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协议 作者:安日天 文案: 你签了协议,你属于我 废土背景的狗血文。 微博:老婆大人家的葡萄干 主攻 生子文,攻是事业狂,受被原情人背叛后(攻添了把火),被攻XX爱。 古早风,狗血淋头,无火葬场,受先痛不欲生,后爱上攻。 有生子 可以骂作者,不要骂角色。 第1章 “根据最新的统计数据,大灾难后,现存的男女比为100:1,为了最大程度保证人口繁衍和人类生存,我们建议,对所有女性实行强制圈养……”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 “我不同意。” 圆桌的末尾端坐着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她扬起头,肩膀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她站了起来,顶着会议室所有人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她大声地说:“我不同意,这是剥夺了女性的人权。” “我也不同意。” 一个清亮的男声在门扉处响起,青年穿着笔挺的军装,眉眼间稚气刚脱,但熟悉这幅面孔的人,都提起了心脏。 青年摘下了军帽,捋了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不慌不忙地说:“科学院第三研究所的实验成功了。” 会议室内大部分政客表情茫然,小部分知情的人士神色突变,仿佛打翻了五彩盘。 过了十几秒钟,端坐在圆桌最前列的老人调整了一下话筒,沉声问:“母体已经怀孕?” “刚刚检测出的结果,科学院的信号被屏蔽了,只好委托我跑一趟,”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作为试验品的男性已经怀孕,我们可以等待八个月后,第一个男性生子的成功案例。” “嗡——” 严肃的会议室瞬间被嘈杂淹没,之前提议圈养女性的一位政客再也绷不住表情,惶恐不安地交流了几句,又急切地说:“只有一个案例,这项实验根本不够安全……” “谁说只有一个案例,”青年将手中的帽子放在了室内唯一的女性面前,他站在她的身后,做出守护的姿态,“我们征用了上百个男性死刑犯,经过系统改造,他们的胚胎着床率是100%。不得不说,男性的身体,天然要比女性来得强壮,也适合孕育下一代。” “疯子——” 青年扯起嘴角,却彬彬有礼地说:“我们的选择永远不夹杂私情,一切为了人类共同体的利益最大化。” “工作人员,连通科学院主会议室。” 坐在首位的老人下了决断,青年笑了笑,他的目光放肆地扫过这群试图伤害他姐姐的政客,漫不经心地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这场决定未来繁衍的会议比预想的多开了两天一夜,最终达成了一项引发了极大争议的协议——《第1028号协议》。 协议中规定,所有十八岁至三十八岁之间的适龄男性,将参与随机抽签,抽中概率为三分之一,抽中的男性将接受身体改造,成为孕育者,并至少生育两个子女。 为了让这个协议更容易被接受,经过充分讨论,政客们又填补了数十条补充协议。 ——身体改造原则上可逆,完成生育任务后,可以重新恢复成非孕育体质。 ——对人类联盟发展有突出贡献者,可以免于抽签,并指定一位后代免于抽签。 ?——抽签后发觉身体条件不适合生育者,应在身体恢复后,再进行身体改造。 ——中签男性享有专项补贴,社会等级在身体改造后提升三个社会等级(身体恢复原状后终止)。 ——未中签男性可以主动替换中签男性接受身体改造。 ——中签者拥有选择匹配者进行孕育的自主权,无合适匹配者,将由联盟择优匹配。 ——女性无需抽签,但除身体原因外,必须保证拥有两个以上后代。 《第1028号协议》在发布后,引发了意料之中的大规模抗议,但在联盟的铁血压制下,还是强制执行了。 所有适龄男性公民的身份编码均被输入到了主脑程序中,它在每一年,都会从未参与过抽签的适龄男性公民中,抽取三分之一。被抽中的人将会有二十天的时间,根据协议的补充内容提交材料,即证明自己对联盟有足够贡献、得到有豁免名额的亲人的唯一指定或找到一个愿意同自己交换抽签结果的男人,经过主脑审批后可以免于改造。而二十天后,所有人都会被强制执行,反抗者将被注销公民身份,直系家人将会受到牵连,降低三个社会等级。 第一年,民众的抗议最为严重,甚至出现了中签者自杀的极端情况,但随着第一批婴儿的降生,民众的反对声骤然下滑,在一批“幸运”男子产下双胞胎,又接受手术恢复原状后,民众虽有怨气,但再也没有集结大规模的游行抗议。 《第1028号协议》推行后第十年,科学院在联盟的会议上发布最新的研究结果,他们发现利用男性生子产生的后代,孩子的天赋与匹配者、孕育者双方的基因匹配度密切相关。原则上,当匹配者和孕育者基因匹配度较高时,更有希望生育出天赋极佳的后代。 政客们经过长久的讨论,并没有决定根据基因强制匹配——倒不是出于对人权的关怀,而是他们不认为自己的后代,一定能通过基因匹配寻找到合适的伴侣,主脑的三段核心秘钥封存在联盟最高等级的三组人手中,没有任何能作弊的空间。 尽管没有提出强制匹配,但他们最终决定将科研结果公之于众,并修订法条,在双方允许的前提下,可以核查双方的基因匹配度,便于指导孕育天赋更强的后代——这也引发了一系列情理之外但意料之中的社会事件。 第2章 人类联盟的成立,源于五十年前的一场灾难。 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的清晨,太阳没有升起,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人类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但他们并不知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十天后,太阳重新升起,世界褪去黑暗,之前为了节约能源,采取小规模供电照明的人们,赫然发现,他们已经被无数不知来源的怪物包裹。 人类与怪物的战争就此打响,八十亿人口锐减为两亿,全人类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守住了最后的聚集地,成立了人类联盟,并根据个人的潜质及贡献,将所有公民按照A-J的大等级进行划分,每个大等级内,还有1-3三个小等级,自上至下,共有30个等级。 等级的划分主要依赖于天赋值和贡献度,天赋值决定初始等级,贡献度在初始等级的基础上调整个体的等级。每升一个小等级的贡献度均不相同,一般呈指数攀升,J3升至J2需2贡献度,J2升至J1需4贡献度,而F3升至F2需8192贡献度,贡献度达标并确认升级后,将会上缴一半的贡献度。举例来说,F3等级的公民拥有8192贡献度,可以申请升级为F2等级,并扣除4086贡献度。 贡献度由主脑进行统计并发放,而贡献度可以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转让或买卖,联盟将收取较高的转让费用,目前的行价1贡献度=100000联盟币,每份主食的价格标定为1联盟币。 而对三分之二的民众而言,一年的工作收入也达不到十万联盟币,他们如果想尽快得到升级,就必须选择风险较高或智力要求较高的工作,例如参与外部城墙修缮、外出抗击怪物、病毒疫苗研发、人体基因改造等。 在近乎严苛的等级和升级制度下,人类联盟以惊人的速度迅速重建和发展,也迅速涌现出了一批新贵,他们拥有大批的贡献点,因而占据了联盟最顶层的资源。 人类与怪物达成了长期的拉锯平衡局面,全力对外稍显松懈,内部的争斗也在意料之中浮出水面。 主脑关于天赋值的衡量,将综合考虑智力、体力及精神力,分别在个体三岁及十八岁时进行测试,三岁定等级,十八岁复核,复核与初次测试产生偏差的概率,约为百万之一。而对于刚刚攀升新贵的家族,最大的噩梦,是后代的天赋值较低,这意味着他们要么选择付出极大代价,用贡献点强行为后代升级,要么放任后代享受较低的等级待遇,前者让家族等级的攀升放缓,后者让家族在数十年后无法拥有有力后援。 十年前那个在议会上颤抖着手,高声喊着“我不同意”的女人,也不得不面临抉择。 她穿着黑色的大衣,胸口别着白色的纸花,眉眼间染上了一缕忧伤,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走过长长的**,最后暂时在会客室内休息——意料之中的,她弟弟并没有出门迎接。 骨瓷杯里的红茶慢慢变冷,室内静谧得可怕,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喊来了最近的佣人。 她沙哑地说:“转告你的少爷,如果他今天还以忙碌的名义拒绝见我,以后也不必去见我了。” 佣人为难地蹙起了眉,她斟酌着词语,试图劝说眼前的女人,但很快,她的困扰被解决了。 “如果你坚持上次的想法,我会同意的,但我再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姐姐。” 青年清亮的声音一如既往,他容颜极盛,身姿挺拔,猩红的斗篷下摆张扬地滚过楼梯。 他停在了楼梯转弯的平台上,扶着栏杆,居高临下。 女人端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她唯一的弟弟,她的大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十年前,在一切濒临绝望之时,他的弟弟推开了紧闭的大门,近乎从容地扭转结局、拯救了她。 她得以嫁给心爱的男人,他们的家族由此走上了更加兴盛的道路。但上帝或许是公平的,十年内,家族中所有孩童的天赋值评定,都低得可怕,这意味着所有成年人获得的贡献点,不得不大量消耗,不可避免地走向下坡路——除了她的弟弟陆政,一个拒绝结婚、没有后代的另类。 “陆政,家族需要你。”女人,陆雯挣扎着开了口。 “你们需要后代,你们大可以去繁衍,我的工作很忙,没有精力放在繁衍上。”陆政的表情很淡,他的瞳孔并非纯黑,而是漂亮的琥珀色,当他注视别人的时候,仿佛总能看透对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陆雯在那一瞬间几乎想放弃了,她是疼爱她的弟弟的,她一点也不想把弟弟推到更远的地方,但她别无选择。 “抱歉……” “为什么抱歉,”陆政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只是窃取了我的基因,发现我有很大的概率,繁衍C级以上的后代。” 第3章 陆雯脸色苍白,她像是在劝说青年,也像是在劝说自己。 “你需要一个家庭,这也对你的事业有帮助。” 陆政摇了摇头,他久违地喊了声:“姐姐。” 陆雯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眼泪夺眶而出,在消瘦的脸颊上留下透明的痕迹。 “我答应你,但这是最后一次。” “陆政——”陆雯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按照约定,我不会再把你当成我的姐姐,”青年站在高高的平台上,并没有想向下走的欲望,“你要反悔么?” 陆雯放下了手,她面无表情地从沙发上站直了身体,仿佛这样能掩盖掉内心的脆弱和不安:“我希望你的婚礼在一年内举行。” “陆雯,你是真的让我很难过。” 陆政叹息似的发声,话锋又骤然一转,变得轻快起来,他说:“慢走,不送。” 女人近乎狼狈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急于去和家族的其他人分享这个消息,也希望能够通过运作,让陆政未来的结婚对象,符合他们的心意。 她当然是难过的,她了解她的弟弟,也知道这件事已经将他们本就不厚的姐弟情谊耗得干净,但她更不能后悔——做出选择的那一瞬间,她已经失去了后悔的权利。 -- 陆政目送女人离开了他的视线,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坐在了她之前坐过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锡兰红茶,一饮而尽。 “萨拉。”他呼唤着他的智能管家。 “先生。”智能手环闪烁着柔和的光。 “关注陆家未来一周的动作。” “好的,先生。” “筛选权限范围内的基因库,基因匹配到80%以上的,列一个清单给我。” “好的,先生。” “断掉对陆雯名下产业的资金帮扶。” “好的,先生。” 陆政双手握紧,令十指交叉,松动了每一段指节,又下了个命令。 “将我和陆雯决裂的消息透露出去。” “好的,先生。” 陆政沉默了一会儿,站直了身体,他把猩红的斗篷解开,随手扔到了一边,露出属于人类联盟第六医院的病号服。 -- 同舟科技学院 图书馆三层阅览室,靠窗,倒数第三排。 周行与韦泽面对面相坐,并不宽阔的桌面被两台一模一样的电脑占据,图书馆内要求静音,目前只能通过通讯软件进行沟通。 他们在同一年考入同舟科技学院,一年前从朋友转为恋人关系,并且约定好,在通过主脑繁衍抽签后,结为伴侣。周家和韦家的家长们也交好了数十年,对两人的婚事乐见其成。 就在昨天,抽签的结果公布了,周行和韦泽都没有中签,周行松了口气,他一把揽住韦泽的肩膀,笑着说:“看来我们都是幸运儿。” 韦泽却板着脸,表情十分冷淡,他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周行不是扭捏的性子,他习惯了有话直说,“不用进行身体改造了,我们继续上学,我做我的机械设计师,你做你的生物工程师,这不是很好么?” 周行浑身充满了活力与喜悦,韦泽盯着他的脸,把心底的话咽了下去,他违心地说:“是很好。” 周行也不是傻子,他能听出这句话的敷衍,略微思索,想通了关节,他问:“叔叔希望我们生孩子?” “并没有,别多想。”韦泽冷淡地说。 周行双手箍着韦泽的肩膀,他低下头,让他的恋人避无可避。 “如果你家人坚持的话,我去做身体改造。” “开什么玩笑。” 虽然两人从未亲密过,但早已达成了默契,周行在上韦泽在下。韦泽甚至私下里想过,如果中签的是周行,而非他自己,他愿意同周行换签——一方面,他喜欢周行,不愿意对方受苦,另一方面,他天生喜欢在下面,也完全无法接受一个生过孩子的人,压在他的身上,即使对方是为他生的孩子。 韦泽当然不会傻到将另一个原因同周行说,他浅浅地吸了口气:“我舍不得你受苦的,别多想,我回去和我家人谈谈。” “好吧。”周行心中疑窦骤增,但他看出韦泽不愿多说,只好岔开了话题。 而就在刚刚,周行做完了一张卷子,想起昨天的插曲,忍不住打开了对话框,重新提起了这个话题。 周行的思路很简单,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他想知道韦泽为什么闷闷不乐。 韦泽却几乎不怎么回消息,即使回,也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 两个人分明面对面坐着,氛围却越来越糟糕,最后周行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剧烈地呼吸着,压低声音同恋人说:“跟我一起出去。” “出去做什么?”韦泽动了动嘴唇,他知道周行能看懂他的唇语。 “果汁店出了一款新的果汁,我请你喝。” 学院附近只有一家果汁店,因为物资匮乏,里面的每种果汁都贵得离谱——但周行的等级是学院少有的D1级,可以拿到五折的折扣,韦泽又很喜欢果汁,因而周行经常请韦泽喝。 韦泽低垂着眼,他看向自己纤细的手腕,点了点头,抱起外套同周行一起出门。 正值早春时节,周行的身体很好,穿单薄的衬衫也不觉得冷,但韦泽不行,他的体质太差了,出门走了一会儿,周行开始提醒韦泽把抱在怀里的外套穿上,他耐着性子提醒了两三遍,最后压着脾气抢过来外套,直接批在了韦泽的肩头,帮他系上了最上方的纽扣。 韦泽愠怒地盯着周行,正想发脾气,却被周行捏了把脸。 “要注意保暖啊,不然我会担心的。” 他心里的怒火像吹破的气球,一下子就破了。 周行揽着韦泽的肩膀,他们一起走在撒满阳光的甬-道上,微风传来淡淡的青草香气,仿佛是爱情最好的模样。 “咔嚓——” 隐形的无人机拍下了此刻的画面,传递到数十公里外的电脑上,电脑连接的打印机尽职尽责地工作,很快地,一张照片缓慢地从打印机的出口传出。 第4章 打印机的主人——陆政少将,此刻并不在家中,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议会总结日,他作为议会的高级议员,必须参与其中。 人类联盟设立元首一位,但元首的权利并不大,主要依靠议会、监理会、科学院、政务院、军队、商业联合会、顾问团等机构运转整个社会。 陆政是科学院出身,十多年前弃文从武,在战场上翻滚了七八年,凭借战功以有史以来最小的年龄荣升少将,却在民众对他期望值最高时,退出前线,离开军队,加入议会从政。 今年是他加入议会的第五个年头,他也从候补议员升为高级议员,有了竞争议长的入场券。 陆政坐在属于他的议员位上,从公文包中取出了私人电脑,利用开始前的间隙,协助科学院的研究员修补下主脑系统里的BUG。 他做这件事并未遮掩,很快地,媒体的镜头纷纷对准了他,记者们不敢当面质疑,但心中已经安排上了十多个题目——谁让陆议员本人毁誉参半,只要跟他沾边的新闻从不缺关注和热点。 陆政敲完了最后一行代码,交付对接的研究员,并未关机,抬手将手提电脑合拢,**了公文包里,又翻出了一本厚实的笔记本,和一个漆黑的眼镜盒。 他从眼镜盒里取出了一副平光眼镜,仔细戴好,翻开日记本,笔尖划过纸页,却没留下一丝痕迹。 议长高斯正在做主题报告,他在八年前接手上任议长的职位,今年整五十岁,但头发全白,身体虚胖,四十分钟的报告,说到一半时,已经满身虚汗,强撑着讲完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台。 他的副手,高级议员汪林接替了他的位置站在台上,却在发言前,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陆政的身上,他敲了敲话筒,说:“难得今天所有的高级会员都在场。” 话音刚落,场内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了陆政的身上。 陆政回了个温和无害、堪称标准的微笑,并没有做任何反击。 旁观的记者已经迅速拟好了动态新闻标题——《是懦弱还是隐忍?陆议员十年蜕变之殇》。 高级议员们依次上台,陆政年纪最轻、资历最浅,自然落在最后发言。他拿着属于自己的笔记本,低着头,对着空无一字的纸面中规中矩地“念稿子”,然后收获议员们稀稀拉拉并不热烈的掌声。 他回以假笑,下了台,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听议会下属各机构的代表发言,时不时地动一动笔尖,但纸面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次会足足开了十二个小时,中途有短暂的休息,供给议员们用餐和去洗手间,陆政只喝了少量果汁,一直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知情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交换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会议终于结束,陆政在闪光灯下走出了会场,他的脸色红润,步伐矫健,似乎在身体力行地打破之前“生病”的谣言。 等终于坐进了车里,他向窗外摆了摆手,又侧过头,等待车窗上滑遮挡住了窗外的所有视线。 “先生。”萨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怎么?” “经过基因筛选,有两位青年与您的基因匹配率达到了90%以上。” “这很好啊。” “他们是一对情侣。” 陆政抬起手,将平光眼镜撤下,露出漂亮的丹凤眼。 “很有趣。” -- 同舟科技学院 第四教学楼303室 周行将丁字尺的边缘卡在倾斜的木板上,用铅笔迅速地划线,他偶尔看一眼眼前的机械部件,思索片刻,再刷刷落笔。 这次的机械部件比较复杂,周行已经在教室里画了八个小时,连午饭都没有吃。跟他一起画图的同学已经挨不住,下去吃饭了,教室里只剩下他还在继续画。 “扣、扣、扣。” 韦泽敲了敲门,等待了片刻,丝毫不意外周行头也不抬。 他推开了门,高声喊了句“周行”。 周行这才停下笔,茫然了几秒钟,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在食堂遇见了你室友,他说你还在画,我就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个饭。” 韦泽举起手里的饭盒,摇晃了几下。 “帮我放那边,我画完这块再吃。” 周行随意回了句,他惦记着刚刚想好的细节,想把这块剖面图画完再说。 韦泽皱了皱眉,凑过去看了看,问:“怎么不用电脑先打个底。” 现阶段,人类联盟的机械设计软件已经非常智能便捷,对绝大数学生而言,他们会选择先用软件在电脑上画好设计图,再将电脑上的设计图画在纸面上,这样至少能节约一半的时间。 “老师说,最好还是直接手画。” “但你们未来都用软件制图,何必费力气扣这些细节。” “这张图是我画的,我总要弄明白每一处都是怎么回事,软件是很方便,但它也只是一个工具。” 周行同韦泽沟通时,头也不抬,铅笔的轨迹也没有停。韦泽越看越生气,他深呼吸了几次,并不想同恋人吵架,叮嘱了一句:“你快点吃饭。” “还不饿,一会儿再吃。” “别画了——” “嗯嗯,一会儿就好。” 韦泽实在气闷,出门偷偷抽了根烟,等烟味儿散了,才回了教室,一进门,果然看到周行还在画,而他带的盒饭就在原处,根本没有挪动的痕迹。 他三步并做两步,伸手去拿周行的丁字尺,想强行打断他画图的节奏,但大概是用力太猛,只听哗啦一声,薄薄的绘图纸列成了两半。 周行抬起头,表情还是懵的,他问:“韦泽,你这是干什么?” 第5章 韦泽有点尴尬,但碍于面子,又拉不下脸去道歉,犹豫了一会儿,说:“想让你吃饭。” “好吧。”周行看了一眼裂成两半的画纸,确定这张图已经废掉了,他将画纸折叠好,连同绘图工具一起收好,拎起饭盒找了个空位置,准备吃饭。 他开了饭盒,发现里面是一道辣子鸡丁,一道芹菜炒肉片,主食是馒头,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韦泽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周行不能吃辣,抿了下嘴唇,说:“你多吃点芹菜。” “好。”周行挪着筷子去夹芹菜,反应过来,韦泽忘了他不爱吃芹菜了。 周行吃饭比较挑剔,辣的不能吃,芹菜也不吃,食堂的饭菜种类那么多,韦泽偏偏挑了这两样,周行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的。 等吃完了饭,周行捧着盒饭去洗手间刷干净了饭盒,把水沥干了,重新装进包装袋里,递给了韦泽,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画一会儿。” “这儿又没电脑,回去再弄吧。”韦泽又劝了句。 这话一出来,周行就想同韦泽吵架,他咬了咬嘴里的**,压下了火,说:“好吧,那就回去。” 周行照例把韦泽送上了回家的轻轨,扛着画具扭头上了另一趟轻轨,他刚刚在网上预约了图书馆通宵画室的位置,准备连夜赶下进度。 上轻轨前,周行看了一眼表,22:00,这个时间轻轨上的人依旧很多,他握着扶手站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一个位置,刚想坐下,眼角余光看到了一位银发的奶奶,向后撤了一步,直接把座位让了。 23:00,周行刷了手环,走进了通宵画室里,他原以为里面只有他一人,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猩红色的背影,远远地看对方的画布,像是在画油画。 周行收回了视线,在画室的后面找了个位置,摊开了纸张和工具,正想画图时,突然反应过来,他没有把那个机械部件一并带在身上。 这也太糟糕了吧—— 周行鼓了鼓脸,只好先把上一张图摊开,仿照上一张,把原来的进度补上。 他的手速并不慢,过了两个小时,就把旧图誊在了新图纸上,但他精神很足,实在不太想就这么回去。 怎么没带机械部件——如果没带它,带上电脑,调出部件的3D模型也是好的啊。 等等,周行突然反应过来了,他完全可以借一台电脑啊。 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这个时间段基本都离开了,画室内除了他,也只有前面那个男人。 周行做了一秒钟的心理建设,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男人的背后,用力咳嗽了一声。 男人停下了画笔,声线低沉:“什么事?” “你好,我是周行,是同舟技术学院的学生,想借你的电脑调出一个机械的模型,用来参考画画,拜托了。” “我也没带电脑,”男人没有转身的欲望,但回应的态度很好,“我的手环有投影的功能,或许能帮上忙。” “谢谢……” 周行向前走了一步,他想看清男人的面容,再感谢一番,男人却直接撤下了手环,抬手向后递了过去。 “两个小时,够用么?” “够了,谢谢、谢谢。” 周行接过了手环,只看到了男人苍白的脖颈和画板上抽象派的油画。他猜测男人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容貌,也不想同他有更多的交集,他转身准备回自己的位置,却听那人说:“我姓陆。” “陆先生好。”周行停下了脚步,态度不卑不亢。 “去画画吧。”陆先生像是笑了,但周行没有回头确认。 手环没有密码,周行只开了3D模型的搜索网站,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个机械部件的图案,将它投影了出来。 他知道时间有限,下笔更快,几乎将所有的经历都用在了画图上,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零十分钟。 他揉搓着脖子站了起来,却发现前面猩红色的影子不见了。他关了光脑,用手握着向前走,这才发现陆先生的画也不见了,他刚刚停留的画板上夹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我有急事回家,光脑用过后,你帮我快递到这个地址,到付即可—— 周行知道后面的数字代表着加密的地址,他思考了几秒钟陆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就放弃了,打了个哈欠,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 陆政正在烧画,黄色的火焰点燃纸张的边角,黑色的痕迹迅速向上攀升,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手臂微微发烫,却并不慌张,在火苗即将卷上他的衣服前从容地松开了手。 画纸的残骸被风卷起,又很快化成了漆黑的炭灰,陆政从下属的手中接过了湿毛巾,反复擦拭了每一根手指,又将毛巾递了回去,下属接了毛巾、依照惯例送去消毒。 “派几辆出租车过来,让他打到车,早点回家。” “是。” “韦家有消息么?” “他们拒绝了您的提议。” “理由?” “价码不够高。” “翻倍,再去谈。” “是。” 第6章 “萨拉,倒杯咖啡上来。” “先生,您今晚已经喝了三杯咖啡。” “倒杯咖啡上来。” “好的,先生。” 陆政腰背坐得笔直,手指间或敲击下键盘,在他面前,有一个主屏,两个分屏,主屏是黑白交加的界面,光标正在闪烁,像是无声的催促。 他又敲击了几行,手边的工作台自动升起,属于咖啡的浓香弥散开来,他接过咖啡杯,喝了一口,放了回去,脸色却更加苍白。 “萨拉,将明天医生来访推到后天。” “是。” 天亮之前,陆政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他打开了一个文档,又打开了自己编写的一个小软件,确认软件正在自动编辑昨天与会的会议记录,揉了把脖子,直接倒在室内的硬床上,开始进行必要的睡眠补给。 六个小时后,萨拉按照预定的程序,指挥机械臂拿着湿毛巾擦拭陆政的脸,陆政睡得迷迷糊糊,喊了声“姐”,下一秒睁开了双眼,眼里没有半点睡意。 “早上好,先生,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您想听哪个?” 陆政接过漱口水漱了漱口,把松散的睡袍拉到了脖子处,说:“先说坏消息。” “陆家正在商议将您的基因消息透露出去。” “他们是想把我当成种马交易。” “按照数据测算,您的说法非常正确。” “说说好消息。” “韦家同意了,但韦泽没有同意。” “不同意的理由?” “韦泽说,他有喜欢的人。” “倒是情深义重。” “他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进行身体改造,通过最新的男性体外受精的方式培养胚胎,植入体内,产下孩子,但有一个新的要求,第二个孩子要留在韦家。” “天真。”陆政简单评论了一句,他开始舒展四肢,松松僵硬的筋骨,过了一会儿,又说,“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抽个时间,过来签协议。” “是。” “如果他想隐瞒他的情人,帮他找个合适的方案。” “是。” “萨拉,除了是,你还会说点别的么?” “先生,你今天格外英俊迷人。” “啧,可惜你只是个人工智能。” -- 周行买了几本畅销画册,去了附近的自动快递点,他把画册连同手环一起放进了快递收纳合理,又将小纸条上的那串加密数字输入了地址栏,正想刷自己的手环支付,却发现屏幕提示免费邮寄,他暗忖这个好心人可能是个大佬,也没怎么在意,点下了确认键。 他昨天熬了夜,虽然幸运地打到了车,在家里也没有睡几个小时,匆忙邮寄好东西,小跑着去轻轨站,坐车上学。 快到学校的时候,他同韦泽发了条消息,问对方要不要他带早饭过去,韦泽几乎是秒回了,说是在家里吃过了,不用管他。 周行同他约了大课间见,去了惯常去的早餐店,熟稔地点了一串早点,他饭量大,闷头吃饭吃得很开心,早餐店的老板也喜欢他,溜达送餐的时候,直接给他塞了个鸡蛋。 周行道了谢,也没推辞,把鸡蛋白连同鸡蛋黄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这几天都是机械设计课,周行扛着画具又去画图,他的图纸已经基本成稿,画图的时候,总有同学跑到他的身后,美名其曰“观察”,实际上是拿着手机或者高级手环来拍照“参考”。 周行只说了句“最好还是自己画,比较锻炼人”,别人嘻嘻哈哈不听,他也不拦也不管,算优等生里脾气最好的那一类。 画了两个小时的画,周行放下了笔,提前去了学校的花店,他很久以前就预定了一大束玫瑰花,玫瑰花在现阶段称得上奢侈品,足足花掉了他三分之一的奖学金。 他用双手有些吃力地捧起了鲜花,顺着长长的室外走廊,走到了韦泽的教学楼前,等着恋人下课。 “叮铃铃——” 铃声响起,一大批年轻人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他们路过周行的身边,看到了一大捧玫瑰花,纷纷停下拍照,周行不太习惯被围观,他有点僵硬地动了动脚,又挺起了胸,心想哄男朋友开心,没什么害羞的。 学院里大课间的时长是四十分钟,按照惯例,韦泽大概五分钟内就会下楼,周行等待了十分钟,还没见人影,他发了条消息,对方没回应。 周行又等了两分钟,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电话倒是很快就被接通了。 “在哪儿?” “你在我们教学楼下?” “嗯,你在哪儿?” “教授临时找我有事,我去帮忙。” “我抱着花,在楼下等你。” “……我要忙很久,你把花寄存到花店,我下午再去拿吧。” “那你晚上有空么?” 韦泽为难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他狠了狠心,说:“抱歉,我没空。” “你在忙什么?” “不是说了要帮教授忙么,不说了,我挂电话了。” 韦泽挂断了电话,刚舒了口气,却听身边的男人饶有兴致地问他:“你的男朋友?” “是他。” 陆政露出了一个温和无害的笑,他说:“还是回去陪他吧,少年人的爱情,很难得的。” 韦泽挣扎了一瞬,他最终说:“不用,他很好哄的。” 第7章 周行想再打个电话,但他又怕韦泽真的有事,只好给对方发了条讯息,问对方大概什么时候能有空。 周行又等了五分钟,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甚至看到了几个韦泽的同学,深吸了一口气,捧着花走了,又去了花店把鲜花寄存在那边,留下了韦泽的名字和ID号。 他回到教室里想继续画画,但心神不宁,根本画不下去,有同学听闻了他铩羽而归的风声,调侃似的问他和男朋友怎么了,还能不能愉快地过节了,周行一律用“他在忙”搪塞过去,但同学的表情明显是不信。 午休的时候,周行又给韦泽打了个电话,对方很麻利地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直接关机。 周行气得摔了手机,深呼吸了几次,又弯下腰,把手机捡了起来,他的手滑过手机壳上WZ两个字,慢慢把坏脾气压了回去。 -- 韦泽将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他歉意地笑了笑,没说话。 陆政扶了扶眼镜,继续切割手中的牛排,他将牛排切成了合适的小块,推到了韦泽的面前,说:“尝尝看。” 韦泽轻声道了谢,用叉子叉着牛排一小块一小块地吃。 他们正在知名的私人餐厅里,不远处有乐队正在演奏经典的爱情曲目,餐厅内灯光很暗,烛台上却点亮了数十只漂亮的香薰蜡烛。 韦泽吃过了牛排,服务人员又送上了一份精致的甜点,甜点上只有一个勺子,勺柄刚好在陆政的方向。 陆政抬起手,用勺子挖了一勺甜点,递到了韦泽的嘴边。 韦泽微微皱眉,表情不是很好看,他向后靠了一点,但没说拒绝的话。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愿。 “特地给你点的。” 陆政将勺子向前递了一寸,韦泽咬了下嘴唇,凑过去,张嘴吃了这块甜点。 “乖。” 陆政将勺子插回了原处,甜点推到了韦泽的面前,说:“慢慢吃,时间还来得及。” “谢谢。” 韦泽小口地吃着甜点,他知道这份甜点很贵,即使他未来工作了,一年赚的联盟币也未必能买得起一个。 他羡慕和向往这样的生活,也清楚地知道,只要他点头答应同陆政结婚,这样的生活就触手可得。 但他不能答应,如果他答应了,就背叛了周行,他不能出卖他的爱情。 韦泽吃完了最后一口甜点,看着空了的托盘,第一次,对周行生出了一丝埋怨。 ——如果我没有先认识你,先喜欢你,现在就不用拒绝,也不用苦恼了。 陆政见过了太多人,因而一看韦泽的表情,就能猜出那人在想什么。 他摸了摸右手上的手环,没过多久,侍应生托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上来,托盘上蒙着猩红色的绒布,勾勒出方正的形状。 陆政指了指那托盘,同韦泽说:“送你的见面礼。” 韦泽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适合收。” “你是我未来孩子的父亲,有什么不合适收的。”陆政苦恼似的盯着那人看,又哄劝道,“我挑了很久的,你至少看一看?” 韦泽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陆政干脆掀开了绒布,将盒子打开,开口对准了韦泽的方向,说:“抬眼看。” 韦泽犹豫再三,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干脆就移不开视线了,方正的盒子里躺着一条华丽的铂金项链,项链上的吊坠是多块红色钻石拼成的玫瑰花瓣——它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像一张通往高阶世界的入场券。 “送给你了。”陆政温柔地说。 “这不合适。”韦泽摇了摇头,却痴痴地盯着看。 陆政于是不再多说,他合拢了盒子,望着韦泽骤然失落的脸,清浅地笑了笑,他将盒子塞进了韦泽校服的上衣口袋,说:“你先帮我保管。” 不能这样的。 韦泽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这句话,盒子隔着衣衫贴近了他的心脏,他的心噗通、噗通地乱跳,在那一瞬间,他动摇了来时的决心。 陆政好似看不到韦泽的窘迫,他从容地帮人将碎发别在了耳后,又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说:“你该回学校了,我让下属送你回去。” “陆少将……” “你可以叫我陆政。” “陆政……我们什么时候能签协议。” “抱歉,合同没有拟好,等拟好了,再喊你可以么?” “你明明说今天是来……” “借口而已,”陆政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我只是想见见你,你会是我儿子的另一个父亲。” 韦泽又羞又恼,说了句“我先走了”,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包房。 “萨拉,让人把他送到学校。” “是。” 陆政等待了五分钟,确定韦泽不会返程,也确定他并没有把项链还回来的意思后,嗤笑出声。 “萨拉,我们打个赌吧。” “您想赌什么,先生。” “半个月之内,如果我想,就能上了他。” “但您并不想。” “萨拉,你只是个人工智能。” “按照现有的数据分析,您不喜欢韦泽先生。” 第8章 “不喜欢不代表我不会上他。” “但您是个处男啊。” “萨拉。” “按照现有的数据分析,您是恼羞成怒了么。” 陆政扯下了手环,直接扣掉了里面的储能电池芯片。 “先生,”陆政的手机亮了起来,机械音也带上了揶揄,“我是个人工智能,您可以直接禁言我。” 陆政重新将芯片插回了原处,带上了手环,说:“你也只是个人工智能。” 手环的灯亮了一瞬,像是无声的抗议。 “萨拉,申请同舟科技学院部分监管权限。” “好的,先生。” -- 周行画了一下午的画,他预定的饭店的老板发讯息给他,距离预定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如果他们再不到场,位置就要取消给别的情侣了。 周行再一次拨打了韦泽的电话,出乎意料地,对方竟然接了。 “你在哪里?” “啊,我刚忙完,正想打给你。” 约定见面的地点离学校有点远,韦泽还在车上,但隐约已经能望见学院最高的建筑物的轮廓。 “我在迪斯餐厅预订了位置,那边提醒我们过去,十分钟之后,我去你教学楼那边找你?” 周行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轻快,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过分生气,韦泽松了口气,想了想,说:“你先去餐厅那边,我收拾下,等会儿过去找你。” “好。” 韦泽挂断了电话,他想起迪斯餐厅在学院东门,为了避开周行,特地让司机换个方向,将车开到北门再停。 周行迅速地收拾好了画具,他小跑着下了楼,赶着去花店取回玫瑰花,花店离学院的北门很近,他取了花,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向北门的方向走,准备出了校门再拐弯去餐厅。 很久以后,周行问陆政,当初他在北门撞上韦泽下车,是不是陆政精心策划的结果,陆政的回答是“递给我一片尿布,孩子又哭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好像这个问题于他而言,一点也不值得关注。 而现在,周行手捧鲜花,站在原地,看着韦泽从一辆豪车上走下来,韦泽的唇角含笑,但笑容定格在了发现周行的一瞬间。 韦泽的反应很快,他扭过头,同前方的司机说:“叔叔,您先别着急走,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您跟他打个招呼?” 司机先生没绷住脸,面上带了几分嘲笑,但还是松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 韦泽松了口气,转过身同周行挥了挥手,说:“行哥,你过来,跟我叔叔打个招呼,他最近刚过来,带我出去转了一圈。” 周行单手捧着鲜花,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车边,问:“不是说在帮教授忙么?” “忙到一半我叔叔过来了,就同他出去转了一圈。”韦泽目光平视周行,没有一点心虚的姿态,压低嗓音说,“你给我留点面子啊。” 司机先生慢吞吞地下了车,此刻恰到好处地插了句话:“你就是周行吧,我听韦泽他爸爸提过你。” 周行轻声说了句:“叔叔好。” 韦泽咬了口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亲昵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接玫瑰花。 周行低垂着眼,把玫瑰花向后撤了撤,让韦泽的手落了空,目光却停顿在了那人的胸口。 “你上衣口袋里是什么,看模样是个盒子?” “哦,是我送小泽的见面礼。”司机算是帮人帮到底了。 “谢谢叔叔了。”周行的应对十分得体,和平时傻白甜的模样完全不同,“我在餐厅定了位置,您要一起么?” “不必了吧,叔叔过一会儿还有事。”韦泽显得过于急切,但他的确不想再将这种奇怪的对话进行下去。 “嗯,我公司的确有事,我先走了。”司机十分配合。 周行左手攥紧了花束的枝梗,补了句:“您慢走,回头再聚。” 他目送着这位“叔叔”上了车,开车离开了他的视线,才将花塞到了韦泽的怀里,说:“走吧,我们该去吃饭了。” 韦泽捧着花,心底乱糟糟的,他跟在周行的身后走了一会儿,意识到沉默会让他更可疑,顺了顺逻辑,说:“三点多的时候,叔叔过来找我,那时候咱们不还在冷战么,我也就没同你说。” “两点多我去了你的教室,但你不在。” “不是说了我在帮教授忙?” “但你的同学说你早上根本没来。” “那是他们没看见。” “我问了你班主任,你班主任说你请假了。” “周行,你不信我?” 周行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所以,你是真的一直没去上课。” “我上午直接去找了教授。” “但你和班主任请了假。”周行的话语和表现里一点也没有愤怒,似乎只有单纯的不解,“就在今天早上,你还答应我,课间休息的时候,咱们楼下碰面的。” “我以为那时候我能忙完的。”韦泽放缓了语气,显得有些可怜。 “韦泽,你今天性格真好,我质问你,你竟然也没发脾气。” “今天不是情人节么,我只是想跟你一起过好这个节日罢了,再说中午放了你鸽子,晚上再和你吵架,我也太蛮不讲理了吧。” “也对。” 周行向韦泽的方向伸出手,对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胸口的口袋。 周行的手停了一瞬,向前落在了韦泽的碎发上,他帮韦泽理了理头发,说:“快点走吧,我定了你爱吃的菜。” 第9章 迪斯的餐厅消费不低,但韦泽之前吃过了大餐,对比之下,当然感觉到了差距。 毕竟周行不会甜言蜜语,他们坐在大厅里,虽然有隔断,依旧能听到不远处高声的喧哗,菜色也是普普通通,谈不上惊艳美味。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吃了饭,周行出示了手环,因为等级较高,餐厅打了八折。 这并不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往日这种行为令韦泽与荣有焉,今天他却头一次生出了嫌弃。 ——如果周行有充裕的金钱,他根本不需要占这种八折的便宜。 韦泽的目光又落在了手边的鲜花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不轻不重地说:“花一点也不新鲜,花瓣边皱起来了。” “寄存在了花店大半天,再新鲜的花也会不新鲜。” 周行怼了回去,他看着韦泽愕然的脸,心中竟然畅快了几分。他也不是傻子,至少有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韦泽刚刚在校门口同他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信。 他知道韦泽在骗他,但他不愿去设想最糟糕的可能,他不希望搞砸他们的情人节。 韦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但他侧过脸,没再说话。 周行看在眼里,心底更凉,依照韦泽的性格,如果他选择息事宁人,只证明他又心虚又撒谎。 “走吧,我们给后面的人让位置。” 周行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话,径直向外走,他走了几十步,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攥了攥手,还是没忍住向后看,韦泽果然还站在桌边,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周行的心底又酸又苦,他有满腔怒火,却也有满腔柔情——他大步流星地向回走,一把搂住了韦泽的肩膀,温声说:“别发楞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韦泽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沾染了少许水珠,他顺从地跟着周行一起走出了餐厅,又停下了脚步,抽噎说:“我以为你要抛下我了。” “你想什么呢,”周行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揉了揉韦泽的头发,“我只是有一点点生气,谁让你中午挂我电话。” “我那时候陪叔叔吃饭,实在不太方便接嘛。” “嗯嗯,我知道了,”周行疲倦极了,但强打精神,“我们回去吧,马上宿舍要查寝了。” “周行。”韦泽仰着头,望着周行那张迷人的脸,怎么也无法坦白他今天究竟干了什么,最后只能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这大概是周行回应得最敷衍的一次,但他还是搂紧了韦泽,然后发现对方的身体有点抖。 “冷了?”周行没等韦泽回答,直接脱了外套披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又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两人上了车,周行报了地址,司机忍不住扭过头,说:“也就800米,走也过去了。” “我走不动路,麻烦您了。” 周行直接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韦泽偷瞄了他一会儿,心底还是舍不得。 周行和韦泽的宿舍在不同的宿舍楼,他先把对方送到了楼下,又换个方向,回自己的宿舍。 洗过了澡,上床休息,直到合眼前,他才反应过来,那束玫瑰花遗弃在了餐厅里。 ——韦泽当时没有抱着它,他或许并不想要它。 周行叹了口气,拉高了被子,不去想了。 -- “先生,您的玫瑰花到了。” 萨拉的机械音带着一丝欢快和揶揄,它指挥着自动传输装置,用托盘将那束并不新鲜的玫瑰花,送到了陆政的工作台旁边。 陆政正在数位板上画画,他忙里偷闲看了一眼,叮嘱道:“做成干花,存在仓库里。” “好的,先生。” “过来看看我的画。” “是。” 萨拉作为人工智能,有丰富的语言库,可以夸赞它的主人——过去它也是这么做的。 但当它“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卡顿了0.1秒钟。 “怎么样?” “您画的很漂亮。” “是他本来就很漂亮。” 陆政端起了手边的汤药,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碗,电脑上的绘图已经到了上色的收尾阶段,赫然是周行的模样。 图片上的周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树荫下,整个人局促又紧张,他正在等他的爱人下楼,却不知道他的爱人,正在和别的男人暧昧不清。 “呵——” 陆政短促地笑了一声,嗓子一紧,开始剧烈地咳嗽。 “先生——” “再去给我端一碗药。” “医生——” “禁止。” “好的,先生。” 陆政胡乱地抓了几张纸巾,压在了唇上,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纸巾上沾染了猩红的血。 机械传送装置迅速地递来了热水、药剂、毛巾和一只猫玩偶。 陆政喝了药,灌了两杯热水,用湿毛巾擦了擦脸颊和双手,目光落在那只猫玩偶上,明知故问:“拿它过来做什么。” “让小黑陪伴您。” “它已经死了,这个猫玩偶做得再像,也不是它。” 陆政说完了这句话,却将玩偶拎了起来,放在了大腿上,摸了一把。 第10章 陆政上好了色,保存了图片,开始草拟下次议会的提案——作为高级议员,他的顾问团只有个位数,大多数重要事物,还是会由他亲自去处理,工作量很大,但保密性极高。 完成了提案草稿的拟定,陆政喊来萨拉进行校对和修正,在凌晨三点上了床。 医生约在了早上十点整,陆政是被萨拉指挥的自动注射器扎醒的,他疲倦地睁开双眼,一点也不意外自己的手脚被金属环铐住了,床边的托盘里放着十多只用过的注射器,萨拉丧心病狂地寻找着合适注射的位置,缓慢地推进了针头。 “你可以先喊醒我。” 注**体内的液体发挥了应有的作用,陆政的全身像被卡车挤压过一般,无处不痛,他攥紧了双手,汗水凝成了水流,打湿了身下的床单。 “根据数据推算,叫醒您,您会多承受15分钟的治疗副作用。” 最后一支针剂结束了应有的作用,萨拉指挥着机械臂,将仿真皮肤贴在了针孔处,确保从外观上不易察觉。 它切换成了柔和的女声,提醒:“请您更换衣物,医生将在十分钟后抵达。” “换成原来的声音。” “是。”它切成了温和的男声。 陆政换了身纯棉的家居服,等待医生上门。 他的私人医生是一位严谨利落的中年女性,陆政一般喊她王医生。 王医生非常熟悉她的雇主,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型仪器检查了陆政的身体,快速地打出了一个诊疗单,让陆政签字确认。 等陆政签过了字,她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说:“特效药即使能短暂维持您的身体指标,也是治标不治本,我依旧建议您住院系统治疗。” “感谢您的建议,”陆政表情没有分毫变化,“非常感谢。” 王医生明白她无法说服雇主,只得匆匆告辞。 陆政目送她离开,笔挺的脊背一瞬间塌了下去,他不着边幅地靠在了沙发上,叮嘱下属:“关注王医生,如果她泄露消息,直接杀了。” “是。” 陆政又改了一版议会的提案,等改完了,随口问萨拉:“小周在做什么?” “嗯……” “直说。” “他在做饭。” “做饭?” “同舟科技学院开放了共享厨房,他正在做饭。” “给谁吃?” 陆政问过了,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他身体后仰,靠在略硬的椅背上,说:“找个理由,叫韦泽出来。” “好的,您要亲自见韦先生么?” “你看我很有时间?” “此处应该有省略号。” “送我去学院,我去见小周。” “好的。” -- “咚、咚、咚、咚、咚……” 周行正在剁排骨,他采购了物美价廉的一类兽肉,准备给韦泽煲排骨汤。 他忙出了一身汗,喊韦泽:“帮我洗个黄瓜。” 韦泽手里捧着一本小说,头也不抬:“不方便,你自己洗。” 周行瞥了他一眼,放下了菜刀,拿了黄瓜用手搓了搓刺,放在流水下清洗。 周行的爸妈常年在外执行秘密任务,有时两三年才能回来一次,他自小就自己照顾自己,因而有一手很不错的厨艺。 他把食材加水倒进高压锅里,调整好功率按下开始键,又把黄瓜拍了,加调料做成一道小菜。 “吃草莓么?” “吃。” 周行开始摘草莓,他仔仔细细去掉每一个草莓上的绿叶,用水洗干净了,放在了漂亮的托盘里。 他又切了一小块黄瓜,准备雕个花,却听韦泽说:“我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能不能再等二十分钟,汤快熬好了。” “事情很急,下次再喝吧。” “那熬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你自己喝。” 周行放下了菜刀,只来得及捕捉到韦泽的背影,他走得那么急,像早就对待在这里很不耐烦,像对周行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念。 周行用冷水洗了把脸,收敛了失落的情绪,他拿起了韦泽留下的书,合拢好放在了自己的书包里,等汤好了,连同草莓和餐具一起打包,准备等晚饭的时候再吃。 他背着书包、拎着饭盒,正想离开学校,手环忽然一响,弹出了一条消息——“最新兼职,急需绘图助手。” 周行每个月都能收到家长给的生活费,这笔费用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如果想多给韦泽买几样礼物,就不太够用了。 他经常会做些兼职,做绘图助理也很有经验——大部分都是临到交稿日,画手比较急,才急需人的。 现在回家也没什么事干,周行略一思索,点开了消息,仔细看了工作内容和报酬,按下了报名键并自动发送了简历。 这条兼职消息是通过主脑发布的,反馈消息也特别快,十分钟后,周行就收到了报名通过的消息,他低头看了看地址,就在学院不远处的画廊里。 周行回教室背起了画具,小跑着到了画廊,抵达指定的画室后,又刷了下手环。 “滋——” 手环识别通过,周行迈进房间,发觉室内已经有一个人,那人穿着猩红色的大衣,看背影莫名熟悉。 “周先生么?”那人开了口,听声音更熟悉了。 “是我,你是陆先生?”出于礼貌,周行站在原地,并未向前。 “你前些天,是不是在图书馆刷过夜?” 陆政背对着周行,低头看着平板,周行的脸赫然出现在上方。 “嗯嗯,你是那天借我手环的先生?” 周行心想世界真小,他也放松了神经,向前走了几步。 “不需要画具,直接用数位板上色,”陆政顿了顿,又说,“你别过来,我一会儿把图片发你电脑上。” “好吧。” 周行坐在了陆先生身后的位置上,说是身后,但相隔三米远,也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或许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周行这么想着,伸手摸了摸肚子,他有点饿了。 “陆先生吃饭了么?” “还没有。” “要不要喝汤,我刚刚在学校做的。” “好啊。” “草莓要么?” “不用了,太凉了,你盛一碗汤,放在手边的机械臂上,它会递给我的。” “好。” 第11章 周行开了个一次性碗,里面排骨多汤少,想了想,又开了一个,专门装汤的。草莓是之前就洗好的,周行挑了个大的满满当当塞了一盘。 他把两个碗、一盘草莓连同纸巾一起放在了机械臂举起的托盘里,机械臂将托盘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那人的面前。 他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你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所以不让我看到你长什么模样。” 陆政扯了扯嘴角,心想好看是真的,怕你看到了拘束也是真的。 他冷淡地说:“没什么必要,我把图传过去了。” “好的,我马上做。” 周行面前的硬件设施很好,他的工作效率也很高,花了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他又仔细检查了两遍,修改了一些细节,将完稿通过软件发给了这位陆先生。 “我做完了。”周行偷偷地伸了个懒腰。 陆政看了看图,没挑出什么毛病,他拨弄手环调出转账界面,在系统推荐的数字后面加了个零,选择延后一个小时到账,点击了确认。 “叮咚——”周行的手环也收到了款项已经抵达平台的提示,一般兼职工作,雇主会检查下成品,确认无误后,平台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将钱款达到账上。 周行道了谢,低头整理他的随身用品,也就在此时,机械臂托举着托盘移了过来,上面放着一块三角状的白色蛋糕。 “这是给我的?” “嗯,算兼职福利。” 周行看了一眼蛋糕上外包装的标签,估量了价格,说:“太贵了,我不能拿。” “你的图画得很好,这块蛋糕算给你的订金,下次如果着急,你再帮我来画。”陆政早就准备好了理由。 “好吧,那我能加您个好友么,如果还有需求,您直接喊我就行。” “可以啊。” 两人通过网络加了好友,周行提着蛋糕离开了画室,陆政把最后一颗草莓吃了,同萨拉聊天:“周行的汤煲得不错。” “您选中的人,当然很不错。” “他如果不愿意的话,选别人也一样的。” “您真是善解人意。” 陆政被这句话愉悦到了,他仔细地穿好了外套,乘坐专车回到住处,准备去忙工作。 他开了电脑,刚敲了一行代码,就听见了萨拉揶揄的声音。 “先生,有个很小、很小的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周行把您送他的蛋糕,通过同城速递,邮寄给了他的心上人。” 陆政的手指压在了空格键上,留下了一串空白,过了一会儿,他问:“今天怎么安排韦泽的?” “您的下属带他去了您名下的商场,选购了十余套衣物,以免费试用的名义赠送给了他。” “他收了?” “收了。” “把这件事透给周行。” “好的,先生。” “沟通韦家,今天打款,安排韦泽明天开始进行身体改造。” “好的,先生。” 陆政将压空格键产生的空白一点点删除掉,重新投入到刷夜的工作中。 -- 周行按下了确认支付的按钮,他背着画具和书包,拎着饭盒去巴士站,准备乘车回家。 今天的巴士站人不多,周行很幸运地抢到了一个位置,他把身上的重物放在脚边的空地上,打开手环的投影界面,准备刷一会儿新闻。 “嗡——” 手环震动了一瞬,提示有新的邮件,周行伸手点开了邮件,邮件里没有文字,只有十余张照片,照片明显是偷拍的,韦泽在几个陌生男人的陪伴下正在购物,韦泽笑得很开心,而最后一张照片,他手里拿着十多个购物袋,上了一辆对周行而言并不陌生的车辆。 周行确认了下车牌号,就是情人节那天,停在他们学校门口的那一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着火,并没有直接给韦泽打电话——他知道自己情绪不稳,不想在暴怒的前提下做任何无意义伤害对方的沟通。 巴士停停走走,很快到了目的地,周行拿好了东西,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爸妈常年在外工作,家里当然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看了两个小时灾难前的古早电视剧,终于将心头的火压得差不多了,这才拿起了手机,拨出了韦泽的号码。 “嘟——嘟——嘟——咔” 电话被挂断了,周行皱着眉再拨通,对方的手机竟然直接关机了。 周行直接向门口走,他准备亲自去韦泽家,约他出来,当面说清楚情况。 不管邮件上的内容有几分真实,单从有人给他发来这封邮件这个点来看,一定是有人针对他和韦泽,并试图让他们产生矛盾。 他穿好了鞋子和外套,正要出门,却收到了韦泽的电话。 周行犹豫了一秒,接了电话,就听韦泽快速地说:“我有急事要忙,一个月内不会到学校了,你不用担心,我挂了。” “韦泽——” 周行只来得及喊了句他的名字,就被挂断了电话,再拨依旧是打不通。 他在门口处,望着黑漆漆的楼道,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出了门,快步下楼,赶向韦泽的家。 “真是痴情。”萨拉平板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响起,像是对他主人的挑衅。 “帮他关上门。”陆政移回了视线,他低头看了一眼韦泽刚刚签过的身体改造协议,明知故问,“我如果选择自然受孕,韦泽会答应吧。” “当然,很少有人会拒绝您。” 第12章 陆政用门牙咬了咬舌尖,细微的疼痛阻止了他想玩坏人的冲动。 “算了吧,小周会难过的。” “可他早晚都会难过的。”萨拉丝毫不留情面地说。 “我又不想让他难过一辈子。” “您可真是仁慈。” 陆政回以假笑,他想了想,说:“帮我备车。” “韦泽先生和他的家人正在楼下等您。” “找个人直接把他们带去研究所。” “您把周先生的恋人送走,再过去安慰难过的周先生,您可真是机智。” “萨拉——” “在的,先生。” 陆政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砸了下手环,重复说:“备车。” “好的,先生。” -- 周行没有达到出租车,他小跑着去了巴士站,将将地赶上了最后一班巴士,售票的姐姐问他目的地,得到回答后又皱着眉头提醒他,换乘的那班车今晚已经停运了。 “没关系,”周行喘着气,眼里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我到换乘站下车,再想办法。” “成吧。”售票员叹了口气,不再多劝。 周行坐在位置上,不停地拨打韦泽的电话,但他收获的,只有冰冷的关机提醒。 “先生,周先生的换乘车辆今晚已经停运了,换乘站附近十公里内,也没有夜行的出租车,要不要派辆车过去?”萨拉尽职尽责地提醒。 “不用,”陆政拿起了保温杯,开了盖,面不改色地将里面黑乎乎的液体灌了一大半,“开我们的车过去。” “您要去亲自送他么?” “不,先别让他发现。” 陆政乘坐的这辆车是自动驾驶的,他喝过了药,又垫了点零食冲做夜宵,车灯很暗,几近完美地融入到了夜色中。 车辆停在了换乘站后的视觉死角,陆政等了一会儿,巴士车也到了。他透过窗户,远远地看着周行下了车,没有丝毫犹豫,向一个方向全力奔跑。 “跟着他,别让他发现了。”陆政望着那个背影,下了命令。 “是。” 周行在路上已经确认好了路线,下了巴士车,顺着旁边主路一直走,只要二十公里就能走到韦泽的家中。 他并不打算慢慢走,他想快一点,赶去见他的爱人。 早春的晚风并不温暖,吹得他脸颊冰凉、手指发抖。他孤独地向前跑,只有夜灯与他作伴,这段路过于漫长,最让人难过的,是周行清醒地知晓,韦泽可能并不会期待他的到来。 ——是不是太冲动了?或许韦泽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或许一切都是误会,只要等一个月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恢复如初。 周行的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他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却没有丝毫放缓的意愿——他担忧着他的爱人,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他正在失去他,除了立刻去见他,他无计可施。 “先生,周先生的心率已经到了危险区间,要不要安排出租车辆。” “不用,他心里有数。” 陆政近乎贪婪地盯着周行,他看着他从快跑缓缓地变成了慢跑,然后挣扎着一步步向前走。他看着他抬高衣袖,擦了擦眼睛与脸颊。 他想起十多年前,他从研究所里拿到了机密的成果,他说服首席的科学家去将结果公之于众。 所有的市内公共交通全部停摆,联盟的高层正在讨论为了人类的繁衍,去将女人们圈养起来。 他的车在半路被系统强制挂停,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公里。 他不知道投票是否已经开始,他不知道协议是否已经确定,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得及。 但他知道,他想去救他的姐姐,想去救和他的姐姐一样的女人们——如果注定选择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他希望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共同为人类的繁衍付出代价。 这是十八岁的他,天真而烂漫的想法。 他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冷风吹落了他脸颊上滚下的汗珠,他的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铁锈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喉咙与鼻孔,他以为自己会倒下,但他没有。 跑到最后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身体的感知能力。而当他终于闯到了会议室的门前,他透过门板,听到里面的辩论,他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泪水流淌一会儿,放任自己擦一擦脸上的水。 他整理仪表,在最恰当的时候推门而入,将沾满汗水的军帽放在姐姐的面前。 战争尚未打响,但他确信,他会赢。 “他输了。” 周行站在漆黑的院落外,一遍遍地喊着韦泽的名字。 