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话说》作者:一刀绣春   文案:   请让剑把话说完   他是天地初开的第一把剑,干啥啥不行,打架第一名。   神魔量劫时期,兴奋过度,打到报废,从此神兵变成了花瓶。   万万年间,剑神只剩传说,美人榜他倒是牢牢占据第一名。   废物美人养花种草钓鱼养老,直到有一天……   天帝:神君,嫁给我儿子吧,球球了。   师偃雪:???   等等,剑有话说。   ————————   攻:呵,你就是父皇找来给我传宗接代的是吗?   受:???小殿下,本座是一把剑,理论上讲,一把剑是不可能给你……唔……   【食用方针】   CP:风听澜X师偃雪   1.如同老父亲般温和慈爱的大美人受 X 叛逆暴躁铁憨憨攻   2.不出意外的话它是个生子文   不出意外的话它是个甜文(出意外了)   3.缘更,网螺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4.狗血照头浇,说浇就浇的那种   5.如果不爱,请勿伤害(作者) 第1章 求亲   陵阳山上有九峰,湖光山色各不同。   万顷碧潭,莲叶接天。师偃雪站在一叶小舟上,含笑回眸,轻声道:“您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舟的另一端,龙纹玄衣的男人神色一滞,勉强道:“神君,我儿听澜虽然年轻,却也是十分稳重的孩子,品行端正,万不会委屈了神君。所以还望神君考虑一番,能否……与我儿合籍……结为道、道侣。”   师偃雪深吸一口气,唇角笑意冷硬:“帝君,我将这万顷碧莲赠予你。”   天帝一愣,不明所以。   师偃雪微笑道:“您可要点吧。”   天帝:……   天帝往日威严在师偃雪面前向来是使不出一点的,憋了半晌,将尊贵的头一低,道:“神君,就当我求你了。”   师偃雪坐**子,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取了一支莲蓬,自顾自剥出莲子,往嘴里送了一枚,他不再看向天帝,只是道:“帝君,请回吧,本座一把年纪,还想留点脸面养老呢。”   天帝又劝道:“神君,你一个人生活多孤单,就当是找个做伴儿的,听澜又懂事,以后让他照顾你。”   师偃雪修长的指尖拈着一枚莲子,弯了弯眸子,似笑非笑道:“帝君九万年前与天君成亲那晚,喝得烂醉来陵阳山扰我清梦,一通胡言乱语。此事天君知道吗?”   天帝神色一凛,顿时站直了身子,退后三步道:“害,这都多少年了,提这个干什么。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这要是传到芫辛耳朵里可还得了?”   一叶小舟,堂堂天帝缩在边边儿上,生怕自己的衣角不小心碰到师偃雪似的,满脸写着紧张。不等师偃雪再开口,天帝一拱手道:“告辞。”瞬间化作一道虹光消失不见了。   师偃雪吃完莲子,整个人歪在小舟里昏昏欲睡,小舟随水流,他的心绪微漾,许久才翻了个身,喃喃道:“风听澜……是那孩子啊……胡闹,老子比他爹年龄都大。”   师偃雪此言不差,虽说大荒这地界结为道侣也不看年龄,可他作为天地初开的第一把剑,当年渡神魔量劫时,天帝还是个做事毛毛躁躁的年纪。如今日月盈仄,斗转星移,天帝也不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句‘阿雪嫁给我’的小混账了。谁料如今竟再替儿子求亲,岂有此理。   而此时紫霄神殿,天帝正在门口犹豫徘徊,一记风掀开殿门,里面传来冷冷清清的声音:“还不进来。”   天帝叹了口气,闷头进去,万册书卷架前,站着的是他的道侣。   “你未说动神君。”天君芫辛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冷笑一声,道:“该不是见了神君,又心生不舍了?”   天帝一噎,顿时委屈道:“这是什么话。”   天君冷冷淡淡扫了一眼天帝,道:“不知当年是谁思慕人家,被人拒绝,爱而不得。与本君合籍,不过是见本君容颜三分肖似……”   “够了!”天帝大怒,呵道:“当年是我糊涂,有负于你!可这么多年,我心意如何你还不知吗?你是我的道侣,我心里哪还容得下别人!”   天君沉默一瞬,道:“好了,我知道你与神君没什么,起来说话,跪着喊什么。”   天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头,放软了语气道:“芫辛,你不误会我就好。”   天君甩开道侣的扒上来的爪子,合拢手上书册,道:“神君那里,我去求他。”   陵阳山上。   乌木九曲回廊,师偃雪正靠在廊下打盹儿,肩头搭着件云纹绡的衣袍,长发不束洒落地上,他一腿曲在身前,手肘搁在膝头,风将一朵湛蓝的苍穹花吹落他雪白的衣袍。   天君站在廊下看了许久,未曾出声。   师偃雪装不下去了,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天君,若仍为那事来,便请回吧。”   天君沉默,缓缓跪**去。   师偃雪一怔,眉心微蹙。   天君行了个大礼,道:“神君在上,芫辛今日恳请您救救我儿。”   师偃雪心头一紧:“二殿下?”   “是,正是我儿风听澜。”天君苦笑道:“万年前我儿率军镇压魔族边界,遭人暗算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寻回后发现他灵智缺一,疯癫痴傻,我用尽全力也只是勉强修补好他的灵智。他神魂之中缺一庚金,眼下靠着我渡给他的辛金终不是长久之计。只怕用不了多久,恐有性命之虞。”   而师偃雪的真身是一把剑,曾是天地间最锋利的神兵,也是最坚硬的庚金之躯。若能与风听澜合籍而修,自然可取长而补之。   天君又道:“我知此事实在冒犯神君,若神君愿意救我儿一命,我愿自斩一半真身给神君疗伤。”   天君芫辛是为数不多的先天灵植,命格主药理,他的真身是一株仙草。昔年神魔量劫,师偃雪为了剿杀魔族,真身本体断裂,从此病恹恹,废秧秧,提前退休进入养老状态。若能得天君一半真身,自然于他大有进益。只不过……   “别犯傻。”师偃雪有些发愁地揉了揉眼角,道:“伤及真身的痛,不是那么好扛的。二殿下的事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天君道:“若有半分方法,不敢叨扰神君。”   师偃雪忍不住叹息,沉默许久方道:“你不必自斩真身,二殿下那边本座尽力就是了。”他摇摇晃晃起身,抖落衣摆上湛蓝的苍穹花,跳远远处皑皑山峦,道:“毕竟这几万年来,你们未曾嫌弃本座一介废身,还对本座照顾有加。”   这陵阳山九峰是集天地灵气之所在,这样的道场天帝送给了他这么一把废剑。让他得以在此清净疗伤。   “神君言重了,若无神君当年神魔量劫挺身而出,就没有如今的紫霄天庭。”天君说完,指尖微光一现,还未作动,就被师偃雪一把扣住手腕。   “说了不要犯傻。”师偃雪无奈道:“性子这样要强,会吃苦的。”   天君微怔,手腕力道一紧,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去准备吧。”师偃雪伸手,掌心出现一把鹅黄纸伞,他撑开伞走进纷纷扬扬飘满苍穹花的小路上,头也不回道:“本座累了,天君慢走不送。”   作者有话说:主CP 风听澜 X 师偃雪 第2章 成亲   亲事说定。   大殿下很是为弟弟感到高兴,亲自去了趟观澜殿,远远就道:“小二,你要老婆不要?你要老婆,只要你开金口,父皇就给你送来。”   风听澜正在开炉炼器,指尖凝着一点星芒,乍听此事也是一愣。   大殿下风倚云将陵阳山求亲之事一五一十说给了风听澜。   风听澜皱眉道:“不可。”   “这有什么不可。”大殿下拍了拍弟弟肩头:“神君虽退隐数万年,行事低调,可他毕竟是昔日战神,在紫霄天庭地位斐然,就连父皇也要敬他三分。何况神君神姿高彻,独艳清绝,得他做道侣是旁人想都不得想的好事。”   风听澜不言不发,转身往外走,临到出门方道:“我去跟父皇说,此事无需再提。”   大殿下摇了摇头,没过多久就听说风听澜先是在天帝面前撂下狠话,死活不肯同意这桩亲事。后来是天君出面将风听澜单独叫去九畹殿。两个时辰后,风听澜从神殿出来,形容憔悴,沉默不言,未再提抗婚之事。   九日后,合籍大典如期举行。   师偃雪抄着手就来了,清闲的宛如一个局外人,好在一身银红锦灵绡裁成的华服十分夺目,否则搁在往来如云的仙家里他就像是来唠家常的一样。   天帝体谅师偃雪一个人清净多年,不欲以隆重的礼节折腾他。只是让星君录下风听澜和师偃雪的名字在籍典上,便匆匆让二人回观澜殿休息了。   观澜殿里,师偃雪长长舒了一口,往云床边上一坐,终于找到机会抬眼去看风听澜。   风听澜也在看他。   师偃雪笑了笑,道:“这红锦灵绡衬你,十分好看。”转而又感慨道,“真快,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风听澜俊脸顿时阴沉不少,忍着烦躁,道:“神君,我就把话直说了,我本不愿与神君结为道侣。”   师偃雪微笑着点了点头。   “若非君父以死相逼,我也不会应下。此事荒唐,也到此为止了。”风听澜说罢,衣袖一拂,转身要走。   “哎等等。”师偃雪叫住他,道:“也该听本座说一句。”   风听澜回头看了眼师偃雪,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殿里宫娥这几日小声念叨的一句话——千山空谷雪,一剑映寒江。战神师偃雪是大荒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哪怕是废了。明珠蒙尘,少了剑映寒江的凌厉,剩余的只有空谷霜雪的清艳。   “本座此来只为一件事。”师偃雪抬手,风满红袖,殿门‘咣当’一声死死合上,他缓而悠哉道:“救你小命。”   风听澜只觉眼前金光一现,臂上骤紧,居然被一把绳索瞬间捆了个结结实实。   “师偃雪!”风听澜愠怒。   “别叫。”师偃雪按了按心口,道:“本座体弱,受不住殿下怒喝。”   风听澜挣扎几下,道:“你想干什么!”   “别挣了,这缚龙锁是你爹昨天给的,挣不脱的。”师偃雪坐下喝了口茶,道:“还能干什么,合籍双修,渡一缕庚金给你。”   风听澜俊脸涨红,怒道:“师偃雪!你、你不要脸!你就是馋我的身子,你下]贱。”   师偃雪深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不能跟小辈计较。他抬手一挥,将风听澜甩回床上,掌心一翻,化出一把两尺长的戒尺,照着风听澜屁股上就是一下。   风听澜被打懵了,一双漂亮的瑞凤眼瞪得圆圆的。   “师偃雪……”风听澜声音怒得打颤,“我定要杀了你!”   师偃雪冷笑一声,戒尺一扬又是一下,一下接一下,抽得啪啪响。   风听澜气得龙啸都出来了,双眼通红,倒影着师偃雪无情的面孔。   观澜殿外,小仙娥们双颊绯红得捂住耳朵,偷偷往殿里瞟,心道:二殿下这也太……太激烈了! 第3章 洞房   半个时辰后,风听澜红着眼将脸埋进枕头里,彻底蔫了。师偃雪抬手,戒尺带起风声,听得风听澜脊背一绷,打了个颤。   “好了,不打你了。”师偃雪于心不忍道:“本座知道你都这么大的龙了,也要面子。你要是听话,本座也不想动手的。”   风听澜羞愤至极,恨不得一头撞死,闷在枕头里呜呜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师偃雪揉了揉他的脑袋,乌黑的发丝滑凉如水,从指缝间漏下。   “乖,没那么严重,双修之法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不必紧张。”说着,师偃雪掐了个神诀,捆在风听澜身上的锁链先是一松,随即一分为三,牢牢将他的双手捆在两侧床栏上,最后一根锁链束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身。   “师偃雪!!!”风听澜被迫躺平,气得双眸泛红,睫毛上沾了一层水珠。   师偃雪一个翻身骑坐在他身上,伸手拍了拍他脑袋,道:“听话。”   “你要干什么……”风听澜声音都颤了,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这般躺着,正看到师偃雪垂下的双眸,眼如桃花且上扬,却没有半分媚气。倘若不笑,冷冷一垂,足矣让人不敢直视。   师偃雪叹了口气,素白的指尖沿着自己领口随意往下一勾,衣襟贴着削肩滑落至臂弯,银红灵绡层层堆叠一把柳腰间,长发如墨泼落,那指尖寸寸向下,直停在自己精瘦的小腹上,刮出一道薄粉红痕。   风听澜喉咙无意识滚动一下,连呼吸也滞了。   师偃雪细腰一挺,并指按在丹田处,抬眸看了眼风听澜道:“这世间最纯粹的庚金就在这里。”   风听澜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小腹轰的一下全部窜到了头顶,烧得他脑子嗡嗡的。他挣扎着道:“师偃雪,你、你要睡我?”   师偃雪温声慢语地宽慰道:“傻孩子,本座要渡你。”说罢,他指尖微抬,风听澜身上衣袍簌簌散落满床,两人顿时坦身相见。   “有什么区别!”风听澜崩溃怒吼道。   师偃雪幽幽叹息,按了按额角,坦白道:“本座也不想舍下老脸应此事,谁让你不争气,缺什么不好,非得缺根金。”   ……   风听澜怒极攻心,口不择言道:“师偃雪你下贱,你无耻,你不要脸,你就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   师偃雪并指掐诀,道:“噤言。”   风听澜顿时发不出声音了。   师偃雪看着他双眼通红地瞪着自己,又掐了个诀,道:“障目。”   风听澜瞬间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封闭了舌识和耳识后,周身其余感官变得十分敏锐,师偃雪微凉的长发扫落在他腰腹上,又软又缠,痒的他浑身发颤。压坐在他身上的双腿细滑有力,细微地晃动带来不易察觉的摩擦。   师偃雪双臂环抱,低头研究道:“你们龙化成人形也要保留两根的?”   风听澜口不能言,眼不能视,只能气得直喘粗气。   “这可如何是好。”师偃雪犯了选择困难症,犹豫了半晌,才选了一根幸运唧儿。   风听澜感到下身一紧,被微凉的掌心轻轻握住,师偃雪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缕丝雾刮进了耳朵。   “澜澜,站起来……”   师偃雪看着掌心下骤然绷直且渐渐涨大之物,不由得感慨,果真是种族优势,不容小觑。他不愿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救龙要紧。可当他真的对准了坐下去的瞬间,才发现事有不妙,比想象中困难。   师偃雪额头疼出一层薄汗,可他向来都是迎难而上的人。并且坚信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做长辈的哪有在小辈面前露怯的,师偃雪暗自鼓劲。可惜他剑龄虽长,数十万载光阴里,从未有过办事经验。只能凭着一鼓作气,艰难地吞下巨物。   风听澜像是窝了一团火在心口烧,烧得他口干舌燥,他什么都看不见,偏偏却能听到师偃雪压抑的喘息声,温热一点点将他身下包裹,艰涩的,紧致的,不动声色。   师偃雪吞至一半,双膝一软失了力气,直直坐下身去,这猛地一撞将两人都撞懵了。师偃雪闷哼出声,疼得扶腰直喘,那巨物入了整根,顶得小腹酸痛微凸,气海翻腾。风听澜则是恍惚犹如直奔云霄,下意识挺腰一顶。   师偃雪还未适应就被这一记顶弄给闹得险些叫出声,摇摇晃晃坐在风听澜身上,商量道:“且慢……容本座缓缓。”   风听澜整条龙都懵了,身上滚烫,只余本能,若非双手被缚,他定要……   师偃雪身上汗水打湿了发梢,他艰难地坐直身子,指尖捂住被顶得泛酸的小腹,喘息道:“传渡罢了,倒也不必……这样深……”   风听澜嗓子发干,胸膛剧烈起伏,挣动手腕时锁链冰冷的声音刮入耳畔,混杂着师偃雪明显在压抑的喘息令他神智几乎溃散不清,全部的感官都聚集在脐下那处,整根没入之后似乎被湿热缠绕收拢,再进去一些,他分明察觉里面有一处小口,倘若再深一些……   “别……”师偃雪扶住后腰,微微仰起头,汗沿着修长白皙的脖颈落下,他开始庆幸自己先见之明封了风听澜的眼识,否则他此刻狼狈的模样,定会尽数落在风听澜眼里,长辈的体面岂不全无。   师偃雪喘了片刻,指尖颤颤捏了个神诀,哆嗦着咬红的嘴唇念了段心法,小腹骤紧,身下风听澜一个挺身直入最深处,丹田气海顿时被搅弄开来。风听澜分明听见一声剑吟,清亮长彻,庚金灼烫沿着龙根缓缓渡去。与此同时,大股龙精连同元阳倾泻,淋满剑身。   师偃雪脸色煞白,湿淋淋身子缓缓滑落,整个人伏在风听澜胸膛上,阖眸喘息。好在龙族元阳精粹,否则就他折损的这一缕庚金,够他修养上万年了,互取有余而补不足,双修之法果真玄之又玄,两人合力,大有裨益。   风听澜将庚金融于己身,曾被重创的神魂在一点点愈合。师偃雪单手撑在他胸膛上勉强抬起身,哑声道:“成了,你好好调息一下……”话未说完,只见捆缚在风听澜手腕腰身上的锁链瞬间断裂。   “师偃雪。”风听澜声音喑哑,墨色双眸渐渐映出师偃雪被汗水湿透泛白的脸。   师偃雪脊背微凉,直觉告诉他,得赶紧走。他这边心神一动,缩地成寸,转瞬已至殿门口,还没摸到门槛,只听身后一声龙啸,接着整个人被飓风掀翻在地。红衣墨发铺满地面,师偃雪衣衫散乱,胸口被一只巨大龙爪按住。   “想走?”龙尾紧紧缠绕住师偃雪,两根巨大的玩意儿擦着他的双腿。师偃雪闭上眼,强作镇静道:“不走,你先把真身收起来。”   残存的庚金之气在风听澜识海里乱窜,这缕天下至坚的灵息实在桀骜难驯,风听澜迫切的想要从师偃雪身上得到更多的安慰。冰凉的玄色鳞片把师偃雪双腿磨得通红,方才承接的龙精沿着红肿的后穴流了出来,风听澜金色的竖瞳变得愈发迷蒙,理智荡然无存。   “听澜!”师偃雪惊叫出声,死死攀住龙尾。风听澜如今现得是真龙形态,却非本体,倘若本体出来这座大殿也容不下他。饶是如此,真龙形态依旧比之人形来说要大得多,足矣让师偃雪死去活来了。   ……   阵阵龙吟从观澜殿传出,片刻后,紫霄天庭上所有的神兵利器都跟着颤抖嗡鸣。   紫霄大殿,天帝震惊地握紧自己手中的轩辕弓,一时无言。   芫辛天君安抚了腰间的玉萧,回头问天帝:“这是怎么回事?”   天帝无奈望向观澜殿的位置,心情十分复杂:“天下神兵想要救主……” 第4章 摊牌   观澜殿里一片狼藉,出自织仙之手的银红灵绡成了丝缕碎布,散落了一地红。银灯烛台翻倒,夜明鲛珠滚在角落,汉白玉石的床栏碎成数块,满床云被皱得一塌糊涂。   风听澜仰面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脑子里翻来覆去只剩下一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身旁师偃雪还在昏睡,他背对着风听澜,整个人都蜷缩到了床角,身上惨不忍睹,满是被龙鳞刮出的青紫痕迹,至于大腿内侧,腰身,胸口这些细嫩皮肉已经渗出血红。   风听澜心里难受极了,但还是伸手化出一件玄青龙纹的长袍轻轻盖住师偃雪赤]裸的身子。   师偃雪被身边动静惊醒,眉心微紧,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风听澜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   “你怎么了?”师偃雪开口,声音沙哑不成调。他忍不住低咳起来,这一咳不得了,又扯动了身下伤口,疼痛钻心,两眼一抹黑,缓了好半晌。   风听澜悲戚道:“我脏了。”   师偃雪气得牙痒,昨晚他险些被折腾死,除了当年神魔量劫造下杀业太重,被天道反噬劈裂剑身,他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心甘情愿渡这傻小子是一码事,被按着差点做断腰,灌了满肚子**就是另一码事了。   风听澜看着师偃雪苍白的脸色,心里也是愧疚:“我会补偿你的。”   师偃雪靠在床角,身上裹着风听澜的玄青外袍,胸口满是斑驳青紫,他微微垂下眸子,冷清清问道:“你说说,如何补偿本座。”   风听澜耷拉着脑袋,蔫蔫道:“神君尽管开口。”   师偃雪道:“本座要你一只龙角。”   风听澜:“……”   师偃雪:“是不是玩不起。”   风听澜脸色惨白,一咬牙化出元神龙角,劈掌去断。师偃雪额角一紧,弹指一道剑气打开风听澜的手,道:“傻孩子。”   风听澜手腕被剑气撞红,艰难道:“我欠神君一缕庚金,该还。只是我心里有人了,这桩亲事,恕我不能从命。”   师偃雪愣住,许久才回过神,问道:“心有所属?”   “是。”风听澜眉眼间几分落寞,昨晚最后失控的是他。   师偃雪沉默半晌,直起腰道:“这事,当怪本座。是本座事先未曾问清楚,庚金是救命之物,既答应了你父皇,给你便是应当的。我等问道仙身,双修也不过是修行罢了,不必耿耿于怀。”   风听澜有些惊,心里更是惭愧道:“怎敢承神君大恩。”   师偃雪倚在床角,淡淡道:“无妨,只是你方才说要补偿我一二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神君尽管吩咐。”风听澜感动道。   师偃雪一笑,轻轻挑起眼尾,苍白的唇角抿做一线,轻声道:“老实站着别动。”   风听澜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师偃雪掌心一番,昨夜的噩梦那把戒尺它又来了!   “神君!”风听澜大惊失色。   师偃雪手起尺落,啪的一下狠狠打在风听澜屁股上,无情道:“敢折腾老子,反了你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白月光带着他的剧本来了 第5章 囚仙   风听澜走出大殿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外面排队准备侍奉的仙娥一个个脸色通红,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不要打扰神君休息。”风听澜咬牙切齿地吩咐了一句,心里又恼又羞,拂袖离去,直奔观澜殿外的扶摇山。   扶摇山上共有九十九道禁制,皆是风听澜亲手所下,为了囚住他的心上人。如今他将禁制全数解开,一步步走上了山。   山腰有座青瓦琉璃楼阁,隐在缥缈山雾间,风听澜站在楼外抬头,看到倚栏拭剑的人。那人一身云锦白衣,袖口是湛蓝花纹,随着山风拂过,仙姿玉映。风听澜神色有几分恍惚,竟隐约想起师偃雪。一念起,又赶紧摇头忘掉,他怕不是被师偃雪打傻了,怎能将其与眼前人混为一谈。   “师父。”风听澜抬步一瞬出现在楼上人面前,语气里满是难过。   “我不是你师父。”霁轻云麻木地重复道。   风听澜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他身边挨着坐下,而是在五步之外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许久,霁轻云方察觉到不对劲,停下拭剑的手,疑惑地看了风听澜一眼。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二殿下,如今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站在他面前。   “殿下怎么了?”霁轻云虽然厌烦风听澜蛮不讲理的纠缠,但仍是出于礼貌地询问了一句。   风听澜眼睛一酸,单膝跪在霁轻云面前,攥紧掌心,咬牙承认道:“师父,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霁轻云避开了些身子,道:“我不是你师父,你做了什么与我无关。”   风听澜脸色苍白,苦笑道:“我知道师父气我将你囚在此处,只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纠缠师父了,山上禁制已解,师父若不想留,便可离去。”   “你……你此言当真?”霁轻云有些狐疑地退后两步。   风听澜心里酸楚,道:“我何时骗过师父。”   霁轻云想了想,的确如此,只是不解道:“殿下怎么忽然想开了?”   “如今的我已经配不上师父了。”风听澜满心绝望后悔,却也无可奈何道:“从前我想着,只要把师父关在此处,日久天长,师父总有肯正眼看我的一天。可昨日……我一念之插与旁人合籍双修,自知是负了师父……”   霁轻云心里一松,有些好奇道:“殿下与人合籍了?何人?”   风听澜不想瞒他,如实道:“师偃雪。”   霁轻云蓦地抬眸,指尖不慎擦到剑刃,寒霜剑身上落了一抹殷红。   “师父!”风听澜一把心疼地握住霁轻云的手。   霁轻云的指尖都在发颤,脸色惨白道:“你说谁?师偃雪?哪个师偃雪?”   风听澜心如刀绞:“天底下只有一个师偃雪。”   霁轻云身形踉跄摇晃,泛白的唇哆嗦了几下,阖眸道:“陵阳神君,师偃雪。你……你竟……”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风听澜忍不住把霁轻云紧紧抱入怀里,平日里霁轻云待他太过冰冷,以至于连他都未料到霁轻云反应会如此大。   “到底怎么回事!”霁轻云一把攥住风听澜的领口,逼问道。   风听澜被吼得一愣,艰难地把他与师偃雪的婚事缘由说给了霁轻云听。   霁轻云眼眶都红了,失魂落魄地松开手,抱住了自己的剑。   “师父……”风听澜心惊胆战地拉住霁轻云的袖口,生怕他想不开,“师父你别这样,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可。”   “骂你还有什么用。”霁轻云喃喃道:“他都是你的人了。”   风听澜攥紧霁轻云袖子,道:“可是我对神君并无情意。”   霁轻云缓了半晌,怔怔看向风听澜,道:“你是说,你不想和他做永生道侣。”   “当年我遇难是师父救了我,自那起我心里只有师父一个。那时我神志不清,痴痴傻傻,没少给师父添麻烦……”风听澜正要努力回忆一下,却被霁轻云打断。   “倘若我不走,你愿意跟陵阳神君解籍吗?”霁轻云心头一跳,张口问道。   风听澜一怔:“师父,你、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霁轻云硬着头皮道:“嗯,只要你保证不再和神君有任何牵扯。”   提到师偃雪,风听澜只觉得屁股隐隐作痛,但他还是一口应道:“好,我这就去和父皇说,师父你且等着我!” 第6章 解籍   师偃雪在一片吵吵嚷嚷中被惊醒,昨晚那一场折腾让他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收拾完风听澜,如今又被闹醒,不免带了些许起床气。   跪在纱帐之外的是个小仙娥,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头也不敢抬,只是带着哭腔道:“神君快去救救二殿下吧!”   师偃雪按了按仍是酸痛的后腰,问道:“他又怎么了?”   “二殿下惹怒了陛下,陛下命人将二殿下押去诛仙台受刑了!”小仙娥壮着胆子说道。   师偃雪额头突突的疼,倒抽一口凉气,心道这孩子可真不省心。   “神君……”小仙娥刚要再求情,只觉得眼前轻纱微扬,再抬头时里面已空无一人。   诛仙台前天帝和天君正冷着脸坐在黑玉宝座之上,风听澜跪在台前,手腕脚踝锁着刻满咒印的长链,他低垂着双眸,脸上倒无太多情绪,仿佛待会儿的刑罚同他并无干系。   天帝知道,这是他这小儿子又在犯倔。   “我再问你一遍,你执意要解籍?”天帝脸色铁青,问道。   风听澜阖眸,未曾有半分犹豫:“是。”   天帝压着火,道:“听澜,神君当年为神族南征北战,是以一人之力抗下所有的杀戮业力,于紫霄天庭自有大功德。他肯舍一缕庚金救你,是你君父跪着求来的。你昨日迎他合籍,今日与他解籍,将他颜面置于何地?”   “是我有负神君,也辜负了父皇和君父的心意。”风听澜应道。   天帝沉默许久,他太了解自己儿子,认定的事十条龙也拉不回。   “既然如此,你总得让为父给神君一个交代。”天帝无奈背过身去,下令道:“上打神鞭,鞭笞八十一。”   刑神面无表情地请出打神鞭,抬手挥下,鞭声低沉,落在风听澜脊背上,龙纹玄衣顿时裂出一道口子,皮开肉绽,血色翻飞。座上天君眼睛一红,抿紧泛白的唇,一言不发。天帝走过去,挡在道侣面前,遮住他的视线。   血浸透风听澜身上玄衣,透出浓重的暗红,滚烫的龙血落满冷硬的白玉台阶。风听澜始终未吭一声,只是身形渐渐摇晃,第三十鞭落在身上的时候,终是没撑住,倒在一片血色里。   刑神从不会为任何人手下留情,打神鞭沾满龙血,再度高高扬起。一道锋利的剑气凌空而来,与打神鞭撞在一起。刑神竟觉腕上一麻,打神鞭脱手而出,落在白玉台上。   师偃雪掩袖低咳起来,方才情急之下一道剑气牵动神魂上的旧伤,带来一阵隐痛。   “神君……”天帝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松口气,既无颜面对师偃雪又心疼自家儿子。   师偃雪缓过一口气,看了眼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风听澜,忍不住道:“有什么话不能坐下说,好端端的打孩子干什么?”   天帝冷下脸来:“小儿冒犯神君,挨打不亏。”   提到“冒犯”,师偃雪又想到昨晚,老脸顿时无处安放,只能硬着头皮道:“本座已经打过了,何至于又这样打他?”   天帝愧疚难当:“神君肯救他,是神君宽容仁慈,他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竟要与神君解籍,这点责惩算是轻的。”   师偃雪顿时明白,只道:“原是这件事,那实在是冤枉他了。是本座让他来提解籍的,受刑也该是本座来担着。”   “阿雪,你太惯着他了。”天帝心里五味杂陈,压低了声音唤了师偃雪一声。   “你也下得去手,不怕天君难过?差不多行了,就听本座一回,此事到此为止。”师偃雪大手一挥,敲定道:“让星君解籍就是,我陵阳山清净,没人敢在我跟前说道。你回去多多开解天君,他性子倔,向来不肯欠我半分。看着他些,莫让他一时想不开,剁了真身给我送来。”   风听澜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吃力地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一人站在他身前,雪衣柳腰,袖口一处湛蓝花纹,不知其名。一如当年恍惚睁开眼,浑浑噩噩见到的就是这抹身影,两相重叠一处,分毫不差。   “师父……”风听澜喃喃低语一声,陷入昏迷。   师偃雪脊背微僵,缓缓转过身,却见风听澜双眼紧闭,一身玄衣褴褛,血肉模糊。他叹了口气,将雪白外衣脱下替风听澜遮住一身伤痕,这才起身对天帝道:“带他下去疗伤吧,本座走了。”   紫霄天庭的二殿下终于在合籍的第二天,解籍了。   陵阳山一如从前,九峰九景,各不相同。天地灵脉始于陵阳,这里的灵气充沛到惊人,无疑是大荒最好的道场。倘若有心人能身处其中才会发现,这里太静了,除了天生灵植外,竟再无活物。   大泽无鱼,山野无鹿,天上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天地神兵主杀伐,杀意太重,若不是陵阳山有天造灵脉,凭师偃雪身上煞意,便只配一座光秃秃的山头和无数枯木。   微风送来一朵飘零的苍穹花,正落在师偃雪摊开的掌心间,他抬眸望向寂寥远山,微微失神。   半晌,师偃雪摇头低笑一声,转身间风盈满袖,步步上楼台,神情渐而平静。热闹了两天,挺好的。 第7章 因果   风听澜做了一个梦,梦里仍是那年魔族寻衅滋事。龙族擅战,他带军前往西川大泽镇压魔族,却不料中了魔族诡计,虽从魔阵里逃杀而出,却折损一缕神魂,浑浑噩噩间从裂缝中坠落凡人界。清醒时眼前只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背影,白衣细腰,挺拔清瘦,仙姿佚骨。   风听澜艰难地抬起头,伸出手攥住那人袖口,掌心下是一朵不知名的花。雪白的袖口被抹出道道血污,他拼命想看清那张脸,眼前偏如遮云盖雾,模糊不清,直到人影渐渐淡去……   风扬起山涧幽幽兰香,一轮巨大圆月依在山尖,月圆如盘,中有桂树。师偃雪饮尽坛中最后一口女儿红。凡人界的酒十分有意思,不似紫霄天庭的酒酿那样尽是剔透冰寒的灵粹,凡人的浊酒是五味杂陈,是人生百态,辛辣又热烈。   一个人在陵阳山呆久了也会寂寞,常常一觉数千年,睡醒了,闲来无事偶尔也去凡人界寻杯酒喝。   若不是为这一口酒,他也不会遇到风听澜。   那是傍晚,天边红云胜火,无人看到一抹黑影从天边落下。师偃雪手里拎了两壶酒走在街头,忽然脚步一顿,微微抬眸。下一瞬,街上再无他身影,往来行人匆匆,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身边有人骤然消失。   风听澜落在师偃雪的脚边,浑身是血,双眼紧闭,奄奄一息。   “天道,你莫不是又要戏弄本座。”师偃雪无奈抬头望了一眼天,凡事皆有因果,如今这么大个因果偏要落在他脚边,逼得他不得不接。地上的人动了动,伸出脏污染血的手攥住了师偃雪的衣角,只一瞬,又失力松开。   师偃雪叹了口气,垂眸看了一眼,心头也是一跳。玄**脚,龙族本就稀少,神魔量劫之后,便只剩下天帝一条玄龙,后来天帝得二子,大殿下是青龙,二殿下与天帝一样是玄龙。   “二殿下?”师偃雪搁下手中的酒坛,随意一抬手布下结界,试着先替风听澜愈合伤口。灵力探进经脉,师偃雪才发现风听澜竟伤了神魂。   “难办了。”疗伤需抽取天地灵气,可凡人界灵气稀薄,仅有的一些还要供养一方水土生灵。师偃雪放弃了为风听澜疗伤的念头,他只是一把剑,不修医道,从前还能打的时候,受了伤躺一躺也就好了。   神魂都裂开了,估计是躺不好的。师偃雪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风听澜,准备回大荒,神思一念间,脚下万丈远。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时候那道隔绝凡人界与大荒的裂痕关闭了。   师偃雪:“……”   生灵有别,裂痕也不是时常都在,否则岂不乱套。师偃雪掐指算了算,裂痕再开启需得一年之后。   “得嘞,没救了。”师偃雪把风听澜搁地上,自己席地而坐,拍开一坛酒,一边喝一边看着风听澜。风听澜快断气的时候,他就渡一口灵气过去,待一坛酒喝完,地上的龙都快凉透了。   师偃雪把风听澜重新扛在肩头,推演了一遍足下疆土,灵气最充沛之地是上京。皇城之下镇龙脉,龙息最为浓郁,适合风听澜养伤。   皇城龙眼在城郊凉微山下,师偃雪弹指一点,在林中起了座宅子,布下结界,带着风听澜住了下来。上京的龙气是国运,若是抽取国运救风听澜,那朝代气数要折在这里不说,业力反噬下来师偃雪也未必扛得住。   可风听澜伤势拖不得,再拖下去神魂散了,就真的没救了。师偃雪盘膝坐下,双手结了个禁印,元神从楼阁中冲天而气,杀伐剑气牵动气象,夜幕星辰顿时隐匿不见,乌云倾盖,一道闪电布满苍穹,雷鸣滚滚,震耳欲聋。   地下传来一声龙吟,金光四起,一道龙影渐渐显现,长长的龙身护着整座皇城。一柄元神长剑抵在龙影的头颅之上,剑身上覆着一层浓厚的杀意和戾气,那是屠尽数十万魔族留下的业力。   龙吟三次后,声音渐弱,彻底被神剑扼制住。师偃雪掐诀,趁机抽出了一半龙气渡到风听澜身上。窗外雷声大振,天地为之哀鸣,国运若断就是一个朝代的更换,天道制衡下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天降雷罚直劈向师偃雪起的这座小楼,师偃雪头也不回拂袖甩开天雷,平静道:“借来用用,没说不还。”天雷被隔绝小楼之外,雷鸣声更大,似要将天地也劈开。皇城中钦天监所有人脸色惨白,占卜的龟甲碎裂成粉,竟是国运将尽之兆。   师偃雪缓缓把龙气注入风听澜眉心,看着他呼吸渐渐平稳,身上伤口也开始愈合。片刻后,师偃雪收回手,举步入庭院,迎着天雷淡淡抬头,功德金光骤然从身体里迸出,灿若朝阳。   “本座散一半功德偿王朝气运。”师偃雪挥手舍去一半战功,金色龙影张嘴吞了下去,巨大的双眸迸出神采。   师偃雪伸手划破手腕,血色飞出一线,喂给金龙。先天神祇的血,可保皇城五十年风调雨顺。   雷鸣声渐小,空中乌云也缓缓散去,师偃雪眉间浮现几分疲惫,脸色苍白许多。他转身回屋,趁着风听澜正打坐未醒,一脚将其踹翻。   “小子,你完了。”师偃雪缓了一口,看了眼面色红润的风听澜,低声道:“欠本座的因果够你还一辈子了。” 第8章 为师   风听澜躺了半个多月才醒,上京正落下开春的第一场雪。   师偃雪坐在窗前,修长的指间捏着一只幻化出的玉色琉璃酒盏,窗外是一轮冷月,他听闻动静微微侧过脸,微挑的桃花眼冷冷清清一压,半晌眼底才缓缓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道:“呦,醒了。”   风听澜看着他,心也痴了。   师偃雪等了许久也不见风听澜有反应,才觉得不对劲,他抬手指尖一缕银霜点入风听澜眉心。   风听澜有些呆呆地捂着脑门,依旧痴了似的看着他。   师偃雪心凉一半,蓦地起身走到风听澜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回事?怎么就傻了?”   风听澜被他拍得缩着脖子。   师偃雪伸手捏住风听澜消瘦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龙族容貌天成,是种十分尊贵的漂亮,眉眼间那锋利的俊美也是恰到好处。但如果蒙上一股子傻气,就另当别论了。   师偃雪很是愧疚,这事都怪他,不会治病还瞎治。这下好了,好端端一个二殿下给他治成傻子了。   “对不起。”师偃雪怜爱地摸了摸风听澜的头,道:“你放心,本座会养你的。”   风听澜仰着头,听话地在他掌心下蹭了蹭脑袋,抖出了一对龙角。   师偃雪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这也是他第一次摸到龙角。原本紫霄天庭也没有几头龙,也没谁闲着没事把龙角抖出来。   “我是谁?”风听澜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低哑,眼神里一片迷茫。   师偃雪摸着龙角道:“你是一头鹿精。”   风听澜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你爹。”师偃雪想到自己散出去的半身功德,心里感慨着。   “爹……”风听澜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生病了,忘了些事情,过段时间病好了,没准就记起来了。”师偃雪安慰他道。   风听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师偃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怎么了?”   “爹,你真好看。”风听澜直白又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爹,我想和你睡觉。”他想让眼前这个人抱着他,用手揉摸他的角,他也想抱着眼前这个人,闻一闻那雪白脖颈里的冷香,是不是和窗外落了琼花的白梅一样。   片刻后,风听澜顶着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儿缩在被窝里,后背一个劲儿地往墙上贴。   师偃雪坐在床沿,温柔问道:“还要跟爹睡觉吗?”   风听澜赶紧摇摇头。   “听话,再休息会儿吧,少说话多睡觉,病就好了。”师偃雪伸出素白的指尖往他龙角上一点,让龙角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神族都是有自愈能力的,风听澜伤了神魂一时半会儿很难养好,痴痴傻傻不足为奇,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师偃雪如是想到。   ……   陵阳山上,风吹落朵朵苍穹花,师偃雪收回思绪,随意躺在楼台上,手边是东倒西歪的空酒坛,山中寂静,唯有清风相伴。他开始有些昏昏欲睡,这一睡或许又是千年。   半梦半醒间,耳边恍惚起了聒噪的声音。“爹,你角呢?”   上京凉微山间隐着一座小楼里,风听澜站在师偃雪身后,甚至比师偃雪还高上两指,眉眼俊美凌厉,他从后面抱住师偃雪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傻里傻气地追问道:“爹,你角呢?”   师偃雪对风听澜喜欢在挂在他身上这事儿一点儿辙都没有,打也打了,也没能改掉,时间久了也就随他意了。可他实在受不住风听澜一天十遍的追问他的角去哪了,只得坦白道:“好吧,我不是你爹,没有角。”   风听澜愣住了。   师偃雪拍开他的手,道:“你是我从山里捡的。”   “你不是我爹,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师偃雪琢磨了一下,抬眸道:“以后,叫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差不多也是那个意思了。 第9章 勾引   梨花淡白柳深青,上京的日子过得很快。结界之内,小楼之中,更是清净无人扰。   师偃雪半躺在青藤塌上,左手指尖勾着一只酒壶,膝头摊放着上京最时兴的话本。暖阳的清辉落在他雪色衣摆上,柔柔漾起一层薄光。一颗带着湿润水汽的脑袋从他腰侧钻了过去,趴上前去瞅他膝头的话本。   “小孩子不要看这个。”师偃雪一把捏住风听澜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又去玩水了?”   风听澜的发梢湿漉漉的,方才还扎得好好的长发已经散落在肩头,湿哒哒地贴在脸上。   龙天性喜水,小楼后有一方莲池,风听澜常常趁师偃雪不注意跑去拍水玩。   “角痒痒的。”风听澜抖出一对龙角,煞有其事地说道。   师偃雪伸手给他抓了抓,风听澜喜欢用这招撒娇,他早已习惯。   风听澜眯起眼睛,随意坐在台阶上,把头靠在师偃雪怀里,道:“师父,你在看什么?”   “人们胡编乱造的东西。”师偃雪合上话本,随手扔在一旁。   风听澜好奇地瞄了一眼,道:“我为什么不能看?”   “不健康。”师偃雪如是说道。   “噢。”风听澜不再盯着那话本,合上眼睛趴在师偃雪膝头犯懒。   正是芳菲落尽的时节,清风拂着落红吹散在楼台,师偃雪垂眸看了眼玩累了安静趴在他膝头的风听澜,心湖像是飘落一片残瓣,轻漾起半圈涟漪,眉眼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煦。   月生日暮,明月照林间,风听澜未见有半分好起来的迹象,师偃雪也无法,只能等裂缝开启。天君芫辛最精医术,想必倒那时自有办法。   师偃雪翻了个身,手中折扇兀自摇了摇,窗外倒是月明星稀,竹楼间点着一盏微黄烛灯,几只流萤在楼栏间拖出一道碧色的轻光。楼下莲池里菡萏初绽,幽幽清香,时不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八成又是风听澜半夜去玩水了。   不要扼杀孩子的天性,师偃雪十分宽容地想道,亦不去管他。   烛灯晃了晃,熄灭前绕起一缕青烟。重重夜幕中,有人踏上竹楼,清冷的水汽带了些许荷香,月色正温柔。风听澜身上只着一件玄色长衣,腰带松散,领口大敞半湿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颀长的身形。他赤足而来,留下一串水淋淋的脚印,乌黑的长发微微卷曲,发梢一滴水珠落在腰间。   “师父。”风听澜开口,声音低沉,尾音一压,竟有几分蛊惑的意味。   师偃雪躺在榻上,阖眸摇着扇子,也不吭声,想看看这货又搞什么花样。   风听澜走到他榻前,半跪**子,握住师偃雪的手腕,呵气道:“我想与你结段露水缘。”   师偃雪闭着眼道:“偷看我话本了?”   风听澜手上一僵,有些心虚地松开师偃雪的手腕,小声道:“只看了一点点。”   “学了些什么?”师偃雪勾起风听澜一缕湿发绕在指尖,温和地问。   风听澜见他不曾生气,稍稍宽心,坦白道:“书里的狐妖就是这样,勾、勾引书生。”   师偃雪手臂一撑,稍稍起了身,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臂。一缕 鸦发散在身前,遮了他的眼。他与风听澜挨得极近,轻声问道:“做什么要勾引我?”   风听澜被耳边这轻飘飘地一问,顿时三魂七魄去了一半,怔怔道:“狐妖勾引了书生,书生便日夜念着她,再不想同她分开。”   师偃雪心头一跳,坐直身子,勾了勾指尖,道:“过来。”   风听澜听话凑过去,却见师偃雪手上一扬,折扇化作一把两指宽的戒尺照着龙屁股就是一下,打得风听澜嗷的一声。   “还偷不偷看话本?”   “不看了不看了!”风听澜捂着屁股乱窜。   “还勾不勾引人?”   “不勾了不勾了!”风听澜被打得呜呜哭。   师偃雪按住他,隔着湿漉漉的外衣,照着屁股一顿抽:“让你露水缘……让你狐妖……你一头鹿精学什么狐妖……别忘了我是你师父也是你爹……”   许久后,戒尺化作一缕明光消失在师偃雪掌心,小楼里只剩下风听澜抽抽噎噎的声音。   “好了,别哭了。”师偃雪拍了拍趴在床上哭得打嗝的龙。   风听澜不理他。   师偃雪好气又好笑,轻轻摸了摸他的龙角,道:“那书你看完了没有?”   风听澜摇了摇头。   师偃雪垂眸,叹息道:“狐妖爱慕书生,书生贪恋狐妖,一人一妖夜夜颠鸾倒凤,情如夫妻。后来书生离开家乡上京赶考,功成名就,迎了丞相的女儿为妻,再也不曾记得那个狐妖……” 第10章 缘尽   风听澜听着狐妖和书生的悲惨故事睡着了,梦里他被好多头上长角的族人抓住,按着脑袋和一头鹿成亲。白发苍苍的族长说,那头鹿是丞相的女儿,名门闺鹿,娶了就是赚了。   接着风听澜就被吓醒了,赤着脚从床上跑下来,一把抱住站在窗前正探着身子往下看的师偃雪。   师偃雪被撞得晃了晃身子,伸手撑住窗牗。风听澜收紧了手臂,将脑袋埋在他肩头,闷闷道:“师父大早上在看什么?”   “你看。”师偃雪手指往窗外一点,道:“莲花谢了。”   风听澜抬起头,顺着师偃雪的手往下看,满池红莲谢了大半,零落水中。“可是花……不都是会谢的吗?”风听澜微微歪了歪脑袋,略有不解。   师偃雪出神地看着落花,轻声道:“陵阳山的花就不会。”   风听澜心头有些异样,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些,许久,忍不住问道:“师父,怎么样才能让两人永远都不分开?”   师偃雪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风听澜:“日月更替,沧海桑田,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风听澜眼底一片茫然,却隐约察觉到师偃雪话中之意,反驳道:“管它日月海,我只想与师父天天在这小楼里。”   师偃雪挑眉,没再说话,只是那不以为意的眼神却让风听澜品了个明白。风听澜当即恼了,一把扣住师偃雪的腰身紧紧拉入自己怀里,大声道:“我偏要你同我在一起。”   “本座为何要同你在一起?”师偃雪弯了弯眸子,指尖一弹,让风听澜吃痛松开了手,“你是我的徒儿,又不是我的道侣。”   风听澜捂住酸麻的手腕,愣头愣脑地问:“什么是道侣?”   师偃雪坐下,白衣一撩,歪在躺椅上,阖眸养神道:“就是凡人界的夫妻。”   “我要和你做夫妻。”风听澜凑过去,用角顶了顶师偃雪的手背,道。   师偃雪按住把他手背磨红的龙角,只是一笑。   夏晚秋来,一场凉风,红莲落尽。   那天窗外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青檐飞瓦,滴滴答答。风听澜跌跌撞撞地走到打坐静息的师偃雪身边,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听澜?”师偃雪扶住怀里的龙,却见他脸色煞白,双眸紧闭,紧皱的眉间俱是痛楚之色。   损伤的神魂又出现了问题,风听澜头疼欲裂,枕在师偃雪膝头,红着眼睛辗转反侧。师偃雪的掌心覆在他额头上,灵力泉涌般渡了过去。   “疼……”风听澜眼里潋了水光,强忍住不哭,泪在眼眶边上打转转。   师偃雪唇色泛白,灵力的急剧消耗让他有些疲惫,开口平静道:“想哭就哭,憋着干什么,平时打你两下哭得比谁都响。”   风听澜眼角红红的,委屈巴巴地拽住师偃雪的袖口,仍旧忍着眼泪,道:“疼。”   师偃雪心里一软,放缓了语气,安抚道:“我给你揉揉。”他把灵力凝在指尖,按住风听澜额头两侧一下一下揉着。于事无补,裂开的神魂若不能得以治愈,只会越来越糟糕。   风听澜抱住脑袋,疼的打颤,哽咽道:“师父……我好疼……”   师偃雪指尖微顿,垂眸道:“我知道。”伤及神魂的痛,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剑身上一道裂痕,拦腰而断,令他日夜煎熬,多少次恨不得自散元神。陵阳山上蕴养数万年,方渐渐忘记那种痛楚。   秋雨未歇,那莲池终究一片残败。   师偃雪把昏睡过去的风听澜抱回床上,静坐片刻,起身出了庭院。他起手画了个九宫八卦阵,咬破指尖在阵眼抹了一道血痕。阵成之后,顿时血光四起,以师偃雪为中心逐渐扩大,光泽笼盖了整座小楼。   皇城的龙影抬眸看了一眼师偃雪,又安静地低下了头,它半身国运都是师偃雪的功德所化,只要师偃雪不把这座皇城拆了,做什么都由他去了。师偃雪双手掐了个神诀,元神化剑而出以撞破南墙的架势对准阵心直接撞去。剑锋出了三次停下,阵法中心隐约一道裂痕。   师偃雪收回元神,掩唇压住几声低咳,口中泛起腥甜。   “果然……非一日之功啊……”师偃雪衣袖一拂,将阵法暂时隐去。隔绝凡人界与大荒的裂痕不是轻易能够强硬地撞开的。   “慢慢来吧。”师偃雪看了眼雨幕中的小楼,无奈摇了摇头。   风听澜醒来的时候,眼神看起来更呆滞了,师偃雪坐在他面前观察了半晌,试着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风听澜摸了摸脑袋上的角,肯定道:“鹿精。”   师偃雪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傻透。   “师父。”风听澜垂下眸子,长密的睫毛遮不住眼神里的低落:“我好像又忘记了很多事情……”   “不必担忧,会好起来的。”   可事实上,风听澜的情况开始愈发严重起来,有两次发作时险些连师偃雪都按不住他,窗外池上结了秋霜,风听澜再也未去玩过水。他开始渐渐忘记很多事,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记自己是谁,每次睁开眼睛,他定要直直盯着师偃雪看上半晌,然后艰难地、努力地记起眼前人。   “师父。”风听澜看着站在门前的师偃雪,落寞道:“如果哪天我把师父也忘记了,怎么办?”   师偃雪看了眼楼外留下的阵法,裂痕已经很大了,或许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撞开裂缝带风听澜回大荒了。   “若到那时……”师偃雪神色平静无波,走过风听澜身边时,衣袖带起秋霜寒凉,“便是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不必强求。”   雪白衣袂擦过风听澜身侧,渐而远去。   风听澜感到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指尖沾了湿漉漉的眼泪,龙角随着脑袋耷拉了些许,细碎的头发遮住他红红的眼睛,半晌,他才小小声道:“坏师父。” 第11章 分别   梧桐叶上,潇潇雨歇,师偃雪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琢磨着要不要去楼下瞅风听澜一眼。   风听澜在跟他赌气,已经一个时辰没有上楼来找他了。从前风听澜也常同他耍小性子,不过脾气来也快去也快,撑不住一盏茶的时间就主动蹭到眼前了。可这回倒是摆出非要同他争口气的架势。   养龙真是个吃力的活儿,师偃雪叹息着坐起身来,抄着手晃晃悠悠沿着青竹梯下了楼,准备去哄哄风听澜。只是还未走到楼下,就闻到浓重的酒香。   楼下,满地空酒坛,风听澜屈膝坐在地上,手中还捧着一只酒坛子。   “谁准你偷酒喝了?”师偃雪无奈道。   风听澜回头,看见站在楼梯口的人,白衣曳在青竹阶上,昏黄烛影将他身影映得飘渺不清,夜色清风吹拂他衣袂微摇,恍若流风回雪。   “师父。”风听澜神色微醺,声音沙哑,衣裳也不知怎么滚得皱巴巴,领口松松垮垮褪在臂弯,他眸色本就深,像打翻了墨台落入暗不见底的深潭。   师偃雪脊背竟无端生出几分凉意,玄黑冷硬的龙尾忽地现出,直接将他卷起拽进风听澜身边。   “嗝。”风听澜自己也被这下意识的举动吓了一跳,愣愣摸了摸自己的尾巴尖,满眼疑惑地看向师偃雪:“我不是鹿吗?”   冰凉的玄鳞磨着师偃雪的后腰,隔着雪白灵绡在肌肤上擦出道道红痕。师偃雪拍了拍他的尾巴,冷静道:“变种了。”   风听澜松开了自己的尾巴尖,恍然大悟:“所以我爹娘才不要我,将我扔在了山林里。是师父把我捡了回来,只有师父肯要我。”巨大的龙尾把竹楼里精致的八角小桌椅、博古架、茶案通通压了个稀烂,且眼看着有种要把楼给撑开的架势。   “听澜,把尾巴收回去。”师偃雪开口道。   风听澜恍若未闻,酒意上头,醉眼朦胧,喃喃着:“不……师父也不想要我了……我要是哪天记不起师父,就会被重新丢掉了……”他越想越伤心,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师偃雪一愣,下意识伸手为他把眼泪抹去,却被风听澜一把扣住手腕。下一瞬,师偃雪整个人被掀倒在地,风听澜握住他双手腕骨,高举压在头顶之上。龙尾游走他身侧,冷硬的鳞有一处悄悄掀起,顶出两根物件。   风听澜浑身燥热,眼尾泛起一抹酒后醉红,眼中潋着水色。他俯**去,压在师偃雪耳边,语无伦次道:“我想和师父在一起,结为道侣的那种,再不分开。”   师偃雪懵了,竟不知龙会酒后发qing,待反应过来不由得恼火,指尖一转,召出戒尺,屈膝一脚把身上不知羞的玄龙踹得老远。   风听澜原地滚了两圈,尾巴还没甩起来,就挨了一戒尺。   这回师偃雪打的重,直接将龙尾给抽了回去,重新规规矩矩变成了双腿。师偃雪仍不解气,扶着刚才被龙尾勒得生疼的老腰,过去对风听澜一顿狠揍。抽了一阵子,才发现风听澜躲也不躲,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仰头看他。   师偃雪手上顿住,皱眉道:“这回怎么不嗷嗷哭了?”   风听澜衣衫凌乱,黑发披散,也不知是醉着还是清醒,沉默地跟师偃雪对峙着。   “不准再胡闹。”师偃雪舍不得再打他,犹豫一瞬,还是蹲**子,平视他道:“也不许再喝酒了,肚子痛不痛。”方才那一脚他踹得是实打实的力气。   风听澜挨揍都没哭,听到这话反而眼睛一红,委委屈屈挂着泪,道:“痛。”   师偃雪叹气,摸摸风听澜的脑袋,道:“痛就对了,长点记性,下次再拿尾巴卷人玩,还得挨打。”   风听澜拍开师偃雪的手,手背在自己眼睛上用力擦了两下,红着眼道:“你打吧,把下次的也打着。”   “你……”师偃雪气得抬起戒尺,半晌又缓缓收回手,干脆也坐在地上,面对面看着风听澜,道:“到底是要闹什么脾气。”   风听澜执拗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和师父做道侣,做夫妻。”   “你懂什么是道侣是夫妻?”师偃雪把风听澜乱糟糟的衣裳理好,指尖抚过衣领,轻声道:“做了夫妻,便要言色相和,共事焚修。同心同德,风雨共济。怎可就轻易说出这种话。”   风听澜拉住师偃雪的手,认真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你是我爹我也喜欢你,你是我师父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轻易说出口的,是很认真很认真说出口的。”   师偃雪指尖一僵,被风听澜握住的手背竟有些发烫。风听澜还要再说时,一阵剧痛忽然从脑海炸开,疼的他当即惨叫出声,抱住了脑袋。   师偃雪也是一惊,伸手扶住怀里痛得蜷缩一团的风听澜,指尖按在他眉心渡了一缕神识查看,却见他识海翻滚,一片血色,神魂伤势加重竟隐约要元神溃散。   “听澜,撑着点。”师偃雪心口紧痛,竟有些慌乱,他带着风听澜到了庭院,拂袖现出满是裂痕的九宫八卦阵。   风听澜头痛欲裂,脑海中翻腾的一幕幕皆是与师偃雪这大半年来的朝夕相对,所有画面都似走到尽头,消散在无尽黑暗里。他心有所感,顾不得神识剧痛,死死拉住师偃雪袖口道:“师父!”   师偃雪元神化剑,直撞裂痕之上准备凭一己之力强行碎开空间,又被怀里风听澜的嘶喊闹得分了一半心神。   “师父……我不要和你分开……”风听澜抵着剧痛的额头,话音刚落一口血溅了师偃雪满袖。   腥红染透白衣,师偃雪反而冷静下来,道:“好,不分开。”   风听澜阖眸,识海已经一片混沌,像是有无数风刃**神识里,搅碎了他记忆里的小楼月,红莲池,也碎了楼里望月的人。他先是忘掉抚摸他角上的那双手的温度,然后忘掉了被他抱在怀里的清瘦腰身,忘掉白衣上落琼白梅的冷香,忘掉含笑唤他时的唇角,最后连那人眉眼也模糊了……   风听澜昏死过去之前,只记得自己还有一份痴念,将其付之于口:“我们做道侣。”   言色相和,共事焚修。同心同德,风雨共济。   从此,再不分离。   师偃雪唇舌间满是血气,他将风听澜放在身边,自己身化长剑一丈,剑身通体银白覆冷霜,剑锋雕刻天地衍生的神冥玄纹,唯有剑身中间一道极深裂痕,拦腰劈开玄纹。师偃雪真身现出的刹那天地遮蔽,江河倒流,世间万物皆出异象。天下神兵之主,主宰世间杀伐,空间裂痕碎开,崩向山海间。皇城龙影长啸一声,恭送神主。   顷刻之后,天色转明,林间小楼已经消失在这片山河里。   紫霄天庭,自从二殿下在西川大泽出事后,众人都在寻找他的下落。师偃雪披着一身血气踉踉跄跄走到紫霄神殿外,把怀里的龙仍在地上。   “你要的哪是因果。”师偃雪掩唇,血沿着指缝往下滴,他低咳两声,喃喃自语:“你这是要本座的命。”他这把破剑哪里遭得住这样的折腾,真身上的裂痕又深了几寸。   师偃雪深深看了眼风听澜,伸手摸了摸那对染血的龙角,低声道:“若你醒来还记得本座……我便应你所求。”他察觉到有人已至附近,方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容许他再耽搁,便拂袖化虹直往陵阳山而去。   风听澜,本座在陵阳山等你。   风听澜指尖微动,似是想抓住什么,他于识海漩涡里拼命找回一丝神智,吃力睁开眼睛,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白衣胜雪,身如玉映。   “二殿下?”   “师父……”风听澜彻底失去意识前,努力记住了身边人的脸。 第12章 相忘   风听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最后记住的那张脸。后来打听到,那天送他回来的是霁轻云。   与仅剩的几位先天神祇不同,大荒更多的是后天飞升成仙的人,霁轻云是一名剑修,飞升后道场在兰溪,故又被人称作兰溪君。   将风听澜送回芫辛天君的神殿后,霁轻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风听澜既打听到了人,便是一刻都不肯耽误,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赶到兰溪,见到了霁轻云。   初见时,霁轻云倚着楼栏屈膝坐着,膝头放了一把剑,白衣昭昭,衣袂翻飞。听闻动静,他便转过身去,冷冷淡淡看了眼风听澜,似是想了半晌,才道:“二殿下?”   风听澜喉头一紧,脑中钝痛。从前的事他已记不清,可眼前人却隐约与那道身影交叠重合。他走上前拉住霁轻云的手,颤抖着唇,低声唤了句:“师父。”   霁轻云僵了僵,当即抽出手,起身道:“殿下这是何意?”   “师父?”风听澜也是一愣。   霁轻云稍退两步,神色冰冷:“我与殿下并无师徒之名。”   风听澜怔怔看着他,耳边隐约响起一道声音,遥远又模糊。“若到那时,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不必强求……”心口像是被利刃穿破,风听澜尝到口中泛起一层血气腥甜,他看向面前的霁轻云,一字一句道:“我未曾忘你,即便如此,你也不肯认我吗?”   “殿下请回吧。”霁轻云无动于衷,除了剑他对任何事物都无兴趣,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多说半句话都嫌麻烦。   风听澜如至冰窖,眼底光泽逐渐黯然,龙族的瞳浓重如墨,深不见底。兰溪山涧的风掀得他金纹玄衣与墨发翻飞,猎猎作响。   霁轻云眼看着面前这位尊贵的二殿下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近似绝望的阴郁,接着便听到风听澜挟着冰寒的声音,他道:“我偏要强求。”   陵阳山的花从不凋零,随风而起,落地生根。   师偃雪在山上等了万年,当时留下的伤早已不痛了,只是再未等到他的龙。   时间总是会消磨去很多念想,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再后来,万顷碧潭之上,师偃雪躺在一叶小舟之上,随手扯一支荷叶盖在脸上,遮住了疏漏下的光。   天边一道明光而过,紫霄天庭的神主轻轻落在他的小舟上。   “帝君来寻本座何事?”师偃雪如玉的指尖挪开荷叶,一双眼睛带着初醒时的迷蒙。   天帝道:“神君,我此来欲为我儿听澜,求取一桩亲事。”   荷叶颤了颤,从师偃雪指尖滑落,打着旋儿落尽碧波清潭之上……   作者有话说:   背景全是私设,上古神话掺修仙,全民低配。   正经修真文,肯定没有飞升之后,还要被迫搞感情问题的。   心疼一分钟的兰溪君 第13章 揣蛋   陵阳山的落霞极美,残红浮云散,莲芰渡香清。师偃雪睫毛颤了颤,梦醒之前蓦然回想起合籍那天,风听澜一身红衣衬着锋利明艳的眉眼。执掌天庭结籍的星君念着祈愿的符文,冗长又繁琐,从始至终,风听澜都未看向他。   师偃雪心知,果真还是全然忘记了。那年山间小楼里,他膝头摆着话本,伸手懒懒散散地翻着,廉价的墨书着一行字“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如今再品来,才知其中滋味。   最后一缕残阳隐在山间时,师偃雪于大梦之中睁开眼,月升日落,昼夜更替,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本不该醒来,像他这种先天造化之物,沉睡是最好的修养方式。但他偏偏此时醒了,便是有机缘在此时。   师偃雪眼中尚有几分惺忪,他撑着坐起身来,衣衫微散,未束的墨发落在身前。这般坐直身子,方觉不妥,师偃雪眉心一紧,下意识扶住腰腹,掌心猝不及防盖住一片陌生的柔软。他怔怔低下头,衣带不知何时松散开来,原本平坦精瘦的腰身竟平白鼓起个圆圆的小丘。掌心下似有灵气流转,带着一层馥郁的湿润水汽,那是不属于他的气息。   睡意顿时散去,师偃雪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捧着肚子。他从不知先天神祇睡多了还会发胖,稀奇了。倘若他是草木生灵,睡醒又长粗一截,倒也容易理解。可他元神为剑,哪里有剑睡着睡着还能变宽的?掌心下隆起的腰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师偃雪出神地当口,腹中竟再生异动。   “……”师偃雪瞪大了眼睛,脊背顿生寒意,脑子一片空白,许久才生出个没头没尾的念头来。   完了,是活的。   师偃雪当年顶着天道反噬血洗魔族不夜天,眼都没眨一下。如今却被腹中异动惊得指尖都打颤。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捏了个静心诀,闭上了眼。神识扫过自己全身,沿着经脉识海游走一圈,最后停留在腹中。原本该是一片沉静气海,此时偏多了个东西。圆圆鼓鼓,白白一团,外面遮蔽着湿润灵气,朦胧不清,像是一兜子沉甸甸的水里盛了个什么玩意儿,时不时颤一颤,摇晃地腹中闷痛。   他自身的本源灵气不自主地挟裹在那玩意儿四周,将它小心翼翼地拢起来,丝丝缕缕渗透其中,孕养着它。   静心诀断开,一滴冷汗沿着额角落下,师偃雪睁开眼,夜里清风拂面,令人清醒。以他打坐之处为中心,光芒散开起了个巨大的八卦推演盘。师偃雪借助天上星辰排列,推演自身因果变故。   万事皆有成因,物有本末,事有始终。他既生此事端,具有来因。星辰的法则被他拢在八卦推演盘中,指尖凝聚起一片片冰花,流淌着命运的前因后果。待冰花凋零,八卦盘的光芒散去,天边破晓一线白。   师偃雪缓缓睁眼,沉默无言。片刻,林间风动,竹叶翻飞如海,苍穹花纷飞飘零,遮蔽黎明,此地神主心境起波澜,道场跟着生异象。师偃雪知道再这样下去,陵阳山都要被他复杂的心绪给毁了,他强念三遍静心诀,抬手压住心口,眉心间神纹一现,又顷刻消失。   风渐渐停了,师偃雪踉跄着扶住身旁楼栏,情绪在眼中涌动,他咬紧下唇忍了半晌,终是没有忍住,一掌拍碎半边楼台,怒道:“你们龙族还要不要脸!”他用星辰推演一宿,将那因果看得清清楚楚,昔年他救风听澜结下的因,如今偿了他个“果”。沉甸甸、活生生的“果”。   师偃雪气得腹中闷痛,咬牙撑住腰,来来回回踱步。越想越是恼,哪有这样的?他散了一半功德,险些连命都搭进去,龙族就这样偿他因果?他是先天神兵,得造化所生,又非后天生灵,为什么要给龙族繁衍子嗣?肚子里那团活物分明龙息浓郁,不是龙蛋又是什么,龙族这是还债还是讨债?   受心绪影响,师偃雪愈发感到腹中钝痛不止,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怕不是天道想方设法来要他的命。当年盘凤为生大鹏和孔宣力竭而死。如今龙族后裔托生在他的因果线上,该不是也要他命陨于此。   师偃雪不怕死,但一想到他年大荒史册记下一笔,天下神兵之主死于给龙族生蛋,他的老脸何处安放?   凌厉的剑意不知不觉凝聚在掌心,泛着冰冷的寒光,师偃雪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腰腹那软乎乎的一团隆起,心道:如今这东西尚且没有孕育出自己的意识,他算不得杀生。   掌心的剑意靠近腹部带出寒凉的刺痛,师偃雪神色冷清,苍白的唇微微抿做一线,恰此时腹中那龙蛋受了惊似的猛地一颤。师偃雪心头一紧,掌心剑意顿时消散。   晨曦落在陵阳山,山间景致尽收眼底,青山、竹林、碧潭、小舟,山风穿过他未束的墨发,这里似乎真的太过冷清。   师偃雪缓缓垂落手臂,衣袂遮住苍白微颤的指尖,他苦笑一声垂眸看了眼腰腹,无奈摇了摇头:“罢了。”天道未必不能容他,或许这真是风听澜偿他的恩,送了个麻烦陪他。   师偃雪克服了一下心头的异样,伸手小心碰了碰自己的肚子,忍不住犯起愁。话说回来,龙蛋到底要怎么养? 第14章 取经   师偃雪对龙蛋一无所知。   他剑生所遇的龙不管是傻的还是横的,起码都是已经成年了的。像这种还没有生出自我意识的蛋该如何孕养?喂食本源之力?喂养多久才算是可以出生?生出来要放在水里还是放在窝里,放多久能破壳?   未知使人焦虑,师偃雪托着脸坐在山巅,思考了许久。龙族本就稀有,旁人对其所知更是少,单这样想怕是想到天荒地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师偃雪幽幽叹息,站起身施了个小法术稍稍遮掩了身形,准备去找个有经验的问问。   九畹殿,藏书数百万,墨香绕游廊十里。   天君近万年来,一直在编录大荒草木,平日里常在此处整理藏书玉简。他喜静,从不让人侍候身旁,殿上更显静谧。天君坐在桌案前,羊脂白玉笔尚不及他的手指白皙,提笔书下的草木化作一道道莹绿的微光刻入玉简中。他独坐蒲团之上,衣摆是浓墨山水,层叠铺于大殿的青灵石之上,窗外清风拂乱他脸侧青丝,微微遮住沉静清雅的眉眼。   一道银光落在天君对面,由虚至实,化作一人。   能够不通传就随意入九畹殿的人并不多,天君抬眸,难得眼中浮现几分诧异。   师偃雪一笑,稍稍颔首道:“可是惊扰天君了?”   芫辛天君摇头,抬手将书简收起,指尖一点化出茶盏,亲自为师偃雪斟上茶,推至面前,道:“神君此来可是有事?”   师偃雪捧着茶盏,低垂的眉眼晕上一层茶香薄雾,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沉默半晌才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来和你随意聊聊……”   芫辛天君一怔,良久方开口道:“无论何事,神君但说无妨。是与听澜有关?还是玄渊?”   师偃雪摆手道:“与二殿下无关,和天帝更无关系。”   “听澜的事,我愧对神君。”芫辛天君叹气,心里也是愧疚,不知如何面前师偃雪。可偏偏他那个儿子又是倔起来谁都劝不住的性子。   师偃雪转着手中的杯盏,轻笑一声道:“已是过去了的事,不必再提。”   芫辛天君更沉默了,他家两条龙,一条曾追着师偃雪几万年,未果。一条与师偃雪结为道侣,一天解了籍。没一个能让他挺得起腰杆的。   昔年玄渊天帝爱慕剑神,闹得大荒最远僻的精怪都听说过。师偃雪那时道心圆满,自然不愿和一条龙纠缠。他欣赏玄渊称霸大荒的野心,甘愿为他南征北战,一平大荒,建立紫霄天庭。但心里又不喜欢玄渊的过分精明算计,从未将考虑过和他在一起。   后来玄渊天帝迎芫辛为天君,两人结为天证道侣,师偃雪退隐陵阳山沉眠养伤,不问世事。偶尔醒来会看到玄渊坐在他身边,他没有力气问玄渊总来他这里作甚,一龙一剑无言对视片刻,他便会继续陷入昏睡中。   直到很多年后,师偃雪不必日日休眠,偶尔去紫霄天庭闲逛,才听来许多旧事,原来天帝与天君那些年的感情纠葛里,总夹着一个他。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师偃雪便很少再出陵阳山了,和天君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师偃雪自己也没想到,能有一日和芫辛天君面对面喝茶。   大殿太静,只余天君为师偃雪添茶的声音。   “天君这里焚的是什么香?”师偃雪问道。   “九鹭香,可安神。”芫辛看了眼师偃雪略显苍白的脸色,道:“神君可是身子不适?需要我来帮您看看吗?”   “不必。”师偃雪下意识挺直腰拒绝,不自然地用衣袖遮在身前,绞尽脑汁道:“其实我此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天君。”   “神君直说,我必知无不言。”芫辛天君松了一口气,他不怕师偃雪提出任何要求,倒是两人这般面面相觑,对坐饮茶气氛实在诡异。   师偃雪指尖将手中的白玉杯盏上的柳叶纹都快抹平了,犹犹豫豫道:“天君和帝君感情笃厚……可有考虑过再诞个子嗣?”   芫辛一口茶呛进嗓子里,抬手闷咳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师偃雪。   师偃雪正色道:“本座也是为龙族气运着想。”顺便能观摩学习一下,如何养龙蛋。   “咳……这……”芫辛天君白玉般的容色渐渐覆了一层浅红,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应答。   “当然,本座也只是提个建议罢了。”师偃雪神色平静,稳如老狗:“主要还是看天君的意思。”   芫辛天君额角紧了紧,只得道:“有劳神君操心。”   “应该的。”师偃雪矜持地一点头,“毕竟本座也是神族的一份子,为帝君筹谋气运也是分内之事。”   芫辛天君看着对面这位从来只躺在陵阳山睡大觉的神族一份子,实在难以接受这套说辞。   师偃雪喝了口茶,似不经心道:“龙蛋难养吗?”   芫辛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勉强稳住道:“尚可。”一抬眸又对上师偃雪的眼睛,那双眼形如桃花带绯色,却没有半分媚气,哪怕是收鞘的剑也依旧清冷凌厉。   “如何养?”师偃雪追问道。   “后天神嗣若想养出上等资质,最好是用本源灵力孕养。”芫辛稳了稳心境,就事论事地答道。   “果真如此,倒也是辛苦。”师偃雪有些犯愁,本源之力何等珍贵,修炼起来费时费力,又是自身灵力之源,拿来养蛋,等同于虚耗自身。倘若放在神魔量劫之前,他必不会心疼这些灵力,只是自他裂了之后,剑就不中用了,本源之力供养自己都吃力。   “一人之力自然辛苦,需得道侣相互扶持。”芫辛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微黯。   师偃雪沉默不言。   芫辛倒是接受了与师偃雪谈论这事,不问自答道:“道侣共同孕养子嗣,待时机成熟,子嗣自会应气运而生。”   “然后呢?”   芫辛垂眸笑了笑,道:“而后就是龙族的事情了,龙蛋要破壳而出,自然是要靠龙气孵养。”   “别的什么东西不行吗?”师偃雪皱眉问道。   “不行。”芫辛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道:“先天灵植不行,剑也不行。”   师偃雪:“……” 第15章   天帝回到九畹殿的时候,殿上只剩芫辛天君一人。   “谁来过?”天帝察觉到空气里一丝不属于芫辛的灵息。   芫辛正将茶盏收起来,闻言挑眉看了眼天帝,道:“陵阳神君。”   天帝一愣,挨着芫辛坐下,疑惑道:“他怎会来你这里?”   芫辛叹息一声,将杯中剩余的半盏茶水顺手倒进窗边一株仙草下,看着仙草舒展了莹莹如碧的叶子,随风晃了晃枝叶像是在对他作揖。   “来同我聊天。”   天帝噎了一下,眼神十分复杂难言,半晌才道:“我竟不知你同他关系这样好了。”   “我也很意外。”芫辛按了按眉心,头有些隐隐作痛。   天帝伸手将芫辛揽入怀里,按在肩头:“还是为了听澜的事?”   “倒也不全是,你该是了解神君的性子,他从不会为任何事纠缠。”   天帝掬起道侣肩头一缕青丝,凑在唇边亲了亲,一边安抚着芫辛的情绪一边小心翼翼问道:“那是为何事?”   芫辛沉默一瞬,道:“他来劝我与帝君再生一个。”   果然,天帝险些被呛岔气,费解道:“什么?”   “我想,这并不是他的真正来意。”芫辛幽幽叹息,从天帝怀里坐直身子,正色道:“他该是遇到了难处。”   天帝不明白,什么难处需要用这种方法来解决。   芫辛微微皱眉,思量许久,方抬头对天帝道:“我觉得,神君或许是有孕了。”   天帝:“……”   芫辛推开天帝,冷静道:“要不要为你取两坛酒?”   天帝被他上句话惊得脑子都不转弯了,只怔怔道:“取酒做什么?”   “浇愁。”   “芫辛……”天帝哭笑不得,将人重新扯回怀里拥住,缓缓道:“即便是愁,也是替咱家小二愁。”   “神君是不愿与我直说的,我只是稍一试探,他便逃回陵阳山了。”   天帝在心底叹息,起身道:“可那毕竟是龙族的血脉。”   “你去哪?”芫辛问道。   “把风听澜那小子捉回来,捆去陵阳山。”   大荒南境,天祁山脚下有一处湖泊。   湖水冰蓝,四周积雪莹白,偶尔几只雪鹤飞过湖面。   “此处又叫洗剑湖。”霁轻云白衣飞扬,目光悠远地看着湖面。   风听澜将身上玄色金纹披风解下,为他披上。   “你见过有仙人怕冷的吗?”霁轻云垂眸看了眼肩上玄衣。   “没有,可是话本上都是这么写,倘若我不如此做,便显得不够体贴。”风听澜说着,又怔了一瞬,想不起来自己何时看过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本。   霁轻云盘膝坐下,周身淡淡幽蓝灵力如水流动。   “此处为何叫洗剑湖?”风听澜陪着霁轻云坐下,看着远处风光。   霁轻云捕捉着此方天地间的一缕剑意,阖眸轻声道:“因为曾有一把剑在此洗澡。”   那得是把什么样的剑,风听澜纳闷地瞅着霁轻云。   “天地神兵之主,大荒最美的那把剑。”霁轻云抬手,淡淡的剑意从湖面浮起,如一道银白的丝线,缓缓落在他掌心里。   “师偃雪。”   风听澜眼睁睁看着霁轻云心满意足地将剑意珍藏起来,酸溜溜道:“师父,你带我不远万里寻到此处,就是为了看一眼陵阳神君从前洗过澡的地方?”   “怎么?这里景色不美吗?”霁轻云反问道。   风听澜苦笑道:“可是师父,我们一路行来,西川之岭、东胜神州、北俱芦洲,乃至南境天祁,你皆是为了寻找神君当年留下的点点剑意。”   “我此行本意在此。”霁轻云将寻到的剑意妥帖放好,道:“殿下,我是一个剑修。世间一切于我皆是虚妄,唯有剑指之处才是我的道心所在。”   “师父……”风听澜皱眉,伸手抓住霁卿云的手腕,不想他再说下去了。   霁轻云像是看不出风听澜的抗拒一般,继续道:“殿下,剑修爱剑,天经地义。”   风听澜心口窒闷,皱眉道:“师父,你不该叫我殿下,你以前从不这样叫我。”   “你也不该叫我师父,我压根没有你这么个徒弟。”霁轻云直接道。   冰蓝湖泊如镜清明,映着两人倒影,挨得极近的人,却也可以这样远。   霁轻云起身,衣摆扫过琼雪如沙,他负手而立:“殿下,你是真的不信我说的话,还是在害怕?”   “我为何要害怕。”风听澜闭上眼,遮住眸中情绪,神色平静道。   “你怕倘若连我都不是,那你就真的再也寻不到那个人了。”霁轻云取**上玄色披风,放进风听澜手里:“你只是舍不得放下罢了。”   “师父。”风听澜固执地唤了一声。   霁轻云眉眼倒是温和许多,轻声道:“无妨,这世上谁无执念。我既答应殿下不离开,那便不离开,我陪着殿下,直到你放下或舍弃。”   风听澜还要再说什么,却话音一顿,有一抹神念不远万里劈头盖脸地砸进他的识海里。天帝暴怒的声音在识海炸开:“风听澜,还不滚回陵阳山孵蛋去!”   风听澜被炸了个魂飞魄散,脑子里久久回荡着天帝的话音。   “师、师父……”风听澜扶着霁轻云的胳膊站稳身子,惊魂不定道:“我得去趟陵阳山。”   霁轻云眼睛一亮:“去陵阳山做什么?我也去。”   风听澜苍白的的唇动了动,脑子嗡鸣不止,半晌才道:“去……去孵蛋。”   湖水大震,湖边积雪随劲风四起,霁轻云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倒抽一口凉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风听澜脑子一锅粥,被霁轻云扣住肩头晃得发晕,低声自语道:“师偃雪……师偃雪他有我的孩子了……等等,师父,你抽剑干什么?别……”   半个时辰后,风听澜顶着一头包,拽住霁轻云的袖子道:“师父,你别生气了。”   霁轻云冷冷剜了风听澜一眼,道:“走,去陵阳山。” 第16章   师偃雪内心就很后悔。   早知天君这样快就能察觉到他的意图,倒不如不去了。他惆怅地坐在山涧,瀑布激荡出层层水雾,遮得眼前朦朦胧胧,山中兰草幽香,充沛的灵气萦绕四周。   师偃雪不由得抚上凸起的小腹,轻声叹息,琢磨起是否要把自己沉入湖底。陵阳山这样的灵脉之源,应该勉强能够他安养腹中的龙蛋。待龙蛋出生,再去考虑以后的事,到时候天帝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龙蛋破不了壳。   湖水没过师偃雪的脚踝,雪白的衣摆随着水沉沉浮浮,银白焰纹浮现在师偃雪的眉心,他收敛了浑身剑意,如剑回鞘缓缓闭上了眼,正准备一头栽进湖底,睡上个千万年时,忽然心头一跳。   师偃雪睁开眼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山外,微微皱眉。   山外,风听澜一路魂不守舍地疾行而至,身边霁轻云的脸色沉如锅底。   “当真如你所言,龙族子嗣的诞生需要吞耗大半本源之力?”霁轻云眉心皱出一道深刻纹路。   风听澜回过神来,叹息道:“我也是听我父皇醉酒之后说起过,当年君父生我大哥时险些折了命进去。君父真身是混沌初开先天灵植,本源之力取自天地,源源不断,即便如此尚受了一番苦。乃至于父皇每次酒后都要提起此事,当属心头之憾。”   霁轻云脸色煞白,沉声道:“你可知陵阳神君在上一个量劫里险些折剑。”   “我自是知道,也是打心里敬他。”风听澜看着不远处的陵阳山,心底又沉重几分。   霁轻云忍住了又想捶他的冲动,冷冷道:“我知道龙族血脉珍贵,可师偃雪未必能撑得住,他本不该为你龙族冒这个风险。”   风听澜怔住,许久才道:“师父的意思是……”   霁轻云吐出一口气,眼神冰冷:“倘若可以,你劝他别走到那一步。”   风听澜沉默。   “莫为一己之私,害人至此。”霁轻云盯着风听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陵阳近在眼前,这座山那么美,灵气冷澈却又静如坟茔。师偃雪曾在此数十万年,安安静静同青山为伴,与日月对坐。   “最近倒是热闹不少。”师偃雪指尖撩过水面,把沉塘计划暂且搁下,从水中走出来,挥手撤去山外结界,等候来人。   作者有话说:   知道啦,我短 第17章   陵阳山遍地蓝色的花,被风吹得于空中四散。风听澜伸手接了一朵,合在指尖一捻,觉得有些眼熟,便问道:“这是什么花?”   “苍穹。”霁轻云神色稍缓,轻声回道。   风听澜视线一落,恰看到霁轻云袖口的纹路,不由得伸手捉了他一截白袖道:“原来这叫苍穹花,师父很喜欢它,兰溪有吗?”   “苍穹只在陵阳开。”   风听澜指尖抚过柔软的花瓣,沾染一缕暗香,他想了想道:“哥哥司掌百花,待我下次见了他,让他也挪一株苍穹至兰溪。”   “不必,这花只有在陵阳山才是苍穹,到了别处,便不是了。”他与风听澜并肩而立于花海。风听澜玄袖下的手轻轻握住霁轻云的指尖,没来由地心头一沉。   霁轻云抬眸,先是一怔,随即双眸晶亮,指尖忍不住颤了颤。风听澜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去,只见花海尽头有一处春亭,亭中有人白衣独坐,设茶以待。   风听澜顿时松开了霁轻云的手,有些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屁股隐隐作痛。他竟是有些怕了师偃雪。   霁轻云倒是无所畏惧,迎面大步而去,风听澜跟在他身后,眉头纠成一个结。   师偃雪衣衫半湿,发梢沾水,他忘记拂干身上水珠,只迎着花海微风倚栏坐着,看着远处两人渐渐向他走来。   “神君。”风听澜走到跟前颔首见礼,目光忍不住落在师偃雪腰腹上,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   师偃雪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风听澜下意识朝他走近两步,师偃雪指尖微抬一缕银白神识钻入他的眉心。风听澜不避不退,敞开了识海任由那缕神识游走一圈。   “不错,你将庚金你融合的很好。”师偃雪点了点头,放心地垂下手去。   风听澜到底有几分不是滋味,满心愧疚翻腾,目光跟着柔软下来:“神君,父皇让我来看看你。”   师偃雪纳闷道:“看我做什么?”   风听澜耳朵有些泛红,迟疑着说道:“父皇说神君……神君腹中有了龙蛋,让我来……助神君孵蛋。”   师偃雪:“……”   他错了,他真不该去问天君这破事儿。   “神君……我……”风听澜眼神一劲儿往师偃雪被衣袖遮住的小腹上瞅。   “行了。”师偃雪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此事说来跟你关系不大,你不必听你爹瞎说,走吧。”   风听澜脸色微变,心头隐隐有些不舍,但想到霁轻云的话,还是咬牙说道:“神君是想独自留着腹中龙蛋了?”   师偃雪一愣:“怎么?听你的意思,还得分你一半不成?”   风听澜一心想着神君为救他舍身渡了庚金,自己没道理只顾疼惜龙族血脉就拿师偃雪的身体冒险,纠结一番直言道:“神君还是不要留下了。”   师偃雪笑了,眼神渐冷:“风听澜,若本座连它都不留,你欠本座的用什么还?用你的命吗?”   风听澜没想到师偃雪会翻脸,心里顿时有些急,口不择言道:“若无我族龙息照顾孕养,神君一人如何抚育它?我与神君又非两情相悦,总不好天天在神君身旁叨扰。日后诸多麻烦,神君也是受累,倒不如不要了。”   师偃雪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笑着问道:“听澜,你爹有没有给过你什么护身的法器?”   风听澜愣住,摇了摇头:“并无,我们龙族的龙鳞已是天下至坚之物,哪怕是先天防御灵宝也不能与之相比。”   “那就好。”师偃雪含笑点头,掌心一翻一道剑影顿现,凌冽剑气掀得花海狂风四起,湛湛苍穹搅弄作漩涡,不过一道剑气却叫天地为之失色。风听澜来不及作反应,那剑气迎面而来,分明虚无却是横扫千军之势,龙身玄鳞虽能护他不受伤,但却当场被剑气掀出陵阳山。   师偃雪眯着眼睛看了眼天边一闪的玄色,剑气回鞘,顷刻陵阳山安静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师偃雪掩袖撑着腰身低咳几声,被风听澜气得肚子都痛了,他扶着亭栏坐下,却抬头正撞上霁轻云闪闪发亮的眼神。   “……”师偃雪默默看了他片刻,指着山外道:“你不去找他吗?”他方才瞧见风听澜与眼前这位在花海里手拉手,想必这便是风听澜口中的‘心有所属’了。   霁轻云视线灼热,欠身道:“兰溪霁轻云见过神君。”   师偃雪点了点头:“三万年前飞升大荒的剑修,本座听说过。”   霁轻云没想到师偃雪会知道他,意外的喜悦,一时间将风听澜忘在脑后,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师偃雪道:“不知神君的剑意,在下能否有幸领教一番?”   这就是找抽了,师偃雪手按在腰后,神魂裂痕隐隐作痛,只能无奈劝道:“兰溪君,你且去吧。”   霁轻云倒也看出师偃雪脸色苍白,不再坚持找抽,只是坦白道:“方才二殿下并无冒犯神君之意,其实那是我的主意。”是他不肯让师偃雪受累,不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风听澜头上。   师偃雪按了按眉心,平静道:“你方才说什么?”   霁轻云一怔:“我是说,此事与二殿下无关,是我的意思。”   师偃雪摇头:“不,上一句。”   霁轻云想了想,犹豫道:“想……想领教神君剑意。”   “可以。”师偃雪说完,衣袖一拂,一道剑意直点向霁轻云。   霁轻云又惊又喜,抬手召了本命灵剑去接,然后同风听澜一样化作天边一点。师偃雪甚至能遥遥听见霁轻云畅快的笑声回荡在山间。   “……”待风停,师偃雪神色疲惫地捂住腹部,垂眸不耐烦道:“别动了,他又不稀罕要你。”腹中裹在本源之力里的一团绵软顿时不动了,分明还未有自我意识,却让师偃雪隔着肚子感受到了它的几分委屈。   师偃雪哭笑不得:“不吼你,你乖些。”他抬眸看着宁静远山,心头躁意散去,抬手揉了揉隆起的小腹,心道:没事,有爹呢,爹特稀罕你。 第18章   师偃雪出手看似狠,实则拿捏着分寸。风听澜除了身上那件华贵的衣裳破了个角外,没有伤着半点儿。倒是霁轻云接了一道剑意,见到风听澜后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回兰溪闭关了。”   “师父!”风听澜拉住匆匆要走的霁轻云。   霁轻云心里眼里只剩下师偃雪的剑意,着急回去闭关参悟,不肯浪费时间,只道:“我此去闭关不知多久才能出关,神君那边还需你去说,先天神兵的剑意虽精妙无双,可他明显神魂虚弱,你要多劝劝他。”   风听澜苦笑道:“师父也看到了,这回神君怕是真生气了。”师偃雪低调了十几万年,除却量劫前的那些老一辈神族,没人见过这位神君发过火。哪怕是那时他将师偃雪缠在床上折腾成那副模样,师偃雪也未当真同他生气。   这次不一样,尽管最后师偃雪抽他时都是带着笑的,可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师偃雪的失望与恼怒。   这让风听澜心口有些痛,莫名的、不可言说。   霁轻云浑然不觉,只是将那缕剑意小心翼翼安放在识海里,迫切地想要与它交流个几万年。   “总之,你不要由着他来。要知道天底下只有一个师偃雪。”霁轻云的想法里,龙族血脉虽然珍贵,甚至关联着神族未来的气运,可毕竟比不得师偃雪。   风听澜心头闷闷,却也答应下来:“神君那边,我自会尽力劝说。”   霁轻云放下心来:“那我走了。”   “师父。”风听澜伸手将霁轻云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剑修凌冽的气息让他有些恍惚。若是再带一些梅香就好了,他脑子里忽然钻出这么个无来由的念头。   霁轻云倒也没有推开风听澜,这万年来风听澜至多也不过是从他这里讨个拥抱罢了,除此外再不越界。   “师父去吧,我等你出关。”风听澜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霁轻云低咳一声,略有几分内疚道:“殿下,待我出关,陪你在大荒多走走。”也好为风听澜找找心底真正的那个人。   风听澜看着霁轻云消失的背影,心头一阵空落落。不过片刻,又想到师偃雪的事,顿时头大。倘若让父皇知道他逼着师偃雪打掉龙蛋,一定会被当场按在诛仙台活活抽死。   可霁轻云的话在理,这世上只有一个师偃雪。   独一无二,并世无双。   风听澜叹息,暗暗道:不可误人。待他转身再到陵阳山,却发现山外结界裹得八层厚,进去是想都不要想。   “神君……”风听澜传了音进山,又被结界挡了回来。   师偃雪沉在深潭里,身上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剑影,深潭静谧,山中灵气丝丝缕缕渗在水中,绕过他的发丝,最后落在他隆起的小腹上,消失不见。初成的龙蛋十分挑嘴,贪恋着师偃雪元神中最精粹的力量,像是撕扯柔软的糖丝般将其从元神剑身上一点点剥下来,吞入蛋壳中。这让师偃雪在沉睡中也能感受到本源之力消耗的疲惫,眉心神纹光泽渐渐黯淡下去。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悠远而来,隔山绕水,落入深潭,唤醒了师偃雪。长而乌密的睫毛颤了颤,师偃雪未睁眼,倦意让他忽略掉那闹人的龙吟。但风听澜并不就此住口,龙吟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惹了师偃雪腹中龙蛋十分激动,在本源之力的包裹中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滚到师偃雪忍无可忍,蹭得从冷玉床上坐起来,周身带出长剑出鞘的清冷嗡鸣。   玄龙绕山十八周,终于得见结界大开。风听澜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师偃雪肯见他了,他踏入山中,化作人身,沿着灵力涌动的地方寻去,终于在一池深潭前,看到了师偃雪。   师偃雪从水中走来,水珠从额头沿着脸侧滑落,长发湿淋淋地拢在肩头,沾水白衣贴在身上。他的眼神有些冷,头一次让风听澜感受到这把剑冰冷又不近人情,颇有些遗世独绝的意思。他未施法术遮掩腰腹,湿透的白衣就那样直白的勾勒出腰间的鼓起。   风听澜就想到了那回把师偃雪按在床上的事儿,那时掌心扣住的还是一截如柳细腰。而从前那片儿清瘦雪白的小腹下藏了一个龙蛋,傻不愣登地顶出个弧度来,看得他心都颤了。   师偃雪走到他面前,不远不近地站着,冷冰冰地看向他,亦不开口说话。   风听澜脑子空白大半,之前想好的说词忘了干净,只凭着感觉道:“别生气了……你别生气了……”   师偃雪愣了一瞬,眼底冷漠淡了些,摇头道:“本座没有同你生气。”   骗人的话,风听澜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是我不好。”   师偃雪看着风听澜,觉得他低头认错的样子和从前一样,又傻又委屈。也不知道那庚金到底补哪儿去了。   风听澜走近两步,声音低沉的有些沙哑,带着些许令人动容的叹息:“我不想你为我龙族受累,可我欠你的,到底是还不清了。”   师偃雪心想,你欠本座的多了,还真不差这儿一星半点。可他抬眸望向风听澜的眼底,龙族特有的深瞳浓黑如墨,仿佛藏着欲说还休的深情。   这让师偃雪想起另一条恬不知耻的玄龙,那时玄渊还未坐上天帝的位子,整日里缠着他,要和他生蛋。用玄渊的话说就是:“以你的神力和我龙族的强悍血脉,必定能生出最强神族后代,到那时我们神族气运定会高出魔族一大截。”师偃雪挺烦玄渊那副精于算计的样子。   而如今他肯舍身为神族增添气运了,风听澜这头傻龙却不肯要。   也很烦。   风听澜似乎察觉到了师偃雪的躁意,缓缓单膝半跪下去,额头微低,轻轻抵在师偃雪小腹上。   师偃雪整把剑都僵住了。   神族尊贵的二殿下以极低的姿态虔诚地闭上眼,将本源之力挑出最为精粹柔软的一缕轻轻送入师偃雪腹中。龙蛋迫不及待地吞下血亲的本源之力,相比较起师偃雪剑身上过于冷冽的灵力,龙族浑厚浓郁的灵力更合它的口味。   龙蛋快乐地想打滚。   但它没有,因为师偃雪不让。   风听澜睁开眼,依旧跪着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师偃雪,半晌声音沙哑道:“神君,我舍不得了。”他再不敢去想如何杀死这个小东西,将它一点点从师偃雪腹中剥离,掐断那抹气息。这也是他的骨肉,风听澜低声求道:“神君,我想用本源之力养它,直到它出世。”   师偃雪沉默一瞬,转身就走,待半身浸入寒潭,方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本座累了,要睡些日子,这深潭三千尺,缺一镇水神兽。”   风听澜先是一怔,顿时反应过来,眉眼带上一抹喜色,想也不想纵身化龙,随着师偃雪一并沉入潭中。   作者有话说:   生活不易,蛋蛋叹气 第19章   斜月沉沉藏水雾。   水下澄澈通明,静谧无声。师偃雪说睡就睡,也不去理会身边多了个风听澜。   风听澜守在师偃雪身旁,起初掌心只是悬在他肚子上渡些本源之力,待发现师偃雪睡得很沉后,渐渐有些心痒了。悬在上面的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趁着师偃雪睡得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师偃雪呼吸绵长,捎带着柔软的腹部略有起伏,风听澜忍不住屏住气息,瞪大眼睛,掌心下分明有些不一样的动静,有东西轻轻蹭过他的掌心。风听澜心跳快极了,惊讶后是心头抑制不住的喜悦。   龙吟低沉,风听澜化出原身,龙尾绕着玉床盘起,浓郁温热的龙息紧紧包裹住师偃雪。玄龙的大脑袋搁在师偃雪手边,轻轻碰了碰,又安安稳稳地搭在床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千载光阴,也不过瞬息而已。   师偃雪醒的毫无预兆,眼里还透着茫然的睡意,坐起身时惊动了一旁的风听澜。   龙影化去,风听澜坐在床边,伸手扶住师偃雪,亦是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师偃雪沉默不语,许久才抬头道:“无事,不想睡了。”他起身拂开潭水,外面暖阳正好。师偃雪伸手遮了遮眼睛,缓缓舒了口气,正要往前走,手腕一紧被人拉住。   风听澜犹犹豫豫道:“神君,要我抱你走吗?”   师偃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脑袋是在水里泡坏了?”   “不是……”风听澜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瞄了师偃雪的肚子一眼:“我觉得它长大了好多,怕神君感到疲累。”   师偃雪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瞅,那龙蛋果真是长大了。原本只是微微凸起的小腹如今被撑得滚圆,看得师偃雪直抽凉气,忍无可忍地伸手掐了个小法术遮掩住。   “神君……”风听澜又想再问一遍,话还没出口就被师偃雪甩开了手。他眼巴巴看着师偃雪衣袖一甩,健步如飞。   陵阳山没有宫殿,只有一座座小楼。师偃雪想看水,就在湖边起一座楼。师偃雪想看山,就在山巅起一座楼。随心所欲,乱七八糟。小楼也简单,青竹骨,就那么两三层,烟纱帘帐,紫泥小炉,一目了然也一应俱全。   风听澜站在楼外仰头沉思,师偃雪已经坐在二楼窗前俯身往下道:“看什么,没见过小竹楼?”   “眼熟。”风听澜眉头微皱,额头隐隐作痛。   师偃雪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他半身探在窗外,一缕鸦色长发垂身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腕搭在窗牗上,静静望着风听澜,许久方道:“别看了,上来。”   风听澜听话地上了楼挨着师偃雪身边坐下。   师偃雪指尖往一旁点了点,示意他离远一些:“我要起个阵推演些事情,你在一旁替我压阵”   风听澜心头一紧:“神君,你的身子……”   师偃雪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说罢盘膝端坐,五指朝心,借竹楼清风起了个风阵推演。推演之术,如剥丝抽茧,顺着时间的法则逆流而上,预见将来所出之事。   风听澜不知道师偃雪要推演些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看清风卷起师偃雪的衣袂和发丝,看他紧闭了双眼后,那稠密如帘的长睫投下小片阴影,尽管他身姿端直如竹,可明显是又消瘦了许多。   风听澜看得有些出神,心头突突一跳,识海蓦地钻出些支离破碎的残影,玄龙墨沉沉的瞳孔一紧,似乎抓住了一线记忆,震得他呼吸都滞了一瞬。   也是这一瞬间,风阵骤停,师偃雪脸色一白,一道血线沿着唇角渗出。风听澜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什么残影都荡然无存,还未回神已是扑上前去将摇摇欲坠的师偃雪扶入怀里。   “无事。”师偃雪推开风听澜,闷咳几声压下口中腥甜。   “这叫心里有数!”风听澜心里一急,皱眉大声斥道。   师偃雪被他吼得一愣,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风听澜缓过劲儿来,心有余悸,伸手抄过师偃雪腿弯将人一把从地上抱起来,安安稳稳放在一旁的青竹躺椅上。   “究竟是要推演些什么?”风听澜叹了口气问道。   师偃雪不动声色地抹去唇角的血,视线往窗外山峦看去:“我想看看南冥岭魔族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可惜被天机蒙蔽了,什么都察觉不到。”   “为什么要往南冥岭看?”   师偃雪神色略显凝重,沉思片刻,道:“我不知,或是有事要发生。我看不到那边,也参不透天机。”他叹息着看向风听澜道:“你回紫霄天庭吧,让天帝找人重新去推演。”他如今是不行了,本源之力折损的厉害,只是往南冥岭看了一眼,就险些被反噬。   风听澜不由自主地靠近师偃雪一些,悄悄用龙息安抚着他:“我给父皇传音告诉他此事,但你不要想着让我回紫霄天庭。神君腹中龙蛋出世之前,我哪都不去。”   师偃雪往躺椅上一靠,阖眸松了松精神,道:“随你。”   风听澜低头看着师偃雪衣袖浅淡的兰纹,忍不住道:“我师父也独爱苍穹花。”   师偃雪摇摇晃晃地躺椅一顿,稍稍睁开眼睛,道:“你哪个师父?”   风听澜目光柔和许多:“自然是兰溪君霁轻云。”   师偃雪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同本座说说看,他一个剑修教了你什么,令你拜入他门下?”   “他即便什么都不教我,也是我的师父。”风听澜绷紧唇角,不容置否。   师偃雪叹息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昏昏欲睡道:“当你师父有什么好?你们玄龙天底下最没良心。”   风听澜想反驳,扭头看见师偃雪苍白的脸色,心头一软,放轻了声音道:“这话怎么说?神君肚子里没准以后也是个小玄龙。”   “可别了。”师偃雪伸手搭在腰间,祈祷似的喃喃:“玄龙脑袋不行……又不好看……”   风听澜:“……”   师偃雪想了想:“我看你哥那样的就不错,青龙好,花色漂亮。”   风听澜惊住,心里泛酸,闷闷道:“玄龙怎么不好了?玄龙是龙族中最为强悍的,大哥固然好看,可那是因为得了君父血脉。我与神君必然是生不出青龙的。”   得知生不出青龙,师偃雪还是有些失望的。或许是他脸上的失望之色太过明显,刺激了风听澜。   风听澜愤怒又委屈地伸手摸了摸师偃雪的肚子,道:“宝宝,不管你什么花色,我都疼你。”   师偃雪拍开风听澜的龙爪,似笑非笑道:“本座的小家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风听澜揉了揉手背的红印儿,欲言又止。   师偃雪叹了一声,阖眸晃了晃躺椅,轻声道:“想都别想,这是本座用庚金换的。风听澜,这世间好事总不能叫你占了全。”   清风拂动师偃雪衣摆,风听澜静坐许久,冷不丁唤道:“神君。”   师偃雪半睡半醒,掺着睡意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神君去过凡人界吗?”风听澜目光落在师偃雪脸上,沉声问道。   师偃雪没有回答,小楼安静地只有风拂衣袂的细微动静。良久,方听师偃雪道:“没有。” 第20章   师偃雪否认后的当天,风听澜趁他睡着后在小楼随意转转,结果看到了楼下酒窖里的一堆空酒坛。   风听澜把酒坛在师偃雪面前摆成一排,问道:“你不是没去过?”   师偃雪随意扫了一眼形状各异的泥瓦坛子,若无其事道:“可能去过吧,年纪大了记不清。”   风听澜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压着火气冷冷道:“神君,我们之前究竟有没有见过?”   “有啊,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师偃雪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道:“万神宴上,你父皇非把我从山里挖出来去赴宴,本座就去了。没什么意思,人又多,我在边上喝酒。那时候你还是条小龙,龙角都不会缩,小尾巴黑不溜秋的,直往我身上爬。本座瞧着好玩,伸手抱了你在怀里,结果猜怎么着?你这小龙崽子尿了本座一身。”   师偃雪笑了笑道:“后来本座当着众神的面,按着你打了顿屁股。怎么?这事儿没人跟你说过吗?”   风听澜听得脸都黑了,手颤抖着指了师偃雪半晌,愤愤拂袖而去。全然忘记了刚才要追问什么。走出小楼,还能听见身后师偃雪的笑声,气得他一口气奔出老远,一个人蹲湖边冷静去了。   师偃雪没过多久就笑不出来了,风听澜不知跑哪去了,龙族特有的气息渐渐远离,让他开始感到不舒服。从前龙蛋尚小,倒也无事。后来风听澜一直守在他身边,尚不曾察觉有何不妥。   眼下风听澜不过离开片刻,师偃雪心头都空了。起初只是有些心绪不宁,一个时辰后,腹中渐渐不安生,等冷汗沁了满额师偃雪才意识到,龙蛋对龙族气息的依赖有多严重。   “听澜……”师偃雪撑着藤椅起身,腹中钝痛让他手上一软又坐下去,反倒是引来一阵眩晕。   罢了,师偃雪压下心头叫风听澜回来的念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有些不必要的依赖,该是可以克服的。   窗外的风吹冷了师偃雪额上的汗,也吹冷静了湖边的风听澜。   风听澜按了按泛痛的脑袋,心里静下来后原本散乱的记忆反倒是愈发模糊,如雾隔山,任他思量多久,都看不清真相。等他回到小竹楼时,师偃雪已经昏睡过去。   “神君?”风听澜察觉他脸色不对劲儿,伸手轻轻触了触师偃雪额头。   师偃雪眉心微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龙族温热醇厚的灵力围绕住了他,抚平了腹中的躁动不安。师偃雪神智散乱地拉住风听澜的袖子,勉强坐起身又一头歪在风听澜怀里。   “神、神君……”风听澜僵着身子,任由师偃雪把头抵在他胸膛。   “嗯。”师偃雪闷闷应了一声,寻了个舒坦的位置靠着。   风听澜小心屏住呼吸,等了半晌也不见师偃雪有起身的意思,只得道:“神君,我扶你去榻上睡吧。”   师偃雪闭着双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抿住苍白的唇,指尖下意识松松攥住风听澜的领口。   风听澜心跳如擂,脸色绯红,强作镇定地弯腰将人抱起,又小心翼翼挪到床上。青竹沁凉,云被柔软,师偃雪稍稍缓过劲儿来,松开手,疲倦道:“龙族稀少也是应该的,谁能受得了这个罪……”   风听澜脸上的红热未褪,犹豫一瞬,还是伸出手悄悄覆在师偃雪高隆的腹上,龙息安抚着腹中那一团沉甸甸的龙蛋。   师偃雪抬眸看他,忽然问道:“脸色怎么这样红?”   风听澜手上一顿,耳朵也跟着泛起红来,扭头就要走,被师偃雪一手拉住。   “成了成了,不说你,别往外跑了。”师偃雪抽了一口凉气,半撑着坐起身道:“令人推演的事,你可跟天帝说了?”   “说过了,父皇已派人去查了。”风听澜虽这样说,到底有些疑惑道:“只是这万来,不曾听说那边再有什么动静。”   师偃雪摊开手,掌心一抹鎏金一闪而逝:“听澜,庚金是天地肃杀之权柄,主天下战事。”   风听澜神色渐渐凝重道:“神君可是预感到了什么?”   师偃雪揉了揉眉头,叹息道:“本座也不敢确定。”他隐约有些预兆,却受身体拖累,时间长河上激荡起的水花,他实在没能看清。   “别想了,伤神。”风听澜沉声认真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在神君身侧,保护神君和未出世的孩子。”   师偃雪一怔,转过头正对上风听澜那张失了傻气后就显得颇为尊贵漂亮的脸,实在忍不住便笑出声来。   风听澜被他笑得有些上头,沉下脸道:“神君不信?”   “不是。”师偃雪眉眼微弯,似点点繁星落入镜湖,又如新月皎皎,澄净温和:“只是从未有人对本座说这样的话。”   风听澜不知为何,隐约有些高兴,但口中却问道:“那……当年父皇也没有如此说过?”   师偃雪挑眉,竟不知风听澜还要酸这口,他想了想道:“没有,玄渊当年只跟我说……要我同他共进退,倘若他废了,就让我剥他龙鳞作战甲。若我废了,就将我焚了元神打成兵器,从此亦是彼此的一部分。”   风听澜不知道当年他爹是如何想的,莫说焚了师偃雪元神,他如今是连师偃雪皱皱眉都觉得心口被尖刀刺了一下,突突的疼。   他舍不得。 第21章   暮色渐从青山起,山间圆月映碧潭,松林翠微听风声,天上星河似棋盘。   “陵阳山真美。”风听澜看着师偃雪道。   师偃雪难得没什么睡意,坐在窗下蒲团上煮茶。风听澜看不懂,只觉得摆了一排大小杯子,一壶水从这儿倒去哪儿,晕开层层水雾。只是那来回颠倒杯子的手实在好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   “山好看,你盯着本座干什么?”师偃雪声音里带着些睡醒的慵懒,落在风听澜耳朵里,只觉又掺了几分软和。   山再好看,何及神君,这话在风听澜嗓子眼打转转。但他只是凑近些许,盯着桌上茶具问:“神君喜欢煮茶?”   “本座哪懂这些。”师偃雪把霍霍好的一杯茶推到风听澜面前,“自己一个人久了,总要学会找些事打发时间。”   风听澜捧着茶盏,吹散雾气品了一口,无意间让师偃雪的话落在心里,待再看窗外过分幽静的山色,就不知是口中茶苦,还是心里酸苦。   苦沉沉的茶并不好喝,也没有传说中那种入喉醇的境界。师偃雪遗憾地挥袖撤下茶具,指尖一点,化了一方棋盘出来。   风听澜以为师偃雪是想要下棋,却发觉一颗棋子也无。   “没有棋子如何下棋?”风听澜问。   师偃雪抬眸,屈指在棋盘上轻轻一叩,顿时竹楼似乎已然不在,巨大的八卦阵应棋盘而起,浩瀚远大,纵横交错。天上万千星辰如棋子纷纷映照在巨大的棋盘之上。师偃雪盘膝坐着,指尖一抹星辰莹光如期落在棋盘上。   “神君,收了神通。”风听澜四周顿时化出一道龙影,把师偃雪围绕其中。   师偃雪对他道:“无妨,这点体力我还是有的。”   风听澜用龙息把他裹住:“神君要和谁下棋?”   师偃雪抬头望了眼沉沉夜幕:“和它。”说着,又拈了一枚星辰落入棋盘中。“听澜,你也曾几次和魔族交手,说说看,你觉得他们如何?”   风听澜想了想,道:“魔族天生奇诡之力,不可掉以轻心。但十几万年来,魔族气数不够,不足为患。”   师偃雪指尖捏着一点星辰之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听澜,神魔大劫之前的魔族可不是如今这样的。天道就像是下棋的人,无论是魔族、神族或是新兴起的人族修士,都不过是天道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神君……”风听澜俯身握住师偃雪的手腕,定定看向他。   师偃雪指尖星光明灭:“天道的棋盘里,有输有赢,但决不允许只存在一种棋子。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就是天道的制衡法则。”   风听澜心头一跳:“下一场大劫又要开始了?”   师偃雪视线落在夜色之上:“神族这数十万年来气运太盛,这次天道这杆秤又要往哪里倾斜,谁知道呢……如今已不是我与你父皇的鼎盛时期,接下来的大劫,或许要你们小辈来扛了。”   风听澜挥袖散去星盘,竹楼恢复如初,坦然无惧道:“那便交给我。”   师偃雪看着环在自己身旁的龙影,颇感欣慰。玄鳞寸寸皆是神族的强悍气息,不输当年玄渊。毋庸置疑,风听澜就是神族这一代最强的龙,哪怕是用智商换的。   “别耗费心神了,不管下一场神魔量劫何时出现,如今都不是神君眼下最要紧的事。”风听澜俯身把师偃雪从蒲团上扶起:“我送神君去榻上休息。”   师偃雪的手按在风听澜掌心,借力起了身,不适地微微皱眉,腹中龙蛋越长越快,如今已是沉甸甸挂在了身上,很是碍事。龙族特有的灵元在孕育中逐渐由虚化实,元神剑身的裂缝间卡了一团不属于剑的灵气,那滋味自是不好受。   风听澜每天眼睁睁看着师偃雪灵息一天比一天衰弱,也只余心疼。原本他总是惦记那颗龙蛋,没事就想碰碰摸摸,如今倒是看见就觉的碍眼,有时候盯着师偃雪的肚子更是莫名生气。   龙蛋遭受嫌弃,只能委屈巴巴地缩在师偃雪肚子里,一动也不敢动。起初还十分活泼的蛋,近来倒是乖巧极了。   师偃雪侧身躺在床榻上,云发洒了满枕。风听澜坐在床边,从底下取来一摞泛黄话本,道:“睡不着?我读话本给神君听。”   师偃雪蓦地撑起身,皱眉道:“你又翻本座东西。”   风听澜一手将他按在榻上,一手轻捻书页,道:“神君屋里凡人界的玩意儿可真不少……”他呼啦啦随手翻到一页,念道:“……这夜,他且趁着春雨钻入房里……不过片刻牡丹含了香露,宛如秀士步云梯,疑似老僧敲法鼓……轻轻款款情无限,又似秋千,摇曳间庭院……”   “风听澜!”师偃雪抽着凉气,一把将话本夺过来,道:“瞎读什么。”   风听澜眼巴巴看着被师偃雪扣在掌心的话本:“神君看得,我看不得?”   “你还小,不要看这些。”师偃雪赶紧把话本掖在枕头底下,正色道:“不健康。”   风听澜原本也是玩闹,笑意却僵在唇角,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宛如秀士步云梯,疑似老僧敲法鼓。轻轻款款情无限,又似秋千,摇曳间庭院。——出自花营锦阵,古代小h书 第22章   “头痛。”风听澜捂着脑袋趴在师偃雪床边。   师偃雪习惯性地替他揉了揉脑袋,他的指尖微凉,轻轻点在风听澜额角,不小心勾乱了一缕青丝绕在雪白的指尖。风听澜感觉额角一阵酥麻,那沁凉的触感沿着脑袋忽然就一路往下钻,轰的一声点燃了心头的火。   风听澜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师偃雪以为他是痛到打颤,俯身凑近了一些,沉声提醒道:“静心,别胡思乱想。”他身子俯得低,雪白衣领微敞,青丝低垂,冷琼的暗香幽幽扫来,也只是一瞬。   如何静心?风听澜脑子嗡鸣,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乱了,心跳亦乱了。俯着身子的姿势让师偃雪腰身有些酸沉,他伸手撑住床畔,浅浅叹息一声。就是这一声叹,若有若无绕进了风听澜耳朵里,让他小腹骤紧,火气顿生灼了满身。   师偃雪怔怔看着风听澜跌跌撞撞往外跑,待至门口一声龙吟长啸直窜而出。   玄龙一头扎进万顷碧潭中,冰冷湖水浸透满身,试图浇灭邪火。   师偃雪担心风听澜出事,从小竹楼追了出来,远远就看见一条玄龙在湖里打滚,摧折了他满池的莲花不说,还一尾巴扫断了他的湖心小亭。   “听澜。”师偃雪站在潭边喊他,风听澜恍若未闻般在水里打转转,龙吟里满是苦闷的哀鸣。听得师偃雪心头一惊,以为他旧疾犯了,扑身入了寒潭试图去按住这条玄龙。   风听澜心乱如麻,在水里翻腾着发泄心头交缠的烦闷,竟未曾注意龙尾几次险些甩到师偃雪。   “风听澜!”师偃雪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堪堪避开玄龙巨大的尾巴,又被掀了满身的潭水,也被呛得连连低咳。他半身浸在潭中,趁着风听澜又一尾巴扫过来时,猛地伸手擒住,一个翻身骑在龙身之上,潭水被搅得天翻地覆。   龙尾劈开潭水如银河倒泻,水中月碎了满池。潭中有一方青天石,师偃雪一鼓作气伸手将龙头一把按在青石之上,只听轰然一声,风听澜顿时被撞懵了。   “听话,安静些。”师偃雪身上凌乱的白衣湿淋淋贴着消瘦的肩颈,为了制住风听澜他几乎用光了气力,随着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着。   风听澜愣了一瞬,转而化成人形。玄衣同样湿透,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着腰线,头上龙角未曾收起,他眼底泛着微红,沉默着不说话的样子显得十分清贵忧郁。   