪感受到那双眼中炙热的情绪,心头不知怎么微微一动,不太自然地别过眼,道:“我没事,让帝君费心了。” 刻意疏离的语气还是让顾行渊蹙了下眉,他忍不住自责道:“对不起,若不是我……” “帝君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妖界?”林见雪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顾行渊顿了顿,道:“原本计划今日出发,不过现在……等明日吧,仁清将药制成后,明日便启程。” 第二日,茯苓将药送到,为了便于他们携带,特意制成了一粒一粒的药丸,一次一粒。 启程时,顾行渊拿了件堆着白边的披风给他换上,还细心地帮他理了理头发,林见雪恍惚觉得,好像又回到在下界时两人单纯的师徒关系,一切都还没变。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有一瞬而已,顾行渊抬头时,那副比以前沉稳有压迫感的面容,又将他拉回现实。 “在想什么?” “……没什么。”林见雪掩饰般地低下头,朝青玉招了招手,青玉小跑两步扑进他怀里,林见雪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青玉还真就是个天性肆意,不受束缚的小孩子。虽然听说青玉不怎么亲人,可他倒觉得,青玉还蛮喜欢亲近他的。 顾行渊看着青玉,目光有些沉,下颌线条不自觉绷紧了。 “走吧。”林见雪转身对顾行渊道,才发现对方似乎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目光里都是看不懂的情绪。 “……好。”顾行渊指尖聚集起一点金色的灵光,在虚空中画了一个繁复的阵法,片刻后,他闭了闭眼,额心的九瓣金纹流光易转,周遭空间里疾风涌起,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林见雪感到对方上前一步靠近他,随即腰身被一只手搂住,对方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耳侧:“闭眼。” 林见雪连忙闭上眼,魂魄微不可查的撕扯感后,身子蓦地一轻,睁眼时,周遭空间已然变换。 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附近,远处隐约可见一片城镇样的建筑,建筑交错间偶尔有人影走过。分明离开仙界时还是上午,这里却已经暮色四合,光线暧昧不清。 林见雪看了看天际,有些疑惑,听见顾行渊解释道:“妖界与仙界的昼夜时长不同,这段时间正是昼短夜长的时候,白日不足三个时辰。” 林见雪点点头,却觉得手边好像少了什么,低头一看,青玉竟不见了人影。 “青玉!?”林见雪当即一愣,百种猜想顿时闪过心头,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轻微又急躁地抓了抓他衣袍。他转头看去,愕然发现顾行渊手中,竟抓着一只碧青色的小龙。 “这是……龙?”林见雪不确定道。 顾行渊轻笑一声:“这东西哪儿是龙,蛟罢了。” 碧青色的小蛟被捏住身子,有些张惶地扑腾着爪子想到林见雪身上来,可惜被顾行渊冷冷地拖住,移开了林见雪身边。 林见雪盯着那只小蛟,似有所感:“这是……青玉?他怎么变回原形了?” 妖族一旦能化为人形,一般不会轻易变回原形,因为原形意味着会暴露出自身的信息,不便于隐藏。而且若是随意便退为原型,还会被认为是能力不稳的象征。 顾行渊眼神变了变,语气僵硬道:“这个,可能是回到妖界了,这里妖气充裕些,他控制不住人形了吧。” 小蛟闻言挣扎地更厉害了,那扑腾的劲简直想一口咬上顾行渊手指,可惜被对方不知用什么法子,点了下头,顿时缩小成一条手链那么细,屈辱地充当了一个手部装饰品。 “原来是这样。”林见雪点点头,看着顾行渊拢下袖子,小蛟便被遮挡住,看不见了。他放下心来,随即转身要朝那片城镇走,却被顾行渊突然拉住了手臂。 “等等,还有件事。” 林见雪转头看向对方,却见对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容,然后在他额心点了点。一阵微弱的金光闪过,他听见顾行渊道:“这下可以了。” 林见雪睁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对方的模样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额心的那九瓣金纹不见了,五官中那股凌厉的气势也缓和不少,看起来似乎跟以前的那个顾行渊一样了,可那双狭长的眼中,依然含着某种看不透的情绪。 “这是……”林见雪迟疑道。 顾行渊朝他微微一笑:“在妖界行走,我们这副样子太过惹人注目,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遮挡一下。” 林见雪了然,垂下眸子:“多谢帝君,帝君果然思虑周到。” 顾行渊盯着他,脸上那丝笑意也渐渐隐没了。 “你别这样……”顾行渊低声道。 林见雪没听清,抬眸道:“什么?” 顾行渊看了他一会,别过头:“算了,没什么。” 两人向远处那片城镇走去。 离妖界百年一度的盛会也只有三天了,此处位于妖宗宫附近,应是众妖聚集的地方。哪怕已是傍晚,进入城镇时,街上的妖也不少,但因基本都是人形,所以看起来倒是与凡间的城镇没什么分别。 两人在其中行了一阵,寻了间客栈坐下。 “二位爷,最近快到万妖盛会了,小店今日只剩一间房了。”店小二朝他们抱歉地笑笑,一张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 林见雪不太适应地别开眼,看向顾行渊。对方神色自若,对店小二道:“那就一间吧。” “额,还有就是……”店小二看了看他们,迟疑道,“那间房的床有些窄,可能需要二位挤一挤了。” “无妨。” “麻烦再拿床被褥。” 两人同时开口,顿时一愣,目光在空中对上。 林见雪迅速把目光移开,纤长的睫羽掩盖了眼中的情绪:“再拿床被褥,小……我另铺一床睡吧。” 顾行渊盯着他,目光冷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诶……诶好嘞!”店小二一点头,又道,“那二位爷还要吃点什么不?” 顾行渊冷着脸报了一串东西,全是偏清淡的,林见雪惯吃的那些。店小二应声下去后,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微妙地凝滞。 直到菜上桌,两人也没有再说话。 顾行渊本就不怎么吃东西,拿起筷子随便挑了几样,便没怎么动了。林见雪本来最近一直食欲不错,但今天也不知怎么,吃了几口,突然停了。 顾行渊抬眼看去,林见雪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好像面前这一桌子菜不能吸引他半分兴趣。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顾行渊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出声道。 这一桌子菜他每样都尝过,没问题,虽然比不上仙界帝君殿中的,不过放在凡间,味道也不差。 林见雪放下了筷子,低声道:“没有,挺好的,我不怎么饿。” 顾行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林见雪眼睫一颤,猛地把手抽出,“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了。这里是外面……还请帝君注意分寸。” 顾行渊下颌线条绷紧了,盯了他一会才沉声道:“好。” 两人进入房间时,店小二已经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好了新被褥。林见雪将外袍褪下,径直走向地上那床,刚迈出一步,被身后人忍无可忍地圈住腰身,三两步抱着走到唯一的那张床榻边,扔了上去。 “你……”对方用的劲没控制住,林见雪被摔得有点头晕,待他回过神来,面前是顾行渊那双沉沉的眼。 “你做什么,”林见雪有些愠怒,“帝君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吗!?尊卑礼节需要小仙提醒吗?” 顾行渊像是被气笑了,凑近了几分,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就要触上:“尊卑?好啊,那本君要你今夜就睡在这里,离寒仙君听是不听?” 林见雪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他抿了抿唇,侧过头,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 当夜,两人挤在了一张床上。林见雪似乎是累了,即便是二人同榻,也很快沉沉睡去,顾行渊看着对方在黑暗中的轮廓,面上的表情晦涩不清。 安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对方清浅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忍不住伸手将对方揽入怀中,收紧了手臂,清冷幽深的冬雪气息顿时充盈了呼吸间,美好地恍若梦境。 至后半夜时,顾行渊突然醒了。 怀里的人体温有些不正常地高,他忙伸手将人翻过身来,却发现对方吐息灼/热而紊乱,冷玉般的皮肤上泛着一层薄红。 “呜……”林见雪不舒服地轻哼一声,似乎是热了,本能般地乱抓一阵,摸索到一只触感微凉的手,忍不住贴上去蹭了蹭。 “你……”顾行渊怔住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激得对方浑身一颤。 似曾相识的场景带着久远的记忆翻涌而来,三年前那夜,早已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中美化了细节,成为了无法磨灭的甜蜜和痛苦。 他呼吸乱了一瞬,哑声叫道:“师尊……” 第34章 林见雪感到自己像被淹没在一波浪潮中, 无法自控。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 却再次让他头脑空白, 受不了般轻喘出声。 意识逐渐从高空之中坠落, 摇摇晃晃,像一片脆弱的落叶舒展开自己,无法抵抗。 朦朦胧胧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唤着两个字, 声音低哑带着深入骨髓的压抑:“师尊……” 林见雪从混乱中剥离出神智来, 黑暗中, 一双沉沉的金眸映入眼帘。他盯着那双眼,怔忡了好一阵,被刻意掩埋在深处的回忆在这一刻被唤起, 翻滚着淹没了他。 对方低下头来,似是安抚般轻轻吻了吻他侧脸,激得林见雪眼睫一颤。 “感觉好些了吗?”对方低声道。 林见雪脑子轰一声烧起来,觉得耳根脸侧都在发烫,下意识挣扎着想躲到一边,却发现手腕早已被对方紧紧握着,按在了头顶。 “……你!”林见雪又羞又恼,平日里刻意提醒自己的什么身份尊卑,什么分寸, 在这一刻被尽数抛在脑后。 “——顾行渊!!” 话音落, 对方瞳孔一颤, 明显怔住了。 林见雪趁机松开对方的桎梏, 想也不想,抬手朝对方一巴掌扇去! ——啪! 一声清响回荡在空气中,顾行渊被打得脸偏向一侧,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几秒后,他才缓缓回过头来,眼中似有光亮在闪动。 “……师尊,你终于愿意认我了吗?” 顾行渊颤声道。 “你!”林见雪气得说不出话,伸手想将人推开,刚要起身却感到腰身一软,失了力又跌回榻上。 “师尊,我好高兴。”顾行渊俯身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肩窝。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上来,林见雪几乎动弹不得,温热的吐息拂过他颈侧,偏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让人克制不住地面红耳赤。 林见雪想挣扎,可浑身力气都像使不出来般,身子软绵绵的。他眼角泛着薄红,咬牙道:“谁认你了!我——” “你有的!”顾行渊抱他抱得更紧了,语速很快,仿佛是怕他后悔,“你认我了,你方才明明叫了我名字,我听到了。” 林见雪双手没什么力气,又不知道说什么,简直想一口咬死对方:“你!徒弟会做这样、这样……我没有这样的徒弟!” 面前的人身体僵硬一瞬,随后有些心虚般松开了他,磕磕绊绊道:“不是,不是的,只是因为你情毒发作,所以我才……” “……情毒发作?”林见雪呆了一瞬。 顾行渊顿了下,才道:“是的,包括你飞升之前的那次,也是这个原因,你还记得吗。” 林见雪抿了抿唇,似乎在尽力想理清脑中的线索:“这个毒……难道是杀缚麒时候留下的?” 顾行渊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点头道:“应该是的,当时并未查到解此毒的方法,也不知道这个毒会有什么影响。后来你飞升之后,该是重塑了仙体,没想到此毒竟还在你体内。” 林见雪沉默片刻,突然别过头去,凌乱的墨色长发间露出一只泛着微红的耳朵:“那这个毒,能解吗?” “……”顾行渊注视着他,喉头不自觉动了动,哑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解掉的。近几日那些医仙都去听会了,待他们回来,我就让他们来看。” 林见雪缓缓呼出一口气,余光瞥了顾行渊一眼:“你起来。” 顾行渊直起上身,两人之间的情形一览无遗,林见雪只看了一眼便抿紧了嘴唇,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 顾行渊察觉到他的动作,眼神微动,略带不安道:“师尊,怎么——” “别叫我师尊。”林见雪闭了闭眼,冷声道。 顾行渊眼底掠过一丝慌张:“师尊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再叫我一声……” 他垂下眸子去抓林见雪的手,握在手心轻轻磨蹭着,带着几分眷恋的意味:“师尊知道吗,徒儿已经三年没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林见雪身形一滞。 “……三年?” “是的。”顾行渊笑了下,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对于师尊来说,只是飞升之后过了三日而已,但徒儿在下界,已是过了三年。” 林见雪沉默不语。 顾行渊继续道:“那日徒儿醒来,就不见了师尊。这三年来,徒儿一直在找你,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你……” 林见雪眼睫一颤,忽然想起那日因为走得匆忙,确实没有告知自己的去向,也没给他留任何飞升的信息。所以顾行渊他……应该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林见雪心脏处泛起一阵细微的疼痛,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顾行渊在下界不停找他的样子,似是有些受不了般闭了闭眼。 “师尊是不是生气了?师尊你别生气,是徒儿做错了徒儿改过来好不好……” “罢了。” 林见雪突然开口道。语气中的那分疏离与冷淡荡然无存,是曾经听过无数次的,令人怀念的语气。 顾行渊心脏猛地一颤,原本暗沉沉的目光也变得亮了几分。 “若你我之间还以师徒相称,今日这种事便不能再发生。”林见雪抿了抿唇,尽量平静道。 顾行渊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眼底仿佛有光亮掠过,他不禁伸手握紧了林见雪的手,答应道:“好……好!” 林见雪深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疲倦,抬起手背挡住了眼睛:“就这样吧,我累了。” 顾行渊眼神柔和下来,他低下头似乎是想吻一下对方嘴角,又生生刹住,转而抱住了对方略微瘦削的肩背,柔声道:“师尊累了就先休息吧,我带师尊去清理一下。” “……”林见雪不想去问清理什么,嘴角绷紧,只觉得挡在眼睛上的手背简直拿不下来了。 困意迅速袭来,他任凭对方抱着他,好像将他抱入了一池温热的水中,之后便意识模糊,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 林见雪睁开眼,榻上只有他一个人。胸口又隐隐泛起一股不适感,他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股不适按了下去。 身上已经被清理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林见雪尽量避免回忆起昨夜的细节,从榻上起身开始换衣服。房里似乎有人听见他的动静,走到榻边拉开床帐,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映入眼帘。 “师尊醒了?” 林见雪动作一顿,淡淡应了一声。最后对方熟练地拿起衣服,就像曾经那样,一件一件细致地给他穿上。 从榻上下来时,林见雪只觉得腿根有些受不住力,可又觉得难以启齿,脸色微微变了变。 对方立即注意到这一细微的动作,腰侧被覆上一只手,温和精纯的灵力从那只手中缓缓溢出,随手掌轻缓的抚弄渗透进皮肤下面,很是舒服。 “师尊觉得好点儿了吗?”顾行渊低声道。 林见雪耳根莫名有些烧,含糊的应了一声。对方揉了一会儿便停下了,给他披上外袍的时候,目光不知为何在脖颈处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度。 林见雪不自然地侧过头,有意无意想遮挡什么,对方立刻将目光移开了。随后,顾行渊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条雪白的毛领,细细地围在了林见雪脖颈处。 “好了。”顾行渊抬眸看他一眼,狭长的眼尾拉出一抹弧度。 林见雪心头一跳,连忙走出了房间。 此处是妖界,虽大致看起来与凡间没什么差别,但细看之下,仍能察觉出有些不同。 临近百年一届的妖界盛会,街上行人很多,风气也要开放的多,言行举止间不像人类修士那般,有那么多的顾忌。 大约是修行水平参差不齐,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些诡异的画面。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转过身时,从衣袍下露出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有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糕点商贩,称完了糕点装袋时,从胸口衣袍里伸出第三只手,迅速刨掉几块糕点…… 两人因为施了障眼法,行进在匆匆的人群中,倒也不显眼。只是偶尔路过一两个妖身边时,会听到有人嘟囔:“呜汪……啊我好像闻到什么味道,好香……” 顾行渊走在林见雪身侧,余光瞥他一眼,似是笑了下,低声道:“师尊身上的味道,确实很特别。” 林见雪凉凉地看他一眼,没做声。 两人朝妖宗殿的方向走,此处虽在妖宗殿脚下,要到达那里却也还要费一天的脚程。若是用灵力直接抵达妖宗殿,会扰动附近的大妖,虽然与妖宗有些交情,但此时妖宗不一定出关,还是谨慎些为好。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前方人群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吵吵嚷嚷的,像是有什么大事。 “前面怎么了?”林见雪脚下一顿,目光落在拥挤的人群上,大约是人太多,虽有些好奇却没有上前的意思。 顾行渊望了一眼,随口道:“不知道,估计也没什么大事,我们绕开走吧。” 话音落,前方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四周喧闹的人群顿时被震得一滞,随即更加混乱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林见雪皱了皱眉,那道声音叫得太过凄惨,还有着几分深切的恨意。他停下转身的脚步,对顾行渊道:“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人群外层,渐渐闻到前方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零碎古怪的谩骂声传来,只能听清几个模糊的字眼。 林见雪突然停下脚步,面色有些发白,单手捂住了口鼻,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顾行渊察觉林见雪脸色不对,忙拉过他的手臂,关切道:“师尊,你怎么了?” 林见雪眼睫微颤,身上像是卸了力般,半个身子几乎靠在了顾行渊怀里:“……我好像,对血腥味……有点恶心。” 第35章 使剑的修道者对血腥味不适,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林见雪曾经作为仙门战力巅峰,千年间, 剑下斩过的魔物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若是对血腥味有不适,怕是早在交战中不知死了多少回。 即便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淡, 可林见雪苍白脆弱的面色就在眼前, 搂着怀里人的身体,顾行渊根本无暇去思考更多。 他抱紧林见雪,转身便要绕开这处, 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啊啊拦住他——” “真是造孽啊……看着也可怜………” “天呐!快别让他跑了!” …… 顾行渊脚下一顿, 迅速朝旁边退了两步,一道脏兮兮的人影从前方人群中冲出,跌跌撞撞跪倒在方才俩人站立的位置上。 那人像是个年轻男子, 身上满是伤痕,凝固的血迹和新鲜的血液交杂着混在一起,散发出一阵刺鼻而腥臭的味道, 比刚刚更浓烈了。 顾行渊眉头一皱,抱着林见雪转身,却听见那人朝他们的方向叫着,声音嘶哑带着哀求的意味:“……求求你,救救、救救我吧…… ” 顾行渊置若罔闻,刚迈开一步, 忽然觉得怀里人轻轻抓了抓他袖子, 一直埋着的头抬了起来, 似乎想朝他身后看去:“……谁在那里?” 顾行渊身形微顿,身后已经有人追了上来,朝地上的男子就是一脚,骂骂咧咧道:“你还想跑!?我让你跑!” 地上男子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四周人群议论纷纷: “这奴隶又跑出来了,看着也真是惨……” “哪有什么惨的,你忘了以前他们是怎么对我们了的吗?” “哎呦别提了,不是不能提了吗……” ……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不断传入耳中,林见雪强行按下胸口的不适,朝地上看去,顿时眯了下眼。 顾行渊见状,垂眸低声问道:“师尊要管吗?” 林见雪眉心蹙了下,从顾行渊怀里直起身,走到那名踹人的男子面前,道:“且慢,不知他所犯何事,公子要如此对待他?” “你哪儿来的多管闲……”那名踹人男子本就火气大,十分不耐烦地朝他嚷嚷 ,可抬头瞥了一眼 ,顿时气势弱了下去,像是被镇住了。 林见雪虽被施了障眼法,容貌气质都有所遮掩减弱,但在普通人眼里也是极为少见的。但方才俩人在街上行走,没什么人注意,是因为障眼法还有减弱存在感的效果。 那位踢人的男子看着他,仿佛看呆了一样,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清冷绝尘的人。 那双形状优美的眸子看似寻常,可细看之下,仿若初冬之雪融入其中,又在不经意间,有一股说不出的深情意味。 “……就、就是,”那名男子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理直气壮道,“他是人修啊,是我买的人修!” ……人修? 虽然此处是妖界,人类修士在这里算是异类,甚至多年前,人修和妖修之间还发生过争斗,不过最终以妖修略败,双方为停止进一步损失而和解了 林见雪皱眉看向他,可对方似乎不打算继续解释了好像人修二字足以解释一切。 “可是人修又如何,你既然买了他,好好让他做事便可,何必如此对他?”林见雪耐心道。 话音落,周遭的议论声突然停了。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向林见雪,好像他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猜忌、怀疑、不可置信的情绪在空中悄悄散开。 “又如何?……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原因?”那名男子紧紧盯着他,眼带怀疑。 林见雪隐约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说错了什么,便没有立即回答。 空气突然凝滞起来。 那名男子直立起身,戒备地看着林见雪二人,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林见雪余光瞥见一抹赤金色的衣袍,是顾行渊站在了他身侧。那名男子本能地退了一步,似乎觉得有些丢脸,强撑着又站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顿时打破了这片僵持的气氛:“他们二人都是刚从水岭山脉的另一头赶来的。” 这声音…… 林见雪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一年轻男子身着雪青色衣衫,微笑着走出来。 竟是茯苓。 那男子一听,戒备的样子顿时松懈下来,哈哈笑道:“原来是水岭山脉那边啊,早说嘛!那地方确实偏僻消息闭塞,怪不得不知道呢!” 两人又交谈几句,茯苓道:“我朋友看上了这位人修,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这……”那男子犹豫了一下。 “我看公子眼下发青,内火旺盛,可是修炼时差点走火入魔?”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那男子顿时眼睛一亮。 茯苓微笑:“若是公子肯将这位人修给我,我愿给公子一枚丹药,可缓解走火入魔带来的副作用。” 那男子终于同意了。 救下那位人修后,四周的围观人群渐渐散去。茯苓走到二人身前,对顾行渊躬了躬身,小声道:“帝君。” 又对林见雪道:“离寒仙君。” 林见雪盯着他,觉得他似乎与仙界时有些不同。 眼尾处一抹淡淡的绿痕拉出,透出一分妖冶的意味。大约是已飞升成仙的缘故,那么妖冶并未干扰他太多,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温和。 “茯苓……仁清仙君为何会在此?”林见雪奇怪道。 茯苓看了顾行渊一眼,才道:“我在此有些私事要处理。” “私事?”林见雪迷惑一瞬,此处是妖界宗殿附近,在这里有私事…… 大约是看出林见雪有疑惑,茯苓笑了下:“离寒仙君感到奇怪也正常,其实我比较特殊,是以妖修之身飞升的。” 林见雪怔了下,转头看向顾行渊,对方神色淡淡,似乎早就知道了。 以妖修之身飞升仙界,这可是比以医修飞升还要少见的事。从来妖修要比人修更为随心所欲、不受束缚,往往无意中便会积累下业障,使得飞升之途更为艰难。 这位茯苓君,当真是妖修中出类拔萃的人了。 林见雪心中对他的钦佩又多了一分,还想开口说什么时,被救下的那位人修突然呻/吟了一声。 林见雪回过神来,想上前去扶他起来,可刚迈出一步,血腥气迎面而来,一股强烈的不适顿时涌上喉头。 林见雪下意识捂住了口鼻,背后突然贴上一片温暖的怀抱,顾行渊扶住了他,低声道:“你别过去了,交给我吧。” 林见雪点点头,稳了稳身形,缓下喉头那股不适,顾行渊才放开他向地上那位人修走去。 他抬眼时,发现茯苓正在看他,两人的目光撞上后,茯苓朝他笑了笑:“你好像有些不舒服,能让我给你看看吗?” 林见雪略一点头,茯苓伸手探上林见雪的手腕处,指尖亮起几点青色的灵光,慢慢地渗透进皮肤里。片刻后他收回手,思忖了一下才道: “你这应该是灵力亏缺,所造成的不良反应中的一种。待会儿有机会我再重新加一味药,与那日给你的药一起服用,你的这种症状便能有所缓解。” 林见雪点头谢过,动作间,脖颈处的白色毛领有些散开了,露出一点莹白细腻的皮肤,在日光下宛若透明。 茯苓目光在那处停留两秒,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若有所思。 “离寒君,”茯苓突然凑近了一步,状若无意道,“你飞升之前……身边可有什么关系亲密的人?” 第36章 关系亲密的人? 这个范畴就很广了。林见雪略一思索, 答道:“自然是有的。我在下界时,一直在一座仙门中修行,熟悉的人有师尊,兄长,朋友……还有我的徒弟。” “离寒君果真很受欢迎, ”茯苓闻言笑了笑, 意义不明地看他一眼,“不过我问的,自然不是这种了。” 林见雪一愣:“那是……” 不远处的顾行渊已经处理完事情, 开始朝这边走。茯苓顿了顿,低声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的。” “在说什么?”顾行渊走到他身边,扫了茯苓一眼。茯苓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地面。 “没什么, 闲聊了两句。”林见雪越过他朝前方看去, 之前躺在地上的那位人修, 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呢?” 顾行渊垂眸,目光落在他脖颈处,伸手极其自然地将散开的毛领扣起, 微凉的指腹有意无意蹭过脖颈皮肤, 林见雪眼睫颤动, 下意识缩了缩。 “那个人伤势看着严重, 但也还能自己行走。”顾行渊慢条斯理道, “我给了些银子让人送他出妖界,之后便让他自己回去吧。” 林见雪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茯苓,疑惑道:“对了,刚才还多谢仁清仙君帮忙解围,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白……” “是妖界之人对待人修的态度吗?”茯苓微笑道。 顾行渊瞥了他一眼。 “正是。”林见雪点头道。 茯苓双手拢在袖中,相互紧紧握在了一起:“这个……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在此前的人妖大战中,不少人的家族及朋友曾因此殒命。” 只要是一场战争,无论最后成败与否,确实都会给双方民众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这放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可是单凭这个原因,便能让这里的人对待人修,是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吗…… 林见雪虽然觉得有些微妙,但想想也觉得挺合乎情理,毕竟伤害凌驾于情感之上时,情感总会有些失控的。 他了然,点头道:“果然是这个原因,如此看来,我们行走在此间,还得多加小心了。” “若有人问起,帝君和离寒仙君只需回答,是来自水岭山脉另一头即可。那里是在妖界是众所周知的偏僻闭塞,二为若是表现得与旁人不同,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 林见雪应下了。 顾行渊从刚才起,便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林见雪手腕,往其中缓慢而温和地输入精纯的灵力。此时见林见雪停下来,便偏过头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大约是有外人在场,林见雪的态度要生疏许多,他抬眸看了顾行渊一眼,长而浓密的眼睫衬得面色越发白皙:“好多了,多谢帝君。” “帝君,”茯苓朝顾行渊躬了躬身,“要是帝君不着急的话,可以先去仁清那里,仁清在附近有一处旧居所,可在那里为离寒仙君熬制一剂药。” 他看着林见雪,笑道:“方才已为离寒仙君把过脉,离寒仙君的症状,还是因为灵力亏缺引起的。” 顾行渊微一点头。 两人在茯苓的带领下,走了一截路,来到一处比刚刚的市集稍偏僻的地方。 四周倒是挺安静,面前是一座被咒符尘封的小院儿,茯苓上前将咒符解开,顿时一片积攒已久的尘灰迎面而来,呛得他咳了好一阵。 “咳……咳咳咳!”茯苓不好意思地看向两人,解释道,“这个……我太久没回来了,封印封得有点久,不过里面肯定是干净的——” “——青医师!?”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从三人身后响起,茯苓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青医师……青医师,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一位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从邻近的小院走出,神色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一把白胡子也在微微颤抖。 茯苓沉默的看着他走近,没有任何反应。半晌才朝对方微笑道:“这位大伯,你认错了,我不是——” “不,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他!青医师,当年要不是有你,整个妖界还不知会沦落成什么样……当年你……” “大伯!”茯苓突然打断他,神色中的厉然一闪而过,又很快变为一派温和的面色,“大伯你是一定是认错了,你忘了吗,当年的青医师已经身陨了啊!” 这位白发老人恍惚一瞬,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面上浮起悲痛和难过:“身陨……是啊,他已经死了……” 茯苓又安慰了他几句,终于又将人哄走了。 回来时,他感到一道颇有威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抬头望去,撞上一双浅金色的长眸。 顾行渊轻飘飘看他一眼,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茯苓拢在袖中的手收紧了。 “帝君,”他垂下眸子,“仁清在飞升之前确实救治过此处不少人,故而此处很多人认识我。不过后来不幸性命垂危,本以为就此陨落,不曾想竟误打误撞飞升了。 “方才不想承认,只是因为……救死扶伤乃医者的天职而已,不想因此得到过多的评价。” 林见雪从刚才起,胸口处便一直不怎么舒服,虽然有顾行渊一路用灵力安抚,可也只能缓解片刻。 他听了茯苓这番话,迷迷糊糊抬头道:“仁清仙君果真是大善之人。” 顾行渊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随即小心地替林见雪拉了拉外袍,拉着人进了小院。 茯苓待两人进了院子,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略微抬起头,嘴角绷得很紧。 他眸光几番变换,拢在袖袍下的手松开,掌心已是被指甲掐出一片血印。 第37章 林见雪站在小院中央。 四周围着大片种植的灵草灵植,种类繁多, 看得出此前屋主人对此了解颇深。但因长时间缺乏管理, 灵草们生长得肆意而野蛮,看起来生机勃勃过了头。 茯苓在远处的屋子里处理草药, 只能偶尔见到一片雪青色的衣衫。 “师尊在想什么?”低低的声音响起,隐约有热气拂过耳侧,距离有些近。 林见雪长睫微颤 , 转头瞥他一眼,微妙地远离了几分, 摇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忽然想起天墟峰上,你也种过一片灵植,若是无人打理,估计现在也像这里一样了。” 天墟峰是两人在下界时,修行所在的峰门。 提起往事, 顾行渊不知想起了什么, 眼神柔和了几分:“我记得那些灵植种子,还是师尊带给我的。师尊别担心, 我离开的时候,自然是安排了人照料的。” 他顿了顿, 又道:“师尊若是想看,我们可以想办法回去看看。” 一般修仙者飞升之后, 若无特殊情况, 是不会再回到下界的。其一是因为, 既已飞升,凡尘琐事自然随风散去,不会再牵挂了;其二是因为,下界是承受不了飞升者的灵压的,若强行降临,甚至会造成下界崩塌。 林见雪忙拒绝道:“还是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不是必须要下去的。” 顾行渊沉默了几秒,抬眼跟林见雪目光对上。那双金眸很沉,其中的情绪令人不禁心头一跳。 “可是师尊很少有什么想要的,”他伸手捻起林见雪散落在肩头的发尾,将它们在指尖绕了一会儿,又顺着弧度拨至耳后,“师尊只要有一点想法,徒儿就会想去做。” 林见雪心底浮起一丝微妙的感觉,下意识开口道:“你不必……” “这么多年来,师尊对此没有感觉吗?” 感觉…… 什么感觉? 林见雪长睫一抖,莫名有些慌乱。 他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可直觉又让他不敢再顺着这句话往下想,好像在平坦大道上行走了近千年,面前突然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若是沉沦下去,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他错开对方的视线,薄薄的唇角抿得很紧,侧头时露出耳后雪白细腻的皮肤。 “我……”林见雪犹豫道,莹白的耳朵有细微的颤动,“我不知道。” 顾行渊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他,片刻后闭了闭眼:“……没什么,是徒儿不好,问了些奇怪的话,师尊不要在意。”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站在一片灵植中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小动物发出的。 林见雪转过头,看见顾行渊抬起手,原本围在手腕处的青玉此时溜了下来,似乎是想跑,却被顾行渊的手指夹住了身子。 “他怎么了?”林见雪道。 青玉似乎很不爽被夹住身子,张牙舞爪地想挣脱开,却被顾行渊轻而易举地制住,只能嗷嗷地小声叫着。 “大概是离妖宗殿越来越近,他感应到什么,想自己跑。”顾行渊淡淡道。 林见雪看了青玉两眼,觉得青玉这副情形实在有些可怜,便道:“既然到了妖界,那不如把他放出去如何,这里他应该比较熟悉。他既是妖宗托付的,可能是想见妖宗了。” 顾行渊想了想,拒绝道:“不可。” 林见雪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还是不要将他随意放走为好。” 他转过身,看见茯苓走到他们身边,对他微微一笑:“离寒仙君有仁爱之心,不过青玉比较特殊,他身上伤势未愈,且为妖宗子嗣,这样贸贸然将他放出,对他而言太过危险。” 顾行渊瞥了茯苓一眼,没说话。 林见雪若有所思,道:“是因为可能有人会害他吗?” “这个倒是说不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考虑到他的身份,还是谨慎些为好。”茯苓道。 顾行渊手指捏住了青玉身子,面无表情道:“仁清的药制好了吗?” 茯苓朝顾行渊躬了躬身,道:“药已入了炼丹炉,最快也要半个时辰,还请帝君再等一等了。不过,仁清为离寒仙君制了一只香囊,里面放了清心平气的几味草药,平时带在身上,会好受些。” 说着将手中一只浅碧色香囊递给林见雪。林见雪道谢后伸手接过,手中的香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闻着很是舒服,方才心口的那股不适似乎也消散了些。 他将香囊翻转看了看,目光落在上面某处,顿了下:“这上面……还有我的字?” 浅碧色的香囊上,用白色的丝线绣着“离寒”二字。 茯苓笑了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此前见离寒仙君的时候,察觉到离寒仙君可能有些气息不顺,那时就有了想赠与清心香囊的想法,便动手做了一个,此次正好派上用场。” 林见雪深吸一口气,道:“仁清仙君有心了。” “……嗯,药还在炉里,我先去看着了。”茯苓突然开口,随即急匆匆回了房间。 林见雪收下香囊,想将它挂在腰侧,掀开外袍时又愣住了,这套衣服……又是那种很复杂的腰带。 他手中一顿,却见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了上来,接过了那只香囊。他本以为对方是要帮他挂好,谁知对方拿走香囊后,直接收了起来。 “……行渊?”林见雪疑惑地抬眸,正撞上顾行渊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那双眸子表面看起来异常安静,可对视了两秒,总觉得心底有些莫名发慌。 顾行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师尊知道送香囊是什么意思吗?” 林见雪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什么。 虽然修行多年不曾入世,也因修无情道的缘故,让他甚少关注这类事情。但修道期间也翻阅过不少杂籍,自然也有见过对赠香囊的注解: “民间女子赠香囊,一般为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慕之意,香囊为定情之物。有的香囊因其上所绣纹样的不同,还有对情/事的隐喻。” 林见雪思及此,脑子突然轰一声响,耳根烧起一片薄红,他随即强行镇定下来,道:“不是……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眼睫一颤,抿了抿唇道:“仁清仙君既非女子,对我也并无此意,此香囊的作用只是为了缓解我的症状,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行渊盯着他,笑了一下。 林见雪心跳莫名快了一瞬,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 “好,”顾行渊缓缓道,“那我也赠一只香囊给师尊……” “不可!”林见雪盯着那抹笑意,心跳得很快,下意识拒绝,快得几乎来不及思考。 顾行渊微一挑眉,逼近了几分:“为何不可?” 林见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慌忙思考这样回答的理由,却理不出思绪。 “为何不可,师尊?我也并非女子,我赠香囊给师尊,也只是想要缓解师尊的不适症状。既然如此,为何别人送得,我送不得?” 林见雪不禁被逼得退了半步,一时竟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为何别人送得,他送不得? 林见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思来想去又找不到原因,好像有什么朦朦胧胧的东西就在眼前,可他就是看不清也抓不住。 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逼得人着实难受,林见雪咬了咬唇,迟疑道:“你……” 顾行渊看着他。 林见雪脑子里乱成一团,终于招架不住般侧过头,低声道:“……随你吧。” 气氛安静片刻,林见雪感到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身,随即整个人被拉入了一个怀抱。顾行渊抱住他,下颌抵在他肩窝处,呼吸间有温热的吐息拂过耳侧。 “对不起,师尊,”他听见对方闷声道,“徒儿不是想逼师尊做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平衡。分明这种亲密的事,徒儿都还没有做过……” 亲密的事…… 林见雪只觉得耳根一烫,仿佛回忆起什么,呼吸也快了一瞬。他慌忙推开对方,下意识帮对方解释道:“无事,你可能只是……跟我分开了很久,所以又像以前一样黏我一些……” 他没抬头,也不敢看对方的表情,只是往旁边望了一圈,道:“时间差不多了,仁清仙君的药可能快制好了,去看看吧。” 顾行渊低声应了,两人从小院中央走到房里,茯苓正在做炼药的收尾工作,两人又等了片刻,药终于治好了。 “这个药和此前给的一起服用,一次一粒,一日三次,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的病,但可以让你症状来时好受一点。”茯苓将一只白玉瓷瓶递给林见雪,嘱咐道。 林见雪点头接过,此时已过了正午,日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茯苓道:“帝君和离寒仙君还有要事吧,若是去妖宗殿的话,可得早一点了。茯苓便与二位在此别过了。” 林见雪道:“仁清仙君不是去妖宗殿吗?” 此时正值妖界盛会,整个妖界几乎稍微说得上名号的妖,都会前往妖宗殿附近。 茯苓笑了一下,道:“我……就不去妖宗殿了。” 林见雪也无意打探别人的私事,与茯苓别过后,师徒二人便匆匆往妖宗殿赶去。 行至傍晚时,终于可以看见妖宗殿的影子在地平线一头。 林见雪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抹额角的薄汗。 失去灵力后,这幅躯体确实不能与往日相比,倒是与未曾修行的凡体相似。若是往常,行这么一段路,根本不在话下。 “师尊累了吗,休息一下吧。”顾行渊伸手握上林见雪手腕,手中一团金色的灵光涌动,缓缓渗入林见雪体内。 这一路上,顾行渊时不时就会将灵力送进来,林见雪估摸着,送进来的灵力恐怕有自己巅峰时期那么多了,可自己体内就像有个无底洞似的,不管送进来多少,不消片刻统统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吐出一口气,将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摇头道:“别浪费灵力,反正已经快到了。” 林见雪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瞥见路边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密密麻麻刻着很多字。字体狂乱肆意,是用某种奇异的灵力写成,很有妖界的风格。 “这是……”林见雪扫了两眼,目光被其中的某处吸引了。 “妖界百年功绩榜,第一,青毒师。”林见雪缓缓念出上面的文字,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这个青毒师有点儿耳熟。我记得仁清仙君是以行医济世的功德飞升的,好像在这里被人叫做……青医师?” 他又低头在石碑上找了一阵,喃喃道:“奇怪,为什么没有见到青医师三个字呢?” “二位修士在找什么呢?”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林见雪抬头,一位长相敦厚的中年男子站在他们身侧,看起来挺正常,可惜头上露出一对狗耳朵,看来是位修行不到家的狗妖修。 “额,我们只是对这块石碑上的榜单比较好奇。”林见雪斟酌道,本想问问为什么上面没有青医师的名字,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这么一问,好像对青医师的名声不太好。 林见雪便随意指了指石碑上的一个名字:“不知这位青毒师是有什么功绩,能排在榜首?” 中年狗妖修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从哪儿来的,这都不知道?” 林见雪按照茯苓教的说法回答,对方果然缓和了神色:“原来如此,怪不得不知道。我告诉你吧,青毒师,他可是以一己之力毒杀整个敌军,救妖界于水火的人啊!” 第38章 毒杀整个敌军……? 林见雪闻言愣了一瞬, 然后才道:“青毒师,这么厉害的吗?” 众所周知, 既然是两边交战,那随便一方的人数必然是万人以上。以一敌百都可列为传说, 令后世津津乐道, 以一敌万?这恐怕不止妖界,上下三界都会有所耳闻吧。 那中年狗妖修似乎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 面上露出几丝得意的神情。 林见雪确实对这青毒师有些好奇,又问道:“不知这位青毒师, 可会来这次妖界盛会?” “啊?”这次换狗妖修愣住了,他看了眼那块石碑, 叹口气道,“他来不了了, 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没多久就陨落了。” 顾行渊看了狗妖修一眼。 林见雪顿时觉得有些可惜,这种难得一见的人物, 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即便只用强者的眼光看, 那也是十分厉害的。 两人谢过那位妖修, 继续朝妖宗殿走去。 顾行渊沉默一会儿, 道:“方才有个地方不对劲。” “嗯?”林见雪转头看他。 “石碑上‘青毒师’三个字下, 萦绕的杀孽太重,且并没有入往生盘的迹象。”顾行渊眯了下眼, “青毒师, 恐怕还在世上。” 林见雪沉吟片刻:“所以, 那方才那位妖修在撒谎?” “应该不是,”顾行渊摇了摇头道,“他说的恐怕是实话,只是这里的人都以为青毒师已经陨落了。” 林见雪沉默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紧了唇。 顾行渊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动作,顿了顿道:“师尊在想什么?” “没有!”林见雪想也不想,立刻否决,说完才察觉到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奇怪。 顾行渊毫不在意地笑笑,见林见雪脖颈的毛领又散开一些,便伸手给他扣上:“毒杀万人,即便杀的是战时的敌军,也是功德簿上一笔不小的杀孽。这些功过增增减减最终如何,自有天道裁定,一般不会有错,不过—— ” 林见雪停了下来:“不过什么?” 顾行渊看着对方那双形状优美的眼,静静望过来的时候,好像千年不染尘埃的霜雪般。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没什么。” 林见雪眼神微动,若有所思。 两人已走到了妖宗殿面前。此时金乌西沉,地平线上只有一点浓重的橘光,将整个乌沉沉的殿门,镀上一点薄薄的金光。 妖宗殿的大门口,铺着一张长案,长案一端悬着一只明晃晃的烛灯。灯下坐着一位长袍长者,正拿着一支笔,摇头晃脑给前来的人一一登记。 “你又是打哪儿来啊——” “西毒岭黑鸟宗,黑羽鸢。” “嗯嗯嗯,黑——羽——鸢,行了,去外殿候着吧。下一位,哪儿的啊?” “风峡谷,九狸。” …… 大多来人被分配到外殿,看那长袍长者手中的簿子,已经厚厚一叠,手边还放了一摞已经登记满的。 不一会儿,前边的人渐渐没了,长案旁只剩下师徒二人。 长袍长者头也不抬,翻开新的一页,扬声道:“你们打哪儿来啊?” 林见雪刚要回答,却被顾行渊伸手拦住了。 ——咔铛。 一枚巴掌大的碧青色玉佩从空中抛出一道弧线,落在长袍长者面前。 长袍长者被惊得脖子一缩,刚想骂人,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变了。 “这、这……”他拿起玉佩左看右看,随即起身,朝师徒二人躬了躬身,“原来是贵客,还请跟我来。” 两人顺顺利利进了妖宗殿大门,长袍长者似乎也不敢多问什么,径直带着他们穿过曲折的走道门廊。 整个妖宗殿像是用某种特殊的石材制成,殿顶很高,人在其中走动时,回音可以盘旋好一会儿。走道两侧的石壁上,雕着各种奇异繁复的字符画面,匆匆扫过几眼,似乎是一段连续的故事。 “嗯?”林见雪目光落在一处石壁上,像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 顾行渊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上面雕着一张万人图,无数人手中持着兵器,空中灵光乱飞,兵器和灵光都指向他们中间的一位长袍男子。 而那位男子面无惧色,手中也并无兵器,只是将怀里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撒向四周。 “这张图……”林见雪沉吟片刻。 “这是青毒师以一己之力毒杀敌军的场面。”长袍长者见他们停下来,便上前解释道,“贵客听说过妖界青毒师的事迹吗?” 林见雪略一点头,长袍长者便不再多话,继续领着他们朝里走。 越往里走,人影越少,周遭也变得越发安静。在一连串的脚步声中,似乎有什么细微的沙沙声掺杂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兀和闹腾。 那沙沙声好像就在身边,林见雪偏了偏头,终于察觉到那股声音的来源。 “行渊?”他轻声道。 顾行渊转过头,将袖中的手腕露出,果然,原本缠绕在手腕上的青玉又溜了下来,张牙舞爪地想跑,被顾行渊冷漠地捏住了身子。 “他又开始躁动了,不知道想干什么。”顾行渊道。 此时三人终于到达目的地,是一间装饰精美的大殿,比先前走过的地方看起来要温暖许多。长袍长者将他们带到后,躬了躬身便退下了,原地只留下师徒二人。 林见雪余光看见顾行渊手中的青玉,被捏得有些可怜,频频朝他的方向望来,似乎极力想远离顾行渊,躲到他这边来。 林见雪盯了几秒,叹了口气:“把他给我吧。” 青玉扑腾地更欢了,颇有几分得意的气势。顾行渊重重捏了他一下,他嗷地叫了声,便被送到了林见雪手中。 落入林见雪手里的青玉,简直如鱼得水,绕着林见雪手背爬了好一阵,又用身子缠住了手腕。一双乌黑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林见雪,像是在仔细地观察他。 林见雪见他安静下来,便将他收回袖中了。抬头时,撞上顾行渊静静注视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心下一跳。 “师尊对他很纵容。”顾行渊看了他一会,语气平静道。 虽然对方没说什么,但林见雪隐隐从中感到一丝说不出的意味。 “师尊好像对这类小孩子都很纵容。”顾行渊又道。 他语气很轻,听起来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可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却有些沉:“但是以前,师尊明明只对我一个人这样的。” 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缠,林见雪看着那双狭长的眸子,心跳莫名快了一分,下意识想将目光移开,可对方却先一步逼近他,使他无法转移视线。 这个距离过于近了,几乎能看见对方眼睫弯曲的弧度。 “我,”林见雪抿了抿唇,“我不是……” 他想说,不一样的,以前对你的时候,分明要上心得多,跟现在他对其他人根本不一样。 可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瞬间打断了思绪。 林见雪嘶了一声,眉心微蹙,只觉得食指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狠狠划了一下。 “你怎么了?!”顾行渊脸色一变。 林见雪下意识抬起手,却见一抹碧青色的影子瞬间从袖中冲出,眨眼般钻进了地面石块的缝隙中,不见了踪影。 顾行渊低骂一句,拉过林见雪手腕看去。 食指上被青玉弄出一条血口,不长,却很深。赤色的液体顺着食指流到掌心,衬着莹白的皮肤显得异常刺眼。 林见雪觉得没什么大碍,瞥见顾行渊脸色很差,忙出声道:“我没事,你不用这么——” 未说完的话顿时断在空中。 食指被包裹进一片湿润的温暖,对方略低下头,这个角度只能见到对方长而低垂的眼睫。 手指皮肤被一片温热的柔软细细舐过,林见雪后背几乎瞬间爬起一阵颤栗,脑子里轰一声响,触电般想将手抽回。可对方紧紧扣住他手腕,让他分毫动弹不得。 “你……”林见雪什么也说不出来,长睫颤动,只觉得耳根仿佛也烧了起来。 对方闻言抬眸瞥他一眼,眼尾拉出一个狭长的弧度。 林见雪别过头,不敢再对上那道目光。 过了片刻,对方终于放开了他。 林见雪垂眸收回手,手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空气有些微妙地凝滞,顾行渊平静地看着他:“徒儿方才只是想帮师尊愈合伤口。” “……”林见雪被刚刚的陌生触感刺激,脑子里乱成一团。对这种事生涩稀少的经验,让他只能隐隐约约感到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幸而这片僵持很快被打破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稳稳的脚步声,两人侧身看去,一道修长的人影,从大殿的另一头向他们走来。 “帝君,果然是你,好久不见。” 沉稳的男子声响起,妖宗从阴影中走出,一袭黑色长袍,衬得肤色越发苍白。眉目俊朗,面若冠玉,生得一副好相貌。 他走到两人跟前停下,朝顾行渊微微一笑。 “妖宗。”顾行渊淡淡回应。 妖宗乌黑的眼睛转到林见雪身上,停了一秒:“这位是?” “离寒仙君。”顾行渊道。 林见雪听着两人又说了几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困。这股困意又不同于夜间的那种困意,反倒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的人疲惫不已。 “……不知帝君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我听闻妖宗曾收集了一本……” …… 周遭的对话声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好像面前有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下来,将他困住了。 林见雪意识到不对劲,本能地伸手抓住身侧人一片衣袍,对方眨眼般反手抱住他,将他整个人拉进怀里。 下一秒,林见雪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第39章 林见雪虽然沉入了黑暗中,可还隐隐保留了点对于外界的感知。 他知道在他晕过去后, 顾行渊紧紧抱着他, 叫了他,随后身侧便是一阵急切的说话声。没过多久, 他便被放入一张柔软的榻上。 有人紧紧握住他手腕, 朝他的灵脉中不断输入灵力。他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中, 看到那些金色的灵力不断涌进,没过多久又奇异地消失在他体内。 “……应该是中了某种血咒……” 林见雪隐约听到身侧有人说道, 这声音的主人,刚才见过一面,正是妖宗。 又过了片刻,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皮肤相触的刹那,舒服地让人不禁一颤。 “……怎么这么烫,是发烧了?”顾行渊朦朦胧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见雪努力想醒过来,或者张口回两句, 可惜无济于事。他除了感到有些疲惫, 有些热,其他也没什么大碍,可不知为何, 就是醒不过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 身侧好像多了些人。 “这是我妖宗殿的医师……给仙君看看吧……” 顾行渊似乎应了声, 随即一只陌生的手搭在了林见雪的手腕处。 那只手在搭上来的刹那, 林见雪恍惚觉得, 这位妖宗殿医师,探脉手法有些熟悉,总是令他无端想起某个人。 可那个人此时是不应该在这里的,他既没有跟着一起来妖宗殿,也不是妖宗殿的医师。 理论上是这样,可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熟悉的药草味,这股味道他也在某个人身上闻到过。 “……需要集中精力为病人诊治,还请二位大人暂时回避。”沙哑的男声响起,随后传来门扇开合的声音。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 林见雪感到一道气息停留在榻前,那个人似乎默默看了他很久,却没有动作。 从静默而漫长的空气中,林见雪莫名感到了对方某种难以言说的挣扎。 对方的手搭上他的手腕处,似乎是想做什么,可停留几秒后,突然颤了一下,又倏然收回去。过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决心,又将手搭了上来。 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手抖得也愈发明显。 静默的空气中,对方的呼吸骤然快了几分。那只搭在脉上的手收了几分力,触上了他散在榻上的头发。 他感到对方的手顺着发尾磨蹭了片刻,一声轻叹消散在空气中 。 “对不起。”对方哑声道,尾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下一瞬,周身缠绕的沉沉黑暗骤然一轻,好像那张束缚住他的网被收走,五感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林见雪感到自己的意识,像从深渊中快速浮起。他听到身侧人退了两步后,转身匆匆朝门外走,动作之快,仿佛极力想躲开这里。 “——茯苓君!”林见雪解开桎梏,倏然睁眼,转头朝那方望去。 死寂般的空气中,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背脊僵硬得绷直着。 “茯苓君……”林见雪从榻上坐起半身,浑身的高热还未散尽,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可他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道灰白的身影顿了顿,挣扎着侧过头,艰难道:“我不是,你认错——” 未说完的字句断在空中。 房门瞬间破开,刹那间,摄人带着压倒性的灵压翻涌而来,茯苓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地面甚至被压出几道的裂纹。 他低头撑着地面 ,半天没能起来。脸上的面具脱落下来,露出下面苍白如纸的面色。 他突然俯身,支撑不住般哇地吐出几口鲜血。温热的液体沿着地面的缝隙渗透进去,随即一片赤金色的衣摆晃入视线。 “咒解完了吗?”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凌冽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茯苓怔愣一瞬,随后自嘲般轻笑一声:“……原来帝君早就知道了。” 他咳了几下,盯着地面的血迹,喃喃道:“帝君放任我一人在房内,是料到我下不了手,最终会将血咒解了吗……” “若不是血咒只有下咒人能解,能留你到现在?若是你方才不解,你以为还有说话的机会?”顾行渊寒声道。 茯苓手指收紧,面色又白了几分,咬牙道:“我已是仙人之身,不可轻易处置——” “本君诛仙便是。” 话音落,顾行渊不再看他,转身朝林见雪走去。 “师尊,对不起。”顾行渊侧身坐到榻上,拉过林见雪的手腕,将灵力探入片刻后,似乎松了口气。他低头吻了吻林见雪手背,垂下的长睫显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林见雪眼睫微动,不习惯般收回手,转而望向地上的人:“茯苓君……你就是青毒师吧。” 茯苓低声笑了一会儿,又咳出几口血来:“果然还是被知道了,从听见你们要到妖界来,我就预感到你们会发现。” 顾行渊看向茯苓,眯了眯眼:“你身上的杀孽确实存在,可你飞升时,天道并未显示这些……你是如何瞒过天道的?” “我自是使了一些法子,不过现在探究这些也不重要了。”茯苓似乎有些喘不过气,缓了缓才又继续道,“如今杀孽在身,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本想将此杀孽,转移到离寒君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离寒君身上。不过……算了。”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林见雪沉默了很久,开口道:“茯苓君为何要隐瞒杀孽强行飞升?若是继续行医救世,未尝没有飞升的机遇。” “我只是心里觉得不公,”茯苓突然转过身望向他们,目光灼灼,咬牙道,“我觉得不公,为何人妖交战,人杀了妖便立为功德,妖杀了人便立为杀孽!? “天道便是如此偏心人修吗?妖修的性命便如此轻贱吗?” 林见雪愣了一瞬,转头看向身侧的顾行渊。 金眸冷峻的帝君面上不为所动,半晌轻叹一声,目光中有一丝怜悯:“谁告诉你,人杀了妖,一定会立为功德?” 茯苓怔怔看着他。 “杀孽与功德,不是这样简单断定的。你所看见的表象,背后必定是无数业障和功德权衡的结果。人杀妖,也会有杀孽。” 顾行渊语气淡淡,地面上的茯苓闻言,表情空白了一瞬。 “是吗……原来是我弄错了吗……”他呆立在场,片刻后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是我弄错了,我甚至、甚至还……” 他抬头望向林见雪,似乎想说什么,突然感到视线模糊起来,有泪水顺着下颌落在地面,渗入缝隙间消失不见。 “……离寒君……对不起……”茯苓颤声道,他朝那个方向深深低下头,很久也没抬起来。 顾行渊看了他一眼,道:“此前没有防备你,还允许你为离寒仙君诊治,是因为并未在你身上感到恶意……” “我此前诊疗时,并未有想害离寒仙君之意!”茯苓慌忙看向顾行渊,“离寒仙君真的很信任我,我开的那些药,也是真的为他好,此事不曾有半句假话!” “哦?”顾行渊微眯了下眼,似乎想起什么,又道,“你不曾在诊疗的事上,说半句假话?” “我……”茯苓目光突然落在林见雪身上,停留两秒,咬牙道,“……是,不曾有半句假话。” 顾行渊盯了他一会儿,随即收回目光:“如此便好。” 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茯苓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额上的金纹隐隐发光,浅金色的眸子里不带半分感情: “欺瞒天道获得仙身,还企图嫁祸杀孽,本该剥去你的仙位,永世不得飞升,但念你救妖界有功,与你入轮回盘赎罪九十九世,方可再次修道飞升。” 茯苓朝顾行渊磕了个头,很久没说话。 顾行渊抬手,指尖聚起一团金色的灵光,正要动作时,却听见茯苓突然道:“等等。” 他抬头望向林见雪的方向,迟疑几秒,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想跟离寒君最后说几句话。” 林见雪目光与他的在空中撞上。 顾行渊微挑了下眉,目光有些冷:“说吧。” “不是的,我想跟离寒君单独说几句话,”茯苓咬了咬牙,“我不会做什么的,还请帝君准许。” “没事的,帝君就暂时回避下吧,我没问题的。”林见雪平静的声音响起。 顾行渊回头看向榻上的人,对方回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略一点头,冷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茯苓,便拉开门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林见雪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茯苓缓缓从地上爬起,一步步走到榻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我猜,是关于我病情的事吗——你对帝君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对吧? ” 茯苓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下:“离寒君果然很敏锐。” 他注视着林见雪的目光中,有种难以描摹的情绪,分不出究竟是喜是悲。林见雪被这目光看得心下一动,修行千年的直觉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接下来的事,会远远超出他的控制。 “我的灵力散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皱眉问道,“若是很不好也没关系,我承受得住。” 茯苓笑着摇摇头:“也不是坏事……其实你的症状,甚至也不是某种病症造成的。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一个月之前……应该是你飞升之前,你可曾与谁欢好过?” 欢、欢…… 林见雪眼睫颤动,不知想起了什么,几乎下意识的退了半分,略微慌乱道:“我、我不曾与谁……欢……” “你不必告诉我是谁,你自己知道便好,因为——” 茯苓看着他,柔和地笑了下:“离寒仙君,你有身孕了。” 第40章 漫长的几秒钟里,林见雪脸上, 都呈现出一种近乎于空白的表情。 他听茯苓说话, 好像每个字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他怔怔看着对方, 纤长的眼睫轻轻抖了下, 透出几分脆弱的弧度, 似乎刚刚才回过神来。 “你……”他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茯苓看向他的表情近似于温柔,好像对这个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我说,你有身孕,而且已经一个月了。”他咬字清晰地重复着, 声音并不大,可其中蕴含的信息,却如一记重击敲在林见雪脑中。林见雪脸色霎时白了几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手下意识覆上了自己的腹部位置。 “我……”他薄薄的嘴唇抿了抿, 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茯苓的话像有什么奇异的效果,说完后,他仿佛真的觉得自己腹中, 能隐隐感到一股与他紧密相连的气息。 茯苓侧头瞥了紧闭的房门一眼, 凑近几分, 语气柔和:“离寒君, 我所说句句属实, 你且勿慌张,这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男子怀孕……其实并不是没有记载,只是相较女子而言要危险许多。你若不想让人知道,便不要让人探你的脉,记得按时服用我给你的药,你会好受些。” 林见雪已经呆愣住了,半个字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刻脑海中闪过的,是那日夜里残缺不齐的片段,混乱而荒唐。他本以为自己尽力不去想了,假装忘记了,便可以当做不存在了,可事实却将它们从记忆深处翻出,狠狠地摊开在他面前,逼着他不得不面对。 可他究竟该如何面对? 对方分明、分明是……是他的徒弟啊…… 林见雪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眼睫颤动间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茯苓朝他笑了笑,垂眸握住他的手,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离寒君,我虽不确定那个人是谁,但门外那位……对你可是关心的很啊。” 林见雪眼睫猛地一颤,睁开眼时,茯苓已经将手收回,直起身来。 “好了离寒君,时候差不多,我该离开了。” 茯苓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走到房门前,拉开门,一晃眼,那道灰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视线中。 片刻后,门外隐隐亮起一阵金色的灵光,又渐渐恢复沉寂。 一阵稳稳的脚步声传来,一人跨过门槛,走进房中,赤金色的衣摆随动作轻轻晃动。 “师尊。”低低的声音响起,对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与他对视,“师尊,你怎么了?” 林见雪从出神中被拉回思绪,眼前骤然撞入一双浅金色的眸子,与回忆中那双眸子重叠在一起,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夜压抑而混乱的喘.息。他当即浑身一僵,下意识退了半分。 “……”顾行渊长眸微眯,气氛凝滞一瞬,随即他表情柔和下来,轻声道,“师尊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见雪这才缓过来,强行压下脑中的那些画面,垂下眸子镇定道:“我没事。” 顾行渊显然不怎么相信,皱眉道:“是不是方才他说了什么?” “没有。”林见雪几乎想也不想,快速否定道。 顾行渊静静看了他几秒。 “师尊,”他垂下眸子,伸手握上了林见雪的手,手指温柔地磨蹭着对方手背皮肤,透出几分眷恋的意味,“师尊说没有,便没有吧。师尊只用对我说想说的话,其他的,徒儿不会问的。” 林见雪抿了抿唇,道:“确实没什么,茯苓君他只是跟我说了些对不起的话。” 顾行渊应声笑了笑,两人便没有再提这事。 时候也不早了,林见雪本就容易疲惫,又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早就有些精神不济。 他躺在榻上,顾行渊细心地给他掖好被角,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异常漫长,梦里的画面光怪陆离,无数赤金的衣袍和低哑的声音充斥在他身边,将他层层包裹,逃避不得。 直到睁眼醒来时,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梦中混乱的画面。林见雪怔忡一会儿才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略微松了口气,听见房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朝他走来,床榻边落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师尊醒了吗,昨夜休息得如何?” 林见雪余光中映出一片赤金色的外袍,不由微怔一瞬,眸光一闪便移开了目光。 “挺好的。”他答道。 从榻上起身后,顾行渊照旧帮他系好了衣带,只是最后放手时,沿着腰侧的尺寸稍稍比划了一下,皱眉道:“师尊最近似乎……” 林见雪心头一跳,绷紧下颌盯着对方,有点紧张,好像怕对方察觉什么。 “……似乎清减了些,”顾行渊望他一眼,“是灵力散失的原因吗,最近除了困倦还有没有其他不适?” 林见雪扣得很紧的指尖松开了,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我感觉挺好的。” 顾行渊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见雪目光一转,看见顾行渊方才拿进来放在一旁的古籍,岔开话题道:“那是什么?” “哦,那就是我们之前要找的,残缺的半卷古籍。”顾行渊走过去拿起来,朝林见雪笑了笑,“有了这个,就可以找到恢复师尊灵力的方法了。” 林见雪盯着那卷古籍,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多看。 若是顾行渊真按照古籍上的方法医治,最后他的灵力仍旧没恢复,要怎么办? 不,按照古籍上的方法,他的灵力肯定是不会恢复的。毕竟事实是……他的灵力根本没散失,只是被他腹中的…… 思及此,林见雪面色顿时有些僵硬,顾行渊见了,以为他是因灵力散失的事不悦,立即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师尊别担心,一定可以的。我们今日便启程回仙界,这时候那班医仙也从灵音源回来了,正好可以在一旁为你看诊。” 林见雪眼睫一颤,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医仙们回来了?” 顾行渊点头:“是的。师尊若是着急,我可以想办法让妖宗开阵,我会护着师尊的,到时候只需半——” “不急!”林见雪骤然打断。一贯清冷自持的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裂开条缝,往日里不曾见过的,混杂着慌乱而激动的情绪从中泄出了几分。 但那些情绪也只出现了一瞬而已,下一秒,林见雪似是察觉到自己失态,垂眸收敛了神色,那些情绪恍若错觉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林见雪张了张口,极力组织着措辞,“我也没有那么着急。” 他抬眼看向对方,脑子里在急速运转,拼命想找个什么理由推脱掉:“其实……我觉得这里还挺有意思的。” 顾行渊愣了一下:“师尊喜欢这里?” “嗯?嗯,我还挺喜欢这里的。”林见雪简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胡乱接下去。他并不擅长这样的谎言,生怕被对方看出,连说话时与对方对视也做不到。眼睫垂下,从上面的角度只能看到微微抖动的睫羽,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形成一层浅浅的阴影。 “这里似乎与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我修行多年,还未曾到过这样的地方。所以,我想……” 他下意识咬了咬唇,薄薄的嘴唇被咬得泛白,日光下泛着一点细腻柔软的光泽。 顾行渊目光落在上面,喉结微动,半晌才哑声道:“难得师尊喜欢,便再待一阵子吧。这几日正好是妖界百年一度的大会,我们就等大会完了再走。” 林见雪好像满意了。 顾行渊凝视着对方,忍不住凑近了几分,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臂。 “师尊,”两人的呼吸逐渐交融在一起,他眸色微动,低声道,“我好高兴,这是你第一次告诉我喜欢什么……你以后也多告诉我一点,好不好?” 林见雪怔怔看去,对方目光密密实实地缠绕上来,让人无法移开半分。眼底的情绪很深也很浓重,好像稍不注意便会沉溺进去,再也出不来。 “师尊……” 四周仿佛顷刻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心脏略微急促的跳动声,感到拂过唇间的,紊乱而温热的呼吸。 林见雪看见对方半垂下眸子,目光扫过他唇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生什么。 林见雪头脑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他骤然后退半步,伸手推开了对方! “你!”林见雪指尖微颤,又用力收紧,强行克制下这股异样的悸动。 他缓了缓,强撑着道:“我告诉你便是了,你,你别这么近……” 顾行渊被猛地推开,表情似有一刹的凝滞,随即轻轻笑了下,表情很平静,却莫名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 “好。”他嘴角勾了勾,看了林见雪一会儿,又别过头去,“师尊饿了吧,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待会儿我们出去转转。”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林见雪在原地站了好一阵,略微急促的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似乎很头疼般闭上了眼。 方才的情形…… 若是不推开,顾行渊想对他做什么? 第41章 顾行渊说他去找点吃的,结果找了满满一桌子。 林见雪坐在桌前, 看着面前色泽鲜美形式各异的菜, 粗略一看有十几样,觉得头好像有点痛。 “妖宗殿的厨子手艺还是比寻常街上的要好些, 虽然还是比不上仙界的, 不过应该较之前的要好下口些。”顾行渊扫了面前的菜一眼, 语气淡淡。 林见雪闻言,觉得对方的重点似乎有些偏移, 斟酌了下还是开口提醒道:“行渊,我们只有两个人。” 且不说两人已是仙身,对于这类口腹之欲,其实并不像凡人般旺盛。就算是此前还在天墟峰时, 闭关很长时间不吃也是常有的事, 即便偶尔带领门下弟子吃个饭, 也不过是些两菜一汤, 肉也少有。 而现在桌上的,简直抵得上过去十几日的伙食了。 “师尊,这个百肘炖甜果是妖界的名菜,口味偏甜,厨子技术也老道, 你要不要尝尝?”顾行渊笑了笑, 替林见雪舀了点菜, 盛入碗中, 放到他面前。 眼前的白玉瓷碗中, 盛着小半块肘子,面上淋着一层清新的酱汁,丝丝缕缕的甜腻味道顺着热气蒸腾而上,充斥在呼吸间。 林见雪盯着碗里的菜,分明看起来是十分可口的东西,加上微甜的口味,是他偏好的那类。若是放在往常,说不定便会成为他一段时间里的心头好。 可现在,胸口却翻起一股隐隐的抵触感,好像眼前的东西骤然变成了难以下口的东西,甚至连那丝气味也不想再闻到。 这是不太正常的。林见雪心道。 正常的他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不会对这样菜无动于衷,甚至避之不及。若是现在无故开始厌恶这些,会不会太奇怪了,他没理由不喜欢这些的,除非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 林见雪抿了抿唇,盯着那只碗两秒,面色不变,抬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点,强逼着自己送入口中。 几乎还没尝出什么味,便急匆匆咽下。 应该要再吃一口,才看起来正常。 林见雪垂眸盯着碗里的菜,又夹起一筷,正要送入口中时,手腕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扣住了。 愣神间,对方已经将他手压下,反手抽走他的筷子,拿走了盛着菜的那只碗。 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林见雪抬眼看向对方,那张冷峻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长而低垂的眼睫半遮住那双金眸,也盖住了眼底情绪。 对方侧身重新拿了只干净的碗,目光在桌上十几道菜中扫了一圈,似乎在思考。 “……这个呢?”顾行渊指了指一道菜,抬眸看向他。 林见雪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碟清炒的小菜,放在一堆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中实在不怎么起眼,但从林见雪真实的心底来说,确实是最可能有食欲的一道。 林见雪察觉到对方还在看他,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他迟疑一下,略微点点头。 顾行渊替他盛了一些在碗中,放到他面前。 清淡的素菜香味迎面而来,确实比方才那股甜腻的感觉要好了那么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林见雪垂下眸子,夹了一些送入口中。 他也不是第一次吃这种清炒小菜,修行时,吃的最多的几乎就是这种,各种灵植的清新味道裹挟其中,稍作烹饪便将那股新鲜气息,散发地淋漓尽致,确实是一道很美味的菜。 可无论曾经多么喜欢,现在也只是勉强入口的程度,实际味同嚼蜡。 不过还好,这次比方才想要吐掉的感觉好多了。 林见雪知道对方在注意他,他便尽量吃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吃到第三口时,顾行渊想是再也忍不下去般,伸手将他手中的碗抽掉了。 “对不起师尊。”顾行渊面色沉沉,捏住碗的手用力到泛白,“师尊,是我的错,我重新去弄。” 说着就要起身,林见雪眼明手快伸手拦住他,这才看清对方那双狭长的金眸中,满是黯淡。 “……不是,”林见雪心下蓦地一颤,只觉得不想再看到对方露出这种眼神,“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这几日胃口不太好。” “胃口不好吗……”顾行渊喃喃道,随即重新坐在林见雪身侧,伸手覆上了林见雪腹部,担忧道,“是不是昨夜里着凉了?” 林见雪被他一摸,毛都快被吓得炸起来,他强行克制住下意识躲开的冲动,不动声色推开对方的手:“没有,没有着凉……可能只是换了地方,有点不适应罢了,没什么事的。” 顾行渊抬眼看了他几眼,也不知究竟信没信,只是略一思索道:“师尊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林见雪看着那道赤金色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门外,房间内又安静下来。 他捏着手中筷子,看着面前这一大桌子菜,轻轻叹了口气。 灵力消散后,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像未曾修行的普通人,原本对食物的**也愈渐强烈,可这几日开始,又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了。 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神色复杂。 少顷,林见雪似是不相信般,又夹起那道百肘炖甜果送到嘴边。甜腻得令人不适的味道直冲而来,他面色微变,咔哒一声轻响,筷子散落在桌面。 林见雪手捂住嘴唇,扇子似的睫羽受不了般微微颤动,终于认命般闭了闭眼。 等顾行渊再次回到房间里时,林见雪正坐在靠窗的矮榻上,一袭素白的衣袍衬得人愈发清冷,眉眼间神色淡淡,似乎正往楼下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师尊,久等了。”顾行渊将手中的碗送至林见雪面前,对方转过头来,平静地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到碗中。 白玉瓷碗中,盛着气味清香微酸的青果羹。 林见雪闻着这味道,眼神微动,好像终于对吃食有了几分兴趣。 顾行渊见状,绷紧的下颌线条放松下来,温声道:“这是徒儿刚做的青果羹,味道偏酸,毕较解腻,师尊胃口不好的话,尝尝这个怎么样?” 林见雪从他手中接过勺子,舀了一调羹咽下,神情并未有什么不对。他又埋头吃了好几勺,似乎确实挺合胃口的。 顾行渊终于笑了一下。 林见雪不知不觉就将那碗青果羹吃完了,看表情,似乎他自己也觉得很惊讶。他不自觉舔了舔唇角沾到的一点残羹,将碗递还给顾行渊。 “师尊感觉如何,待会儿要不要出去转转?”顾行渊语气也较方才轻松很多。 林见雪点点头:“可以。” 过了片刻,师徒二人从妖宗殿离开,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离百年一度的盛会只有一天了,从妖界四方而来的人渐渐聚集在这里,街上空前热闹。两人一路走着,顾行渊时不时随手替林见雪挡一挡行人,不知不觉走了小半条街。 “好——!!” “厉害,太棒了!嗷嗷嗷!” “天哪,下一个要谁上啊?!你要不要试试?” …… 不远处的前方传来一阵阵喝彩声,一群人围在一座漆红的高台前,台子旁歪歪斜斜插着一支布帆,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擂”字,而台上正在举行什么比试,气氛十分热烈。 林见雪神色微动,似乎对那处的状况有几分兴趣。顾行渊见状笑道:“师尊想去看看吗?我们过去吧。” 两天来到人群外围,正巧台上有两人已经开始比试起来。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持鞭,双方均收敛了自身的灵力,只凭修行的身法技巧来比试,更加考验各自的功力。那两人不似人修仙门中的身法,也不似仙界流传的招式,颇有妖界独有的那股感觉。 林见雪此前并未怎么接触过妖界之人,此时看那同样持剑的妖修,发现剑法有这样与众不同的使法,也是眼眸一亮,觉得很有意思。 台上二人一时战力胶着,不分胜负。林见雪不觉看入了迷,直到一方败下后,喝彩声四起,他才回过神来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这里的修者确实与人仙二界不同,”顾行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妖界盛会本质就是举行修为排名的大会,这些日子街上的擂台之风盛行,师尊若是感兴趣,那边还有好几个这样的擂台,要不要去看看?” 林见雪了然,顺着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这样漆红的台子,围观的人均是里三层外三层,十分受欢迎。 他略一点头,却听见周遭人群里传来一些奇异的字眼: “嗷嗷俊哥儿看这里呀!” “哎呀看过来了看过来了嘻嘻嘻!” “俊哥哥我喜欢你呀~” …… 林见雪转头看去,只见一群打扮明艳的娇俏少女嬉笑着,朝方才台上的胜者抛手绢花朵,空中各种香包手绢乱飞,场面十分壮观。 林见雪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不由怔住了,身旁的顾行渊轻笑一声,道:“师尊可能不习惯吧,此处是妖界,不比人修那么恪守礼节。他们肆意惯了,从来想什么便做什么,没那么拘束。” 林见雪眨了眨眼,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缓缓道:“我此前听过妖界行事有些开放,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开放。” 顾行渊笑了笑,没说话。 林见雪转过头看向顾行渊,目光无意中越过对方,看到不远处两道靠在一起的身影。 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侧头对身边人说了什么,对方闻言笑了一下,低头贴上了书生的嘴唇。 那两人就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亲起来。 林见雪长睫蓦地一颤,盯着那两道人影,几乎浑身都僵住了。 那对亲吻在一起的人…… 分明是两个男子。 第42章 “师尊, 你在看什么?”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见雪一惊, 慌忙回过神来, 顾行渊浅金色的眸子映入眼帘, 遮挡了望向远处的视线。这个距离有些近了,几乎能在对方瞳孔中看见他的影子。 林见雪心跳快了一瞬, 莫名有些心虚, 下意识后退半步想远离一些, 却骤然撞到什么东西,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声, 有东西落在地上碎裂了。 顾行渊似乎没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怔了一下,随即拉过有些惊魂不定的林见雪,安抚性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师尊是怎么了?” “我……”林见雪眼睫抖动,终于缓过来自己这反应有些不妥,刚要开口解释,却被一道惊呼骤然打断。 “——哎呦喂!!我的七星精象宝塔!!” 周遭的人群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们, 纷纷退开一尺, 只留师徒二人在原地。方才比试过的台上,一位半人高的灰袍男子从角落冲出来, 急吼吼地跳到散了一地的盒子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块碎片, 瞪着眼睛看了看, 一脸悲痛。 “……”林见雪看向地面, 几块瓷质碎片碎成一堆,显然是拼不起来了。 “对不起,我……”林见雪从顾行渊怀里走向那位男子,想要道歉,可实在看不出碎掉的是什么,也不知该如何赔偿。 那男子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原本还是个正常的男子模样,眨眼间双目赤红,头上噗一下冒出两条长长的耳朵,毛茸茸地乱抖,看来是只兔妖修。 “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起,”林见雪很是愧疚,抿了抿唇,诚恳道,“我失手毁了你的东西,你看需要我怎么赔偿你?” 兔妖修手里捏着残破的碎片,又圆又红的眼睛猛地望向林见雪,一张嘴,露出两颗上等灵石镶嵌的牙,叫道:“赔?我需要你赔?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林见雪默默将目光从兔妖修脸上移开,余光察觉到身侧的顾行渊走上前,似乎想做什么,忙伸手拦住。 