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咏叹曲 作者:非天夜翔 文案 浩瀚银河指引迷路旅人的归途。 星辰的排列,蕴含特殊的魔力, 占星术修习到巅峰,将打乱星座的排列,破坏世间的秩序 每一颗流星坠地,均是一个愿望的达成。 扭转因果,改变命运,陨神之战里群星坠落,留下一段大冒险家的传奇。 让我们跟随少年剑士修,踏上他的冒险之旅, 翻开宿命——占星师: 《银河咏叹曲》 内容标签:魔法时刻 骑士与剑 前世今生 幻想空间 搜索关键字:主角:修 银河咏叹曲卷一 启程·飞马座之束缚 第1章 爱做梦的少年 时间的巨轮转动着,各个时代来临又逝去,只留下记忆升华为诗,诗咏叹成神话,神话逐渐没落,留下一段传奇。 横贯天之大陆的一座连绵山峦中,某个深秋的夜晚,万物尽数沉睡,村庄中的灯火也逐一暗下去,银河中的一颗星星悄然闪亮,继而离开了它的位置,朝大地上飞来。 它拖着明黄尾焰,在黑蓝的天幕下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呼啸着冲向山峦腹地,最终伴随着爆炸声响,在峡谷内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坑边缘的岩石,沙砾已被这高温灼烧成黑色的结晶颗粒。 早已在峡谷边上等候许久的一只黑猫,四足揪着垂下的峭壁藤条,缓缓爬下。 它伸爪在坑边探了探,确认温度已变凉,才谨慎入坑,在坑里翻检着什么。 “看什么看,喵,都回去!”黑猫呼哧呼哧地从坑里拖出一个包裹,不怀好意地朝坑边聚来的豺狼群呲牙道。 “别围观了啊”黑猫伸长了舌头像只狗似地喘着气说“穿越而已,没见过穿越吗你们!” 头狼似是对黑猫的利爪有种自发的惊恐,它于喉中呜咽几声,转头朝后退去,片刻带领着部下们跑得无影无踪。 月逐渐西沉,灌木丛中的虫鸣声不断,微弱的银光铺满了碎石小路,黑猫把包裹沿着小路不断拖向最近的村庄。 它蹲在山脚的小道上,嚎啕道“怎么这么胖啊!” 村庄内的灯火已尽数熄灭,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启明星在天幕的尽头缓缓散发出一丝最后的光线,终于它和它的包裹在村子的入口迷茫地停下了,猫眼微微发光,打量着黑暗中沉睡的屋舍群,像是要给这件礼物找一个负责的主人。 想了许久,小黑猫放弃了这种无聊的思考,随便选了家最近的,蹲在木屋门口,小心翼翼地掀开包裹外侧。 那是一个襁褓,襁褓中,有个熟睡着的婴儿,黑猫“喵喵”地叫了几声。 “醒一醒”它说,旋即转身,以后足支撑起身体,趴在木门上不断挠扒着,发出轻微的“唰唰”响,屋内的主人仍处于熟睡,并未察觉到门外的两名访客。 “喵——!”黑猫提气叫道。 房屋的女主人,铁匠的妻子推了推老伴“有猫叫” “叫春呢,别管它”铁匠咕哝道,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怎么不醒”黑猫自言自语道,这下全没了办法。它又转头舔了舔熟睡的婴儿的胖脸,伸爪勾住婴儿的嘴角,轻轻拉扯,他的口水流了出来。 “喵哈哈哈”黑猫被这反应逗得大笑,又意识到不是玩这个的时候。“醒醒,喂!醒醒!” “摔成脑震荡了?”黑猫疑惑地歪着头,又抓了抓婴儿的头发。最后挥起爪子一拍,“啪”的一声在婴儿脸上打了一巴掌。 “哇——!”婴儿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喵,完了完了!”黑猫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到房屋的阴影角落里,哭笑不得地看着,终于屋子里的灯亮了,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女人的惊呼声,婴儿的啼哭声,铁匠的笑声,融合于一处。 破晓时分的光线柔和地披于黑猫身上,刺猬般的短毛闪现着深紫色的绚丽光泽,它挠了挠头,脑袋上满是夜晚的露水,松了口气,明亮的双眼骨碌碌地打量着再次关上的屋门。 “穿越成功!恭喜恭喜!”它喵哈哈地笑了几声。 两眼一闭,又一睁,双脚一蹬,嗷——十八年过去了。 “修!劈完柴,推车下井,去运铁矿回来!”房内传来铁匠的喝声。 “哦——”被叫作修的少年声音拖得老长,怪声怪调地应着,他随手一抡,把立于木桩上的最后一根松柴砍成两半,“当啷”一声扔了斧头,擦了把汗,朝院外走去。 修的脖颈上挂着一根细绳,上穿一个晶莹的蓝色吊坠,他的双眼是深邃的海蓝色,一如满头的短蓝发和谐。五官清秀,身材挺拔的修,微笑充满了阳光的柔和气味。 然而人不可貌相,他的内心既没有外表表现的那样温柔,也没有铁匠夫妻为人的耿直。 修擦了把汗,戴上污黑的工作手套,走出门去,途径打麦场,鬼鬼祟祟地偷了一条晒在一家人门口的鱼干,揣在怀里。 “来”他朝打麦场边缘的黑猫招了招手,它四脚朝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斜睨了修一眼,似在考虑要不要过去。 这是什么猫,修头上三条黑线,居然会有动物把四肢平摊着躺在地上。他又从怀里掏出鱼干,挥了挥。黑猫才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朝他跑来。 “喵呜”黑猫把鱼干衔在嘴里,正转身欲走,被修一把抓住后颈的皮毛提了起来,四肢兀自在空中乱蹬“陪我下矿井,笨猫!”他把它扔进手推车里,黑猫头晕眼花地被推走了。 “呆猫”修推车沿矿坑处搭起的木车轨道走着“你说,我是个特别的人对不对?” “你爸要矿石?”看守问道,让他通过。 “傻小子,又对着一只猫说话?”另一名看守笑道,回头朝他同伴摇摇头,喝了一小口酒,通红的酒糟鼻下呼了口长气。 “铁匠拣了个傻小子”他的同伴乐呵呵地说,接过酒壶。 修不答,只是径直推着车走上升降台。 “我应该会与众不同,对么?”他用脏兮兮的工作手套,抓着车把,摇了摇把它稳固在升降台上。“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 升降台旁的魔法水晶上能量流动,注入回路的凹槽内,米许宽阔的平台“嗡”一声开始下降,铁架边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修脖颈的吊坠在幽暗的矿洞里闪着微弱的蓝光,他又自顾自地推着车朝深处走去“我是被父亲在家门口拣到的,你说我会是谁的孩子……” “喵呵”黑猫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朝隧道深处望去,抬头闻嗅着。 “这吊坠像个魔法物品,你说我的父亲,或者母亲是谁?魔法师?”修又自顾自地说道,通道内闷热,他把外套脱了搭在肩头,匀称的手臂在蓝光下闪现着晶莹的汗水。 “喵呜”黑猫把半块鱼干吞了下肚,喉头发出咕噜声。 “不要装傻了,这里没别人”修又转头看了看,确认隧道空旷,两侧的油灯发出昏暗的黄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你是天生地养的”黑猫说。 若有人在此,当会对一只能开口说话的猫震惊无比。 然而修只是嘲笑道“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有父母” “我想学会魔法”修在斜坡上放了手,任由推车带着黑猫“哐当哐当”地朝下行去,他双手作了个劈砍的姿势“或者是成为一名剑士,喝啊!” 接着他敏捷地追上推车,身体微微后仰,在一堆开采完毕,未整理完的矿堆前停了下来。“小公猫,呆猫?你一定知道不少事,教教我吧” “喵”黑猫说。 “不要每到这种时候就装傻!”修俯身搬起大块的铁矿原石,堆到车内,擦了把汗“我除了炼铁,打几把歪歪扭扭的长剑,什么都不懂” “不懂”黑猫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明白?” “……” “而且,我叫小雷,不叫呆猫!”黑猫抗议道,纵身跳到他的背上。 “你说,我是从哪来的?你是我的守护精灵?”修又问。“我听说在山后面的国家有许多魔法师,他们之中有高阶的召唤师,能召唤魔兽守护自己,我的父母就是召唤师对不对?你是他们派来保护我的?” “你想太多了喵”黑猫哭笑不得地答道“你有当神棍的潜质” 修汗流浃背地搬了满车矿石,抬手在额头抹了一把。他傻乎乎地看着小雷,小黑猫也看着他。 “我脸上脏了?”他问。 黑猫摇了摇头,修的手套上滴滴答答地落下粘稠的液体,他疑惑地把手凑到灯光下一看。 “妈啊!我要死了!”修惊恐喊道“我流血了!我被爆头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被爆头了爆头了爆头了——”隆隆的回声在隧道内不断滚动。 “你怎么不晕倒”黑猫同情地说。“一般这种情况下不是会晕倒的吗?” 修又茫然地看了看手套,凑到鼻前闻了闻,腥气,确实是血。 “我什么时候撞破脑袋的?”他问。试探着提了提脚,靴子下带起粘稠的血胶,他倏然明白了,忙俯身下去,血迹已在地上漫开一滩。 “这里埋着人!”他喊道。 “你喊给谁听喵”黑猫说,接着识相地闭了嘴。 “你在和谁说话!铁匠的儿子!”看守提着魔法照明灯摇摇晃晃地从升降台上下来了。 “矿井里埋着人!”修回头喊道。“有人死了!” “乌鸦嘴!”看守斥道,矿工们平素最忌讳的就是“埋”“塌”等等字眼。“下午就收工了,我清点过,一个不少!” 他在满头血的修面前愣住了,忙几步冲上前去,协助他搬开矿石。 魔法灯耀眼的光芒下,黑猫的瞳孔缩成一条线,矿石下埋着一个长胡子。 长胡子,脸色煞白,断了一只手,穿着皮甲的矮人。 乌云掩过月的一端,村庄内漆黑无声,修好奇地站在村长家门口张望,耳朵突然一紧。 “痛痛痛痛痛痛!”他歪着头,被揪着拉过一整条街,回到家里。 “帮你爸拉风箱!”女人粗声粗气地命令道,走进屋内,把油灯挑暗些许,坐在木桌前继续她未完成的纺织工作。 修不情愿地蹲下身去,熔矿炉内的火已烧成青白色,铁匠赤膊在砧上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把未完成的柴刀。 “长胡子怎么样了?”铁匠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的肌肉纠结,人影投射于窗户上,随着炉火不断跳动。 “死了,流血过多” “怎么死的?” “流血过多死的” “我是问他怎么会被埋在矿石下面!笨小子!”铁匠斥责道“别偷懒,拉风箱!” “听说他在矿洞里见到一只龙……”修略有点畏惧地挪了个位置,又看了看墙角摆着的木棍,那常被用以管教他。 “屁的龙!”铁匠呸道“八成自己迷了路,昏头昏脑被矿洞坍塌压死了!愚蠢倔强的矮人” “老爸英明!”修讨好地说,装作吃力地拉着风箱。 “矮人都有打造武器的好手艺,可惜了”铁匠说。 铁水顺着管子流到铸模中,铁匠熄了炉,修已被火烤得满头大汗,漂亮的蓝发略略卷曲,湿透了贴于鬓角。他操起铲子,铲出炉渣,讪讪地走回房内,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 “真累啊……”修喃喃道“活着真无聊” 他一个打挺坐起,推开了窗门。黑猫从屋檐上“喵”的一声跳了进来。 “呆猫,世界上有龙吗?”修疑惑地望着天花板“每天都做一样的事情,劈柴,拉风箱,还要跟老爸学打铁” “真闷,真乏味,只有你一个朋友”修挠了挠脖子,黑猫懒洋洋地四肢舒展,趴在他的枕头边上“我要是魔法师就好了” 修转头,湛蓝的双眼凝视着黑猫“世界上有龙吗?告诉我,呆猫” 他扯了扯黑猫毛茸茸的尾巴,它在床榻上扫来扫去,草席传出好闻的夏夜气息,风丛窗外微微吹来。 修一脚蹬着床脚的栏杆,另一脚蜷曲,闭上双眼,睡着了。 “当然有……你这个笨蛋”黑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注定就是与众不同的” “是么?”修睁开双眼,兴奋地爬起身来。 “喵——!”黑猫叫唤道,却晚了一步,小小的身体扭动着,修紧紧抓着它的一只脚。“快告诉我,我会是什么人的后代?我是魔法师的儿子吗?”他激动地抱着黑猫滚来滚去。 “你居然装睡套我的话!”黑猫抗议道,终于连扑带蹬地挣脱了修抓着自己的脚的手指,跳出窗外,喵喵地叫唤几声,跑了。 第2章 波浪大师·小心被坑 “喂牛,劈柴,院子打扫干净,帮你爸拉风箱,把昨天的铁坯……” “知道拉”修疲惫地打了桶水,自动过滤了铁匠妻子喋喋不休的吩咐,坐在井栏旁洗了一把脸,又挠挠脖颈,朝水里望去。 倒影中的年轻人英伟而俊朗,唇线柔和,溅在蓝发上的水珠于晨光下闪闪发亮,他满意地起身,拾起干草叉开始喂牛。 “咻”修一手遥按于空中,模仿着从书上看来的魔法师施法手势“咻咻咻——火焰球!” “圣光术!扒拉扒拉!”修又煞有介事地闭上双眼,双掌平分,俨然一副牧师怜悯世人的神态。 片刻后他睁开湛蓝色的眼睛,铲起干草,放到食槽内。 “哞——”母牛转过身来,修立刻换了姿势,单手持干草叉“撼地神枪——” 矮墙后传来“嘻嘻”的笑声,修脸上一红,转头望去,好几个小女生早已欢笑着跑得不见踪影。远处遥遥有欢呼声传来,修扔了干草叉,转身好奇地走出家门口的大路,村民们于打麦场上聚集,似是在围观着什么。 “修你这个该死的!到哪里去了!”屋子二楼传来女人的斥声。 “喔喔……我马上就回来!牛跑了!牛跑了!”修也顾不得编个顺当的谎话,好奇心被勾起,撒腿便朝人群的聚集地奔去。 修的身高出众,不须踮脚尖或爬上高处,只是略略抬头,便看清楚了人群中央的老者。他张大了嘴,直勾勾地望着那老者身上的长袍,随即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帮他把下巴托了回去。 “呆猫?”修不用看也知道爪子是谁的“魔法师,快看,那是魔法师!” “喵”黑猫答道。 身周的人们均是小声笑了起来,自发地让开一小块空地,以示与傻子的区别,修也不在意,径直朝老魔法师望去。 “各位无须紧张……我只是来确认矿洞内没有那种生物……”老魔法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喔喔”修像只打鸣的公鸡般扯直了脖子叫唤道“是我发现的那个长胡子,大师!是我!” 人群哄笑。 老魔法师朝他看来,村民们让出一条路,以便他清楚地看到修。 “你好,年轻人,我叫勃朗希尔,帝都高级魔法师,魔法工会危险魔兽研究部部长”老魔法师略有点沉厚的声音说道。 勃朗希尔的魔法袍剪裁得体,人虽老迈,却是满面红光,头发,眉毛与长长的胡子已花白,脸上皱纹并不明显,若非镶嵌着金色丝线,绣着三颗金星的绿色魔法袍,与手中驻地的白色锡杖表明了他的身份,修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市侩的,身材高大的行商。 他的锡杖上镶嵌着一颗绿色的水晶,听说这是风系魔法师的标志,修与勃朗希尔对视片刻,老魔法师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修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我叫……我叫修,是铁匠的儿子” “你发现了矮人?”老魔法师问道。 “长胡子?是,是我发现的”修答道。 勃朗希尔怀疑的目光落在修的胸口,他健康的胸膛呈现日晒后的古铜色,蓝色吊坠折射着阳光,老魔法师眯起了双眼。 “喵!”黑猫突然叫道,勃朗希尔回过神来,又注视着他的黑猫。 “我的助手出差……”勃朗希尔沉吟片刻“很好,小朋友,就请你带我下矿洞走一趟,可以么?” “当然!当然!”修兴奋地答道“我回家收拾点东西” “不不不……”老魔法师正要阻止他,修已朝家里跑去。 “我要把我的剑带上”修远远喊道“在矿洞门口等我,大师!” 年轻的剑士即将飞黄腾达了,至少他现在这么想,修兴奋地在打铁房内翻来翻去,拣出一把沉甸甸的黑色铁剑。 “你要到哪里去!”铁匠喝骂道“拉风箱!” “谁要做这事情!大魔法师马上就要收我当徒弟了!”修激动得像只呱噪的青蛙,“大魔法师!老爸!他让我带路,去调查前天出事的矿井!” “大魔法师?”铁匠抽了口冷气。 “呃……是高级魔法师”修下意识地把未来的师父夸大了一级,不过那没关系。 他被自己对魔法师与魔法的热情冲昏了头,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的不合理性。 “高级魔法师到我们村子里来做什么?他没有助手?要你这傻小子帮忙?”铁匠坐直了身子,又大声喊道“喂!你早点回来!注意礼貌!” “知道了!”修根本没想到,身为高级魔法师,出门不带助手是很诡异的事,他跑出屋外,把钝黑铁剑插进剑鞘,草草系在腰侧,又紧了紧鞋带,奔向矿洞。 黑猫顺着他的肩膀溜进了外套后的兜帽里,慵懒地伸出一只爪子,抓了抓修的脖颈。 “你好像被打了鸡血喵”它说。 “嘿嘿,呆猫,等他收了我当徒弟我就每天给你买鱼吃……”修跑到矿井前,老魔法师与村长早在升降机旁等候。 “还要灯?”修诧异地问道,勃朗希尔笑了起来。 “魔力是不能浪费在照明上的”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率先走上了升降台,修接过村长递来的照明魔法灯,讪讪地跟在勃朗希尔身后,两人缓缓地降下坑道。 “听说你喜欢和猫聊天?”勃朗希尔洪亮的声音在隧道中直传到尽头。 修尴尬地笑了笑“只有一只小黑猫,我把它当作我的……嗯,朋友” “哦”老魔法师点头,朝深邃的坑道内走去。自矮人被发现后,村长已取下了隧道两侧的油灯,更把矿工们撤到另一条开采线上,此时坑道内只剩几部废弃的手推车,与枕木垫起的轨道。修提着的白灯摇摇晃晃,把勃朗希尔的身影映在通道甫壁上,不断摆动,像个恶魔更甚于智者。 “波浪大师” “是勃朗希尔大师”老魔法师尴尬地纠正了这个语误。 “您看,我有当魔法师的潜质么?我是说,我能学得会魔法吗?”修按捺不住,热情地问道“您教导过的徒弟,有没有像我这样的……” 勃朗希尔理解地打断了年轻人的满腔热血,点头说道“黑猫一向是灾厄的象征,据古卷记载,见到黑猫的人会倒霉足足七天” “浑身漆黑的猫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的”勃朗希尔又说“它曾经是某些魔法师的宠物”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你也许具备了某种天生的魔法资质,但就是不知道……” “它在”修激动地把手伸到背后,翻开兜帽,要抓住小黑猫来献宝“您看,您看!” “喵!”黑猫被这么一抖,炸了毛,狠狠在他手臂上抓了一把,翻身跳下地去,朝隧道深处疾奔,一秒内消失在黑暗里。 “喂!”修愤怒地握着拳头大喊道。 “好了好了”勃朗希尔莞尔道“猫性不爱亲近人类,刚才我看到了” “那的确是灾厄之星……”勃朗希尔缓缓说。 “你的吊坠是哪儿来的?”老魔法师又岔开了话题问。 修低头看了看,吊坠依旧闪烁着蓝色的荧光“它和我一起来的,从老爸捡到我就有了。我是说,村里的铁匠,它和我一起放在家门口” “您认识这枚吊坠?它一定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身份识别物,是哪位魔法师的物品么?”修充满希望地抬头问“我想它一定和我的身世有关系,对么?” 勃朗希尔微笑着摆了摆手,不答。 修的好奇心已膨胀得接近爆炸,又怕话太多令未来的师父厌烦,只得按捺住一腔疑问。 “我们要往哪里走?”修与勃朗希尔在发现矮人的矿堆前停下脚步“长胡子死前哼唧着说,他在躲一头幼年龙,是真的么?大师?世界上真的有龙么?” “也许有,需要我们来探索这条龙的存在”勃朗希尔朝他微笑道“你害怕吗?年轻人?” “不,不怕”修的眼神中充满了憧憬与对冒险的渴望“您是大魔法师” 勃朗希尔对这顶高帽欣欣受落,事实上他只是一名高级魔法师,但听到小辈如此热情地拍马也是不错的。他示意修退后些许,横过手中锡杖。 他就要施展魔法了,修紧张而兴奋地期待着。 “希尔夫之声穿梭大地,为我构筑风之领域……”勃朗希尔双手持杖,脚下泛起青绿色的光芒,四芒星元素阵在脚底不断旋转,继而代表风的一角,闪光的符号突破了缺口,绕着他的身体扑进了杖头。 “啊啊啊——这是魔法!”修张大了嘴,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紧接着,勃朗希尔杖头的绿色水晶凝聚了厚重的风元素,发出一道锐利的龙卷风,呼啸着朝前冲去,“噼里啪啦”地把废矿推到两侧,又挟着铁矿石的碎末冲进漆黑的坑内。 “这里面还有路!”修惊呼道。 “是的,也许他便是从这条通道中逃来”勃朗希尔示意修手中的魔法灯凑到地面前,仔细检查。 “你看,血迹还没完全干透,我们只要沿着它一路走就能找到” 修此刻对老魔法师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什么也要赖上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救星,当他的徒弟了。 “想当我的学生”勃朗希尔自言自语地走在前头,沿血迹的指向缓缓深入。“就必须服从老师的命令,你做得到么?” 修的心中倏地一紧,欢喜得快要炸开了“可以,我完全可以!老师!” “嗯”勃朗希尔也不谦让,点了点头。 “你……也许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位魔法师的后代”勃朗希尔满意地说“但我不能确定” 修茫然道“我只有这枚吊坠了” “给我看看”勃朗希尔停下脚步,转过头,双目中焕发精光,修一手提着魔法灯,一手拈起吊坠,朝向凑上前来的老魔法师,与他的目光相触,修的心里突然有阵发凉。 “解下来……这样我看不清楚……”勃朗希尔似是吃力的,老眼昏花地看着那闪烁的蓝色荧光。 “喵呜”通道的深处传来一声猫叫。老魔法师转过头去,警惕地盯着黑暗中一对闪闪发亮的猫眼。 “呆猫?”修把吊坠收回衬衣内,几步上前“你怎么进来的?!” 黑猫不答,又朝黑暗里跑去,魔法照明灯所到之处,通道逐渐变得宽敞,老魔法师似是微有忿恨,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 黑猫又消失了,修目瞪口呆地举起魔法灯,照亮了方圆百米的一个宽敞岩洞。 岩洞上方挂着稀稀落落的钟乳石,在白灯的照明下,张牙舞爪的黑影投射于洞顶,像是狰狞的恶魔般令修不寒而栗,他一手摸到腰侧,抽出那把沉甸甸的黑铁剑。指向洞内不安的一物。 那是一只受伤的幼龙,它的鳞片灰绿,翅膀断了一只,爪子像是从高处落下后折得指甲翻裂,指根处留出荧光色的龙血。 幼龙呜鸣一声,背脊微微耸动,尾部尖锐的倒鳞尽数树立,两只足有成人头部大的龙眼焕发着黄色的光芒,它的瞳孔如猫般紧缩,在照明灯光下缩成一线。它的身周布满断裂的钟乳石根。 “它是从……”修又抬头望去,仰得脖子酸痛,终于看到高达近百米的钟乳岩洞顶一个小小的缺口,那里透入微弱的阳光。“它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老师” “是的”勃朗希尔缓缓道“很好,哈哈”他的心情极为愉悦,不加掩饰地放声大笑。 “你”勃朗希尔指使道“引开它的注意力,我来杀了它” “我我我?”修惊得上下牙互磕“老师,你不是在开玩笑么?我怎么引开它的注意力……我……”他看到老魔法师板起脸,随即暗自心惊,只得抖抖索索地提着铁剑,迈前一步。 “戳它,戳它的眼睛,它自然会来追你”勃朗希尔道。 “一定要杀了它吗?”修惊恐地问道“它不能行动了啊,这种情况下不是该帮它治疗……” “不杀了它我怎么炼制亡灵……”勃朗希尔掐住话头,咳了一声,又正色道“你要违抗我的话么?” 修胆战心惊地提起烧火棍般的铁剑,一步步接近幼龙,他脖颈处的吊坠发出柔和的蓝光。幼龙先是微微颤抖,见到那蓝光后却是逐渐平复下来。 勃朗希尔疑惑地看着这一幕,显然与他预料中的有太大出入。 修愕然转头,此时幼龙已四肢伏地,恭顺地低下了头。 修试探地用剑碰了碰龙额,它“呜”了一声,摇了摇尾巴,勃朗希尔已惊得张大了嘴。 “我该怎么办……老师,它好像很,很善良” 幼龙没有反抗,这出乎修的意料,更出乎老魔法师的意料。 “掀开它的脖颈下面,有一片红色的鳞片”勃朗希尔又咳了一声,沉声吩咐道。 修照做了,幼龙有些许不安,却在吊坠光芒的安抚下再度镇定,鳞片下似乎只隔着薄薄一层皮,里面依稀可见搏动着的某个器官。 “把剑捅进去!”老魔法师命令道。 “不不不”修叫唤道“这是它的心脏啊!老师你看,它……” “你这个懦夫!”老魔法师咆哮着挥出锡杖,敲打在空气中,随即一道凌厉无比的风刃朝兀自提着幼龙逆鳞的修飞来。 龙愤怒了,它转身朝勃朗希尔发出怒吼。修吓得弃了铁剑,大喊大叫,朝洞穴的深处躲去。 魔法灯被龙的尾巴扫过,撞在一根钟乳石上,水晶当郎郎地滚了出来,顿时洞内漆黑一团。 第3章 坑完人·逃 漆黑的洞穴内唯有锡杖前端的水晶石流动着碧绿的光泽,把老魔法师的面容照得狰狞而丑恶。风系元素晶灵在洞内飞翔,从洞顶处源源不绝地扑下,欢快地汇集于水晶两侧,展开青色羽翼。 “狂风之歌,为我席卷一切尘埃,带它到世界的尽头……”勃朗希尔洪亮的声音唱颂着元素系的高级魔法。 尖锐的呼啸声于耳畔响起,随即压缩旋转着的绿色光球在刹那间爆炸,化为无数锋利的刀刃,在洞中四处掠过。幼龙疯狂地后退,双翅倏然回拢护在了身前,继而一口青白色的高温龙炎喷出,迎向施法中的勃朗希尔。 风刃狠狠地撞上洞壁,又再次反弹,削下无数巨大的钟乳石笋,每一根落地均是激起一声轰然巨响,修已吓得几要尿湿了裤子,瞥见微弱的光里另有通道,连滚带爬逃去,幼龙被擦过的压缩空气刀击中,狂暴地长啸一声,震得修耳膜隐隐作痛。 某片风刃割断了通道顶端的石笋,它瞬间砰然落下,带下一大片岩石,把通道堵死了。修语无伦次地大喊着,转头朝来时的路跑去,勃朗希尔却立于通道口处。 “畜生——!”勃朗希尔这句怒喝不知是在骂自己的便宜弟子还是骂那头不甘闭目待毙的幼年龙,它又是聚集了一口高温火焰喷来,老魔法师的双手微微发抖,额头大汗淋漓,魔力已透支到了极限。 “风之……领域!”勃朗希尔愤然发出最后的杀着,龙卷的中心于杖头成型,呼啸着冲向幼龙,抵住了它拼死喷出的一口龙炎。 两道绿光于空中交接,人类的魔力与龙族的火焰互不相让,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僵持局面。光芒爆射,洞内风系元素能量激飞,碎石四溅,勃朗希尔怒吼着。 “啊啊啊啊——”老魔法师声嘶力竭地大喊,幼龙全身鳞片倒竖,修在这风暴中茫然而胆战心惊。 几道剩余的风刃不断回旋,只要相持不下的双方有人受到干扰,立时便会被能量反噬撕成碎片,然而这情况在修的知识理解范围之外,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该死的会是哪一方。 见勃朗希尔在能量互冲中苦苦坚持,年轻剑士早已把什么拜师屠龙都抛到脑后,背靠洞壁,缓缓往另一个出口挪去,大难临头,小命要紧。 黑猫蹲在洞顶的一处突出岩石处,舔了舔爪子,开始洗脸。 “嘘”修睁大了双眼,难以相信自己的爱宠此时竟在好整似暇地看戏。“下来”他以口型对黑猫说“我们走”又不断比划手势。举起手中的烧火棍。 “危险!”他忙大喊道,一道失了准头的风刃飞向黑猫蹲着的位置,稍稍挨上,它便会身首异处。 “喵!”黑猫懒洋洋地伸出爪子朝着风刃一拍,它瞬间转了个方向,朝修扑来。 “你这只笨猫!”修惊慌地大喊,手忙脚乱地避开迎面而来的高速空气刀,下意识地举起黑铁剑乱挥乱砍,“砰”的一声剑身恰恰击中飞来的风刃,激得它再次转向,飞向决斗中的双方。 风刃不偏不倚地冲向勃朗希尔,老魔法师甚至来不及转身,一只手臂便被自己先前放出的魔法效果削了下来,短短的半秒内,鲜血泉喷而出,在灼热的青白龙炎烈火嘶一声化为蒸汽,洞穴内的光芒瞬间转向,修的影子转了九十度角。 勃朗希尔的龙卷风之力涣散,龙炎充斥了空间,喷上他的胸口,老魔法师一个打滚,上半身避了开去,在痛苦的大喝声中,脑袋撞在了洞壁上。 又是一声巨响,勃朗希尔背后的通道口在余势未消的龙炎爆炸下猛然坍塌。 青白色耀目的火焰也黯淡了下去,继而扑地消失了,洞内恢复漆黑,修的瞳孔收缩,抬头与岩壁突出处的一双明亮猫眼对视。 黑暗中,修已全身被汗水湿透,耳畔的碎发滴下水珠,于静谧中“哒”的一声令他回过神来。他脱下外套,擦了把汗,拧了拧,拧出不少水,复又仰头望去,黑猫伸长了四肢,趴在岩石上,像是在打瞌睡。 “下来”修的嘴唇哆嗦着,连连招手,黑猫才不情不愿地转了个身,爪子抓着岩石边缘慢慢爬下,突然后足一滑,摔了一跤。 “喵!”黑猫脑袋朝下撞在石头上,又连着几个打滚,咚咚咚地滚到修的脚边,勉强趔趄着支撑起身体,抖了抖全身毛,似是头晕眼花。 修伸出一只手,让它沿着手臂爬到自己肩膀上,缩进外套的兜帽中,他的视线已适应了漆黑的环境,试探着朝洞穴中央走去。 洞穴的一边,幼龙身体微微起伏,显是耗费了极大的体力,爪下的荧光色龙血仍泛着淡淡的微光。 另一边,老魔法师躺在角落,不知是死是活。 修脖颈处的吊坠发出微弱的蓝光,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幼龙,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决定先去确认勃朗希尔的伤势。 “老……大师?波浪大师?”修用手中的铁剑捅了捅趴于地上的勃朗希尔,借着胸前吊坠的一点微光,他拉着老魔法师未断的那只手,扳过肩膀。 “妈啊——!”修吓得魂飞魄散,摔了一跤,双足撑地闭上双眼朝后挪去。勃朗希尔被龙炎喷得面目全黑,胡须,头发均烧成结块贴于深度烧伤的额头上,整张脸碳化,眼球像果冻般流了下来,连着被撞破的脑壳内白花花的脑浆。 “呃,呃……”修的喉咙中发出类似打了个饱嗝的声音,全身恐惧地颤抖着,勃朗希尔早已断了气,眼球仍瞪着他。年轻剑士注意到在魔法师尸体的左侧有一个皮囊,上沾满了死人被烧焦的毛发,皮囊本身却完好无损,像是什么耐火材料制成的。 “对不起对不起……大师,老,老师,我不是故意害你的……我是……”修念念有词地祈祷道“啊!” 黑猫于外套后的兜帽里弹出利爪,在他脖颈上抓了抓。 “你吓死我了,呆猫!”修嚷嚷道,中气充足,给自己壮胆,又把铁剑伸长,勾着皮袋,把它拉到身旁。 “这样……嗯,老师,我帮你完成遗愿,把这东西送回去,送回魔法师协会去”修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拜拜”随即翻身朝洞穴的另一头逃去。 修在洞壁的一侧找到了先前弃于脚下的魔法灯,把照明水晶“咔”一声放进灯座里,明亮的灯光透了出来,他又旋转调节钮,让它光线变得温和,随即提着灯,哆哆嗦嗦地开始探索洞穴。 修抬头疑惑地张望,幼龙呜了一声,他赶紧退了一步,把踩在它尾巴末端的脚挪开。 洞穴约有村庄的打麦场般大,幼龙的身后零散地堆着一些骨骼,修惊讶地照着辨认,发现那是矮人的尸骨。 看来常有矮人路过,幼龙便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来一个吃一个。修不禁好笑。矮人即使是智慧种族之一,但修发现其尸体时远远没有同族——人类时的震撼力强。这也是为什么村庄内的居民们对一个垂死的白胡子不太在意的原因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修确认了除了这些以后,洞内就再无一物。他提着灯凑到幼龙的脑袋前,它经历了一场剧战,体力仍未恢复,喘着粗气,把脖子扭过来,在修的肩膀上蹭了蹭。 幼龙蹲伏着足有一人高,金黄色的龙眼在灯光下缩成一线,每只眼睛有修的脑袋大。它的喉咙中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咕咕响。 “它叫巴哈姆特”修的背后发出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呆猫?你听得懂它说话?”修侧头问道,又把空着的右臂从肩上绕到后背,在兜帽里抓来抓去,提着猫的后颈,把它揪了出来。 “果然真的有龙”修笑着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对不对?” 他摸了摸巴哈姆特的眼睑,转身背靠着它庞大的龙躯坐下,即使修老人家没出多大力,在这连惊带吓的突变中也是双脚发软,全身虚脱,他吁了口气。把猫放在身边,开始检查先前拾获的,高级魔法师勃朗希尔的随身皮囊。 黑猫好奇地看着他,修转头笑笑“不知道有没有吃的……” “天呐!这么多钱!”修的双眼突出,快掉了出来。闪闪发光的十枚钻石币!这可是故事里才有的东西。 铁匠每天的生意所经手单位均是铜币,偶有要求十分苛刻的外来订单,或是采矿时的大件工具,方会以银币付讫,而金币,那更是想都不用想的东西,连村长家都只有仅余的两三枚。半月前,修的十八岁生日,便欢天喜地的从铁匠处得到一枚银币作为礼物。 “居然是钻石币!”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托着修的下巴,把它托了回去。 “喵,看看别的”黑猫好奇地把小脑袋探进袋子里,两爪扒拉着。 修索性把皮袋翻过来一抖,掉出来三个卷轴,一个圆滚滚的黑色物事,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这是什么?”他抓起漆黑晶莹的圆球“水晶球?” “飞翔术?龙卷风暴?轰雷地狱??”他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几行小字。 检视半天无果,修只得又把水晶球放回背囊里。捧着钻石币发了半响呆,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们该怎么出去”他抬头喃喃道。望向头顶与外界唯一连通的洞口,洞外昏黄,依稀可见黑暗到来前的最后一抹光线,已是暮间了。 从早上进入矿井,至今便没有吃过东西,修和黑猫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这个”黑猫指了指飞翔术卷轴“可以飞的喵” “这得还给波浪大师家里人”修吞了下口水,拣出黑猫指的一束卷轴。 “笨蛋!不飞出去我们要饿死了”黑猫抓狂地叫道。 “好好好,我用”修拿着卷轴,拉开了绑在外面的结,“扑”的一声从中飞出无数绿色光点,符文缓缓绕圈,羽翼状的青光闪现着宝石蓝的色泽环绕住了他,修的惊呼声中,一人,一龙一猫,同时缓缓升空,朝洞顶飞去。 “你这只肥龙!”黑猫焦急地叫唤道,“快把它拉出来!卡住了!” “……”修与黑猫爬上地面,茫然四顾,这是一个深渊,深渊的底部比矿井内洞穴高了近百米,他们身处一个陨石遗迹的大坑内,四周已被苔藓覆盖,离峡谷的平地处还有近十米的高度。 幼龙巴哈姆特的翅膀“咔咔”响,它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被狭隘的洞口卡住了。修忙奔上前去,抱着它的龙头使劲往外拖。 巴哈姆特的身体越来越重,飞翔术逐渐失效,反把修一点点地拖回洞内去,黑猫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 “它叫你放手,要摔下去了”黑猫说。 “不不不,加油!肥龙!”修咬牙喊道“爬上来,我知道你可以的!” “你们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背后响起。 “快来帮忙……我撑、不、住、了……”修仰着脖子,双脚呈四十五度蹬地,死死抱着巴哈姆特的龙脑袋,已没有时间询问来人的身份。 男人一头火样的红发,双目在这黄昏中如旭日般温暖,他英伟且刚毅的面容上轮廓分明,一身红袍在夕阳里泛着明亮的光泽。 他见到这滑稽的一幕,嘴角微微抽搐。 “紫羽?”他问道。 “什么……”修脖颈上青筋突出,使尽吃奶的力拽着巴哈姆特“我的手要断了……” “白痴红毛!你很讨厌!”黑猫叫道。 “啊!”修被小黑猫蓦地一吓,松了劲,人和龙一同再次朝深坑内摔去。 红发男子随手打了个响指,一股大力托着巴哈姆特与修朝外飞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神经兮兮的”他转了个身,消失于空气中。 “你才神经兮兮的!”黑猫抗议道“人家没叫你,自己要来……” “那是谁?”修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了“他是谁?红头发的男人是谁?他刚做了什么?他救了我们?” “走拉走拉”黑猫郁闷地说。 “他是我的亲人对不对?我一看到他就有熟悉的感觉……他是魔法师?我可以当他的徒弟吗……” “巴哈姆特,等等!你不能跟着我!”修顾不得再追跳进树丛里的黑猫,忙转身拦住幼龙“我要回家了,你跟着我会有大问题的,乖” 幼龙呜了几声,似是十分不情愿伙伴的离开。 “呆猫!呆猫!”修转头喊道,黑猫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 修挠了挠头,怎么办呢?要安置一头龙,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夏末秋初,天琴座像把横挂于夜空的银梭,拦住了星河的尽头。修与巴哈姆特身旁升起一堆火,少年双手枕于脑后,背靠幼龙的身躯,遥望夜里浩瀚的银河与群星兀自出神不已。 “你说,巴哈姆特”修自言自语道“天空中的星星有多少颗?” “流星落地的时候许愿,愿望就会变成真的么?” “它们是不是千万年以来就存在的东西?”少年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自顾自说着,巴哈姆特闭上双眼,略有点湿气的柴火在它面前“噼啪”作响。 “我是不是像个傻子”修尴尬地笑了笑,一脚屈曲,另一脚伸直,恋恋不舍地望着星空。“流星来吧,我要许愿……” 他的肚子咕碌碌响,翻了个身,侧枕着它的龙尾,喃喃道“我想当个不平凡的人,什么时候才可以呢?” 火光映在修的脸上,他的眉毛英气中带着一丝稚嫩与期待,少年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胸口的吊坠微微发出蓝光,接着,银河中一颗星辰离开了它的位置,在夜空中拖出清晰的轨迹,落向天之大陆的西面。 “明天我要回家去了,你可不能跟着我……”他闭着双眼,并未看到那颗流星,说完便睡着了。 篝火袅袅冒着白烟,修睁开双眼,身上满是露水,他冷得直哆嗦,脱下外套抖了抖。 “巴哈姆特?”修环顾四周,幼龙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开。 “不会吧!又摔下去了?!”修忙跑向先前爬出的深坑,探头朝下望去,疑惑地看了好一会“巴哈姆特!你在下面吗?” 洞里黑漆漆的,他茫然在附近绕了一圈,沿着山路离开了峡谷。 朝阳的光芒透过青绿色,边缘泛黄的林木阔叶投进森林里,初晨的露水仍未散尽,在灌木丛中悬空漂浮着,把远处的红日折射成明黄的淡彩,鸟雀于树枝上叽喳叫唤,狐狸,狼与豺各自回窝,完成了夜间的觅食工作。 细茎苦艾草托出着紫色的碎花,阳光来临时它绽放,阳光逝去时它凋谢。香气与青草气味混合着萦绕在森林里,修绕过一丛荆棘,找到了许久未用过的,前人开踏出的一条小路。 “喵……哈哈哈” “喵……哈哈……” 听到这神经质的笑声修便知道黑猫在附近了,他顺着笑声一路找去。 “呆猫!”他跑上前去“我正想回家找你呢!” 黑猫正在逗弄一只小旱獭,它像只球般缩成一团,约摸着有猫的半个身子大小,骨碌碌地滚出几步,黑猫又用爪子把它拨弄到身前,它害怕地又朝一个树洞里滚去。如此不断重复。 树洞里探出几个瑟缩的毛头,害怕地看着这一幕。 “喵!”黑猫后颈处的毛皮一紧,被修提了起来,扔到他背后的兜帽里。 “别欺负它们!”修不满地说“这下好了,找到你了,不用回家” “喵呜”黑猫答道。 他们在隆奇努斯山的一个分叉路口停了下来,修迟疑半响。摸了摸兜里的十枚钻石币,它叮当作响。 “我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修喃喃说“对么?呆猫?” 出乎意料的,这次黑猫没有回答,修又站了一会,走上与村庄相反方向的道路。 第4章 让我们冒险吧思密达 圣焰作为与冷夜遥遥对恃的天之大陆两大行政势力之一,集合了全大陆的高级魔法师,与炼金术士,学者,占星师甚至盗贼。它横跨上万公里的沃土,东邻隆奇努斯山,西接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沿着山脚往下不多远,便是圣焰帝国的边境线。羊肠小路汇入宽敞的平原道,马车来来往往,每走一段距离,便有供行商歇脚,食宿的旅店。 少年在平原道上走着,夏末的毒辣太阳晒得他头昏眼花,近二十四小时没吃过饭,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你忘记拿枕头下的那枚银币了” “没关系,我已经这么有钱了,不差那一个”修自信地笑道,振作精神,走向最近的那家旅店。 “你会后悔的”黑猫说完这句,缩进兜帽里。 不到半日,修果然后悔了,他拿着一枚钻石币,到哪里都买不到东西。 “找不开……”所有的老板都摇头道“抱歉” 开玩笑,把整间店当掉都不够找用一枚钻石币买两块烤饼的钱,老板,伙计们均是无可奈何地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修离开。 “一个乡下小子,怎么可能有钻石币?” 议论无处不在,修却完全没有注意,固执地敲开旅店的门,明晃晃的钻石币一次又一次遭到拒绝。 路边锋利的折刀草被太阳烤得委顿,修伸长了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放弃了吃饭这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开始找水。起码把肚子撑起来也是好的。 当然他也找不到水,除非要去马槽里喝。 “我们要饿死在这里了,呆猫……”修有气无力地找了处木墙蹲下。 “驾!” “哎哎哎——!”木墙突然移动,修四脚朝天地向后倒去,后脑勺上磕了个包。 “恢”一声,马车行了几米又停下,车内传来一阵笑声,后座处的帘幕被掀开。 “上来吧!朋友!”车里的人朝他喊道“请你吃午饭!” 马车内铺着一张猎豹皮,安置四周的魔法装置吹来习习凉风,风中带着舒爽的水汽,把这窒闷的暑气一扫而空,靠壁板的两侧是舒服的软椅,修如得大赦,瘫倒在软椅上,双手伸展,搁于椅背。 车顶角落安放的是水风两系高纯度魔法水晶,马车的主人定是贵族,有眼无珠的修也认不得这些贵重品,只是打量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一眼。他的肤色呈现出贵族不健康的白皙,显是从未晒过太阳,棕色头发细碎,脑后系了一个极短的辫,眉目清秀,双眼是柔和的琥珀色。 少年朝他笑了笑“我到帝都去上学,你是剑士?” “喔”修在他的微笑前楞了一秒,随即红着脸,把自己的剑鞘解下,想了想,又系于背后,他傻乎乎地打了个招呼。“我叫修” 少年朝坐于车前的人吩咐了几句,不到半分钟,侍从便搬来红木餐桌,放在两人中间,接连端上午餐。修望着桌上新鲜的牛奶,烤肉与炸洋葱圈,张大了嘴。 随即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托住了修的下巴,把它托回原位,这个滑稽的动作把少年逗得捧腹大笑,黑猫顺着修的肩膀,手臂一路跳到餐桌上,把头探进奶杯里,旁若无人地大喝起来。 “……所以我就到圣焰来,学习治理家族封地的一些知识,临走前,父亲对我说‘伊洛呀,出门在外,朋友是必不可少的……’正好看见你在路边,有钱买不到东西,嗯,身上忘记带零钱,的确很麻烦……” 修的嘴里塞满了面包,洋葱圈,烤肉与蜜烘小羊腰子,被噎得直翻白眼,挥手赶开黑猫,端起它喝过的奶杯凑到嘴边。 “等等!”伊洛忙制止道“牛奶脏了,我让他们再换一……” “唔唔——”修摆手示意不妨,把牛奶几口喝了下去,伊洛怔了怔,为这举动很是不能理解。 “你这马车真凉快”吃饱喝足,修满意地再次瘫倒在座椅上,出了口惬意的长气。 “你的老师是魔法师?”伊洛好奇地问道。 “嗯”饱食无所事事的修开始吹牛皮了“他教会我许多风系的魔法,带我进入一头龙的巢穴” “啊”伊洛愣住了,随即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了过来,托着他的下巴回位,他与修相视一眼,均是大笑起来。 “接着他要去找另外一只龙”修点头道“嗯,就这样”他想起勃朗希尔死前的惨状,打了个寒颤“交代我把他的遗物……物品带回帝国首都——枫叶城去” 伊洛理解地点了点头“魔法师前辈们总是行踪不定的,他们要寻找魔法材料……收徒弟,作研究……” “你想成为魔法师?” “那怎么可能”伊洛忙谦逊道“父亲希望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学者” “学者是干嘛的?”土包子修疑惑地问道,并顺手抓起印花桌布的边缘擦了擦嘴。 “学者是研究民生,大陆风土人情,行政等等知识的职业”伊洛微笑着朝修解释道“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乃至国家政治,无一不学。当然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以选择某个领域” “比如说专研天文学与命相,便成为占星师。专研历史与哲学的前辈,便能看资质,掌握预言术,晋升为预言家。再进阶,则能学会大预言术,进入神殿,成为神的使者,那可是通天彻底的……” “没有魔法师拉风,你看,我咻咻咻地,就可以发风刃”修听得云里雾里,打断了伊洛的话,继续吹牛。 他煞有介事地闭上双眼“那句咒语怎么念来着,嗯,希尔夫之声,带我穿梭大地”又把双手平放于身前,掌心遥遥朝着伊洛。 “希尔夫之声穿梭大地,为我构筑风之领域”伊洛打断了他似是而非的咒文,笑道。 “对对”修答道“刚说错了,老师还给我卷轴,你看” 他从布袋中掏出用剩的两个魔法卷轴“我可以送你一个当作……” “别抓我!呆猫你给我安分点!”他转身训斥道。 “你选一个,嗯,当作我们交朋友的礼物好了”修把卷轴并排放在餐桌上,拍了拍伊洛的肩膀。 “我……”伊洛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龙卷风暴与……轰雷地狱!!”