师偃雪还保持着骑在龙身上的姿势,将风听澜压在青石上,喘着气捧起他的脸,急声道:“是头痛?”   “不。”风听澜缓缓伸出手扶住师偃雪腰身,眼中纠结矛盾散去,如拨云见月,清亮又笃定道:“是情动。” 第23章   师偃雪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你……你想到什么了?”   风听澜摇了摇头,望向师偃雪眼底,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唯有神君令我情动至此。”他横下心,坦白道:“解籍之后,我常梦到神君,梦里皆是神君与我交缠的样子,静心诀念上一千遍,却如何都忘不了。”   “话不可如此说,太轻佻孟浪。”师偃雪翻身坐在一旁,撩开身前湿透的长发,平静看向他道:“本座与你的缘分解籍那天便也断了,是你求仁得仁,倘若你反反复复,岂不是伤人伤己?”   风听澜双眼顿时黯淡无光,他从青石上滑身入了水,化作玄龙将自己往潭底沉。   师偃雪在青石上坐了会儿,俯身唤道:“上来,你是龙又不是狗子,藏起来做什么?我们回去,青石冷硬,本座腰疼。”   水底咕噜噜起了串儿泡泡,听得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师偃雪脚踝一紧,被人一手攥着拽入水中,他未曾防备落了下去又被拥了满怀。   师偃雪觉得风听澜是欠打了,手刚刚抬起来又被风听澜一把扣住,唇上一暖,交叠的温度顿时令他头皮发麻。风听澜只是克制亲吻着,小心翼翼又直白放肆。两人的发丝在水中交织纠缠,随着水波柔荡招摇,水面映着一轮圆月,碎了又合。   少顷,风听澜托着师偃雪的腰将他从水中举出放在光洁的青石上,自己则是半身浸水,脑袋轻轻靠在师偃雪膝头。他只显现了龙尾,玄鳞沾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起伏在潭水中,时不时拍着水面,激荡起一大片水花。   “神君,情动的只有我一个吗?”风听澜抬眸,沉声问道。   师偃雪蓦地把发颤的指尖缩回袖中,撑着发软的身子。他实是没办法,腹中血脉的牵扯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风听澜,甚至渴慕能够汲取更多。他控制不住地贪恋龙族特有的本源之力。他的痴心妄想,从不比风听澜少。   “不行。”师偃雪泛白的唇里冷冷吐出两个字,他知道自己如今恐怕也是狼狈不堪,但这不是放纵的理由,“听澜,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而你我的缘……”不仅仅是断在解籍那天,亦是消磨在陵阳山近万年日复一日的等待里。   师偃雪踉跄起身,踏着水面一步步离去,湿透的衣衫裹着单薄的身子,只是他的腰背未曾弯折半分。   风听澜初尝心动的滋味,却被当头浇了冷水,他看着师偃雪的背影,道:“神君岂非自欺欺人,倘若真是缘尽,神君肚子里的算什么?”   师偃雪头也不回,道:“是本座当年恻隐之下的因果罢了,风听澜你且走吧,本座一人也并无不可。”   风听澜一愣,隐约想到曾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若你我缘分已尽,不必强求”,竟与眼前师偃雪的态度如出一辙。风听澜心口一热,蓦地起身,眼中满是惊撼,脑子里又似翻江倒海。   师偃雪的背影渐远,风听澜手心一层冷汗,半晌颓然坐在青石之上。他自生来便是荣光加身,上有天帝天君宠爱,又得兄长关照爱护,神族皆敬他让他,便也活得随性坦率。偏在情爱一事里如此艰难,跌跌撞撞一路摸爬滚打也没摸索出个明白。他心道,师偃雪说得不错,反反复复只会伤人伤己。当初凭自己一腔莽撞,以爱之名囚困霁轻云那么多年,已是错了。   风听澜独坐半宿,待晨光熹微之际,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当先去找霁轻云说明白才是。   小竹楼里,师偃雪把青藤椅摆到了楼台外,正躺在那儿昏昏欲睡。他将手背搭在额上,遮去晨光,也掩住上半张脸。风听澜望去,便只瞧见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和清瘦的下颌。   “神君,我走了。”风听澜走过去,道:“我去兰溪。”   “嗯。”师偃雪应了一声。   风听澜想多说两句,又想到如今说再多也是无用,便只将身上玄袍脱下轻轻盖在师偃雪腰腹间,踟蹰片刻,横下心转身离去。   许久,师偃雪感受到周围龙息渐渐淡去,方缓缓睁开眼,指尖隔着玄衣摸了摸腹中躁动不安的小东西。元神剑身分出本源之力渡去腹中,却被那如今养得浑圆泛沉的龙蛋嫌弃。   “不能挑食。”师偃雪苍白的指尖点了点肚子,冷下脸道。   龙蛋察觉到师偃雪生气了,这才别别扭扭地吞下剑身清凉的本源之力,不满意地撞动了一下。   师偃雪扶在腰侧的指尖一紧,闷哼出声,气笑道:“你闹我也没用。”   龙蛋赌气似的不动了,师偃雪唇角笑意淡去,起身将玄衣披在身上,枕着衣间淡淡的龙息疲惫地阖上眼。 第24章   庭院里,清风带着些许异样气息拂过,阴暗又潮湿,腐朽中透着隐隐血腥气,如同来自于万丈深渊。   师偃雪身下青藤椅一顿,缓缓睁开眼道:“出来。”   低哑的冷笑响起,庭院暖阳不见,掀起阵阵阴冷寒意。庭中水井前呈一片血红色,由虚至实凝成一道人影。   “神君,好久不见。”人影显现,暗红衣衫,乌发紫瞳,妖异非常。   师偃雪长睫一颤,微微抬眸,道:“魔君朱刹,你好大胆子。”   红衣魔君一笑,打量了眼师偃雪道:“没办法,谁让本君实在想念,不管不顾也要来探望神君一眼。只是陵阳山龙息四溢,本君盘桓许久也不得机会,好在那条小龙总算是走了。”   “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本座的道场,你也是不怕死了。”师偃雪淡淡应着,漫不经心地扯了扯滑落肩头的玄衣。风听澜的外袍披在他身上要宽松许多。   红衣魔君起身步步逼近,待至师偃雪面前时方撑着他青藤椅扶手两侧,俯下|身去,沉声道:“神君如此气定神闲,不知当年旧伤恢复了几成?”   师偃雪抬眸,眼底覆了层寒霜,唇角却是温和一笑道:“不多,杀你一缕元神化身足矣。”最后一字,音尚为落下就见一道冷冽强悍的剑意直接穿透魔君朱刹的腹部,银霜冷刃从魔君后背穿透后又将地面斩出一道三尺沟壑,轰然一声,飞沙走石。   魔君朱刹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的那道剑意,他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师偃雪剑意一转,搅碎了面前的元神化身,顿时煞气四溢,魔君朱刹化身消散。   师偃雪唇色泛白,扶着青藤椅缓缓弯下腰去。忽然间一点寒凉贴上了他的后颈,弯刀轻轻碾过皮肉,苍白纤细的后颈顿时流出一线血红。   “比我想象的还要弱。”魔君朱刹遗憾道:“居然连虚影和化身都分不清,难怪已经沦落到成为龙族繁衍子嗣的容器了。”   师偃雪觉得这个说法挺稀奇,便问道:“你是不是闲的?”冒着被玄渊发现的风险来跑来神族地界,就为了挖苦他一顿?   朱刹看着弯刀上的血珠,道:“师偃雪你主天下杀伐征战,装什么糊涂。大劫将至,你避得开吗?”   师偃雪指尖轻叩藤椅扶手:“本座如今也不顶事,就算是杀了本座也无用。”   “有没有用另说。”朱刹压了压弯刀,看着师偃雪后颈渗出更多血色:“待魔族重整旗鼓时,押神君到阵前好好看看,我魔族是如何胜的。”   师偃雪叹息道:“本座原来有没有告诉过你们,魔族为什么总是败?”他话音刚落,转身拂袖一道剑气格开弯刀,整个人滑开两丈之外,翻掌凝出一把长剑直插地上。顿时长剑之外漾开大阵,陵阳山乌云遮蔽,碧潭倒注,苍穹花海翻腾四散,那整座山九个高峰连成一个封山大阵。   “因为话多。”师偃雪反手擦过自己后颈,用指尖上的血结下剑印。   朱刹神色微冷,仰头看着封山大阵,笑出声道:“师偃雪不如赌一赌,本君能否在被阵法绞杀之前擒住你。”   师偃雪额头被汗水打湿,这道封山大阵是当年玄渊留下的。只是昔年玄渊设阵的时候定未曾想到他如今这点稀薄的本源之力能否撑得起这座封山大阵。煌煌大阵之中,无数道剑气化作剑雨直朝魔君朱刹而去。朱刹红衣翻飞,弯刀卷起一抹腥气,更朝师偃雪而去。刀剑相击,嗡鸣挣动声直冲九霄万里。   陵阳山大阵,一瞬崩塌。   紫霄天庭中,天帝玄渊眼角一跳,蓦地回头看向陵阳山的方向。   兰溪道场外,风听澜正犹豫如何同霁轻云说清楚他的这笔情账,忽然收到天帝千里之外的传音。   “陵阳山出什么事了?”   风听澜心口骤紧,待回身便看到陵阳山的方向,一道血红魔气冲天。原本如何也算不出的天机顿现,劫云笼盖了整个神族。第二次神魔量劫,已然开始了。 第25章   陵阳山原本浩瀚如海的纯净灵气中掺杂着一股腥涩,苍穹花湛蓝的花瓣碎在漫山遍野,万顷碧潭的莲叶只余一片残破。   玄龙嘶吼一声从天落下,倒塌的青竹小楼外是斑驳血迹,还有一件被血浸透的玄衣。风听澜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捡起走地上的玄衣,袖口淡金的暗纹沾满了猩红,灼得他双眼刺痛。   “神君……”风听澜双眸赤红,此间却已无生人气息。又是一声龙吟,天帝亲至,看见陵阳山此番景象也是眉心骤紧,转头诘问风听澜:“你不在陵阳山守着神君,去了何处?”   风听澜掌心攥着玄衣,脸色一片惨白。他不过离开片刻……不,是他疏忽,他原本答应师偃雪片刻不离,如何又犯了糊涂在这个当口离去了。指尖搓过残破的玄衣一角,上面还留着些许魔族的气息。   “魔族……我要去南冥岭!”风听澜咬牙道。天下神兵之主若是出事,大荒必会生异象,如今陵阳山没有师偃雪的气息,定是被魔族人掳走了。他片刻等不得,将玄衣往袖中一收,就要往魔族去。   天帝扬袖,一道暗金捆仙锁骤出,将风听澜捆了个结结实实。   “父皇!”风听澜挣了挣,怒道。   天帝眼神冰冷:“莽撞,抬头看看天上劫云,如今大劫将至,你以为还是往日小打小闹?魔族蛰伏南冥岭那么多年,为何胆敢来陵阳山寻衅滋事?如此冒失前去,岂非自寻死路。”   风听澜顾不得这么多:“我先去南冥岭救人,你们爱怎么应劫,随意你们商议去。我只知道神君等不得,也拖不得!”捆仙锁一紧,结结实实逼得风听澜膝头一弯,直跪在地上。   天帝一手提着小儿子,道:“别胡闹,你未经历过大劫,不知深浅。跟我回紫霄天庭召齐神族再一同去南冥岭要人。”风听澜满额头汗,挣着要说话。又听天帝道:“你若当真将他放在心上,就不会在要紧的时候离开他身边了。”   “是我的错。”风听澜心急如焚:“父皇你放我先去,魔族手段残忍,他如今那样怎么撑得住!”   天帝垂眸看了眼风听澜:“你小看师偃雪了,昔年魔族十位魔君六个死在他手上,若非天道不许,魔族早被他夷为平地了。”   风听澜低垂着头,半晌才道:“父皇,在你眼里他是昔年令魔族死伤惨重的战神,即便如今不比当年也不会成为别人随意就能斩杀的神兵之主。”   天帝掌心一松,风听澜不知何时强行挣开了捆仙锁,一瞬已滑开数丈。他远远站着,眼底一片晦暗,肩头被勒出血痕,缓缓打湿了玄衣。“可在我眼里,他只是我虚弱待产的道侣罢了。”   “听澜!”天帝皱眉呵斥。   风听澜坚定道:“我会当心,也会把他带出来。”   南冥岭不夜天。   巍峨山巅常年阴云密布,不死木的枝叶无限延伸着,铺天盖地。寒鸦盘旋天际,偶尔发出嘶哑的哭啼。山巅暗洞里,九曲回转的幽暗小路直通那最隐蔽的刑牢。   空荡,幽暗,一汪乌黑的死潭中间耸立着冰冷的石柱,柱上捆着一人,半身浸在潭水里,银色的锁链扣在他细瘦的手腕上,他低垂着头,长发遮住脸颊,只能隐约看到苍白清瘦的下颌。   一叶小舟悠悠哉哉飘到石柱前,舟上坐着个青衫少年。少年生的唇红齿白,脖子上扣着个赤金璎珞圈。他光着白嫩的双足,足底儿惬意地撩着水面,待到柱前,白生生的足尖儿一扬,掀起水珠泼了被囚困人满脸。   “咳……”师偃雪眉心紧蹙,缓缓睁开眼,吃力地抬起头。   “醒了?”少年笑得清清脆脆,微微歪了歪脑袋。   师偃雪缓了好一阵子,才渐渐看清眼前景象,他动了动指尖带起锁链闷响,剧痛从手腕传来,直抵脑海,痛得他眼前又阵阵泛黑。   “别乱动。”少年含笑道:“朱刹封了你的气脉,没感觉到吗?”   师偃雪缓缓吐出一口气,抿紧苍白的薄唇,先天神祇本是夺天地造化所生,生来就是大罗金仙之体,只要有灵气之处就能为己所用,修炼速度比后天神族不知快了多少倍。如今他被封气脉,就隔绝了天地灵气,身体里只残余些许本源之力。   “魔君侯青……”师偃雪神色恹恹地看了眼小舟上摇摇晃晃的青衣少年,声音里带着些虚弱的沙哑。   青衣少年扬眉,神采飞扬道:“师偃雪,好久不见呢。”   师偃雪压下低咳,无力地靠在石柱上:“朱刹呢……”   “朱刹说神族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他得提前做好准备。”侯青笑眯眯道:“到时候好将神族杀个片甲不留。”   师偃雪觉得腰背被森冷的石柱硌得生疼,勉强忍着痛楚调整了一下倚靠的姿势。之前在陵阳山他与朱刹交手时气海被震伤,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也算是废上加废了。   侯青默默看了片刻,竟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   “咳……”师偃雪浑身发冷,死水的寒气如针尖刺在身上。侯青伸手,一把长枪泛着冷光扫向锁链,听得几声尖锐相击声,锁链断开,师偃雪腕上一松,整个人一头栽进死水里。   侯青赤着脚划拉水玩儿,等了半晌不见师偃雪上来,顿时有些急了,俯身道:“人呢?”话音刚落,水面哗啦一声,一双苍白的手攀住舟舷,师偃雪这才钻来,额头抵在舟沿上咳了起来。   “还以为堂堂神君被淹死了。”侯青伸手拉他上来,却没想到师偃雪看着清瘦的一把骨头竟这样沉,拽了半天才扯上了小舟。师偃雪护着肚子倚在舟上直喘,水珠顺着睫毛簌簌落下,瞧着倒像是揉碎了的眼泪往下掉。   侯青愣了,方才师偃雪大半个身子浸在漆黑的死水里,他倒不知师偃雪还大着肚子。侯青不由想到朱刹养的狸子快下崽的时候也是这样,漂亮的眸子湿漉漉的,缩在朱刹手边直喘,毛茸茸的肚子一抽一抽,那狸子便发出细弱的叫声。   侯青看了看师偃雪,又想了想狸子,确定道:“你这也是要下崽了。”   师偃雪抹了把脸上的水,靠在舟沿儿熬了会儿痛,才抬头道:“你放了我,不怕朱刹揍你?”   侯青抽了口凉气,硬着头皮道:“怕什么,他如今未必打得过我。”   师偃雪看他分明怕得要死还嘴硬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唇角刚扬起一点又痛得绷紧,只得撑着坐直身子问道:“说说看,这回天道给你们加了什么筹码。”   侯青指尖一抬,小舟摇摇晃晃朝岸边漂去,他对着师偃雪盘膝坐下,毫不掩饰道:“诛仙剑阵。”四把杀剑皆是先天至宝,专克神族。师偃雪倒也不意外,若非有足够底气,朱刹怎敢去陵阳山掳人。   小舟靠了岸,侯青翻身跳了上去,转身去看师偃雪:“能走吗?”   师偃雪提了口气跟上,皱着眉点了下头。   侯青忽然抬头看了眼高高的石壁,道:“他们唤我,神族是要打过来了。我走了,你自己出去,外面族人不多,如今都被朱刹召去了。”少年甩开落在身前的一缕黑发,回头道:“师偃雪,当年你放过我一次,如今我还你。你我因果已了,他日战场相见,都不必手下留情。”   “侯青。”师偃雪伸出手,指尖触了触侯青的手腕,一抹莹绿绕在他腕上。   “什么东西?”侯青晃了晃手腕,那绿莹莹的玩意儿顿显,像是一根细细的柳条,一闪又隐去。   师偃雪脸色又苍白几分,眼中光泽黯淡,整个人摇摇欲坠:“你留着。”   侯青没说话,腕上青枝透着些凉意,灵力纯净无垢,该是十分珍贵的守护型法器。待他转身时,师偃雪袖下指尖一弹,一缕银光悄然无息地附在他后颈。侯青浑然不觉,扔下师偃雪自己走了。   师偃雪眯起眸子,一口气吐得长而缓,眼看着侯青离去。他伸手胡乱掐算着,大劫被天道搅得一团乱麻,什么都算不出来,只得作罢。掌心下石壁冰冷滑腻,空气里浮着一层血腥气。师偃雪头昏作呕,腹中钝痛一阵儿接着一阵儿,他沿着小路慢慢走,掌心剑气丝丝缕缕勉强凝做一把银色的匕首,他把匕首扣在手中,于黑暗里渐渐隐了身形。   外面亦如侯青所说,魔族的人并不多,只是远处天边血气滚滚,劫云翻腾着。师偃雪掌心里的匕首沾了血,方才出来杀了两个魔族守卫,除此外倒也未遇到**烦。正这样想着,麻烦就来了,极为强悍的魔气盘桓在洞口,大罗金仙之上的修为。   师偃雪把身子靠在角落的石壁上,攒足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待睁眸时杀意已覆满了眼底。先天神祇的潜能只要挤一挤,总会有的,他宽慰着自己,顺便将掌心贴在腹上,暗道:乖儿,混元玄龙的根脚,你也不差。   龙蛋得了父亲的鼓励,原本蔫蔫的气息忽然活跃起来,一副杀气腾腾的小模样。师偃雪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手中匕首渐长化作一把银色剑影……   魔族的将领至死也没看到背后的人,一道剑气将他捅了个对穿,湛湛银光,血色喷薄。   师偃雪抽出剑,踉跄着后退两步,汗湿透了脊背。腹中坠痛逼得他站不稳身子,只得伸手抵在腰后,倚着一株不死木缓缓半跪下去。魔族的血气散开,惊动了远处几多人影,更多强悍的魔族气息嗅到了血气,隐约有往此而来的趋势。   师偃雪手中长剑撑住身子,考虑要不自爆算了。先天神祇若是原地炸了,没准整个南冥岭都能被掀了,倒也不亏。他垂头看了眼隐隐下坠的腹部,心道,你是我儿,我们父子同生共死,你不准怕。   腹中龙蛋轻轻顶了一下,像是应了。没在怕的。   魔气渐渐逼近,师偃雪攥紧手中长剑阖了眸,三丈、两丈、一丈……   就此时,风里激荡起一声低沉沉的龙吟,劫云下九峰雷电尽收一瞬,十里外浪拍北岸,松森森,江浑浑,魔气被锋利的龙爪狠狠撕碎,血雾喷溅倒如一场甜腥腻雨。   师偃雪眼还未睁就被一团龙息紧紧裹住,整个人被按进了怀里。风听澜的指尖颤抖着抚上怀中人清瘦的脊背。   “来得刚刚好。”师偃雪攥紧风听澜的衣襟,眨眨酸涩的眼睛,勉强笑了笑道:“再晚一步,你儿就被我炸了。” 第26章   【前方车尾气预警,大前方生蛋预警,接受不了的可以等过个两三章再康】   25.   风听澜身上带着杀伐过后的血腥气,他张开的手掌一遍遍抚过师偃雪痛得打颤的脊背,哽着声音道:“走,我带你回去。”   师偃雪瘫软在风听澜怀里,温热的龙息令他心安,也缓了缓腹中的痛楚。风听澜俯身抄过师偃雪腿弯,手忙脚乱地将人往自己怀里颠了颠。龙蛋原本已是堪堪下坠着,险些被颠回去,师偃雪脸色煞白,额头汗珠直往下掉,他伸手紧紧环住风听澜的脖子,低喘道:“轻点,本座要折你手中了。”   天边劫云又重三分,雷霆滚滚而来,神族大军压在南冥岭上空,诛仙剑阵占据乾坤坎离四角,顿时煞气滔天。师偃雪鸦黑的长睫上沾满了汗,颤颤落入眼中,溅起一片酸涩。他望着天空,下意识攥紧风听澜衣领,惨白的唇微动,哑声道:“大劫到了。”   风听澜眼底沉着墨色,一声不吭地抱着师偃雪避开魔族的人,如一道暗影穿梭而过。离开途中遇到几个避不开的魔族,也都被风听澜眼也不眨地解决掉了,从始至终都未让师偃雪离开他怀里。   师偃雪身上的汗隔着衣裳在风听澜胸口玄衣上浸出一片水渍,他的呼吸越发沉重,一声声压在风听澜心头。师偃雪听到他心跳如擂,攥在他衣领上的手松了松,艰难地撑起沾满汗水的细白脖颈,哑声道:“将我送回陵阳山就好……”   “嗯。”风听澜心慌意乱地应了一声,如今已至南冥岭边界,天上劫云下神魔两族已经开战了。   师偃雪皱眉伸手去推风听澜胸膛:“算了,我自己回去,你去阵前见玄渊一面,告诉他当心诛仙阵。”   风听澜收紧手臂,皱眉道:“我方才传音给父皇,告诉他已带你出来了,他若能战便战,不能战撤回紫霄天庭未尝不可。君父已去陵阳山等着我们,神君……”他顿了顿,改口道:“师偃雪,别再推开我了。”   师偃雪微怔,落了汗的双眼酸痛,努力睁着也只是模模糊糊看到风听澜冷毅的下颌。或许是出于对龙息的过分依赖,师偃雪渐渐软了身子,蜷缩着在风听澜胸膛上寻了片儿位置,呼吸一松就昏睡了过去。   待师偃雪醒来,已至陵阳山,他的小竹楼里。芫辛天君正扣着他的手腕,温热的指尖搭在他脉上。   “神君。”芫辛见他醒了,低唤了一声。   师偃雪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何年月,他直要起身,手未搭上云床就已脱力倒下,跟着腹中一阵紧痛。窗外雷声大作,杀意翻腾,冷汗沿着师偃雪的额角滑入发鬓间,湿透了青丝。他忽觉手背一热,被人紧紧捂在掌心里,抬眸对上风听澜满是忧色的双眼。   师偃雪反扣住风听澜的手,又续上之前的话题:“混沌时期魔祖驭诛仙四剑创下第一杀阵,如今诛仙剑阵再现,必是天道要助魔族再起……”他话没说完,就被腹中绞痛逼得直抽凉气。   风听澜一腔情重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咽也咽不下去,只得脸色铁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   芫辛天君在一旁将灵草熬做汤药端来递给风听澜,转身对师偃雪道:“玄渊率军压在南冥岭,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魔族攻打过来。神君勿多思,眼下只需安心诞下腹中龙子。”   风听澜药匙盛了汤药送去师偃雪的唇边,药汁呈暗红色衬着师偃雪惨白的唇,莫名的诡艳。师偃雪垂眸含住药匙,将汤药尽数咽下去。待药喝尽,芫辛起身,看了眼风听澜道:“照顾好他。”   结界笼住了整座小竹楼,遮蔽了楼外滚滚雷声。师偃雪喘息渐重,难耐地皱眉呻吟出声,撑在腰侧的手五指大张,陷进雪白皮肉里。汗沿着脸侧滑落,打湿因痛楚抻直的纤弱脖颈。师偃雪胸口起伏着,缓了良久,道:“这是我的道场,我撑得下去,你、你走吧……”   风听澜坐在床侧深深望向他:“为什么总是让我走?”   师偃雪垂下头,避开风听澜的视线,汗打湿身下柔软的被褥,晕开一片湿润。他每一次呼吸里都是近在咫尺的温热龙息,吸引着他,诱他靠近,然后沉沦其中。师偃雪摇了摇头,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本座与你……”   “缘分已尽。”风听澜已经学会抢答了,他无奈地看了眼已经快要蜷成一团的师偃雪,道:“听你的,你说尽就尽了。只是倘若没有足够龙息,腹中龙蛋如何降生?神君……阿雪,昔**渡我庚金,今日换我渡你龙息好不好?”   师偃攥在腰间衣袍上的手颓然松开,无力地阖了眼睛。沉默的应允让风听澜心底波涛翻腾,他克制地俯下|身轻轻将额头抵在师偃雪额上,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吻住他。   唇间渡来的是温热醇厚的龙息,浩瀚如海的灵气掺着微咸海风一并注入唇舌。师偃雪长睫颤着,伸手环住了风听澜的脖颈,主动撬开他齿关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   风听澜伸手轻托住师偃雪的脊背,掌心下硌着清瘦的蝴蝶骨,还有秀骨沟壑。衣袂抚过床榻枕褥,发出瑟瑟摩擦声,沉甸甸的喘息晕开在咫尺之间。   师偃雪眉心蹙着,半阖的眸子里凝了一层水雾,苍白的唇被辗转出一抹薄红,汗水湿透的青丝绕在随着喘息起伏的细白颈间,灵绡白衣滑落了臂弯,又被打湿贴在腰间。   “阿雪。”风听澜小心圈护着师偃雪沉重的腰腹,“我明白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做道侣做夫妻……”混沌的脑海里无端生出一句话,一字一句落在心头,指引着他付之于口:“我愿同你言色相和,共事焚修……同心同德,风雨共济。”   师偃雪睁大眼睛,一瞬又被淹没在龙息中,彻底将神魂赋予风听澜愿同他共沉沦。   作者有话说:   因为你懂我也懂的原因,车到站了,下去吧 第27章   月暗笼轻雾,烟纱帘帐里滑出一只白皙清瘦的手,汗珠儿沿着苍白的手腕滑落指尖,摇摇欲坠下终于悄然无息地晕开在地面。压抑的低泣又被迫咽回两人交缠的唇舌间,帘帐外的那只手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拢回掌中,又按在了心口上。   师偃雪半阖的眸中没有焦距,散乱的潋着一层水汽。风听澜吻去他眼角湿润的痕迹,贴在耳畔一声声唤他名字。   “住口……”师偃雪声音沙哑又虚弱,抬眸眼底桃花浸水,原本苍白的唇如今柔红透润。   风听澜将玄衣披在师偃雪肩头,遮住他满身痕迹。   师偃雪浑身沾满了龙族气息,吃力拍开风听澜揉在他肚子上的手:“满了,别碰。”风听澜这会儿十分听话,师偃雪说什么就是什么。   竹楼里被浓郁的龙息充斥着,将产的龙蛋愉悦地浸在其中,显出十足的兴奋劲儿。师偃雪倚靠在床前,指尖颤颤地掐了个诀,将腹中龙息化开,他喘得厉害,眉心越来越紧,腰间酸得要断裂似的。   风听澜在一旁干着急,心疼地想要去摸摸龙蛋坠到哪儿了,又怕碰痛了师偃雪。耐着性子守了半个时辰后,方见师偃雪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挺起腰身闷哼出声。   “阿雪,怎么样了?”风听澜一手将人扶入怀里。   师偃雪长长吐息,忍着闷痛,哑声道:“差不多,也该出来了。”腹中坠痛并着神魂上的裂伤,钝刀磨肉般一刻不歇。   “我去叫君父过来。”风听澜将外袍为师偃雪扯好,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   师偃雪攥着肩头玄衣,实在不愿旁人再看到他如今这幅狼狈的样子,堂堂一个先天神祇算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有君父在我才能放心你和孩子。”风听澜用指腹抹去师偃雪眼角水痕,温声安慰他。   师偃雪两眼一闭,无奈认命。   风听澜撤开结界,天君已在外面等候多久,见他出来,不由得皱眉低声责备道:“没个轻重。风听澜被训得耳朵闷红,慌手慌脚地把君父带进屋里。   师偃雪半靠在床前,用玄衣将自己遮了严实,只有一截手腕露在外面,腕上是一道道的红痕。自芫辛进来后,他连呼吸都压低了不少,咬着牙不肯再漏出呻吟了。   芫辛坐在师偃雪身边,捏了他手腕渡去一抹灵息去探脉,半晌,忽然皱眉问道:“镇灵枝呢?”   师偃雪也是一愣,忽而想起来:“送了一人。”   “不该送的。”芫辛垂眸,轻轻摇头道:“你元神上的伤势全靠镇灵枝压着,如今没了它,旧伤再起如何是好。”   师偃雪只手撑在腰后,那镇灵枝说起来是当年大劫他元神重伤后玄渊送他的,自他将镇灵枝给了侯青,元神上的裂痕痛楚就愈发明显了。沉重的腹中忽然被撕扯般痛起来,师偃雪没忍住闷哼出声,抵在腰侧的手一下子攥住身下床褥。   “阿雪!”风听澜脸色一白,冷汗也跟着下来,慌得指尖都跟着打颤。   师偃雪泛白的唇微微张开,急促喘了一阵儿,拧着眉心问风听澜:“龙蛋是圆的吗?”   风听澜心口跟着疼,讷讷道:“是、是的吧。”   师偃雪用手背蹭去下巴上的汗,牵着风听澜的手放在自己高隆的腹上,苦笑道:“感觉有棱有角的,好疼。”   风听澜嗓子眼一哽,鼻子有些泛酸,掌心下原本柔软的腹部如今阵阵泛硬,混乱的灵息胡乱冲撞着,龙蛋在往下沉甸甸地坠,或许是它意识到了自己即将出世,便显得格外兴奋躁动。   师偃雪浑身被汗水打湿,玄衣下一双修长的腿曲起又难耐地伸直,揉皱了身下的绡丝锦被。他微微抬起头,清瘦的颈骤然绷紧,呼吸又急又重,咬住的下唇渗出点点血色。   芫辛将掌心抚在师偃雪腰后,莹莹绿色的光泽散发出柔和的温热。他本是先天灵植的原身,于治愈一道上得心应手,虽不能完全治疗师偃雪元神裂伤,但有他在倒也可缓解了几分痛楚。   师偃雪疼过一阵儿后,忍不住垂下头低喘许久,摇头对芫辛道:“不要为我虚耗太过……”   “无妨。”芫辛将本源之力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他深知龙族子嗣的诞生有多艰难,不敢再让元神裂伤拖累师偃雪。   师偃雪痛得昏沉,好在有风听澜的龙息为他抚平腹中凌乱的力量,又有芫辛替他安抚伤势,勉强倒也撑得下去。   只是楼外劫云滚滚,天色阴沉无光,实在不是个好征兆。   作者有话说:   您的龙宝宝在读条中 第28章   黑云沉沉压在大荒之上,劫云之下忽起大雨,卷起的腥风连带着陵阳山都嗅得到。师偃雪抬手按在心口,怔怔看了眼窗外,起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风听澜将师偃雪的手扣在掌心里,两人手心都是冷汗,握在一处湿滑黏软。师偃雪的手骨清瘦,因吃痛用力,雪白的内腕起了几道青筋。   师偃雪吐出滑入唇间的凌乱发丝,扣住风听澜的手蓦地一颤,脊背猛地绷紧,背后一对蝴蝶骨贴在湿漉漉的雪衣上更显伶仃。   “阿雪……”风听澜用袖口胡乱擦去师偃雪额上簌簌落下的汗,心里拧巴着疼,止不住地后悔,口不择言道:“早知这样,我该听师父的,不要也罢。”师偃雪急喘着气,失神地看着风听澜,琢磨半晌才想起来他说是霁轻云。   想到这茬,师偃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痛得弓起身子。芫辛额角一紧,抬眸看了眼傻儿子:“你要是不会说话,还是别说了。”   风听澜捉住师偃雪的手,急忙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   师偃雪没有力气同风听澜计较,身下坠痛令他头皮发麻,他绞着身下床褥,指尖捏得发白,撑着一口气挺起沉重的腰腹长长闷哼一声,顷刻又脱力躺了回去,乌黑长密的睫毛上沾满了汗,顺着眼尾滑落,倒像是在落泪。   风听澜脸色不比师偃雪好多少,慌乱中仍想再多说两句宽慰他:“我没有不想要,只是……”   话音未落,师偃雪猛地绷紧腰身痛呼出声,腹中龙蛋挣开包裹着它的灵气,由本源之力凝结而成的胎宫破开,温热的灵气化水,淅淅沥沥流淌出来。龙蛋失了约束,终于高高兴兴地开始往外钻了。   芫辛取出一枚碧绿的小叶子送入师偃雪口中:“含着它再撑上片刻,龙蛋快要出来了。”   师偃雪将那枚叶子压在舌下,纯净的灵气顿时涌入口中,他拧紧了眉,微抬腰身,凌乱的玄衣下颀长而白皙的腿曲起绷作一线,沾汗的脖颈向后仰起,沉默无声中,只有沉重的呼吸。   “嗯……”师偃雪低呼一声,痛得浑身发颤。银白如霜的元神剑身上裂痕又深几寸,他无力地垂下手,眼神也跟着失了焦距,像是蒙了一层雾霭。   芫辛葱白如玉的指尖探了探,回身轻声道:“神君,已看到龙蛋了。”乳白的蛋壳,露出小小一片顶儿。   风听澜呼吸都跟着快停了,师偃雪手心里的汗顺着手腕沿着纤细的小臂流淌,沾湿了他的衣袖。他眼底映着师偃雪苍白的面容,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师偃雪仿佛又回到了数十万年前天道一记神雷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疼的钻心,恨不能散了元神一了百了。他耳边阵阵嗡鸣,听不清芫辛说了些什么,只清清楚楚地感受着龙蛋压着根骨要出不出的那种痛楚。   芫辛眼神渐沉,龙蛋滑润偏不肯安稳降生,师偃雪搭进去的气力只够它露出小片白色蛋壳,卸了劲儿也就跟着回去了。反反复复,再看师偃雪脸上已毫无血色,长睫投下的阴影更显憔悴。   师偃雪气息渐渐微弱,散落床榻的发丝凌乱不堪。他感到额头滴落了温热,半阖的眸子艰难睁开,就看到风听澜眼中的泪正往下滴。   “本座都这样了……”师偃雪声音沙哑虚弱,一句话喘得断断续续:“还要我来哄你吗?”   风听澜墨黑的眼眸蓄满水,衬得十分可怜。这让师偃雪想起他养在小楼里的傻鹿精,挨了揍也是这幅模样。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又痛得抿紧,攒了许久力气才艰难地伸出手抚上风听澜的眼尾:“别哭了,这不怪你……”他望向窗外晦暗的天,低喃道:“是它不容我。”   芫辛脸色微变,一把扣住师偃雪手腕,却见他神息渐弱竟隐有陨落之兆。   “龙凤大劫时……天道算计凤凰一族,盘凤生孔雀与大鹏后陨落……”师偃雪咬住下唇痛喘几声,指尖搭在沉坠的下腹,眼底一片平静:“同样的招数罢了……我不如盘凤……他好歹还生了俩,倒显得我这样没用……”   风听澜眼底红的滴血似的,压住对天道的一腔怒意,只温言细语地宽慰师偃雪:“别乱说,你不会有事的。”   师偃雪痛到了极致,眼中倒现出几分迷茫:“听澜,你角呢?”   风听澜微怔,散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间抖了抖,一对龙角显现。师偃雪眼底噙了星点笑意,攥得泛白的指尖微微抬起想碰一碰。风听澜看出师偃雪眼下状态不对,便不肯弯下腰,只咬牙赌气道:“不许你摸。”   师偃雪有些失落地收回手,轻轻撇了下惨白的唇角,抚住了坠痛到麻木的小腹,心道:不摸就不摸,我也有。   风听澜扯过师偃雪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几乎是求他:“它都要出来了,阿雪你不要放弃行吗?”   师偃雪闭上眼忍着神魂裂痛咬牙用力,乳白的蛋壳从小小一片渐而露出,芫辛额上沁出冷汗,掌心下治愈的灵力一刻不歇地渡给师偃雪,正在龙蛋即将露顶时。芫辛忽觉识海一阵剧痛,灵力骤断,俯身一口血喷吐在床边。   “君父!”风听澜大惊。   芫辛撑住床榻,抹去唇角血水,眼中满是忧色:“玄渊……玄渊出事了……”他与玄渊是得天道公证的道侣,福祸同担,生死相依。   作者有话说:   蛋蛋读条70% 第29章   窗外雷声滚滚,一道银白闪电,映出师偃雪半边苍白的脸色,他反扣住风听澜的手,道:“你过去助他们……”风听澜死死攥住师偃雪的指尖,捏得他指骨咯咯作响:“你这样,我如何能走?”   师偃雪咬牙压住痛呼,颤着手去推他:“神族若败了……它生来就是阶下囚……”   “师偃雪!”风听澜双目赤红,心里煎熬。一面是他生死不明的父亲,一面是他临盆将产的道侣,要他如何选?   一声叹息响起,师偃雪反手勾住风听澜的脖子,蓦地抬起腰身将吻落在他唇上。风听澜愣住,近在咫尺的是师偃雪的一双眼,长睫被汗水打湿粘成缕,半遮着黑白分明的眸,潋如秋水,盛了欲说还休的情。   “听澜……”师偃雪费力喘匀了一口气,勉强弯了弯惨白的唇:“此去小心。”   风听澜垂下头,拢在袖中的手攥做拳头,隐隐颤抖。待抬眸,已是一身杀意披身,他一手搀起天君,俯身叩了个头:“君父,阿雪……阿雪交给你了,我去助父王。”他起身深深望了眼师偃雪。   “走。”师偃雪闭上眼,不再看他。   风听澜咬牙将心横下,龙啸冲天而起,一抹玄色硬着雷霆直入云霄。   芫辛压着胸口翻腾的血气,看了眼师偃雪道:“听澜走了,你只怕更难……”   师偃雪摇了摇头,失力倒**子,痛楚似乎令他麻木。失去龙息的庇护,腹中那可怜兮兮的龙蛋像个找不到出路了一样,惊慌失措。风听澜在与不在都于事无补,是天道要夺他的命。   芫辛掌心微光一现,刚要拢在师偃雪腹底,又被师偃雪一手轻轻按在床畔。   “不必。”师偃雪呼吸渐弱,声音已是低不可闻:“我已欠你太多……”   芫辛脸色惨白,唇角血痕犹在,听闻此话蓦地抬头:“你肯救听澜,又如此爱护他,是我们亏欠了你。”   师偃雪指尖冰凉,元神上的裂痕处已隐约将要化作齑粉,他渐渐闭上了眼,耳边归于宁寂。芫辛心头一惊,咬破了指尖在师偃雪掌心匆匆画了个锁魂印,声声叫醒他。   腹中痛楚又接踵而至,师偃雪被迫睁开眼,绞紧竹床前竹栏抬身闷哼,如今整个人倒如水中捞出般湿淋淋的,他仰头大喘几口气,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道更凌厉霸道的龙息。   芫辛也愣了,猛地回头看向窗外:“玄渊!”   天帝半身披血而至,他肩头伤口处血色翻涌而出,湿透了玄衣。待化作人身,也只是站在门外,道:“芫辛,听澜已替我守在阵上。”   “你如何了?”芫辛感受到门外血气浓重,心也跟着提起来。   天帝未回应,半晌才道:“银灵子、屏仪、蜚帘都已战死诛仙阵中。”   师偃雪指尖骤紧,嗓子眼泛起腥甜,险些一口血呕出来。这些是历经几次大劫后仅剩的先天神祇,是神族的脊梁。   “师偃雪,这次不止是神魔两族的博弈,而是天道要杀了所有先天神祇。”玄渊话音刚落,天边雷劫大震,是天道的警告。   师偃雪咬住下唇,咽下口中腥甜,沉默地看着腹中沉坠却久久未诞生的龙蛋。这是天道无情的选择,注定先天神祇要堙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这个大荒终究会变迁,只有他们的退场,才会有新时期的开启,而他们也终将被取代。   “我可以死。”师偃雪抬眸,视线穿过竹楼,落入无边天际,向天道立下誓言:“我若陨落,请降功德与气运予我儿。”天际一道神雷轰然,是天道的应允。   玄渊猛地抬头,但见黑沉沉的天幕中降下功德金光直落身后小竹楼。   一门之隔,师偃雪发出痛楚的凄声嘶喊。他是天地初开的第一把剑,诞生之时唤起一天明月,照见大荒冰雪。剑身上的古老铭文,那曾是天地的序章。而今天道却要他消亡。   一道皎皎明光照亮小楼,竹门大开,芫辛双手捧着一枚龙蛋。蛋壳上流泻着莹莹月华般的光泽,天道的功德尽数落于它身上。芫辛小翼翼捧起龙蛋,俯身半跪在床前将龙蛋放在师偃雪手边。   苍白沾血的指尖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在蛋壳上轻轻触下一点猩红。师偃雪乌发散了满榻,脸色冷白胜雪,血浸透了身上玄衣又沿着细白的脚踝蜿蜒留下。沾了汗的长睫遮住眼底的光泽,他侧头静静看了片刻那乖乖躺在手边的龙蛋,许久唇角勾起清浅的弧度。   元神的溃散让师偃雪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仰起头,看着向他走来的人,最后开口道:“玄渊,我可以死,但我不可以输。”   “把我熔了,打作兵器。”   “交给,风听澜。” 第30章   玄渊亲手将师偃雪投入熔岩之中,眼睁睁看着烈焰吞没他最后一缕青丝,转眼化作飞灰。焚烧元神究竟有多痛,谁也不知,他站在化剑池旁,看着岩浆翻滚,听见一声剑啸凄厉哀绝,传遍整个大荒。   天光无色,十万里荒野精怪生灵,血中拼杀的神魔两族,皆停下手中灵宝兵器。