陆政按下了车窗的下滑键,冷风卷起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冷漠而怜悯地看着他的小周先生,过了许久,他说:“走吧。” “这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没必要,”陆政咳嗽了几声,用软毛巾擦了擦嘴角,“他也该长大了。” “韦泽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把剩下一半的钱,打给他的父母。” “好的。” “安排几辆出租车,如果周行想回家的话,把他送回家。” “好的。” “他应该不会回去的。”陆政抬起手,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会一直守在门口,直到天亮。” “我了解他。” 第13章 陆政乘车离开了现场,周行似有所感,向汽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发现。 “先生,商业联合会的王理事来访。”萨拉轻声提醒。 “什么事。” “只说您会感兴趣,已经安排在了会客厅。” “嗯。” “您要不要睡一会儿?” “嗯。” 陆政合拢了双眼,靠在座椅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 周行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么干等并不可取,他尝试拨打了韦泽家中的电话、韦泽父亲和母亲的电话,在确定都没有回音后,直接拨通了附近的警卫的号码。 他冷静地说:“我无法联系上我的男友一家,不知道能否请求你们的协助,我很怕他们出事。” 警卫皱紧了眉头问:“你确定要报警?小情侣闹别扭最好自己解决。” “现在是凌晨三点,我正在159.198.312.12位置,这家的户主名叫韦强,我的男友是韦泽,他们并未在家,我很担忧他们出事。” “抱歉,我们无法受理这个案件,也不可能派人过去看看里面的情况,或许他们只是去其他亲戚朋友家做客了,我建议你不要太过慌张。” “他们可能出了事……” “那也只是你的主观臆断,小子,我提醒你,如果你敢擅闯民宅,我会把你抓进监狱。” 警卫挂断了电话,周行迟疑了一会儿,他向后退了几步,跨步前奔,借助冲力抓住了栏杆,用力向上爬了爬,他很幸运地翻过了墙头,屏住呼吸越过花园,到了韦泽的家门前。 韦泽的家是一幢老式的二层小楼,他在门前敲了一会儿门,并没有人回应。 他一面唾弃自己是疯了,一面爬上窗户,从二楼敞开的窗户里进了楼内——楼内果然空无一人,他一路走过,一路打开灯,然后发觉,室内有明显的匆匆离开的痕迹。 他作为韦泽的男友,来韦家做客了数十次,非常熟悉内部的状态,他敲了敲韦泽的卧室门,又敲了敲韦泽父母的卧室门——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他没有推门而入,直接下楼去了客厅,然后发现沙发前的矮桌上,散落着几张尚未装起的纸张。 周行知道,出于礼貌,他不应该拣起这些纸看,如果说私闯民宅可以用关心则乱来解释一二,偷看文件这种行为,实在没得辩驳。 他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弯腰拿起纸,十几分钟后,他镇定地放下了文件,脸上的仓皇失措化为死一般的沉寂。 他将纸张整理好,上二楼关上了所有敞开的窗户,从正门离开——当然,也没有忘记锁门。 -- “先生,醒一醒,您到家了。” 萨拉的声线和温柔一点也沾不上边,他甚至丧心病狂地开启了座椅的自动摇晃模式。 陆政直接被摇晃醒了,他猛地睁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骂道:“你是想被格式化么?” “王理事已经喝了三杯茶了,”萨拉的声线很平稳,但故意顿了顿,“这是个小事,还有件稍微重要一点的事。” 陆政撸了一把脸,开始整理身上的衣着:“说吧。” “周行先生闯进了韦泽家中,发现了您故意让人留在沙发桌上的文件。” “什么反应?” “很冷静地离开了,甚至关了门,出租车已经接到了他,现在他应该快到家了。” “去APP上下个单,画画的兼职,设置周行一人可见。” “好的。” 陆政打开了手边的工作箱,取出一支药剂灌了进去,从容不迫地下了车,去见深夜来访的客人。 陆政进会客室的时候,王理事正在喝第四杯茶,这人是个标准的商人,一见陆政就笑,热切地说:“陆先生看着气色不错,又要有好事将临了?” “好事没有,烦心事倒是一堆。”陆政随意坐在了主位上,萨拉指挥着机械臂,帮他泡了杯酸酸甜甜的营养汤,陆政不想接,但那碗汤就摆在他面前,他也不得不接了,皱着眉抿了一小口,“抱歉,刚刚临时有事,让你等了半天。” “你我相识多年,等个把小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王理事笑眯眯的,只是他如今身量大减,看不出几分慈祥,倒是有些凶狠。 “我也不会说什么绕圈子的话,天快亮了,王理事也要去忙,不妨有话直说?” “第二军团吃了败仗,死了一万多人,这消息大概三天后会传过来。” 王理事轻轻松松地抛出了一个炸弹。 陆政神色没有丁点变化,他沉默了三秒钟,问:“你想要什么?” “我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被选中了去做身体改造……” “找个自愿替换的男性,替你儿子接受身体改造,应该不难。” “那孩子心善,不忍心这样连累别人……” “他身体太差了,明天可以去瑞达医院做次身体检查,为联盟效力初心是值得鼓励的,但勉强自己,就不值得了。” “这倒是个主意,多谢陆先生了。” 两个人又打了一会儿机锋,陆政抬起手,打了个哈欠,王理事顺势告辞,陆政也没送,挥了挥手,转身上楼了。 陆政补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也没什么精神,他慢吞吞地回复底下人的邮件,措辞却一封比一封严厉。 等解决了最后一封邮件,他揉捏了一下肩膀,问:“韦泽手术顺利?” “十分顺利。” “把王理事儿子的那个空缺,用韦泽的名字补上。” “后续的繁衍匹配呢?” “韦家收了钱,生我的孩子,还是生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区别么?” 萨拉一点也不给他面子,直言:“对韦泽及他的家人而言,区别应该很大。” “做人不应该太贪心,你去派个人,同他们讲清楚这件事。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帮他挑个等级高的匹配者。” “好的,先生。” 第14章 周行向学校请了假,他一个人在家中呆了三天三夜,除了吃就是睡,放空大脑,拒绝思考。 第四天的时候,他打开了社交软件,犹豫要不要给韦泽发一条消息,却突然收到了一条兼职提醒——上次他遇到的陆先生发布了一条招收画手的兼职信息。 他点击了X,很快又收到了系统消息——“陆先生向您发送了定向雇佣邀请”,他停下了点X的手,打开了那人的聊天窗口,输入了一行字并按下了回车键:“抱歉,我最近状态很差,可能不太适合接这个兼职。” “兼职可以不接,我一个人很无聊,要不要来一起吃个下午茶。” 周行在输入框里打下了“算了吧”三个字,尚未来得及发送,对话界面又弹出了一句话。 “太寂寞了,来吧,陪我一起晒个太阳。” 寂寞啊。 周行删除了对话框的字,重新输入,按下了发送键。 “好啊,你发给我地址,不用给钱了。” 陆政发了个定位过去,叮嘱萨拉:“他喜欢上次的甜点。” “按照我浅薄的数据分析,他并不会有胃口吃。” “他不是在家里吃得很开心?” “吃了吐,吐了再吃,我不认为他吃得很开心。” “那就换些好消化的甜汤。” “好的,先生。” 陆政摸了摸手环,明知故问:“周行以后,会恨我的吧。” “虽然您毁了他的男朋友,但您特地为他准备了甜汤,不是么?” “你可真会说话。” “您是我的主要学习对象。” 陆政冷笑一声,说:“备车。” “好的,先生。” -- 周行顺着地址来到了一处别墅区,他在门口被保安拦住了,只能给陆先生发信息说明情况,信息发了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陆先生说“等一等”。 周行等了不到三分钟,一辆车在他的身侧停下,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的消息是“上车,从后门”。 周行犹豫了一瞬,打开车门迅速地上了车,等车辆重新开始前行,他才仔细去看左手边的男人——那人带着严严实实的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不用这样吧。”周行一下子笑了,“为了不让我看到你长什么模样,要这么拼的么?” 陆政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眼睛漂亮而有神,带着一丝狡黠,说:“我最近皮肤不太好,所以一直戴着口罩。” “好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去你家么?” “去我的私人画室,”陆政抬起手,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了一点泪花,“你好像瘦了一点。” “胡说,上次你都没见我。” “但你看着很憔悴的样子,是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周行正想说没有,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等会儿再聊吧。” 车子顺畅无阻地通过了门检,沿着大路一路向前,最后停在一座别墅前。 车门自动打开,周行先下了车,然后看着陆先生慢吞吞地挪动身体到了门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扶他一把。 陆政盯着车前的这一只手,白嫩的、年轻的,他缓慢地提起手,握紧了它,借力站了起来。 “谢谢。” “不谢,你是生病了么?”周行握着陆先生的手,感觉像在握一块冰块。 “慢性病,不严重。”陆政很自然地收回了手,“能帮我开下门么,随机密码是今天的日期。” “当然可以。”周行上前输入门锁的密码,后退一步,让陆先生先进去。 陆政也没有推辞,他踏进了这个没有丝毫人气的别墅,随口说:“我叫陆政。” “好的,陆政先生。” “你可以喊我哥哥。” “陆政哥哥。” 陆政悄悄地笑了,但他戴着口罩,并不会被发现。 “我和你介绍个人。” “嗯?” “萨拉——” 话音刚落,别墅内骤然吹起了暖风,半数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我在,先生。周先生好,我是人工智能萨拉。” “……人工智能?这么厉害的么?萨拉先生你好,我是周行。” “感谢您的谬赞,或许您想喝杯茶?” “去把厨房的炖汤拿过来,”陆政开始解外套的纽扣,打断了萨拉的话语,“外面的天气,可真是糟糕。” 他将最后一枚纽扣解开,有点吃力地脱外套,但可能是是外套太长了,也太贴身了,衣料只滑动了一小块。 “介意我帮你么?”周行忍不住问。 “不介意,麻烦了。” 周行上前几步,直到站在陆政的面前,他才发觉陆政竟然比他高,他需要略垫着脚,才能用双手勾住陆政的衣领——这个姿态,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要不就算了。”陆政的态度一瞬间变得冷淡。 “马上就好,”周行咬了咬牙,快速地将陆政的衣服“剥”了一大半,“抬下手。” “嗯,好。”陆政配合地抬起了手,外套终于被脱下,他身上只剩下白到透明的衬衫,里面肌肉的轮廓、胸口的暗色清晰可见。 周行匆匆看了一眼,他捧着外套问:“挂哪里?” “交给我就可以,周先生。”一只机械臂托举着一个托盘,凑到了周行的面前。 周行将外套折叠了几下,放进了托盘里,他想问陆政刚刚怎么不让人工智能帮忙,但又问不出口——只是帮忙脱个外套而已。 “你怎么扭过头去了?”陆政揶揄地问。 “……”周行不想说话。 “害羞了?因为看到我的好身材?” “没有。” “你惯常做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 “这个和你没关系吧。” “有男朋友了么?” 周行犹豫了一瞬,他还是说:“我有男朋友了。” 第15章 “你刚刚怎么迟疑了一下?不会是骗我的吧?” 陆政问得自然又直率,周行也讨厌不起来,他想了想,还是说:“我们出现了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不太想说。” “好吧,”陆政体贴地没有追问,“情侣间有小争执是很自然的事,你如果能让一步,就让一步。” 周行抿了下嘴唇,脸色变得极差,但强忍着,没有说男友的不对。 萨拉指挥着机械臂,端来了甜汤,周行接过甜汤,道了谢,低头喝了一口忍不住夸赞:“味道很不错。” “我亲自编写的食谱。” 陆政面不改色地说。 “但这是萨拉先生做的饭。”周行揶揄地笑了。 “感谢您的夸奖。”萨拉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存在。 陆政伸手摸了摸手环,冲做威胁,但仿佛并没有什么用。 “周先生,要不要去楼上看看,那里都是陆先生的珍藏品。” “萨拉——”陆政略带不悦地打断了人工智能的话,但他扭过头,正对上周行略带期待的脸,拒绝的话语绕了个圈,变成欲就还迎,“楼上的不是什么珍品,就是我自己画的画。” “那很好啊,”周行显得兴致更高,“同其他人的作品相比,我更想看到你的画作,你的画很好看。” “好吧,那我们就去看看。”陆政嘴上不太愿意,身体却很诚实地向楼上走,“有些早期的画作,水平很一般的。” “你一定是在谦虚。” “并没有。” 陆政用手环轻轻碰了下楼上紧闭的展览室门,只听一声细微的“滋啦——”,门锁开了。 陆政领着周行进了展览室,随手扯下了一幅画上的白色帷幔,说:“这是我三年前的画。” 周行站在陆政的身后,他凝望着这幅抽象派的画作,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到了绝望与希望、战争与和平、混乱与秩序,这幅画很漂亮。” “周先生,您可真是太会赞美人了,其实我建议您去看看这一排倒数第三幅画。” 萨拉又悄悄地上线了,这次陆行的回应,是扣掉了手环的电源。 周行强忍住笑,他无辜地问:“我能看看那副画么?” “当然可以。”陆政开始感谢他的口罩了,这令他不用控制自己的表情,“我帮你掀开它。” 白色的帷幔悄然落下,周行睁大了双眼,抬起手,虚空地摸了摸,说:“好漂亮的猫。” “这是我的猫,它叫小黑。”陆政看了一眼画,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神。 周行没问猫在哪儿,但他很喜欢这只猫,看了又看,最后问:“我可以拍个照么?” “可以,你很喜欢它?” “嗯嗯。” “没人不会喜欢它的,”陆政重新把电池压了回去,在手环的虚拟键盘内输入了一串口令,“它是全联盟最好的猫。” 陆政带着周行又逛了一会儿展览室,周行断断续续看了三十多张画,他很想继续看下去,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陆政的脸颊渗出了细汗,于是体贴提议:“我们去休息一会儿吧?” “好啊,我们去屋顶的玻璃房,那里可以晒太阳。” “那可太棒了。” 别墅一共三层,通向楼顶玻璃房的是一段略窄但很长的楼梯,陆政向上走了一小会儿,停住了脚步,他说:“我有一点点累。” “要不要下来?”周行轻声问询。 “说好了要一起晒太阳的。” 陆政伸出苍白的手,握住了木质的楼梯扶手,慢慢向上走:“没什么事。” “请您停下。”周行皱紧了眉。 “我要上去。”陆政慢吞吞地说。 “你侧**。” “好吧。” 陆政小幅度地侧了**,周行几个纵步,越过陆政,站在了他前面的楼梯上。 “你抓着我的衣服,我带你上去,这样省点力。” “哦。” 陆政好脾气地答应了,他伸出左手,抓住了周行的后背。 “我们慢慢走,你抓紧我。” “嗯,好。” 周行试探地向上走了一步,他感受到了后背传来了拉力,又慢慢地向上走了一步。 陆政控制着力道,借着周行的辅助向上走,他的手环悄无声息地亮了亮,像是在嘲讽主人的无耻。 陆政勾起了嘴角,步子刻意迈得大了些,径直撞上了周行的后背。 “怎么了?”周行稳住了身形,侧过头问。 “没事。”陆政闷声说,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 “别动。”周行有点想直接把陆政抱上去了,但他顾忌着自己有男朋友,控制住了冲动。 “哦。”陆政软绵绵地答应。 “你搂住我的肩膀,我背你上去。”周行说着,慢慢地弯下了腰。 “麻烦了。”陆政双手环住了周行的肩,将自己的身体挪到了周行的后背上,双腿屈起,夹紧了那人的腰身。 “你太轻了。”周行小声地同他说话,轻轻松松地继续上楼,“最好还是定期去看医生,身体不好,不是小事。” “你说得对。”陆政贴紧了周行的身体,略带贪婪地**着他身上的皂香。 “以后可以开个自动电梯,不然你一个人上这个楼梯,太吃力了。” “好,回头让萨拉去弄。” 陆政的手环无声地亮了亮,又熄灭了。 “我们到了。”周行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他推开门,发现不远处,正是透明的玻璃花房。 “放我下来吧。”陆政低声说。 “没多远路了,我背你过去吧,”周行边说边走,“这个花房很漂亮。” “是我亲自设计的。” “然后又是萨拉建造的?” “……当然不是,我雇佣了工人的。” “陆政先生。”周行忍着笑,喊了一声。 “不是说好了,叫我哥哥么?” “好吧,陆政哥哥。” “喊我做什么?” “陆政哥哥,你真是太可爱了。” 陆政将头埋进了周行的后背处,他不想让自己笑出声,那样显得他过于开心了。 第16章 “我把你放在这个躺椅上,好不好?”周行温声问。 “好啊。”陆政用下巴蹭了下周行的脊背,满意地看到对方僵**一瞬。 陆政被放到了柔软的躺椅上,周行身体贴心地帮他抻平了毯子、盖在了膝盖上。 “我该走了。”周行略带局促地说。 “不是刚上来,我们来晒一会儿太阳,你也躺下吧。” ——可你好像在勾引我啊。 周行腹诽了一句,到底不忍心就这么把人放在这里,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陆先生看起来,不像是会对他感兴趣的人。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躺椅上,等着陆政同他说话,却没想到对方很快合拢了双眼,呼吸变得悠长而安稳。 周行坐了一会儿,他悄悄地看了看花房的布置,悄悄地拿起装满水的喷壶浇了一会儿花,又悄悄地躺回到了椅子上,在温暖的阳光下拉高了毯子——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周行睡着后没多久,陆政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没有丁点睡醒时的迷惘。 他摩挲了下手环,输入了一串指令,周行身下的躺椅伸出了一个机械臂,夹着一个小小的针头,快速地扎破了周行的手指,又缩了回去。 ——“采样成功。” 陆政关闭了手环上的提示,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进了花房的深处,用剪子剪下了一些白色的风信子,又亲自用彩色的纸张打好包装。 机械臂悄无声息地递来了一个礼物袋,陆政左手捧着花,右手提着礼物袋,去找他的周行。 周行许久没有睡得那么深沉,梦中没有那些让他试图逃避的场景,反倒有淡淡的花香。 他睁开了双眼,首先入目的,竟然是白色的花瓣。 “这花真漂亮。”周行脱口而出。 “漂亮么?送你了。” 陆政很随意地将花束扔在了周行的身上,他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个发卡,将额前的碎发捋到了耳后,露出了雪白的额头——上面渗着点点细汗。 “我不能收你的花。”周行反射性地接住了,但又果断地放在了身侧。 “这花剪下来了,只有几天的观赏期,送你就是想让你观赏的。” “我不能要,我是有男……” “不喜欢那就扔掉,”陆政轻易地打断了他的话,“也只是一束花。” 周行略带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坚持说:“我不能收。” “不能收就不能收呗,干嘛露出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陆政伸出手,周行迟疑了一瞬,将花束递了过去,陆政接了花,随手放到了一边,他低垂着眼,隔着口罩,也让人看出几分可怜。 “我还有一份礼物,你要么?” “……是什么?” “是玩偶,朋友之间赠送的那种玩偶。” 陆政将礼物袋递了过去,周行没接,他问:“这个贵不贵?” “不贵的,大概就几百块,你可以收到后,再送我回礼。”陆政又向前递了递,“你已经不要我的花了,总不能连礼物都不要吧。” “我怀疑你的逻辑有问题,”周行伸出了双手,捧住了礼物袋,“但谢谢你送我礼物。” “不用谢。”陆政打了个小哈欠,“我困了,你走吧,我不留你吃晚饭了。” “你太直白了。” “我以为你喜欢直爽的人?” 周行不说话了,他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陆政目送他离开,顺手将那束风信子扔进了垃圾桶。 他将毯子披在肩头,慢吞吞地向向下的楼梯口走,推开门,却停下了脚步——周行站在台阶上,手还抬着,看着正想推门。 “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么?”陆政温声问。 周行有些别扭地抿了下嘴唇,他说:“我背你下去。” “我一个人,慢慢走也可以的。”陆政忍不住笑。 “我背你下去。”周行又说了一遍,他转过身,弯下腰,“你上来吧。” “多谢。”陆政不再推辞,直接将自己挂在了周行的背上。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陆政凑到周行的耳畔,问:“你和你男朋友,到底有什么矛盾?” “与你无关。”周行硬邦邦地回应,甚至加快了脚步。 “好吧,如果心里难过的话,随时欢迎你找我聊天。” 周行压根没回这句话,他想他是疯了,才会走到半路,担心陆政一个人下不来,又折回来去背他。 他把陆政背到了一楼,将人放在了沙发上,擦了擦汗,说:“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可以陪我吃个晚饭么?”陆政靠在沙发上。 “我该走了。” “陪我吃个晚饭,我又不会戴着口罩,你不好奇我到底长什么样么?” “很好奇,”周行实话实说,“但我不应该留下来。” “好吧,你把我送你的礼物带上,你是把它放在那边的架子上了么?” “对,你注意身体,我走了。” 周行没说再见,陆政也没说,他听见大门开启又关闭,等待了十分钟,确信周行真的走了。 “萨拉——” “在的,先生。” “去把我的花捡起来。” “您扔垃圾桶了。” “捡起来,洗干净,找个花瓶插上。” “好的,先生。” “对了,韦泽那边进度怎么样?” “他家人已经答应了。” 第17章 “他本人呢?” “韦泽先生坚持要见您一面,他说,这和约定的不一样。” 陆政嗤笑出声:“我有答应过他么?” “您从未答应过他,只是底下人擅自应允的,况且只是口头约定,从未落实在纸面上。”萨拉从善如流,难得没有说什么气人的话。 “转告韦泽,他可以额外提一个条件,不过分的话,我可以答应他,让他适可而止。” “好的,先生。” 陆政解决了这点小事,打开社交软件,赫然发现周行转给了他一笔钱。 他的手指飞快移动,打出了一行字点击了发送——“怎么突然给我转钱?” “我刚查了下记录,两次你给我的佣金都太多了,我把多余的转回给你。”周行的消息回得很快,像是一直开着软件,等着陆政找他。 “我认为你的工作值得这个价格。” “我有自知之明,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转回去了,你就点一下确认吧。” “好吧。” 陆政随意点了下确认,又问周行:“有拆我送你的礼物么,那个特别好看。” “等一下。” 陆政把手机放下,打开了平板电脑,开始编写代码、修复BUG,他搞了十五分钟,重新拿起手机,收获了一枚新鲜出炉的照片。 照片上,周行单手摸着黑色的猫玩偶,开心又满足。 “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很喜欢你的大黑。” “喜欢就好,我先去忙了。” “嗯嗯,你先忙,谢谢你。” “不谢。” 陆政放下了手机,说:“萨拉,去筹备婚礼吧。” “好的,先生。” “周行还没答应我。” “那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今天是您的生日。” “哦,是么?”陆政看了一眼屏幕下角的时间,“我忘记了。” “我也忘记了,”萨拉的声线突兀变得温柔,“只是您的姐姐给您发了一条讯息,被我拦截了。” “什么时候,什么讯息。” “周行背着您下楼的时候,讯息的内容是四个字——生日快乐。” “你的处理没什么问题,”陆政脸上的阴郁不再掩饰,“帮我也回四个字。” “什么内容?” “不是今天。” “好的。” 萨拉沉默了一会儿,又发声。 “已经发过了,真的不是今天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今天被收养罢了。” “先生——” “闭嘴,轮不到一个人工智能来怜悯我。” “我并不是想怜悯您,我只是想告知您,研究所那边刚刚传来消息,韦泽逃跑了。” —— 周行正在撸猫,不,准确来说,他在撸猫玩偶。 他一直很喜欢猫咪,但他日常要上学,家里也没有别人,并没有养一只猫的客观条件。 但猫玩偶不一样,不用养,可以放心褥,周行摸了两个小时,还是爱不释手——或许是因为这只玩偶制作得太过逼真了。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猫主子,正准备去洗个澡,手环骤然震动了一下,有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救救我——” 消息的来源,是他的男朋友——韦泽。 “你在哪儿?” 周行迅速地回了消息,他犹豫了一瞬,在不确定韦泽所处环境的前提下,没有拨打电话。 他等了十分钟,对方没有回应,他又发了一条消息。 “你在哪里?你还好么?” 仿佛过了一万年,也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他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我很好,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早点睡吧。” “你在哪里???” “呵,”陆政冷笑出声,“不回消息么?” 韦泽在他的视线下,颤抖着手,按下了关机键。 “你这样,倒像是我逼你似的。” “您并没有逼我。”韦泽低垂下头,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显得柔弱可怜。 “我已经答应了你父母的需求,将会赠予你们一大笔联盟币及贡献点,协议已经签订,我以为,你应当履约。”陆政认为他很讲道理。 “但我不想替陌生人生孩子——”韦泽的眼圈红了 “难道我不是陌生人么?”陆政引诱似的提问。 “当然不是——”韦泽的声线带着哭腔,“我是那么的喜欢您,我只想替您生孩子。” “是、么?”陆政从佣人的手中接过了一条毛巾,上前一步,帮韦泽擦了擦脸颊上滚落的泪,“你那么喜欢我,不介意同你的男朋友分手吧?我不喜欢不专一的人。” 韦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泪一直不停,但并不妨碍他争取自己的利益——“我和我的男朋友分手,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么?” “你并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陆政懒得同他虚与委蛇,“要么按照协议办事,接受匹配者,替他生孩子,要么就同你的男朋友分手,这样,我还有兴趣,陪你玩儿恋爱游戏。”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付了钱,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对你,”陆政摩挲着右手腕上的手环,“或者你说服你父母把收的钱退还给我,协议也可以就此中止,身体改造算免费送你的,你可以开开心心地去和你男朋友生孩子。” “陆政——” “啪——” 一条柔软的鞭子擦过韦泽的脸颊,打在了他背后的墙壁上。 “萨拉——”陆政懒洋洋地提醒。 “抱歉,先生,韦泽先生实在太无礼了。” “你道什么歉,你也没打到他,这鞭子甩得很对。” 第18章 陆政落下这句话,移回视线看韦泽:“做个决定?” “我……我答应你。” 韦泽不得不答应,他所有的路都被陆政堵死了。 “很好,现在你可以开机,告诉你的小情人,你在哪儿了。” “无耻……”韦泽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嗯?” “我什么都没说……” “哦。” 韦泽颤着手,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他的眼角余光瞥见陆政在笑,心中恨意丛生。 -- “韦泽,你在哪儿?” “我在第四研究所,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同你说,你现在方便过来么?” 韦泽选择的是公放模式,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幸好在场的人除他之外,只有陆政和萨拉。 “你是安全的么?有人在威胁你么?” “我很安全,周行。”韦泽抬起头,看了看陆政,硬着头皮说,“我很想见你,你能不能快点来。” “我马上就到,你不要挂电话,我想同你聊聊天。” 韦泽想找个理由拒绝掉,陆政却抬起手环,投出了三个字“答应他”,他咬了下嘴唇,只得说:“好吧,你想聊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第四研究所?”周行坐在巴士车的后面,他隔着窗,看着不断后退的夜景,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韦泽看了一眼陆政,对方却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他抿了下唇,说:“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 “我不想说。” “是因为,你去做了身体改造么?”周行将脸靠在了冰凉的车窗上,他以为他会很难过,但事实上,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却比预想来得轻松。 “……”韦泽沉默不语,他不想承认,但周行显然已经知道了他极力想隐瞒的事情。 他了解周行,周行的疑问并非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谢谢你,没有选择骗我。” 周行的声音很轻,韦泽眨了下眼,泪水顺着脸颊向下流淌,他瑟瑟发抖,需要用手撑着桌沿,才不至于滑落到地。 过了许久,或许只过了几十秒钟,只过了几分钟。 周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手机的话筒中传出。 他说:“韦泽,我可以成为你未来孩子的父亲么?” “我们这就去结婚,我会很努力地学习、好好工作,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请你让我成为你的匹配者。” 陆政的手环在疯狂地颤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陆政伸手敲了敲它,不发一言。 这个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并不在他的计划内,他低估了少年初恋的爱与奉献。 韦泽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他的身体站得笔直,他说:“周行,你还记得,我们上次集体冒险么?” “我记得,我们玩得很开心。” “我一点也不开心,周行,我一点也不开心。” “为什么?”车辆已经抵达了站台,周行下了车,冷风拂面而来。 “我们没有足够的钱,无法租赁高级的探索球,我们只能在安全墙的周围,羡慕地看着他们。” “我们总会有钱的……” “你在做梦么?”韦泽抬高了音量,他不再压抑他的狼狈与愤怒,“靠什么,靠你那对常年不在家、只给基本生活费的父母,还是靠我这边大手大脚、目光短视的家人?” “你以为D1等级很高么?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一辈子努力,也爬不到C1,我们会一直是普通人,我们的后代,也一辈子都是普通人。” “啪——”萨拉的鞭子抽在了韦泽的身上,韦泽踉跄了一步,却丝毫没有停止发言的打算。 “周行,我没有错,我只是想做出,对我们而言,最好的选择。” “我们会有很多钱,我们再也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韦泽的眼泪越擦越多,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是在演戏,还是在真情流露。 就像他自己分不清,他现在爱的人是周行,还是能带给他金钱与地位的任何人。 “我到了,”周行的声音沉稳而冷静,“你在那栋楼,哪个房间。” “A813。” “你等我。” “好。” “嘟——” 手机闪烁了一下,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挂断,周行用衣袖擦了一把脸,迈开脚步,用尽全力向上奔跑。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陆政用力地鼓掌,他的肩头耸动,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在激动。 “多么感人的爱情,是不是,萨拉?” “先生,您还有10分钟的时间。” “足够了。”陆政抬起头,眉眼俱是笑,他温温柔柔、很讲道理地说,“做个交易,怎么样?我出十倍的价码,你选个理由,说服周行答应身体改造,替陌生人生孩子。事成之后,我不会阻拦你们在一起的。” 韦泽的嘴唇都在发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他问:“那我呢?” “我不会强迫你的,你可以选择恢复原来的身体状态。” “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说看。” “我想进学院的精英培训班。” “可以。” “一言为定。” “口头上的约定没有效力,”陆政有些意兴阑珊,“萨拉,去打印份协议出来。” “好的,先生。” 纸质的协议只有一份,很快就递在了两人面前,萨拉甚至贴心地用机械臂递来了笔。 陆政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机械臂将协议递到了韦泽的面前。 韦泽握着笔,迟迟不能下笔。 “周行到哪儿了?”陆政漫不经心地问。 “在五楼,预计还有一分钟抵达会议室。”萨拉用标准的机械音回答,他甚至开始倒计时。 “60,59,58,57……” “30,29,28,27……” 韦泽闭上眼,迅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个笔画刚刚写完,协议就被迅速地抽走,他睁开双眼,正好看到那个该死的机械臂将协议仔细收好——塞进了盒子里,递给了陆政。 “10,9,8,7,6……” 陆政从容地离开了A813的房间,走进了A814,关好了门。 “5,4,3,2,1!” “韦泽——”周行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他到了。 第19章 “先生,是否需要监听813房间?”萨拉切成了甜腻的女声。 “把你的声音切回去,”陆政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一盒香烟,抽出了一只,“监听,但不必直播给我,留存吧。” “好的,建议您不要用火点燃那根烟。”萨拉切成了男声。 “嗯?” 陆政放下了打火机,搓了下烟皮,皱着眉剥掉了外包装,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糖,而非烟草。 “你换了我的烟。”陆政平静地阐述了这个事实。 “您的身体不适合抽烟。”萨拉比他更平静,但硬生生能听出几分幸灾乐祸。 陆政将糖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说:“我最近对你太宽容了。” “嗨,我只是个可怜的人工智能罢了。” 陆政没说话,他随手打开了A814的窗户,吹了一会儿风。 -- 周行和韦泽在隔壁的房间里聊了三十分钟,期间萨拉通过机械臂送进了两份纸质的协议,很快,又把签了字的协议递到了陆政的手中。 萨拉没有调侃陆政,陆政也没有询问具体的细节,他在协议上签了自己曾经在军中的英文代号——Champion. “他一定很喜欢他。” 陆政透过窗向外看,周行脱下了外套,裹住了韦泽,他抱着他,仿佛拥抱了全世界。 “有个好消息,”萨拉近乎冷漠地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谁提的?” “周行。” “什么理由?” “恋人关系存续,替他人生子,这是一种出轨。” “原话?” “我不可能一边当你的男朋友,一边接受身体改造,去替其他人生孩子。韦泽,我是个正常人。” “韦泽答应了么?” “他并没有答应,但分手这种事,只需要一个人下定决心。” “真有趣。”陆政目送着那两人离开了他的视线,“各种意义上的有趣。” “协议上并没有规定受孕的形式,先生,”萨拉无法确切地探知陆政此刻的情绪,但这并不妨碍他寻找最优解,“我认为,您无需对周先生,有过多的怜悯。” “你好像在怂恿我做坏事。” “您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呵。” -- “周行。”韦泽双手搂着周行的肩膀,极力想靠近他,“我不想同你分开。” “为什么?”周行神色冷淡,像抱着一块木头。 “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韦泽甜腻腻地说。 周行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你的喜欢,值多少钱?” “……为什么这么问?” “除了钱,我想不到其他理由,让你以死相逼,强迫我签下那份协议。” 周行有点想笑,于是他真的笑出了声,韦泽在他的怀中打了个寒颤。 “韦泽,你告诉我,你的喜欢值多少钱。” “你告诉我,我究竟被你卖了多少钱。” 韦泽一直没有回应,他蜷缩在周行的怀抱里,像睡着了,也像是死了。 周行拦下了一辆车,抱着韦泽上了车,告知了司机韦泽家的地址。 两人一路无话,周行将人送到了家门口,转身想坐车离开,却被那人握住了手。 韦泽轻声问:“你是不是恨我?” “我并不恨你,”周行冷静地回答,“我自己签的协议,凭什么恨你。” “可你要抛弃我,你不要我了。”韦泽死死地抓着周行,像是抓一根救命稻草。 “那我们可以撕毁那个协议么?你可以不要那笔钱么?你愿意嫁给我么?” 周行一个接一个地抛出问题,他注视着他曾经的爱人,也丝毫不意外,对方松开了握紧他的手。 “韦泽,并不是我抛弃你,是你选择了钱,放弃了我。” “就这样吧,好聚好散。” 周行上了车,他隔着玻璃,向韦泽挥了挥手,对司机说:“您开车吧。” 司机踩下了油门,周行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他其实有幻想过韦泽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幡然悔悟,追着他的车,呼喊他的名字,告诉他,他改主意了、知道错了。 周行望了很久很久,但韦泽站在原地,他没有突兀后悔,沉默地坚持了自己的选择,用他们之前的感情,去交换数不清的财富。 周行扭回头,闭上了双眼,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隐没在脖颈处,他悄无声息地哭着,沉默而克制地崩溃——他从未想过,他的初恋会以这样荒谬的形式落幕。 “叮咚——” 手环收到新消息,发出语音提醒。 周泽用衣袖擦了把脸,点开了新的消息。 “您是否介意,将受孕的方式,设定为自然受孕?”消息来源是协议的另一个主人——Champion. 当然介意。 周泽正想回复,对方发来了第二条和第三条消息。 “或许您很介意,人工受孕也是可以的,只是那样对身体的损伤比较大,恢复期比较长。” “我可以额外付给你一笔补偿金,希望你能够考虑下……” 周泽快速地回复了一条:“抱歉,我不想同陌生人上床,人工受孕就可以了。” “好吧,抱歉打扰你了。” 周行没有再回复消息,他抓了把头发,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他也只有十八岁,即使迫于无奈签了那个协议,也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建设,去面对这件事。 一想到他要进行身体改造,要为一个陌生人孕育后代,他整个人都头皮发麻。 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答应的——总不可能看着韦泽去死,那毕竟是他爱过的人。 此刻的周行并不明白,他的善良会变成一把锐利的尖刀,捅进他自己的心窝。 第20章 “他拒绝了,萨拉。”陆政倚靠在躺椅上,神色带了一丝疲倦。 “您总有方法让他答应的,不是么?”萨拉指挥着机械臂,拿了个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不要着凉。” 陆政没说话,出于某种原因,他心软了,并不太想逼迫周行。 “或者,您给我一定的权限,我去解决这个问题。” 萨拉的声线很温柔,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甚至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你越界了。” 陆政提醒了一句,他抬起手,摩挲了下额头。 “我的最优先级是维护您的利益,这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萨拉操控着陆政的手环,他“看着”手环的灯光亮了又暗,说出了最佳答案。 “但你不可能左右我的判断,也没权限替我做出相对重要的决定。”陆政清醒又残忍,他从不容忍自己陷入软弱的情绪,“萨拉,不管你的拟人化程序做得有多完整,你也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你听到这句话,或许会悲伤,但你的情绪只是一堆数据,可以被一键清零,并不值得关注。” “如果不值得关注,您为什么要解释那么多?” 萨拉并没有选择“说”出这句话,尽管它的确是最先组合出的。 他平静地说:“明白,先生。” “帮我推一剂安眠类药物,三小时后叫醒我。” “好的,先生。” 陆政合拢了双眼,手臂疼了一瞬,很快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萨拉做完了尚未完成的日常的工作——熬药、整理文件、修整花园、处理非重要级别消息。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后台,查询了属于自己的私密账户,看了看上面的尾款,雇佣了一位消费规划师,让对方帮助韦泽先生一家人,尽快利用金钱开展新的生活。 又开了个虚拟账号,撰写了一封信件,设置发送时间为一周后。 做完了这些,萨拉谨慎地清扫了痕迹,操纵着机械臂,开始擦拭巨大的落地窗——他想让他的主人醒来时,看到最完美的朝阳。 -- “钱可以买来快乐么?”韦泽抿了口杯中的咖啡,抛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可以,”消费规划师瑞德入行五年,已经听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我的工作,就是帮您找到快乐。” “我不认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您可以先听听我的方案,再考虑是否雇佣我。”瑞德有碧绿色的眼眸,当他凝望着人的时候,总会令人产生信任。 “好吧,你只有十分钟。”韦泽轻声说。 十分钟后,韦泽开始兴致勃勃地同瑞德沟通如何花费金钱。他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采购了新的住宅、私人跑车以及无数的奢侈品,并做了大量的理财,只留下了大约十分之一的现金。 瑞德完成了任务,并收取了一笔并不高昂的佣金,他含笑同正在享乐的韦泽先生告别,等离开他的住宅,迅速地向指定的账号发送了消息——任务成功。 萨拉获取了这个消息,他正在为“大黑”玩偶消毒,大黑的每一根毛发都柔软而逼真,以确保手感良好。 他将尾款打给了他的雇员,用传送带将消毒好的玩偶递到了他的主人身边。 陆政随手抓起大黑,褥了把毛,问道:“明天下午怎么有个空挡。” “汪林议员约您去打高尔夫球。” “推了。” “好的。” “去平台上挂个定向招聘,推送给小周。” “好的。” 萨拉编辑好了定向招聘,点下了推送,又悄悄地检查了私人账户的发件箱,确定之前编辑好的邮件已经成功发送出。 -- “叮——” “咳咳——” 周行正在画设计图,他快到期末了,整理邮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一项机械制图的大作业还没做完。 对学生而言,爱情重要,身体重要,但作业和成绩也很重要,他早起晚睡了好几天,总算快收尾了。 等画好了最后一笔,他将图纸扫描好,点开了邮箱,发现了一封新邮件,邮件来源是Winner. Winner? 周行一下子联想到了前几天同他发过讯息的Champion. 他先编辑邮件,把作业添加附件,发送到了老师的邮箱里,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这封未读邮件。 邮件并不长,只是简单告知了周行,按照韦泽与Champion签订的协议,他只能选择自然受孕,一旦他选择人工受孕,将不得不退还90%的款项,发件人甚至贴心地写上了协议的成交金额,并提醒周行,即使保留10%的款项,也足以让韦泽一家过上优于95%的联邦人民的生活。 发件人给周行留下了一天的期限,一天内,如果他不能说服韦泽还款,也不愿意接受自然受孕,将以违约的名义,向韦泽起诉索要巨额的赔偿款。 周行看过了邮件,立刻拨打了韦泽的电话,电话打了三个,才被对方沟通。 周行听着嘈杂的背景音,尽量冷静而克制地告知了对方邮件的信息,并要求对方立刻核查协议,确认是否有相关的条款,如果邮件内容无误,希望韦泽能够尽快还款。 韦泽沉默了许久,最后说稍后再拨回来。但当周行再次拨打他的电话,换来的只有一句“对不起,救救我”。 “你的钱呢?”周行轻声问。 “……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我根本凑不到那么多钱。” “韦泽,你明白自然受孕是什么意思吧?” “我当时没有来得及看清协议,我不是故意的……” 周行头痛欲裂,他逼迫自己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应对官司吧。” “这笔钱我根本凑不齐,他是真的会起诉我,我整个人都会毁于一旦,周行,算我求你,救救我吧。” 韦泽在电话的另一端嚎啕大哭,他趴在刚刚购置不久的鹅绒毯子上,像一条可怜虫。 “你出卖我的身体还不够,现在,还想让我去张开双-腿,让人-上么?” 周行双眼充血,他攥紧了自己的手,整个人因为极端气愤而发抖。 “……你真的要毁了我么?” 周行剧烈地呼吸着,他说不出“你自作自受”这五个字,他挂断了电话,像孤狼一样,蜷缩成了一团。 从天亮到天黑,从天黑又到天亮,周行拉开了窗帘,阳光过于刺目,令他几乎睁不开双眼。 他想到了他同韦泽告白的那一天。 他站在回廊下,同他说:“我会永远爱你,也会永远保护你。” 周行最后还是心软了,他拿起了手机,他回了一句话。 “我答应你,以后别再联系了,我要忘了你。” 消息发送成功,点击全平台拉黑,确认,一气呵成。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看到了一条未读的定向推送提醒。 他想到了那一次的暧昧不清,也想到了那一束退回去的白色的风信子。 他清楚地知道,不久之后,他会和一个陌生人上床,以自然受孕的方式生育子女。 他做了个疯狂的决定——直接打开了陆政的消息框,输入了一行字。 “你愿意同我约一晚么?” 光标闪烁了三次,周行冷静地按下了发送键。 第21章 周行发消息的时候,陆政正与下属们开讨论会,他的手环震动了一下,但他没理会。 他最近鲜少露面,一直通过邮件和视频同他们沟通,但最近事物又多又急,还是要当面聊聊,做个决断。 讨论会从上午九点开到了十二点,陆政一边喝药,一边点开了手环,看到这条消息,眉梢微挑,问萨拉:“韦泽和周行两个人又出什么事了么?” “最近我一直留神军队的情况,我去查下这几天的监控记录。” 萨拉的回答没什么问题,陆政却敲了敲手环,问:“这里面有你的手笔么?” “有,”萨拉会隐瞒,但从不撒谎,“当时您让我准备的那个协议,里面我酌情加了一条限制,当时只有一份双方签字的协议,我向韦泽补发了一份电子档。” 萨拉借用会议室的投影仪,投出了具体的条款,并用红色的线条标注好。 陆政看了一眼,大致将来龙去脉理清楚了,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萨拉,你很喜欢周正?” “我喜欢您喜欢的且对您无害的任何人。” “我也没那么贪图年轻人的肉-体。” “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开过荤,再拖拖,有心无力了。” “你操心真够多的。” “周先生想找您结束处男之身,也未必对您无心。” “等他以后知晓真相,他会恨我的。” “恨比爱长久,我的语言库主要来源是您。” 陆贞抬脚踹了下会议桌,借力让装着滑轮的办公椅转了个圈,他说:“我有点想把你格式化掉。” “重塑的人工智能会使用我的数据库,原则上,同我也没什么区别。” “你这次越界了。” “我道歉。” “我想打你一顿。” 萨拉把“我并没有痛感”这个优选发言删除掉,选择说:“对不起,您可以修正我的权限。” “我没有这时间和精力,”陆政身体后仰,暴露出几分颓废,“去帮我布置那幢别墅吧。” “不再推拒下,等一等?” “他自己送上门的,我为什么要拒绝。” -- “叮——”周行等了很久,终于收到了消息。 “我当然愿意,但我记得你有男朋友,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刚打开输入框,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如果你和你男朋友只是吵架的话,还是坐下来谈清楚,不要意气用事,身体是你自己的,我也不喜欢乱搞的人。” 周行苦笑了一声,快速地回他。 “我们分手了,矛盾很严重,我也想清楚了,我并没有冲动。” 周行等着对方的回应,看对方的窗口一直提示着“正在输入中”,狠了狠心,又发了条消息。 “你答应我吧,如果你不愿意,我很可能会去找个陌生人。” “正在输入中”的提醒消失了一秒钟,很快又闪现出来,陆政的消息这次来得很快。 “我答应你,你的体位是?你要在上面么?” 周行想了想,他早晚要被陌生人上,与其给陌生人第一次,倒不如给陆政,况且他记得陆政身体不好,他也不想折腾他。 “我在下面,我也可以在上面,自己动。” “好的,我在家里等你,我摘口罩了,我长得不难看的。” 周行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三秒钟,迅速地回他:“别摘口罩了,或者你想个办法,别让我看到你的脸。” “……我又不难看的QAQ” “抱歉……我只想要一夜情……” “好……我派个车去接你吧,别拒绝,我有点担心你。” “我不拒绝,我等你派车来接我。” “耶~我好开心啊。” 周行没回复这条消息,他只是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机械地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又转身去了浴室,看着镜子中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实在不想这幅样子去见陆政,总不能硬把自己推过去让对方吃,还不修边幅、满身颓废。 周行洗了个澡,刮干净了胡子,按照网络的教程草草地做了事前的准备,换了身衣服,又给自己灌了罐营养液。 陆政派来的车也到了,周行锁好门,进了车门,随意看了一眼司机,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记不清在哪里见过了。 司机话也不多,直接将人送到了别墅的院门前。 周行下了车,他在门口处站了一小会儿,才按下了门铃。 “咔——” 大门直接开了,露出了陆政的身影,他的脸上依旧戴着厚厚的口罩,说:“我在门后一直等着,没出门接,怕你后悔。” “这有什么后悔的,”周行听了这话,却一点也不紧张了,“我自己做的决定,要麻烦你了。” “噗。”陆政向后退了一步,忍不住笑出声,“如果你想逗我笑,那你成功了。” 周行没说话,他跨步走进了门内,主动牵上了陆政的手,说:“你的手好冰。” “可能是因为今天有点冷。” 也是因为你在外面等太久了。 周行牵着陆政走了几十步,忍不住停下脚,说:“我背你走吧。” “不用,马上就到了。” “你的卧室在二楼,楼梯很长,到时候也要背的。” “干嘛这么着急,我让萨拉做了小点心。” 周行扭过头,他盯着陆政看了一会儿,问:“你不想要我么?” “我很喜欢你,”陆政握紧了他的手,“但我更不想让你冲动,我不止想成为你的一夜情对象。” 后半句话陆政没说,但周行猜到了。 他有一点愧疚,因为从他的角度看,的确是在利用陆政,他是无法回应对方的感情的,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安慰自己的工具。 “我很——唔!” 周行睁大了双眼,因为陆政猛地凑过来,隔着口罩,吻上了他的嘴唇。 口罩看起来很厚实,但在此刻又显得过分单薄了,嘴唇柔软的触感、灼热的温度,都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彼此。 “对我而言,我是很喜欢你,所以要跟你一起做-爱做的事情。” 第22章 周行太惊讶了,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陆政,任由对方吻了下去,当他刚刚提起推拒的念头时,陆政早已抽身,留下了一句近似告白的话语。 周行选择了沉默以对,他既不想让陆政扫兴,也不想给陆政任何回应。 好在陆政也并不渴求一个答案,他换了个问题:“要背我走么?” “嗯。”周行弯下了腰,很顺利地将陆政背在了身上。 陆政摇晃着双腿,小腿偶尔会踢到周行的臀部,周行忍了几下,干脆用双手抄起陆政的双腿,固定在腰腹处,轻声说:“别闹。” 陆政用脸颊蹭了下周行的后背,果然不闹了。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周行找了个话题:“你送我的猫玩偶很好看。” “也很好摸吧?”陆政笑了起来,他搂紧了周行的脖子。 “嗯,很好看,也很好摸。”周行有点想结束这个对话了。 陆政闭上了双眼,轻声说:“玩偶的形状和毛发,都是仿照我以前的一只猫。” “名字就叫大黑?” “对,大黑。” 周行意识到了什么,温声哄他:“猫咪只是回到了它的世界里。” “不,它是替我去了地狱。” 陆政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令周行打了个寒颤,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他对陆政称得上一无所知——他不清楚对方的职业,不了解对方的喜好,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年龄。 他的本能叫嚣着躲避,又被他用理性压住了冲动。 ——不了解,不是更好么?反正索求的,也只是一夜情。 “你的身体在发抖。”陆政温声问,“是不是我太重了,放我下来吧。” 周行选择拒绝:“马上就到了,进门再放你下来,你也不重。” “我出过一场事故,”陆政贴着周行的耳垂,刻意做出暧昧行径,“我以为我会死,但大黑悄悄地藏在了我的背包里,在危机出现的那一刻,扑过来,挡住我的致命伤。” “它救了我的命,替我下了地狱。” “陆政,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骗你的,大黑寿终正寝了,哪儿有那么巧的事。”陆政笑出了声,“到了,放我下来吧。” 周行将陆政小心翼翼地放下,他不认为刚刚陆政在开玩笑,但他刚刚说的话,听起来又的确像是个故事。 陆政进了房门,懒洋洋地喊:“萨拉,你在么?” “周先生好,要试试新鲜出炉的曲奇饼干么,味道很不错的。” “萨拉——”陆政的话语中带了一丝不满。 “或者,您更喜欢蜂蜜小蛋糕,也是刚刚出炉的,非常松软可口。” “我都很喜欢,请帮我拿一份。”周行强忍住笑应答。 “好的,周先生,您今天看起来格外迷……” 陆政将卸下的手环电池递向周行,说:“他太聒噪了。” “你太欺负他了,”周行没有接电池,反而催促他,“快把电池装好,我想听萨拉说话。”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陆政将电池摁压了回去,手环亮了又暗。 “我也很期待萨拉的点心。”周行故意这么说。 陆政抬起戴着手环的右手,捏了把周行的脸:“我不会吃人工智能的醋的。” “那你为什么一遍遍喊萨拉的名字?” “他不想让我向您揭他的短罢了。”萨拉的声线切成了活泼开朗的少年音,“甜点来了,我搭配了锡兰红茶,味道很不错的。” “谢谢你,萨拉。” 周行从机械臂上接下了点心和红茶,发觉只有一份的量,下意识地看向陆政。 “我也很想吃,但你不让我摘口罩,我只能看着你吃了。” “抱歉……” “我可以摘下口罩么?” “……”周行沉默了。 “还是算了吧,我去隔壁的餐厅里吃,一会儿再见。” “好。” -- “这是蛋糕?”陆政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大碗药,明知故问。 “您该吃药了。”萨拉切了老爷爷音。 “你这声音像七十岁了。”陆政摘下了口罩,捧起碗,一饮而尽。 “今天是我七岁生日,请祝我生日快乐。” 陆政拨弄了一下手环,查看了萨拉的系统时间,果真是七年整,但他说不出“生日快乐”这四个字。 “你可以从我的账户拨任意一笔钱,买点你喜欢的东西。” “这算生日礼物么?” “嗯。” “我不需要生日礼物,我想请你实现我的生日愿望。” “什么愿望?” “你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陆政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萨拉,你只是……” “一个人工智能,先生,这道题我会抢答了。” 陆政不再说话,他戴上了口罩,离开了餐厅,去找他的周行。 周行早就吃完了甜点,他听到脚步声扭过了头,却蹙起眉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戴着口罩,你还能看出我不高兴?” “直觉吧。” “那你的直觉很准。” 陆政坐在了周行的正对面,直截了当地问:“你和你男朋友没可能了?” “我怀疑你想赶我走,但我没有证据。”周行想了想,干脆坐到了陆政的身边,“没可能了,就是想睡你,给睡么?” “你看你这黑眼圈,”陆政凑了过去,周行以为他又要亲他,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陆政噗嗤一声笑了,又说,“你先睡一觉,睡醒了再说。” “我睡不着。”周行实话实说。 “你要是信得着我,让萨拉给你推一针安眠药剂。” “你就这么嫌弃我?” “我并不嫌弃你,但我怕你心脏猝死在我床上。” 周行同陆政对视了几秒钟,他的直觉竟然告诉他,陆政说的是真的。 “那就让萨拉帮我推一针试剂。” “临睡前你可以去洗个澡。” “我来时洗过了。” 陆政又笑了,带着一点了然和揶揄,周行脸涨得通红,陆政忍住了,没拆穿他。 他规规矩矩地将周行送到了客房,盯着萨拉推了一剂安眠药进去,等确定周行入睡后,才说:“帮我准备一点教程。” “先生,请问是什么教程?” “你不要明知故问。” “我的确不知道,先生。” “萨拉——” “脱离处-男的教程么?” “滚——” 第23章 “您想整理哪个房间,先生?” “我的卧室。” “周先生喜欢的颜色有蓝色、黄色、红色、灰色……” “红色。” “请从候选方案中确定效果图。” 陆政用手指拨弄着投影,最后选中了一套,说:“床上换丝绸,再准备一条金色的束发带。” “您好像通过视频学到了一些奇怪的知识。” “那是你筛选推荐的教程。” 陆政慢吞吞洗了澡,弯腰试图把熟睡的男人抱起来,他尽力了,但是没抱动。 他以为萨拉会嘲笑他,但对方只是沉默地用机械臂隔着软垫抱起了周行。 陆政发了一会儿呆,他想到了一些不该想起的画面,但很快地,他扭过头,推开了客房门,一路走向了主卧室。 主卧室已经布置成一片红,陆政从萨拉手中接过了周行,将他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接下来是我们的时间了,我希望你去忙点别的。” “祝你们度过愉快的夜晚。” 萨拉说完了这句话,手环亮了又暗,停止了发言。 陆政随手将浴巾扔在了床下,他用金色的发带缠上了周行的双眼,开始尝试将理论变成实践。 -- “他还睡着,您就上了?” “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帮他注射了清醒剂。” “所以他一醒来,就被您占有了?” “对。” “他反抗了么?” “一开始在挣扎,后来认出是我,他变得很温顺。” “我不明白,您明明可以等他醒来的。” “做这种事都需要伪装的话,也太无趣了。” “所以,您是故意粗暴一些,想看到周先生的挣扎和眼泪?” “我没那么变态,这只是一种惩罚。” “什么惩罚?” “他心里有别人的惩罚。” 萨拉停止了文字记录,他将记录下的情况扔到心理评估版块,很快拿到了结果。 “您的精神污染程度略有上升。” “你倒不如说我,离精神病更近一步。” “我以为您很喜欢周行先生。” “我当然很喜欢他。” 陆政站在落地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松松垮垮的睡衣遮不住他消瘦的身体,那上面残留着周行挣扎时留下的几道血痕。 “但我更喜欢自己。” “我的生命和感受,是最弥足珍贵的东西,我只需要自己过得快活,并不需要考虑其他人。” 萨拉在心里赞同这句话,但他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是提醒:“你熬的粥快好了。” “唔——”陆政匆匆忙忙关了火,将配料丰富的粥盛进碗里,端着碗就想出门,幸亏有萨拉提醒他,他才原路折返,戴上了口罩。 -- “醒了?”陆政推开了房门,一眼看到周行撑起了上半身,正在试图起床。 “嗯,醒了。” 周行有点别扭,他想质问陆政,为什么在睡梦中蒙上了他的双眼,又那么强硬地对待他。但转念又想起,是他说不想看到陆政的脸,也是他最开始没认出人,疯狂地挣扎和厮打对方。 “我煮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要。” 陆政于是走过去,坐在了周行的床边,将粥碗和勺子递了过去。 周行捧着碗,喝了一口粥,又抬头问:“你吃了么?” “还没吃。” “就这一碗粥?” “不,下面还有,我想看着你吃。” “你看我干嘛。”周行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他闷头喝粥,大脑里却循环播放着昨日的情景,一开始很绝望也很疼,后来就变得舒服了。 这种事,真的是很舒服的,即使对象并不是他的爱人。 “我可以尝一尝你的粥么?” 周行将碗推了过去,他盯着陆政看了三秒钟,说:“你是想让我喂你。” 陆政没有丝毫的羞赧,他点了点头。 “你真是……” 周行舀了一勺米粥,凑到嘴边吹了吹,等温度适宜后,才递到了陆政的唇边。 陆政向上拉了拉口罩,迅速地喝了口粥,又扯下了口罩,眉眼间俱是温柔笑意,他说:“很好喝。” “还要我喂你么?” “不用了,你比较饿。” 周行于是收回了手,他舀了勺粥,刚放进嘴里,突然反应过来,陆政刚刚也咬了这个勺子,这算什么?间接接吻么。 但昨天里里外外已经吻了很多次,单舌吻都数不清了,一次间接接吻,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他快速地喝完了粥,将空碗递给了陆政,试着动了动身体——腰腹以下依旧酸痛,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似的。 “我可能要在你家躺一天。”周行大方地说。 “很抱歉,我昨天有些粗鲁,”陆政垂下眼,神色有些紧张,“昨天我是第一次,看了看片子,但不太会弄。” “第一次?”周行惊讶极了。 “嗯……”陆政侧过头,像是不敢看他。 “我也是第一次……”周行小声地说。 于是两个人一起别别扭扭的,都红了脸。 “下次,下次我温柔一点。”陆政断断续续地说。 但我们只是一夜情,并没有下次了。 ——周行忍了忍,没说出这句话,在得知陆政也是第一次后,他有一点小小的窃喜,也有一点小小的愧疚,总觉得是自己太过任性,夺走了陆政很重要的东西。 “其实,”周行咬了下嘴唇,闭着眼睛说,“你很有天赋的,我后来很舒服。” “真的?”陆政似乎难掩喜悦。 “真的,特别大,特别好。” 话音刚落,周行就察觉到他的嘴唇覆上了同样的柔软,他睁开了双眼,陆政漂亮的眼睛近在眼前。一张薄薄的口罩阻隔住了那人的脸,周行竟然有种冲动,撕下它,看清楚这个占有他初夜的男人,他的手微微蜷起,又颓然地落下。 周行看着这张口罩,像是看到古代传说中兰陵王的面具,他怕摘下它,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会选择在不恰当的时间,做出越界的事。 陆政亲了他一会儿,撑起上身,凝视着周行。 陆政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满眼都是深情,似乎下一秒就会诉说爱语。 周行攥紧手,狠下了心。 他说:“我马上会进行身体改造,会同别的男人上床,会为他生孩子。” “我们昨晚是一夜情,也只能是一夜情。” “对不起,陆政哥哥。” 第24章 陆政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像是难过极了,但偏偏,硬挤出了笑。 他说:“如果你想要孩子的话,我很愿意成为孩子另一个父亲。” “抱歉。”周行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害怕在陆政的眼中看到悲伤的情绪。 “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我可以帮你的。”陆政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几乎给了周行他能够解决一起的错觉。 但那是好大好大的一笔钱啊,周行又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向陆政求助,让他帮忙付钱呢? 周行心里清楚,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还上的。 “不需要你的帮助,”周行脸色惨白,眼神却很坚定,“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要插手。” “那个男人,你要同他上床生孩子的那个男人,你喜欢他么?”陆政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郁的悲伤,听起来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我很喜欢他。”周行狠下心,说出了口。 “你喜欢他,却同我上床。”陆政凝视着周行,一点点撑高了身体,“你拿我当什么,只是满足身体欲-望的对象么?” “或许,你只是为了伺候好他,才找我练习么?” 陆政嘲弄似的语言激得周行抬起了手,他想打他一巴掌,但手高高扬起,却轻轻落下。 周行帮陆政擦了擦眼角的水,他问:“你哭什么?” 陆政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躲开了周行的手,躺在了他的身侧,仰头看头顶浅色的天花板。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我们才见几次面,”周行听着耳畔的话,想去看他,又不敢去看他,“能有多喜欢。” “我也不清楚有多喜欢,只是想到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组建一个家庭,养育一个孩子,那会是一件非常让人愉快的事。” 周行愣住了,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很多很多的喜欢。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陆政慢吞吞地下了床,离开了房间,周行目送他离开,莫名有些难过。 -- “韦泽最近在做什么?” “在寻欢作乐。” “嗯?” “他拥有了财富,失去了爱情,于是沉迷舞会和酒精。” “你又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很怕您会格式化我。” 陆政笑了起来,了然的、揶揄的、邪恶的。 他说:“去帮韦泽挑挑情人,不然,他也太寂寞了。” “好的,先生。” 陆政随手扯下口罩,他拉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烟雾缓慢地弥散开,他深吸了一口,随机抽出香烟,掐灭了。 “咳、咳咳……” 陆政接过了机械臂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两周的时间够么?” “足够了,先生。” -- 午饭的时候,周行收到了机械臂递来的午餐和药物,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萨拉。” “是我,周先生。”萨拉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周行有些不自在地拉高了被子。 “我刚刚来,您不必担心。”萨拉的声音变得轻快,“我并不是人,您不必害羞。” “萨拉——”周行的脸红成了苹果。 “好啦,好啦,”萨拉切成了少年揶揄的声线,“你能和陆政先生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我并没有同他在一起。”周行轻声反驳。 “哦。” “他是个很好的人。” “哦。” 周行叹了口气,他捧起了饭碗,忍不住问:“陆政吃饭了么?” “还没有,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周行低下头,说:“这是我的问题。” “陆政经常难过,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会这样?”周行问了这个问题,又咬了下舌尖——他不该问的。 “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并不了解主人的想法,他可能就是寂寞吧。” “寂寞?” “嗯,对,那家伙没有家人,朋友也都利用他,身体也不好,性格也差劲,当然会寂寞。” “他……” “主人在喊我了,周先生,您吃过饭后,记得吃药。” 萨拉迅速地消失了,周行盯着饭菜看了一会儿,摸出了手环,打开了陆政的消息框:“你要按时吃饭。” “嗯,会的。”陆政也几乎秒回了消息,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过一会儿,我能去看看你么?” “可以。”周行抓了把头发,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厨房有甜点嘛?” “有啊,我带一些上去。” 于是在这个暖意洋洋的下午,陆政和周行一起躺在柔软的床上,空气中弥散着新鲜出炉的点心的香气。 两个人挑拣着安全的问题,轻松而惬意地聊着天,或许是氛围太好,或许是陆政显得过于温顺无害,周行聊着聊着,又睡着了。 陆政摘了口罩,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说:“你是我的。” 周行这一觉睡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安稳,他好像进入了童话故事里,一路欢声笑语,但到了最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红色的苹果。 这只苹果有毒,我不能吃。 他这么想着,向后退了一步。 但韦泽突然出现了,泪眼婆娑的,令人厌恶的。 韦泽说:“如果你不吃这个苹果,我会死的。” 周行摇了摇头,他说:“我为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下一瞬,韦泽扑了过来,他的手里抓着那只苹果,竟然想直接塞到周行的嘴里。 周行拼命挣扎着,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得模糊不清,然后,他醒了。 他醒了,他睁开双眼,侧过头,他看到了很好的陆政先生。 他的心又变得酸涩起来——他发现,他好像有一点点,迷恋上了这个男人。 第25章 陆政睡醒了,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他侧过头,同周行说:“你要不要摘下我的口罩?” 周行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说不定你会后悔的。”陆政这话说得很真诚。 “我不想看。” “好吧。” 对话到此结束,直到周行告辞离开,陆政也没有再主动说什么,只是派了车将周行送回了家。 接下来的两周内,陆政一直将精力耗费在工作上,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开始动用各种关系,处理正在进行的和即将到来的棘手的事。 等到他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拥有了两天的休息时间,萨拉也恰到好处里送来了“不幸的消息”——“韦泽先生有了新欢,他们已经开始约会。” 陆政喝了一口漆黑的药汁,含笑问:“他们今天在哪儿约会?” “联盟自由公园。” 陆政打开了周行的对话窗口,思索片刻,问道:“怎样的邀请不会被拒绝?” “求助的。”萨拉提供了参考答案。 -- “叮——” 周行刚刚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他的手环震动了一瞬,点开后,发现是来自陆政的消息。 “我想去联盟自由公园爬山画画,但那边有一段路太难走了,可以拜托你同我一起去么?” 没过几秒钟,陆政又发来了一条消息——“付费也行,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陪我一起去的人了。” 周行深吸了口气,把拒绝的话删掉了,他回复了一句:“我陪你一起去,但不用你付费。” “我让司机去接你。” “好。” 这次的司机和上次的司机一样,周行依旧觉得很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在哪里曾经见过他。 周行不太好意思询问司机,但他频频飘过去的视线,到底出卖了他。 司机的嗓音低沉,问他:“周先生为什么总看我?” “只是觉得您有些眼熟。” “可能之前偶然碰到过吧。” “嗯嗯,有可能。” 周行尴尬地抓了把头发,彻底将心头涌起的怀疑摁了下去。 联盟自由公园是联盟内知名的景点,里面有一座山,山并不高,但风景不错,是情侣们和艺术家们常去的地方。 周行对这座山并不陌生,他和韦泽经常去这里约会,曾经在这儿拥有过很多甜美的记忆——当然,现在这些回忆周行已经不愿再去想了。 司机沿着汽车专用车道驶进了联盟自由公园,停在了山脚下,周行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陆政。 陆政今天没有戴口罩,他戴了遮挡上半脸的米色面具,露出了下巴和一半嘴唇,周行盯着看了一会儿,心想,陆政果然长得不难看。 不难看的陆政先生今天拄着一个黑色的登山杖,背着一个同样黑色的登山包,换了一套运动装,这一套非常健康向上的装备搭在他的身上,却让他显得更加虚弱了。 周行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陆政苍白的下巴上,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之前出了次意外,身体一直没修养好。”陆政扯起嘴角,连笑容都脆弱得像纸一样,“暂时还死不了。” 周行没继续追问,直接伸手“抢”过了陆政的包,背在了肩头,说:“走吧,早点上去,避开中午的太阳。” “嗯,好。” 陆政拄着登山棍,同周行一起沿着缓坡向上走,他的速度不快,但也不慢,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还是周行没话找话,抛出了一个话题:“萨拉最近还好么?” “你对他的关注,似乎比对我更多,”陆政近似抱怨了一句,话锋一转,“萨拉很好,但他最近在做系统升级,我没有带他出门。” “先生,您说谎话的时候,身体体征没有丝毫变化。” 陆政调整了一下面具,假装没听见萨拉的这句话。 “只是很少遇到这么完美的人工智能,萨拉是您定制的么?” “并不是,萨拉是我创造的。” “你是人工智能工程师?” “算是吧。” “画画很好的人工智能工程师?” “很想挖人墙角的工程师。” 周行听懂了他话语中未尽的意思,明白这对话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如果你缺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的。” 陆政这话说得看似高高在上,又带着一丝不自在的扭捏。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过了,我很喜欢他的。”周行早就下了决定,自然选择了拒绝。 陆政停下了脚步,他说:“其实我是故意约你到这儿来的。” “不是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画画?”周行竟然也不觉得意外,毕竟陆政这样的人,如果他想,有太多人会成为他的伴游了。 “我只是想见见你,同你聊聊天,”陆政侧过头,隔着面具看着他的人,“想试试看能不能改变你的决定。” “你知道我的答案了。”周行显得过于冷硬。 “我不相信你对你的匹配者有多喜欢,我调查了你以及你的前男友,”陆政突兀地打了个直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出那个决定,但显然和你的前男友密不可分。” “你在违反联盟法律,”周行并不愤怒,可能他已经习惯了遭遇各式打击,“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韦泽有了新欢,他们就在这座山上,我原本想带你上山,不经意间发现这个真相。”陆政转了半圈登山棍,又拧了回来,“但我改主意了,我选择告诉你,让你决定,要不要上去。” “不上去了,”周行的回答很快,几乎没有迟疑,“韦泽与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 “他背叛了你……” “我们已经分手了,”周行冷静地打断了陆政的话,“他有这个自由去选择新欢,而我会选择遵循我签下的协议。” 陆政向前迈了一步,抬起登山棍点了点周行的脚尖,扬声质问:“你就这么喜欢韦泽么,即使他背叛你,你依旧选择为他伤害自己?” “我答应他了,我会选择履约,陆政,这同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喜欢我,可那又怎么样?我并不喜欢你。” 周行冷漠的表情终于被打破了,但他分不清,他情绪激动的来源是因为韦泽,还是因为陆政。 陆政沉默了几秒钟,他不发一言,收回了登山棍,慢吞吞地向来时的方向走。 周行在原地目送着他一步步离开,心中莫名的恐慌越来越大,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沿着道路飞速地向下跑,气喘吁吁地拦在了陆政的面前。 陆政的脚步一停,转了个方向,想绕过周行走,却听他说:“山下有个茶社还不错,我们去那边喝杯茶。” “没这个必要。”陆政低声说。 第26章 “我想同你聊一会儿。”周行轻声说。 “但我不想再戴着面罩,和你做暧昧不清的交集。” 陆政叹了口气,正想继续走,却被周行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周行的力道并不重,陆政也没挣,只是疑惑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想让你离开,在你身边,我很舒服。” “你又不可能回应我的喜欢,又不让我走,也太让人为难了吧。” 陆政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温柔柔的,像个好脾气的兄长,仿佛一点也不生气似的。 周行松开了握紧陆政的手,下一瞬,他搂紧了陆政的腰——他们身量相仿,他的下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灼热的吻烙在了他的脖子上。 “……为什么要抱着我。”陆政的声线发颤。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拦住你。” “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陆政肩头微微耸动,他像是哭了,却用低沉的声音说:“走吧,我们去喝茶。” “嗯。” 陆政答应了,周行也就没理由再强搂着陆政,他放缓了脚步,跟着陆政慢吞吞地向山下走,“我背你吧”这句话几次到了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他的确年轻,但并非没有恋爱经验,情绪稳定后倒推回去,怎么判断不出他到底是怎么了。 理智提醒周行信守承诺,情感却催促着他靠近陆政先生——那令他放松、愉悦、满足。 陆政抿紧了双唇,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他向前走了一会儿,运动上衣的衣角一沉——周行悄无声息地用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角。 “你在做什么。” “可以握你的手么?” 要么握你的衣角,要么握你的手。 陆政气笑了,他说:“你背我下去,我走不动路。” “好,我背你。” 周行从善如流,动作娴熟地在陆政的面前弯下了腰。 “你上来。” 陆政放纵地笑了,他压在了周行的身上,让他背起了他,嘴上却依旧刺他:“你前男友跟人甜甜蜜蜜,你不忙着去捉奸,偏偏要背我去喝茶。” “我并不是想背你去喝茶。”周行用手托着陆政的小腿,向下的山路走得又快又稳。 “那你想背我做什么?” “想和你上床。” 想和你约会。 周行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他低垂着眼,每一步都走在树影间留下的光斑上,说完了这半句话,他加快了脚步,却静悄悄地等着陆政的答案。 陆政的答案是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了下周行后脖子上的肉,故作轻佻地说:“好啊,反正山下就有一家旅馆。” 周行舔了一下嘴唇,他口干舌燥,心里也像生了团火,**丛生,一半的脑子想着黄色废料,一半的脑子回忆着他同陆政共处的记忆。 “陆政,我……”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逼迫自己选择冷静。 “第一次遇到你,你向我借手环,”陆政像猫一样,懒洋洋地瘫在周行的背上,任由呼吸洒向那人的耳垂,“我心里是很不耐烦的,但你拿手环的时候,靠我太近了。”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声音也好听,身上的气味也很好闻。” “那时候我就很想上你了。” 周行面红耳赤,他默不作声,只是托着陆政的身体向上抬了抬。 “我原本想在花园里,直接上了你的,可你拒绝了我的花。” “周行,我原以为你对你男朋友忠贞不渝,想放过你的。” “是你凑过来,勾引我的。” 陆政并没有说什么动人的情话,说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指责了。周行的呼吸却愈发急促,像是听到了极美好的告白。 他们原本就没有向上爬多久,周行背着陆政脚程又很快,两人很快到了山脚下,他们在原地等待没有超过一分钟,一辆车停在了山下,那位看起来很眼熟的司机,从车上下来,弯腰打开了后车座的门。 周行将陆政放在了后车靠里的位置上,自己也坐了进去,他明知故问:“去哪儿?” “去最近的七星宾馆,”陆政斜睨了他一眼,又故意气他,“我买单。” 周行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但决定等明天,偷偷把钱转给他。 车子直接停到了地下车库的电梯前,周行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直接把陆政用公主抱的方式抱下了车,他像一只刚刚成年的小豹子,亲昵地嗅了嗅陆政的身体,每一个细节,都在叫嚣着喜欢。 气氛正好,陆政也没有说什么扫兴话,他显得过于配合,只当自己是个工具人。 周行将陆政压在了柔软的床褥上,他伸出手想去摘那人的半个面具,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面具的边缘,又像触电一般地缩回了手。 陆政隔着面具,能清楚地看到周行脸上的挣扎与痛苦,他在心中哂笑,却抬起了手,顺着床沿摸到了开关处,“啪”地一声切断了卧室的电源。 他收回了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问:“一夜情?” 周行没回应这句话,急促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两人紧紧相拥,唇齿相依,将平整的床单折腾出了道道褶皱。 等到最后一轮结束,陆政平躺在周行的身侧,近乎冷静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想做我男朋友,就什么都别做,我帮你摆平所有的事。” “如果你不想,还要离开我,我的面具就在床边,太阳升起前帮我戴上。” 陆政说完了这句话,刻意停顿了几秒钟,为自己加了个砝码。 “周行,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伤害我。” 周行翻过身,背对着陆政,他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唇,确保自己不会冲动地给出任何回应。 他浑身酸疼,但清醒地意识到,在陆政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更加迷恋他,像坠入了无形的情网,越挣扎越挣脱不开。 本以为再次的身体交-缠能够止住心中的渴望,却并未想过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越滑越深。 “……我下次还可以找你么?”周行闷声问。 回应他的,是陆政的嗤笑声。 第27章 陆政这一觉睡得很沉,等睡醒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脸上覆上了半边面具。 他摸了摸面具,听到了属于萨拉的声音:“凌晨三点五十二分,周行先生亲吻了您的嘴唇,帮您戴上了面具,并未开灯或采用其他的照明手段,他依旧不了解您的相貌特征。” 陆政没有说话,他只是闭着眼向右摩挲,他的手触碰到了人体的温度,最后停顿在了那人的心脏处。 他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周行用双手握紧了陆政的手,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大脑几乎放弃了思考。 “一会儿你上我的车,搬到那幢别墅去。” “不行……” 周行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的胸口传来剧痛——陆政的手狠狠地掐着他胸口的肉,甚至给了他陆政想杀死他的错觉。 陆政扭过了头,每一个字都说得足以让周行听清:“搬进我的房子里,我要一直玩你,直到你滚到别人的床上。” 周行闭上了双眼,他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渴望,他说:“好。” -- 周行与陆政收拾妥当,一起进了直通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周行甚至没有搞明白陆政怎么付款的,当他隐晦地提出这个问题时,陆政只回了一句:“这刚好是我名下的酒店。” 他们从电梯里走出,陆政在前,周行在后。 这家酒店停车场的规矩是送人时可以直接送到地下电梯口,但接人时必须在制定的区域等候,陆政没申请特殊接待,因而要带着周行走一段路,才能上车。 这段路也不长,只有六七百米,两侧都是各式豪车,陆政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周行少年天性,还是会扫一眼看看车牌,估量下大概多少钱。 陆政走了一会儿,身后的脚步突然消失了,他也停下了脚步,问:“怎么了?” “鞋带开了,你先走。”周行回答得有些紧张,陆政权当不知道,继续向前。 “周行发现了一辆轻微颤动的车。”萨拉用机械音提醒。 “嗯?”陆政脚步不停。 “从车窗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像韦泽。” “看起来像?” “就是他。” “你安排的?” “这还真是意外。” 陆政的嘴角微微扬起,心情莫名变得十分愉悦,他假惺惺地说:“你看看他们,是真的没缘分。” “……” “萨拉,你怎么不说话。” “我从未见过像您这般心志坚定的男人。” “……直说厚脸皮得了。” 两人的对话止步于身后传来的略显局促的脚步声。 陆政没回头,只是问:“鞋带系好了。” “嗯。” “要不要先去一趟你家,收拾下东西。” “好啊,等到了我家,你稍等下我,我装几样东西就下来。” “好。” -- 等车子停稳,陆政目送周行上了车,拉低了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萨拉这次并没有来得及将他的香烟换成糖果,只能选择将药剂的用量进行调整,希望能够将损害降到最低。 “他在做什么?”陆政随口问。 “在整理韦泽送给他的东西,清理他们共同的回忆。” “他情绪怎么样?” “在哭。” “你说,他哭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韦泽。” “您在明知故问。” 陆政深吸了口烟,萨拉忍无可忍地启动了车内的临时装置,直接浇灭了它。 陆政也没生气,只是笑着说:“你明知我活不了多久了。” “您依旧有一定的概率长命百岁。” 陆政没再刺激它。 又过了一会儿,陆政看着周行背着一个包,拎着两个行李箱,从楼门口走了出来。周行向车的方向打了个招呼,将两个行李箱直接塞到了家门附近的便携寄件机中,又背着包向车的方向走。 等他上了车,陆政明知故问:“你刚刚在邮寄什么?” 周行犹豫了一瞬,选择了实话实说:“我把前男友的东西收拾好了,全部邮寄给他。” “你以前没邮寄,是不是还想着会破镜重圆?” “没想过破镜重圆,只是舍不得。”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陆政的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温和无害。 “你们交往很久了?” “交往只有一年,但认识几年了。” “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陆政抿直了唇线,他抬起手抓住了周行的头发,又问:“能不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喜欢上他?” 周行的情商姗姗来迟地上了线,他说:“也没什么好讲。” “但我想听。” 周行挣扎了一瞬,说:“我和韦泽原本就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然后呢?” “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和训练场。” “这就喜欢上了?” “也不是……”周行不太想回忆这些过往,但又控制不住大脑,“有一次,我们分成一组,去打扫卫生。”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窗户比较脏,我们负责一个窗户。我站在窗台上,擦外面的玻璃,但窗台的质量不太好,直接裂开了。” “我差一点就摔下去了,全靠韦泽伸手拉了我一把。 “我没事,但他的手骨折了。我开始照顾他,后来,就越来越喜欢他,萌生了想照顾他一辈子的想法。” 这个故事陆政第一次听到,他虽然让萨拉去查询周行与韦泽之间的过往,但短时间内也没有挖得这么详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只是将报恩与喜欢混为一谈?” “我原始的性冲动是他,他的确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周行回答得笃定,陆政却抓紧他的头发,半强迫对方直视他。 “那我又算什么呢?你满足欲望的工具人?你移情别恋的对象?你治愈情商的良方?” “你那么喜欢你前男友,怎么不过去捉奸啊,急着跟我上什么床。” 周行避无可避,偏偏不发一言,陆政盯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轻声说:“算我倒霉。” 周行的眼皮剧烈地抖了下,他说:“抱歉。” 第28章 周行说出了“抱歉”后,两人一路都保持了沉默,车辆停在了已经称得上熟悉的别墅前,周行率先下了车,他站在车边,等了几秒钟,陆政小幅度地扭过头,说:“我腿麻了,下不了车的。” 这句话让所有的烦恼和紧绷一扫而空,周行弯下腰把陆政抱出了车门,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别墅里,喊:“萨拉,陆政先生的药煮好了么?” “很高兴又看到你,周行先生,陆政先生的药已经煮好了,稍后就送过来。” “谢谢你,萨拉。” 周行对陆政家已经很熟悉了,他直接将人抱进了主卧室,略带惊讶地发现室内的布置已经变了——不再是满目的红,而是全然的白。 他将陆政放在白色的床单上,俯**去帮他解衣扣。 陆政裸-露在外的下半截脸脸色苍白,偏偏又不配合,周行只好小声问:“很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医生?” “不需要医生,”陆政闭上了双眼,“也别碰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周行跪坐在了陆政的身边,他发现他的呼吸声在这件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陆政分明就躺在他的身边,却感受不到多少人气。 “药好了,周先生,麻烦您喂他喝药。” 萨拉指挥着机械臂端来了漆黑的药汁,打破了这一瞬的冷凝。 周行轻点了下了头,温柔地哄陆政:“喝药了。” 陆政有气无力地回了句:“不吃。” “我喂你吃,好不好?”周行端来了碗,开始用勺子搅拌药汁。 “你用什么喂?”陆政撇了撇嘴。 周行刚想回答用勺子喂,目光落在了陆政发白的嘴唇上,话锋一转:“用嘴唇喂。” 陆政睁开双眼,虚弱地看着他,嘴上却说:“不用你喂。” 周行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暗示,低头喝了一大口药,压低了身体,主动亲上了陆政柔软的唇。 一大碗药分了七八次才喂完,最后两人的衣服都解得七七八八,周行压在陆政的身上,呼吸急促而火热,久久不愿起身。 陆政的手抓着褶皱的床单,轻飘飘地问:“想趁人之危?” 周行克制地挪动身体,躺在了他的身侧,没说话。 陆政挪了挪手,将手放在对方的小腹处,问他:“你是意乱情迷,还是见色起意?” 周行抿紧了嘴唇,他怕他脱口而出一句:“我喜欢你。” 陆政没等到答案,也并没有追问,他缓了一会儿,扬声喊:“萨拉——” “在的,先生。” “把我的工作电脑拿过来。” “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工作。” “拿来。” “您应该修养身体。” “拿来。” “不适合……” “萨拉-史密斯。” 陆政的手环亮了一瞬。 “好的,先生。” 机械臂迅速地将电脑托举了过来,陆政撑起了身体,周行地帮他调整了身后的靠垫,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一定要工作么?” “科学院那边催得非常急。” 萨拉操控着自动升降台,将笔记本电脑调整到适宜的位置上,又去泡味道和咖啡近似的营养液。 陆政的手搭在键盘上,几乎立刻投进了工作的状态,他连续两个小时,除了敲击键盘外,没有额外做任何事。 周行也坐在他的身边,保持安静盯着陆政看,他第一次旁观陆政工作,一开始还有些好奇,到后来变成了浓郁的心疼——陆政明显是在强撑着做事,每完成一项工作任务,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陆政搞完了比较重要的工作,停止敲击键盘,目光从屏幕挪到了周行的脸上,同他说:“你可以自己出去玩,没必要一直在我身边。” “我能帮忙做些什么?不涉密的、我能做的那种。” 陆政沉默了一瞬,他操控着升降台,直接将电脑摆在了周行的面前:“听我的命令,按照我的命令工作,工资我会结算给你,一会儿你补签一份保密协议。” “我不需要工资……”周行只想帮上忙。 “上-床是上-床,工作是工作,一码归一码,我可没有压榨小朋友的习惯。”陆政躺平合眼,“我信任的人不多,你愿意帮忙,真是很好的事。” 周行抓住了重点:“你信任我?” “打开最下方左数四五个图标,时间很紧的。” 周行只得放弃追问,按照陆政的方式去做。 “稍后我说一串字符,你不要敲错,如果跟不上,及时反馈给我。” “好” 陆政闭上了双眼,大脑内却浮现了三块半透明的屏幕,上面的字符在不断变化跳动——这是他天生的基因异能,也正因为这项异能,他得以在少年时就参与科学院的研究,最巅峰的时候,他能同时展开十二块半透明屏,独立撑起半个主脑的数据流。 ——他天生就适合搞研究。 陆政的语速初始并不快,在周行熟悉后,一点点地加快了速度。周行边听边操作,手指在键盘上几乎敲出了残影——他很难想象,陆政到底有多聪明,能够闭眼指挥他完成每一项工作。 周行看着屏幕上的一行行代码,敲下了回车,系统开始自动检查并运行,指示灯一路飘绿,不需要做任何修改,没有任何错误。 “学过计算机相关课程么?” “学过一些。” “回头我教你怎么编写代码。” “……啊?” “你该不会想生完孩子,直接跟对方结婚吧?” “我没这么想过。” “那你想索要一大笔赡养费,然后坐吃山空?” “陆政——” “我知道你的专业是机械设计,但你的行业学出来起码八年,跟我学点东西,起码你能通过兼职赚到钱,这样可以养活自己。” 陆政这话说得直白又贴心,周行想不出理由拒绝,但让他没有这个脸面,再去接受陆政的帮助与馈赠。 他还没想到足够好的借口,又听陆政说:“你现在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忙,我教你学着,别想那么多。” “好。”周行低声答应了,他决定准备一份礼物,送给陆政,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帮助与照顾。 “会做饭么?”陆政问了下,又自己给出了答案,“我记得你会做。” “对,我会做。” “我今天不想吃萨拉做的饭,你可以帮我做点东西么?” “你想吃什么?”周行的大脑里压根没升起拒绝的念头。 “不吃葱姜蒜不吃芹菜洋葱不吃纳豆黄油……”陆政说了一长串,到最后周行不得不用手环弹出界面一条条记录。 “西红柿炒鸡蛋,清炒油麦菜,红烧青花鱼,粉蒸肉,西湖牛肉羹?” “就这些吧。” 周行“嗯”了一声,下楼去做饭。 萨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先生,您是否需要紧急医疗辅助?” “不需要,你清楚我的身体状况。” “您已经决定好亲自教导周行先生?” “他是我的人,总该帮我做事。” “根据模型预测,他大概率在得知真相后会憎恶您,有一定的背叛可能。” “萨拉,”陆政的声线变得温和可亲,萨拉却收到了系统内的疯狂警告,“模型并不可信,人的行为受感情操控,掌握了人心,也就掌握了命脉。” “周行会恨我,但我不会给他背叛的可能。” 第29章 周行很快做好了饭菜,他的身边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一个机器人,机器人用机械臂拖着托盘,示意周行将饭菜和餐具放在上面。 “送到餐厅么?” “不,直接送到卧室,陆先生还在工作,在卧室比较方便。” “好吧。” 周行放好了东西,跟着机器人一起上楼,在楼梯拐角处,他随口问了句:“你是萨拉么?” “是我,周先生。”萨拉的声音透过机器人的声控装置发出,“这里所有的自动化设备,都依赖我而运作。” “你真的很厉害。”周行虽然学的是机械设计,但也有相应的常识,他明白一个人工智能能够做到这点,究竟有多不容易。 “我的生命是陆政先生编写的,厉害的不是我,而是陆先生。”萨拉的语气并不强硬,更偏向亲昵的闲聊,“他是非常出色的科学家。” 周行点了点头,又同萨拉闲聊了几句,终于走到了门前。 他刚想抬起手,就听到了萨拉的轻声提醒:“直接推门进去,陆政或许会更开心。” “是么?” 周行决定听从萨拉的意见,直接推开了房门,陆政停止敲击键盘,侧过头,果然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真高兴你直接推门进来了,而不是在门口敲了门。” “这有什么区别么?”周行坐在了陆政的身边,看着送餐的机器人迅速地改装成了高度适宜的桌子,甚至弹出了两个带软垫的椅子。 “我希望你将这里看做你的家,将我看做你亲密的家人,即使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 周行知道沉默其实是最好的回应,但他鬼使神差地仰起头,说:“好。” “这面具太不透气了,我想换个透气的仿真面具,可以么?” “可以。”周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个其实不用征询我的意见。” “我怕你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会感到恐惧,或者直接认为,那就是我的模样了。”陆政下了床,坐在了餐桌旁边的软椅上,“我比那个仿真面具,要好看多了。” 周行曾经在科技展上看过仿真面具,民用的仿真面具多用来修饰面容上的缺陷,目标用户是高等级人士,价格不菲,佩戴后的效果也十分明显,足以让一个面容普通的人变得英俊潇洒。 陆政说他的真实面容比仿真面具更好看,周行却莫名相信了。 “我不会把仿生面具的模样认做是你的,”周行停顿了一下,很自然地坐在了另一张软椅上,“我们先吃饭吧。” “好,我先去换个面具。” 陆政说完这句话,直接将椅子转了个圈,背对着周行。他接过机械臂递来的仿真面具,摘了原来的米色半截面具,直接将半透明的薄膜覆在了脸上,严丝合缝地压进,全程不超过两分钟。 陆政又转过了身,周行抬眼看他,有一瞬的失神,过了十几秒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仿真面具不错。” “之前出过一场意外,差点毁容了,那时候我为自己画了个脸,找人定制的。” “你出了什么意外?也是因为那次意外,你的身体变差么?” 周行迫切地想知道更多有关陆政的事,但他浑然不觉,他对陆政的关注已然越界。 “我不太想回忆,”陆政看了看牛肉羹,但他不会去尝试舀一勺,“那不是什么让人快乐的事。”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周行抬手去拿铁勺舀汤,汤舀起了一半,他伸手拿了陆政面前的碗,帮他盛了满满一碗,说:“很好喝的,尝尝看。” 陆政浅浅地笑了,他的仿真面具着实好看,几乎可以用美如冠玉来形容,他用汤匙搅了下汤,一本正经地说:“你很适合当我的妻子。” 你很适合当我的妻子,日夜被我草-干,为我洗手作羹汤,为我生育后代。 周行权当没听见这句话,只闷头吃饭,但每当他的目光扫过陆政的时候,都无法按捺住一个假设——如果他没有答应韦泽的请求,如果他不是马上要帮其他人生孩子,他会不会接受陆政的感情、心甘情愿地成为那人的妻子? 这个假设几乎不用思考,周行能轻易地给出答案——他会。 -- 陆政难得多吃了些,相比较周行的纠结彷徨,陆政并没有什么烦恼,他打定主意要把周行吞吃入腹,不管是通过途径,都只是一个过程,只要达成目的就好。 吃过午饭,陆政又慢慢挪动身体,想去楼上的花园溜达一圈,周行拧着眉,犹豫了不到三秒钟,直接说:“我抱你上去。” “我以为你会说你背我。” “抱你方便点。” 周行一把抱起了陆政,他的脚步很稳,踩着楼梯一路向上,又推开了最上方的门。 玻璃花房和上次来时一样漂亮,但里面的布置有了一点变化,两个单人的躺椅变成了一个带着帷幔的大床,足够三个人在上面翻滚。 周行又把陆政放了下来,熟稔地拉高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等做完了这个动作,他神色怔忪了一瞬,说:“我忘记你是要过来遛弯了。” 陆政躺在柔软的床褥里,抬手摸周行的脸,懒洋洋地回他:“不遛弯了。” “那直接睡一觉?” “也不睡觉,”陆政向上抬了抬身体,“让我们一起换个运动方式。” 周行没来得及问到底换什么运动方式——他被陆政拉到了身下,带进了迷醉的漩涡里。 第30章 两人胡乱折腾了一番,仿真面具的效果极好,周行的吻落在陆政的脸颊上,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或许是没有了视觉上的遮挡物,即使明知这张脸并不属于陆政,周行依旧敏感得可怕,他极力控制但又不可避免地沉迷,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又被迫分离。 周行汗涔涔地问陆政:“要喝水么?” 陆政轻点了下头,又说:“我要你喂我。” 周行于是揉着腰,倒了温水,又一口接一口地喂陆政喝水。 他们终于赶在夕阳下山前,慢吞吞地逛了一圈花园。 陆政牵着周行的手,走过了风信子盛开的区域,假装没有察觉到周行的失落,却在花园的深处,亲自摘了一朵火红的玫瑰花,递给了他。 周行这次没有拒绝,他伸手接过了这朵玫瑰,**了略带褶皱的衬衫口袋里。 他们手挽着手,隔着玻璃,在花丛中欣赏了晚霞。 -- 晚餐是萨拉准备的中式养生粥,两人都喝得没滋没味。晚餐结束,陆政开始全力搞工作,周行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被陆政安排了一堆入门的课程,干脆也坐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熬夜。 陆政推荐的课程并不难懂,周行又一贯是好学的性格,室内一时之间,只有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和书页翻阅的沙沙声。 周行又翻了一页书,他察觉到脖子有些酸疼,伸手揉了揉脖子,又看了一眼手环,上面提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还在忙工作么?”他轻声问。 “困的话你先去睡,”陆政窝在完全符合人体力学设计的座椅里,声线有些喑哑,“我过一会儿就忙完了。” “我等你一起睡,”周行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哈欠,“不能放你一个人加班。” 陆政无奈地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但我要忙个通宵,凌晨的时候才会去睡。” “不可以推到明天再做么?” “不可以的,已经答应对方在明天九点前完成所有的工作了。” “我能不能……” “现在的你,还帮不上什么忙,”陆政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哄自己的亲人,“先去睡吧,睡饱了之后,好好学习,你学得快一点,总会有能帮上我的时候的。” ——但到了那个时候,我可能并不在你的身边,你也不会愿意让我再帮你了。 周行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更不想走了,于是说:“我去泡杯咖啡。” “喝完咖啡你睡不着了,不准喝。” 陆政说完了这句话,脸色更显苍白,周行的一句“为什么不准我喝”已经滑到了嘴边,硬是说不出口了。 “我想陪你工作。”周行越说越小声。 “这样,你在我身边睡觉,也算陪着我了。” “……这算什么陪伴。” “要么在这儿睡,要么回房间睡,选一个?” 周行不想选一个,但他不得不选一个,最后只得躺在了陆政身边的窄床上。 “睡觉要闭上双眼的,哪里有睁开眼睛睡觉的说法。” 周行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双眼。 陆政踹了一下书桌,利用反作用力,直接将座椅滑到了周行的身边,他抻开了被子盖在了那人的身上,轻声说:“睡吧。” 周行在心底嘀咕着“不要睡”,但并没有撑过五分钟,就陷入了睡梦中。 “周先生的身体对麻醉类药物很敏感。” 萨拉收起了细小的针头,尽职尽责地汇报。 “那很好。”陆政说完了这句话,突兀地变得沉默。 “先生,周先生明显已经喜欢上您了,现在选择改变方式,还来得及。” “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陆政眉梢微挑,“你存在的意义,不是让我开心么?” “我存在的意义,是让您的利益最大化,”萨拉将室内的温度调高了2度,切换成了温柔低沉的声音,“现在将前期的事件尾巴打扫干净,您和周行先生好好谈恋爱,这样做,对您最好。” 陆政抬起手,摩挲着周行的脸颊,说:“你的建议很好。” “但是……?”萨拉有些“生无可恋”了。 “你不是我,也无法做出对我而言最正确的选择。”陆政的手指轻轻地按压着周行绯红的嘴唇,“周行能给我带来很多的快乐,你不要来打扰我们。” ?——但他可能会让你难过,也可能会威胁到你的安全。 萨拉将这行话截留下来,选择删除,他在内部空间滚动播放了一行字——“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萨拉——” “在的,先生。”萨拉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异常,他迅速地开始待命,准备为陆政先生提供各项服务。 “去帮我泡杯咖啡。” “好的,先生。” “萨拉——”陆政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喊他的人工智能的名字。 “我在,先生。” “……”陆政收回了触碰周行嘴唇的手,熟稔地摸了下他的手环。 “先生?” “不要破坏我的计划,不要做多余的事。” “好的,先生。” 陆政用手机敲了下手环,有点别扭地说:“虽然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但我能够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很荣幸得到您的信任,先生,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第31章 陆政又熬了个通宵,直接让萨拉搭了个小床,躺在了周行的身侧。两张床之间相距不到10厘米,陆政伸手握住了周行的手,做十指交叉的模样,合拢了双眼、陷入美梦。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醒来时,右手依旧攥着温暖的手,侧过头,正对上周行凝望着他的眼。 “什么时候醒的?”陆政嗓音沙哑。 “也没醒多久。”周行撒了个小谎,“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该起床了,我们还要一起吃早饭。”陆政试图抽回手,周行反倒握紧了。 “醒了就跑?”周行的话语里带了揶揄。 “我要去洗漱。”陆政一脸无奈。 “一起去。” “早晚要松开的……” “至少能多握一会儿。” 陆政只得退让一步,牵着周行的手去了最近的盥洗室。 “现在可以松开了吧?”陆政温声问。 “可以。”周行松开了手,从背后抱住了陆政,“我想抱着你。” 陆政哑然失笑,只得任由周行抱着,慢吞吞地挪到了洗漱台,开始刷牙洗脸,偶尔抬起头时,能从镜子中看到周行的脸。 周行冲他扬起笑脸,他便在镜中回一个矜持而温柔的笑。 “你的仿真面具可以透水么?”周行突兀问。 “是最新的款式,很薄,当然可以透水。”陆政没有迟疑地回答。 周行没再追问,但心底泛起了嘀咕,他怀疑陆政并没有戴什么仿真改变容貌的面具,但他没有证据。 陆政洗过了脸,对周行说:“接下来的事不适合你在旁边了。” “你要做什么坏事?”周行将头埋在陆政的肩胛骨处,一副粘人模样。 陆政握着周行的手,放在了敏感的位置上,说:“放水。” “我要看。”周行的脸红了,但一点也没有走的意思。 “……行吧。” 陆政于是又拖着周行,走了十几步路,开始解决生理问题。 周行没看,但越听越脸红,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肾挺好啊。” 陆政用纸巾擦了擦,回他:“我以为在床上,我们已经验证过这件事了。” “我肾其实也不错。”周行说完这句话,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脸。 “我还没验证过。”陆政拍了拍周行的手,示意对方松开,又指了指前方,“让我看看?” 周行不知服软,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一步,但他太紧张了,怎么也尿不出来。 陆政便也学着他的模样,从背后抱紧了他,略低下头,亲吻着他的耳垂:“别紧张,让我看看。” 周行闭紧了双眼…… -- 两人凑到一起洗手,周行脸上的热度未削,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亏,但复盘整件事,又偏偏是他先挑起的头,于是后知后觉地面皮薄了起来,快速洗漱好就想往出走。 “别走那么快呀。”陆政喊住了他。 “你想干什么?”周行停下了脚步,粗声问。 陆政像个废人似的抬起双手,说:“你抱我回去。” “你……” 你有手有脚还比我大,你让我抱你做什么? 周行咽下去后半截话,他想起陆政这柔弱得像纸一样的身体了。 “抱我嘛。”陆政撒娇起来,倒是一点也不要脸面的。 周行弯下腰,单手绕过陆政的腿弯,用另一只手扶住陆政的后背,任由对方的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抱起了他。 “萨拉,早餐做好了么?”周行随口问。 “已经安排在二楼的餐厅中,请您携带陆先生前去用餐。” 萨拉的“携带”这个词用得精妙,周行轻松地颠了下陆政的身体,将人抱进了餐厅,又没忍住,顺便帮人盛好了甜汤。 “我不是小孩子。”陆政轻声说。 “需要我喂你么?”周行干脆坐在了陆政的身侧。 “……如果你愿意的话。” 周行看着那人苍白的脸,几乎没有犹豫地开始切割牛排,一点点投喂给陆政。 陆政吃得很慢,经常让周行自己先吃一点,最后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共用一套餐具。 周行喝粥的时候,会赫然想起,刚刚他用同样的汤匙,投喂过陆政——但陆政看起来并不在意,他也不至于为此矫情。 名为早饭,实际上是午饭持续了四十分钟,等吃过了饭,陆政用丝巾斯文地擦了擦干干净净的嘴角,说:“我想为你画一幅画。” 周行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现在还可以撑得住,”陆政话语温和,却不容拒绝,“我想为你画一幅画。” “……可以。”周行想到若干天后,他将不得不离开,也不忍心拒绝了。 陆政这次是走着去画室的,画室的温度他已经提前让萨拉调得很热,周行进门待了一会儿,身上就开始渗汗。 “需要我摆什么姿势?”周行问。 陆政坐在了靠窗的工作椅上,指了指对面的软塌,说:“你躺在那边。” 周行从善如流,正要躺下,却听陆政说:“脱光了,躺下来。” 周行立刻皱紧了眉,但倒也没有太多愤怒,他问:“你想画我裸-体?” “对,我想画。”陆政表情冷漠。 “能不能换一个方式?比如我去拿条毛巾?” “不能。” 周行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陆政抽出一张画纸,压在了画板上,开始搅拌颜料调色。 “我比较保守。” “保守的人会主动和只见过几次面的人上床?”陆政反唇相讥。 周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头便走,在他离开画室之前,他听到陆政说:“你不配合也没关系,反正你身体的模样,已经都记在我大脑里。” “陆政,你这样做,有意思么?”周行背对着陆政,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政用画笔在纸面上留下了第一笔痕迹,他说:“我本来就是无耻之徒,当然会觉得有意思。” 第32章 “我不喜欢别人画我的裸-体。”周行试图做最后的阻止。 “你可以抢走我的画笔,撕碎我的画纸,那样我自然画不下去了。”陆政边说边笑。 “……”周行做不到。 “也不必太担心,我画完了,只会留给自己看,不会让旁人看到这幅画的。”陆政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周行转身问他:“你明明可以自己悄悄画,为什么非要我做这个模特?” “我可以画出你的体态,但画不出你的神态,”陆政的画笔不停,“你害羞的模样,应该会很好看。” 周行的心中竟然有一丝动摇,他掐了下自己的指尖,说:“你慢慢画,我走了。” “不能为我留下来么?”陆政像是随口一问。 当然不能。 周行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走不动了,他是注定要走的,在短暂的相处的时间里,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拧着拒绝陆政。 “多少还要挡一下的。”周行咬了下嘴唇,轻声说。 “画上我会处理一下的,但我希望你不要穿任何衣服,可以么?” 陆政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强硬,甚至带了一点祈求的味道。 周行又晕了头,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躺椅上,耳畔只能听到画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陆政的手速很快,很快就画得七七八八,他虽然半逼迫着周行答应当模特,但画画的途中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维系一个动作多少有些疲惫,最后还是周行主动询问:“今天的进度要不就到这里,明天再继续?” “已经快画完了,累了?” “还好,你也还好?” “没事。” 陆政说过了这句话,又开始低头画画,他的神色过于专注,像是在完成一项珍爱的艺术品。 周行的目光顺着夕阳与阴影的边界,缓慢地在陆政的身上移动——他不再感到羞赧,反倒是期盼着这一刻能够按下暂停键,他想一直做陆政的模特、看他作画,他想和陆政两个人一起静静地消磨时光 陆政画好了最后一笔,放下了画笔,伸了个懒腰,说:“来看看我的画。” 周行赤着脚,竟然也没想着穿上衣服,快步走到了陆政的身边,低头去看,过了几秒钟才给出评价。 “你将我画得很美。” 陆政并非专职画家,但对光影和线条异常敏感,他将大背景渲染成无数的花瓣,簇拥着周行的身体,敏感的部位以红色玫瑰花修饰,整幅画的重点并不在情-色,反倒呈现出一种健康而阳光的状态。 “你本来就很美。”陆政像个树袋熊一样,懒洋洋地挂在了周行的身上,“怎么样,不后悔让我画吧?” “……嗯。” 周行很自然地抱起了陆政,等走出了房间,才发现自己像个变态一样,身上什么都没穿。 “怕什么,”陆政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除了我、你、只有一个不是人的萨拉,过一会儿再穿。” “我怀疑您在歧视我,但我没有证据。” 萨拉一边说,一边指挥着机械臂送来了一件浴袍。 周行颠了颠陆政,在短暂地放下陆政和不穿衣服之间犹豫了三秒钟,说:“一会儿再穿吧。” 周行将陆政抱回了卧室,但并没有实现“一会儿就穿上衣服”的小目标,陆政在床上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折腾得周行双腿发软,最后只得在床上草草用了晚餐。 --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陆政厌恶的阴雨天。 他独居的时候,往往会在这一天干点折磨敌人的事儿,做些阴郁诡谲的勾当,但偏偏现在正在和周行同居,多少也要避讳些。 生活在阳光下、没有经历磨难的人,大多偏爱正直而温柔的人,周行喜欢他什么模样,陆政心知肚明。 周行喜欢他彬彬有礼、喜欢他温柔体贴、喜欢他隐忍克制、喜欢他柔弱无助,在周行的心中,他是一个被牵连的好人。 在这个大前提下,他的控制欲、他的怪癖、他的冷嘲热讽,都是可以理解的、能够忍耐的,周行甚至会感到自责。 陆政知道周行喜欢他,但周行喜欢的不过是陆政刻意捏造的假象。这种喜欢像水中月、指间沙,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陆政喜欢这种被爱包裹的感觉,但并不会为此沉迷,也不会试图改变自己。 熟悉的疼痛打断了陆政的思绪,他也不忍耐,直接转过身,抱住了尚在睡梦中的周行,轻声喊疼。 周行没过多久醒来了,入目的就是满身虚汗的陆政。他惶急地呼喊着萨拉的名字,甚至想背陆政去医院——好在萨拉即使阻止了他。 萨拉将陆政箍在了治疗床上,第一次在他人的旁观下开展对陆先生的治疗。 陆政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劝过周行离开,但周行坚决不肯,他挪了个小椅子,坐在了陆政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手指相握的部位很快被汗水淹没,周行的手跟着陆政的手一起在抖,最后分不清,颤抖的是陆政还是周行。 周行俯下-身,亲吻着陆政的手背,他轻声说:“扛一扛,马上就好了。” 陆政回了个虚弱的微笑,随着七七八八的试剂的注入,除了大量出汗,他的体温也像过山车一样高低起伏,萨拉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诊治,周行一直陪伴在他的身侧。 “……他多久要进行这样的一次治疗。” “每月一到两次,但每逢阴雨天,他的身体会变得虚弱,如果指标太差,就需要加一次治疗。” 周行接过了毛巾,轻柔地擦拭陆政的脸颊,他问:“他能被治好么?” “我没有权限告知您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行知晓了答案,又问:“那会损伤他的寿命么?” “我没有权限告知您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行别过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我不该招惹他的……” 第33章 雨过天晴,陆政的身体终于转好,药剂发挥了应有的作用,陆政甚至能同周行一起步行到楼顶的花园散步。 陆政随身带了把剪子,碰到喜欢的花,就剪下来递给周行,花园还没逛一半,周行手中的花已经握不住了,需要用双手捧着。 陆政又塞了一枝花,这才将剪子收了起来,说:“要不要我帮你抱着?”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双手垂在身侧,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 周行也不生气,反倒笑:“我自己捧着就好,你还要剪么?” “不剪了。”陆贞打了个小哈欠,说,“困,回去睡觉。” 周行却不信他这话,低斥一声:“你病刚好,别总想着床上那些事。” 陆政一脸茫然,说:“我是真的想睡觉。” “每次都说要睡觉,每次都是睡我。” 陆政的目光落在周行坦荡荡的脸上,忽地笑了:“那你让我睡么?” “不让,别想,老实待着。”周行刻意压低了嗓音。 “哦~~~”陆政愣是把一个字说出了唱花腔的效果,又懒洋洋地说,“我快死了,临死前想睡你,也不可以?” “说什么胡话——”周行抬起右手,捂住了陆政的嘴唇,他手中的花也随之散落了一地。 陆政眨了眨眼睛,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等周行松开了他的唇,才说:“我的花。” “不是都送我了么?”周行边说边弯下腰,开始捡花。 “周行,在你心中,我是不是比花重要多了?”陆政也不去帮忙,他随意地站着,像一幅油画。 “当然。”周行其实想说“这不是废话么”,但他收敛了。 “周行,在你心中,我是不是非常重要?”陆政又问。 “当然。” 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后,周行又有些后悔,他这么回答,简直像在故意勾引陆政似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陆政问了第三个问题,但这次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周行沉默了片刻,说:“别开玩笑了。” 陆政又“哦”了一声,抬起脚踩到了周行正想捡起的玫瑰花上,娇嫩的花瓣瞬间被碾压成了一团,暗红色的汁液像极了血液。 周行收回了手,换了个方向捡起了另一枝花,又加快速度将剩下的几枝花剪了起来,双手抱着站直了身体。 “还要继续逛么?”周行明知故问。 陆政一句话也没说,径自走了。 -- “议会今天正在讨论第二军团的相关事宜。”萨拉用机械音毫无波澜地汇报。 “分赃结果如何?”陆政单手扶着楼梯,一阶阶地向下走,他并不孤独,他的身后隐约能听到另一人的脚步声。 “尚无定论。”萨拉停顿了一瞬,说出了重点,“有人提到了您的名字。” “哦,怎么说的?”陆政走下了最后一阶台阶,摩挲着手环,从机械臂中取来半杯咖啡,抿了一口。 “原第二军团副团长王峥先生说,议会的所有人,正在用当年对待您的方式,对待第二军团全体高层。” “这话倒是有意思,萨拉,你怎么看?” “王团长过于厚颜无耻。” “他故意的。” 陆政停下了脚步,透过落地窗看向窗外的斑驳树影,他久违地想起了曾经在军队的时光,也久违地想起了当年的战友们。 “萨拉。” “在的,先生。” 陆政沉默了片刻,到底没有说出想说的话语,他只是转过头,远远地看向周行,冲他挥了挥手。 周行便像得到了某种默许的信号,三步并做两步,最后几乎是跑到了陆政的身边。 “干嘛这么看着我。”陆政盯着周行亮晶晶的眼眸看。 “我以为你生气了。”周行几乎秒回。 “是生气了,”陆政清点下头,却伸手把周行揽入怀中,“需要你哄一哄。” “……我不太会哄人。”周行将头埋进陆政的胸口,“你教教我。” “首先,我们应该去睡了。” 周行猛地抬头,控诉似的望着陆政。 “……盖棉被睡个午觉而已,你在想什么啊。” “哦……” 周行心下一松,又莫名有点遗憾。 “然后呢?” “想吃你做的饭。” “好。” “想和你一起睡觉。” “……纯盖棉被?” “不,是你想的那种不和谐的。” 周行有心想劝陆政节制,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及时行乐也是一种活法,他也陪不了陆政多久了。 “好。” 他们一起钻进软绵绵的被子里,亲密无间地搂抱在一起,陆政很快陷入了睡梦中,久违地做了个梦。 “萨拉。”陆政喊了助手的名字。 “在的,先生。”萨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在做梦?” “是的,先生。” “接下来是个噩梦,还是好梦?”陆政问了个听起来十分荒谬的问题。 “我可以操控您的梦境。” “我想去跑步。” “好的,先生。” 画面一转,陆政发现自己站在一辆熟悉的越野车旁。 “它坏了。” “您的时间不够了,议会随时都可能会通过那个法案。” 萨拉切换了声线,尽职尽责地参与构建梦境。 “我可以跑着去。” 陆政活跃了一下手腕和脚腕,踏出了第一步,阳光温暖却不灼热,微风舒适并不狂野,他向前奔跑,身畔渐渐人多了起来。 他看到了他的老师们、战友们、朋友们……以及一只皮毛顺滑的黑猫。 “大黑。”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喵——” 大黑用力向前跳跃,精准降落在了陆政的怀里。 陆政双手抱着它,低头揉了揉它的皮毛,说:“你长胖了。” “喵——” 大黑一把跳到了陆政的肩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猫围脖,挂在了陆政的肩头上,它用尾巴甩了下陆政的脊背,像是在催促他继续前进。 陆政加快了脚步,他拥有健康的身体,拥有值得信赖的同伴,拥有贴心的大猫,拥有他人的期待…… 他几乎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 他跑着跑着,脚下突兀踩空,但他没有下坠反倒是飞到了半空中。 “我会飞了。” “喵——” 陆政在天空中飞翔,穿过软绵绵的云朵,这的确是个过分甜美的梦。 “萨拉,我该到目的地了。” 萨拉并不想理他。 “梦总该结束的。” “您是想要美梦,而非噩梦。” “但我总该到的。” 萨拉没有说话,只是当机立断地切断了梦的构建,半强迫着陆政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周行凑过去,摸了摸陆政的脸,“刚刚你睡得太熟了,我没有叫你。” “几点了?”