顾行渊长眸瞥向他,林见雪朝对方略一摇头,对方犹豫一下,终于还是退开了。 林见雪转头,对那位兔妖修道:“那你看,需要我怎么做呢?” 兔妖修终于从悲痛中冷静下来,对他们道:“这是我给这场胜者准备的奖品,现在奖品没有了,你让那位怎么办?” 台上还站着方才赢了的那位男子,正抱着怀里一堆香包帕子往这里望。 林见雪略一思索,道:“既然是给胜者的,那只要胜者得到这个奖品就行了,对吧?” 兔妖修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啊?” 身侧的顾行渊已是明白他的意思,上前握住他手腕,皱眉道:“师尊,让我来吧。” 林见雪从他手中将手抽出,看他一眼,淡淡道:“没事,我只是灵力散失,又不是武力全忘了。且这台上是不用灵力比试的,你担心什么。” “可……”话还未说完,顾行渊只觉眼前微风掠过,这道雪白的身影纵身一跃,如一只轻盈的雪鸿般落至台上,衣袍翻飞,墨色长发随动作扬起一个弧度,衬得面色越发清冷。 周围气氛顿时一静,林见雪手中召出一柄长剑,那双形状优美的眸子看向对面的人,目光平静无波,却又在眼尾处带着一丝微挑的弧度。他下颌微抬,朝台上那人示意:“请。” 那人不知怎么,盯着林见雪呆了好半天,过了几秒才缓过神来,笑了两声,将怀里的一众香包帕子全扔了,抽出剑来指向林见雪,高声答道:“好!” 林见雪面色不变,下一瞬,他提剑上前。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雪白的身影晃过,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一声清越的剑鸣划过耳际。 ——铛! 清幽的剑光掠过,哐当一声响,台上擂主的剑已被挑落在地,整个人被逼得连连退至台子边沿。 他面上震惊的神色还未散去,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手里。周遭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呼! “哇!这位公子好厉害!!” “天呐,他是谁啊?好像有些眼生,可是长得好俊啊!” “是呀是呀,哎呦我的心跳得好快……” …… 林见雪在一众惊叹声中神色如常,只是收回剑来看向一侧的兔妖修。兔妖修怔了几秒,目光变了,随即一脸兴奋地朝台下喊:“还有没有人要上来比试的!?” 台下人群一阵骚动,一位精壮的高大男子走上台来,浑身皮肤黝黑,手中提着一把巨大的狼牙棒,沉声道:“我来!” 林见雪目光淡淡看向他,面色平静。 那高大的精壮男子低喝一声,朝林见雪冲来,临时搭的台架子似乎都在微微抖动。 谁知还未冲到林见雪身前,对方长剑削过身侧,看不清是如何动作的,那男子哀嚎一声,犹如一块沉重的巨石般翻滚两圈,手中的狼牙棒也从空中跌落,咚一声重重掉在地上。 四下里又是一阵惊叹,方才朝胜者抛香包帕子的姑娘们嬉笑着,又想朝台上那人抛东西。 林见雪察觉到什么,面色一僵,不动声色地朝远处退了一些。 兔妖修兴冲冲朝下面望了一圈,笑道:“还有没有人要上来比试的?” 台下人面面相觑,窸窸窣窣好一阵并没人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没人上来。于是,兔妖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既然如此,今日的胜者便——” “等等。”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见雪目光微动,看向台下方向。 顾行渊也瞥向那处,长眸眯了下,不知在想什么。 一人身着艳红色的衣衫,如一簇焰火般从人群中跃上台来,五官带点阴柔的俊美,那双乌黑的眸子看过来时,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暧昧意味。 他手握一支长匕,目光在林见雪身上停留片刻,微微一笑:“这位公子剑法好生厉害,秦某愿与一试。” 林见雪略一点头,刚往前一步,脚下突然微不可察地一滞。 空中隐隐有股腻人的甜香,丝丝缕缕缠绕过来,好像无数勾人的小手暗暗拨弄人的思维。这种欲说还休的香甜味道,让正常人忍不住沉溺进去,时间一长便会松懈下来。 这种香气林见雪略有耳闻,某些妖修修行的道法,会辅以此种香味,来达到应敌时松懈敌人的效果。不过若是遇上意志坚定,或清心寡欲的人,这种味道至多也只是一点淡淡的香味罢了,起不了什么作用。 本该是这样的。 林见雪薄薄的嘴角抿得很紧,强行压下胸口泛起的那股强烈不适。 这种甜腻的味道……实在是让他忍受不了,平时还好,可现在他的状态,根本闻不得这种浓烈腻人的味道。 他隐隐感到台下有人凝视着他,目光专注带着熟悉的温度,不用确认也知道是谁的。 ……行渊还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能把这股反应表现出来。林见雪心道。 他长眸一颤,下一瞬,对面的艳红色身影跃起,长匕的寒光从空中一掠而过,更加浓烈的甜腻香气翻涌着向他扑来! 林见雪面色白了一分,咬牙提剑迎上。 两人交手几个来回,原本方才干脆利落的剑法,莫名出了好几次偏差,甚至被长匕险险擦过身侧。 红衣男子嘴角一弯,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亮,带着笑意道:“呵呵,公子这是干什么,对秦某如此手下留情……莫非,是看上秦某了?” 最后那句简直可以称得上调笑了,可林见雪根本无暇顾忌这些,光是压制住心口的那股感觉,就已经花费了大部分力气。 胸口翻涌的不适感越发强烈,他勉强抵挡住对方的攻势,却已是被逼至台边,再一步便会跌落台下。 “公子?”红衣男子笑盈盈看着他,眼尾一抹妖异的红痕越发勾人,他似是好心般劝道,“你若再不认真与秦某比试,可要输掉了。” 林见雪面色苍白,散乱的领口露出一点莹白的皮肤。他无意识地咬了下唇,强撑着看向对方,墨色的瞳仁中映出那抹近在咫尺的血红身影,和空中泛着寒意的刀光!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倒吸气声,气氛死一般凝滞。 顾行渊下颌绷紧,眯起的长眸死死盯着台上,脚下刚一动作却又猛地停住了。 ——铛!! 剑光碰撞的瞬间,巨大的灵光炸开,耀眼而纯粹。掺杂其中的恐怖灵压翻滚着向四周扩散,脚下的台子骤然裂开,灵压所到之处,周遭人群被压得纷纷跪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过了好一阵,尘埃散尽时,台上只立着一道修长素白的身影,红衣男子落在台下,长匕深深扎进地面,才堪堪停止了被击向更远。他衣袍被震得破破烂烂,满身尘土,抬头看向林见雪时,目光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林见雪在原地静静地站了几秒,略微低下头,看了看拿剑的手,好像不认识自己般,盯了好一会儿,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下一瞬,他似是很疲倦般双眸微阖,扇子似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衬得苍白的面色有几分脆弱。 他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便感到一只有力的手圈住他的腰身,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整个人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第43章 林见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发现顾行渊的灵力正在他灵脉中游走。 “行渊。”林见雪睫羽颤动, 有些心虚地想从对方怀中挣脱, 被对方察觉后, 更加用力的按在怀里。 “师尊别乱动。”顾行渊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强硬的意味。 林见雪周身像是有些透支般乏力, 现下挣脱不得, 只得乖乖任凭对方查探。几息后, 顾行渊小心地将灵力退出他灵脉,手臂却依然死死地扣在他腰际。 被徒弟用这样的姿态抱在怀里,林见雪有些不适应, 刚想开口说什么, 身侧忽然响起兔妖修的声音:“你你你、你怎么能用灵力!?” 林见雪转过头,看见灰头土脸的兔妖修从地面爬起,三下两下爬到台上, 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指着他一脸气愤。 “虽然、虽然你的灵力看起来很强, 但这场比试是不能用灵力的, 你这是违规了!不能算!”兔妖修嚷道。 林见雪也没料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半垂下眸子朝兔妖修道:“抱歉,我确实违规了, 那这场比试——” “无妨, ”顾行渊突然开口, 打断了林见雪的话,“你若是觉得不服,让人再上来比一次即可。” 话音落,他翻手接过林见雪手中的剑,凌厉的剑光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直指向台下的红衣男子。 “这位公子意下如何,还要再打吗?”顾行渊眸光瞥向他,语气淡淡,面上的神色不辨喜怒。 气氛僵持几秒,台下那位红衣男子缓缓起身,抖了抖衣上的尘土,目光在师徒二人身上扫过一圈,落在顾行渊冷峻的脸上,眼眸一弯笑道: “呵呵呵,这又是何必呢。虽然这位白衣公子动用了灵力,可在场众人,除了你以外,无一不被这股灵力压得站不起身……我想,已经没有继续比试的必要了。” 红衣男子说罢,朝兔妖修示意认输,兔妖修没法,只得站到林见雪身边,宣布道:“既然如此,这场比试的胜者便是他了!” 台下也无人有异议,兔妖修指了指地上那堆碎掉的东西:“行了,既然你们拿了胜者,那我就不追究东西被毁掉的责任了。” 林见雪朝兔妖修略一点头,周围观看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去。 师徒二人走下台子,林见雪不自然地挣了下手腕,侧过头对顾行渊低声道:“我没事,你放开我。” 顾行渊靠得距离很近,呼吸时温热的吐息拂过林见雪耳际,勾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略微松开扣紧林见雪的手,面上的神情却并未放松下来 ,皱眉问道:“看师尊方才释放的灵力,还以为灵力恢复了,可探知灵脉后并不是这样。师尊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我……”林见雪目光闪了闪,别过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并未感到灵力波动,只是很寻常的一剑,谁知……” 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柔软的嘴唇因用力而泛白一瞬,顿了顿又道:“可能,是之前灵力消散得并不完全,方才只是那些灵力的残留吧。” 顾行渊看了他几秒,目光从他绷紧的,白皙细腻的下颌收回,手指轻轻蹭过对方手腕的皮肤,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他垂眸低声道:“嗯,那可能就是残留的灵力吧。” 顾行渊见林见雪已经恢复精神,便将人放开了。林见雪从对方怀里直起身,正准备走时,身侧几步远处忽然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 “二位公子请留步。” 两人转头看去,刚才那位红衣男子整理好衣物,站在那里朝两人盈盈一笑,看样子似乎在一旁看了挺久。 顾行渊盯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红衣男子感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想放弃,还是顶着压力朝林见雪走来,笑道: “方才台上,公子的一身剑法着实厉害,秦某难逢敌手一时激动,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不要介意。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名讳?” 林见雪见对方此时彬彬有礼,倒不似方才在台上那般轻浮,心下也有了几分好感,点头道:“无事,我是……” “比试已经结束,秦公子也道过歉了,此事也到此为止。”顾行渊冷冷道。 林见雪余光瞥向他,顾行渊面色很沉,似乎心情不怎么好,甚至并不理会林见雪的眼神。 林见雪皱了下眉,刚要开口,忽然感到对方的手挨上他的,两人十指相扣,交叠的手被对方刻意暴露在空气中。 林见雪怔了下,他隐约觉得这种动作似乎过于亲密,好像不应该随便这样做,可又说不出感觉怪异的理由。 秦公子神色一愣,目光在那两人交叠的手上停留好一会儿,又略带迟疑地看了看顾行渊,似是顾忌着什么,眼里浮起几分遗憾的意味,恋恋不舍道:“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吧……真可惜。”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顾行渊一眼,上前几步对林见雪微微一笑,眼尾的红痕透着几分妖异: “今日遇见公子,秦某实乃三生有幸,无缘得知公子名讳,实在是遗憾。离别之际,秦某有一样东西想送给公子。”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面上雕刻着细致生动的花样,好几种认不出名字的花朵蜿蜒交错,还隐隐约约有股异香,从盒子里散发出来。 “这是我潜心研究多年所制,今日送给公子,也算了结了一个遗憾。” 林见雪不明所以,将东西接过,对方朝他意义不明地笑了下,不等他反应过来,躬了躬身便走远了。那速度之快,仿佛再多留几秒,便会被某种目光戳成筛子。 “这是什么……”林见雪低声喃喃着,他手里拿着那只盒子,正要放到眼前细看,顾行渊突然从一旁伸出手来,状势就要抢走那只盒子。 林见雪眼明手快,将盒子翻手收入袖中,看向对方:“你这又是做什么?此物并没有危害,也没什么特殊含义,你又想收走吗?” 说又,是因为此前茯苓君曾送他一个香囊,结果转眼就被顾行渊抢走了。林见雪对这种行为有些微妙的不满,好像自己被对方时时刻刻管着。 分明说好了自己是师尊,顾行渊只是他徒弟。 既然如此,那这种行为实属有些僭越。 顾行渊盯着他几秒,似乎想说什么,眸光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手道:“师尊若是喜欢,就收着吧。只是……” 林见雪等了一会儿,半天不见他下文,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顾行渊顿了顿,余光从对方雪白幽深的领口划过,低声道:“……没什么。” 林见雪瞥他一眼,不再理会。 两人在人群中又逛了一会儿,天边忽然开始聚集起一片乌云。天色变得稍稍暗沉下来,微冷的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有几丝钻进领口,林见雪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冷吗?”顾行渊低声道,随即微凉的手指覆上来,替他细致地拉紧了领口。 天边开始飘起小雨。 地面变得湿润起来,街上的行人开始抱着头四散开去,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在雨中渐渐安静下来。 林见雪立在慌乱躲雨的人群中,听见身侧人说了句稍等,转头看去时,顾行渊正从一旁的小摊前转身,手中拿着一把竹伞朝他走来。 咔哒一声轻响,宽大的竹伞在他头顶撑开,伞面上绘着几枝粉色的桃花,将两人笼罩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脚边,周遭的雨声传入耳中,可头顶这只伞仿佛有某种屏障,将两人与周围分隔开来,连空气似乎也变得安静起来。 “师尊,走吗?” 林见雪抬眼,面前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目光那样专注而幽深,好像已经看了很久,又好像此时世界中,唯有眼前一人般。 时间好像在此刻停了一瞬,林见雪睫羽颤动,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他回过神来,慌忙移开视线,胸口被一股说不清的异样情绪占领,打得他措手不及,根本无从抵抗。 他觉得对方好像靠得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那股温热的温度。方寸间还有对方身上的,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师尊?”顾行渊轻声问道。 林见雪胸口一跳,感到对方微凉的手指,轻轻捻过他耳边的发,替他理到耳后。 “怎么了?”对方微微低下头,幽深的眸子望进来,好像再低一点,就会发生什么。 林见雪拢在袖中指尖一颤,触电般退了半分,转过头道:“没什么。” 他顿了顿,才道:“……回去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应声道:“好。” 两人在雨中行进,一路上林见雪频频走神,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待他回过神时,已经回到妖宗殿内。 顾行渊替他将沾了冷气的外袍换下,收起衣服时,忽然从外袍中咔哒掉出一个东西。 林见雪神思本不知飘到哪儿去了,被这一声响拉回来,低头一看,地上安安静静躺着一只盒子,正是刚才秦公子送给他的东西。 林见雪将那只盒子捡起,拿在手中看了看,好奇地打开搭扣,里面盛着满满一盒雪白的脂膏,浓郁的甜香气扑面而来,却并不腻人。 “这个……究竟是什么?”林见雪左看右看,实在与记忆中的各种药膏都对不上。他余光看见顾行渊一直盯着这个,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行渊闻言没说话,只是伸手将盒子咔哒一声合上了,抬眼看向他,狭长的眼尾拉起一抹微妙的弧度,目光很沉,里面全是看不懂的情绪。 林见雪突然升起某种直觉,好像他不该问这个问题似的。 可是……这个问题怎么了吗,为什么不能问? 不待他想明白,顾行渊垂下眸子,缓缓道:“之前那个秦公子,修的是狐妖修中盛行的风月道。” 风月道…… 林见雪隐隐感到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顾行渊的手覆上他的,掌心的温度莫名有些滚烫。 林见雪被这股温度烫得指尖一颤,下意识想将手缩回来,却被对方反手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师尊,”顾行渊逼近他几分,低下头来轻声道,“你真的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第44章 顾行渊说话时的声音很轻, 听起来像是在问他, 但语气中莫名有几分隐.秘的, 不易察觉的蛊惑味道。 林见雪在那瞬间心跳得很快, 某种尖锐的直觉快过思维,先一步燃起了对于危险的警觉。 在那几秒微妙的静默后, 林见雪垂下眼帘, 压下心口鼓动的心跳声, 不自然地轻声道:“算了,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话音落, 他听见对方好像轻笑了一下,顿时耳根不受控制地烧起一片,一直漫延到乱成一片的大脑中。 顾行渊呼吸时的热气拂过他耳侧,一字一字清晰地对他道:“这种东西……师尊也是用过的。” “……”林见雪大脑几乎凝滞了,耳边反复回荡着对方说的话, 连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他甚至没注意到, 手中那只罪魁祸首的盒子, 也被对方不知不觉拿走了。 . 第二日, 百年一度的妖界大会终于开始了。 每届大会主要目的, 都是从万千妖修中排出个甲乙丙来,由报名的妖修一对一比试, 胜者进阶, 进行下一轮比试。 比试地点是一方巨大的台子, 可容纳千人站立, 地面画有符阵, 可避免台上的比试波及到周围。 妖宗带领师徒二人达到时,台子四周已围满了八方而来的妖修,奇形怪状的旗子乱舞,喧声震天,场面十分热闹。 妖宗将二人安置在看台上,在他座位的附近,笑盈盈对他们道:“这个视角是最好的,二位请随意。” 顾行渊随口谢过妖宗,在座位上坐下。 两人面前放着一张长案,上面有各类点心瓜果,放眼望去,底下比试的状况也一目了然。 顾行渊侧头看向林见雪,对方清冷的面上神色淡淡,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实际上,从最近一段时间来看,林见雪的睡眠时间比此前稍长一些,整个人好像特别容易困倦。 他目光从林见雪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划过,落在对方柔软的淡色唇角,忍不住开口道:“师尊,早上你只喝了半碗粥,要不要再吃点儿东西?” 林见雪并没有看他,不自觉打了个呵欠道:“不用,我不饿。” 大约是看见他打呵欠,顾行渊忽然凑近几分,微凉的手指很自然地理过他耳边的发:“师尊是不是困了?今天确实起得早了些,要回去休息吗?” 分明只是寻常关心的话,只是说话人隔得近了些,便觉得有股滚烫的热度,随对方相触的指尖传递过来。林见雪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不动声色将对方手推开,定了定神道:“不困。” 其实昨日直至睡觉时,林见雪脑子里都不可控制地回荡着顾行渊最后说的那句话。 用过…… 是什么时候用过,怎么用的? 这种问题根本无法启齿,却又让人控制不住地深想下去。被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片段,随着那句话被强行挖出,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直至后半夜,林见雪才勉勉强强睡去。 “这个果子味道比较清甜,师尊要不要尝尝?” 林见雪回过神,顾行渊从盘子里捡出一颗澄黄色的果子,递给他。 林见雪掩饰般地正了正色,接过果子咬了一口,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手指不自觉触上了腹部。 下面的比试已经开始了,四周的喧哗声此起彼伏,有两位妖修走上台子。林见雪手中捏着那颗果子没动,顾行渊见状道:“怎么了?” 林见雪不自然地把手从腹部拿开,眼睫微颤,抬起下颌示意道:“你看这俩人谁会赢?” 顾行渊看向台上的两人,淡淡道:“应该是左边那个吧,那人……” 林见雪手指一翻,被咬了一口的果子咕噜噜滚到了脚边,又滚到了看不见的阴影里。 “……所以他胜算大一点。”顾行渊收回目光,看向林见雪,“师尊觉得如何?” 林见雪抿了抿唇,含糊道:“嗯,差不多。” 话音落,却感到对方目光直勾勾盯着他身侧的地上,林见雪忽然有点儿紧张,好像做了什么坏事怕被发现似的。 下一瞬,对方俯过身来,从他脚边捡起了什么东西。林见雪背脊僵硬了一刹,随即听见一阵细微的嗷嗷声。 一抹碧青色的小东西映入眼帘,身体被顾行渊手指捏住,四只爪子在空中使劲扑腾。 这是……青玉? 林见雪一愣,青玉撞上他的视线,嗷嗷叫着想扑进他怀里。顾行渊眯了下眼,寒声道:“你还敢出现?” 青玉抖了下,可怜兮兮地望向林见雪,嗷嗷乱叫,似乎拼命想说什么。 林见雪道:“把他放下吧。” 顾行渊冷冷扫了青玉一眼,终于松开手,将他丢到地上。 落地的瞬间,青玉恢复成人身,小小的身体一把抱住林见雪衣摆,委屈道:“之前的事对不起!我阿爹已经训过我了,我不该帮助坏人害了你!我、我也不知道是这样,那个人骗我说,你生病了,要这样做才能救你……” 阿爹应该就是妖宗了,而他口中之前的事,应该是指帮助茯苓下血咒。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此前也大概猜到青玉是不知情的。 “无事,此前的事便算了。”林见雪道。 青玉闻言,圆溜溜的眼睛亮了几分,似乎有些高兴:“呜仙君你太好了……对了,那你的病好了吗?” 林见雪神色一顿。 青玉没有察觉,继续往下说道:“此前我探知到你体内灵脉中灵力全无,那个人说,其实你体内的灵力并不是没有,只是——” “玉儿。”一道微沉的声音响起。 转头望去,一身黑袍的妖宗正看向这边,皱着眉朝青玉招了招手:“罚你关的禁闭还没完,是想再加一个月吗?” 青玉当即缩了缩,面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几乎快哭出来了:“呜我错了,我,我只是想出来道歉……” 话未说完,已经被妖宗一把拎走了。 林见雪看着青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背脊绷紧的线条又放松下来。他回过头时,正撞上顾行渊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顿时心下一惊。 “师尊,”顾行渊注视着他,目光很平静,却有种不容忽视的锐利感,“仁清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林见雪嘴角几乎立刻绷紧了。 他错开对方直视的目光,垂下眸子,语气平静道:“没有什么。” 话音出口的瞬间,顾行渊眼中有什么光芒黯淡了一几分。 空气中似是散开一声轻叹,林见雪感到对方握上他的手,指尖带着滚烫的热意磨蹭过他皮肤,勾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这段日子,总觉得师尊好像瞒着我什么事。”顾行渊语气中像是有些失落,“如果有什么顾虑和麻烦,师尊为何不告诉徒儿?” 徒弟…… 是,他们的关系,明明是师徒。 林见雪忽然觉得,师徒这两个字异常刺眼。 他想到灵力散失的原因,想到此刻身体里孕育的那个生灵,只觉得有些荒谬。 最让他有些无措的,是近日以来,越来越无法控制的那股陌生的心慌意乱。 林见雪眼睫颤了颤,想将手收回,不料对方握得很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顾行渊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委屈的意味,让人心尖一颤:“师尊是不是不相信徒儿?” 林见雪几乎是下意识反驳道:“不是的……” 随即察觉到不妥,忙改口道:“没有的事,我没什么瞒着你的。” 顾行渊静静看着他。 四周的喧嚣声持续不断,可好像再没有一丝一毫能进入两人耳中。 片刻,顾行渊垂下眸子叹道:“师尊愿意说什么便说什么吧,徒儿并没想逼迫师尊,只是想替师尊分忧。”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对林见雪笑道:“等妖界大会过了回仙界,便可用古籍上的法子为师尊重修灵力。到时候,师尊也不必因灵力的事担心了。” 林见雪眸色变了变,看向顾行渊,好半天才答道:“好。” 妖界大会就这样一天天过了,观看比试有时有些意思,有时又很无聊。只是林见雪常常看着顾行渊走神,不知在想什么,在被对方察觉前,又迅速移开目光。 转眼便是妖界大会最后一日了。 这一日决出了最终的胜者,获得前百名次的妖修欢庆在一起,参加盛大的晚宴。 妖宗将酒递到两人面前,笑吟吟道:“这是妖宗殿百年酿造的不思归,二位尝尝,这比起仙界的佳酿又如何?” 顾行渊笑了下,将递到林见雪面前的酒杯接过,道:“离寒仙君不善饮酒,就由我替他喝了。” 说罢,仰头将两杯酒饮下。 妖宗连连夸好,又寒暄几句便有事离开了。 两人坐在晚宴的一角,顾行渊看着林见雪略带倦意的面色,不由伸手覆上他略显瘦削的肩头,轻声道:“这几日看比试确实有些累了,师尊今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回仙界。” 林见雪转头看向他,大约是很高兴,一贯清冷淡漠的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林见雪很少笑过。 这抹笑意,如同锋利的冰霜里融化的几分柔意,眉眼间都透出一种泛着光的,难以形容的美来。 顾行渊心头一跳,只觉得呼吸好像都停止了一刹。 “不急,”林见雪从对方手中取过酒杯,重新斟满,淡淡道,“难得来一次妖界,今晚便多待一会儿吧。” “……师尊?” “喝一点没事。”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柔软的唇角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中,泛着细微的光泽。 “好像还行。”他眼中像氲了一层朦胧的水光,变得动人又有几分不真实。 也不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随手将剩下的酒递到顾行渊面前,轻声道:“你不喝吗?” 第45章 林见雪本意是想让顾行渊喝掉杯中剩下的酒,然后再一杯一杯灌他。 谁知顾行渊静静看了他几秒,突然接过杯子一口饮下,随后一声不吭拿起那壶酒,仰头又喝完了。 林见雪有些怔忡,顾行渊将空的酒壶放下,呼吸间带着酒香的热气轻拂过来,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很沉很深,静静地望着他时,里面像是掺杂着某种微光。 在那瞬间,林见雪以为对方会问点什么,比如怎么突然有兴致喝酒了,或者说点其他什么的。但是没有,顾行渊一句话都没说。 林见雪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想法,但事已至此,仓促间也容不得他想太多了。 “……喝这么急作什么。”他淡淡说了句,随即又从一旁拿过满满一壶新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香在方寸间浮动,林见雪竭力压下心口的那股不适。因为某种不便明说的原因,他比以前还要不善饮酒,甚至喝下去后,胸口还隐隐有些不舒服。 林见雪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曲起,只略作停顿便拿起了酒杯。 不舒服就不舒服吧,忍一忍便好了。只需要喝一点点,到时候再让对方…… 冰凉的酒杯刚碰上嘴唇,一只手蓦地从旁横插过来,强硬地从他手中夺走了酒杯。 林见雪一愣,顾行渊已经将他的那杯一饮而尽,放下时,那双眼中透出一点沉沉的眸光。 他只看了林见雪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拿过那壶酒,仰头又开始喝。酒喝得很急也很猛,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 那根本不是在喝酒,只是在灌而已。 林见雪怔怔盯着对方,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指尖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 片刻后,顾行渊将空了的酒壶放下,手背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液,张嘴平缓了下呼吸。那双眼底满是浓重的情绪,分不清是醉意还是其他,只一眼便令人心惊。 “师尊……”他直直看着林见雪,声音微哑,好像有无数的话淹没在那双眼中,最终却只温柔地问道:“还需要喝吗?” 林见雪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他喉头发干,只死死盯着对方,说不出半个字。 空气沉默几秒后,顾行渊眼神微变,似是很轻的笑了下。那笑容有种难以形容的揪心,好像心脏深处都在微微发痛。 顾行渊垂下眸子,伸手拿过一壶新的酒,不带一丝犹豫地又灌了下去。 这么灌酒,根本不会感到好受。 满满三壶不思归,到最后几乎在强咽。 林见雪看着对方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抓住般,疼痛得无以复加,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够了,别这样。 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从来天赋卓绝,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何曾被人逼成过这副样子? 林见雪胸口起伏,扣在手心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想阻止对方,想把对方手中的酒夺下,让他不要再喝了,快停下。 可是理智让他强行按下了这股冲动。 ……这是干什么呢,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不就是想把顾行渊灌醉吗? 林见雪几乎浑身都在发抖,可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 片刻后,酒壶终于又见底了。 哗啦一声清响。 酒壶失手落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顾行渊抬眼望向他,眼神涣散一瞬,蒙着一层浓厚的醉意。 “师尊……”他忍不住轻声喊到,整个人凑近几分,滚烫的手心覆上林见雪的手,小心而眷恋,好像抓住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师尊,现在够了吗?”顾行渊轻声问道。 林见雪说不出话。 “师尊,你不要逼自己做什么,徒儿看着难受。”顾行渊摇摇晃晃贴近他,很委屈般小声道,“你看,你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徒儿都会去做的。” 他根本还没开口,顾行渊便去做了。 他想要顾行渊喝醉,顾行渊便帮着他,把自己灌醉。 面前人体温因醉酒而有些发烫,他慢慢靠上来,几乎靠在了林见雪搂怀里。 他眼皮一直打架,几乎是强撑着保持一点神智:“师尊,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要瞒着我……” 话及此,似是想起什么,顾行渊面上掠过一次痛苦的神色:“三年前的那天,师尊不告而别……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师尊了。” 林见雪心脏突然颤了一下。 顾行渊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种感觉,真的不想再一次……” 往后便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顾行渊终于醉得睡着了。可即便是睡着,顾行渊的手也紧紧握着林见雪的手,好像在梦中也在担心着什么一般。 林见雪抱着怀里人,脑子里乱成一团,呼吸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想起这个人很小的时候,每晚睡觉都要抓着他衣袍,好像只有他在身边,才能安稳入睡般。 他原本以为,每个人都如自己一般,时机到了便要独自前行,与谁都不过萍水相逢,终究是要分离的。因此飞升前,他才会作出不告而别的决定,他本以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此刻,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本该趁顾行渊睡着一走了之,心底却隐隐有种难以压制的疼痛。 -- 要是他再一次走了,顾行渊醒来,会不会难过? 毕竟,毕竟他只有自己一个师尊,可能真的很珍惜…… 林见雪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强行冷静下来。-- 可是留下来…… 他根本不可能留下来。 若是留下来,他腹中的孩子终有一天会被发现,到时候该如何解释? 他该如何面对顾行渊? 他又该如何面对这段师徒关系? 林见雪下颌绷紧,沉默了很久。末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时,形状优美的眸中一片清明。 他半垂下眼,将怀里人靠在了面前的长案上,又似乎怕对方睡着了冷似的,将外袍褪下盖在了对方身上。 其实他知道,已是仙体的帝君应该也不会被这种小病侵扰,可他只是下意识想这样做,好像这样做了,心里就能好受些。 “行渊……”林见雪抬起手,似乎是想触上对方睡着的侧脸,抬到半空时,却又停住了。 会场里喧声震天,热闹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无人关注这个角落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眸色变换,骤然起身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去逃也似的离开了。 会场里热闹依旧,灯火间光影交错,人群来来往往谈笑风生,好像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发生什么变化。 许久之后,伏在长案上的帝君手指蜷起,触上了那件还残留着体温的雪白外袍,将外袍一点一点抱进怀里。 他将头深深埋进衣袍间,半晌才缓缓睁眼,狭长的金眸深不见底,望着虚空中的某处眯起。 “你还是要走……” 第46章 林见雪从妖宗殿出来后,一路疾行。 妖宗殿往北一直走,可以抵达妖界与人界的交接处,他从那里可以回到人界,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为何不回仙界……只怕踏入仙界的下一秒,便会被顾行渊察觉吧。 他知道身为仙界首座的帝君,哪怕醉酒也不会耽误很久,即使是满满三壶不思归,或许明天晚上,或许明天早上,或许更快一点……只需要一柱香的时间,顾行渊便会清醒过来。 他咬牙从殿门出来后,一刻也不敢停,可能也是为了压制住心底那个荒谬的想法,怕那个想法会在停下脚步的刹那,反扑了理智。 头顶是沉沉的夜色,因着今夜是妖界大会最后一日,许多人涌上街欢呼雀跃,比往日更为热闹。无数人从身侧一闪而过,从拥挤喧闹的大街,逐渐走到了偏僻静谧的郊外。 林见雪不知走了多久,他体内灵力尽失,虽然身上携带有飞行之类的法宝,却不敢轻易使用。那些都是蕴含着仙气或人修灵力的法宝,若是在妖界运用,指不定要引起旁人注意。稳妥起见,也只能徒步行走。 明月高悬,从枝头爬上高空,又逐渐下落一点。 凉风丝丝缕缕袭来,带着寒气侵入了衣领深处。林见雪不由紧了紧领口,颤了一下。 滴答—— 有冰冷的水滴从层层云中落下,片刻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下起来。 林见雪脚下一顿,侧身躲在了一旁的屋檐下。放眼望去,此处距离妖宗殿已经很远了,连房屋都逐渐变得稀少起来,黑压压的天色下,偶尔可见几点摇曳的灯火。 照这个速度,要到达人界入口,可能还需一两日。 林见雪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头从储物戒中找了半天,还真找到一把伞来。要从自己身上找到一把伞实在不容易,毕竟他从未担心过会短了这些用具,自然也不会想到去备下。 以前还在墟无峰时,身边一堆人忙前忙后地做这些琐事,后来飞升成仙,包括到了妖界,衣食住行皆有人细心照料…… 林见雪垂下眼帘,手中的伞面上,绘着眼熟的几枝粉色桃花。他抿了抿唇,停顿几秒后还是将伞撑开,一头扎进了朦朦胧胧的夜雨中。 大约是中途停了一下的原因,撑着伞走了没多久,胸口那股聚集起的气散了些,疲惫开始渐渐爬上来。林见雪又走了一段,在一处有些荒废的小院停下。 绵密冰冷的小雨持续在下,疲倦和困意侵袭上来,让人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朝后靠在粗糙的砖墙上,墨色长发从窄瘦的肩头垂落。 好像有点冷…… 林见雪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肩膀,纤长的睫羽颤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储物戒中摸索一阵,翻出一件厚重的赤金色外袍。 这件外袍材质不凡,出现在黑夜中时,甚至隐隐散出了一点微茫。林见雪目光复杂地看着它,迟疑一瞬,想着四下里也无人看见,还是将外袍披上了。 被冷风侵袭的身体立刻温暖了几分,隐隐有源源不断的热流从外袍中传来,像极了某个人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林见雪定了定神,将这种感觉强行排出脑海,抬眼看向四周。零星的灯火都已被甩在了远处,耳边除了清冷的雨声再无其他。 都已经这么远了,今夜,要不就在这里歇一歇吧。 他强撑着睁了下眼,最终还是向困意屈服,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下滑,裹紧了外袍缩在墙边。 沉重的困意潮涌般一层层覆盖上来,外袍裹在身上,呼吸间隐约还有一点熟悉的,淡淡的某种香的味道,恍惚间又将他的思绪勾回了那个人身边。 “行渊……”困意包围了他,林见雪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消散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几不可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朦朦胧胧中,只觉得周身变得更加温暖了,熟悉的气息越发浓烈地缠绕上来,仿佛要侵占他所有神志般强势不可抵挡。 好暖和…… 林见雪本能地朝那处温暖靠了靠,又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陷入了沉睡之中。 梦中他好像不再冰冷的雨中仓促前行,而是被人很小心地抱着,一齐前往什么地方。或许是这种熟悉而安心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又或许是身体强大的困意作祟,林见雪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漫长地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让他从这种恍惚的梦境中惊醒的,是耳边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 “……这次的诊断结果,还是与之前一致。” 林见雪一瞬间清醒几分。 诊断,什么诊断? 等等,是有人发现他了,然后……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这里又是哪里?! 他猛地睁眼,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身下是柔软的床榻,身上盖着软和的被子。自从灵力散失后,他在夜间的视觉能力也逐渐减弱,所以现在这状况,恐怕是褪化到了跟普通人一般的程度。 林见雪随即镇定下来,很快发现远处有另一人的动静。 那人隔得有点远,说话声朦朦胧胧的,像是在对先前那个男声对话。 看样子,他是被人发现后带到了这里,可那个人是谁?是抓他的还是无意中带他过来的?他现在又身在何处? 最重要的是……他们诊断出了什么? 林见雪心底掠过一丝不安,心脏仿佛悬在半空般,跳动也略微急促了。他悄悄坐起半身,朝那个方向贴近一些,想听得更清楚,可那两人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了。 某种直觉开始突突地跳动,心跳也莫名加快,好像在暗示什么。 他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想退回去躺好装睡,已是迟了。面前厚重从床帘都被撩起,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林见雪只匆匆扫过一眼,还未来得及确认什么,下意识朝后退了一点。 那人似乎对他醒来没有丝毫惊讶,对他躲闪的反应也没有丝毫惊讶,径直坐在了榻前,手中端着什么东西送到他嘴边。 清苦难闻的药气扑面而来,林见雪几乎是本能地皱眉推开,想也不想挥手打向那只药碗! 黑暗中的汤药好像撒了一点在榻上,所有动作都只在刹那间发生。 林见雪半空中的手还未收回,便感到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扣住他下颌,紧接着,一片温凉的柔软贴了上来,强制性地撬开他齿间,清苦的药汁被送了进来。 “……唔!”林见雪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随即大部分药汁被他咽下。对方的气息强势带着一点不可抗拒的侵略性,林见雪眼睫不住地抖动。 过了好一会,对方终于退出,留恋般停留在他唇角,慢慢地吻着他。 “你……”林见雪眼角浸着水汽,微微喘.息着,好半天缺氧的大脑才终于开始运转。某种尖锐的直觉让他心跳骤快,熟悉的气息和感觉让他指尖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个人,这个人是…… 他几近绝望般闭了闭眼,逃避般侧过头,只口不提他的身份,只是颤声道:“这是……什么药?” 对方闻言一顿,扣住他下颌的手轻轻磨蹭了下细腻的皮肤,带着几分亲昵和说不出的暧.昧。 林见雪听见对方沉沉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字清晰无比,语气温柔至极:“是安胎药啊,师尊。” 第47章 空气仿佛凝滞了。 林见雪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仿佛是想将面前这个人推开。 对方反应比他更快,放下药碗后,膝盖抵入他腿.间,三两下将人桎梏住,按住对方的手腕却又很小心,似乎是怕弄疼了他。 “你,”林见雪呼吸有些急促,慌忙间脑子里只有想躲起来的念头,难堪地喘道,“你放开我!” 顾行渊鼻尖几乎触到他的侧脸皮肤,一双深不见底的金眸微眯着,望进他眼中,沉声道:“你果然知道。是因为这个,你才要走的吗?” 林见雪下意识咬紧了唇,望向对方的目光带着不自知的紧张与防备,他喉头动了动,艰难道,“不是的,我没有……” 他闭了闭眼,声线有些飘,透着股难以言状的脆弱感,好像被人抓住了最柔软的部分:“……行渊,你先放开我。” 顾行渊眸色微变,并未听从他的话松手,而是很仔细地盯着他,迟疑好一会儿才开口,仔细听来声线中竟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孩子,是不是——” “不是!”