万剑齐哀,嗡鸣不止,神兵向来与驭主心意相通,这一刻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手中兵器的悲戚愤怒。   神族众人先是愣住,待看天际神星滑落,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众神齐将手中兵器倒持,左手抚在右肩之下颔首行了个神族最高礼仪。天边传来天帝玄渊低沉悠远的声音。   “紫霄神殿三百三十宫众神听令,倒持掌中神兵——”   “为天地神兵之主送行。”   风听澜立于星辰大阵中央,风卷起玄衣猎猎作响,他缓缓伸出手按在心口,神色怔怔道:“不会的,阿雪不会有事,他还在等我回去。”他转过头,看向南冥岭边界,四把邪剑布下的杀阵上血气翻滚。   “众神族,破阵——”玄龙长啸回荡于天地,劫云强悍的力量撕碎,风听澜墨色竖瞳里渗出点点血红。他要以杀破阵,将魔族锤入地狱里,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师偃雪的身边。   他的阿雪一定在小竹楼里等他。   “听澜!”天帝的声音回荡在身后,风听澜恍若未闻,直冲阵中。   诛仙剑阵诛神杀仙,四把杀剑守四杀门,诛仙剑、是戮仙剑、陷仙剑、绝仙剑,哪怕是大罗金仙一入此阵也只能落个魂飞魄散。风听澜乱了心智,化作龙身入了杀阵,横冲直撞下撕碎几个守阵的魔族大将。诛仙剑阵变幻万千,四位魔君各守一剑,只有找到守剑的魔君,杀了他才能破阵。   风听澜厮杀在阵中,龙行之处天昏地黑、雷惊电激,血气卷得腾天而起。戮仙阵中,玄龙利爪染血,又生生折断,玄色龙鳞覆了一层暗红,剑风刮开坚硬的鳞片,割出道道血肉翻卷的伤痕。玄龙飞腾在血雾里,毫无退意,龙吟声撼动九天,压过惊雷。   一道黑紫剑气挟裹在血雨中,直落玄龙头顶。龙吟一声哀啸响彻杀阵,玄色龙角生生断裂。风听澜在陷仙阵中坠落,血顺着额头流淌,眼前一片暗红不清。阵中剑风如万千刀刃,玄龙落入无边深渊。   血雨淋湿玄衣,风听澜阖上眸,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而眼前竟展开一方星斗棋盘。宛如那天师偃雪拉着他在夜幕下行的那一局棋……   “我们都是棋子,天道才是那下棋的人。”   头颅之中痛楚翻腾,风听澜捂住被血浸染的双眼,脑海中曾碎裂的一点点被拼凑起来。那一年,他受伏重伤,落入凡人界。   原来他才是天道行的第一步棋。   皇城外,小竹楼,白衣冷琼香,有人曾将指尖抚在他角上。   他喜欢饮凡间尘酒,辛辣粗劣,却道是有滋味。他喜听雨,倚在小楼上,垂下的桃花眼也是冷冷清清。亦有时俯身看庭院莲花池,由暮夏至凉秋。   他用半身功德换了头傻龙,也只换了一载春秋。   “若你将我忘了,便是你我缘分已尽。”   杀阵之下,风听澜盖在眼前的掌心湿热,血泪沿着指缝一点点落下。原来最后书生真的忘记了狐妖。   “师偃雪……”   凄怆的龙吟声响彻血色里,是他这步棋,将师偃雪算计到死。那柄天道都无法摧折的剑,从那年起,就已折在了他的手里。而这一切师偃雪未必不知道,或许他从救起风听澜的那一刻起,就已明白天道的意图,只是仍一步步心甘情愿走进这场死局里。   风听澜睁开眼,望着漫天血红,想到合籍那天,师偃雪为他穿过一身灵绡红衣,灼烈胜火。   他却一眼未看。   诛仙剑下,风听澜任由一道道剑气穿透自己,陵阳山上他让师偃雪等了万年。这次,他不愿师偃雪等他太久了。   血雾中两道龙影追来,搅碎剑气,破开血色,将下坠的玄龙托起。 第31章   风听澜醒来的时候已身处神族星辰大阵中,父兄皆在身侧。他的兄长半身青衣染血,脸色苍白地将他扶起来,忧心道:“小二,你怎么样?”   风听澜身下一片血泊,他怔怔坐起身,待看到一旁芫辛天君时方浑身一颤,伸手攥住天君衣袖,在一片雪白上沾出血色指痕:“君父,阿雪他还好吗?”   芫辛沉默一瞬,将手覆在风听澜冰冷的指尖上:“龙蛋安养在陵阳山碧潭之下,它太小了,自己在湖底躺着会害怕。此间事了,不要忘记去接它。”   风听澜指尖颤抖地从天君掌心挣出,头上龙角断裂之处血色流淌,沿着额头落在眼尾,宛如道道血泪。沾血的长睫遮蔽着他眼底神色,许久,方听见一声怆然低笑。   “是我害了他……”风听澜双肩抽颤,缓缓抬眸看着头顶苍穹劫云,似哭似笑:“天道!他死了,我道侣已经死了!我爱的人已经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苍穹一声惊雷,是天罚的隐怒。   大殿下捂住了风听澜的嘴,将人按在自己肩头:“小二!住口,不要说了!”泪湿透兄长衣衫,风听澜哭中掺着凄厉的笑声:“他到死都不肯告诉我真相。”生来为神,岁月悠长,相见无望。   “听澜……”天帝俯身蹲下,他摊开掌心,一道道银色萤光逐渐聚做一柄长剑。三尺映明月,剑身凝霜雪。铭文三千记,书刻世独绝。   “他把自己交给你。”天帝捧着长剑至风听澜眼前,眼底隐忍的悲意又瞬间被冷然代替:“师偃雪一辈子从未输过,不要让他输在你手里。”   风听澜看着那柄长剑,将喉中腥甜血气咽下,在劫云惊雷下伸手紧紧握住剑柄。长剑冰冷,却似乎有反应,在他掌心中轻颤嗡鸣。他忽而明白师偃雪熔于火中、藏在剑里最后的执念——谁说棋子不能掀了这局棋盘?   天帝身上暗龙纹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伸手悬于风听澜额前,沉沉龙吟长啸,星辰之力于四方聚在一处,万千星芒之下,巨大的力量翻涌而出。玄渊沉声道:“我将神族最高权柄暂交给你,以星辰大阵为你开路。听澜,你去吧。”   风听澜指尖寸寸抚过长剑,低声道:“阿雪,我带你再战一场。”天外黑风吹劫云,倾盆飞雨过江去。玄龙转身三千里,一剑可敌百万师。   诛仙杀阵里,剑风如雨,落在身上便是切肤刮骨。风听澜手中长剑嗡鸣不止,剑意相通下,他竟能感受到剑中跃跃欲试的战意,一往无前、所向披靡。长剑搅弄起杀阵风雨,师偃雪的剑意与杀阵剑风相击,冰冷的呼啸声毫不停歇。   血顺着风听澜指尖淋满剑身,他无惧身上伤痛,只一心斩杀眼前邪力,寻找魔君守剑之处。暗红的血雾渐渐浓稠如墨,天地俱黯,眼前身后皆是无尽杀戮。风听澜心神微滞,险些沉浸在杀意里,又被手中长剑嗡鸣唤醒。   “阿雪……”风听澜几乎力竭,眼前晦暗不明,他拄剑半跪,咬破舌尖保持着清醒。长剑分出一道银白剑意绕上他的手腕,莹莹如玉,清凉沁人。   风听澜小心翼翼捂住腕上剑意,身陷阵中不明方向,如何找到魔君。恰此时,血雾模糊山重水复中,似乎有一道银色远远暗藏某处。手中长剑一颤,直指一方!风听澜顿时心有所应,远处竟有师偃雪的剑意!   心随意动,一剑霜寒破万法,玄龙循着剑意直破一阵!待长剑所至,两相击鸣,血色深处匿藏着的魔君被迫显出身形。青衣乌发,少年体态,手持一把绝仙剑,是魔君侯青!   侯青眼底满是惊色,他未想到风听澜竟找到了他守剑之处,一缕剑意从他背后钻出,融入风听澜手中长剑之上。他方明白,眼中顿时怒意大生:“师偃雪——你竟算计我!”他眼下已是遁逃不得,只能迎着风听澜长剑而上。血雾翻涌中,不过百招之内,已非敌手。   风听澜眼神冷肃,长剑无情斩下,直取侯青性命。绝仙剑已破,侯青吐出一口乌血,咬牙看着长剑劈来,剧痛灌顶而至,元神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斩断,一抹暖润由手腕传来。侯青低头一看,竟是手腕上形如柳枝的护身法器替他挡了一劫。   风听澜也是一怔,忽然想到君父曾问师偃雪镇灵枝何处去了,师偃雪道送了人,如今竟是在侯青身上。   侯青趁着风听澜迟疑的片刻,咬牙翻身遁去,绝仙阵已破他留下也是死!风听澜未追,师偃雪忍着元神伤痛也要将镇灵枝送出去,自有他的道理。他拔出绝仙剑收入墟鼎之中。   诛仙剑阵破去一阵,再不完整,血雾散去大半,神族星辰大阵趁机袭来。天边劫云黯淡,玄渊冷冷看着南冥岭边界,发号施令,众神皆去冲破杀阵。   魔族,大势已去。 第32章   天地寒风敛,大旗危欲折。那一场大劫里,血色染了半个大荒,魔族死战几乎倾巢而出,神族损兵折将,血洒南冥岭。   风听澜曾在阵前见过一次霁轻云。他闭关时听到师偃雪陨落的消息,一时间如何也不敢相信,待出关看到漫天劫云,才明白天道意图。   风听澜和霁轻云在阵前擦肩而过时,谁也没有说话。   大劫的最后,魔族覆灭,四位魔君被诛杀三个,唯有侯青重伤遁逃,不见行踪。而神族这边伤亡惨重,先天神祇只剩寥寥几人,昔年能征善战者尽数陨落,紫霄天庭的气运再不复往日。   大劫之后,霁轻云去见了风听澜。   一场持续了近百年的量劫,让风听澜仿佛变了一个人。这位在大劫中以杀破阵,立下赫赫战功的二殿下,眉梢眼角凝了层不化冰霜,冻结在眼底,除却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满身血煞业力外,竟毫无生气。   霁轻云的视线落在他腰间长剑上。   风听澜抚住长剑,沉默不语。   霁轻云没有再看,只是抬眸淡淡道:“这不是师偃雪,只是把不错的神兵罢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师偃雪了。”   风听澜眼底涌动几分怒意,又渐渐压了回去,哑声道:“那些年,是我糊涂,连累兰溪君了。”   霁轻云一怔,若有所思道:“你找到要找的人了?”   风听澜指尖温柔抚过长剑,点了点头。霁轻云神色微变,沉默良久,阖眸苦笑道:“竟是他……如此说来……罢了,殿下纠缠我万年,我亦连累殿下错失所爱。恩怨相抵,我们就此一笔勾销吧。”   风听澜看着眼前白衣剑仙,更觉造化弄人,过往可笑。   霁轻云出神看着长剑,怅然若失:“听说他为你诞下一个后裔。”风听澜脸色骤然惨白,那是他最不愿去想的事情。   “他曾很珍惜过。”霁轻云回忆当年陵阳山晤面,开口轻声道。他看着劫云淡去后依旧泛着血色的大荒,微微颔首一礼:“殿下,再会吧。”   白衣剑仙错身而去,留下风听澜长立于云端。他轻轻握住剑柄,掌心之下一片冰凉。许久,风听澜方抬眸看向远方,指尖摩挲着剑柄上古朴的纹路,道:“阿雪,我总想着只要我不去陵阳山,你就还在那里。它会怨我吧,我把它丢在那里太久了……”   清风擦着玄色衣袂而过,掀起他耳边发丝微扬,风听澜小心翼翼将剑从腰间解下,拢在怀里:“走吧,我们一起去接它。”   昼未明时,碧潭波下。   风听澜出神地望着碧潭清波,忽想起那晚他明悟心意时对师偃雪说过的话,若非后来他糊涂离去,或许……   碧潭水波渐渐流转做巨大的旋涡,风听澜掌心空悬,压下心头哀寂,深潭之下有一点微弱的回应。   “我儿。”风听澜心头一跳,忍不住低唤:“我儿……过来……”深潭水动,一枚圆润莹白的龙蛋小心翼翼从水底浮上来,犹犹豫豫地从水面冒出一片白嫩的蛋壳。   风听澜指尖颤抖,几次张口竟哽咽到说不出话,只能用龙息笼盖这方天地。龙蛋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高兴地在水面翻滚两圈,踏着水花晃晃悠悠漂来。风听澜俯身半跪,小心地伸出手去,那龙蛋顺势滚落他掌心,蛋壳流泻着纯净的灵力,乖巧躺好。   风听澜唇角微翘,想笑又落下泪来,正正滴落龙蛋上:“我儿,让你久等了,是父王不好,父王来晚了。”   龙蛋藏起了自己一人躺在水底百年的委屈,安慰似的蹭了蹭父亲的手心。风听澜眼底冰霜融去,指尖怜惜地轻轻刮了下龙蛋:“父王再也不会丢下你了。”他盘膝坐下,将龙蛋抱在身前,温热的龙息下蛋壳显得更加莹白温润,龙蛋滚了滚,自己滚去了长剑身边,剑上沁凉的气息亦是它所熟悉的。   龙蛋兀自快乐着,只当它最爱的两人仍如从前那样陪在它身旁。   风听澜未再回自己的神殿,而是抱着龙蛋留在了陵阳山。他仍住在师偃雪的小竹楼,隔着巨大的窗牗,有时看苍穹花落纷飞,有时听细雨婆娑,月圆月缺,韶光流转,才尝到师偃雪曾几多寂寥。竹楼下的酒坛早已空了,师偃雪珍藏的话本能看的、不能看的皆让他翻得散线。   龙蛋长大了两圈,却丝毫没有破壳的意思,倒是会自己滚来滚去的玩儿了。风听澜将长剑置于膝头,伸手揉了揉一旁的龙蛋,抬眼看窗外月色,不知山中又是百年已过。   “阿雪,你何时才能回来?” 第33章   自上次大劫之后,神族元气大伤,气运低迷。天帝于千年之后,在紫霄天庭设一场法会,邀众神前来。不拘于族类和道途,皆可前来论道,借此以重振神族气运。就连在陵阳山孵养龙蛋千年的风听澜也不得不将蛋揣进怀里,前去紫霄神殿听令。   巍峨大殿,灵息充沛,仙雾缭绕。这一场法会要持续百日。往来仙娥衣香鬓影,座上灵果津甜美酒醇烈。风听澜坐在天帝右下手,龙蛋不安分地在他玄色羽氅下滚动,试图钻出来溜一溜。   风听澜一手按住龙蛋,将他搁在怀里,顺手将一盏香甜果酒淋在雪白的蛋壳上。暗红酒汁一瞬被龙蛋吸取,不一会儿,龙蛋就醉醺醺地安分了下来。风听澜眼底浮现点点笑意,将龙蛋重新仔细盖在羽氅之下。   法会开宴没多久,风听澜身边开始往来不绝。他毕竟是天帝的儿子,相较于过于温和的大殿下,这位战功赫赫的二殿下更令人想要结交。风听澜不适应这番闹热场面,一声不吭地将面前一坛酒喝完,便借口离了场。   神殿外自有一番奇景异色,风听澜寻了个安静处。九曲仙池,桃林绯影,他坐在湖旁,伸手舀了些水洒在龙蛋上。龙蛋喜水,自己整个儿滚去了水里,沉沉浮浮。   风听澜指尖浸在水中,解下腰间长剑小心放在身旁。身后草惊风,一抹水汽暗香幽幽来,忽然间,一道黑影迅如闪电,劈手试图去夺风听澜身边长剑。   只听长剑清鸣出鞘,在风听澜掌心转个剑花,直抵来人喉前。   长剑割断一缕青丝,飘飘然落在绿茵茵的丛间。   “谁!”风听澜脸色沉沉,眼底满是愠怒。   剑锋那端,是个身着墨绿衣衫的少年。少年体态风流,眉心一颗小小朱砂更衬得明艳,长而挑的眼尾带着些稚嫩的傲气,虽被剑锋抵着咽喉,倒也丝毫不怯,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风听澜。   “你就是二殿下?”墨衣少年问道。   风听澜剑锋不收,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淡淡道:“蛟族的人。”   少年笑了,伸手去抚剑锋,还未触到便觉指尖一痛,竟已被剑气割开一道小伤口,暗红滴落草中。   风听澜微微皱眉,将剑收入剑鞘,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碰到师偃雪。   少年将指尖含在唇畔压下血珠,弯眸一笑道:“我叫濯缨,蛟王第三子,参见二殿下。”   西川大泽是蛟族领地,蛟王共有三个儿子,眼前这尾蛟就是蛟王最宠爱的儿子。   “二殿下也是厌烦大殿宴会吵闹,才出来躲清闲的?”濯缨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仿佛瞧不见风听澜阴沉的脸色似的,凑过去问了句。   风听澜从湖里把龙蛋抱出来,甩了甩水,拢入怀中,转身要走。   “哎,殿下留步。”濯缨伸手拦住风听澜。   风听澜身上龙息释放出去,不怒而威:“谁给你的胆子拦我去路。”   濯缨脸色一白,龙族强悍的威压之下,他竟隐约腿脚发软,所有的骄纵蛮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余本能的臣服。   “让开。”风听澜知道天帝要拉拢蛟族,蛟王如今就在殿上,被奉为上宾,眼前这尾小蛟虽三番五次惹他生厌,倒也不能真的教训一顿。   濯缨双膝一软,被威压震慑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风听澜离去。半晌,四周龙息散去,他才大力喘了几口气,额头满是冷汗。   “风听澜!”濯缨压低声音气恼地念了一句,转而又忍不住轻笑一声。只觉得这样倒也有意思,族里处处都是捧着他的人,就连两位兄长也让着他。还不曾有谁如此对待他。   濯缨自己起身,拍了拍衣摆草屑,心道:即是听从父亲的话,和这位二殿下结做道侣,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说:   龙蛋蛋:不可 第34章   法会要持续百日,风听澜身后多了个名叫濯缨的小尾巴。   “殿下,你喝太清红云吗?”濯缨笑眯眯地坐在他身旁,将酒斟满递到风听澜面前。   “不必。”风听澜拒绝。   濯缨从面前一堆仙果中挑了串儿紫晶葡萄,白皙的指尖十分灵巧地剥去皮儿,又递去风听澜面前:“殿下尝尝?”   风听澜抬眸看到濯缨指尖沾了一点泛红的汁水,一双眸子正噙着笑意亮晶晶地望着他。   “不吃。”   濯缨换了个果子,又要问,却被风听澜打断。   “你到底想做什么?”风听澜不知眼前这尾蛟为何如此殷勤。   濯缨把手中果子抛起又稳稳接住,闻言侧头一笑,道:“我听哥哥说百年前大劫时,殿下一剑破万法,横扫了那第一杀阵,心里本身对殿下也是仰慕极了。如今见了,更觉殿下亲切,便想多同你说说话。”   风听澜神色微沉,他于大劫中痛失所爱,本就是心头不可触碰的伤口。   濯缨浑然不觉,晃了晃面前酒樽,看着暗红酒汁微摇,散出一抹酒香。风听澜衣袂下的龙蛋悄悄滚去了濯缨手边。   濯缨看那龙蛋圆润有趣,忍不住用指尖沾了点酒抹在蛋壳上。太清红云醇香甘烈,龙蛋哪遭得住这个,被呛得直往后滚。濯缨拍桌大笑,干脆枕在桌案上,歪着脑袋去看风听澜。   风听澜把偷跑的龙蛋抱回怀里,微微皱眉。   “殿下,这是你儿子?”濯缨问道。   风听澜把龙蛋上濯缨的气息拂去,揣回袖中:“是。”   濯缨倒也不稀奇,他的哥哥们妻妾美姬成群,偶尔族中也是能添上几枚蛟蛋的。风听澜还未有道侣,那这龙蛋是哪个仙娥生的,便也不是那么重要。   “它何时破壳?”   风听澜掌心抚着袖中龙蛋,眼底神色温和许多:“不知,时机到了,它自然就出来了。”   “叫什么名字?”濯缨自己把剩下的半盏酒饮尽,随口问道。   风听澜一怔。   濯缨看他这般,忍不住笑道:“不会还未起名?”   风听澜垂眸,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龙蛋从袖中倒出来,轻轻拍了拍,道:“阿迟,就叫阿迟好不好?”龙蛋在他掌心下滚动一下,算是答应了。   濯缨问道:“为何叫阿迟,因为它迟迟不破壳?”   “不是它迟。”风听澜轻轻抚着龙蛋,低声道:“是我。”   “它母亲呢?”濯缨还是有些好奇的。   风听澜沉默,将龙蛋往怀中一拢,起身就要走。又被濯缨一把拉住袖子:“好了,我不问了。殿下过往的事,我不再问,我也是很喜欢阿迟的。”说着他从乾坤袖中取出两坛酒。   “就当庆祝阿迟有名字,殿下真的不喝一杯吗?”濯缨把酒重新为风听澜斟满,这次的酒呈淡青色,酒香悠远。   风听澜迟疑一瞬,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冰凉清冽的滋味顺着喉咙缓缓流下,少顷又回味甘绵,心头隐约起了几分悸动。他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酒?”   “是我阿娘特意酿的,好喝吧。”濯缨又倒了一杯给他:“这酒叫情长。若是无情,便是千杯亦不醉,若是有情……”话音未落,风听澜已醉倒在案。   濯缨:“……”他伸手戳了戳风听澜,却见人是真的醉了。   “不是吧。”濯缨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仰头饮尽,咂咂嘴回味片刻,双眼清亮没有半分醉意。   龙蛋从风听澜袖中钻出来,焦急地在他手边蹭了蹭。濯缨眨了眨眼睛,伸手把蛋按住,捧了起来。   “阿迟?”濯缨摸了摸光溜溜的龙蛋,笑道:“别闹他,一会儿就醒了。我先带你出去玩。” 第35章   蛟族和龙族一样,天性喜水。濯缨抱起龙蛋乘着一片软绵绵的云朵儿找了处山谷湖泊。山谷间长满了兰草,清风碧野,水波悠悠,是个不错的玩耍去处。   “喏,你在这儿玩,不要滚远。”濯缨把龙蛋丢进湖中,指尖撩了水泼向它。   龙蛋快活地在水里打滚,一会儿追赶水中金尾小鱼,一会儿又躲去石头后面。濯缨双腿化作半身蛟尾,墨绿色的鳞片泛着碧玺似的光泽,他从袖中取出酒葫芦自斟自饮,长尾把溜远的龙蛋扒拉回来,圈在自己能看见的范围里。   酒多易醉,濯缨虽酒量不错,饮尽一壶脸上也泛起了一层浅红。他将手垫在脑后,顺势躺在满岸兰草间,清风醺得他昏昏欲睡。龙蛋趁那条漂亮的墨绿色蛟尾不注意,悄悄溜得更远了些。   湖泊颇深,暗涌的水流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龙蛋追赶着一尾银白的小灵鱼钻入深水处。就在快要追上时,忽然暗水激流卷起巨大的旋涡,银白小灵鱼晃了晃尾巴随着水流一并被吸入漩涡中,暗石后一声沉沉低吼,于幽芒里现出一排獠牙。   龙蛋吓傻了,回过神来忙往岸边窜。暗水中的獠牙察觉到龙蛋身上纯净浓郁的灵息,幽暗中一双血红竖瞳悄然睁开,水流漩涡朝那獠牙而去,龙蛋迎着湍急水流拼命往前滚动。   濯缨被几声悠远阴沉的低吼吵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阿迟……”墨绿蛟尾摸了个空。   “阿迟?”濯缨又坐直一些,探出头往湖中看,哪里还有龙蛋的影子。这下他彻底清醒了,冷汗瞬间浸透脊背。   远处一抹莹白,被浪头拍得趔趄摇晃。濯缨心头一惊,唤道:“阿迟!”不等他话音落下,便见水面掀起巨浪,湖底蓦地现出一条蠃鱼!   那蠃鱼体型巨大,背生双翼,双眸赤红,獠牙可怖。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诡异凄婉的鸟啼,身上鱼鳞骤然炸开,片片如刀泛着暗红色。凶兽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阿迟过来!”濯缨大喊一声,化作长蛟直扑而去。蠃鱼本就凶恶,这条蠃鱼似乎在修炼上出了些岔子,隐约有化魔的征兆,双目血红一副狂躁的样子。墨绿蛟将龙蛋险之又险地从蠃鱼嘴边夺回来,紧紧握在爪下。蠃鱼见龙蛋被抢,更显暴怒,高啼一声扇动双翅卷起水雾直接扑濯缨。   濯缨把龙蛋护在腹底,回身利爪迎向蠃鱼,只听轰然一声,水波暴起,灵息激荡。   神殿之上,风听澜醉酒睡得正沉,腰间长剑忽然嗡鸣震起,银白光泽流转剑身,一声剑啸后,长剑出鞘直从大殿飞出。有人瞧见异动,忙去唤醒风听澜,可濯缨那酒劲头十足,几番推唤竟也未能把人叫醒。   水浪遮天蔽日,蠃鱼鳞片血红,长翅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色喷溅染红半边湖泊。濯缨利爪染血,墨绿色蛟鳞掀起多处,皮下血肉模糊。他平日里贪玩惯了,未精于修炼,对上即将化魔的蠃鱼全凭一股子年轻的张狂劲儿。   蠃鱼被濯缨的血激起戾气,诡谲低啼,双翅狠狠扇在蛟尾之上。濯缨闪躲不及,整条蛟被甩开极远,滚落岸边化作人形,哇得吐出一大口血,半边腰身骨骼尽碎。   “咳……”剧痛之下濯缨眼前阵阵泛黑,他把龙蛋紧紧护在怀里,因失血过多浑身冷得打颤,龙蛋跟着瑟瑟发抖。   蠃鱼暗红竖瞳盯向雪白浑圆的龙蛋,这个圆溜溜的小东西身上灵息馥郁纯净,隐约蕴藏天道功德金光,兽族本能得想要将其吞食。腥臭獠牙滴着黏稠汁水,张口欲把龙蛋和重伤的蛟一并吞了。   便是这时一道银白迎风斩来,剑气直撞泉石之上,灵息缥缈,摇动碧空,乾坤星斗,蕴于一剑之中。长剑化作一人,白衣胜雪,风盈双袖,剑影执手中,直斩而下。只一剑,山色黯然,天地低昂,雷霆万钧,江海清光。蠃鱼飞翅被削去一半,血色喷溅而出,宛如一场血雨。   血水之下,白衣遗世。   濯缨昏迷之前,只记得那一剑的惊艳。   蠃鱼嘶吼一声,轰然坠下。白衣剑灵第二剑直刺鱼腹之上,蠃鱼哀啼落回湖中,激荡百丈水花。剑灵执剑轻飘飘落在蠃鱼身后,长剑一转要斩蠃鱼颈上,又迟疑一瞬。   长剑到底没有落下,师偃雪叹了口气,将长剑翻转,剑柄砸向蠃鱼后颈,“罢了,修行不易,留你一命。”   蠃鱼沉入湖底,血色翻涌水面之上。师偃雪收了剑影,衣袂扫过兰草,又停在岸边。濯缨已昏死过去,怀里龙蛋还在发抖。   师偃雪俯身半跪,小心翼翼将龙蛋捧在掌心,龙蛋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渐渐不再害怕,迫切地往师偃雪怀里钻。   “好孩子……”师偃雪脸色苍白,指尖颤抖,身上灵息越来越淡,眼中黯然。天边暗云涌动,凭空一道惊雷,像是在警示。   师偃雪抬眸,无奈道:“行了行了,这就走了。”他垂下长睫,遮了眼中温柔,指尖轻轻抚摸过龙蛋,道:“以后别再这么淘气了。”   龙蛋心急如焚,撞入师偃雪怀中,龙息一片混乱。师偃雪气息微弱,阖了双眼。凝聚化灵需漫长的岁月,原本只要他潜心等待一个会元的时间,自可成灵。如今逆天而行,提前化灵反而导致根基不稳,不得不重新依附在剑上。   苍白的指尖如星芒散去,龙蛋滚落在地,身旁重现一把长剑。   风听澜惊醒赶来时,只见到龙蛋傻傻立在长剑身旁,不远处还有重伤昏迷的一条蛟。 第36章   观澜殿上。   芫辛天君收了用来疗伤的伴生法器太虚魂铃,一旁床上濯缨苍白的脸色稍有好转,只是仍昏睡不醒。   “你父皇的意思是,让他留在你这里养着。这是蛟王最宠爱的幼子,如今在紫霄天庭的地界伤成这样,不好交代。”芫辛天君起身对一旁的风听澜道。   风听澜恍若未闻,只是捧着手中长剑,道:“君父,我去时仍残存满岸剑气,那日有人看到剑从大殿飞出。是阿雪回来了,定是他回来了!可为何剑中无灵?”   芫辛思量片刻,道:“此剑是师偃雪真身所铸,残存灵性不足为奇,情急之下飞剑救子也不无可能。你既探不到剑中有灵,那只能说明它仍只是一把兵器罢了,亦或是灵体虚弱到你根本感受不到。”   风听澜颓然坐下,目光怔怔看着长剑:“他若回来,为何不肯见我一面。”   芫辛眼底闪过几分不忍,抱起一旁龙蛋小心放在儿子怀里:“小迟这些日子就要破壳了,你好好照顾它。”龙蛋上一道浅浅裂痕,漏出莹莹光泽,安安静静地躺在父亲怀里,全然没了往日活泼好动。   风听澜抚了一下龙蛋,眼神透出一点暖色。芫辛在心底叹了口气,回头望了眼昏睡的濯缨,再看着一副可怜鳏夫模样的儿子,几句话辗转唇边到底没能出口。   小龙在破壳前需要将蛋壳里所有的灵力吸收纳为己用,风听澜将它搁在云床上,长剑摆在一旁。   风听澜轻轻抚过剑身,低声道:“这孩子就要破壳了,你若是醒着,出来看看它吧,阿雪……”   长剑冰冷,古老繁复的铭文闪着银色光泽,毫无生气。   “你在跟你的剑说话吗?”濯缨不知何时醒来,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   风听澜被打断思绪,回过神来转身看向濯缨。   濯缨低咳两声,牵动了身上伤口,疼得直抽气道。   风听澜起身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濯缨半张脸捂在云被里,露出的一双乌瞳泛着些墨绿光泽,像一对漂亮的绿松石。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风听澜神色冷肃:“是你私自带走了我儿子。”   濯缨一愣,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显得害龙蛋落入蠃鱼之腹,自知理亏道:“对不起……我本想带它出去玩一会儿。”   “我儿无事,此事便作罢。”风听澜冷冷道:“还有一事要问你,你既重伤昏迷,那蠃鱼又是如何击退的?”   濯缨没想到他这样问,努力回忆了半晌,才道:“记不清了,好像是有一把剑?”脑海里是漫天血雨,和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因着实在想不起来,便也不好胡乱说了。   风听澜盯了他半晌,心底渐空,他回头看着龙蛋旁边的长剑,眼中酸涩。难道真的如君父所说,只是神兵残存的一抹灵性。   濯缨伸着脑袋往外探:“阿迟当真没事?有没有被吓到?”   风听澜道:“我儿与你无关。”   濯缨趴在枕上,抬眸道:“怎么与我无关,阿迟以后也是我儿子。”   风听澜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   濯缨扶着腰上伤口,艰难翻了个身,倚在床前长长吐了一口气,抬手拂开脸侧微湿的鸦色长发,挑眉道:“怎么?殿下不知道吗?天帝与我爹有意让你我结作道侣。我喜欢阿迟,以后定会视为己出。”   风听澜愣了一瞬,片刻后忍不住嗤笑一声,眼底满是讽色:“结为道侣?”   濯缨点了点头,自顾自道:“我知殿**份高贵,可我蛟族也不是没落小族。我不在意殿下心里是否有人,也不在乎殿下已有孩子。天帝需要蛟族的气运,蛟族也需要紫霄天庭的扶持。”   风听澜失笑道:“他们筹划的不错。”   “是不错,这件事本就是场双赢。”濯缨无所谓道。   “只是我不同意。”风听澜平静道,“想都不必想。”   濯缨歪了歪头,疑惑不解:“为何?”   “我已有道侣了。”   濯缨笑了:“不可能,星君那里记录了大荒所有姻缘,殿下并无道侣。”   “有,那就是我的道侣。”风听澜指了指龙蛋旁边的长剑。   濯缨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向风听澜,赌气道:“倘若殿下不愿意,也不必如此搪塞我。我蛟族亦不是非要扒拉着紫霄天庭才行,殿下自去同天帝说明,我濯缨还不至于死缠烂打。”   风听澜点了头:“也好。”他心底自是压着火气,恼怒上头定要去寻天帝说个清清楚楚。   濯缨眼睁睁看着风听澜转身就走了,连云床上的龙蛋都忘记带走。   “阿迟。”濯缨小声叫它,想揉揉它,再给它道个歉。   龙蛋安静无声,努力破壳。   濯缨撑着从床上下来,踉踉跄跄挪到龙蛋旁边,蹲下|身子平视着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痕。   “咔嚓”龙蛋传来细微又清脆的声音。   濯缨又惊又喜,伸手想要摸摸龙蛋,指尖还未触到光润的蛋壳,一道凌厉地剑气扫来,劲风直接将毫无防备的他掀出一丈外。   蛋壳缓缓裂开,灿灿功德金光照耀整个大殿,一声细弱的小龙吟传出。长剑轻颤嗡鸣,渐渐幻化出白衣虚影。蛋壳分作两半,一条通体银白的小龙从里面艰难钻出,围着白衣剑灵踉踉跄跄地绕一圈,最后一记华光漾开。小龙化形,变作周岁大的娃娃,扑向剑灵怀里。   师偃雪心神微动,抽出所有灵息凝作实体,稳稳接住软乎乎地小家伙儿。娃娃头上龙角雪白稚嫩,直往师偃雪怀中蹭,他凭着先天本源之力的指引,开口奶里奶气,含糊不清地唤道:“娘亲……”   师偃雪:……   他从未教过龙蛋唤他娘。风听澜,你该挨打了。   作者有话说:   师偃雪:叫爸爸 第37章   濯缨看傻了眼,恍惚又想起血雨里那道身影,顿时惊道:“原来是你。”   师偃雪把怀里的小龙抱稳,稍稍侧过头看向他,那天未曾留意,原来是一条小蛟。   一条能睡在风听澜寝殿里的蛟,师偃雪微微挑眉。   濯缨想起风听澜的话,又瞅了眼乖乖趴在师偃雪怀里的阿迟,纳闷道:“你当真是他的道侣?堂堂紫霄天庭的二殿下为何会找一个这么弱的灵体当道侣?”说完,又想到师偃雪那极其强悍的一剑,顿时闭了嘴。   “你是?”师偃雪轻轻按住快把他衣襟拱散的阿迟,腾出功夫问了一句。   濯缨看到阿迟如此亲近白衣剑灵,心里不由得泛了点酸。他费力起身,抚平衣摆,往风听澜床上端端正正一坐,道:“我爹让我来跟二殿下结亲。”   师偃雪笑了,眼底如琼枝堆雪,一片清明。濯缨看得怔怔,心神微晃。   “是玄渊能干出来的事。”师偃雪丝毫不觉意外,下巴抵着阿迟雪白透粉的稚嫩小龙角蹭了蹭,心满意足道:“告辞了。”   濯缨回过神,忙道:“你去哪!不准带走阿迟!”   师偃雪衣袂转瞬不见,只留下轻飘飘一句:“替我转告风听澜,我的孩子我带走了。因果已了,再不相欠。”   濯缨捂着伤口踉跄追了两步,跺脚喊道:“殿下!殿下!风听澜!你儿子被人抱走了!”   紫霄神殿里,风听澜正沉着脸质问天帝与蛟族联姻的事。   天帝神色平静,道:“怎么了?你不喜欢那个蛟三,他还有两个哥哥,你都可以试试。”   风听澜气极反笑:“您怎么不让哥哥和蛟族的人合籍?”   天帝道:“因为凤族如今气运也很是强盛,我已经给你哥哥安排上了。”   风听澜:……   天帝搁下手中玉简,叹息声低不可闻:“父皇知道你放不下师偃雪。”   风听澜冷笑一声。   “父皇又何尝想这样。”天帝抬手,先天法宝山河社稷图缓缓在他掌下展开,乾坤日月、山川河岳皆在眼底。“大劫之后神族气运被天道一点点剥去,战力强悍的先天神祇几乎全部陨落,只剩下几个如你君父这样能力较为温和的先天神祇。或许下个会元,神族就不再立于不败之地。”   风听澜阖眸,不去看山河社稷图中的大千寰宇:“父皇,没有什么能永盛不败。”   天帝眼中不复昔年疏狂,只余冰冷沉默。   “倘若神族气运殆尽,今日魔族的下场就是来日神族的归宿。”   风听澜转身背对天帝:“我风听澜终此一生只认师偃雪为道侣,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神族若真有气运散尽的那天,我愿执剑同他一起为神族战死。”言尽于此,风听澜再无他话,摔门而去。   观澜殿前,风听澜远远就看见濯缨扶着门前高耸的白玉柱着急张望。   “殿下!”濯缨见他回来,忙扑上前去,比划道:“你的剑把阿迟带走了!”   风听澜愣住,心头剧烈震动,脑海中一片空白,手上已经推开濯缨,踉跄着奔入寝殿。龙蛋即将破壳时不易挪动,他特意将剑镇在龙蛋旁边,让熟悉的灵息伴着孩子,甚至设下结界。如今云床空空,只剩下残余蛋壳,剑没了,儿子也没了。   濯缨气喘吁吁地跟进来,插着腰指着蛋壳道:“就你那个剑灵……”   “什么剑灵?说清楚!”风听澜一把扣住濯缨的手腕,捏得他嘶嘶抽气。   濯缨脸色泛白,他倒也看得出风听澜是真的急慌了神,只得压下火气道:“剑中的白衣剑灵,阿迟唤他娘亲。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说那是他儿子他要带走了。”   “去哪了?”风听澜似悲似喜,神色竟有些癫狂,看得濯缨打了个哆嗦。   “这我如何知道!”   风听澜松开濯缨手腕,俯身低笑不止。   濯缨哑然,半晌伸手想拍拍他肩头,让他有病早些治。不等触到他衣角,风听澜蓦地起身,神色冷静地伸手抚去眼角的泪,道:“我道侣已归,我自去寻他,你去留随意。”濯缨瞪大了眼,未来得及开口,风听澜已去。   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难,龙族气息于同族之间最好寻找,只要找到了小龙,自然能够寻到师偃雪。风听澜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沿着儿子身上的气息细细寻去,却偏又中断于大荒。   “不在此间。”风听澜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思量许久蓦然抬头,心窍顿开。他已猜到师偃雪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   爱情开始的地方 第38章   寒蝉逾静,鸟鸣山幽。皇城被巨大的金色龙影盘护着,天边一道明光,山涧一座竹楼。龙影睁开巨大的瞳,微微看向山林间。   师偃雪最后的灵力化作竹楼后,身形微晃,一手撑在竹门前,抬起苍白的脸看向金龙:“伙计,给我匀一口?”金龙张口吐出一片金色龙气,功德气运笼盖小楼。这气运本就曾是师偃雪的一部分,如今亲近本源轻易融于他身,也堪堪稳住了他的灵体。   “谢了。”师偃雪不贪多,只要够他化形就好,他一手抱着阿迟,一手推开竹门。亭台小楼,莲池山色,皆如从前,不同的是曾经那只大个儿的龙换成了怀里的小龙崽。   师偃雪揉了揉小龙角。阿迟趴在师偃雪怀里,啃得他衣襟上都是口水,猝不及防被揉了角,也只是抬头眨着湿漉漉的眸子眼巴巴看他,张口又含糊叫道:“娘……”   师偃雪笑了,眼底霜雪融作春水,和煦温柔。他抱着阿迟盘膝坐在竹床之上,把怀里的小龙搁在面前,摆了个坐好的姿势。   阿迟不肯离开娘亲的怀抱,肉乎乎的小腿一蹬,挣着要往师偃雪身上爬。   师偃雪伸出食指抵住阿迟的小脑门,道:“乖儿,听爹说几句话。”阿迟见师偃雪不肯抱他了,只能乖乖坐好,等着娘给训话。他虽瞧着还小,但在师偃雪腹中时已萌生意识,渐而感受到外界一切环境。出生后蛋壳里千载时光,也有靠着双亲赋予的本源之力在努力修炼。   阿迟是只小龙,但绝非普通幼崽。龙族根脚本就强悍,当年师偃雪与天道做下交易换取了足够的气运与功德给他,足够他将来成就一番通天修为。   师偃雪揉了揉小龙脑袋,道:“你是爹倾尽所有换来的,爹舍不得你,不要怨爹把你从紫霄天庭带出来。阿迟……我儿,爹不敢说能再给你多少。只要爹在一日,必不叫你受委屈。”他俯身轻吻小龙的眉心,许下承诺。   阿迟伸出短短小手抱住师偃雪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去啃他眉心。师偃雪把小龙往怀里一揉,笑着捏了捏他冒出来的银白小尾巴:“爹有你也算值了。”   倘若那日未冒然化灵,师偃雪必不至于像今日这样狼狈到要到凡人界打秋风。如今灵体虚弱到连天道都看不上他,竟也不再管他死活。师偃雪于林间小楼乐得自在,阿迟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养,不哭不闹。大多数时候爱赖在他怀里,有时也会自己爬去后院莲池里玩水。   只是消停日子没过上几天,那条大的这就寻来了。风听澜找上门的时候,师偃雪正盘膝坐在云床上调息修炼,他化灵仓促,本体虽强大,灵体却很弱,为了维持灵体不散他只能从头来过,凡人界灵气虽稀薄,于他目前身子的状况来看,倒是恰好足够温和。   此间天地灵气丝丝缕缕聚集小竹楼之上,如烟袅袅缓而柔地融在师偃雪周身,他精于修行,又不急躁,如果不是被风听澜的到来冒然打断,一切便显得有条不紊。   竹楼小门被撞得吱呀乱响,强悍的龙息骤然涌入,楼外山风呼啸,压得云低天沉。师偃雪身子受不住这样强大的灵息冲撞,一口血吐了出来,溅了衣袂一片血红。   风听澜推门而入,便眼睁睁瞧见这样景象,当即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两步没能走稳,直直跪在师偃雪面前。   师偃雪窜到头顶的火气顿时被他这扑通一跪给压到了嗓子眼里,半晌神色复杂道:“也不必行这么大礼。”话音未落,整个人腰间一紧,被风听澜结结实实拥入怀里。   “阿雪……”风听澜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竟难说出句完整话来。