伊洛大叫起来,其里嫩外焦的程度不亚于直接挨了一记卷轴里的轰雷地狱“这是禁咒卷轴!龙卷风暴也就算了!轰雷地狱是双系禁咒卷轴啊啊啊!!”他优雅的气质全无,坐在椅子上嚎叫起来。 “不行不行,我不能收,这太珍贵了”伊洛迎上修茫然的目光“把我卖了也换不到这东西” “没事没事”修大方地笑着“你喜欢这个什么地狱么?送你好了,送你,你请我吃了一顿饭呢” “你……”伊洛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修把卷轴往他怀中塞去。伊洛只得哆嗦着把它收进衣服内袋,又把衣襟拉紧,扣子扣好,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一定,谢谢你,修” “客气客气——你太客气拉”修哈哈地傻笑着。 伊洛的待人的热情丝毫不因土包子修的装束而冷淡,也不因他的卷轴而更狂热,两人在车上随意闲聊着,星夜渐渐来临又离去,日升日落,马车上一应用品充足,在第三天的早晨抵达了帝国首都——枫叶城。 马车甚至没有遭到边境线,平原道岗哨以及帝都城防军的盘诘,便进入城内。车夫递出通关谍文,一路通行无阻。当然修是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的,在他的概念里,路让人走天经地义。 他告别了伊洛,取过他给自己留的纸条折好并郑重收起,纸条上的字迹如伊洛的面目般清秀,优雅,上记着他的落脚地址“紫茴香旅店”。修满口答允,把事情办完后便前去探访,下了马车,与认识不到三天的朋友挥手告别。 “冒险家公会……”修张大了嘴,看着金碧辉煌的一座宏伟建筑,建筑前人来人往,均是身着高价皮甲的剑士,背束巨斧的战士,以及头戴尖帽的魔法师,宝石在他们的剑柄,杖头处闪着华贵的光芒。 大门右侧,盗贼的双眼眯起一条缝,在蒙面巾后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修与那目光对视,心内一寒,赶紧离开。 “帝都魔法材料专营部!”修走过一条街,又好奇地瞪着那些招牌,背后黑猫不满地“喵”了一声。 “好好,先去找银行”修最终在门上悬挂着金币招牌的建筑物门口停下,它只有五层高。 土包子探头探脑地走进去,并捂紧了钱袋,财不露眼,这道理铁匠曾经再三教导过他。把十个钻石币这种巨款放在光天化日下,随时都可能被抢劫。 但他很快便不这么想了,因为身旁有一女人推着满满一车的钻石币走了进来。 “冒险家?”柜台后的服务生问道。 “怎么?帅小伙子?”她抬起头又看了看修,恰好见到黑猫的爪子托着修的下巴让它回归原位,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的耳朵……”修指着侍女问道。 “耳朵?”侍女不以为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尖耳朵“漂亮么?”她又朝修笑了笑,“您有冒险家卡么?任何等级的都可以,它将与您的财产卡绑定,成为一张……” 背后排队的人开始为修占用了太多时间而抗议。 “没有”修赶紧说,接过自己的卡,转身时又朝她致谢,精灵少女的脸红扑扑的。 “然后去魔法师公会”修走出银行,喃喃道,摸着钱袋里的十余金币与零散银币,这感觉美妙而富足。他在街边花五铜币买了张地图,埋头研究半响,在这繁华的都市里头晕眼花,遂朝大道的另一头走去。 巡逻的骑士们身上生铁盔甲闪着白光,马匹从他身边缓缓经过,修再次经过冒险家公会,心头一动,抬脚迈了上去。 大门比临街台阶高了近五米,他拾级而上,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大步走进。 宽敞大厅内灯火通明,厅的尽头悬挂着三片火式的枫叶红金盾,大厅如市集般喧闹,左侧的公告板下挤满了寻找报酬任务的战士们。 他朝身边的侍者问明柜台方向,挤过人群,转身朝冷冷清清的一方走去。 “咳”修一时脑热,走了进来,在柜台后抬头的女招待面前先自怯了。“我要注册冒险家……” “职业?等级?是否有效忠势力?”女招待例行公务地问道,望着他的双眼。 蓝色眼睛,真稀罕,可惜了是个乡下小子。女招待撇了撇嘴,心里不屑地想。 “没有……”修想了想“职业填剑士,不不,魔法师,魔法师” 女招待疑惑地蹙起眉,哭笑不得地问“到底是剑士还是魔法师?” “都填上好了”修已没有初来时紧张“都填上,拉风点,嘿嘿” “……” “怎么了?”修又低头问。 “魔武双修?”女招待小心翼翼地反问道。 “对!魔武双修!”修拍柜台赞叹道,对这个贴切的形容很是满意。 “注册费用十枚金币”女招待在表格上行云流水地填好,又抬头道。 修心痛地掏出金币数了数,没办法,为了当冒险家,豁出去了。 女招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帅小伙子?” “不,您在说什么!我天生就是个不平凡的……”修身子微微前倾,义正严词地说道,女招待随即递过来一张表格,掰开修的手,取走十枚金币。 “这样就好了?我是冒险家了?”修傻乎乎地问道。 女招待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显是强忍着什么“还没呢,要……到魔法公会和剑士公会去盖章,认证,这步手续办完才能给您冒险家日记与徽……章”她艰难地挤出最后几个字。 毛茸茸的爪子托着修的下巴,把他的嘴合上,乡下小子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喃喃道“居然要盖章” 待他走远,女招待把笔一扔,趴在柜台后忍无可忍地放声大笑起来。 “呆猫,我们亏了,呜呜呜”修拿着那张表格,想把它撕成碎片,最终还是不忍心,把它折好放进怀里。 “这张纸居然值十枚金币!浪费了浪费了浪费了啊啊啊!!!”他嚎叫道,风“咻咻咻”地卷过,卷起地上的枫叶,打了个圈,又把它带走。 秋天来了。 第5章 居然是个哑炮 门上高高悬挂着七芒星阵标志的建筑物,对比冒险者公会便要冷清许多。七芒星象征主宰这个世界的七大神明,七个星角又镶嵌着六颗魔法能量水晶石。 唯独右下的一角空空荡荡,缺了一枚水晶。 这个魔法阵绝非摆漂亮用,当然它摆着也挺漂亮的,至少修这么认为。事实上当强敌入侵公会时,它掌握在公会主席手中的开关启动后,瞬间能把方圆近百米,扇形区域里的一切活物轰成渣,不,轰成蒸汽。 修走上公会台阶时,魔法阵标志微微泛起光芒。黑猫从他背后的兜帽处探出头来,发着微光的六枚水晶又黯淡下去。 公会大厅的西侧是数十家贩卖魔法道具与材料的店铺,小型店街通向一个宽阔的中庭,中庭上笼罩着透明的水晶穹顶,修伸长了脖子望来望去,最后在挂有“寻人处”的前台停了下来。 “没有这个人”柜台后的魔法学徒冷冷回答了他,便又埋头研究一张图卷。 “什么?”修迷茫地问道“小哥,我是找勃朗希尔大师,风系高级魔法师……” 学徒嘲笑道“高级魔法师也能叫‘大师’?你在开玩笑么?土包子” “帝都魔法师系统里,没有这个人,不,世界上没有这个人,谢谢”他鄙夷地挥了挥手,要把修打发走。 “不会吧,他明明就是来自……”修疑惑地张望着,至少学徒有一点是说对了,勃朗希尔已经挂了,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了。 “伊洛!”修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店铺街的末端一闪,忙追着过去。 “咦?”修跑到一半,倏然敏捷地侧身,一只长腿蹬着光滑的地面“唰”的声来了个漂移,又跑回先前经过的,竖在中庭门口的牌子前。 帝都魔法学院报名新生注意: 请持手中介绍信到1号台前换取魔力牌,凭牌一视同仁,依序完成以下事项,前往星空厅进行新生测试。分配宿舍,领学徒魔法袍,课程表。 您忠诚的:西塔这次不用黑猫帮忙,修闭上了嘴,两手扒着告示牌的边缘,侧冒出头来,朝中庭内拥挤的少年们看去。 “我好想当个魔法师”修自言自语道“呆猫,我想入学” 他脖颈下的吊坠微微一闪,然而修并没注意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队伍的末端,心里七上八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的仆人为什么不能跟着进去!”刁蛮的女生一头亮丽的红发,如火焰般耀眼明亮,于队伍最前端,换取牌子的前台处跺着脚“老派里跟了我十八年了!你居然要我一个人……” 修撇了撇嘴,转头好奇地打量着另一条队伍内,排队前进的准学员们。 男女生被分为两队,显然女生比男生要多了近半,也许是男孩往往有参军之意,家族中对魔法师与学者不如何重视的缘故。 “真火辣”排在修身前的男孩转头小声笑道“看那妞儿,脾气大得很” “嗯”修煞有介事地点评道“八成是个火系魔法师” 庭院正中央的大树直伸展到穹顶,修看见伊洛排在另一队里,欢呼一声,朝他跑去。 凑热闹的人多,但凑这种穷热闹的脱线人士在帝都乃至整个天之大陆都是非常罕见的。修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决定先去与老友寒暄几句,再想办法混进另一列队伍里。 他被大树拱起的树根绊了一跤,“啪”的一声五体投地的摔在青石砖地上,引起周围贵族少年们的小声取笑。 那红发女生依旧怒火朝天地叫唤着,发牌的人显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难缠的新生,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 “学妹,这是从学院成立以来就有的规矩,不能带任何仆人,侍卫上学……”那高年级男生解释道,后者已抽出一根桧木法杖“啪”的一声甩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红印。 周围的新生们哗然了,队伍自发让开一块空地,有好戏看,还等什么?!打女人吧,快打女人——少年们的心性都差不多。 果然发牌的男生愤怒地一手抓住野蛮女孩的杖头,另一手虚按于空中,女孩目瞪口呆地楞住了。 旋即似有一股大力推来,她凄声尖叫,打横飞了出去,背脊撞上大树,摔得鼻青脸肿。身上一物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朝修的方向滚来,滚到他的面前,发出“当啷”的轻响,侧倒于地面,晃了晃,反射着黄澄澄的光芒。 “你不要太过分了!别仗着自己是女孩就胡来!”高年级男生是成绩优异的学长,平素跟着一位魔法师当学徒,即使是公会的正式法师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他胸口微微起伏。 女孩先是小声抽泣,愤恨地望着他,继而半响后大哭起来。 “继续,下一位!”学长不理会女孩的嚎啕,径直示意队伍重新排齐,分发黄铜的魔法铭牌。 修已拾起那面牌子,吐了吐舌头,偷偷摸摸地张望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到他握在手掌中的圆牌,拍了拍灰扑扑的外套,缓缓爬起,额头肿了个包,隐隐作痛。 他一面嘿嘿地朝衣着光鲜的贵族魔法师新生们打着招呼,一面在他们的队伍里挤来挤去。终于找到了他的同伴。 “喔喔,伊洛!你也在这里啊!”他用力地拍了拍伊洛的肩膀。 “修!”伊洛再见伙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你也到这里来了?你是来指引新生的么?我猜猜,你的老师让你来帮那位雷蒙学长的对不对?” 伊洛前后几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均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不不不,老师说我基础知识还需巩固,给我开了个介绍信,让我来和你们一起学习魔法……”修笑着说道“你看,这不,我也要排队呢” 周围的同龄少年们议论纷纷,是哪位魔法师的徒弟?顿时对乡下小子肃然起敬,打量他的目光也不那么鄙夷了。 “给我插一下?”修神神秘秘地凑到伊洛耳边道。 “当然没问题,太好了,有伴了,没想到呢”伊洛满面笑容地回答道,浑然不觉此话的歧义性。 “你要插我前面还是插我后面?” “插你后面好了”修大大咧咧地插进了伊洛的后面。 “早知道你也要来报名,我们就一起来了”伊洛时不时转头,等待长长的队伍进入测试室内,“你的钻石币存好了么?” “嗯”修自豪地点了点头“我还去申请了一个冒险家的职位” “冒险家!”修与伊洛前后几名少年听到他们的对话,都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摸出那张十枚金币买回来的表格,在伊洛面前抖开“等师父回了公会,我就让他给我盖章” “啊——” 这时所有望向他的目光齐刷刷地带上了无限崇拜的情意,冒险家!冒险家可是天之大陆所有爱做梦的少年的追求,完成委托人的任务,出入于危险魔兽群之间,富有勇士精神与探索精神的——冒险家!! “呵呵,呵呵”修的牛皮与自尊心同时膨胀到了极致,也知道该收敛收敛了。他没等伊洛看清表格“资质”一栏里的“魔武双修”,便把表格再次折好,心虚地塞进怀里。 “学弟们,你们谁捡到莎殿下的魔法徽章了么?”高年级学长的声音从队伍的末尾传来,修不由得全身一僵。他焦急地挨个询问。 “呵呵,雷蒙师兄果然很聪明”伊洛回头朝修笑道,拉着修的手。 “为什么?”伊洛的手掌略有点软且冰凉,令修有些不自在。 “捡到徽章的人当然是刚刚在凑热闹的,不会是已经排在队伍里的人了”伊洛解释道“从队尾的人找起,会比较容易找到” “喔!”修恍然大悟。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插了伊洛……的队,否则这时间八成被揪出来了。 人已进去了不少,点名也没用,雷蒙在队末焦急地逐个询问新生们,并不信任地盯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判断是否有人恶作剧;修则心急如焚地等待长龙缓慢挪动,终于轮到他们了。 “下一位!”随着里面另一名学徒的通报,修掀开遮挡于面前的天鹅绒幕帘,迈了进去。 “哇!”修惊叹道,天顶绽放着星辰的光辉,四周黑暗,却又黑暗得充满了诗意,他仰头看着星空,四季星图叠于一处,竟是不合常理的和谐与浪漫。 天花板呈拱形罩住了星空殿的大厅,大厅的地面刻着一个巨大的七芒星阵,风,火,水,地,光,暗,六系能量在魔法阵中隐隐流动,每个角安置着一根巨型的魔法水晶柱,柱身微微发光,柱前均有一张茶几,两张单人椅,每个茶几后都坐了一名老人,桌上摆放着一个水晶球。 修迷茫地伸长了脖子,遥望茶几后坐着的老人,他们身着各色魔法袍,头戴尖帽,这应该就是测试系别的魔法师,修心想,但那根透明的柱子是做什么的? 七神,六系魔法,多出来的那根全透明水晶柱却是不发任何光芒,茶几后也空无一人。 “把身上的魔法物品都取下来” 修的头顶传来声音,他转头看去。发现有名高级学徒,坐在入口旁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学徒不耐烦地催促。 修依言做了,解下腰边的皮袋,举高递到学徒的手里。把手伸到脖颈间,想解下项链,微一迟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顺便可以问问那些老魔法师们这东西的来历,修心想。 “走到魔法阵中间,哪根柱子发亮,就走向那一位大师处,他会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高年级学徒又道。修转身走向巨大的七芒星阵,听到他在背后窃笑道“土包子,乡下人” 学徒打开修的皮袋,认真检视他的魔法道具“暗系水晶球……?卷轴?这是什么人……”他借着天鹅绒幕布后的一线光,看清楚卷轴的名字,从高椅上摔了个嘴啃泥。 “呆猫?”修侧头问道“你还在么?待会千万别出声……” 黑猫抓了抓他的脖颈以示会意。 “走上来,快点!”红色水晶柱前的老人不耐烦地说道。 “我要当魔法师……不当学者”修略有点畏惧地说。 “欢迎你,一年级新生都是学徒,不会强行分职业,乙太封岳阵只是为了测试你的资质,看以后朝哪个方向发展”深青色水晶柱前的老人和蔼地朝他笑道。 “进来吧,贵族或平民,一视同仁,不用害怕,我的孩子”棕色水晶柱前的地系法师声音洪亮且浑厚。 修看了看光与暗两根水晶柱,一者金黄,一者深紫。光系魔法师隐有神圣之感,暗系魔法师的测试者则压低了尖帽,看不清面容。 他把心一横,迈进魔法阵里。 帝都魔法学院测试新生的方式,便是以固定流动的能量探测阵中央的进入者,当新生的身体表现为易于接受某系特定的能量,就表示其学习此系的天赋要比其他人更强。 当然,历史上曾经有过好几位天才魔法师,在踏进乙太封岳阵时会令六元素的水晶柱同时亮起,代表此人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全系魔法师,能够以超乎常人的天赋掌握所有系的魔法。包括光与暗两种混沌元素。 “多亮几个啊,多亮几个”修嘴里念念有词,不切实际地YY着,走到魔法阵中央。 七芒星阵感应到陌生人的进入,先是一黯,又是一亮,接着,灭了。 同时,六根发着微光的水晶柱也灭了。 “……” 六名大魔法师均是无言以对。 “哑炮?”紫水晶前的黑魔法师阴恻恻地说道,修立时打了个寒颤。 “迪朗斯,闭上你的鸟嘴!”光系魔法师不客气地指责道,居然是个苍老的女人。 “居然是个哑炮!怎么混进来的!”火系魔法师愤怒地咆哮道“西塔院长!我强烈要求调查此事!” “这太不礼貌了!”绿色水晶柱前的风系魔法师声音尖且细,怪叫着“简直就是对学院的侮辱!” 修已被吓得膀胱几乎失禁,狠命夹住双腿,哀嚎道“不关我的事,一定是这东西坏了!怎么会!” 被唤作西塔的光系女魔法师赫然便是帝都学院的院长,她大声喝道“安静!都安静!” “什么哑炮!迪朗斯,再让我听到一次这句话就把你流放到外海去!”西塔苍老的声音呵斥道。 第6章 还没吃饱喵 她又吩咐道“重新测试,开启乙太封岳阵” 老魔法师们各自侧身,一手按于背后的水晶柱上。 救命啊……什么神都好,救救我吧,妈……我要回家,这里好可怕……修闭上双眼哆嗦着。 等了许久,他睁开眼,看看西塔老魔法师。 她薄薄的嘴唇抹成暗金色,鼻翼处法令纹延伸到嘴角,脸上皱纹隐约可见,虽声音略有疲哑却不见容颜苍老,约摸着是五十来岁的妇人形态。修又往黑袍法师处望去,他似是僵住了。 “怎么回事?”西塔疑惑地说“迪朗斯,卡弩比尔,你们那里有魔力倒流效果吗?” “嘿嘿,有意思”黑袍法师阴森地笑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们漏过了一个天才?” 六根水晶柱毫无动静,修不知所措地站在魔法阵中央,一片漆黑,唯有穹顶的星辰图样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在他视线未及之处,某颗星移了一个位置,即使是细小的变异,老魔法师们仍瞬间察觉,同时惊呼抬头望去。 修发着抖,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数亿颗白点同时发出白光,在一秒内照了下来,修如同站在舞台中央般惶恐且陌生,身周明亮的乳白色星芒围绕着他旋转不休,最终汇入脚底。 “这是怎么了!”修又惊又喜地抬头道。 光束汇为一股,于乙太封岳阵的回路中流窜,最终冲向那根巨大的透明水晶柱,蓝光从柱根处亮起,无声无息地冲向柱顶,达到七棱柱的尖顶,“叮”的一声闪现出耀目的光辉。 六名老魔法师均是愣住了。 修长吁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处的吊坠“这代表什么?我是魔法师了?”他背上满是冷汗。 没有全亮起来,也没有撑爆魔力测试水晶,这多少有点出乎修大人的意料之外,但自己好歹亮了一个,不用被当成骗子抓走了,令他稍稍安心。 “我该到亮了的柱子那里去,对么?”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轻松地说道。迈出魔法阵。 但发着柔和蓝光的水晶柱前没有魔法师。他抬脚迈出,它的光倏然灭了。修愕然又走回去,先前的水晶柱恢复了透明,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了?这东西坏了?”修又茫然问道,在魔法阵中央跳了跳。 “到我这里来,孩子”亡灵魔法师与光系魔法师均是异口同声说道。 “迪朗斯”西塔冷冷地说。 后者伸出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西塔才正色道“过来,孩子” “真罕见……”地系魔法师在修经过他面前时放声笑道“迪朗斯你要转行了?” “夜空与黑暗属于我的领域”黑法师迪朗斯的声音就如一阵冷风,刮得修浑身不自在。 “星辰之光属于我的领域”西塔不客气地反驳道“别管他,坐下吧,接下来要问你几个问题,放轻松,我的孩子” 修讪讪地坐在西塔对面的椅子上,西塔的目光锐利却又温和,这锐利与曾经遇上的勃朗希尔眼中精光不同,西塔像个慈祥的,审视着说谎孩子的女长者,她的魔法袍洁净而温暖。 “我,我是光系的?”修抢在西塔之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将成为光系魔法师对不对?” “你”西塔似是极难措辞“你叫什么名字?” 修迷茫地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却略过了那只会说话的小黑猫,后者安静地伏在他的兜帽中,不发出任何声音。 在解释关于介绍信一事时,他的谎话开始触礁了,前言不搭后语,他意识到,另外五个老魔法师似乎都在偷听他的新生面试过程,愈发紧张了。 “那已不重要”迪朗斯又是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笑。“我已经可以确认这小子是混进来的了” “我,我有这个”修突然想起一事,从衬衣内抖抖索索地掏出那枚水晶吊坠。接着,他又朝西塔询问关于自己的身世,他把吊坠递到西塔手里,西塔却不接。 “这不是魔法物品”她说“我从来未听过人类会有以项链形式存在的魔法道具” 修神色一黯。西塔又道“项链是最靠近心的地方,无论封存何种元素或魔力,都会影响到它的主人,以目前人类的炼金技术,还不能给项链附魔。”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它与你的身世一定有关联,收好它吧,孩子”西塔说道,从茶几上左手边的笔筒内抽出一根纸条,交给修。 “从那边出去”她示意道“去找学长们领学徒长袍,安排房间” “那是泪光晶坠,你们这些不识货的”黑魔法师突然说道。 西塔先是一愕,继而大笑起来。其余四名元素魔法师也是同时大笑。黑魔法师迪朗斯略有点恼火地说道“那是泪光晶坠!” “什么?”修茫然问。 “小子,过来”迪朗斯朝他招手道,修心虚地走了过去。 “别紧张,老子对你那宝贝没兴趣”迪朗斯也从笔筒内抽出一张纸条,交给修。 “那是泪光晶坠!”风系老魔法师拖着尖嗓门怪腔怪调地学着迪朗斯的腔调说道。魔法师们又发出一阵哄笑,像是几个孩童在争抢某件物事。 修手里拿着两张纸条,走出了星空殿。四周灯火通明,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能适应在漆黑的星空殿内逗留许久后乍现的强光。 我,居然入学了!修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成功了——!呀荷——!”修两手握拳,半蹲着仰天大喊道,兴奋得不能自控。“我居然成功了——!成功了!我入学了!” 他激动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单手撑地,来了个侧空翻“啊哈哈哈哈!”他神经质地大笑着。 “喵!”黑猫被他冷不防的一个打滚,甩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大厅内摆着四张桌子,桌子后的高级学徒均是看怪物般地打量着他,继而一齐大笑起来。 修吐了吐舌头,几步跑上前去,拎起黑猫,塞进兜帽里。 “这是你的随身物品”美丽的长发女魔法师显是派来协助新人的优等生“纸条给那位学长,他会为你安排住宿与课程表……” “真可爱的小黑猫呢” “喵”黑猫浑身短毛倒竖,气愤地叫道,为先前的无妄之灾而怒气勃发。 “啊啊”修脸上一红,鞠躬道“谢谢你,姐姐” “是学姐”女魔法师又温柔地笑道“你的蓝眼睛很漂亮,学弟” “别看了,傻小子”另一张桌前的男生招呼道“别揩油啊,那是雷蒙学长的女朋友” 学徒们又笑得前仰后翻。 “双系,哟,真稀罕,学弟是天才啊”那男生看到他手中两张纸条,又楞住了。“光系和暗系双修——!”他抓狂地喊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院长通知的那个占星师”隔壁有人善意提醒道。 “噢噢”男生这才接过修手里的纸条“占星师资质啊,难怪有迪朗斯大师和院长的纸条” 修接过递到手里的魔法袍,学徒木杖,以及一张长长的书单。 “这里”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生笑道“你的宿舍钥匙” “蛋白石,3楼13号” “真不吉利的门牌呢”学长们议论道“哇,与倒霉蛋雷蒙一个房间” “你们才是倒霉蛋,学弟别理他们,白色那间建筑物3楼”长发的女魔法师嗔道。 “喔喔”修的兴奋还没消褪,翻翻书单,拿着钥匙,看个不停,撒腿就往他的新宿舍跑去。 帝都魔法学院环境优雅,新生居住条件也是全大陆最好的,每层楼只有一个厅,厅内排列四间房门,小厅摆着几张沙发,一张茶几,宽敞明亮,作起居室用,拉开窗帘,修瞠目结舌地看了一会对面的女生宿舍,秋风吹得楼下中庭处的枫叶沙沙响。他高兴地躺倒在沙发上,这下黑猫学乖了,一个打滚蹦了出来。 “喵”黑猫挠抓着13号房间的门。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以后就是魔法师了!太幸福了!”修激动得像只骡子,在大厅内奔来跑去,在暖红色地毯上留下一大排灰扑扑的脚印。 他跑到门前,把钥匙捅进锁孔,轻轻一拧,宿舍房门便打开了。 墙边摆着两张床,一张床上铺着浅绿色的格子床单,被子卷得整整齐齐;房间中央是并于一处的书桌,桌上几本厚厚的魔法书,被书的主人小心地夹入了草叶书签,合拢于一处。 修大步走进,赞叹着,语无伦次地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在阳台前站了一会,秋日的微风带着阳光卷了进来,魔法学院里满是枫叶,火样的浪漫,也火样的红,他快要情不自禁了。 “真是七神护佑啊!”修憋了许久,憋出这句赞叹,倒在那张整齐干净的床上,给它留了个人形的灰尘印。 “终于可以说话了喵!憋死我了喵!”黑猫跳到另一张床上,以抓狂的声调尖叫道“你你你,你这个笨蛋,那张不是你的床喵!” 修爬到自己的床上,一把抓过黑猫,把它死死抱在怀里“我太高兴了!呆猫!哈哈哈哈!这是我人生里最幸福的一天啊啊啊!”他又翻了个身,把黑猫半压在身下。 “喵嘎——”黑猫死命往外爬着,一人一猫滚啊滚,把被单滚成一团。 “你不该带着项链去做测试的,好好的机会都被你毁了!”黑猫说道。终于从修的熊抱里爬了出去,前爪下撑,坐在床头的栏杆上,尾巴拖下,来回摇摆,抿着猫嘴,双眼瞳孔缩成一线。 “你这样子真呆”修不以为意地说道“呆猫,我爱死你了,我们以后会不平凡的啊!”他又握拳道。“先换衣服!然后就去买书!”他又激动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魔法理论基础》,《炼金术入门》,《制药与治病》,《水晶能量释放法则》……”修一面往下扒拉着衣服裤子,单脚跳着,阅读摊于桌面的书单,口中念念有词。 直到浑身脱得精光,现出健美的少年裸 体,他拣起折好于一处的干净内衣裤。黑猫索性别过脸。 “你害羞什么?小呆猫?你不是公猫么?”修戏谑道“让我看看?”他伸出一手朝蹲坐着的黑猫摸去。 “喵!”黑猫叫唤道,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一名男生走了进来。 “你……”雷蒙被背过身的修吓了一跳,打量着他赤 裸的背脊与大腿,他的肌肉如流水般自然温和,充满了男生优美的弧度。 “啊!”修也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修与雷蒙同时都愣住了。后者脸上一红,别过脸去。 “哈哈你怎么也脸红,大家都是男人么?”修尴尬地笑了笑“我去洗澡,我先去……洗澡!”他几步跑出阳台,也顾不得拿内衣裤,便冲进浴室里。 雷蒙面部抽搐,走到床边,满头黑线地拍了拍先前修留下的灰尘人印。“你是哪位老师的弟子?” “不知——道!”修被凉水激了个颤,开始唱着跑调的歌,雷痛苦地倒在床上,用枕头捂住了耳朵。 “你叫雷蒙吗?!雷蒙学长!你好!我叫修!”修的歌声停了,雷蒙如得大赦,出了口长气。 “食堂在后院,向日葵小楼,门上有招牌,上课的地方在……” “雷蒙学长,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呢!” 雷蒙的嘴角又开始抽搐,“你还是唱歌吧” “什么?” “没什么”雷蒙哭笑不得地说,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地传来,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和你啊” “我是问我进来之前你在和谁说话!”雷蒙崩溃了。 “哦那是我自言自语”修答道“真舒服啊,呆猫帮我把内衣裤拿来” 黑猫与雷蒙相视几秒,嘴角同时开始抽搐。 “这是你的宠物?”雷蒙问道,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黑猫跳到桌子上,扒拉过白色的背心与四角短裤,又衔着它拖向浴室,路上被绊了一跤,抓了抓浴室的门。 “你你你,你听得懂人说话?!”雷蒙诧异地问道,身子微微前倾,端详着黑猫。 “喵”它答道。 “帅不,雷蒙?”修抓着毛巾,擦干头发,又穿上学徒装束。 衣袖绣着银色星星,他又抓起魔法尖帽,端端正正地扣在头上,傻乎乎地问道,凑到镜子前去看了看。 “叫我学长”雷蒙已在这短短几句对话间确定了室友的性格。他叹了口气,起身拉开门。 “你去哪?学长?我们去吃饭吧!” “我去关禁闭,你自己去吧”雷蒙把门轻轻关上了。 “去哪?”修愕然问道。 “去关禁闭喵”黑猫答道“被你害的” “什么?”修茫然道,又对着镜子说“嗯,我好像很帅!我很帅!” 修坐着旋转的棕铜木楼梯扶手溜圈滑了下来,帅气地五体投地式,仆倒在一楼地面上。 “……”经过的一名新生顿时打了个趔趄,被同伴匆匆拖着走了。 修爬起身来,“呵呵”笑了几声,左右张望,沿着雷蒙指示的方向,找到了门口镶嵌着金色向日葵标志的食堂。食堂内有六张长桌,桌上摆放着颜色各异的烛台,头顶扯过丝带与班级色旗。 下午时分,用餐的学生稀少,部分新生已结伴同行,交到了朋友。修一个人惯了,也不在意,坐哪桌好呢? “你好”他在一张长桌旁坐下,挑了个隔壁有人的空位。那是一名光系魔法学徒,他一脸漠然地朝修点了点头。“我叫修” 对方索性懒得回答他。 “请问,我是说”修朝端来盘子的妇人点头致谢“这里的东西都随便吃么?要不要给钱?” 那光系学徒一口牛奶喷了出来,连声咳嗽。 “我不打扰你了,抱歉,抱歉”修连连摆手,一手端着牛奶,另一手端着装满食物的盘子,挪到隔壁的另一桌去。 黑猫从他的兜帽探出头来,窜到奶杯前,小口地舔着新鲜牛奶。 “这个给你吃”修把盘内的一快炸鱼拨到桌上“怎么样,我对你很好吧”他又嘿嘿地笑着。 “喵”黑猫翻了翻白眼,把鱼衔到嘴里,挪了个小位置,自顾自地啃着。 “哟!”那长桌远处的一名学徒诧异地喊出声来“召唤兽?!”他们朝修招呼道。“过来过来,聊聊” 修屁颠屁颠地捧着盘子挪过去了。“你好我叫修”他热情地朝那学徒打招呼道。 “步度根,亡灵魔法班二年级”学徒侧过身,左手按于右肩,朝他微微欠身为礼。 “啊”修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回礼。步度根当即制止了他笨拙的行动,理解地笑了笑“你不是我们班的,不用回礼”他又朝黑猫招了招手“过来,小东西!” “它吃完就自己过来了”修说。又好奇地,不礼貌地打量着步度根。 亡灵魔法师大都脸色苍白,眉毛深黑且细碎,步度根也不例外,一张脸英俊瘦削,唇薄且显得锋利。但他的微笑是友善的。 “老弟,你是新生?那是你的召唤兽?你能召唤灾厄之星?” “不不不”修吃了一口香草酱牛肉,忙解释道“它是我的朋友,朋友,不是宠物,也不是召唤兽” 黑猫吃完了那块炸鱼,咬着修的奶杯,在长桌上朝他们拖来,路上晃荡,牛奶洒了不少。 步度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能和灾厄之星做朋友,真少见”他又拿自己的杯子往黑猫拖过来的修的杯子里添了点牛奶,以便黑猫能够着。 接着,他张大了嘴。因为黑猫的左爪按着右肩,尾巴曲卷,收于身侧,如绅士般朝他鞠了一躬。 这个人性化的动作惊得步度根半响说不出话来,黑猫鞠完躬,又上前一步,毛茸茸的爪子托着亡灵法师的下巴,把他的嘴巴合上。转头继续舔牛奶。 “……” “它常常这样的”修挠了挠头笑道“很可爱吧,我很喜欢它,就带着它来上学了” “纯黑的,一点杂毛都没有”步度根又抽了口冷气“还有灵性,要被老师见到了……” “啥?”修好奇地问。 步度根摇了摇头。 “对了,学长,我问你个问题”修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这里吃饭要钱吗?贵不贵?” 步度根笑了起来“老弟,吃饭是不用钱的,管饱,至于吃什么,就要看当天的菜式了。” “当然你也可以出去外面吃,贵族公子哥们儿有钱,一般都不在食堂吃,枫叶城好玩的多得很,等我哪天带你……” “那被关禁闭的人有饭吃没?”修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步度根一愕,摇了摇头“关完禁闭要晚上11点,食堂已经关门了” 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朝步度根问清了关禁闭的地方,把晚饭两三口吃完,又要了满满一大盘香草酱牛肉,烤鱼与软面包,偷偷摸摸地走了。 临走时他一手端着盘子,左手按于右肩,学着黑猫的动作,滑稽地朝步度根鞠躬。 “再见,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步度根笑着答道。 黑猫目光炯炯地盯着步度根的盘子,上面还有一大块浇了番茄汁的烤鱼。 “你主人,不,你朋友走了,你不跟着过去?”步度根用叉子指了指远去的修的背影,笑着对黑猫说。 “不去,我还没吃饱喵”黑猫干脆利落地答道。“再给我吃点喵” 步度根椅子一翻,被雷得全身焦黑地往后倒了下去。 第7章 我没有钱 呆猫没跟着,修疑惑地四处望了望,算了,反正过一会它会回来的。 他朝食堂后一个冷清的小院子里走去,探头探脑,像个贼,但这纯属修殿下多虑,魔法学院关个禁闭若还得派人看守,满院的魔法师都得回家去耕田了。 院子里有十二个木门,门上刻着相同的魔法阵。 “雷蒙——”修嘘声喊道“雷蒙……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了……” 雷蒙哭笑不得地在其中一扇门后说道“不要装鬼吓人!” 周遭安静而空旷,修被吓了一跳,盘子差点掉在地上。 “你当是监狱呢,这么怪腔怪调的做什么”雷蒙敲了敲木板,上有一个小窗口。修把耳朵贴在门上,傻笑了几声,踮起脚把食物盘从小窗上推了进去。 雷蒙差点被番茄汁淋了一头,想说点什么,又叹了口气,一手接过盘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问的”修挠了挠后脑勺。 “谢谢”雷蒙为这顿饭很是感动,初识几个小时的善良室友居然会顾及到自己被关在禁闭室内,是否会饿肚子,他开始对修有点好感了。 当然如果他知道那块掉了的魔法徽章是被修拣走,现在绝对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快回去吧”雷蒙借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微光吃他的晚饭。 “你怎么被关了?”修有点心虚地问道。“是因为新生入学的那件事么?” “唉”雷蒙显是也饿了,学院安排的协助工作,让他一整天没吃过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向老师争取到这个机会,又搞砸了” “你是平民身份吧”雷蒙说道“别误会,我也是平民,平民要出头很难,我想老师能给我一个好的推荐,或者让我留在魔法学院……主动提出帮忙” “对,平民”修背靠木门,抬头眺望火红枫叶中隔开的天空,它在夕阳的火彩下呈现出瑰丽的蓝紫色,枫叶于秋风中微微摇摆,每一张都像展翅欲飞的翅膀“我也是平民”修自信地答道“哥们,等我认了皇帝老爸,一定拉你一把” 雷蒙被这句傻话噎得直翻白眼,连连拍击后背,要把干面包吞下肚去,嗓子里发出咕咕声。 “噎住了?”修转身紧张地问“啊我忘记拿牛奶来了……等等我现在去拿……等等喔学长,你千万别死啊!” 雷蒙本已顺了口气,听到这话全身抽搐,眼前发黑。 “不用了!”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雷蒙你这个呆子!” “哦!漂亮姐姐!你来看男朋友了吗?”修认得那名漂亮的女魔法师。 “学弟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女魔法师端着食盘与奶杯,朝修优雅地点了点头“我叫席琳飞儿,你可以叫我飞儿学姐” 瞬间飞儿再度一百八十度情绪大转变,不顾修在场,冲上前去狠狠朝木门踢了一脚,尖叫道“你这个笨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搞砸了!” 房内传来咕咚一声,像是雷蒙摔倒了。 “接盘子!晚饭!”飞儿咬牙切齿地说道“气死我了,我五点才知道你这个废物……” “等等,学姐,飞儿学姐”修手忙脚乱地拉开金发女魔法师。 “别同情他”飞儿待得雷蒙接过又一份晚饭与牛奶,开始在门外狠狠地训斥。 雷蒙沉默地听,飞儿双手叉腰,源源不绝地骂着,听得修头晕脑胀,他蹑手蹑脚地朝院子门口走去。 “你说对不对,学弟!”飞儿转身看到正要离开的修“你说,他是不是很没用,连这种事情都能办砸!” “对对对!”修生怕把飞儿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连忙猛点头。 “对不起,飞儿,我辜负了你的期望”雷蒙沙哑着嗓音说道,飞儿转过身,眼睛转了转,似在酝酿着什么。修在她背后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逃了。 真可怜呀真可怜,修抱歉地想。 路过中庭,黑猫敏捷地从远处窜来,抓着他的裤脚,几步窜上修的肩膀,安静地蹲着。 “刚去哪了,小呆猫?”修问道。 “喵” “女生真可怕”修唏嘘道“雷蒙学长好可怜”他推开房门,月光已温柔地透过窗纱洒了进来,他躺在床上,遥望床脚的窗户外,黑蓝天幕中寂寥的几颗残星。一手为窝于枕边的小黑猫顺着毛。 “明天不用打铁拉风箱了!”修突然激动地大喊道“爱死你了!”他一个转身,黑猫冷不防遭了暗算,“喵”的一声炸了毛,修把它搂在怀里,吸着它柔软的短毛中香草汁的气味。幸福地闭上双眼入梦。 隔天早晨第一节便是院长的课。 魔法师新生们表情严肃且神圣,正襟危坐。似一个个板着脸的神像,围坐于一张环形圆桌的边缘,桌上整齐地放着他们的课本。 修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浑身不自在,一只长腿屈曲,搁在椅子边缘,膝盖抵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你看,他们都好像雕像”修转头朝伊洛呵呵地傻笑了一声,嘴角微微抽搐“你怎么也好像雕像” “院长的课……修,我好紧张”伊洛小声答道,神经质地盯着面前《魔法理论基础》的白色封皮。 三秒后,修转过头,开始吹口水泡泡,沙漏中的细沙缓缓下漏,他在同班同学的注视中,茫然地吹破了第二十七个口水泡,沙漏里的最后一颗金色细沙滑下,教室门被推开,西塔走了进来。 “把你的脚放下”西塔甚至正眼也不看环形桌最远处的修,手掌平抚过空气,修便“哐当”一声摔了个趔趄,他尴尬地扶着椅子坐起。 “魔法,也称元素魔法”西塔并未作任何自我介绍,站在讲台前便开始授课。 “分为自然元素系,与混沌元素系,魔法是来自神的力量;自然元素分为风,水,火,地四个分枝,两两复合,又延伸出冰寒,爆炎,雷电,生命。” “爆炎系法术来自哪两个系?哪位同学能告诉我”西塔扫视了教室一圈。 “火复合地”教室的右侧稀稀落落的声音答道。 “没必要这么不自信,答对了”西塔满意地点了点头“生命呢?” “水复合地”又有人答道。 “很好”西塔说“这是自然元素,彼此互相复合,又互相排斥”她转过身,一手按于黑板上,“嗡”一声现出半人高的圆形符文阵,缓缓旋转且发散四色光芒。那是一个六芒星阵。 “位于六星对应角的元素无法相融,火与水,地与风,光与暗,这些都是互相排斥的”西塔又说“这是你们的第一堂课,我假设许多同学在家庭教师处都略知基本理论,也对未来选择的方向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如果选择复合类魔法,那意味着你比其他的同龄人付出的努力要多得多,当然……受乙太封岳阵肯定的人不计算在内,他们有特殊的天赋” “修同学,把你的脚放下去,我不允许我的课堂上有这种不优雅的行为”西塔再次重申道。引起满堂哄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使用魔法简而言之便是朝某位神祗借力的过程,获得神的认可,从而汇集元素,首先你必须知道神名,以及该神祗对应的领域” “七神中有五位对应了六芒星上的三系元素,这关系非常复杂,我希望你们牢记”西塔顿了一顿,又认真说道“四大自然元素来自生命母神——奥菲斯,她主宰所有的元素晶灵” “精灵?!”修惊呼道。 “是晶灵”西塔并不斥责这突如其来的打断“不是尖耳朵,面目清秀的森林种族” “而是这个”西塔弹了弹手指,指尖飞出一只浑身绽放金色光芒的妖精,它拖着发光的粉末,小小的翅膀扑扇着,优雅地飞过长桌,在张大了嘴的新生们面前飞了一圈,消失于空气里。 “这是我的本系所属——光系元素精灵”西塔微微点头。“自然魔法师能召唤出不同颜色的本属精灵,火的是红色,水的是青色,以此类推” “光系魔法师的元素之力则来自于秩序之神,耶米拉。”西塔把双手插在白色魔法袍的衣袋中,沿长桌走着“她主宰一切时间,空间,秩序,甚至命运,光线是万物的轨道,同时也是牢笼,这就是为什么光系魔法师都给人刻板而守序的印象,希望我的性格不会令各位觉得拘束” “暗系魔法师,也称亡灵魔法师”西塔在长桌的末尾,修的背后停下,修与伊洛均是侧过身,以便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 “暗系是非常复杂的一系,纵使人类研习了千百年,仍无法真正读透其中的两大分枝——黑暗与亡灵。” “黑暗来源于与我们世界所不同的另一空间,我们所居住的大陆是什么?哪位同学能回答我?很好,莎·格里佛尼小姐。” “皇族……”伊洛小声惊呼。 “什么?”修疑惑地转头问。 “安静!”西塔严肃地说。 修顺手摸了摸伊洛清秀的脸,吐舌头笑了笑。 “世界像个铜板”莎长着一头火样的红发,修认出她正是日前在报名处大吵大闹的火辣女生。 西塔点头道“不错,世界是个铜板,我们在正面,称天之大陆为‘正世界’,而铜板背后还有另一个世界,叫‘逆世界’” “啥?”修开始混乱了“我们脚下还有人?他们不会掉下去么?”引起教室内一阵轻笑,但轻笑中又有人疑惑地开始举手发问。 西塔自顾自地又走回讲台上“他们不会掉下去,事实上在逆世界居民的印象里,我们才是应该掉下去的那方” “哈哈哈”修放声大笑,发现他的笑声响亮且突兀,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现在回到我们最初讨论的话题上来,暗系魔法便是来自我们脚下的那个世界——逆世界” “它分为黑暗与亡灵两大分支,事实上经过千万年的演变,推算与研究,仍没有一位魔法师能窥见其神秘的全貌,我希望在座的诸位,以后某日能在这个领域中有所建树” “黑暗来自第七神紫羽,他主宰破序与混乱,称为‘混乱之圣童’;对应于光系之母耶米拉”西塔说道。 “不知道那个紫羽见了耶米拉会怎样……会不会打架”修小声朝伊洛说道“光系咻咻咻,暗系砰砰砰……”他像个傻瓜般比划着,又不切实际地幻想两大神明决斗的场面。 “那就只有天晓得了”西塔说道,令修心里一惊,这么小的声音居然隔着整个教室遥遥传到她的耳内。 “但逆世界的神明都是父神,而正世界的耶米拉,奥菲斯与西路非均是母神”西塔又说“也许黑暗之神会觉得好男不与女斗,稍稍让光明神一让”话音一落,新生们又笑了起来。 “暗系的另一分支来自第四神与第五神,他们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的一对双胞胎——辽日与吞月陛下。一者主宰灵魂,一者主宰死亡”西塔微有点厌恶地解释着“亡灵魔法师主要修习的便是黑暗,灵魂,与死亡三大类别” “还有两位,一是主宰混沌的西路非”西塔双手按着讲台,身体微微前倾“混沌包容万物,也包容生与死,我想,在我们的班上,有好几位同学来自北方国度的西路非信仰体系,对么?” “卢卡同学?”西塔微微侧头。 那被唤作卢卡的男生朝西塔欠身为礼。 “我们的家乡信奉母神西路非”他的声音浑厚而沙哑,容貌比修大了五六岁“母神包容万物,赐予信徒平和与安宁” “禁欲者”那红头发的女孩不屑地说。 “莎小姐,我不允许在课堂上提到这种侮辱性的词语”西塔严厉地斥责道。“每种信仰都非空穴来风,都应得到尊重。” “人是一个陶罐,灵魂是水,奥菲斯捏出粘土,耶米拉让它成型,而西路非从灵魂之海中舀出水,灌注于罐中,我们便有了生命”西塔以这种生动,形象的比喻令新生们尽数动容。 “死去的灵魂如水般汇入大海,西路非再次把它舀出,如此万物循环,生生不息”西塔沉声道“所以在魔法师的眼中,死亡只是一个循环的过程,就如虫织茧,破茧化蝶,蝴蝶产下卵,在又一个春天来到时重复它的生命旅途” “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 几乎是在她话音一落,学院中庭处的钟声便同时敲响,厚重铜钟“当当”声与西塔的震撼言论,令所有人坐直了身体。 她以诗般的咏叹结束了这门课,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室茫然失神的新生们。许久后,他们才开始议论纷纷。 “那句话是谁说的?”长桌对面,有人问道。 “黑暗之神”伊洛笑了笑,“古经卷中,是他最先为人类揭示了死亡与生命的意义” “看来黑暗之神也没有想象中的邪恶”修若有所思地说道,与伊洛一同走出教室“啊?还有一个神呢?”他扳着手指算了半天“她只说了六个神?院长漏了一个?” “别傻了,七神中有一位是人类不知道的,他没有信徒,也没有神殿”莎经过他们的身边,又嘲笑道“土包子,第六神永远是个谜,以前没有人知道,以后也不可能有” “什么第六神?”修又好奇地问道,伸手拍了拍伊洛的头,帮他拍掉落在头上的红色枫叶,伊洛脑后的短辫解开,遮住耳朵的棕色头发自然地散着,学徒外套内翻出洁白的衬衣,领子上夹了一枚百合花式的金领扣。 伊洛微笑着说“既然是个谜,怎么会有人知道?我们一起吃午饭么?” “我没有钱,我在食堂吃好了”修答道。 “我可以请你吃”伊洛想了想“枫叶城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呢,你还得买书,对吧” “我,我得给雷蒙学长送午饭,他还在关禁闭”修想起来了“对,我得给他送午饭” “哎……”伊洛还未来得及说句什么,修已经急急忙忙地跑向食堂。他在中庭站了一会,有点不知所措地转身离去。 步度根今天没有来,有钱人都不在食堂吃饭的么?修茫然打量四周,没有看到认识的人,当然他认识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 修推开宿舍的门。他的呆猫两只前爪抱着一块黑乎乎的物事,啃个不停。 “给你的,你在吃什么?”他把食堂带回来的油炸带鱼递到黑猫面前“小呆猫?今天出去了?” “喵”黑猫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对修带回来的鱼视而不见“怎么了喵?不高兴?” 修双手枕在脑后,两只长脚交叉,皮靴也不脱,把脚搁在床头。“我没有钱,我没有钱我没有钱我没有钱——”他呱啦呱啦地叫唤了一会,“谁给你的东西?”又转头问道。 “那是什么?看上去蛮好吃的,分我一点,呆猫” “喵,土包子,这是巧克力!”黑猫警觉地挪了个位置“你干什么?不要过来!” “你你你,别过来,我我……分你一点就是了”黑猫在修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心虚地说,“吃巧克力可以让人心情变好喵” 说完它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掰下指甲盖大的一丁点……是猫的指甲不是人的指甲,请自行想象修同学能吃出什么味道来。 接着它又朝前凑了些许,把那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巧克力喂到修的嘴里,修匝吧着嘴,半天没反映。 “啊啊啊,心情一点也没有变好!”修又四肢摊开,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我没有钱我没有钱——” “……”黑猫哭笑不得地又掰了一点。 “整块让我舔一下” “……好吧,给你舔一下,你只能舔这边喔,不能……喵!” “快吐出来!骗子!”黑猫气急败坏地伸出爪子使劲地抠着修的嘴,修已几口吞了下去。 “好甜!好好吃喔!”修放声大笑道,又把黑猫抱到脸旁使劲磨蹭,须根刮得它抓狂地大叫起来。 “舔”修把嘴角凑到黑猫旁。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修的嘴角。 “好吃”修说“雷蒙学长说我可以用他的课本” “喵!你赔我的巧克力!”黑猫抗议道。 “好好好,下次出去我去给你买”修笑着答道“心情果然变好了,真好啊” 他整理完雷蒙的旧书,高兴地说“省下不少钱,可以给你买巧克力了,呆猫” 接着饱食后的困乏袭来,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晚上有占星课,你要叫我起床喔,过来我们一起睡午觉” “笨蛋一起睡觉怎么叫你起床喵”黑猫虽是这么说,还是乖乖地趴在修的枕头边,抓了抓他的嘴角上的巧克力渣,又把爪子放到嘴里,意犹未尽地匝着嘴。 阳光透过窗纱,把印花的叶片痕迹投在干净的宿舍房内,浅浅的影子逐渐横移,光线也逐渐昏暗。 “喵——!”黑猫突然睁开眼,摇了摇修的脑袋。 “糟了!”修被惊醒。“迪朗斯的课!”他想起阴森的亡灵法师,打了个寒颤。 “睡过头了啊!你怎么不叫我,呆猫!”他匆匆抓起外套与桌上的《星空乐曲》,又揪着黑猫脖颈后的皮把它扔进外套兜帽里,急急忙忙地走了。 第8章 黑法师的占星课 “占星塔占星塔……完了完了……”修气喘吁吁地跑出蛋白石楼“占星塔在哪里,同学!我要迟到了!” “……” “哥们”修诧异地喊道“你出来放风?” “我是被关禁闭!不是被收监!”雷蒙忍不住吼道,出了口长气“那边那边,迪朗斯老师的占星课?快点去,他凶得很!”他指了个方向,修撒腿就跑。 “还有……”雷蒙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背后的兜帽一抖一抖的,黑猫被颠得一路喵喵叫,修跑出中庭,跑过种满郁金香的花园,在花坛上跳了过去,跑过铺向远方帝都魔法学院占星楼的碎石小径,他在路上猛地一停。转头望向沿路幽深的白桦林,桦木稀稀落落地站在黑暗中,林内仿佛传来隐隐约约的乐曲。 “你要迟到了喵!”黑猫叫唤道,修回过神来,继续朝前冲。终于跑到巨大的高塔底部,门前冷冷清清,学生们该是已走上塔开始上课了。 迟到的感觉是很恐怖的,尤其是教室外,操场上空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下冲进去,想想都令好学生们觉得心底发毛。 “吱嘎”声,修推开塔底的铁门,一头扎了进去,抬头望着长长的不见顶端的螺旋楼梯,按住差点掉下来的学徒帽,吸了一口气,开始蹬蹬蹬地冲了。 “迟到了迟到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爬了两百级楼梯。 “怎么办……要被骂了”修躬着身子,爬到一千二百级楼梯时,一口气接不上来,缓缓行走。 “好累啊……这塔到底有多高……没事建这么高干嘛……”修伸长了舌头,半爬半走地抱怨着。第两千四百级楼梯了。 “要死了要死了,快到了” “快到了喵——加油——加油——”黑猫幸灾乐祸地叫唤着。 “要死了啊……要……终于到了”修在第三千六百零一级楼梯的末尾停了下来,昏暗的魔法灯照耀下,推了推纹丝不动的那扇铁门。它关得牢牢的,门把上还生了锈。“不会是下课了吧,天呐,怎么会!” 他趴在地上,绝望地用手使劲捶打铁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开门!我错了!我睡过头了!” 他扶着门把抓起来,整个人瘫软地靠在铁门上。 “哎哎哎!”铁门突然被拉开,他冷不防摔了个半死。五体投地的扑倒在占星塔最顶层的平台中央。 周围挤了三四十个人,倏然发出震撼夜空的爆笑声。 黑色的圆头魔法师靴子擦得晶亮,修顺着那只长脚抬头望去,看见了尖帽下迪朗斯大魔法师的笑容,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朝后退去,又挣扎着站起。 “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没关系”迪朗斯阴冷地笑道“这次迟到就算了,放你一马” 修上气不接下气地走到平台边缘,背靠石槽的凸起栏杆,歪倒了下去。 “你其实可以坐魔法升降机上来的……”伊洛坐到他身边,用手肘捅了捅修,忍着笑说。“那个门已经上百年没开过了” 修顺着伊洛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平台另一侧,刻着风系元素回路,并缓缓发出绿光的升降符石,顿时整个人都思密达了。 “或许你们会疑惑,为什么由黑魔法师来教这门课程的基础知识”迪朗斯摘下尖帽,他的笑容英俊而苍白,若不是那一身全黑的亡灵魔法袍与袖上镶嵌的六颗金色星星,几会有人认为他是一个儒雅的,普通的中年人,或是研习历史的学者,或教书先生。 但他嘴角挂着一丝带有邪气的微笑,目光扫过新生们时,所接触者均是心内发毛。 “没有绝对的光明,也不会有绝对的黑暗;光明所到之处必有影,黑暗所到之处,必有星。” “夜空是亡灵法师的领域,一切与亡灵有关的奇迹都发生在夜里,或是自然之夜,或是人为制造的黑暗之中” “星辰是夜空中的点缀,要认识黑暗,就必须先认识黑暗中的一切……” “你怎么会迟到的?”伊洛小声问道“是不是睡过头了?” “呆猫没叫我起床,害得我……”修小声在他耳边说,呼出的热气令伊洛的脸泛起红晕。 伊洛转过脸,与修唇的几乎要贴于一处“我本来想叫你一起……” 说到这里,他突然楞住了,表情僵硬且惊恐,喉咙中发出奇异的“咕咕”声,忙一手按着胸口。 “……我相信有天赋的人能从星辰的排列中解读到宿命,人的宿命,甚至是世界的宿命”迪朗斯一手五指分开,凌空掐着什么,朝他们望来,人畜无害地微笑着,伊洛的脸涨得通红,死命挣扎,新生们俱是恐惧地朝迪朗斯望去。 他松了手,伊洛立时大口地喘息起来,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伊洛·西比尔克阁下”迪朗斯缓缓道“即使是公爵世子,在我的课上也是需要认真听的” 他又转过头,作了个手势,新生们被吓得胆寒无比,齐刷刷地站到黑法师示意的一侧,平台的石栏杆边上。 “你们可以坐下”他微笑着说道。 修背脊阵阵发凉,顺手拍了拍伊洛的头,所幸亡灵法师不再看他们二人。 “星空是瑰丽的世界,古卷中把分散的星辰各自按组排列为星座,它们根据季节不断变化,现在你们坐南朝北,秋季最出名的北天星座是飞马座,主体呈四角排列” “想什么?哑炮?”迪朗斯突然转头问道,修被吓了一跳。 “直觉,看着星空的大四角,告诉我你的第一感觉”迪朗斯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催眠魔咒,修抬头望去。 他湛蓝色的瞳孔上笼罩着一层梦幻的光,与星辰的闪亮互不相让。夜风吹起,他看了许久,周遭的学生们畏惧地等待他发言。 “它……像是想冲去西北方,带走什么,四方形有点歪歪的,想挣扎” “噗”一声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惶恐地望向迪朗斯,生怕遭到责罚。 “很好,这是你的解读”迪朗斯恢复正常的声调说道“让我们来看看天体球中对它的判断” 他取出一根银杖,顿时学生们都抽了口冷气,银杖的杖头处是一个雕刻精美,刀琢功夫如流水般自然的,展翅欲飞的神像,它的双手托着深邃无比,内有星云缓缓转动的黑色水晶球,迪朗斯只是随手一甩,便在学生们的惊呼声中把黑水晶中的一团星云甩了出来,周围瞬间暗了下去,又是一亮,虚空中亮起无数星辰,教室赫然正处于星座群之中! 无数细微的光点朝四周飞去,现出中央闪着亮光的八颗星。下一秒,它拖着炫目的光芒,划出七道白线,朝远方飞去,消失于无形。留下占星塔中央一颗唯一的耀眼星辰,安静地闪了闪,最后灭了。 周围再次恢复了原状。 “解读完全正确”迪朗斯说,并收起了银杖“飞马与仙女座共用某一颗星,象征着来自别处的——” 他的话到此处便停了,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尾音与满塔顶茫然而面面相觑的学生。 “这节课的作业就是分析飞马消失的原因,二十五行”迪朗斯布置了任务“下节课前交到我的助教,步度根处” “如果找不到他住的地方,你们下次上课就要从塔底走楼梯上来了,三千六百零一级楼梯”迪朗斯阴恻恻地说道,“下课,哑炮留下” 学生们纷纷如得大赦,收起甚至尚未翻开过的《星空乐曲》,走向符文升降石,临走时不忘朝修投去一瞥同情的目光。 修筛糠般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不知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别紧张”迪朗斯笑了笑,那笑容在修眼里却是阴险无比。 “灾厄之星?” “什么?”修疑惑地问道“我我我,我是说,老师,您有何吩咐……” 接着黑猫跳上修的肩膀,自发地,同时地,与迪朗斯互鞠一躬,礼节标准而优雅。 迪朗斯又从腰侧口袋内掏出一块东西“我的弟子说您喜欢这个”他递到黑猫面前。 “喵,修收着”黑猫懒洋洋地说道,摇了摇毛茸茸的长尾巴。 “你……呆猫”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迪朗斯点头微笑,走到修身旁,两臂后搁于高塔的砖石栏杆处,双脚交叉,像兄长般与修并排靠墙倚着。 “你为什么会读出飞马的束缚?”迪朗斯仰头看着天幕,瘦削的脸上,表情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是因为你想有一个新的开始?哑炮徒弟?” “我……我不知道”修呐呐道“你知道我的呆猫会说话?” “我不是呆猫”黑猫不满意地答道“傻小子” “灾厄之星是黑暗神的使者,它是亡灵法师最忠诚的朋友”迪朗斯伸出一只手,搭在修的肩膀上,这样亲昵的动作令修浑身一僵,接着黑猫沿着亡灵法师的手臂,敏捷地窜到他的肩膀上,迪朗斯又收回手。 “看”迪朗斯轻声说道。两人一猫同时仰望北天天幕上,明亮的飞马座八星。 空间似是不为人知地扭曲,仿佛有只天马仰头长嘶,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原状。 “我不想当个平凡的人”修忽有感触说道“我没有钱,也不是贵族,但我总觉得,自己想做点什么” “当然我不是为了成为有钱人,或者当皇帝那些什么的”修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只是想……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 “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迪朗斯打断了修的话道。 “对!”修激动地抓着迪朗斯的肩膀“我一直说不清楚,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我是说,迪朗斯老师……” “回去”迪朗斯伸出手掌,礼貌地阻止了修的乱碰乱摸“回去睡觉,在梦里你可以自由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喵——哈哈哈”黑猫大笑道,迪朗斯也笑了起来。 修红着脸,讪讪地转身走了。 “下塔时记得用升降石,哑炮徒弟”迪朗斯在背后打趣地说道,又转头带着笑容望向夜空。 “喵,巧克力”黑猫提醒道。 “巧克力,太好了!”修想起迪朗斯送的那块巧克力,“呀嗬”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朝蛋白石楼跑去。 “修!修!” “好像有人在喊我”修一个漂移,四处望了望“算了,走,回去吃巧克力!”他高兴地抱着黑猫回宿舍去了。 伊洛叹了口气,从花坛后缓缓站起,扔了手里的几根铡刀草,把割破的手指放在嘴里吮着。 修快步奔上三楼,朝离开的金发美丽女魔法师热情打招呼“飞儿学姐!晚安啊!” “晚安,学弟”飞儿似是在想什么,敷衍地点了点头。便径自走了。 雷蒙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胳膊下抱着枕头,嘴唇动了动,发现是修回来时,翻身面朝墙壁。 “哥们,请你吃好东西”修拉过椅子,坐在桌前,撕开巧克力外层的锡箔,“哇,好大一块!” “喵!”黑猫威胁地亮了亮爪子,闪着寒光。 “好好好,你一半,我一半,用我的份分他”修把一大块巧克力掰开两半,又把其中一半再分为均等的二份,黑猫叼着自己的巧克力跳到床上,自顾自地舔着。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修扳过雷蒙的肩膀,拿着巧克力在他鼻子前晃了晃。“睡着了?” “别烦我” “吃这个,心情可以变好” “别——烦——我!你不懂的!”雷蒙狠狠把枕头摔到床脚“老子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会被骂!” “被谁骂了?”修迷茫地问道,又趴在雷蒙的床上,身子紧紧挨着他的肩膀,好奇地伸过头去,把巧克力在雷蒙的唇边蹭来蹭去。 “舔舔?很甜喔”修又笑道“迪朗斯老师给我的” “迪朗斯老师?”雷蒙转过头,诧异地问道,他朝后缩了缩,看着修英俊的脸与他的湛蓝色双眼,心头突然一热。 “教占星术的迪朗斯老师,他没罚我,嗯?”修又把巧克力朝雷蒙推了推。 “你真幸运”雷蒙叹了口气道“一年级时我上他的课,忘记带书,被罚在占星塔上站了整个晚上” “真倒霉,喵,倒霉蛋”黑猫说。 “……”雷蒙瞳孔陡然收缩,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什么人在说话?” “没有人说话,一切都是幻觉喵”黑猫答道。 雷蒙张大了嘴,修顺手把巧克力塞进学长的嘴里,又帮他合上下巴。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猫居然会说话! 雷蒙浑身焦黑地倒在床上。 第9章 待到重阳日 即使入秋,夏季的灼热仍未完全褪去,枫叶城的居民们翘首等待第一场雨,只有雨来了,秋天才真正地到来。满街枫叶似火,情侣们在树下浪漫接吻,马车“的洛的洛”地从街的一头穿行至另一头。修弯腰捡起一片枫叶,顺手扔在背后的兜帽里,黑猫半眯着眼,蜷缩着,那张枫叶落在它的脸上,随着它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那里的旧书,魔法器材很便宜”步度根双手插在衣袋中,在前方领路,回头朝修笑道“怎么?老弟,思春了?现在可不是春天” 修尴尬地挠了挠头,追上师兄,一手搭在他肩上“这里的女人真漂亮” “帝都枫叶城民风开放”步度根侧过头“你看,那个女生”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家蛋糕店的门口,穿着丝绒白洋裙的两名少女微笑着朝他们招呼。修连忙摆了摆手。 他们经过铺满枫叶的小巷,偶有少女拉着她的男友与二人擦身而过,又好奇地打量着修与步度根的魔法师装束。 “看上哪个女的?老弟?”步度根神秘地笑道“师兄去杀了她凯子,把人给你抢过来?” 修被这句话呛得直打跌,两人绕进一个出售旧魔法器皿的店,门口冷冷清清。 老式留声机放着女人声调唱起的悠绵的歌,她的声音像老祖母年轻时,带着憧憬,望向黑木店牌时小声哼的乐曲。店里堆着直顶上天花板的书架,排满沾染灰尘的,边脊发黄的旧书,书架角落堆满了零散的坩埚。 “这里的魔法书,用具是城里最便宜的”步度根说“二手的,说不定能淘到老师用过的一本书,或是他学生时代的笔记?” 修从书架上扯下一本书,埋头翻了翻,转头朝步度根感激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有这地方的?太好了” “老师带我来过”步度根唏嘘道“他交代我也带你来买点便宜货” “太好了”修随手把书放在一个雕像的头顶,老板又粗声粗气地斥责道“小子,把书放回原位!” “雷蒙学长的旧书没有黑魔法一系,我还寻思着要破费了”修高兴地对照着手里的书单,喃喃寻找书单上的名字。“老师也来过?” “当然”步度根笑道“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平民出身” “就某件事来说,你和老师有点像”他神神秘秘地小声笑道“你知道占星塔的旋转长梯一百年里只有两个人爬过么?” “喔,啊?什么?”修愕然问道“还有人也这么笨!我还以为只有我会做这种事……” “还有一个就是迪朗斯老师”步度根小声道,两人隔着旧书架的缝隙对视一眼,均是大笑起来。 “咿?”修隔着旧货店木门的镂空水晶窗望出去,依稀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 “怎么了?”步度根回头顺着修的目光望去。 马车一闪而过,修扔了手里的书,推开叮当响的店门,把头探出张望,又朝背后的步度根说“我看到伊洛的马车了” “公爵世子?”步度根笑了笑“你和他走得很近么?” “我没有钱”修像个傻瓜般说道,把大本小本的书与步度根为他选好的坩埚叠于一处,捧到老板处付账。“我是穷小子,伊洛挺有钱的” “知识与梦想才是最大的财富,金钱是肤浅的东西”店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四十二枚金币,零头算了” 修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把东西全塞进身边的皮囊里。 “哪来的空间袋?哟,龙皮的!”步度根诧异地说道“别告诉我是拣回来的” “答对了!”修高兴地笑道,两人走出小店,沿着长街走去,踩在枫叶上,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他就死了,我以为他在魔法学院当老师,才一路找过来”修为步度根解释道“我们去哪里吃午饭?回学院吃免费的吗?” “我带你去个便宜的好地方吃”步度根笑道,两人经过一座幽雅洁白的建筑。 建筑门口是两尊男子雕像,雕像几乎全身赤裸,手臂健壮,肌肉纠结且有力,腰部简单的两片盔甲雕成枫叶形状,遮住了下体,一者弯弓拉箭,另一者肩抗长枪。股间隐隐可见性器。 爬山虎在秋季呈现出铁锈般的深红色,布满了庭院外的围墙,门口停着的马车修认得,正是载他进枫叶城的,好朋友伊洛的座驾。 “伊洛来这里了?这是什么地方”修问步度根道“哇,真帅,这里吃饭一定很贵吧” “这不是吃饭的地方”步度根忍不住笑道。 “是骑士协会?战士协会?”修又打量着那两个几乎全身赤裸的雕像,完美的男性身体线条看得乡下小子脸上微微泛红。 “也不是……”步度根忍着笑“这是一间鸭店,你要进去尝尝么?” “鸭店?”修又好奇地问道“贵么?帝都的烤鸭子一定很贵吧”他舔了舔嘴唇。 “师哥,快起来,别蹲在这里” “让我缓一会”步度根已笑岔了气。 “公爵世子在叫鸭?”步度根似是非常好奇,他拉了拉修的衣袖,黑猫此时已经睡醒了,两只爪子趴在修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望了望。 步度根从空间袋内抽出一根枯木长杖“我们去看看” 拉弓的雕像手中长弓正中央镶嵌着红色的魔法宝石,持战戟者亦然,步度根低声念诵道“虚假之光,真实之暗,遮没那一切世上探知”他轻轻挥出魔杖,两团黑雾飞向雕塑上的宝石,把它们笼罩于黑色的迷雾之中。 “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进去了”步度根拉着修好整似暇地走进庭院,拐了个弯,并不上前叩响镶着金边的大门,而是在枯黄的草地上朝花园走去。 “这不好吧” “怕什么,我们是黑魔法师”步度根诡异地朝修笑了笑“混乱不就是最大的乐趣么?” 花园内空无一人,唯有枫叶在池塘上安静地漂着,修心内惴惴“我们为什么不进去吃烤鸭?” 待得步度根解释完“鸭店”不是吃烤鸭的地方后,修的脸唰一下便红到耳根。他讪讪地问“那伊洛来了这里?” “那是公爵世子的马车?”步度根问,修点了点头。 “有人来了!”修惊呼道,两人转过墙角,突然与一个男人打了个照面,在他还未来得及喊出声时,步度根已迅捷无比地转身,法杖带着呼呼风声,敲在男人的后脑勺上,把他敲昏在地,五大三粗的男子摔倒时带着篱笆噼里啪啦地倒了下来。 “什么人?”花园另一侧的客厅镶着落地透明水晶窗,瞬间便有人影模糊晃动,朝落地窗旁围拢。 “快”步度根拉着修,飞快地闪到花园里的一棵大树后,他推了推修的肩膀,修立时会意,像个猴子般爬了上树,又伸下手来把步度根拉了上去。 “想不到你爬树还蛮厉害的”步度根小声笑道“老弟你是猴子养的么” “我,我常爬”修忍着笑解释道,拨开巨大的樟树枝,它直伸展到建筑物的三楼高处,遮掉了近三分之一个花园。步度根一手抓着树枝令身体稳固,又轻轻把魔杖在二人身前来回挥动,一团灰色雾气散出,顿时树上变得朦胧起来。 “来来来,让我们看看”步度根念念有词道“黑暗之眼,赐我真实……” 他的声音像是要抓住某只逃脱的小白兔,笼罩在面前的迷雾自发地散开了一个洞。 “在那里!好像是他,那身衣服不太像”修目瞪口呆地说道。 “你太菜了喵”黑猫扒在修的肩膀上,尾巴摇来摇去,“黑暗之眼穿透真实,带我到彼岸世界,喵!”它的话音一落,修张大了嘴,瞬间距离似被拉近了许多,清楚地看到花园另一头的景象。 果然是伊洛,他帅呆了。清秀的脸庞上带着笑意,学徒服饰已换下,穿着贴身紧致的黑色短风衣,洁白的领口外翻,在黑领上别了一枚金百合花领针,棕色的碎发拢于耳畔,翩翩美少年与一名中年秃顶男子穿过庭院,正小声吩咐着什么。 “原来这就是叫鸭喵”黑猫说。 步度根险些爆笑出声,连忙忍笑摇头“不,奇怪,那秃头该是青枫院的老板才对……这里是他家的产业?” 走到后院通向二楼的梯口,秃头男子连连鞠躬,伊洛吩咐完毕,楼梯上走下一名修身高相似的金发男人,朝他温柔的微笑着,秃头转身走了,伊洛与那名男人上了二楼。 雾气打开的那个洞口,就如透视镜般穿过了墙壁,把树上二人一猫的目光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男人坐在床上,伊洛随意一手搁在金发男子的肩膀上,横坐于他的大腿,两人耳鬓厮磨,说了几句话,伊洛便动手扯着那男人的外套,男人自觉脱了下来,露出健壮的胸膛。 “叫鸭也不拉窗帘……”步度根舔了舔嘴唇道。 “这就开始叫了?怎么叫?”黑猫与修异口同声好奇地问,步度根哭笑不得地连打手势示意不要再问了。 不一会,房内少年与男人全身脱得一丝 不 挂,伊洛被男人抱在怀里,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嘴唇微动。 修看得心内狂跳,口干舌燥,挠了挠头,转头看黑猫,黑猫却是看得入神而专注。 黑猫把爪子轻轻虚推,瞬间镜头又拉近了不少,直到男人的勃 起清晰可见,他的器具硕长,他伸手在勃 起前端涂满了油,轻轻插进伊洛的股间,并缓慢抽 插着。伊洛双眼迷离,在这无声的画面中喘息,两手抓着床单,开始叫喊。 “他在叫‘鸭’?口型不象啊?”修又疑惑地问,步度根被呛得脚下一滑,险些掉下树去。 那金发男子把勃 起抽离伊洛的后 庭,让他换了个位置,背对自己,伊洛的皮肤白皙,像只绵羊般温顺地趴在枕头上。 黑猫突然又把爪子轻轻虚推,冷不防把迷雾中的景象放大了五六倍,修和步度根当下便懵了。 “这是什么?”修与步度根同时疑惑地问道。黑暗之眼看到的东西是一团圆形的粉红色物体,正在不断蠕动,物体中还缓缓流出白色的液体。 “喵”黑猫把爪子翻过来,往后招了招,把黑暗之眼的视野后拉,局部取景调整为整体,画面中是伊洛雪白的屁 股,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伊洛的腰,刚才那团东西,赫然正在伊洛屁 股的中央。 脑袋中嗡的一声,有如五雷轰顶,步度根与修同时摔了下去。掉进花园中的池塘里。 “喵哈哈哈,菊花”黑猫笑了几声,识趣地闭了嘴。跳下大树。 “你太恶趣味了!”修咳了几声,湿淋淋地拉着步度根爬出池塘。 “什么人!”远方打手们警觉,叫嚣道。 步度根急忙伸出手,让黑猫跳到他肩膀上,两人一猫匆匆跑出枫叶城第一鸭店,上气不接下气地穿过巷子,直到“抓人”的声音再不可闻,才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你说他跑到那里去做什么”步度根若有所思地问道,又推了修一把“老弟,别出神了” 修连忙摇了摇头,把嘴角的口水擦干。 “看那样子似乎认识老板?”步度根又自言自语道,与修在中庭的枫树下分了手,修一手拖着湿淋淋的外套,胳臂里抱着小黑猫,回了房去。 “跑哪去了,全身湿透”雷蒙从书桌前抬起头来。 “喔,不小心掉进池塘了”修心不在焉地脱了背心,走进浴室,拧开水洗澡。黑猫蹲在桌上开始拆巧克力外层的锡箔纸。 “去看菊花,喵”黑猫用它的后爪蹬着巧克力,前爪拉着边缘,使力一抓,把它踩成两半,分了一块给雷蒙。 “菊花?这时间菊花还没开吧”雷蒙又问道,捡起带着猫爪印的半块巧克力放在嘴里,又摸了摸黑猫的下巴,叹了口气。 “倒霉蛋,成天叹气喵”黑猫抱着它的巧克力挪了个位置,似是怕沾染了雷蒙的晦气。 “是叹气所以倒霉呢,还是因为倒霉所以才叹气?”雷蒙笑道,用鹅毛笔挠了挠头,“你说得对,我得注意一下,不能总叹气” “爱情真是件麻烦的事喵” “是啊,你也知道”雷蒙笑了起来,合上书,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星光从窗纱外投入室内,修洗完澡,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的一根绳上,他躯体的轮廓被明亮的星辰之芒映射于窗纱上。黑猫怀抱半块巧克力,呆呆地看着修。 男人裸 体的剪影像一尊完美的石膏刻像,全身肌肉线条如流水般自然,他侧过头,碎发耷在耳侧,一只长脚屈起跳了跳,让耳内的水流出,又呆呆看着天空中的星座群。不知想到了什么,赤裸软垂的阳 物黑影略有抬头,随即一手遮着下身,走进宿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过来,抱抱”修微笑着说,大男孩的笑容善良且温柔,黑猫跳到床头,放下巧克力,蜷在修的枕边。 “哟,吃了这么多”修的脸有点红,在黑猫的身上蹭了蹭,在被窝里悉悉索索了片刻。  五分钟后。 “床一直摇,喵!”黑猫抗议道。 雷蒙没有入睡,听到这话倏然大笑起来。 修尴尬异常,转过身面对墙壁,微微屈起身子。“你这个小混蛋”修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 雷蒙也翻了个身,两人背对背遥遥睡着。 许久后,修出了口长气,右手伸出被窝,拉过床头晾着的一块毛巾擦了擦手,黑猫的尾巴摇了摇,毛茸茸的,修一时兴起,伸手去抓,它马上便缩回去了。 “伊洛真漂亮……”修喃喃道,闭上他湛蓝色的深邃双眼。 “我比他漂亮多了喵”黑猫不满地小声说道。 “当然”修嘘声说,闭着眼,“最爱你了,然后才是伊洛,我要变有钱”他转了个身,把黑猫抱在怀里,让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胸口,睡着了。 第10章 化妆舞会·腋毛无敌 枫叶落了个尽,剩下光秃秃的枝杈荒凉地切割着灰白色的天空,雨仍没来。天气是干燥而爽快的,修从窗子望出去,望向楼下远方,学院宽敞的中庭处,有个女生的金发如阳光般灿烂,她穿过中庭,快步走向郁金香花园。 背后追着的人是雷蒙,修一眼就认出了走路微微弓身,没精打采的大男生。他在追飞儿,似乎又吵架了。飞儿转头朝他跺脚并说了句什么,奔向碎石大道尽头的白桦林处。 雷蒙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了。 “修同学!沙巴斯草与七叶龙葵必须充分混合……比例是!” 地系魔法师乌卢克的声音宏亮得简直接近夸张,偏生他一直在修与伊洛的课桌旁走来走去,震得他俩耳内嗡嗡作响。修马上坐直了身子,把目光移到课本上处。 “六比一……”伊洛嘘声道。 “四比一”坐在他俩前方的莎转头神秘兮兮地说。 修愣住了,接着说道“六比一” “六比一?”炼金课导师乌卢克怀疑地问道。 “四……比一?”修询问的目光和他对上了。 “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乌卢克吼道,修闭起双眼畏惧地朝窗口一侧躲去。乌卢克唾沫横飞,几星白色口水溅到伊洛柔顺的棕发上。“答对了!”乌卢克不满地大步走向讲台处。 “作业是……”乌卢克的宣布与下课钟声同时响起。 “到底是几比一……”修茫然摸了摸头,伊洛一言不发地收拾了课本,从教室后门走了。 “四比一,笨蛋”莎嘲笑道。 “伊洛!”修喊道,走下楼梯,伊洛已不见踪影,他在中庭处竖起的一块招贴牌前停下了脚步。 建国日庆典,化妆舞会所需要的服装与道具,请到后院选定,试穿并烙下魔法印,化妆宴会于明夜八点开始,至十二点结束,院内宵禁解除。 您忠诚的:西塔 化妆舞会是个什么东西?乡下小子自然是不知道这贵族玩艺儿的。他朝后院走去,原先雷蒙关禁闭的院子里,十二间小屋腾出了十间,门口摆放着一排衣服长架,上支撑着密密麻麻的手工纺织的动物头套。 “哈哈哈”修看到半根大香蕉套在一个人的头上,突兀地放声大笑。“啊啊,太有趣了,这是什么?让我看看!” “去去,一边去”那人取下香蕉头,放回支架上,院内挤满了人,正各自选着喜欢的动物或水果套。 一只棕熊转过身来,拍了拍修的肩膀。 “哇靠!”修吓了一跳,熊头套取下,现出步度根的脸。 步度根解释一番,修明白化妆舞会是什么了,顿时兴致勃勃地挤到架子前,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要那个——!给我!”女生的尖叫声传来,修稍稍侧过身去。发现是莎。 “你要么?给你,这个可好看呢”他把一个红色的鸟头交到莎的手上,低头朝她笑笑“红色的公鸡喔——喔喔” “是凤凰拉!”莎朝他翻了翻白眼“别告诉别人我穿这套” “为什么?”修疑惑且迷茫地问道。 “大家都不认识你是谁,这样交朋友不就很好玩么?”莎笑着说道。修突然发现,野蛮女生偶尔露露微笑也蛮不错的。 “对”他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这个舞会是帮大家交朋友的” 莎楞了楞,仿佛被他的话勾起什么回忆,神色稍有点黯然,抱着凤凰头套挤了开去。修耸了耸肩,对女生的心思实在猜不透,又转过身,跟另一个女生撞了个正着。 “哎哟!”一只老虎脑袋嗔道“太没礼貌了!” “啊,飞儿学姐!”修手忙脚乱地把她拉起来。 “修?”老虎头晃了晃“不许告诉雷蒙我穿这套,知道吗?” “没问题”修挠了挠头,暗道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忽然远处有金色的东西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他红了脸,挤到伊洛的身边。 “伊洛!”修热情洋溢地喊道“你怎么走这么快,一起吃午饭吗?” 伊洛转头看着修,似是在生气,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修讪讪地看着他,想起几日前看到的那一幕,红了脸。 伊洛抿着嘴唇,把手中的一个大西红柿头套放回支架,转身走了。 “喂!伊洛!”修又叫道。 “老弟,选好了?”步度根问“怎么了?” “伊洛生气了”修说“上课时他告诉我什么根混合什么草是……” 听完修的解释,步度根满头黑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公子哥儿都有这脾气”步度根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表情“你想泡他?师哥晚上把他抓给你?” 修连连摆手,看来亡灵魔法师真是个彪悍的职业。 “细皮嫩肉,跟个娘儿们似的”步度根最终下了定义“我给你挑个” “喂!”步度根朝捧着一个龙头套的风系魔法学生喊道“把你手里的给我” 那学生似是非常害怕步度根,把龙头递了过来。 “你用”修怪不好意思的笑笑,更加确信了亡灵魔法师是个彪悍职业的坚定认知。 “不不不,你用你用”那男生像见了鬼似的硬塞过来,转身走了。 蓝色的巨龙,脖子眼睛圆滚滚的,咧着大嘴,嘴巴里本是锋利的牙齿被做成钝圆型软胶,舌头宽且肥胖,两个大鼻孔中黑洞洞,步度根把它套在修的头上,笑道“这帅,去领下面半套” 修从龙的大鼻孔望出去,勉强分清方向,在门楣上撞了几下才走进小屋里,片刻后下身穿好了动物装,笨拙地移着两只脚爪,尾巴一摇一摆地蹭了出来。步度根放声大笑。 翌日,伊洛仍是不与修说话,这令年轻热血的乡下小子倍感头痛。他花了很是一番力气,甚至冒着被西塔院长骂得狗血淋头的危险来回逗他开口,伊洛的嘴巴就是闭得紧紧的。 下课后,他在郁金香花坛坐了一会,见到满头红发的莎怒气冲冲地从他身前经过。 “公鸡——红色的公鸡!”修朝他叫唤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莎烦躁地,看也不看他径直走了。 修挠了挠自己的头,折下一条铡刀草。 不远的背后,伊洛静静看着修,夕阳从黑曜石高楼——占星塔后照下,拖长的黑影恰恰伸过整条白桦林大道,把花园一切两半,隔开了黑影前的修与黑影后的伊洛。最后一缕橙红色的夕阳光芒铺在合上花苞的郁金香上,与修那一头碎密的深蓝色头发,他微笑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伊洛想离开,却怔怔地望着修嘴角扬起的一抹温柔弧度,许久双脚不曾挪动。 修又坐了一会,走了。 他绕过食堂,来到后院,领了自己的变装,一手在腰间抱着肥龙头套,笨拙地走了几步。大家都在笑,笑彼此奇怪的装束,并互相推搡,扭打着。 一只野猪哼哼,从他旁边经过,又用长牙戳了戳修的脸,转身离开,修笑着把龙头戴好,缓慢走着,双爪在肚皮上来回拍打。 走了半天,修习惯了这种笨拙且肥胖的挪动方式,缓缓爬上三楼,喘了一会,取下头套,把房间钥匙咬在嘴里,撅着屁股打开了锁。 “呆猫!我们去参加舞会了!”他用水桶般大的脚爪踢开门,又转过身让尾巴撑着门,侧着头喊道。 “跑哪去了?”修自言自语道。房内空空如也。 等了许久,楼下传来喧闹声,他只得把门关上,戴好头套,又一步步地走下楼梯去。 旋转楼梯下坐着一只造型奇怪,性别不明,尖脑袋肥屁股的怪东西,两只翅膀耷拉在身旁。 “吼!”修恐吓它道,他蹦蹦跳跳地下了最后台阶,被那只东西伸脚一绊,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呜”修挣扎了老半天才爬起来,鼻孔朝着那只身体蓝色,肚皮白色,还长了翅膀的怪鸟“谁?伊洛?” “爱哭鹅”那动物答道。 “什么?什么鹅?”修把脑袋稍稍凑过去一点,听到闷闷的笑声,又问道“伊洛?是你吗?你扮的什么东西?” “呱!”爱哭鹅微微跳高离地,用翅膀拍了拍修的脑袋,修放声大笑,随即意识道这是很恐怖的事情,他的笑声在头套内回荡,震耳欲聋。 “走”他用爪子拖起爱哭鹅的翅膀,互相搭着,两人都胖且行动不便,挪到中庭处。 动物们互相挤来挤去,议论纷纷,等待西塔院长前来开始化妆舞会。 一团柔和的光亮起,近五十名魔法学徒浑身颤抖,接着所有人的头套内都发出奇怪的声音,修透过龙的鼻孔望出去。 “喔喔……噗”修笑岔了气。 西塔站在光芒中,上身是闪闪发亮的露胳臂金铠,下身披着一件百合花战裙甲,背后洁白的羽翼张开,配上她略为苍老的容颜与头上镶满了水钻的皇冠,所有人都风中凌乱了。 “建国日化妆舞会现在开始——”她双手挥舞,腋毛在光芒中显露,动物们彻底炸了锅。 “妈呀,到底是什么”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是院长吗!” 所幸这雷死人的恶搞并没有持续太久,西塔手一挥,无数金色,红色与白色的彩条飞出,魔法学院宽敞的中庭处,高高矮矮的枫树全部在枝杈间亮起光芒,星光于天穹中央投下,欢快的音乐响起。 光从中庭间开始不断扩散,蔓延,越过郁金香花园,如海洋般朝白桦林席卷而去,蛋白石楼,紫水晶楼,红刚玉楼……学院内七色的建筑物与食堂,所有的楼台于瞬间发出柔和的光亮,星星点点的白光携着空中翻飞的丝带束奔向远方屹立于黑暗中的占星塔,最终黑曜石塔从底部一直亮到塔顶平台,巨大的六系魔法符文在顶端高空处缓缓运转。 音乐声倏然变大,西塔大声喊道“开始!” 动物们你挤我我推你的,朝黑曜石塔欢乐地跑去。 “啊?!干嘛了?要干嘛?”修茫然地站着,他身边的爱哭鹅呱了几声,扑了扑翅膀,等待身旁的笨龙行动。 “快走!赛跑呢!第一个跑到的有奖品!”野猪哼哼着推了修一把,那是雷蒙的声音。 肥龙这才回过神来,拉着爱哭鹅缓慢地跟在动物大队后面,开始奔跑。 “啊,输了输了!我们垫底了!”肥龙喊道。他用力拉扯爱哭鹅的翅膀,两人把花坛踩得乱七八糟,爱哭鹅跳下来时还脑袋先着地,“啪嗒”摔了一跤。 “喔喔,果然输了啊!伊洛你真笨!”修半拖半抱地与爱哭鹅挨到塔边,学生们都跑得没影儿了,爱哭鹅扒在修的龙尾巴后,慢慢走着。 “帅龙!”爱哭鹅嗡嗡地说道。 “什么?”修挺了挺臀部,控制他的尾巴摆动,爱哭鹅蹦达着沿白桦林中央的小路走了。 “伊洛!”修喊道,笨拙地追了上去。 一龙一鹅在白桦林内前进,树枝间尽是闪闪发光的彩带。每一步都似踏在缤纷的梦境里,浪漫而又不真实,音乐从远处传来,笨龙的尾巴被两棵树卡住了,他回头把尾巴拔出来,想起了卡在山洞里的巴哈姆特。 “我认识一头龙,叫巴哈姆特”修嗡嗡地说道。爱哭鹅拍了拍翅膀以示回应。 “伊洛你真好看”修突然情不自禁地说“但是我没有钱。” “我没有钱”他对爱哭鹅认真地说,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是发牢骚,又像是坚定自己的某些信心。 “没有钱”爱哭鹅嗡嗡地说道,又转身走了。 修看着光芒从那些白色的树干间逐渐暗了下去,音乐也变小,不知是自己二人离开了庆典的区域,还是欢乐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但他还是跟在爱哭鹅背后走着。 白桦林的深处,微弱的光中有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看着龙与爱哭鹅,他俩也看着他。 “迪朗斯老师?”龙嗡嗡地说。 “哑炮徒弟?”迪朗斯笑了起来“你们到白桦林来做什么?” “这是谁?你的小情人?”迪朗斯伸手去拉爱哭鹅的头套,后者唔唔地捂住脑袋,朝树林里躲去。亡灵法师先是一愕,继而松了手,放声大笑。 “庆典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把那笨龙的头摘下来了”迪朗斯坏笑着说道“祝你今晚过得愉快,我的哑炮徒弟” 说毕他两指抠着龙的大鼻孔,扯了扯,笑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离开。 修把龙头取下,转向树后探出头来,目送迪朗斯背影的爱哭鹅,伸出手“伊洛,我们回去吧” 爱哭鹅不答,转身缓慢地跑向树林里。 “喂!你要去哪!”修喊道“宿舍不在那边!” “黑漆漆的你不怕吗?回来,伊洛!”修笑着喊道,单脚跳着,一个打滚,侧躺在地上,从龙的棉壳里脱了出来,穿着背心与短裤,光着脚丫子踩上草地,去追逃跑的肥鹅。 他大步流星,爱哭鹅捂着头缓慢移动,片刻便被追上了。 “哈哈哈!”修冲到它身前堵住它逃跑的路,把爱哭鹅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笨蛋伊洛,这样怎么跑得过我!”他抓着爱哭鹅的脑袋用力拉扯,嘣的一声把头套扯了下来,紧接着愣住了。 那不是伊洛,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年。 少年的眉眼明晰,头发漆黑细碎,倔强地往外扎着;双眼也漆黑。深邃的黑眸中带着明亮的反光,似晨星般耀眼,伊洛的棕色双眼与他一比简直就是浑浊无神。 修的目光顺着他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往下移,看见他干净的脖颈与锁骨,脸热了起来。 “你你你……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修结结巴巴地问道,随即终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匆忙起身,尴尬地把套在爱哭鹅动物装里的男生拉了起来。 黑发少年比他矮了个头,只是笑,不答,又把头套戴回脖子上。 “我还以为你是伊洛,对不起,对不起……”修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拉着他缓慢走回宿舍。 沿路他握着爱哭鹅的翅膀,看到许多成双成对的动物坐在花坛旁,倚于一处,又心虚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那只鹅。并不断回忆头套除下时的惊鸿一瞥。他的眉眼与脸庞,在修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在那短暂的几秒的面对面中,他觉得心里被他的呆猫的爪子轻轻地抓了一下。 修见到一只老虎把它的头温柔地搁在野猪的肩膀上,笑了起来。“那是雷蒙学长呢,看来他们不吵架了”他转头朝爱哭鹅神秘地说道“你认识吗?学长的女朋友很凶喔” 中庭树后,有红色的长长的羽毛拖在地上,修空着的一手放在嘴边喊道,“公鸡!喔!” 凤凰莎正与一根长得诡异的胖玉米说着什么,气愤地转过头来。 修最后推开宿舍的门,爱哭鹅挪了进去,笨拙地坐在床上。拍了拍翅膀。 他帮少年把头套拿下“呆猫还没回来,糟糕!我忘记还那头龙了!”修想出门,犹豫片刻,又说“放在那里好了,明天再去还” “你呢?”修问道,也不开灯,坐在爱哭鹅身旁,他把长腿屈伸上床,双手手指拉着,环过膝盖,“你住哪里?”