林见雪浑身都僵硬了,长睫剧烈颤动,仿佛某种炸毛的动物,“不是你的!” 气氛沉默了几秒。 “不是我的?”顾行渊缓缓重复,语气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林见雪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难堪地垂下眼睫,片刻后脸色忽地白了一分:“唔……痛!” 顾行渊如梦初醒般松开手。 林见雪迅速收回手,无意识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突然感到对方挑开他衣摆,温热的手掌一点一点覆上他腹部。 “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林见雪浑身一颤,慌忙想阻止对方,刚想开口随便编个什么人,又听对方喃喃着,好像在问他,又好像没在问他:“为什么不是我的?” 他眼皮一跳,仓促间也来不及思考对方语气中的异样,只觉得现在这个姿势太过不妥,往外推了推对方的手:“当然不可能是,行渊,我们、我们是师徒啊,你先放开我,这个样子实在……啊……” 林见雪眼角浮起一层水汽。 “师徒?”顾行渊意义不明地笑了下。 林见雪感到对方低头贴着他耳侧,细密地吻了上来,语气带着寒意:“师徒怎么了?师尊明明和我……为什么不是我的?师尊,难道你还和别人……?” 林见雪咬紧了下唇没有出声。 对方的吻从耳侧移到唇角,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林见雪又羞又恼,脑子里一团乱,只是咬牙强撑着保持一丝理智,咬死了不再透露半个字。 对方居高临下注视着他好一阵,微凉的指腹揉过他咬得泛白的嘴唇,似是叹了口气:“罢了,先把药喝了。” 林见雪感到对方松开他,将一旁的汤药送到他嘴边。清苦难闻的药味直扑而来,林见雪皱了皱眉,抿紧唇一动不动,一副拒绝的姿态。 “师尊不愿意的话,徒儿只好亲自喂了。” 林见雪回想起什么,眼睫一颤,终于顺从地张开了口。 顾行渊端药的手很稳,随着林见雪喝药的速度一点一点倾斜,没一会儿一碗药见了底。他用细绢仔细地替对方擦过嘴角,淡淡道:“今天太晚了,就没有给师尊准备白桃糕。” 林见雪侧过头没应声,眼皮一搭一搭的,好像很困倦的样子。 顾行渊将他塞进软和的被子里,替他掖好了被角,指腹顺着对方墨色的长发,滑至雪白的脸侧:“先睡吧……” 浓重的睡意如浪潮般翻涌而来,林见雪意识逐渐模糊,终于两眼一闭,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梦中的他好像走了很远,周遭的环境陌生而熟悉,令人不知身在何处。 远处天边传来雷声阵阵,暗沉的天色中,眼前的一切被大雨阻隔,模糊不清。这个场景像极了他离开妖宗殿的时候。 林见雪孤零零站在这片大雨中,本该感到寒冷,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低头时才发现,原来身上披着一件赤金色外袍,源源不断的温度从外袍上传来,仿佛某个人熟悉的体温。 “师尊。” 他听见身后一道微沉的声音,随即有人将一把桃花伞撑在他头顶,将他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个人是……行渊。 林见雪安心下来,他任凭对方抱着他,听着对方一声声叫他:“师尊……” 语气温柔至极,声音却越来越远。 “等等。”林见雪察觉到不对,下意识回头想看看身后的人,却只见到雨中走远的一道模糊人影。 头顶的伞因为无人支撑,倏然倾倒下去,冰冷磅礴的雨水瞬间落了满身。林见雪顿时一个激灵,朝远处迈出步子,脱口而出:“行渊,等等……” 脚下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阻止了他迈出的步子,仔细看去,竟是一壶摔碎的空酒壶。 寂静空荡的空间里,不断回荡起那夜顾行渊问他的话:“师尊,现在够了吗?” 林见雪心尖一颤,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顾行渊自己灌酒的场景。 他面色顿时白了几分,终于将当时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不要……不要啊行渊,别喝了… …” 可眼前的人似乎听不见他的话了,赤金长袍的帝君不适地皱着眉,醉眼朦胧地看他一眼,眼底的情绪浓重地让人心疼,随即又闭上眼,强撑着一壶接一壶地将酒灌下。 林见雪心脏发痛,慌忙上前一步,想阻止对方,却发现面前的人只是个残像,根本无法阻止。 “够了,行渊……”林见雪喃喃着,“快停下……够了行渊,别喝了!” 声音划破天际。 眼前的梦境骤然破开,林见雪猛地睁眼从梦中回到现实,周遭已是天光大亮。 心脏在胸口急促地跳动,刚才最后的那句声音好像很大,也不知有没有在梦里喊出声。 林见雪揉了揉额角,倏然坐起,下意识转头看向床榻外,想寻找什么。他抬头,正正看见一身赤金外袍的帝君,好端端地站在房中,周遭没有半分酒的味道。 林见雪盯着那道身影,悬在空中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了。 顾行渊似是没有料到他突然醒来,也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望过来的目光带着一丝错愕。他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站在那里,神色少见地有些迟疑。 两秒后,顾行渊眉心蹙了下,转身将那碗汤药递给身后的人,低声吩咐道:“以后让灵蕴仙君不要熬汤药了,就把药……全部换成丹药送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晚上十一点之前没更就别等了吧or2 大家早点睡早上再来看qaq 第48章 顾行渊说完,林见雪才缓过神来,对方误解了什么。 看来方才自己在梦中,真的喊出了声,以至于顾行渊听见后,以为他是在说不喝药的事。恐怕此时在对方眼里,自己是个甚至在梦中都不愿意喝药的人了。 林见雪反应过来后,莫名有些尴尬,梦里那股心悸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看见顾行渊的时候就忍不住想上前去。 “行渊……”林见雪朝他走了一步,刚念出这个名字,却见顾行渊脸色一变,两步冲过来将他打横抱起,扔回了榻上。 “你下来做什么?”顾行渊面色很沉,冷冷的语气让林见雪一愣。 不等他回过神,便感到自己冰冷的双脚被一双手握住了。林见雪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未着鞋袜便踩在了冰冷的地面。 也不知是不是用了灵力的缘故,顾行渊的掌心很暖和,蹭过那双雪白的足踝时,带给人一种温度滚烫的错觉。 林见雪眼睫一颤,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移开了。 这气氛莫名有些微妙,他觉得耳根像有热气蒸腾而上,忍了几秒后,不自然地缩了缩脚道:“行了,没什么的……” 脚踝被对方的手扣住,微一用力拉了回去。 林见雪抬眼,正对上对方那双沉沉的浅金色长眸,沉默的僵持中,林见雪不消一秒便败下阵来,侧过头任凭对方动作。 直到脚心被弄得温热了,耳根也烫得不行,对方才放开,又扯过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师尊现在还是不要到处跑。”顾行渊语气淡淡,林见雪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不然的话,”对方凑近他几分,轻声道,“为了师尊的身体着想,徒儿只好用些强制手段,将师尊留在床上了。” “什么……”林见雪抿了抿唇,背脊下意识绷紧了,对方却只看了他几秒,便起身走开了。 门外有人禀告,似乎是送了药过来。顾行渊接过盛药的盘子,走到榻前坐下,递到林见雪面前。 “这是让灵蕴仙君把药制成了丹药的样子,面上还加了些利口的草药调味,吃起来会比汤药好得多。师尊试试这个如何?” 面前是一张青瓷盘子,里面有一颗拇指大小,**淡青色的丹药,闻起来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新草叶味,确实要比昨日清苦的药汁看起来好得多。不过…… 他想起这药的作用,顿时面色一僵。 顾行渊静静看着他,面前人身上只一件薄薄的中衣,雪白的脖颈皮肤在晨光中几近透明,好像泛着微光一样,一直延伸至微乱的领口深处。 也不知什么原因,分明都是这样一副清冷疏离的面容,此时看上去,好像比以前多了几分难以描摹的气质。好像皮肤更加细腻, 也更加柔软了,让人忍不住想亲吻上去。 顾行渊眸色微微变了,闭了闭眼冷静下来,沉声道:“师尊不愿吃药吗?” 林见雪眼睫一颤,薄薄的唇角抿紧了,仿佛觉得很难堪般,依旧一副僵持着拒绝的态度。 顾行渊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正要将丹药送进自己口中,林见雪眼皮一跳,慌忙伸手阻止他,一把拿走了那粒丹药。 “顾行渊,你……”林见雪瞪着他,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耳根有些发热,“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举动! 昨夜精神不济来不及反驳,现在眼见顾行渊又要用嘴喂药,林见雪觉得简直放肆,这是徒弟能对师尊做的事吗?哪家的徒弟敢做出这种举动?简直、简直……太过放肆! 顾行渊面色不动,表情极其自然地道:“师尊若是不愿吃药,徒儿也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林见雪咬了咬牙,似乎气得狠了,白皙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你这可有半点当我是师尊的样子?” 空气凝滞片刻,林见雪感到对方灼热的目光似乎扫过他嘴唇,随即下颌被对方微凉的手指扣住,对方头一低,唇上覆上一片湿热的柔软。 “——!!”林见雪双眸微微睁大,下意识想斥对方,嘴唇微张却被对方顺势而入。双手微弱的挣扎被死死压制住,好一会儿后,对方终于放开他,沿着他的唇角细密地吻至侧颈,林见雪眼角泛红,克制不住地微.喘一声。 “师尊明白了吗,”顾行渊沉声道,呼吸时的热气拂过耳侧,“这就是我想对师尊做的。” 林见雪心跳几乎停了一拍,随即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 顾行渊温柔地吻了下对方,继续道:“除了这个,我想做的还有很多……” “唔——顾行渊、你!住手你这个孽徒!”林见雪慌忙按住对方的手,尾音因为刺激而略微变调。 混乱中,林见雪悲哀地发现,他竟然无法狠下心用力将人推开,甚至连对对方真正地生气都做不到。 片刻后,顾行渊终于放开他,林见雪眼角湿润地急促喘.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顾行渊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下,拿过一旁的手绢擦了擦手,伸手覆上他腹部,缓缓道:“这里……师尊实话告诉我吧。” 林见雪咬了咬下唇,半晌才轻声道:“不是……不是的。” 话虽没有说完全,但这个不是是什么意思,两人都再清楚不过。 顾行渊在他唇角咬了下,长眸微眯:“撒谎。” 林见雪眼睫颤动:“确是实话……唔!” 顾行渊嘴唇贴在他耳边,呼吸时的热气拂过耳侧:“既然不是,那师尊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与师尊……嗯?” 林见雪咬紧了下唇,受不了般摇了摇头,半个字也说不出。 顾行渊眸色微沉, 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 片刻后,林见雪彻底无法思考了。 顾行渊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一声轻微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他低头温柔亲了亲林见雪嘴唇,将人抱起后,走向了房间外。 林见雪朦朦胧胧中挣扎出几分意识,轻声问道:“这是去哪儿?” “我带师尊去沐浴清洗一下,不然师尊会觉得不舒服的。”顾行渊淡淡道。 林见雪耳根彻底变红了。 顾行渊目光扫过耳后那片细腻的皮肤,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再过两日……” “什么……” 顾行渊顿了一下:“再过两日,便是师尊体内的情毒发作的时刻。”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 “放心,师尊现在的状况不允许,徒儿不会乱来的,徒儿会想其他办法帮师尊解决的。” “你……”林见雪咬牙道,“这个毒就不能清除掉吗?” “嗯,”顾行渊低声应道,“徒儿一定会想办法的。” 第49章 一大早就被人抱入浴池,林见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某种鸟类,恨不得把头埋起来。 幸好去浴池的路上,并没有撞见什么人,也就无人瞧见他这副样子。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林见雪侧过头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内的景象很是熟悉,正是他飞升第一天掉入的房间。看来,他们已经回到仙界了,顾行渊的动作还真是快。 “我……我自己来。”林见雪不自在地推了一下顾行渊的手,却无济于事。 对方一点一点将他的衣服脱下,虽然动作并无出格的地方,以前帮他脱衣服的时候也不少,但此时此刻,林见雪莫名觉得有些难堪,好像在对方面前赤身裸.体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 他抿了抿唇角,低声道:“你……出去,我自己洗就行。” 顾行渊眉头微微一挑,语气平静:“师尊自己来?” 林见雪感到对方的手滑过他腰际,顿时一股异样的感觉爬上背脊,觉得腰身一软,好像连膝盖也失了两分力。 “师尊这个样子,还站得稳吗?”顾行渊低头贴近几分,语气无辜,“还是让徒儿来伺候师尊吧。” “你——!”林见雪耳根飘起几片薄红,想斥他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憋了两秒才道,“……孽徒!” 顾行渊也不反驳,只是垂眸看他几秒,低声道:“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师尊还是不要这样看着我了。” “什么?”对方的指尖拂过他耳后皮肤,顺着流畅的脖颈线条滑至深陷的锁骨处,林见雪浑身一颤。 顾行渊情不自禁低下头去,亲了亲那片红润的侧脸皮肤:“……会让徒儿忍不住想亲的。” “……”林见雪咬了咬下唇,半个字也不想说了。 衣服在顾行渊的帮助下终于褪完,房间里一片白色的雾气弥漫,一切都显得有些朦胧。 林见雪浑身赤.裸,被衣着整齐的顾行渊半抱着送入浴池中。浴池的水不冷也不烫,刚好是一个让人很舒适的温度。 “师尊觉得水温如何?考虑到师尊的身体状况,不宜用太烫的水,所以温度并没有很高。”顾行渊一边将林见雪墨色的长发从水中卷起,一边道。 林见雪其实对这类知识甚少涉及,不过顾行渊这样说,他便也这样听了,旋即微一点头道:“就这样吧。” 洗浴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在林见雪竭力忽视最开始的那股不自在后,后面的时间几乎完全放松下来了。顾行渊的手法一贯熟稔而舒心,林见雪靠在池壁,差点儿睡着的时候,对方又把他抱起来了。 “师尊的睡意好像真的很多,医师说的果然没错。” 林见雪迷迷糊糊听见对方这么说了一句,下意识问道:“说的什么?” 对方轻轻笑了下:“灵蕴仙君说,有身孕的人会比较嗜睡。” 林见雪眼皮一抬,不满地皱了下眉,刚刚沐浴过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氤氲在水汽中显得更为撩人:“我只是觉得这水温很合适而已……” 顾行渊细致的替他将衣服的腰带系好,眼也不抬,柔声道:“是,是徒儿误会了。” “……”林见雪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顾行渊很快帮他把衣袍披好,这次终于不再抱着他了,而是很小心地拉着他,出了浴池的门。 一路穿过长而曲折的走廊,偶尔有妆容精致的侍女走过,对两人福身行礼。 林见雪瞥了一眼那些侍女,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腰带依旧是那种繁复的样式,幸而外袍不再是那种招眼的赤金色,是素净一些的银白色,仔细看去面上还有线条优美的暗纹,似乎与顾行渊身上的衣服纹样相照应,隐隐透着股暧.昧的意味。 林见雪心下微妙,只是想着毕竟两人是师徒吧,就算衣服制式相似一些,可能也没什么奇怪的…… 顾行渊拉着他进了一间房,里面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的吃食,这仗势,比那日在妖界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尊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可有什么想吃的?”顾行渊道。 林见雪看得眼花缭乱,总觉得他若是不吃,顾行渊能直接给他换一桌。虽然此时不知为何,他并不怎么饿,但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浪费可耻,便硬着头皮坐下来。 “师尊看这个汤如何,我让人熬了三个时辰,此时喝正好。”顾行渊替他舀了一点汤,仔细地吹了吹,送到他面前。 乳白色的汤汁醇香浓厚,盛在白瓷制的碗中,散发着袅袅热气,倒是勾得人起了几分食欲。 林见雪浅浅地喝了一口,舒服地眯了眯眼,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顾行渊嘴角一勾:“师尊慢点,喜欢的话,我让他们每日都做。” 林见雪眸色微动,没吱声。 大约是第一口喝的汤味道挺合心意,林见雪胃口也好了不少,这一顿下来吃得稍稍有些多。正当他准备拿起一粒软糯的小青丸子时,顾行渊突然伸手,将那碟小青丸子移走了。 林见雪一愣,抬眼看向对方,却见对方眉头微皱盯着他,说道:“师尊已经吃了五个丸子,半条清鱼,四颗流源果,一个凤凰卷,两勺青阳露,一两……” ……有这么多? 林见雪盯了盯面前的空碗,怔神间,对方还在说:“……还有三碗汤,已经有些多了。师尊忍一忍,饿的话过会儿再吃吧,我怕一下子吃这么多不太好。” 可即将到手的小青丸子,就这样被对方拿走了,即便对方说的好像有道理,林见雪心里还是下意识地泛起一丝丝不爽。 从昨夜到现在,人是被强行抓回来的,药也是被强制喂的,早上这孽徒还两次对他、对他……现在他坐下来吃,又不让他吃了,真是一举一动都要管着他。 思及此,林见雪面上虽未说什么,眼底却渐渐冷了下去。他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侧过头看向窗外。 顾行渊眸色变了变,声音软了几分:“师尊……” “我要去天书阁。”林见雪冷冷道。 顾行渊沉默两秒,问道:“师尊去天书阁做什么?” “我体内的……毒,我要去查一下清毒的方法。”林见雪道。 顾行渊长眸眯了下。 林见雪的态度刚软化了一些,是个好兆头,可此时还不宜解决一些棘手的事。 他伸手轻轻覆上了林见雪手背,温柔地磨蹭了下,皱眉道:“师尊别急,查查找古籍的事务繁琐冗杂,交给我便好,师尊好好休息。” “可距离毒性再次发作,只有两日了。”林见雪骤然转头看着他,眼睫微颤,眼底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慌张,“到时候若是任凭毒性发作,你难道要……” 话及此,他似是觉得有些难堪,后半句没有说下去,可两人都明白要发生什么。 顾行渊微凉的指腹轻轻蹭过他手腕皮肤,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他,似乎在斟酌什么。 几秒后,顾行渊平静道:“没事,师尊现在的身体状况,徒儿会很轻的。” “……你!!”林见雪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大脑,气得扬手想一巴掌扇过去,却被对方先一步扣紧了手腕。 “你这个……孽徒!我是你师尊,你——” 顾行渊神色不变地拉过他手腕,倾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么快师尊便忘了吗,我以为早上的时候已经回答得很明确了。” 他垂下眸子,呼吸时的热气拂过林见雪耳侧,林见雪下意识想缩,却被对方死死拉住避开不得。 他低头在林见雪白皙细腻的耳朵上亲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即便没有这个毒,徒儿也是想这么做的。” 被吻过的雪白的耳朵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 “每一日,每一日,都想这么做。”顾行渊又亲了一下,微低的嗓音磨得林见雪耳朵一颤。 林见雪浑身微微僵硬,唇角抿得很紧,幸而对方说完这句话后,便放开了他。 “师尊还有什么疑问吗?”顾行渊道。 林见雪侧过脸,僵持着没有看他,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顾行渊沉默地看他一会儿,伸手替他理了理耳边散落的发,轻轻叹了口气:“师尊先回房休息吧,徒儿一会儿就去天书阁。” 话音落,背后响起一阵敲门声,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帝君大人,极海三太子在崇明殿求见。” 顾行渊朝后瞥了一眼,淡淡道:“知道了。” 他回头看着林见雪,低声道:“那师尊就自己回去了。” 说罢,吩咐一个侍从给林见雪带路,便离开了。 林见雪在走廊站了片刻,心情有些复杂,最终还是转身往回走了。 大约是走得有些急,转过一个拐角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哎小心——”那人轻呼一声,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地上散落了一堆白花花的卷轴。 “抱歉!”林见雪忙道歉,蹲下.身将一地卷轴捡起,待他整理好起身递还时,看见面前这位丹红长袍的年轻男子,正细细地打量他。 “抱歉,是我走路太急了。”林见雪半垂下眸子,诚恳道。 对方微微一笑,接过他手中的卷轴:“没事,是我走得太急了。” 男子又看了林见雪两眼,开口道:“这位仙君看起来有些眼生,可是近日才飞升的?” “嗯……”林见雪迟疑道,“算是吧。” 男子笑了笑:“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我是凤阳,专门分配有关各仙君的事务,所以仙界几乎所有仙君,我都认识。” 凤阳…… 林见雪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随即回想起来,在仙界第一次见到顾行渊的时候,赐仙府一事曾被顾行渊回绝了,原因便是凤阳仙君说仙府还未修缮好。 仙府…… 若是有自己的仙府,顾行渊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继续留在帝君殿吧?只要不在帝君殿,只要不再跟顾行渊待在一起,那至少两日后毒发的时候,那种事情便不会再发生…… 林见雪心念一动,对凤阳道:“原来是凤阳仙君,在下离寒,两个月前飞升。” 凤阳若有所思:“离寒……原来就是你。” 林见雪略一点头,状若不经意道:“是的。两个月前我听闻新晋仙君的府邸还未修缮好,不知现在状况如何?” “嗯?”凤阳愣了下,长长的眸子看他几眼,眉头微皱,“没修缮好?谁——”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他似是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突然改口道:“啊……好像是吧。” 林见雪略带困惑地看着他。 凤阳抱紧怀里的卷轴,轻咳一下,道:“这个,离寒仙君想问什么?” “哦,我就是想问问,新的府邸现在修缮好了吗?”林见雪道。 “这个嘛……”凤阳想了想,虽然不知道有人为何当初要那样说,不过都过了这么久了,应该也没事了。况且两个月了,要是回答府邸还未修缮好,传出去他凤阳修府邸修了两个月还没好,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思及此,凤阳点头道:“自然是修好了。” 林见雪神色一松,形状优美的眸子似乎也弯了几分:“那再好不过,不知我的府邸坐落在何处?” 凤阳低下头,从怀里的卷轴里抽出一卷,翻开查看一阵,道:“嗯我看看,哦,找到了。” 他将卷轴里的一行字指给林见雪看:“在这里,离寒仙君若是不熟悉路,我现在可以带你过去。” 他抬眼时,正撞上林见雪淡淡的笑意,那抹笑意柔和了初见时的清冷疏离感,好像淡墨似的眉眼间,都在微微发光。 凤阳只觉得心脏似乎都停止了一瞬,周遭的空气好像都被对方染上了几分愉悦的气氛。恍惚中,他听见对方轻声道:“如此,那便多谢凤阳仙君了。” 第50章 凤阳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念出来,是一件这么美妙的事。 “从帝君殿出来,往前走再往左走,这边有一片很好看的小花园。”凤阳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给林见雪介绍。 两人从一片盛开的花朵中穿过,林见雪一袭白衣,肤色胜雪,简直比那花朵还要白上几分。他稍稍驻足,朝四周望了望,点头道:“确实很美。” 空气安静了片刻,对方好半天没反应。林见雪略微奇怪地看去,发现对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目光隐隐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凤阳仙君?” “啊……哦哦,”凤阳似乎猛地回神,仓促地将目光移开,扫了一眼旁边的花朵,笑道,“啊,那个,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叫我凤阳便好。” 林见雪略一点头:“……凤阳君。” 凤阳的笑容好像更灿烂了。 “帝君殿附近的花园,这片算是开得最好的,不过我记得你的府邸附近也有一片,开得也不错……”凤阳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慢悠悠带着林见雪走,时不时会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林见雪也一一回答了。 “……啊对了,离寒君,你说你飞升前曾在一座峰门修行,是哪座峰门?” “是下界一座不起眼的小峰,名叫天墟峰。” “哦原来如此,”凤阳见林见雪神色间带有疑惑,又解释道,“是这样的,有时飞升的仙君过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有下界时的同门也在这里,这不是很巧吗?我大体知道每位仙君的情况,若是有同门也好让你们早日相认,哈哈哈。” 林见雪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微变,问道:“那,凤阳君可知我有无同门在此?” “这个嘛,”凤阳眯了眯眼,仔细想了一会儿,“我所知的仙君里,似乎还没有从这里来的。” 林见雪垂下眸子,淡淡道:“是吗。” 凤阳见状,以为他有些失望,忙道:“没事,可能我一时半会儿记得不是很清楚,过会儿我去仔细查一查,说不定有呢。” 林见雪抬眸看他一眼,神色里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是摇头道:“不用麻烦了,在我之前,应该还没有飞升的。”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了小花园。凤阳领着林见雪又走了一阵,虽然对方态度温温和和,但话确实比较少。为了引得对方多说两句话,凤阳几乎快把仙界一众仙君的老料都抖了一堆。 抬眼的时候,前面隐约出现了一座面积挺大的府邸。 凤阳道:“那便是我的府邸,跟你的其实距离不远,离寒君平日里若是无聊了,可以来此找我。” 他想起什么,朝林见雪笑笑:“我府上有一间私人奇剑库,专门搜罗了世间各种珍奇宝剑,平时不轻易展示给人的。还有我后院养了一些… …” “奇剑库?”林见雪眼中突然绽放出一抹光亮。 凤阳没料到对方看起来清清冷冷,倒是对剑似乎挺感兴趣,有些诧异:“离寒君可是修的剑道?” “……不是,”林见雪略一停顿,眼神有些飘远了,“我修的无情道。”虽然现在无情道已破…… 凤阳怔住了,面色白了一分。 林见雪见对方神色有异,关切道:“凤阳君?” 凤阳回过神来,看向他的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又调整过来:“啊?我没事……我没事……” 他好像手顿时不知往哪里放,神思有些恍惚,随手朝旁边一指:“那个,离寒君既然感兴趣,要不要趁此机会去看看奇剑库?” 林见雪随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巨大的正门旁边,有一扇黝黑发亮,造型奇特的小门,面上似乎还雕刻着一些奇珍异兽的纹样,乍看之下与周遭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吗?”林见雪不由走上前,伸手朝那扇门推去。 “嗯对,就是……诶不对!等等——!!”凤阳看清他方才所指的方向,顿时慌了,想伸手阻止,“别碰那扇门!那个还未调整好,不用正确的方法打开会受——” 已是迟了。 轰然一声巨响,刺目的灵光骤然炸开,光芒遮蔽了周遭所见的一切,让人不禁闭了闭眼。摄人的灵压迅速扩散开,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半晌过后,再次睁眼,目之所及一片尘埃弥漫,一身白衣的林见雪站在倒塌碎裂的房门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怔忡。 “凤阳君,我……”林见雪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地看着周遭的一片断壁残垣,又抬头看看凤阳,“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 凤阳迅速回过神,看着站那儿完好无损的林见雪,把到嘴的那句“没人能强行破开”咽了下去,他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对方,确认对方确实没受伤后,笑道: “离寒君实力真是深不可测啊……你的灵力在我所见的人里也是少有的,还从未有人能将这扇门强行破开呢……” “……”林见雪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不是,其实我——” “离寒君不用谦虚,没事来来来,既然门开了,我们就进去吧。”凤阳说着便推着林见雪进了那道大开的门洞。 里面是通往凤阳府邸的一道小道,两边墙上有灯火照明,走过长长的走道后,终于进入一间很大的兵器室。 刚一迈进,便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戮之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各式各样的刀剑,在灯火的照映下发出各色夺目的光芒。 林见雪双眸一亮,面上神色虽仍是一贯的清冷,并没有很大变化,却能从周身气氛上感到一股不明显的雀跃气息。 “凤阳君的收藏果真很令人惊艳。”林见雪忍不住夸赞道。 凤阳面上微微一笑,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激动地忍不住捏紧了:“其实,这样的剑室我还有一间,离寒君若是有兴趣,下次我再带你去那间。” “好啊。”林见雪完全沉浸在这方剑室中,时不时上前仔细看看,凤阳见状让他随兴趣拿剑玩玩,林见雪便也不再推辞,这个摸摸那个瞧瞧,倒是这几日少见的心情愉悦。 待两人走出剑室时,暮色已近。 林见雪精神有些困倦,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睡意,好像给他一个怀抱,他就能马上睡着。凤阳眼神微动,道:“抱歉,是我拉着你没注意时间了。” 林见雪白净的侧脸在夕阳下勾出一道金色的轮廓,隐隐发着微光。他摇摇头道:“没事,是我看太久了。” 凤阳不再多话,领着他快步走到了目的地。 “这座飞云殿便是你的,”凤阳将他带至门前,“我记得帝君有吩咐,飞云殿是日日都有人洒扫的,那你今日便可直接入住了。” 林见雪本想仔细看看这殿长什么样,奈何实在是困得不行,只想马上到榻上睡着,便匆匆扫了几眼,谢过凤阳就要进门。 “诶、那个,离寒君。”凤阳站在原地,突然犹豫着叫住他。 林见雪应声回头,看见对方一身丹红长袍站在夕阳中,看向他的眼中带着奇异的光彩,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离寒君……我、我明日能邀请你来玩儿吗?”凤阳静静看着他。 林见雪闻言,垂眸沉思了一下。 明日…… 可是明日,他体内的毒可能便要发作了。 林见雪沉默几秒,抬眸看了凤阳一眼,困倦道:“不可,下次吧凤阳君。” 说罢转身走进门内,随手吱啦一声关上了门。 思维渐渐被浓重的困意包裹,连反应也变得迟钝起来。暮色里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林见雪迷迷糊糊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一间卧房门前,刚想推开时,修行近千年的直觉却在这一刹拉紧了知觉。 未等他反应过来什么,后背贴上一片温热,林见雪下意识转身,整个人却被对方用力压在了房门上,背脊被撞击得微微发痛。 熟悉而炽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本能般推拒的手被对方握紧,死死按在了头顶。 “你……唔——”未说完的话被一股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堵住,对方的气息微乱而滚烫,瞬息间像要席卷了全部神志。林见雪从这个混乱的吻中,隐隐感受到几分暴躁的意味。 许久之后,对方终于退出,沿着他唇角吻至了侧颈皮肤。 林见雪眼角泛红,视线像被一片水雾遮盖,朦胧不清。他微微喘.息着,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颈侧一阵微妙的痛感,不由闷哼出声。 “你……顾行渊!你做什么!”林见雪咬牙瞪着对方,逆光中,顾行渊的面色在阴影里不甚明晰,但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很沉,直直望过来时像一片无边的深海般,一不留神便会让人沉溺进去。 顾行渊长眸微眯,看了他一眼,灼热的视线顺着他唇角滑落至颈侧,在某一处停留了很久,似乎在欣赏什么。 “师尊……”顾行渊伸手触上林见雪颈侧皮肤. 林见雪只觉得对方微凉的指腹划过之处,像有某种细微的感觉爬起。他感到那只手指缓缓停在了方才被吻的地方,轻轻抚弄了一下。 林见雪不禁缩了缩脖子,扇子似的眼睫轻颤。 “师尊,今天玩儿的开心吗?”顾行渊满意地眯起眼,轻声问道。 第51章 林见雪瞪着他,下意识咬着下唇,呼吸有些不稳。 “……自然是开心的。”林见雪别过头,语气中有些微妙的不满。 顾行渊沉默片刻,手指从林见雪侧颈收回,指尖磨蹭了一下,又向下握住了对方的手,柔声道:“师尊开心就好。只是,下次玩的时候,注意别弄出那么大动静。” 语气中竟还有些无奈。 林见雪这才想起凤阳的门被他弄坏的事,顿时皱了下眉,小声道:“我也不知怎么的……” 顾行渊意义不明地笑着,指尖在林见雪掌心轻轻勾了下,凝视着他道:“师尊还没有意识到吗?” “什么?”林见雪心底忽然浮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对方手突然覆上了他的腹部,掌心温热,贴着衣料缓缓滑动。 “其实每次弄坏东西的,是他啊。” 林见雪闻言怔了很久。 他能感到对方手掌贴过来的温度,在那瞬间,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怀孕这件事的真实程度。 是他吗……对的,他肚子里的这个生命,不仅仅是一句怀孕就能解决的,这个生命会动,会做出不一样的事,是真真正正一个真实的生命。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顾行渊垂眸看他,突然俯身下来将他圈入了怀中,下颌放在了林见雪肩头,低声道:“师尊现在明白了吗,所以师尊不要随便跑啊,徒儿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也许是对方语气中的担忧太过浓重,林见雪心尖像被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一时愣了神。 “行渊……”林见雪不由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吗?可是因为这个跟徒弟道歉,好像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最后林见雪别过眼,只道:“我会注意的。” 顾行渊看他一眼,侧头吻了吻他唇角,低声道:“嗯。” 顾行渊终于松开了他,林见雪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路过墙边的铜镜时,林见雪瞥了一眼。 白皙的脖颈处,有一抹异常显眼的红色吻痕,简直跟昭示主权般印在那里,这种程度恐怕没有几天是消不了的。 林见雪眼皮一跳,嘴角抿紧了。 顾行渊…… 这崽子是属狗的吗? 房里的桌上,已经放好了今晚要吃的丹药和水,林见雪知道躲不掉,脚下迟疑一瞬,还是乖乖走到了桌前坐下,闭着眼将丹药咽下了。 他吃完药后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顾行渊:“你今日去天书阁,可有查到什么?” 这个指的,自然是他体内的那个情毒了。 顾行渊伸手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肩头的发尾,沉吟一下道:“只查到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彻底解毒的方法……大约只能等生子后自行消除了。” “……什么意思?”林见雪皱眉看向他。 “就是此毒无药可解的意思。”顾行渊看他一眼,伸手握上了他的手,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不过师尊别担心,我还查到了可以将毒性发作时间推迟的方法,之后我会将毒性压制,至少往后几个月不会再发作了。” 林见雪脸色有些紧绷,真如顾行渊所说的话,将毒性压制,推迟发作时间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了。 他面色僵硬片刻,闭了闭眼疲倦道:“好吧。” 顾行渊看着他的样子,语气软的几分:“师尊今天太累了吧,先去休息了吧,之后的事就交给徒儿。” 林见雪点点头,走到榻上躺下,顾行渊仔细的替他掖了掖被角。林见雪大约是真的很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然而两人都没有料到的是,毒性发作的时间提前了。 睡至后半夜的时候,林见雪只觉得周身温度要将他魂魄也烫着,他迷迷糊糊在梦中喃喃着说了句什么,便感到有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随即抓住他手腕,好像在探知他体内的情况。 那只手的温度太过舒服,气息也太过熟悉而令人安心林见雪下意识朝那只手的方向贴近几分,嘴唇微动:“……” “什么?”对方似乎俯下.身来想要听清他说的什么。 “行渊……”林见雪无意识地念着。 扣住他手腕的手立刻收紧了几分,林见雪被这股轻微的痛感弄得清醒了几分,迷迷糊糊睁眼,一双狭长深沉的金眸映入眼帘。 这个距离太近了,对方几乎整个压在了他身上,两道温热的吐息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师尊。”顾行渊低声道,呼吸微乱,眸底仿佛有某种光亮在闪动。 此时林见雪也隐约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难得的一次毒性发作时,还有意识存在的时候, 他看着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对方的脸在黑暗中显出深邃的轮廓,冷峻的眉眼却在望过来的时候,带着要将人溺进去的浓重情绪。 林见雪只对视了几秒,便觉得心脏不可自抑地急促跳动,好像有什么陌生而失控的情感从心底泛起,叫嚣着要击溃理智。 对方低下头来,似乎是想吻他。这不是对方第一次吻他,可此时此刻林见雪却觉得煽情得要命,他逃避似的略微侧开头,被对方偏头径直吻住了。 黑暗中的这个吻,似乎比以往时候更让人心动。林见雪受不了般呜咽出声,被对方尽数吞了下去。 许久之后,顾行渊终于分开些许,膝盖抵在他腿.间。 “师尊,”顾行渊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还要低哑一些,磨得人耳朵微微发痒,“稍微忍一忍。” “等……等等,”林见雪慌乱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他略微侧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你答应过,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黑暗里,他听见顾行渊似乎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是,可是我后悔了。” “你……”林见雪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眼睫一抖,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对方低头吻了吻他唇角道:“师尊就当徒儿只是为了解毒吧。但我还是要告诉师尊,即便没有这个毒,这些事,我也是想对师尊做的。我对师尊的……根本不是师徒之情。” 不是师徒之情…… 那又是什么? 不待他深想下去,林见雪视线里蒙上一层水汽,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理智几乎全线溃败。他气得想张口咬下去,可想到面前这个人,又似乎怎么也狠不下心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见雪都在一种极度的混乱中度过,乱成一片的思绪中,他最后只记得一件事了:这孽徒的手指,是不是太长了一点,下次要不砍了吧…… …… 直至是天边破晓时,林见雪才疲倦的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他感到顾行渊似乎轻轻吻了吻他湿润的额角,随后将他抱入了一片温暖的水池中。 这一觉便睡到了下午。睁眼醒来的时候,林见雪花了好几秒才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不由闭了闭眼冷静了片刻。 喉咙有一股干渴的难受,林见雪费力的撑起身,觉得腰部像使不上力般软得不行,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开口道:“水……” 声音又沙又哑,几不可闻。林见雪想到声音沙哑的原因,不禁面色一僵,耳根烧起一片。 房间内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雪白的精致床帘被挑开,一袭赤金色的长袍映入眼帘。顾行渊侧身坐下来,伸手在他腰下垫了一块软垫,小心地扶着他在床头靠坐着,又将手中的水递到他嘴边,随着他喝水的进度一点一点倾斜。 水的温度很适宜,入口刚刚好,还隐隐有一股很清淡的味道,似乎是加了什么东西。 林见雪实在是渴极了,一口气将一碗水喝完了,顾行渊细心地用细娟擦了擦他嘴角,问道:“师尊还要吗?” 林见雪略一摇头,感到对方修长的手指拂过他鬓边,理了理他散落在耳边的发,动作间透着一股温柔的意味。分明此前对方也这么做过,但此时不知为何心尖一跳。 “师尊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顾行渊仔细观察着他。总觉得这一夜之后,林见雪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好像一贯清冷的眉眼没有那么冰冷了,变得柔和了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林见雪很快垂下眸子,那抹柔和稍纵即逝,又被掩盖在了长长的眼睫下。 “……没什么。”林见雪道,目光却扫过了腰际,耳根泛起一片薄红,下唇被咬的泛白一瞬,似乎觉得难以启齿。 顾行渊眸色微动,伸手覆上了林见雪腰侧,林见雪浑身颤了一下,却没有推拒。随即,温和的金色灵力掌心涌出,随手心轻柔的动作缓缓渗入。 顾行渊的手用的力十分舒服,手法也很娴熟,片刻后,林见雪脸色缓和了些,道:“可以了。” 顾行渊又道:“师尊想吃东西吗?” 林见雪略一点头,顾行渊随即转身,大约是去准备东西了。 房间内又安静下来。林见雪盯着对方离开的房门,有些出神。 脑海里回想起昨夜残留的片段。他记得对方俯在他耳边,对他道:“我对师尊的……根本不是师徒之情。” 不是师徒之情…… “行渊……”林见雪喃喃着念出这个名字,闭了闭眼,掩盖了眼底的一片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可能还有一章……嗯orz 第52章 顾行渊并没有离开多久,便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的饭菜。 林见雪坐在榻上,远远看着这十来样菜色摆了满满一桌,略微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行渊。” 