师偃雪感到颈间温热,原本要推开风听澜的手顿住,半晌缓缓抚在他背上,抱住了他哭得打颤的龙。 第39章   师偃雪于心不忍,拍了拍风听澜脊背,道:“别哭,都这么大的龙了,哭起来让孩子笑话。”躲在师偃雪身后正在追尾巴玩儿的阿迟闻言钻出个小脑袋。   风听澜松开师偃雪,红着眼睛看向眼前一大一小,道:“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既化灵也不肯见我一面,抱着儿子就走。”   师偃雪的指尖抹过自己唇角,将血迹擦去,神色平静道:“你不是也寻来了。”   风听澜眼底泪还晃着,见师偃雪仍是这幅样子,忍不住委屈地掉下泪来:“我若寻不来呢?你是不是也丝毫不会在意?就像从前那样我忘了便忘了,你什么都不肯同我说,看着我疯傻,看着我错把别人当做你。哄了我走,转眼将命都舍了出去。师偃雪,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不是。”师偃雪点了点胸口,道:“是混沌庚金,天底下独一份,你还分走我一缕,忘了?”   风听澜红着眼瞪他。   师偃雪闷咳几声,将口中淤血吐出来,喘了口气道:“别使性子了,殿下。”   风听澜愣住,眼底尽是被伤到的样子:“你叫我什么?”   “殿下。”师偃雪把手从风听澜的掌心中抽走,开口道:“如今我不过是一个化形都吃力的剑灵罢了,于殿下来说并无用处,旁的我也不多说,我只要阿迟。”   “你肯要阿迟,就不肯要我吗?”风听澜仍是跪着,死死攥着师偃雪袖口逼问他。   师偃雪挑眉道:“殿下不是已经快要有道侣了,蛟不好吗?和龙正是般配。”他说这话语气也淡,听不出情绪。   风听澜张口想要解释,闷了半晌忽然察觉到什么,仰头问道:“阿雪你是吃醋了?”   师偃雪单手支在膝头,托着下巴垂眸看他:“自然不是。”   “我的道侣从来只有你一个,我也只要你。”风听澜缓缓起身,屈膝半跪上云床,一手撑在师偃雪身侧将他禁在怀里,神色郑重道:“师偃雪,我想和你结作生死契的道侣,同生共死,福祸相依。我在一日,护你一日。天道若是不容你,就得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师偃雪未想到风听澜要同他来这么一出,当即愣住。   风听澜修长的脖颈上缓缓覆了一层玄色龙鳞,喉下一枚鳞片,逆而倒生。他忽然出手,并指如刀,生生将逆鳞拔下。   “听澜!”师偃雪蓦地坐直身子,血从风听澜喉下溅开,打湿两人衣襟。师偃雪伸手想去捂住他的伤口,却被风听澜一把攥住手腕,往掌心搁了片冰凉之物。   师偃雪怔怔看着掌心沾着血的龙鳞,心跳如擂。   “龙之逆鳞,作为信物。阿雪,我绝不负你。”风听澜把师偃雪手指合拢,终于安心地笑了出来。   师偃雪把一边凑着要冒头的小龙崽往身后推了推,拂袖净了两人衣上血色,沉着脸,道:“把手伸出来。”   风听澜不知所措,倒也乖乖听话伸出手。师偃雪掌心一翻,戒尺已现,一记抽在风听澜手心上。   风听澜疼得一哆嗦,心里却舒坦极了。   “你还笑!”师偃雪一手捏着龙鳞一手拎着戒尺,几下抽得风听澜掌心通红:“要不是孩子在这儿,非扒了裤子抽你不可。”   风听澜看了眼吃着手手看热闹的小龙崽,体会到了有儿子的妙处。   师偃雪灵体虚弱,没打几下就觉得手累,无奈收了戒尺,道:“你若有所求,就直接同我说,以后万不可再做这样自轻自贱,伤人伤己的事。”   风听澜点头听话应了,伸手从师偃雪发间取下一根青丝,将逆鳞缩至指甲大小,串作吊坠亲手悬于师偃雪颈间。玄鳞微凉,散发着龙族悠远厚重的灵息,墨色冷光映着师偃雪修长冷白的脖颈,竟格外融洽漂亮。   师偃雪将它放入衣襟里,轻轻按在胸口,道:“风听澜,我应你了。” 第40章   风听澜得了师偃雪应允,这些年的凄清孤苦也算是到了头。唇角还未扬上去,眼泪又跟着掉了一串儿。师偃雪拿袖子给他擦,手上温柔嘴上又嫌弃道:“丢人。”   阿迟从师偃雪身后钻出来,蹭着风听澜的手背,咿咿呀呀地唤:“爹……爹……”风听澜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破了壳的儿子还没仔细看过,稀罕地一把抱怀里一顿揉搓:“迟儿,你都会喊爹了!”   师偃雪微微笑道:“那可不,还会喊娘呢。”   风听澜脊背一凉,抱着阿迟抬眼去看师偃雪,小声辩解道:“我也只教过他两回,就两回……何况,唤一声娘也没什么不对……”   师偃雪朝阿迟伸出手,阿迟乖乖地从爹爹的身上爬下来,扑向娘亲怀里。他便让阿迟坐在自己臂弯,稳稳当当搂着。   风听澜站起身子,伸手轻轻捏住师偃雪下巴,擦去残留的一点血痕,神色转喜为忧:“你身子如何了?方才是怎么回事?”   “压一压你身上的气息。”师偃雪低咳两声,拂开风听澜的手,道:“你身上的龙气太盛会影响这里的国运。我化灵仓促,底子未打牢,不过慢慢修炼就是了,无甚大碍。”   风听澜心知师偃雪说的太过简单,他是先天神祇,整个大荒也不必存于他的眼里,若以根脚来论,这三千世界任何生灵都不足以与其相比。而今几经天道打压,成了个连化形都难以维持的剑灵,搁在谁身上怕是都难接受。   师偃雪白皙的指尖正蹭着阿迟头顶发间冒出的一对小龙角,他大抵也猜得出风听澜在想什么,开口道:“这是天道的法则,谁都躲不掉。我如今还能化作剑灵,又有了阿迟已是满足了。细细数来,先天神祇大多数陨落皆是落个魄散魂飞,有些先天神祇早做下筹谋,自毁肉身,或是轮回或是夺舍。天道眼皮子底下,谁又比谁好过了?我能撑过这一劫,还多亏你君父最后关头在我掌心画了锁魂印,也算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得一线生机。”   风听澜把师偃雪的手扣在掌心里:“阿雪我们合籍,就今晚。”   师偃雪感受着手背上属于风听澜的温度,收敛了唇角笑意,视线悠悠落向远处。山峦雾霭落在他眼中,一片朦胧,无悲无喜,只是问道:“你想好了?”   风听澜把师偃雪的指尖按在自己喉下,逆鳞已无:“非你不可。”   师偃雪一手抱着阿迟起身,掸了掸衣摆,道:“好。”他说着要往外走,被风听澜一手拉住,“阿雪,你去哪里?”   师偃雪回眸,认真道:“去跟玄渊提亲。”   风听澜哑口无言,只巴巴地拉着他袖子。   师偃雪把阿迟塞入风听澜手里,安抚道:“你放心就在这儿等我,阿迟在这里,你还怕我跑了不成?”风听澜神色纠结地看着师偃雪,无助地抱紧了儿子。   “待我去同玄渊说一声,今晚便随了你的意,我们合籍。” 第41章   提亲这事儿,师偃雪是认真的。他往紫霄天庭去,风听澜抱着阿迟在后面 偷偷跟了一路,生怕把人看丢了。   师偃雪也不去管他,兀自往神殿去,循着气息在一处偏殿找到了正在修补星辰大阵的玄渊。这紫霄神殿师偃雪来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踏入偏殿的那一刻,脚下是纵横星斗,头顶是苍穹银河,阵法包罗万象,隐秘恢弘。   玄渊盘膝独坐阵法中央,膝头落了一层星砂闪烁,他缓缓抬眸,墨色的瞳孔里映出师偃雪的身影,那深瞳中先是一瞬震惊,随即溢出真心实意的巨大惊喜。   “你回来了。”玄渊笑着,又感慨叹息。   师偃雪走到他面前,挑了衣衫面对面坐下,点了点头。   玄渊指尖挥开万千细碎星砂,掌心一翻将一物递给师偃雪:“初炼星辰大阵时我说过要找一颗最璀璨的星石送你。”   师偃雪看着落在掌心的小小星辰,晶莹剔透,敛聚光华。他屈指一弹,星石重归玄渊手中。“不必了。”   玄渊释然一笑,将那经过万万年挑选出的星石抛入浩浩银河中。   “玄渊,你我相识以来,我从未开口向你要过什么。此来是想跟你要个人。”师偃雪开门见山。   玄渊看着他,有些不解:“你要谁?”   师偃雪神色坦然,含笑道:“听澜。”玄渊一怔,半晌品出他话里意思来,微讶道:“难道……可你不是说不喜欢龙,这辈子都不会喜欢龙……”   师偃雪掸了掸衣摆沾上的星砂,抬眸道:“我哪说过这样的话。”玄渊哭笑不得,妥协道:“好,当你没说过,你肯疼听澜,是他的福气。我没有拦着的道理,何况你们孩子都破壳了,结作道侣也是迟早的事情。”   师偃雪见他应得痛快,不由笑道:“舍得下蛟族吗?”玄渊道:“你若活着,便以你先。你若不在了,便以利先。”   “玄渊,你跟从前一样,丝毫未变。”师偃雪叹息,望向星渚银河,看着暗流倾泻,虚影中的冷月孤明,映出玄衣冷肃。“你心知肚明,一切终只会如这星砂,湮灭在时间的规则长河里,我们如此,神族亦如此。”   玄渊大笑,在师偃雪面前眉梢眼角终于透出些许当年轻狂模样:“我在一日,就要紫霄神殿在这大荒三十三重天阙屹立一日。”师偃雪起身,拍了拍指间星砂,颔首道:“若有那一天,我仍肯为你战场开道,虽万死,吾往矣。”   玄渊眼底的漠然消融,透着些不辨真假的温和,撇开旁的不谈,此时倒略有几分好奇:“阿雪,你喜欢听澜什么?”   师偃雪道:“爱他赤子之心,他待我的心意比什么都珍贵。”提到风听澜,师偃雪又开始担心他在外面等太久会心急,便丢下玄渊道:“我与听澜合籍的事不必你操心了。算欠你顿酒,来日再为你补上。”玄渊眼睁睁瞧着他离去,不知是该为昔年感情失落还是该为自家傻小子高兴,一时唏嘘。   师偃雪出了神殿的门,却不见风听澜的人,四周还残存他的龙息,该是刚刚离去。他不做停留,径自回了凡人界,推开小竹楼的门,便瞧见风听澜抱着阿迟坐在楼台之上看着他,一副从未离开过的样子。   “等我呢?”师偃雪十分配合的问道。   风听澜点头:“那是自然。”阿迟伸着小胳膊要师偃雪抱。   师偃雪已然熟练地接过阿迟,往臂弯颠了颠:“你父皇应了我们的事。”   风听澜笑了:“他应不应,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的。”他伸手环过师偃雪的腰,引着他进了屋子,师偃雪这才瞧见屋中多了些东西。   “匆忙备了些,不齐全。你看看缺什么,我再去找。”风听澜道。   师偃雪愣住了,只见青竹小楼贴了大红纸张裁出的囍花,案上一对手腕粗的龙凤喜烛,旁边搁了个簸箩沉甸甸地盛满了圆溜溜的红枣、桂圆、莲子。那竹床上的被褥也换成了花里胡哨的厚棉被。   风听澜耳根泛红,有些羞赧:“只照着那人间话本上置办了些,你若是不喜欢,我就撤去。”   师偃雪笑出声,把阿迟往簸箩里一搁,挑了颗红枣丢在风听澜怀里:“喜欢,多好看。”   风听澜把红枣搁在阿迟软乎乎的小手里,让他攥着玩儿,自己则是伸手将师偃雪拉入怀里,手掌寸寸丈量过他的腰身。师偃雪推开他,自顾自往那修满了绿叶儿衬红花的被褥上一坐,喟叹道:“别比划了,直接上吧。”   风听澜一把捂住师偃雪的嘴,压低声音道:“嘘,阿迟还在呢。”   师偃雪眼底的笑意压不住眉眼里的疲倦,他身形微晃,垂眸将额头抵在风听澜肩头,喃喃道:“可是你若不快些,我怕是维持不住化形了……”   风听澜一手扶住师偃雪肩头,指尖颤抖地抚上他苍白的脸:“阿雪!”   师偃雪勉强笑了笑道:“还能再撑一会儿,好歹与你拜个堂。” 第42章   师偃雪将那对龙凤西烛点燃,看着烛芯窜出晃晃悠悠的小火苗,阿迟探过小脑袋,伸手要去抓,被他一把按住小爪子。   “阿迟困不困?”师偃雪把小龙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刚破壳没多久的龙崽精力相当旺盛,没有丝毫困意。   风听澜凑过来在阿迟小脑袋上轻轻一拍,施了点儿法术,道:“听话,睡觉才能长大。”阿迟蹭着师偃雪胸口要躲开,一点细碎星芒正正落在他小脑瓜上,令他顿时打了个哈欠。   师偃雪忍着眼底笑意,看着阿迟趴在他怀里很快就睡得迷迷糊糊。风听澜手脚利落地变了张小床出来,师偃雪把阿迟往小床上一放,抬手布下结界罩在小床外面,保证多大动静都打搅不了孩子睡觉。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齐心协力把阿迟安排的明明白白。   师偃雪坐在床边,揉了揉眉心道:“天地就不拜了,头磕烂也不见得天道能放我一马。高堂我也没有,你家那两位还当不得我一拜。我就给你磕一个吧,算个礼数。”   风听澜慌得鞋也未脱,翻身上了床道:“我先。”说完对着师偃雪磕了个头。   师偃雪笑得浑身打颤:“哪有这样的,我们得一起。”两人也未着喜服,面对面跪坐。风听澜望着师偃雪,从前只觉他那双眼是冰天雪地里的桃花,覆着清霜。如今风雪消融,恍惚品出些潋滟的媚色,令人心头悸动。   师偃雪抚平衣摆,双手置于身前,俯身一拜。风听澜亦是如此。红烛映出两人对拜的身影,影影绰绰地落在壁上。   风听澜直起身,将师偃雪拉入怀里,指尖抚过他发梢,勾去束发的银色缎带。师偃雪阖眸靠在他肩头,感受到灵体的虚弱无力。   “阿雪,我们结契吧。”风听澜俯身,与师偃雪额头相抵,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师偃雪双眸紧阖,缓缓拥住风听澜,低声道:“契约结下,从此我们生死相依,祸福同担。”   风听澜分出一缕神识缓缓渗入师偃雪的识海里,巨大的龙影渐渐显现在他身后,师偃雪像是被龙影紧紧缠绕着,禁锢在其中。   “阿雪,让我进去。”风听澜低声请求着,龙息像是巨大温柔的手掌安抚着师偃雪的剑灵之体。被侵入神识的感觉令师偃雪忍不住颤栗,他忍着身体对自己本能保护之下的抗拒,敞开识海接纳风听澜的神识。   墨色神识如滔天风浪呼啸而入,一路攻城掠地,掀出城头烽火,占据了师偃雪的识海,在他神魂上纂刻下属于他的痕迹。师偃雪尽量敞开识海,包容着玄龙神识张牙舞爪的嚣张,忍着痛楚让他寸寸占有自己。   师偃雪额上一层薄汗,身上衣衫也渐渐被打湿,他双眸阖着,指尖紧紧攥着风听澜衣襟,微张的唇间满是泥泞的喘息。识海之中银色长剑被玄龙紧紧缠绕住,窒息的痛楚和神识被蹂躏的欢愉如浪涌来,直逼得师偃雪低叫出声来。   风听澜紧紧扣着他细瘦的腰身,令其不得挣脱。神识**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玄色与银色纠缠交叠化作太极阴阳鱼。玄化初辟,始出阴阳,时迁岁改,日往月来。   风听澜与师偃雪十指交扣,掌心腻了一层薄汗,识海之中完成最后的神魂交融,结下天婚,合作一籍。   师偃雪低喘一声,推开风听澜托在他腰后的手,侧身躺在床上,双眸茫然,只覆了一层朦朦水雾,半晌才压住喘息,抬手盖住自己双眼,哑声摇头道:“太要命了……”   风听澜也是初尝神交的滋味,爽得脚趾都在打颤,翻身抱住师偃雪,将他压在榻上,拨开他盖住双眼的手,用力在他眉心亲了几下。师偃雪抬手要打他,又被风听澜扣住手腕按在床上。   “这样盯着我干什么?”师偃雪轻喘着,抬眸看向风听澜。风听澜的发丝从颈边滑落,有几缕撒在他脸边,拂过耳畔带出若有若无的痒。   风听澜的眼神一刻都不肯从师偃雪身上挪开:“我怕你不见了。”   师偃雪挣脱手腕,识海之中阴阳鱼仍在交叠流转,龙息纠缠在他神魂之间,稳稳护着他的神魂。   “不会。”师偃雪细细感应片刻,梳理着体内凌乱的气息,“比刚才好多了。”神交令他魂体得益。   风听澜双眸一亮,噌得坐起身来,思量片刻忍不住道:“这样就能稳固神魂?那我们再来……”   师偃雪抬手召了戒尺,压在枕下,以此警告。   风听澜看着那一截碧色尺子,忍不住摸了摸,触到便觉一片冰凉,令人神魂通彻,灵台清明。这把尺子必不是普通法器,他有些好奇:“它叫什么?”   “无量尺。”师偃雪有些疲倦应道。   风听澜感慨道:“竟是混沌神阶法器。”   师偃雪好笑道:“没点分量,怎能打你打得这般顺手。”   风听澜把尺子往枕下拨了拨,欺身吻上师偃雪颈侧,小狗似的啃咬半晌。   师偃雪被他拱得失去耐心,只得松了口。   ……   林间月色映小楼,竹床吱呀作响,混杂着呜咽喘息。无量尺被师偃雪横咬在牙关,湿润沿着碧色滑落,满是薄汗的颀长脖颈高高扬起,凌乱青丝沾了半身。   “师父……”风听澜将师偃雪一把细腰掐在掌心,撞开涟漪。   师偃雪被折腾得狠了,松开唇间无量尺,压着闷哼,口头逞快羞恼不平道:“叫爹。”   “爹。”风听澜压低了声音贴在他耳边喊他。师偃雪脑子嗡得一片空白,羞耻心被震得稀碎。   “爹……爹……我这样唤你,可欢喜了?”风听澜一叠声地叫他,又自顾自叹气道:“我这样听你的话,叫你爹,又叫你师父,给你当鹿精。你还忍心不要我。”   师偃雪浑浑沌沌地攀着风听澜的脖子,被顶得摇摇晃晃,迷糊道:“听澜,你角呢?”   风听澜一怔,沉默一瞬,还是默默从乌黑的长发间抖出一只龙角。师偃雪瞪大眼睛伸手摸了摸:“怎么只剩一个了?”   风听澜用龙角蹭了蹭师偃雪掌心,委屈道:“大劫的时候就断了。阿雪,你会嫌弃我吗?”   师偃雪勾住风听澜脖颈,抬起身子温柔亲吻他的断角:“疼吗?”   风听澜想起那时候的心灰意冷,至今心底仍是痛楚。“疼,可是再疼也比不过失去你的痛。”   师偃雪眼底的痛惜翻涌,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脑海中只剩那年红莲未谢,风听澜枕在他膝头,撒娇说角痒痒的,骗他去揉的样子。   风听澜双眸晶亮,欲语还休道:“阿雪,我、我想……”   “你要什么?”师偃雪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断角,心都肯剖给他。   风听澜得了鼓励,小声道:“我想要两根一起……”   师偃雪:…… 第43章   这就是过分纵容风听澜的下场,师偃雪昏过去之前如是想道。   待他再醒来时候,身边空空荡荡,窗外林间天气正好,透过松竹洒落细碎如金的光,窗外竹楼下传来阿迟绵软的声音,中间时不时掺着风听澜的笑声。师偃雪浑身无力,将胳膊垫在耳边侧身躺了一会儿,撑着酸痛的腰身起了床。   阿迟化成一条小龙模样,在莲池里钻来钻去,小尾巴一甩抖了风听澜一身水。风听澜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看着儿子玩闹。忽然头顶被砸了一下,他伸手一接,掌心里躺着一枚小红枣。   风听澜顺势抬头往上看,竹楼窗前师偃雪正俯身瞅他。   “阿雪!”风听澜神清气爽,眼里的温柔滴出水似的。师偃雪单手支着额头,凉凉扫了他一眼,滑落的衣袖下一截雪白手臂上满是暗红指痕。   风听澜有些心虚,顺手把阿迟从水里捞出来,拍了拍儿子示意他替自己过去哄哄师偃雪。阿迟在蛋里时就与风听澜养成了十足默契,一瞬顿悟自己的任务,打着圈儿飞向窗边栽入师偃雪怀里。   师偃雪舍不得阿迟摔了,忙伸手抱住,眼看着小龙变成个粉琢雪砌的娃娃。   “娘亲!”阿迟无师自通,用头顶一对小龙角直往师偃雪掌心里蹭。   师偃雪哪顶得住这个,心里那点儿气闷当即烟消云散,搂着儿子搓了个爽。风听澜眼见着师偃雪脸色放晴,这才放心地凑过去,掌心缓缓按在师偃雪腰上,施了些力气不紧不慢地揉着。   “累不累,要不要再休息会儿?”风听澜仍是担心他身子,生怕他一声不吭地变成剑沉寂个上万年。   师偃雪被他折腾得身心俱疲,但却明显察觉神魂相较于之前要稳固太多。炼精化气的双修之法,果真是修炼途中的一道明晃晃的捷径。   风听澜把手按在师偃雪小腹上,感受到他丹田气海充盈,不由得欢喜:“原来这就是取坎填离之道。”   师偃雪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他,风听澜被看得脊背发凉。   “龙族先天至精,一气氤氲。不错,很是不错……”师偃雪慢条斯理地将长发拢起,一截银色缎带由虚化实穿梭在他指尖,松松束在青丝间。   风听澜尚不明师偃雪笑中的深长意味,百般温柔地陪着他晒了半晌太阳。直到夜里,阿迟照例被迫睡觉,而他被师偃雪一手按在榻上时,才回过味来。   白日里束在师偃雪发尾的缎带,如今结结实实捆在风听澜手腕上。   师偃雪扬眉吐气地坐在风听澜腿上,抱着双臂正色道:“不许现真身,也不许两根一起……”他想了想,抬手把风听澜束发的墨玉长簪抽出来,压在风听澜唇间,令他横咬住,补充道:“也不许胡乱叫爹。”   风听澜眼巴巴瞅着他,含糊问道:“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师偃雪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白衣顺着肩头滑落,堆叠腰间如山涧白茶花似的虚掩着细腰,他含笑端正道:“我们好生修炼,要什么意思。”   风听澜心里一百个愿意,可听师偃雪这样说,又觉得委屈。他挣了挣手腕上的发带,道:“总觉得你在采补我似的。”   师偃雪一挥手,烛火尽熄,轻纱床帐缓缓落下,月影穿过婆娑竹叶映在帐上,林间风声虫鸣窸窸窣窣。   风听澜看着师偃雪,看他低垂的眉眼,看他青丝交缠的脖颈,心神摇曳道:“话本里的狐妖就是这么采补小书生的。”   师偃雪被他逗笑了,破了功得坐下去,又抽着气扶稳腰身,断断续续喘息道:“你算哪门子小书生。”   “我算不得,可阿雪比狐妖要勾人多了。”风听澜叹气,不争气地梆硬。   师偃雪身上已经隐约覆了细汗,压着声道:“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狐妖吗?”   “见过的,青丘那边儿满地跑得都是。”   师偃雪仰着头喘了口气,拂开脸侧凌乱发丝:“那都是小狐狸崽子,没什么看头。回头带你去瞧瞧狐王,瞅你一眼,魂儿都给你勾去。”   “哪有你这样的。”风听澜挺了挺腰,顶得师偃雪闷哼出声,“咱们床话,讲什么狐王。旁人床笫间,指定是不说这些的。”   师偃雪低头吻他,吻顺了气儿,又问道:“我也没听过旁人床话,他们都讲什么?”   风听澜想了想,道:“要叫夫君。”   “好,你叫一个我听听。”师偃雪鼓励道。   风听澜又挺腰折腾他,师偃雪原本也是边同他行事,边修炼的,被他弄乱了章法,只得妥协道:“成、成,我叫。”   风听澜满心期待,瞪着黑亮的眸子看着他。师偃雪屈指在他眉心弹了一下,疼得风听澜抽了口气,不等他重新睁开眼,就听见师偃雪弯腰在他耳畔低声唤道:“夫君。”   风听澜脑子一热,小腹骤紧。   少顷,师偃雪捂着肚子摇头道:“听澜,太快了。”   风听澜龙脸一红,又羞又躁。他将那发带挣断,翻身将师偃雪掀在床间,咬牙切齿道:“阿雪,你准备好。”   师偃雪挑眉安静地等他放狠话,私心觉得风听澜较真的样子很可人疼。   风听澜只撂下一句话:“七天之内,我必让你突破。” 第44章   寒山苍翠,秋水潺湲。昼夜蔽日月,不过短短七日,师偃雪已经由炼精化气突破至炼气化神。竹楼青帐,屋中弥漫着淡淡白麝香的味道,一只手无力地拨开帘帐,刚刚探出个指尖来,又被捉住按了回去。半晌,帐中再次传来喘息低吟的动静,竹床摇出细微声响。   许久,床声渐歇。榻间,师偃雪长睫湿润,双眸半阖,哑声道:“够了……够了……”   风听澜神采奕奕,趴在师偃雪身侧,亲吻着他满是痕迹的后颈:“哪里够了?”   师偃雪把脸埋进枕中,忍着腰间酸痛道:“修炼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懂得节制方为长久之计。”   风听澜只听见一句‘水满则溢’,顿时心头一热,扶着师偃雪腰身,问道:“满了吗?给我看看。”   师偃雪忍无可忍,抬脚踹他,结果被风听澜一把轻松扣住细瘦脚踝,熟练地拉开那同样布满痕迹的腿。   “风听澜!”师偃雪声音里满是警告意味,眼底已经隐约见了剑意。风听澜这几日摸准了师偃雪床上的脾气,赶紧松开了钳制,乖顺地俯身去亲吻对方的眉心,诚恳认错似的哄道:“不要生气,不做了我陪你歇歇。”   师偃雪被顺了火气,闭着眼睛喃喃着:“我要阿迟,你去抱来。”风听澜心头微酸,但依然听话地下了床把睡得翻着小肚皮的儿子抱了过来,塞进师偃雪怀里。   师偃雪心满意足地抱着儿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风听澜睡。   风听澜凑过去,圈住师偃雪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师偃雪一肚子含饱了精汁,受不住他伸手揉按,皱着眉心扣住风听澜手腕,令他老实些。   “阿雪……”风听澜挣了挣腕子,低声唤他。   师偃雪被折腾厌烦了,双眸紧阖半睡半醒说着浑话:“别动,仔细你儿子都被你按出来。”话音刚落,原本还在他掌心里挣动的手顿时僵住了。   风听澜猛地坐起身子,动静大得竹床都跟着震三震。师偃雪睁开眼回头看他,见风听澜脸色雪白,一双黑得泛紫的眸子里满是凝重。   “怎么了?”师偃雪问道。   风听澜唇上褪得没了半分血色,伸手把师偃雪捞进怀里,抱起来就要走。   师偃雪身上连件蔽体的衣衫都没有,他把阿迟稳稳揽在胸口,一勾手环住风听澜肩背,问道:“这是干什么?”   风听澜一言不发,抱着他到了楼下,出了青竹垂花门到了后院。   “那床还容不下你了?”师偃雪抬手召了白衣披在风听澜肩头,不忍心他光着屁股乱跑。   风听澜脚下一踏,空地之处水汽氤氲,一方温泉小池已然现于身前。他弯下腰,小心将师偃雪放入泉水中。   师偃雪半身浸在水里,眯起双眼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指尖在水中一沾,化出一片青莲叶,将还在睡梦中的阿迟轻轻放上去,顺着水面拨了拨莲叶,看着莲叶载着阿迟悠悠哉哉漂起来。   风听澜跟着下了水,打后面一手抱住师偃雪,一手沿着腰线往下揉。师偃雪刚想歇会儿不肯让他碰,闪躲着要避开他的手。谁知风听澜使了劲儿,将人往怀里狠狠按住,指尖就要往里摸。   “反了你了。”师偃雪反手擒住他手臂,只想给他一记手刀。   风听澜声音十分紧张:“阿雪别动,我帮你收拾干净。”   师偃雪顿了顿,松了身子倚在他怀里,约莫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忍不住好笑道:“这会儿知道怕了,早让你别一股脑儿地往里灌的时候怎么不听?”   风听澜脸色又白几分,心都揪了起来。师偃雪见他是真的后怕了,于心不忍道:“我们是正经拜了堂的道侣,你何至于担心成这样?好似我俩是出来偷情的。”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我是怕……”风听澜面无血色,紧紧抱住师偃雪,后面的话都不敢说下去,哪怕是多说一个字,皆能想起从前失去眼前人时锥心刺骨的痛。   师偃雪伸手回抱着他,轻轻顺着他肩头,宽慰道:“别怕了,想什么好事呢,神族后裔哪能这般容易说有就有的。你父皇和你君父结作道侣几十万载也不过只得了你和你哥哥。想想你们龙族加一起才几条,好事都给你占全了,你当自己是天道亲生的吗?”   风听澜思量一下,琢磨着是这个道理,这才稍稍心安。师偃雪洗去身上疲乏,恢复了些精神,抱着阿迟起了身。他倒不曾料到自己一番话安了风听澜的心,闹得之后两人更是没日没夜地缠绵榻上。   修为精进固然是好事,可作为一把剑,于情事上是本能的克制。反观风听澜,倒是把龙性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师偃雪修为得益于此,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分,再留给他些抱阿迟的功夫,其余时候多数还是纵容着风听澜为所欲为。   两人在山间小楼过得日月不分,冬夏共霜雪。也偶尔有闲暇时候,会往闹市里走走。这日风听澜推醒了犯困打盹儿的师偃雪,提议道:“你那酒窖里已空了我陪你去城里再买些。听说今天是上元节,在人间是个闹热日子,顺道转转。”   师偃雪睁开眼,一副懒倦模样,抱着胡乱在他身上趴着玩的阿迟,喃喃道:“街上都是耍龙灯的,你要是瞧得惯,我就陪你去。”   风听澜倒也不是一定要往人多的地方挤,只是看师偃雪近来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成日里贪懒多觉,他看在眼里难免有些担心,便想着拉他出去走走。   青竹小楼里和煦胜春,出了门前结界,外面仍是冰雪堆积。师偃雪抬手给阿迟披了个红色的小斗篷在身上,这些日子他长大了不少,抱起来沉甸甸的,说话也利落了,一天到晚嗒嗒嗒地说个不停。   白皙软乎的小手扯了扯身上斗篷,阿迟欢喜地抱着师偃雪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娘亲,我们去哪?”   师偃雪没能给阿迟改过来称谓,郁闷了些时日倒也听顺耳了,娘亲就娘亲吧,自己生的还能怎么样,等长大了打一顿就好了。   “我们去京城看龙。”师偃雪把斗篷上的小帽子给阿迟扣好,腾出一只手牵住风听澜,带着俩龙去街头看人耍龙。 第45章   淡月疏星,火树银花,京城脚下不夜天。这是人间最热闹的一夜,娇娥衣香鬓影,往来游人笑语不歇。柳梢攒着未融细雪,光影映得衣衫上斑驳流转。   师偃雪从小摊儿上挑了一只金色小龙的纸糊灯笼,递给阿迟挑着玩儿。暖色烛火透着灯笼黄澄澄的纱纸映得师偃雪眼底有星落,眉梢胜新月,容色比霜雪。风听澜看得微怔,待回过神来,他的掌心也被塞了一只小龙灯。   “喜欢吗?”师偃雪视线在龙灯和风听澜之间反复端详了片刻,满意地笑着问了一句。风听澜受宠若惊地提着龙灯和阿迟齐齐点头。   师偃雪指尖随意往腰间荷包一拂,摊开已是一串儿铜钱,付给了卖灯笼的摊贩儿。   “哪来的铜钱?”风听澜问他。   师偃雪拨弄着他手里的小龙灯,沾了一指头的细碎金粉。   “借的,偿了一线气运给人家。”那个被“借”钱的人虽损失了一串钱,但得了丁点气运,自然会遇到其他好事。   “你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尽管买,只是不要凭空变出银钱来障别人眼,结了因果,仔细将来还不清。”师偃雪又提醒道。   风听澜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在街头避着人群慢慢走:“你算的这样清,偏偏对我如此慷慨。”师偃雪侧过脸去看他,身后八角宫灯随风微荡,两人袖下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阿迟坐在风听澜臂弯里,专心致志地扣着手里的灯笼玩儿。风听澜也回头看他,眼底不掩眷恋。   师偃雪心头一动,拉着风听澜背着人群而行,绕了街头巷尾,寻了灯火阑珊处将人往墙角一按,抬眸吻了上去。风听澜瞪大了眼,愣了一瞬,随即腾出手反按在师偃雪后颈,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丝毫不顾及夹在中间的阿迟。   阿迟也不敢嫌挤得慌,乖乖地贴在爹爹胸口,轻轻蹭了蹭。   待两人分开,师偃雪方眼底含笑低声道:“有趣吗?学他们的……”他悄悄伸手指了指,风听澜顺着看去,才发觉四周墙角树影里藏着的眷侣不少,个个亲昵无间,情意缠绵。   风听澜舍不得走,拽着师偃雪想要再腻歪一阵子。师偃雪笑着拍开他的手:“走,前面有放河灯的,买几只给你玩儿。”   湖畔前面挤满了人,头油脂粉掺着烛芯燎出的蜡油味儿四处散着。师偃雪胸口顿时有些泛闷,他寻了棵树靠着歇了口气,指使着风听澜:“你带着阿迟去买小河灯,我在这儿等着。”   风听澜抱着阿迟就走,师偃雪在不远处看着那俩没见过世面的龙撅着屁股蹲在摊子前将河灯一只只比对着,挑得十分认真。   月色灯山满帝都,河岸画舫映着美人剪灯的身影,丝竹琵琶、箫鼓声喧。夜风拂动师偃雪的衣袖,乱了他身前发丝。忽然,一声清脆银铃落在耳边,似远似近,蛊惑诡谲。   师偃雪抬眸,远处喧闹似乎都被隔绝了,只有银铃声冰冰冷冷,渐行渐来。少顷,一个身着红罗裳的女子从他身边走过,那女子衣摆下若隐若现的脚踝雪白纤细,扣着一串精致的银铃细链,方才那铃声便由此而来。女子手中捧着一只绿森森的五瓣河灯,走到师偃雪身前时,抬眸对他若有若无地挑眉一笑,容貌美艳。   师偃雪知道这样人多的夜里,常有精怪魈魅出来觅食,但没想到竟勾引到自己头上,一时也觉得稀奇。   女子脚步缓慢,似乎再等他。师偃雪迟疑一瞬,倒也抬步跟上。 第46章   胡同巷尾,灯火不及,远处的喧闹越来越远。   师偃雪停下脚步,看着鬼魅捧灯转身。暗香萦绕在她发梢衣袂间,但师偃雪仍能闻到美艳皮囊下压盖不住的腐朽气息。   “公子……”女魅摇着腰肢向他走来,苍白的手臂柔弱无骨地攀上师偃雪的脖子,冰冷的身躯顺势贴了上来。   师偃雪伸手掐住女魅后颈,剑意透过掌心直穿透女魅颈骨。女魅獠牙顿显,惨叫一声,双眸渗出两道血红。师偃雪面无表情地将女魅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像是在村头提大鹅一样提溜起她的脖子。   女魅渗血的双眸满是惊恐,手脚疯狂挣动,口中发出嘶哑怪叫,腥臭味从她口中弥漫而出。   “看来是吃了不少人。”师偃雪皱着眉头把一道剑意打入她眉心,女魅怪叫一声,头颅一歪,散了元神。   师偃雪丢下女魅,看着她的身体化作一滩恶水。他后退两步,胃里翻腾地愈发厉害,到底没忍住扶了一旁的墙弯腰吐了出来。女魅行走夜市,勾引路人来偏僻处,吸食人精气为生,别的本事没有,这股经年累月的陈腐气息的确让人难以忍受。   师偃雪吐了一阵,皱着眉头扶墙要走,胃里酸苦翻腾,小腹隐隐冰凉坠痛。当初他化灵不稳时的虚弱感似乎又重新回来了,这让他开始迫切地想要去风听澜身边。眼前是巷口,隔着灯火一片的朦胧,他一脚迈出四周却顿时换了景象。原本闹市街头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黑沉沉的树林,死寂无声。   是结界,师偃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不再向前走,而是立在原处,等待那个将他圈入结界的人。少顷,熟悉的气息散开,森冷阴暗。   师偃雪回头,看到了那个人。相隔许久未见,那人已不再是少年体态,颀长身形隐在黑色长衣之下,斗篷遮面露出苍白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他长发未束,腰悬弯刀,身处黑暗周身气息却远比夜色更浓重。   “侯青?”师偃雪虽有些诧异,但到底唤出他的名字。   斗篷落下,魔君露出面孔,碧色瞳孔浸透寒霜,薄唇一抿扬起冰冷的弧度。   师偃雪直起腰身,打量一眼道:“竟真的是你,难怪大荒寻不到你的气息,原来是藏在了凡人界。”   侯青低笑一声,猩红的舌尖擦过唇角,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师偃雪身上:“你如今也不怎么样,一点儿神族气息都没有,倒是一身的龙味儿。”   师偃雪无奈道:“天道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容易,谁不是粉身碎骨,死而后生。”   侯青取下腰间弯刀,缓缓推开刀鞘:“朱刹的刀,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一个。师偃雪,这血仇咱们是不是得算算。”   师偃雪点了点头,感慨道:“你说的不错,是我当初在你身上留下了剑意,若非如此诛仙剑阵也未必能破。”   侯青掌心一松,剑鞘落地暗红法阵的纹路蔓延至师偃雪脚下,苍白的指尖抹过弯刀,割破一道血痕,魔血沾染过的刀身浮现出幽幽血红。阴风顿起,刀影一瞬逼近。   师偃雪衣袂被刀风扬起,他身形未动,就在弯刀迎面袭来的那一刻,便听得一声龙啸,暴躁的龙息以翻江倒海的气势挡在他的面前。   玄衣上暗金龙纹闪过,风听澜反手将阿迟往师偃雪怀里一丢,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师偃雪微怔,掌心里原本聚起的长剑缓缓散去,他后退一步,把阿迟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风听澜冷眼望着对面的魔君,抬手化出利爪,龙族强悍的灵息凝聚掌心,一拳轰出恨不得直接将侯青捶得魂飞魄散。方才他挑选完河灯,一转身不见了师偃雪十分惊慌,两人结为死生道侣,他敏锐地感觉到师偃雪遇到了危险。当看见侯青的弯刀几乎碰到师偃雪额头的时候,他脑子里除了杀意已是什么都想不到了。   “听澜,冷静些。”师偃雪提醒道。   风听澜勉强压住暗沉沉的眸子里翻涌的杀气,但朝侯青出手并不心软,神魔两族的恩怨已有数十万年,见了面自然没有放过对方的道理。师偃雪抱着阿迟避开两人爆发出的气息威压,紧紧盯着风听澜,生怕他吃亏。   显然侯青于上次诛仙阵中伤了根基,这数千年的修养并未让他全然恢复,不过短短片刻已落下风。侯青不敌,无意纠缠,变了阵法就要遁去。风听澜原本要追上,侯青反手一挥,无数鬼影朝师偃雪而去。   “阿雪!”风听澜折身撕碎扑向师偃雪的鬼影,待再回头侯青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道冷厌的声音,对师偃雪道:“还你。”一道莹绿飞来,师偃雪伸手接住,正是当年他给侯青的那根镇灵枝。   风听澜看了眼那一截绿莹莹的枝条,上面充满生机的气息令他十分熟悉:“这法器……和我君父的神息同出本源。”   镇灵枝在师偃雪掌心里晃了晃,又从他指尖溜走主动变成了项圈戴在阿迟的脖子上,嫩绿的小叶子浸了水一样莹莹发光。阿迟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戳了戳,倒是十分喜欢。   结界碎开,周围又变成灯火不及的巷尾。风听澜拉着师偃雪仔细看了一圈,见他没有受伤,神色稍霁。   “我没事。”师偃雪浑不在意道。   风听澜脸色一沉,从师偃雪手中抱起阿迟,扭头就走。师偃雪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步追了上去。   风听澜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河灯也不放了,龙灯也不看了,闷头往前走。师偃雪跟了几步,琢磨出风听澜的心思,伸手拽住他袖口轻笑:“怎么还生气了?”   风听澜甩开师偃雪的手,他何止是生气,他险些魂都去了一半。若是他没来得及赶到,就师偃雪如今的身子状况,岂不是要被那魔头伤了。   师偃雪被甩开了手,头一回有些无措,他没哄过生气的龙,不知从何下手。但无论如何风听澜也是因为担心他,师偃雪叹了口气,放低了身段眼巴巴跟在风听澜身后,好声好气道:“别生气了,怪我没跟你说一声就离开了。你看,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巧碰见侯青。”   风听澜抱紧阿迟,决定还是要再生一会儿气,他走得飞快,等身边没动静的时候才想到回头。   师偃雪不远不近站着,一手紧紧按着小腹,脸色微白。   