修凝望着黑发少年问道。 “你真好看,你比伊洛好看多了……”他迷恋地看着少年“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亡灵法师吗?” “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么?”修又问道。“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 少年转过头,朝他微笑,从动物装内抽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修的脸,修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你……你里面什么都没穿?” “嗯”少年含糊不清地答道。嘴唇动了动,说了个字。 修能读懂这唇语,他说“来” 接着少年凑到修的面前,修笨拙地接受了,心内砰砰跳得厉害,他调整了姿势,让少年的身体处于自己两腿间,先是轻轻地吻着,继而全身火热。 修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待得两人双唇分离,凝视着少年的双眼,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先说好,我没有钱……” 少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又以鼻子在修的嘴角边迷恋地蹭着,修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一手环过少年的手臂下,搂住了他。 “我的天呐,你真好看……”修不知该说什么,贪婪地吻着他。少年的嘴里有股淡淡的腥味,唇间又微甜,修一发不可收地吻着,把他按在床上,抱着爱哭鹅那滑稽的外壳,直到两人再次分开,喘息着。修满身大汗,涨红了脸。 “我去……我去洗个澡”修尴尬地捂着下身薄薄短裤内撑起的帐篷“马上就来,你晚上别回去,我们抱着说说话,好么?” 少年笑了笑,点头不语。修打开墙角的衣柜拿出干净的内衣裤,跑向浴室。 “马上就好!”浴室内传来修的喊声,与哗哗的水声。 待得三十秒后,他草草冲洗完满身的臭汗,打了个激灵,拉开隔着阳台的白色窗纱时,床上却只剩一件动物型的外套。 “怎么走了?”修光脚站在地板上,茫然道,跑出门外,站在大厅的中间张望。 “黑眼睛!小帅哥!”他喊道,又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最后失望地走回房内,拉起爱哭鹅外壳上的翅膀,它安静地横躺着,修把它左右摇晃,又抱起它,把它放到墙角,脑中全是一分钟前那缠绵的吻。 “怎么走了啊啊啊”他倒在床上,操起枕头抱在胸前,像个死人般不动了。 第11章 皇子殿下的大胸 罩 秋雨终于在建国庆典后的第二日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环形长桌尽头,西塔双手上悬浮着颜色各异的六枚水晶。为她的学生们讲解着释能方式。 “土包子”莎微微侧过头“你的小情人还生气呢”她又朝伊洛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 修微笑着在一张发黄的稿子上胡乱划着,听到她的话,楞了楞,抬头问“什么?” 莎窃笑几声,岔开了话题“明天伴读你可以好好赔罪了” “什么伴读?”修好奇地问。 “你的魔法阵能量图画好了?修?”西塔从讲台上几步走下,走到修与莎中间。 “火系螺旋型上升阵”她看了看红发公主的稿纸“可以”并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不不……我还没”修忙把稿纸朝怀里揣去,西塔已抓住稿纸一角,把它扯了过来。 接着,院长的脸微微抽搐“这是什么?你设计的魔法阵?” 上面是一只肥头胖脑,长着亮晶晶大眼睛的爱哭鹅写生画。 食堂尖顶上的钟声敲响,直传到白钻楼的教室内, “修,伊洛,莎小姐,凡替妮小姐,卢卡先生,你们留下”西塔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西塔并没有像修想象中的露腋毛挥皮鞭,责罚上课走神一事,也没有问那只爱哭鹅是谁。她简要地交代了一下,被留下的学生们要去陪太子读书了。 圣焰皇子菲里德,是天之大陆第一强国的第六十任皇子,也是格里佛尼家族的内定继承人。作为不久后即将登基的新一任帝君,所修习课业之繁复,知识面涵盖范围之广,是魔法学院无法授予的,通常都是由宫廷内学者特别教导。 未来的皇帝也绝不愿意臭烘烘的挤在魔法学院里,被大嗓门乌卢克喷口水花,被阴险恶毒的亡灵魔法师迪朗斯掐脖子,看院长露腋毛等等……一系列恐怖且雷人且不合逻辑的行为,都是不能让未来皇帝接触到的,为了国家的安全,也为了魔法学院以后的安全。 在皇子的修习课程中,有一个于十八岁当年必须履行的义务,成年礼后几天,离开帝都,走访国内固定的几个地点,地点则由皇帝随机抽取,以确保皇子的人身安全。按规矩,皇子出巡,帝都魔法师学院六大导师必须全程陪同。 当然迪朗斯之流是懒得鸟他的,这规矩传承了数百年,也逐渐被修改,直至当下已默认为“每位大魔法师派出一名亲传弟子作为代表,陪同皇子巡国”。 “明日雷蒙为你们带队,早上第一次钟,在学院中庭处集合”西塔说道。 “我……没有钱”修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需要,学院与皇室会替你们安排食宿”西塔点了点头,收起教具,径直走了。 “皇兄人很好,不用怕,土包子”莎笑道,把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拢到脑后,跟在西塔身后离去。学生们都走了,空旷的教室内剩下伊洛与修二人。 “伊洛?”修试探的微微侧过头,望着伊洛的脸。 伊洛似是决定了什么,朝他笑了笑,拉起修的手。修想起那一小团粉红色的物体,不自然地被他拉着走下中庭去。这僵硬的动作在伊洛眼中却是另有理解。 “伊洛,你不是不在学校吃饭的么?”修问道,他俩在食堂的长桌前坐下,妇人为他们端上午餐。伊洛摇了摇奶杯里的洁白新鲜牛奶,笑道“我决定以后就在这里吃了” 步度根于远处朝修招呼,修指指身旁的伊洛,后者露出古怪的笑容,显是与修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沿着长桌把手一撒,一个小盒顺着光滑的桌面溜了过来,在修的面前停住。 步度根一手在耳边招了招呼,作了个猫的姿势。修笑着连连点头,把小盒放进怀里,知道这是给小黑猫的巧克力。 修又左右张望,今天竟是有不少熟人,北方国度的禁欲者卢卡也在,朝他笑了笑,食堂的另一边,长桌的角落,雷蒙与飞儿坐于一处,小声聊着什么。他朝修点头致礼。 “看什么呢”伊洛问“雷蒙学长和飞儿学姐?” “嘿嘿”修尴尬地挠了挠头,伊洛与他挨得很近,他又有点不自在,转头开始吃饭。 “对了你前天的化妆舞会”修问“扮的什么?我一直在找你” “你太笨了”伊洛端起奶杯喝了一口,为这兑了太多水而平淡的奶味大皱眉头“我扮的玉米” “啊”修恍然大悟,想起了红公鸡与玉米“你跟莎在一起?” “对”伊洛答道“莎是皇族分支的公主,称呼时可得礼貌点儿”他笑道。 “那你呢?你是公爵世子”修嘴里塞满食物说道。 “你爱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伊洛不以为意地说道。 修笑着说“还是伊洛好听” “那就对了”伊洛为这答案很是满意“父亲想为我和莎殿下订立婚约,让我来学院里先彼此熟悉一下” “婚约啊”修喃喃道“结婚就是一辈子不分开了” “嗯”伊洛认真地问“你觉得我和她在一起好么?” 修想到黑发少年与他星辰般的黑色双眼,完全没听到伊洛的提问,自嘲式的摇了摇头。 伊洛笑了起来。 “起来了,巧克力!”修把小盒扔到枕头旁,继而倒在床上。 黑猫懒洋洋地直起半个身子,扒拉开盒子的外壳,抱着牛奶巧克力舔着。 “你说爱哭鹅他……” “我耳朵都要起茧了喵!”黑猫郁闷地叫唤道“你不能说点别的东西吗?而且他只是装扮成爱哭鹅而已,名字又不叫爱哭鹅喵!” “谁叫你不来”他伸出修长食指推了推黑猫湿润的前鼻,被它一爪子拍开“那个男生真的好帅,头发好黑,眼睛也很黑……比你的毛还黑” “你怎么不说‘我比他漂亮多了’,啊?”修抓着小黑猫脖颈后的皮毛,把他拎到自己的胸口上。黑猫掰下一小块巧克力喂到修的嘴里。“你怎么不吃醋了?呆猫?”修匝吧着嘴“再给我吃点,我心情不好” “心情没有变好……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吃了半块巧克力,修又可怜巴巴地问“我想再见见他……我是不是爱上他了……怎么会这样,我是花痴吗?我一定是个傻子……啊啊啊——”他翻个身,嘎吱一声把躲闪不及的小黑猫压在身下。 “起床了!”雷蒙挥起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拍在修的胯间。 晨勃的帐篷撑得老高,修顿时嗷嗷叫唤,捂着下身弹跳起来。“几点了?”他神经兮兮地问,擦干净嘴角旁的口水,迷茫地望向雷蒙,又抓了抓一头深蓝色的乱发。 即使是睡醒时双眼迷离,梦幻般的蓝眸仍带着摄人的神采。 雷蒙转身整理自己的床铺“快点,东西都收拾好了?” “唔……”修仍未回过神来,半睡半醒地洗漱,穿好衣服,又抓起昨晚整理完毕的行装,胡乱塞进腰袋里。 “空间袋?真稀罕”雷蒙愕然看着修把一大叠书,五六件衣服,黑猫吃剩的巧克力盒,还有一把剑塞进小小的腰包内。 “帮你也放点儿?”修接过雷蒙的魔法师背包,看也不看随手扔了进去,最后把布囊系在腰带上,又竭力提了提被拉得下坠的裤子,抓起睡梦里的黑猫,放在斗篷背后的兜帽中。 窗外仍是漆黑的,初冬的白昼来得特别晚,雷蒙清点了人数,一行七人走出学院,穿过魔法师协会的大厅,厅两侧的炼金道具铺已零星开张。 他们站在台阶上等候,远方的天昏暗,启明星仍未落下,在长街尽头的皇宫大道末端闪着最后一缕光辉。修环顾他的伙伴们,雷蒙是负责人,莎自然是代表了火系的大魔法师,伊洛则属光系,卢卡与凡帝妮各属风与地,那么飞儿? “飞儿学姐?你是水系魔法师么?”修好奇地问道。 飞儿朝他温柔地笑了笑,修无论如何不能把水系魔法师与怒气冲冲教训男友的飞儿联系在一起。 两辆马车从王宫的一端驰来,停在魔法师协会的台阶下,雷蒙带着学弟们迎了上去。 “皇子就坐这车?”修愕然问身旁的飞儿道“书上不是说出门要有很多骑士的么……” “到这里来!修!”伊洛在前一辆马车处朝修招手。莎朝马车里说了句什么,车夫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掀开车帘,让莎公主上车。 “你去哪辆车?”车夫容貌俊朗,即使是初冬,他仍穿着麻布马褂,露出强壮的臂膀,他嚼着不知何处折来的一根枯草,微微转头,斜睨着修,问道。 “他和我们一起”飞儿不容分说地拉着修不让他过去。 “哈哈”车夫发出爽朗的笑声,伊洛只得掉头上车。 马车在萧瑟的寒风中出了城,修半睡半醒地倚在车窗边,抬眼望着黑蓝色的天幕。星空正在夜的尽头发出最后的光亮。 凡帝妮是个小女生,她打量着修,他帅气的脸庞带着一丝未完全清醒的神色,温柔而迷茫。车厢内安静,她率先开了口。 “修阁下” “啊”修坐直了身子“叫我修,我也是平民” “迪朗斯老师推荐你来的”雷蒙笑道“你是他的爱徒” “迪朗斯老师认为你观星很有天赋”凡帝妮好奇地问“预测一下,这次出行会遇上什么?” “我其实一点也不懂”修谦虚地笑道。 “给我们说说看?”飞儿道,她被凡帝妮的问题也勾起了好奇心。 “嗯”修抬头望去。 “猎户与,金牛”修喃喃道,猎户座作为冬季最明亮的星座,在天边安静地发着光,破晓的白芒已渐渐上升,正要吞没星辰的指引。“南天拐角”他作了几个手势“像是要,捕捉动物,猎户慢慢消失,而金牛被他引进了牢笼之中,沿着火星的方向” 凡帝妮与卢卡听过修不着边际的飞马座解读,并不打岔;而雷蒙与飞儿却是一头雾水,满脑袋黑线。 “要把它关进牢笼里,杀死,对,杀死”修转过头笑着说道“有一个笼子,正要走进笼子里” “……”车内四人均是无言以对。 “那么我们的旅途可得加倍小心了”车夫插口说道“希望您的预言是错的” “怎么会,哈哈”修厚脸皮地说道“我的预言可是最准的……”他突然想到前面另一辆车上坐的是皇子,顿时闭嘴了。 “不,我什么也没说”修伸长了脖子“刚才我没看对,没看对!我再占一下,等等”他朝已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竭力望去,星辰已全数消失了。 草地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马车穿过枫叶城外的平原道,悦耳的铃铛在车棚的四角发出清脆的声响,朝他们的第一站——赤石城开去。 旭日升起,到了山峦的顶端化为白炽的光团,温暖的上午,路旁偶有农夫驱赶几只牛不紧不慢地走着,马车沿路奔去,把人与家畜抛在车后,年轻的魔法学徒们饶有趣味地玩起了魔力控球的游戏,雷蒙紧张地注视着面前悬浮于空中的彩色小球,飞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的注意力一松,哗啦声响,小球落回圆盘上,凌乱散落。 “厉害!四十七枚!”凡帝妮在纸上记下雷蒙的战果,“快是修的两倍了,你真笨!” 修不以为意地笑道“雷蒙是学长啊” 马车停了下来,学徒们一齐望向车帘外。 “修阁下?皇子请你到前面车上聊聊” 飞儿与雷蒙脸上均是同时露出“果然还是来了”的表情,又推了推茫然不知所措的修“去吧”雷蒙说“注意礼节” 菲里德与修打过招呼,乡下小子坐在软椅靠近车门的一端,两辆马车停在一家农舍的门口,车夫用银币购买了牛奶,面包与黄油等早饭,又从座椅下取出一个木篮,里面是熏火腿与肉汁冻。 “陛下,殿下,我是说……殿下”修接过皇子递来的糖罐,“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 “这是卡西大哥”菲里德微笑着向他介绍车夫“他与后一辆为你们赶车的德鲁大哥都是宫廷骑士导师”车夫朝修点了点头,回到他的位置上去。 “噢!”修此时才明白过来,皇子只身微服出巡,侍卫只带了两名,看来都是极其厉害的角色。 修打量菲里德,他的短发火红灿烂,如火焰般朝后拢着,显得干净利落。与莎的长发相映,就像马车内的两团花朵。衣着随便,深蓝色风衣内的白色衬领外翻,在领口处夹了一枚金枫叶的别针。 看来贵族都喜欢这么打扮,修又望向伊洛,伊洛的脸颊红润,似是对他之前拒绝了邀请而带着怒气,别过了脸,不与修目光交接。 “别那么不礼貌”莎笑道“这可是我堂哥,你在看哪里呢” “听说修老弟是占星师?还会与猫说话?”菲里德微笑着问道,手指在伊洛的腕上轻叩表示感谢,后者为他的茶杯中注满了牛奶。修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似是被剑砍过的疤痕“喔喔,没有,是它……”修突然伸手到兜帽里摸来摸去。 “呆猫呢?又跑了?”修拉开窗帘朝后那辆马车望去,喊道“雷蒙!” 他看到马车窗帘后露出半截毛茸茸的尾巴,才放下心。皇子菲里德显是与他在书上读到的皇帝等等描述有很大不同,修带着迷茫回答了他的一些问题,并发现皇子与伊洛之间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菲里德与伊洛所交流的无非是“谢谢”“好”一类的礼貌性对话,反而对修抱着极大的兴趣。事实上修对星图,星座等等也是只认识了个大概,只得结结巴巴地回答着菲里德。时而前言不搭后语地按自己理解,胡乱搪塞皇子的询问。 “……是么?书上说双子座象征的是两种人格,但你的解释是事物的两面性?”菲里德疑惑地问道。 “对,你说的那个是对的,是我理解错了”修又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没读明白” 菲里德对星空的知识赫然比修还要多。 “占星术都是些飘渺的东西”莎不屑道。 “当然不,堂妹”菲里德正色道“星辰的指引是诸神留下的知识” “迪朗斯说你会死,你还不是活到……”莎迎上了菲里德森寒的目光,顿时噤若寒蝉。 “会死?老师说你会死?”修吓得张大了口。 “我出生那夜流星落地”菲里德又转而朝修解释道“迪朗斯根据占星术的解释,认为我会中途夭折,无法顺利长大成人” “这是帝国的大凶兆”菲里德最后说。 “大胸 罩?”修疑惑地问“帝国的大胸 罩?这和胸 罩有……喔喔,放下你的黄油刀,红公鸡!我只是开个玩笑!” 待得莎“当啷”一声把银刀扔回桌上,修挠了挠头,说“我倒不这么想,流星落地不是胸 罩……凶兆,而是一个愿望的达成” “什么?”菲里德突然抓住了修的手腕“谁告诉你的?说清楚点” “那个……”修冷不防被菲里德钢箍般的五指扣住手腕,瞬间吃痛“你的手劲怎么这么大,哎呀——哎呀” 菲里德忙松了手,面露歉意“是我太激动了” 修回想这个理论是从何处得知,最后想起了。那是黑猫第一次开口说话时,他只有六岁,躺在村庄后山的草坡上。 黑猫说“你是流星降临时带来的,每颗流星落地,都是一个愿望的达成” 但这如何向菲里德提起?说自己有一只会说话的猫?菲里德可不是雷蒙,遑论雷谁也不能雷未来皇帝的理论,即使是黑猫再说一次,八成皇子也不会相信。 修只得讪讪道“是老师说的,迪朗斯老师” “他亲口跟你说的?”菲里德显是不放心,又重问了一次,修点了点头。 “嗯,迪朗斯老师的脾气是有点……让人难以捉摸”菲里德沉吟半响,道“也许是父皇的礼数不太……”他果断地掐断了后半截话,松了口气,感激地握着修的手。 第12章 赤石城塌方 丹砂是染料,更是炼金术中绝不可缺的原料之一,赤石城位处圣焰西部中央,四面干旱,被矿山包围,且因盛产丹砂而得名。每日有数以百计的马车拉着矿石原料开往大陆各地,卖给炼金术士与魔法师,药剂师。 修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均是红色的,风带着细微几不可察觉的锈味扑到面前。 一行十人走进赤石城内,与其说是城市,更不如说是矿镇,路边的市集所卖的货物大多数是矿,样品,成品,炼金术士们与地摊后的老板讨价还价,有人抛着手里的钱袋,目视皇子的队伍走过。 骑士导师卡西与德鲁简单地商量后,率领着各自负责的学徒们分为两队,轮流陪同皇子走访全城。修被特别点名陪着菲里德。雷蒙与飞儿一行人则前往落脚的旅店留守。 黑猫离开了飞儿的怀抱,朝修快速地跑来,跳上他伸出的一臂,窜上肩膀,留下一排红的灰土猫爪印,缩进了兜帽里。 “这就是你养的宠物?” “想说什么就说,不用顾及身份,我们是平等的”菲里德带领他们穿过长街,他又朝被伊洛拉着手的修笑了笑。 “它是朋友,朋友”修好几次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不到两三秒,再次被伊洛不着痕迹地握住。 菲里德弯下腰,与一名卖矿的商人小声交谈了几句,后者为他指了个方向。 “去矿工们的地方看看”菲里德朝他们解释道。 修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看的,矿工们就是每天在洞里出出进进,全身泥巴” “哦?你知道?” “当然,我家是铁匠”修突然想到不告而别后自己的便宜铁匠老爸与大嗓门老妈。心里有一丝微微的歉意。 “就在隆奇努斯山里,每天我要推着车,去给我爸运铁矿石,再帮他拉风箱”修回想起几个月前的生活,恍如隔世“拉一下午风箱,烤得嘴巴干燥,脱皮,腰酸背痛……” “难怪你的手指根长茧”伊洛笑道。 不远处有人看着他们,修转过头去,与那人视线相接,后者立时低下头。 “矿洞有人守着”菲里德说。 他们来到一处空旷地,日渐西沉,歪歪斜斜的篱笆隔开了堆矿的空地与城镇的路,骑士卡西推开栅栏,递出一枚银币打发了看门人。 正是放工时分,头上扎着毛巾的矿工们三三俩俩从升降台上走出,莎啐了一口,躲到修与伊洛的身后。 矿工无一例外的,均是全身赤裸,身上沾满红泥,也不避让,结伴从他们面前走过,满脸疲倦神色,走到水井旁汲水冲洗。 “堂妹,挖矿就是这样的”菲里德笑道“他们不能穿衣服,一下井就弄脏了”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莎红着脸,视线竟是不敢乱移。 “对,挖矿就是这样”修为他们讲解着矿工的生活“铁锹挖下来,矿洞旁有魔法灯,借着昏暗的光看清楚,哪些是矿,哪些是废石,分到两个车上” “然后……”他茫然看了看另一个洞口处,双手双足撑地,慢慢冒出的半个身子。跑了过去。 皇子与公爵世子,公主均是追在修的身后。 “发现什么好玩的了?”伊洛好奇地问道。 修一手托在爬出洞的人肋下,另一手紧紧拉着他背后的绳子,协助他爬上地面。又收拢绳子,拉上来一个硕大的麻袋。 “……他们没有矿车,得用背的” 那运矿工感激地朝修点了点头,咬牙背起麻袋,踉踉跄跄地走向广场另一侧,那里堆起了足有小山高的原矿。 “小时候,村里也这样”修目送矿工把麻袋里的矿倒在小山边上,旁边站着监工,捧着羊皮纸往上划了一笔。他感叹道“没有木轨,大家只能出出进进地背矿,后来村长花钱,修了一条手推车小道” “为什么这里不修?”菲里德问。 “人背比开路省钱”修解释道。“铺轨道要一直铺,挖到哪,就要铺到哪,费劲” “这么背矿有多少报酬?”菲里德拉住那名运矿工问道,他提着空麻袋,悉悉索索地爬下井去。 “两铜币!五十包!”井下传来回答。 菲里德点了点头。 “还算不错”伊洛笑道“背一包两铜币,五十包就是一银币……” “是五十包矿两铜币,伊洛”修笑着说,这个答案令两名皇族与公爵世子均是愕住了。 菲里德难以置信地探头到矿井旁,大声问了一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我们下去看看?”菲里德朝他的部下们询问。 “太晚了,明天”骑士导师卡西阻止道。 “对,明天吧”修说“都这么晚了”他惦记着自己那个该死的预言。又怀疑般地抬头望去。火星于夜空中缓慢地沿地平线走着。 菲里德点了点头,带领他们回旅店。 “两铜币能做什么的”伊洛忍不住问道“两铜币……吃什么都不够啊?” “他不止背五十包”修笑道“一天能背一百包吧,但是很累”他往篱笆旁张望,微微觉得有点不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进来时的看守不在了。 卡西把手按在修的肩膀上,他愕然回头望去,骑士导师满意地点头。 “什么意思?”修问道,然而一阵轰鸣声掩住了他的下半句话。远方有红色尘土于夜色中飞卷着袭来。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滞,继而转身遥望。 “矿塌了!”修瞬间反应过来,拔腿朝矿洞的方向跑去。 “矿塌了——!”广场外围有人呐喊,有人爬上城镇中央的木楼高处,拉起铜钟,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暮色中的小镇在那一刻沸腾了,矿洞坍塌是不常遇的危险事件,然而却如利剑般时刻悬挂于他们的头顶,矿工与他们的家人们最惧怕的便是坍塌,活埋,历史上每年矿洞都会发生一些事故,每一次死去的,均是无辜的近百人。 女人们哭喊着奔向堆满赤丹矿石的广场,要确认她们的男人是否成为遇难者之一。闲暇的工人涌来,操着挖掘工具。 “有一百多人!罗西的小队陷进去了!”村长竭力大喊,夕阳落山,夜幕笼罩上来,昏黄的魔法灯提在工人们的手里,三三两两地分散于广场上。 “少爷!你们没事吧!”雷蒙带着师弟妹们从旅店的方向气喘吁吁地跑来,待得确认皇子一行人安然无恙后方扶着篱笆弯腰喘气。 “快帮忙!”皇子下了命令。 此次塌方非同小可,大面积的高土坡不知于何时陷了下去,在广场最西侧形成一个数千平方米的盆地,修朝菲里德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跑向盆地周围。他站在盆地边缘,泥土湿滑,脚下渗出浑浊的红色锈水,显是塌方的力度冲破了地下水源。 “抽水!把地下水抽出来!”修喊道,“飞儿学姐过来抽水,他们要淹死了!” 四周是昏暗的,工人们提着灯,四处张望,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可供挖掘的切入点。 巨大的盆地仿佛一个黑黝黝的深坑,张牙舞爪地注视着他们,修又喊道“伊洛,你是光系魔法师,照明啊!” “快去,听他的”菲里德焦急地道。 伊洛勉力张开手臂,三个昏暗的光团围绕着他飞起,在矿工们的惊呼声中飞向盆地中央,然而他的魔力十分有限,只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别看了!还能亮点吗?”修又喊道“对!就这样!把水运走!” 飞儿与凡帝妮各持一根魔杖,杖头斜斜相对,水滴从泥土中飞起,在两名女魔法师中间凝聚成一个水球。 “看不到!太黑了!”矿工头子说道。 修在巨大的土坑前站了一会,抬头遥望头顶,冬夜的星空已逐渐现型,星辰安静地发出光芒。 “要等到明天早上了!”矿头在盆地的另一端遥遥喊道。 “我尽力了!”伊洛气愤地大喊。 修朝伊洛作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回想自己学过的一些魔法基础与理论知识。 “占星师可以向群星借来魔力,对吧”修自言自语道。“老师说过的” “喵”黑猫在他的兜帽中似是嫌吵,又挪了挪,调整了睡眠姿势。 “我试试看”修双手撑开,“星空……借我光明,我要……” “星空借我光明,环绕晨光之神力,救赎世上黑暗中生灵,喵”黑猫提醒道。 “对”修重复了一次, 漫天闪烁的星光似是注意到了大地上蓝发少年的祈愿,不约而同地同时转向修,风平地而起,他的外套于空中飘着,人缓缓浮空。 “这……”修收回双手,惊疑地抬头,脖颈处的吊坠飘了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收拢于心口前,虚握着缓缓发出蓝光的吊坠。它发出一道光芒,冲向天顶,细得肉眼不可觉察的蓝光一现即逝。 继而冬季北天星座尽数移位! 以迅不可测的速度,火星冲向猎户座六棵星的上方,金牛座的牛角,两颗亮星转了个向,猎户座居中断开,腰侧三星朝着不同的方向飞散,无影无踪。 最终金牛,猎户被呼啸而去的火星连接于一处,形成巨大的双臂,星辰再次运转,然而这次却依照着奇异的秩序,微微朝东南方一托,两只杠杆般的巨臂凌空遥遥举起。 接着,所有的星座似是受到这争斗的干扰,瞬间亮度提高了几个等级。 星光旋转,投向深坑中央,光芒如细丝,直立着一道道汇起了明亮的光柱,紧接着,所有的人愣住了,大地凹陷下去的部分似是充气般缓慢鼓胀,修浮于空中,茫然地看着这变故,似是时间倒流般,一切恢复了原状,最终留下平坦的地面,星光齐齐隐去,菲里德抬头遥望夜空,星辰再次回到原位,安静地发出光亮。 所有的光都暗了下去,伊洛的照明光球消散,修身周的淡蓝色光团敛于无形,他缓缓落回地面。清醒过来。 “你们,回矿洞入口去!”他突然意识到坍塌的矿井已恢复了,忙朝矿工大喊。 猎户座左腰星辰忽地一闪,消失了。 魔法学徒们站在菲里德身后,看着矿井的出口处运出一具又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菲里德眯起双眼,道“你们都回去吧,修留步” 莎在这混合了汞,血腥与湿泥的恶臭味前掩了鼻子,伊洛一拉莎,显是不太高兴,众人跟在雷蒙身后走回旅店。 修神色黯然,直至目送最后一具死亡的矿工被抬到广场,“全死了” “嗯,可惜了”菲里德与修一般高,把手臂搭在他肩上,两人转头走向长街。皇子叹了口气,道“无用功” “不”修摇摇头说“尽力了就不是无用功” 他看着黑暗的长街中,排于两侧的灯火,它们摇荡着,伴随着小声而清晰的哭声,飘于夜空,传出城外,飞向漆黑山峦巨人们彼此推挤的星空尽头。 “至少为她们把人带回来了”修说。 “你能改变星空的位置?”菲里德略一沉思,便问道“也就代表能改变宿命” 修从长街灯火中回过神来。 “你跟着我”皇子又说“以后,修,从魔法学院里毕业了,我承诺能给你最好的” “你喜欢伊洛?”菲里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稍稍侧头问道。 “不不不”修连忙否认“误会了,殿下,我是说,菲里德” “我……可能曾经喜欢过”修说。他们在旅店门口停下脚步,修认真地说“不,我从未喜欢过,那不是喜欢”他转头看着菲里德,皇子在他湛蓝的双目注视下为之动容。 “你”菲里德似是颇为诧异。 “怎么了?”修笑了起来。 “你刚刚给我的感觉,像是变了个人”菲里德笑道,“从矿场呼唤星光的那一刻起,直走到此处” 修尴尬地挠了挠头,摇头不语,跟在菲里德身后回了旅店。 冬季干旱,本已降低的地下河水位遭到一场坍塌事故的污染,饮用水中顿时带了一股难闻的气味,菲里德无法再在赤石城多呆,当即决定隔日离开。 翌晨,学徒们用带着红色的井水洗了脸,三三俩俩地爬上马车,曙光从山峦之后透出,马车跟在出殡的队伍后。 “要改道前往隆奇努斯山了”车夫德鲁一抖马匹缰绳,越过了送葬的队伍,修坐直了身子,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骑士德鲁微笑不语,雷蒙的表情严肃起来。 “菲里德殿下决定的?”雷蒙问道。德鲁略点了点头,便专注地看着平原道。 “占星师”德鲁又问“告诉我,你从星空中看到了什么?” “那只是一场事故”雷蒙打断了他的问题。 “我倒是愿意相信”德鲁说道“占星师?” “什么?”修茫然问,对德鲁与雷蒙学长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而疑惑万分。 “阁下,我们是大魔法师的弟子”飞儿不客气地说道“修愿意为谁占星,预言,是您无法强求的” 德鲁的语气变得冰冷,只是简单地答道“好的” 凡帝妮,卢卡与修面面相觑,雷蒙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五人便不再说话。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傍晚,他们于平原道的一家旅店内投宿为止。天空布满阴云,寒冷且湿润的气流笼罩了他们的旅途。 天一点点暗下去,修在菲里德一桌吃完简单的晚饭,走到后门的屋檐下,若有所思地望向天空。 “修学弟,你说今晚会下雪么?”飞儿似笑非笑地看了修一眼。 冷风从后门外的湖泊另一头卷来,飞儿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雷蒙从两人的背后出现,搂住了飞儿。 修讪讪地看了雷蒙一眼。 “要结冰了”飞儿说。 她的话音一落,寒风轻轻推了一下湖面,波纹从远方荡起,瞬间平息下去,冰面不知于何处悄然成型,一秒中蔓延到整个巨大的湖泊里。 “明天要上山了”雷蒙善意地笑道“你愿意的话,可以向菲里德要求,去你家拜访” “你想回去么?”修抓下肩膀上蹲着的黑猫,双手抱着它的肋下,举到面前“呆猫?想回家看看么?” 看到他与猫说话,飞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雷蒙却是扎稳马步,在飞儿身后摆了个奇怪的造型。 “有点想,喵”黑猫说。飞儿的笑容僵住了,被雷得浑身焦黑地倒了下去,正好倒在雷蒙的怀里。 第13章 湖畔激战·故友 背后有人敲了敲窗子,修回头,听到模糊的女生声音。凡帝妮把旅店后窗户上凝结的水汽擦了擦。 “伊洛说,吃完饭,在湖对岸等你” “什么时候过去的?”修问小女生道。后者摇了摇头。 修拉开门,指了指衣帽架上的风衣,雷蒙点头,于是修取下它套在身上,在风里沿湖岸缓缓走着。他朝大得无边无际的湖望去,叫苦不迭。 “我发现伊洛有点像女人”他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道。“你看他平时有话不好好说,从我们认识开始就非常奇怪” “喵”黑猫懒洋洋地缩在修的风衣领子里,那里温暖且惬意“你不是很喜欢他的么喵” “我该对他说点什么?”修又自言自语道。发现灌木林中有一团昏黄的光。“说,伊洛,我们是朋友不对吗?” “你怎么常常生气?是我不好?”修又愣头愣脑地准备着台词。 “你明明就知道喵!”黑猫终于炸毛了。“你知道他喜欢你的!装傻也要有个限度!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傻!” “好好好”修认输了,停下脚步笑道“我还不是怕你……” “什么?”黑猫迷茫地说。 修突然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紧了紧衣领,把黑猫死死地抱着。 “我要断气了喵!”黑猫叫唤道,终于从风衣底下挣扎出来,沿着湖畔的草地窜得没影了。 “伊洛?”他走向昏黄的光球,灌木丛前赫然坐着一个人,他的红发朝后竖立,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长腿盘着,坐在草地上。 “菲里德?你怎么在这里?” “修?”菲里德颇为意外“你怎么现在才来?” “伊洛呢?”修又迷茫地张望问道“呆猫也跑了” “我在湖边散步,看到西比尔克的光明之灯,就过来坐坐,他约你了么?”菲里德又拍拍身旁的位置“坐” 修在他身旁坐下,两人相同的黑风衣,英俊的脸,在微弱光团的照耀下就如同兄弟一般。区别只在于,一是皇子,圣焰未来的继承人,另一人则是乡下少年。 “西比尔克家是世袭的公爵”菲里德说道。 修点了点头“他很有钱” 菲里德笑了起来“听莎说,你很介意这个?” “可惜今晚没有星,天上都是乌云”菲里德抬头望去“否则倒是可以请你为我占星” 皇子仍对自己的未来命运耿耿于怀,这在他成年前的道路上无时无刻不似一团笼罩于头上的阴霾。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思索再三,放弃了这个话题。 “伊洛对你很有好感”他微笑着转向修。“现在认真考虑还来得及,修。” 修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感觉不是,我不爱他,一点也不爱” 菲里德忍俊不禁道“从星空中知道的?” “不不,我……谁在那里?”修听到风声中带着一丝隐约的呜咽,转头朝树林内望去。 “卡西大哥”菲里德说“他在检查松树林里的安全” “不是那边”修突然察觉到不妥“我们回去吧,菲里德” “怎么?”菲里德饶有趣味地问道“怕伊洛来了,面对不了?” “小心!”修把菲里德扑倒在地,两人背后的松树林无声无息地被什么东西破开两半,树木轻飘飘地断折,松针在那一瞬间离开枝头,如利箭般朝滚在草地上的修与菲里德飞来。倏然冰面碎裂成千万片,薄冰闪着寒光高速旋转,如利刃般冲向修。 “啊!”修的肩膀被一片碎薄冰割裂,风衣破口处留出殷红的鲜血,他奋力把菲里德推了出去。 “卡西!”菲里德惶恐且惊慌的声音于湖面上响起。“雷蒙!德鲁!” 松针如凝聚于空中的游龙般飞舞,密密麻麻地聚合为一股,呼啸着盘旋,穿过灌木与树干,汇聚成蜂群般的粗绳,朝着菲里德冲来。到得近前。 菲里德马上镇定下来,抽出匕首横于胸前。 松林内冲出一个黑影,于空中迅捷无比地拔出刀,乌云的缝隙中露出一丝月光,在军刀的侧刃处映出一抹雪白的锋芒。骑士卡西大喝一声,劈出一道剑气,与黑色的气流相撞,顿时激开震荡波,把身后的菲里德带得横飞出去。 松树折断的木屑在这气团中四面八方地爆射,修从腰袋内抽出黑黝黝的烧火棍,他的铁剑。恐惧地张望四周。 “什么人!”他放声喊道,卡西疾奔向勉强直立起半个身子的菲里德,后者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勉力站起。 “无声结界”苍老的声音似是从辨不清方位的天空中响起“不用浪费力气了……” “混沌之触”苍老的声音仿佛完成了某个仪式,缓缓道。 修快步跑到菲里德与卡西身前,三人汇合于一处。 “听得出是谁么?”卡西沉声问道。他背对松林,倏然睁大了眼,脖颈被悄无生息潜来的一物死死扼住,双眼凸出。一股水银般的粘稠物缠住了他,继而甩了出去。 松林内亮起微弱的白光,无数胶着的,烟状的触须伸出,卷向菲里德与修。 乌云再次遮蔽了银白色的月光,松树,湖,草地,均是在一刹那间失去了它们的色彩,变为灰蒙蒙的一片。卡西被狠狠地摔在草地上。 无处不在的灰烟蔓起,遮蔽了视线。水银般的灰色液体漫过草地,骑士德鲁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接着是卡西的怒吼与德鲁的笑声,菲里德如同当头被泼了一盆冰凉彻骨的水。 “叛徒!”卡西的咆哮令修与菲里德同时变了脸色。 卡西目不能视物,索性闭上双眼,放任身体自发地感知周围异动,反手抡起军刀,架住了高处劈下的利剑,“当”的一响,金铁交接之声回荡。 “卡西前辈”德鲁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小心背后” 松针破开了灰雾冲来,激在卡西肩背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被那股大力冲得平地飞起,四肢张开,迎向德鲁双手斜斜持柄,遥指于他的长剑。 眼看德鲁便要一剑准之又准地刺进卡西心脏,骑士导师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继而顺着剑柄的方向,略略侧了个极小的角度,松开满是血污的右掌,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寸许长的匕首。 德鲁的注视中,时间的流动似在那一挥之下停顿了短短片刻,卡西手中匕首“叮”的一声竟是削断了德鲁的长剑!紧接着,卡西喷出一口血。 德鲁被扑面而来的血液迷了眼,慌忙撤了剑柄,瞬间腰间一凉。 卡西反手持匕,锋刃闪着森寒的冷光,匕首刀身如蝉翼般薄得如一张坚韧的钢纸,顺着德鲁的腰间斜斜上掠,一挥把他砍成两半。白森森的半截肋骨整齐地突刺出腹部,鲜血狂喷中,卡西横过手肘,狠狠撞,德鲁兀自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上半身飞出,“咚”的一声掉进了湖里。 卡西背后血肉模糊,眼前晕眩,无力地侧倒在地。 “什么也看不到”修伸出手去,碰了碰菲里德的肩膀,确认他还在。灰雾自发地排开一条路,一名面孔模糊不清的老者缓缓朝他们走来,似是在确认两人的身份。 “菲里德?蓝眼小子是谁的徒弟?”老者问道。“说出你导师的名字,饶你一死” “快跑!”修倏然睁大双眼,抡起手中铁剑冲上前去。倏然间身体于半空中陷入了胶着的空气,粘稠的水银液体从脚底涌了上来,固定住了他的身体。 “西塔?还是迪朗斯?”老者又不耐烦地喝道“快说!死了别怪我!” 修微微抬起头,涌动的水银液体已蔓延到他的胸口,老者面容不清,脸上笼着一层雾气,他转头望去,菲里德同时亦被一团水银液包住,发出窒息的荷荷声。 “迪朗斯……”修艰难地说。 “嗯”老者点了点头,继而说“死吧” 混沌之触的滑腻软须发疯般地卷上修的脖颈,蔓过他胸口的泪光晶坠时,一道电流般的光芒汇入水银液体中,旋即沿着液体迅捷无比地朝老者传去,后者全身颤抖。 “怎么回事!”老者恐惧的喊道“塔克斯!” 短短的半秒内,所有灰色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出远处浑身浴血,无力倒下的骑士卡西,老者被水银液体倒灌所吞没,粘稠的黏液如洪水般朝着湖内涌去。 接着一声巨吼,长着四脚的怪鱼从湖里冲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修惊恐地大喊道,转身奔向昏迷于地的菲里德。“醒醒!” 巨大的湖鱼披着一身水银般的盔甲,背上与两腮处的鳍像液体般流动,它张开大口,口中伸出无数蠕动的触须。银鱼转头,闪亮凸出的黑眼转了转,似是在确认敌人的方位。 修猛力摇晃菲里德,后者终于惊醒,未等修示意噤声,便惊呼一声,转身连滚带爬地朝旅店跑去。 怪鱼被这呼声惊动,迈开诡异的四只脚,撞断了湖畔沿路的松树群,轰隆隆地朝他们冲来。 “快走!”菲里德见到修又转身奔向湖边,焦急地喊道“你去哪,修!” “你快走!”修成功地引开了怪鱼的注意力,它像压路机般踏平了一条近百米宽敞的树林道,又一头扎进湖里,激起漫天水花,朝湖另一侧,疯狂奔跑中的修游来。 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疾奔到不知死活的骑士卡西身旁,也不顾探查骑士的鼻息,拉起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一跛一拐地在草地上拖出湿淋淋的血线,勉力逃向旅店。 四脚怪鱼再次冲上岸,口中伸出上百道银色长鞭,卷向修与血淋淋的卡西。 “放开我,要被追上了……”卡西于喉咙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在剧痛下哼了一声。 修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白痴,放开……”卡西又昏了过去,被修半抗半抱地在草地上拖着,修回头望了一眼,巨鱼离自己二人有三十米,菲里德已冲到旅店前,店内灯光尽数亮起,后门被推开。 十米,怪鱼口中的银鞭卷到了修的肩膀处。他撒手放了卡西,卡西再次摔在地上。 修全身都沾满了骑士流出的鲜血,黑色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触须缠住他的腰,肩膀,手臂,长腿,拖着他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他望着远方高举法杖的雷蒙,笑了笑,被拖向鱼的血腥大口。 正在修闭目待死之际,远方的黑暗中高速飞来一物,斜斜击中了那头体积庞大无比的巨鱼,发出震天的咆哮,把它狠狠地踹翻在地。 巴哈姆特来了。 龙吟响彻云端。巴哈姆特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咬住了巨鱼的背脊,银色的血液喷了漫天,它的触须疯狂地把修甩到一边,转而缠向巴哈姆特。 一鱼一龙,在草地上翻滚且隆隆作响,旅店处飞来无数冰弹,火焰球,风刃与锋利的黑耀碎岩。 雷蒙的咒语于昏暗的黑夜里清朗回荡,龙卷风在他的咒语完成瞬间,携着沛然威力横飞而出,冲向扭打于一处的两头巨兽,砰然轰鸣,把它们再次推进了湖里。 “修!” 声音由远而近,修被卢卡的臂膀抱起,他迷迷糊糊地醒了。 醒来的第一眼,修便挣扎着,望向发出绿光的湖水。 “快走!”雷蒙焦急地命令道。 “巴哈姆特!”修推开卢卡,要冲向湖边,却又被雷蒙死死箍住“那是我的朋友!”他喊道“加油啊肥龙!” 仿佛在对他的呐喊回应,巨大的湖面倏然间沸腾起来,绿光越来越刺眼,碧绿色的龙炎激起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冲击波于湖底裂开,猛烈地震荡着。 天空中的乌云聚为巨大的漩涡,远方天边,银月现出它温柔的光泽。乌云的中心,倏然落下如水桶般粗细的闪电,直直击中了湖中央,发出炸响。 炸响声中,一具灰白的骨骸飞上云端,又狠狠地摔下大地,摔成粉碎。 沸腾的湖水渐渐平息下去,未散尽的电流在湖面上嘶嘶声窜动。 一道波纹泛开,巴哈姆特湿淋淋地爬上岸,金黄的龙目瞪着魔法学徒们。 “不不不,别攻击它,是它救了我”修朝同伴们解释道,他喘着气,一手按着受伤的右肩挨上前去。 浑身披着碧绿鳞片的龙比他上次见面时已长大了一圈,修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的头快有马车般大小了。 “肥龙,你又胖了不少啊”他欣慰地说道“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巴哈姆特喉咙内发出“呜呜”声响,尾巴拍在湖面上,溅起冲天水花与被冲上岸的无数死鱼。 “呆猫呢?”修又猛然想起另一件事。 绿龙转头望向松林的某个方向,伸出爪子,轻轻推了修一下,这轻推却是一股巨力,把修推得直飞出去,扑倒在地。 “喂喂!”修摔了个嘴啃泥“别那么野蛮”他爬起身抗议道。 巴哈姆特的鼻孔中呼哧喷了口热气,像是在笑,拍动翅膀,把凑上前来,好奇地要观察巨龙的学徒们赶开。于空中盘旋,清鸣一声,飞向远方的隆奇努斯山。 第14章 皇子?隐藏NPC? 修顺着巴哈姆特指示的方向走向稀稀落落的灌木丛,先前的树林在一场大战下被巨鱼踏得稀烂,他焦急地一手按着肩膀处的伤口,另一手持铁剑来回劈扫,呜咽声渐渐清晰,从灌木里隐约传来。 “找到了!”雷蒙于远处高喊“都在这里!” 修冲到伊洛面前,愣住了,后者双手,双足均是被紧紧束缚,口中塞了一块棉布,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黑猫用爪子恶作剧般地扒拉着伊洛的嘴角。 “你……”修意识到这里正是半小时前自己与菲里德促膝聊天的地方,打了个寒颤“伊洛!”他忙抱起公爵世子。 “你什么时候被抓住的?伊洛?!”修急忙为他解开捆于手脚的粗绳,又取出塞在伊洛口中的棉布,他剧喘几口气,揉着被勒红的手腕,踉踉跄跄地朝旅店走去。 “伊洛。你没事吧”修追上去,却被推了个趔趄,伊洛回头时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愤恨与痛苦。 “我有保护他喵”黑猫几步跳上修的肩膀,埋头舔了舔修的伤口。 “别舔,脏”修把它从肩膀上抓了下来,抱在怀里,与雷蒙并肩沿着湖畔走着。 “你们一直都在?”雷蒙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从聊天的时候,喵”黑猫显是非常满意。 “那伊洛都听见了”修神色黯然道,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疲惫的大战,令修全身脱力,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旅店二楼的房内,歪倒在床边,坐于地毯上,脱掉了背心,露出略显单薄却有力的赤裸肩膀,飞儿小心地为他清洗着被碎冰割开的伤口。 “卡西大哥呢?”修蓦然想起舍身换命的骑士。 “没死,伤虽然重,但可以医治”飞儿的手掌中焕发出微弱的蓝光,痊愈之水的效果下,伤口渐渐愈合。 “他巧妙地运力,背后肌肉紧缩,让松枝扎进右肩,并没伤到内脏,就是失血过多,得休息一段时间”雷蒙沉声道。“德鲁死了?” 修迷茫地回想最后一刻,卡西倒在草地上,德鲁只剩半截尸身,似被湖里冒出的怪鱼一并吞进了嘴里,接着点了点头。 “本来这事儿该伊洛做”飞儿微笑道“他的光系魔法治疗起来效果更好” “喵,那个菜包”黑猫插嘴道,毛茸茸的尾巴摇过去,蹭了蹭飞儿清秀的脸庞,她被逗得笑了起来,摸摸它的下巴。 “谢谢你救了菲里德”雷蒙坐在床边,两手互握,突然抬头诚恳地说“要不是你,这次我们没法回枫叶城去了” 修楞楞地望着壁炉内的火焰出神,蓦然转头,连忙说“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卡西重伤,学徒们只得肩负起保护皇子的职责——轮流守夜。当然,莎与公爵世子伊洛是不需要的,这工作只限于几名平民魔法师。 修在床上躺着,毫无睡意,辗转反侧。 “呆猫……”修喃喃说。 黑猫蜷成一团,修的手指伸过去,它的尾巴立即收回身旁。修把它抓起,放在胸前抱着。 “喵,臭死了,全身都是汗”黑猫抱怨道。 “我想爱哭鹅了,我好想他”修说,叹了口气,起身下床,光着脚,拉开房间门,朝外望了望。 雷蒙背靠墙壁,坐在菲里德的房间门口,修踮起脚尖走过去,雷蒙嘴角抽搐“别装模作样,回去睡觉” 修反被雷蒙吓了一跳,呐呐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睡不着,来找你聊天;学姐呢?凡帝妮那小丫头呢?”修笑着说。 “都回去了”雷蒙作了个“嘘”的手势,但房内人似乎已察觉。 “是修么?进来罢”菲里德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连绵的雪花,皇子的房内,壁炉里的松柴烧得暖洋洋的,天堂红鸢插于壁炉上的透明花瓶中怒放,一室春意。 他走到墙边,为修倒了一杯热巧克力。黑猫不要命地从兜帽窜出来,一头朝装满了巧克力的奶杯里扎去。 “喵!”它被烫着的窘样引得菲里德放声大笑。 “不用,我和它喝一杯就可以”修制止了皇子再倒一杯的举动,点头笑道。 “整个帝都,甚至全天之大陆,能让我亲手倒茶的人可不多”菲里德风趣地说道,摸了摸黑猫的下巴,后者朝他翻翻白眼。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修,谢谢你”菲里德握着修的手“明天就要回家了,没想到……” 他又摇头唏嘘,修忙说“这是我该做的” “事实上我也没做什么”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 菲里德打断了修自谦的话,说“如果不是你引开那头鱼的注意力,我这时候也许已经死了” “听说在我出生前,父皇还有一个儿子”菲里德又道。“哥哥比我大了两岁,你今年多大,修?” 修想了想,答道“我也不清楚,呆猫说我十八,也是……” 他倏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下意识地捂住嘴。 “谁说的?猫?”菲里德张大了口,转头望向喝得一嘴乱七八糟的黑猫,它的胡须被巧克力浆粘在一起。“你们能聊天?” 黑猫抬起头,望了它一眼,说“有什么奇怪的,没见过世面喵”,又埋头继续喝它的巧克力。 “怎么了!!”雷蒙闯了进来,见到只是椅子翻倒,修把菲里德满头黑线地扶起。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菲里德好不容易再次坐好,讪讪地示意雷蒙出去。 “你居然会说话”他诧异地端详着黑猫“我在书上看过,黑暗神的使者……” “它就是灾厄之星”修笑着解释道“但不常出声,爱理不理的” “刚说到哪来着?”修突然想起了菲里德的哥哥。 “哥哥比我大两岁”菲里德笑着解释道“他不是正统皇子,没有格里佛尼家的红发,据说和我也长得不像,很久以前,便离开了枫叶城,父皇没有告诉我们让他去了哪里” 修点了点头。 “刚有那么一会,我以为你是我的哥哥”菲里德忍不住说“但既然我们同龄,就不应该是” “我倒是想”修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有个皇帝老爸不是挺好的么?” “不”菲里德突然说“我不想”他认真地看着修的双眼,诚恳地说“幸亏我们不是亲兄弟” “为什么?”修疑惑地问道。 “生在帝王家,这些事情,你不明白的,修”菲里德摇了摇头。“但我发誓在我登基后,一定会好好待你,今天的事,终我菲里德·格里佛尼一生绝不敢忘” “不不,你说得太严重了”修沉吟半响,似是在考虑措辞,几秒后朝菲里德热情地笑道“我爱你,也爱你们,爱你们大家,从小到大,我只有呆猫一个朋友” “朋友有危险,当然要救,不是么?”修又充满阳光地笑道“我这人有点笨,是很笨,不过不管是谁,只要愿意和我说话,当朋友,我都会努力,不论是你,还是雷蒙,飞儿学姐,伊洛他们。” “我都会,一定会。其实当时我没有想什么,只是本能地,就知道要这么做,你别想太多,菲里德……殿下”他说完这么一大串毫无逻辑与条理的话后,尴尬地挠了挠头,红了脸,抓起小黑猫抱在怀中“我,还是回去睡觉了” 菲里德沉默不语,似是为修的一番话有所触动,他起身把修送到门口,点了点头。“晚安,祝你有个愉快的梦” 修离开了,菲里德又与雷蒙对视一眼,两人目光相触,雷蒙略有点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殿下,您该休息了”雷蒙说。 “知道了”菲里德敷衍地答道,又恢复了他客套的语气,转身入房。 第二天早晨,雪停了,雷蒙红着眼敲开同伴们的房门。修与地系魔法学徒卢卡一人搭着骑士导师的手臂,把他半抱下楼梯,门口马车已停好。 “轻点,别让伤口再裂开了”飞儿为他们安排位置,突然打住了话头。 “怎么了?”修转头望去,旅店内隐隐传来争吵声。 “上车”卡西有气无力地说道,抬起满是胡子渣的下巴“让雷蒙给他一耳光,他就来了” 伊洛满脸不耐烦地拉着莎,经过他们身旁,钻进马车里,接着是卢卡,凡帝妮与受伤的骑士。直到菲里德带着疲倦的神色走出旅店,上了马车,坐在飞儿身旁,修与皇子一人倚着半边车门,往外望去。 弃了一辆车,皇子的座驾中挤上九个人,雷蒙双眼带着宿夜的红丝坐上车夫位,挥动长鞭,马车朝隆奇努斯山道缓缓开去。 车内学徒们均是呵欠连天,昏昏沉沉地倚于一处。伊洛闭着眼,缩于马车的最角落内,修拿不准他是睡了还是醒着,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走?”雷蒙从车夫位上回头问道。 “啊”修坐直了身子“那边有条大路”他拨开车帘,望向自己曾经的家乡。小村庄甚至没有一个名字,来往的路人都把它叫做“山村”。 “再往山上走就出国境了”菲里德不悦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您说得对,皇子殿下”飞儿插口说道。 “这……”菲里德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昨天我和卡西前辈商量了一下,入山是最安全的”雷蒙说道“隆奇努斯山有通向另一侧国境的小路,从修住过的村子背后绕路,进入边境线,找到圣焰驻军,我们就安全了” “你相信修么?殿下?”雷蒙勒停了马匹,菲里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相信,但……” “那就够了!”卡西忍着伤口的疼痛斥道。 松树林经历一夜小雪,各自顶着扇型的白团,静静伫立于道路两侧,地面湿润,车轮于崎岖的山路上不时打滑。颠簸摇晃的马车里,卡西显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慢点,雷蒙”飞儿担忧地说道。 “不碍事”卡西咬牙说。“这点小伤我还没放在心上”他又冷哼一声。 菲里德脸色阴沉,为这逃亡般的狼狈旅途很是不快,众人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不多时后,皇子似是想到了别的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修聊起天来。 “是啊,我的铁匠老爸……在家门口拣到我”修心不在焉地答道“但他对客人还是挺好的,小时候有旅人来我们家……都是穷人……” 他摇摇晃晃地拉开车帘,遥望远处逐渐清晰的,山林中被遮掩着的村庄,走了近半日,自己家午间的炊烟袅袅升起,“到了!” “门口堆着矿渣的房子是你家?”雷蒙反手勒住缰绳,马车在铁匠家门口稳稳停了下来。 修心下忐忑,不知离家这许久,回去说不得又要挨一顿棍棒,竟是踟躇不前。院落中传来牛叫声,与女人的问话。 “谁在那儿?是修吗?”铁匠妻子用一块干麻布擦着通红的双手,停了劳作,走出门来,继而大吼一声“跑哪去了!不回家的傻小子!找了你多久!” 她顺手给了修惊天动地的一耳光。 马车上的学徒们均是面面相觑,正要下车的菲里德被吓得停了脚步。 “当家的,傻小子回来了!”铁匠妻子又疑惑地掀开车帘,目光在重伤的卡西脸上停下了“哟,还有伤员,这可真稀罕”她又粗声大气的喊道“傻小子还带了不少朋友回来!” “知道了,让他们去吃午饭——”打铁房内传来铁匠的声音,修立马松了口气,看样子不会挨打了。 “谢谢您,夫人”飞儿与雷蒙架着卡西下地,妇人一手扶住了骑士的肋下,把他半抱进屋内。 “谢谢”菲里德与莎敷衍地朝她点头,伊洛甚至连话都懒得说,跟了进屋。 伙伴们四下打量着昏暗的餐厅,铁匠妻子为他们端上硬得像石头般的面包与冷火腿。端了个小铁盆,坐在角落里啪啪啪地搅拌着什么。 “妈”修带着惧意地说道“爸呢?” “打铁呢,没空”妇人答道,把窗帘拉开,以便阳光照进餐厅内,修唯唯诺诺地把离开后的经历交代了个大概。 “然后我们……” “我们的实习完了,正打算回去帝都”雷蒙打断了陪同皇子出巡的一节,又抱歉地朝修笑了笑,修立时会意,附和着说“是啊是啊,那位大哥和人动手……受了伤” “哦”妇人拌好了一盆液体,放在桌上,赫然正是新鲜的黄油。 “我儿子又傻又爱闯祸,平时麻烦你们多照顾着,小姑娘们挺漂亮的,那个姑娘怎么了?不高兴?”她望向壁炉旁“真是,我忘了生火,把你们给冻着了” 伊洛尴尬地朝她点头,倏然同伴们均是哄笑起来。 “他是男生”修忍着笑朝养母解释道。 “细皮嫩肉的,养得倒挺好,订婚了么?”铁匠妻子打趣地说道,气氛缓和了不少,紧张感一扫而空,她捧着五六根木柴,捅进壁炉里,伊洛下意识地朝旁避了避,免得煤灰弄脏了衣服。 “喵”黑猫跳下地,小声叫道,用爪子扒了扒铁匠妻子的围裙。 “小东西也跟着修走了?”她转身端来一旁牛奶,放在壁炉旁,拍了拍黑猫的头,后者满意地蹲着喝了起来。 铁匠脱了挡在身前的皮甲,随手扔到角落,坐到桌旁,朝修的同伴们点头。妇人为他们的杯里注满新鲜牛奶。 “家里的好喝,我们食堂吃饭不用钱,牛奶都掺了水”修喝了一大口,畅快且惬意地赞叹道。 “吃饭不用钱”铁匠与妻子均是笑了起来“要用钱还得了!”他瞪着眼道“什么地方都能被你傻小子吃垮!” 席间宾主尽欢,飞儿与凡帝妮等人都出身于平民家庭,对这气氛很是怀念,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反而把皇子晾于一边。 修又把自己的学院生活,以及光辉的未来得意地朝铁匠解释了一次。 “嗯”铁匠眯着眼,连连点头“那吃完饭你们就得赶紧回去,好好学习!” 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学的魔法,那个风系的?能把炉火烧旺?” “这……可以”修挠了挠头“我只学了一点点,还是从书上看的,火系和风系,恩,混合在一起” “别说这个了,爸”修突然想到他老爸即将提出惊天言论,打住了话头。 “那敢情好”铁匠满意地说道“学完了回家,来给我烧炉子,拉风箱” 菲里德口中的牛奶噗地一下喷了出来,连声咳嗽。 “爸,学会了我就是魔法师了,别说中级高级” 铁匠瞪着眼道“你是铁匠的儿子!大魔法师也是铁匠的儿子!” 伙伴们均是露出同情的神色,修连死的心都有了,让一个大魔法师来拉风箱,只有自己的铁匠老爸才说得出这种话。菲里德重重地咳了一声,把奶杯放在桌上。 “你这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呢,当家的,他们可都是魔法师,得不乐意了”铁匠妻子正在给受伤的骑士卡西喂下泡软了的黄油面包。高声笑道。 “呵呵,是我老粗说错话了”铁匠连忙摆手笑道。 一顿平民快乐的家宴,贵族难以下咽的午饭后,铁匠示意修稍等,雷蒙则带着同伴们上了院门口的马车。 菲里德上车前转过身,朝铁匠妻子点了点头,于腰侧钱袋内取出一把钻石币。 “夫人,感谢您的款待,这顿午饭……” “你这是要做什么!”铁匠妻子愕然高喊起来,瞪着那一把闪闪发光的钻石币。 “我是修的好朋友,您误会了”菲里德善意地笑着,拉过铁匠妻子在冬季冷水中浸泡得通红的手。 妇人粗鲁地拍开皇子,似是愤怒地斥责菲里德道。“你也知道是朋友,在朋友家吃饭还要钱?” “上车去,傻小子马上就来,他爸在交代事情”铁匠妻子拉起围裙,擦了擦手,转身走了。菲里德握着那一把钻石币,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地站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最终阴着脸爬上马车。 “哟嗬!”修高兴地蹭蹭几步跑出院子,拉住擦身而过的铁匠妻子,说“我走了,妈!” “去吧,别闯祸啊!”铁匠妻子朝他挥了挥手,拾起干草叉开始喂牛。 “当魔法师没前途”卡西背靠马车木壁,嘿嘿地取笑着修。“你爸给了你什么?” “大魔法师也得回家拉风箱”飞儿想起铁匠的彪悍言论,又笑得前仰后合的。 “一些金币而已”修尴尬地挠了挠头“硬要塞给我” 卡西满意地点了点头,瓮生瓮气地说“你救了我的命,小子,感谢的话我不说了,那都不实际” “半个帝都骑士协会的人都是我后辈,我给你挑个老师吧!”骑士卡西眯起眼打量着修“练练武技,考个圣阶骑士,强身健体,将来好回家帮你爸拉风箱” 一语出,马车内发出哄笑声,同伴们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了。 “不!别笑!别笑!”修哭笑不得地拍拍这个,又推推那个。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表情严肃地伸手入怀。 “大哥,救命之恩我也不说了,您要想报答我……就帮我盖个章吧”修诚恳地从怀内掏出那张十枚金币买回来的“魔武双修系冒险家登记表”,递了过去。 “……”卡西的笑容僵硬了,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第15章 混沌之触·两极魔唤阵 离开村庄,天色如菲里德的心情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地系魔法学徒卢卡接过雷蒙的马缰,纵腕一抖,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起来。 雷蒙已乏到了极点,把头枕在飞儿的的大腿上,于颠簸的旅途中昏昏入睡,飞儿用纤细的手指梳理着他一头棕色的乱发,又以棉布温柔擦拭去恋人耳根与脖颈处的尘灰。耳边的尖叫与呐喊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睡得死猪似的雷蒙。 尖叫与呐喊来自何处?凡帝妮紧紧搂着黑猫,好奇地往车窗外望去。马车忽上忽下,在盘旋的山道上穿行不休,雪花飘散的灰蒙蒙天气中,远方的松树挺直了脊背,如排列整齐的哨兵,不断掠过。拉扯的马匹嘶鸣,蹄声沉稳而坚定,拉着轻飘飘的如纸盒般上下剧颠的车厢,行驶于五米宽的小路上,轮辙印痕旁三指宽外,便是万丈深渊。 “太刺激了!”修不顾伊洛与莎似是看白痴的目光,激动地趴在另一边,一手抓着车窗的边缘,一手握拳大喊,风声与雪花呼呼地于耳边掠过,望出窗外便像在飞翔。“哥们真有你的,我太崇拜你了!” “别跟他说话,白痴”莎终于按捺不住,叫嚣道“你是想让我们都摔下悬崖去吗?” “不碍事”卢克沉稳的声音从车夫位传来。“在我们家乡,比这狭隘的道路多得很” “要经过沼泽,常常马车的轮子只有一侧两只粘地”卢克又潇洒地一抖缰绳,马车悬空转了个弯,后轮几乎是在深渊的高空中掠过。 “啊——!” “喵喵喵喵喵喵!!!” 凡帝妮与黑猫均是毛骨悚然尖叫道。 “太刺激了——!”黑猫兴奋地叫唤。 “对!卢克大哥你太帅了!”凡帝妮忽觉不妥,僵住了。 至此黑猫会说话的隐藏技能彻底曝光。修捂着肚子大笑,马车又是一弹,他连忙抓稳长椅扶手。 黑猫怯生生地窜到修的兜帽里,缩了进去。 莎与凡帝妮均是张大了口,伊洛却抿着嘴唇,脸色苍白,且无动于衷,冷冷注视着修。 “猫会说话——!”莎尖叫道,然而还没清醒过来,马车又是一弹,她的额角重重磕在车板上,连声吃痛,捂着一头红发,叫骂道“开稳点!” “骨头都要散架了”菲里德叫苦不迭。 山峦间的雪于寒风呈螺旋型刮过直立的松林,把它们直吹得弯下腰去,带走枝节间的积雪,马车正如穿梭于乐谱中的音符,每一下落地,弹起,骏马的四足飞跃,都像敲打着严峻的节奏与鼓点,把墨绿色的自然与连绵青山抛于身后,越过一个又一个的险弯。 “照这样下去,今天晚上就能到国境了……哎呀” “喵!”黑猫被修一压,几乎岔了气。修吓了一跳,把它抱在手里。 “没事吧”他担心地问。黑猫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摆去,拂过雷蒙的脸。 “别把学长吵醒了” “他该醒了喵”黑猫突然说“山上有奇怪的东西” “什么?”雷蒙打了个喷嚏,清醒的瞬间听到黑猫的话,马上坐直了身体,趴到车窗边,朝远方望去。 水银的液体漫过了隆奇努斯山的侧峰,学徒们均是抽了口冷气。 “那是什么!”莎尖叫道“快停车!” “喵呵——西路非的小把戏”黑猫的尾巴好整似暇地摆来摆去“混沌之触” “对”修的瞳孔陡然收缩“湖边就是这个淹过了我和菲里德” “得停车”菲里德掀开车帘,焦急地大喊“停车!我命令你!” 水银状粘稠物于无法望见的远方蔓来,似是密集的云层释放出的大网,雷蒙目测着它的速度,整个山峦都被这巨大的潮水淹没,它所经之路的树,便如遇上了山洪爆发时的泥石流,纷纷折断,顺流冲进山谷。 “不能停!”卢卡坚决地答道“停车我们就困死在这里了” “对,得冲出去”雷蒙吸了口气,短短的十余秒,那粘稠物铺天盖地的冲垮了近万平方米的森林,冲向悬崖上的险峻山道。 “你想干什么!要带我们去送死吗!”菲里德倏然背脊发凉,“你是奸……” 一句话未完,骑士导师卡西突然睁开眯着的双眼,与卢卡均是同时大喊。 “相信他!” “抓稳!” 水银洪潮到得近前,携着冲垮的树木打横旋转,拍上了山崖的隘路,撼动了马车之下,万丈的崖壁;另一头高处,无数巨石受这一摇,隆隆滚了下来。 拉车的两匹马恐惧地仰脖嘶吼,卢卡反手抽出车门旁菲里德腰侧的军刀,横着劈去,于马股上连着划过,割出血来,马匹吃痛,不受控制地脱缰狂奔,卢卡猛地一踹车轩,马车顿时在空中转了个九十度的弯,车厢悬空,带着满满一车人恐惧的呐喊,飞出了悬崖。 “风之歌,自然之声,送我跨越原野,跨越山峦,跨越苍茫大地无限纵横沟壑” “群体飞翔术!”雷蒙双手十指并拢,指尖微微相触,掌心略微前推,风系魔法的元素之光打旋于车底亮起,“嗡”一声托起了飞出悬崖的车厢,朝百米外的另一个断口遥遥飞去。 学徒们均是胆战心惊地看着额头渗出汗水,全身颤抖的雷蒙,生怕他一个支持不住,马车便会直摔下去,粉身碎骨。雷蒙的短棕发微微飞扬,风系自然元素疯狂地从他掌心飞出,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一时间车内竟是没人敢出声,安静得可听窗外倒灌的狂风,掀起车帘打在壁板上噼啪作响。车体渐渐倾斜,眼看就要冲向目的地的另一面崖壁,一旦撞上去,马车便要沿着峭立的陡岩摔下山谷。 “加油,倒霉蛋,我爱你”飞儿说。 雷蒙倏然睁开眼,咬紧牙关,光芒忽盛,群体飞翔术的效果瞬间增强,速度于短短半秒内提升,车轮落地,卢卡爆喝一声,拽住缰绳,马匹前足虚踢,纵声长嘶。车在离深渊不足两米处,险险停了下来。 雷蒙呼了口长气,全身脱力,疲惫地闭上双眼,瘫倒在飞儿的怀抱里。 “好样的!”飞儿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学徒们探出头,朝山谷中望去,水银液体似是有智慧般转了个头,朝他们涌来,“快走!”飞儿接替了雷蒙的领导地位,下令道,马匹开始朝着下山的路狂奔。 “喵喵喵——要追上了要追上了——!” “你好像打了鸡血,呆猫!”修大声笑道。 “你是傻子吗?!”伊洛抓狂地大喊“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淹死的啊!” “嗯!”修笑着望向伊洛“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么?我还以为你会装哑巴装到死咧” “你……”伊洛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咬牙道“你有种” “别生气了,伊洛!”修摇晃着,抱紧了怀里的黑猫,他像个阳光王子般温柔地笑着说“我们是好朋友啊,到死都是” 菲里德哭笑不得地看着乌眼鸡似的伊洛,又看看修,皇子几乎就要嚎啕了。马车在卢卡的一路疾催下提升到了全速,火焰弹,冰晶棱从车后飞出,却对翻滚而下的洪流丝毫无阻。 “超越六大的混沌之力,卷动破灭之轨迹……”苍老的女声从云端传下。 “西塔院长来了!”伊洛终于窥见一丝光明,激动地大喊,“老师!我们在这里!” “神罚破天,魔裁堕地,黑与白的行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西塔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如天际圣言般清越,从云端朗朗传下,她每念出一句咒文,乌黑的阴霾便变淡一分,似是被一只巨大的漩涡不断卷走。 堪堪漫到车轮旁,追上了疯狂奔跑的马车的粘稠水银洪流似是畏惧这大魔法师的咒文,忽地一滞,继而缓慢地蠕动着,朝后退去。 此消彼长,马车瞬间便甩开了铺天盖野的混沌之触三十余米。一路奔向斜坡下的平原大道。 “我在此向你祈祷,一切回归源点,天道无殛!”西塔仿佛力有不继,念完了最后一句,天空中的乌云尽数聚拢,形成一个巨大的灰色球体,缓缓旋转,大地上的水银粘稠洪流微微抬头。两方坚持不下,液体抵抗着高空中传来的强大吸力,学徒们惊愕地望向灿烂阳光下,闪着耀目银光的水银大海。后者一点一滴地被空中乌云的球型漩涡拉扯得失去了平衡。 胶着的魔法力互撼,足足延续了近十秒。 “都——给——你——!”山林中不可见之处蓦然传出一声惊天爆喝。正是日前于湖畔遇见的老者声音。接着,漫山遍野的水银汇成一道利箭,于短短的一秒内轰然冲向天空,掀起悍然大波,击散了旋转着的乌云球。 同时间,水银液,乌云,尽数消散,天空再次被阴霾笼罩,唯剩被这洪流摧毁了的大片山谷,与四处断折的树木。西塔的声音不再出现,追杀皇子的老者似也离去。 马车终于放慢了速度,卢卡心有余悸地回头,与修,飞儿对视一眼。出了口长气。 学徒们终于脱离险境,再次进入国境线,两辆铁桶般的军用马车与上万骑兵浩浩荡荡地护送着菲里德前往帝都。这次他们才真正松了口气,横七竖八地躺在车上,各个睡死过去。 辗转多舛的皇子巡国就此草草结束,菲里德带着满面怒容回了皇宫,雷蒙一行人在魔法师公会门口下车,疲惫不堪地穿过公会大厅,回到学院。西塔既然察觉到国境线上的袭击,再报告什么也是多余的了。 若论功行赏,本次出巡最大的勋章应当颁给修才对,然而他们回到学院,却未被任何一位大魔法师传唤,西塔似在那场魔法战中消耗了过多的精神力,闭门不出,基础课程也暂停。雷蒙只是被地系导师乌卢克叫去,简单地讲述了一下情况,便回到宿舍。 “学长,起床,喵”修学着黑猫的腔调,怪模怪样地在他耳畔叫唤道。“飞儿学姐在客厅等你吃饭呢” “我睡多久了”雷蒙迷糊地一手揉了揉额头,睁开眼,望望阳台外的天色,忙翻身下床“都傍晚了?” 干燥寒冷的冬季,中庭外的水塘处结了一层薄冰,食堂内寥寥几人,卢卡与凡帝妮也不在,修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把奶杯推到蹲于一旁的黑猫面前,他突然有点怀念虽危险却充满了刺激的伴读时光。 “玩得高兴罢,老弟”步度根拉开椅子,坐在修身旁,摸了摸黑猫的小脑袋。 “还玩呢,差点连命都丢了”修回学院后足足睡了一日,再见到师兄颇有点亲切感。他把行程遭遇的危险,添油加醋地为步度根复述了一次,听得后者张大了嘴。 “你小子”步度根笑着摇了摇头。“胆子不小哇,拿着把破剑就敢打架” “那老不死的,我猜起码也是个大魔法师”步度根沉吟半响,又道“也许老师认识他” 修口中塞满了面包,愣住了,好容易才把食物咽下去“会是他的朋友么?” “他从来没朋友”步度根笑道“仇人倒是不少,还好你没死成,不然可就亏大了” “对了,老师让你晚饭后去找他,在占星塔上等你” 修草草吃完饭,与步度根互行亡灵法师礼作别,带着黑猫穿过花坛与白桦丛的林荫道,跑向夜空中矗立的黑曜石楼。晴朗的夜,星辰在黑蓝色的幕布中闪着明亮的光芒,修站在缓缓上升的风系巨大符石上,抬头眺望天际。 迪朗斯两手手肘朝后搁在高塔的石栏上,双脚交叉,魔法尖帽取下扔在一侧,他看着夜空。 “这是我的哑炮徒弟”迪朗斯见到修走上塔顶平台,侧过脸说道,点了点头。 “什么?”修迷茫地问。 迪朗斯微笑着转过头去,迷恋地看着空气,目光仿佛聚焦于修与他之间的某一点上,又伸出手抚摸着空气里的什么。 修毛骨悚然地退了一步“老师……你你你,你在和谁说话?” 他简直以为迪朗斯疯了,后者朝修招了招手。 “鬼魂,喵”黑猫突然道,修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唰”的一声尽数竖了起来,连连后退。 “已经走了喵”黑猫伸了个懒腰,扒着修的肩膀凌空一跳,稳稳当当地落在迪朗斯的胸口,差点滑下地去,连着抓了几下,才顺着亡灵导师的风衣爬上它的脖侧。 迪朗斯从风衣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黑猫。 “赛依耶”迪朗斯朝修说道。“她已经走了” 是名字还是咒语?修更疑惑了,但他还是缓缓挨到迪朗斯身旁。两人并肩站着。 “说说看,哑炮徒弟,此行有何收获?”迪朗斯恢复了他一贯的,带着邪气的,不怀好意的阴冷笑容。 修结结巴巴地把旅途遭遇的大小事件向迪朗斯重复了一次。 “混沌神殿的贤者?”迪朗斯微微皱眉,怀疑地问道。“他问你什么?师父是迪朗斯还是西塔?” 修点头“对” “告诉他你是迪朗斯的弟子”亡灵魔法师的语气冷漠,听不出半点欣喜之意“你说实话,哑炮” “就是这么说的”修又重复了一次。 “我有听到喵”黑猫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眼映出两师徒的人影。 “问你是谁的徒弟,光或暗,二选一……不是我旧识便应该是西塔的旧识”迪朗斯陷入了思索中。 “既然你选择了黑暗,他要杀你,就应该是认识西塔的……这不对啊?”迪朗斯又疑惑地问道“西塔那老处女与他对轰一招?还是用的两极魔唤阵,轰完装作不认识就转身走了?” “你确定没遗漏什么细节?”迪朗斯又摇头道。“这不合理” 修点了点头,尚未意识其中逻辑的不合理之处。 “他以为你是谁的徒弟?还是怕误伤?”迪朗斯忽地笑了起来“啊哈,我明白了,你们之中有内奸!” “有意思”迪朗斯点头道。“皇帝又得换人当了” 第16章 冬夜恒光 修如中雷亟,站在迪朗斯身旁,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 许久,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老师,内奸……内奸会是谁?” “那得等到菲里德登基”迪朗斯无所谓地说道“自然就知道了,我猜西塔心里清楚得很” “无论如何,哑炮徒弟,你不需要关心这个,即使皇朝换人,魔法师公会永远是安全的。把它当成一个老人无聊时的八卦谈资罢”迪朗斯正眼也不看修,抬起头,又喃喃道“今天的星空真漂亮” “你看到了什么?哑炮”迪朗斯问道。 “那颗星很亮……非常亮”修说。“它投出一束光,照耀北天的五角,五角是御夫座” “对,天狼星,桀骜的冬夜恒光”迪朗斯点头道。 “御夫与它遥遥相对”修的眼眸中闪烁着对星空的憧憬。 “你在渴望爱情?”迪朗斯微微侧过头,戏谑道“天狼星的牵引,御夫座的追求,这就是星空给你的答案,爱情?” 修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 “没什么害羞的”迪朗斯说。“你恋爱了,哑炮徒弟?与公爵世子?”他用着嘲讽的语气。“恋爱的感觉是怎样的?” “不。不是伊洛”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恋爱……” 迪朗斯的嗓音一沉,似是带着催眠的磁性,缓缓说道。 “你要明白,恋爱时的感受” “是耀眼的星辰在瞬间爆发,把它的光和热焚烧殆尽,留下永不褪灭的记忆之光” “或是七神创世的那一刻,时间与空间的潮汐从乙太的根源点奇妙地散开,推动着你,身不由己地朝前奔跑……在黑暗中,朝着远方的一点光,一点指引,大步前进” “真美妙,老师。是的,就是这样”修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只见过他一面,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修又叹息道。 “徒弟,许多年前,我和赛依耶见面的那一刻,便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也许是外表,也许是气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能说,美丽的事物也许更能吸引人们的目光。这很肤浅,但自从第一眼后,我们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渐渐明白到,人不像表面那般理想化。” “但我们依旧离不开彼此,这已经和‘美丽的外表’无关了”迪朗斯轻声说“即使遭到宿命的玩弄……” “宿命的玩弄”修茫然说。 “宿命其实是个恶趣味的家伙,或许他现在便在星空的深处嘲笑般地看着我们,听着我们说话,忙着为我们安排……人生里的各种挫折”迪朗斯回过神来,正色道“哑炮,你是什么星座的?” 修想了想“射手,我是射手座” “嗯,花心大萝卜”迪朗斯打趣道“回去吧,没你的事了,回去睡觉,下塔记得用升降台” “菲里德的兄长是个好孩子,可惜菲里德不是”迪朗斯在修抬脚迈上升降台的一刻说道。 “什么?”修转身问道,符石渐渐下沉,迪朗斯又说“你的室友,被我罚站一夜占星塔的……” “雷蒙!”修失声喊道。亡灵法师渐渐消失在平台一侧。 从占星塔那场师徒间透露了太多信息的谈话后,修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度过了漫长的整个月,学院内是平静的,平静得近乎诡异,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修每日忍着冬晨起床的痛困,匆匆上课,又在食堂的钟声下走出中庭,填饱肚子。大魔法师们对皇子遭遇刺杀事件均是缄口不提。是平淡的生活?抑或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伊洛已接近与修彻底断交,每日跟莎混迹于一处,形影不离,偶尔打个照面,修也是尴尬地在莎的窃笑与伊洛冷漠的表情前擦身而过。 天气渐寒,冬季的两个节日——神诞日与新年即将到来,神诞日在天之大陆上,相传是乙太分娩出七神之时。 神诞日的六天后,七神逐一成型,并开天辟地,创造世界,创世之日,是为新年的第一天。 魔法学院的惯例是每年神诞日举办盛大的舞会,六天后的新年,则让学员们休假。神诞日的接近意味着一个冬季悠闲假期的到来。然而,假期也意味着要期末考。 去除最有兴趣的占星术,枯燥无味的魔法理论基础与炼金学,光是那一大堆名称,材料以及魔法阵回路就念得他头晕。只得把课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上头,白天上课不敢再走神,而就连晚饭后的休息时间,也乖乖坐在书桌前,与雷蒙各自翻看书本,背读资料。 在这平静的期待中,神诞之日越来越近了。 宿舍里生起火,夜晚雷蒙静默地坐在壁炉前,修总要认真端详他一番,被遗弃的另一名皇子,心性似是有所改变,少了叹气,多了一丝不流露于表面的思索。 修抱着爱哭鹅的肥胖外壳,坐在床头,他与雷蒙都有着难言的心事,或许心底有着默契,但彼此之间从未探讨。门被叩响了。 “老师在塔下等你”步度根笑着朝修说。 修光着脚跳下地板,单脚跳把靴子穿好,跟着步度根出门。 “你迟到了,哑炮”迪朗斯于众多徒弟面前却是板起了脸,丝毫不见平日单独相处时的温和。 “滚到墙边去”迪朗斯又转向高矮不齐的魔法学徒们,朗声道“让我们继续,选择好你们的临时舞伴” “一,二,三;三拍乐曲,随我的步伐,转身” 修打量着学员们,来自各个班,各个系的学徒都有,畏畏缩缩地站好了位置,跟随恐怖的黑魔法师跳舞。 偏生场地中央的亡灵魔导丝毫不觉诡异,好整似暇地双掌互拍,打出清脆响亮的节奏,四周阴风阵阵。 “老子只能教你们跳”待到拍子打完,步伐已学会了个大概,迪朗斯又道,此时他俨然以‘老子’自居。“妞得自己泡,今天就到这里,去罢” “哑炮学会了么?”亡灵法师又风趣地加了一句每次授课时必须加上的结束语“看看夜空?按星辰的指引去找舞伴” 一切就像是亡灵法师的恶作剧,又或是老不良对小不良的诅咒,女生们各自找到了神诞夜舞会的搭档,伊洛与莎,步度根与亡灵系某脸色苍白瘦削的女生,雷蒙自然有飞儿——这就是非单身汉的唯一好处。 就连凡帝妮也与卢卡日渐亲密,出双入对。 修厚不起脸皮去邀请谁,自然也不会有女生来邀请他。 神诞夜傍晚,天光昏黄,学院内已披上了鲜红的丝带与西域葵,枫叶城外运来的青松砍去树根,栽于泥盆中,上挂满了金光彩球与五颜六色的手工制檞寄生。每个班,系,均是各占学院中庭的一区,高挂颜色缤纷的吊毯,立场鲜明的符文旗。 修一时间竟是不知往哪里走。光系魔法学徒们一个个面容严肃,身着白色礼服,袖口剪裁合宜,伊洛就像橱窗里的玩偶人般在乳白色的空中飘毯下呆站着,面上表情忽喜忽忧,不知在想什么。 修又看了一会,找不到暗系学院的地盘,只得走回蛋白石楼三层,郁闷地倒在起居室沙发上。 “还没约到舞伴呢,学弟?”飞儿身着碧蓝色晚礼服,裙纱的褶皱披在沙发一侧,头上戴着一朵怒放的星洲兰,边整理裙摆,头也不抬地打趣道。 “星辰的指引……”修哭笑不得地说“只能祈祷天上给我掉一个舞伴下来了” “希望不要是脸先着地”雷蒙哈哈大笑,把一包东西扔到修身旁“步度根让我带给你的” 修拆开纸袋,里面赫然正是一套黑色的晚会正装。 飞儿挽着绅士般的雷蒙,缓缓走下旋转楼梯。 晚会还有半小时便要开始了。修反而哪里都不想去,推开宿舍门,黑猫又不知跑去哪了。爱哭鹅的外壳静静地蹲在角落。他一直没有把它还回去。 修把它的头套“嘣”一声拉下来,望了望空壳里,像是希望能有个舞伴从里面跑出来。几秒后,他失望地把头套扔到一旁,转身换上步度根送来的正装。 似是按着修的身材精心剪裁过,它贴身无比,外套以风衣式设计,衣摆拖到膝处,袖口拉出手腕,形成一道好看的白边,无论是尺寸还是腰围,均合适到了极点。然而黑色西服的气味闻起来却又很有些年代了,难道是与自己一般高的迪朗斯? 修照了照镜子,镜中少年颀长的身影如一棵傲然挺立的桦木,眉目英气,湛蓝色的双眼中却有一股隐约的不安。 “果然是人靠衣装”修自嘲地笑道,把白色的衬衣领子翻出风衣外,想了想,又解开前两个扣子,露出古铜色的心口以及那枚微微泛光的蓝色晶坠。以示与刻板的光系魔法师们的区别。继而穿好皮靴,走下楼去。 缓缓步下一楼,修在最后一级台阶处停住了。 恒星于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宇宙里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时间与空间的潮汐在创世成型的第一缕微风中温柔地散开。 黑发的少年站在离楼梯不远处,微笑着抬眼望向他。修又见到了那日思夜想的漆黑双眼,他微微颤抖,伸出一只手,少年把手交到他修长的手掌中,修握紧了它。 “祝各位愉快!于这七神诞生的夜晚!”西塔的声音有力地回荡于中庭上空,神诞夜的晚会在中庭开始,悬浮于空中,堪以万计的魔法蜡烛在那一刻尽数燃亮,顿时黑夜有如白昼,所有的天堂红鸢,星洲兰与西域血葵离开了墙壁,瞬间焕发出浪漫的花瓣,充斥于空间的每一寸。青翠的松树上檞寄生纷纷活了,扬起五颜六色的植茎,搭于一处,金色彩球化为发光的云雀,欢快地唱起乐曲,飞翔于惊声赞叹的学徒们头顶。 雷蒙与飞儿,修与少年,几乎是同时迈进中庭的舞池,周围的学徒们均是哗然,纷纷转头议论着从未出现过的黑发男生。 “那是谁?”飞儿忍不住问“和修一起跳舞的男生,怎么学院里从没见过” “你见过他么?倒霉蛋?”飞儿忍不住转头望去。 “专心,宝贝儿”雷蒙淡淡笑道“别这么色” 飞儿恨恨地踩了雷蒙一脚,两人旋转着朝修那一对错开,雷蒙与修交换了一个充满笑意的眼神。 “他们都在看我们呢”修神秘兮兮地低头对少年说。 少年只是微笑不语,侧头,看见脸色苍白的伊洛,皮笑肉不笑地,挑衅地,谦虚地,嘴角朝他牵了牵。 “那是谁?”莎惊呼道“西比尔克,跟修一起跳舞的男生是谁?哪个班的?” 伊洛冷哼一声,把红酒杯放回长桌上,转身离去。 “天呐,这人……”莎目瞪口呆地望着与修翩翩起舞的少年。 他的黑发几乎是全场的注意力所在,漆黑风衣过膝,要命的是,他穿着一条黑色猿羊绒短裤!脚上又套着魔法师的圆头靴,这是什么装束?! 脖颈处围着一条白色的夜鹭毛围巾,耳侧一枚扣着的闪银光耳钉,风衣在与修的旋转起舞中,微微荡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顿时成为了学徒们注目的焦点。 然而只有修知道,怀里的舞伴似是非常紧张,他紧抿着的薄唇与僵硬的舞步令修有点于心不忍,仿佛十分生涩地配合着修的步伐。 一曲停,少年表演完毕,如得大赦地松了口气,手指轻轻拉扯脖颈处的白围巾,显得很是不自在。 修立时会意,拉着他的手,穿过人群,走出中庭,两人并肩坐在郁金香花坛上。 他想了很久,最后用略有点发抖的声音开了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转头望向占星塔所在,那里破天荒地亮着灯,寒风里似是有音乐传来。 “啊”修恍然大悟“难怪我看不到黑魔法系的师兄弟们,原来老师在那里?!” “上次你怎么走了?”修伸手扳过少年的肩“你怎么不出声就走了?” 他就像对着一个哑巴,心中忐忑不安,少年微笑着,吻了吻修的脸。修立时红到耳根,结结巴巴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修把长腿伸上花坛,绕到少年背后,让他坐在自己双腿中间,一脚踏着地面,认真地看着少年的双眼。 “你不能说话么?”修小声地问,他的呼吸与少年的呼吸近在咫尺“这次又要走了吗?晚会一结束,你就要离开?” 他解开皮靴的鞋带,把它翻过来在花坛上磕了磕,倒出几颗沙子。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师说,星辰会给我一个舞伴……”修抬头望向神诞夜的星空,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你很快又要走了,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修把他抱在怀里,喃喃说道。 接着,修在浪漫的星空下,做了一件令自己,也令少年终生难忘的事情。 他一手怀抱少年的肩膀,另一手把皮靴扔到一旁,光着脚,脚指头动了动。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到少年的小腿肚子上,脚拇指与食指分开,夹着他的腿,用力地钳下去。 接着他得到了预料中的回应。 “喵!!神经病!你你你,你做什么!!!痛死了!” “果然是你!!” 修哽咽着大喊,把少年按倒在花坛上,死命把他抱在怀里,声音响彻银河下,浪漫的夜空。 第17章 纸盒·爱情烛灯 那一瞬间,修忽然明白,世上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别的幸福与美好变得无足轻重。就像在漆黑的小巷中奔跑,忽远忽近的光芒令他激动莫名,而终于抵达那个充满希望的出口时,放眼望去,面前是宽阔原野,触目是璀璨夜空,与夜空中的一双清澈星眸。 “真的是你!”修一手抱着黑发少年的腰,两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少年的下唇被他吮得发红,窒息过久而急促地喘着气。 三秒后,“喵”的一声爆喝,一记下勾拳准确地击中了修的下巴,把他打得飞了出去。 “呼……呼……”修两手按在膝盖上,弯腰喘了一会。 “我叫小雷,不叫呆猫!”小雷愤怒地宣告。 “小……雷”修把鞋带系上“你什么时候变成人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这叫,叫……‘残酷天使扑杀拳’!”小雷得意地亮了亮拳头“别以为你的河蟹钳就无敌了” “扑哧”一声修笑了起来,穿好靴子,一手搂着小雷的肩膀,穿过白桦林,朝占星塔走去。 “你看着我长大?”修突然问。 “嗯” “陪我一起过了十八年?” “对”小雷点点头。 两人停下了脚步,小雷微有点奇怪地看着修的双眼,他湛蓝色如海洋般的目光中有隐隐约约的光点,那光点扑朔迷离,环绕他们的灵魂飘荡,似在唱起一首忧伤的歌。 小雷茫然而不知所措地摸了摸修的脸“怎么拉?” “从我出生到现在?陪了我这么久?”修把微有点发抖的手放在小雷的肩膀上,为他理顺耳边的碎发。 小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你喜欢我么?呆猫?”修问道。 “有……有点吧”小雷别过脸去,旋即被对方修长的手指轻轻扳过头来,一时间两人缄默无话,四周白桦林在除夕夜的冷风中沙沙作响。他们便面对面,彼此看着对方的双眼。 “你爱我么?”修问“你陪了我这么久……” 修从小雷的瞳孔中发现了一条闪光的痕迹,有如星辰自动排列成比银河更整齐的阶梯,遥遥通向那深邃无比的黑暗中。像是一条寂寞的,在空中摇晃的,连绵不绝的天梯,延向天河的彼岸。他转头望向夜空,那里有无数发出橙黄色光芒的纸盒飘着。 “真好看”小雷赞叹道“灯会飞呢” “是啊,真好看”修不知是在赞叹小雷还是在感叹天上的景色。占星塔下,悬浮的光灯在黑魔法师们的头顶星星点点地飘上夜空。 从白桦林中传出悠扬且忧伤的乐曲,一块空旷地中央,魔法师们三三两两地捧着白色敞口纸盒,纸盒中点起了蜡烛,每一名亡灵法师放开手,纸盒底部的风系小型符文便开始自动旋转,把它缓缓地托上天空。 “你不问我身世了?”小雷突然说“我以为你会问个不停” 修自嘲地摇了摇头,拉着小雷的手跑向正在分发白纸的步度根。 神诞夜,黑魔法师相信,七神将于天空的尽头鸟瞰大地,是死亡之时,也是新生之际,在此时放出写有心愿的飞行盒,能被天空中的神明看到。修与小雷蹲在塔前,脑袋并脑袋地写了两个纸盒。 “你写什么?”小雷歪着头,看了看,满头黑线,念道“我们……爱” “让我们谈恋爱”修笑着说“你的呢?给我看看?” 小雷忙捂着他的纸,“要扯烂了,不要抢” “迪朗斯和依耶?”修想了想,忆起黑魔法师说过的那个名字“什么意思?” ‘依耶’前,歪歪扭扭地涂画了几笔,划了几个圈。 “赛字不会写”小雷尴尬地说“就这样好了” “别问拉,呆会带你去看,喵”小雷把自己的那张纸揉了揉,折成一个漏风的小盒,放进蜡烛,两个纸盒缓缓飘上天空。 “不知道哪个神能抽到我的心愿”修碎碎念道“一定要抽到啊” 小雷笑了起来“你当是参加抽奖去了呢,我才不想被耶米拉那老处女拿到盒子”拉起修的手,离开了高塔,沿着小路走向白桦林里。 “耶米拉?哈哈哈,老处女”修笑道“你是灾厄之星” “那么你的主人就是黑暗神对么?”修问“能不能走个后门,让他拿到我的纸盒?” “你想太多”小雷哭笑不得地答道。“最好七神会闲着来拣那些破烂纸盒,都骗小孩的,呆瓜!笨龙!” “什么龙?”修好奇地低头问道,忍不住又吻了吻小雷的唇。 “帅龙,帅龙”小雷旋即改口,笑道。 白桦林深处,宽敞的空地上,星光温柔地投于枝叶末梢,折射向一座灰白的墓碑上。墓碑的字远而模糊,迪朗斯陶醉地在墓碑前踏着舞步。 “他他他……”修张大了嘴“老师在做什么?” 小雷伸出一手,于空气前抚过,周围景象泛起一阵波动,一切于短短几秒前并无不同,但墓碑四周已萦绕起白色的雾气,雾气拖曳于地面,似是晚礼服的裙摆,而中间托起了一个绰约的人影。 像是个女人的形态,她在空中飘荡着。 “鬼魂”小雷笑道“赛依耶” 迪朗斯沉浸在神诞夜的音乐中,似是未曾发觉到徒弟在一旁窥视,搂着赛依耶的鬼魂,于幽暗丛林中跳着舞,轻轻温柔地旋转,并小声哼着歌,不时说几句话。 “我们也来?”修拉起小雷的手,遥遥与迪朗斯那对舞伴相对,在灌木丛后按节奏踏着“你跳得挺好的嘛,呆猫” “刚刚人太多了喵,紧张”小雷伏在修的胸口前“赛依耶是皇后” “喔”修想了想,又问“那她怎么死了,老师告诉你的?” 小雷点了点头,答道“怎么死的不知道,她是雷蒙的妈妈” “十二点后,你会变成黑猫么?”修心中狂跳,把横亘于心内的疑惑问了出口。 小雷哭笑不得地答道“当然不会,又没有南瓜车载我回家” “不过还是原型舒服,一块巧克力可以吃很久,做人真难”少年又伸出一只手,拉扯略有点紧的围巾。 修背起光着脚的小雷,把圆头魔法靴系在腰带上,晃着走上蛋白石楼十三号,一脚踹开了掩着的寝室门。雷蒙还没回来。 “人生真幸福啊”修感叹道,让小雷坐在床上,到镜子前扯下领带,脱了礼服搭在椅背上。 “我去洗个澡嘿嘿”修高兴地笑道“你这次跑不掉了”继而跑进浴室,水声哗哗地响起。 “我来了!”修掀开床单,全身一丝 不挂地钻了进来,愣住了。 “喂!不带这样的啊!”修张大了嘴,“你要做什么!” “喵?”黑猫一只爪子拆着临走前迪朗斯递给他的巧克力包装盒,疑惑地瞥了修一眼。 “你……”修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黑猫的脑袋“你不是能变成人的么?怎么又变成猫了” “变成人巧克力怎么够吃的,只有这么小一块”黑猫反驳道。 修一时间反而噎住了。 “别这样啊,快变回人……大家都等着看H的”修哭丧着脸,看着得意洋洋的黑猫。“你该不会不明白我们接下去要做什么吧,这样会害作者被折凳拍的啊!” “要做什么?”黑猫迷茫地问,抓下一小块巧克力递给修。 “没什么了”修郁闷地说“快吃,吃完我们抱着睡觉” 黑猫吃了一半,满意地把另一半用毛茸茸的爪子小心包好“留到明天吃”它向修解释道“晚上你不能偷吃喔” 姑且不论此话是一语双关还是别有所指,此时修的希望还如绚丽的肥皂泡般美好。 修乖乖地点头,黑猫窜到他赤 裸的胸口上,舒服地趴着,眯上眼睛。 肥皂泡啪的一声破灭了。 “你变成人好吗” “不” “变成人” “喵,不!”黑猫说。 修一时无话。涨红了脸,分身勃 起把被子撑出一个小帐篷,全身燥热,一会儿翻身,一会四肢摊平,就是睡不着。 “那我们这样”修试探地一手五指穿过黑猫的小猫爪下,把它抱了起来。 “什么?”小雷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没等清醒,修就一脚屈曲,把被子里支起一个空间,又把黑猫小心翼翼地放到胯 间,让它铺满细毛的肚皮贴着自己硬挺的阳 物,阳 物涨且灼热,小雷下意识地动了动,迷糊中不知修要做什么。 “抱住”修提示道,让它柔软的,细短毛的猫足绕过自己硬起的根部,接着抓住小雷的身体,像使用毛绒玩具般轻轻上下套 弄。 “舔一舔?”他在猫毛软且细腻的触感下全身颤栗,吁出激 情的热气。“好幸福……” “你……”小雷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世界上居然有人敢抓着小雷同学,让它抱着自己的性 具……打飞机。 创世神是不是有棒子血统有待考究,但代表黑暗神的小黑猫,伟大的灾厄之星,至少是炸毛了的,半秒后,修大叫一声,捂着疲软的器具,屁 股撅起,在被窝里趴着,瑟瑟发抖。 “居然咬我!”修哀嚎道。 “……”黑猫沉默了一秒,然后叫道“喵哈哈哈哈!对不起!” “流血了吗?”它好奇地探过头去。 “软了!”修愤怒地抓起它。一手食指戳着黑猫的脑袋,戳得它喵喵叫。 “没有流血”黑猫放心了,把脖子伸长,凑到修的脸侧,伸出舌头,舔了舔他。 “唉”修小声地发誓“下次绝对不洗澡了” 他把小雷搂在怀里,转了个身,闭着眼睛,睡着了。 神诞日后,帝都魔法学院开始进行期末考核,也是放假前夕的最后一天。 雷蒙在课桌间走过,时而不安地望望教室外食堂顶端的钟,修认真地埋头填着,这些他已复习过了。伊洛与莎坐在一起,并不时交头接耳,他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咳!”雷蒙尴尬地于讲台上重咳一声。课桌后的考生们迷茫地抬头。 炼金学,魔法咒文,魔法理论考完,占星术却是步度根监考。他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把考卷发下。 夏季哪个大三角跨越了银河。写出恒星所属的主要星座。 见鬼的,占星术考试也太难了吧,步度根瘦削的脸侧向教室门口处,手里玩着一把黑色教棍,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似是在复习某些口诀。于是被迪朗斯的考卷折磨得焦头烂额的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 然而占星术是修最擅长的学科,这考卷仿佛就是针对他而出的。 修寻思一会,唰唰几笔答完卷,无聊地抬头,瞄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步度根一眼。 步度根眼神涣散,看着教室外的走廊入口,他的衬衣松散地卷到胳膊上,领带歪歪斜斜地系着,衣领洗得干净洁白,敞开前三颗扣,露出坚硬的锁骨与胸口。胸口处挂着一个白色骨制的小吊坠。 亡灵系魔法师似是均带着一股不容靠近的帅气,或是冷漠的邪气,上到迪朗斯,下到他的弟子们,几百年来均是如此——修却是唯一的阳光异类。 伊洛眉头拧在一起,叹了口气,似是很厌烦这考题。片刻后他抬起头,求助地望了修一眼,伸出三根手指。 “天鹰,天琴,天鹅……”修以口型提示道。 敌不动——我不动——敌未动——我先动!讲台上的步度根学长显然蓄谋已久,咒语都已吟唱好,就等这一刻! 他斜斜挥出教鞭,后发制人,把伊洛凌空击起,高贵的公爵世子在步度根的一招之下,连人带椅飞过了大半个教室的上空,撞上墙壁,继而“哐当”一声摔了下来。 考室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步度根又收回胳膊,手肘架在讲台上,椅子前两脚悬空,后脚驻地,一摆一晃,微微前后摇荡。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向走廊。 片刻后他在考生们惊悚的目光中笑了笑,伸出手掌。 黑猫丛走廊外窜入,跳到他肩上,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以示友好,步度根漫不经心地说“做完的就交卷,这是最后一门,学弟们可以去约会了” “要和我去吃个午饭么?灾厄之星学弟?”步度根又打趣地顺着肩膀上,黑猫的毛问道。 “喵!” “咳!” 修和小雷同时发出抗议的声音,步度根爽朗的大笑出声,把椅子挪好,修把试卷交到讲台,转身走到教室最后一排,讪讪地扶起了伊洛。 后者小声地抽泣起来,步度根冷冷地看着他,伊洛与步度根对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去,交了卷,修把手搭在他肩上,回头瞥了黑猫一眼,步度根手掌作了个赶人的动作,示意他们离开,又转头小声朝黑猫说了几句。 伊洛在走廊转角的楼梯口处,伏在修胸前,哭了一会。 “对不起”修手足无措地帮他擦了擦眼泪“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心内恨恨地诅咒着不做好事的步度根,尽给自己揽麻烦。 伊洛摇了摇头,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风衣上的金百合领针,拉起修的手,走下楼去。 “哎等等……伊洛”修惦记着小雷,朝教室后门望去,目光斜斜落在蹲于步度根肩膀,爱理不理的黑猫身上,尚未招呼它过来,便被伊洛拽下了楼梯。 “那天和你跳舞的人是谁?”伊洛的语气渐渐恢复平静,不由分说地拉着修走出中庭。 “是迪朗斯老师的一个朋友,小辈,我们要去哪里?伊洛?”修结结巴巴地跟着公爵世子走出魔法师公会的大厅,那里的店铺街已歇业。 “出去玩”伊洛略有点生气地说道“考完了想叫上你,大家出去走走,偏生最后一场……算了” “喔喔……我,我回去换件衣服”修的脚在大理石地面上打滑,想起码回去交代雷蒙几句。 伊洛双眼红肿,站住了。 “好好,走,现在去”修举手告饶。 大家出去走走?修疑惑地跟伊洛在公会门口站了片刻,魔法师公会外比起平时要热闹得多,处处是迎接新年而出门采购的帝都民众,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修不禁感叹,住在象牙塔里的日子,不与外界相通,竟是许久没见这热闹场面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金卡与冒险家登记表。 伊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似笑非笑地说“不用你付账,今天有人请客呢” “新年假期你不回家?”伊洛问修。 修摸了摸头,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想好,回家去,除了给铁匠老爸打杂使唤也没其他事可做,不如呆在学院轻松,又想到黑猫,假期有整整一周时间,嘿嘿嘿……修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坏好意的微笑。 伊洛头上三条黑线,拍了拍修英俊的脸“想什么呢,傻瓜” “不不”修回过神来,一辆平民马车在热闹的大街上停下,伊洛拉着他走上马车。驾车的赫然正是骑士卡西,修明白车里的会是谁了。 “好久不见,占星师”菲里德笑着与修打过招呼。“被欺负了?”皇子又打趣地问“眼睛是红的?” 伊洛勉强笑了笑,转头不语。 “你父亲新年要回帝都参加典礼”菲里德又问“考得怎样?” “在路上了吧”伊洛随口答道“占星术可能不及格,其他的还好” 菲里德又打趣道“有修在占星术还能不及格?” 伊洛现出不耐烦的神情,菲里德只得岔开话题,随意跟修聊了几句。马车穿过隐蔽的帝都小巷,修往窗外望去,卖旧魔法器材的店还开着,透过镂空木门他甚至看到了肥胖的中年老板,旧货店一掠而过,又行进了许久,他们在一家装潢幽雅,位置偏僻的建筑门口停了下来。 建筑前门处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具裸 体的男性雕像,一者持戟,另一者拉弓,正是几个月前与恶趣味步度根哥俩来偷窥的,观赏菊花场所——枫叶城第一鸭店。 第18章 大胸 罩降临了 旋转楼梯两旁,挂着不知什么生物的头骨制成的灯架,从楼梯转角直到走廊尽头的第三千六百零一级台阶,墙上的头颅竟是各不相同,有人,有兽,甚至有带着独角的兽人。步度根经过那些阴森的灯台,随手把它调亮些许。 他在占星塔螺旋楼梯的第三百级阶梯处,一座人的头骨制成的灯台前停下脚步,伸出白皙的手指,把它旋了九十度,阶梯旁打开一扇门。 “那是梅杜莎的眼睛”迪朗斯正摆弄着一具鸟类的尸体,头也不抬地说道。 黑猫蹲在书架上,好奇地看着一个玻璃罐,透过圆柱形的瓶体与里面浸满的液体,把它的脸折射成了一个滑稽的弧形。两只大眼睛亮晶晶地观察着瓶内一个乌溜溜旋转不停的圆球。 步度根把一沓羊皮卷放在桌上,迪朗斯随意瞥了一眼。 “现在去么,喵?”黑猫抓了抓书架上的另一副皮面具。跳下书架,蹬到迪朗斯的书桌前。“火烈鸟,死翘翘了” “嗯”迪朗斯把它的鸟头切了下来,顺手抛到装满黄色液体的一个大瓶里,盖熄了酒精灯。“走,叫鸭去了” 步度根尴尬地跟在迪朗斯身后,忍不住道“老师,这样真的……” “关几天而已,等该办的事办完了就放他出来”迪朗斯说道“不是赛依耶,老子才懒得管这闲事”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步度根又担心地问道。 “不交就是了,怕他做甚,狗屁的皇帝”迪朗斯又嘲笑道“老子就是要让他的登基混乱,越混乱越好” 时值过午,冬季天空晴朗,阳光苍白地照耀在光秃秃的行道树上,迪朗斯与步度根站在那两座男体雕像前,看了看。 “你认识?”迪朗斯沉吟片刻“拉弓的那个是时间之神罢” “没这回事喵”黑猫答道“没封上位神呢,都是你们人类瞎猜的” 它侧过头,端详了雕像好一会儿“时间与空间之神,嗯嗯,以后也许会有” 迪朗斯抽出他的银杖“这是魔银,魔导力性能最好的金属”他解释道。 “没有紫檀木好”黑猫说。 “当然,紫檀木贵,我这老穷鬼”迪朗斯露出邪气的微笑“太亮了,弄暗点儿……” 不见他念颂咒语,四周倏然暗了下去。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遮没了帝都之上的整个天空。乌云中隐隐有雷电纠结,枫叶城的所有百姓均是疑惑地驻足,抬头眺望。 又一会,黑云彻底遮掩了所有的光线,民居内均是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修疑惑地走到水晶落地窗前朝外张望,喃喃道“不会吧,冬天下冰雹?这是什么道理?” 他环顾四周,叫鸭之旅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自打进来的一刻,他便拘束得像个木偶,到处都是美男子,见到修时双眼均是一亮。 若不是腰间系着的歪斜宽皮带与学徒式的棕黄色夹克外套,他几乎便以为自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帅气且优雅的男服务生们穿着绅士礼服,带他上了二楼,伊洛与菲里德早在无声无息中不见踪影。 服务生把他让进一间豪华的房间。内里装潢高贵,天鹅绒的大床,橙柚木竖起的书架,架上书脊竟是《治国策》与《天之大陆民俗》等涵盖了各个领域的书籍。修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书架纤尘不染,显是每天都有人打扫。 银色钢制茶桌披着淡绿色的印花桌布,桌上摆放整洁的白瓷茶具,一壶咖啡尚且冒着热香,壁炉内柴火烧得正旺盛,炉上的香薰小壶冒出茉莉花,香橙以及薰衣草混合后的醉人芳香。 修坐在桌前,想了想,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拿了块放在水晶盘里的软糖放在口中咀嚼。 一个人也没来,看来做鸭也是很忙的,修同学把水晶盘里的软糖拣了出来,又把盘中巧克力倒进腰包里。天色越来越暗,他疑惑地看看落地窗外。 “下雪了”修自言自语地说。“最好菲里德和伊洛快点叫完”他想到伊洛的菊花,脸上浮现一阵潮红,面红耳赤地挠了挠脖颈,摇摇头,又想起小雷清澈的深黑双眸。暗暗发誓,新年假期内一定要把他成功推倒。 外面越来越黑,直到阴霾天幕笼罩全城,安静的房内壁炉中火焰散发着橙红的光芒,氛围浪漫且温暖,修倒在扶手椅上,午困袭来,随意用魔力隔空移动着桌上的茶碟。 “魔力控球……雷蒙学长真厉害”他开始懒洋洋地从糖罐里升起一块白色的方糖,又一块,接二连三地把几十块方糖悬浮于空中,集中了注意力,坐直身体,两手在空中微微摇摆。让它们飘来飘去,组成一个心型的图案。 门被推开,一股穿堂风灌了进来,修猛地一惊,方糖落了满桌。 “你你你……你是鸭吗”修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自己就好,不用……不要过来” “说什么呢!”伊洛怒气冲冲地骂道。 “啊”修借着微弱的红光看清了进来的伊洛,他已换了一件衣服,脱去外套,雪白的衬衣镶着金流苏,领扣直敞到胸口,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径直走进房内。 “你你你,伊洛!”修连人带椅子,下意识地往后移了半步。 伊洛的头发削短不少,削成与黑猫相仿的碎发,一头棕发配上琥珀色的双眼,映出修的影像与熊熊燃烧的炉火,他笑了笑,走到落地窗旁,随手拉上窗帘,说“这里是我家族的产业” “喔”修傻乎乎地答道,想起了步度根的判断,不由得大为佩服。 “我常在这里过夜”伊洛漫不经心地说,一手按在修的肩膀上,食指在他的脖颈处摸了摸“你洗澡么?” “啊不,我……”修全身僵硬,坐直了身体答道。 伊洛似是洗过澡,身上带着一股火百合的甜香,他却是毫不拘束地凑到修身旁,把他的腿搬开些许,坐上了修两只长脚中间空着的一小块椅垫处。又把脚横着搁在椅子扶手上,双手环过修的腰,轻轻搂着,把头侧贴在他的胸口。 “你……伊洛,别,别这样”修全身发烫,胯 间涨了起来,他伸手拉了拉裤 裆,调整了一下姿势。 “你没感觉么?”伊洛笑着问道,侧躺在修的怀抱里“有东西出卖了你” “伊洛”修使劲地往椅背靠着“我们是朋友,是朋友而已不是吗?”话未完,伊洛柔软的唇已贴上了修的嘴,他手足无措地再次后退,两人坐在椅上,同时朝后翻倒,摔在地毯上。 “你……”伊洛骑在修的身上,修两手摊开过头“你要我怎样!”伊洛难受地斥道,双眼隐约有泪水在滚动。 房内安静无比,唯余壁炉内的柴火噼啪溅出几星火苗。 “要我自己脱光么?!”伊洛愤怒地说,一把扯开自己的扣子,薄薄的衬衣搭在他的两臂上,露出白皙的肩膀与锁骨。 接着,修的双手覆上他的肩膀,为他拉好了衬衣。 “不,伊洛”他缓缓说,抬起修长的手指,为伊洛抹去眼角的泪水“不是这样的,我们是朋友,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 修勉力坐直身体,一手环过伊洛的腰,抱着他,另一手摸了摸伊洛新剪的碎发,手心还留着不少发渣,他揉了揉伊洛的后脑勺,让他把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伊洛”修认真地说“但我也很喜欢你,谢谢你,我可以当你哥哥,或者是永远的好朋友,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又得不到的感觉很难受……我体会过,所以,我觉得很抱歉,对你,我很抱歉,如果我可以做点什么来弥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去做” “但是,我不爱你,伊洛,抱歉,很抱歉”修说。 伊洛把头埋在修的脖颈侧,大声地哭了起来。 落地窗外传来惊慌的喊声,修蓦然转头望去,一片漆黑,天色暗得非同寻常。有打斗声,呐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水晶窗碎裂的声音,一时间整个小院响起剧烈的震动。“怎么回事?”他抓着伊洛的手,挡在他身前朝外望去。 漆黑的天幕下,有什么发着光在四处移动,像是悍不畏死的武士,抡开一把奇长无比的武器,撞上的守卫均是直飞出去,摔进一楼的厅内,发出薄水晶窗碎裂的声响,当即整个小院乱成一锅粥。一团红光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花园中的破坏者,那居然是小院门口立着的两座男子雕塑之一! “怎么活了!”修大喊道“还有一只呢?” “这……”伊洛茫然且恐慌,连连朝后退去。 庭院中肆虐的雕塑似是注意到二楼的注视,反手持戟背于身后,抬头望向落地窗后的修,蓝宝石镶嵌的双目倏然焕发光芒,修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一脚踢起茶几,继而闷响震得二人耳膜剧痛,一道冲击波令水晶墙哗然碎成无数锋利的薄片,冷风卷了进来。窗帘在持戟的战士雕塑身后飞扬不休。 “伊洛!小心!”修从腰侧空间袋内抽出黑黝黝的铁剑,横剑当胸,雕塑立于房外边缘,微微斜着头,似是确认了并非所取目标,一拳轰进左侧墙壁,手臂嵌于洞内,借力翻身。 “砰”的一声巨响,显是隔壁房内落地窗垮碎,伊洛已不要命地朝房外逃去。 “菲里德!”修于短短几秒内终于明白了这突然袭击的目标,冲出房间。 冷风卷着窗帘,扑进了炉火中,一发不可收拾地,在这干燥的冬季午后燃烧起来。 触目之处均是浓烟,大火席卷着令双眼刺痛的熏气从走廊尽头转来,修仓皇地大喊,火舌蔓过雕琢精美的漆木门沿,隔壁房门前,走廊顶端的吊灯轰然坠落,摔成粉碎。修脱下外套,四处扑打,搬开烫手的金属条,狠狠一脚踹向变形的房门。 菲里德躺在床上,似是已晕倒过去,雕像手中长枪穿过了一名男 妓的胸口,血源源不绝地沿枪柄流向它被烟熏成灰黑的手臂,它随手一甩,把美男的尸体甩出窗外。看也不看修,纵身再次跳出窗外的空中。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空气在这热量下扭曲,修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忙扑到床上,抗起菲里德的身体,匆匆跑出门外。 “伊洛!”修上气不接下气地抱着近一米九的菲里德,沿走廊奔跑并大喊,时不时侧身避开天花板与墙上落下的壁灯灯罩。在楼梯转角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快走!”步度根一手拉着修,两人沿楼梯逃出已全然着火的小院。 “师兄你怎么在——” “别问了!小心”步度根与修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处,两侧有人叫喊,围了过来。 “喂!在这……”修未喊完,被步度根捂住了口。 步度根一把扯下胸口的骨质挂坠,抛了出去,扯着修躲进楼梯后的转角。“别问”他小声说道,修气喘吁吁地让昏迷的菲里德靠在墙边。 吊坠落地,凭空卷起一阵黑色烟雾,黑烟继而扩散为直径米余的圆形漩涡,奔得近前欲上楼查探的护卫们恐惧地停住了脚步。 一声来自冥界的凄吼,巨大的骷髅头颅缓慢旋转,惨白色的森芒骨骸瞬间填满了整个走廊。竟是一只人型头骨,身体拖长了来回扭动的蛇! 蛇型的脊骨在走廊上横扫,在这恐怖的冥界不明生物前,所有人俱是朝后连滚带爬地退去。它张开嶙峋的人口,两只白色的骨爪撑地,一口咬下了逃跑不及,队伍最后侍卫的头。继而衔着鲜血淋漓的人头,甩起钢鞭似的蛇尾巴沿着走廊爬去。 “那那那……”修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善于利用人的恐惧感”步度根笑道,推了修一把,两人沿着楼梯后的小门离去。 烈火已吞噬了大半座建筑物,枫叶城的巡城骑士高呼,长街的一端马蹄声不断,开始救援火场。前门人声鼎沸,后院却是空空荡荡。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 步度根用肩膀顶着皇子的身体,修把菲里德连拖带拽地拖上马车去,抬头吓了一跳,差点摔下车来。 “老师……老师!” “嗯”迪朗斯满意地说“还没醒?被下了迷药” “什么?”修茫然问。 步度根坐上车夫位,一抖缰绳,马车叮叮当当地开走了。 “菲里德殿下失踪!”前院处传来恐惧的高喊“皇子失踪了——!” 第19章 新一代的开山怪 菲里德皇子于帝都内神秘失踪,娱乐场所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天之大陆第一帝国的继任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这是轰动全国的大事,然而皇室却压下了所有的风声,只是在城内主干道中加强了巡逻警力,其他事一概不提。 现任圣焰帝君:洛克特·格里佛尼仿佛猜到了迪朗斯的小把戏,简单地处理了火灾废墟后,便对此事只字不提。当然也没有再追查银羽枫楼是谁的产业,挂在何人的名下。 皇帝,亡灵法师,乃至帝都魔法师公会,都保持着一种近乎荒唐滑稽的缄默,似乎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即将做什么,帝都暗流汹涌,从初冬之际便被揪出的刺杀案线头,拉出了一团错综复杂的计划,正在慢慢被托上台面。 然而滑稽之处在于,新年的第一天,皇室将举行太子登基礼,菲里德下落不明,该怎么办? 格里佛尼家族分封的公爵们,正在赶往帝都的路上,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即将参加的是一个没有主角的新年庆典。 螺旋形的楼梯两侧供着颅骨制的灯架,修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到魔法师公会乃至帝都魔法学院里最奇妙的建筑,是这座螺旋形的高塔。 “步度根被我派去拦人了”迪朗斯漫不经心地说,带着修走上台阶,随手拧开一只独角兽的马头骨,它背后的方砖顿时凹陷下去,现出一个房间。 他示意瞠目结舌的修把菲里德扛进房里去,放在地上,两人又转身出门。 “菲里德……殿下还没醒,老师你要做什么”修忍不住问道“他是皇子,皇位的继承人不是吗?” “记得你第一次走进乙太封岳阵的光景么?”迪朗斯不答,只是问道,待得暗室严密关上后,又带着修往下走了几步“空着的那张桌子?” “那里坐着的就是赛依耶,帝都魔法学院,唯一的占星导师”迪朗斯拧开另一个灯座,现出又一个密室。 “你的爱人,喵”黑猫提醒道。 迪朗斯点了点头,与修一同走进密室内,那里有张床,木桌,被褥等生活用具一应齐全。“我的爱人……”迪朗斯笑道。 修想起白桦林中,迪朗斯搂在怀里翩翩起舞的女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就是雷蒙的亲母,帝君洛克特的上一任皇后”迪朗斯又说“魔法学院二十年前的院长,一场联姻,一个失败的儿子,最后死了” “……”修只觉得头顶,手臂上的皮肤均是一阵发麻,他颤抖着开了口“老师你是要……让雷蒙当,当……” 迪朗斯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放声大笑起来,他带着凄怆与愤怒的笑声在密室的狭隘空间内回荡,显得诡异无比,就像个被刺激病发的疯子。半响后,一语不发地走出密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给我看着菲里德,要是跑了,就跳占星塔自尽吧”迪朗斯在门外冷冷地答道。脚步声渐远,显是已离去。 “他生气了”黑猫提醒道。 修惊觉有异“不能这样” 他走到墙壁旁,把耳朵贴在菲里德那间房的墙上。 “我该怎么办?”修喃喃道“我该……” 他总觉得脑海中有一丝迷迷糊糊,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却又抓不住清晰的线索。 “雷蒙,菲里德……”修坐在床上,想了一会“我去找西塔院长” “呆猫你等我回来!”修推开门,跑了出去。 修一路跑出占星塔,在中庭处停下了脚步。那里聚了一群新年假期未回家的学生,闹哄哄地挤在公会前厅与学院中庭的入口处,踮脚张望。 “怎么了?”他拉住一个女生的胳膊,遥遥望去,吸了口冷气。西塔背对魔法师公会大门,面朝长街,似是在与一伙人遥遥相持,街上马匹时有不安分地嘶鸣,被背上骑士勒住缰绳。 “公爵世子带着他们来抓人……”那女生答道“说菲里德皇子被藏在学院里” “伊洛!”修大步冲出魔法师公会台阶前,愣住了。 伊洛站在台阶下,与修遥遥相望,他的左脸上包着一层纱布,纱布中隐隐浮现漆黑血水,似是被什么利爪抓出痕迹,再细心包好。自修回来几日后,公爵世子仿佛变了个人般。黑风衣与白衬衫依旧。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解下包在脑后的纱布结。 伊洛的左脸从额头处直延伸到嘴角,是一道深可见肉的抓伤,伤口边缘却是亡灵诅咒应验后的死灰色,外翻的暗红色血肉渗出散发着恶臭的鲜血。 “亲爱的修,我担心了你好久呢”伊洛冷冰冰地说道。 “你的脸怎么了!”修担心地问道“受伤了吗?” “妖骨蛇”伊洛愤恨地把目光投向西塔院长“老师知道么?连光系圣言都无法治愈的妖骨蛇诅咒……” “你……伊洛”修正要奔下台阶,却被西塔揪住衣领,她虽身为女人,手劲却奇大,一时间修挣扎不得,愕然转头望去。 “西比尔克,令尊正在赶来帝都的路上”西塔纵声道“您是否觉得行事过于欠考虑?” 西塔似是力有不继,于几月前的一场激战中内伤尚未完全痊愈,话间夹带些许杂气,虽是如此,却依然屹立无谓,一人面对近千帝都军,毫不退让。 “魔法师公会宗旨是忠于圣焰皇,没有帝君手谕,恕我无法同意各位进院搜查”西塔下了最后的逐客令“请回” 围驻公会门外的骑兵均是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西塔缓缓道。“西比尔克阁下,请抬头看” 伊洛与骑兵们不解其意,望向西塔头顶缓缓转动,发出微弱光芒的公会徽章。 “乙太聚能魔法炮,是前任公会会长,圣灵导师,大贤者赛依耶于三十三年前亲手绘制”西塔语气森寒,此时所有人如芒在背,连站在他身旁的修都不自觉地想往后退去。“自从洛克特陛下登基后就从未开启,各位是否想在大贤者赛依耶死后的今天,以身试炮?” 同一时间,帝都枫叶城外,平原道上。 八千骑,五辆马车,载着西比尔克公爵与他的亲随们浩浩荡荡地开向帝都,参加两天后的新年皇室庆典。 中间的马车内,有人掀开窗帘,遥望昏暗的天色,继而下达命令,队伍倏然分为两股,围绕着马车的守卫纷纷脱下身上的皮甲,露出内里漆黑色夜行衣。天色渐渐昏暗,马蹄早已裹了棉布,三千余人,借着暮色与黑衣的掩护,绕了个弯朝枫叶城西郊潜去。 奇克是一名技术熟练的刺客,此时他便是这三千人的领队。 马匹上下颠簸,正如他此刻恐惧,紧张而跳动的心,奇克回头望了望他的部下,没有人掉队,均是清一色的黑色蒙面巾,清一色的头带,甚至牙齿缝隙间也填塞了同样的剧毒药剂囊,当然,他是例外。 再怎么失败,公爵也不可能让最信任的部下自杀的,西比尔克信任奇克的能力,更信任他的毅力与忠心。 至于其他的亲兵,便另当别论了。 昏暗逐渐来临,奇克疑惑地皱起眉头,今天区别于往日的黄昏,血红色的阳光不是以转成深红,继而变得暗紫的步骤消失于山后,而似受到某种奇异力量的排挤,被一点一点地推出平原外,推向天空。正如帝都这个屹立于夜色中的巨人身影朝他们扑来,影子被拖得无限长,黑暗与光明泾渭分明地相持着,最终光明选择了退让。 奇克回头望向山峦,然而当回头的瞬间,他的马匹前脚高高跃起,三千零一头训练有素的战马,口中均是被特殊鞍笼固定,发不出半点声响,不约而同地同时蹬腿,把刺客们掀翻在地。奇洛的一只脚仍绞在马蹬中,身不由主地被倒拖于灰黄的地面。 继而在这诡异无声的场景中,马匹纷纷掉头离去。奇克咬牙拔出腰侧短刀,要割断马蹬上联系的牛皮绳,却被打侧里冲过来的另一只高头大马踩了一脚,顿时臂膀断折,眼睁睁望着自己被坐骑拖向来时的方向。 三千零一只马似是惊恐无比,没命地逃着,马蹄声如同沉闷的鼓槌击于树干上的声响,乱成一片,奇克仓皇地回头看,天与地是倒过来的,一团血雾从帝都的方向缓缓蔓延而来,追上了跑在最后的战马,它瞬间爆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红胶,现出一副赤 裸的,白森森的马型骨架,掉头冲向血雾团中。 亡灵魔法师,奇克只来得及看到步度根那张瘦削且苍白的脸,与走出血雾团后颀长的身影,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正在此时,魔法学院后门处,白桦林通向城郊的小路,悄无声息地潜入一支队伍,带头的人正是卡西。 寒冬中,树梢结出水滴状的微小冰柱,日前的积雪仍铺在树根处,不知何人为墓地周围的树林包上了一层草絮的防寒圈,卡西等了许久,又疑惑地转头望去。时间已过得差不多了,伊洛承诺的接应部队却迟迟未到。 “别乱砍”卡西制止手下拔剑劈开茂密荆棘布于后园外围的挡墙“这里是大贤者的安眠之地,尊重她” “队长,公爵家的武士还不来?”一名部下疑惑地问道“学徒们都到前厅去了” 卡西又等了一会,日渐西沉,一抹血色的残光于互相遮掩的树干群中投入,照于百余劲装武士的脸上。 “我们走,以营救菲里德殿下为主”卡西下了命令,部下们小心地把荆棘矮木扯开供一人钻过的通道,依次钻了进去。 借白桦树瘦削且长的投影,卡西带着部下们沿碎石路轻手轻脚地掩去。倏然看到塔前,坐在台阶末端的一个身影。 “什么人”卡西警觉地抽出腰间短刀,横刀于胸“果然派人守着?” 守塔之人竟然不是修,这令卡西倍感意外,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全然派不上用场。少年七分像学生,身上却似隐约带着一股不容靠近的气势。 他是谁?不可能是简单的魔法学徒,几乎是一个照面,卡西多年的骑士生涯便清晰地判断出,面前的少年绝非善类。 少年眉目间带着一股惫懒的戾气,五官清秀,一头短发如刺猬般不听话地竖着。黑色未到膝的短裤,脚上穿着圆头的魔法师靴,抬眼时,双目如星辰般闪亮,若再在背后插一双黑色翅膀,俨然便是侍神堕天使的架势。懒洋洋地举起手指,朝卡西摇了摇。 “你们,一百一十六人……来干嘛,?”他率先开口问道。 卡西抽了口冷气,对方只有一人,自己却似是面对千军万马,骑士瞬间便有了单膝下跪的冲动。那种压迫感,不像一个人类,更似是来自天界的神明。 是的,有种在神像前的庄严感。 然而神像可不管自己庄严不庄严。一句话险些把上百人尽数直接放倒在地。 因为他说“快走,喵” “你……”卡西愕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过了许久,部下提醒道“队长,时间” 卡西深吸一口气,勉力抬起颤抖的手,短刀指向少年“让开!”他喝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部下见卡西失了气势,忙附和着呵斥道“你是谁?” “我在这里……看家”少年一句话未完,卡西已率着他的救援部队冲上塔前。 “喂喂喂,你们怎么,不不,不让我说完……”少年似是有点惊慌,卡西看在眼中,心内一松。 然而紧接着,轮到卡西惊慌了。 少年摊开手,掌心现出一片黑色的羽毛,不,那不是黑色。卡西甚至来不及看清它是怎样飞出他白皙手掌,他匆忙挥出短刀,以准备迎接厉害后着。但意料之外的,迎到面前只有那一片羽毛。 接着少年说“时间,停” 卡西在瞬息中冲出了并肩掩护的队员阵仗,浑没发觉身后所有人均是停住了脚步,他旋刀斜掠,于少年的面前划过,但那片黑色的羽毛焕发着淡紫色光芒,轻飘飘地落在了短刀的刀尖上。 半秒内短刀上传来的力道却是重了近千万倍,如同泰山压顶般把卡西连着他的短刀压下地面。 “退”少年又说。 卡西右手握着左腕,瞳孔在一秒中收缩,他顾不得回头看自己的部下们了。 百余名将士,帝都高级骑士,被一股大力直推出去,不到半秒,掠过近千米的白桦树林荫大道,飞出占星塔遥遥相对的郁金香花坛,摔了进去。 卡西的手腕被那根紫黑色的羽毛压得发出轻微的“咔嚓”一响,声音细小,却清晰无比。他骨折了。痛彻心扉的骨刺从腕部突出,撑起了皮肤,短刀撒手,落地的一刻又似恢复了原状,只是发出“当啷”清脆的声响。 接着羽毛荡起,少年的手指优雅地划了个圈,它于倏然间无声无息地化为千万片,卡西甚至仍未挨到他的身边,便惊恐地朝后退去,身后似是被温柔的力度拥抱,羽毛充斥了整个空间,把骑士导师包裹了起来。 “我是……新一代的开山怪!喵!” 少年好整似暇地拍了拍屁股,把坐在地上沾染的尘灰拍掉,抓着地上动弹不得的羽毛茧,嘿哟嘿哟地把卡西拖进占星塔内。 第20章 国难·火星之光 “你的女人们呢,老友?”迪朗斯嘲笑道,走近壁炉,扣起手指,弹了弹壁炉上的一个平底盘,盘底烫出的魔法映像,是一副略有点发黄的旧照片。照片中三人,左侧的男生身穿魔法袍,右侧则是一名与修装束相似的少年剑士,肩并肩,臂膀亲密地搭着彼此,两个男生的身前则是一名美丽的少女,她温柔地微笑,略略侧头。 “如果你来此只是为了讥笑一名走失了孩子的老狮子……我想你这刻薄的性情该改改了,迪朗斯”老人叹息道。 “说吧,你要什么条件,迪朗斯”老人双手交握,疲惫地靠在书桌后的软椅上,那是一把王座。上镶嵌着圣焰皇家的徽标,三脉金枫叶。 “让赛依耶的孩子继承皇位?”老人沉声反唇相讥道“即使我愿意,圣焰的民众又如何接受一个灰色头发,浅绿色眼睛帝君来当他们的领导人?” “洛克特,你年轻时就这么多疑,老了还是没半点长进”迪朗斯讥刺道,洛克特布满皱纹的老脸微微抽搐。 “是的”他的语气变得冰冷,机械地答道“只有你们年轻,我是老了” “你到底想怎样?说吧”洛克特缓缓道“雷蒙继承皇位是不可能的,告诉赛依耶,死了这条心吧” 迪朗斯听到帝君的话,倏然间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沙哑且疯狂,他甚至站不稳了,一手扶着鎏金的红木书架,缓缓倒在墙边,双脚交叉坐于地板上,笑声不息,足足延续了近分钟之久。 亡灵魔法师的声音回荡于深夜的皇宫书房内,心酸且令人毛骨悚然。惊起一群寒鸦飞过宅院,飞向夜空,唱出死亡与悲伤深渊中梦魇兽嘹亮的歌。 洛克特冷漠地注视着迪朗斯,直至亡灵法师笑完,摇摇头,用袖子擦干眼角的泪水,长吁一口气,又缓缓站起。 “我以为赛依耶还爱着你”迪朗斯唏嘘道“现在我不再认为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与一个虚无缥缈,无法触摸的鬼魂”洛克特漠然道“原来你还在乎这些?” “不不不”迪朗斯忙摆手解释道“关键是你的愚蠢,洛克特” “以她的智慧,与你的愚蠢,看来在七神再次毁灭世界之前,你们都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迪朗斯如释重负地留给帝君一个嘲讽的邪气笑容,转身出门。 “……与其担心你的草包儿子,倒不如挖个坑先把自己埋了……西比尔克……”迪朗斯的声音从皇宫大道,红地毯的末端远远飘来,那是一种飘零于秋风中的枯叶般的轻松惬意。 修茫然跟在西塔身后,穿过魔法师公会前厅已歇业的冷清店铺街,她的脚步沉稳而坚决,似在走向某个已知的未来,修大步追上,缓缓行走而又落后,始终无法与西塔严肃的步伐保持一致,在这滑稽的跟随中,他以为西塔会转身说点什么。 然而她没有,围于门廊处的学生们在夜色中一哄而散,她穿过中庭,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修在巨大的枫树下呆了半响,抬头望去,从它光秃秃的枝杈间竭力地找寻着星辰的轨迹,银河安静地流动于夜幕中,火星忽地一闪,在银河的彼端发出一阵柔和的红光。 “火星光芒象征国之灾难”修喃喃背诵道,走过郁金香花坛与白桦树林荫道,推开了占星塔的门。“会是什么灾难?”他咀嚼着这含义,拧开了独角兽的头骨灯座,朝暗室内看了一眼。 地上摆着一小盆牛奶,洒出些许,旁边放着两个白面包,与一小块掰开的碎巧克力。是黑猫为他们准备的……修努力地理清自己的思路,发现菲里德旁又有另一只蠕动着的黑色虫子,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虫子长着卡西的脸,挣扎着抬起头,望向修,这简直是太惊悚了,修大叫并猛地朝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铁门,发出闷响,惊醒了熟睡中的菲里德。 “你……修?”菲里德挣扎着喊道“放我出去,修!放我出去,我会报答你!” “混蛋!修!”卡西破口大骂道。 修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两秒后他作了唯一的选择,转身出门,把卡西的愤怒与菲里德的哀求关在身后。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的天呐!”修疲惫地走进隔壁自己的房间,又被吓了一跳。 “小雷!”他激动地扑上床去。 “回来了啊”小雷懒洋洋地抓了抓头发,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继续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修意识到不是占便宜的时候,忙把他猛摇一通“怎么卡西大哥也来了?迪朗斯老师到底和你说的什么?皇宫为什么不派……” “残酷天使扑杀拳!” “……” “吵死了”小雷愤怒地朝被一记下勾拳扁下床的修亮了亮拳头,把枕头捂在脑袋上。 修讪讪地爬起身,伸手摸了摸小雷黑色的从枕头下露出的刺猬短发,从身后搂住了他。 “赛依耶……雷蒙……你说我该相信谁?站在谁的一边?宝贝”修迷茫地望着灰黑色的石砖墙“菲里德是我的朋友,迪朗斯是我的老师” “笨蛋喵,你该动脑想想”小雷嘲笑道。把枕头垫在修环过他脖颈的胳臂下。 “动脑想想?”修疑惑地问道。 “虚假之光,真实之暗,喵,真相往往隐藏在黑暗里”小雷在修的怀抱里动了动,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修心里被撩得痒痒的,打了个喷嚏。 “从最开始……追杀我们的,老师说他是混沌神殿贤者,他问我属光还是属暗?他……” “伊洛当时在哪里?伊洛被绑起来了”修想到伊洛脸上的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不由得一阵心酸。“他怕杀错了人,对!他以为我是伊洛” “菲里德一开始躺在床上就是昏迷着的,那里是伊洛家的产业,也就是说”修打了个冷战“伊洛要杀他!”他瞬间明白了缘由,抱紧了小雷背对他的肩膀。“伊洛要杀菲里德,所以你们和老师把他救了出来?” “你真笨”小雷懒洋洋地答道。 “是啊我真笨”修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老师是在救他……” “那为什么不把他直接送回皇宫里去?”修又发现了新的疑点“难道皇宫也不安全?不对呀?菲里德新年就要登基了……难道老师不想让他继任,那还救他做什么?” “老师要……”修结巴了起来,微微张着嘴“老师要把伊洛的爸爸引出来?然后……” 小雷转了个身,与修面对面,修未从这震撼性的结论中回过神来,小雷柔软的唇已与他相贴。 唇分后,修凝视着怀中少年清澈的双眼。 “答对了”小雷笑道。 修把手伸到身下,不自然地拉了拉皮带。一手搂着小雷,另一手支着床柱,探头到墙边听了听。 “听什么?”小雷疑惑地问道。 “没”修喃喃道“隔音效果” “隔音效果?”小雷仍未明白过来,修已翻身把他压在身下,用手肘撑着身体,在他脖颈上吻着。 “我们做 爱,呆猫”修心头通通狂跳,说“这次不许变成猫了” 没等小雷回答,修便生怕他拒绝似的,牢牢的吻住了他的唇。小雷推了推修,后者一手伸到他腰下紧紧搂着,小雷只好由得他笨拙的亲吻进行下去。 “你怎么……你怎么不吻我”修看着小雷的双眼,小声问道“你不喜欢我么?” “我我我”小雷仿佛比修还要紧张了百倍,他闭上眼,修的鼻梁在小雷黑色的眼睫毛上蹭着。 “我不太会”小雷闭着眼说“没……试过”他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十分害怕。 “试一下?”修试探地问道。 修努力地吞咽口水,说道“今天伊洛坐在我身上……我快受不了了” “我在那里想,如果抱着的人是你多好”修回忆着公爵世子绝望且痛苦的哭泣,与他面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他真可怜……” “我看到了”小雷轻声道“挺好的,嗯” 修听不懂他所说的,随即小雷的鼻子在修侧脸旁蹭了蹭,像是猫在找它的主人,凑了上来。 第21章 陨落·重生 占星塔螺旋阶梯的密室内,一间关着倒霉的两人,另一间关着幸福的两人。 时值严冬,除帝都本城学员外,外地人尽数回家。西塔驱走率军前来索要人质的公爵世子后,便关了上学院的大门。门外挡着迎接又一年来临的欢腾民众,与热闹的气氛,他们浩浩荡荡从魔法师公会的大门前经过,汇成一股充满喜庆的潮水,涌向皇宫门口的长街。 一时间公会,学院内显得寥落且冷清,中庭处枫树寂寞地立着,光枝上沾满了细小的冰屑,它像隆奇努斯山内,每到岁末,封冻的瀑布挂下的白融融细线般美丽,傍晚的阳光在冰枝中来回折射,焕发出炫目的白,也焕发出炫目的浪漫。 “蛮好看的”小雷说。 “嗯”修点了点头“真是难得的清静” 修搂着小雷的肩膀,两人又看了一会,中庭内一个人都没有,走进食堂,食堂里只留下两名烹饪食物的老妇人,为西塔以及其他留院的魔法师提供三餐。他们吃完饭,修回房内草草收拾了下,肩膀上抗着厚厚的一卷棉被,小雷端着装满食物的餐盘,回到占星塔,推开了他们小屋的铁门。 暗室内没有壁炉,修把菲里德的地铺简单整理了一下,生旺了方形的炭盆,把食物像喂狗般的放在一个碟子里,又解开捆缚于菲里德背后的绳索。 “新年快乐,殿下”修带着歉意说道,“过完明天,老师应该就会来放你们出去了” 菲里德不置可否,他的声带已喊得沙哑,说不出话来,揉揉被勒得通红的手腕,喝了口牛奶,剧烈地咳了几声。 卡西仍像一条虫似的,被包在地板上蠕动着。狠狠地盯着修,这令他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呆猫!”修想了想,朝铁门一侧喊道。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在搓什么,修疑惑地又喊了几句。 接着铁门后的小雷经过几次练习,终于成功地打了个响指。 “啪”一声,包裹着卡西的紫黑色羽毛自动从他身上分离,散向空中,卡西真是受够了,一口气提到嗓边,想大声咆哮,把修骂个狗血淋透,又自知不是门外来路不明的大神的对手,只得作罢。 修沉默地鞠了个躬,背退出铁门外。 “亡灵法师礼”关上门的一刻,卡西突然说“小子,我看错你了” 修叹了口气,想解释点什么,小雷却理解地摸了摸他的脖颈,这动作令热血笨蛋开心起来,亲热地抱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炭盆中冒出温暖的火苗,和着黄色的灯光投射于修的侧脸上,他认真地把床垫拍了拍让它松散,再铺上好几层棉被,拉过床单有条不紊地折齐枕下的褶皱,最后抖了抖棉被。 “看什么?”修侧头发现小雷的目光“你怕冷,对吧” “还好”小雷笑道。 修又把火盆生得旺盛了点,在这温暖的红焰前,小雷已有点昏昏欲睡。 “脱了好不好”修说。 “脱你头喵”小雷斥道,却挣不开修的臂膀,两人脱得赤条条地抱于一处。 “你到底是什么……”修微笑着问道,手在小雷的身上摸来摸去,他的手指修长温柔,小雷在他的抚摸下惬意地眯起双眼。哼着不成调的歌。 “你是黑暗之神的使者”修问道“给我说说你的主人?西塔院长说,他是混乱之圣童,我曾经听过一句‘生命不美好……’” “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小雷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对,黑暗之神说的,我很喜欢这句”修湛蓝色的双眼中映出床下炭盆里跳动的火苗。 “没有什么黑暗之神”小雷又重复哼着几句歌。 “我以怜悯行于世间,刻上永恒的记忆” “那席卷时空的狂澜,乱流秩序中的暴风雨” “不朽之光照耀万物,一如既往……” “没有么?”修在他耳旁问道“这是什么歌?” 小雷停了吟唱“这叫‘银河咏叹曲’,是创世后的第一首歌,有三部分……”他轻声答道。 “镇魂之歌主生,黄泉之歌主死,银河咏叹曲决定了从生到死的过程”他闭上眼,旋即睁开,星辰般的眼眸中荡漾着一丝清澈的情意“当天地成型时的两只凤凰啼起乐章,七神便会逐一陨落,继而重生” “听起来好像很拽”修忍不住笑道“你见过凤凰?” “当然”小雷答道“连凤凰都怕我” 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手使劲摩挲着小雷的额头,他不满意地拍开修的手掌,修转而握着小雷的手指。小雷的手略有点冰凉。 “跟猫在一起总是没安全感”修戏谑道“你爱我么?