声音虽然很轻很低,但听起来还是与往常有些微妙的不同,不过此时,林见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行渊闻言,抬眼看向他,很是关心地坐在他身侧,温热的手掌覆上了他手背,问道:“怎么了,师尊?” “这些菜……太多了,”林见雪眉心蹙了下,“此前的也没有吃完,你虽贵为帝君,如此也太过浪费。” 顾行渊看了他两秒,突然轻轻笑了下,修长的指节划过林见雪手心,轻轻勾了勾:“我还以为……嗯,师尊教训的是,徒儿谨遵教诲。” 林见雪盯着对方,面前这个人面容分明还是熟悉的样子,可也许是飞升之后恢复了身份,熟悉之中又隐隐掺杂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凌厉感,这种感觉在顾行渊对待旁人时尤为强烈。 可当对方面对自己时,那种感觉又悄无声息地被收敛起来,好像某种凶猛的兽类小心地收起自己的爪子,只朝他露出柔软温热的掌心。 顾行渊的五官轮廓很深,细细看来,有种让人心动的俊美感。特别是一动不动望过来的时候,那双狭长的浅金色眸子几乎要将人魂魄都淹没进去。 林见雪心跳莫名快了一瞬,刚想错开目光平静一下,忽然感到对方微凉的指尖扣上了他下颌,两片温热的柔软覆了上来。 这是个很温柔的吻,几乎不带任何情.欲,干净澄澈得像是初春落下的第一场雨,缠.绵不已。 对方只吻了片刻便分开了,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住,轻声道:“师尊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林见雪扇子似的睫羽微颤,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他略微侧过头,雪白得几近透明的耳侧皮肤上泛起一层薄红。 顾行渊看了他一会,便松开了手,指尖无意识磨蹭了下上面残留的触感,随即起身走到了桌边。 他拿起碗看了看桌上的菜色,道:“师尊今天想吃些什么口味的?这个白菱煨汤还不错,师尊要不要先尝尝这个?” 林见雪轻声嗯了下,顾行渊便替他剩了些汤端来,用勺子吹凉了,一口一口地喂他。 林见雪原先还觉得不太习惯,可到了现在,这些事对方做来驾轻就熟,极其自然,好像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对方在他身边,习惯了对方一点一滴地照顾他,习惯了对方的每一寸呼吸。此前他总觉得,这些事对方做来好像也说得通,毕竟是师徒,服侍自己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可就在这种无意识中,对方侵占的领域越来越深,稍不留神便已经蚕食了他的大部分生活。 倘若某天,这个人真的不在自己身边了…… 林见雪垂下眸子,眉心不由蹙了下,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难受,以至于他下意识停止了深想下去。 “师尊在想什么?”顾行渊喂完最后一勺,见他有些出神,便问道。 林见雪收回走神的思绪,摇了下头,余光忽然瞥见从窗外急速掠进一抹白得耀眼的灵光,像是某种简短的纸讯,悬停在顾行渊身侧。 顾行渊眸色微动,指尖聚集起几点金色的灵力,将那抹灵光点开,一张巴掌大的笺纸展现在他眼前。 他匆匆略了几眼,眉头微挑,神色中带着几分讶异。 “怎么了?”林见雪见状问道。 顾行渊指尖在那张笺纸上勾画几笔,回了信后,抬眸看向他:“是东域帝君来了,要见我,我得去一趟。” 他顿了顿,眼神中略带迟疑:“师尊要不要也去见见?我记得东域帝君和……算了,师尊还是在此好好休息吧。” 林见雪疑惑地看着他,顾行渊眼神柔和地俯下.身来,替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被角,道:“师尊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还细心地替他拉好了房门。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林见雪远远看了一眼桌上差不多每种都尝了一点儿的菜,觉得差不多饱了,便转头看向窗外。 昨日刚进来的时候,没来得及细看,此时望去,卧房的窗外正正对着一片涨势极好的花园。此时正是下午日头要落不落的时候,阳光正好可以将外面的花丛照得很清晰。 林见雪忍不住匆匆披了件外袍,缓缓下榻走到窗前,望向外面。 大片雪青色的花朵开的正艳,日光下泛着莹莹微光,好像有无数细碎的水珠缀在其上似的。 林见雪看着这片景色,心情不禁放松了许多,好像那些缠绕他的纠结与困惑,都在这片景致下暂时烟消云散了。 满目淡色的花朵中,林见雪忽然眼睛微眯,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缓缓移动的人影。那人一袭银白长袍,微风拂动间露出长袍下清瘦的身影。 似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他行走在花园中,顾盼间即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种轻松雀跃的气息。 “哎……”林见雪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叫道。 那位少年闻声回头,白净的面容在日光下显出柔软的轮廓,眉眼间也能感觉到,是一位很温柔的少年。 他看见了站在窗前的林见雪,柔和地笑了下。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在空中对上,林见雪伸手指了指少年身后,示意道:“你的东西掉了。” 少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掩映的花朵间,有一枚小小的,莹润的,反射着点点光泽的东西。 他上前将那样东西捡起,收好后便朝林见雪的方向走来。 “谢谢你。”银袍少年走至窗前,朝林见雪微微点头。 林见雪道:“无事。” 少年看了看他,又道:“你是住在这里的仙君吗?” 林见雪点头应了,又听对方道:“这片花很美。” 林见雪见对方面上露出喜欢的神色,不由出声道:“你若是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这里看。” 少年笑笑摇摇头,道:“我不属于这里的,来不了。” 林见雪愣了一下,略带疑惑看着他。对方侧身,抬手指了指远处几不可见的一座建筑:“我师尊有事去那里,我在这里等他。” 林见雪余光瞥去,记得没错的话,那似乎是帝君殿的方向。 “你师尊是……” “我和我师尊来自东边很远的地方。”少年看着那个方向,轻声道。 林见雪抬眸看他,心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并不是对方话中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而是……对方在提到“师尊”二字时的语气和神色。 那种微妙的语气,总觉得,似乎不该在一般的师徒关系中感受到。林见雪沉默片刻,终于分辨出那股异样感从何而来。 那种语气和神色,哪里是师徒关系……分明是恋人才对。 这种超乎寻常的感觉,在顾行渊每每叫他师尊时,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及此,林见雪眼神微动,看向对方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对方似乎也是个极为敏.感的人,立刻便察觉到林见雪的异样。 “仙君怎么了?”少年朝他微微一笑。 林见雪斟酌了下语句,谨慎道:“你和你师尊……” 对方似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伸出手,露出掌心一抹隐隐泛着银光的纹样。这种掌心的纹样有着特殊的含义,一般只有关系极为紧密的人之间,才会交换这种纹印。 少年朝他笑了笑,微微点头,神色中满是温柔的意味:“是的,我和我师尊合籍了。” 林见雪愣住了。 “他不是……你师尊吗?” 少年略微奇怪地看他一眼:“那又如何? “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不因他的身份而改变。于我于他,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对彼此的羁绊更为紧密了。” 第53章 林见雪怔怔地看着他,神色中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惊愕。 半晌,他眼睫微颤,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银袍少年闻声转头,一位与他穿同制式银袍的冷峻男子向他走来。他看见对方时,嘴角不由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略浅的眸底绽放出柔和的微光:“师尊。” 他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对方垂眸看他,反握住他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与周遭区别开来,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莫名耀眼。 林见雪移开视线望向一旁,站在那位冷峻男子身边的,还有去而复返的顾行渊。 从两人出现在视线中开始,顾行渊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不知为何,分明只分开了没多久,再看见顾行渊时,林见雪忽然不太敢与对方对视。 在那瞬间,林见雪耳边不断回响起的,是方才银袍少年说的那句话:我和我师尊合籍了。 合籍…… 林见雪仿佛被这两个字狠狠地烫了一下,长睫一颤,有些慌乱又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拢在袖中的手指不禁收紧了。 “……如此,便有劳北君了。”那位银袍的冷峻男子紧紧握住少年的手,朝顾行渊略一点头。 顾行渊微微垂眸:“客气。” 那对十指相扣的师徒也不再多话,道别之后,两道身影很快融入了远处朦朦的云海中。 气氛又变得安静下来,林见雪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听见窗外的顾行渊淡淡道:“那便是东域帝君……” 他转过头来,浅金色的长眸看着林见雪,语气稍缓:“……和他的道侣。” 林见雪抿了抿唇,感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凝视着他,好像在期待他回答什么一般。 他呼吸莫名急促了一秒,忽然感到眼前一道阴影逼近,顾行渊竟撑着窗户外侧,纵身一跃进到了房间里,轻巧地落在他面前。 “你,”林见雪眼皮一跳,慌忙退了半步,皱眉斥道,“你怎么能从这里进来?有门不走……” 顾行渊逼近几步,径直将人逼至了墙边,垂眸看着他,并没理会他的问题:“师尊,方才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东域帝君的道侣,刚刚那个银袍少年了。 林见雪背脊已贴上了冰冷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被迫微抬起下颌看向顾行渊,眼底一抹稍纵即逝的仓皇,好像被人用锋利的尖刃,抵入了最为柔软的内里,所有强装起来的抵抗,在此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行渊,我……”林见雪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从未面临过这种时刻,好像无从抵抗,也无从逃脱,修行近千年的道义并未教过他这些,也未告诉过他该如何面对这些,他一次次被逼得束手无策,好像这一次,再也无法逃脱了。 也许是心跳太过急促,混乱中林见雪甚至没能发现,面前这位赤金长袍的帝君,在他开口时下颌骤然变得紧绷,浅金色的眸底泄出了一丝渴求,仿佛比他还要紧张。 空气中只能听见两道紊乱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 “我……”林见雪嘴唇被咬得泛白一瞬,空气拉长的一秒间,顾行渊忽然伸手覆在了林见雪唇上,似是受不了般闭了闭眼,哑声道:“师尊若是没有想好,不必勉强现在告诉我,没事的。” 林见雪一怔,对方那双浅金色的长眸望了过来,深邃得像要将人溺死在里面:“师尊若是要说,便告诉我另一件事吧。” “什么?” 对方低头附在他耳边,几乎要吻上他的耳朵。温热的手掌顺着腰线优美的弧度划过,温柔地触上了腹部的位置。 “师尊这里,究竟怀了谁的孩子?” 林见雪眸子狠狠一颤:“这个……” “师尊,不要骗徒儿了。”顾行渊静静望着他,两人之间贴得很近,仿佛毫无空隙般紧密。林见雪被迫注视着面前这双眼,这双眼里受伤有之,深情有之,委屈有之,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林见雪只觉得脑中最后一丝固执,也在这双眼中融化了。 他长睫颤动,闭了闭眼,心底像有某种情绪崩溃开来。 “是你的……” 顾行渊呼吸一紧,握住他手腕的手收紧了。 “我怀了你的孩子,行渊。”林见雪颤声道。 下一瞬,整个人被紧紧拥入一个怀抱,恍惚中仿佛听到了对方略快的心跳声。 “果然,果然……”对方喃喃着,灼.热的吐息拂过林见雪颈侧,随即连绵不断的吻落了下来,顾行渊几乎是迷恋地吻了上来,“果然是这样,师尊。” 林见雪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他抽离出一丝理智,勉强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不,这不一样的,师尊。”顾行渊抱着他,声音闷闷的,“师尊亲口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林见雪现在已经无法分析到底哪里不一样,他说出方才那番话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如今整个人都有些发虚,全靠顾行渊紧紧地抱着他。 “师尊,我好高兴。”顾行渊道,“我真的好高兴。” 林见雪胸口一阵发酸,忍不住想回抱下对方,却听见远远的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拉回几丝理智,开口道:“好像有人……” “别理。”顾行渊头也不抬,偏头又要吻上来。 林见雪忙将他推开,道:“不行,我这里少有人来,万一是谁有急事。” 顾行渊略微烦躁地啧了声,抬眼看向殿门的方向,神色中掩盖不住有几分不爽的戾气。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随林见雪穿过走廊,走至殿门前,望向外面的金眸骤然眯了起来。 “也不知是哪位。”林见雪低声道,随即拉开了大门。 门外夕阳中,一袭水红色的长袍映入眼帘。凤阳本一直低着头,查看手中提着的一柄剑,闻声带着笑意抬起头,眼神发光:“啊?我还以为你——” 话到一半,他表情忽然凝滞了,视线在林见雪身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微震,面色霎时白了几分。 那片雪白细腻的脖颈上,嚣张暧.昧地印着一抹艳色的吻痕,恍若某种无声的警告。 “嗯?凤阳君,你怎么来了?”林见雪诧异道。 凤阳张了张口,目光看向林见雪身后,仿佛见到什么极为可怖的事般,膝盖一软,下意识被震得后退一步。 大开的门扇旁边,赤金长袍的帝君冷冷斜靠在那里,长眸微眯,看向他的眼神锋利而危险:“……是凤阳啊。” 第54章 艰难而漫长的几秒内, 凤阳喉咙发干, 几乎说不出话来。 林见雪视线略微向下,落在了他手上。凤阳浑身僵硬一瞬, 顿时觉得手中的剑变得烫手起来, 好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喉头微微滚动, 在对面两道明晃晃的目光中, 动作不自然地将剑往身后藏了藏, 试图将它藏起来,表情僵硬道:“对,对不起。我那个……” 他咽了口唾沫, 十分心虚地将目光飘开,后退几步,也不知是在对谁解释。 “我好像敲错门了。” “嗯?”林见雪面上有些困惑。在他身后的顾行渊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看过来。 凤阳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 “对, 对……我本来要去找熠耀仙君的, 呵哈哈哈哈。”凤阳强笑着指了指旁边。 林见雪随他指的方向望去,在他的府邸旁不远处, 确实有另一位仙君的府邸, 看来便是那位熠耀仙君的了。 “原来如此。”林见雪点点头。 凤阳神色僵硬地与他道别后,头重脚轻地走到了熠耀仙君府门前。 即便已经离开了林见雪的店门前,他仍感到一道锋利的目光, 若有似无的落在他身上。没办法, 凤阳只得硬着头皮, 上前敲了敲熠耀仙君冷冰冰的府门。 “咳咳,请问熠耀仙君在吗?麻烦开下门。” 片刻过后,冷冰冰的府门打开了。门后出现一位身着玄色长袍,面带煞气的高大男子。 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凤阳,沉声道:“凤阳仙君有何事?” 凤阳努力挤出一抹自然的笑容,将手中的剑递出:“前日我找到一柄剑,觉得实在很适合熠耀仙君,便想将此剑赠与熠耀仙君。” 那柄剑着实沉手,剑鞘上雕刻着精美繁复的纹样,阳光下反射出轻灵的光晕,隐隐还有鸣声回响,确实是一把难得的上品宝剑。 熠耀沉默地看着凤阳两秒,却并没有伸手接过。 下一瞬,他手中玄光泛起,一柄沉甸甸的方天画戟被他召出,重重往身侧一立! 铛一声沉响,震得凤阳眼皮一跳。 “多谢凤阳仙君好意,我不用剑,还请凤阳仙君转送他人吧。”说完冷冷地转身,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凤阳看着面前冷冰冰的门,愣了一瞬,感觉像有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这是哪儿飞升上来的毛头小子!简直不识抬举!! . 凤阳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夜。 他本以为第二日会接到被贬的通知,严重点说不定会被除了仙籍,发配到荒芜的边界去。可是他等着过完了上午,一直到了下午,也没有丝毫动静。 正当他觉得奇怪时,有小仙童终于传来了帝君口谕:让他去帝君殿的书房。 凤阳心底咯噔一下,好像心上悬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看吧,来了来了!完了完了! 在去帝君殿书房的一路上,他从人间十八大酷刑一一开始脑补,等脑补到第十二大时,书房门已在面前了。 门内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好像书房内不止帝君一人。 凤阳稍稍放下心,心道帝君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对他使用酷刑吧? 他轻轻推开门,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书卷从长案上被拂到地面的声音。 “唔、行渊你做什……”林见雪一袭素白长袍,被顾行渊抵在了书案前,宽大的赤金长袍几乎盖在了那略微瘦削的身影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交叠的两道人影。 过了片刻,交叠在一起的人影终于分开些许。林见雪耳根泛着薄红,眼睫轻颤,看了顾行渊一眼,低声道:“你怎么突然……” 顾行渊垂下眸子,亲昵道:“刚刚有点忍不住,师尊那样看着我,我就……” 林见雪抿紧了唇角偏过头,忽然神色一愣。书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人,身着水红色长袍,表情震惊之中又有些呆滞,眼神飘忽又好像很迷茫。 竟是凤阳。 “凤阳君,你怎么来了?”林见雪想到刚刚发生的场景,也不知被对方看到多少,泛着薄红的耳朵顿时温度又升高几分。 凤阳的神思不知跑到哪一界漂流了,闻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书房内的两人身上,仿佛被烫到一般,又迅速移走,好像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我……”他好像遭受了什么巨大的冲击,张口几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行渊眼角余光淡淡地瞥了一眼,毫不意外,又转头对林见雪低声道:“师尊不是想了解一下仙界的史事吗?仙界及各仙君的资料,基本都由凤阳接手,让他来为师尊讲解是最好不过了。” “原来如此。”林见雪点点头。 顾行渊长眸微眯,嘴角一勾朝门口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进来。” 凤阳动作僵硬地走进来了。 顾行渊将林见雪拉到一边的长案旁坐下,让人上了几样瓜果点心。凤阳在对面的长案后坐下,面前高高的一摞书卷。 “凤阳仙君可以开始讲了,先从仙界的起源讲起吧。” 凤阳垂眸低低地应了,硬着头皮翻开面前的一册书卷,面无表情地开始念:“三千万年前,浑沌初开之际,有……” “师尊放着,让我来剥吧。”顾行渊偏过头,从林见雪手中取过那枚小小白白的坚果,轻声道,“这个果子硬开的话会硌手,让我来剥就好。” 林见雪本还有些犹豫,顾行渊已经垂眸仔细地开始给他一粒一粒地剥壳,剥完之后还贴心地还喂到他嘴边。 林见雪下意识张嘴,将那粒剥好的坚果吃了进去,柔软的嘴唇无意中触碰到指腹,顾行渊的指尖有意无意蹭过他嘴角,随即收回。 他眉眼带笑,心情似乎很好,轻声问道:“师尊觉得如何?” “嗯……”林见雪嚼了嚼咽下去,唇齿间一股香香的味道,回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清新的甘甜味,不由略一点头,“挺好。” 顾行渊笑意更深了:“师尊喜欢就好。” 他又倒出一小撮白白的坚果,一个一个地剥,剥完后随着林见雪吃东西的速度,慢慢喂给他。整个动作极其自然流畅,好像已经做了很久,成了两人间下意识的举动般。 书房内,凤阳头埋得很低,目光死死地落在书页上,仿佛不小心抬起眸子的话,便会被对面刺目的光芒灼瞎眼睛。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是个麻木的人偶般,只是机械地念着一页一页的仙界史事。 “于是便渐渐分化出仙界管辖其他小世界,又从其他小世界中,不断分裂孕育出……” “咳咳……”林见雪听得太入神,好像一不小心呛着了。 顾行渊顿时将手中未剥完的坚果抛在一边,很紧张地伸手一下一下抚上他的背脊,又给他倒了一杯温热适口的茶汤,递到他嘴边,语气轻柔:“师尊慢点,来,先喝点水。” 林见雪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喝了好几口,终于缓了过来。嘴角因为被水润湿而泛着细微的光泽,看上去格外的红润柔软。 顾行渊敛下眸子,修长的指节不动声色擦去林见雪嘴角残余的水渍,眼眸弯起一个弧度: “这个白坚果一次性还是不要吃太多了,会上火的。师尊看看这个月灵瓜怎么样,要不要先来一勺,这是用温泉水温过的,现在吃口感刚刚好。” 顾行渊一手握着勺子,一手拿着剖开的月灵瓜,在瓜瓤正正中中,最中心的那一块挖了一勺,温柔地送到林见雪嘴边。 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顾行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一抬眼甚至能看清对方睫毛弯曲的弧度。 不过大约是太过习惯了,顾行渊这么体贴也不是一次两次,林见雪极其自然地吃掉那口瓜,忽然愣了下,这才想起凤阳还在对面。 他下意识瞥了眼头都不敢抬的凤阳,轻咳一声,往后退了几分,低声道:“我自己来就行,你……” “师尊躲什么,徒儿服侍你是应该的……” ——呲啦。 刺耳书页撕裂声响起,林见雪闻声望去,只见凤阳面色实在有些难看,他慌忙将书卷放好,低着头起身,还差点撞翻了长案: “那个,我,我好像有点不舒服……要不就先告退了……” 林见雪闻言也起身,眼带关切,似乎想走到凤阳身边:“不舒服?凤阳仙君怎么了,是哪里不适?” 顾行渊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地挡在林见雪身前,对凤阳道:“凤阳不适的话便回去休息吧,可要我让蕴灵仙君来为你看看?” “不不不用了。”凤阳连忙推辞,朝顾行渊匆匆一躬身,头也不抬,逃也似地退出了书房。 林见雪看着凤阳狼狈离开的身影,又瞥了一眼顾行渊,若有所思道:“凤阳仙君今日感觉好像怪怪的,是真的身体不适吗……是不是你方才的行为太过不妥,把凤阳仙君吓走了?” 顾行渊眼神无辜望过来,伸手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肩窝闷声道:“没有啊师尊,徒儿不是一直是这样的吗?” 灼热的吐息拂过脖颈处细腻的皮肤,林见雪眼睫微颤,眉心蹙了下,想伸手推开对方,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师尊别动,让我再抱会儿吧。”顾行渊轻声道,“师尊这么好,偏偏自己没有任何自觉……我不会把师尊让给任何人的。” 林见雪抿紧唇,耳根飘起一层薄红:“你胡说些什么……唔……” 杂物落地声响起一片,回荡在宽阔安静的书房内。 当晚的时候,一封简短的请示送到了帝君手中。 顾行渊看完之后轻笑一声,用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儿。 林见雪难得见顾行渊在处理政务时,情绪这么明显的高兴,忍不住问道:“何事这么高兴?” 顾行渊稍稍收敛了笑意,冷静道:“没什么,就是凤阳觉得自己修行尚缺,自行请示去边界处给熠耀帮忙了。” “嗯?他不是身体不适吗,怎么还去边界处?” “师尊就别担心了,”顾行渊将那封简讯打入虚空中,下一瞬便消失不见,“说不定离开这里,去了边界,什么病就都好了。” 第55章 大约是从凤阳离开的那日前后起,顾行渊好像变得忙碌起来,有时会在林见雪面前处理一些仙界事务。 林见雪早晨在自己房里醒来的时候,会隔着一层朦胧的素白床帐,看见顾行渊沐浴着晨光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小摞未批完的折子,神色认真而严肃。 虽然这样的顾行渊让人不禁心下一动,但他总觉得,这样的情景在他的寝房中出现,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妥。 忍了两天,林见雪终于在某一天早晨,忍不住皱眉道:“行渊。” 一身赤金长袍的帝君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折子,坐到他榻边,眉眼柔和:“师尊醒了?” 林见雪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神情严肃地看着对方:“行渊,你既身为帝君,处理公事就该去帝君殿才合适,你日日在我寝房成何体统?” 顾行渊闻言沉默了下,好像真的在思考他的话。 几秒后,顾行渊点了点头,手自然地覆上了林见雪的手,神情认真道:“那师尊可愿随我到帝君殿?” “……?”林见雪一愣,一时没想通其中的逻辑。 顾行渊笑了笑,握着林见雪的手,微凉的指腹轻轻磨蹭着他手腕处细腻的皮肤,低声道:“若是看不到师尊的话,我会心神不宁的。” “……”林见雪顿时不知怎么回答。 怎么感觉这崽子越长越回去了? 刚收他为徒的时候黏他也就罢了,毕竟还小,可后来长大一点,好不容易稍微独立点儿了,怎么现在又长回去了? 林见雪眉心蹙了下,试图把他的想法纠正过来:“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顾行渊圈住他的腕骨,轻轻拉起来吻了下手背,那双沉沉的金眸直落落望进他眼中,颇有深意道:“其实不一样的。我现在若是不看紧了,师尊又跑了怎么办?” “我……”林见雪下意识开口,可面对那双静静看着他的眸子,又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的确,他跑过一次……不,在顾行渊眼里也许是两次。 第一次是他无意促成的,那时的他本以为对方也像他那样,对人与人的聚散并没那么看重,这才一句道别也不曾说地飞升了;第二次,却是他有意识离开的。 可以说,顾行渊如今这副好像没有一丝安全感的样子,都是由他造成的。 林见雪回想起前几日,对方曾对他说的“不是师徒之情”,心绪不禁乱了一瞬。 他强行镇定下来,长睫一颤,不自然道:“罢了,既然如此,还是应以仙界事务为重,我便随你去帝君殿吧。” 顾行渊闻言眼眸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极快地答道:“好。” 上午稍晚一点的时候,一顶精致舒适的赤金软轿停在了林见雪府邸门口。仔细看去,轿子的侧壁上还有不明显的纹样,隐隐有光华流转,似乎与顾行渊平时的外袍纹样有些相像。 软轿前后站着四位抬轿的侍从,见林见雪来了,齐刷刷朝他躬身道:“请离寒仙君上轿。” ……只是从这里走到帝君殿而已,他又不是腿脚残了,用得着人抬? 林见雪修道近千年,极寒冰原,烈日酷暑,多的是在恶劣环境下问道修行的时候,出行哪里用得着这么娇气? “……不用了。”他冷静地看着这顶软轿,拒绝道,“我自己——” 未说完的话断在了空气中。 腰身被人一把从身后紧紧圈住,林见雪视野猝不及防一晃,顾行渊竟将他整个横抱在怀里。 林见雪愣了下,第一反应看向四周。那几个侍从听见响动,纷纷把头埋得极低,好像生怕一不小心看见什么。 “你做什么,放开我。”林见雪耳根泛起一层薄红,抿了抿嘴唇,低声喝道。 顾行渊垂眸淡淡道:“师尊若是不愿意乘轿,那徒儿只能这样抱着师尊过去了。” “你!”林见雪瞪着他,“我自己能走。” 顾行渊看他一眼,突然低下头,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侧,勾起一份微妙的酥麻感:“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师尊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林见雪浑身一颤,似是被他的某个词刺激到,抓住对方衣袍的手顿时收紧几分。 顾行渊满意地看着他,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极快地亲了下那只雪白泛着薄红的耳朵,将人送进了软轿里面。 到了帝君殿之后,顾行渊命人在他座位旁放了一张椅子,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柔软的垫子。 “师尊今日先将就一下,我让人重新打造了一张椅子,明日才能送到。” 林见雪坐在那张软椅上,略微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对顾行渊这种颇为夸张的行事风格,竟然开始习惯起来了。 他拿过桌上的一本杂记,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空气渐渐安静下来,宽大的长殿里只能偶尔听见卷册翻折的沙沙声。 林见雪略微抬眼,越过书页看向面前人的侧影。 他见过顾行渊很多时候的样子,但在顾行渊恢复帝君身份后,却很少会有这么安安静静的时候,可以看见他认真处理事务的样子。 现在的顾行渊,好像与之前哪里不一样了,又好像与之前哪里都一样。硬要说的话,大约是周身气场上,隐隐约约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凌厉感。 侧脸轮廓分明,显得五官好像更加深邃了,这样静静看着的时候,让人心底生出一抹异样的感觉。 大约是悄悄盯的时间有些久了,顾行渊似有察觉,侧头撞上林见雪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他笑了下,道:“师尊在看什么呢?” “我,”林见雪心跳乱了一瞬,垂眸用手中的书卷挡住视线,镇定道,“没什么,随便拿了一本杂集而已……” 话音未落,他突然面色微变,伸手触上了腹部的位置。 大约是怀孕时间不长的缘故,又或者林见雪是男子的缘故,他的肚子此时看起来与平常似乎没什么区别。 但两人都知道,在那平坦的腹部里面孕育着什么。 顾行渊一怔,眨眼间丢下手中的折子,神色紧张地抓住林见雪的手,沉声道:“师尊,你怎么了?!” 他一只手悬在林见雪腹部上,似乎想触碰又有些犹豫,好像突然害怕贸然触碰,会弄痛对方似的。 林见雪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没事……”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抿了抿唇,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刚才他好像……动了一下。” 第56章 顾行渊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奇异。 很难说得清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那双狭长的浅金色眸子里闪着微光,好像掺杂着高兴和欣喜,又好像有些讶异和不可置信,又或者还有其他更复杂的东西。 他手指微微动了好几下,才轻轻触上了林见雪的肚子,喃喃道:“他……动了?” 林见雪嘴唇动了动,垂下眸子应了声。 顾行渊伸手握住林见雪的手,手心的温度通过紧贴的皮肤传递过去,交融在一起。林见雪能感到对方握得很紧,很用力。 “这是……我和师尊的孩子。”顾行渊缓缓道。 林见雪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好像随着这句话,更加确实了他和面前这个人之间,那种深深的,从未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有过的羁绊。 怔忡间,顾行渊突然凑过来,低下头很温柔地吻他。 这个吻很浅,顾行渊的嘴唇很柔软,似乎不含一点□□。对方垂眸看他时,林见雪几乎溺死在那双沉沉的眼中,半分拒绝的想法也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见雪腰身几乎有些发软了,忽然哒哒一声轻响,门口传来一道慌乱脚步声。 林见雪被惊得长睫一抖,抬眼向门口望去,只见到一片灰棕色的衣袍残影消失在门后。 这种衣袍好像有些眼熟…… 林见雪还未来得及深想,便感到顾行渊又低头,意犹未尽般轻啄了下他的嘴唇,随即回到座位上,抬眸道:“进来。” 门外安静了几秒,那人才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 竟是很久不见的水镜仙君。 他的头谨慎地埋得很低,远远看去,只能见到下半张脸上一大把白花花的胡子,在微微抖动。 他快速地瞥了眼大殿里面,随即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 “咳咳,那个……” “你来做什么?”顾行渊静静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案上的一支笔,语气淡淡。但仔细听的话,能分辨出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不爽情绪。 水镜仙君浑身一抖,抬头看向顾行渊,两道长长的须眉顿时委屈地撇了下去:“啊?帝君大人,这、这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说完急忙朝身后示意了下,随即一阵细微的响动,两个人抬着一张大椅子进来了。那椅子做得极为舒适,大小似乎是按照某种尺寸定制的,软垫的位置安放地恰到好处,一眼看去就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镜仙君催促着让人把椅子抬到里面,两眼一弯,目光频频在椅子上流连,似乎对这把椅子颇为满意。 他朝座上的顾行渊一躬身,笑眯眯道:“帝君大人早上的时候吩咐了,我就让人加紧做了,你看看这把椅子可还满意?是要送给哪位有身孕的仙子?这可是大喜之事,仙家有身孕不容易啊,要不我这就让人打包好给人送去……” 水镜仙君说话就跟不带喘气似的,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林见雪听到中途神色微变,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顾行渊捏着笔的指尖微微用力,冷冷打断:“行了!” 水镜仙界白花花的胡子一抖,猛地住嘴,似乎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悄悄观察一旁林见雪的表情。 可惜对方转过了头,什么也看不见。 “水镜仙君,”顾行渊盯着他,水镜忙收回探究的视线,老老实实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辛苦了,东西放下,忙你的去吧。” 水镜瞧着这古怪的气氛,不敢多话,忙带着人离开了。 “师尊。”顾行渊转过头,下颌有些紧绷,望向林见雪的目光有些不安。 方才水镜仙君的话虽想当然了些,但也确实,若是说到怀孕,一般人想到的定然是个女子,怎么也不会想到男子也能有身孕,这确实少有的事。 若是他人知晓……不,师尊若是不愿,除了紧要的几个人,他便不会让别人知晓。 顾行渊一念间闪过好几个念头,正当准备开口时,却见林见雪呼出口气,神色缓和下来。他转头看向顾行渊,神色自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顾行渊一愣,下意识伸手覆上了林见雪的手。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有它存在的道理,我没什么想不通的。”林见雪平静道,随即从现在的椅子上起身。 顾行渊拉住他的手一紧:“师尊你去哪儿?” 林见雪垂眸看他一眼,大约是觉得有些好笑:“换个椅子坐啊,不是专门给我订做的吗?” “……”顾行渊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过度,随即笑了下,松开了对方的手。 林见雪躺进那把椅子里,舒服地眯了眯眼。软垫深深地凹陷进去,勾勒出尚显窄瘦的一段腰身。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很难猜出林见雪有身孕。 顾行渊看着他,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师尊觉得如何?” “挺好。”林见雪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略微侧着身子开始看杂籍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带着暖意的日光将这片宁静氤氲得更加美好,翻折折子的沙沙声又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这张软椅太过舒服,又或是这个气氛实在太过祥和。顾行渊将报呈上来的折子批到一半,不经意将抬头时,蓦地发现软椅上的林见雪,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 “怎么这么嗜睡……”顾行渊轻叹一声,随即笑了笑,动作轻柔地将人从软椅上抱起,走到帝君殿的寝殿内,放入了柔软的榻上。 他坐在榻前,眼神迷恋地看着榻上人安静的睡颜,半晌没动作。 片刻后,房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帝君。” 顾行渊略微侧过头:“灵蕴。” 来者一袭淡蓝色的长袍,走动间一股幽幽的药香拂面而来,清影鹤立,正是此前给林见雪看诊的灵蕴仙君。他走到榻前停住,轻声道:“今日还是照例给离寒仙君探脉。” 顾行渊点点头让开,灵蕴在榻前放了一块软垫,随即跪在上面,将手指搭在了林见雪手腕处的灵脉上,闭上了眼。 这一次探脉似乎比以往还要漫长,过了许久,灵蕴依旧没有松开林见雪的手,只是眉心稍稍皱起。 站在身后的顾行渊似是察觉了什么,长眸眯了眯,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又等了片刻,灵蕴终于松开手起身,走到窗边离床榻隔了一段距离。 “如何?”顾行渊紧跟上去,声音很沉,看向对方的目光不自觉带着几分威压。 “离寒仙君体内灵力已被腹中胎儿尽数吸收,可是似乎还不够。长此以往,灵力枯竭恐对他体内灵脉有损,而且……”灵蕴似是斟酌了下语句,“胎儿的孕期恐怕也会延长,仙君怕是会受苦。” 第57章 灵蕴仙君说完后,空气沉默了两秒钟。 顾行渊浅金色的长眸微微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需要补充灵力……我的灵力可以吗?” 灵蕴仙君低下头,恭敬道:“帝君的灵力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补充灵力时要注意缓和有度,毕竟离寒仙君的灵脉长时间处于枯竭状态,若是猛然间接受太多精纯的灵力,可能会有不可预知的风险。” 顾行渊若有所思。 灵蕴仙君又坐在桌旁,手写了几张药膳方子,给顾行渊看过之后,躬了躬身便退下了。 顾行渊走回榻前,小心地坐在榻上,垂眸看着沉沉入睡的人。 林见雪睡着的时候,眉眼轮廓显得柔和许多,好像那些一贯存在的清冷淡然,都被很好地收敛起来。 纤长的睫羽拉出一段微弯的弧度,在雪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眉心极自然地舒展开,面容干净得仿佛不染半分俗事。 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该一心一意修道,旁的那些事就不该近他的身。 可如今,他腹中却有了孩子。 “师尊……”顾行渊轻声叹道,微凉的指腹轻轻划过林见雪细致的眉眼轮廓,顺着那道优美的弧度滑至鼻尖,又落到那双柔软的唇上,停顿片刻后,忍不住轻柔地吻了上去。 “师尊,我不后悔我做的事,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应我呢……” . 林见雪一觉醒来,已是临近傍晚了。 睁眼的时候,除了觉得精神还挺好,竟然难得的感觉到很饿。 不是说仙君便不需要吃饭,而是一般像他这种程度的仙君,吃饭更多是一种消遣和休闲,以品尝美食或是摄入一些辅助性的营养为主,并不是为了解决饥饿的问题。 这么饿的感觉……好像今天还是头一次。 不,其实近段时间以来,他隐隐感到这种饥饿的感觉越来越频繁和严重了。 林见雪沉默了一会儿,从榻上坐起身,朝房间内粗略的看了一眼,顾行渊似乎不在。 离他几步远的桌上,放着一碟雪□□糯的白桃糕,饥饿之中,林见雪恍惚闻到白桃糕浓郁微甜的香气,不由喉结动了动。 他紧紧望着那碟白桃糕,来不及穿鞋袜便赤足踩在了地上。 这一踩忽然感到有些不对,低头望去,整间寝殿内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软和的毛毯,踩上去时一点也没有冰冷的感觉。 林见雪动作微微一顿,转念间已明白了什么。他眼神柔和一瞬,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随即走到桌边,拿了一块白桃糕放进嘴里。 白桃糕应该是新鲜刚做的,入口绵软细腻,却一点也没有那种甜的腻人的感觉。林见雪忍不住又吃了两个,正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拉门声。 “师尊起了?”顾行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一件厚实裹着毛边的袍子披了上来,顿时感到一股充盈的温暖包裹上来。 林见雪偏头看去,只见顾行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师尊是饿了吧,起来的话,好歹披件衣服啊。” 林见雪几不可闻地应了声,肚子里实在太饿,他几口咽下手中的白桃糕,又要去拿碟子里的,却见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从一旁伸出,将那碟白桃糕端走了。 “嗯?”林见雪愣了下,望向顾行渊。 “餐前甜点别吃太多了,待会儿会吃不下的。”顾行渊柔声道,随即朝门外示意,一排端着碟子的侍从从门外走近,把这张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林见雪盯着这堆比前阵子还丰盛的食物,眉心稍稍拧了起来。 “行渊,”他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浪费东西的吗,怎么……” “师尊别急着说这个,”顾行渊笑了下,拉着林见雪坐在椅子上,替他夹了些东西盛在碗里,慢悠悠道,“先吃了再说也不迟。” “……”林见雪实在有些饿了,现在的食欲也好,鼻尖闻到这桌扑面而来的香味,确实抵挡不住。他抿了抿唇,暂且压下想说的话,接过碗吃了起来。 结果果然没有浪费。 林见雪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空碗,看着面前这桌方才还满满当当的饭菜,此时已基本被扫荡一空。 ……这,都是他吃的吗? 林见雪下意识覆上没有明显起伏的肚子,不可置信地沉思了一秒。这堆东西都被他吃了,他腹中是有个无底洞吗? “师尊吃饱了吗?”顾行渊轻声问他,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林见雪迟疑了一下,垂眸道:“自然是……饱了。” 吃了这么大一桌已经很吓人了,即便林见雪常年修道少有用餐,可也知道,他方才吃的这一桌食量绝对与旁人不同。而且更惊人的是,他吃完后并没有饱了的感觉,只是不像方才那么饿了而已。 可若是说没饱……他实在说不出口。 顾行渊浅金色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只是伸手扣住他手腕,敛下眸子,似是在细细探知他的灵脉。 片刻后,顾行渊放开他的手腕,若有所思:“看来光靠饮食上补充还是不行。” “什么?”林见雪抬眸,却见对方望过来的目光让人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就好像已经做了什么关于他的决定,而他本人却毫不知情。 “师尊,你体内的灵力暂时枯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长此以往,对你对胎儿都会不利的。” “……所以呢?”林见雪骤然间有种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得接下来的话一定很重要。 “所以,”顾行渊狭长的眸子深深看过来,意有所指,“师尊需要补充灵力。” 对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呼吸间温热的吐息轻拂过脸侧。林见雪长睫一抖,潜意识像是已经感知到什么,可思维还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道:“那,那需要我加强修行了,确实,近段时间修行的时间实在有些少了。” 顾行渊沉默了一瞬。 林见雪隐隐觉得对方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下一秒,顾行渊笑了下,伸手碰了碰林见雪泛着薄红的耳垂。对方指腹微凉,林见雪被激得颤了一下,本能地想往后退,背脊却贴上了椅背,退无可退。 这个距离太近了,顾行渊略微俯视看着他,从旁看起来简直像是他被对方抵在了椅子里似的。 “有一个更快,效果更好的方法,”顾行渊直直地盯着他,语气带着蛊惑的意味,“我们试试吧?” 第58章 尽管顾行渊没有说那是什么方法,只是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们试试吧,林见雪却像是听懂了。 他并非一无所知,近千年的修行当中,他也读到过有这样一种修行方法,通常发生在一男一女一对道侣间,确实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可是……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脑海中控制不住闪过一些混乱的片段,只叫人心跳莫名加快,好像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热了起来。 “这……”林见雪迟疑着开口,看着对方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隐隐读出了某种期待的意味,一时竟不忍心断然拒绝了。 对方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笑了下,道:“师尊现在不用多想,也不用有什么压力,就当我只是为了给师尊补充灵力罢了,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 这几个字仿佛有某种特殊的力量,把这种微妙的行为也变得再正常不过了。 林见雪几乎是在对方灼热的目光中,不知怎么就答应了下来。等他被对方轻柔地按在榻上时,他才恍惚间反应过来:……他怎么就答应了? “师尊走神了。”顾行渊低声笑了下,微凉柔软的嘴唇蹭过了林见雪脸侧,“在想什么?” “没什么。”林见雪闭了闭眼,莫名有些紧张。既然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哪里有反悔的道理。可这种事,分明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为何还会如此紧张? 他忍了一会儿,有些难耐道:“这个,需要我怎么做吗?” 对方的动作停了一下,声音中像是带着笑意:“师尊想怎么做?” 林见雪觉得耳根像有片火腾地烧起来了,他咬了咬唇,尽量字词清晰道:“我也不会,只是……杂籍上不是说,需要双方在途中依照灵脉走向,聚集起……唔、你!” 林见雪睁眼瞪向对方,视线像裹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变得不清晰起来。 顾行渊温柔地吻上来,边吻边道:“师尊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这样就好,其余的都交给我。” “等等,现在时辰是不是太早了点……”林见雪略微慌乱道,剩下的话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是关乎师尊身体的大事,还是得越早解决越好。” …… 至月上中天时,素白的精致床帐内终于安静下来。 透着朦朦的月光,顾行渊静静看着面前人略带疲倦的睡颜。 细致的眉眼仿佛一片淡墨晕染过般,双眼轻轻闭着,长睫随清浅的呼吸微微抖动,显得宁静而柔和。白皙的皮肤有种微妙的润泽感,好像经过了灵力的浸润般,从里到外泛着通透的微光。 顾行渊垂眸看了一会儿,修长的指节蹭过对方的侧脸,缓缓呼出口气。他翻手握住林见雪手腕,指尖聚起几点金色的灵力,渐渐渗透入那层薄薄的皮肤,探入对方灵脉。 片刻后,他松开手,好像终于放下什么事般,面色变得轻松了几分。 “幸好有用。”他喃喃着,目光落在对方不怎么明显的腹部,掌心覆了上去,像是在细细感受什么。 “你真是会折磨他,”顾行渊轻声道,狭长的金眸微微眯起,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不知道乖一点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沉的安静。 半晌,他笑了下,俯身在林见雪湿润的嘴角轻啄了下,便将人抱起,走向浴池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林见雪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其实并非之前的状况都不好,只是如今睡觉的时间相对变少了些,也就有更多的精力分到其他事物上。 比如想要出去闲逛这种事。 一开始顾行渊是怕他走掉,还曾半强制性地将他禁在房中,就差没禁在床上了。后来他稍稍放心后,林见雪偶尔在他视线附近闲逛,虽然时不时会令人提心吊胆一下,但多少还是心里有底的。 可如今,林见雪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对他说:“行渊,我很久没回过仙门了,今日想回去看看。” 顾行渊思考了片刻,觉得可能是之前将人禁锢地太紧,林见雪过得实在是无趣了些,这才想到要出去逛逛。 怎么看这都是合理的,况且林见雪很少对他要求什么,难得的一次,他就该马上答应下来。 可是是回到仙门…… 顾行渊眸色一黯,下颌不禁有些紧绷。林见雪静静地望过来,那双眸子像被初春的第一场雨浸润过般,干净清冷地令人心尖一颤。 他喉结动了动,忽然错开对方目光,哑声道:“师尊,你还记得你飞升上来多久了吗?” 林见雪看着他,心底骤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但仍是仔细回忆了下,道:“应有一百二十二日了。” “一百二十二日,”顾行渊喃喃道,“那下界也过了一百二十二年了。师尊,你若是回去看,可能不会见到多少熟悉的事物。” 林见雪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忽然想回去看看。” 顾行渊沉默片刻,似是终究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下颌不禁绷紧几分道:“我知道了,我带师尊回去便是。” 他拉过林见雪的手,十指扣紧,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划过一个繁复的金色纹样,顿时周遭灵力涌动,似一股股浪潮般翻涌波动,从两人身边扩散开来。 “师尊,别乱动。”话音落下, 林见雪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眼前的一切被刺目耀眼的灵光覆盖。他不禁闭上眼,只觉得神魂有轻微的撕扯感,整个人被顾行渊小心地抱着,破开重重虚空,好像在不断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周身一轻,脚下终于踩在了地面上。 “师尊,到了。”沉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见雪睁开眼,一股久违的熟悉感铺面而来。 这是……天墟峰上他的住处。 林见雪环视周遭,眸色微动,慢慢地扫过周围的景色。这里的一切似乎还跟他当初离开时一样,好像唯一有变化的,便是草木枝叶长得繁茂了些,其余的陈设好像百年来位置都未曾移过。 就好像他并非离开了一百多年,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 林见雪侧头,发现顾行渊正细细地看着他,似乎在仔细观察他什么似的,不由道:“行渊?怎么这样看着我?” 顾行渊马上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林见雪也没在意,随意四处转了转,便走到了小院的出口,正要往外走时,顾行渊突然拉住了他。 “师尊,”顾行渊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不自然,“这里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要不就回去了吧,出来的时间也有些长了。” 林见雪瞥他一眼,将手从对方桎梏下抽离,道:“没事,难得回来一次,我还想再逛逛其他的。你的住处呢,我想去看看。” 顾行渊沉默了片刻,却没有丝毫动作。 林见雪似乎察觉到什么,那双墨色的眸子看向对方,透出几分沉静的感觉来:“行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空气凝滞一瞬,顾行渊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林见雪眯了下眼,随即抬脚走出了小院。这次顾行渊没有再阻拦他,可他刚一踏出小院,却愣住了。 四周的景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小院被一层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围了起来,像是被人刻意封锁了般。方才在院中时,并不能看到这些符文。 “这是……?”林见雪怔忡道,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立在他身后的顾行渊。 “是的。”顾行渊抬眸看向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当时,从师尊不告而别后,徒儿便自作主张将师尊的住处封了起来……徒儿只是不想让其他人进到这里。” 林见雪看着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行渊在下界找他的样子,心底不由软了几分:“这也没什么,封就封了吧。” 林见雪抬脚离开了这里,沿着印象中的路朝顾行渊此前的住处走。 一路的景色随着逐渐远离小院,而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等走到顾行渊曾经的住处时,林见雪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与自己住处有很大不一样。 自己的小院是被人用心保护起来,而这里只怕很久无人光顾了,曾经生活过的迹象几乎在百年中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林见雪垂眸扫过小院里葱郁的杂草,须臾后道:“行吧,回去吧。” 话音未落,两人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少年的惊呼,随即嗒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林见雪转身看去,只见一个仙门弟子打扮的青衣少年从草丛中露出头来,地上倾倒了一个小筐,采了一半的灵草从里面散落出来。 他脸色煞白,噗通一声就朝他们跪下,颤声道:“前、前掌门……” 第59章 前掌门……? 林见雪闻声微愣,忽然反应过来,那少年弟子叫的恐怕不是自己。 他心下一沉,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顾行渊。对方神色未变,似乎对少年弟子的那声称呼并不意外。 顾行渊察觉到他的目光,上前走到林见雪身边,对那弟子沉声道:“起来吧,不许将今日所见之事说出去。” 那弟子很快起来,见顾行渊没有要吩咐他的意思,便慌慌张张地溜了。 原地又只剩下师徒二人,空气诡异的有些安静。林见雪静静地看他一眼,半晌才开口道:“你不解释一下吗,前掌门?” 顾行渊垂下眸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握住了林见雪的手,才道:“我比师尊在这里多待了三年,那三年里掌门之位空悬,无人掌管仙门,徒儿这才代管了仙门三年。” 这一番话看似说得合情合理,可其中最大的纰漏却被避而不谈。 顾行渊的掌心依旧很温暖,握上来的时候如往常一般带着安抚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安心下来。可林见雪无法对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视而不见。 他能感觉到对方并不想谈这个问题,可这种事,他还是愿意听对方亲口说出来,于是语气尽量柔和道:“行渊,为何掌门之位会空悬?方华师兄呢?” 顾行渊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林见雪心底隐隐的那股不安感愈盛,他忍了忍,终是没忍过两秒,道:“你若是不回答就算了,我自己去看看便是。” 说着将手从顾行渊手中抽出,抬脚便要朝主峰的方向走。 “师尊。”顾行渊眼眸一抬,眼底似有几分挣扎,“你……你真的想要知道吗?” “为什么不?行渊,这对我很重要,我当然要知道。”林见雪定定看向他。 顾行渊神色有些复杂,片刻后才道:“看来是我自作主张了,但我只是……不想让师尊太难过。” “什么意思?”林见雪皱了皱眉。 顾行渊轻轻叹了口气,望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忍:“我先带师尊去一个地方吧。” 顾行渊对两人的行踪稍作掩盖,以免路上撞见别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两人顺着曲折的道路,弯弯绕绕走着。 这一路的景色林见雪本应看着眼熟的,但不知为何,这条路越走越荒,好像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一块久无人迹,偏僻地方似的。 可是他分明记得,朝这个方向的路是通往方华师兄后院的,即便过了百年,这种历代掌门的居所都不应该无人照料,沦落到这番境地。 “师尊,就在这里了。”顾行渊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见雪站在那里朝前看去,心底泛起一阵微妙的感觉。 面前的这片院子很熟悉,对他来说,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不过才过了几个月而已。 面前的这间屋子,这是他飞升前夜睡过的那间屋子。那夜,他因为情毒的缘故,在此和顾行渊……之后他便飞升了。 可如今,除了那间屋子还维持着干净整洁的样子,周遭的一切仿佛被人刻意忽略般,像是百年来无人打理。 “这是怎么回事?”林见雪眉心微蹙。 顾行渊没说话,只是拉过他的手走进那间屋子。 “师尊还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事吧?”顾行渊低声道。 “……”林见雪看着眼前一幕幕熟悉的场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发生在这里的事,耳根不由微微发热。 他垂眸冷静片刻,随即开口道:“所以?” 顾行渊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叹了口气:“其实师尊记得的,并非全部的事情。徒儿那日曾自作主张将师尊一段记忆封存了,现在……便将它还给师尊。” 林见雪眼前亮起一片金色的光点,灵力涌动间,他感到对方微凉的指尖触上他的额心,顿时一股熟悉的感觉骤然融入他的识海。 “唔……”林见雪克制不住地闷哼出声,双眼不禁闭了闭,便感到对方伸手将他拉入了怀中。 恍惚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无序地涌入脑海中,又在某种规律之下依次嵌入他缺失的部分。林见雪意识一断,终于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顾行渊手指掠过对方清冷的侧脸,抚过对方的眉间,似乎很怕对方皱起眉头,他垂眼低声道:“师尊,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难过……” 即便自己是这样想的,可这种事情本就没有问过对方的意愿,等对方记起一切后,会生他的气吗? 顾行渊不知道,也拿不准对方会怎样想。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等待审判的人,忐忑不安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林见雪静静的在他怀里闭着眼,气氛安静下来,好像周遭一切都随之一起陷入了昏迷当中。在那瞬间,他甚至希望这份宁静永远持续下去。 但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半炷香之后,顾行渊看见林见雪纤长的眼睫动了动,心跳仿佛也随之停滞了一瞬。 师尊…… 他想开口叫一声对方,可喉头仿佛干渴之极,发不出半点声音,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了。 极致的宁静之中,林见雪睁开眼,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 顾行渊只觉得一分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林见雪的态度,忍了忍,还是轻声问道:“师尊,你是不是生气了?” 林见雪的手勾着他的手指,轻轻蹭了蹭,闭了闭眼似是有些疲倦:“生什么气?” “……就是,我擅自将这些事瞒了师尊,师尊不生我的气吗?”顾行渊下颌微微绷紧,眼底闪着微弱的光芒。 林见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自然是该生气。” 顾行渊眼神暗了几分,却听到林见雪叹了口气:“可我气不起来。” “……什么意思?”顾行渊愣住了。 林见雪淡淡看他一眼,从他怀中直起身,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将手腕从他手心抽出,只是仍旧维持着十指相扣的样子,甚至还微微回握了一下。 在那瞬间,顾行渊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意思就是,你不用露出这么担心的神情。”林见雪望过来,清冷的眉眼略微弯起一个弧度,好像有种无奈的意味。 顾行渊只觉得周遭一切好像瞬间消失,茫茫天地间,只有眼前这抹素白的人影,细致的眉眼轮廓仿佛晕染了微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行渊,我只要想到那是你,就没办法生气了。” 第60章 话音落下后,顾行渊怔了好几秒,仿佛不敢相信般低声问道:“真的不生气吗?” 林见雪刚要回答,却感到对方猛地将他拉进怀里,剩下的话就尽数融进了这个温热的怀抱中。对方下颌放在他肩窝,手臂紧紧圈着他,几乎抱得人发痛的力度。 林见雪隐隐从对方的情绪中感到,这个怀抱似乎让对方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好不容易等到了,就根本舍不得放开。 他闭了闭眼,胸口一片酸软,随即抬手轻轻回抱了一下。这个动作做得很不熟练,只抱了一下便要松开,可其中传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林见雪感到对方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然后更加温热的吐息拂过了敏.感的颈侧。 “师尊……”他听见对方声音闷闷的,带着种说不出的低哑味道,让人不禁心尖一颤。不等他组织好措辞,脖颈处的那片温热稍稍退离几分,更加滚.烫的吻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双唇分开时,呼吸都有些不稳。 林见雪双眸泛起些微水汽,视线像隔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般,暧.昧而朦胧。他张口徐徐调整呼吸,忽然感到眼前一暗,对方又凑了上来,用柔软的唇亲了亲他眼角,温柔地吻去了他眼角因刺激涌出的泪水。 “师尊,我真的好高兴,”顾行渊凝视着他,好像半分目光都舍不得移开,“我真的……很高兴。” 林见雪切实地感到一种被暖意包裹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之前的时候也隐隐有过,可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么明显。归结到底,只是因为他此前从未如今天这般,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罢。 他眸色微动,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轻声回道:“我也很高兴,行渊。” . 之后的日子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转瞬即逝。 林见雪能够清晰地记得与对方相处的一分一秒,好像时间在两人间突然丧失了效力,在某个时刻,他冥冥中似有所感,无情道会破也许不是那夜发生事情的缘故,根本原因还是在他自身。 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他的道心更早一步认清了状况,动情的那刻便是道破的原因。 那时候,可能他是舍不得顾行渊的,所以才下意识在飞升时不敢让对方知晓,怕对方知道后难过,他便狠不下心离开了。 想通这一层后,林见雪于修行之事也看得坦然了。既然无情道修不成了,那换个道法修行也无不可。 只是他将这个想法告知顾行渊后,对方却并未如他预料般欣然同意。 “师尊现在怎么还担忧着这些事?”顾行渊把一件软和的白毛裘衣披在林见雪身上,略垂下眼,替他将毛领上的搭扣细致地扣好,然后仔细地看了看。 林见雪扬了扬脖子,毛领将优美的脖颈遮了个严严实实,衬着莹白细腻的皮肤,一时竟分不出那一边更白些。 他抬眸看了顾行渊一眼,疑惑道:“为何不能想这件事?” 顾行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检查了一遍外袍后,才满意地将目光从衣袍上移开,朝林见雪笑了下:“不是不能想,师尊想什么都是对的。只是现在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说着将手探进外袍,从林见雪腰线上轻轻划过。外袍略微撩开一个角,隐隐能看见有点弧度的腹部。 林见雪长睫一抖,忙伸手按住对方:“你……现在是白天。” “我知道是白天,师尊误会我了,”顾行渊轻笑一下,凑近几分低声道,“我只是想提醒师尊,都说有身孕的人切忌太过劳累,所以现在还是不要忧心修行的事了。” 林见雪瞥他一眼,咬牙道:“你知道不要太过劳累,前几日还……” 顾行渊上前亲了他一下,干脆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先别闹,你不是还让人在门口等着么。”林见雪勉强从对方亲吻中脱身,提醒道。 顾行渊意犹未尽地看他一眼,才道:“好。” 随后像想起什么般,又道:“昨日本说好的去找月织女,但月织女的弟子来信称,她前些日子去披霞岛取材,半月未归,所以我们今日去的是星隐楼。师尊放心,星隐楼制衣技艺与月织女相当,也是——” “无妨,反正时日还早。”林见雪不甚在意点点头,打断他的话。 顾行渊表情顿了下,似是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拉住他的手正色道:“哪里早了,灵蕴仙君说三个月后,这个孩子便会出生了,得早做准备才是。” 林见雪看了他几秒,那双优美的眸子略微弯起一个弧度,显得人越发柔和:“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说着用手指轻轻在对方掌心勾了勾,有种安抚的意味。顾行渊用力回握了一下,垂下眼叹道:“怎么可能不紧张,这是师尊和我的孩子……” 林见雪闻言,心底也软成一片。 两人又在房中磨蹭了好一会,才走出门,门口一顶软轿早已等候多时。林见雪已有身孕多月,不宜长时间行路,对阵法传送也会感到不适,因此最近出行时都是乘的软轿。 软轿被前后四位侍从稳稳地抬着,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摇晃。那四位侍从看似一步一步地行路,实际脚底都踩了飞行法器,速度仅次于阵法传送。 林见雪靠在轿中,身下背后是顾行渊替他放好的软垫,靠起来极为舒服,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他眼皮一搭一搭地,正要阖上时,忽然听见身侧人道:“说起来,有件事还没确定。” “又怎么了?”林见雪随口道。 “要给孩子制衣服了,师尊觉得,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第61章 这话问出来,林见雪的手下意识覆在了腹部,沉默了好一阵。 顾行渊见状试探道:“师尊若是想知道,医仙中有人能探知胎儿男女的,我们可以……” “不用,”林见雪拒绝地很快,他抬眼看了顾行渊一眼,摇了摇头,“不必如此,顺其自然便好。” “好,那就不去看。”顾行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抬手自然地给对方理了理散落在肩头的发尾。 路上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没过多久,软轿便稳稳地停了。 顾行渊先一步挑开帘子出去,又回过身来,小心地拉着林见雪的手从轿中出来。 “师尊小心脚下,这里便是星隐楼。” 林见雪抬头望去,面前一座彩云缭绕的楼阁,正门上挂有一块牌匾,上书星隐楼。门口整整齐齐站了三排人,见他们到了便纷纷躬身行礼。 “星隐楼最好的制衣匠都在这儿了。”顾行渊解释道。 那三排人行完礼,领头的一位忙迎了上来,对顾行渊道: “帝君大人,知道您要来,已经提前将场子空出来了,其实本该我们将物件送至帝君殿供您挑选的,只是这布料花色繁多,要全部送至帝君殿工程量实在太大。我们也不想因此耽误工期,所以才……” 顾行渊略一点头,淡淡道:“无妨。” 那领头忙又躬身谢过,才道:“呃……不知帝君今日选用料,是给男孩做还是给女孩做?三楼至六楼是偏向女子的用料,七楼至九楼则是男子的。” 顾行渊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侧头看了林见雪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虽半个字未说,但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顾行渊嘴角一勾笑了下,收回目光道:“那就都看看吧。” 领头的忙应下,领着两人转身上了三楼。 星隐阁能被帝君看上,自然是有它的厉害之处。林见雪被带到一间宽阔的房间坐下,从门口依次进来一列人,每人手中端着一样布料,送到林见雪面前供他挑选。 每上来一样,那位领头都细致地讲解它的名称,来处,做工和长处,极尽自己所能地将它们介绍清楚。 顾行渊坐在林见雪身侧,看着对方眼也不眨地放过了好几十种花料,忍不住开口笑道:“师尊好像不是很偏好这种艳色的纹样。” 林见雪闻言神情微顿,若有所思道:“若是个女孩,我原本想不让她太张扬……仔细想来,可能是我多虑了。她的性子如何,喜好如何,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 顾行渊笑道:“师尊说的是,所以不如多选几套吧,这种艳色的师尊看怎么样?” 说着挑了一块金亮色的料子,送到林见雪眼前。 林见雪抬眼扫了一眼,顿时神色一怔。明亮的光线下,这块料子隐隐有光华流转,也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即便未经裁剪,那股张扬肆意的贵气也根本掩盖不住。 这种一眼望去的触动感,令他莫名有股熟悉的感觉……是了,很多年前第一眼见到顾行渊的时候,对方带给他的便是这种感觉。 可到后来渐渐发现,那股初见时的感觉随着对方长大而逐渐消失,顾行渊变得乖巧听话,无论何时看过去,都是垂着眼眸,一副乖顺的样子,好像那些张扬肆意根本就是他的错觉。 再后来,他才猛然明白,他看到的只是对方收敛过后的表象而已。他亲手养大了一只爪牙锋利的猛兽,猛兽暂时收起锋利的爪子,他便以为那就是真实。 不过现在…… 那只猛兽在面对他时,依旧将最柔软的部分献给他,让人感觉不到半分锋利,恍惚间再次让人分不清,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 “师尊?”顾行渊低声叫他,“在想什么?” 林见雪骤然回神,对上对方静静看着他的目光。那双浅金色的长眸仿佛被深情浸润过一般,只是这么寻常地望过来,也不禁让人耳根微微发热。 “没什么。”他掩饰性地错开目光,取过对方递过来的那块料子收到一边,随口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顾行渊却似是忽然来兴趣了,神色微动:“什么事?” 林见雪垂下眸子:“就是看到这个颜色的时候,忽然想起你当初第一次见我,站在仙门的样子。” 空气安静了片刻,顾行渊也不知回忆起什么,手心自然地覆上了对方的手,温暖的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递,交融在一起。 “那个时候,师尊对我什么看法?” 林见雪似是很轻地笑了下:“能有什么看法?那时候你那么小,只是想着,原来这便是我第一个徒弟。” 林见雪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我唯一一个,亲传弟子。” 顾行渊似乎满意了,微凉的指腹缓缓蹭过对方手背,又滑落至指尖蹭了蹭,满是依恋的意味。 “原来师尊看见这块料子是想起了我,不过也不知孩子会不会喜欢这个色调。我们再多看几件素色的吧,我有种感觉,若是个女孩儿……应该会很像师尊。” 林见雪瞥他一眼,道:“堂堂帝君的预感,那这个孩子估计……” “师尊勿言。”顾行渊突然抬手盖住他嘴唇,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有些事,未成定局时,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为好。” 林见雪了然。他们二人都已是仙者之身,一举一动均与天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因一句话干扰了旁的气运,那便麻烦了。 顾行渊转头让人上素色的料子,又对林见雪柔声道:“这个色不错,就让人多做几套吧。师尊意下如何……嗯?师尊是不是累了?” 林见雪坐在这儿挑了好一阵,确实有些疲倦,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没想到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师尊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我来就行。”顾行渊贴心地给他调整了下椅子里的靠枕,让他能休息得更舒服,又将身上的赤金长袍褪下,盖在了对方身上。 林见雪这段时间的困意也比正常人要多,被对方细心地这么一安顿,困意更是抵挡不住了。 “师尊先休息吧。”意识朦胧中,林见雪似乎感到对方凑了过来,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又乱来,还有旁人在呢。 林见雪想斥两句,可惜沉重的困意已将他卷入更深的黑暗中。 他意识不清地想着,果然不管面上装得多乖顺,行事还是那个肆意妄为的顾行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们,你们太厉害了!取的名字真的都好好听~作者已经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中,虽然这些名字想都用上,但是太多了师尊肯定会受不了的qwq崽崽很快就会出来啦~到时候会给中选的小天使发红包哒~ 第62章 那天去星隐楼选衣料,到中途林见雪困意上来,便准备闭眼小眯一会儿。 本以为要不了多久便会醒来,然后可以和顾行渊一起继续选衣料。谁知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回帝君殿。 林见雪醒来曾问过对方,为何不把他叫醒。顾行渊无辜道:“师尊这是太为难我了,任谁看到师尊睡着的样子,也是不忍心叫醒的。” 说完似乎觉得不对,又垂眸补充道:“不过也不会有别人了,师尊那个样子……只能被我看到。” “……”林见雪说不出话,此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顾行渊的眼光着实不错,星隐楼将制好的成衣一件一件送过来,几乎每次都能让林见雪眼前一亮。 但是到后来,星隐楼以隔几日送十来件过来的速度,送了好一阵还不见停。林见雪看着堆了一整个大殿的衣服,略微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到现在他才恍惚反应过来,与其说是顾行渊眼光不错,不如说对方几乎把大半个星隐楼的料子都选上了。既然不知道未来的孩子会喜欢哪件,干脆什么颜色的都做了一件。 可是这么多衣服,孩子怎么可能穿得完? 林见雪在下界修行近千年,从来清心寡欲,饮仙山之水,衣服的样式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即便后来这些事有顾行渊给他操持,但对方依着他的偏好,也不敢给他挑太张扬的衣服。所以此时看见这种状况,忍不住皱了皱眉,想斥对方两句。 “行渊,你这个样子也太浪费了。” 顾行渊不以为意,嘴角一弯凑过来,低声道:“哪里浪费了,这是师尊的孩子,所以就不叫浪费。嗯?师尊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衣服少了” 林见雪眼皮一跳,忙阻止:“没有——” 然而对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径直自顾自道:“对不起,确实是徒儿疏忽了,待会儿便让星隐楼的人过来给师尊量尺寸,再做些师尊的衣服过来。嗯,还可以与童子装做成相似制式的,这种好像叫做……” “行渊!”林见雪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仔细看来,对方的神情还很认真,不似作伪,好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让他想斥两句也变得不那么适合了。 不过好在也不需他想办法怎么说,顾行渊对他的神情实在理解得透彻,见他面色一变,顿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既然师尊不愿意,那还是算了吧。”顾行渊垂下眸子,语气略微可惜道。 林见雪瞥他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顾行渊握住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嵌入他指间,十指相扣,“是我想看师尊换不同衣服的样子。” 掌心温热的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林见雪长睫一颤,看见对方那双浅金色的长眸中,似有微光闪动。 “那天在星隐楼选衣料时,我看见好些很适合师尊的衣料,当时就在想,不知道师尊穿上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不会有人比师尊穿起来更适合了。 “可惜师尊当时睡着了,没有看见。后来又想,要做这么多衣服,师尊大约是不愿意穿的,便也作罢了。” 说完嘴角一勾,摇头笑了笑。 林见雪不知怎么,只觉得心尖上像被一片轻柔的羽毛拂动,胸口涌起一股酸胀的感觉,见不得对方露出这种笑容。 他手指用力回握了一下,别开目光,迟疑道:“既然你想看,那穿一下也无不可……” 林见雪只觉得对方眸色一亮,仿佛心情瞬间变得很好。 “师尊愿意了吗?”顾行渊含笑道。 林见雪略一点头。 顾行渊凑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随我来,便拉着林见雪穿过走廊,停在了另一间偌大的殿门口。 殿门应声推开,比方才那间童子装数量更为夸张的男子成衣间骤然出现在眼前。 林见雪被满目各式各样的成衣晃得眼花缭乱,听见顾行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中有几分掩盖不住的笑意: “虽然衣服有这么多,不过师尊只管挑合眼的再换就好,不用每件都换。还有换衣服这种琐事,还是让徒儿代劳吧,师尊累了休息就好……也不知师尊脱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林见雪被这个状况震得有些走神,最后一句话有点没听清。 “嗯,徒儿是说,不知道师尊穿上去会是什么样子。”顾行渊看着他道。 林见雪定了定神,只觉得头好像更痛了,他长舒一口气,稍稍闭眼道:“罢了,随你高兴,替我换上吧。” 顾行渊挑了一件很衬他肤色的,仔细替他换上了。 当晚,顾行渊又如愿以偿将那件衣服脱下了。 林见雪第二日中午醒来,那件只穿了一天便被弄脏的新衣早已不知所踪。 罪魁祸首坐在他榻边,垂眸看着他,笑得一脸柔和:“师尊要起吗,不再多睡一会儿?那今天想穿哪件?” “……”林见雪突然觉得腰有些酸,可能不想起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离孩子大约要出生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林见雪精力也变得越发不济,时常在房里看书,看着看着便睡着了。而等他醒来的时候,便又躺回了榻上。 顾行渊似乎是嫌弃旁人照顾不好他,干脆将要处理的折子和各种请示都搬到了寝殿,仿佛又回到了在下界时候,时时刻刻都让林见雪一抬眼便能看到他。 对方的照料确实很细致贴心,林见雪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变成某种易碎的瓷器般,若不是他极力抗拒,对方恐怕想把他时时刻刻抱在怀里,连走路都抱着走。 “师尊怎么了,是今天的汤味道不好吗?”顾行渊将吹得温度合适的汤勺递到他嘴边,见他有些走神,便又收回来,自己尝了一口。 “跟之前的好像差不多……嗯?是不是师尊的口味又变了?想吃什么,徒儿去做。” 林见雪躺在软软的椅子里,面容在晨光的照耀下,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慵懒气质,与他一贯的清冷感相融合,只一眼便让人心尖颤动不已,想让人抱起来好好亲一亲。 他抬眼淡淡地看了顾行渊一眼,略一摇头:“没事,就这个吧。” 顾行渊看着在晨光中轮廓柔和的人,强行按下心底的冲动,一点一点细致地将汤喂完,还是忍不住伸手拂了拂对方散落的几缕墨发。 “行渊,还有多少时间了?”林见雪突然开口问道。 顾行渊顿了顿,望向对方的目光也柔和下去:“可能就是下个月了。” 第63章 第章 随着某个日期的将近,帝君殿内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近来帝君时常不在大殿处理事务,一问便是在寝殿内,整日整日地不见出来。虽然公事并未因此受阻,可这反常的状况还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早在好几个月之前,仙界便有某种流言传出,说帝君殿内住进了一位气质卓然的美人仙君,可惜身子似乎不大好,时常看见有医仙进出帝君殿,便是为他诊治。 许多人曾去探过灵蕴仙君口风,想八卦些那位仙君的消息,可惜灵蕴仙君嘴巴实在很紧,只道:“我确实出入帝君殿为人看诊,其他的不方便透露,你们若实在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问帝君。” 可这是帝君未曾开口的事情,谁敢去问?众人只好悻悻作罢。 然而流言非但没有就此断绝,反倒越传越猛,发酵了几个月,已经衍生出百来种版本,还被人写作了各种光怪陆离的话本子,被众仙君私下里竞相传阅。 有写那位美人其实是男子的,是帝君在下界历劫时的师尊,可惜飞升时受伤,被帝君念及一世的师徒情,接到帝君殿养伤,是个尊师重道的正能量故事; 也有写那人是怀了帝君血脉的绝色仙子,是未来的仙界帝后,是与帝君百转千回缠绵悱恻爱恋故事; 还有写那人其实是刚飞升上来的一位仙君,恰好被帝君看上了,禁在帝君殿中日日承受君恩,是个强取豪夺的虐恋故事…… 还有些旖旎艳.情不堪入目的话本子,简直无法说出口。 ——啪嗒! 一沓不重样的话本子被冷冷摔在了长案上,下面跪着的水镜仙君身子一抖,头低得几乎快贴进地里了。 凝滞压抑的空气中响起一声轻笑,顿时让人后背爬起一股寒意。 “花样倒还挺多,还有的呢?”顾行渊靠在椅子上,单手支着下颌,浅金色的长眸微眯着透出几分兴致。 水镜仙君白花花的胡子一阵乱颤,带着哭腔慌忙回道:“哎呦没有了呀,就这些了,真的没有了啊!我只看过这几本,其他的根本没瞧见过呀!!” 顾行渊眉尖微挑,转头看向一旁的林见雪,柔声询问道:“师尊觉得如何?” 林见雪不答,伸手随意拿过案上的一册话本,目光在上面徐徐扫过。只见被人翻得微卷的雪白书封上,写着几个大字:我被霸道帝君强制爱的日子。 ……这都什么玩意儿? 林见雪眼皮一跳,手上没拿稳,不小心翻开一页,书页上一段话顿时赤.裸裸撞入眼帘: 【……刚与朋友喝完茶回去,只见帝君又沉着脸站在门口,那眼神活像要生生将我吃了似的。他忽然用力把我按在墙上,沉声道:‘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和哪个小妖精出去厮混了?!’ ‘什么小妖精?那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我挣扎着想从帝君霸道的桎梏中逃脱,可是无济于事。 帝君邪笑一声,低头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那触感之痛八成又要像之前那样留下印子了。我不停地推搡着叫道:‘啊!住手,你放开我!’ ……】 林见雪实在觉得辣眼睛,匆匆将这烫手的话本又关上,视线一偏,忽然看见在封皮一处角落里,还写着几个小字:乘风仙君著。 林见雪手上动作一滞,皱了下眉,抬眼看向地上的水镜仙君:“这个‘乘风仙君’是谁?” 水镜仙君好像很心虚地缩了缩,朝他尴尬地笑了下:“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仙界好像没人叫这个的……” 话未说完,那话本子被林见雪哗啦一声扔在了他面前,摔得地面一声心惊肉跳的清响,仿佛无形之中有把闪着寒光的刀刃抵在了他脖子上。 “水镜仙君当真不知?”林见雪平静道。 “我、我我,”水镜仙君内心还想挣扎一下,身前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锋利程度简直快把他大卸八块了。 水镜仙君立刻便屈服了,面上表情好像快哭出来:“我说我说!那个……乘风仙君好像是凤阳仙君化的假名,这些话本都是出自他之手!我一点也没参与,真的!!” “……”林见雪眼前浮现出那个水红长袍的俊秀男子,分明是个文质彬彬的良善之人,对比方才话本里的内容,实在无法想象对方写下这些的样子。 他略微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道:“凤阳仙君?他不是去边界处了,应该挺忙的?” 水镜仙君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林见雪察觉到什么,那双清清冷冷的长眸望过去,微微眯起:“嗯?” “咳咳咳,其实,”水镜仙君斟酌了下用词,眼神躲闪道,“前些日子凤阳仙君就不在边界处了,他他他好像去妖界取材了……” 取材?就妖界那开放的民风,别是去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这些话本如此不堪入目,似乎也找到缘由了。 气氛诡异地安静几秒,林见雪闭了闭眼,向后陷在椅子的软垫里,似乎不想说话了。顾行渊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水镜仙君身上,干脆示意让人退下了。 水镜仙君松了口气,不等话音落直接跑了个没影。 殿内的空气又安静下来,顾行渊从座上起身,走到林见雪身边替他暖了暖手,垂眸道:“师尊若是不高兴这些,我这就让人把外边的话本都收回来。” 外边的话本压根不知有多少,而且估计早被传遍了,要去收不知会多费力。林见雪略一摇头,淡淡道:“算了,随他们吧,只是个话本也没什么的。” 顾行渊应下了,随后看着林见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林见雪见他一直没作声,便主动道:“怎么了?” 顾行渊的手指轻轻摩挲他手腕皮肤,低声道:“其实外面的人有猜测也正常,他们也会好奇,毕竟我从未说过师尊与我的关系。” 林见雪隐隐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感到对方的手顺着衣料轻轻覆上他腹部,一瞬间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和顾行渊之间,通过腹中这个孩子产生了更加密不可分的牵绊。