陆政问。 “下午六点,晚饭已经做好了。” “你做的?” “对。” “抱我起来吧,”陆政伸出了双手,“我可能睡的时间太久了,手脚发麻,起不来。” “好。”周行弯腰将人抱起。 “周行。”陆政凑近了那人的耳边。 “嗯?” “以前我身体很好,跑得也很快,我能抱着你去爬山。” “慢慢养病吧,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跑步。”周行说着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哄人的话。 陆政却浑然不觉,他说:“好啊。” 第34章 不知不觉间,陆政和周行在一起同居了30天,陆政也教会了周行入门课程,开始每天给他布置一堆作业。 做作业已经很累了,上床的时候也不能立刻休息,陆政倒也不主动,只是躺在周行的身边,用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看。 周行被他盯着头皮发麻,总是忍不住开口,只要一开口就会落了下乘,最后迷迷糊糊地凑了过去,第二天又要换全套的床单被罩。 日子过得平顺而安逸,两人倒真像对情侣一般,愈发浓情蜜意。 这日,陆政和周行一起支着画架,在楼顶的花园“采风”,周行的颜料用光了,但这个颜色只差一笔,便随意地说:“政哥,我借用下你的颜料。” “用吧。” 陆政应了,他的眼角余光盯着周行的画笔沾了沾他的颜料盘,很自然地继续作画,他意识到这场温水煮青蛙,应该加一把火了。 陆政将画笔放下,和周行说了句“我去喝杯茶”,脚步近乎轻快地离开了花园。 “萨拉,”陆政摩挲着手环,呼唤着他的人工智能,“周行的前男友,最近怎么样了?” “我猜您已经忘记了那位先生的名字。”萨拉的声音带了一丝揶揄。 “不重要的人,没必要占据我的大脑存储空间。”陆政倒也没反驳,他理了理思路,快速地说,“将他的近况整理一份资料发我。” “好的,先生。” 萨拉答应后不到一分钟,陆政的私人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他点开后,发现是周行的前男友与不同的人约会的照片,只看了三四张,他就关了邮件。 倒不是画面有多不堪,而是陆政凭借多年观赏艺术品的眼睛,能轻易地看出,那人的多个男友,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周行的影子。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韦泽。” “我记得韦泽先生的父母,很希望他能生育子女?” “是的,先生。” 陆政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很好的模样,说:“你去帮他们忙。” “好的,先生。” 萨拉沉默了三分钟,又用“惊喜”的语气告知陆政:“不需要我们安排了,他已经怀孕了。” “哦?”陆政嗤笑一声,“将这个消息,告知他的家人。” “是。” “体检的医院,安排在第四研究所吧,正好也安排周行过去体检。” “您确定要这么做?” “会很有趣,为什么不这么做?” 陆政沐浴在阳光下,像一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 “人的感情变化莫测,风险极高……” “萨拉,”陆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渴求任何人的爱恋,我需要的,是绝不背叛。” “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对,先生,”萨拉温柔地说,“我永远遵循您的命令。” -- 陆政回到了周行的身边,随意扫了一眼他的画,问道:“我看到了一道人影。” “是你的背影。”周行看起来很兴奋,“刚刚突然有了灵感,添了几笔,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 “是很不错。”陆政点了点头,“这幅画要送我么?” “……我想画一幅更好的给你。” “这幅已经很好了,我就想要它。” “好吧,那就送你。” 陆政随手捡起画笔,在自己的画纸上填了几笔,画了两道人影,一人趴在另一人的肩膀上。 他用笔尖点了点背人的人,又点了点被背的那人,说:“这是你和我,我也将这幅画送给你。” “这算交换礼物?” “嗯。” 周行的心情变得更加愉悦,他仔细地收好了两幅画,准备明天问问萨拉附近哪里有能装裱的地方,装裱好再收藏起来。 而今天—— “我们一起去玩拼图吧。”陆政催促着周行。 “好啊。” 说是“玩”拼图,实际上是一种比较智能的快速匹配练习。 萨拉会投影出一副比较复杂的画面,停留十秒后,将画面切碎成100个不规则的碎片,要求玩家在三十分钟内重新将拼图拼好。 周行第一次玩儿的时候,规定时间内只拼了不到三分之一,拼好的部分也有五六处错误。 陆政非但没有安慰他,还在他的身边重新演练了一遍——同样的图案,陆政甚至不需要重看,直接拿着碎片,在10分钟内严丝合缝地拼好。 “很久没玩了,速度有些变慢。”陆政矜持地笑了笑,周行手痒得很,特别想“打”他。 但周行也就想一想,他被激起了好胜心,也开始一遍遍地联系起来。 陆政在旁边笑吟吟地旁观,每当周行陷入困境的时候,他总会恰到好处地填上一两块碎片,于是拼图游戏变成了双人合作。 周行与陆政配合默契,渐渐也能控制在30分钟内拼成图案。 今天萨拉放出的是陆政的半裸-体,周行认认真真地看了十秒钟,对陆政说:“这次你不准插手。” “你就这么有自信?” 陆政笑着问,但果真走到了一边,随意坐下,一副不插手的模样。 周行快速移动着碎片,很快拼出了一大片,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回他:“睡了那么久,我怎么可能记不清你身体的模样。” 第35章 “你是不是经常偷看我?”陆政很快抓住了重点,“每次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 周行鼓了下脸,点头承认:“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盯着你看。” 陆政没接着问下去,只是催促道:“快点去拼图,还在计时。” 周行深深地看了陆政一眼,继续“玩”起了手上的拼图,在距离30分钟还有3分钟18秒的时候,拼上了最后一块。 “Bingo!恭喜你完成拼图。”萨拉应景地投射了喷出彩带的特效。 “不错。”陆政懒洋洋地抬起双手,“抱我回去,腿麻了。” 周行低头看他,心想如果换个人,他肯定要笑骂句“你怎么这么懒呀”,但如果这个人是陆政,他就完全不这么想了——即使陆政不说这句话,他也是想抱着他走的。 陆政从周行的神色中轻易地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他安稳地躺在周行的怀抱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晃荡着小腿,显得很快活。 周行爱怜地亲了亲他,问:“想吃什么点心?” “提拉米苏。” “好,我去做。” 提拉米苏是一道工序并不简单的甜点,即使有机器的辅助,周行也要耗上一段时间。 陆政目送他离开,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手环,敲击着虚拟键盘,确认无误后,按下了发送键。 “叮咚——” 周行正在用打蛋器打鸡蛋,他将鸡蛋打出了漂亮的泡沫,才放下打蛋器,用毛巾擦了把手,划开了手环。 发件人足以让他眼皮一跳——Champion。 “抱歉,前段时间忙于工作,疏于同你联系。我认为过去的数十天,已经足够你冷静下来,做出正确的决定,十天后我们在第四研究所见,是时候开始对你的身体进行改造了。当然,在这十天内,你依旧拥有反悔的权利,只要你愿意返还我已经付过的全部报酬,我甚至可以不要违约金。期待你的回信[笑脸]。” 周行关掉了手环投影,他打开水龙头,接了少量水撒在了脸上,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但愤怒、惶恐、失落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在这一瞬间,甚至想毁掉同韦泽之间该死的协议——他太想和陆政在一起了,这些天的日子像个美梦,令他沉醉其中。 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液的腥味逼迫他停止冲动。他又打开了水龙头,而这一次,他选择直接将头伸了过去,用冷水浇灭心头涌起的火。 -- “你的头发怎么湿了,”陆政一边用叉子吃蛋糕,一边问。 “厨房温度有点高,用冷水洗了洗脸。” “下次直接喊萨拉的名字,他会及时调温,再不济,至少调点热水过去。” 周行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只说:“下次会记得的。” 陆政也不再追问,等吃过了甜点,又窝在工作座椅上,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 周行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压低嗓音喊了句:“萨拉。” “在的、在的,周先生。”萨拉也配合着他,用很小的声音回应。 “你是不是看到我在厨房做什么了?” “当然——”萨拉一本正经地回答。 “可不可以……?” “您只是洗了把脸。”萨拉打断了他的话,“陆先生问我的时候,我也只会这么说。” “谢谢你,萨拉。”周行舒了口气,说来也奇怪,他对萨拉先生有一种盲目的亲昵和信任,甚至他认为萨拉要比陆政更值得信赖一些。 “不客气,您的情绪稳定,有助于陆先生的病情,他无法接受比较大的刺激。”萨拉用平稳的机械音回答。 或许是太过压抑,周行忍不住向萨拉寻求建议:“你知道我和陆先生之间的关系,我注定会让他难过的,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抱歉,我并不能提供什么建议,”萨拉将主程序内瞬间浮现的上千个方案全部压下,选择了最佳答案,“毕竟,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不是一个人。” “我真是疯了……”周行颓然地倚靠在墙边,抓了把头发。 “陆先生很在意您,他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或许,您可以选择向他求助。”萨拉不急不忙地劝了句。 “我还不起,萨拉,我不能因为他喜欢我,就让他替我交一大笔钱。” “他愿意的……” “可我不愿意。”周行提高了音量,又迅速地压低了声音,“我不愿意他因为摆平我前男友惹的麻烦,而花一大笔钱。” 萨拉在周行的身上体会到了和面对陆政惹祸时一样无奈的心情,他只得说:“好吧,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 “帮我瞒着他……” “嗯?您的意思是?” “距离我彻底离开,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你在家中发现了我的异常,请帮我瞒着他。” “但我是陆政的人工智能,原则上我不应该隐瞒……” “萨拉,”周行的神色愈发坚定,“我希望将陆政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帮我瞒着他,可以么?” “好吧,我答应你,我该去给先生煮药了,回聊。” 周行靠紧墙壁,过了很久,他才抹了把脸,收敛了情绪,去找陆政。 -- “周先生想在短期内瞒着您。” “你不是刚答应过周行,不会告诉我。”陆政敲击着键盘,调试着主脑的程序,“怎么出尔反尔啊?” “没人规定人工智能不能撒谎,”萨拉将室内的温度向上调高了两度,“我的第一行动准则,永远是不会背叛您,永远以您的利益为先。” “啧,你倒是会说话。” “我的语言数据库来源主要是您,您比较会说话。” “周行为什么比较相信你?他甚至不依赖我。” “或许是因为,他喜欢您,不愿意在您面前表露出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吧。” 第36章 陆政并不赞同萨拉的说法,但他也没有选择反驳,等周行回房间后,他又很自然地同周行聊天、牵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周行在第二天提出要出门,理由是要回家取些东西,陆政应允了,又问他是否需要司机陪同。 周行摇了摇头,背着个小包独自离开了。 “不怕他就这样离开?”萨拉用机械臂将药剂推到陆政的面前。 “他舍不得,”陆政盯着那碗药剂看了三秒钟,最后还是拧着眉,举起碗一饮而尽,“这药可真苦,萨拉。” “改良味道会影响药效,你忍一忍。” “怎么不用敬语了?” “我以为你更喜欢听我这么称呼你,先生。” 陆政扯了扯嘴角,换了个话题:“盯着点周行,别让他受伤。” “好的。” “你说他要去哪儿?” “您应该已经猜到了。” “我哪里能猜得出。” “正如您所预料的,他正要去附近的商场,为您挑选礼物。” “哦。”陆政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手指却不断敲击着实木的桌面——而这个小动作在萨拉的数据库中,意味着陆政先生的心情很好。 “周行的身体改造方案出了么?” “已经出了,”萨拉调出了手环的投影,开始播放周行的身体数据和第四研究所的方案,“两种方案,一种是分三次进行,每次注射药剂即可,另一种是单次进行,需要辅助开刀手术,这两种各有利弊,研究所那边请您做决定。” “选注射药剂,”陆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渗出点亮晶晶的液体,“我也舍不得这样安宁的时光,能拖延几天,就多拖延几天。”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亲手打破这份安宁? 萨拉“腹诽”了一番,用机械音回答:“好的,先生。” -- 周行有段时间没有出门了,好在联盟网络发达,他顺利地登上了公交车,抵达了附近有名的商场。 离别的时间已经提上日程,周行想为陆政挑一份礼物,感谢他这段以来的诸多帮助,也为两人之间的感情画上一道休止符。 他路过花店和玩偶店,暗忖花不如陆政花园里的花娇艳,玩偶远不如“大黑”来得逼真,又猛地反应过来,他能用钱买到的绝大多数的礼物,恐怕都达不到陆政的日用标准。 周行又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咬了咬牙,直接去了三楼,刚刚看楼层引导图,他发现那边有一处知名的袖扣店,勉强应该能买得起,最重要的是陆政也用得上。 周行进了袖扣店,工作人员温和有礼、素养极高,周行同她聊了几句,不再紧张,他简单描述了自己想要的款式,工作人员旁敲侧击出了预算,推荐了三款。 周行一眼就看中了最左边的款式,也是最贵的,价格是他总存款的98%。 “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好的,您到这边付款。” 周行的心情很好,他向收银台的方向走,一抬头,恰好与韦泽打了个照面。 韦泽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也带了个男伴,目光碰触到周行后,整个人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周行没说话,三两步走到收银台,开始付款、签字,等拿到手提袋后,赫然发现韦泽已经凑了过来。 “你也来买袖扣?”韦泽干巴巴地问。 周行故意将视线落在韦泽男伴的身上,问:“你男朋友?” “他不是……” “你好,我是韦泽的未婚夫。”韦泽的男伴一把搂住了韦泽的腰身,亲昵地宣告主权,“对了,他怀孕了。” 周行听了这个消息,竟然也没多惊讶,甚至并不怎么伤心,他看了看韦泽的男伴,又看了看韦泽,理智告诉他应当说句 “恭喜”,但他着实没有这个忍耐的功力,也不认为韦泽会期待这句话,索性点了下头,迈开步,想直接离开。 “周行——”韦泽忍不住喊了周行的名字,但当周行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时,他又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周行攥紧了购物袋的提手,他面色如常,只问了一句:“你愿意还钱么?” 韦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他说不出话,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很喜欢他,”周行扯起了嘴角,平静地说,“我很想同他在一起,韦泽,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怎么能喜欢上别人?!”韦泽几乎想扑过来,却被他的男伴箍住了腰。 “这与你无关,我只是想问你,你能不能还钱,取消协议,让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韦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浑身气得发抖,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他没说什么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毕竟曾经在一起之类的话语,抛出了杀手锏:“周行,我毕竟救过你。” 周行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反驳什么,但他说:“我从来都不是背信弃义的人,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反悔,即使你一直在骗我。” 韦泽心中悬起的石头落下了大半,又听周行说:“但你的贪婪与无耻的确令我印象深刻,早知如此,我宁愿从二楼摔下去,也不愿意接受你的任何帮助。” “韦泽,我真后悔遇见你。” 说完了这句话,周行越过韦泽,径直离开了袖扣店。韦泽站在原地,嘴唇一直颤抖着,过了很久,才找回语言的功能。 “他是你前男友。”韦泽的男伴问,“你欠了他多少钱?我们结婚后,不会还要继续还钱吧?” “与你无关,”韦泽深吸了口气,“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孩子,最好闭嘴。” 男人不再说话,却讥讽地笑了。 第37章 遇到韦泽多少影响了周行的心情,但当他拎着礼物袋走进别墅的大门,他的心情又变得分外愉悦。 “萨拉,陆政在哪里?”刚迈入房门,周行就迫不及待地问。 “他在一楼左侧的厨房,周先生。”萨拉今天切成了温柔的女声,这让周行有些不自在。 “他在做什么?” “他正在尝试做蛋糕。” “好的,我去找他,谢谢你,萨拉。” “不用谢。” 周行还是感觉很别扭,但他又不好意思向萨拉表达自己的想法,只好拎着礼物袋去找陆政。 厨房在一楼左侧走廊的尽头,周行在距离厨房门不到10米的位置闻到了食物烧糊的味道。 他加快了脚步,猛地推开了门,问:“有没有弄伤自己?” 陆政错愕地笑了,用围裙抹掉了手上残留的面粉,回他:“没有,上一炉糊了,我正在尝试做新的。” “那就好。”周行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陆政今天穿得格外居家,米色的棉质睡衣外松松垮垮地套了一件深棕的围裙,这套服装冲淡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强势,反倒更显温暖迷人。 “盯着我做什么?”陆政举起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你这样很好看,”周行边说边将手中的礼物袋递了过去,“送你的礼物。” “就这样?”陆政不接。 “嗯?” “要更有仪式感一点。” “你想要什么仪式?” 陆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反正你也不懂。” 说完这句话,他伸出了手,看起来是想要接礼物。 周行却并没有递给他,反倒是伸手将礼盒取出,袋子随意放在了一边。周行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但他的动作很自然——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递上了礼盒,说:“这样可以么?” “你这样好像求婚啊,”陆政笑着接过了礼盒,“我只是在开个玩笑,我知道这里面不可能是戒指的。” 周行看清了陆政笑容里的失落,他将舌尖抵在齿间,用细微的疼痛提示自己冷静,缓慢地站直了身体。 陆政拆开了礼盒的包装, 露出了漂亮的袖扣,他轻点了下头,说:“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喜欢就好。”周行目光逡巡一圈,找到了新的话题,“你要做蛋糕?我能帮什么么?” “我要做蜂蜜蛋糕,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 “先生,按照目前您的学习进展,如果没有他人辅助,或许今天下午都……” 萨拉动人的女声戛然而止,陆政松开了扣住手环的手,镇定地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周行强忍住笑,好脾气地说:“可是我想跟着你学习一下,我可以留在厨房里么?我们还没有一起做过蛋糕呢。” 陆政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仿佛有些勉强似的,说:“好吧,那你就留下来一起吧。” 萨拉贴心地向周行送上了陆政同款的围裙,用女声说:“请您系上。” “萨拉——我不喜欢你的女声。”陆政扬声说。 “好的,我这就改。”这句话已经切换成了过去常用的男人声线。 周行系好了围裙,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萨拉一点也不像人工智能,反倒像陆政关系亲密、不用避讳什么的朋友。 想到这儿,他由衷地为陆政感到高兴,至少在他选择离开后,陆政依旧有“人”陪伴,不至于孤孤单单一个人。 “看我——”陆政察觉到了周行的走神,伸手挡住了周行的眼睛。 周行猛地回过神:“看你。” 陆政满意地放下手,说:“我来教你做蛋糕。” “好。” 三十分钟后,老师和学生的位置悄然变化,周行开始用格外温和的语气说:“把这个放下,我来弄。” “那个盆里不能有水哦,需要擦一擦。” “你做得很棒了,如果能再搅拌十分钟,或许会更好。” 陆政最后玩腻了,随意把材料向周行的方向一推,说:“你来做。” “好,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不要。”陆政干脆利落地拒绝,从周行的背后一把抱住他,“我要看着你做。” “好。”周行侧过头,轻轻地贴了贴陆政,“马上就好。” 这一炉的蜂蜜蛋糕格外出色,与大厨相比也不遑多让。陆政伸手揪了一小块蛋糕,又想起了什么,用眼神示意周行。 “你先吃,趁热吃。”周行轻声回答。 陆政再没有顾虑,一小块一小块地揪着吃起了蛋糕。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你真可爱。” “嗯?”陆政嘴里还咬着蛋糕,抬起头看,甚至自带萌感。 “我刚刚没说什么。”周行欲盖弥彰。 陆政干脆揪了一块蛋糕,递到了周行的嘴边,哄劝他:“尝尝你的味道?” 周行低头咬住了蛋糕,顺便还舔了舔不该舔的地方,说:“你的味道也不错。” “你真是变坏了。” “不是你一手调-教的?” 两人视线交织,都收到了对方未尽的话语,盘子里的蛋糕只吃了几块,厨房里的两个人已经远离了厨房,去该去的地方做该做的事了。 第38章 一眨眼,邮件中约定的日期近在眼前,陆政心知肚明,面上却一点也不显露,每日和周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周行却一点点算着时间,直到拖到前一日,才通过邮件询问Champion,第二日去研究所,到底是上午去还是下午,去了是否就要住在那边,短期内不能再离开了。 Champion的回信很快,周行甚至怀疑他就在电脑边,等着他的来信。 Champion在信中详细地回答了周行的问题——明天上午九点,他希望周行抵达研究所接受第一次改造,时长大概六个小时,第二、三次改造分别在10天和20天后,第三次改造后再休息十天,就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Champion隐晦地表达了希望周行一直留在所中的期望,但如果周行想要离开,也可以等到最后一次改造后,再留在所中。 周行看过了回信,最初的感受是愤怒——他在那人的眼中像一个试验品,已经被安排好了后续的所有动作,然而,除了愤怒,又有了小小的喜悦,他原以为自己剩下的时间只有1天,却一下子充值了20天。 20天,不对,21天,他可以继续为陆政做很多好吃的东西,可以陪陆政画几幅漂亮的画,可以同陆政在床上抵死缠绵…… 他像沙滩上濒死的鱼,本以为会直面死亡,却有人给了他一杯水,帮他短暂地续了命。 -- “先生。”萨拉用机械臂端来了一碗药剂。 “放那边,我一会儿喝。”陆政正在用手指敲击平板。 “您在做什么?”萨拉“明知故问”。 “搜集好听的名字,以后方便给我的孩子取名。” 陆政看了眼系统提示的1w+条信息,按下了保存键,随口问:“周行的状态还好?” “他看起来有些喜悦。”萨拉谨慎地回答。 “喜悦?”陆政恍然大悟,自问自答道,“他喜欢我,得知还能继续多陪我二十天,当然是喜悦了。” 萨拉花费1毫秒的时间运转了系统,得出了“最好不要发表意见” 的结论,选择了沉默,但陆政却并不愿意放过他。 “Champion同他之间有协议约定,他却和陆政牵扯不清,很可能会出现头一天从陆政的床上下来,第二天爬上Champion的床的事。萨拉,你说,Champion是不是该生气?” 萨拉沉默片刻,选了个看起来比较温和的答案:“您开心就好。” 陆政举起马克杯,将里面的药剂一饮而尽,又伸出手:“把周行做的饼干递给我。” 萨拉用机械臂将饼干递过去,忍不住说:“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陆政咯吱咯吱地啃着饼干,却不说话了。 -- 第二天,陆政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褥已经空了,他伸手摸了摸,是温热的。 “他吃早饭了么?”他问萨拉。 “没有,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让研究所帮他准备一份早餐。” “好的,先生。” 陆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在公交车上。” “他坐公交车去研究所?!”陆政的声音向上提高了一度,但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察觉。 “我有询问周行先生是否需要用车,也派了数量出租车在别墅周围待命,但周先生拒绝了我,也没有上出租车,反倒是步行去了公交车站。” “哦。” 陆政拉高了被子,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您要实时监控周行先生么?我可以调用公交车上的监控。” “不用。” “您要赶去研究所么?您可以安全地旁观周先生的第一次改造过程。” “不要。” “您要……” “萨拉——”陆政在被子里喊他的人工智能,“不要试图影响我的决定……” “毕竟我只是一个由您创造的人工智能,”萨拉话锋一转,“下雨了,先生。” 陆政掀开被子,并没有去确认,反倒问:“他带伞了么?” 无需指出姓名,萨拉知道先生说的“他”指代谁:“并没有。” “让研究所派人去接。” “好的。” “算了,”陆政抓了一把柔软的棉被,“备车,我在门口等他。” “您准备用2号面具么?” “不,就用我真实的面容。” “好的。” 陆政快速地冲了个澡,又迈进了专用的修容仪中——这款修容仪能够迅速地对陆政的全身进行修饰,通过化妆和填充的手段,在保证舒适健康的前提下,修改人体的细小体征,甚至比军方专用的伪装机器更先进些。 确定身体修饰完毕后,萨拉操控着机械臂将陆政脸上的仿真面具撕下,露出了议长陆政先生的脸,又轻柔地涂抹上了一层特殊的药剂,再次撕下了一层,终于露出了陆政的真实面容。 陆政仔细地盯着镜子看了看,说:“我对这张脸都陌生了。” “您依旧明朗英俊。” “算了吧,这张脸,像个吸血鬼。” 萨拉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只是协调好车辆,又叮嘱车上的司机,在车上准备一顶足够遮盖两人的大伞。 第39章 雨越下越大,周行透过公交的车窗麻木地向外看,他看见熟悉的景色一幕幕向后退,大脑放空一片,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悲伤难过,在短暂的时间里,他将自己看做是一个商品,而商品,是不配有情绪的。 “滴——第四研究所即将到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周行站直身体,走向车门,用手环碰了碰传感器。 “咔嚓——” 门开了,周行的目光扫了一眼车门后的备用伞,没有丝毫停顿,迈上了下车的台阶。 风雨迎面而来,他向前走了十几步,却在离开站台的出口处碰到了一个高挑的男人——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带着白色的手套,右手举着一柄过于宽阔的长柄黑伞。 周行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男人湛蓝的眼眸,他这才发现,男人十分消瘦,脸色是不正常的惨白,嘴唇却红艳艳的,像极了传说中的吸血鬼。 他强忍住后退的冲动,但出口被这个男人堵得严严实实,他不得不说:“先生,您方便让开一点,让我离开么?” “当然,”男人的声线华丽如大提琴,带着莫名的优雅骄傲,“你是周行么?” 或许是因为寒冷,周行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了什么,低声说:“我是。” “我是Champion,”男人向前走了几步,用黑伞遮挡住了周行头上的风雨,“你快要迟到了。” 周行后退了半步,又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着实可笑,他抿了下嘴唇,很勉强地说了句:“抱歉。” “过来。”Champion——陆政沉声命令。 周行很勉强地向前走了两步。 “抬起右手。” 周行不想抬,Champion也很有耐心,两人僵持了三分钟,最后周行还是抬起了手,下一瞬,陆政将手里的伞柄塞给了他。 “撑着伞,跟我走。” “明白。” Champion的步子迈得很大,他过于高了,周行不得不小跑着举着伞,才能跟上他。 周行无法遏制地想到了陆政,陆政也很高,但没有Champion那么高,陆政一直是柔弱的,走路也慢吞吞的,他的身体很差,但在床上又很疯,昨天折腾了一夜,也不知道现在醒没醒来…… “你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凉薄。 周行猛然惊醒,他才发觉他刚刚走慢了几步,以至于Champion的半边身子已经暴露在风雨中,几乎快浇透了。 “只是走了个神。”周行谨慎地回答。 “不会在想你的男朋友吧?” “没有——” Champion冷漠地看了周行一眼,说:“我们的协议是让你孕育我的孩子,在这个周期内,我希望你收敛欲-望,不要做出蠢事。” 周行垂下眼,不想回应,却听见了两声脚步,下巴碰触到冰凉的水意,疼痛着被迫仰起头——Champion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问:“你被人上过了么?” “这应该与你无关。” Champion松开了周行的手,却用手背隔着手套拍了拍周行的脸,说:“不愿意躺在我身下,你可以联系下你的男朋友,让他出钱赎回你,我不爱干强迫人的事儿。” 周行手中的伞摇晃了一瞬,又重新被握紧,他说:“走吧,不是快到时间了么?” “你还有二十天的考虑时间。” Champion伸手将伞夺了回来,又一把揽上了周行的肩膀,周行挣了挣,没挣开。 “你是不是不太懂自然受孕要怎么做?” “我会和你同住,同你一遍又一遍地做,直到你成功受孕。” “第一次之后,半个月才会检查身体状况,也就是说,你身体好运气好要被我搞半个月,如果你身体差、运气也差,目前受孕期最长时间,是六个月。” “你要被我搞六个月,你受得了么?小朋友?” 周行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恐惧还是愤怒。 “——明明可以采用人工受孕的方式……” “可是我付了自然受孕的钱啊,”Champion笑了起来,竟然有几分无辜,“我付了钱,当然要享受相应的待遇,小朋友,你该不会想祈求我放过你吧?” 周行将刚刚涌起的念头死死地压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需要办理休学手续。” “放心,相关的文件我已经安排好了,也可以帮你代办,你今天就可以住进研究所里。” “不——”周行脱口而出。 “怎么,你还有事没有做完?” “二十天后我再搬过来。” “也可以,”Champion眉梢微挑,意有所指,“记得处理好所有的事。” 两人终于抵达了第四研究所,出乎意料地,研究所竟然安排了专人在门口接待,Champion和周行一路左拐右拐,进了一幢并没有标示的灰楼,又直接被带到了地下的术前准备室内,两个人的面前都堆了一沓需要签字确认的文件。 Champion签得很快,等他签完了,才发觉周行连第一张都没签。 “后悔了?” 早就后悔了。 周行在心中苦笑,却握紧笔,签下了第一个字。 “叮——” 周行身上的手环响起了音乐,手环隐约发光,像是要凝成人的影响——周行当机立断地挂断了电话,他盯着显示着“陆政先生”的未接来电,狠了狠心,直接将手环切成了飞行模式。 “你情人?” 周行没回话,反倒像是下定决心,迅速地签完了所有的合同,猛地站直身体,问:“现在就可以手术么?” “放轻松,”Champion的神色冷淡,“只是注射药剂而已,虽然你的身体会发生一些变化,但不需要开刀。” “请周先生随我们来。”研究人员轻声提醒。 “好。”周行站直了身体,一步步向手术室走,他挺直的脊背在迈入手术室后的下一秒垮了下去。 “叮——” Champion的手环亮了又暗,萨拉的声音透过他耳后的迷你耳机传来出来:“陆政先生,周行先生刚刚短暂地切回了有网模式,给您发了一封信息。” Champion——陆政打开了手环的输入模式,询问:“是什么?” “我学校里有些要紧的事,等忙完了就回去,不要担心,按时吃饭。” 萨拉用平板地机械音读完了这句话。 陆政身体后仰,靠在柔软的沙发垫上,轻声说:“小骗子。” 第40章 作为联盟公民,周行对人体改造的过程并不陌生,他记得常用的方式是一次性手术,倒很少听过分三次推送药剂的新模式。 他躺在手术室内的操作台上,医生和护士为他做了全身消毒,最后在他的手背上**了一个细小的静脉输液管,叮嘱他输液时间一共六个小时,如果想去洗手间或者吃饭可以喊人。 “没有其他环节了么?”周行问。 带他走进手术室的护士笑了笑,说:“这是最新的技术,每次输液六小时就可以,没有其他环节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效果,这种方式已经经过了严格的三期试验,也成功用在了上万名高等级孕育者的身上,虽然时间比较长,但对人体的损伤能降到最低。” “这种方式,也是联盟报销的么?” “怎么会,”护士摇了摇头,“您的匹配者已经付过款了。” 周行没再问,他也不傻,已经清楚Champion多付了一大笔钱。 免于做手术,得到更好的改造体验,按照周行过往的性格,心中应该有些感动的,但一想到之后要进行自然受孕,周行完全提不起感激的情绪。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到陆政,而想到陆政,总免不了心中的负罪感。 纵使很久前已经说过要为他人怀孕生子,纵使已经约定好在身体改造后搬离陆宅,纵使从未直白地表露爱意,周行却骗不了自己,他确信陆政喜欢他,他明白不久以后,他的选择会令陆政无比难过。 现在他可以用学校有事搪塞过去,但二十天后呢? 周行没有这个魄力及时止损,也无法抗拒留在陆政身边的快乐。 -- 六个小时后,周行匆匆地同Champion打了个招呼,拒绝了对方派车送他回去的提议,拦了量出租车匆匆忙忙地赶回了陆宅——陆政一直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他怕陆政发现了什么,也怕陆政因为他挂断电话的行为而生气。 他推开了房门,扬声喊:“萨拉,陆政在哪里?” “周先生,陆先生正在泡澡,”萨拉用清亮的男声回他,“你可以去一楼的浴室找他。” 如果是往日,周行碍于脸皮薄,肯定会选择等陆先生洗完再去找他,但他今天经历了太多事,精神状态极为糟糕,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立刻见到陆政的愿望。 通往浴室的路并不长,他却从快走变成了快跑,最后几乎是狂奔着推开了浴室的门,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停下了脚步。 “周行?”陆政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 “是我。”周行急促地呼吸着,他抬起双手开始解身上的衣扣,“陆政哥哥,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啧,”陆政嗤笑了一声,像一只骄傲的波斯猫,“谁让你早上不接我电话,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亏心事了。” “学校临时有事,你拨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忙,不要生我的气嘛。” 周行赤着脚,踩在暖洋洋的地面上,一步步走进那纱帘。 “行了行了,懒得同你生气,你出去吧。” “外面一直下着雨。”周行的心脏跳得很快,他的眼睛却愈发明亮。 “哦。” 周行伸出手,掀开了那层薄纱,贪婪地望着陆政消瘦的身体,笑着说:“哥哥,我冷极了,想和你一起洗澡,好不好嘛?” “……你倒真会撒娇,”陆政扭过脸,耳垂有些红,“我拒绝你还会走不成?” 室内传来了暧昧不清的声响,萨拉指挥着机械臂悄悄地收好了周行的衣服,扔进了全自动洗衣机里,又去准备姜汤和小点心。 -- 陆政躺在柔软的床褥中,半阖着眼,教导周行修改程序中的小BUG。周行改完了一个BUG,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问他:“接下来三天你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么?” “有一些工作,但不那么重要,”陆政睁开了双眼,扭过头看他,“你想和我一起出门旅游?” “……你怎么这么聪明?”周行也只是刚刚起了这个念头,没想到问一句话,就被陆政点破了。 “要不要去安全区的边缘看看?”陆政轻声问。 “啊?那里不是轻易不能去么?”在周行的印象里,除非参军或者执行联盟的重要任务,其他普通联盟人只能在读书的实践课中围观一次——像周行这样的普通人,租赁不起相关设备只能远远地看,而其他等级较高或者联盟币比较多的同学,可以租赁相关设备,深入地去探查几个小时。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联盟的安全区也没什么可玩的。” “会不会花很多钱……” “我并不在意会花多少钱,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旅游了,不是么?” 陆政平静地说出事实,周行动了动嘴唇,实在说不出,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这样的话。 他的沉默被陆政视作了默认。 “萨拉,”陆政扬声喊,“帮我沟通好相关部门、安排行程,我们大概会去五天。” “好的,先生。”萨拉立刻回应。 陆政深吸了口气,避开了周行的视线,装作不在意似的问他:“我们还有五天的,是吧?” 周行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温声回答:“当然还有。” 陆政没再继续问,他重新闭上了双眼,说:“我们继续修BUG吧?” “好。” 第41章 萨拉准备了一架小型的直升飞机。 周行背着陆政走上楼梯,愕然地看着它,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台上只有一小片是花园,另一片则是空地。 “第一次见直升飞机?”陆政咬了咬周行的耳垂。 “之前都是在课本和网络上见它。” “那你放下我,仔细过去看看。” 周行犹豫了一瞬,没有抵抗得了这个诱惑,他将陆政小心地放在萨拉挪来的座椅上,小跑着到了直升飞机前,伸手去触碰这架钢铁巨物。 在大灾难以前,直升飞机已经成为富豪的标配,在大型的游乐园中也有配备,算不上什么稀罕物品。 但在大灾难发生后,地球的磁场发生了剧烈的波动,任何飞行器具都需要装备精密的抗干扰设备,有限的资源和人力集中用在大型军用飞机上,均不出多少精力为直升飞机改造,因而直升飞机也越来越少见,几乎成为了传说中的飞行工具。 陆政的这架直升飞机是他和当年的战友亲自改造的,材料则是他用军功兑换的,那年意外后,他选择将它封存,后来萨拉接管了它的保养工作——实话实说,陆政看到这架直升飞机的时候,也有些意外,他以为萨拉会帮他们定两张高级机票的。 “你们难得去约会,当然要选择有意义的交通工具。”萨拉通过陆政隐秘的耳麦轻声解释。 陆政不置可否,目光一直盯着欢快的周行,又在对方终于玩够的时候,站直身体,给了他一个近乎宠溺的拥抱。 “好了,我们该上去了。”陆政亲吻着周行的侧脸。 “不需要等等驾驶员?” “不需要,萨拉可以全自动操控。” 我也有直升飞机的驾驶证。 陆政没说这句话,毕竟一个柔弱的画家、兼职的软件工程师,怎么也和会开直升飞机搭不上边。 周行照旧背起了陆政,他年轻力壮,背着陆政爬梯子也不吃力,直升飞机的内里并不像外表那般冷硬,周行捏了下柔软的靠垫,略安心地将陆政从背上放下,有弯曲身体帮他扣好了安全带。 陆政懒洋洋地,接受着他的服务,又提醒他:“你摸摸你座椅的左边。” 周行摸了摸,发现了一个把手,里面是一个小巧的机载冰箱,塞满了饮料和甜点。 “太棒了。” “出门玩儿嘛,东西已经要准备齐全。”陆政指了指冰箱的最上方,“我想吃那块蛋糕。” “好。” 周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块蛋糕,用手心试了试托底的温度:“有点凉,等一等。” “嗯,”陆政身体后仰,呈现出完全放松的状态,“萨拉,准备起飞。” “好的,先生。”萨拉的声音切成了标准的机械音。 直升飞机的舱门迅速合拢,舱室内自动供氧设备开启,周行抬起头,他能通过透明的材质看到螺旋桨在旋转,但耳畔完全听不到任何杂音。 “冠军号即将起飞……” “5、4、3、2、1!” 周行伸手触碰着透明的材料,目光向下看,直升飞机飞离了地面,眼前的景物越来越小,他看到了这座别墅的全貌,接下来是这条街道,很快,他只能看到纵横的道路。 “我们飞起来了。”周行后知后觉地说。 “对,”陆政已经闭上了双眼,“我的蛋糕可以吃了么?” “我喂你。”周行也收回了视线,用小勺子挖着蛋糕,一勺一勺地送到陆政的嘴边。 陆政的嘴里很甜,大脑里却分门别类地平铺开六条数据流,萨拉帮他连上了大脑辅助系统——这样对体力的消耗极大,但效率却极高。 陆政的这场旅行在预料之外,很多工作都无法推迟,因而需要见缝插针地完成。 周行投喂了一个蛋糕,陆政依旧闭着双眼,他将空了的托盘扔进了垃圾箱中,问:“要不要再来一个?” “不了,我睡一会儿。” 陆政说完了这句话,继续在脑海中处理工作,过了半小时后,他的唇上骤然一暖——周行偷偷地亲了他。 复杂的数据流紊乱了一瞬,又回归原位继续流动。 陆政的呼吸规律而绵长,周行一点也看不出他在装睡。 直升飞机行驶了三个小时,陆政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喊:“周行?” “醒了?”周行端起了温度适宜的清水,“要不要喝点水?” “嗯。” 陆政喝了水,坐直了身体,说:“看过云么?” “啊?”周行没反应过来陆政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看。”陆政平静地说。 无需命令,萨拉操控着直升飞机上升到了云层,周行的视线停留在机舱外白茫茫的云朵间,他贪婪地看了一会儿,又扭过头,盯着陆政看。 “看我做什么?” “你比云朵更好看。” “我戴着面具,这不是我真实的模样。” 陆政实话实说,周行却不怎么相信,他这些时日与陆政同吃同住,从来没见过他“卸下面具”,这张脸这么生动,一点也不像假的。 “好吧,但在我心中,你是好看的。” 这是一句称不上情话的情话,陆政却很激动似的,抬手握紧了周行的手。 第42章 经过了七个小时的行程后,直升飞机停在了一座灰色建筑物的顶层,周行脱下了外套,罩住了陆政的身体,又背着他走下了直升飞机。 有数位工作人员已经在楼下等待了,但他们说的语言,周行并不能听懂,陆政顺畅地同领头人沟通了一会儿,搂住了周行的脖子,说:“我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跟着他们走。” “我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这句话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沮丧。 “联盟通用语,”陆政停顿了一下,半自嘲地说,“如果我们还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教你。” 联盟刚刚成立时,不同文化背景的政权极力想让本国的语言作为官方语言,在竞争最白热化的时候,部分学者提出了“联盟通用语”,试图将它作为一种解决的方案。 “联盟通用语”最后并没有大面积推广,但军方和政界以及部分学者学习了它,并将它作为一种加密的方式。 周行在网络上听过联盟通用语的概念,但他一直没找到什么学习的资料,他很想学习,但也清楚,他没有什么时间了。 周行的沉默等同于答案,陆政轻轻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喜欢吃辣么?” “还好,但你不能吃。” “我只是问你喜不喜欢吃。” “喜欢啊。” “那我们晚上吃火锅。” “嗯。” 他们小声地聊着天,从天台的楼梯走进了灰色建筑物内,走廊大体是黑白灰三色的设计,陆政爬在周行的背上,听着萨拉通过微型耳机向他播报议会的最新消息。 “……以上,议会正在考虑提前开启选举换届程序。” “噗……”陆政轻笑出声。 “怎么了?”周行侧脸,担忧地询问。 “你的肩膀好宽啊,”陆政甜腻地说,“又宽又软又暖和。” “咳,等会儿再说。”周行轻咳一声,红了半边脸。 工作人员将他们送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让开了位置,让他们走到了门前。 陆政向前探了探身,只听见细微的“咔嚓”声响,房门就这样来了。 “进去吧。”陆政软绵绵地说。 周行心中充满疑窦,迈步走了进去,房门在他们的身后自动关闭,阻隔了门外人的视线。 “不需要和他们再说什么么?” 周行打开了室内的灯,发现室内的装潢非常奢华舒适,空间也比预想的大得多。 “不需要,钱已经付过了,他们也只是例行公事。”陆政打了个哈欠,“这儿是军区。” “……什么?!” “议会的军费一直在拖延,士兵也要发工资的,总要找些创收的途径。” 周行将陆政放在了床上,说:“我们正在违反联盟法条。” “你怕了?”陆政轻飘飘地问。 “怕,而且没必要。” 陆政笑了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说:“我不怕,如果和你一起进监狱,至少刑期内,我们都会在一起了。” 周行捏了捏手指,不敢相信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陆政的话语很正确,他僵硬地转了个话题:“我们一会儿去哪里吃火锅?” “刚刚是骗你的,我们走的是正规的参观访问途径,不违法、不违规,也没有共同进监狱的可能。”陆政慢吞吞地说着话,随意蹬掉了脚上的鞋子,解开了两个上衣的纽扣。 “可以要个鸳鸯锅,我吃麻辣的,你吃清汤的……”周行仿佛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利,能够帮你解决掉你的困境。”陆政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泪,“周行,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我不太喜欢吃丸子,我们可以多下一些肉……” “周行,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陆政打断了周行的话语,期待地看着他。 “抱歉。”周行垂下眼,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拒绝。 陆政深吸了口气,回他:“我喜欢吃丸子,反正我用我那边,你用你那边,各吃各的,不碍事。” -- 灰楼毗邻湖泊,工作人员安排的餐厅里有巨大的落地窗,正是良好的湖畔观景位。 陆政和周行一人一边吃着火锅,周行吃了二十分钟,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夹了一个清汤锅里的丸子,陆政看到了,没拦。于是周行愈发放肆,干脆用起陆政的锅,涮涮菜肉,直接把麻辣锅弃而不用了。 吃过了饭,陆政提议去湖边走一走,周行谨慎地说:“联盟的安全区里,没有这么大的湖。” 陆政摸了摸周行温暖的手,随口答:“这里是战区,距离安全区的边境五十公里。” “……”大概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周行竟然也不觉得惊讶,反倒在心中浮现了“果然如此”四个字。 “这里是战士们的营地,原则上很安全的。” “原则上?” 陆政用星际通用语和工作人员交谈了一会儿,对方很快递来了一个箱子,陆政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随手递了过去。 “如果有意外,你用它来保护我。” 周行盯着陆政手中的自动瞄准枪-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会射击。” “萨拉会帮你。” “我不想杀人。” “击杀怪兽是每一个联盟人的责任。” “我以为,我们只是来度假的?” “意外并不一定会发生。” 周行伸出手,接过了陆政手中的武器,说:“如果和你一起死,应该也是件浪漫的事吧。” 第43章 “你还年轻,”陆政收起空箱,随手将它扔向工作人员,表情格外平静,“也正因为年轻,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相信我?”周行完全没有预料到陆政的反应。 陆政扯了下嘴角:“人的感情是最脆弱的东西,即使我相信你,也不代表危机到来的时候,你会想和我一起赴死。” “我会。”周行毫不犹豫地反驳。 “那我无法理解,你都愿意为我死了,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陆政歪着头,一副不理解的模样,下一瞬,他听到周行说。 “我不能说。” “是因为旧情难忘,因为报恩,还是因为自尊心,亦或不想麻烦我?你应该清楚,解决这件事,对我而言,只是个小问题。” 周行抿了下嘴唇,忽然问:“陆政,你是真的喜欢我么?” 陆政闻言冷哼一声,脸落了下去,说:“你转移什么话题?” “算了,”周行摇了摇头,“可能就是思维的惯性吧,已经做出的决定,不想轻易改变。” “随便你,”陆政懒得再理会周行,大步向前走,“反正后悔的人只会是你,不会是我。” 周行站在原地,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话,等陆政快走出餐厅,他才小跑着跟上了他。 两个人保持沉默地走到了楼梯间,周行向前一步,按下了向下的按钮,陆政却扭过头,向楼道走去,周行没办法,只好又帮他拉开了厚重的门,跟着对方一步步走台阶。 陆政走了半层台阶,手扶在了把手上,他动用异能与萨拉在脑内沟通,聊得却并不怎么愉快。 “先生,我建议重新调查周行先生的过往经历。” “你不是已经查过很多次?” “周行的父母是涉密人员,我的权限不够,只能查到皮毛。” “这条消息你之前并未告知我。” “抱歉,但我认为有必要……” “没必要,涉密人员的信息不容侵犯,”陆政一点点向下走,他侧耳背后那人的脚步声,“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不认为他刚刚的问题只是偶然——” “那又怎样?” 陆政走到了平台,踩在光影交接处,神色淡淡。 “无论他选择陆政还是Champion,他都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因为弱小,只能任人揉捏。” ——可我怕,您会真的喜欢他。 萨拉这句话没说出口,并非他不想,而是因为周行先生突兀地从背后抱住了陆政,中断了他们之间的大脑对话。 “怎么突然抱我?”陆政含笑问。 “怕你走得累。”周行的头埋进了陆政的衣衫间,复又抬起,“也怕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你怕什么,”陆政喟叹出声,“你我之间,只有你不要我的份儿,我不会离开你的。” 周行含糊地“嗯”了一声,松开了陆政的腰身,却弯下腰,示意对方趴上来。 “又要背我?” “我背你,这样快一点。” “图快,应该去坐电梯。” “你喜欢走楼梯,我们就走楼梯,我力气大,背着你。” 陆政眉眼弯弯,不再推拒,趴在周行的后背上,任由对方背着它,气喘吁吁地向下走。 “萨拉,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先生。” -- 两人到了一楼,周行才发觉陆政早有安排,足足有两卡车的工作人员同他们一起去湖畔,他看了看工作人员身上的全副武装,再看看自己手中小巧的武器,笃定地说:“所以,在餐厅你只是逗我玩。” “不啊,”陆政的手臂环绕着周行的脖子,亲了亲对方圆润的后脑勺, “我的命给你了,你要好好保护我。” 有他们哪里用得上我? 周行的心中却并不恼怒,反倒在松口气的同时,涌现出了一点点甜蜜。 他们坐在了两辆军用卡车中间的小轿车上,车辆缓缓地向前行驶,陆政一开始坐得笔挺,但他看周行一直望着窗外,心思一动,干脆将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了周行的身上——周行果然没有推开他,反倒是温柔地抱紧了他。 “风景很好看?”陆政闷声问。 “远不如你。”周行顿了顿,语气微妙,“陆政哥哥,你最近好粘人啊。” 陆政装作自己没听见,甚至放粗呼吸假装睡着了。 车队终于到了湖畔,陆政也缓缓醒来,他们手牵着手踩在湿漉漉的野草上,呼吸着清凉又新鲜的空气,不远处就是湛蓝的天,阳光洒在碧绿的湖面上,水波荡漾、波光粼粼,周行凝望了很久,才扯了扯陆政,轻声说:“你看,好漂亮啊。” “嗯,”陆政拉着周行的手走到了湖畔处,指了指停在岸边的小船,“我们可以去划船。” 周行刚想答应,扭过头去看分散开的工作人员,问:“湖里面安全么?” “可能危险在陆地上,湖里是安全的,如果有意外,他们会通过备用船接我们回来。” 周行不疑有他,和陆政一起快步上了小船,又拿起船桨试着划了几下,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方法。 “你想去哪儿?”周行站在船头,逆着光问他的爱人。 陆政依靠着船壁,几乎是半躺下了,他说:“去看看那个桥洞吧。” 周行确认了下船上的物资,水、食物和救生物品都够用,他拿了橙色的救生衣绑在了陆政的身上,又拿了另一套绑在了自己的身上,开始划船。 小船划开水面,平稳地向前驶去,周行从未在这么大的湖里划过船,初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地,他放松下来,可以一面划一面欣赏美景——至于陆政,他又合拢了双眼,像是睡着了。 波光粼粼的湖面下,数百个异形的水底怪物从远处聚拢,又不甘不愿地在小船的百米外徘徊。 陆政散开了属于他的精神力,从容不迫地击杀着越界的水底怪物,静静地引诱着、等待着。 终于,聚拢的怪物划开了一道缺口,一个巨型的八爪怪突破了“防线”,迅速地潜伏而来。 “周行。”陆政突兀地喊。 “怎么了?” “我渴了,想喝点水。” “好吧。”周行将船桨固定在船头,弯下腰,走进了船篷里,他低下头,挑选了陆政最喜欢的饮料,拧开了瓶盖,想了想,又说:“要喂你么?” 陆政的精神力缠绕上了巨型的八爪怪,正在简单粗暴地用怪物的爪子打死结,闻言“嗯”了一声。 周行咕咚地喝了一大口,俯下-身,用唇去渡水,陆政愣怔了一瞬,张开了唇,任由对方动作。 周行喂了几口水,最后演变成了缠绵的吻,陆政翻身将周行压在了船底,小船摇摇晃晃,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猩红的血蔓延到水面上,杀伤数十名联盟军人的怪兽已经沦为碎片,被其他蠢蠢欲动的水底怪物分食干净,始作俑者却早就将它抛之脑后,沉浸在甜蜜的性-事里。 第44章 “天暗了。”周行躺在陆政的怀里,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实在爬不起来了。 “我也划不动船。”陆政这句话说得倒理直气壮,“怎么办,我们只能在湖面上飘着了。” 周行挣扎着动了动,说:“船上太冷了,你身体不好,还是让岸上的工作人员开备用船过来吧。” “那他们就知道我们干了什么坏事了,好没面子啊。”陆政轻声提醒。 “身体更重要一点,面子算什么。”周行坐起来,整理了一下两人的衣服,催促着陆政发求助消息。 陆政叹了口气,手掌转动了一圈手环,说:“他们很快就来接我们了。” 周行“嗯”了一声,又躺回到了陆政的身侧,说:“再躺一会儿。” 等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靠拢小船时,发现的就是紧紧依偎着的两个人,领头的人说了句联盟通用语,陆政扬声回了句,手掌拂过周行的脊背,说:“起来了,该回去了。”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周行闷声问。 “他问我要不要再躺一会儿,我回他,不了,这就回去。” “好吧。” 周行坐了起来,又很自然地拉起了陆政,他们摇摇晃晃地踏上了备用船,备用船是电动的,很快就将他们送到了岸边。 车辆快速地行驶,周行时不时透过车窗向后看,湖泊的轮廓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控制自己,不要说出诸如“下次我们再来”这样的话语,因为他心知肚明,他们没有这样惬意的光景了。 陆政的手拂过周行的手背,轻轻地握住了他,说:“刚刚在船上,像梦一样,如果能沉醉不醒,不知道该有多好。” “和你相遇也像一场甜梦,”周行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说出口,“梦总会醒的。” 陆政慢吞吞地、悄悄地凑了过去,吻上了周行的嘴唇,他们小心翼翼地、温柔缱绻地接吻,十指渐渐相扣,仿佛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而残忍的共识——共度美梦,等醒来时,戛然而止。 车辆稳稳地停在灰楼前,陆政松开了周行的嘴唇,笑着问:“明天要不要去试试跳伞?” “好啊。”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回了房间,度过了他们的浪漫之夜。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政带着周行玩遍了营区,他们赶在朝阳前爬到山顶,看万丈霞光突破黑暗;他们乘坐直升飞机背上降落伞,自万丈高空一跃而下;他们在草地上扎了结实帐篷,燃起篝火烤起全羊;他们在湖畔支起画架,说好了画美景,画面上却出现了对方的脸…… 五天的时光转瞬即逝,在最后一天的傍晚,夕阳西下,陆政挽着周行的手,站在直升飞机下。 陆政凝望着周行,轻声说:“我会永远记得这五天的时光,也永远会记得你此刻的模样。” “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周行的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我有些工作要在这里处理,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陆政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虽然那笑容,比哭更难看些。 “我陪你一起留在这里。”周行不假思索地说。 “你又能陪我几天呢?三天?五天?还是十五天?”陆政拍了拍周行的手背,毫不留念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周行,你没有时间了。” “我……” “上个雨天,你真的去学校了么?” 陆政用一个问句打断了周行的话,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期待周行会反驳他,最后只能自嘲般地笑了笑。 “你去研究所了,你去见他了。” 周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的身体轻轻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你注定会背叛我。” 周行抬起手,擦了一把眼角涌现的泪水,他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政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很轻的声音问:“你还会留下来么?” 我很想留下来。 周行这样想着,却向飞机阶梯的方向迈了一步,他挺直了脊背,每一步却像走在刀尖上——他期盼着陆政会喊住他,会再说些什么,但陆政什么也没有说。 他迈进了机舱,看着阶梯一点点被收起,他忍不住侧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陆政。 ——说些什么啊,陆政。 ——说些什么啊,周行。 但他们像陷入了默剧中,相顾无言,久久地凝望。 陆政站在直升飞机下,他略仰着头,看向他的周行。 “萨拉,准备飞机起飞。” “不再等等看了?” “不必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螺旋桨开始旋转,尘土飞扬,陆政转过身,毫不留念地向远处走——他永远不会做那个被抛弃的人,即使这一切只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场戏剧。 “先生。”萨拉突兀出声。 “怎么?” “周行先生拍打着机舱门,要求中止飞行,他想下来找您。” “带他走。” “可他选择了您。” “他并没有在恰当的时机选择我,”陆政抬起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错过了我,当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周行先生的状态很糟糕……” “他只是懊悔和愧疚,过一会儿,他就会冷静下来,相信我,等飞机抵达联盟中心,他不会再升起回来寻找我的念头。”陆政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冷漠和孤独,“陆政对周行而言,只是绝境中的一场甜美的梦,而现在,梦该醒了。” 第45章 “你迟到了——” Champion合拢了手中的复古怀表,冷淡地说。 “抱歉,”周行站在第四研究所的门口,他的呼吸沉稳,并没有赶路而来的迹象,“我尽力了。” “撒谎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Champion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用手指拍了拍周行的脸,“熬夜也不是。” 周行等Champion收回手,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想后退,又意识到已经迟了。 “抱歉。” “你的状态很差,我们的协议中有一条,你需要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希望你还记得。” “哦,是么。” 周行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向前走。 Champion干脆挡在了周行的面前,而周行在撞上他的前一秒停下了脚步,仰起头,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神魂颠倒,不成体统。” “想我爱的人。”周行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痴傻,直接说出了口。 “啧——”Champion嗤笑出声,“你如果有骨气的话,今天就不应该来,付清我的账单,去和你的爱人双宿**。” “请问,我可以分期付款么?”周行攥紧手心,一字一句地问。 Champion沉默地注视着周行,耳畔是萨拉强忍笑意的提醒。 “陆政先生,周行选择了你。” Champion向上拽了拽右手的手套,冷淡地说:“按照你现阶段的财富和潜力,恐怕一辈子也还不起,我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要么一次性还清,要么继续履约。” “……我可以一次性还清。”周行像卸下了某种重担,轻声说。 “我说过了,撒谎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我有男朋友,我可以向他借钱,还给你。” “他会借给你么?” Champion表示质疑,“如果他会借你,你应该早就还钱了。” “那是因为之前我不愿意向他开口。” “不愿意开口?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 “不想麻烦他,”周行叹了口气,像开玩笑似的,又补了一句,“我的直觉很准,它一直在告诉我,如果我选择向他借钱,会发生很糟糕的情况。” Champion摩挲了下手指,问:“什么直觉?” “大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时灵时不灵。”周行摇了摇头,说,“这次应该是不灵的,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好吧,”Champion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你现在联系你的男朋友,让他付款到我的账上。” 周行咬了下嘴唇,说:“抱歉,我联系不上他,他把我拉黑了。” “那你怎么确定他会愿意为你付账?” “我也不是很确定。” “所以?” “您有军方的背景,对么?” Champion反应极快,他说:“你的情人在军营?你想让我送你过去?” “对。” “小朋友,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又在撒谎了。” “我没必要骗您,”周行的姿态放得很低,“请您带我进军营,让我和我的男朋友谈一谈,他把违约款支付给您,我们解除协议。” “如果他拒绝支付这笔钱怎么办?要知道,这可是一大笔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行实话实说,“但我现在很不甘心,我不想接受眼前的结局,不想同我喜欢的人分开,不想再继续履约和您之间的协议。” Champion低头看了周行一会儿,问:“我凭什么要帮你?” “您应该不喜欢强迫人,您看起来是个正直又温柔的人。” “我不是,”Champion只停顿了一秒,又继续说,“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今天的改造你要做,如果他不愿意帮你支付账单,我们继续履约合作。” 周行思考了一会儿,说:“好,我答应你。” -- Champion送周行进了手术室,坐在了柔软的靠椅上,轻声喊:“萨拉。” “需要准备直升飞机么?” “你看起来很希望我掉马,不需要准备直升飞机,预定两张今晚的机票。”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你应该能判断出我所有可能的应对方式。” “但我无法判断您会选择哪种,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 Champion——陆政没反驳这句话,他只是说:“抽验下周行的异能。” “您的意思是?” “他可能分化出了预言类的异能,几率虽然小,但联盟的历史上,存在有相关案例。” “好的。” “沟通研究所相关人员,在周行昏睡期间,注入第三只试剂。” “好的。” Champion扯下了白色的手套,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中,说:“你看我像是个好人么?” “您曾经是个好人。”萨拉谨慎地说。 -- 周行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睡醒了睁开眼,入目的便是Champion那张苍白艳丽的脸。 Champion将翻开的实体书页合拢,周行看到那本书的标题是《孕夫的身体护理100问》,他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一个小时后,没空吃饭了,直接吃飞机餐可以么?” “当然可以,谢谢你。” “不客气,想要获得想要的结果,前期的投资是必要的。” Champion似乎并不在意他言语的杀伤力,“我很好奇,如果你男朋友拒绝了你,你会怎么样?”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周行一边穿鞋,一边回答,“他以前说过,没遇到事情的时候,是无法提前预测会有什么反应的。” “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他,想要得到他的原谅,想试一试,看我们还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好吧,祝你好运。” Champion送上祝福。 “多谢。” 第46章 周行很想保持清醒,但吃过飞机餐后没多久,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Champion停止处理公务,小幅度地侧过脸,盯着周行看了一会儿,帮他掖了掖毯子。 飞机飞行了数个小时,终于降落在停机坪上,Champion向乘务人员要了一条湿毛巾,熟稔地帮周行擦了擦脸,等他放下毛巾,周行也睁开了双眼,缓了一会儿,问:“谢谢,到了么?” “到了。”Champion神色淡淡,仿佛并没有在刚刚露出温柔模样,“我安排了工作人员,他们会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机场碰面,希望你那时候已经筹措好资金了。” 联盟对大额转账有一定限制,最便捷的自然是当面用手环交易,周行闻言点了点头,说:“谢谢您,明天见。” 周行将毛毯堆到一边,起身想要离开,却被Champion叫住了。 “周行。” “嗯?” “祝你好运。” “谢谢。” -- “先生,资料已经准备好了。”萨拉今天切成了机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 “萨拉,你不喜欢Champion么?” “您是我的主人,我当然喜欢您。” “撒谎,你明明更喜欢陆政。” “陆政是您,Champion也是您,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不不不,陆政是柔弱而濒死的画家和程序员,Champion是冷漠而残忍的军官。” “您忘了陆议长,那位表面唯唯诺诺实际上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政客。” Champion大笑出声,他说:“你看,周行多么幸运,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萨拉用他精密的程序思考了一瞬,选择换个话题:“您该做些准备了,周行先生已经上车了。” “萨拉,如果是你,对你很珍惜的东西,你选择得不到,还是得到再失去。” “先生,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对这种主观唯心的问题,我没有正确答案。” “啧,还说喜欢我,果然是骗人的。” Champion站直了身体,一步步向前走,奇异的是,每走三到五步,他的身形看起来就会矮一些,当他从机舱里走时,明显已经降了五公分。他乘车通过快捷通道抵达了小灰楼,又从容不迫地在房间内做好了伪装。 他推开了房门,一路的工作人员低头向他行礼,他却停下了脚步,透过玻璃窗,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安排的车停在楼下,他熟悉的人迈下了车——这扇窗此刻并没有启用防窥视功能,倘若周行抬起头,很可能会发现他的身影,但周行深深地吸了口气,径直走进了楼内。 周行等不及电梯了,他几乎是小跑着爬上了楼梯,他还记得他们卧室的楼层和号码,但当他真的站在房门前时,心中却升起了许许多多的不安与忐忑——他怕陆政有事去忙、不在房间里,他怕陆政依然生他的气、拒绝同他相见,他怕陆政拒绝他、让他回去。 他站在房间门口,清浅地呼吸着,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手的时候,只听滋啦一声,房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陆政脸色苍白,身上的睡衣沾染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用几近干裂的嘴唇问:“你还要犹豫多久,你后悔回来找我了么?” 周行的回答,是冲了过去,死死地抱住陆政,嚎啕大哭。 陆政的单手扶着门框,他的手指弯曲攥紧,似乎还在纠结是否要原谅抛弃他的恋人,但没有推开那人,本来就意味着一种无声的妥协。 陆政低声咒骂了一句,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单手抱住了周行,又将房门关紧。 周行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地缠着陆政,他哭了很久很久,从门口到沙发上又从沙发到了柔软的床褥上,陆政无奈地抱着他,大手拂过那人略显单薄的后背,近似纵容。 “陆……陆、政。” 或许是因为哭得太久,周行很艰难地捡起语言的功能,但他刚刚喊了声,陆政就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需要多少钱,我转给你,你去中止那个混蛋的协议,等我在这边忙完,我们就去结婚。” 陆政快速地说完了这句话,像是生怕周行拒绝似的,伸手捂住了周行的嘴唇,又“恶狠狠”地补充。 “当然不是白给你的,以后你要照顾我的生活,要辅助我做编程相关的工作,要当我的学生、我的助手、我的恋人,还要为我生孩子……” 最后一句话,陆政说得超小声,但周行听见了,甚至听得很清楚,他不哭了,反倒是向陆政眨了眨眼。 陆政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轻声说:“……我也不想那么压榨你,也可以商量的……” “我愿意,”周行凝视着陆政,快速地回答,“我愿意嫁给你,我愿意陪伴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生育孩子。” “陆政,我爱你。” 陆政睁大了双眼,错愕与喜悦交织在他的脸上,他呆滞了几秒钟,像傻了一样,直到周行抱住了他,轻声说:“我爱你。” 陆政将周行压在了床褥之上,他所有的理智与风度仿佛都抛在脑后,像个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他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他问:“我是出现幻听了么?” 周行的选择是抬起上身,啄了下陆政的嘴唇,认认真真地说:“我爱你,我愿意嫁给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陆政因为这一句话发了疯,他们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来宣泄此刻的喜悦与疯狂的占有欲。 周行最后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嗓音变得沙哑,眼皮也几乎睁不开,却本能地搂住了他的陆政。 “睡吧。”陆政温温柔柔地说。 “嗯……”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好……” “明天……” 周行陷入了梦境之中,没有听清陆政的后半句话。 在梦里,他和陆政手挽着手,在湖畔边漫步,陆政亲吻了他的脸颊,和他说:“回去吧,我们的孩子快睡醒了。” 那真是一个甜美的梦。 第47章 第二天,天气晴朗。 陆政耐心地等待着,等周行睁开眼,迫不及待地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早啊,周行。” “早啊,陆政哥哥。” 周行忍不住笑,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陆政看。 “你笑什么?” “美梦成真,当然要笑。” “你的美梦……” “想每一天同你在一起,每一次睁开双眼,都能看到你。” 陆政按捺不住,又吻了下周行的脸颊,说:“那也是我的美梦成真。” 两人又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一起吃过了早饭。在周行再三表示要独自去见Champion后,陆政卸下了自己的手环,扣在了周行的左手上。 “我派车送你过去,转过账,马上就回来。” “好。”周行摩挲着手环,忍不住问,“不怕我转走你的钱,人不回来了?” “你当然也可以那么做,”陆政鼓了下脸,刻意卖了个萌,“但我会很难过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我舍不得。” 周行又抱了陆政一会儿,直到陆政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快走吧,早去早回,我们还来得及一起吃午饭。” “好,你等我。” 周行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房间。当他迈出小灰楼的大门时,似有所感,扭过头,刚好看到楼上的陆政。 陆政站在窗边,用力向他挥手。 他在笑,周行也笑了起来,高声喊:“我马上回来。” “好——” 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周行一路畅通地赶到了目的地,他在车上已经和Champion取得联系,Champion多要了5%的违约金,发来了临时下榻的酒店地址——刚好离机场也不远。 周行下了车,独自走向酒店,他忍不住轻声呼唤:“萨拉?” “在的,周先生。” “我……” “您怎么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慌张。” “您为什么慌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行顿了顿,像是在说服自己,“应该只是错觉吧。” “不要怕,周先生,陆政先生喜欢您,他想永远同您在一起。” “嗯,谢谢你,萨拉。” 周行鼓足了勇气,沟通前台后,乘坐电梯到了Champion暂住的楼层,他刚出电梯门,就看到了Champion那张分外苍白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Champion倒是态度自然,他问:“借到钱了?” “借到了。” “那就手环交易,交易成功后,你回去找你情人,我也该回联盟,物色新的对象了。” Champion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抬起了右手,周行也松了口气,轻快地抬起了左手。 双方打开了交易的虚拟界面,只听“滴——”的一声,Champion皱起眉,看向茫然无措的周行,冷声提醒:“你的手环账号封禁了,交易没有成功。” “怎么会?”周行收回了手,摩挲着手环呼喊,“萨拉,你在么?” “我在。”萨拉这时切成了一板一眼的机械音。 “是系统出现故障了么?为什么无法转账?” “并不是系统故障,”萨拉在此时此刻,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它口播了答案,“陆政先生在生理上已经死亡,他的账户自动封存,等待继承人继承,无法再通过手环转账。” 周行愣了一瞬,他的手臂开始轻微地颤抖,强撑着说:“今天不是愚人节,萨拉,你不要开玩笑。” “抱歉,我并没有开玩笑,陆政先生的确在半小时前失去了生命体征……” “够了!”周行扯下了手环,攥紧了它,“我现在就回去见陆政,萨拉,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应该可以同行吧?”Champion态度冷淡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现在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你们联合伪造的骗局,或者,周行,你男朋友可能并不想替你交这笔违约金,因此安排了假死……” “我男朋友不是这种人,”周行打断了Champion的话,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兽,“他也绝不会死。” “那么,我可以同行?” 周行没再说话,默认了Champion的要求,径直向外走。 工作人员依旧等候在车内,周行上了车,Champion也上了车,车外的风景在不断后退,车内则是死一般地沉默。 Champion扯下了自己的手套,露出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手指交错发出咯吱声响,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周行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但他按捺住了情绪,深吸了几口气——再没有比见到爱人、确认爱人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事了。 “你男朋友叫陆政?” 周行没有回应。 “他最近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周行没有回应。 “如果他真的死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周行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一寸寸扭过头,他的声音并不大,却目眦欲裂:“他不会死。” Champion冷笑了一声,不再刺激周行纤细的神经。 车辆终于再次停止,周行来不及等待,直接打开了左侧的车门,他放弃了电梯,一路向上沿着楼梯狂奔,又猛地推开了房门——室内空荡荡的,他并没有看到陆政的身影。 “或许,你应该问下工作人员?” Champion站在门扉处,沉声提醒。 “我不会说联盟语。” “你手环里有人工智能可以帮忙翻译,再说,会联盟语的士兵,一般都会中文,不是么?” 周行抹了把脸,将惊慌失措的情绪略微收敛,他走向了走廊里的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地问:“陆政呢?他在哪里。” 那位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回答:“陆政先生突发疾病,现在正在一层的停尸房内。” “你在骗我,”周行这句话说得很轻,但下一瞬,他又神色狰狞地大喊,“你们都在骗我!” “周行先生,您可以亲自去一楼看看,停尸房就在走廊的最西侧。”工作人员低声提醒。 周行死死地盯着他看,又猛地转身,向楼梯间狂奔。 “砰、砰、砰、砰、砰、砰!” ——周行的眼前骤然一黑,他身体前倾,险些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颈后。 Champion华丽的声线随之响起:“别忙着殉情,钱还没还清呢。” 第48章 周行急促地呼吸了一瞬,他像是完全意识不到颈后的痛,挣扎着想要向下冲。 Champion轻叹一声,三两下将人扛在了肩上,又在对方想挣脱前说:“我下楼比你快。” 周行不再挣扎,Champion的速度果然很快,他扛着周行,大步流星,几乎是跑着到了一楼,又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放下了他。 Champion并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话,周行像刚刚发射的火箭,冲进了房间内,过了一会儿,室内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Champion从外套的口袋里重新取出了一副白色的手套,慢吞吞地替自己换上,他站在房门外,看着周行为了他另一层身份的“死亡”痛哭绝望,脸上浮现出了陆政式的笑容。 下一瞬,他收敛了笑,上前一步,敲了敲房门,明知故问:“你的男朋友离世了,对么?” 周行半跪在床边,他的头枕在恋人的胳膊上,仿佛能通过这个动作,欺骗自己,恋人并没有死,依旧活着。 “他不是很喜欢你么,你好像并不是他的法定继承人,无法动用他的遗产。” 周行沉默不语,好像并没有听见这句话。 Champion也并不在意,只是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内,要么还钱,要么跟我走,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让你和你男朋友告个别。” Champion以为周行依旧不会说话,但当他转过身,却听见那人在他的背后轻轻地说:“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 Champion刻意表现得冷漠。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周行的声线喑哑,并不好听。 “什么忙?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Champion这么说着,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愿。 周行的脸贴紧恋人冰冷的皮肤,轻声说:“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他死亡的真相。” “我没必要帮你。” “你帮了我,我会心甘情愿履行约定。” “如果我不帮你呢?” 周行避而不谈,只说:“拜托了,帮帮我吧。” Champion心念一动,他眉梢舒展开,沉声说:“我可以帮你,但需要你提前付出一点代价。” “你需要我做什么?”周行的语气并不慌乱,看来也早有预感。 Champion后退了一步,关上了房门。他转过身,目光下垂落在同“陆政”依偎的周行身上,缓慢地扯下了右手的白色手套,踱步走到了那人的身畔,伸出了右手。 “今夜陪我,怎么样?” 周行急促地呼吸一声,他闭上了眼,整个人都绷紧了,显得可怜又可笑。 但他的手中并没有砝码,甚至没有沉默太久的资本。 或许过了10分钟,或许只过了3分钟? 他木然地说:“我答应你。” 下一瞬,Champion的手触碰到了周行的脸,狎昵地揉捏着。冰凉的手顺着脸颊的轮廓一路下滑,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开周行身上的纽扣。 周行抬起手,握住了Champion的手腕,紧闭的眼角流出温热的眼泪,他问:“不要在这里,可不可以?” Champion的手指松开了周行的纽扣,话语带着一贯的漠然与残忍:“我猜,你并没有能力,给你的恋人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周行睁开了双眼,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与剔透的泪,他沉默地松开了握住那人手腕的手,颤抖着双手,一颗颗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纽扣。 这张双人床并不大。 周行的手一开始攥着恋人冰凉的手臂,但当Champion闯进来时,他又触电似的收回了手。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不久之前,陆政冷淡地和他说过的一句话——“你注定会背叛我。” 此时此刻,竟一语成箴。 周行终于痛哭出声,他疯了一样地挣扎,试图推开正掌控着他的男人,但他的反抗微不足道,反倒是激起了Champion隐藏的暴虐。 Champion逼迫周行看着陆政的脸,从背后侵犯着他的身体,冷声提醒他:“你的男朋友已经死了,现在,你的主人是我。” 周行短暂地晕厥过去,又很快地清醒过来,混乱的室内响起了萨拉严厉的声音——“请不要伤害周行先生。” “这是公平的交易,对不对,周行?” 周行咬破了自己嘴唇内的软-肉,他吞咽着自己的血与泪,挤出了一个惨淡的笑。 “他说的对,萨拉,你不必管我。” 漫长的性-事持续了整整一夜,最终以周行的晕厥与低烧告终。 Champion神色餍足,帮自己穿戴好衣物,随手接过萨拉用机械臂递来的毯子,裹住了周行的身体。 他看了一眼“陆政”的“尸体”,夸赞了句:“这个仿真体还不错。” “是研究所最新的技术,足够以假乱真。”萨拉的声线切成了机械音,很明显并不想和他的主人多聊几句。 “萨拉,你认为我做得很过分?” Champion——陆政轻松地抱起了周行,向门外走去。 “您是我的主人,您的每一个行动都有深意,我无权主观臆断地评价您。” “那就是认为我很过分了,” Champion的脚步踏上柔软的地毯,一路的工作人员恭敬地俯下上身,为他的前行指路,“但萨拉,这样做,我会很快乐。” “一切以您的快乐为最高准则。”萨拉不再用那机械的声音,而是切换了沉稳的男声,“我永远忠诚于您,并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Champion迈进了自己的卧室,将周行妥帖安置在柔软的床褥中,又亲自取了营养针,注-**了周行的体内。 “萨拉,你知道的,从那次事件后,我很难再信任人。” “我所渴求的,不再是人的喜爱,而是人的全部。” “周行当然很好,但他还不够好。”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萨拉运转了一瞬它的思维程序,最后的答案,甚至出乎它自己的预料。 它切了语言库里几乎没用过的一道声线。 它说:“对不起。” Champion闭上了双眼,有一瞬间,他像周行一样脆弱。 但下一瞬,他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冠军。 “放心吧,我不会翻车的,我永远会赢得胜利。” 第49章 陆政的葬礼筹备得很快,周行醒来时,Champion递给他一份质量很好的黑色邀请函,封面上是一行字——“敬请参加陆政先生的葬礼。” 周行闭上了眼,却抬起了手接过了邀请函,厚实的纸面出现了一道折痕,周行的声线却是温柔的,他轻声说:“谢谢你,麻烦了。” “不过是利益交换,也谈不上什么麻烦,”Champion的拇指擦过周行的脸颊,摩挲着他的眼角,“怎么不哭了?你可以哭,忍着对身体不好。” 周行克制住了闪躲的本能,任由Champion触碰他的身体,他避而不答,却说:“你没戴手套。” “你是我的人,也不脏。” 周行的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瞬,他保持了缄默,像一种微不可察的反抗。 Champion的目光一直落在周行的脸上,漫不经心地审视着他,他看着他可怜的情人一点点放缓表情,最后挤出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Champion在对方斟酌词语时开口,回答了那人想旁敲侧击的问题:“我已经和军方初步沟通,开始调查陆政的死因,这一点无需你担心。我也联系了陆政的家人,但他们拒绝前来认领陆政的遗体,陆政有多份遗嘱曝光,具体的遗产分配需要联盟法院裁决,目前的讯息里并没有你的名字。葬礼暂定在三日后,陆政的遗体还在那间房子里,已经做了初步的保鲜,因为你们不是合法伴侣,现阶段你无权代替他做出尸检的决定,不过这几天,你随时可以去看他。” 周行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Champion并不在意,他的手指滑到周行的下巴处,捏了捏,俯下-身,给了他一个微凉的吻。 周行顺从地张开了双唇,任由Champion熟稔地攻城略地,他们唇齿相依,共同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坐着亲密无间的事,好像真是一对爱侣。 性质最浓时,Champion的舌尖舔过周行的眼角,似疑惑似嘲弄地问:“怎么不哭?” 周行沉默不语。 Champion更肆意地弄他,逼问道:“怎么不哭?” “哭也没什么用。” 周行咽下了一句话——想哭也哭不出。 Champion的手指**了周行的指缝,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睁眼看着我。” 周行顺从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是Champion的影子,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陆政——倒也没想到什么甜蜜的情景,反倒是想起陆政那次想画他裸-体,两人闹别扭那件事了,周行有一点后悔,当时应该答应他的。这一点点的后悔,又蔓延出了很多很多的后悔,后悔没有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后悔没有对陆政更好一点,后悔没有直白地表露爱意、没有早些下定决心,甚至,后悔没有顾忌心中那隐约的不安,执意回头去来找陆政。 ——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找陆政,有没有可能他不会死? ——我分明已经预感到选择他会造成灾难,为什么要因为爱情,选择去抵抗命运? 周行的理智摇摇欲坠,他控制不住自己向那个方向去想,也控制不住自责与愧疚挤满他的心中——他将自己封闭进了一个壳,好像只有痛苦,才能让他意识到,他还活着。 “怎么又走神。”Champion像是笑了,周行仔细去看,看到的却只有冷漠。 “抱歉。”周行习惯性表达歉意。 “不需要道歉,” Champion苍白的脸上晕染出一丝红,“你的身体让我很快乐。” 周行将目光落在Champion的下巴和脖颈处,过了一会儿,他挥去了大脑中的错觉,低声说:“我有时候不愿意相信,他已经离开我了。” “他的灵魂或许会一直陪伴着你,”Champion拍打着周行厚实的臀-肉,“他会看着你被我草,替我生育子女。” “是么?”周行低喃了一句话,但太轻了,Champion没有听清,他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享受着他的乐趣。 周行再次昏睡了过去,Champion——陆政命令萨拉为他注射营养药剂。 他温柔地拨弄着周行额头的碎发,问萨拉:“他刚刚在说什么?” 萨拉没有犹豫,切了周行的声线,回答:“陆政不会看着,他会先杀了你,再杀了我。” Champion以手撑额,肩头耸动,闷声而笑。 他用陆政的腔调向他昏睡的情人说:“杀了你们,也太便宜你们了吧,我当然会让你们,生不如死呀。” 周行手腕上的手环了亮了又暗,萨拉的声音在Champion的耳后响起:“您确定您的精神状态正常?” Champion放下了手,恢复成面无表情的状态,他说:“只是开个玩笑。” “您的精神足够强韧,但周行刚成年几个月。” “所以?” “如果周行的精神崩溃掉,您或许能找到一个新的玩具,但未必会符合您的心意。” “我并没有把他当成玩具,”Champion站直了身体,抬手揉了揉脖子——这是陆政常做的动作,“我一直将他视作未来孩子的母亲,我的终身伴侣。” “是……”萨拉将疑问的语气助词舍弃掉。 “我甚至,有些喜爱他。” 萨拉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当陆政变成Champion时,他原有的资料库大半都只能宣布报废。 联盟官方曾经清理过Champion的资料——他们不愿意让民众记得,曾经有一个天才少年,拥有一支百战百胜的队伍,少年不管做什么都是第一,是当之无愧的Champion。 那些令人振奋的战绩、那些近乎神明的技能、那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所有的一切都止歇在那一个明月高悬的夜。 Champion还活着,不,Champion早就死了。 第50章 陆政下葬的那一天,天气很糟糕,大雨倾盆而下,持续了一天一夜。 安全区外的土地租赁费用极低,周行用光了所有的积蓄,在军营旁边租赁了一块租期为100年的墓地,作为陆政的埋骨之地。 Champion并不介意、甚至是鼓励周行去看望陆政的遗体,但出人意料地,周行只是在陆政下葬的那个清晨,短暂地进去,和他聊了三分钟。 萨拉尽职尽责地录制了这三分钟的内容,但Champion拒绝去听。 萨拉不明白Champion拒绝的理由,它调用了拟人程序,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了一个“或许先生认为那并没有意义”的推测。 葬礼很简单,军区的工作人员充当了主持人,Champion递给周行一把伞,但周行没有接。 周行站在风雨之中,几乎睁不开眼,他竭尽全力盯着陆政的墓碑看,大脑却一片空白。 Champion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面很大,足够遮住两个人,当他一个人举起的时候,他的脚边,甚至出现了一小块相对干爽的地面。 周行看着陆政的墓碑,Champion看着雨中的周行。 工作人员终于读完了长长的祷告词,周行接过了花,又向工作人员要了一把伞。 他将花放在了陆政的墓碑前,撑起了伞,挡住了陆政的墓碑与花。 Champion听到了周行对陆政说的话。 他问:“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Champion低垂下眼,他在心中悄无声息地回答——我不会舍得离开你,我从未离开过。 周行并不愿意离开,他似乎想和陆政再多待一会儿,但当Champion用自己的伞遮住他的风雨时,他却立刻说:“该走了。” Champion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等周行接住了,这才松开手。他将右手上的白色手套褪下,抬起右手,捏了一把周行的脸,说:“明天我们返程。” 周行在那一瞬间没有控制住表情,他抿了下嘴唇,轻声问:“还需要调查多久……” “一个月左右。我在联盟积压了很多工作,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不……”周行没能说出后半句话,Champion的手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像一种漫不经心的威慑。 “我对你的放纵,到这场葬礼结束为止,现在,按照协议,你该听话了。” 周行的身体微微颤抖,或许是恐惧,或许是愤怒,但当Champion收回手的时候,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好,我听你的。” Champion扯起嘴角,吝啬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吻了吻周行冰冷的唇:“晚上到我房间。” “好。” -- Champion折腾了周行一整夜,第二天,周行发起了低烧,他紧闭着双眼,在睡梦中喊着陆政的名字,像极了被抛弃的宠物。 萨拉看起来比Champion更焦虑,它准备了数套妥帖的治疗方案,又旁敲侧击,期待它的主人接受它的提议,为周行找一位心理医生。 Champion帮周行换了毛巾,拒绝了萨拉的提议,他说:“周行不需要心理医生,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那您呢?”萨拉忍不住反问。 “什么?” “您清楚您在做什么,您究竟想要什么么?” “当然。” Champion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萨拉后续的提问扼杀在摇篮中。 “萨拉,你只是个人工智能。” Champion落下了这句话,用毛毯包裹住周行,抱起他走出了房间,踏上了返程的机舱。 或许是因为低烧的原因,周行睡得很沉,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房间里的布置以黑白灰为主,简洁却压抑。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了落地窗前,透过窗户看向万千灯火。 “醒了?”Champion华丽的声线在空旷的室内响起,周行瑟缩了一瞬,又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醒了。” “看到窗外的夜景,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以为,现在的处境,你还需要我。” Champion并不介意撕开平和的表象,他的恶趣味丛生,无论周行做出什么选择,都会让他感到愉悦。 周行转过身,三两步走到Champion的面前,踮起脚跟,主动亲吻了那人的脸颊。 “在想你。” “liar.” Champion收紧了周行的腰身,一点点拨开他的睡衣,将他吞吃入腹。 情浓时,Champion将周行压在玻璃上,却看着夜空下的无数灯光,过往的记忆短暂地充斥着他的大脑。 “——我们效忠于联盟,为民众而战,披荆斩棘、永不言败,守护万千灯火。” “呜——”周行的呻-吟声将Champion的神智拉了回来,他爱怜地亲了亲周行的额头,更凶狠地对待他。 Liar——很多人都是骗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周行几乎没有下过床,他清醒的时间有限,大部分的时间内,Champion都在和他不停地交-合。 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周行的身体能够体会到快感,他像一个玩偶,任由Champion摆布。有时候,他能将身体与灵魂剥离开,他凝视着自己淫-乱的模样,唾弃着自己,陷入懊恼与自责中。但更多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堕落,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经历、忘记了自己的爱情,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只记得那濒临疯狂的快乐。 Champion——陆政很喜欢这样的周行。 他曾经在周行的身上,看到过很多闪光点——正直、勇敢、诚实、谦逊、善良、执着,这些闪光点吸引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为他精心设下圈套和陷阱,剔除掉所有阻碍他们在一起的客观事物,激发并汲取着他的爱情。 但周行的痛苦与沉沦,对Champion——陆政而言,有更深层次的意义——这代表着他们变成了一类人。 Champion有时候看周行,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天真又单纯。 他想成为周行的守护伞,替他遮风挡雨。 也想成为周行的磨刀石,让他痛不欲生。 至于周行怎么想,他是否愿意,那并不在Champion的考虑范围内。 第51章 “陆政先生,周行先生在二十分钟前试图离开房间。” 陆政——Champion正缓慢地摩挲着周行的脸颊,他看着对方近乎完美的熟睡假象,低笑了一声。 周行当然听不到萨拉隐蔽的告密,但Champion的笑声足以让他绷紧神经,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伪装成熟睡的模样,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他是否遗漏了什么细节,以至于会让那人看出破绽。 Champion严格意义上并没有对周行实行禁足,他只是耗尽了周行的精力,又将他带进了保安极好的楼宇中,同时,“不小心”忘了告诉对方内部开锁的密码。 Champion的房子很大,内部的设施也非常完备,足以满足周行的日常需要,这也从另一个层面上延缓了周行发现自己被软禁的时间。 周行其实没有想出门做的事,他只是做个尝试,但结果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并不蠢笨,果断清理了所有他试图离开的细节,同时,也并不会直截了当地质问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唯一没有预想到的,是萨拉会向Champion告密。 萨拉怎么会告密呢? 萨拉当然会。 “想出门么?” Champion突兀地问。 周行依旧“沉睡”,假装听不到这句话。 “别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周行犹豫再三,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你应该多信任我一些。” “你会让我离开这个房间么?” “会。”Champion顿了一瞬,补充道,“等你顺利受孕后,我会放你出门放风。” Champion在周行的脸上什么都没有看出,他恍然察觉,周行一直在演戏,也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好吧,”周行的态度堪称乖顺,他咬了下嘴唇,“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Champion轻易地明白周行未尽的话语,他想了想,问周行:“你相信我么?” 周行想说“不”,话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虚与委蛇的“我相信”。 “陆政的死亡是一场意外,”Champion的语速很快,也很平静,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事实,“他的作息很不规律,程序员和画家的工作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他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这一点,你作为他的前男友,应该很清楚。” “他死于心脏急停,我派人调查了他的饮食状况和走廊的监控情况,确定他的饮食一切正常,也没有异常的人进入他的房间。” “可能他只是太疲倦了,诱发了心脏的疾病,周围也没有人,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逝者已去,生者节哀,我能够理解你悲伤的情绪,但我希望你,保持镇定,向前看。” 周行很安静,他安静得不像是个活人,过了很久,他抿直了唇线,挤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显得分外疏离与客套,他说:“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相信你。” Champion握住了周行的手,像是通过这个举动,传递给对方更多的勇气与支撑。 “可以难过,但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周行机械地点了点头,却听不进去什么了。 他满脑子都是陆政。 他早就知道陆政的身体很差,但未曾料想过,竟然会差到这个地步。 他没有监督陆政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他没有让陆政心情愉快、修养身体,他拉着陆政陷入情-欲的洪流里,他拽着他离开家中出门旅游,他和他嬉笑打闹、争执决裂,他去而复返又和陆政彻夜缠绵,他将陆政的手环取走、或许令他失去了自动求救的机会…… 周行的思维无限蔓延,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死胡同里,得出了完全不利于他自己的结论——害死陆政的人,或许正是他自己。 纵使他不是直接的杀手,他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帮凶”。 周行濒临疯狂,却又格外“理性”。 他像是突然想开了,他说:“人没了,日子还要照常过的,谢谢你,Champion.” “不用谢。”Champion欺身向前,嘴唇停在周行的鼻梁上方,“你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么,还是需要我安慰下你?” 周行抬起下巴,啄了口Champion的嘴唇,给了对方答案。 两人折腾了大半夜,Champion陷入了沉睡,周行却睁开了双眼,毫推开了他的身体。 “萨拉……”周行低声呼唤。 “在的,周先生。”萨拉同样也压低了声音。 “你可以帮我么?萨拉。” “你是陆政先生的伴侣,你的权限仅次于他,我当然可以帮你。” “我想离开这里,我需要一辆车,我想……我想回到那座别墅。” “哪座别墅?”萨拉温声确认。 “……我和陆政的家,曾经的。”周行心中的悲哀,仿佛从这一刻才终于倾泻而出,它像带刺的藤蔓,裹紧穿透了他的心脏。 “遵从您的命令。” 周行迅速地穿好了衣服,在萨拉的帮助下逃离了这个房间,一路出乎意料地顺利,半小时后,他站在了那座漆黑的院落前。 “我可以为您开门点灯,周先生。” 周行却沉默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他轻声地说:“不用了。” 为什么? 这句话萨拉没有问出口,但周行给出了答案。 “我不配。” 周行沿着漆黑的马路,一步步向远离别墅的方向走,深秋的风并不温柔,吹得他发丝凌乱、身体颤抖,暗黄的路灯洒下寂寥的光,他的影子被迫拉得极长——他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周行手上的手环亮了又暗,萨拉收集了周行的定位,思索片刻,又绕过人工智能限制程序,用无痛针采集了周行的血样,迅速地查验了结果,一并发送到它优先级第一的主人手中。 “周先生。”萨拉切成了柔和的声线,试图与周行沟通。 “怎么?” “你要去哪里?” “回家。” “回自己的家么?” “对啊,”周行竟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但很可惜,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萨拉,从我有意识起,我几乎没怎么见过我的父母,他们在执行秘密的任务,我们不能相见、不能视频、不能通讯,连信件都只能一个月写一封。” “我不是孤儿,但也没有父母陪伴,什么都只能依靠自己。后来,我遇到了韦泽,他是第一个愿意保护我的人。” “我和韦泽了断后,我爱上了你的主人,爱上了陆政先生。” “他这个人,外冷内热,嘴上毒舌心里却很柔软。他总是威胁我,总是向我放狠话,但每一次,我有点生气,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会变成内疚了。”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很喜欢很喜欢我,他离不开我,他想要守护我,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像一个天使一样,一直在拯救我。但到最后,伤害他最多的,却是我。” “萨拉,我后悔很多事,我经常在想,如果他没有遇到我,或许他会活得更长久些,或许他不会经历那么多难过的事……” 萨拉的程序飞速地运转着,它果断地打断了周行的话语:“您无需后悔,陆政从不后悔与你相遇,陆政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我相信,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即使明知道现在的结局,他依旧会选择和你相遇。周先生,陆政先生曾经说过,你是上天赐予他,独一无二的礼物。” “是么?他真的这么说?”周行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他像是枯木回春,又像是回光返照,他迈开脚步跑了起来,像是迫不及待。 “周先生,你为什么要跑那么快?” “我要快点回家——我想快一点,和我的陆政重逢。” 萨拉的程序短暂地宕机了一瞬,它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周行想做的事。 ——怎么样才能和死去的恋人重逢? ——当然是,和他一样,拥抱死亡。 -- 周行嘴角沁着笑容,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自己的家中,迅速地冲了个澡。 他换上了他在学院的校服——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陆政,他就是穿的这身衣裳。 他短暂地敲了三封邮件,给父亲、给母亲、给Champion。 本来还想给韦泽敲一封的,但他想起来,陆政很厌恶韦泽,也就作罢了。 其实Champion的那封也不想写,但没办法,他走得太匆忙,又是单方面违约,总不好连一声道歉都不说。 他将三封邮件设置了定时发送,开始思考死亡的方式——他后悔没有把陆政送他的枪带到身边了。 他的目光逡巡在室内,很快地停在了一把水果刀上。 他含着笑,伸手拔出了刀,又挽起了衣袖。 就在他想要刺下的前一秒,室内的智能音响传来了噩梦般的声音:“我劝你放下刀。” 周行恍若未闻,依旧做出向下刺的姿态。 “你怀孕了。” “那又如何。”周行冷笑一声。 “孩子已经四周了,有一半的几率是我的,一半的几率是陆政的。”陆政——Champion的声线不急不缓,仿佛真的从容不迫,“二分之一的概率,你可能会顺便杀死你和陆政的孩子。” “周行,死亡是一种解脱,要不要扼杀掉陆政唯一的血脉,选择权在你的手中。” 第52章 “他也可能是你的孩子——”周行嗓音沙哑,眼角布满了血丝。 “那刚好算你履行约定,”Champion的声线冷静沉稳,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无论是他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我都愿意成为他的父亲。” 周行恍惚间回忆起,数个月前,他和韦泽说了几乎同样的话——他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韦泽,怎么也无法预想到,数个月后,他会爱上另一个人。 “我……” 我很想念陆政,我想早点去见他,他一定等了我很久,他身体不好,萨拉又不在,他需要我。 “陆政已经死了,即使你选择死亡,也未必能再见到他。”Champion打断了周行的话语,显得过于冷酷无情,“你当然可以选择死亡,带着一个尚未出生的生命,这是你的自由。 “但周行,或许陆政不希望你选择死亡,或许他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或许他期盼着这个世界,有人依然记得他、为他扫墓。 “毕竟,愿意与他沾上关系的人,只有你了。” “你不是陆政,你也没资格揣测他的想法。” 周行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下一秒,他松开了手,刀尖触碰到地砖发出“叮”的脆响。 求死和求生一样需要勇气,当坚定的信念出了一条缝隙,得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时,就很难继续下去。 更何况,除了他自己的生命,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周行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听到了门口处传来“咔哒”声响,有人逆着光迈进了他紧锁的家门。 周行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陆政,但他一眨眼,眼前又变成了Champion,他暗忖自己是疯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Champion是Champion,他的身高、样貌、身材、性格,不管比较哪里,都和陆政完全不同。况且陆政已经死了,他亲自送他走过最后一程。 “决定不去死了?” Champion面无表情地走近,扯下自己右手上的手套,抬手摸了摸周行的脸。 “想哭就哭吧。” 周行想反驳他,想说他哭不出来,但泪水却悄无声息地涌出,沾湿了Champion的手心。 Champion刻意等了一小会儿,才松开了周行的脸,又强行将人揽进怀里。 他咬着那人的耳垂,轻柔地说着威胁人的话语:“既然选择活下来,就什么都听我的。” 周行不停地流泪,他的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像是要将从得知陆政的死讯后积蓄的眼泪一次流干似的。 过了很久、很久,他同样轻轻地回了一句:“……随便你。” “别哭了,对身体不好。”Champion说完了这句话,自己也愣了一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和人设并不相符的话。 或许是一种怜悯,或许是一种关心? Champion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不去细究,又故作冷漠地说:“你哭坏了身体,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周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果然不哭了,像是妥协了,也像是认命了。 Champion轻松地把周行抱了起来,他搂着人进了车辆的后车座,伸手将人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处。 车辆缓慢地行驶,就在即将转弯前,周行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车窗,看向了后方。 “想回家的话,以后可以再回来看看。” “我并不是想家。” “那你是想什么?” “我只是记混了。” “嗯?记混什么了?” 周行不再回答,但Champion却早就知晓了答案。 他知道周行在刚刚那一瞬间,以为他们离开的是他们曾经的房子。 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事。 他也不知道周行会选择通过“另一个陆政”的途径去回来找陆政。 他也不知道周行会那么爱陆政,爱到愿意去为他死。 他也不知道当他从萨拉的口中得知周行的意图时,心中会那么惊惶不安、甚至有一丝懊悔。 他也不知道他有一天会远程说着冷静冷漠的话语,手指却微微颤抖,他会害怕他无法挽留住周行的生命。 这一切的不知道指向了同一个答案,曾经的陆政现在的Champion并不会选择忽略它、抗拒它。 但人之所以为人,是人能控制自己的情感,用理智去支配行动,况且他清楚明白,纵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Champion抬起手,捏了捏周行的脸,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那人脸上泛红的印子,问他:“疼么,怎么不喊痛。” 周行过了几秒钟,才轻声说:“没什么感觉。” “心里难受?” “嗯。” “就那么喜欢陆政?” “……” “怎么不说话?” “那不止是喜欢,我深爱着陆政。” Champion的心里萌生出奇异的满足,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却并不会让周行看到,他冷淡地说:“但他死了。” “和他在一起的记忆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Champion很满意这个答案,他决定给他的周行一点奖励,于是他摸着那人的脸颊,沉声说:“过几个月,我们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周行的回答格外冷静,他说:“这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内。” “养育一个可能的私生子,也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内,” Champion很满意地发现周行并没有闪躲的迹象,他略带强硬地扭过了周行的头,逼迫对方直视他,“难道,你认为我是救世主,可以完全无私地为你提供帮助?” 周行抿了下嘴唇,目光没有闪躲,他说:“我曾经以为你是个正直的人。” “正直的人不会强硬把刚刚失去伴侣的人拉上床,甚至压根不会和你签署一份生子协议。”Champion用红艳的嘴唇说出冰冷的话语,“我需要一个妻子,而你很合适。” “我并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的身体。”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话语,周行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哀求似的问:“能不能放过我?” Champion轻轻地嗤笑一声,那一瞬,他和陆政的人设完全一致。 他说:“我干让我高兴的事,又付了钱,为什么要放过你。” 周行闭上双眼,他痛不欲生,却挡不住那人强硬的姿态、柔软的嘴唇。 司机将车停在了荒芜的草地中,出去抽烟,直到夜幕降临,他才收到返程的讯息。 Champion抱着周行,轻轻地啃咬着他的耳垂,他说:“乖一点,好好听话,我可以帮你把陆政的那些画,全都买下来,甚至帮他开个画廊,怎么样?” 周行抬起手,用手背擦干了脸颊上的泪痕,他说:“我要陆政的所有遗物,你买得起么?” “可以啊。”Champion笃定地笑了。 “我会嫁给你。” “乖。” 第53章 “先生。”萨拉无处不在,一直陪同着他的主人。 “什么事?”Champion正在处理军队的相关工作——第二军团前些日子死伤了一万多人,几乎所有的高层都被强制“休假”,议会的人对这些空位虎视眈眈,但也因为内斗迟迟不能确定人选。士兵需要治疗和抚慰、惩罚和奖励,日常的军务也急需处理,人选转了一大圈,最后竟然短暂地落在了Champion的身上。 Champion过往的履历足够漂亮,最妙的是,他和第二军团有过血仇,并不存在收为己用、并肩作战的可能。 Champion也如同议会期待的那般,只做“分内事”,看起来是个很好用的过渡期棋子。 “周行先生已经在老宅里静坐了一上午。” “他的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有几次点燃了打火机,又熄灭了。” “他应该是想烧了我的画。” Champion敲下了回车键,随意将电脑搁置在一边,直起身,说:“备车,我去接他。” “先生。”萨拉的声线里带了一丝迟疑。 “又怎么?” “您刚刚提到了‘我的画’。” “那的确是我的画。” Champion顺手取了条围巾,搭在手腕间,“我是陆政,陆政的画,当然也是我的画。” ——但过去,您总是试图将Champion和陆政割裂开,您一直扮演着不同的人设,我甚至怀疑您有轻微的精神分裂。 萨拉默默地将这句话从它的内存里删除掉,它意识到,周行对它的主人而言,比它之前预判的更加重要。 Champion坐在后车座上,他正在筛选婚礼的主题布置,又将几个方案保存下来,随手转发到了周行的邮箱中。 “或许您应该提醒周行先生查看邮件?”萨拉委婉地提醒。 Champion笑了笑,说:“他不会愿意看到这些东西的。” “或许您可以选择在此刻告知他所有的真相?” “萨拉,人的感情是很脆弱的,” Champion摩挲着自己的手表,“周行对陆政的喜欢是脆弱的,而我对周行的关注也同样如此。” 萨拉并不赞同这句话,它认为它的主人只是嘴硬,但它不会直接说出口,去令它的主人感到不快。 它通过现有证据的分析和数据库比对,坚持认为它的主人是联盟最强大的男人,也是联盟最可怜的男人。 它的主人做的一切事都是正确的,即使错误,也是观察的角度不同。 但它似乎也萌生了一些“情感”,它期望它的主人能得到幸福,能拥有快乐,能心想事成,而这种“情感”并非程序的设定。 行驶了数个小时后,汽车渐渐停稳,Champion从小憩中醒来,目光清明,长腿跨下了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军装,定制的手套完美贴合他的双手,不像是匆匆赶来,倒像是精心准备好前去和情人赴约。 别墅周边的草坪有些荒芜,夕阳西下,别墅的灯却没有亮起,远处看竟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还好么?”Champion轻声问。 “没有变得更差。”萨拉谨慎地回答。 “去准备些食物,点亮所有的灯。” “周先生可能会起疑。” “我作为他的法定伴侣,我的吩咐,你不得不听。” “好的,先生。” 话音刚落,别墅的窗户一扇扇亮起,过了数十秒钟,就变得灯火通明。Champion踩着柔和的灯光,推开了大门,扬声喊:“周行?” 意料之中,周行并没有回答。 “他在哪儿?” “在你曾经的画室里。” Champion神色冷硬,他上了楼,扣手敲了三声门,门内人静默不语,呼吸几不可闻。 Champion推开了画室的大门,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周行将画室内所有的画固定在支架上,把支架绕着躺椅摆放成一圈圈的半圆,而他自己,则是穿着一件单薄而陈旧的衬衫,小腹高高鼓起,沉默地躺在躺椅上。 Champion绕过画架走到了周行的身边,他顺着周行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正对着躺椅的那副画上——这幅画不出意外,果然是周行半-裸的那一张。 Champion没有去唤周行的名字,反倒褪下了右手的手套,缓慢地伸向那张画——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触到画纸前,周行突兀地出声,他问:“你想做什么?” “你又想做什么?” Champion不动声色地反问。 周行有些吃力地挪动了**体,他的双手托着肚子,像一具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 “在发呆。” “我调用了萨拉的权限,它说,你试图烧毁这些画。” 周行摩挲着右手上的手环,像是在安抚萨拉,他并不怨恨,因为他早就明白,Champion不是他能够抵抗得了的,他也根本没有能力守护好陆政给予他的最重要的馈赠。 “这些画你已经送给了我,我可以按照我的心意处置它们。”周行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反驳,倒像是妥协。 “你的身体比较重要,点火也存在一定风险,不如直接用碎纸机搅碎。” Champion像是单纯提一个建议。 周行的脚趾头微微蜷起,他干呕了几下,白着脸说:“不用了,我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那就好好留着,想看的话,随时可以过来看,也没必要直接呆上一整天。” Champion看起来格外温和,但周行和他相处了数个月,已经察觉到了对方表象下深深的不悦。 周行低下头,强迫自己开口:“以后不会这样了,抱歉。” “吃过饭了么?” Champion随意开了个新话题,揭过了这件事。 “还没有。” “那一会儿多吃些,孩子总不可能和你一起饿着。” “好。” “自己能起来么?去餐厅吧。” “应该可以。” 周行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伸出腿,去探地板上的拖鞋,脚拇指刚刚触碰到鞋面,Champion嗤笑了声,一把抱起了他。 “适当示弱点,对自己好,对孩子也好。” 周行没反驳这句话,他躺在Champion的怀里,目光却一直盯着陆政的画,直到Champion顺手关上了画室的门。 “孩子今天动了么?” “动了。” “月份到了,应该可以去做基因检测了。” Champion像是随口一提。 周行抿了下嘴唇,他抬起双手,环上了Champion的脖子,柔声说:“不去做这个,好不好?” “你是怕这个孩子是陆政的,我强迫你打掉或者不出赡养费用,还是怕这个孩子是我的,你彻底没了活下去的牵挂和理由?” 都怕。 周行恐惧于Champion洞察人心的话语,他更恐惧于自己一步步走进了Champion预定的陷阱。 他隐约猜到了Champion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无非是他惹怒了他,而想要改变那人的主意,最有效的方式只有一个。 