宝贝?” 小雷茫然看了他的双目一眼,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修愣住了。 “有个混蛋,把那团光交到我手里,便懒洋洋地走了”小雷笑道,似是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东西。 “什么?”修疑惑地问。“哪个混蛋?” “除了撩拨情绪,一无是处的混蛋”小雷轻声道“没半点本事的混蛋,神力是七神中最弱的混蛋……开天辟地后,好吃懒做,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做梦的混蛋”小雷又笑着说。 “他没有神力,也没有信徒,领域是我们……是七神中最奇特的一个,他能许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没有约束,连因果律也管不住他,他用不着神力,因为只要许一个愿望,流星就会掉下来,达成他的心愿”小雷闭上双眼,喃喃道“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蛋……” 半响后,他竟是睡着了。 修的瞌睡袭来,搂着小雷,眼皮渐渐沉重,他略略调整了个姿势,把唇贴在小雷的唇上,拉了拉被子。 “吻着睡”修模糊不清地咕哝说“我们吻着睡,呆……” 室内温馨,旖旎的暖意浓得化不开,在这寒冷且严峻的除夕夜晚,远方传来跨年的钟响与民众细微的欢呼声,它从枫叶城的皇宫广场传出,飘过魔法学院,隔着厚厚的石墙,传进占星塔,传进他们彼此交融于一处的梦里。 “喵?”不知睡了多久,小雷睁开双眼,眉头微蹙。 修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擦着小雷脸上的口水,当然那是他自己流到对方脸上去的。 “怎么了”修抓了抓有点乱的一头蓝发,坐直半个身子“要尿尿?” “你的口水……”小雷哭笑不得地扯过床单边缘,在脸侧擦了擦,修涣散的目光望向铁门,似有脚步声传来,他轻手轻脚地拉开密室大门。 “天亮了”修探头朝螺旋楼梯两侧望了一眼。 “又是一年了,新年快乐!宝贝!”他回头微笑着说道。 “学长?步度根大哥!”修喊道,奔到房门对面的了望窗朝下望去,步度根骑着一辆不知何处赶来的驴车,摇摇晃晃地在铺满白雪的桦林道上朝学院后门处开去。 天空中下着小雪,云端阴沉沉地罩了下来,新年的第一日,大地满是银白,而天光黯淡。 驴车后载着看不清楚的两人,步度根于远处扶好黑色尖帽,驶出了学院。 小雷戴上微有点大的棉布手套,头上是一顶松垮的羊毛帽,它遮住了半个耳朵,修不禁莞尔,又把帽子帮他朝上拉了拉,走不到几步,再次滑下,直挡到眉头。他懵懂地微微抬头,辨认四方道路。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小雷不满意地咕哝道。 “对啊,这可真稀罕,平时不都挺热闹的么。都没睡醒?”修疑惑地四处张望,“雷蒙学长的手套是不是太大了点?” “你们的手都很大”小雷说道。 他们顺着枫叶城的主干道走了许久,乱糟糟的足迹,似是新年早晨,帝都居民们全体出动,前往皇宫迎接某件盛事,沿足迹一路寻去,人渐渐多了起来。 修微微下蹲,小雷会意,趴在他背上,两人挤进人群,于皇宫广场外远远地望向台阶中央。石玉宫门内扯出十六根鲜红的彩绸,系于皇庭场四围的高大白柱上。彩绸宽面翻滚着金色枫叶刺绣,在寒风中猎猎飘荡。 台阶正中央摆放着一门黑漆漆的铁炮,炮口斜斜六十度朝向天际。三张红锦丝绒软椅排于最上一级台阶,椅背上雕刻着夸张的火焰图腾,伸展至两米高处,修背着小雷,好奇地张望“这是做什么?” “新年庆,帝君会发表演讲”旁边有百姓讥笑道“俩土包子从乡下来的吧” 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让背上小雷趴得舒服点,换个姿势,以便两人都能透过黑压压拥挤的人群看清楚台阶的顶部。 “哎哎哎,别捣乱,呆猫”修被小雷蒙住眼睛,傻乎乎地抬头“干嘛呢,让我看” “好拉”黑猫笑了笑“一个小魔法” 修张大嘴,惊呼出声,在周围投来的怪异目光下旋即收小了音量“那那那……那是什么?是什么?白色的一条一条的?” “嘘”小雷作了个嘘声的手势,在他耳边说“英灵,历代皇帝的守护英灵,你看,他们在皇宫上飞” 无数白色烟雾呈现细小的丝条,在尖顶皇宫的钟楼上旋绕,互相徘徊,又似熟识的老友般致意,修眯起双眼,以便看得清晰一点,那些烟龙的前端像是人的半个躯壳,灰白色的灵魂于阴沉天幕下来回飘荡,令他毛骨悚然。 第22章 叛乱·西比尔克的宣战 骑士们“得洛”“得洛”的马蹄声传来,长街尽头上万皇家骑兵纵马飞奔,包围了整个广场,分散成里三层外三层的铁墙,逐一驻盾,立旗,瞬间广场周围哗啦响声不绝,长塔盾牌的银色反光如多米诺骨牌般一面面翻出,直延续到皇宫门口的台阶上,有如一条蜿蜒长龙把观礼的民众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修茫然转头四望,突然骑士们均是同时沉声大喝,吓得他站立不稳。 震天声响中,均是齐刷刷抖开火红色的竖式骑幡,迎着北方飘扬,旗幡上绣着闪闪发光的皇家徽标——金枫,银百合。 民众均是轰然叫好,赞叹之声不绝。 在这万众瞩目之中,帝君却迟迟不见登朝,修又望了一眼皇宫顶端的大钟。观礼的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又等了许久,站得他脚有点酸。小雷似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看”他在修耳旁小声说道。 修顺着他的手指回头朝天空中看去,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面容虽清秀,却实在称不上倾国倾城,她轻飘飘地飞在半空中,从魔法师公会方向的长街尽头飞来,穿过空旷的街道,来到伸长了脖子,等待帝君露面的数万人头顶,没有人看到她。修张大了嘴,看着她从人群上方飘过。 她是个鬼魂。 女鬼生前临死的一刻似乎仍穿着宽大的魔法袍,双足于袍裙下依稀可见,身体弱不禁风,嘴唇紧抿着,倔强无比,她的长发束成一条斜辫,搭在肩上,憔悴得像朵温室百合花般不容靠近。她飘到三把王座前,在右手侧坐了下来。 没有人发觉异常,只有黑猫与修看到了她。在大多数人眼中,那里依然是三张没有主人的椅子。她微笑着朝修与小雷望来,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背脊发凉。 “在这里!”小雷挥了挥手,这白痴般的举动又招来不少嘲笑的目光。 修终于知道她是谁了,她是圣焰皇后,魔法师公会前任主席,圣灵导师,星光大贤者赛依耶。 皇宫大门轰隆隆打开,侍官捧着一束卷轴大步迈出,望了底下万人一眼,抖开卷轴,双手捧着,清了清嗓子。 “御令!帝君身体不适,开年仪式取消,皇子登基大礼延至下年初春。”侍官朗声念完短短两句话,又有点心虚地看看下面黑压压的,议论纷纷的人头,小声道“这便散了吧”。 侍官又在台阶最高级处站了几秒,不见外围骑士撤去,疑惑地扫视周围,已有百姓唏嘘不已,帝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怎么不退?”侍官心中寒渗得慌,如芒在背,惧的不是底下人,而是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仿佛身边站了不少幽魂野鬼,来回飘荡,令他不时背脊发凉。 广场的外的骑士们便如雕塑一般,毫无动静,面容严肃得如扑克牌,冷漠且安静,侍官又清了清喉咙“卡西队长?卡西队长呢?”他找到了带队的骑士,那不是卡西,是一个他也不认识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帝君重新部署了城防? “帝君没来,他们当然不退”一个带着笑意的女人声音轻轻在侍官耳边说道,后者望着广场下的百姓们,瞳孔倏然收缩,却找不到发出轻笑的来源。 赛依耶坐在空空的皇后交椅上,纤细的手指划过空气,继而皇宫顶端的大钟被这魔力一激,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当!” 钟声洪亮,竟是比除夕的跨年十二音更响,一声接一声地回荡,所有人心中被这灌注了魔力的巨钟狠狠地震撼着,钟声像是黄泉路上的催命节拍,瞬间传遍全枫叶城,一群盘桓于皇宫内院的乌鸦被惊起,拍动翅膀呱噪着,飞向阴霾的天幕。小雪无声无息地飘了下来,如粉末般落在人群头上。 “洛克特?陛下,该来的总是会来”赛依耶银铃般的笑声在乌鸦鸣叫中传来,声音虽小,却清晰无比,钻进每个人的耳内,在广场上空飘荡。 “谁?”民众们茫然无比,四处张望,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却无法寻得蛛丝马迹,仿佛女人的话是从空中飘来的神祗天音。 广场四周的骑士们似是同时得到某种命令,整齐地把旗幡倚在肩上,一手持盾,另一手解下腰侧号角,仰头向天。“呜呜”地吹了起来。 万号齐鸣,侍官乱了方寸,钟声与号声是迎接帝君登台的仪式,这意味着什么? 他收好卷轴,畏畏缩缩地从侧门躲了进去,临走时目光落在广场西侧,坐满了贵族公爵们的临时台座上,有个中年人与他同样疑惑地观察着整个广场。 本已关得严严实实的宫门再次轰一声敞开,皇庭中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洛克特身着闪亮的金铠,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握着长枪,金甲覆盖了他苍老的身躯,他的胡子花白,目光却炯炯有神。 “帝君万岁——!”人群的欢呼声顿时如潮水般哄涌向站在帝座前的圣焰皇洛克特。 他把头盔放在皇座的右侧,继而站于台阶最顶端,威严地俯视着他的子民。 “领军骑士长是谁?”洛克特沉声道“我记得两日前便发布了命令,今日新年庆典取消,卡西可在!”他倏然爆喝出声。 民众们喧哗起来,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 “骑士们?”洛克特疑惑地环顾全场“皇城禁卫军?” 他把手中长枪重重顿于地面,那把金色骑士戟竟是有两米来长,戟头分为三尖,在冷清的天光下反射光芒。 “隆奇努斯枪在此,你们可是圣焰的骑士?”洛克特又怒喝道。“要谋反不成?都给我撤出去!” “陛下,皇子呢?”西侧高台上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洛克特顿时愕然。 中年人一头棕黑头发,他从座椅上站起,走到台前,与皇宫门口的帝君遥遥相对,鞠了一躬。 “西比尔克?”洛克特深吸了一口气“你入城为何不进皇宫?” “那是伊洛的父亲……他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修与洛克特同样茫然,小声问道。 “伊洛把卡西骑士骗到学院里……去救菲里德,这样他的手下就没人管了”小雷小声解释道“你看等会他要问菲里德了” 果然小雷话音未落,西比尔克公爵便朗声道“皇子殿下何在?” “臣下惶恐,前来帝都的路上发生意外,遭到有心人谋害,幸好昨夜平安抵达枫叶城”公爵缓缓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得意之情。 “谋害?”洛克特一头正统的皇家血裔标志——火红色长发与西比尔克的棕发相对,各持一方,此时他似乎还未意识到局势的紧张。 “是否谋害……陛下应该最明白”西比尔克的面容却是变得冷峻无比。 “什么意思?西比尔克”洛克特虽对臣子的无礼颇又恼火“这些人”他持起足有两米长的隆奇努斯金戟指向高台上的圣焰世袭公爵,又凌空划了一圈。 “你想做什么?西比尔克?”帝君问道,公爵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 “怕了么?”洛克特沉声道“狮子垂老,威严仍在,现在滚回去,还不算晚” 公爵深吸一口气,按着腰间军刀,把它缓缓抽出,指向洛克特。 “你竟如此无礼!”洛克特勃然大怒,雄狮的怒吼响彻广场,震得所有人耳内嗡嗡作响。 “西比尔克!你身为……” “收起你那一套吧,老狮子!你太多疑了!”公爵提气怒喝道“你杀了自己儿子,又谋杀臣下,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此言一出,数万民众尽数哗然。 “登基大礼无休止延后,菲里德生死不明,要我把多年前的丑事抖出来么,陛下!”西比尔克沉声道“格里佛尼家的位置坐得太久了,洛——克——特!” 一言出,掀起悍然大波,居然有人直呼帝君名讳,这可是杀头的无礼罪名!然而帝君已失去了控制大权,倏然间广场四周的骑士们得到了暗号,齐刷刷地挺枪,竖盾,大喝一声,朝皇宫台阶上杀去。 “不——!”修恐惧的大喊随即被淹没在民众们如潮水般慌乱的尖叫中。 刹那间人山人海,唯一的念头便是:逃。 骑士的银枪穿透了手无寸铁民众的血肉,训练有素地挑起一个又一个人,朝后阵甩去。那不是禁卫军,那不是禁卫军!洛克特惊恐地推了一步,扶着皇座,那是西比尔克家族的私军!皇庭禁卫的兵力已不知何时被悄然瓦解,制式盔甲依旧,穿着盔甲的士兵却已换了人! 这一切都是已安排好的,西比尔克要篡位!洛克特终于醒悟到迪朗斯临行的话,他转头四望,大臣们已纷纷提着长袍从高台上四散开去。 “将军们呢!”洛克特此时方意识到自己匆匆走出皇宫门口时,竟是无暇检视与会者,新年的第一天,观礼台上竟是没有一个武将! 黑压压的人群像一道防线,他们你推我拥,互相践踏,只想从骑士们的包围中逃出生天,防线挡在了帝君与骑士们的身前。 皇宫大门在帝君背后砰然合拢,激起一阵尘埃气息。 第23章 国难日的激斗·西塔之死 “洛克特?”女人的声音穿透了滔天呐喊传到表情阴晴不定的帝君耳内。震天的厮杀声像是一场梦境,帝君倏然把所有的念头抛到脑后,惊慌地背靠宫门,双目于透明的空气中搜索。 天空中降落的雪花飘扬,沾上地面人类血肉之躯被割破后飞溅的鲜血,除此之外,他再无发现那个女人的面容与身影,唯一眼睁睁看着的,只有无数被屠戮的布衣百姓。 “赛依耶——!”雄狮发出一声高喊。那喊声显得恐惧,欣喜,却又痛苦无比。 骑兵队伍如绞肉机般不断合拢,堪堪已杀到离白玉台阶不足五十米处,修一手抱着小悦,在人群被挤得腾不出手来。 仿佛为了应和帝君的那声呐喊,天空中传下一声清晰的叹息。 西比尔克不禁色变。 “银河浩瀚,星空之光指引迷途旅人最终归宿……”似有隐形的神祗缓慢地吟唱着一首诗歌,突然间天空中的阴霾尽数散去,然而更令人惊慌无比的是,天黑了! 新年典礼从早晨八点便开始,到此时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夜晚,那是什么力量?什么魔法?能把白昼与黑夜倏然颠倒??! 乌云一散,瞬间夜之苍穹与日之苍穹的分界线如一张弧形的大弓缓慢转了过来,就如球形天体球上的机括被神的大手开启,缓缓拨动,接着夜幕如一块布般带着漫天的星辰直落到地平线上,天彻底黑了。 银河于天幕中闪耀寒光,于这黑白颠倒的新年第一天,抑或是第一夜,民众惊恐地抬头仰望,无数人因这天色异变而忽略了身前挥来的一枪,脖管爆出冲天的红血,瘫软下去。 “禁锢苍茫大地的躁动生灵”赛依耶念完了咒语,星座位置不变,银河中千万颗星旋转着发出耀目光芒,一道道细小如丝的光束从黑色的夜空中投下,到得大地上,已如桶柱般粗细。每一道光均是笼罩住一个骑士。象是漆黑的舞台中亮起的千万灯光,屠杀者们一时间如木偶般动弹不得。 “这……”修惊愕地看向胸口处泛着蓝光的泪光晶坠。又抬头环顾,民众们如得大赦,踏着同伴们的尸体,哄然朝包围圈外逃去。 “冥顽不灵!”高台上传来公爵的一声怒喝,他扬手抛出一物,那是一张轻飘飘的卡片,地面轰然崩裂,一道巨大的沟壑从贵族观礼台飞速横跨了整个广场,无数银色拍打着翅膀的妖精从沟壑内飞出,修一手拉着小雷,茫然朝人群逃跑的方向奔去。 铺满石钢岩的地面以山摇之势裂开深沟,短短几秒内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邃,地底发出无数尖利嚎叫,震得逃跑不及的人类当场头颅爆裂,白花花的脑浆撒了修一头一脸。 皇宫大道上的石柱轰然坍塌,在着女人的尖叫声中倒下。 裂口越来越深,直至扩散为悬崖般的深渊,仍在不断地蔓延出去。 “光辉之歌,驱除长夜……”伊洛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凝立着的近万骑士,一道光从他的杖头射出,分开了漆黑一片的星暮“以西路非之名,混沌包容万物,天地间再无……” “去你妈的!”爆喝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远方城门处传来,短短半秒冲向皇宫,夜色在那一瞬间收拢为一股,就如被亡灵法师有力的五指扯住边缘,一把卷成锋锐无比的利刃,聚拢于他的手心。 迪朗斯如一头出栏的猛虎般凌空劲射,身体裹于黑雾中,三秒,两秒,一秒,所经之处拖出一道黑色的尾焰,整个人化为一只漆黑的冒着熊熊烈火的凤凰,仰天长啸,一拳轰向皇宫门口的观礼台处,把它轰成碎片。 西比尔克公爵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盒,头也不回地抛向背后,伊洛会意,举手接住了它。迪朗斯的黑凤焚天术冲到,高台崩毁,西比尔克借这爆炸之力,踏着木柱之力纵跃而去。 伊洛四指牢牢握紧水晶盒,拇指从中推出一张薄薄纸片。公爵父子似是筹备许久,在这突然变故中竟是毫不慌张。 他漂浮于半空,抛出了轻飘飘的一张纸片。 “伊洛!”修仰头望去。 迪朗斯恢复人型,银杖驻地剧咳几声,纸片飘过他的头顶,倏然爆开刺眼无比的光芒。“那是神器!哑炮!那是西路非镇魂卡!你们快走!”他嘶哑地叫嚷道,随即使出浑身力气双手持杖,托于头顶,沉声怒吼。 镇魂卡上绘制着一个被悬挂起来的人——二十三张魔法牌主牌之一的倒吊者。 倏然间它无声无息地碎了,随着它的碎裂,所有人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天在脚下而地在头顶,整个世界被神祗之手翻了个转。就连大贤者赛依耶也无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规则的扭转瞬间遍布整个枫叶城,迪朗斯的黑色火焰弹失了准头,把广场轰得砖石纷飞,崩毁的建筑物残渣纷纷朝脚下的天空落去。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修慌张地两脚悬空,一手揽着小雷,另一手抓着断裂的石柱。 “抱紧我!”修猛地转头,却发现小雷的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这灭绝人寰的变故对于他来说仿佛更像一场新鲜的舞台剧。 一切都是颠倒的,唯有手持卡盒的伊洛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拇指推出第二张卡。 巨大的银色漩涡倏然现形,无法抵抗的吸力拉扯着所有人的双腿,要往脚下天空中的深渊拉扯而去。 “圣光之耀!一切恢复秩序!”西塔苍老且刻板的声音于虚空中喝响,震得伊洛手一松,卡片飞出空中。旋即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天和地再次旋转,重力转向,所有人被狠狠地摔下地面。云层被切开一条缝,千万光柱从天际交错着落了下来,同时投向场中旋转着的漩涡。 漩涡中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怒吼,灰色的石质巨人从中爬出,一拳轰向堪堪赶到的魔法学院院长。 “抛掉你的西路非镇魂卡,西比尔克!”西塔举起她的魔杖,朝高空摇摇欲坠的伊洛大喊“你会被神明附体的!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混沌巨人!” 话音未落,混沌巨人已一拳砸到,先前卡牌造成的重力反转效果下,飞上天空的碎石又掉头齐齐朝广场上飞落,一时间天空再次变得漆黑。 迪朗斯抽出他的银杖,大喝一声,勉力站稳,地底冲出无数白森森的骨爪,伸向天空,交错着织成一道骨笼,被这来回颠倒的重力绕得头晕脑胀的修,倏然感到脚踝处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拉扯向迪朗斯的骨笼阵中。接着巨大的岩石铺天盖地的轰然砸下。 “院长……”修兀自喘着气。 “别管她!死不掉!”迪朗斯咬牙喝道“去把那小杂种收拾了!快!” 小雷已恢复猫型,跳到迪朗斯的肩膀上,“喵”了一声,迪朗斯似是得到魔力支持,瞬间地底伸出的白骨暴涨,汇集成一张锋利的手爪,朝混沌石巨人抓去。 修反手抽出钝铁剑,转头望向高空,眼角处发现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皇宫中奔跑而去,正是持军刀追赶着帝君的西比尔克公爵。 该去制止伊洛?还是追公爵?修一时间楞在原地。 迪朗斯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沉声喝道“不用管皇帝!快去!” 修深吸一口气,在倾倒的废石柱中几个跳跃,遥遥朝悬浮于高空中的伊洛奔去。 伊洛喷出一口鲜血,抛出第三张卡。 最后一张的作用是震撼性的,更是灭绝性的,它甫一离手,便瞬间泛起白光,紧接着温柔的女声从虚空中响起,如同念颂着什么,没有人听得懂她的话,似是在呓语,或是朗诵起了千万年前早已失传的古老遗族诗歌。 她的声线抑扬顿挫,如低诉,又如嗔责,伊洛左手扶着右腕,在空中微微颤抖,仿佛力有不支。在场所有人的呼喊声都被神祗之音扼于喉咙中,下一秒,修的瞳孔倏然收缩。 光柱从天空中交错落下,地面伸出无数纠缠的骨爪,两方一较力,顿时牢牢地把混沌巨人困于空地中央,它愤怒地挣扎,却无法脱离这光暗两级大魔法师构筑的禁锢,瞬间场内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伊洛双眼泛红,死死盯着挣扎中的巨人,鲜血源源不绝地从嘴角流下。 虚空中的女声越来越响,混沌女神西路非的神光于伊洛身上渐渐发散,西塔与迪朗斯脸上均是同时现出惊恐的身形,只觉一阵巨大的压迫袭来,全身数亿毛孔均是要爆炸般的难受。 修双手持着钝铁剑,狠狠地借弹跳之力冲向伊洛,然而就在他接近他身周五米之处,似是撞上了无形的壁障,被砰然弹出,狠狠地摔在地上,头晕眼花。 “伊洛!你听我说!伊……”修仿佛看到环绕在伊洛身旁,有道弧形的闪光一转,托出肥皂泡般的球体轮廓,下一秒,嗡嗡声响,银白色的光芒拖着一道粉末般的尘尾,像是有生命般在伊洛身旁盘旋,接着掉头朝咬牙僵持的西塔飞去。 银色的小小妖精似有其独特的灵性,径直没入了了西塔的眉心,又从其后脑穿出,西塔带着惊恐的表情尖叫出声,身体上的肉,血液,与毛发,像是千万染了血般的蝴蝶倏然间片片剥离,飞向天空,人型的骷髅于原地站了半秒,哗啦声响,散了架。 “不——!”修带着哭腔大喊道。转头时却看到伊洛嘴角那一抹狰狞的冷笑。 光系大魔法师一死,天空中的圣光一扫而空,混沌巨人恢复自由,怒吼一声,却似十分畏惧那颗不断飞舞的光点,连连朝后退去。 它像是恶作剧成功,在空中左右摇晃了几秒,发现了新的目标,扑向一团黑雾来回萦绕,保护着的迪朗斯与黑猫。 第24章 帝君驾崩 伊洛转过头,混沌巨人仿佛得到了他的命令,冲上前来,伸出大手,一把抓住修的身体,举到悬浮于高空,公爵世子的面前。 “伊洛!快停下来!”修两臂被那张大掌牢牢握住,全身剧痛,肋骨发出摩擦声响,他眼前发黑,快要窒息了“不是这样的!现在停下还来得及!伊洛!” 伊洛迷离的双眼凝视着修,嘲笑般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像是活在自己的梦里,他一只手仍死死攥着水晶卡盒,另一只手颤抖着伸想修的脸,似想摸摸他,那只手却迟迟仍伸不到。 “啊——!”修被巨人的大手捏得死去活来,伊洛每吐出一句话,它的力道便加重一分。脊椎,臂膀,以及肋部的骨骼连接出发出闷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中被捏出来了,两脚虚虚乱踢着,咬紧牙关,面前伊洛的脸逐渐变得模糊。 西塔死去,天空中再次恢复了阴沉沉的一片,此时全城皆是末日般的慌乱,房屋沿着长街大片大片地倒塌,细小的雪花飘散,落于无数生命在这屠杀般的篡位之战中,铺就全城的泥胶状血毯。 “不是这样的……”修一眼紧闭,另一眼微睁,苦苦支撑着道“我希望……不会……” 修脖颈下悬挂着的泪光晶坠泛起淡淡的蓝光,随着他身体的倾斜而微微摇晃,发出一道极细的光线冲向头顶,激开了乌云密布的阴霾。 洛克特急促地喘息着,穿过了皇宫中院,喷水池已空空荡荡,池塘内唯余底部污黑的淤泥,花园内清冷,荒芜的铁草在这冬春交际之时像是锈透的铜丝,密密麻麻地贴于地面,他的金靴每一次踩下,它们都应声折断。 皇宫外酣战声依稀传来,时而带着恐惧的喧哗,时而又沉寂下去,帝君回身,一手持枪,脸色阴晴不定,凝视着如响尾蛇般紧随于身后的公爵。 冷清庭院内空无一人,侍官与皇室禁卫们早已四散逃跑。枫树上稀稀落落的几苗春芽,在阴霾的雨雪天中颤抖着。洛克特持枪当胸,又横扫而去,遥指因兴奋,激动,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公爵西比尔克。 西比尔克旋腕把军刀转了个向,刀尖斜指帝君,深吸一口气“领死吧,陛下,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果然是赛依耶计划好的事……” 西比尔克爆发出一阵悲伤的笑声,旋即止住“若不是迪朗斯干预,你还能跑到这里?!” “你们都疯了,为了一个女人……” “不!”西比尔克打断了他的话。公爵急促地喘息,一张中年人的脸涨得通红,依稀可见年少时的桀骜与英气。 “从义姐离开魔法师学院,踏入皇宫的那一刻……” “赛依耶来到我身边”洛克特缓缓说“这不是你能理解的事情,收手吧,西比尔克,现在还不算太迟” “不能理解联姻?”西比尔克不屑地嘲笑道“为了治愈政权下,不受约束的魔法师系统的联姻?为了根除格里佛尼家大毒瘤的婚姻?你可有问过她的意见?!” “那是她该做的!”洛克特一声大吼,震得枫树干枯的树桠瑟瑟发抖。群鸦从他们头顶飞过,讥笑着落魄的帝君与充满了仇恨的臣子。 “你的死,与迪朗斯前辈,还有义姐都毫无关系”西比尔克发着抖,再次把慢慢放下的军刀指向帝君“你太多疑了,陛下,你的多疑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那是我们三个人的约定,你懂什么!”洛克特怒吼道“幼稚的家伙,滚回你的布鲁诺斯城去!西比尔克!” “义姐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去除她的智慧与身份,她只是一个女人!”西比尔克似被刺到痛处,浑身发抖地大喊道“凭什么!你把她传唤入宫廷,你奸污了她!” 他终于忍无可忍,身体化为一道黑影,冲向洛克特,年老的帝君挥出长戟,军刀与枪杆相接,“当”的一声火星四迸,洛克特顿时心惊且手腕微微发麻。 那似是西比尔克拼尽全身气力的一刀,然而他像头发狂的野狼,口中喊道“你奸了她!你杀了她!” 公爵一击不得,喘息着抽身后退,帝君大喝一声,旋腰荡起金戟,偏了一个极小的幅度,戟锋朝西比尔克的脖颈扫去。 “你、不、是、我的对手!西比尔克!”洛克特须发奋张地怒斥道。 “你奸了她!”公爵又是竭尽全力的一刀,砍中隆奇努斯战戟的前端,洛克特在那拼死一刀下手腕剧震,踉跄着退了半步“你杀了她!”西比尔克又歇斯底里地喊道,扑了上来。 “你奸了她!你杀了她!”西比尔克发了狂,浑不顾取帝君盔甲缝隙中的关节要害,一味如飓风般地在洛克特身上疯砍着“你杀了她!”他嘶哑地嚎道。 一时间他积聚的愤怒如火山喷发般在无人观战的庭院内爆发开来,洛克特依稀有种错觉,每一刀都直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均是玉石皆焚的决斗,西比尔克似乎又回到了数十年前,魔法学院内被洛克特率太子党围殴,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小男孩。 “你奸了她!”西比尔克深吸一口气,像个疯子般地大喊,一刀扫来挥来的金戟。帝君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决死的愤意。正如赛依耶拉起西比尔克,站在他身前,他通红的双眼中压抑着的,野兽的疯狂。 “你要和我一起死!”洛克特朝后摔了一跤,瞳孔惊恐地收缩,映出扑到身前的人影。“你……” “谁的儿子当皇帝已经——不重要了!你杀了她!”西比尔克狠狠一拳,揍飞了帝君的黄金头盔,它当啷一声滚落于皇宫花园的喷水池玉栏上。 “够了!”虚空中传来愤怒的女声。 天空中的阴霾于此时再次消散,星辰同时悬挂于天际,星座在瞬间横移,错乱的星序整齐地排列出奇异的图阵,像是一个曲折的迷宫。 西比尔克惊愕地抬头望去“星辰之术,赛依耶!你没有死!” 随即胸口一凉,金戟锋利的末端从他心头刺入,捅穿了背脊,他一手抓着军刀,另一手捂着胸口处狂喷而出的鲜血,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帝君。 “她早就死了,小弟”洛克特把金枪的末端驻于地面,微微喘息,“死得不能再死了……” 银河从夜幕的另一端亮了起来,千万恒星依次朝西面扩展,天空中的一股大力,牵引着它缓慢平移,最终于日升日落的轨迹重合,接着,无数星尘黯淡下去,唯余十二个自成一体的星座发出耀眼的光。 黄道十二星宫! 四季各散布于不同方位的黄道星座赫然同时出现于新年第一天的夜空中,它们先是绕着自旋轴缓缓转动,接着各主星投出一道轨迹,十二条清晰的光波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光轨最终汇于天顶正中央的中心点,火红色的星光先是一闪。 “父皇!”菲里德连滚带爬地从宫殿花园的另一头奔来,步度根冷漠地跟随于皇子身后。 “菲里德,你的假期过得可愉快?”洛克特沉声道。 步度根双手插于裤袋中,同情地看着像一头死狗般软倒于地的西比尔克公爵。 “我们快离开这里!父皇!”菲里德忙上前。焦急地说“卡西大哥已去清点禁卫军了……叛贼的儿子还在广场上” “不碍事,有院长在,你叫什么名字?黑魔法师?”洛克特抽出长戟,再不看已断气的西比尔克公爵“我是……太多疑了一点” 他朝步度根说道,缓缓走到大殿门前,捡起他的黄金头盔。 步度根不答,只是叹了口气,转身朝皇宫后门处走去。 洛克特弯下腰,瞬间,空气中似有一丝不妥,然而帝君并没察觉,西比尔克公爵仍睁着双眼,停止了呼吸。,手中紧握的军刀脱离了他的手掌,缓慢浮于空中,继而化为一道白光,遥遥朝弯腰的帝君疾射而去。 “不——!”菲里德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 步度根蓦然转身,瞠目结舌地看到了这一幕。 军刀穿过了帝君的脊背,刺穿了他的心脏,把一代帝王,圣焰的统治者牢牢钉在了皇宫正殿的大门上,刀柄兀自晃动不休,白亮的刀锋反射出天顶不断移位的星座。 最终,漫天星辰再次成型。 十二星座的光辉如粉末般飘下大地,落在皇宫外,修在混沌巨人的大力下,全身剧痛,堪堪举起手中钝剑,朝巨人的手臂一寸寸地刺去。星如粉尘,离开了天空,朝他的身体扑来。最终欢快地汇集于那把黝黑的铁剑中,混沌巨人如握着一件烫手之物,松开了它的巨掌。 修被白色圣光所笼罩,面容模糊不清,他深吸一口气,挥出手中铁剑,伊洛的目光浮现茫然之色,拇指飞快地推出又一张魔法牌。 “伊洛!”修浮于半空,铁剑迎着伊洛抛出的卡片撩了上去。 灼热的高温,圣洁的神光,周遭一切都被蒸发成气,修的铁剑划出耀眼的虚影,砍至伊洛身旁的透明银罩,砰的一声巨响,它破碎了。震荡波飞快地扩散到整个广场,银色飞舞着的精灵先是一顿,继而转头朝修扑来。 修在伊洛的双眼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悲伤与失落,铁剑沿着他的肩膀一路直上,微微颤抖。 最终,修温柔地微笑,嘴唇微动,横过剑锋,在伊洛的脖颈一侧,轻轻敲了一记。 伊洛的目光涣散,瞳孔微微扩散,紧接着闭上了双眼,棕色的头发飘荡,嘴角带着鲜血与微笑,朝后摔了下来,修一手抱着他,两人落于地面。 天顶中央的火星终于完成了它的聚能,乌云倏然全数围拢,唯剩一缕隐约的火焰穿透了密集云层,投向大地,三秒,两秒,一秒,没有人知道云层之后发生了什么,流星轰隆隆地拖着光与热朝大地上冲来。 “你玩过头了!哑炮!”广场另一侧的亡灵导师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末日帝都,末日流星,迪朗斯的瞳孔中映出黑漆漆的岩石中翻滚赤红的火焰,还来不及念颂咒语,流星便到了面前。 “喵,红灯停”广场西侧有个小小的声音,笑着说道。 堪比一座山峰体积的巨大陨石,冒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摧毁了皇宫尖顶的大钟,稀里哗啦落下的废石与流星在话音下同时凝固于半空,所有人头顶的二十米处。 小雷恢复了人形,从虚空中抓出一把巨大的镰刀,镰刃如两米来长的新月锋芒,绕着全身缓缓转动。他伸手握着柄末“以黑暗圣童之名,一切必将崩毁,消散于时空的乱流中,破!” 他随即旋身,优美到了极点地把长镰斜斜挥去,破开了空间,空间破口顿时传来一阵不可抵挡的吸力,流星隆隆作响,坠入了如被撕开的裂纸般的断口中。 ——卷一:启程·飞马座束缚 End—— 第25章 番外·创世之间的赌约 世界像个铜板。它缓慢翻转,于是我们得以窥见铜板背面的一角——逆之世界。 这是正与逆世界的交汇处,两条长廊跨过崇山峻岭,跨越了夕之朝云与幻之乌云,把逆世界连于一处。 长达万米的时间回廊架于两座高大山峰的顶端;日,月与星东升西落,廊柱的影子在时而昏黄,时而明晰的光照下拖出黑影,黑色的影子变长,拉到了与走廊水平的极致,又瞬间缩短,从起点开始,背光的一面如呼啸而过的车厢,在梦境中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时间长廊的中点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就如一面圆盘从两端伸出螺旋的触手,探向飘渺的云霞深处。 此处有个不为人知的名字,或许它叫什么并不要紧,因为来过的只有寥寥数者。人类,龙族,乃至大地上的所有苍生,都不可能跨越星海之道,抵达此平台。 它的名字叫“创世之间”。 创世之间正中央,是个半人高的小祭坛,它的圆形台面,便是一切的发源之地。 在世界成型之前,广袤无边的虚空包围了正中央的一团神光,后人称它为“乙太”抑或“奇点”,或“创世灵源”,它孕育出六颗光体,缓缓漂浮于身周。仿佛行星围绕母星,它们带着某种秩序,不断运转,光体渐渐呈现出形状。其中一颗分裂为二,是为双生之神。 青铃花、独角兽、银蝓、黑麒麟、火麒麟、紫魂兽、星龙,创世的第一批生命共计七之数,在此诞生。七从此作为代表魔力的数字,流传于后世。 它们逐一睁开双眼,迷茫地环顾这片虚空。 美丽的独角兽率先开口道“要有光”,她成为了光明女神。 紧接着,青铃花创造了地火风水四大元素,海洋下沉,天空上浮,银光蝓勒令沧海退散,现出地面,黑麒麟投出月之光,而火麒麟托起炽热朝阳。紫魂兽推动无边无际的黑暗,夜与日,轮番运转。 唯有星龙什么也没做,默默看着这一切。 创世后,七神各化人类形态,并为自己起名,指姓。 “我赐予世界生命”青铃花奥菲斯柔声道。她变成一个女人。 “我赐予世界秩序”独角兽耶米拉以她优美的声音念颂道。 “我赐予世界包容”银蝓西路非接着说“一切灵魂将在肉体中居住,直到肉体消亡之时” “你们只管创世,却不管灭世,只管生,不管死?”星龙戴洛嘲笑地问道“那么,消亡的尽头是何处?存在的起点是何方?” “消亡尽头即重生起点,来自何处,去往何方”紫魂兽化为一头短黑发的少年,双眼如闪烁的群星,笑着答道。 话音落,乙太之中再次分出两团光体,瞬间化为展翅腾飞的凤凰,一红一黑,落于火麒麟与黑麒麟英伟的男体肩上。 “死后的世界,由我们接管”黑麒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们身边的潮汐,海洋,天空与大地,从某条奇异的分界线开始倾斜,继而无数生命奔跑,深渊合围,高山断裂,最终,平坦的世界直立了起来。他们所站之处,赫然正是两面世界的中心点。 “我不能接受死亡”青铃花奥菲斯缓缓道,她似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随即又叹了口气,笑道“幸好我们不会死” “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紫魂兽接口道“既然你那么害怕,死亡与黑暗的世界,就交给我们吧” “你还……什么都没做呢”少年笑着说。 “嗯”星龙幻化为男子形态,一头蓝发如碧海温柔,双目深湛如晴空清朗,他微笑着沉吟半响,缓缓道“我给这个世界感情,依感情的指引,寻找宿命的轨迹”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一划,海中蓦然升起无数星辰,千亿晨星飞上苍穹,继而如宝石般镶嵌于天顶。“这是我赐予世界的星空” “有什么用?”独角兽耶米拉笑道“光明不如日月;只能当作黑暗中无聊的点缀罢了” “黑暗里有这些,挺好的”紫魂兽满意地点点头,又拍了拍蓝发男子的肩膀。 “我叫戴洛”男子说“若生命有感情,便会祈愿,星空规范宿命轨迹,也打破宿命轨迹……每一颗星辰落地,都是一个愿望的达成”他喃喃道。 “期待有一天能明白,我们这七个家伙存在的意义”他笑道。 乙太缓缓发出柔和的白光,于此处展开一副顶天立地的壁画,把正与逆世界彻底划分为两面。壁画中铭刻了七神创世图,继而它缓缓地飞向图中,嵌于七大神明肖像所合围的中心点,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祭坛。 你从银河那一端向我走来,千万年的思念,化为泪水 母亲给我一根线,把这回忆串成珍珠…… 父亲给我一根线,把这回忆串成勇气 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歌谣,七神在星河下咏叹着创世的曲调,凤凰啼鸣传来,第一缕微风吹过,三正神,四逆神,各自分道扬镳,建设自己所统辖的世界。 千万年后,七神中仍未解开自己存在的谜题,也不知乙太因何起始,创世神祗为何存在,无数代人类思索着“我是谁”“世界为何而在”,穷其毕生,也无法窥见那创世的根源。 日月星辰一如既往地运行着,许多年过去了。三女神从未回到过创世之间。似乎早已遗忘了空无一物的祭坛与广阔的平台,还有那副壁画。 然而除了她们,却偶尔会有访客光顾这里。 正如今天,祭坛上睡着的那个男人与穿过时间回廊的黑猫。 他的双手枕于脑后,长脚交叉,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似是睡着许久了。平台的尽头,有琐细的脚步声响起,仿佛是肉掌踏于石板时的悄声,逐渐靠近。黑猫奔了过来,纵身一跳,跃于祭坛上,蹲踞在他的胸口处。 “小雷?”戴洛闭着眼睛,伸手去揪它毛茸茸的尾巴,尾巴蹭得他他鼻子痒痒。 它的尾巴忽地一扫,收回自己身侧,不答话,只是望着平台之外,悬浮于云雾中的参天壁画呆呆出神。 “有什么好看的”戴洛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仍是闭着双眼,伸手在黑猫的背脊上抚摸着。 “壁画看了千万年,有多大意义?”戴洛又打趣道。“我最近研究出了一个新东西” “什么”黑猫懒洋洋地问道,在他的胸口上趴了下来。四肢摊平。 “这个”戴洛五指稍稍分开,修长的手指间浮现一团微弱的白光。“记得创世后我给予生命的东西么?” “感情”黑猫漠然道。 “对”戴洛睁开湛蓝色的双眼,笑着说“我发现在他们的生命里,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中,进化出这种东西” “不可思议的情感,它脱离于基础判觉而自主存在”戴洛轻声道“你看,多美丽” 它变幻出瑰丽的色泽,像一只精灵在黑猫的面前跳动不休,它伸爪去拍,光又似有灵觉般嬉笑着躲了开去,挠得黑猫心里痒痒的。戴洛微微合拢手指,把那团光固定,黑猫一把扑住了它。 “很舒服吧”戴洛笑道“这感情” 那团光从戴洛的手中沿着黑猫毛茸茸的小爪汇入,它的猫眼缩成一线,微微朝后跳开,随即飘浮于空中,幻化为黑发少年的人型。 “这是什么感觉……”少年喃喃道,他与戴洛对视半响,后者微笑着问“很不错?我发现与人分享,比起独自体会要更舒畅” “我分一点给红毛”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沿时间回廊跑了。 戴洛也不在意,笑了笑,转身躺上祭坛,闭上双眼。 “亲爱的小雷,献宝回来了?”戴洛闭着双眼,好整似暇地笑着问。“怎么,红毛不喜欢吧” “我就知道他不会喜欢,那两兄弟一个德行”戴洛伸出枕在脑后的右手,朝少年招了招。 这次,小雷却没有变幻为猫似的紫魂兽型,他只是缓缓走到祭坛旁,背靠它坐下。 “你骗我”他难过地说道“我再把它分了一次给红毛,心里一点也不舒服,很痛苦……” “那当然”戴洛轻声道“你没听我说完就走了,爱情是自私的,笨猫” “他也没感觉,还是板着脸”小雷又郁闷地说“我以为他会像我们一样快乐……” 戴洛一手伸到靠在身侧的小雷脖颈旁,轻轻地摸着他的脸,“你还是不明白这东西的意思” “我已经明白了!”小雷愤怒道“你尽整些害人的东西!” “既高兴,又难过,起初得到的那种幸福,到最后沉沦于万丈深渊难以自拔的痛苦……喵,我常常到这里来看你,你就换着法子地阴我!欺负老子,喵!”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明白”戴洛笑了起来,翻身坐起。一手挠了挠头。 “喵,你故意整我!”小雷撇了撇嘴“我回去了,没一个像样的,还是跟面瘫红毛呆着舒服点” “别走”戴洛一把拉住小雷的手,他认真地凝望着小雷的双眼。 “你想过乙太为什么创造了我们,我们又为什么创造了世界么?” “你是谁?”戴洛缓缓问道,一手覆上小雷的脸,后者疑惑地拧起眉毛,不解地望向他。 “世界从何而来?” 戴洛把手按在小雷的右胸口上,少年闭上双眼,肩膀微微颤抖。 “感觉到了吗?”戴洛轻声问“看,它又回来了” “来打个赌吧”戴洛笑着说“一起,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如果你还不明白这团光代表什么,回来以后,我就告诉你”戴洛说“顺便去寻找,我们存在的意义” 小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戴洛却仿佛早已猜到他要说的话,手指伸到唇边,神秘地作了个“嘘”的手势。 “我可以把这些先藏起来,你看看,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死亡到底是一个生命的消逝,还是记忆湮灭,再重生的过程”戴洛一手把小雷怀中,朝头顶广袤的星海伸出一手。 小雷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漫天星辰,它们如流沙般偏离了各自的轨道,沿着奇异的秩序开始旋转。 第六神——星龙戴洛,召唤来一颗耀眼无比的流星。 银河咏叹曲卷二 英仙座之剑·冒险家传奇 第26章 武器店的委托 三片金枫叶,中间雕琢成锋利的短剑形态,右面是镶嵌着火焰纹章的盾牌,左侧则是一只展翼欲飞的单翅,这个通行于全天之大陆的图腾式标志高高悬挂于枫叶城冒险者公会大厅正中央,任何人一迈入正厅,便可清晰看到。 黄金铸造的短剑,盾与羽翼,象征着冒险者的四大要素,财富,战斗,守护,以及最重要的——自由精神。 修沿着地毯朝大厅西面走去,甫一踏进公会,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目光并非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与他一手十指相扣的,身穿白色毛衣的黑发少年身上。 他略有点不自在地想挣开手,修温和地笑着,顺手把小雷搂在怀中。像是在炫耀一件漂亮的私人财产般,搭着他的肩膀,礼貌地推开看板前密集的人群,朝空旷的另一侧挤去。 “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女招待见到修背后的黑发少年,眼前一亮,朝他微笑着打招呼道。“您是魔法师?” 修的嘴角微微抽搐,拇指朝着自己指了指“小……那个,姐姐,女士” “申请冒险家表格的是我”修又重重地咳了一声,挡在小雷面前,后者不禁莞尔,径自走开去四处张望。 “半年前我在这里十个金币……不对,我领了一张表格,当时填的是魔武双修,哎哎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修不满地拍了拍柜台,递过那张在怀中足足捂了两个季节的皱巴巴的表格。 “迪朗斯大师,与战士协会卡西骑导的认证?好了,核对无误”女招待疑惑地蹙起眉头,又仔细打量着修,修绽放阳光般的笑容,朝她自信地露出自己洁白的,整齐的牙。 “那位呢?”女招待又侧过头,打量着白毛衣,黑短裤的小雷,见他转过头,忙向他甜蜜地笑了笑“那位是迪朗斯大师的弟子?” 修哭笑不得地凑近前去道“告诉你……我才是主角” 三个月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洛克特帝君与魔法师公会会长——西塔同时死亡。瞬间帝都的民众笼罩在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迪朗斯身受重伤,魔法师公会群龙无首,帝都广场连同小半个皇宫,被摧成废墟。 造成这崩毁大战的罪魁祸首——公爵父子,西比尔克身亡,人死,一切不再追究,然而他的儿子伊洛却悄无声息地失踪。 