风听澜慌了神,忙走过去伸手扶住他:“怎么了?是不是刚刚伤到了?”   师偃雪抿了下唇,低低抽了口气,道:“没什么,肚子有些痛。”   风听澜忙弯腰去看,却见师偃雪已神色如常地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伸手扣住风听澜手腕,道:“骗你的。”   风听澜愣住,气得角都要出来了。师偃雪赶紧靠过去,耐心哄道:“你说要给我买酒的,你忘了?不要生气了,买了酒咱们就回家,等到家了我再好好给你赔不是。”他刻意压低了最后一句,活生生让风听澜听出了几分弦外之意。   看在弦外之意的份上,风听澜勉强决定不生气了。 第47章   青竹小楼的门一推,阿迟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小床,熟练地给自己盖上了小被子。小金龙的灯笼摆在一旁,暖橘色的烛光映着阿迟软乎乎白嫩嫩的脸蛋儿。   师偃雪坐在阿迟身边,指尖忍不住轻轻揉了揉他似乎长大了一点的稚嫩龙角,仔细端详了儿子长开一些的眉眼,满意道:“像我。”   风听澜从师偃雪身后抱住他,跟着一起看了半晌:“分明还是像我多一些。”   阿迟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睛,两只小手抓着被子,奶声道:“阿迟像娘亲。”   师偃雪乐了,指尖点了点他的小脸,得意地回头看了眼风听澜:“听见没。”   风听澜伸手细细抚过师偃雪的脸侧,指尖勾开他不经意落在眼前的一缕发丝,妥协道:“我也盼着阿迟长得像你多些。”神族化形各有各的美法,或是清纯动人,或是艳丽非常,但在风听澜眼里师偃雪仍是整个大荒最好看的那个。   阿迟眼睛仿了师偃雪去,眼尾收得细且弯,笑如新月,桃花盛水。只是瞳色又和风听澜如出一辙,黑沉沉的墨色,乌得泛紫。除却眼睛,其余还是更像风听澜多些,龙族那点带着倨傲的清贵气势倒是仿了个十足。   师偃雪对儿子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想时时刻刻抱着搂着。从前他是不曾想过自己还能有个孩子,神族想得后裔就是在碰运气,他这种天道眼中钉想要个后人,怕是在痴人说梦。   如今倒是好了,有个阿迟,师偃雪总算体会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一片拳拳之心。   阿迟啃了会儿手指,拽着风听澜的袖子,主动道:“爹爹,要小星星。”风听澜指尖一搓,星光簌簌落下,夜色灯火里星辰笼罩在阿迟眉眼间。有了熟悉的催睡术法,阿迟很快就闭上了眼睛陷入梦乡。   风听澜弯腰直接将师偃雪抱起,径直走向床榻,颇有微词道:“别只看阿迟,你倒是也看看我。”师偃雪摊了身子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眉眼间隐有倦意:“那可是你儿子,这醋呷得离谱。”   风听澜手脚利落地解开师偃雪身上衣带:“今天的事怎么说?”   师偃雪含笑看他,抬手摘了他束发的玉冠,看着那乌发如瀑散开:“还说什么?直接做吧。”风听澜得了应允,扑身而上。师偃雪闷哼一声,忍不住将手垫在腰下。   “阿雪?”风听澜察觉师偃雪脸色泛白,有些担忧。   师偃雪皱眉,觉得腰腹间隐有钝痛,好在不是特别难捱,他不想扫了风听澜的兴致,主动环过对方肩头道:“无妨,你不要胡乱折腾就成。”在床笫间,师偃雪多半都是顺着风听澜的,颇显年长者的宽容大度。   风听澜就很莽,一半是龙族本性使然,一半时对师偃雪的占有欲作祟。他从袖中抽出本薄册,明目张胆地当着师偃雪的面打开。   “看什么呢?”师偃雪好奇地抬起身子凑过去看,撞了满眼横七竖八的春画。“什么时候背着我买的?”   师偃雪抽走画册,大致翻了翻,忍不住摇了摇头往风听澜身上一拍:“就这?”   风听澜瞪大了眼睛,不等开口说话就被师偃雪勾了脖子压下了身子,唇上辗转着温软清冽的气息。半晌,师偃雪指尖一拂落了帘帐,贴着风听澜耳畔低声道:“没出息,还是本座给你涨涨姿势。”   烛尽虫鸣缓,月压海棠枝软,庭中竹影是移了又移。风听澜是个好学的,肯实践,肯苦干。师偃雪这个师父也称职,手把手地教。风听澜领悟极快,融会贯通还能举一反三,交流起来乐在其中。   待天色渐明,帐中方歇。师偃雪窝在风听澜怀里昏睡,风听澜用指腹轻轻抹去他额角的汗。师偃雪眉心紧了紧,无意识地把身子蜷起,掌心抵按在小腹上。   “阿雪?”风听澜半撑起身子,低唤了一声。师偃雪未醒,只是脸色显得格外苍白。风听澜心头咯噔一下,握住师偃雪的手腕拉开他的手,自己将掌心贴上,龙息顺势绕入师偃雪下腹气海之中。   庚金之气流转于内,师偃雪的腹中灵气杂乱无章,一半是庚金一半则是属于风听澜的龙息。两人结作道侣,神魂交融,灵息本该十分融洽,可如今非但如此竟隐约有些较劲的意思。玄色龙息张狂霸道,在师偃雪气海之中横冲直撞,庚金之气被压得无处遁逃,被迫挣扎,这两股灵息竟翻来覆去地折腾着。   风听澜傻眼了,下意识地想将其分开,还未动手就听见师偃雪闷哼出声,抽着气捂住小腹坐起身来。   “别动它们。”师偃雪退了退身子,低喘着道。   风听澜悬着掌心愣住。   师偃雪唇色泛白,摇头苦笑道:“前些日子我就在想怎么凭空多出两道灵息,理也理不顺,方才总算是瞧清楚了。”   风听澜不明所以:“那是什么?”   师偃雪缓了缓,拉住风听澜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之上,叹息道:“这两道灵息与你同出本源,你说是什么?风听澜,你是芫辛背着玄渊和天道偷生的吧?” 第48章   青帐被夜风掀起,又飘悠悠落下,遮住了满榻凌乱。   师偃雪捂着小腹坐直身子,一言不发地看着面无血色的风听澜。半晌,他伸出指尖挑起风听澜下巴,左右打量一番,忍不住笑道:“就这么怕吗?”   风听澜握住师偃雪微凉的手指,低垂下头。鸦黑的长发顺着脸侧落下,遮了他双眼,令师偃雪瞧不清此时神情。   师偃雪心有不忍,撑着酸沉沉的腰凑过去,只手抱住风听澜,轻轻顺了顺他绷紧的脊背,道:“我可是怪你了?消沉成这个样子。”   风听澜反手将师偃雪紧紧按在自己怀里,语气强作镇静:“来得及,我们回紫霄天庭去找君父。阿雪,我不再要神族后人了。”   师偃雪并不意外风听澜的这个决定,亦能够明白风听澜待他小心备至的这份情意,只是话落在心头,仍不免有几分失望。腹中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两道气息听懂了似的,渐渐消停下来。   风听澜收紧了手臂,师偃雪的沉默让他不安。许久,师偃雪方拍了拍他后背,道:“松开手,透不过气了。你若是不肯要,那就不要了。”   “阿雪……”风听澜松开手,怔怔看着他。师偃雪重新躺了下去,扯过被子往身上胡乱一裹,背对他闭上了眼睛:“让我歇一歇,待我醒了就随你去找天君。”   风听澜盯着师偃雪清瘦的肩头,欲言又止道:“阿雪,对不起……”师偃雪睡着了似的没有说话,只是遮在被褥下的手轻轻贴在小腹上,掌心下依稀能够察觉那两道鲜活的灵息,懵懂无知地扎根在他的身体里。   山间薄雾散尽,天色大明,竹楼已不见踪迹。   紫霄天庭,天君的神殿,芫辛的指尖搭在师偃雪腕上,纯净温和的灵息顺着经脉游走至丹田之间。   良久,芫辛天君收回手,回头无奈地看了眼风听澜,微微拧眉对师偃雪道:“如神君所料,的确是龙族子嗣化气成胎,同根同生的两个。”   风听澜把阿迟放在师偃雪膝头,转身对天君道:“君父,阿雪如今只是剑灵之躯,既非神族若是孕育神族子嗣恐怕过于艰难。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不再留了。”   师偃雪揉搓在阿迟小龙角上的手一顿。   芫辛天君心下叹息,只是询问师偃雪:“神君的意思是……”   “听他的。”师偃雪抬头勉强一笑,“太和万物,顺之以天理,我的身子既受不住这份气运馈赠,那便不留了。”   芫辛天君见师偃雪把话说的坦然洒脱,倒也不再多言。阿迟坐在师偃雪膝头,歪着小脑袋看了半晌,伸出白嫩嫩的指头指着他的小腹,道:“娘亲,是妹妹哦。”   师偃雪脸色微变,脊背僵起。阿迟闭上眼睛,对同出本源的气息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他继续道:“有妹妹,还有弟弟……”   “阿迟!”风听澜低喝一声,沉下脸去。   阿迟吓了一跳,蓦地睁大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爹爹。风听澜向来疼他,从未对他发过脾气,是以这一声严厉的呵斥当真是将他吓住了。   师偃雪忙把阿迟抱住,轻轻揉揉龙角,哄道:“不怕,爹爹不是凶你。”风听澜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赶紧半跪了身子,放缓了声音道:“爹爹错了,爹爹吓到阿迟了。”   阿迟忍着委屈的泪花,从师偃雪怀里挣出小脑袋,努力伸出小手牵住风听澜的衣角:“爹爹不哭。”   风听澜没有哭,只是心如刀绞,亲手割舍自己的骨肉如何不痛,再听阿迟这般一劝,顿时眼尾泛红。师偃雪抽了口气,把阿迟往风听澜怀里一塞,起身拖着两人往外走。待走至殿门前,一手将风听澜推出门外,利落把门一关。   “听澜,抱着阿迟在外面玩会儿,剩余的事不用你管了。”师偃雪说完,又看向芫辛天君:“别让他进来,净添麻烦。”   芫辛天君抬手落下结界,任由风听澜在外面拍门。   师偃雪往云床一坐,支着额头叹气,不再掩饰眉眼间的疲倦:“芫辛,天意这样捉弄于我,得了又失,平白惹得听澜难过一场。”   “确定不要了吗?”芫辛又问道。   师偃雪摇头:“不要了,听澜算是上回被我吓怕了,就别让他整日里提心吊胆了。”   “大荒还从未有过落胎的先例。”芫辛倒了杯茶递给师偃雪。神族稀少,一个个谁不盼着能有个后人,只是天道不允。   “试试吧。”师偃雪垂眸,茶雾半遮他的神情。   芫辛大殿的乾坤虚鼎之中藏有仙草数万计,他思量着取出一二,开炉熬药。师偃雪在一旁喝着茶看他忙碌,腹中原本嚣张跋扈闹腾的两道气息彻底蔫了,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等待最后的发落。   药汁乌黑浓稠,端到师偃雪眼前的时候呛得他胃里翻腾。   “你可想好了?”芫辛天君最后问道。师偃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长叹了口气:“算我对不起它们。” 第49章   风听澜盯着殿门上精雕的玉色祥云如意纹,恨不得盯出个洞来。殿内寂静无声,相隔殿门他只能察觉到师偃雪清淡的剑意和愈发微弱的气息。   师偃雪身上白衣微湿,他伸出手背蹭去淌落下巴上的汗,难耐地皱紧眉头。芫辛天君将一方素净手帕递了过去。   “可是疼的厉害?”芫辛捏住他的手腕,渡了灵息过去。师偃雪低喘着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倒也没那么痛,只是感觉到它们在挣扎……”那汤药里挑选的药材搅破血气,像极了一把尖锐的冷刃捅入腹中割破气海。腹中初成的胎息被吓坏了,拼命反抗着被绞杀的命运。   师偃雪耐得住腹中痛楚,却难以承受腹中两道灵息垂死挣扎时传递给他的全部情绪。它们尚没有生出独立的意识,只是本能的感到害怕、惊慌,然后拼命依附在师偃雪元神旁边,可怜兮兮地向他求助。   芫辛在心底叹息,指腹抹去师偃雪额角的汗:“万爱千恩百苦,只当无缘罢。”师偃雪攥紧腰间衣侧,指尖泛白打颤,垂下的长睫遮住眼底哀色。腹中痛楚愈演愈烈,良久,他挺了身子闷哼出声,急喘起来。   芫辛将掌心覆在师偃雪腰腹之上,充满生机的碧色灵息缓缓渗入腹中丹田气海间。气海之中一片血色翻腾,灵息凌乱地冲撞着。浓郁血色之中,两道脆弱的灵息紧紧抱在一起,微弱的光泽被血色覆盖,它们如惊涛骇浪里单薄的一叶小舟,被拍打地摇晃欲翻。   师偃雪将头微微仰起,汗水沿着细瘦的颈流入衣襟,他将手覆在小腹上,指尖已控制不住地深深按了下去。倘若腹中再痛一些,心头割舍它们的痛楚或许就能被遮了去吧。   芫辛神色凝重起来,师偃雪腹中的两道灵息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它们于险境里明白了自己的命运,相互依托着紧紧靠在一起,血雾浓重里一点莹白微光始终不散。   师偃雪指尖一松,手臂沿着床榻垂了下去。芫辛蓦地起身,脸色微变,幸而师偃雪只是痛得昏了过去。先天灵植的叶子化作浓郁生机落入师偃雪眉心,将他唤醒过来。   “神君,让听澜进来陪你吧。”芫辛扣着师偃雪手腕,叹息着问道。   师偃雪眼中酸涩,眼前一片模糊不清,隐约听到芫辛的询问,忍着痛摇头,断断续续应道:“别让他……看见我这幅样子……你不知道他多难哄……”   芫辛抬手又落下一道结界,用袖子擦去师偃雪额头的汗:“若是真是痛极了别忍着不出声,结界之外他听不见。”   殿门外,阿迟歪在风听澜怀里,闷闷道:“爹爹,是弟弟妹妹在哭。”风听澜心头骤紧,缓缓欠下了身子,将脸埋入阿迟身前。阿迟伸出小手抱住风听澜,他分明看到爹爹肩头略有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池塘灵鲤猛地摇动红尾,天色骤暗。少顷,阴云密布,狂风大作,雷鸣于天穹之端轰然落下。风听澜猛地抬头,目光定定落在殿门之上。   门开,芫辛天君站在殿上,看了眼风听澜道:“进来。”   风听澜慌张着正要进去,又顿住脚步把阿迟交给一旁的侍从小仙。   殿上清风吹开纱帐,榻上寂静无声,师偃雪双眸阖着,身下重重白衣洇着血。血汇做一线,沿着床榻滴落在殿上,溅出小片血洼。   风听澜脚下踉跄着,伸手握住师偃雪冰凉的指尖。   察觉到指尖上传来的温度,师偃雪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黯然浅灰。许久,他用最后的力气牵着风听澜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风听澜愣住,师偃雪腹中枯竭的气海尽头,两团虚弱的灵息安静乖巧地瑟缩在那里。   师偃雪微抿起唇角,露出苍白的笑容,声音沙哑道:“听澜,天意如此,留下他们吧。”风听澜自责又心疼,无意识地捏得师偃雪指尖泛白:“是我害你受累了。”   “我无妨,只是吓坏了他们。”师偃雪眼中满是悔意,叹息道:“说到底,是我们太过狠心了。”   风听澜用龙息缓缓抚过师偃雪腹中气海,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两小团瑟瑟发抖的灵息。龙息浩瀚如海般强大又温和,安抚着仍处于惶恐中的灵息团子。   因这回落胎不成,反而伤了师偃雪本根基,剑灵化形初成的气海被割破,本源之力溃散一空,供养腹中两个正要成形的龙蛋十分不易。芫辛很是担忧,便留了师偃雪在九畹殿中修养,由他看护。   师偃雪昏昏睡睡了几日,精神逐渐好了一些。九畹殿满是淡淡草药香,师偃雪腹中正在努力成形的龙蛋十分亲近芫辛天君的灵息,有天君的安抚,他们显得十分乖巧安静。反倒是风听澜的龙息一靠近,俩蛋跟躺不住了似的开始闹腾。   “要不你还是带着阿迟出去玩吧。”师偃雪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委婉地将风听澜赶了出去。   风听澜委屈,一步三回头地抱阿迟去庭院玩水。   芫辛天君平日在九畹殿为大荒草木编录玉简书册,他闻言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将手心覆在师偃雪腰腹,温热的灵息缓缓梳理气海中紊乱的灵息。   师偃雪阖眸喟叹,甚至有点想变成剑挂在芫辛身上。 第50章   挂芫辛身上这件事,想来玄渊是有些介意的,师偃雪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芫辛嘴上不说,却十分细致体贴地照顾着师偃雪。两人话不多,很多时候芫辛坐在案前抄录典籍,师偃雪在一旁翻看乱七八糟的话本打发时间。   孕育神嗣耗费心神灵力,师偃雪当年腹中有阿迟的时候,虽元神有伤,但到底是先天神祇的身躯,本源之力能够撑着些。如今他一团剑灵化形,自然要比从前更艰难,时常上一刻还同芫辛说着话,下一刻就已昏睡过去。   待醒来,师偃雪发觉身上已盖了件雅白外袍,手边被翻得凌乱的话本也收拾的整整齐齐。芫辛坐在他身边,指尖正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们的元气倒是恢复不少,幸好当时未伤他们根基,多孕养一段时日不会有大碍。”芫辛放下手,对师偃雪道。   师偃雪撑着身子坐起来,听见殿外阿迟玩耍的笑声,忍不住叹息:“我如今这样的修为,只怕影响他们的资质。阿迟好歹是先天神祇和神族的后代,生来就是玄仙之上的境界,可眼下……”他伸手拢向小腹,心下愧疚。   “修为资质皆是命数,你留下他们已是殚竭心力,无论今后如何他们都不该有埋怨你的道理。”芫辛端了汤药递给他,宽慰道。   师偃雪伸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完,汤药味道古怪至极,令他忍不住眉心皱成疙瘩,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这里面放了什么?”   “櫰木叶、嘉果籽、狌兽血,还有不惑果,就是符禺山上长得像孩童舌头的那个红色果子。最后以龙鳞磨粉为引,用的是听澜的鳞。”芫辛正色认真一一数道。   师偃雪脸色泛白,没忍住俯身吐了起来。芫辛愣了一下,倒了杯茶递去。   “咳……”师偃雪吐了阵子,捂住胸口道:“下次不必说的这样仔细了。”芫辛点了点头,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碰,清香顿时萦绕茶水之中。   师偃雪呷了口茶压下胃里翻腾,长长舒了口气道:“我方才想了想,倘若我能将自身境界提上去,腹中孩子也不必受我境界压制。我不求他们资质多么优异,只是如何也不能太差,大荒到底还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若我将来不在了,他们也好有个自保之力。”   芫辛眉心微蹙,良久方道:“只是你要顾惜自己身子。”   “放心,我心里有数。”师偃雪起身,掌心覆在微隆的小腹上,回头对芫辛道:“陵阳山是我的道场,既要修行,还是回那里比较好。”   “我陪你一起,听澜实在粗心。”   师偃雪摆手道:“我若再霸着你,玄渊心里怕是要怨我了。听澜懂事,有他在就够了。”   风听澜正抱着阿迟从外面进来,听见师偃雪提他,追着要问。师偃雪当着芫辛天君的面又夸了他几句,风听澜整个龙都有些轻飘飘的,耳后泛红,强作镇定道:“照顾好你是应该的,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师偃雪从他怀里接过阿迟,一手牵住他的手:“走吧,陵阳山。跟我回家。”   芫辛眼底神色软和,看着他们离开大殿,微微一声叹息。   “为什么叹气?”玄衣渐显,明光化去,玄渊从后面一手环住芫辛腰身。   芫辛拂开他的手,轻轻摇头道:“只是觉得时间这样快,听澜都长大了。也觉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师偃雪那样傲气又随性的人,肯为听澜做到这个地步。”   “听澜和阿雪看着性情相差甚远,实则两人是一样的纯粹诚挚,能走到今天不足为奇。”玄渊拉过芫辛入怀,只手环住他腰身,低声道:“我方才在外面见小阿迟实在可爱,听澜那小子小时候就没那么乖巧过。银色小龙果真是好看极了。芫辛,不如我们也试试……”话还没说完,玄渊腕上一痛,已被枝叶抽了一道红痕。   “不可胡说八道。”芫辛沉了脸色。   玄渊揉了揉手腕,低笑一声,龙尾已经明目张胆地卷上了芫辛的腰。   ……   陵阳山中青山静谧,溪流无声,苍穹花落入海,风盈暗香。风听澜抱着阿迟仰面躺在苍穹花海间,夜幕星辰如盘,地为席天作盖,浩瀚银河细碎如砂,时而有碎星落下,拖出道道银色。   风听澜摊开的手臂有些空落落的,不住地侧头看向一旁的师偃雪,盼着他能过来枕上一枕。师偃雪盘膝端坐,灵息丝丝缕缕于夜色里缓缓涌向他,渗入经脉,凝聚气海。被灵气撑开的经脉酸痛,如针芒寸寸刮过,汗微湿脊背,又被夜风吹凉。   风听澜把呼呼大睡的阿迟放在一旁,自己与师偃雪盘膝对坐,贴得极近望着他。   “阿雪……”风听澜身子往前一倾,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师偃雪眉心。   师偃雪纹丝不动,双眼稳闭,低声道:“我若走火入魔了,第一个收拾你。”玄色龙尾悄然无声地环在他四周,大尾巴扬得苍穹花飘零四散,搅动暗香穿梭在两人衣袖发梢间。风听澜小声“嗯”了一下,不敢再闹他了,安静在一旁趴了会儿,半晌又凑过去,伸手覆在师偃雪腹部,掌心下气息纷乱。   “他们这么闹腾,你会不会难受?”风听澜皱眉,有些不悦道。   师偃雪捻指如兰,舒长气道:“你试着管管他们?”风听澜坐直身子,阖眸沉气,试着将本源之力分成几缕浸入师偃雪气海之中。玄龙灵息霸道,强大的威压震慑下,师偃雪腹中闹着玩儿似的两小团顿时不敢动了。   不等风听澜得意,那傻愣着的小东西似乎察觉到了血脉的亲近,本能地靠近那几缕本源之力试着吃掉它。不过片刻,本源之力被吞食得一干二净。   师偃雪缓缓睁开眼,一手攥住风听澜衣襟将他按在地上,腾了手熟练地抽去他腰间衣带。“阿雪?”风听澜受宠若惊。   师偃雪扭头看了眼在一旁睡得正沉的小阿迟,压低声音道:“你喂了他们,又不喂饱,眼下闹得更凶了。”风听澜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腰身,道:“阿雪,修炼何必急于一时,等他们出生了,我陪你闭关不成吗?”   师偃雪一手安抚腹中乱窜的灵息,一手解着自己的衣带,道:“那这两个孩子生下来还不得在大荒垫底儿?人家孩子都是什么根脚,我如今算得了什么。倘若孩子以后资质平平,愚钝不堪,修炼都比别人慢一截,会被欺负的。”   “谁敢欺负我们的孩子?”风听澜觉得十分离谱,即便是孩子资质欠佳,后天也是可以弥补的。如今师偃雪大着肚子还要辛苦修炼,才更令他担忧。   白衣顺着师偃雪双臂滑落,他伸手把落在身前的发丝拢开,正色道:“后天磕丹药堆叠境界岂不令人笑话,怎比得上先天资质。我不求多,他们安心在我肚子里待着,一万年内我重新证道。”   风听澜脸色大变,正要说话又被师偃雪一低头吻住了唇,两人痴缠了片刻后,师偃雪压着微喘的气息,道:“我要证道不止是为了孩子,更是为了和你携手天荒。”风听澜被吻得晕晕乎乎,乍一听见这样的情话,心都跟着化了,反对的念头烟消云散。 第51章   风听澜醒的时候身上盖满了苍穹花,阿迟在一旁不停地捡花,试图把爹爹埋起来。风听澜坐起来,半身苍穹花簌簌泼下,反倒是把阿迟盖了进去。阿迟拨楞着小脑袋,从花海中钻出来,手脚并用地往风听澜怀里爬。   “你娘亲呢?”风听澜抱起小龙崽揉了揉,低头看见自己肩上披着师偃雪的白锦长袍。阿迟把脑袋埋进爹爹怀里,想了想伸出小手往远处一指。   九层峭壁,银河飞落,瀑布巨石之下师偃雪独坐其间,阖眸凝息。雪绡翻飞,身不沾水,陵阳山灵脉之中的灵气涌动如潮,万千齐聚于师偃雪周身。   风听澜愣住了,昨晚之前师偃雪还只是将灵气分化成丝丝缕缕融于己身,不过短短一宿,已到可以精进到如此地步。何况两人昨夜缠绵一宿,他还未醒,师偃雪已早早开始修炼了,这得是什么精神劲儿。   “娘亲……”阿迟喃喃唤了一声,心有所动,化成一条半大小银龙从风听澜臂弯间游出,一头扎进水里。片刻,小银龙冒出头来,游钻于水间,学着师偃雪的样子化气为灵,将灵脉之中的气息丝丝缕缕收入自己身子里,有模有样地开始修炼起来。   龙吟沉沉响起,风听澜化为玄龙真身,盘桓旋曲在瀑布间,将银色小龙和师偃雪圈入其中,为他们一旁护法。倒倾银河青石上,师偃雪眉头舒开,唇角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日落月升前,残阳落了满湖,流珠四散轻雾开,金色顿起,落虹长架,异象万千。少顷,师偃雪敛息,玄龙游转,赶在他睁开眼前化成人形,俯身将他半拥入怀。   “阿雪,你突破了。”风听澜既惊又喜。   师偃雪额头轻轻抵在他肩头,舒了长气,掩住疲惫道:“不过是一个小境界,下一个大境界就没那么容易了。嘶……听澜,扶我一下。”   风听澜俯身将师偃雪抱起来,担心道:“何必这么着急,修炼原本也是循序渐进的事,何况你如今……”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师偃雪压着声闷哼一声,环在他肩头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阿雪!”风听澜被吓得不轻,一步过水。阿迟也跟着从水里钻出来,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跑。师偃雪眉头微拧,沉默地偎在风听澜胸口,任由他把自己带回青竹小楼里。   风听澜把师偃雪小心抱上床榻,伸手覆在他微隆的小腹上,果然察觉到腹中一道嚣张冲撞的气息。   “我就知道是他!”风听澜有些生气了,师偃雪腹中双子其中一道灵息完全是承袭玄龙本源,相较于另一道灵息要强健很多,回回闹腾就是他。   师偃雪指尖按在腰侧,缓了半晌,十分好脾气地劝风听澜:“可能是方才我突破时惊扰到他了,他与你本源之力这样相近,或许是同你一样的玄龙。”想到要拥有一条和风听澜一样的小玄龙,师偃雪顿时心情大好。   风听澜眉心未松,坐在一旁生闷气,又拿师偃雪腹中那条未成形的气团子没办法:“你从前还说不喜欢玄龙黑不溜秋。”   师偃雪眉眼一弯,眼底如水中映出月影粼粼,轻声道:“那是逗你的,我怎会不喜欢小玄龙,你忘了你小时候宴席上,我还抱过你……”风听澜赶紧捂住师偃雪的嘴,红着脸正色道:“不准再提了!”   师偃雪点了点头,扒开风听澜的手,叹了口气道:“我歇一会儿。”风听澜眼神柔和,俯身将吻落在他眉心:“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阿迟见状,踮着脚尖爬上床,有样学样地亲了亲师偃雪眉心:“阿迟也守着娘亲。”   夜风微凉,陵阳山千万年的宁静依旧,只是师偃雪再也不是一人独守山间。   疏星淡月,雾沉水烟,陵阳山的结界微动,夜风之中苍穹花四散。师偃雪于睡梦中睁开眼来。身侧正趴着翻看话本的风听澜一怔:“阿雪,你怎么醒了?”分明刚睡下去并未太久。   师偃雪坐起身,指尖一点剑意流转,语气平淡倒是没什么情绪道:“无事,有客来了。” 第52章   陵阳山苍穹之顶,散落疏星,湛蓝花海风涌如浪。   风拂鲛绡绿衣猎猎作响,濯缨手持一柄雁翎长枪,立于花海之中。眉眼间稚气已褪,倒是颇显风姿。花海分作一条长路,师偃雪踏风而至,思量着眼前这条蛟似乎哪里见过。待不远不近走至跟前,方才想起他的确是见过的。不在别处,就在风听澜的寝殿里。   “陵阳神君。”濯缨微微颔首算是见个礼,只是眼神里非但没有半分敬意,反倒战意盎然。   师偃雪被搅了清梦心里原本是有几分不快,见濯缨这副模样反倒是舒心了不少,莽莽撞撞、冒冒失失倒是十足鲜活的少年气。对这样的年轻人,师偃雪向来是十分包容的。   “不知蛟族小殿下前来陵阳山寻本座何事?是来找阿迟玩儿的吗?”   濯缨唇角抿紧,仰着头傲气道:“阿迟自然也是要见见的,不过我这次来是想要和你堂堂正正打一场。”   师偃雪瞥了一眼被他勒令避在远处,不许出来的风听澜,问道:“为何?”   原本想要冲过去把师偃雪带回去的风听澜被他一眼钉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满肚子委屈想要解释,他发誓同那只蛟没有半分不正当关系。   濯缨冷哼一声,握紧负在身后的长枪,道:“我虽不见得非要同二殿下结那什么劳子的姻籍,但他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样平白将事推了,置我蛟族颜面于何处。”   “那你该去同他讨说法,而不是寻本座麻烦。”师偃雪心平气和道。   濯缨身上威压大增,双袖盈风,眉眼间隐现愠色:“此事也因神君而起,何必推脱。那日神君一剑逼退蠃鱼,救命之恩,犹记在心。这些日子我也不曾懈怠,一心修炼,只盼着能和神君当面论道。”   “好。”师偃雪轻声应下,摊开手心接住一朵蓝色苍穹花,屈指一弹,幽蓝花瓣冲天而起。   “你尽最大努力吧,在这朵花落下之前。”师偃雪指尖光影碎金,流转出一柄长剑。剑随手腕一转画出半轮缺月,虚虚实实,似繁却简。濯缨目光如炬,背后长枪应声而出,银枪湛湛,矫若游龙。   师偃雪手中长剑星河,霜重月华,一瞬已破开雁翎长枪的攻势。四周草木摇杀气,天上星辰无光彩。他的剑从来不是温和的,那是大荒最锋利的一道杀意,自混沌而生,可破千重城阙。   长枪怒鸣,回锋直锁剑影,星点点,月团团,剑意无形,大道无情。濯缨被剑气笼盖的刹那,方知两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长蛟化形,低啸着亮出利爪,飓风烈烈之下撕向剑影。   一道剑气如瑶台青云间华星急坠,擦过蛟身冷鳞,最后停在长蛟眉心之间,只留一寸。   一朵苍穹花丛天边飘落,温柔地落在剑尖。   长剑化作碎星从师偃雪指尖散去。   “你输了。”师偃雪收回手,吹落指尖星光。绿蛟化为人形,濯缨颓然跌坐花间,垂眸擦去唇角的血。   师偃雪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濯缨闷闷叫住他。   “那我还能见阿迟吗……”濯缨骄傲的脑袋耷拉下去,小声问道。   隔壁家小孩儿来找儿子玩,师偃雪自然同意道:“随时都可,只要你们不跑去危险的地方。”   濯缨抬起头,黯淡的眼底生出些许光彩,道:“神君,今日我虽败了,但以后自会勤加修炼,早晚有一日我能带阿迟去任何地方玩儿。”话音刚落,一道银白扑来,濯缨下意识伸手接住,小龙化形,沉甸甸的娃娃落在他怀里。玉雕雪琢的小龙崽咯咯笑着,环住濯缨的脖子,软软唤了声“哥哥”。   师偃雪也不去管他们,兀自回去休息,只丢下一句:“就在这儿玩吧,天亮后来小竹楼里,给你们备了仙果和点心。” 第53章   师偃雪将自己的道场留给两个小朋友玩耍,自己去小竹楼躲清静。风听澜站在榻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惭愧模样。   “我又不曾责怪你什么,何必这幅样子。”师偃雪莹白的指尖托着一抹幽绿光团。   风听澜低垂着脑袋,皱眉道:“这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阿雪,除你之外,我从未想过再招惹旁人的。”   师偃雪拍了拍风听澜手背,宽慰道:“不过一桩小事,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你弄团绿光出来暗示什么……”   师偃雪指尖一顿,哭笑不得:“胡说什么,这是蛟族的道意。”他牵过风听澜的手,令他触碰光团。风听澜指尖之上微凉,相触的刹那,一股来自深潭幽暗的沉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蛟族最初生于万丈幽潭。”师偃雪掌心虚握,将道意收起,“听澜,你可知我从前是如何证道的?”   风听澜神色微变,半晌方开口道:“以战证道心。”   师偃雪抬眸,眼底霜雪流转出昔年风采,轻声道:“听澜啊,我想重新证道,你会陪我吗?”   风听澜一愣,心底千万般担忧不舍竟再不能诉之于口,他望着师偃雪,一言不发。师偃雪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指尖虚扶上腹部,心绪宁静道:“若连它们都保护不好,我也不必证道了。”   风听澜环着师偃雪的腰将他圈入怀中,无奈道:“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何事,师偃雪态度从来不显得强硬,看起来仿佛是有商有量的,但风听澜心里明白,师偃雪决定的事情,旁人是改变不得的。   师偃雪将下巴抵在风听澜颈侧,交手过后的淡淡倦意袭来,他阖眸放缓了气息,安心地在风听澜陷入短暂的休眠。   或许是提到从前的缘故,师偃雪梦到混沌之后的大荒。他生于大荒初开时,冰雪覆盖的神石已酝酿无数会元,莹白的山巅终日沉寂着,直到那天大日琉璃的金色火焰倾泻而下,庚金浇灌,冰雪融去,一抹霜白照亮大荒。神兵出世,立于雪山只之巅,白衣覆上神祇无暇的道体。   白衣神祇自雪山走下,赤脚行于大荒,那时他尚未想到要收敛周身剑气,所行之处,草木断裂,山崩石碎。直到赤水之畔,他见到岸边有一颗圆滚滚的蛋。蛋壳灵光流泻,仿佛隐蕴着某种道途。   这时,从远处飞来一只身形似蛇,四翅六目三脚的酸与。酸与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獠牙,想要吞食赤水之畔的那颗蛋。   师偃雪心神微动,抬手一道剑气刺伤酸与一目,酸与哀鸣一声,遁逃飞走。冥冥之中,既定因果。神明初醒,接纳了大荒的规则,学会了收敛剑气,继续行走大荒。他不曾理会那颗蛋,直到很多会元之后,一条颇有胆色的玄龙找到了他,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师偃雪方知自己与龙族注定要牵绊着无数因果线。   梦里玄衣难辨,梦境到头,师偃雪从休眠中缓缓睁开眼,神思恍惚间看到身旁玄衣依旧,下意识喃喃唤道:“玄渊……”   身旁玄衣一僵,整条龙都不好了。   师偃雪顿时清醒,看到风听澜黑如锅底的脸。   “……”师偃雪干咳一声,艰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风听澜顿时炸鳞,怒气冲冲地站起身道:“师偃雪!”   完了,真生气了。师偃雪一怔,隐约有些头疼,只得伸手按了按额角,道:“是梦境混淆,一时未看清。”   风听澜气得脸都白了:“原来梦里都惦记着。”   “梦境虚空,我亦无法左右。”师偃雪努力解释着,偏越描越黑,眼看着风听澜要气得离家出走了。师偃雪忙伸手去拉他衣袖,风听澜正处在气头上,抽手甩开。   师偃雪身形一踉跄,闷哼一声扶住腰侧。   风听澜脚下顿住,下意识回头要去扶他。却见师偃雪兀自直起身,叹气道:“罢了,你走吧,我去寻人论道了。”   风听澜脸色又沉了几分,闷闷道:“你要和谁论道?”   师偃雪思量一瞬,忽而笑道:“兰溪君霁轻云,他既是剑修,就从他开始好了。”   风听澜顿时把所有的脾气都憋了回去,百味杂陈地看向师偃雪。   “去把阿迟抱回来,随我同去。”师偃雪吩咐着。风听澜这才明白,师偃雪是真的要开始他的论道之途了。   “阿迟不能整天这样玩儿下去,该学着修炼了。”师偃雪指尖点向小腹道:“里面这个小家伙儿可是个勤奋的,我和蛟族那孩子论道的时候,它也在跟着悟我的剑意。阿迟若是不努力,恐怕要被甩在后面了。”   风听澜看了眼楼外正在花丛里打滚儿的小龙,感觉阿迟的快乐就要结束了。   师偃雪指尖泛着丝丝缕缕的银色剑意,又被他克制地攥在掌心里,双眸间跃跃欲试的战意让风听澜瞧了个一清二楚。自这之后,一人论道,全家观战。   远在兰溪的霁轻云似有所感,提剑抬眸,望向远处。 第54章   日沉楼阁,风雨渐来。师偃雪至兰溪时,正赶上一场细雨,山色影影绰绰地笼在雨雾里,一片朦胧苍色。   有人造访道场,霁轻云早有预料,但真的见到师偃雪的那一刻仍是有几分紧张。以至于原本想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唇边,几经辗转后,磕磕绊绊道了句:“神君别来无恙。”   霁轻云眼底映着师偃雪的身影,神君虽陨落过,真身仍如从前,只是神魂脆弱些罢了。甚至相较于原来断痕累累的真身,如今的师偃雪更显光华锋芒的锐利。他眼中大荒最美的一把剑,更胜从前。   师偃雪身后分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条龙,只是全然未能入霁轻云的眼底。   剑修的眼里只容得下剑。   “此来与兰溪君论道一场,多有打扰,见谅。”师偃雪迎着霁轻云炽热如火的目光,后有风听澜滔天酸意在翻涌,他夹在中间一心论道。   霁轻云心间怦跳,不可置信地看向师偃雪,声音沙哑道:“神君,当真愿与我论道?”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自然,兰溪君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不想论道那是不可能的,霁轻云眼底已经满是溢出来的战意,打颤的指尖逐渐稳住,他深吸一口气,雨雾之中他身形笔直如竹又如即将出鞘的利剑,正色道:“兰溪霁轻云,请教神君剑意。”   师偃雪目露赞许,霁轻云身上剑意如身后雨中青山,乍看俊秀柔丽却别有一番岿然纯粹的道意。银色剑意丝丝缕缕凝聚师偃雪指尖,渐成长剑。   “陵阳师偃雪,请教阁下剑意。”   剑风吹散雨雾,战意已起。风听澜抬手落下个结界,把自己和阿迟罩在里面。小龙尾巴甩了出来,阿迟伸手抱住自己尾巴尖尖,歪着脑袋放在嘴边啃。   风听澜拽开阿迟被啃得湿哒哒的小尾巴,严肃道:“乖儿,好好观摩,都是考点。待会儿你娘恐怕是要问你的。”   阿迟愣住,甩了甩小尾巴,小心翼翼地缩进了风听澜胳膊底下。   “躲也没用,还是好好体会吧。”风听澜无情地把阿迟从怀里拽出来,扔去结界边儿上。   楼台烟雨掩青山,白衣无风而动,雨丝细如针芒,随着师偃雪手中长剑微动。剑意随心而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千雨丝下,楼台阑珊青山静。   风听澜少有见师偃雪的剑意这般温和,抛却杀伐气,素净的如云笼皓月,杏花堆雪。再观霁轻云,褐琉璃一样的眼眸倒影着万千雨丝,长剑挥如满月,剑意里是明明重泉,潇潇暮雨。   他们此番不拼境界,只论剑意。霁轻云一心修剑道,剑意纯粹,就连师偃雪夜目露赞许。原本纤细的雨丝在师偃雪挥出第二剑的时候,顿时剑意大改,疾风骤雨,飒飒寒霜,天青色的山川被阴云沉沉压下。待第三剑时,狂风暴雨四起,大河倒泻,日月星移,天地为之撼动。   少顷,雨歇云散,山河寂静,沉云淡去,露出白衣滴水未沾。   