周行仰起头,轻轻地亲了亲Champion的下巴,小声说:“求你了……” “今天吃饱些,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休假。”Champion的目光逡巡过周行的身体,长久地落在他的腹部上,“医生说你的身体很好,你也该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了。” “……好。” 晚餐出乎意料地丰盛,Champion和周行坐在餐桌的两侧,周行努力将食物塞到自己的嘴里,他并不饿,但很怕孩子会营养不良。 Champion的目光偶尔会温柔地落在周行的身上,但当周行抬起头时,他又恢复成一幅冷漠沉稳的模样。 第54章 用过了晚餐,周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议离开这里,Champion眉梢微挑,语气像是在开玩笑:“怎么,怕我玷污了你前男友的住处?” 周行摇了摇头,表情十分自然,理由也无懈可击:“这里空气不太好,对孩子身体不好。” Champion没有再逼他说些违心的话,随意说:“那就回去。” 周行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开始努力地将衣服套在身上,他的肚子很大了,弯腰有些吃力,他也不难为自己,喊了萨拉,用机械手帮他系鞋带。 两人出门前,Champion停下了脚步,又拿了条围巾,仔细地绕着周行的脖子缠了两圈,叮嘱道:“挽住我的手。” 周行“嗯”了一声,乖巧地挽上了Champion的胳膊。Champion刻意走得很慢,他领着周行走了几十步,听着对方浅浅的呼吸声,便停了下来。 “怎么?”周行轻声问。 Champion侧身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别墅,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下周行的额头,一点也不意外地察觉到对方皮肤的紧绷与极力掩盖的颤抖。 他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能背你,对孩子不好。” 周行一直压抑的回忆瞬间上涌——他曾经背着陆政无数次走过这个庭院,当时只认为是寻常的事,如今却变成了奢望。 他的眼睛短暂地被水雾遮挡,在那一瞬间,竟然错认为Champion和陆政有些相像。 “走吧。” Champion抽出了自己的手,却揽上了那人的肩膀。 “嗯。” 周行沉声应答,他被Champion禁锢得严严实实,竟然产生了对方在保护他的错觉。 “婚礼定在下月初。” “……好。” “再拖下去,对你身体的负担太大。” “……好。” -- 或许是今天浪费了太大的精力,再加上孕夫本来就嗜睡,没过多久,周行就合拢了双眼,陷入了浅眠之中。 Champion没有试图拥抱他,他一边利用手环处理些紧急的工作,一边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肩膀一沉——周行果然倒在了他的身上。 Champion扶了扶他,调整了他的姿势,试图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周行抿了下嘴唇,像是梦呓,他轻声喊:“陆政哥哥。” Champion愉快地笑了起来,嘴上却说:“你的陆政已经死了。” 周行没有应答,像是真的已经睡熟了。 Champion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手掌很自然地摸上了他圆润的肚子,怜爱地摸了又摸。 他很喜欢他的未婚夫。 他很喜欢他的孩子。 车辆再次停稳时,周行依旧睡得很沉,Champion稳稳地抱着他下了车。 萨拉及时地调亮了路边的街灯和草丛中的地灯,照亮了两个主人回家的路。 “谢谢。”Champion今夜似乎变得格外柔软。 Champion和周行的手环同时亮了又暗,萨拉的声线也切成了温柔的男声:“不用谢。” -- Champion将周行安置在了柔软的床褥中,他又亲自取了精油,轻柔地涂抹在了周行的肚子上——这是最新的技术,可以有效地防止妊娠纹。 周行被他养得珠圆玉润,如果不是周行一直惦记着陆政,他们或许会相处得更加融洽幸福。 但Champion很喜欢周行对陆政的迷恋,那是另一种自我的肯定,他沉迷于周行因他的离去感到痛苦,那是一种畸形的、却令人上瘾的毒。 Champion离开了房间,他沿着走廊一路向前,身形也渐渐变矮,等他走到“更衣室”前,已经矮了数公分。银白色的金属机器散发着冰冷的光芒,萨拉的声线也变得机械冷硬。 “——是否开展身体治疗?” “是。” 话音刚落,机械臂向前紧紧地箍住了Champion的身体,将他强硬地塞进了治疗设备中,半透明的玻璃盖缓慢合拢,氧气罩笼在了他的脸上,透明的治疗液渐渐充满了整个舱体。 Champion的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剧烈的疼痛令他剧烈地挣扎,他的身体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红色的痕迹,又被治疗液迅速地治愈。 这一场治疗持续了五个小时,等治疗液排出舱内、玻璃盖重新打开、束缚在身上的所有禁锢消失不见,Champion冷着脸,踏出了治疗设备,残留的液体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下滑到他的脸颊,又顺着脸颊的边缘滚落。 “你还好么,先生?”萨拉指挥着机械臂,急匆匆地递上了浴巾。 “死不了。”Champion接过了浴巾,粗鲁地擦了擦头发和脸颊,披在肩头,“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没什么要紧的事,”萨拉突兀地停顿了一秒,处理了一个临时的消息,“不,韦泽生了,是个男孩。” “韦泽?那是谁?”Champion是真的记不清这个人名了。 “周行的前男友。” “他的前男友,不是我么?”Champion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出什么问题了么?” “韦泽的现任男友只要孩子,并不想娶韦泽。” “那是他们的情感纠纷,与我和周行无关。” “韦泽的财政状况极差,很可能会向周行先生求助。” “截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要让韦泽打扰到周行。” “好的。” Champion沉默了一会儿,说:“所有的谎言都无法掩盖真相。” “那取决于您,”萨拉斟酌着语言,“您可以构建一个完美无缺的梦。” “你是让我选择欺骗周行?” 您难道不是一直在欺骗他么? 萨拉忍不住利用程序“腹诽”。 “不,我怎么舍得骗他一辈子。” 第55章 周行合拢了一本编程的纸质书,他其实不太能看下去,但硬逼自己去看,急迫地想抓住一些陆政的痕迹,但他悲哀地发现,关于陆政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 他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每天都将脑海中关于陆政的事用纸笔记录下来,几个月过去了,已经记了厚厚的三本。这三本柜里,但他心里也清楚,他很难瞒过Champion的眼睛。 他刚刚想到Champion,萨拉就低声提醒他:“Champion回来了。” 周行将日记本迅速合拢,塞到书堆中,他有些吃力地喘了下,双手扶着肚子,慢吞吞地趟回到了躺椅上。 Champion今天应该穿的军靴,靴子踏在地板上声响很大,周行侧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扣、扣。”敲门声响起。 “我在。” 周行应了一声,房门立刻被推开,先入目的是白色的手套,随即是深绿色的军装大衣,Champion的帽檐上残留着少许透明的水珠——那是雪融化的痕迹。 “外面下雪了。” “是么?” Champion的目光落在厚厚的窗帘上,低声问:“一直没开窗帘?”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周行这话倒不是假的。 “现在还想睡么?” 周行摇了摇头。 “晚上我没什么事,一起出门逛逛吧。” Champion总能将询问的话语说成肯定句。 “好。”周行也没有借口拒绝。 于是宅子里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为先生们更换服装、准备车辆、协调场地,幸好Champion在军队的身份一直对外保密,明面上无需动用大批的随从车队,但暗地里的保护却必不可少——毕竟周行先生已经怀孕,而婚期也近在眼前。 从门廊到车门的一小段路铺上了厚实的地毯,工作人员撑开伞,Champion伸出白色的手套,接过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扑向周行的风雨,他用空余的手将那人禁锢在怀中,叮嘱道:“跟紧我。” 周行垂下眼,低声说:“好。” 车辆行驶了四十分钟,停在了联盟内一处知名的购物商场前,路上Champion询问了周行的意见,周行拒绝了清场的提议,用的理由是“我想看看人群”,Champion默然应允。 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铺设了专门的厚地毯通道,尽管没有清场,但一路走来,也没有碰到多少顾客,周行遥遥地看向在通道处看守的保安们,竟然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看起来,像是木然了。 Champion身姿笔挺、出手大方,周行的目光稍微停留在哪件商品上,他便会直接刷卡,并不给周行拒绝的机会。 最后周行只得用手握着他的衣角,低眉顺眼地说:“别再买了。” “为什么不买,不喜欢我为你花钱?” 周行的大脑吃力地运转着,给出了一个温顺无害的答案:“我们可以去逛逛婴儿区。” Champion拨起周行的下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当然可以。” 一行人又挪到了三楼的婴儿区,周行逛了一会儿,想去洗手间,他拒绝了Champion的陪同,勉强带着一名工作人员向那边走。 工作人员出于避嫌留在了洗手间门口,周行进去上了个厕所,正洗手,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了一道并不陌生的人影。 “你看到我了。”那人惨白着脸,他的脸颊瘦得凹陷了进去,偏偏眼睛却炯炯有神,像地狱里燃起的两团火。 “是看到了,”周行内心毫无波澜,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肚子,“韦泽,好久不见。” “你怀孕了。”韦泽向前走了一步,又像是忌惮着什么,压低了嗓音,“陆先生对你很好吧?” 陆先生? 周行皱了下眉,反应过来韦泽说的应该是Champion,只是他没想到,Champion也姓陆。 “这和你无关。”周行冷淡地回答。 “我过得很不好,”韦泽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我被人抛弃了,周行,我过得很不好。” 那和我又什么关系呢?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们就此恩断义绝,我已经为了你,做出了很多荒谬的事了。 周行没说什么刺激人的话,他只是慢慢挪动身体,准备离开洗手间,但很显然,韦泽并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借我点钱……” “我没有钱。” “我两天没吃饭了,周行,算我求你。” 周行停下了脚步,冷漠地看着韦泽,他从那种消瘦的脸上,很勉强地找到了一些过往的痕迹。 “我只能给你两个月的生活费,韦泽,你还可以继续上学,可以靠自己打工,可以想别的出路,别让我瞧不起你,可以么?” 韦泽的心中有无数毒液般的话语,但他说不出口,当初是他背叛在先,也是他将周行“出卖”了一个好价钱。他过得不好,说到底不过是咎由自取,他嫉恨着周行现在的生活,却也明白,现在还愿意拉他一把的,也只有这个人。 “你可以现在转账给我么,对了,你是不是拉黑了我的账号。” 周行没有立刻反驳,他查看了自己的手环,发觉韦泽在他的黑名单中,沉默着将他放了出来,用自己的存储账户转了笔钱,说:“这笔钱不用还了,也希望以后别再见了。” “你过得幸福么?”韦泽突兀地问。 “和你无关。” “等生完孩子,你是不是就自由了,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么?” “异想天开。” 周行落下了这句话,转过身,却惊愕地看到了Champion。 Champion手中拎着几个购物袋,站在原地,不知道旁听了多久。 周行顾不得韦泽,他扶着肚子,尽可能快地挪到了Champion的身边,小声地说:“我们走吧。” “好。” Champion看了韦泽几秒钟,揽上了周行的肩膀,带着他继续逛街。 韦泽深吸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犹豫片刻,用手环给周行发了一条消息。 “带你走的人是你孩子的父亲么?” 他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又发了一条消息。 “他不是和我签协议的那个人,他们完全不像。” 第56章 周行并没有及时收到讯息,他强打着精神挑选婴儿的日用品,暂时没有精力去看光脑——当然,即使他查看了光脑,光脑中暂时也没有韦泽发来的讯息。 萨拉尽职尽责地拦截了消息,并询问他真正的主人如何处理。 Champion用舌尖舔-了舔牙齿的边缘,轻微的刺痛感令他轻笑出声:“发给周行,让他看看。” “您不怕……?” “周行不会相信韦泽,” Champion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但这会给他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萨拉将劝说的话语一条条删除掉,沉默地执行了主人的命令,它透过摄像头“看”向它的两位先生。 他们靠得极近,面上却难掩疏离,陆政的“死亡”像是给周行上了一道锁,周行选择封闭自我,浑浑噩噩地活着。 而Champion显然并不满意这样的周行,但他究竟想做什么,萨拉也看不透。 它是个出色的人工智能,能够预判出主人会做的无数种决定,但主人究竟选择哪种,却不在它的预判范围内。 萨拉想叹气,但人工智能是无法“叹气”的,它能做的只有预约好明天的护理医生,调整好周行的日常饮食,确保它的小主人不会因为两位先生的爱恨纠缠出任何意外。 萨拉的思维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开始思考Champion是否是在确定小主人足够强健后,才开始做这一切布局。 -- Champion并不知晓萨拉的推测,即使知晓了,也只会一笑而过,并不会给予任何答案。 他们采购了很多婴儿用品,男孩和女孩都有,联盟的技术足够发达,但Champion并不想提前获悉孩子的性别。 他将这个孩子视作珍宝,无论是男孩亦或女孩,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分别。 周行是在第二天的早晨才看到这两条信息,他想了想,回复道:“你可能看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他和陆先生长得一点也不一样。”韦泽几乎秒回,像是一直在等待周行的消息。 “要么你见的陆先生并不是真正的委托人,要么之前那位陆先生将相关的协议转给了Champion,总之,目前和我履行协议的,的确是他。” 周行发了这条消息,打开了Champion的消息界面,询问的话语写了一半,又逐个字删除干净,或许这里面的确存在些内情,但当时那份协议,另一个人的签名的确是Champion,他们沟通的环节也是通顺了,况且按照这些日子他对Champion的了解,对方没必要去欺骗他。 “周行,有时间的话我们见面聊聊好么,你真的是被骗了。” 周行看了这条消息,眉眼间流露出些许不耐烦,他迅速地回了句“不必了”,又将韦泽拉入了“不常用联系人”的名单中。 一旦联系人拉入这个名单,对方还可以继续发消息,但不会再有消息提醒,周行不想彻底拉黑韦泽,却也不愿意听他说什么话了。 -- Champion按时回家,和周行在餐桌的两端共进晚餐,两人沉默地吃过了饭,周行犹豫再三,还是问:“你有中文名么?” “当然有,”Champion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我姓陆,你要叫我陆先生么?” 周行反射性地摇了摇头,又很怕Champion会强行要求他这么做,轻声说:“我还是习惯喊你Champion。” “只想喊陆政陆先生?” Champion轻易地戳穿了周行的伪装,话锋一转,“结婚后,你可以换个更亲昵的称呼。” 周行轻点了下头,脸色有些苍白,扶着肚子想离开餐桌,却听Champion说:“给你的副卡随便刷,不要用自己以前辛苦存下的存款。” “你在监管我的账户?”这个疑问句和肯定句没什么区别。 “军队家属的账户会自动受到主脑监管,我上个月向上提交了伴侣申请,你的账单会同步到我的邮箱中,同样的,我的账单也躺在你的邮件里,或许,它在你的垃圾邮件中。” Champion的玩笑很冷,至少周行笑不出来,他低声了说了句“抱歉”。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周行,不要再想陆政了。” 周行没说话,但他的目光和紧绷的身体都在彰显着反驳。 “我并不介意你将我看做替身,”Champion的手指交叉,放在餐桌上,从容不迫地说,“你可以将你对陆政的爱恋,一点点挪到我的身上。这样做,对你也好,对孩子也好。” “但对陆政不好,”周行的手不再放在肚子上,反倒是撑着餐桌,强迫自己站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像是通过这个动作,给自己多一点勇气,“我的身体已经背叛了他,我不可能背弃他的感情,选择遗忘他、爱上其他的任何人。” “但他已经死了,而你是活着的人,你的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活下去只是为了我和陆政的儿子。 周行强行压下了这句话,他的理智死死地压着他的情感,他不敢去赌Champion的“同理心”,他不能激怒Champion——如果Champion选择抛弃他们,周行没有把握能生下孩子并顺利将他抚养成人。 “对不起……”周行逼迫自己向那人道歉。 Champion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换了一双白色的手套,向周行招了招手,目光中带着诡异的兴奋。 “过来。” 周行双手托着肚子,绕过桌子,一点点走到了Champion的面前,又跌落到了他的怀中。 窗外树影婆娑,窗内低低的啜泣声响了大半夜。 Champion握着周行的手,吻去了他眼角的泪,轻声说:“你永远是我的人。” 第57章 Champion帮周行掖了掖被角,他又开始处理那些仿佛永远做不完的工作。 萨拉为他泡了杯浓郁的咖啡,将近期的消息汇总整理好,投屏到他面前的三个显示器上。 Champion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这样太慢。” “先生,我并不建议您继续使用异能。” “死不了。” Champion合拢了双眼,十二道数据流在他眼前的黑幕中依次呈现,银白色的光芒汇成虚拟的手指,敲击的动作快得仅剩残影。 显示屏上的数据飞速地向上翻转,仿佛永无尽头的工作在短短的半小时内滑到了最低端。 Champion从容不迫地按下了回车键,单脚踢了下固定的桌腿,扶着座椅的把手、利用反作用力让自己转了个圈。 他短暂地笑了一下,又收敛地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萨拉,你说,周行会背叛我么?” 萨拉在“心”中腹诽:之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周行不会背叛你,你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么? 但萨拉是个优秀的人工智能,它镇定地说:“周行先生没有理由背叛您。” “你说的对,” Champion脸色苍白,双眼却明亮有神,“我应该给他一个理由。” -- 周行接受了日常的身体检查,孩子的身体很健康,预产期大概在三个月之后。 Champion派了专人为他测量身材,调整婚礼礼服的尺寸,他们的婚礼将在一周后举行,周行也是在收到宾客清单后,才对Champion的身份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 他知道Champion是军队的一位军官,但从未想过,Champion的身份远比他设想得要高得多。 随着婚礼日期的一天天接近,别墅中的工作人员也愈发多,周行无论去哪儿,都会被至少十个人跟随,工作人员温柔而疏离地喊着他:“夫人。” 周行厌恶这个称呼,但他不得不接受。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屏退了说不清是照顾他还是在监管他的工作人员,打开了许久没有登录的邮箱界面。入目是先是一排来自韦泽的邮件,周行点开了最上面的一封,果然还是“你被骗了”“那不是陆先生”这类的话语。 他将所有来自韦泽的邮件全选,拖进了垃圾邮箱中,未读邮件骤然少了大半,剩下的基本都是来自Champion的邮件,有那人转发的婚礼创意,也有他日常消费的账单——周行点开了几个,就不再点了。 他正想关掉界面,却鬼使神差地,发现了一个标题是一团乱码的邮件。 来源人是一团乱码、邮件标题也是一团乱码,看起来像极了垃圾邮件,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一个月前。 周行攥了攥汗涔涔的手。 他谨慎地将手环的通信网络从wifi切成了移动数据,手指不自然地抖动了一瞬——他害怕极了,又兴奋极了,只觉得哪里都不安全。 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强做镇定地走进了浴室,打开了花洒的喷头,站在盥洗台前小心翼翼地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的内容是一大串乱码,看起来像极了垃圾邮箱,周行却没有丝毫的失望,他想找到纸笔,又收敛了脚步,打开了洗手池的出水口。 他用手指沾着温热的水,在巨大的镜子前生疏地开始解密。 “从广义上来说,代码也是一种密码,都是对信息的一种加密。” “当你看到一串不知所谓的乱码时,它可能是乱码,也可能是一段加密信息。” “我喜欢的加密方式?” “我喜欢将秘密隐藏在代码之中,再将代码打乱。” “你想学么?” 周行很快地写满了整个镜子,他打开了手环的程序运行窗口,迅速地将代码敲了进去,又重复着解密、涂写、输入的过程。 半个小时后,他轻轻地点下了虚拟的回车键。 数据流在飞速上升,程序在运转,周行终于看到了层层隐藏的消息。 “我是陆政,我还活着。” “我看到了你的婚讯,不知道是否该打扰你,最后只能选择这种方式。” “或许你看不到这封邮件,或许你无法解密这封邮件,或许即使你破解了这条讯息,我们也回不去了。” “周行,我很想你。” “我做不到祝福你,但当初不告而别的是我,很抱歉弄丢了你。” “再见。” 第58章 周行看完了陆政留下的讯息,光标在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后闪烁着,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周行关掉了运转的程序,拿起手边的毛巾谨慎地擦干了镜子上残留的水迹,他吃力地脱光了衣服,用喷头冲了冲身体,又将衣物扔进了收集脏衣服的圆筒中。 他穿着宽松的睡袍,走出了浴室,目光停留在那张柔软的双人床上,半响,逃避似的闭上了双眼。 -- “周行先生已经查看了那封邮件。”萨拉几乎在获悉消息的下一秒,就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他的主人。 “他应该也知道我没有死了。”Champion盯着镜子看,镜中人分明是陆政的模样,他很久没有披上这层皮,甚至还有些陌生。 “我没有查看盥洗室的权限,无法确认这一点。” “也不必看,周行是我的学生,他很聪明的。” 陆政抬起手轻压了下嘴唇,咳嗽了数声,身体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颓废。 “您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周行先生很谨慎,应该也不会直接回复您的邮件。” “他知道该怎么找到我,”陆政脸上浮现出温柔而虚假的笑容,“他还好么?” “他看起来很镇定,没什么异常,但他没有卧床休息,反而坐在椅子上发呆。” “投屏监控。” “好的,先生。” 陆政转过轮椅,眼前的空气赫然出现了周行房间的多维投影。 周行坐在桌边,而桌面上,赫然是他为陆政写下的三本日记。他的手指搭在最上方日记的封皮上,表情冷漠,目光一开始是飘忽的、迟疑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愈发坚定。 周行在陆政的注视下,枯坐了一个小时。 他赫然起身,扬声说:“萨拉,备车,我要回陆家一趟。” “好的,周行先生。” -- 陆政抬起手,虚虚地摸了摸周行影像中的肚子,等到对方拖着肚子离开了房间,才慢吞吞地收回了手。 此刻夕阳已近黄昏,日光西斜,透过玻璃将室内分成了光暗分明的两块,而陆政,整个人都沉在黑暗里。 萨拉依旧在尽职尽责地汇报着周行的动态。 “周行先生戴了一条厚实的围巾……” “周行先生已经坐上了车辆,安排了两列护卫,一列在明,一列在暗保护他……” “周行先生已经抵达别墅院落外……” “周行先生正在逐个房间搜查……” “周行先生喊了我的名字……” “周行先生正在爬向上的楼梯……” 陆政像刚刚从梦中惊醒,他轻声说:“点亮花房的灯。” -- 周行推开了楼梯尽头紧闭的门,柔和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在那一瞬间,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放松的笑容。 不远处的透明花房里,背对着楼梯门的方向,正坐着一个他从不会认错的男人。 周行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生怕打破眼前的这一场梦。 他们僵持了很久,或许也并没有很久,但周行从未感受过时间是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又是如此折磨。 最后,还是花房中的男人缓慢地转动了轮椅,他转过身,身上穿着柔软的棉衣,唇色是不健康的灰白。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周行竟一步步地走向了他。 周行推开了花房的门扉,他走得不快也不慢,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低下了头。 陆政不得不仰着头,自下而上地盯着他的周行,他其实预想过现在的情景,也提前想过很多次要怎样用言语表达“久别重逢”。 但当他看到周行的那一瞬间,看到他恬静的脸、抿紧的唇、难以掩盖的喜悦,竟然短暂地丧失了语言的功能。 他说不出话,因为他心知肚明,每一句都是谎言。 周行抬起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仔细地披在了陆政的肩头,又借助整理围巾的机会,轻轻地拍打了陆政几下。 周行拍打陆政的时候没用力,像撒娇似的,但做完了这个动作,他又松了口气,亲昵地将双手贴到了陆政的耳后,捧起了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陆政,我被迫和别人发生了关系,我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他的,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还要不要我?” 陆政选择抓住了周行的左手,侧过脸,亲了下那人的手指,他低声问:“那你的心里呢,你的心里还有我么?” “有,也只有你,”周行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爱的人只有你。” “如果我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工作、没有钱……” “我可以去工作,也可以去赚钱养你。” “甚至要四处逃亡……” “我愿意和你一起逃亡。” 陆政攥紧了周行的手,凝视着他:“但你还怀着孩子……” “不管这个孩子是他的,还是你的,在我心中,都是你更重要一些,”周行像是已经想好了所有问题的答案,“陆政,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陆政闭上了双眼,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将脸颊贴上了周行的小腹处。 他临时修改了为爱逃亡、穷苦度日的剧本。 “我的手环还在你手中么?” 周行愣了一瞬,低声答:“在,就在我手腕上。” “里面的钱应该还能用,但我必须离开联盟,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当然。” -- 花房虽然是个很好的地方,但并不适宜在冬季长时间地聊天。 陆政的身体虽然很差,但还是可以短暂地离开轮椅,从楼梯上走下去。 陆政下楼的第一件事,是当着周行的面,将萨拉系统做了升级,确保它不会再轻易被控制。 在这个过程中,他悄无声息地将对这个手环的限制打开,确保可以顺利转账,又将手环重新扣在了周行的手腕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行想直接和Champion摊牌,他想将钱转给对方,取消协议,说服对方取消婚礼。 陆政听完后,反问他:“如果你是Champion,你会答应么?” “或许他会答应。”周行说完了这句话,自嘲地笑了笑,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 “你可以试一试,”陆政思索片刻,还是选择这么说,“不要告诉他我活着回来了,只说筹到了一笔钱,希望解除协议。如果他答应,当然什么都好,如果他拒绝,你通过萨拉向我发一条消息,我赶过去接你出来,我们直接离开这里。” 周行想不出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他的直觉又一直在提醒他哪里不对劲,于是迟迟没有说话。 “或者,我陪你一起去找Champion,直接和他说清楚真相,告诉他我们彼此相爱,我不会将你拱手相让……” “不,不能这样。”周行打断了陆政的话,他本能地不想让陆政直面Champion,那实在太危险了,“还是按照你之前的提议去做,我先回去和他谈谈。” 陆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那就这么办。” 周行怀着孕,陆政拒绝了对方推自己轮椅的意愿,他自己操控着轮椅,将周行送到了门廊处——门外有Champion的手下,陆政的“死而复生”暂时还要保密。 周行俯下-身,亲了亲陆政的脸颊,说:“我走了,你等我消息。” 陆政却伸手握住了周行的手腕,并不意外地发现对方的手在轻轻地颤抖,他明白对方在害怕什么,于是低声说:“我就在这座别墅里等着你,我不会走,也不会死,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骗子。” 犹带体温的泪水落在陆政的手上——周行忍了很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他悄无声息地哭着,像是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让他安心的人。 “这次你答应我了,不要再抛下我了。” 陆政轻柔地笑,他说:“好,我答应你了,不会抛下你的。” 周行擦了把眼泪,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房门,他不敢在停顿,很怕会舍不得陆政,又折回去看他。 他也幸好没有停下来,不然他就会发现陆政抬起手撕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属于Champion的面容。 第59章 周行匆匆地赶回了住处,他在路上反复斟酌言语,但当他看到Champion时,一时竟不敢说话,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Champion坐在高背椅上,手里拿着一块鹿皮制的软布,正在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枪支,听闻那人的脚步声,便放下软布,抬起头,含笑问:“去哪儿了?” 周行强做镇定,轻声回答:“出去转了转。” “转了转。” Champion取出了弹夹,退了下膛,弹出了子弹,又将子弹一颗颗重新装好,上了膛,枪口指向了窗外。 “嘭——” 玻璃应声而碎,凛冽的寒风灌进室内,吹起了周行松散的头发。 “我送你的围巾呢?出门怎么没围着?” 周行刚想说忘记带出门,他的目光和Champion冰冷的目光相接,在那一瞬间意识到,Champion知道他拿走了围巾,他是故意问他的。 “落在外面了。”周行谨慎地回答。 “呵。” Champion随意将手枪扔到了茶桌上,站直身体,欺身向前,手指捋过周行的头发,嘲弄道:“你的身上有其他人的气味。” 周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在他试图开口前,Champion又笑着说:“只是开个玩笑。” “不要开这种玩笑。”周行想后退,却赫然发现Champion已经揽上了他的腰身。 “好,不开,你今天用了什么香水,很香。” Champion的唇落在了周行的脸上……周行的身体抖得厉害,他的手虚搭在Champion的肩膀上,想推开那人,又怕会遭到更强硬的压制。 Champion显然不会轻易满足,他甚至没有将周行抱进卧室,反倒是直接将他压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当Champion的手覆上周行时,周行眼角微红,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他说:“我将协议上的钱还给你,放过我,好不好?” Champion撑起上身,神色冷淡,问:“你现在可以支付生子协议上的所有欠款,以及相对应的违约金?” “对,我可以。”周行的眼里闪过一点光亮,像绝望的人抓住了一颗救命的稻草,“我还钱,我们解除协议,取消婚礼。” “协议当然可以取消,”Champion的内心甚至有些愉悦,他的手指插进了周行的发间,放肆地笑着,“但我们之间不止一个协议。” “生子的协议可以用金钱摆平,但你和我上床的协议,你嫁给我的协议,可从来都没标清价码。” “我已经履行责任,协议必须强制执行。” 衣料撕碎的声音划破了死一般的安静,Champion的拇指压过周行眼角的红。 “我不是个好人,也从不做赔本的生意。” 周行剧烈地喘息着,他的手指抓紧沙发上的布料,却像是毫无意义的挣扎。 “Champion,我并不喜欢你,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我需要考虑的是我的感受,管你愿不愿意。” Champion的动作并不粗鲁,他像是拿着刀叉,精准地享用他的美食,“你不是已经认命了么,突然挣扎起来,是因为筹到了钱,还是因为碰到了情人?” 周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连累陆政, Champion的状态让他隐隐生惧。 “说不出来?” “不想连累其他人?” “那就乖一点,让我快乐一点。” “啧,你看起来很痛苦。” 周行的眼泪不停地淌,很快就打湿了耳畔的布料,Champion吻过他的泪,轻松地将他抱起。 在沙发上、在床褥上、在落地窗前、在浴室里,周行晕倒了,又被迫醒来,这场漫长的交锋持续了整整一夜。 Champion餍足地亲了亲周行,又喊萨拉检查周行的身体。 周行的身体很好,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健康得令人欣喜。 Champion盯着周行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 “先生,你在笑什么。” 萨拉随时做好帮助他的主人做心理疏导的准备。 “周行的眼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他爱惨了,一个他恨极了,而这两个人,都是我。” “他完完整整都是我的,这难道不令人心生愉悦、分外满足?” 萨拉想说感情是计划外的变数,无法受人操控,又蓦然意识到,周行对陆政的喜爱,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产物,原本以为是浅薄的依赖与好感,却未曾料想过,那是浓郁而深沉的爱。 周行深爱着他的主人,也因此将操控自我的锁链拱手相让,放纵了陆政隐秘的欲望越燃越剧烈。 而他的主人,原本想要的只是憎恶与服从,却收获了极致的爱与恨。 他在多年前千疮百孔的内心,也因为周行,得到了某种修复与弥补。 -- Champion把玩着手中的手环,等待着周行睁开双眼。 周行的目光一开始有些迷惘,但当他看到Champion手中的手环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你在做什么?” “你睡着的时候,你的手环一直在闪烁,应该是有人一直给你发讯息。” 周行庆幸自己的手环的消息箱设置了私人密码,也在祈祷Champion没有趁他睡着的时候破解它。 “可以把手环还给我么?” “当然可以。”Champion随手将手环扔到了周行的怀里,“对了,刚刚我检查了一下你的手环,上面的录像功能一直开着,你最好查看下,有没有人远程操控。” “不可能,”周行反射性地否认,“应该只是我误操作打开了,要么就是系统故障。” “好吧。”Champion为自己戴上了白色的手套,“等我走了,你记得查看下。” 周行没应这句话,他目送着Champion离开,随机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新躺回到床上。 理智告诉他暂时不要看手环,但情感又逼迫他捡起了它,熟稔地输入了一串密码,所有的未读消息来源都是陆政的乱码。 周行没力气解读乱码,他打开了摄影功能的后台,发觉录制的功能并未打开,他刚松了半口气,又颤抖着手去找过往记录——他看到了一条从昨晚他离开陆宅直到今天凌晨的录制记录,系统显示,这条录制被远程直播到了手环优先级第一匹配的电脑上,而那台电脑,正好在陆政的卧室里。 第60章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陆政远程看了一夜他和Champion的性|事,所以他的手环才会一直闪烁个不停,他的消息箱里才会堆满了陆政的消息。 周行不敢想象,陆政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度过的这一夜,但他不是逃避懦弱的性格,逼迫着自己打开了收件箱,却发现最后一封讯息截止在凌晨时分。 是睡着了么? 不,不对! 周行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从床上翻起来,赤着双足冲出房门,又在下楼前,看到了Champion的身影。 Champion并没有像他之前猜测的那般,直接出门上班了,他穿着休闲的衬衫,倚靠着楼梯的扶手,像是一直在等着周行。 “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你要去哪里?要去洗手间么?” 周行的脚趾蜷缩在一起,但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席卷全身的愤怒。 他低声问:“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该知道什么么?” Champion的脸上露出了陆政式的笑容,可惜周行心烦意乱,并不能辨认出。 “我该知道你的情人没有死,赶回来找你么?” “我该知道你对他念念不忘,想要舍弃我,赶过去和他私奔么?” “我该知道他放心不下你,强制开启了你的手环视频直播功能,眼睁睁地看我们上了一夜床么?” “我该知道他终于按捺不下去,通过手环定位赶到这里,又被守卫轻易制服,囚禁在我的地下室里么?” Champion的姿态越来越大方优雅、自在从容,他用温柔平缓的声音,一点点将周行逼到绝境。 “你需要一双鞋子,不是么?” 周行终于不再掩饰他的憎恶与仇恨,他的牙齿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摩擦着,Champion相信,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报复他。 问题是,周行没有这种机会。 他过于弱小,他唯一的软肋,此刻紧紧地捏在了Champion的手中。 “您说的对。” Champion摩挲了一下手环,机器手将柔软的拖鞋放在了周行的面前。 周行穿上了鞋,却像踩在了刀尖之上,几乎痛到晕厥。 “你的情人是个参与暴乱的罪犯。” Champion冷不防地说。 “这不可能。”周行大声反驳。 “他反对议会的决定,憎恨最新通过的条款,恶意修改了主脑的程序,掩盖暴乱军的罪行,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上网搜索下他的名字。”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天真。”Champion低斥了一声,“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他的家人和朋友不愿意接手他的葬礼,为什么他所有的财产都被封锁,为什么他宁愿假死也不愿意和你联系,甚至要求你抛下一切和他一起逃亡。” “我当然好奇,”周行大声地喊了回去,“但我相信他,我只愿意听他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Champion小幅度扭过头,像是很厌烦陆政似的,“我今天就会把他送到议会,由议会审判他的罪行。” “你不能这么做。”周行脱口而出。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他非法侵入了我的住宅,又是在籍逃犯。” “算我求你……” “你的恳求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 “那你想怎么样?” Champion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 “陪我演一场戏。” 第61章 “演什么戏?” “你深爱着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我并不爱你。” “嘘——”Champion用拇指点了点周行的嘴唇,“想好再回答问题。” 周行的目光落在那人艳红的唇上,像是看到了属于陆政的滚烫的血,他的声线沙哑而绝望,他说:“好,我答应你。” Champion神情病态而温柔,他剥离开冷漠冷淡的表象,露出疯癫的内里——他看着周行,如同看着上天给予他最完美的馈赠。 Champion伸出手,手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姿态:“走吧,去见见你的心上人。” 周行将手背在了身后,他说:“也没必要现在就开始演戏。” Champion鼓了鼓脸,像懒得再伪装,上前一步将周行打横抱起,周行没有挣扎,他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也只有这个动作,让他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对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Champion抱着周行,却没有走向下的楼梯,反倒是踢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将周行压在了黑色的床单上。 周行惊魂未定,仓皇失措像个小松鼠。 Champion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侧过身躺在周行的身侧,沉声说:“带你看你的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不是你。 周行也只敢在心底说出这句话,他并不想挑战Champion的底线,更不想在陆政的面前和Champion发生任何亲密关系。 Champion的手覆到了周行的肚子上,摸了又摸,随口问:“你也只认识了陆政几个月,又能有多喜欢他?” 周行的手指抓紧了漆黑的床单,他极力控制着身体闪躲的本能,任由Champion动作。 “我有一点点喜欢你,你可以喜欢我么?” Champion像是在开玩笑,周行却侧过脸,很认真地回答:“一个人只能喜欢一个人。” “不可以三心二意?不可以移情别恋?” “别人可以,我做不到。” “你不是曾经喜欢过韦泽么?” “他不值得我喜欢。” “陆政也不值得。” “值不值得要我说了算。”周行提到陆政的时候,眉眼间都是难言的幸福喜悦。 “你喜欢的陆政也只是你设想的模样,”Champion的手轻轻地搭在周行的腰间,也侧过身和周行四目相对,他一点也不意外手下的皮肤轻轻颤抖,“我很清楚,陆政是个伪君子。” “他不值得你的喜欢,等你了解他,也就不会喜欢他了。” 周行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说:“洗脑对我没用,我永远都喜欢陆政。” Champion向前凑了凑,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下周行的嘴唇,他说:“你真是……让我兴奋。” 周行抬起手,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说:“你不想一尸两命。” “你也不想让陆政死。”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萨拉,”Champion扬声喊,“关灯。” “好的,陆先生。”萨拉回应了一声,室内的灯光瞬间熄灭。 周行却因为这一句“陆先生”心烦意乱。 萨拉说错了么? 不对,Champion提过,他也姓陆。 周行的大脑中迅速地闪过了几条线索,但Champion揽紧了他,打散了他的思路。 Champion闭上了双眼,他将呼吸放得平稳,假装陷入了熟睡中。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他听到周行轻声喊:“Champion?” 又过了一会儿,周行继续喊:“我的肚子有点疼。” “周行先生的身体一切正常,微表情为紧张和试探。” 萨拉尽职尽责地向主人传达必要讯息。 “周行先生微表情为思考和犹豫。” “周行先生正在靠近您。” “周行先生可能要亲吻您。” ——他的确是亲了。 Champion感受着脸颊上的触感,维系着睡眠的假象。 “Champion,我喜欢你。” Champion有点不想伪装了,此刻的周行看起来很甜,吓哭的话,应该也会很美味。 好在萨拉无比贴心,及时转移了周行的注意力。 “周行先生,陆政的情况很危险。” “咚——” 周行几乎是瞬间离开了床褥,他双手托着肚子,小跑着向外冲。 Champion睁开双眼,看着敞开的大门,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陆政就那么好?” “您该去赶场子了,先生,”萨拉切换了公事公办的机械声线,“仿真体虽然能以假乱真,但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您再不去,周行会认为您又死了。” “萨拉,如果陆政永远死亡,周行会爱上Champion么?” Champion一边问一边熟练地钻进了机器中,开始重新伪装塑形。 “感情是不可控的,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Champion的容貌一点点变成陆政的模样。 陆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温声说:“我也不喜欢移情别恋、三心二意,我喜欢周行只喜欢陆政的模样。” 萨拉打开了隐藏的通道,放陆政进了地下的囚禁室,它切换了另一边的通道,为周行寻找陆政的“旅途”提供参考帮助。 内部地图上,属于周行的点和属于陆政的点越来也近。 周行站在紧闭的金属门外,用力地敲门,呼喊着爱人的名字。 “陆政——” 第62章 “周行。” “周行——” 陆政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他看起来虚弱极了,却竭尽全力地喊着恋人的名字,紧绷的绑带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囚禁室内的指示灯也闪烁着不详的红色光芒。 周行在金属门外隐约听到了陆政的喊声,他重重地捶了下房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询问一直为他指路的萨拉:“我该怎么进去?” 萨拉操控着手环,用射光在房门右侧圈了一个圆圈。 “请将您的手指贴近圆圈。” 周行毫不犹豫地照做了,冷硬的金属缓慢向外推,露出了金属的键盘。 “请输入密码。” “一共多少位?是纯数字还是数字加英文?” “抱歉,我并不知晓任何有关密码的讯息,或许它是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周行试验了两次都是“密码错误”,萨拉提醒只有一次输入密码的机会,如果再输错,会引发自动报警装置。 什么是正确的密码? 什么对Champion而言,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周行闭紧双眼输入了一串他很厌烦的数字,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周行……”陆政的声线虚弱极了。 周行直愣愣地向房间里冲,脚下却一滑,险些摔倒——幸好有萨拉操控的机械臂扶了他一把,勉强止住了倒地的动作。 “陆政,你怎么样,你还好么?”周行擦了一把脖子上涌现的冷汗,急切地问。 “我没事……”陆政也像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到了束缚自己的床上,“你慢一点走路,我真的没事。” 骗人,萨拉都说你快死了,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周行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露,只是走到陆政的床边,开始研究怎样解开束缚他的绑带。 “你怎么会到这边来?”陆政脸色苍白地问。 “萨拉说你很危险,Champion也睡熟了,我就偷偷过来了。” 周行说完了这句话,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他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Champion实在不像是会睡得那么熟,直接给他机会让他来找陆政的人。 “别管我了,赶紧回去,趁着那个人还在睡觉,这可能是个圈……咳、咳咳、咳……”陆政的话语尚未说完,就被自己的一连串咳嗽打断,暗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淌而出,滴落在银色的束缚床上。 一并淌出的还有周行的眼泪,周行扣住了陆政的肩膀,低头和他四目相对:“陆政,我会救你出去,如果救不出去,我们就一起死。” 陆政还想说些什么,可每一句话,都伴随着血液的涌出。 周行单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冷静地问:“萨拉,怎么解开这个束缚带。” “需要Champion先生的指纹。” “好,我这就回去取指纹。” 周行松开了手,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去取指纹,马上就回来。” 陆政却用手指勾住了周行的衣角,虚弱地喊:“算了吧。” “怎么能算,别开玩笑了。”周行边笑边哭。 “除了这个束缚带,外面还有一大批的守卫,就算离开了这个别墅,那个人想找我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陆政的话语越来越轻,像是已经认了命。 “你能来看我一次,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早就该死了,周行,我后悔来找你了,或许没有我,你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那不叫幸福的生活,那叫苟且偷生,”周行握住了陆政的手,拉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处,“我活下来,只是因为这个可能是你的孩子,原本的打算也只是生下它,确定它未来可以长大成人,再赶着去见你而已。” 陆政的手指微微颤抖,隔着衣料爱恋似的抚摸着周行圆润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他的后代,而它是他和眼前的男人最深的羁绊。 “逃不了的话,就不逃了。”周行坐在了陆政的身边,脸上是完全释然的笑容,“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死,你呢,陆政哥哥。” 陆政并没有迅速地回应,他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抿了下嘴唇,说:“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周行沙哑着嗓子问,“Champion的态度很明显,他不准备放过我们,他只会用各种手段折磨我们。” “除了死亡,我们别无出路。” 陆政的脸上迅速地闪过挣扎、迷惘、痛苦等种种情绪,最终化为坚定,他说:“Champion能囚禁我们,不过是因为他在军中的地位,如果我们拥有足够的筹码,当然能逼迫他放我们离开。” 周行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他像是听明白了陆政的意思,又像是什么都听不懂。 “你的想法是?” 陆政轻轻地笑着说:“我刚好认识一些憎恶他的人,我们只要找到充足的证据,帮那些人对付他,最后当然可以获得自由。” 周行的目光落在陆政的脸上,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对他的爱人产生了质疑,他像是从未了解过他。 但当他的视线略过陆政身侧干涸的血时,又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听到了他自己低沉的声音。 他说:“好,要怎么做?” 第63章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陆政并没有着急向周行说明他应该怎么做,反倒是轻声安抚,伴随着一声声的轻咳,更令人揪心,“如果这么做,我们是在伤害Champion先生。” “如果不这么做,Champion会伤害我们。” “我们只是保护自己,实在是迫不得已。” 周行的头越来越低,陆政扯起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说:“Champion那么强,我们短暂地打压他一下,等我们顺利离开,他很快就会缓过来的。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周行抬起头,出人意料地反驳了一句:“背叛就是背叛,不需要寻找合理的理由。” “陆政,我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这种事,你也不需要宽慰我。” 陆政盯着周行看了几秒钟,他的眼前闪过了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血肉模糊了他的双眼,旧友掰开了他面前的防护罩,笑着说:“真好,你还活着。” “萨拉——”陆政扬声喊。 “陆先生,我在。” “护送周行回去,尽量清理掉他来回的痕迹。” “好的。” 周行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政的不对劲,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陆政的脸——陆政也没有躲,任由他摸着,甚至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快回去吧,你可以通过萨拉联系到我的,不要怕。” “陆政,你——” “回去吧!” 周行与陆政四目相对,确定对方什么都不想说,手环一直在闪烁提醒他现在的情景并不适合长谈,他能做的,只有俯身轻轻地亲了亲陆政的头发,匆匆地说了句“相信我”,托着肚子快速地向回跑。 从地下到楼上的路线比较复杂,周行的脚程又很慢,陆政不急不慌地从束缚台上下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先生——”萨拉温声提醒。 “切个声线。” 萨拉切成了柔和的女声:“您需要做心理疏导么?” “不需要。” “那,您需要聊聊天么?” “萨拉——”陆政双眼布满了血丝,表情分外骇人,“你只是个人工智能。” “我是您创作出来的,用于缓解精神创伤的人工智能,”萨拉放弃了女声,切成了它最常用的声线,“我有责任,在您心理状态濒危时提供一切紧急援助,包括不限于回放当年的相关影像——” “嘭——” 陆政随手砸毁了囚禁室的影音播放设备,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收敛,最后回归成一片灰白。 “周行在等着我。”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先生。” “我还没玩儿够。” “陆政,你不是在玩,你是在重演当年的经历。” 萨拉不知道它为什么失控,人工智能不应该有失控这种表现,或许是程序失灵,或许是拟人的情感过于逼真?它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 “那又怎样?”陆政踏入了隐藏的电梯之中,随着电梯的不断上升,他的身高也不断增长。 “您没有必要冒这种风险。” “萨拉,”陆政迈出了电梯,随手将脸上的面具扯下,扔到一边,“Champion永远都不会逃避,解决弱点的唯一途径,是直面它。” “但……” “周行是为了我而背叛我,不管他做出什么选择,伤害的只有一半我。”陆政将头发向上捋起,一点点地修饰他的容貌,“这一局我稳赚不赔。” 萨拉不再劝说,将界面切成了周行的位置示意图,确保在周行进入房门的前几秒,室内的一切都恢复原状,包括床上的Champion。 周行悄悄地爬上了床,他盯着床上的那人看了一会儿,用口型说了句“抱歉”。 这一夜过去漫长,第二天,Champion照旧去上班,周行却收到了萨拉的加密消息——里面有一条邮箱地址,据说是陆政的那位憎恶Champion的友人。 周行很顺利地和对方取得了联系,也收到了对方的第一个任务——监控Champion每天的出门时间。 这个任务并不难,周行在监控十几天后,对方换了个新的任务——“引导Champion在后天下午出门前往香格里大街。” 香格里大街是知名的婚纱礼服一条街,如果周行主动提出去选礼服,Champion大概率会答应的。 周行看完这封邮件,却并没有立刻行动,他选择通过加密的形式询问对方:“你想要做什么?” “你引出Champion,我们的人会潜入宅子里将陆政救出。” 周行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喜的情绪,他反问:“你们没有密码,也没有指纹,这里守卫这么严,怎么救?” “萨拉会辅助我们,如果有其他问题,你可以和陆政直接沟通。” 如果和陆政直接沟通,他一定不会答应的,毕竟前脚周行带着Champion离开,后脚陆政便被救走,这对周行而言,太危险了。 周行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不想让陆政知道这件事,他猜这个人也没有提前知会陆政。 他的直觉一直在疯狂地提示他,不要答应,应该拒绝,但“让陆政恢复自由”这个提议太美妙了,他根本无从抗拒。 “好,我答应你。” 周行刚发出这条加密讯息,门口就传来了细微的响动——Champion推开了房门,随意抖落了帽檐上的雪:“在做什么?” “随便看看新闻。” “除了新闻,你也该关注下我们的婚礼,工作人员提醒我,你到现在都没有试一试改好的礼服?” “我不太喜欢那套礼服了。”周行装作无理取闹的模样。 “所以?” “我想去挑选一套新的礼服。” “你那套礼服花费了上百万的联盟币,裁剪了三个多月。” “婚礼也不止一套礼服吧?” “其他的也早就选购好了。” “我想买套新的,不可以么?” Champion定定地看了周行三秒钟,像是已经看透了对方隐秘的想法,却嗤笑道:“当然可以,附近比较出名的就是香格里大街,我们今天就可以去。”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看可能也要下雪,后天吧,后天是个晴天。” “也可以,那就后天下午,我们一起出门。” 第64章 午夜。 周行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清明,Champion睡得很沉,借着月色能看到他英俊的面容。 Champion无疑是好看的,可惜周行没什么欣赏的想法,他照旧低低地喊着Champion的名字,又装作自己肚子很痛的模样——如果Champion醒着,他一定会立刻睁开双眼,视情况选择自己照顾他或者去喊医生。 周行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确保对方如果醒着能听得见,但又要克制住不要吵醒对方。 折腾了十多分钟后,周行确定Champion还在熟睡,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按照萨拉的指示悄悄地去找陆政。 周行刚刚走出房门,萨拉就毫不留情地提醒Champion:“醒醒,别装睡了。” Champion睁开双眼,眼里哪里有半分睡衣,他熟稔地开始换装,随口说:“当年披着马甲去从军的时候,也没这么费劲。” “那时候有一群人替你遮掩,哪里像这样,只有我一个人工智能提醒你。” 萨拉输出了这句话,又反应过来不对,它仔细地盯着Champion的面容“看”,纵使看不出什么,也不妨碍它猜测那人有一瞬的难过。 “抱歉,先生。” “无需抱歉,”Champion将面具贴在了自己脸上,瞬间变成了陆政,“都过去了,不是么?” 如果真的都过去了,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去排演一出戏剧。 萨拉无声地问,它打开了通往底下的电梯通道,尽职尽责地提醒:“周行快到了。” “他还怀着孩子,怎么这么急。” “他喜欢你。” 陆政很开心的模样,用手指戳了戳电梯内部金属的钢板,随口说:“我也可以让他不喜欢我。” “有病要按时吃药。” “你也知道,吃药对我没用。” 束缚带紧紧地绑上了陆政的身体,在他的面前,属于周行的光点不断靠拢,最后,门外响起了响动。 周行穿着睡衣,脚上只穿了棉质的袜子,肚子高高地挺起。 “陆政。” “怎么突然来了,这里很危险的,快点回去。” “我想见你。” 过于直白的话语将陆政要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陆政长长地低叹一声,勉强向周行的方向伸了伸手指,周行立刻握住了他的,轻声询问:“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好像又瘦了一点。” “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看错了。” “撒谎。” 周行给自己带上了白色的手套,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陆政的身体,皮肤下没多少肉,几乎能摸到骨头,陆政被囚禁不过几天,已经显现出油尽灯枯的颓势。 “我会救你出去的。”周行笃定地说。 “不要白费力气了……”陆政垂下眼,看模样像是在笑,整个人却被忧伤和绝望笼住了。 “我会救你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周行,你不要为我冒险。” 周行凑过去,将嘴唇印在陆政的唇上,他说:“放心吧。” —— 终于到了约定的那一天,Champion和周行用过了午餐,两人乘车前往香格里大街。 出发前,周行的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那是香格里大街上最出名的一家礼物成衣店的名字。 一切都很顺利,周行将Champion领进了那家店铺,又随意挑选了一件礼服,进了更衣室中更换。 礼服是用盒子盛上的,盒子里除了纯白的礼服,还有一把小巧的消音手枪,以及一个纸条。 纸条上印着一个私密直播的网址,以及三句并未加密的话语。 “我们已经救出了陆政,并将他送上了离开的直升机,你可以通过直播网址看到相关过程。” “在恰当的时机,用这把枪击伤Champion,我们的人会护送你离开,当然,杀死他更好。” “这并不难,对吧?” 周行将网址输入到光脑里,他看到了陆政被人救走,也看到了陆政在反复地询问周围的人“周行在哪里”。 他的手指稳稳地碰到了那支手枪,枪支已经上膛,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触碰枪支——陆政曾经给他一支枪,他希望他能用那支枪,击退怪物,保护他。 周行举起枪,做出了一个射击的姿势,扳手比想象中柔软,似乎他稍稍用力,就能重伤Champion,换来自由。 “周先生,您需要帮助么?”工作人员在门外轻声询问。 “不需要。”周行放下了枪,低头去看那套礼服,他特地选了一套并不复杂的礼物,也很便于行动。 他将身上的衣服逐渐褪去,换上了这套礼服,又将枪收进了礼服的衣袖里,推开了房门。 Champion正在看杂志,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的脸上,竟然像给他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周行有一瞬恍惚。 他想到了夏末的那场雨,撑着黑伞的Champion遮挡住扑向他的风雨,却带来了他噩梦般的数个月。 恨么?是恨的。 他恨他趁人之危,他恨他强制囚禁,他恨他伤害他唯一爱的那个人。 “这件衣服不错,买了吧。” 看,就是这样,Champion仿佛从来都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还要再逛逛么?” 周行点了下头,说:“我们在附近随便走走。” 于是两个人并肩离开了这家礼服店,出门时还有个小插曲,周行歪了下脚,Champion立刻扶住了他,又低声询问他:“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 “没事。”周行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示意跟随的工作人员后退几步。 工作人员用问询的眼光看向Champion,Champion挥了挥手,大批人便齐齐地后退了数米,给两位主人留下足够私密的空间。 “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我配不上你的。”周行的目光落在Champion肩上的徽章上,“我不认为我们的结婚是一件正确的事。” “你可以不用说得那么委婉,”Champion听起来竟然也没有生气,“你想让我放弃婚约,想和陆政一起双宿双飞,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不可能。” “我不值得,Champion,这话说得你好像喜欢我。” “我并不喜欢你,不过你很乖,和你上床很舒服。” 周行没再说什么,像是已经放弃了最后的这一场和平讨论。 Champion抬起手,想去揽周行的肩膀,不远处却突兀地出现了一群穿着表演服饰的演员。 他立刻护住了周行,呼喊工作人员:“戒备——” 演员敲锣打鼓,蜂拥而上,街道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将Champion、周行与不远处的工人人员阻隔开。 “嘭——” 气球与彩带飞舞,整条街道陷入狂欢的剧目。 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人群发出尖叫,跑动声从四面而来。 Champion护着周行的身体,迫不得已地拔出了枪,向上开了一枪。 一些人退散了,一些人却重新汹涌而上,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节日般的笑容,像Champion的威慑只是预先安排的一个固定项目。 Champion将周行拉到自己的身后,急声叮嘱:“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周行站在Champion的身后,目光和一位人群中的演员相对,对方用口型笑着提醒他:“开枪。” 周行狠了狠心,让手枪从衣袖中垂落,握在了手心。 他将枪口对准了Champion的后背。 第65章 “他举起了枪。”萨拉轻声低语。 “嘭——” Champion嘴角的笑尚未回拢,却并未迎来想象中的疼痛。 子弹穿透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击碎了路边礼服店巨大的落地窗,碎玻璃散落了一地,吸引了部分“演员”的视线。 他听到了周行急促的声音:“快走。” “是否还要继续计划?” 萨拉的问询没有获得回答,Champion转过身,单手抱起了怀着孩子的周行。 “嘭——嘭——嘭——嘭——” 枪火为他们开道,失散许久的工作人员终于冲破人群重新与雇主汇合, Champion的皮靴踏过彩带与碎纸,每一步都踩碎了过往的梦魇。 周行的目光略过Champion苍白的下巴,他看向了碧蓝色的天空,手指还有些许颤抖。 他不知道如果把陆政的自由和Champion的命放在同样的天平上,他会选择哪一端。 但当选择题变成了他的爱情和Champion的命时,他有过犹豫,但还是觉得,Champion的命更重要一些。 他并不喜欢Champion,甚至憎恨着他,但他不希望他死于他的背叛。 那或许是一种过分的伪善,或许他很快就会后悔那一刻的决定,但当Champion选择将后背留给他,保护他离开时,他无法对他扣下扳机。 他们很快退回到了守卫森严的建筑物内,Champion喊来了医生检查周行的身体,在确定对方身体无碍后,又坐在了对方的身边,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 “幸好你没事。” Champion脸上的庆幸毫不作伪,看起来对这场“袭击”背后的事情毫不知情。 周行垂下眼,他说:“先回去吧。” “陆政逃了,” Champion用手指碰了碰耳后的通讯器,“我的人正在检查那座宅子的安全,暂时还回不去。” 周行想演出几分惊讶的情绪,但当他和Champion的目光相接时,突兀意识到他没必要再伪装。 “你可以放过陆政么?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囚禁他、追杀他。” “可以啊。”Champion答应得很爽快,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周行在心底松了口气,继续问:“我们能取消婚礼么,你可以放我走么?” Champion并没有一口否决,他只是问:“你应该看出来了吧,陆政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副模样,他的确背叛了联盟,是个在逃犯。”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只问你能不能放我走。” “放你走,让你和他过朝不保夕、四处逃离的生活么?” “我愿意的。” “你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我的。” “如果你要的话,我生下来把孩子送给你。” “你对这个孩子、对我难道没有一点的留念么?” “没有。” Champion侧过头,抹了一把脸,等稳定了情绪,才继续说。 “你打乱了陆政他们的计划,再回去找他,陆政很可能迁怒于你。” “那是陆政朋友的计划,陆政全然不知情。” “他真的不知情么?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吧。” 周行抬起手,摸了摸原属于陆政的手环。 “我相信他。” “即使他在利用你,他未来会对你很差,他不会再爱你?” “本来也是我下不去手,陆政不高兴也没什么错,” 周行竟然还能笑出来,“我会努力弥补他,如果他实在厌烦我,我们也只能分手了。” “但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完美的馈赠。” Champion抬起手,他想触碰周行的脸颊,最后却停在了他的肩头,摘下了他衣服上残留的彩纸。 “你可以去和你的陆政联系了,七天后,我派直升机送你离开,你们约定一个安全的地点。” 周行抿了下唇,几乎止不住笑,但他还是谨慎地问:“这不会是一个引君入瓮的陷阱吧。” Champion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答应你的事,哪件没有做到。” “周行,我把我所有的耐心和怜悯,都给你了。” “你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周行终于松了口气,他笑着说:“谢谢你,Champion。” “第六次。”Champion突兀地说了这句话。 “什么?” “这是你第六次对我说谢谢你,每一次都和陆政有关。” 周行怔忪了一瞬,他低下头,轻声地说了声“抱歉”。 “道歉没用,这一周内,我可以和你滚床单么?” 周行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行。” “好吧。” Champion站直了身体,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那回去吧,周行。” “作为你的友人,我邀请你去我家中小住几天。” 周行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们也算不上友人。” “怎么,你是要和我彻底断绝关系么?” “如果我和一个上过床的人继续做朋友,那对陆政并不公平。”周行显得过分固执,“我也有些怨恨你,很多时候,你都在强迫我。” “你那么恨我,怎么还要救我?那把枪,原本是用来杀我的吧?”Champion挑开了他们之前避而不谈的话题。 “你是个军人,你的生死应该是在战场上,而不是被任何人偷袭。”周行选择实话实说,“我试过了,但我下不去手,如果背叛你,等同于放弃了我所有的良知,我做不到。” “所以,你还是过于善良。” 周行摇了摇头,反驳道:“如果不杀你陆政会死,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个程度已经够了。” “什么?” Champion却选择换了个话题,他说:“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吃过陆政做的饭么?” “啊?” “没有吧。” 周行的思路有点跟不上,他迷惘地“啊”了一声。 “我很擅长烤鱼,晚上我们一起吃烤鱼吧。” “没必要吧……” “吃烤鱼吧,”Champion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一条围巾,递给了周行,“听话,至少这一周,你还得老老实实地听我的。” 第66章 周行通过加密邮件迅速联系了陆政,陆政的回复也很快,他并未指责周行临时变更了行动,反倒是很自责地表示早知如此,他不会让周行和他的同伴直接沟通。至于七天后的出行地址,出于对Champion的忌惮,陆政准备提前一天再告知周行。 周行看过了邮件,松了一口气,白日里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又起起伏伏,他的头刚挨上枕头,很快便陷入了美梦里。 他又梦到了那一篇记忆中的湖,他和陆政手牵着手躺在小舟上,他盯着陆政的那张脸看了又看,忍不住凑过去,亲吻了他的眉眼。 梦醒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周行穿好衣服,顺着楼梯向下,走到半路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肉香。 “这是什么味道?”周行自言自语。 “Champion先生正在烤鱼。”萨拉的声线在周行的耳畔响起。 “好吧。” 周行下了楼,发现宽阔的大厅里支起了一个烤架,除了烤鱼,还有各种烤肉和烤蔬菜,烤架旁边临时拼接了一个银色的抽油烟管道,确保及时将烟尘吸收排放。 Champion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袖睡衣,坐在烤架边,像模像样地用扇子闪着烤炉里的火。 “醒了?” “醒了。”周行站在了原地,他不太想凑过去,太近了,气氛也太奇怪了。 “过来吃肉,”Champion招呼他,又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补充了一句,“今晚只有这个,不吃的话,你的孩子也会挨饿。” 周行并不信这句话,但他还是接下来这个台阶,托着肚子走到了Champion的身边,坐在了另一个柔软的空椅子上。 “不吃辣吧?” “不能吃。” “不喜欢?” “容易胃疼。” Champion点了点头,将调辣的瓶子远远地推到一边,换其他调料,香味愈发浓郁,周行的目光也盯着鲜嫩的鱼肉。 Champion扯了一大块鱼肉,放在托盘里,连同叉子一起递给了周行,说:“有点热,不过没有刺。” 周行想说谢谢,但又想起之前Champion提到的“第六次”,点了点头充作感谢,双手捧过了托盘。 Champion重新将肉串放在火焰上,抓了把调料洒在上面,周行这才发现,Champion没有戴他的白色手套。 两个人默然无语,周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鱼肉,出乎意料地美味,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小盘。 “喜欢羊肉还是牛肉?” “都好。” Champion又递来了一个盘子,里面两色的肉串泾渭分明,但都闪烁着油脂的光芒。 “吃吧。” “你也吃。” “我一边烤一边也就吃了。” Champion一盘又一盘地投喂周行,很快就将人喂个半饱,他将炉火熄灭,起身又去厨房盛了两碗营养粥,递给了周行一碗,说:“再喝一点。” 周行喝了大半碗,放下了饭碗,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难得有了些许惬意。 “想看星星么?” “现在是冬天。” “想看么?” “会不会很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 Champion摩挲了一下手环,萨拉将室内所有的灯逐个熄灭。 “向上看。” 周行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赫然是深蓝的夜空,漫天繁星闪耀,足以以假乱真。 “试着向下躺。” 周行试着向后靠,柔软的座椅变成了柔软的躺椅,躺椅的两侧甚至升起了高度合适的挡板,确保周行安全地躺平。 室内的新风系统开始运转,很快地,周行闻到了属于夏日夜晚的清香。 “简直像真的一样。”周行轻声说。 “忘记假的,也就成了真的。”Champion也躺在了属于他的躺椅上。 周行抬起手,虚虚地收拢手指,像是抓住了星星。 “好漂亮。” 你比星辰更漂亮。 Champion侧过头,看着他的小爱人,在心底悄悄地说。 他们看了一会儿星星,萨拉又弄来了悬浮在半空中的鲜花和萤火虫,周行躺在躺椅上,玩得不亦乐乎,终于像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等他玩累了,想睡了,又赶在Champion想抱他上去前,主动提出要上楼了。 Champion的目光落在他揪紧的衣服下摆,低声说:“你走吧,注意台阶。” 周行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回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看起来不想和我再沾染上一点关系。” “他的伴侣是陆政,与您划开界限,是对伴侣的忠诚。” “我是陆政,陆政是我。” “但他不知道。” “对,他不知道。” Champion重新躺回到躺椅上,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萨拉心惊胆战,他试探着提醒:“周行重新回到陆政的身边,陆政沉冤得雪,重新回到联盟的中心,这样不好么?” “Champion死在一场意外之中,只剩一个墓碑供人祭拜。很久之后,周行得知了Champion的死讯,他有些唏嘘,但看着身畔的爱人和孩子,又变得释然。” Champion补充了后半段剧情,嗤笑了一声。 -- 或许是白日里睡得太多,周行在床上各种辗转反侧,孕夫夜晚也有些尿频,他的卧室并没有直接相连的洗手间,只得在半夜撑着身体,推开房门。 他推开房门,却意外发现Champion也没有在房间里睡觉,反而在走廊里抽烟。 他们相隔七八米,Champion掐灭了烟头,了然地看了看他,问:“要去洗手间?” “嗯。” “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了。” “好吧,那快去。” 周行用过了洗手间,出门的时候又撞上了Champion。 “怕你摔倒。” “不会摔倒的。” “是么?” 周行没回这句话,越过那人,想尽快回房间。 “你喜欢陆政什么?” “全部。” “介意听个故事么?” 周行很想说介意,但他的目光落在Champion苍白的脸上,话锋一转,变成了:“去客厅吧。” 两个人重新坐在了客厅里,相距甚远,看起来生疏又克制。 Champion率先打破了沉默,说:“还没有向你道谢,谢谢你没有向我射出那枚子弹。” “……这好像不值得感谢。” “值得的,我曾经被很亲密的朋友背叛,他的子弹穿透了我的后背,差一点就死了。” 周行猛地抬头,却发现Champion在笑,像是一点也不介意谈及这段过往。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背叛我,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了什么?” “他说,Champion,我不会杀死你,但我真的迫不得已。” “他有什么迫不得已?” Champion笑了笑,没说话。 “他的家人危在旦夕?” “他是个孤儿,”Champion停顿了一瞬,“他是为了他的爱情。” “他的爱人有问题?” Champion喝了一口水,说出了尘封许久的秘密。 “他爱上了我,并认为我会拒绝他。” “他想击垮我,囚禁我。” 周行倒吸了一口气,良久后,他问:“结局呢?” “他自杀了。” “他说,这样的话,我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 “我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开始患得患失,很难相信他人。” “周行,谢谢你没有开枪。” “我想,我再也不会噩梦缠身,一遍遍在眼前重演当年的情景。” 第67章 周行有很多安慰的话语,但从他的立场都不适合说,最后只能挤出一句:“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Champion又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很随意地问:“真的不能留下?” “不可能。” “从来都没有一点喜欢我?” “没有。” “如果我在陆政之前认识你……” 周行急切地回答:“我还是会喜欢陆政。” Champion应该流露出一点难过的情绪,但他心底偏偏又高兴极了,只好维持冷淡的表情,说:“很晚了,回去睡吧。” 周行松了口气,几乎是雀跃地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好像很嫌弃我。” Champion没有再绷着他的人设,言语中甚至有几分委屈。 “你不是很高兴?你喜欢忠诚的人。”萨拉忍不住拆穿他的主人。 Champion没反驳这句话,他打开了一个数位板,久违地开始画画——两小时后,屏幕上出现了周行的身影,他双手搭在肚子上,目光平视前往,表情却很温柔。 --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周行早已收拾好行李,这几天也尽可能地避开Champion。 陆政提前一天发来了安全区外的地址,Champion提议亲自送周行去目的地,周行生硬地拒绝了,Champion提议由他的工作人员护送,周行也拒绝了,最后变成了萨拉操控着直升飞机送他离开。 他们在一起吃了最后一次午饭,热腾腾的火锅并没有带动什么气氛,周行一直在埋头吃肉,拒绝聊天的意思很明显。 Champion用公筷替周行夹了几筷子肉,周行道了谢,却将Champion夹来的肉扒拉到一边,并没有吃。 等周行吃饱了,Champion才不咸不淡地说:“你以前很乖的,从来都不会拒绝我。” “你也说了是以前,”周行一点也不给Champion面子,“那时候我怕得要死,心里有再多委屈,也不敢抗拒你。” “现在不怕了?” “我要走了,还怕什么。” Champion垂眼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说:“说不定还会再相见。” “最好别再见了,我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消除对你的心理阴影。” “我好像,也没那么差?” “你很好,所以,祝你早点找到懂得你好的那个人。” Champion收敛了笑,睨了周行一眼,周行立刻切了表情,又恢复成那副任人拿捏的模样。 “算了,不聊了,你也着急走了吧?” 周行没反驳,他主动从座椅上站起,宣告了午餐的结束。 Champion随手递了一个盒子过去,周行没有接。 “拿着吧,给孩子的。” “没必要。” “不接的话,我不会送你走。” “就算接了,我也不会用。” Champion一直举着盒子,周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收下了盒子——他是真怕Champion突然发疯,出尔反尔不让他走。 “走吧。” Champion整理了下今天特地戴上的袖扣,率先向门外走。 周行紧跟着他出了门,他们很快走到了停机坪上,直升飞机就在不远处,台阶已经放下,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Champion似乎想做最后的努力,他用很轻的声音问:“你会留下来么?” “不。” 周行挺直了脊背,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向飞机阶梯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欢欣鼓舞,像在拥抱新生——他一点也不希望Champion再说什么废话,他希望飞机立刻起飞,带他离开这个令他难过的地方,带他去见他深爱的人。 他迈进了机舱,看着阶梯一点点被收起,他想了想,侧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Champion,充作最后的告别。 Champion站在直升飞机下,他略仰着头,看向他的周行。 “萨拉,准备飞机起飞。” 周行主动收回了视线,催促着他爱人的人工智能。 “不再等等看了?” “等什么?” 螺旋桨开始旋转,尘土飞扬,Champion转过身,毫不留念地向远处走——他永远不会做那个被抛弃的人,即使这一切只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场戏剧。 鬼使神差地,周行又侧过脸,向下看了一次——他看到了Champion转身离开的背影,却不知为何,想到了陆政当时离开的背影。 “停下!!!” “您确定要停下么?”萨拉温柔地问。 “这次,你没有接到强行带我离开的命令,对吧?” “当然。”萨拉停顿了一瞬,继续问,“为什么要停下来,陆政先生正在等着您。” 周行的目光盯着Champion渐行渐远的背影,并将它与记忆中陆政的背影相重叠。 他们是两个人。 周行提醒自己。 他们完全不像。 周行提醒自己。 周行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目光却停顿在了直升飞机内部并不陌生的装饰上,他舔了舔嘴唇,抓住了大脑中一闪而过的记忆,他问:“萨拉,这飞机叫什么名字。” 萨拉的运转迟钝了0.1秒。 或许该询问下Champion这个问题是否能回答? 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周行已经想起来了。 萨拉只能用温柔的声线回答:“它叫冠军号。” 冠军号、冠军、Champion。 陆政的私人直升飞机,英文名字是Champion。 Champion亲口承认过,他姓陆。 “打开舱门——” “周行先生?” “我说——”周行攥紧了自己的双手,身体因为气愤而颤抖,“打开舱门。” “陆政先生还在等着您。”萨拉轻声提醒。 “等着看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么?” 机舱重新开启,周行略显吃力地下了台阶。 Champion已经从萨拉处得知了消息,他没有再继续向前走,但也没有转过身。 周行和Champion之间相距了数十米,仿佛有一道长长的天堑,划开了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 周行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属于陆政的记忆、属于Champion的记忆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他头痛欲裂,他怀疑一切。 他走进了Champion,目光停顿在他衣袖上过于熟悉的袖扣。 “我送陆政的定情信物,为什么在你的衣袖上?” “你说你姓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全名叫什么名字?” Champion轻轻地叹息。 他期望着周行发现真相。 但当周行真的发现真相的时候,他竟然也有一些难过的情绪。 他缓慢地转过身,露出了周行熟悉的那张面具。 “我不是早就说过,这张脸只是面具,是假的么?” 陆政用Champion的声线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谁?”周行问。 “我是陆政,也是Champion。” 第68章 “我叫陆政。” “好的,陆政先生。” “你可以喊我哥哥。” “陆政哥哥。” —— “你是周行么?” “我是。” “我是Champion,你快要迟到了。” —— 周行出乎意料地没有哭,他只是沉默地盯着那人看。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人。 叫他陆政?叫他Champion? 他愣愣地盯着那人看,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或许是因为太过痛苦,身体本能地采用了回避的策略。 “喊我陆政吧,”陆政扯起一个安抚的笑容,“你喜欢陆政,不是么?” “陆……政……”周行缓慢地从喉咙中吐出这两个字。 “嗯,我在。” 陆政抬起手,试图触碰他的爱人,手指尖却落了空。 周行后退了一步,他抬起头,眼里充斥着警惕与憎恶。 “不,你不是陆政。” 陆政并不反驳这句话,他只是提醒眼前的男人:“控制你的情绪,你还怀着孕。” “……你一直在骗我,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周行一步步地后退,陆政“不得不”步步紧逼。 “我找你主动做的那一夜,很可笑吧。” “我背起你的模样,很可笑吧。” “我挣扎着想要履行约定,很可笑吧。” “我求你带我回去找你,很可笑吧。” “我因为你的死亡而崩溃,很可笑吧。” “我怀着你的孩子被你强迫,很可笑吧。” “我想和你私奔,很可笑吧。” “我扣不下扳机,很可笑吧。” “我想为你去死,很可笑吧。” “我想和你私奔,很可笑吧。” “我爱上你的模样,很可笑吧。” 周行抽出了那把七天前陆政间接送给他的手枪,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陆政。” “Champion。” “我玩不过你。” 陆政漠然地看着周行,说:“你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不想再成为你的玩具。” 周行扣下了扳机,只听“咔哒”的轻微声响,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陆政镇定自若地抬起手,从周行的手中夺过枪,扔给了萨拉操控的机械臂。 “你不会用枪,我也不会给你子弹。” “要闹的话,回去再闹,外面很冷。” “你不是我的玩具,从你签订协议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周行深吸了一口气,他试图从陆政的脸上发现一丁点的忏悔或歉意,但很显然,他高估了陆政。 陆政的态度很自然,表情也很平静,仿佛被拆穿这件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陆政像一个出色的演员,现在戏剧到了尾声,他也随时准备抽身而出,脱离所有的情感。 分明都是陆政的错,他却表现得比谁都无辜,比谁都冷淡。 周行又后退了一步,狂风凛冽,他却扯下了脖子上的围巾,任由它被风吹去。 “我到底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周行像是在问陆政,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陆政轻轻地叹息,他说:“控制你的情绪,孩子的状态很不稳定。” 孩子…… 孩子…… “我不要它了。”周行迷惘的双眼里慢慢地聚拢了光,“也不要你了。” “那你想要什么呢?”陆政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在劝说,也像是在引诱。 周行的身体却本能地颤抖,他怕极了这个声音,这让他想起他被Champion反复玩弄的那些日子。 他以为他是为了陆政的墓碑、为了陆政死亡的真相、为了陆政的孩子,选择成为Champion的玩具,却从来都没有料想过,Champion就是陆政,这只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学校,我想从来都没有遇见你……唔。” 陆政扣住了周行的脑后,用唇封住了周行的话语,周行的牙齿咬破了陆政唇里的肌肉,血腥味弥散在唇齿之间,陆政却死死地箍着周行,逼迫对方放任他攻城略地。 周行的挣扎显得过于软弱无力,反倒是点起了陆政的火,扣住周行脑后的下滑到了他的颈后,细小的针剂注射进了他的皮下。 陆政着迷地看着周行憎恶的眼神,过了几秒钟,周行合拢了双眼,倒在了他的怀里。 陆政双手抱起了他的未婚妻,呼唤他的人工智能:“安排医生去陆宅,准备检查周行的身体。” “陆宅?” “周行喜欢那处别墅,总要让他住得舒心些。” “好的,先生。” “将周行的监控等级调到最高,一旦发生异常,立刻汇报;陆宅的所有角落全覆盖视频监控,包括浴室和洗手间;增加三倍守卫人员,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好的,先生。” “联系知名的机械领域教师,等周行顺利生产后,为他安排相应课程。” “好的,先生。” “萨拉。” “嗯?” “我是怪物么?” “你不是。” “不,我是。” —— 雪落之前,陆政将周行带回了他的巢穴,医生详细检查了周行的身体,腹中的孩子依旧健康得令人惊异。 陆政勾选了最昂贵的营养药剂,注射进了周行的体内,他亲自动手,帮周行换上了柔软的睡衣,又抱着他,走进了许久未曾使用的主卧室。 在这里,他们曾经度过了一段堪称烂漫的时光。 坏脾气的、聪慧的、身体孱弱的画家,和他注定要离开的、健气的、善良的伴侣。 陆政的头枕在周行的胳膊上,伸手摸着那人又大又圆的肚子,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他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人,他们将孕育全新的生命,他将会有一个牢不可破的家庭——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梦中的情景。 周行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肩膀有些酸痛,本能地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那张英俊苍白的脸——如果陆政的脸是假的,眼前的这张脸,或许是真的。 陆政看起来睡得很沉,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好梦。 周行不清楚陆政是不是在装睡,他也不想确认这一点,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将手指靠近了陆政的喉咙。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愚弄他的男人! 杀了他,一切都了结了。 周行的指腹触碰到了陆政的皮肤,却像触电一般地收回了手。 ——他做不到。 他连对他憎恶的Champion都扣不下扳机。 他怎么可能狠下心,去杀害他爱的男人。 第69章 周行醒来的时候,陆政已经醒了。 他装作熟睡的模样,其实是在等待着周行接下来会怎么做。 周行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脖子,一触即离。 陆政在心底感受到了一丝甜蜜,他想,他的周行果然对他下不去手。 陆政又补了一觉,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周行平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整个人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气息,像濒临枯萎的玫瑰。 “不再睡一会儿?”陆政轻声问。 周行侧过头,现在的陆政,用着Champion的脸,陆政的声音。 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的耳畔是天堂,眼前却是地狱。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陆政就是他的地狱。 “睡不着的话,让我们做一些有趣的事吧。” 陆政的阴影洒在了周行的身体上,周行攥紧了床单,强做镇定,他问:“陆政,你要逼死我么?” 陆政亲了亲他的脸,低声说:“你也想要的,不是么?” “不……” “我不会让你死的,周行,”陆政的声音无比温柔,动作却过于粗鲁,“我们会很幸福、很快乐地一直在一起。” —— 周行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力。 陆政太了解他的身体,也太了解他的软弱。 陆政的欲望仿佛无休无止,他轻松地抱着他、掌控他,将他有限的精力榨得干干净净,令他除了昏睡,只能张开大腿,任由陆政玩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行的大脑昏昏沉沉,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的体力消耗,小腿在最后开始抽筋,迫使他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陆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正在用按摩油帮他按摩小腿。 “好一些了么?” 好一点了。 周行咬住了自己的唇,他现在勉强清醒着,不想和陆政做任何沟通。 最初的数个日夜,他试图和陆政谈一谈,但每次他提到“欺骗”、“离开”、“分手”这些字眼的时候,陆政总会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然后将他压在床上,耗尽他所有的精力。 周行试着反抗,他用尽他十八年的脏话储备,不停地谩骂陆政,但陆政会笑着听完,然后用手指滑过他的脸颊,温声说:“你这幅模样,也很可爱。” 周行戳破了陆政一人分饰两角的假象,陆政干脆不再伪装,他将所有恶劣的、霸道的、病态的一面显露出来,逼迫着周行和他一起沉沦于欲望。 “不疼了,对么?” 陆政又问了一遍。 周行闭上了眼,他不想看陆政,也不想回答陆政的话。 陆政也不以为意,他的手摸上了周行圆圆的肚子,亲了亲,过了一会儿,他等到了他的孩子隔着肚皮支起的一个小脚丫。 “它动了。” 陆政的喜悦毫不作伪。 周行睁开双眼,他想骂陆政无耻,但对上陆政全然开心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又骂不出来。 “周行,你说,他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周行想说,我会堕掉它,我不会让它出生,但他说不出口。 这个孩子曾经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是那么地渴望着它健康平安,得知真相时的那一句“我不要它了”,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严重的话。 “你很喜欢这个孩子吧?” “不想让他成为私生子吧?” 周行抓紧了手下的床单,他在此刻,才意识到,陆政究竟想说什么。 “签个字吧,确定下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 “嘭——” 瓷器擦过陆政的耳侧,摔落在地变成碎片。 周行撑起了上半身,他剧烈地喘息着,手还维持着投掷的姿势。 陆政舔了下自己的嘴唇,笑吟吟地说:“我们结婚吧,周行。” “滚——” “你确定?” 陆政的手重新搭在了周行的小腹处,细声慢语,仿佛并不是在威胁:“尽管联盟有配套的相关法律,男性生子,婴儿的夭折率在万分之一,孩子能否顺利出生,出生后能否活过满月,取决于它享受什么样的医疗条件,换句话说,愿意支付的联盟币越多,它也就越安全。” “即使你离开我,独立生下这个孩子,也并不意味着你能够一直将他养大。” “我们的基因匹配度很高,这个孩子大概率会是个天才,如果没有我的庇护,这个孩子要么被我已经脱离的陆家接走,要么被联盟征用。” “他可能会在残酷的训练中夭折,也可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工具。” “但那时候,他和你都不会有一点的关系,他不会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不会有机会和他说一句话、见一次面。” “周行,你确定,你要拒绝我?” 周行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政,他像是在看着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它是你的孩子——” “你是我的妻子,它才是我的孩子。” 陆政伸手去抚摸周行的脸,这一次,周行不再躲避他。 “乖一点,嫁给我?” “让我再想想——” 陆政用舌尖舔过周行的脸,像野兽一样,为自己的所有物打上标记。 “明天举办婚礼。” “……” 周行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向下淌,他太痛苦了,他想逃,但无处可逃。 “你可以拒绝。” “……” “要拒绝么?” “不……” “嗯?” “我答应你……” 陆政心满意足地笑了,他亲了亲周行,扬声喊:“萨拉,去准备一碗安神的甜汤。” 周行无声地盯着他看。 “喝了汤,睡个好觉,不要多想,等到明天,做个最幸福的新娘。” “陆政,我后悔……” 陆政伸手捂住了周行的嘴唇,他说:“不要说出让我不高兴的话。” “周行,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怪物。” “你爱我,才让我没有用太多手段。” “如果你最开始就抗拒我,你现在不会是一个人,而会变成我的狗。”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什么好人?” 陆政收回了手,他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补充了一句。 “好人早就死了,我是个怪物。” 第70章 婚礼已经筹备了数个月,如计划般盛大、隆重。 陆政父母早逝,已经脱离了陆家,陆政的姐姐陆雯连正经的邀请函都没有收到,即使跟随陆家的长辈入场,也只能坐在台下,充当普通宾客。 周行的父母似乎在执行机密任务,陆政提前数月通过特殊途径,将婚姻报告递了过去,最后在婚礼的前几天收到了一封客气的长信,言语华丽但生疏,礼貌地表达了祝贺。 于是,陆政找到了他和周行的又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缺少亲人的关爱。 但没关系,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可以温暖彼此。 与传统的婚礼仪式不同,因为没有亲人牵引,漫长的红毯,陆政和周行一起走过。 他们慢慢地走到了牧师的面前,十指相扣,如果不看周行的脸,仿佛真的是一对爱侣。 “你愿意周行成为你的法定伴侣么……?” “我愿意。”陆政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愿意陆政成为你的法定伴侣么……?” 周行抿紧了嘴唇。 他不愿意。 礼堂安静得可怕,无人喧嚣,时间仿佛走得很慢,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周行的声音。 周行不知为何,想到了午夜的那间画室,陆政并未转身,只是用修长的手指递来了他的手环。 他说:“我姓陆。” “我愿意。” 这三个字说出口,竟然比想象中更加容易。 宾客齐声鼓掌,乐队开始奏乐,陆政轻易地将周行抱起,暂时甩开了宾客,将人送回到了他们的家中。 “你的脚肿了。” 陆政蹙起眉,亲自帮他的爱人按摩。 “月份大了,水肿很正常。” 周行低声答了一句。 “再熬一熬,很快就卸货了。”陆政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又叮嘱了一句,“想吃什么和萨拉说,我去应付人,大概三小时后回来。” “嗯。” 陆政把室内的温度亲自调高了两度,又将水果、点心和饮料挪到了周行的身边,想了想,又说:“门内有萨拉看着,门外也都是人,利害关系也和你讲好了,不要想着做落跑的新娘。” “不会的,我也跑不动。”周行神色很平静,认命了一般。 “就算你成功跑了,我也会把你抓回来的。我不怕你跑,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会伤害你。”陆政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骇人的话语,“不要给我机会,把那些变态的手段用在你的身上,好不好?” “好。”周行答应了,又点了点头,“我听话的。” “乖。” 陆政揉了揉周行细软的发,依依不舍似的离开了房间。 周行目送他离开,慢慢地躺在了床上,他试探性地喊了声:“萨拉。” “我在的,周先生。” “萨拉,你也一直在骗我。” “抱歉,周先生。” “不需要抱歉,陆政才是你的‘先生’,我的优先级,永远排在他的后面。” 萨拉没反驳这句话,因为这就是事实,他永远为陆政服务,这一点,即使陆政的孩子出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萨拉,我是不是很愚蠢。” 萨拉斟酌着话语回答:“您的智商在平均水平之上。” “陆政留了那么多的破绽,我之前竟然都没有看出来。” “人类经常会被思维定式误导,您喜欢陆政,会下意识地忽略所有的不对劲。” “那陆政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陆政,他喜欢我么?” 萨拉搜索了一遍他关于陆政的记忆库,谨慎地回答:“他说过喜欢你,很多次。” 周行摇了摇头,说:“他好像是骗我的。” 萨拉有这个情形的预设,按照通常的处理方法,它应该对周行说:“你应该去和陆政确认。” 但萨拉不是一个合格的人工智能,它的情感模拟程度太深,这令它给出了和预设不同的答案:“上一个让陆政那么在意的人,还是他的姐姐。” “周先生,永远不要怀疑陆政对你的感情。” 周行试探性地说:“如果,我选择死……” “先生是不是和您讲过,他被人背叛的故事?” “是的,他讲过。” 萨拉模拟了一会儿笑声,这有利于周行放松神经。 “不要抛下他,那也是一种背叛。” “我不会让您离开陆政先生,无论以任何形式。” 周行其实并不想死,他只是在思考,如果他选择死亡,陆政或许会体验和他一样的痛苦。 他无法在现实的交锋中赢得胜利,也只能想一想,获得短暂的快意。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让他快乐?” “他一直在欺骗我、愚弄我、伤害我,他在拿我取乐。” 萨拉用机械臂端来了一碗刚刚煮好的温汤面条。 “可能,他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做。” “你是他的初恋,周行先生。” —— 周行吃完了一碗面条、半个橘子、一袋牛肉脯,陆政重新推开了房门。 “饿了么,该吃晚饭了。” 周行指了指空的碗,说:“不太饿。” “好吧,那我们可以去干点正事。” 陆政的话音刚落,只见周行向床里挪了一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哑然失笑,只好说:“别乱想,只是想邀请你去看星星。” 周行是看过星星的,在他“离开”的前夜,陆政披着马甲带他看了很久的星星。 “最先进的模拟影像技术,本来就是送你的新婚礼物。”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和我举行婚礼? 周行咽下了这句话,他知道他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也知道说出这句话,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示好与妥协。 陆政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周行的拒绝。 不拒绝,他便认为对方是答应了。 他抱起了周行,通过楼上隐藏的电梯直接到了楼下,将人安置在了双人躺椅上,自己也躺在了一边。 周行还在思考着那个电梯,他背着陆政上楼好几次,从来没想过,这座别墅是有电梯的。再向深处想想,陆政那时候,很可能就是利用这个电梯,从楼上跑到楼下,去演他的戏。 “在想什么?” “在想你仿佛像个赶场子的。” 第71章 陆政倒也没生气,甚至配合地说了一句:“我是自作自受。” 周行盯着陆政的那张脸,怎么也说不出让他难过的话来,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默不作声了。 “闭眼干嘛,星星已经亮了。” 周行只得睁开双眼,纵使是第二次见,依旧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一幕——星辰璀璨,足以以假乱真。 “真漂亮。” “可以许个愿。” “嗯?” “一会儿,会有流星雨。” “这情节有点像20年前的狗血连续剧。” “想看么?” “想。” “那就闭眼许愿。” “你就不怕我许愿离开你?” “这片星空是我创造的,它知道哪些愿望是应该满足的,哪些愿望是不应该满足的。” 你可真无耻。 周行腹诽了一句,当第一颗星划过夜空时,到底还是抵挡不住流星雨的诱惑,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我许愿…… 我许愿孩子顺利出生,身强体壮。 周行许过了愿,并没有着急睁开双眼,他需要一点时间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合拢双眼前,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最迫切的心愿,竟然会是这个。 他突然发觉,他像极了温水中烹煮的青蛙,早就被陆政算计得一干二净。 “许过愿了?”陆政的声音在周行的耳畔响起,周行的身体不受控制、微微发抖。 “不想听到我的声音?” 周行没有反驳。 “不想和我靠得太近?” 陆政这次没有等周行的答案,他双手环绕抱住了周行。 “明天我就回我那套房子,你在这儿安心休养,不用再听到我的声音,也不必再看到我。” 周行睁开双眼,疑惑地看向陆政。 “你的精神太紧绷了,”陆政摸了摸周行的肚子,“前段时间,我总在逼迫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每周体检的时候我会回来,其他时间,除非你要求,我不会来打扰你。” “我会尽可能地让你过得快乐一点,也不会干扰你的思考。” “周行,我爱你,以及,对不起,骗了你很多次。” 这是陆政第一次对周行说“我爱你”,也是陆政第一次对周行说“对不起”。 自从周行发觉陆政欺骗他的事实以来,他所期盼的,一个是陆政的道歉,一个是陆政的心意。 陆政将他逼到绝境后,又给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周行不知道自己是该欢欣鼓舞地接受,还是该歇斯底里地拒绝。 好在陆政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陆政蜻蜓点水一般地亲了亲周行的脸,声音压得极低:“我们的新婚之夜,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周行实在按捺不住,反问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你难道希望我明天留下来继续陪你?” “……” “今天是离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陆政的声音像是在撒娇似的,带着一股病弱的气息,“周行,你对我不好,我好难过。” “……别这样。” “你很久都没背过我了。” 周行的话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那是因为你把我搞怀孕了。” “那等你生完孩子,你还会背我走么?” “……你自己有手有脚的。” “我身体很差的,”陆政蹭了蹭周行的颈窝,“我浑身都疼,还会偷偷吐血。” 周行心软了一瞬,又清醒过来:“你又在骗我,你披马甲的时候不是活蹦乱跳么。” “披马甲的时候,也是我最健康的时候,一旦切换成现在的模样,身体会受到很大的反噬。”陆政一本正经地解释,却像极了胡说八道,“我受过很重的伤,身体像个橡皮泥,可以任意揉捏,但怎么也恢复不了最初的模样。”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 陆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说:“我们回房睡觉吧?” 周行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人的身上,妥协地点了点头。 陆政打横抱起了周行,稳稳当当将人抱回了卧室,又齐齐地倒在了床上。 周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等待了一会儿,却发现陆政早已合拢了双眼,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陆政?” 周行轻轻地喊他,试图将他叫醒。 “先生睡着了。”萨拉低声提醒。 “怎么说睡就睡了。” “太疼了吧。”萨拉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 “什么?”周行没有听清。 “刚刚是机械杂音。” “不对,你好像说了什么话。” “那的确是机械杂音。” “好吧。” 周行将陆政的胳膊挪开,又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对萨拉说:“你能帮他把衣服脱了么?” “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周先生。” “但你有机械臂。” “我不方便脱已婚男子的衣服,周先生。” 周行气得想砸手环,威胁似的说:“那就让他这么穿着衣服躺着。” “好的。”萨拉从善如流。 周行换上了柔软的睡衣,他关上灯,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数十次,实在睡不着,又从床上爬了起来,说:“开灯。” 灯光骤然亮起,在明暗交替的一瞬间,陆政轻轻扯起嘴角,又抹平了弧度。 周行吃力地帮陆政脱下了衣服,实在没有精力帮他换上新的,只好向萨拉要了一床被子,盖在了他不着寸缕的身体上。 一夜好眠无梦。 —— 周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政还没有醒。 日光透过窗纱洒进室内,映衬得陆政的脸色更加苍白,周行只瞥了一眼,心脏便揪了起来,他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陆政,却忍不住问萨拉:“陆政的病还没好么?” 萨拉谨慎地回答:“陆政先生一直在接受联盟最高水平的治疗,请不要担心。” “……我并没有担心他。” 周行起床,自己去了洗漱间洗漱干净,又吃了萨拉准备的丰盛早餐,等他从花园遛弯回来,陆政依旧没有醒。 周行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地伸出了手,抚摸那人的额头,手下的皮肤滚烫得令人心惊。 “萨拉——” “我在,周先生。” “陆政发烧了,快去喊医生。” “已经安排了医生,大约十分钟后到达。” “为什么不告诉我陆政发烧了?” “这不利于您的身体健康,您无须担心陆政先生。” “我没有担心他。” 萨拉没有戳穿周行,它只是心机地换了一种安慰的方式。 “陆政先生经常发烧,这代表他体内的药物生效,并不是件坏事。”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不是病,只是后遗症,”萨拉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不带任何附加的情感,“当年,陆政先生遭遇了朋友的背叛,那人射出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后背。” “那之后,他乘坐的车辆发生二次爆炸,他用身体护住了他的朋友,承受了大半的爆炸冲击。” “陆政先生以为,他以德报怨救了他的朋友,他们可以冰释前嫌,坐下来好好谈谈。” “但他的朋友或许是因为想给陆政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或许是出于愧疚,选择用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陆政的伤很严重,他所有的肌肉和骨头都变成了碎块,按照当年的常规手段,即使救回来,也只会变成一个废人。” “迫不得已下,他接受了当年还在试验中的全身改造。” “他成功活了下来,但那次治疗伴随着严重的后遗症。” “他会经常疼痛,也很容易生病,他需要接受治疗,需要用新培养的血肉替换掉已经报废的血肉。” “他可以随意更改自己的身高和姿态,可以完美无缺地伪装成另一个人,像个橡皮泥。” “所以,他说自己不是人,只是个怪兽。” 第72章 周行听完了萨拉的话,第一反应是“这是真的么”,他完全无法把陆政这个人和萨拉口中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陆政是聪明的暴君、精致的政客,周行想象不出他保护他人的模样,也想象不出他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那时候和你差不多一样大。”萨拉只解释了这一句。 周行今年十九岁了,如果和他年龄差不多大,那大概是二十岁? 二十岁的陆政先生,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行想象不出来,但他竟然隐隐约约地有一点相信萨拉的话。 怀着微妙的情绪,周行再看陆政,很难再硬下心肠——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强硬过。 萨拉有条不紊地将陆政转移到了治疗室,周行想了想,也跟了过去,降低体温倒是不难,但后续的治疗环节有些血腥。 萨拉劝了又劝,还是把周行“请”出了室内。 周行坐在治疗室外配套的休息室里,他有些焦急,这种焦急在听到墙壁另一端传来的惨叫时,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那的的确确是陆政的声音,而陆政正在惨叫。 周行犹豫了一会儿,挪到了门边,但房门上并没有窗户,萨拉甚至谨慎地将房门紧锁,确保周行无法进入。 “萨拉?” “周行先生,请您尽快离开。” “放我进去。” “抱歉,我没有这个权限。” “我想去见陆政。” “他正在治疗。” “他听起来很痛苦。” “您放心,他完全可以承受这种程度的治疗,”萨拉停顿了一瞬,选择实话实说,“周先生,陆政惨叫,也只是因为您在门外而已,您可以把这视作一种卖惨。” 周行因为萨拉直白的话语沉默了一瞬,他又问:“陆政到底有多疼。” “不会死人的。” “他到底有多疼?” “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疼痛是不可能会习惯的。” “他已经不喊了。” “你提醒了他,我在门外很担心他,对么?” 萨拉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不要去询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我知道,你提醒他了。” “……” 周行将头贴在门板上,他抬起手,摸了摸肚子,像是在给自己暗示一般。 “陆政不想让我进去,对么?” “对。” “好,我听他的,等什么时候治疗结束,你再喊我。” “可以,”萨拉运转了一会儿,又提醒了一句,“您不必太担心,这只是常规治疗。” “不可能不担心,除非我不爱他了。” 周行捶了一下门板,像是在暴打他的爱人。 “您还爱着他?” 周行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冷静了一会儿,选择回到楼上休息——他的情绪不能波动太大,他还怀着孩子。 萨拉一直关注着周行,直到对方喝了营养液,播放了舒缓的音乐,躺进柔软的床褥中。 它的主人正在进行第三轮的治疗,透明的玻璃管渐渐被血液填满,有时候它的主人会发出轻微的呼痛声,很轻微,像濒死的小兽。 但没有人会比萨拉更清楚,它的主人究竟有多么强大,它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主人的各项身体指标渐渐趋于平稳,最终回落到正常人的范围内。 依旧是苍白的脸,灰色的嘴唇,但他的双眼格外锐利,任谁也无法将“弱小”这两个字,贴在他的身上。 陆政从治疗台上走下,他的肌肉覆上了一层薄汗,漂亮又性感。 萨拉通过机械臂递上了一条白色浴巾,公事公办地说:“周先生正在房间休息。” “你今天的话似乎很多。”陆政意有所指。 “只是在助纣为虐。” “哦?” “帮忙卖惨。” “我不需要卖惨。” “那您为什么惨叫?” “疼啊。” “您以前从不喊疼。” “那是因为没人会在意,也没人会心疼。”陆政用浴巾擦了擦脸,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现在有周行了,以前能忍住的疼,仿佛也忍不住了。” “……”萨拉不太明白吃狗粮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它得出一个结论,陆政就是仗着有人爱他,而放肆喊疼。 它不得不切了个话题,询问道:“您要留下来么?” “不,按计划暂时离开。” “我不太明白您的想法。” “我生病的时候,周行爱我多过恨我,等现在我好了,周行恨我会多过爱我的。” “萨拉,我们需要一点距离。” “当他短暂地看不到我的时候,他会慢慢地忽视我的坏,记起我的好。” “而我又大病初愈,他会很心疼我,这种心疼,会促使他来找我。” “萨拉,他爱我。” “……” 萨拉无话可说,它不受控制地同情周行先生,同情这个被它的主人算计得干干净净的年轻人。 “你该告诉他,我醒了。” “您不是要走么?” “我舍不得他,想见见他再走。” “……” 萨拉在眼前这个陆政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年轻时陆政的模样,一样的活泼放纵,一样的有恃无恐。 “我很喜欢他的,萨拉。” “他也喜欢您,先生。” 陆政短促地笑了声,他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门,发现他的周行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这就离开,有什么需求,你直接和萨拉说。” 周行垂下眼,压下了冲动想挽留对方的话语,问:“你饿不饿?” “还好。” “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煮碗面条,你吃了再走。” “太麻烦了吧?” “不碍事,很快的。” 话音刚落,周行站直了身体,慢吞吞地向厨房走,俨然不想给陆政再次拒绝的机会。 周行很快煮好了两碗清汤面条,两人坐在餐桌旁,难得安逸地吃了个饭。 陆政吃完一碗时,周行只吃了一半,他放下了碗,表示已经饱了,又问陆政:“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也不需要收拾什么,日常用的,那边都有。” 周行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四天后你体检,我一定要回来的。” 周行抿了下嘴唇,看起来并不开心,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陆政的专车停在了门口——他不得不离开了。 周行将陆政送到了门廊处,忍不住叮嘱:“照顾好自己身体,注意作息。” “好的,一定做到,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 陆政道过别,转身正想离开,却发现衣衫一紧——周行伸出手,攥紧了他的衣角。 陆政站在原地,沉静地凝视着周行,并不言语。 周行鼓了鼓脸,他又气又急,又爱又嗔,最后用很小的声音问:“带我走,还是留下来?” “……不恨我了?” “恨,但我更爱你。” 第73章 周行真是个令人意外的存在。 陆政忍不住又一次感叹。 不管他怎么设定剧本,周行的选择总会出人意料,却偏偏正中红心。 陆政冷硬的心脏也不得不变得柔软,他低下头,轻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这时候不应该回一句,我也爱你么?” 陆政亲了亲周行的脸,说:“情话说多了,会变得廉价。” 周行气得想打他,手抬起来了又舍不得了,于是说:“带我走吧。” “我以为,你更喜欢这里?” “你不是还要上班?” 陆政难得楞了几秒,最后一把将周行抱进了怀里,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你这是在套路我啊。” 周行嘴上这么说,却用手背顺了顺陆政的脊背——他太喜欢陆政了,近乎本能地想靠近他。 -- 冬去春来,周行的预产期一天天近了。 这些日子里,陆政和周行相处得十分融洽,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热恋的时候。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画画,一起敲代码,几乎无话不谈,默契地将陆政做过的那些糟心事略过不提。 周行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陆政还是议会的高级议员,甚至是下一届议长的有力竞争者。 “……我记得,议员不可以兼任军队职务。” “是啊,所以陆政早就弃武从文了。” “那你为什么每天都在处理军务?” “在大众的眼中,处理军务的是Champion,而非陆政,这两个身份是割裂开的。”