而腹中的胎儿好像也感应到什么,微微动了动,那种感觉便更加奇妙了。 林见雪睫羽微颤,倏然间有些走神,随即听见对方语气认真道:“别人至多只知离寒仙君是我师尊,可我不想与师尊只是师徒关系,我想要的……是更多的。” 空气似乎都变得滚.烫起来,林见雪喉结微微动了动,迎上对方灼灼的目光,只觉得整个人像要陷进那片深深的眸子里。 从看清自己的心意到现在,已有好几个月之久,偶尔回想起之前种种,无一不让人心生感慨。他察觉到对方对自己有些关心过头了,其实在心底并不希望这样。 他希望顾行渊能多安心一些,不因自己的一举一动而紧张,可也明白这问题不在对方身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之前自己逃避的态度,别的不说,光不告而别就有过两次。 由此看来,顾行渊这样缺乏安全感,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如今他看清之后,也想要给顾行渊多一点安全感。 思及此,林见雪反握住对方的手,淡淡一笑:“你想要如何?” 顾行渊与他十指相扣,静静看了他半晌:“我想与师尊合籍。” 第64章 合籍,不仅意味着与对方共享福泽和寿元,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互相成为对方唯一的道侣。 顾行渊说完后停了停,握住林见雪的手甚至微微扣紧了,面上神色虽没有大的变化,却能隐隐感到他似乎有些紧张。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好像怕对方不同意,神色里少见地有些不安:“可以吗师尊,可能是有些早了,但是我……” “好啊。”林见雪打断道。 顾行渊愣了一瞬,大约是没想到对方答应地这么干脆。 林见雪甚至能感到对方手心沁出的薄汗,顿时心下一软,有些心疼。他的徒弟什么时候这样局促过?即便面上有时会有些强势,在某些事情上也会格外不听话,可处理事情从来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只有在对待他的时候,才会这么紧张不安。 但是他不想再看到对方这么紧张不安的样子了。 林见雪稍稍从椅子软垫上撑起,几缕墨色长发从略微瘦削的肩头滑落,柔软旖.旎,衬得肤色越发白皙。他对上对方的眸子,在那双浅金色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影子。 “行渊……”林见雪轻叹一声,忽然凑近几分,用柔软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像是个稍纵即逝的亲吻,带着一点安抚的意思。 顾行渊瞳孔微缩,呼吸都凝滞了一刹。不等林见雪退开,他抬手按住对方后颈,俯身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显得异常凶狠,几乎要将林见雪吞吃入腹,林见雪在这攻势下连连败退,承受不住般泄出几丝低吟,引得对方更加猛烈的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放开他,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林见雪眼角噙着水汽,嘴唇因亲吻泛着水润的艳红。 顾行渊将他紧紧抱入怀中,下颌靠在他肩窝闷声道:“师尊不知道,我想了很久了……” 林见雪抬手攀上对方的肩背,回抱住对方。 顾行渊又抱了一会儿,呼吸间满是那股清冷幽深的熟悉味道,也渐渐冷静下来了,他思考了片刻才道:“不过合籍大典可能要往后推推了,师尊现在身体不便,合籍大典涉及的事务繁多,得往后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林见雪垂下眸子,嘴角一弯:“好。” 自来仙界中也有不少仙子生产过,因此仙界医仙中有不少人对生产流程经验丰厚。可男子生产便不同了,从古到今不是没有,但也是少之又少,不仅变数大,且危险程度比女子要高许多。 帝君在数月前,便已命人将可能出现的状况思虑周全,也将应对方法准备妥当了,近几日似乎还不放心,又单独几次召了医仙进殿反复商议。 林见雪反倒没什么感觉,见顾行渊这么折腾,甚至还劝道:“你也不必如此,既然早就准备好了的,还这么不放心。别折腾灵蕴仙君了。” 顾行渊不以为然,握住他的手皱眉道:“这怎么行,这是师尊的身体,出不得一点差池!” 林见雪见拗不过他,干脆随他去了,只是可怜了灵蕴仙君,最近天天往帝君殿跑。 他近来困倦加剧,顾行渊也不让他多撑着,要睡便早早地让他上榻,怕他累着一星半点。待晚上处理完公务,顾行渊便会回到寝殿,不放心地躺在他身侧,拉着他的手一同入睡。 一日晚上,顾行渊回寝殿刚躺下不久,忽然察觉到身侧人有些异样的躁动。 这些日子以来,林见雪有点什么不一样的状况,都会让他心下一凛。他顿时清醒过来,睁眼望去,只见沉沉的黑暗中,林见雪眉心微微皱着,似是有些不适的样子。 “师尊?”顾行渊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了,不禁身后覆上对方的手背,轻声叫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见雪微微睁开眼,面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白,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行渊,我……肚子好像有些疼……” 林见雪身子在微微发抖,说得断断续续,也很小声,顾行渊面色微变,顿时反应过来。 这是……要生了吗? 他呼吸急促了一秒,下意识想触上对方的腹部,又顾忌着什么不敢碰上去。随即又想起什么,翻身下榻便要召人。只是他刚下榻,林见雪便拉着他的手没让他抽离。 “行渊……”林见雪声音很轻带着微颤,顾行渊从未听过他如此脆弱的时候。 顾行渊心尖一颤,不由握紧了对方的手,软声道:“师尊,我去叫人。” 林见雪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顾行渊再也站不住了,回到榻边坐下,干脆抬另一只手在虚空中画了一道信笺,闪着金色灵光的信笺箭一般从窗口跃出,划过沉沉的夜空转瞬便消失不见。 “师尊你坚持一下,医仙他们马上就到。”顾行渊看着对方略显苍白的面色,心里焦急,可除了握住对方的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行渊……”林见雪喃喃着,苍白的额角沁出了一点薄汗。 “师尊,我在,我在这里。”顾行渊顾行渊立刻凑近了他,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看着对方难受的样子,他下颌紧绷,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师尊承受。 两人靠得极近,林见雪神色似乎也安心了一些,恍惚中他能闻到顾行渊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绷紧的精神下,时间的流逝显得极度漫长难熬。 顾行渊心急如火,几乎要暴躁起来,低声喃喃道:“这帮废物,怎么还没到!” 话音落,林见雪忽然低吟了一声,随即沉沉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耀眼的灵光,从林见雪腹中分离出,滚落在身侧。 林见雪仿佛耗尽力气般,握住顾行渊的手也失了几分力。 那团灵光显得软乎乎的,因着光芒太过耀眼,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异常纯净而可爱。待光芒稍稍减弱一些,这才看清,那竟是挨在一起的两团灵光! ——哐当! 寝殿大门被人急匆匆推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传来,领头的灵蕴仙君气喘吁吁冲进来:“帝、帝君,我——” 气氛一滞,他正要朝顾行渊躬身行礼,忽然眼睛一亮,被榻上那两团灵光吸引了注意力。待看清那是什么,灵蕴仙君也来不及行礼了,眉眼一弯大声道: “恭喜帝君!贺喜帝君!是一对龙凤胎啊!!” 第65章 昨夜帝君喜得龙凤胎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仙界,引起轩然**。一时间无数贺喜的帖子潮水般涌入帝君殿,仙界众仙君无人不在议论这件事。 不过这些状况,林见雪毫不知情。 昨夜生下那对龙凤胎后,还没好好看看孩子,他便累得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被褥全是新的,顾行渊正坐在榻前握着他的手。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坐了一整夜,在他睡着的时候也是一直握着手的。 “行渊。”林见雪的目光跟他在空中对上,他能明显感到,对方周身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好像整个人都洋溢这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师尊,你辛苦了。”顾行渊见他醒了,俯身下来温柔的吻了他一下,眉眼间溢满了温柔之情,“我之前已让灵蕴仙君给你看过了,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林见雪略一摇头:“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消耗了许多精力,多休息就好了。对了,孩子呢?” 顾行渊微微一笑,忍不住又亲了亲他:“师尊稍等,是一男一女龙凤胎,我让人照料着,这就让他们过来。” 说罢朝门外的人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 顾行渊扶着林见雪坐起身,让他看得更方便一点。 林见雪抬眸看去,两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正沉沉的睡着,眉眼细致可爱,看起来一模一样。 仙者婴孩与凡人婴孩不同,大约是在母体中便已吸收了灵力的缘故,出生的时候便有凡人婴孩几个月大的样子。 他伸手接过一个抱抱,又抱抱另一个,指腹触上婴孩细腻柔软的皮肤,只觉得心底软成一片,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柔和之意。 婴儿睡着的样子很乖,林见雪的手指触碰到她圆润的小手时,她在梦中似乎也感应到什么,手指无意识的抓了抓,似乎在回应他。 “很可爱。”林见雪轻声道,他垂下眸子,扇子似的睫羽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顾行渊看着这对婴儿,浅金色的长眸也柔和下来,他笑道:“师尊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若是个女孩,一定很像你。他们现在睡着了,看不到,女孩是双黑瞳,果真很像师尊。” 林见雪回忆起昨晚模糊的记忆,在他累的睡过去之前,他确实看到一双黑色纯净的眸子,还有另一双……浅金色的眸子。 思及此,林见雪目光从女婴身上,移到旁边同样沉睡的男婴身上:“这样的话,那这个男孩儿就很像你了。” 其实仔细看去,男婴还未长开的眉眼间,确实有几分顾行渊的影子。 两人又看了好一会儿,林见雪忽然道:“对了,还没给这两个孩子取名字。” 他抬眸看了顾行渊一眼:“叫什么好呢?” 顾行渊闻言沉吟片刻,低声道:“名字还是由师尊取吧。” 林见雪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好定夺。顾行渊笑道:“其实不必急于一时,师尊日后慢慢想也好,现在可以先取个小名。” 正说着,熟睡中的女婴咂了咂嘴,含糊不清的轻呓了两句:“咿……唔……” 一旁的男婴似乎被吵到了,也咂了咂嘴,似乎皱了下并不存在的眉头,轻哼了一声。 林见雪嘴角一勾,似乎被逗笑了,思索片刻道:“不如女孩就叫小团子,男孩就叫大团子吧。” “确实挺像团子的。”顾行渊伸手勾了勾婴孩细腻的小手,微微点头道。 抱了好一会儿,林见雪也有些累了。 生这两个崽确实消耗了他太大的精力,还是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顾行渊让人把这两个婴孩暂时抱走了,又让人上了好些滋补营养的炖品,亲手服侍林见雪,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用完这些吃食后,林见雪感到困意又渐渐涌起,顾行渊将他安顿好,还伸手扣住他手腕处,用灵力帮他疏导了体内的灵脉。林见雪就在这种舒适的感觉中,又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又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灵台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寝殿内一片安静,顾行渊显然不在这里,大约是没有料到他这时候会醒。 橘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地面映出一片灿烂的光景,已是黄昏时分了。 林见雪起身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拿过一旁的外袍匆匆披上,下了榻。 顾行渊不知道在哪,他想了想,多半是去处理公务了。从昨晚到今天,顾行渊应该都守在他这里,寸步不离,公务恐怕堆积了不少,他也不想现在把人叫回来。 林见雪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随意地望向外面。 在橘金色的夕阳照耀下,此处的风景倒是很漂亮,寝殿外边便是一片巨大的花园,他的府邸外虽然也有,但面积不如这里的大,里面的灵花灵草也不如这里种类繁多,开得好。可能是帝君殿的灵气更加充裕的缘故。 不过这些也无所谓了,看顾行渊的样子,他以后怕是要常住这里。 林见雪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忽然余光里瞥见了什么东西,顿时神色一凛。 靠墙的柜子微微隙开一条缝,里面不知放着什么,正透过那条窄窄的缝漏出些柔和的光来。 林见雪眯了眯眼,起身上前拉开了柜门。 这是…… 一盏云海连山山水图的花灯,被好好地存放在这里,正如当初制作者期望的那样,一直亮着没有熄灭。 第66章 林见雪在原地呆站了片刻,指尖触上了那盏花灯。 花灯表面纤尘不染,显然是被人经常照料查看,仔细看去还能发现,花灯提竿有地方还被磨出了一点褪色的迹象,那应该是手握的地方。 他目光在花灯上停留了许久,眼底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空气中,林见雪略微垂下眸子,闭了闭眼,那个名字在口中化开,仿佛某种致命的毒药般,无声无息浸入到五脏六腑中。 “行渊啊……”林见雪觉得心口又是酸软,又是甜蜜,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掺杂其中,片刻后他才恍惚明白,那大约便是心疼。 这么多年来,自己好像并没怎么送过他东西。那日离开后,留给他的便只有这盏亲手做的花灯。 自己给的,好像终究还是太少了。 林见雪手指缓缓抚过那块略微褪色的地方,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节分明有力,在不知多少日夜间,反复将这盏花灯拿出查看,直至将花灯提竿的部分都握得褪色了。 他心下思绪万千,片刻后终于又将花灯缓缓放回原位,合上柜门,那段对方不曾说出口的心情也随之被封存了。 林见雪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又坐回桌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残余的一点霞光,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房门随之被轻轻推开。 林见雪侧过头,看见顾行渊依旧着那身赤金长袍进门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随即周身的气质便在一瞬间柔和下来。 “师尊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顾行渊走到他身侧,垂眼替他理了理后肩处的衣袍褶皱。 林见雪道:“我也没什么要事,你有事便让你先去处理了。” 顾行渊眼角弯起一个弧度,认真道:“在我这里,师尊的事才是第一重要的。我想在师尊需要我的时候,一抬头便能叫到了。” 林见雪眸色微动,顾行渊笑道:“怎么了,师尊怎么这样看着我?” 顾行渊微凉的手指覆上了他的,林见雪回握了一下:“行渊,其实这些年来,我并没有给过你什么。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顾行渊微怔,看见对方静静望着他,似乎真的在等他回答。他扣紧林见雪的手,只觉得胸口像被一股热意包裹,被鼓鼓地充盈着,心脏急促地跳动:“不用的,师尊。师尊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林见雪闻言看着他不说话。 顾行渊又道:“师尊给的已经很多了,还有师尊和我的孩子,我真的……” 话音未落,一段清冷幽深的味道包裹上来,林见雪垂眸贴近他,轻柔地覆上了他的嘴唇。 “傻孩子。” 顾行渊心跳仿佛停滞了一瞬。 眼前是林见雪细致的眉眼,轮廓间仿佛晕染了淡淡的微光,甚至能看清那纤长睫羽微微弯曲的弧度。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将林见雪抱在怀里,细密地吻了上去。 须臾后分开,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正在这时,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有婴儿的啼哭声,随即房门被人轻轻叩了叩。 “帝君大人,离寒仙君,两位小殿下醒了。” 顾行渊略一点头,门外的人便将两只团子抱了进来。 林见雪起身,两只团子好像看见他了,顿时就不哭了。圆圆的眼睛浸着水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白嫩软软的小手伸在空中,似乎都是想抓他。 林见雪俯身亲了亲两只团子,伸手接过小团子抱在怀里,小团子咿咿叫了两声,伸手抓住了林见雪手指,似乎很开心。 “他们应该是饿了,去把备好的九灵羊奶盛上来。”顾行渊接过了大团子,对那两位侍女吩咐,侍女领了命迅速退下了。 “师尊……”顾行渊走到林见雪身边,刚想开口说什么,怀里的大团子忽然毫无征兆地哭起来。 婴儿的哭声本就穿透力强,声音清脆,响彻云霄,哭得撕心裂肺,令人心里骤然一紧。 “怎么了?”林见雪眉心微蹙看过来,顾行渊一脸莫名,不太熟地哄了半天,仍不见好。 “给我吧。”林见雪道。 他伸手接过大团子,还没开始哄,大团子眼睛就跟粘在林见雪身上似的,一刻也不移,竟立刻不闹了。 林见雪刚用细绢轻柔地擦干他的眼泪,顾行渊怀里的小团子突然也开始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伸手朝林见雪的方向舞着。 顾行渊:“……” 林见雪:“……” 两人片刻的沉默后,顾行渊抬眸朝林见雪笑道:“咳,果然是师尊的孩子,真的很亲师尊。” 林见雪失笑:“这要怎么哄?” 顾行渊沉吟一瞬,指尖聚集起一抹金色的灵力,短暂的光芒闪过后,殿内竟出现两位一模一样的人。 林见雪看着对面一身素色雪衣,抱着大团子的“自己”,一脸无奈地对他道:“障眼法而已,传出去可怎么得了。这两只小崽子也是,看见你便不想撒手了,以后可怎么办?” 小团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愣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林见雪”,她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可是小脑瓜子还不能思考这个问题,短暂的疑惑之后,便乐呵呵地不哭了。 两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我有种感觉,大团子可能没这么好糊弄。”顾行渊微微眯起眼,看向林见雪怀里的金眸团子。 金眸团子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林见雪,好像隐隐约约是有种特别的气质。 “这不是挺好,很像你啊。”林见雪瞥了顾行渊一眼,笑道,“这是你的孩子啊,行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迟了,这章发10个红包orz 第67章 顾行渊本打算等两只团子出生后,便和林见雪举行合籍大典。可他没想到,生完团子之后,林见雪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合籍大典上用的有些东西想要两人一起挑选,可等他每每冲到帝君殿里找人时,林见雪不是在抱小团子,就是在哄大团子,根本无暇顾及他。 每当那时候,顾行渊看着面前和谐的三个人,总是生出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隐隐还有种说不出的不爽。 那两只团子大约是尝到了被林见雪抱的甜头,每天不被林见雪抱一下,便不肯睡觉。林见雪也偏爱两只团子,宠得要命,要抱便给抱,要哄便给哄。 入夜该睡觉了,为了尽快让两只团子尽快睡觉,一开始顾行渊还能施障眼法幻作林见雪的样子,两个“林见雪”同时哄两只团子睡觉,没多久便能双双回寝殿。可到了后来,障眼法已经瞒不过小团子了,无法,顾行渊只得一人孤零零先回寝殿,清辉冷茶眼巴巴地等林见雪哄完团子回来。 昨夜好不容易等林见雪回来,顾行渊迫不及待环过对方腰身抱上去,想亲一亲对方细腻温软的脖颈皮肤,被林见雪一只手推开了。 “今日有些乏了,行渊,下次吧。”林见雪淡淡道。 “……”顾行渊想说什么,可看见对方略带倦意的面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只团子闹腾起来已经够要命了,哄完两只团子睡觉,累了也是应该的。 顾行渊看着林见雪褪下外袍,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雪色的中衣勾勒出对方线条优美的腰身,白到几乎透明的脖颈下,是松散而显得幽深的领口。 他喉结动了动,别过眼,只好道:“……师尊辛苦了,我来帮师尊更衣吧。” 今日处理完政务,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又找不见林见雪人影。 “帝君大人,离寒仙君在两位小殿下的房间里。”侍从如实道。 等顾行渊赶到的时候,林见雪正被大团子逗得微微一笑。那抹笑意仿佛浸润了微光,看得顾行渊心跳都停滞了一瞬,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行渊,你来了?”林见雪察觉到他在门口,朝他温声道。 顾行渊低低应了声,走上前,看见对方雪白的手指正轻轻抚过大团子侧脸。 “行渊你看,他真得好像你。”林见雪头也不抬道,“你七岁左右送到我门下,我没能见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不过我猜,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嗯?” 大团子一眨不眨看着林见雪,白嫩圆润的小手抓着林见雪袖子,笑得乐呵呵。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极其像顾行渊,但大团子眼型轮廓圆圆的,看起来十分澄澈,顾行渊的则狭长许多,有时看起来带着捉摸不透的威压。 林见雪注意力全在大团子身上,全然没察觉到身侧这人的眸色沉了几分。顾行渊长眸微眯,在大团子身上停留片刻,大团子似是察觉到什么,握住林见雪的手下意识用力了几分。 “师尊是对我小时候的样子感兴趣吗?我在这儿,看我不就好了。”顾行渊凑到对方面前,垂眸亲了一下对方嘴唇。 林见雪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身后有侍女上前道:“帝君大人,离寒仙君,晚膳的时辰到了,要给两位小殿下喂奶吗?” 这么一打断,林见雪方才想说什么便忘了。两人将盛上来的九灵羊奶喂了两只团子,便一同去用晚饭了。 到了饭桌上才吃没多久,顾行渊突然说有事离开了,没多久就又回来了,还带了碗清甜的桃果汤。 “师尊要尝尝吗?这是我刚做的,现在吃正好。”顾行渊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林见雪嘴边,林见雪张口咽了下去。 “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了?”林见雪抬眸看他。 顾行渊眼眸一弯,笑道:“桃果熟了,下午看见的时候想着师尊爱吃,便做了一些。上次吃这个,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见雪似是随着他的话,神思飘远了一刹,略一点头:“好像确实很远了。” 上次喝这个,应该还是他刚到仙界不久的时候。那时候顾行渊知道他灵力尽失,经常喂给他一些温养的汤汤水水,其中就有桃果汤。 那时候跟现在一样,顾行渊喜欢亲手喂他。可当时林见雪心里还没迈过那个坎,始终觉得有些别扭,并不怎么自在。不过如今,顾行渊端起碗喂他,他都能很自然地张口喝下,似乎已成为习惯的一部分了。 “师尊想起了什么?”顾行渊突然道。 林见雪拉回思绪,看他一眼,略一摇头:“无事。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沐着灿烂的夕阳,绕着帝君殿附近走了一圈,在星河边待了一会儿,便踏着最后一点残阳回了。 回到帝君殿中,林见雪习惯性地便往两只团子的房间去,被顾行渊拉住了。 “怎么了?”林见雪回头疑惑道。 顾行渊拉过他的手,在长廊中轻轻抱住了他,软声道:“师尊是要去哄他们吗?” 热气徐徐拂过林见雪颈侧,勾起一抹细微的颤意。林见雪长睫一颤,定了定神道:“是啊,该是他们入睡的时辰了。” 顾行渊抱他抱得更紧了:“师尊不用去了,方才我已经将他们都哄睡着了。” 林见雪一愣,有些不可置信。那两只团子黏人的很,这段时日以来,哪天不是得他亲自哄半天才肯入睡的?顾行渊去能哄入睡,这怎么可能? 况且他说刚才……这人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唯一离开自己的时候,就是晚饭的那会儿。可时间那么短,顾行渊还去给他端了桃果汤,怎么想都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林见雪眉心微蹙,推了推对方:“不可能,我还是要去看看。” 顾行渊似乎叹了口气,竟也放开了他:“好啊。” 两人走到团子们的房间,里面只亮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听去,里面确实有两道清浅规律的呼吸声,已然是睡熟了。 林见雪悄身走到两只团子摇篮前,仔细看了片刻。两只团子睡得很熟,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见雪眉尖一挑,转身随顾行渊出了房间。 “你怎么做到的?”林见雪偏头看向对方。对方嘴角一弯,关上了两人身后的寝殿门。 “师尊还是太宠他们了,”顾行渊垂眸,修长的手指替林见雪解开领口扣子,将外袍褪下,“其实让他们睡觉很容易,只是师尊去哄,便要花很长时间罢了。” 对方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外袍已被褪下,微凉的指尖轻轻挑开了领口,触上了温热柔软的皮肤。林见雪被激得微颤,呼吸乱了一瞬:“等等,你什么意思?” 顾行渊一扬手,殿内的灯灭了大半。沉沉的黑暗中,顾行渊柔软的嘴唇吻了上来,带着几分偏执的占有欲。林见雪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只觉得对方的气息仿佛要将人吞噬般,根本无法抵抗。 一吻毕,林见雪眼角泛着薄红,呼吸微乱,浅浅的烛光照在他微张的嘴唇上,反射着细微的光泽。顾行渊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又低头迷恋地亲了亲,顺着莹白的脖颈吻下。 一个天旋地转,林见雪感到对方将他打横抱起,按在了软和的榻上。他看见一双浅金色的长眸沉沉看着他,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情绪。 “我的意思是,师尊太好了,那两个崽子……根本只是想霸着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换新封面啦嘿嘿嘿~大图可以@星月酿酒查看~ 第68章 离合籍大典终于只剩一周了。 能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位了,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地差不多了。能走到这一步,顾行渊觉得自己十分的不容易。 这个大典从开始筹备到现在,两只团子都冒出了乳牙,能在榻上爬来爬去了。虽说团子们出身便不凡,生长速度不是凡间婴童可比,但中间也经过了一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顾行渊付出了很多,也从两只崽子手中争取了很多。 不过这些都是值得的,一想到下周终于能与林见雪举行合籍大典,顾行渊在大殿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处理完一日的政务,他甚至没有问一旁的侍从林见雪在哪儿,便直接朝两只团子的房间走去。这段时间以来,顾行渊已经渐渐习惯了。 ——离寒仙君人呢? ——回帝君大人,离寒仙君在两位小殿下房里。 每次问都得到这样的回答,顾行渊已经懒得问了。此刻走近那间房,预料之中听见了两只团子在毯子上爬来爬去的声音,和周围侍女略带惶恐的声音。 估计两只崽子又在乱爬了。不过,林见雪呢? 顾行渊站在门口,一眼望去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他刚侧过头,想问一旁的侍女,却敏锐地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师尊?”顾行渊转身,看见一道素白清瘦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林见雪神色淡淡,朝顾行渊略一点头,便径直走进房内。路过他身边时,林见雪身上一股清淡的甜香气隐隐飘散而来。 这味道……不属于林见雪的。 顾行渊一愣,这才察觉对方身后跟了个侍女,手中端着一碟散发着香味的小方糕。小方糕带着浅浅的茶色,形状分外可爱,不似帝君殿中的点心那般精致,却能明显感到其中制作者的用心。 “师尊,这些点心是?”顾行渊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微微眯了眯眼,总觉得对方身上所带的甜香气过于浓厚了。 林见雪淡淡瞥他一眼,道:“我做的。” 林见雪说着,冷玉似的手指捏起一小块,面色柔和地喂给小团子。小团子张嘴一点一点地咬,又用手抓了抓林见雪,乐呵呵的。大团子见了,忙爬过来,林见雪也给他喂了一小块,同样吃得很欢。 顾行渊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这一景象,目光落在那碟小小香香的方糕上,笼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我……”他张了张口,突然错开了目光,“……徒儿从来不知道,师尊还会做这些。” “其实我也很久没做过了,手生了不少。上一次尝试做,还是我没独出峰门的时候。”林见雪随口道,又像是想起什么,目光看向面前的虚空,似乎透过那片虚无望向了什么遥远的事物。 “其实当时做的也并不多,只能算是尝试,尚能入口。后来修行渐渐繁忙起来,也就没那么多空闲去做这些了。” “……是吗。” 林见雪还想说什么,听见对方低低地应了两个字。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仿佛一粒小小的石子投进湖面,令人心尖一颤。他抿了抿唇,转头看向对方,眉心微蹙:“行渊?” 顾行渊静静站在那里,一身赤金长袍隐隐有流光婉转,仿佛细小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对方将长眸垂下,长而浓密的眼睫遮盖了眼底的情绪,下颌线条也绷紧了,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林见雪眸色微动,从地上起身朝对方走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行渊啊……” 他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对方的手修长有力,往常总是主动过来拉住自己,而此刻只死死地扣住手心,无声地揭露了主人未言明的心情。林见雪一点一点将对方手指掰开,五指交错着扣紧对方指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顾行渊终于抬眸看过来,浅金色的眸子沉沉的,看得人心跳蓦地一快。 林见雪与他对视几秒,却什么也没说,拉过他的手带着人朝外走。顾行渊默默地跟着他,直到林见雪将他拉入了一间小厨房,才松开了他的手。 小厨房的炉子里还生着小火,似乎还在烤什么东西,虽然还没出炉,可有股浓郁诱人的味道已经缭绕在房间里了。这股味道跟方才那碟小方糕不太一样,有种独特撩人的味道,好像带着一种柔软的香甜,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腻味。 “这是?”顾行渊眼神变了变,看见林见雪熄了炉火,从炉子里小心地取出了什么东西。林见雪背对着他,似乎正将取出的东西摆盘。袅袅热气和香味隐约飘了过来,顾行渊心跳不知为何快了一瞬。 “给你的这份,制作方法稍稍复杂了些,所以要迟一点。”林见雪淡淡的声音响起,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涌进了顾行渊胸口,将方才沉至底的心重新注入了生命,“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林见雪又动手整理了一会儿,终于停下动作,将那碟东西端至顾行渊眼前,唇角微微一扬:“尝尝吧,行渊。” 顾行渊盯着面前的这碟点心。 依旧是一块块小小的方糕,表面微微泛着金黄,只一眼便可想象这东西入口是怎样一番美味。更重要的是,这碟东西,是林见雪专门给他做的。 只做给他一个人的。 顾行渊喉结滚动,缓缓伸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那双浅金色的眸子里似有微光闪动。没一会儿,这一小碟便被吃了个干净,连一点残屑都被捻完了。 “师尊,”顾行渊轻声道,“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没有做给你吃。”林见雪淡淡道,看向他的眸子却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这抹柔和中和了整个人那股凌冽的清冷感,好像眉眼间都带上了温度。 “行渊,”林见雪走近他,目光直直看着他,“我有什么东西,第一个都是给你的。就算不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好的一个。” 顾行渊手指微颤了一下,反扣住了对方的手,他听见对方似乎很轻地笑了下。 “好吃吗?”林见雪道。 “好吃。”顾行渊略低下头,浅金色的眸子中映出对方细致的眉眼。呼吸间满是糕点香甜的气息,以及夹杂在其中,那股让人迷恋的,熟悉的清冷气息。 两人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料相贴,体温通过相触的部分传递出去,交融在一起。顾行渊手臂环上了对方窄瘦的腰身,终于忍不住吻了上去。 林见雪闭眼承受着对方绵密的亲吻,对方好像怎么都亲不够似的,开了头就没个完。恍惚中,他忽然感到手指被对方亲了亲,随即温热的吐息拂过耳侧:“师尊,徒儿还想吃。” 林见雪长睫一颤。 “以后都做给我吃吧。” 第69章 大典开始的前一天早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大典上用的,合籍道侣双方拿在手中的龙玉花不见了。这花生长在极热之地,是帝君为了大典专门派人从九焱谷里小心采摘出来的,存放在殿里,今早上有侍从去清点才发现不见了。 不过这宗盗窃案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破了。 水镜仙君上来汇报时,顾行渊正在帮刚起床的林见雪换衣服。 “既已找到了盗窃者,抓捕便可,还在顾虑什么?”顾行渊眼神都没移,仔仔细细地替林见雪理着领口,不甚在意道。 “这……”水镜仙君犹豫了下,小心道,“是在大殿下的衣服上发现的龙玉花叶。” 顾行渊手上动作一滞,林见雪也垂眸看向水镜仙君。 “什么意思?”顾行渊眉头轻挑。 水镜仙君白花花的胡子一抖,快速道:“我也猜测过其他,但一旁有灵蕴仙君帮忙给大殿下看过,发现……大殿□□内有未完全消融的龙玉花。” 龙玉花一般除了用在合籍大典上,因它充裕滋补的灵力效用,也可服用以增强灵力。不过采摘龙玉花实在危险太大,很多人不愿为了那点灵力而冒那么大风险,宁愿用其他替代。 “吃完了?”林见雪淡淡道。 “是,额,也不是,”水镜仙君捋了捋胡子道,“龙玉花是被吃完了,不过大殿下只吃了一半,还有一小半大殿下喂小殿下吃了。” 林见雪闻言略一点头:“去看看。” 两人赶到两只团子的房间时,灵蕴仙君刚给小团子看完诊。 “如何?”顾行渊道。 灵蕴仙君道:“两位殿下都无大碍,不过吃的这些龙玉花还未消融完全,估计这两日的饮食上得控制一下,否则可能会导致积食。” 话音未落,小团子轻轻地打了个嗝,砸了咂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一旁的大团子满脸无辜地望着林见雪,浅金色的圆眼睛水灵灵的,啪嗒啪嗒地爬过来就想让林见雪抱。 林见雪轻叹一声,抱起大团子,淡淡道:“这么贪吃,你怎么拿到的龙玉花?” 大团子也不知听懂没听懂,软软白白的小手扯住林见雪袖子,笑得乐呵呵的,一脸纯真无邪,显然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林见雪指腹轻轻蹭过大团子侧脸,目光柔和下来。片刻后,水镜仙君为难道:“明日就要用龙玉花,可这只剩半日了,这……” 最近为了大典准备,帝君殿全员上阵,其他仙君有的也来帮忙准备,可就算如此,人手也有些紧张。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新采回龙玉花,人选上还是有些难度。 气氛顿了顿,一旁的灵蕴仙君主动道:“我去吧,尽量赶在明早之前回来。” 顾行渊刚要允了,却见林见雪轻轻一抬手,拦住了他。 “我去吧,我的话应该耽搁不了多久。灵蕴仙君这几日给团子们看诊,该休息下了。”林见雪淡淡道。 “师尊?”顾行渊皱了皱眉。 林见雪抬眸看他,嘴角微微笑了下:“刚好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这里,也没怎么出门,有些闷了。这次就当我出去转转好了。” 生下两只团子后,林见雪几乎都围着两只团子转,确实很久没怎么出门了。 可明日就是合籍大典,这么关键的时间点,身为主角之一的人还要到处跑? 顾行渊本不想同意,可看着林见雪面上那点不易察觉的愉悦,好像可以出去转转就能让对方这么开心,顾行渊盯着那抹笑意,喉咙仿佛突然失声,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眼看着林见雪就要动身去九焱谷,顾行渊忙拉住他的手臂:“师尊要去可以,我也要去。” 水镜仙君:“……” 水镜仙君心惊胆战:“这这这明日就是合籍大典了,二位一定要及时回来啊……” “那是自然。”顾行渊丢下这句话,转身跟着林见雪走了。 九焱谷离帝君殿很有一段距离,是靠近仙界的边界了,由一座上古火山化成,据说极深的地底还有炽热的岩浆流动。而龙玉花便是生长在谷里。 林见雪面上不显,可熟悉他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现在心情不错。悠悠哉哉走了一段路,赏花看景,顾行渊实在忍无可忍,又担心对方累着,强行抱住对方施了传送阵,两人这才在天黑前赶到了九焱谷。 “这么远的路,帝君大人来取更快,何必又让其他人来?”林见雪斜睨他一眼,玩笑道。 顾行渊松开对方腰身,低头牵上对方的手,无奈道:“徒儿只是不想跟师尊分开。” 林见雪笑了下,没说话。 龙玉花倒是很好找,两人走了没多远便看见葱葱郁郁一大片。顾行渊采了一些收好,回头看见林见雪一袭素白衣袍站在原地,橘金色的残阳勾勒出略显瘦削的身影,皮肤在光线下白得透明,细致的五官好像浸润了光芒般,看得人失神一瞬。 林见雪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他,淡淡道:“采完了吗?” 顾行渊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走上前又道:“我们现在回去吗?” “再等等,”林见雪拉过他的手,看着远处一点一点收进地平线的光芒,“你陪我待一会儿罢。” 顾行渊在地上铺了块毯子,方便林见雪坐在上面。他坐在林见雪身侧,两人十指相扣。林见雪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顾行渊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师尊今日好像很高兴,是徒儿疏忽了,之前应该考虑到这些,多带师尊出来转转的。” 林见雪指腹缓缓蹭过顾行渊手指,眼尾弯了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这样的。” 顾行渊看向他。 “不是因为今日出来了,”林见雪长睫颤动,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光影暧.昧间有种少见的温柔味道,“我只是想到,明日便是合籍大典,所以高兴罢了。” 一直以来,林见雪其实都没有直接表示过对合籍的态度,只是顾行渊提议,他便同意了。有时顾行渊会暗暗想,可能只是他想要这样做,师尊无法拒绝他罢了。 可这样也好,合籍了终归是好事。他想。 但直到现在这一刻,顾行渊才真正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师尊无奈答应他的,师尊是愿意的,并且为之高兴的。 他心跳快了一瞬,看着林见雪,突然说不出话了。 林见雪略微侧过头,看见对方浅金色的长眸里像盛了万千星子,在四周沉沉的暮色中让人心下一动。 林见雪只觉得耳根微微发热,正想说些什么时,忽然眼前一暗,对方低头吻了上来,唇齿交.缠间,他听见对方柔声道:“我也高兴,师尊。” 第70章 合籍大典当日一早,仙界万人空巷。 远至妖界的街头巷尾,近至仙界平日里荒芜的边界处,无一不在谈论此事。帝君殿内更是异乎寻常地热闹,仙侍们来来回回,忙前忙后,整片空气中都溢满着说不出的喜悦之气。 此刻帝君寝殿内,却格外安静,只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是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 林见雪伏在桌前,一身赤红锦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袖袍中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正拿着笔在红纸上写着什么。 顾行渊从后面走近他,将出门要用的龙玉花别在他衣襟上,低声问道:“师尊在写什么?” 林见雪收笔,顿了顿才道:“在给两只团子取名。” 他目光落在纸面上沉吟片刻,似乎觉得还比较满意,便侧头对顾行渊道:“取好了,你看看这如何?” 鲜红的薄纸上,笔锋凌厉地写着“顾承影”和“顾雪荇”两个名字。 顾行渊垂眸看了一眼,笑了:“师尊取的自然是好的,不过——” 顾行渊伸手拿过林见雪手中的笔,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划了一下,改了一个字,道:“还是这样比较好。” 林见雪盯着那个新添的“林”字,愣了下。 “林承影?” “是,”顾行渊抬眸看着他,浅金色的长眸中满是柔意,“第一个孩子,还是姓林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好像剩下的话都尽数融进了这片安静中。几秒后,林见雪睫羽微颤,嘴角勾了勾:“好啊。” 顾行渊伸手环抱上来,修长有力的手臂圈紧了他腰身,两人温热的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 “师尊……”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水镜仙君的声音稳稳传来:“帝君大人,离寒仙君,吉时到了,快出门吧!” 林见雪竭力忽视耳根的热度,伸手轻轻推了下对方,道:“行了,该出门了。” 顾行渊嗯了声,又似乎不甘心般快速地亲了下林见雪唇角,笑道:“好,这就走。” 寝殿门一打开,水镜仙君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今日大约是为了显得喜庆,特意用红绸带把那团白胡子系了系,分外引人注目。 “二位大人,走吧?” 林见雪略一点头,顾行渊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左右两侧站满了小仙童,一路跟着他们撒花道喜,呼吸间满是各种清甜诱人的花香。天边有无数仙鹤灵禽随奏响的仙乐起舞,飞过时霞光阵阵,晃得人眼花缭乱。 “恭喜恭喜!” “恭喜帝君,恭喜离寒仙君!” “祝二位大人永结同心!!” “真是大喜的日子啊!