师偃雪指尖长剑散去,眉心银白神纹闪过一线明光。对面霁轻云看着自己手中长剑,眼神中先是一片惊愕,随即释然,动容道:“谢神君赐教。”   师偃雪微微颔首:“兰溪君剑意澄澈,我亦不虚此行。”   霁轻云眼中只余一个师偃雪,一刻舍不得挪开,目光灼灼道:“得神君指点,我且去闭关一段时日。不知以后可还有机会再与神君切磋一二。”   “那是自然。”师偃雪含笑应道,更待要多说两句,肩头一沉,多了一件玄衣。   “当心雨凉。”风听澜酸溜溜地将师偃雪裹入沾满龙息的玄衣里,不着痕迹地遮挡住霁轻云灼热的视线。   师偃雪怎会不知风听澜的小脾气,与霁轻云简单作别,扣着风听澜的手离去。   “神君且慢。”霁轻云低声唤住,摊开掌心无数剑意朝师偃雪而去。风听澜眉心一紧,下意识地将师偃雪护在怀里。那剑意却尽数入了师偃雪眉心。   “别紧张,没事的。”师偃雪抚了抚眉心神纹,有些诧异。   霁轻云道:“昔年收集神君剑意以作揣摩,如今原数奉还,希望能够帮到神君重提境界。”   “多谢。”师偃雪将自己从前的剑意收入识海,抱起阿迟同风听澜一并离开兰溪。待走远,师偃雪方感慨道:“霁轻云君子如珩,可见你的眼光是不错的。”   风听澜脸色微变,小声哼哼道:“还提这个做什么……”   师偃雪笑着摸了摸怀里阿迟的额头:“让我看看你都学会了什么。”   阿迟嘤地一声扎进师偃雪怀里,不肯出来。师偃雪提起他后领,将整条小龙掂起,温柔道:“撒娇是没用的。”   风听澜于心不忍,刚想为阿迟求情,却被师偃雪捉住手按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掌心下灵息繁乱中隐约透着一种熟悉的规则秩序。   师偃雪抿了抿泛白的唇,忍不住失笑道:“你看,这只小的要自己突破一个小境界了。”   风听澜惊讶万分,半晌拍了拍阿迟的小脑袋道:“阿迟以后要被弟弟妹妹保护吗?”   阿迟眼泪转转,喃喃道:“不要……”   “那就听爹的,好好修炼吧。” 第55章   岁月恒长,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师偃雪行走在论道的路上。神魂孱弱的剑灵,剑意却是横扫大荒的凌厉,只要对方不以境界相压,师偃雪横扫基本不成问题。   不过偶尔也会遇到论道不成,反以境界欺压的情况,有那么几次是风听澜出手打断论道,保护师偃雪不被重伤。对此,师偃雪颇感欣慰,有种自己看着长大的龙终于出息了的感受。   阿迟也在两位父亲的监督下,伸着小胳膊开始努力修炼。作为先天神祇和龙族的后代,他生来资质绝佳,修炼起来更是顺遂,尽管时常忍不住偷懒贪玩,修为上倒是渐有精益。   师偃雪拖家带口,一路碾压了半个洪荒。直到某一天,师偃雪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再四处寻找下一个目标,而是拉着风听澜回了陵阳山。得知师偃雪回家闭关的消息,大荒那些喊着“风紧,扯呼”的神明们终于松了口气。   论道虽然结束了,风听澜的心反倒是提了起来。   师偃雪已经在小竹楼躺着半月余,陷入沉睡的剑灵周身浮着一层银色薄光,眉眼笼在光晕之下,全然没了和别人茬架的气势,徒留一片平静的柔色。风听澜视线落在他高隆的肚子上,腹中两个龙蛋正在孕育成形的最后关头。他不知师偃雪要睡上多久,或许百年,亦或是千年。   风听澜将结界层层落下,守护着将全部力量都用来孕育龙蛋的师偃雪。自己则是起身出门,找到了正在花海玩耍的小龙。   阿迟已经长高了不少,银龙的肤色是剔透晶莹的白,眉眼灵秀。幼龙仰着圆润的小脸,拽住风听澜的衣角:“爹爹,娘亲还没有醒吗?”   风听澜学着师偃雪的样子,揉了揉儿子发间雪白的小龙角,道:“你娘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爹爹先送阿迟去天帝祖父那里好吗?”   阿迟眸子里闪闪的,压不住小小的雀跃。   风听澜失笑,牵住阿迟的小手道:“不用想了,去祖父那里也不能偷懒,你娘醒来定是要考察你的修为是否精进的。”   阿迟身后摇啊摇的小尾巴瞬间耷拉下来,委屈巴巴地攥着衣角道:“弟弟什么时候出生?”   “阿迟是心急了吗?”   阿迟用力点了点头,特别急,非常想有弟弟妹妹来分担一下课业的压力。   风听澜回眸看着灵气环绕的小竹楼,神色柔和道:“快了,阿迟马上就要是哥哥了。”   风听澜刚把阿迟送去紫霄天庭,玄渊已经抱着阿迟不肯撒手了,满口答应儿子一定照顾好怀里的小龙崽。   “你好好陪着神君,阿迟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玄渊一口保证道。   风听澜还是有些舍不得儿子,不放心道:“父皇不要过分娇惯他,阿雪素来严格,若是惯坏了,少不得又要被收拾。”   不光阿迟要被收拾,没准连带着他俩也得被收拾。   玄渊正沉迷揉阿迟小脸蛋的手指一僵,正色道:“我岂会胡乱娇惯孩子,何况还有你君父在,你不用担心了。”   风听澜这才和阿迟道了别,匆匆离去回往陵阳山。   山间少了小龙花海打滚的身影,更显得沉寂静谧。山下灵脉中所有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向青色竹楼间,银色光晕忽明忽暗,似乎在辗转挣扎。   风听澜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坐去云床边,静静注视着师偃雪。   师偃雪眉心微蹙,唇色浅白,身上灵息被腹中龙蛋扰得凌乱不堪。原本历经近万年得以稳固的神魂竟又悄无声息地虚弱下去。风听澜把担忧压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可胡思乱想,他的阿雪不会有事的。   墨色龙息缓缓将云床上的人包裹住,龙族本源之力注入师偃雪腹中,又被两个 贪吃鬼瞬间吸收个一干二净。随着风听澜本源之力地送入,师偃雪眉心稍稍舒展了些许。   风听澜渐渐稳住心神,伸手覆在师偃雪腹间,轻声道:“阿雪,我会一直陪着你,定会安然无恙。”   斗转星移,陵阳山亘古不变。师偃雪在沉睡千年之后,终于有醒来的迹象。他眼底带着初醒的茫然惺忪,稍稍侧过脸去,便看到了一旁的风听澜。   “阿雪?你怎么醒了?”风听澜有些许错愕,他以为师偃雪会沉睡到龙蛋要降生时。   师偃雪缓了缓神,低声道:“梦到你了,想醒来看看你。”他刚醒来,声音不如往日清亮,带着些柔软的闷音,听得风听澜心口一颤。   “梦到我什么?”风听澜龙脸一红,矜持地问道。   师偃雪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定定看向他:“梦到你跟别人跑了,还把阿迟十块灵石贱卖了。”   风听澜正冒泡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半晌才道:“你都这样想我的?”   师偃雪叹息,手臂轻轻勾住风听澜的脖子,若有若无地力道将他拉向自己,微抬身子亲吻风听澜因为不高兴而绷紧的唇,呵气叹息道:“唉……实在不放心,只得醒来看看你。”   风听澜皱眉,想要强调一番,自己才不会那般不可靠。   师偃雪没给他机会,微凉的指尖抚着风听澜的脊背,稍稍使力翻身将他按在云床之上。师偃雪有些懒倦地分开膝头,跪坐在他身上,揉着眼睛道:“肚子里沉得厉害,就这么来吧,你多担着点。”   风听澜身上龙息顿生,银色与墨色相互交织之处,如雾如帘,将一榻春色遮蔽地朦朦胧胧。   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快了快了快了 第56章   事罢,风听澜侧身躺着,指腹抹去师偃雪额角的汗,指尖梳过被汗水打湿的青丝,垂头亲吻他的眉心。师偃雪很安静,沉默地闭紧双眼,依偎在风听澜身边。龙息像是一张温厚柔软的网,将他笼盖其中。   风听澜察觉到师偃雪的气息愈发虚弱,与之相反地是他腹中龙蛋的气息格外躁动强盛。   “阿雪……”风听澜皱眉,低声唤他。   师偃雪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照顾即将出生的龙蛋,抽不出空闲去安抚道侣的情绪。   “阿雪,我让君父过来一趟吧。”风听澜有些不安。   师偃雪长长吐息,吃力地睁开眼睛,哑声道:“除了我的道侣,我不想任何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上回让芫辛照拂他,是没有办法。但凡有点回旋的余地,他师偃雪也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风听澜眼底满是心疼,小声道:“可我担心……”   “不必担心。”师偃雪打断他,尽量放轻松道:“天道不肯留一个先天神祇,总不至于连个剑灵都不容。只要没它捣乱,那还有何惧?”   风听澜脸色不比师偃雪好多少,只强作镇定着。尽管如此,师偃雪仍是清楚感受到他的紧张不安,浑厚的龙息里带着慌乱,引得腹中龙蛋也跟着胡乱作动起来。   师偃雪扶着酸沉沉的腰闷哼出声,无奈地看向风听澜,尽量安抚道:“我如今气息微弱不过是因为需要将本源之力护在腹中,这些日子我修为精进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我必不会出事,也不会再丢下你一人了。”   风听澜顿时红了眼尾,心底恐慌与委屈丛生:“你也是丢不下我的,倘若真的……我随你一并去了。”   “你可盼着我点儿好吧。”师偃雪失笑道:“哪有说这种丧气话的,想想你君父,不过一株柔弱灵植,照养孕育出你与你哥哥两条龙。本座再不济,真身也要比灵植坚韧些,何至于连两个龙蛋都生不下。”   师偃雪卖力地安抚着风听澜,感受到原本慌乱的龙息平稳下来,腹中也不再跟方才似的闷痛。   “你要稳着些,只要你静下心来,才能照拂好我和这两个小东西。”师偃雪放轻了声音,垂下额头轻轻抵在风听澜肩头,将自己交托给了他。   风听澜心头怦然,他与师偃雪虽是道侣,可大多数时候师偃雪都是以长辈的身份在照顾、迁就着他。无论何时,师偃雪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君,虽不冷漠,却也从不低头。他有着身为先天神祇的骄傲与矜持,即便是跌落谷底的狼狈之中,也未曾将自己的软弱无助剖开给旁人看过。   而如今,师偃雪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给风听澜,毫无保留地依赖着他。风听澜眼底慌色渐消,水光沉下,一片坚定。他伸出手臂稳稳环抱住师偃雪,把自己所有的不安抛却。他是师偃雪的道侣,是孩子的父亲,是足以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支撑者。   “阿雪,有我在。”风听澜将吻落在师偃雪眉心,郑重而坚定道:“我会护你平安无恙。”龙息骤然暴涨,笼下半个陵阳,遮天蔽日,稳稳守在他的道侣身旁。   师偃雪一怔,片刻后唇角微扬,眼底泛着星点笑意。他的龙,终于长大了。 第57章   陵阳山中欲雨,水澹澹兮生烟。隔竹花棂窗望向外,一片朦胧山色。   “第一次见这座峰会落雨。”师偃雪用手背蹭去沿着脸颊落向下巴的汗珠,忍不住叹道。龙息招雨,如今风听澜身上龙息强烈到几乎笼盖整个陵阳山,难怪会引来雨水。山间苍穹花浸了水雾,一片湛湛幽蓝,暗香袭人。   师偃雪扶着窗棂,整个人倚在风听澜身上,腹中龙蛋正缓缓下坠,酸痛难捱。风听澜察觉到师偃雪把全部分量都挪给了他,心里明白怕是龙蛋要降生了。他伸手稳稳按在师偃雪腰后,施了力气揉按着。   师偃雪又叹了口气,疲倦地伸手覆在下腹。腹中灵气依旧乱作一团,本源之力如泉涌向龙蛋,一瞬被灵光包裹的蛋壳吸收。师偃雪有心无力,感觉自己像是在填补一个无底洞。龙裔难养,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风听澜察觉到师偃雪低落的心绪,忍不住伸手将他揽得更紧了些。天边一声仙鹤清鸣,鹤羽雪白,如云飘来落入山中。   “是君父的白鹤。”风听澜看着白鹤落在窗前,衔着一只乾坤锦袋。他取下乾坤袋,只是打开便觉灵气涌动,又将里面东西取出,一一摆在一旁桌案上。   师偃雪扶着窗棂,下意识挺身忍下腰后钝痛,看向案前喘息道:“天君送来的?”   风听澜看着满案的灵丹仙果,挑出一枚黄澄澄的果子递给师偃雪:“都是可稳固修为,添补灵气之物。”   师偃雪掂了掂手中的仙果,道:“旁的不说,单就这黄中李,九万年也不过结三枚果子,天君竟全给送来了。”   风听澜看他站得辛苦,搬了藤椅来要扶他坐下。师偃雪摆了摆手,指着肚子叹气道:“巴不得它快些掉出来。”这般站着,龙蛋也乖乖坠下不少,只是这样一来更是钝痛难当。师偃雪身上白绡长袍已经被汗浸透了些,贴在脊背之上,勾勒出肩颈伶仃单薄。   风听澜心疼地抱住他,下巴抵在师偃雪肩头,收紧了扣在他后背的手臂道:“我多想替你受这份苦。”   师偃雪将手搭在风听澜脑后顺了顺,道:“别想了,我这样的天地造物,怎么可能会有传承,也就你们这些生灵有这种机会。若非如此,你当我不想你替我生它十七八个神兵出来,岂不所向披靡,称霸大荒。”   风听澜心知师偃雪是在故意逗他。只可惜看着他额角沁出的汗,风听澜仍是绷着一张脸,笑不出来。   师偃雪一手撑在腰后揉搓,唇间抽着凉气,捏了捏风听澜神色沉重的脸,低声笑道:“听话,别这幅死了道侣的样子。”   风听澜顿时龙鳞都要炸了,红着眼睛吼道:“胡说什么!”   “乖,乖……”师偃雪忙勾住风听澜脖子,一声声哄道:“逗你的听不出来吗?”   风听澜眉心紧锁,一手托在师偃雪腰后,把本源之力流水似的渡了过去:“是不是疼得厉害了?”   “也没有那么疼。”师偃雪尽量让自己眉目舒展开,笑得自然些。只是落在风听澜眼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只瞧到师偃雪脸色惨白,满额细汗濡湿了稍显凌乱的发丝,睫羽颤下的瞬间,小心翼翼地遮掩着瞳中痛色。   师偃雪大概猜得出自己如今这幅模样显得过分脆弱了些,吓坏了他的龙。他伸出手,微颤的指尖撩进了风听澜的衣襟,压低了声音道:“不如再帮我一回。”龙族精气在这个时候倒是十分有用的。   风听澜顺从点头,扶着师偃雪再回云床之上。师偃雪捧着沉甸甸的腹部,抬了身子分膝坐在啊风听澜身上。半晌风听澜不见他再有动静,便伸手扶稳了他的腰问道:“阿雪?”   师偃雪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阖眸喃喃道:“不成了……要出来了……”   风听澜登时坐起身来,扣紧师偃雪肩头,呼吸也跟着滞了。师偃雪闷哼一声,仍是跪直了身,缓缓将额头抵在风听澜颈侧,压住呻吟道:“听澜……”   “在,我在这。”风听澜手忙脚乱,把师偃雪垂落在身后的长发揉得一团糟。师偃雪咬紧了苍白的下唇,断断续续用力喘息起来,腹中灵气凌乱不堪,滚烫而沉重,骶骨痛得仿佛要碎开。   风听澜汗湿脊背,只能撑住师偃雪的身子,一遍遍抚着他清瘦的背脊,半晌才忐忑不安地将指尖摸索着触碰到师偃雪身下。湿润微烫的蛋壳已有露头的趋势,随着师偃雪沉重的呼吸,偶尔凸出一点点。   风听澜悬着一颗心,不住地想摸摸龙蛋有没有再出来些。师偃雪侧过头,不轻不重地咬住他肩头,半晌留下齿痕后方松开,喘息道:“不要动它,痛。”   风听澜顿时不敢乱碰了,点了点头问道:“阿雪,你还跪得住吗?”   师偃雪摇头:“快没力气了。”   “抓紧我。”风听澜扣住师偃雪的腰身。师偃雪下意识抱住风听澜,就听一声龙吟,玄龙真身顿现。师偃雪伏在龙身之上,从窗而出,一瞬落入浅潭之中。   风听澜半身化出龙尾,缠扶住师偃雪。微凉的潭水浸透师偃雪半身,散乱白衣沉浮在水间。师偃雪恹恹靠在潭中青石前,脚下细砂柔软,青荇招摇。巨大的龙尾玄鳞泛着紫气,龙息化开在水中,浓郁充沛。   师偃雪胸膛起伏剧烈,疼得厉害时忍不住阖紧眸子将头微微抬起,细瘦雪白的颈子拉扯出脆弱的弧度,汗水湿透青丝,又悄然滑落水中,激荡起浅浅涟漪。   “阿雪。”风听澜俯身亲吻他眉眼,试图抚平他的痛苦。   师偃雪蓦地睁开双眼,呻吟出声,身形一晃摔进了风听澜怀里。龙尾跟着骤抬,掀起巨大水花,轰然落下溅透两人全身。师偃雪低声咳了起来,原本好不容易出来一些的龙蛋,因卸了力气又缩回些许。师偃雪痛得牙关打颤,又开始琢磨起来,这龙蛋为何偏要是圆的,这不找麻烦吗,就不能是个别的什么模样,也好过这样溜滑了。 第58章   苍穹随风起,卷落碧水中。玄鳞龙尾盘桓浅潭间,风听澜收稳手臂,抱住怀中摇摇欲坠的师偃雪。   鸦黑如绸的发尾在水面沉浮飘曳,师偃雪肩头披着的长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一片起伏剧烈的清瘦胸膛。他将脸深深埋进风听澜肩头,疼得直抽气。   “阿雪!”   师偃雪站不住身子,双膝一软扶着风听澜的龙尾跪在水中。风听澜心头一沉,一手轻叩在他脑后,由师偃雪跪倒在自己怀里。   师偃雪急喘了片刻,伸手环抱住风听澜的腰,指尖在他窄瘦的后背上留下几道抓痕。   风听澜心跳如擂,强作镇定地一遍遍抚着师偃雪打颤的脊背,本源之力调动出的龙息遮天蔽日,水雾朦胧遮住两人身形。师偃雪痛到元神剑声嗡鸣,龙蛋尖的那端被灵息推动着缓缓下坠。剑灵仙骨被硬生生撑开,师偃雪咬紧牙关,哑然无声,只仰头任由汗水沿着纤细长颈簌簌落下,风听澜俯身吻在他紧锁的眉心。银白的神纹闪烁,又逐渐黯然。   “嗯……”师偃雪闷哼出声,身上力道一松,险些昏过去。风听澜生怕他落在水里,一手托稳他的后背,隔着朦胧水雾看到龙蛋已露出来一些,这样一来师偃雪更是疼得厉害。风听澜压上师偃雪的唇,将本源之力渡了过去。腹中龙蛋坚如磐石,擦磨着血肉一寸寸顶出,师偃雪面如金纸,眼中神色变得浅淡迷蒙,竟是有些疼糊涂了。   “阿雪,龙蛋快要出来了。”风听澜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如今他是师偃雪唯一的依靠了。师偃雪小腹被龙蛋撑得膨鼓,风听澜顾及另一颗龙蛋不敢贸然用灵力推挤。   血水蓬开,半个金色龙蛋露了出来,又似乎不再下行了。师偃雪指尖攥紧风听澜身上衣袍,玄色龙纹的袖口绞在惨白的指缝间,上等品阶的灵绡玄衣竟被生生撕破。   风听澜手心腻了一层冷汗,师偃雪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紧,却听一声惨长痛呼伴着元神剑鸣,龙蛋滑落潭底,顿时金光大胜。   风听澜气息滞了一瞬,待反应过来龙尾一卷,捞出金色龙蛋。而怀里师偃雪彻底脱力昏厥过去。   待师偃雪醒时,陵阳山九峰落雨,山色朦胧。他背靠青石,水没胸口,龙尾环绕着他,风听澜手执一把玄伞,遮去师偃雪头顶的雨。一颗金色龙蛋正在水里欢快地沉沉浮浮,搅起涟漪朵朵。   “听澜……”师偃雪唇色惨白,声音沙哑。风听澜伸手揽住他清瘦肩头,让他倚靠怀中。金色龙蛋见状也蹭了过来,乖巧地钻进师偃雪手边。   师偃雪垂眸看了片刻,眼底神色柔软下来,正想伸手抱抱它,忽然被腹中一阵急痛打断。   “呃……”师偃雪蓦地弯下腰,掌心按住仍是鼓起的下腹。风听澜把金色的龙蛋拨去一旁,让它自己玩儿。   师偃雪忍着腹中愈演愈烈的坠痛,缓缓撑起身子。他推开风听澜,自己重新背倚青石,分开双膝。湿透的乌发贴在青石之上,像胡乱涂抹出的丹青。   “阿雪,我抱你回去。”风听澜慌忙托住师偃雪的手肘,头一遭有些恼那颗腹中的龙蛋。   师偃雪摇了摇头,他所剩气力不足,若不一鼓作气产下龙蛋,只怕是要折在这里了。龙族强盛的气息引得雨又大了几分,师偃雪索性闭了眼睛,指尖死死扣在青石之上,曲起的指节透着惨白。汗水混着雨落下,雨声里掺着断断续续的呻吟。   风听澜耳边嗡鸣,心头绞痛,只俯身一遍遍将龙息渡入师偃雪口中。陵阳山大雨倾盆,山色沮丧,天地低昂。师偃雪未能遂意,龙蛋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痛痛快快出来,反倒是沉甸甸坠在最下面,纹丝不动。   师偃雪的指尖在青石上磨出血色,又被风听澜抓住心疼地握在掌心里。玄色纸伞早就被丢在一旁,雨水倾盆,师偃雪怔怔睁开眼睛,心道怕不是这个龙蛋圆的那端朝下了?   风听澜脸色沉了下来,伸手去摸师偃雪鼓隆隆的腹部,隔着被撑得单薄微凉的肚子,龙息绕过灵台,便瞧见一颗玄色火纹的龙蛋正嚣张的吞噬着龙息与灵力,圆墩墩的龙蛋看起来格外的大。   作者有话说:大胖子 第59章   玄色火纹的龙蛋汲取着醇厚的龙息与陵阳山天地间供给的灵气,快乐地不能自己,全然没有出生的念头。师偃雪唇色惨白,下唇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摇摇欲坠地攀着风听澜的手臂。   风听澜心头顿时大怒,怨最后这颗龙蛋如此磨人,当即一声暗含警告意味的龙吟喝起。原本温润醇厚的龙息也骤然一变,显出严厉的威压。   龙蛋墩墩被龙吟吓到,顿时愣住了。半晌却听咔嚓一声,玄色蛋壳上竟裂开一道缝。   师偃雪闷哼出声,捧着肚子一膝跪地,冷汗从额角簌簌落下。风听澜也傻眼了,没想到自己一嗓子把龙蛋吓裂了,手忙脚乱地扶住师偃雪。   师偃雪顾不得腹中阵阵紧痛,惨白着一张脸,捂住肚子气恼道:“你……吼它干什么。”他耳边嗡鸣,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孩子裂了怎么办?   风听澜捧起师偃雪的脸,眼看着那个从来不曾露怯服软的神明眼里竟蓄了一层水雾。风听澜心头大痛,哆嗦着手去蹭师偃雪眼尾,结结巴巴道:“没事的,会没事的,阿雪你别哭。”   师偃雪攥住风听澜手腕,勉强镇定下来,道:“叫你君父来。”裂开的龙蛋不知道还能不能修补,如今恐怕只有芫辛能帮帮他了。   风听澜这才想起求助天君,忙掐了一段神念送去紫霄天庭。龙蛋上的裂纹似乎又大了一些,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灵息,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师偃雪死死抵住坠胀的腹底,元神上所剩无几的本源之力几乎被龙蛋抽取到干涸,随之而来的除了腹中绵长不绝的痛楚外还有元神中的虚弱无力。   风听澜似乎在耳边不住地唤他,只是师偃雪有些听不清了,他伏在风听澜肩头,头昏目眩间又被腹中紧痛搅弄得无法安宁。冷汗一遍遍湿透肩头衣衫,师偃雪将脸埋在风听澜心口,吃力地喘息着,试图从道侣身上借取些许灵息的抚慰。   风听澜弯腰抄过师偃雪腿弯,将他从水中抱起来,稳住心神道:“阿雪,君父这就来了,你撑着些,不会有事的。”一旁水里打转转的金色龙蛋凑了过来,风听澜顾不得捞起小金蛋,抱着师偃雪就要走。小金蛋只能自己跟在父亲身后滚动着追赶。 第60章   芫辛天君赶到陵阳山时,师偃雪已是疼的神思恍惚,风听澜在一旁急得双眼通红。小金蛋滚在一旁,无人问津。窗外被龙息搅得暴雨不歇,青竹小楼被掩在雨幕之下。   风听澜肩头一沉,蓦地转身看见天君,失声道:“君父!”   芫辛天君拍了拍他肩头,示意他冷静些。他朝小金蛋伸出手,缩在角落的金蛋委委屈屈地滚到天君的掌心中。天君一手捧了龙蛋,一手指尖往身旁一点,莹绿青藤结作个小小圆圆的摇篮,他将龙蛋放入小摇篮里,安抚地摸了摸。   风听澜焦急地攥了天君衣袖道:“君父,先来看看阿雪。”   芫辛天君微微颔首,用本源之力照固着剑灵元神。师偃雪拧眉微微挺身,迫使自己保存着最后的清醒,腹中灵息杂乱无章,横冲直撞,他倒也顾不得疼,只是吃力喘息着断断续续问道:“它……它裂开了……还能补上吗……”   芫辛也是一愣,忙伸手覆在他沉坠高隆的下腹,灵息探看过去,玄色的龙蛋上果真是有道深深的裂痕。师偃雪心里觉得,龙蛋裂开必是个不得了的事,紧张地握住芫辛的手腕,眼巴巴看向他。   “补是不能补了。”芫辛将本源之力缓缓渡给师偃雪,宽慰道:“这不怨你,是它自己修炼得快,还未出生就已经到了破壳的时机。”   师偃雪抿紧苍白的唇,咽下痛哼,声音沙哑道:“那该如何……”   “如今只能先让它自行破壳了。”芫辛将掌心覆上师偃雪汗湿的额头,声音温和平静道:“神君,你先睡一会儿,也好积攒些力气。”   师偃雪脑海一沉,神识拢闭,昏厥过去。风听澜骤然绷紧了身子,伸手要去抱师偃雪,又被芫辛拦下。   “别动他了,让他歇歇。幼子破壳难免折腾些,再不歇会儿怕是熬不住。”芫辛垂手将薄被为师偃雪盖上些,指尖揩去他清瘦下颌上沾染的汗珠。   风听澜脸色仍是苍白,更衬得一双乌瞳浓墨似的沉沉。他轻轻握住师偃雪微凉的指尖,压低了声音问天君:“君父,龙蛋于腹中破壳而生,可有不妥?”   芫辛宽慰他道:“倒也没有太大问题,昔年你兄长亦是于腹中破壳而生,后来也不见有何不妥之处。只是幼崽破壳需些时辰,实在磨人,你来试着用本源之力帮帮这孩子,好觉它早些出来。”   风听澜按照芫辛天君的意思将掌心覆在师偃雪腹底,本源之力顺着灵台挟裹住正缓缓开裂的龙蛋。随着裂痕的一点点加深,师偃雪眉心骤紧,忍不住痛得挺身。小龙崽正卯足了劲儿用灵息撞着蛋壳,风听澜甚至能清楚感受到掌心下龙蛋的翻滚。   玄龙强大的龙息引导者幼崽破壳,师偃雪蓦地睁开眼,死死咬住下唇,饶是如此,呻吟依旧没忍住从喉间滚出。芫辛将一方帕子折了,送去师偃雪唇边,道:“再忍耐会儿,这孩子是个着急性子,破壳速度很快,再过会儿就要出来了。”   师偃雪咬住满是药香的手帕,默声阖眸,汗珠全沾了长睫之上,一颗颗颤颤落下。腹中灵息对抗着,凌乱又蛮横,尖锐的疼痛令他昏昏沉沉,不时又痛得清醒,腰间雪绡被揉搓的褶皱杂乱。   风听澜心疼得无以复加,为了让小龙崽快些破壳,他不可松手,只能将心横起,又施了本源之力进去,引导着幼崽钻出蛋壳。玄色火纹的龙蛋上裂痕已经很大了,隐约可见里面莹白稚嫩的灵息漏出。   师偃雪挺了身子痛呼出声,偏过头去将口中帕子松开,浓墨似的发丝绕了满榻,湿淋淋地粘在脸侧,更映得脸色触目惊心的苍白。风听澜听见他短促痛哼一声,似睁大了眼睛,一双浅瞳也跟着黯了几分。   “阿雪!”风听澜心口一窒,眼睁睁见着师偃雪吃力抬起身子,长呼一声,又跌落下去。清甜莹白的灵息于他腹中漾开,幼龙懵懂从壳中钻出,顺着本能吞食着饱含灵力的蛋壳。   师偃雪伏在榻上,一手托住腰腹低喘片刻,许久方抬头哑声唤道:“听澜……”他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格外疲惫。风听澜轻轻托着他的头,挪到自己腿上,俯身一遍遍亲吻他汗湿的眉心。   结了契的道侣,最是能勘察到对方一点一滴的心意,师偃雪感受到风听澜毫无保留的怜惜与心疼,就连疲惫似乎也渐渐被抚慰。他心下宽松许多,左右龙蛋裂了也无事,不过是再熬上片刻,等这磨人的小龙崽出生就是了。   芫辛天君将一枚小小的朱红果子送去师偃雪唇边,道:“再坚持片刻,阿迟想你了。”   师偃雪含住微苦的果子,抬手揉去眼角汗水,喘了口气道:“阿迟……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迟很乖,是我见过最听话的小龙。”芫辛笑了笑,顺手揉了揉一旁金灿灿的小龙蛋,免得它觉得自己被冷落。   提起阿迟,师偃雪也打起了精神,原本想跟芫辛唠两句养龙心得,没等张口,腹中急痛又打断了他。风听澜只觉膝头衣摆一紧,师偃雪痛得脊背紧绷,深深埋下了头。   风听澜抚开他耳边凌乱的长发,低唤了两声。师偃雪无暇去应,腹中坠痛愈发清晰,磋磨着柔软的血肉寸寸下坠着。   芫辛忙拉开师偃雪托在下腹的手,道:“别阻着它,它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快就会出来的。”师偃雪没了力气,伏在风听澜膝头,虚弱喘息着,小腹间沉坠撑得他双膝不得不分开,幼崽刮擦着血肉骨骼一点点露了头。   风听澜脑子嗡鸣,似乎什么都听不清了,眼底映着师偃雪苍白痛苦的面容,心头也跟着被揉攥成一团,生生提着一口气。师偃雪亦是眼前昏花,他将头低下攒足了一口气,肺腑间道种都跟着灼烫起来,几乎赌上了全部的本源之力推挤着腹中一团血肉。   本源之力干涸,灵息枯竭,最后关头的师偃雪几乎与凡人无异,苍白的指尖绞碎了身下软褥,沾满汗水的脖颈深深向后仰去,灵海间的道种燃烧着元神,带出天边一片玄云异象。   暗金血水湿透一榻,顶着黑溜溜小龙角的幼崽湿哒哒地降生于世。芫辛忙接住小龙,托了起来,幼崽肉乎乎的一团与普通初生的婴孩一样,只是更健硕些,头顶多了一对软软的龙角,身后夹了一截短短的小龙尾巴。   师偃雪喘着,耳边长鸣,他吃力抬眸看了一眼,瞧见那小东西又白又胖还会动弹,这才放下心来,心头弦一松,便昏厥过去。风听澜匆忙抱住他,还未揽入怀里,却觉臂弯一松,落在掌心的是一柄银白长剑。   “师偃雪!”风听澜大惊失色,脱口喊道。元辛天君掌心一翻,灵息覆了剑身,仔细探看许久,方松了口气道:“只是消耗太过,这才化了真身出来。他太累了,就让他睡吧。”   风听澜轻轻抚过剑身,小心翼翼放在身边。这才腾出功夫伸手揪住拱在芫辛天君怀里哼哼唧唧的玄色小龙。   芫辛忙抱住小龙道:“他还小……”   风听澜不由分说拎着小龙短短的小尾巴一把拽出来,倒提着冷冷盯着道:“他修炼多时,没少吞食我与阿雪的本源之力,能于阿雪腹中破壳,又贪嘴啃光了蛋壳,身子结实着。打一顿,又不会怎样。”   芫辛:…… 第61章   片刻罢,蜷着尾巴的小玄龙泫然欲泣地爬进芫辛天君的怀里,喷着鼻涕泡一头扎进去不肯出来了。   风听澜冷哼一声收回手,转而将指尖温柔地搭在长剑之上,寸寸抚过。芫辛天君揉了揉小龙头顶黑黝黝的小龙角,哭笑不得道:“可出气了?他这么小一点,你就不要怪他了。”   风听澜看了眼小玄龙耷拉在芫辛天君臂弯外的小尾巴,敷衍地伸手揉了揉,道:“偏他会磨人,这样折腾阿雪。”   “看着他这幅模样,直叫本座想起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出来般得相似。”芫辛掂了掂怀里小龙,沉甸甸的结实。   风听澜将长剑小心捧起,忍不住叹息。芫辛天君哄着怀里小龙,抬眸问道:“可要我把这两个孩子一并带去紫霄天庭,你陪神君闭关些日子?”   风听澜摇头道:“让孩子们都留下吧,有这几个闹腾的小家伙儿在身边,想必阿雪不舍得睡太久……”   芫辛天君觉得此言有理,师偃雪醒了后必然是愿意第一眼就见到孩子的。此番思量,他回了紫霄天庭后又将阿迟也送了回来。陵阳山冷寂几十万年,如今倒是热闹了。   山色空蒙,水光潋滟,苍穹花湛湛随风四起。阿迟已经长出幼童模样,晓得如收回自己的小尾巴,只是成日里顶着一对银白龙角,他在前头跑着,拽下一把苍穹花,身后跟着个还没能走稳路的小玄龙。   小玄龙甩着黑黝黝的尾巴,尾巴尖尖偏是火红的纹路,格外惹眼。他迈着肉乎乎的短腿儿跑得踉踉跄跄,小手攥着苍穹花跟在哥哥后面。两个小龙一路跑回青竹楼阁,蹬蹬蹬上了楼,烟青纱帐掩着张云床。   云床之上静置着一柄华光流转的长剑,剑旁则是滚着一颗圆溜溜的金色龙蛋。阿迟把采来的苍穹花铺在龙蛋下面,小手揉了揉龙蛋,道:“妹妹,今天要出来吗?”穿着肚兜兜的小玄龙在一旁踮着脚尖,扒拉这床沿儿,努力伸长肉乎乎的小胳膊去摸龙蛋,也跟着奶声奶气叫道:“妹妹……”   “是姐姐。”阿迟拍了拍弟弟的小脑瓜纠正道。   小玄龙甩了甩头,不服气地继续伸手扒拉金色龙蛋,他龙小手短,站得踉踉跄跄,没站稳一个趔趄,小手把龙蛋给扒拉到了床边,眼瞅着龙蛋就要滚落下去。阿迟慌里慌张伸手去接,亦没能接住。   长剑华光顿生,皎如日月,流风拂开层层烟青色罗纱,复又落下,影影绰绰间人影渐显,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在龙蛋即将坠落地上之前稳稳托住了它。白衣胜雪,重重堆叠云床满榻,长发未束洒了半席,师偃雪半伏床边,一手捞稳了金色龙蛋,缓缓抬眸,温和地看向自己的两条小龙。   两条小龙激动地扑过去,还没等开口唤上一声娘,就被一道大力挤出老远。玄衣大龙占据了半榻位子,将师偃雪抱了满怀。   “阿雪,你终于醒了。”   师偃雪一手轻轻抵开风听澜,垂眸看向怀里金色龙蛋,只听得咔嚓一声,蛋壳上露出一道裂痕。   “嘘——”师偃雪半倚在风听澜怀里,目光灼灼地看向龙蛋,随着裂痕的扩大,不过片刻间,龙蛋裂作两半,一条金光灿灿的小龙从里面钻出,正落在师偃雪掌心,化作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走了走了   ——   微博番外:   剑没话说,明天再说。   先拿番外充个数。   龙X草,剑拿稳白月光剧本。   1.   天地初开,历经无数会元,飞禽走兽,神魔妖灵,共存大荒。   按理说,一株草是如何也看不上一条龙的,物种不同,审美有壁。   芫辛第一次见玄渊时,他重伤昏迷,被一把剑提着来的。   剑是天地第一把神兵,化了人形。龙是一条玄龙,黑不溜秋,浑身沾血。为了方便携带,剑把他化成长虫般大小,提在手里,一走一晃。走到他跟前一丢,玄龙在地上滚了两滚,沾了点土。   剑说:“听说你是一株先天灵植,擅长治疗。小药草,你救救他,别让他死了。”   芫辛捡起地上的龙拍了拍土,还是热乎的。他有一件伴生法器,名叫太虚魂铃,淡绿光泽从太虚魂铃下散出,笼盖住龙身,血肉模糊的鳞片新生而出,伤口渐渐愈合。少顷,芫辛收起法器,抱住玄龙走到临近的河边,细心地用刷子把他身上的血刷洗干净,直到玄龙鳞片泛出墨玉般的光泽。   还挺好看的,芫辛面无表情地想,双手捧龙还给了剑。   剑接过去,礼貌地道了声谢,把龙夹在腋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没过多久,剑又来了,仍是提着重伤昏迷的龙。这回芫辛已经熟练了,拍土,疗伤,刷龙。   剑再次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扛着龙。他想了想,从龙身上撬下来几枚玄色鳞片,递给了芫辛抵医药费。   “龙鳞为天下至坚之物,倘若你以后炼器,可做材料。”剑无视昏迷未醒的玄龙痛得抽搐,坚持把龙鳞塞到芫辛掌心里。   芫辛看着剑扛着龙走远,只能把龙鳞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悬在腰间。他平日里只炼药,不炼器,应该是用不着了。可那龙鳞入手冰凉,色泽莹润,是很漂亮,待闲了可串做饰物佩着。   大荒日月亘古不变,芫辛独居山间,他从化神之初便在此处,从未觉得寂寞过,只是自那之后,偶尔会想起那条手感颇好的龙。玄鳞被串在一起,带在他的腕上,鳞片冰凉,沉沉墨色映着皓腕凝霜。   再见到那条玄龙已是万年之后,剑把龙递给芫辛。   芫辛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总是受伤?”   剑一如既往白衣无尘,长发如瀑,浸了霜雪的眸子微微一垂,无奈道:“因为他菜。”   玄龙嗷的一声,从芫辛手中挣开,落地化形,原来这回他并未昏迷。玄衣染血,透着沉重暗色,玄龙生的长眸薄唇,明艳锋利,墨色瞳孔压不住张狂神色。他肩头渗血,打湿身侧鸦黑长发,一缕带血的青丝粘在颀长颈上,有些狼狈,偏又艳色逼人。   “阿雪,外人面前怎么如此数落我?”玄龙长眸微挑,轻狂风流。   那把名叫师偃雪的剑,一脚踹他屁股上,将重伤的玄龙踹得一个踉跄栽入芫辛怀里。芫辛白衣上顿时沾满血色,修长的指尖扶住玄龙双臂。   玄渊只记得那天芫辛身上淡淡的药香。以至于大荒无尽年月,几经量劫,再未忘却。   《剑有话说》番外 玄渊X芫辛   2.   芫辛的确很擅长治疗,玄渊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过片刻功夫便愈合了。太虚魂铃被芫辛收入虚鼎之中,他垂眸看了眼玄渊,提醒道:“可以了。”   玄渊身上衣衫褪到腰间,为了方便疗伤他将长发拢在身前,精瘦的脊背上沾了血,暗红血痕沿着细窄腰线落入玄衣深处。芫辛忍不住皱眉,在玄渊起身的瞬间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身上沾了血,我替你洗洗吧。”芫辛刷惯了龙,少了这道流程心里头就跟缺了个口子似的,浑身不舒坦。   玄渊没有拒绝,任由芫辛将他拉到湖边。神族性独,少有特别亲近人的,尤其是草木生灵化神,向来避世,不沾是非因果。芫辛主动邀请玄渊化龙,倒是令人意外。   “有劳了。”玄渊两步迈入湖中,半褪的玄衣混着长发在水面招摇沉浮,湖水刚好没过他腰身,血色丝丝缕缕散在水中,倒显得有些邪性。   芫辛觉得垂手半坐在湖边,他是想刷龙,不是化作人形的玄渊。可他与玄渊毕竟无甚交情,不方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些莫名要求。芫辛有些失落地从地上拈起一朵雪白野花,掌心一翻化作半尺素巾,意兴阑珊的为玄渊擦去腰间血红。   玄渊没料到芫辛竟真的肯为他擦洗身子,愣了一瞬,心里弯弯道道琢磨了片刻。待身后没了动静,他方转过身去,双手撑在湖岸,瞧着倒似将芫辛困在双臂间一般凑近了身子,勾唇笑了笑,道:“山野无趣,你要不要跟我走?”   芫辛生于山野,长于山野,从未觉得无趣过,故而只是神色平静道:“为何要跟你走?走到何处?”   玄渊朗笑,抬手往远处一指:“我准备在大荒造一座神殿,让万神归于一处,从此气运同享,功德均分。让强大者不必孤身一人四处争夺拼杀,让弱小者不必躲藏山野亦可得人庇佑。我要在大荒从此立下规则,让天道认可我们的存在。”   芫辛望向玄渊眼底,看到山川万里,洪荒大泽皆在他眼中。心随意动,冥冥之中该有这样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事。   玄渊托起芫辛的手,看着他腕上玄鳞流动墨色光泽:“你救我性命,我欠你因果。跟我走吧,玄鳞为证,我不薄你。”   芫辛应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轻易应允。草木生灵,生来自由,他心甘情愿为玄渊一句承诺点了头。后来他才记起,那天玄渊的眼神灼热,指尖却是冰凉的。   玄渊带着芫辛找到在山涧青石上摊着吹风的师偃雪,并将此事说给他听。   师偃雪看了眼玄渊,并未说话。   玄渊倒是心情极好,空手套了个大荒最擅治愈的神灵,他挥袖召出山河社稷图,指尖往上一点,道:“走吧,我们接下来去南禺之山。”   “去那里做什么?”芫辛问道。   南禺之山是凤凰族地,玄渊只道:“自然是去说服凤族入神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