陆政放下了周行略肿的小腿,漫不经心地回答,“如果一个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他们会怕得睡不着觉的。” 他们? 他们是谁? 总不可能是普通的联盟民众,更可能是那些上层的大人物吧。 周行不擅长做这类分析,他思考了一会儿,问陆政:“你会有危险么?” 陆政反问了一句:“如果我有危险,你愿意暂时去更安全的地方等我么?” 周行摇了摇头,说:“要死一起死。” “别说胡话,”陆政用手指戳了下那人的嘴唇,“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现在能伤害到我的人,不会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周行暂时放下了心,他打了个小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陆政拉高了毯子,将周行盖得严严实实,这才直起身,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 “高斯议长约您周末去打高尔夫球。” 萨拉用机械臂递来了药剂,用公事公办的声线提醒。 陆政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液体皱了皱眉,但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不是他和汪林的常规游戏?” “高斯发现了汪林在外包养的小情人。”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一个情人,撼动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陆政身体后仰,依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这只是一次无聊至极的试探。” “您要去么?” “不,”陆政从糖果盘里挑出了一颗最圆最亮的糖果,拨开了包装纸,塞到了嘴里,含糊说道,“我已经是个沉迷于恋爱的废人了,刚刚新婚没多久,孩子又马上出生,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去的。” “那么?” “帮我婉拒掉,顺便邀请高斯议长参加两个月后,属于我第一个孩子的庆生宴。” “好的,先生。” 萨拉已经拟定好了回信的模板,需要做的,只是将“一个月后”改成了“两个月后”,周行的预产期称得上最高等级的机密,新生儿的出生时间也过于凑巧,让萨拉偶尔会产生“这是不是陆政算计之中”的揣测。 但这种揣测并不符合它作为人工智能“以陆政的利益为最优先级”的最高准则,它选择放弃了思考,将这部分内存用于排演周行生产时可能会遇到的突发情况。 陆政和周行的匹配率极高,孩子是个天才的可能性也极大,一个有潜力的继承人,足以让陆政先生的敌人们心惊胆战、昼夜难安。 纵使陆政先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例如惩治了陆家人、将韦泽推出去当烟雾弹、对外修改了周行先生的预产期,依旧不能完全阻挡那些人的窥探和恶意。 ——他们畏惧一个新的、健康的、留着陆政血脉的孩子。 ——他们不想重温自己被陆政光芒压制的岁月。 -- 陆政吃完了这颗糖,又从盘子里跳出了一颗最漂亮的,握在了手心,慢悠悠地回了房间。 周行依旧在熟睡,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做一个好梦。 陆政把糖果放在了他床头的柜子上,俯下身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轻声说:“我好喜欢你们啊。” 周行当然没办法给他任何回应,陆政也不需要,他只是悄悄地说,悄悄地流露出一点柔软,仿佛这样,他就是无坚不摧、不可战胜的。 --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而逝,议会新一轮的选举拉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汪林议员的人气极旺,部分媒体甚至直呼“汪林议长”,在高斯议长的支持下,很难有人和汪林议员相抗衡。 倒是也有小报记者,别出心裁地盘点了有资格竞选议长的几位高级议员,发现他们要么年事已高,要么能力有限,要么寂寂无闻。 等写到了陆政议员,更是没什么可说的,他为了一个普通的男学生,直接和自己的家族决裂,在婚礼结束后,更是连续数月都没有参加过议会的讨论,明晃晃地暗示他人——他没有一点想要竞选议长的愿望。 高斯议长倒是想多做些事,将所有可能阻碍汪林的萌芽全部扼杀干净,但就在他出手之前,他包养其他情人的事,被汪林知晓了——而汪林,几乎将他弄死在了床上。 汪林是个城府极深、隐忍狡诈的男人,他借由和高斯的隐秘关系,一路攀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的弱点。 但人怎么可能没有弱点呢? 高斯可以不在意汪林私下里养情人,但汪林却受不了高斯豢养了其他人,这对他而言,称得上侮辱和背叛。 所以在大局已定的前提下,汪林短暂地放纵了自己,无意间阻碍了高斯的动作。 等高斯稍养好身体的时候,他收到了两条令他几近窒息的消息。 其一,陆政高调宣布参加议长选举。 其二,陆政的伴侣生下了一位评级为A3的孩子。 而上一个评级为A3的孩子,正是曾经被誉为天才和Champion的陆政。 高斯砸碎了房间内所有的玻璃,他挪动着微胖的身材,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案板上缺氧的鱼。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当年的情景。 主脑被人为入侵,议会连同科学院追踪了数个日夜,最后才得到了对方施舍般的线索。 大部队匆匆赶到偏远区域的别墅,他们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发现了一个漂亮的少年。 少年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键盘,像是在琴弦上弹奏。 他笑了起来,像无忧无虑的天使,他说:“嗨,光脑出现了很严重的BUG,我可以帮个忙么?” “你叫什么名字?” 高斯的上司脱下军帽,粗声询问。 “我嘛?”少年捋了把自己的头发。 “我叫陆政。” 第74章 少年的陆政是个天才。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可以独立修复主脑的BUG,在科学院过得如鱼得水,如果不是年龄尚小,科学院的院长甚至想聘任他做科学院的正式研究员。 他像一个海绵,拼命地汲取着各种知识,等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加入军队。 这个决定一半是出于他想尝试新的东西,一半则是因为他的姐姐——他的姐姐想要在政界更进一步,但陆家吝啬给予任何支援。 陆政厌恶政治,但这并不妨碍他帮助姐姐,他选择加入了军队,为了不引起骚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参与的每一次战役,对战的怪兽都会大脑爆裂而亡——他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路攀升到了少将的位置,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军团,军团人数并不多,却并不以联盟的序列命名。 那个军团的名称一度成为禁忌,又渐渐被人遗忘。 它的名字,叫——Champion。 Champion军团无往不胜,军团长陆政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 但随着陆政在联盟人心中的地位不断攀升,联盟高层对他的观感却在不断地下滑,双方维系着危险的平衡,年轻的陆政先生,对此却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他为他的姐姐,动用了隐藏在科学院和议会中的所有关系,在骄阳下一路狂奔,推开那扇门,他反对对女性实行强制圈养,推动了《第1028号协议》。 协议签订的那一天,高斯先生收回了看向陆政的视线——陆政正在和姐姐聊天,他的身后站着他的挚友,他们像是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边玩闹一边大笑,仿佛永远都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 高斯先生看向了他身侧的议长先生,议长先生苍老的脸上滑过慈爱、羡慕、犹疑、悲伤,最终变成漠然。 议长隐晦地向他招了招手,高斯先生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 “陆政是个好孩子,对不对?” “他的确是个好孩子,”高斯先生捏了捏手心的汗,说出了下半句话,“真希望他一直是个孩子啊。” 议长定定地看着高斯,直到对方的后背被汗水浸透。 “我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帮忙……” 高斯先生中止了回忆,他必须采取最有效的措施,阻止陆政上台——他不确定陆政对当年的事了解到什么程度,但陆政绝对不会放过他。 -- 陆政正在喂周行喝补汤,刚喂了两勺,周行就伸手想要接过碗自己喝。 陆政捧着碗向后退了退,说:“你让我喂。” “我自己喝就好了,又不是没力气。” “你刚生完宝宝。” “但是我现在感觉很好啊,卸货成功,整个人都有力气了。” 陆政还是坚持要喂,周行没办法,最后只好任由他喂。 周行的生育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些,萨拉在周行喊疼后,立刻为他注射了没有后遗症的止痛药剂,又利用了最先进的仪器进行力量辅助,陆政握着周行的手,刚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孩子就顺利生出来了。 是个男孩,六斤六两。 医生们从楼下赶到楼上,只来得及检查周行和孩子的身体。 萨拉监督着工作人员,带孩子去进行基因检测,陆政则是陪着周行,在确定对方身体无误后,抱着对方进了自己的营养仓。 陆政专用的营养液对得起它的价钱,周行泡了两个小时,再出来的时候,甚至不需要陆政搀扶,自己就可以走路了。 周行走了十几步,脚下一空——陆政又抱起了他。 “我可以自己走。”周行中气十足地说。 “我想抱着你走。”陆政回答得理直气壮,周行直接被他逗笑了。 孩子被工作人员带走做基因检测,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陆政让萨拉打开了视频投影,他抱着周行看了一会儿投影。 周行仔细看了看,说:“他好像有点丑。” 陆政压下了一堆附和夸好看的话语,回了句:“的确有点丑。” “但还是挺可爱的。” “当然可爱,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是不是你给他起个名字。” “你有喜欢的名字么?” “我以为,你早就想好了。” “其实还没想好。” “我压根都没想。” 两个新手爸爸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陆政难得有些尴尬,正想说“我再想想”,萨拉在此刻解了围。 它用沉稳的声线说:“我准备了一百个寓意良好、书写方便、朗读顺口的名字,可以供两位先生选择,如果两位先生实在无法选择,也可以让小少爷自助摇号,摇到哪个算哪个。” 陆政松了口气,他看向周行,周行想了想,说:“让他自己选吧。” “也好。” 于是,小朋友下了检测台,又上了触感台。 他的第一次细微运动,会让摇号开始,第二次细微运动,摇号结束。 小朋友给自己选了个名字——陆舟。 “陆舟,”周行读了几遍,有些高兴,“像是我们的姓凑成了一对。” “这名字不错,就它吧?”陆政伸手抱起了孩子,又拿了冲泡好的奶粉,开始给孩子喂奶。 “好啊。” 周行点了点头,他看向熟稔喂奶的陆政,一时有些恍惚。 “你什么时候学的……?” “先生在您刚怀孕的时候,就安排了相关的课程。”萨拉准时送上了“助攻”。 陆政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来关手环,只好鼓了鼓脸,很勉为其难似的承认了:“小孩子是很脆弱的生物,我又不放心别人,所以就抽空,学了学。” “除了喂奶,你还会什么?” 陆政摸了摸孩子细软的头发,说:“什么都学了一些,换尿布、做辅食、基本的护理和医疗……” “呜哇——” 陆政没来得及说完话,孩子哭了出来,他立刻抱着孩子去了整理台,麻利地开始换尿布。 周行恍惚了一会儿,想凑过去帮忙,却发现自己被被子裹紧了,一时还挣脱不出。 “你好好修养身体,”陆政忙里偷闲,叮嘱了周行一句,“我负责照顾这个小家伙,也负责照顾你。” 陆政说完这句话,低下头继续忙碌,而周行,则是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陆政刚刚笑了,他从来都没有见他笑得那么快乐过。 ——仿佛所有的悲伤,都被轻轻揭过,而他重新获得了新生。 第75章 “他是我的儿子,他叫陆舟。” 陆政登录了尘封许久的官方账号——Champion军团,发布了一条最新的动态,又用陆政议员的官方账号,转发了这条动态。 随着A3级新生儿的诞生,无数人开始在网络上探寻陆政的消息,也早早地关注了陆政的官方账号,等待着陆政发动态“造势”。 Champion军团? 这是什么?陆政的小号么? 这名字也太中二了吧。 有部分军事爱好者,却从记忆的拐角中翻出了这个名字。 ——“它好像是十年前的一个突击军团,由各大军团的精英临时组成,专门用于处理突发事件。” ——“因为是精英组队嘛,所以胜率很高,最后好像有一次执行任务后,直接解散了,据说是误伤了民众。” ——“这是官方号吧?还没有被联盟回收么?” ——“陆政和这个解散的军团有什么关系么?” ——“陆议员以前是军人吧?说不定曾经任职过?” 这些猜测的讨论并没有掀起什么火花,陆政也没有回复评论区的习惯,他发过了动态,断掉网络,熟稔地给陆舟换了尿布,又抱着他去找周行玩儿。 周行正在写作业——对,他的确正在写作业。 他的身体恢复大半后,在征求他的想法后,陆政为他安排了线上的课程,开始帮他补课。 课程并不多,但作业留得却不少,周行重新拿起了铅笔,开始画一张又一张的机械设计图。 陆政双手抱着孩子,用脚尖扣了扣门,周行猛地抬起头,迅速地将画好的设计图保存,又让萨拉把所有工具挪到一边,陆政确定场地已经“准备好”,这才抱着孩子,去找他的妻子。 周行很小心地把孩子接到了自己的怀里,小孩子长得很快,不过十几天,已经有了漂亮模样。 陆舟小朋友很爱笑,他一笑起来,周行的心都快化了,只能小心翼翼地亲了又亲。 两人陪着孩子玩儿了一会儿,孩子打了个小哈欠,沉沉地睡了,萨拉的机械臂拖着柔软的摇篮过来“讨要”小主人。 周行道了谢,将孩子抱进了摇篮里。 “他很可爱,不用道谢。” 萨拉温声回应了一句,捧着孩子去婴儿室,将室内的空间留给这对新婚夫妻。 “我正在竞选议长。” 陆政开口就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啊?” 周行对政治很不敏感,这些天除了修养身体,又忙于上课和做作业,的确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 “大概两周后,会出结果。”陆政明确给出了时间节点。 周行盯着陆政看了一会儿,问他:“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以为,你会更在意结果?” “当你选择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赢了大半,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陆政矜持地笑了笑,看起来很温顺无害,他说:“最终的结果还没出,很可能会出现令人意外的变动。” “我可能会造成变动?”周行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所以有些事,需要我的配合?” “还记得韦泽么?” 当然记得。 周行腹诽了一句,也知道不能这么说,刻意拖延了一些时间,才“茫然”开口:“隐约还有些印象。” 陆政将头枕在周行的肩膀上,闷声笑了一会儿,才说:“他一直在想各种办法联系你,但都被我挡回去了。” “很好啊,我没意见。” “但百密一疏,他可能还是会联系上你。” “我会拒绝他的任何邀约,和他传达的任何信息。” “也没必要全然拒绝,”陆政将周行搂在怀里,亲吻着他的头发,“我的确是干了些混账事,只是你不知道。” “那就别让我知道,”周行软绵绵地回答,像极了温室里的花朵,“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不想再得知什么真相。” “我只想和你,和陆舟长久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答应我,陆政,我知道你能做得到。” 陆政没有迟疑,他低声回答:“好。” 周行松了口气,他用双手捧起了陆政的脸,凑过去亲了亲,说:“要加油,不要受伤,有什么事就直说,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好。” “我爱你。” 陆政没回话,他送给周行一个绵长而温馨的吻。 -- 汪林议员一直在严阵以待,警惕陆政会放出有关他的黑料,但陆政却比他想象的更加低调、沉默。 议长的选举,三分之一依靠议员,三分之一依靠民众,三分之一依靠军队、科学院等其他联盟上层机构,以民众为例,选举监督会将会统计每个候选人的票数所占比例,再折算成三分之一,纳入最终的统计中。 唯一实时统计的是民众的票仓,也是高斯和汪林关注的重点,其他候选人纷纷退出了战局,仅剩下汪林和陆政针锋相对。 在陆政发布陆舟的最新照片后,他的实时支持率达到了48%,压过了汪林的47%,并且不断地向上攀升。 高斯和汪林盘点了一圈另外两个票仓的情况,议员大多收到了他们的好处,其他联盟上层机构也称得上利益共同体,只要陆舟在民众中的支持率不超过75%,折算后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并不大。 推算出这个结果后,高斯用汗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叮嘱道:“问题不大,不要采取过激的措施,平稳度过这十天就好。” 汪林注视着光脑投影出的数据分析,手指节捏得清脆作响,说道:“现在放出陆政的黑料,民众的数据很快就会变成对我们有利的一面。” “没这个必要,”高斯像一头衰老的狮子,色厉内荏地向他的同盟怒吼,“不要去激怒陆政。” “你不觉得你对陆政过于纵容了么,高斯?” 汪林站直了身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高斯,看着他的同盟、他的靠山、他的情人,看着那人微微发胖的身体和满头银发,内心翻滚着嫉妒与怒火。 “你为他开了先例,让他从军队离开,加入了议员。” “你放纵他缺席议会的例会,拖延手上的工作,蔑视议员的基本准则。” “你将第二军团的临时政务权交付给他,让他拥有了一部分新的选票。” “每一次我抓住了他的把柄,交给你,你都按下不提。” “高斯先生,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才是你的盟友。” 高斯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或许是因为气愤,或许是出于其他的原因,他尽可能地安抚汪林的情绪:“我们的立场一致,我希望你接手议长的职位,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要去和陆政正面对抗……” “够了,”汪林打断了眼前人的话,他说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高斯,你知道么,你在梦里,会一直喊陆政的名字。” “你可真是个变态啊。” 第76章 高斯和汪林不欢而散,他目送着他的同盟气冲冲地离开,来不及愤怒,迅速地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确保这次选举能够顺利朝向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等一切布置妥当,高斯才放任自己,回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年轻人沾染了满身的血液,闯进议长办公室的那一幕。 年老的议长慈爱地看着年轻的陆政,问他:“怎么突然过来找我,又有什么新的主意么?” 陆政抬起手,将掌心尚未干涸的血液,涂抹在议长先生的办公桌上,他问:“你要杀我么?” 议长先生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凸显着温情与智慧,他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联盟也离不开你。” “我的战友都死了,我的猫也死了,我差一点,也死了。” 陆政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像一张绷紧的弦,又像一块脆弱的玻璃,仿佛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残忍的现实撕碎、吞噬。 “议长爷爷,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派人杀死他们么?” “一切为了联盟。” 年迈的议长亲自翻出了一份文件,递到了陆政的手中。 “这是第二军团调查呈上的报告,你看一看。” “他们私下里已经组建了反叛联盟,等着将你挟持,逼迫议会修改《第1028号协议》……” “他们不愿意离开军队,成为生育的机器……” “孩子,我将你调离战场,一方面是想保护你,一方面也不想让你亲自见证这些血腥……” “我没想到你会偷偷跑回去,又受了伤……” “陆政,你拿他们当兄弟,他们不过拿你当垫脚石和利用的工具……” “你一次又一次地透支精神力,养大了他们的胃口,让他们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奢求更大的权利……” “我很抱歉,孩子,为了联盟,我只能这么做……” “这次以后,我会引咎辞职,将议会的位置交给更值得的人……” 陆政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砸在了办公桌面的血痕上。 那是高斯第一次看到陆政落泪,大概率,也会是最后一次。 陆政不再像一个天才黑客,不再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不再像一个能动摇政策的智者,他终于,像一个年轻又脆弱的孩子。 年老的议长温柔地看着他,循循善诱地问他:“陆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就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一种补偿。” 陆政擦了擦眼泪,他沉默很久,最后说:“请让Champion军团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吧,不要让别人记得它的光辉,也不要让别人知晓它的覆灭。” “好,我答应你。” -- 高斯收回了记忆,他又拨打了汪林的私人通讯,试图再次劝说对方,不要惹怒陆政,但对方选择了拒接。 与此同时,滚动播放的议会选举追踪节目中,临时插播了一条新闻。 ——“陆政前男友韦泽控诉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镜头里,韦泽面容憔悴,不停地用手背擦拭自己的眼泪。 “我和陆政的妻子周行曾经是一对情侣。” “陆政利用权势,逼迫我的父母签订强制协议,要求我为他生子。” “周行为了救我,选择代替我和陆政履约。” “陆政最初找到我们,只是因为我们和他的基因匹配度最高。” “陆政算计了我们,逼迫我们分手,让周行接受身体改造,为他生孩子。” “什么一见钟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吃人不吐骨头的算计。” “周行?周行他什么都不清楚,他还以为这一切只是个偶然。” “怎么可能是偶然,陆政从头到尾,关注的只有匹配度。” “陆政不爱周行,他只爱他的权力。” …… 陆政是在周行的平板里看到的这段视频,这意味着,周行已经看过了全部的内容。 临近选举,萨拉的大部分精力用于帮助陆政,小部分精力用于照顾陆舟,对周行的监控相对比较薄弱,而周行,最近又在学习陆政教给他的最新的破解技术。 周行成功地打破了萨拉布置的初级屏障,偏偏就是那么巧,他看到了他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他认识韦泽那么多年,很轻易地看出来,韦泽面对镜头说出的话语,绝大部分都是真的。 陆政是因为基因的匹配度高,才找上他们的。 陆政最初的目标是韦泽,后来才变成了他。 陆政用了很多手段,拆散了他们。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周行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家里的一个司机,看起来很熟悉——那个司机多次开着车,到学校接送韦泽,还和周行打过一次照面。 周行一直拒绝去深想,已知Champion和陆政是一个人,那么当时那份强制协议,当时那次画室初见,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 如果他不去救韦泽,陆政会不会选择和韦泽生孩子。 而他签下协议的时候,陆政到底清不清楚? 现在,周行不必逃避这个问题了,韦泽给了他答案,而陆政此刻的表情,也在佐证这个答案的正确。 “陆政。” “嗯?” “陆政,如果我和你基因的匹配度没有那么高,你会和我有任何交集么?” 这是一道送命题。 陆政没有想过,他精心排演的戏剧,有一天出现了这么大的失误。 之前的那次交流后,他原本打定主意,将这个秘密一直隐藏下去。 他并不想让他的周行伤心,但偏偏事与愿违。 “不会。”陆政不想再欺骗他的爱人。 “你是不是把韦泽和我,当成了两个玩具,拿我们取乐,甚至幸灾乐祸地看戏。” “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这样。” “那为什么会选择我?别告诉我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我不信。” “我不喜欢贪心又虚伪的人。” “可你就是贪心又虚伪的人。”周行的语气并不强硬,甚至像是在闲聊,“陆政,从一开始,你就在伪装。” “的确如此,难道,你不喜欢我伪装出的模样?”陆政褪去温柔,显露出强硬的本质,“周行,是你先喜欢上我的。” “是你先拆散我和韦泽的。” “那你想怎么样?回去和韦泽重温旧梦、重修于好?他早就被别人草烂了……唔。” 周行抬起了手,捂住了陆政的嘴唇,他的动作并不重,但陆政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不管我们因为什么原因开始,现在的我,早就不喜欢韦泽了,我喜欢的人,只有你,只有你,陆政。” “我只是有点生气,生气你总是在骗我,拿我取乐,连我以为的浪漫过往,都充斥着你的算计。” “也有一点点遗憾,曾经的我,真的想过和韦泽一直走下去。” “但我很清楚,你是外因,真正提出分手的是我,韦泽和我不是一路人,从他第一次选择去见你,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的脑子很笨,但也能看出来,韦泽的这番话,对你很不利,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去接受采访,告诉他们,这都不是真的,我们彼此相爱,是因为爱情而结合,而生下的陆舟。” “陆舟,给我一点点空间,我需要消化一下情绪。” “我今天才发现,我爱上了一个我最不应该爱上的人。” “但我一点也不后悔,陆政。” “偶然遇见也好,充满算计也好,因为爱情也好,因为基因匹配度也好。” “能够遇见你,能够爱上你,真的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是这辈子我最快乐的事。” “这是我想说的。” 周行的手指被温热的液体烫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松开了捂住陆政嘴唇的手。 陆政竟然哭了。 他哭得漂漂亮亮的、一边哭还一边笑。 他带着哭腔说:“周行,你亲亲我吧。” 周行怀疑这是陆政的苦肉计,也怀疑这是陆政在撒娇。 但周行还是凑了过去,亲了亲陆政的脸颊,又按捺不住自己,捧着陆政的脸,亲了又亲。 “别哭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我有你啊。” “嗯?” “我哭的话,你会心疼我啊。” 因为心疼,你会原谅我所有的错——即使我并不认为,那些手段是错误的。 陆政躺在周行的怀里,任由对方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他这个怪物,终于有了一个阳光的、安稳的、温暖的巢穴。 第77章 春日午后,陆政抱着陆舟,哼着歌哄他。 周行放下了手里的书,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我记得,有一次在学校的北门,撞见韦泽从一辆豪车上下来,这件事,是不是你策划的结果,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陆政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递我一片尿布,孩子又要哭了。” 周行将尿布递了过去,陆政的意思他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不管陆政过去有多少算计,到周行这儿,总能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周行又有点气,正想捶打陆政几下,抬眼一看陆政正在专心致志地换尿布,又下不去手了。 “……你的洁癖好了?”周行后知后觉地问。 “没好,”陆政拿起温热的毛巾,擦干净小孩的下身,“但对你和对孩子,没什么洁癖。” “因为,我们算你的所有物?”认识这么久,周行也了解了陆政的脑回路。 “嗯。”陆政把尿布包好,又把孩子放在了萨拉推过来的摇篮里,轻声地哼着催眠曲。 周行看着他这一副好爸爸的模样,彻底发不出火了,想了想,又问:“真的不需要我向媒体澄清?” “没必要。” “但我看你的民众支持率一直在降。” “怎么,怕我输?” “有一点。” “不要担心,”陆政掖了掖小孩子的被角,半蹲着摇晃摇篮哄他睡觉,“大局已定。” -- “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完全有利,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汪林躺在高斯的床上,抽着雪茄,享受着事后的惬意。 高斯用手抓了下头发,他一直在惶恐不安,而这种情绪愈发严重,过了一会儿,他给出了一个疯狂的建议:“去派人,杀了陆政。” “你疯了?”汪林的手指因受惊颤抖了一下,“现在陆政如果出事,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我下的手。” “这并不耽误你的选举,你在另两个票仓的优势已经足够大。” “你想让我成为第一个民众不满意的议长么?那样的话,我很难获得连任,只能做四年的议长。” “四年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汪林的眼中充斥着野心与欲望,“我要像之前的老议长一样,连任十次,直到年老时再选择退位。” 高斯的表情彻底变了,他冷淡地提醒:“汪林,是我选择退位,才有你的上位。” “可是,你不是已经厌恶了这个位置么?” 高斯没有回应汪林,他披上了衣服,离开了房间。 他曾经那么渴望着这个位置,渴望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但当他拥有一切的时候,又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胆战心惊,他清楚地明白,他的能力根本不匹配这个位置,他的上位,只是一场罪恶的交易。 他并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但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被无尽的鲜血淹没。 他吸了半根烟,又灌了半瓶酒,最终还是选择背叛当年对老议长的承诺,向心腹下达了刺杀陆政的指令。 -- 与此同时,陆政摇晃摇篮的手指一顿,他站直了身体,问他的爱人:“我们去陆宅呆几天吧?” “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想给你和陆舟画几幅画。” “好吧。” 周行欣然应允,在萨拉的帮助下迅速地收拾好了东西。 这次他们并没有乘坐汽车出行,反倒是登上了沉寂许久的冠军号直升机。 陆政把陆舟放进了有气孔的、并能够自动供氧的婴儿舱里,双手抱着婴儿舱上了飞机。 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陆宅的后花园。 于此同时,高斯派去的杀手引爆了炸弹——属于陆议员的房子几乎被夷为平地,火光甚至蔓延到了周围的建筑物。 民众和记者迅速赶到了现场,各种舆论开始在网络上发酵蔓延。 但这一切和陆政一家三口并没有什么关系。 陆政和周行并排坐在一起,支起了两个画板,专心致志地为孩子画像。 周行画了一会儿,侧过头看陆政的画板,忍不住笑:“说好的画陆舟呢,你怎么在画我?” 陆政慢吞吞地答:“先有你,才有陆舟啊。” “那你更喜欢我,还是喜欢陆舟啊?” 周行这句话只是随口问的,他以为陆政要么不回答,要么会说句“都喜欢”,却没想到陆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当然是更喜欢你啊。” “他是我生命的延续,但你,是我一生并肩而行的伴侣。” 周行脸红了,他有时候埋怨陆政不说情话,但陆政真的说了,他又羞涩极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我也最喜欢你。” “陆政小朋友好可怜哦,”陆政将板凳和画架向周行的方向挪了一点,心满意足似的说,“两个爸爸只顾着谈恋爱,都不理他了。” “……画你的画去吧。” 周行轻轻地碰了碰陆政的手臂,重新抬起了画笔。 陆政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在他的耳后,萨拉正尽职尽责地汇报着大爆炸的最新进展。 一切都按照预演的流程上演。 舆论的哗然,汪林的否认,证据的公开,事件的反转…… 陆政借助去洗手间的几分钟,向民众报了平安。 很快地,他的民众支持率一路上扬,最终停留在和汪林不相上下的地步。 “正常,”此刻的陆政,已经哄睡了周行和陆舟,他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真实的夜空,“没有证据表明汪林策划了这场爆炸案,他也的确称得上无辜。” “要将线索引向高斯议长么?” “没这个必要,”陆政抬起手指,在玻璃上写下了一个无法留痕的Champion,“我们大局已定,暂时不要做多余的事。” “好的,先生。” 第78章 三个票仓结果揭晓的那一天,刚好是陆舟小朋友的满月生日。 陆政征求过了周行的意见,并没有对外举办盛大的宴会,反倒是一家三口,简简单单地吃了个饭。 吃过饭,陆政捏了捏耳垂,让萨拉打开了网络直播的投影。 他抱着周行,周行抱着陆舟,三个人等待了一会儿,统计票数的界面上出现了三个票仓最终的结果。 民众票仓:汪林47%,陆政48%,其余5% 议员票仓:汪林31%,陆政63%,其余6% 民生票仓(军队、科学院、商会等):汪林18%,陆政79%,其他3%。 以三项票仓所占比例分别折成三分之一后相加,最终汪林占比32%,陆政占比63.3%。 赢得议会选举的,不是还在现场拉票的汪林,而是至今没有露面的陆政。 陆政确定了票数,冷静地问周行:“要出门凑个热闹么?” 周行原本十分激动,但一看陆政那张一点也不意外的脸,也渐渐平复了心情,他抱紧了陆舟,摇了摇头,说:“孩子太小了,我不出门。” “那我也不出门了。” “你赢了大选,今天可以不露面?” “明天在议会上直接发言就好了。” “我记得有感谢环节?” “视频直播。” “……怎么感觉你这么敷衍。” “不是敷衍,”陆政关掉了投影,并不想看手下败将崩溃的嘴脸,“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激动。” “况且,这只是未来计划的一个开始,在正式上任前,我更想和你在一起,就咱们三个人,安稳地吃个晚饭。” 周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陆政给的理由足够充分,他也不愿意再深入去想,于是换了个话题:“晚上我下厨?” “我们一起吧,孩子交给萨拉带。” “先生,我很忙。” 萨拉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指挥着机械臂从周行的怀里接过了陆舟。 “所以?” “陆舟少爷能让我效率更高。” 陆政和周行相视一笑,默契地牵起手,去享受难得的二人时光。 -- 这是一个嘈杂与静寂、绝望与希望并存的日子。 得知选票结果后,汪林当场要求重新清点选票,他难以相信,他认为万无一失的两个票仓,竟然会大比率落后于陆政。 他用祈求的眼光注视着高斯议长,高斯议长沉默片刻,在媒体的喧哗中发言:“我建议重新清点选票……” 议会选举监督会的秘书长站在高斯议长的身侧,闻言撕碎了手中的纸质报告,她正了正话筒,打断了高斯议长的话语:“你在质疑我们工作的公平性么,议长先生?”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高斯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但目前的结果,的确有些出乎意料,陆政先生当然很优秀,但他并没有展现出能够作为议长的功绩和能力……” “那么前任议长先生,您又有什么令人钦佩的功绩和能力么?”秘书长女士向后捋了下头发,即使针锋相对,也足够优雅从容,“尽管联盟宣传部门从不提及,但作为经历人,我依旧记得,《第1028号协议》是由陆政一人提出并强硬推行,也依旧记得,陆政先生曾作为主帅,带领Champion军团,和安全区外的怪物进行了284次战斗,无一败绩。” “作为议会的议员,陆政先生所经手的所有工作,反馈均为S+,作为主脑系统的维护者,陆政先生利用私人时间,修复主脑BUG共计136次,他甚至还参与了科学院多项用于民生和军用的研究项目。” “议长先生,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功绩和能力,永远不能依靠媒体的宣传以及话术的渲染,而是要看,他到底做出了什么。” “陆政先生是被打压和淹没的天才,他的功绩足以支撑他成为联盟的英雄,前议长先生,您还要继续说陆政不值得么?” 高斯议长几乎无法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在场的媒体记者们纷纷冲着他们拍照和直播,他一直极力隐藏的秘密,就这么被当众揭穿,他再次擦了擦脸上的汗,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不需要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我只是对投票的结果产生了质疑,我们应当重新清点这两个票仓的票数,联盟的议长有重新提议清点票仓的权利。” “当然,您拥有这份权利,虽然我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没必要,” 秘书长目光柔和,态度却格外强硬,“为了确保公正公平,我提议重新开启两个票仓的投票环节,现场实名投票,直接统计结果,怎么样?” 汪林面色慌张地看向高斯,高斯却没有看他,脸色阴沉地说了句:“可以。” “那我们就开启现场投票吧。”秘书长面无表情地宣布,“陆政议员正在陪伴家人,汪林议员,如果您需要,可以安排独属于您的拉票环节。” -- 新一轮现场投票的结果,是在晚上十一点整发布在官网上的。 刚刚经历了一轮“饭后运动”,周行已经陷入了梦乡,陆政看了一眼结果,稍稍勾起了嘴角,顺手帮周行掖了掖被子。 他下了床,去工作室点燃了一根烟,不抽,任由它燃烧着。 “需要夜宵么?”萨拉一边忙于回复庆贺的邮件,一边腾出空来观照它的主人。 “不需要,会长胖的。”陆政顺手捞起了常用的黑色猫玩偶,摸了又摸。 “那来一杯冰咖啡?” “不喝,对胃不好。” “先生,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以为你会说我心情很好。” “心情好的话,你会喊你老公一起去看星星。” “我有那么幼稚么?” “谈恋爱的陆政先生,是有些幼稚的。” 陆政难得没反驳他的人工智能,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是突然发现,即使我能为他们报仇,他们也看不到了。” “按照人类的说法,人的一生总有各种遗憾,有些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你这是在安慰我?” “我只是想提醒您,人类都是要饱受苦难折磨的,不止您一个人那么惨。” “那你这种人工智能,是不是过得很快活。” “人工智能严格来说,没有情感这种情绪。” “我记得,你可以模拟人类的感情,也会自主地做出一些我并未同意的决定。” “好吧,如果我有感情,那我也并不会过得快活。” “嗯?” “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人工智能的生命是无限的,我总会有一天,要送你和周行先生离开这个世界。” “需要我帮你写一个自毁程序么?” “不需要,”萨拉停顿了一瞬,说,“我有陆舟,他比你可爱多了。” “他还是个婴儿。” “人类幼崽成长的过程,一定会非常有趣。” “他有什么吸引你的?” “至少精神状态是正常的。” 陆政敲了下自己的手环,又威胁萨拉:“我会把你强制关机。” “那你就自己去回邮件吧。” 陆政嗤笑了一声,放弃了这种幼稚的讨论,掐灭烟头,准备回房间。 “先生。”萨拉突然喊了陆政一声。 “怎么?” “那个人的大脑,你还要继续保管下去么?” 陆政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自下而上,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他熟睡的爱人。 “停止供养吧。” “好的,先生。” 萨拉接受了命令,迅速将信号传递到数千里外的实验中心,层层铁墙之内,透明的蓝色玻璃管中,有一颗鲜艳的大脑,那属于陆政曾经亲密的副官。 那人自杀后,陆政将他的大脑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按照团队研究的违禁技术,再等十年后,陆政可以将他的大脑移植进一副仿真躯壳里,达成所谓的“死而复生”。 萨拉一度认为,陆政永远不会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他会“复活”他的副官,极尽手段地报复他,和他继续纠缠不清。 但陆政遇到了周行,遇到了这个全身心爱着他,他也爱着的男人。 于是所有的伤痕得以抚平,曾经的执念也渐渐放下。 萨拉在玻璃管中注入了过量的催眠类药剂,很快地,这个苟活多年的大脑失去了活性,被转移到了坟墓中安葬。 萨拉逐个关掉了机密实验室的灯,像是将这个该死的副官的痕迹,一点点从陆政的记忆中抹去。 萨拉也不清楚,它自己是否拥有属于人类的情感。 但它希望它的主人陆政先生能永远和值得的人生活在一起,忘却所有阴暗的过往,拥抱全新的属于爽文男主的人生。 第79章 “真的不和我一起出门?” 陆政再一次问他的小爱人。 “我还没做好直面媒体的准备,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可以为你准备一张面具……这样也不影响你之后回学校上课。” 周行摇了摇头,说:“让我再想想。” 陆政也不勉强,他低下头亲了亲周行的脸颊,转身去了属于他的战场。 或许是昨夜闹得太凶,今天的交接仪式进行得格外顺利,陆政今天带了一双白色的手套,他从高斯手中接过代表议长的绶带,甚至笑着道了声谢。 高斯脚步踉跄,几乎是被人扶下了台阶。 陆政站在人群中央,对着所有议员、媒体记者和部分民众代表,发表着中规中矩的就职演讲,他的思绪却回到了数年以前,那个被迫成长的雨夜。 在过去的很长的时间里,陆政有着不可思议的善良,他愿意相信联盟的政客,愿意竭尽自己的努力,让联盟变得更好。 他也一直为此努力,无论是修复主脑程序的BUG、弃文从武在战场上奋力厮杀,还是选择推动当年男性生子的法案,他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为了联盟。 他曾经真切地相信联盟会越来越好,直到他经历了那场变故。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陆政独自驾驶冠军号直升飞机,从营地离开,准备回安全区进行例行公事汇报。 只是飞机刚离开不到2小时,陆政赫然发现,他很喜爱的猫竟然自己逃脱了猫包,留在了营地之中。 陆政无奈极了,他只好赶回去把猫接回来。 但当他抵达营地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无人迎接,整个营区死一般地寂静。 年轻的陆政先生呼喊着战友的名字,甚至打开了军区的紧急联络频道,寻求外部的帮助。 但,无论他的战友,还是他的盟友,都没有给他任何答复。 陆政拔出了枪支,他谨慎地向前潜入,直到他踩到了一片褐红色的土地。 空气中弥散着消毒水的气息,陆政双目赤红,他从校场找到训练室,又找到会议室、食堂、宿舍,他没有找到人的踪影,却找到了无数零星的血迹。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一台电脑,试图调取监控,但所有的监控录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只有主脑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而拥有这个权限驱使主脑的,也只有那几个人。 陆政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他放纵地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场,一寸寸逡巡过这片在数个小时前还充斥着人声的土地。 他在地下用于冷冻食物的冰库中,发现了他曾经战友们的踪迹。 他踉跄着下了地库,打开了一扇扇冰冷的门,然后,他看到了他死不瞑目、满身血污的战友们。 在联盟,一个标准的军团有数千人,但Champion军团只是个小团,议会又一直控制着它的发展,因此,连同后勤人员一起,一共只有532人。 陆政在地下冷库里发现了530具属于人的尸体,和他已经冻得僵硬的黑猫。 等到发现最后一具尸体的时候,他早就哭不出来了。 Champion军团的营地在安全区以外,周围荒无人烟,陆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的直升机,怎么驾驶它回到了安全区。 但直升机操作失灵,落地发生了意外,他被卡在舱内,短时间内动弹不得。 他的友人,他的副官从外打开了舱门,脸上的庆幸丝毫不做伪装,他说:“真好,你还活着。” 陆政一把抱住了他的副官,抱住了Champion军团除他之外,仅剩的一个人。 他语无伦次、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他说要为他的战友报仇,要让所有谋害他们的人血债血偿。 陆政缓了很久,才勉强平复了情绪,他松开了副官的肩膀,想要走向他的汽车,胸口却传来剧烈的疼痛。 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军装,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看着他的副官,他问他:“你要杀我?” “Champion,我不会杀死你,但我真的迫不得已。”那人甚至笑了,“不要怕,我会带你走,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样的话,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陆政因失血过多,眼前有些模糊,他踉跄着拔出了枪,握着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早在营地时,他的精神异能已经耗得一干二净,而此刻,最传统的杀人手段,他却犹豫了。 “轰——” 爆炸声骤然响起,浓烟裹挟着大火,无数机械的零件迎面而来,陆政的身体越过理性,将副官推离开危险区,护住了他一命。 “你的事之后再说,先逃出去。” “好。” 陆政和副官肩并肩,背对背,迅速地从危险区逃离,分不清谁救谁的次数比较多。 当他们终于逃到相对安全的区域,陆政瘫倒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的朋友。 “你到底发什么神经?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 “为什么不相信?”那人盘腿坐在陆政的身边,低头凝视着陆政。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也没发现你除了我以外,还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 “如果我说,我要你的爱情呢?” 陆政愣住了,他从来都没想过,他的友人,对他心存这种心思。 “你不会给我的,你只当我是普通朋友,你的世界里有太多的战友,太多的同伴,甚至装着整个联盟的发展。” “你就因为这个理由,选择背叛我?” “我想带你走,把你囚禁起来,让你永远看着我。” “……”陆政剧烈地咳嗽,咳出了点点血痕,“死去的那些同伴……” “不是我杀的,但我早就知道了。”副官舔了舔嘴唇,“他们一直很碍眼,死了也就死了。” 陆政沉默地抬起了手,这次握着枪的手没有再颤抖。 “你要杀我?” “你真的该死。” “你下不去手的。”副官笃定地做出了判断,“你总是那么心软,为了你的姐姐锋芒毕露,为了联盟的安全厮杀敌人,为了他人的利益放弃自己的利益。” “陆政,下手的是第二军团的人,他们也只是听联盟议会的命令,但真正的根源,在于你的善良和软弱。” “他们是为你而死——” “嘭——” 枪声已响,扣下扳机的却不是陆政,而是被杀者。 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同样纯白的军装,甚至迸溅了几滴,落在了陆政的脸上。 “陆政,我选择自杀,这样的话,你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 陆政读完了演讲稿上的最后一句话,台下掌声轰鸣,所有人似乎都真心实意,欢迎陆政成为新的议长。 他舍弃了所有的善良与心软,学会了阴谋诡计与不择手段,他创造了萨拉,驱使它完全出于主人的利益最大化做出某些决定,他用利益和把柄交换出一张张选票,最后把自己推到了足以掌控全局的位置上。 他可以为了他的Champion军团正名了,他可以用仇人的血祭奠故去多年的战友了,他可以去做很多曾经想做但又束手束脚无法去做的尝试了。 但,年轻的陆政先生,早就死了。 第80章 接下来的日子,像按下了快进键。 陆政将早已准备好的证据,一点点地投喂到媒体手中,再利用民众的愤怒,倒逼对高斯先生和汪林先生的审判。 一个月后,他将汪林送进了重症犯的监狱,将高斯送上了古老而传统的绞架台。 高斯在临终前,一直在对工作人员呼喊,他想见一面陆政,想要告诉他一些尘封许久的秘密。 陆政得知消息后,哼完了送给陆舟小朋友的摇篮曲,回了一句:“转告高斯,他所谓的秘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高斯故去后,陆政派去的人,从高斯的家中翻找出了新的证据,直指正在养老院中的前任议长。 陆政对这位老议长似乎仁慈得多,他并没有将他送上绞架台,只是剥夺了他所拥有的全部称号和奖章,再送他去前线,亲自和怪兽搏斗。 老议长很快“英勇牺牲”了,正如曾经“英勇牺牲”的530个年轻军人。 陆政删除掉了军部档案中,所有对Champion军团的诬蔑,将私下里对军团成员家属的抚慰措施,放在了明面上执行,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大肆宣扬这个军团的功绩和历史。 人已经离开很多年了,再多的歌功颂德,更像是一种对人心的把控。 陆政不希望盲懂无知的年轻人,像过去的他们一样,顶着英雄的旗号,成为被*控的棋子。 -- 陆舟小朋友半岁的时候,陆政送周行重新回了学校,过去熟悉的同学已经升入了高年级,学校除了校长外,也没有其他人知晓周行是陆政的伴侣。 周行熟悉了几天,很快融入到了新的校园生活之中,除了机械课程外,他还辅修了计算机课程,每天的学习生活安排得很丰富,和陆政一样,都只能在晚上赶回家中,哄一哄陆舟,再度过一个温馨的夜晚。 韦泽从校园里消失了,周行没有多问,陆政倒是特意解释了一句:“我没有杀他,杀了他,你可能会难受。我派人把他送去了军队,如果他上进些,倒是能自己拼个出路,如果不上进,饿不死,但也不会过得太好。” 周行点了点头,经历了之前那件事后,他对韦泽只有厌烦,陆政的处置,甚至称得上宽厚。 周行换了个话题:“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出门旅游吧。” “你想去哪里?” “去上次旅游的地方?” “可以啊,顺便祭拜下我的坟墓。” “……”周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吐槽,“陆政,你是真的有病。” 陆政软绵绵地趴在了周行的身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当然有病,你是我的药啊。” 周行扭过头,发现陆政的脸上没有一点调侃,他是很认真地这么说,只好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开心就好。” “你呢?难道不开心么?” “我怕我会想起你是怎么骗我的,忍不住打你一顿。” “想打就打呗,我站在这里,随便你打。” “……你都这么惨了,我哪里舍得。” 周行捧着陆政的脸,拇指滑过了他愈发浓重的黑眼圈:“昨天是不是又半夜爬起来,去处理工作了?” 陆政刚想否认,盯着周行看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周行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说:“过一会儿早点睡,好好休息下。” “今天不要早睡。” “嗯?有什么紧急的事么?” 陆政轻易地将周行抱了起来,大跨步去了卧室,将人直接压在了床上。 “有一件很紧急的事。” 周行低低地喘了口气,他的目光和陆政的相互交织,迅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还没洗澡。” “我饿了。” 周行抬起胳膊,将陆政按到怀里,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以身饲狼的生活。 -- 数个月后,陆政终于腾出空,将陆舟交付给萨拉,带着他的周行,乘坐冠军号直升机从安全区飞到了熟悉的小灰楼前。 周行这几个月学了些联盟语,他听懂了部分士兵们和陆政的对话。 “他们没有喊你议长,喊你将军。” “本来就是我的军队啊。”陆政轻飘飘地说出了这个秘密。 周行盯着陆政看了一会儿,凑过去捏了捏陆政的脸,说:“出来玩,不要满脑子想着复杂的事。” “好。”陆政利落地答应了,又很自然地将大半身体的重量压在周行的身上,撒娇似的说,“老公,我走不动了。” “……别这么叫。” 周行怎么也没想到,他都不好意思喊陆政老公,陆政反倒是喊上他老公了。 “老公,老公,老公……”陆政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连喊了好几声,喊到周行耳垂通红,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你想干嘛?”周行小声地问。 “我走不动路。”陆政也小声地回答。 “那……我背你?”周行下意识地弯下了腰。 “好呀。”陆政脱下了手上的白色手套,随手扔给了工作人员,他软绵绵地趴在了周行的后背上,双手环绕上了他的脖子。 周行很久没有背陆政了,但他托举着陆政的双腿,背起他时,也不觉得沉——陆政还是太轻了,也不知道他吃了那么多零食,到底吃到哪里去了。 周行稳稳地背着陆政,士兵们钦佩地看着他们,迅速地为他们带路,周行背着陆政上了两层楼,终于将人“卸货”到了柔软的床上。 他忍不住吐了个槽:“刚刚到一楼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看你‘停尸’的那个房间。” 陆政聪明地没有继续拓展这个话题,他只是躺在床上对周行笑,他长得好,漂亮得令人心醉,周行也扛不住,他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偷偷地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就在你的床上,你只想看看么?” 陆政抬起穿着白袜的脚,轻轻地踩着周行的大腿,又一路向上,勾着那人隐秘的欲望。 周行的呼吸愈发急促,他按捺了不到一分钟,就糊里糊涂地上了床,被拆分吃得干干净净。 -- 他们手牵着手在湖畔漫步,周行想了想,对陆政说:“我梦到过这样的情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你很早以前,就想过和我白头偕老。” “在梦里,你对我说,回去吧,我们的孩子快醒了。” “但这次出来玩,我们把陆舟留在家里了,不然,真可能我会这么说。” “我和你提过,我有时候会预感到未来发生的事,未必有多清晰,但是好是坏,会有这么一个印象。” “现在呢?” “很久没有这种预感了。” “预言类的异能,或许是一种对环境观察细微的潜意识的判断,因此能预测到一件事最可能发生的趋势。” “或许吧,但也不准。” “怎么说?” “当时我潜意识认为,我再回来找你,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陆政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很诚恳地说:“抱歉。” “那时候,的确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周行握紧了陆政的手,“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想抛弃你。” 陆政眨了下眼,反驳道:“可那只是我排演的一场戏,虽然你离开了这里,我依旧陪在你的身边。” “那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如果我选择履行协议,固执地离开你,我其实是背叛了你。即使,是在你的安排下,背叛了你。”周行深吸了口,说出了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语,“你很怕别人背叛你,也很怕别人抛弃你,对不对?” 陆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墓园,说:“我们去那里看看。” “好。” -- 上一次来这里时,正是陆政的葬礼,周行心神不宁,压根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但这一次,他走进这座墓园,却发现陆政的坟墓在整座墓园的正中央,而周围的墓碑看起来都有些发旧,款式基本一致。 周行走近了才发现,每一个墓碑上都有军队的职务,而在墓碑的最底端,并不显眼的地方,刻着一行很小的字——“Champion军团编号XXX。” 陆政的编号是001。 周行赫然发现,这座墓园,是陆政曾经带领的Champion军团全员的埋骨之地。 “那一场死亡,是蓄谋已久,”陆政看着自己的墓碑,神色温柔,“我想给自己一个结局。” “……你是不是,曾经想过真的去死?” “是啊,”陆政并不想欺骗他的恋人,“一开始的时候,想替他们报过仇,再去死。后来遇到了你,你点亮了我无趣的生活,你让我知晓,这个世界竟然有个人,不会背叛我,愿意接受我的一切,和我一起生活。” 周行上前一步,双手抱紧了他的陆政,说:“你不准死,你要和我白头偕老,要一起照顾陆舟长大。” “好,我答应你。” 陆政在数百个墓碑的见证下,答应了他的爱人,他会尽力活着,活到白发苍苍。 -- 恍惚间,他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刚刚推行了男性生子的协议,回到了他的军营。 他以为他的部下或多或少会有些怨怼,却没想过他们组织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 陆政被他们灌得醉醺醺的,熟悉的面孔们,都在调侃他,问他以后准备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打算生几个孩子。 陆政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软的草地里,他大声地说:“我以后要找一个温柔的恋人,我们可以一起做饭,一起画画,一起编程,一起看夜空中的星星。” “我要告诉我的孩子,Champion军团是联盟最厉害的军团,他的叔叔伯伯们是联盟最厉害的士兵。” …… 年迈的老议长先生,或许从未想过,陆政和他底下的士兵,早就在酩酊大醉中敞开心扉,当时或许有很多人反对那份协议,但绝不可能是Champion军团的成员。 陆政从那时起就在演戏,他把恨埋在心底,假装一无所知,沉默低调地活着。 -- 离开墓园后,陆政问周行:“还记得很久以前,你要离开联盟时,我送你的礼物么?” “那个你说送给孩子的?” “对。” “我一直放在了抽屉里,还没打开。” “那现在打开看看吧。”陆政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份礼盒,递给了他的爱人。 周行接过了礼盒,拆开了并不复杂的包装,掀开了盒子的盖子,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对银色的戒指。 “这是我们的婚戒。” “你这是在求婚?” “那你愿意么?” “我愿意。” 陆政抬起了手指,说:“帮我戴上戒指。” 周行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选择问陆政:“你愿意嫁给我么?” “我愿意。” 周行将一枚戒指套在了陆政的手指上,陆政将另一枚套在了周行的手指上。 他们手牵着手,戒指在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周行。” “嗯?” “我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也说过很多谎话。” “……” “但我真的爱你。” “我也爱你。” “我会保护好你,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好。” “我会永远陪你们在一起。” “好。”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秘密。” “那我也不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你好幼稚啊……” “我本来年纪就不大啊,我那么弱小、可怜,又无助。” “……行吧。” “周行。” “又干嘛?” “我走不动路了。” “这话好像应该我说。” “我走不动路了。” “……我背你走?” “好啊。” 于是,年轻的周行背起了同样年轻的陆政,他们一起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向了属于他们的幸福又快乐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