贺喜贺喜……” …… 数不清的贺喜之词从耳边响起,两人朝周围蜂拥而来的人群点头示意。林见雪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这么热情的祝词,道谢的话几乎淹没在了起起伏伏的贺喜中。 他感到顾行渊握住他的手很紧,掌心的温度毫无阻隔地传递过来,好像要把心底都熨热的温度。 忽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众人道喜的声音里脱颖而出。 “离寒君!好久不见啊!” 林见雪循声望去,只见凤阳仙君带着笑意看向他,眸子里满是温暖。 “想不到你竟然和帝君……咳咳,恭喜恭喜啊!” “凤阳君。”林见雪点头道,目光一瞥,看见对方身后还紧紧站着一位玄衣男子,正是熠耀仙君。凤阳似乎颇为激动,人潮涌动间差点朝前扑一个趔趄。 “凤阳君小心!”林见雪话音未落,熠耀仙君长臂一挥,将人拦腰搂到自己怀里,又低头贴在他耳边似乎说了什么。 凤阳耳根一片薄红,不自在地推了推:“知道了知道了,行了快放开我。” 熠耀仙君这才松了手。 林见雪感到身侧的顾行渊看了过来,沉沉的目光落在凤阳身上。凤阳似是感觉到什么,抖了下,抬头看向这边:“……啊!帝君大人,恭喜帝君贺喜帝君!二位天作之合,喜结连理!” 顾行渊眯了眯眼,微微一笑:“凤阳话本写得如何了?” 凤阳:“……” 凤阳悄悄看了林见雪一眼,又极快地收回目光:“啊,我还给两位小殿下带了礼物,我这就去取……” 林见雪看凤阳眨眼就不见了人影,不禁哑然失笑,摇了下头。须臾又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两只团子呢?” 顾行渊转过身,朝后面招手示意,立即有侍女将两只团子抱了上来。 大团子和小团子今日衣服上,都用赤红的绸带打了喜结,衬得越发白嫩可爱。两只团子都醒着,不哭不闹,似是终于看见林见雪了,双双眼睛一亮,挥舞着双手就想扑进林见雪怀里。 “待会儿再抱吧,先把这段走完再说。”顾行渊侧身挡住了两只团子的视线,朝林见雪柔声道。 两人徐徐走过这段红绸花路,来到了大殿前。 “时辰到——请二位新人酒敬天地!!”水镜仙君站在一侧,朗声道。 两人手执白玉雕金酒杯,正要对着天地一躬身,殿门外忽然吹起一阵强风,死死地托住了二人,似乎是不让他们躬身。 “咳咳,天道说受不起,那、那就略过此项,直接新人对拜!”水镜仙君眼皮一跳。 林见雪侧过身,刚要躬身,却见顾行渊拦住了他,然后对他深深一拜:“这一拜,是给师尊的,我为徒,理应如此。” 随即抬眸望向林见雪,眼底满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情谊。林见雪迎上那双眼,心下一动,顿时微微一笑。 身着赤红喜服的二位新人对拜完毕。 林见雪感到对方握上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耳边是对方低低的声音:“这一拜,才是给我的合籍道侣的。师尊。” 林见雪眸色微动,笑道:“不改称呼吗?” “不改。”顾行渊认真道,“我的合籍道侣就是师尊,不是别人。师尊觉得如何?” 林见雪眼眸一弯。 耳边是水镜仙君长长的声音:“礼成——!!” 各色炫丽的鲜花抛向空中,散落开来。霞光万丈,光影明明灭灭重叠,顾行渊柔软的嘴唇覆上他的,绵长而滚烫,仿佛要将魂魄也融化的热度。 唇齿交.缠间,两人的手扣得很紧,十指交.缠,握了很久也没分开。 林见雪感受着这份温度,眉眼间满是纵容。他知道,这双手不会分开,还会一直扣下去。 直到永远。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在晋.江.文.学.城和陪伴我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 接下来还会有一点番外,小天使们有什么想看的可以评论区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写~ 第71章 番外一 合籍大典前夜,师徒两人差点没能及时回去。 顾行渊陪林见雪在九焱谷坐了很久,直到最后一点橘色的霞光收进地平线,天色变得暗沉起来,周遭的温度也逐渐降低,有些冷了。 细风从远处吹来,掠过两人旁边。顾行渊觉得温度太低了,怕林见雪冷着了,转头道:“师尊,我们……” 剩下的话断在了空气中。 身侧的人轻轻靠在他肩头,双眸阖着,扇子似的长睫在微风中轻轻抖动,在白瓷似的皮肤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顾行渊呼吸顿时轻了几分,随即伸手搂住对方,这一伸手才察觉出有些不对。 林见雪的体温,似乎有些不正常的高了。 仔细看去,林见雪脸侧泛着薄薄的绯红,呼出的气息温度也有些偏高,跟平日里睡着的样子不太一样。 顾行渊眸色微动,心下有了某个猜测,但不确定。他抱住对方的手指收紧了,低低唤了几声:“师尊,师尊醒醒,你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林见雪似梦似醒,意识有些朦胧,努力掀开一点眼皮,含糊不清道:“热……” 说罢顺着顾行渊的怀抱,又往里贴得更紧了一点,是个很信任的下意识动作。与他的体温比起来,顾行渊的体温确实要低一些,靠起来也很是舒服。 怀里人温热的呼吸扫过下颌,顾行渊背脊绷直了一瞬,觉得有只猫儿在挠他心窝似的。他喉结动了动,低头凑近林见雪道:“师尊,你还能撑一会儿吗?等我们回去之后再——” 林见雪一翻身,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 两人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紧紧贴在一起,林见雪越发滚烫的温度传递过来,像要将人也熨热般。顾行渊当即呼吸一窒,根本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又是一个圆月夜。 距离上次情毒发作,已经好几个月了。中间经历了很多事,两人几乎都把情毒推后这件事忘了。仔细算来,这次情毒发作,应该是情毒被推后的第一次反噬。危害倒没什么,只是……此前被压制的太久,堆积到今日才发作,那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顾行渊垂下眸子,面前是一段细腻白皙的后颈,一直延伸进幽深的领口深处。 “行渊……热……”林见雪眉心微蹙,小声唤着他的名字,很不舒服的样子。 顾行渊闭了闭眼,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对方肩头,竭力克制着哑声道:“师尊,你要在这里吗?” 林见雪被推得略微起身,抬眸看了他一眼。 鸦羽似的眼睫下,眼角因为难受浸着水光,在沉沉黑暗中潋滟而诱人。柔软的嘴唇被抿得泛白一瞬,好像想说什么,又觉得有些羞耻,迟迟说不出口。 他垂下眸子,俯身下来,生涩地碰了碰顾行渊嘴唇,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在那一瞬,顾行渊只听得自己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仿佛一簇烟花在脑中炸开,理智尽数消失殆尽。他扣在对方腰际的手臂收紧,衣袍翻动间,赤金色的衣料完完全全覆盖了素白的外袍。 微风拂过,周遭满是龙玉花清幽的香气,和两道缠绕在一起的,温热而绵长的热意。 …… 九焱谷几百年前曾有火山,现下火山早已沉寂,却涌现出很多大大小小的温泉。 月上中天时,九焱谷某处的温泉池里,靠着两个亲密的人影。 “师尊,好受些了吗?”顾行渊将泉水覆在林见雪肩头,用手缓缓在上面按着,帮助舒缓经脉。 林见雪趴在池壁上,双眼要闭不闭的,看起来有些疲倦,好像稍不留神便会睡过去。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顾行渊都以为对方睡着了时,才听见对方轻轻应了声。那一声仔细听来,略微有些沙哑,好像用嗓过度之后勉强发出的声音。 顾行渊手上动作微微一滞,神色自然地将对方润湿的墨发拢在一起,搁在了一边。 “师尊明日还要早起参加大典,所以这次……徒儿稍稍克制了一点,也不知师尊感觉如何。” 顾行渊垂眸,修长的手指贴上了林见雪额头,似是在探查温度。 林见雪长睫一抖,下意识地缩了缩,含糊不清地说道:“够……够了……” 顾行渊没说话,覆在对方额上的那只手却久久没有收回。 半晌,那只手终于离开额头,顺着细腻的脸侧皮肤滑至耳垂,意义不明地揉了揉。 林见雪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努力睁开眼睛。身后的人沉默着,浅金色的长眸沉沉看着他,似在考虑什么。 “你——” “师尊体内的毒潮并未褪完。”顾行渊平静地陈述道。 林见雪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嘴唇顿时抿紧,下意识往后一缩道:“没事的……我不……” 话音未落,顾行渊轻叹一声,安抚似的吻了吻对方唇角,随即整个人沉入了水中。 “你……唔!行渊——” 水声撩动,在沉寂的夜色中分外清晰。没过多久,林见雪被对方抱上了岸,微微张嘴平缓呼吸。 顾行渊抱紧了他,温声道:“师尊累了就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去大典呢。” “……”林见雪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耳根火烧般的热度迟迟褪不下去。他想到方才这人人的举动,本想斥对方两句,可思绪沉重得要命,连一句有威严的话都组织不出来了。 罢了,明早醒了再说。 林见雪抵抗不住困意,终于阖上眼帘沉沉睡去了。 朦朦中,他听见对方似乎轻笑了下,温声道:“晚安,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情节本来应该在正文的,但是正文写到那儿的时候,发现当时气氛太好了,就把这个放到番外了hhh 下个番外应该会有团子们~ 第72章 番外二 酷暑,帝君殿。 炎炎夏日,日头已是午后最热烈的时候,耀眼的日光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连空气都被这炎热蒸发得扭曲起来的。 大殿外的空地上,跪了两个□□岁的小童。男童一双浅金色眸子,还未长开的五官间,已依稀可见几分凌厉;女童一双墨色眸子,衬得肤色更为白皙,长睫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两人在这跪了半日,加之烈日当空,虽然周遭温度很高,可面色都有些发白,看起来不禁让人心疼。 即便如此,两人仍是背脊挺直地跪在这里,没有一人吭声。 大殿内,赤金长袍的帝君坐于殿首,撑着头听下面的人汇报。殿上落针可闻,可这安静无端让人觉得压抑,仿佛有什么足以山崩地裂的能量潜藏在平静的海面下,稍有不慎便会被吞的渣都不剩。 下面汇报的两位仙君战战兢兢,一句话要在脑中来回思索三四遍才说出口,生怕哪个字没对,今天这身灵脉便要遭殃了。 汇报持续了一会儿,终于等到高座上的帝君微一点头,道:“这件事就到此,下去吧。” 底下的两人闻言忙一躬身,争先恐后地退出了帝君殿,唯恐慢了一秒就出不去了。 殿内又安静下来,顾行渊伸手拿起身侧的茶盏,喝了一口,抬眸看向下面:“你还不走,有事?” 水镜仙君一把白胡子抖了抖,目光从殿外两道小小的人影上收回,忍不住想叹气。 离寒仙君近年来重修道法,修为日渐精进,闭关之事时有发生。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可日子长了,众仙君渐渐发现有些不对了。 传闻每次离寒仙君闭关,帝君夜里便时常不睡觉,站在殿外望着闭关的方向,一看便是一夜。有时是靠坐在树旁,对着闭关的方向睡去,天明时仙侍去帮忙换衣,发现衣角都被露水氤湿了。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与闭关处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仿佛是怕隔得近了,打扰到里面的人。 离寒仙君闭关的时间一长,帝君的心情肉眼可见一天比一天差,直接影响了下面众仙君的待遇。因此离寒仙君闭关的消息每次一传来,众人一边期盼他快些出关,一边提着脑袋过日子,唯恐出个小差池惹怒了帝君。 而这次闭关已有一个月了,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没人知道他还有多久会出关,也许过两日,也许过两年。据仙界私底下传闻,已有人偷偷在家里开始供奉起离寒仙君,瓜果灵石一应俱全,只盼他早日出关。 在这种众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过日子的情况下,两只团子晨起在殿中修行,把帝君殿烧了。 准确地说,是把帝君和离寒仙君的寝殿烧了。 本来依照两只团子的受宠程度,别说烧了一个寝殿,就是烧了一座帝君殿,顶多被斥几句小罚一下就算了,修复帝君殿也用不了多久。 可顾行渊站在一片狼藉的寝殿,翻找了一阵后,脸色沉得几乎要吃人似的。 于是两只团子从清晨一直被罚跪到现在,滴水未进,小小的身子立在炎炎烈日下,路过的仙君也不忍心多看。 水镜仙界小心地看了眼座上的人脸色,迟疑再三,开口道:“帝君,现在已是未时了。” 顾行渊眼皮也没抬。 水镜想着那两只团子实在可怜,定了定神,又壮着胆子道:“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见两位小殿下似乎……有些受不住了。” 气氛安静地有些可怕,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空气中响起一声轻轻的碰响,是茶盏放回桌上的声音。 “你下去吧。”顾行渊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水镜仙界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是劝不动了,无奈躬了躬身,退下去了。 大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顾行渊一人。他抬眸望向殿外,耀眼的日光下,一白一金两只团子一动不动跪在那里,给人一种快要融化的错觉。 他沉默着盯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了殿门口。 这几年来,仿佛印证了当初的预言般,小团子越来越像林见雪,大团子则越来越像顾行渊。不仅五官气质上,连衣着上也是。小团子偏爱浅色的衣服,大团子偏爱鲜色张扬的衣服。 此刻小团子一身雪白的衣袍,从这个角度看去,给人一种幼年的林见雪跪在那里的错觉。 顾行渊目光落在小团子身上,狭长的眸子眯起一瞬,眼底一瞬间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小团子面前停住,小团子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一双仿佛晕了墨的眸子望向他,眉眼间林见雪的影子更甚。 顾行渊垂眸看着她,低声道:“荇儿,谁先烧的殿?” 小团子迟疑一瞬,刚要开口,一旁的大团子突然抢先道:“父帝,是我先烧的。我硬拖着她练术法的。” “不……”小团子一听急了,开口想反驳,被大团子瞪了一眼,这才强行忍住,勉强默认了这个说法。 顾行渊神色不变,仿佛没看见方才两人的小动作般,平静道:“既然如此,荇儿可以回去了。” 说罢,拂袖离开,也不再看两只团子一眼。 小团子从地上踉踉跄跄站起,看向一旁跪着一动不动的大团子,担心道:“哥……” “你快回去吧。”大团子深吸了口气,浅金色的眸子直直盯着面前的空气,挺直的背脊显出几分强硬。 小团子垂下眸子,低声道:“可是,一开始分明是我先拉着你玩的……” 大团子侧过头,尚显稚嫩的手抬起,安抚般拍了拍对方的肩:“父帝想放过你,没看出来吗?” “可是这次的事情,我们俩都有错。” “不一样的。”大团子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垂落下去,“父帝更偏爱你的。” “……”小团子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要是爹爹在就好了,可以向爹爹求情。小团子心想。 半晌,小团子终于在对方的催促中,离开了这里。空荡荡地大殿外,只剩下大团子孤零零地跪在那里。中途小团子偷偷给他送了些水和吃的,还带了个软软的小垫子,帮大团子垫在膝下,但一直没见顾行渊传令下来。 一晃到了傍晚,橘金色的残阳铺洒下来,大团子身上仿佛披了层薄薄的流光金纱,他双眸闭着,长长的眼睫在泛白的面色上落下一片阴影,显出几分脆弱和无辜。 他意识已经有些朦胧了,恍惚中,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清冷味道,好像整个人被一双手揽进了怀里。 这个味道是——可是怎么可能呢,爹爹闭关了,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影儿。”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柔和。 大团子神思一怔,勉强睁开眼,看见林见雪略微心疼的眼神,不由脱口而出:“爹爹,真的是你……” 林见雪伸手将他抱起,指腹轻轻掠过他柔嫩的皮肤,在微微泛白的嘴唇上停留片刻。 “怎么跪在这儿?惹你父帝生气了?” “嗯……”大团子垂下眸子,遮住了眼里微微泛起的水光,小手紧紧抓住林见雪衣袍,难过道,“是影儿错了,影儿把父帝的殿烧了。” 林见雪沉默一瞬,手上泛起细微的灵光,轻轻揉了揉大团子的膝盖。片刻后,大团子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林见雪缓缓道,“只是烧殿的话,如此罚得也过重了。” 大团子浅金色的眸子无辜地望过来,这个角度看去,很像是顾行渊小时候。他将头靠在林见雪胸口,垂眸软软道:“爹爹,影儿知错了,影儿好痛。” 林见雪抱着他,眸色微动,沉思片刻后问道:“你父帝在烧了的殿里,可有看什么东西?” 大团子想了想:“好像……有找过什么东西。” “找什么?” 大团子又偏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好像劈开了靠窗的一个柜子,里面有什么圆圆的东西掉出来了,大概这么大。” 他伸出小小的手画出一个圆弧,比了比。 林见雪沉默一瞬,随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大团子莫名地看着他,林见雪却并没有解释,只是将他抱起,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殿内:“我这次出关未让任何人知晓,我做一样东西交给你,你拿着去给你父帝请罪吧。” 夜深了,书房内灯火通明。 顾行渊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下来,仿若一层柔软的雪色轻纱,像极了某个人单薄的身影。 他眸色暗了暗,不知想起了什么,须臾后偏头对一旁的仙侍道:“他还跪在那里吗,让他回去吧。”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大团子了。 仙侍领了命退出,片刻后忽然慌慌张张回来,汇报道:“帝、帝君大人,殿外没见着大殿下……” 顾行渊猝然抬眸瞥向他,仙侍顿时浑身一抖,仿佛置身寒冰之中。 “什么时候走的?” “这、这……” 眼看着底下这仙侍一身灵脉不保,压抑的空气中,骤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破开了这股摄人的威压:“父帝。” 大开的书房门口,大团子怀里抱着一样东西站在那里,那双酷似顾行渊的金眸直直望过来,气氛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行渊目光落在他怀里,看清那是什么之后,瞳孔甚至微微缩了一下,随即猝然站起。 大团子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走进去,停在顾行渊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去:“父帝对不起,影儿知错了……父帝别生气了。” 顾行渊呼吸似乎都轻了几分,他好像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整个人的注意力全落在了那样东西上,仿佛周遭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了眼前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盏新做的花灯。 跟他数年前收到的那盏很像,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上面的画变了,可笔触还是那样熟悉,仿佛看着便能想象出作画人一笔一笔仔细描摹的样子;编制的手法还是那个样子,只不过更精致了些,大约是有经验了,编起来没那么生疏。 他喉结滚动,小心伸手接过了那盏花灯。 “父帝接了这盏花灯,就是原谅影儿了吗?”大团子抬头望着他道。 顾行渊手指摩挲着花灯,垂眸看着大团子,目光少见地柔和了很多。 “罢了,没事了。”顾行渊伸手摸了摸大团子的头,沉默片刻后问道,“他人呢?” 大团子摇摇头,顾行渊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回去吧,明日准你半天假,不用修行。” 大团子离开后,书房内又安静下来,灯火摇曳间,顾行渊将手中的花灯小心放在长案上,偏头望向殿内一个阴影处。 “师尊出关了,怎么不告诉徒儿?” 阴影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一袭素白的长袍出现在灯火下,暧.昧的光影映照在他面上,显出清冷优美的五官轮廓。他墨色的眸子看过来,在明明暗暗的光线映照下仿若蕴藏了万千星子。 “行渊,你……” 未说完的话断在了空气中,林见雪整个人被紧紧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萦绕上来,耳边是对方灼热而急促的吐息,仿佛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觉到对方有力的心跳。 “徒儿好想你,师尊。”顾行渊沉声道,“怎么这么久。” 林见雪一怔,嘴角略微勾起,双手环抱上了对方肩背:“才一个月而已,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顾行渊没应声,抱住他的手稍稍收紧了,好像要借由这个怀抱弥补这一个月来的亏缺。 半晌,林见雪感到对方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便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背,道:“你今日怎么生那么大气?” 顾行渊稍微放开他,手指拂过林见雪细腻的脸侧,低声委屈道:“师尊送的东西没了。” 林见雪抬眸看他一眼:“再给你做便是了,又不是再也没有了。以后别这样了,孩子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 顾行渊轻笑一声,低头抵上对方额角:“师尊小时候罚我,明明比这狠多了。” 林见雪刚要说什么,顾行渊突然凑上来亲了一下,堵住了他的话。片刻后轻轻蹭过他唇角,低声道:“要我不生气也行,师尊以后别闭关这么久就好,不然我真的控制不住。” 这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了,众所周知,修行闭关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闭关多久又岂是自己能控制的? “这如何能行?我重修道法,日后闭关的日子还有很多。” “怎么不行?”顾行渊意义不明道,浅金色的长眸深深望过来,几乎要压抑不住里面浓重的情绪,“当初师尊就应该重修合欢道,如此一来,我可以让师尊的修为一次到位,根本不用闭关那么多次……” “你胡说什……唔!” 林见雪眼皮一跳,感到对方修长微凉的手指触上他的皮肤,不禁颤了一下。不等他缓过来,细密的吻从唇角滑落至侧颈。 “你、你等等……这里是书房……” 尾音带着颤意消散在空气中,随后再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夏夜莹白的月光穿透沉沉夜色,铺洒在白金交.缠的衣袍上,融化了整室的热意。 又是一个月圆夜。 第73章 番外三 从未谈过恋爱,初心刚开始萌动的凤阳仙君,失恋了。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外,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还不是当事人,而是情敌。 太憋屈,太暴躁,太委屈,太想哭了。 仔细算起来,这根本不叫失恋,因为当事人都不知道这事。失恋失恋,恋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那能叫失恋吗?这种情况大概叫,暗恋失败。 凤阳面无表情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个叉,然后随手一丢,扔得远远的,好像借由此在发泄什么一样,扔完转身就走。 “啧。” 一道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凤阳动作一滞,回头看去。 不远处笔直地站着一位玄衣男子,浑身透着股经过血雨洗涤的煞气,面色很冷,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不见半点光,沉沉地看过来,隔得远了看不清更细致的表情。 但凤阳觉得对方心情应该不太好。 因为对方手里正拿着他随手乱扔的树枝。 双方的战力相差太大,凤阳迅速调整了下面部表情,一边面带歉意地抱歉,一边在心里暗骂:真是糊涂了,去哪儿不好,偏偏来了这儿! 此处是仙魔边界处,他在遭受打击后,慌忙想脱离主仙界,便主动申请去边界处当差。仙魔交界本有好几处,谁知当时还缺人的只有这一处,领队的还是这个熠耀! 重创打击之下,凤阳考虑不了那么多,熠耀就熠耀吧,见着烦那少见他就行了。 可到底为什么,偌大一个边界处,那么多人分守,他怎么哪儿哪儿都能撞见这个人?! 凤阳心里骂归骂,面上的礼节不能少。好歹他在主仙界时司掌仙界史册各类资料,与众仙君打交道,无人不称赞他一句“凤阳仙君当真是如玉君子,仙界之榜样啊”。 “真是对不住,熠耀仙君没事吧?”凤阳站在熠耀面前,玄衣男人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他要稍稍抬起头才能对上对方目光。 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伸手替对方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道:“凤阳也是无心之失,还请熠耀仙君不要介意。” 熠耀乌沉沉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为了拍到他衣袍上的灰尘,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从上面的角度看过去,面前人一袭水红色外袍,衬得肤色越发白皙,清俊的面容下,是柔软脆弱的脖颈皮肤,隐隐可见下面淡青色的经脉,一直隐没到衣领深处。 熠耀沉默了一瞬,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突然移开,随即后退半步避开了对方的手,冷冷道:“无妨。” 凤阳笑了笑,收回手便要离开,刚走了一步,身后人又叫住他:“凤阳仙君。” 凤阳面上的笑容僵硬一瞬,良好的修养让他依旧笑着回过身,温和道:“熠耀仙君还有什么事?” 熠耀看着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斟酌了一下才道:“你……近几日是不是不太高兴?” 不高兴? 呵,岂止是不高兴?! 凤阳埋进肚子里多日无处倾诉的怒火和委屈,差点就要顺着这道豁口翻涌而出,可下一瞬他又生生忍住了。 面前这个人是谁?熠耀! 他懂个屁! 凤阳面色僵硬一刹,又极快地恢复正常,温声道:“没有啊,怎么会呢,熠耀仙君这是错觉了吧?” 说完不待对方回应,挥袖转身就走,只留给对方一阵细微的冷风。 “……”熠耀静静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那道水红色的身影,直至对方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了目光。他长眸微眯,手指缓缓摩挲着那根树枝,眸色沉了下去。 月上中天,边界处入了夜,显得比白日更加凄冷安静。 守卫的人换班已经换了一轮了,凤阳寻了个守卫不常来的偏僻处,擦了一块冰凉的大石头,对着月亮靠了上去。 手边是白日好不容易跟人换到的一坛子酒,凤阳也不管好不好喝,揭开盖子闭着眼睛就开喝。 “唔……咳咳!咳!!” 实在是少有喝酒,没想到这酒是这个味儿,凤阳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就着酒坛子的惯性咽了一大口,呛得眼角水灵灵的全是泪花,只觉得那酒仿佛化为了一团火,顺着喉咙一路烧到了胃里,半天没缓过来。 “怎么这么难喝……算了,将就了。”他靠在石头一侧,对着月亮举起那坛酒,泪眼朦胧地道,“那什么,下界有诗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你,还有你,咱们三个干杯吧!” 说着指了指月亮和酒坛子里面,然后又抱起坛子,小小地喝了一口。 月亮渐渐下移,已是快到后半夜了。 坛子里的酒还剩了一半,可人已经快不行了。 凤阳靠在石头上,只觉得这石头越来越烫,一点也没意识到是自己脸上在发烫。他絮絮叨叨,对着月亮说了半夜憋了几天的委屈,此时觉得累了,双眸半阖着,眼皮一搭一搭的就要阖上。 “唔……不能,浪费……”凤阳仿佛想起什么,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举着酒坛子又要灌。忽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不待他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从头顶垂下,从他手中将酒坛强硬地夺走。 “诶……诶诶!还给我!”凤阳目光随着那只酒坛走,只见对方蹲了下来,将酒坛放在了身后。 这个距离太远了,伸手是够不到了。 凤阳视线里像蒙了层水汽,看什么都看不太清楚,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只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身形,是不是比自己高大了那么一些,而且好像有些眼熟。 “你抢什么,那是我的……”凤阳低声委屈道。 “你不能再喝了,明天起来会头痛的。”沉沉的声音响起,仿佛一块冰冷的玄铁敲打在乐器上,仔细听的话,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听。 可是好听都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凤阳不知又想到什么,嘴一撇,不管不顾地撑起身子,扑着就要去抢酒坛。 “你管我呜……你什么都不知道呜……” “!” 仓促间,凤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朝酒坛子扑了一大步。可到半途又没了力气,直落落地跌进了对方怀里。 熠耀浑身几乎都僵硬了。怀里的人一袭水红的衣袍凌乱,面色泛着薄红,因醉酒而高得不正常的体温毫无间隙地传递过来,几乎要将神志也焚烧殆尽。 “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呜……”凤阳小小声呜咽道,凌乱而灼.热的吐息喷吐在熠耀颈侧,熠耀触.电般握住对方肩头,想将人推开,可对方却像毫无自觉般抱过来,抱住了就不撒手。 四下里安静无声,只能听见凤阳含糊不清的低语。 熠耀深深呼出一口气,良久后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怀里人细腻柔软的颈侧皮肤上,停顿一秒后又仓促移开。他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血脉里炽热的血液奔涌向四肢百骸,仿佛某种浓烈压抑的情感般,在躯体里迫切地寻找出口。 “凤阳。”他轻声道,声音微微低哑,仍旧是好听那种音色。 凤阳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疑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着对方下一句。他感到对方握在他肩头的手稍稍收紧,又顺着肩头滑落至腰际,用力将他拥进了怀中。 “凤阳,我知道的。”对方低声道。 “你……”凤阳下意识想反驳,只听对方又开口了。 “我知道你最近不高兴,我知道你的事,我知道你不高兴的原因。”对方抱紧了他,好像想借由这个动作传递出某种浓烈的情感,又像是在安抚他。 凤阳脑子早就喝得跟一团浆糊似的,此刻压根不能好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用力睁了睁眼,想看清面前的人,看了半天只见到一片玄色的衣袍,还有些眼熟。 “怎么,怎么都喜欢这么穿?”凤阳小声抱怨道,“跟那个讨厌的熠耀一个样……” 凤阳感到抱着他的人动作僵硬了一瞬,随即沉沉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讨厌他?” 提起这个就来气,凤阳脱口而出:“因为他竟然敢不要我送的剑!真是……真是哪里来的小子,简直不识抬举!” 空气安静了片刻,一声轻叹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凤阳听见对方低声道:“因为那柄剑,你并不是送给我的。既然不是给我的,我为何要收?” 第74章 番外三 “不是……送给他的……”凤阳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脑子里已经昏沉沉的仿佛有团浆糊,理解起来颇为费力。 他念了几遍,似是终于想起什么,眸色一黯,眼睫垂了下去:“是的,那柄剑,本来是要送给……” 最后的尾音好像夹杂着一声叹息,有种苦涩的味道充斥其中。还未等着股味道发酵开,凤阳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他下颌,手上有些常年使兵器而留下的茧,让人不怎么舒服。那只手强迫他抬头,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沉闷而冰凉的潮水。 “他不喜欢你的。”熠耀平静陈述道,目光死死锁住对方,好像想将这几个字刻进对方脑子里。 凤阳闻言眼睫颤了下,下意识想挣脱开对方的桎梏。 “他不喜欢你,凤阳,你送错东西,也送错人了。” 熠耀手上力气分毫不减,凤阳挣脱不能,被迫看着对方眼睛,将这句话一字一字接收进去。随即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像是被这句话中的某些词刺激到,才刚平静下来忽然又开始挣扎,力气比之前还大。 “你走开!呜……你、你走!!” “凤阳,认清楚事实,别再想这些了!” 熠耀用更大的力气制住对方,动作间,凤阳泛着薄红的眼角浸满了泪水,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他双手都被扣住动弹不得,混乱之中,忽然不管不顾朝着对方的手张口一咬! 熠耀锋利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下意识想捏紧对方下颌迫使其松口,可不知为何动作一顿,竟一动不动任凭让对方咬下去,直到片刻后对方力气用尽,缓缓松开口。 凤阳似乎真的发泄完了,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浑身软软的靠着熠耀肩头,竟眼睛一闭,皱着眉头就这么睡过去了。 熠耀侧头看去,怀里人睡着后,扇子似的眼睫无力地垂落下,上面还挂着一点未干的泪水。他抬手轻轻蹭干了那点湿润的水迹,仿佛这才注意到手背上那圈不断冒血的血印般,随意抖了抖上面的血水,然后拿了一张布巾将手缠紧。 他凝视着对方的睡颜,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时又咽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略带爱怜的叹息。 凤阳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了。 头疼欲裂,简直是对他昨夜喝多了的惩罚。凤阳在某一时刻心底闪过一丝丝后悔,自己酒量又不好,干嘛想不通要去喝酒呢?下次不干了! 他在床上坐起身,醒了醒浆糊一样的脑子,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破碎模糊的片段。 对了……昨晚他喝醉了,好像有人来找他,还把他带回来了,那个人是—— “凤阳仙君。”沉沉的嗓音响起,与昨夜断断续续记忆中的那道声音重叠。凤阳浑身一震,猝然抬眸望去。 石砌的简易居所内,一身玄衣的熠耀站在房间门口,正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凤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像熠耀这种对职位负责的人,肯定不会是彻夜等在那儿的,应该是猜他快醒了才来了的。 “咳,是熠耀仙君啊,”凤阳看着对方走过来,凝滞的理智终于重新运转起来,“昨夜我到底,呃……”. “昨夜凤阳仙君喝醉了,是我送你回来的。” “那、多谢熠耀仙君了。”凤阳下意识接上话,可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某个混乱的画面。过分近的距离,耳边温热的吐息和脑海中不成句子断断续续的话语,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心悬了半边起来,不确定道:“对了,我昨夜有没有,有没有——” 话未说完,他目光突然落在对方缠了白纱布的右手上,刹那间想起了什么,顿时心虚地收了声。 对方神色自然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点点头道:“昨夜凤阳仙君喝醉了,可能把我当成了什么吃的,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 “……”凤阳咬了咬下唇,脸上微微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喝醉了是这个样子吗?怎么可能把别人当成吃的,他哪里有这么贪吃!?. 凤阳想反驳,可他少有饮酒,醉酒的时候就更少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醉酒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所以说不定他醉酒后还真是这个样子…… 凤阳不敢再想下去,对方缠着白纱布的手明晃晃地就在眼前,铁证如山,尴尬得想把昨夜的自己抓起来打一顿。 说来也怪,怎么遇到这个熠耀,自己老是在他面前丢脸?上次的事是这样,这次也是! 凤阳清咳一下,面上露出几分歉意:“咳咳,实在不好意思,让熠耀仙君见笑了。你的手现在没事吧?” 熠耀黑漆漆的眸子看着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巡查边界的事务没法做了。” “……?” 这是手破了个口子吧,又不是脚废了,怎么就耽误到巡查边界了? 凤阳抬头看去,面前这个人目光坦坦荡荡,好像丝毫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甚至在这道正正经经的目光下,他无端生出种自己罪大恶极的感觉。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凤阳关切道:“这确实是我的错,缺席巡查事务不妥,还是得有人去。要不,我代熠耀仙君去巡查边界吧?” 这只是句客套话,无意识咬了对方一口,没造成什么大伤害,也道过歉了,按常理对方会推辞一番,然后凤阳再坚持一下,这么一来一回,双方最后气氛融洽小事化了,后面再赔个礼物什么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谁知对方竟一点头,厚着脸皮没有拒绝:“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凤阳仙君了。” “……”坚持的话在喉头急急刹住,硬是咽了回去。凤阳表情差点崩盘,勉强维持住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客气一下还当真了?! 腹诽归腹诽,说起来理亏的还是他。凤阳只愣了那么一瞬,点点头便认命地动身了。 巡查边界的事务并不复杂,现下仙魔两界虽达成了和解,可这底层总有不听指挥的,有些魔物会溜出来祸害仙界甚至下界。边界巡查要做的便是将这些魔物抓走,或是就地斩杀。 不过熠耀是这片边界管理的领头,战力强盛,巡查的区域恐怕不像旁人那么平和。凤阳打起十二分精神巡查,一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到了晚上的时候,四周渐渐沉寂下来,一无所获的凤阳开始打起了瞌睡。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昨夜那酒着实劲儿大,上午还没恢复完全就强打着精神来了,这会儿已经有些困了。 凤阳昏昏欲睡地蹲在一条小溪旁,掐指算了算交接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快点儿交接吧,困死我了。都怪那个熠耀,客套话都听不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月亮,只觉得那月亮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一片,朦朦胧胧摇摇晃晃,不知不觉眼皮就上下搭拉上了。 意识模糊中,耳边响起一阵冰凉的水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分外明显。 凤阳本来快睡着了,被这水声一惊,睡意顿时烟消云散。睁眼的刹那,只见一片如烟的黑影从水中掠起,来不及弄干身上的水迹,便朝下界的方向直冲而去。 凤阳脑中警铃大作,翻手召出长剑追了上去。 “站住!” ——呯! 魔物转身用长爪挡住了这一剑,血色阴冷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它湿漉漉的目光爬过凤阳面上,眯了眯眼。 凤阳顿时意识到危险,但已是迟了。他堪堪用长剑错开从背后而来的爪子,连退数步,肩头破开的衣衫处隐约可见鲜红的血迹。 “啧,说什么要小心此处巡守的杀神,我看也不过如此。枉我还费心想避开,早知道是这个样子……”魔物舔了舔爪尖上的血迹,一脸贪婪,“我白日就该出来,把你心掏出来吃了。” . “放肆!”凤阳面色冷下去,提剑迎了上去,几番交手之后,面色越发难看。 他在仙界这些年一直当属文职,武力只能说尚可,面对面前这只魔物就有些吃力了。 ——铛! 剑被用力挑飞,在地面撞击出一声清响,凤阳咬紧了牙,死死盯着面前的魔物。那道湿冷的气息几乎扑在了他面上。 “仔细看看,这杀神还长得细皮嫩肉的,嘻嘻。”冰冷锋利的爪尖划过凤阳侧脸,在脖颈血脉处徘徊,“只吃心脏还可惜了,要不,把这皮剥下来给我用——啊!!!” 魔物的惨叫声穿透天际,随即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割掉了舌头似的。 凤阳双眸睁大,心脏砰砰直跳,还未从即将被杀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他愣愣看着面前那道身影,一袭玄衣冰冷似铁,周身杀气四溢,分明滴血未染,却有种整个人刚从血池中归来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个背影让他心下微动,有种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底。他恍惚一瞬,半天没将面前那人与印象中的人联系上来。 “你刚刚说,要剥我的皮?”沉沉的声音响起,那魔物随即挣扎起来,却被一柄沉重的三叉戟刺在地上,逃脱不得。它唔唔地想求饶,乌黑的血从口中淌出,已发不出清晰的字句了。 又一声沉响过后,地面的黑影渐渐化为雾气,消散在了空中。 熠耀收了三叉戟,转身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凤阳这才回过神般,眼睫颤动,闭了闭眼真诚道:“谢……” “真不省心。” “……” “今天这次不算,明天你还得替我巡查。” “……”这人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凤阳刚升起的一点感激之情顿时烟消云散,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的,他眼前阵阵发黑,支撑不住就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有人慌忙伸手抱住了他,好像很紧张地查看了他的灵脉后,松了口气。 “才巡查了半日,就累成这样……罢了,我的错,明日你好好休息吧。” 不用巡查了?简直太好了!凤阳闻言窃喜,忽然感到额角被一片微凉的柔软碰了碰,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刚才那是……什么? 没有更多的精力深思下去,周遭浓重的黑暗已然翻滚着包裹上来,将神志尽数淹没。凤阳在震惊之中,终于败给了困意,稀里糊涂彻底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