修摔下地后便即昏迷,甚至说不清楚是谁从他怀中夺走了本应该处以绞刑的伊洛,也幸亏如此,他得以避免亲眼目睹曾经的故友身死,心内多少松了口气。 若在此时,敌国冷夜挥军直入,便是大军势如破竹,一举剿灭圣焰帝国的战果。 然而庆幸的是,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一对兄弟选择了妥协般的默契,挑起了天之大陆最大帝国,两大权利机构的担子,圣焰皇洛克特驾崩后不到三小时,皇子菲里德便宣告继位。同时,迪朗斯回到占星塔,疲惫地下达了公会长达近千年以来,最为骇人的决定。 初级魔法师雷蒙·格里佛尼,成为下一任魔法师公会主席,同时兼领帝都魔法学院院长一职,即日生效。 正在所有人都为那个姓氏目瞪口呆,双脚生根般伫立于原地时,迪朗斯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他是赛依耶大贤者与皇帝老头的儿子”。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把占星塔大门砰然关上,似是对大魔法师们的最后嘲笑。 修,雷蒙与飞儿三人在占星塔门口站了整整一天,迪朗斯却似是死了般的毫无动静。雷蒙回到西塔的院长办公室,沉默地接过了他的权利。 该学的都已学得差不多,步度根接管了迪朗斯的教学课程,带起一众亡灵系的学弟妹,但唯有修,是被排斥于其外的。 因为数十年来,具备占星师资质的人,他是唯一的一个。占星术入门早在学年伊始便由迪朗斯亲手教授,亡灵系魔法学徒不需再学习进阶课程,步度根对此更是毫无涉猎,要修跟谁学? 修既进不去占星塔继续他的学业,更找不到能教自己的人。再三要求跟随步度根的黑魔法课堂后,得到拒绝。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学弟”步度根不负责任地耸肩道“灾厄之星是你黑魔法最好的老师,又何必每天坐着听我这枯燥乏味的课?” 最终修只得硬着头皮,让步度根在表格盖上迪朗斯的私人印章,再于战士协会中走了个后门,捧着表格,打算开始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外加买点巧克力讨好爱人兼未来的师父。 奈何帝都的任务在这百废待兴的时刻,公告牌上几乎清一色均是寻找某某矿场,某某药物一类的悬赏,修的炼金学堪堪及格,对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高级矿物名称简直就是眼花缭乱。 “紫莹石……魔里哈尔根矿”修喃喃念道“别乱跑,过来” 他一手搂着小雷的肩膀,个头高就是占便宜,几乎不用挤进人群,遥遥眺望,便能看清公告板上的任务列表。“天哪这是什么东西,飞翔石矿?双S级?”他失声喊道。 “离开矿母后能自动悬浮于空中的矿石……”修失笑出声“真是异想天开的玩意,难怪悬赏这么高” “神之荣耀武器商行派出专员,寻找地底矮人栖息地,交流冶铁技术……?”修终于看到一个与矿物无关的任务“征求冒险家旅团进行护送?” 他顿时想起自己于村内矿坑中发现的矮人尸体,眉毛微微上扬,想到了其中关窍,转头向小雷问道“你记得我们上次捡到的那个长胡子么?” 小雷微一沉吟,便点头答道“巴哈姆特摔下去的洞里,有另外一条路……” “对!”修忙拉着他挤到任务接待员前。 “抱歉,您的冒险家等级太低,任务等级为A,您的冒险家等级为E” “……”修茫然摸不着头绪“什么意思?” “S、A、B、C、D、E”男招待尖声尖气地把每个音节重复了一遍“您是E,懂吗?给农妇找母鸡去,这任务不适合你” “找母鸡?”修又疑惑地问道,引起身周的冒险者们一阵大笑。 “小子,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等级从最低的E开始”一名战士风趣地朝他解释道,又指指公告板处“每个任务都有附带其要求的冒险家等级,帮助城外居民寻找丢失的家禽,任务等级E,报酬三十五枚铜币。” “看到了么?”他笑道“新人必须不断积累完成的任务,才能升级,换卡” “卡片等级越高,能接的任务才越多”战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新人不容易,加油吧” “谢谢大哥”修点了点头,只得再次挤出人群。站到公告板外。 “小子挺帅的,是魔法师?”那战士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叫杰尔浦” “啊对!你怎么看出我是魔法师的?”修心内一阵欣喜,回头问道。 “不是说你”杰尔浦大笑道“小帅哥?” “啊,我、我?”小雷的特征是见了生人便会无意识地结巴几句,有点不自在地朝修身旁躲了躲。 “你刚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显眼得很”杰尔浦又打趣道“黑魔法系的学徒?” 小雷摇了摇头,笑了笑。 “要找鸡……”修哭笑不得地转头问道“你会找鸡吗,用真实之眼” 修无意中瞥到杰尔浦,他身上的皮甲似很有点年份了,背上一把大剑,换作一年前,必然是他所仰慕的对象,护肩上横七竖八的剑痕,仿佛经历过不少战斗,每一次致命的攻击,却只在他的皮甲上留下浅浅的划伤。 他十分年轻,看样子只有不到三十岁,修摇摇头,暗自想象,自己到这年纪,说不定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勇者,更引人注目的是,剑士的颧骨处有一道淡淡的粉红色刀疤,直拖到嘴角处。 修心内一动,想到了某件事,忍不住问道“你的皮甲是龙鳞做的?” “哟”杰尔浦被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龙?” 修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先前接的是什么任务?你是剑士,黑头发的小帅哥……” “小雷” “小雷是黑魔法师?”杰尔浦被提起了兴趣“我们组个团试试?” 晚春,枫叶城商业街两侧的行道树纷纷抽出嫩绿的新芽,牙尖已有一丝青硬的涩感,修推开了武器店的大门,一阵叮当作响。 “杰尔?”小雷回头招呼道“你不进去么?” 剑士神秘地朝小雷比了个“嘘”的手势,侧身躲在店门一边,连打手势,示意不要说话。 “我们是冒险家公会的,接到武器店的委托——”修冒冒失失地走进店里,不见两名同伴,又回头喊道“杰尔浦大哥?小雷?你们怎么不进来?” 紧接着,“神之荣耀”武器店里炸了锅。 “那欠钱没还的骗子来了!” “丽莎!把老子的大砍刀拿出来!” “绳子,绳子呢!渔网也拿出来!这次一定得抓住他!” 顿时店中稀里哗啦响成一团,不少客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修被愤怒的铁匠推到一旁,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爸!把轰雷爆炎冲的卷轴带上!” “用天灾怒火术!老子这次看他往哪跑!” “喂喂你们要干什么!”修手足无措地爬起,彪悍的女人提着长裙,把他再次狠狠推开,顿时又摔个半死。“我接了委托,是来帮助你们的!”接着修又被踩了一脚。 “杰——尔——浦!看你这次往哪跑!”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尖叫,继而“神之荣耀”武器店门口发出一声爆炸声,震得水晶店门不断颤抖。 第27章 黑猫的魔法课堂 春风和煦,从帝都通向国境线的平原道两侧,放眼望去均是一片绿油油的新田,农夫们躬身于田内劳作,时不时有人擦一把汗,直起腰,锤打背脊并望向平原道上缓缓通过的牛车。 牛车上堆满了整齐码起的木箱,里面填充着棉花与葡萄酒瓶,三名冒险家与他们的委托人分坐于车弦两侧的箱子上,车斗内的空间对于修的长脚来说明显过于狭隘,他不自然地缩着腿,小雷则靠在他的肩膀上,打着瞌睡,刺猬般的黑发在正午的春日中反射着点点金沙似的光芒。 丽莎一头自然卷曲的金发自然地披散在肩后,她一手挽着秀丽的长发,持小小的银色梳子,干净利落地来回梳理两遍,把银梳沿着发梢处轻轻一抹,卷到脑后,继而一手按着粗密的秀发,另一手抽出银梳,把它整齐地固定于脑后,又小心翼翼地扶正了头发。 “你的卷发散下来好看得多”杰尔浦讨好地说道。 “少废话”丽莎眉目中现出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披头散发的,呆会万一有战斗怎么打?” 武器店老板的女儿就是不一样,穿着淑女式的蓬松长裙,开口却是打打杀杀,牛车微微摇晃,她又不信任地打量着修。 修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搂紧了懒洋洋的小雷。 “铜卡的新丁,冒险家等级E,你脑子没烧坏么?杰尔浦?”丽莎出言问道。 摇摇晃晃的牛车出了国境线,朝隆奇努斯山攀援而上,半年前混沌神殿派出的杀手,于此处与西塔进行了一场魔法战,而折断的树木与混乱的碎石仍历历可见。牛车在成堆的废石中绕过来,又绕过去。 修把于矿坑中发现濒死矮人的一事朝丽莎解释清楚后,后者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你到时候……是要和我们一起战斗?”修试探地问了句,牛车忽地倾斜,坐在车斗边缘的小雷险些滑下车去,忙伸手抓紧了修的衣服,睁开双眼。 “当然”丽莎简洁地答道“我告诉你,杰尔浦,武器店付了笔不菲的报酬,你要是……” “好好好,我一定还钱”杰尔浦笑着举双手投降道。 “委托人不是需要我们保护?”修疑惑地翻开冒险家日记。 “不用看了”丽莎反驳道“是需要保护没错,杰尔浦要清路,凭你一个新丁……还有小魔法师”她又把不信任的目光移向小雷,似是十分难以拿捏言语的分寸。 “你用什么武器?”修愕然问道“该不会是空手套白狼” 丽莎翻了翻白眼,十分不屑他的问题。 “她的梳子就是武器”小雷伸了个懒腰,又往修的怀里缩了缩道“魔银梳,刻光系符文,轻微魔力灌入即引发不同的咒阵排列,无须吟唱可发出光翼天翔术,投掷时受牵引力可高速自体旋转,对敌人造成伤害,同时魔银特有的记忆金属效果能自发辨认主人,飞出去以后会自动回到手上” 丽莎瞠目结舌地愣住了。 牛车终于在山村入口处停了下来,丽莎双手叉腰,打量着这个贫困而简陋的村子。车夫把先前坐在他们屁股下的木箱逐一搬下。 “我来”修让小雷站在一旁,伸手帮车夫卸下木箱。“老兄,搭把手”他朝杰尔浦道。 “我们付了车费,别开玩笑了,修,没钱打白工的事儿我可不做”杰尔浦双手叠于胸前,与丽莎并排站着“傻小子,快开始任务” “这是卖给我们村子里的货,我整理好就来”修不以为意地说道,擦了把汗,又抬头朝小雷笑了笑,直到木箱于牛车外整齐叠好,他才转身带着三人入村。 “你家在哪?”丽莎问道。 修远远一指,武器店老板的女儿看到堆满灰色铁矿石的院门,理解地点了点头“铁匠,带我去看看?” “任务要紧,回来再看吧”修温柔地笑道“小雷你去哪呢” 他带着杰尔浦与丽莎穿过熟悉的打麦场,迈上通向矿坑的道路,小雷与几只蹲在空旷地的黄猫打完招呼,追了上来,一跃趴在修的背上,后者随即反手搂住了他。 “你去哪?”修回头小声笑道“看你的朋友?” “嗯,分巧克力”小雷笑了笑,点头道“分点给它们吃” “猫狗才不会吃那些”丽莎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人,仿佛是看到了傻子。 “你这是干什么!”远处看守矿坑的守卫的声音远远传来。杰尔浦尴尬地站在升降机边缘,小声解释着。 “哎哎,大叔!是我!我们要下去完成一个委托!”修背着小雷,纵声喊道。杰尔浦收回了手掌,把几枚银币放回腰侧的背囊处,耸了耸肩。 看守疑惑地打量着小雷,又粗声粗气地笑道“小子不错啊!” 魔法升降机平台缓缓下落,把他们带进矿坑中。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村子,给钱也不要”杰尔浦吃了鳖。 “这里的人都是……”修笑着解释道,并与路过的推着小车的矿工们点头招呼。 “可惜七神中没有财富之神”丽莎讥笑道“否则你倒是可以去当他的神使” “钱不要紧”杰尔浦立时抓到了把柄“那欠的账就……” 丽莎把眉一横,一手揪向杰尔浦的衣领,后者忙不迭地靠后闪去。“到了到了”修提醒道,朝矿坑末端一个漆黑的通道内探头望去。 “丽莎带了照明水晶么?” “别哄人了杰尔浦,冒险过程中需要的物质消耗什么时候要委托人掏腰包了?”丽莎挖苦道。 修迷茫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掏出腰袋内黑黝黝的一把铁剑。 “怎么?”杰尔浦险些爆笑出声“通道里有魔兽?” “照明”小雷答道。 修随手一抖,在丽莎与杰尔浦的惊呼声中,黑铁剑上顿时萦绕着柔和的白芒。 “这是什么!”丽莎当时就震惊了。 “附魔?”丽莎一把拉住修的右腕,张大了嘴,“剑身能发光?”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修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等”杰尔浦放下交叠在胸前的手,抽出背后钝剑。 杰尔浦打头,修走在第二,一手持闪着白光的长剑微微晃动,把众人的身影投射于洞壁上,丽莎兀自扯着修问个不停。 “这不可能”她自言自语道“绝不可能,没有魔法回路,也未经过附魔,本身不可能作为光的载体” “是你自己打造的?”丽莎惊异地把手放到剑柄上,又顺着它摸上去,剑身冰凉,丝毫不感灼热。“这无论如何不可能”她仔细端详,又沉吟半响。然而它只是一把普通的,沉甸甸的黑铁长剑。 “光是无形无质的”丽莎喃喃道“这颠覆了我的认知”她见到武器与未知领域的奇特现象,便似着了迷一般。 于地底蜿蜒的通道中行进许久,他们已来到塌方的洞壁。 “怎么走?封住了”杰尔浦侧身到洞穴边缘听了听内里灌出来的风声,使劲摇撼封住入口的碎石。 “我来试试”修卷起袖子,把铁剑交到丽莎手里,揉了揉鼻子,回想勃朗希尔的咒文。 她抬头审视铁剑,双目在柔和洁白的星光中现出迷茫的神色,忽地转头问道“小魔法师,你学过炼金术?你能解释它……” 话音未落,铁剑上萦绕的星光倏然灭了。洞内漆黑一片。 “光不是无形无质的,它和水一样,有三种形态”小雷小声缓缓道,他的双眼即使在黑暗中,仍带着一抹晶莹的水亮。 “什么?”丽莎笑道“光怎么可能有三态……” “那是错的”小雷打断了她的话“只有一样物质没有三态” “场——磁场,电场,以及一切的能量场”小雷又道“它们充斥了整个世界,是秩序与反秩序的构筑者,我们称它们为‘虚空’” “就像他现在用的……”小雷朝修的方向努了努嘴,后者的双手中聚集了绿色的光点。 “借助‘场’,也就是‘虚空’中的秩序,把分散于世界角落,身体周围的无规则能量组合起来,再让它们朝着某个既定方向运动,汇集……” “希尔夫之声穿梭大地,为我构筑风之领域”修睁开他湛蓝的双目,手中光团于瞬间缩为一点,继而喷发出磅礴的气体,丽莎一手挡于面前,感觉到隧道之外疯狂地涌入空气,近乎真空的环境中,那股压缩能量蓦然爆开,形成碧绿色的龙卷风直冲而去,轰的一声,遮挡于四人面前的岩石被破开千万片,飞散入宽广的洞穴中。 “‘场’吗?”杰尔浦用铁剑刮干净洞壁嶙峋的尖锐,点头笑道“有意思,但我学习魔法技能时,从来不是这样……老师告诉我,魔法来源于神力?” 修接过铁剑,它似是得到某种感应,再次在同伴们吃惊的眼光中亮起,少年剑士也不以为意,他带着三人走进宽广的洞穴。 “这里就是……上次发现一头龙” 回声在洞内飘荡,修猛然想起,勃朗希尔的尸体似乎还遗留在洞内未曾处理。下意识地朝另一头走去。 “我突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呆猫”修转头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迪朗斯老师?” 小雷微笑着反问道“刚说的话你都听懂了?” “有……一点”修挠了挠头道,一手拉着小雷的袖子“别忙,让我先进去” “让死要钱的去,他穿着龙皮甲呢”丽莎示意道。杰尔浦只得苦笑着搬开挡于另一个洞穴口处的钟乳石柱,那里现出一条堪堪容纳一人的缝隙,他侧过身,挤了进去。 “你的言论真新颖,魔法居然是‘场’的效果”杰尔浦以铁剑敲了敲洞壁,内里传来浑浊的回声,他疑惑地从背包中掏出一块白色通透的水晶,把它镶嵌在剑柄的窟窿上,小声念颂几句咒语,继而他的剑也发出光芒。 “杰尔浦大哥的剑不也会发光么?这有什么稀奇的”修像个土包子般地问道。丽莎与小雷均是因这问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是魔法剑士,这世上魔武双修的人能有几个?”丽莎揶揄道。 “而且”小雷又补充了一句“他那把剑可是很高级的东西,能更换充能水晶,水晶提供能量,灌注入剑身的魔法回路中……” “你是魔武双修!”没等小雷说完,修几乎有种抱杰尔浦大腿的冲动。 “小心点!”杰尔浦在一瞬间似是变了个人。 洞内有一股腥气传来,似是肉食动物吞咽的声音,又似是什么软体虫身贴着岩石缓慢地蠕动,杰尔浦大吼一声。 “都出去!” 魔法剑士膂间发力,把前指的大剑硬生生横移,又奋劲一砍,“当”的一声剑尖砍进了坚硬的花岗岩洞壁,拦住了洞内伸出的无数触须,修立时挡在小雷与丽莎的身前,触须倏然缩回,四人借着杰尔浦的大剑发出的刺眼白光,依稀看清了蛰伏于洞内的柔软动物。 那像是……一个人,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大脑。仅仅是房子般大小的巨物,没有头颅保护,也没有头盖骨遮掩,完全裸露于空气中的柔软脑子。 它的沟回在光线下弯曲交错,白花花的外体贴着洞壁不断摩擦,凹陷的脑沟彼此挤压,触须从脑干底部伸缩着,分开上下两股,朝他们攫了过来。 第28章 矮人国度的变故 “退!”杰尔浦下令道“引出去打!洞内放不开!” 于那两三秒的变故中,小雷与丽莎已转身沿来时的钟乳石缝隙侧身逃出。 “我要被挤扁了——喵!”小雷被丽莎使劲推着“过不去!” 魔脑的触须绕过杰尔浦的大剑,魔法剑士当即一脚踹在剑身,武器一松,单手握着剑柄把它直拖过来,从层层包围的柔软触须中抽出了他的大剑。 继而女人裙摆的撕裂声,小雷的喵喵声,修的喊声,洞穴入口处乱成一团,直至钟乳岩栅栏被挤得轰然倒下。 触须缠住修的脚把他倒拖进洞穴,后者深吸一口气,奋力踢出一腿,杰尔浦已在瞬间拍上另一枚闪着绿光的剑柄宝石,转手之间大剑带着跳跃的雷光直劈过去。 这是杰尔浦第一次出手,然而他的身形与干净利落的动作,却分毫不落地映入修的思想,他的记忆中。修甚至全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的现状,怔怔地看着杰尔浦挥洒而出的一连串魔法与武技。 雷光网附着于大剑锋芒上,他只是一手斜斜挥出,没有丝毫华丽的剑招,同时妙到毫厘地把身体一倾,右掌按于空气中,快速念颂高压水弹咒文,但咒语尚未成型,他便停了,借狭长洞穴内聚集起的水汽,大剑撞上了洞顶,“当”的一声,反弹之力叠加着下劈之势,狠狠地砍上魔脑。 杰尔浦的大剑深陷入魔脑的外皮中,它的柔韧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得多,紧接着,他把手腕一翻,剑锋上的雷光网顿时噼啪作响,扩散到魔脑全身,触须一松。 “出去!”杰尔浦一击奏效,左手掌心一物拍在剑柄上,瞬息间又换了第三颗水晶。 简单的两个魔法与一剑,二人已迅速抽身,逃离狭隘的洞穴通道,魔脑的触须兀自挥舞不休,竟是不愿舍弃它的几只猎物,从洞穴内钻了出来。 “引开它!”杰尔浦喊道,肩膀微微起伏,把大剑末端搁于地面,目光锁定了从洞内爬出的庞然大物。“魔法支援!环境太黯了!”他又喊道。 修喘息着从地面爬起,迅速绕到了离开洞口,完全裸露于空旷地域上的魔脑身后,方窥得它的全貌。它蠕动着,借几根粗大根须的支撑,缓慢爬向岩洞空地中央,足有房屋大小。然而触须伸缩不甚灵活,似是被杰尔浦一式电完,蓝色的雷光隐约于全体流窜。 修深吸一口气,抬起长剑,遥指向他与杰尔浦连线的中心点,脖颈下的泪光晶坠似与他心意相同,周围一团微光笼罩,继而飞离了他的身体。 “一切魔法的运行原理均在于‘场’”他喃喃念道,回想起小雷说的话“那么星辰之力,也可以借此规则……” 洞壁于倏然间亮起,光点于空旷的洞内旋绕,犹如众天繁星,发出柔和的光网,旋即交错相织,杰尔浦微一错愕,便即领会,手腕使力,沉腰咬牙,爆喝一声。 “把路让开!”杰尔浦吼道,修朝侧边一避,光点加快了游走之速,重重叠叠地把魔脑捆了起来,大剑脱手掷出,带着一道冰寒气息朝柔软的庞然大物飞去。划过它的外皮,瞬间现出一道结冰的深刻硬迹,它无声无息地,触须发疯般地舞动不休,撞塌身后一大片钟乳石笋,挤进了洞穴内。 修端举手中黑铁长剑,光点再次汇集入剑身之中,发出微弱的白光,映着他湛蓝色的双眼与欣喜的表情。 魔脑逃到洞穴通道内,再次逃回洞中,嵌于身上的大剑拖过狭隘的洞口,当啷一声落了下来。 杰尔浦心有余悸地走上前去,捡起大剑,收剑回背,转头时蓦然发现黑黝黝的一物冲了过来,忙侧身避让。 似是披着黑色斗篷的野鬼,一头钻了进去。 “我明白了,呆猫!”修仿佛领悟了某种新的规则,狂喜中朝着小雷喊道,又愕然问“那是什么?” “你刚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修平举发光铁剑,走到洞边。 “她没事吧”修又不放心地问道“丽莎?” 丽莎此时仍未定神,咬牙走在四人小队的中间。又不时转头看看队伍末尾的小雷。他迷茫地推了推武器店老板女儿的肩膀,后者立时打了个寒颤,越过修的位置,朝杰尔浦身后缩去。 “一个死人而已么,有啥好害怕的”小雷不明就里地解释道。半小时前,他利用某无故身死于洞穴内的腐烂尸体做了一具僵尸,并追踪逃窜的魔脑进入洞穴。 “你把勃朗希尔大师的尸体……”修小声问道,得到了小雷肯定的回答。 “它追着怪东西进去了”小雷轻声道。 修哭笑不得地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告诉同伴们那具野尸存在的真相。杰尔浦手中提着照明灯,仔细地端详地面,魔脑逃窜后留下的黏液,那似是从它体内流出的,成为最好的路标,一路指向洞穴深处。 又走片刻,洞内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我刚刚想到一些东西,尤其是你说的”修又与小雷交头接耳道。“老师说过,我这个是泪光晶坠……”他又把脖颈下的吊坠持起,它仍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是不是和你说的‘场’有关系?”修问道。 “他也是个不识货的”小雷忍不住笑道“这叫许愿石,不是什么泪光晶坠” “可以统率星辰之力,召唤流星的许愿石”小雷一手搂着修的脖颈小声道。 修看着他薄薄的双唇,正要情不自禁地吻下去时,杰尔浦忽然停下了脚步。“别聊天了!噤声!” “好热……让我看看,前面有什么?”小雷好奇地凑过身去,四人赫然已来到洞穴的出口处。橙红色的光芒逐渐变亮,从出口缓缓朝甫道内散发。 “别挤别挤,喂喂,要掉下去了”修忙一手抱着小雷的腰,望出洞外。顿时吸了口气,背脊一阵发凉。 四人所站立的岩洞出口,是高挂于一个天然熔岩巨洞大厅墙上的蜂巢通道之一,石桥在数万岩洞前来回交错,偶有断裂,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洞穴中,到处都是推着小车,来去不休的矮人们。 矮人无一例外地长着长胡子,雌雄皆是,大厅中央是一个高塔状的熔炉,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们来到了矮人的国度,然而这与童话书上描述的却有一点不一致,恰恰这一点,是冒险家们与他们的委托人的恐惧来源。 所有矮人的目光涣散,盲目地打造一些发光的金属片,巨洞下叮叮当当声不绝,铜锤,铁砧此起彼伏,映着炼铁红火的光芒,他们的头上,无一例外地趴着蠕动的白色物体。 是缩小后的魔脑……每个人的头上,都趴着一团白花花的,柔软的魔物。 “全是……”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冒险家,杰尔浦仍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全身恶寒,一时间没了主意,他嘘声道“怎么办?” 远处有一名矮人推着矿车从横桥上经过,修张大了嘴,看见寄生于他头上的怪物正把几根触须伸进那名老矮人的耳朵,鼻孔内,仿佛传达某种命令。 他快要吐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取消这个委托”杰尔浦沉吟半响,伸出一臂,让同伴们回到洞内,隐藏好身形,缓缓道。“委托人的意见呢?” 丽莎一辈子都没见过此般景象,她勉强定下神来,说“我同意,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修与小雷异口同声道。 “我是队长,有权利决定委托的情况”杰尔浦反驳道“这不是简单地与人沟通,交流便能完成的任务” “这不就一些寄生体么?还这么小,怕它做什么?”小雷疑惑地问道。 “就是”修一时语塞,转头问道“你真的不怕?我有那么一点……” “起码是S的任务等级”丽莎吸了口凉气“我得回公会去通知报备,到此只能中止了” 杰尔浦缓缓点头“撤退吧” “那他们怎么办?”修扯住杰尔浦的衣袖“我们就这么走了?” “万一这些寄生的东西沿着通道扩散到村子里……”修又打了个寒颤“不行你们不能走,喂!” “我喜欢钱”杰尔浦懒得与他多解释“但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杰尔浦与丽莎沿通道离开,修与小雷又面面相觑半响,均是无言以对。 许久后,修才试探地开了口“你要走吗?” “当然不”小雷似乎很奇怪修怎么会问出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他爬到洞口旁,又好奇地望向那些被寄生了的矮人,与他们头上趴着的软绵绵的魔脑。 “你的傀儡在那里”修小声道。他发现了趴在另外一面洞壁上,似是壁虎般蛰伏着的僵尸——勃朗希尔的亡灵躯壳,修灵机一动,想到个办法。 小雷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挠了挠头。 “能让他引开那些矮人么?”修又问。 小雷点头,遥遥朝那具亡灵划了个手势,它从橙红色的岩壁上跳了下来,顿时引起了周围寄生体的注意力。 “你们还在做什么!”通道深处传来杰尔浦气急败坏的声音“快走!” 勃朗希尔的尸体迅速冲到被寄生的矮人中央,像只猴子般跳过他们的小型熔炉,铁砧,所有的矮人都麻木地抬起头,朝那具僵尸望去,头上的寄生脑把触须飞快地伸入他们耳内,继而寄主们纷纷举起手中铁锤,朝僵尸扑去。 一时间整个巨大溶洞中,混乱以僵尸为中心点扩散开,长胡子矮人从四面八方挤来,把那具黑色的尸体扑倒在地。 第29章 饕·魔脑附体 僵尸奋力挣扎,黑气如污水般从矮人们的身体下蔓延出来,在地面洇了一大滩,小雷又征求式地看着修的侧脸。 “等等,还没到时候”修自言自语道“让它被压着好了,呆会说不定有……” 话音未落,从巨大熔炉后的小洞穴中,缓缓走出一个头颅硕大的矮人,小雷惊呼一声,明白了修的计划。 他的头比普通矮人们远远大得多,蛰伏于额顶的魔脑体积也更大,魔脑上又叠着一顶镶满了耀眼宝石的黄金王冠,折射出的光芒甚至连墙壁高处,近千米之遥的修与小雷都清晰可见。 “那应该是他们的老大”修小声道“呆会我下去,你在这里,别乱跑” 简单地商议后,小雷摩挲几下手指,艰难地打了个响指,修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使力揉揉黑猫的额头。 在他们脚下的远处,魔脑操纵着矮人国王,已逐渐靠近了那堆叠罗汉式的人堆,底下逐渐有模糊不清的阴森声音传来,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停下脚步,一秒后,僵尸被重重盖着的身体发出一声闷响。 尸水散发着恶臭如被压缩了许久的高压弹般轰然爆开,贴得最近的矮人被那一下炸成肉末,断肢与从僵尸体内飞散出的无数奇异的,黑色的甲虫嗡嗡飞舞开去,大厅中央被寄生的矮人们不约而同地开始转身逃跑。 融化的铁水罐于这混乱中被不停碰撞,它缓缓倾斜下来,顿时火焰蔓延开去,烧着了矮人们直拖到地面的胡子与劳作围裙,无数黑甲虫在大厅内纷飞,每一只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死死叮在矮人头顶的寄生脑处,触须四处挥舞着,无数矮人倒下,被淹没在发红的铁水里。 勃朗希尔的尸身已爆得只剩一个骨架,白色的骷髅一跃而上,于矮人国王转身逃跑的瞬间,死死地扑在他的背后,手骨,脚骨反转了一百八十度,牢牢地缠住了它。 魔脑操纵着矮人国王四处乱撞,滚烫的地面传来肉与皮肤被灼焦的臭味,它在熔炉前撞了几下,当当作响,紧接着魔脑头领的触须奋然全数张开,岩壁上的修立时觑准了机会。 “你在这里等!”他吩咐道,高举铁剑,跳了下去。 “呀哒哒哒——!”修于半空中舒展四肢像只大鸟,急催飞翔术咒文,绿色的风系元素精灵在他身周旋转不休,一阻下坠之势,他在半空中敏捷地翻身,斜斜伸出长腿,于魔脑的触须在空中乱舞的一刻,准确无比地踹中了矮人国王的脑袋。 “加油!”小雷在岩壁上挥拳大喊。 寄生体与宿主瞬间分离,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摔开去。 “你是谁!”大厅内响起一声爆喝,矮人国王于瞬间清醒过来,双眼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一切。 修借力后跃,帅气地落在地上,无奈踩中一把铁锤,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岩壁上的观众哈哈大笑,被甲虫叮住的魔脑尽数发灰,继而泛黑,无一例外地干瘪下去,成为一个个漏气的皮球,矮人们在烧得滚红的大厅地板上仓皇地哭叫,一时间情况混乱到了极点。国王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四处张望,看到那团蠕动着的魔脑于地面一弹,朝它扑来。 “你是什么!”矮人国王吹胡子瞪眼睛地寻找趁手工具,然而一直箍在他肩后的白骨骷髅——勃朗大师的最后遗体反应更快,舍了国王的身体,骨爪于空中挥出,抓出魔脑首领,死死地把它按在地上。 修此时松了口气,吐着舌头,摇摇晃晃站起,脑后磕了个大包。 “小心!”小雷带着笑意的声音遥遥提醒道。修警觉地提起长剑,周围地面上无数寄生体像是得到无声的号令,纷纷弃了矮人,朝熔炉旁的修扑来。 骷髅在小雷的操纵中,抓起魔脑首领,朝岩壁上狠狠地一摔,它“啪”的一声委顿于地,继而骷髅朝国王一指,意为交给他处理,转身冲向修的身前,张开满是黄牙的大口,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地面上围上的众多寄生物。 寄生脑群再次扑上,借粗触须的支撑,细线缠向裸露的骷髅,它不避不让,只是冲向了密集的敌人堆中。 “修!”有人于远处高喊,伴随着丽莎的一声尖叫。 “操!你一个人下去干什么!”杰尔浦匆匆从通道另一端折回,一手攀在洞壁边缘上,朝底下乱七八糟的打斗现场望去,正见到修茫然的表情。 “快下来帮忙!!”修仰头喊道,却见到杰尔浦惊愕的眼神。 这惊愕绝不是对修一人力敌数万寄生体的讶异,而是一种本能的恐慌。 修正打算再说点什么,突然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巨响,失去了意识。 “笨龙!”他最后听到的只有小雷着急的喊声。 “我想办法!你们在这呆着别下去!”杰尔浦背后大剑出手,猛地插进岩壁内,一手扯着剑柄,划出一路迸发的火星与尖利声响,落下厅内。 修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漂浮不定,转头仓皇地左右看,找不到半点存在之物,他举起一手,伸到面前,目光从黑暗中透过他的手指,落向没有焦点的远方。 “真奇怪”一个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你的思维存在了这么久?” “你是谁!”修四处寻找这声音的来源,愤然喝骂道,他已隐约猜到了自己被某只魔脑寄生的现状,紧张起来。 “你把我的身体怎样了!快滚!”他愤怒地挥拳咆哮道。 “记忆被封锁住……你的身上有件神器”那声音又缓缓道,对修的斥责浑然不顾,像是思考着某个问题“细小的灵魂,如何承担这么悠远的记忆?” “你比我任何一名宿主更奇怪,你是谁?”那声音最后问道。 修作了个深呼吸的动作,一时间竟不能答话,许久,他才收敛心神,问道“你到底想怎样,你就是那个脑子?” “脑子?”那声音答道“我不叫脑子,我叫‘饕’” “饕?”修疑惑地问道。“快离开我的身体,离开这个地方,你们除了寄生在人的身体上,就没有别的生活方式了么?!” “我们一族被混沌女神西路非所诅咒,或是利用……”那声音似是想起了某些往事“成为你们人类的天敌,确切的说,是灵长类两足生物的天敌” “你的思想很奇特,你是人类?”那声音又似是极有趣味地问道“有很多东西被封锁在你的灵魂里,给我看看?” “封锁?”修茫然反问道“我怎么不是人类?什么东西被封锁了?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小雷朝下望去,不满意地咕哝着道“每次都要我在安全的地方呆着……” “别说了”丽莎小声斥道“你不想被那鬼东西包住脑袋,就闭嘴” 他们望向宽敞的岩洞内,火舌蔓延如流水般遍布整个大厅,杰尔浦谨慎地踏过纵横流窜的暗红色铁水,修的目光涣散,头上趴着一团魔脑。他似是并未注意到魔法剑士的靠近,只是呆呆站着,脸上表情忽喜忽忧,变幻不定。 矮人们瑟缩着挤到大厅的一侧,另一侧的墙上,无数小型魔脑把触须伸入大厅岩壁的缝隙内,牢牢固定住身体,仿佛等待着一场决战。 “你的身上,有一件神器……”那虚无中的声音飘荡着,朝修询问道“是什么东西?那件蓝色的吊……”话音未落,声音突然消失了。 正在此时,杰尔浦抡起大剑,朝修头上的魔脑削去,几乎于瞬间修本能地抬起手来,头也不偏的一手上举,如木偶般恰恰好地架住了杰尔浦劈下的一剑,“当”的一声震响爆开,在大厅内来回荡漾。 “离开他的身体!”杰尔浦咆哮道,于刻不容缓的三秒内连着砍出五剑。 “砰砰砰砰砰!” 五下声音连响,修敏捷到了极点地转过身来,手中铁剑飞舞,双脚于地面上一撑,反身踢中杰尔浦的膝弯,在无数矮人恐惧的呼喝声中,把杰尔浦踹得直飞出去。 “蓝色的吊坠?”修问道,伸手摸了摸锁骨下,那枚吊坠居然被他一齐带进了广阔思想的空间中,依旧发出微弱的蓝光,映着他英俊的脸庞。 “对,那仿佛是本命神器?与认主模式有所区别”那声音又出现了,于他身周来回飘荡,方位变幻不定。 “它叫什么名字?”声音说道“告诉我” “叫……老师说它叫泪光晶坠”修又抬头,辨认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不,不叫那个”声音答道“泪光晶坠是人类的说法,告诉我它本来的名……”倏然声音消失了。 第30章 被神祗遗弃的矮人 “风之羽翼!”杰尔浦喝出咒文名,顿时整个人轻飘飘地腾空,背后仿佛被插上灵敏的双翼,飞了起来。木偶般的修怔怔地,举起右臂,一握拳,再松手,不知何处而来的元素晶灵瞬间凝聚,他与杰尔浦同时飞翔于半空中,魔法剑士咬紧牙关,双手持大剑再次扑上。 “当!”又是一声震响,杰尔浦的钢剑左右挥抡,于短短的两息之间与修连着交换了三招。修呆滞地浮在空中,手里铁剑却妙到毫厘的,每次都能堪堪拆解开杰尔浦的高超武技,火花四溅地把力道完全卸除。 然而人于空中飞翔,无处借力,他虚虚漂浮,左右调整位置,被杰尔浦一下重逾一下的劈砍震得朝地面落去。 “你有一部分记忆在它里面”那声音于修的思想中又循循善诱道“否则我不可能附着于你的身上……让我看看,我很好奇,你前世究竟是什么东西……” “呆猫说,我是流星落地的时候出世的……”修喃喃说,想起往事。那些小时候,躺在村庄后山坡上,凝望星空时黑猫为他讲述的一些童话。 “天空中有主宰星辰的人”黑猫晶亮的双眼望向瑰丽的夜空“每一颗流星落地时都是一个愿望的达成” “把它解开,让我看……” 杰尔浦的大剑顺着修的剑锋直撩,他闷喝一声,撤了剑柄,一拳揍上修的面门,后者仰面朝后倒去,继而杰尔浦有力的臂膀狠狠箍住了修的肋下,咆哮道“丽莎!” 岩壁上遥遥飞来一物,是个闪着银光的小梳子。 “解开?”修不信任地侧过头,他看着黑暗中的一点,那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 紧接着,那道光点中发散出无数诡异的白线,黑暗一折两半,继而四叠,空间被托了出来,光快速地在他身周流动,仿佛是创世时的一刻,星辰成型的瞬间,亿万白芒拖着明亮的尾线朝他冲来,与他擦肩而过,有如天地初开,恒星呼啸着彼此交错寻找自己在夜幕中的位置。 “这是什么!”修湛蓝色的瞳孔中映出星光乱飞,伸出手去,又捕捉不到实物,最终,遥远的某处,一物拖着闪光飞来,那是一把小小的,发着银芒的梳子。 它在他的眼前掠过,展开精灵似的光翅,削中了他头顶沉重的魔脑,修被杰尔浦的铁臂箍得喘不过气,仰天摔下,魔脑在带着光系符文魔法效果的投掷利梳中,被撞离了修的头部,飞向岩壁,修的眼神恢复清澈,喘息着大叫一声。 “清醒了?”杰尔浦双眼与修茫然的目光对上,摇了摇他。“没事吧?” “刚才……刚才那个人呢?”修疑惑地打量四周“有人在跟我,跟我说话……”他不知所措地转头望去,杰尔浦放开了修,让他呆立在原地。 修再次闭上双眼,回忆着思感世界里,万千星辰扑面而来的一刻,轻轻举起手中长剑。 星光如洪水般倾斜而出,数以亿计的湛蓝光点在剑锋上一顿,继而疯狂旋转着,扑向洞内每一个角落,在近万矮人先是惊慌,最后变为欢呼的呐喊声中,如暴雨般穿透了蠕动不朽的魔脑群。 星海于他的脚下铺开,所有燃烧的熊熊烈焰尽数冷却,变为湛蓝,锈黑,最终冒出一丝白气,骷髅完成了它的任务,化为骨沫散了一地,蓝光漫过了满地的骨渣,伸展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杰尔浦那钱鬼要发财了”岩壁高处的丽莎喃喃道,顺手招了招,嵌在熔炉旁一块岩石上的银梳自动飞回,落在她手中,她随手把它收入袋内,把卷发拨到肩后,拉着小雷沿纵横的石桥小心走下地去。 “它跑了”小雷微有点诧异地看着被梳子刮出的洞壁痕迹,先前梳齿死死钉着一根触须,原先的柔软魔脑首脑已不知何时悄然从洞穴通道中逃离。 满地是粘稠的黏液,与漏出体内生命质后的怪物皮囊,修与杰尔浦站在黑铁水凝固后的大厅内,与矮人国王解释着什么。后者吹胡子瞪眼睛,显是非常不满。 “你们毁了我的家园!”矮人国王愤怒地朝他们挥舞不知从何处拣回来的宝杖,涨红了脸,小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们救了你,和你的子民”杰尔浦不耐烦地解释道。 “我知道!”国王愤懑地反驳道“那不是同一件事,别以为矮人是恩将仇报的种族!” “但你们同时也毁了我们的铸造场,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矮人国王霍比大声地斥责道,他的百姓们开始整理乱成一团的大厅。 “天呐,所以我最讨厌与矮人打交道”杰尔浦一手覆在额头上,无奈地喃喃说道。 “你们信仰耶米拉是错的喵”小雷突然说道,一时间同伴数人均是愕然,不知他所言何指。“她根本没有……” “矮人一族不需要神祗的照顾!”矮人国王粗鲁地打断了小雷的话,没好气地说道“跟我来吧” “森林女神与光明神都在抢夺信仰势力,人类的活动范围太广了”矮人国王喃喃道,引领着他们离开了一片杂乱的大厅,循通道进入地穴生活区。“根本没有神顾得上我们” 修与杰尔浦身材甚高,唯有低着头,避免脑袋碰到洞顶。 “你叫什么名字?”矮人国王想起了修荡漾着星光源力的温和一剑,转身问道。“你是光明神体系的?” “我?”修忙摇手道“不不,我是占星师” 国王又点头,不信任地瞥了走在身侧的小雷一眼,口中咕哝着“别想把我拉到你们黑暗族里去” “你的主人,是个怎样的神祗?”国王一语出,显是知道了黑猫的身份。杰尔浦与丽莎均是同时大吃一惊。 “你想弃明投暗……我也帮不上忙”小雷笑着答道“我没有主人,你认错人了” “哦?”矮人国王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们就住这里” 他把修与杰尔浦四人带到一个蜘蛛网般的通道口,指了指其中一侧,那里沿路亮着矿灯,修探头进去看了一眼,通道内又有岔路,国王把四人扔在一个类似起居室的小型洞穴中央,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天你们再回去!我会考虑!”霍比在通道的尽头喊道。 起居室洞穴厅堂内有六条通道,中央摆放着几个石墩,片刻后有矮人捧着食物进来了。普通的干面包,一壶清水,与矮人族自酿的四大杯琥珀色酒浆,一盘不知什么动物的红烧肉食。 杰尔浦与修,丽莎三人还是头一次与矮人如此近距离接触,那名奉命前来送食物的矮人长着乳房,显是个女人。身上用兽皮包裹着,可清晰地看到身材的轮廓。然而她招待的客人们却苦忍着笑,小雷可不管这么多,一见到女矮人的胡子,便即放声大笑起来。 女矮人瞪了小雷一眼,后者在石墩上笑得差点背过气去,直至离开,小雷才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 “女矮人居然会长胡子”小雷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笑吟吟地接过面包。 “你太没礼貌了,小魔法师”丽莎喝了一口酒,剧烈地咳了起来。 石床,石椅,岩石桌子,零星摆设着一些原矿石雕刻,钟乳石的石笋中隐约透出星星点点的绿荧石沙粉,反射着矿灯的光线,被雕刻成树的形状搁置屋角。 “矮人的手艺不是都很好的么?”修疑惑不解,并四顾而视“怎么摆设这么少” “他们只在打造武器,防具上才会卖力,精灵一族是制造工艺品的专家,这点矮人很不一样”小雷笑道,拍了拍硬梆梆的枕头,把它拍软,斜斜躺在床脚,看着修喝了酒微有点发红的脸。 修全身有点热,呼出的气息也带着一股酒气,正要扑上去时,房门又被叩响了。 “修!我找到个东西”醉醺醺的杰尔浦把他唤出门外。 另一间房,杰尔浦伸手把石门推开,一股蒸汽扑面而来。里面是一池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温水。 “这里是他们洗澡的地方”杰尔浦笑着脱了鞋与衣裤,迈进温泉中。并活动酸麻的四肢。 修吁了口长气,喝完矮人们酿造的烈酒,再泡在温泉里,全身皮肤被熏得虾似的微红,他的头微有点晕,眼望房间另一角落,黑暗里的岩石群,仿佛这里是个开放的室外洞穴。一阵冷风吹来,令他稍稍清醒点。 修又打量着杰尔浦裸 露的全身肌肉,魔法剑士的胸膛上纵横交布着几道疤痕。 “你不叫小帅哥来一起泡?”杰尔浦饶有趣味地问道。 “还是算了,免得他难为情”修连忙笑着摇头。一手按着脖颈与肩膀,转头时骨骼似是要散架般的疼痛。“温泉能消除疲劳,他也没做什么,我们哥俩泡一会就回去” 杰尔浦知晓修心中所想,也不多说,只是随意与他闲聊着日间两人放手搏斗时的招式。修的酒意上涌,一时间迷迷糊糊的,思想不着边际的一通胡扯。 “杰尔浦大哥有恋人么?跟丽莎小姐是……” “没有的事”杰尔浦哈哈大笑起来,斥道“我只是欠她钱” “以前没有好盔甲,被砍得半死,她收集来龙鳞,帮我打了这副皮甲”杰尔浦又伸手拍了拍池旁的防具,斜睨了修一眼“钱没还,我可不像你桃花运这么旺,刚从学院里毕业便谈谈恋爱,找了个这么清秀的小子” 修正想分辨自己其实还未毕业,正在转念间,杰尔浦又说道“老兄教你两手,要么?” 他不顾面红耳赤的修,凑了过来,一手搭着修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帝都的银羽楼,去过么?前段时间被火烧得一团糟的那里” 第31章 只有一点 修愕然转头,正想问点什么。 杰尔浦又放开了他,笑道“有不到二十的男生,大哥我去过好几次” 接着杰尔浦把他叫鸭玩的花样,一五一十地向修详细描述了一次。直听到修胯 下硬涨,难以忍受,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一手伸向小腹,揉了揉自己高耸的器具。 “你进去的角度得选好,前戏要充足,这样就不怕他痛了”杰尔浦又补充道,缓缓游到温泉池的另一端,双臂朝后,手肘靠在池边,眯着双眼指点道“男人的肚脐下,到性 具间的位置,直 肠末端,有个重要位置。从后面插进去,能隔着肠 壁,轻微顶到那里,很敏感,你的手指够长,可以自己试试” 修听得大窘,挠了挠头答道“不不,还是算了,算了” “再摸前面”杰尔浦一手揉着着自己高耸的阳 具前端,手掌反复摩挲,修隔着透明的清澈池水能清楚看到他手指揉捏的位置“这里和这里的连接地方,是男人的敏感筋”他的指头顺着自己的冠头一路下滑,在根部的囊前停了下来“一直到这里” “来回挠,直到他求饶为止,你就可以使劲操了,哈哈”杰尔浦大笑道。 “好了好了”修的心脏碰碰狂跳,杰尔浦的示范太有视觉冲击力,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在他前面,轻轻地来回搓动,手指揉,同时后面抽插,能把小帅哥干得硬起来,就成功了,别让他太早射”杰尔浦又戏谑道,吞了下口水,仿佛在意淫着某事。“弄得他兴奋,抓着他的手,提醒他不要给自己套弄,后面随便你怎么个操法,被插的人都不会痛了” “或者你转过身,我们来试试?”杰尔浦又大笑道“我操你一次,呆会你就知道兴奋点在哪了?” “不不不!”修似是见了鬼似的。杰尔浦越说越露骨,修窘得无以复加,一手挡着下身。另一手撑着温池旁,爬出水去。 “我洗好了,多谢大哥,现在去试试看”修口干舌燥,身内欲火燃烧得已近沸腾,衣服也顾不上穿,拉开浴室的门,探头探脑地朝外望了一眼,见没人,把皮夹克围在腰间,就这么赤裸裸地回房去了。 杰尔浦惬意地靠在温泉边上,心中不知想着什么,似也被自己几句话刺激起情欲,一臂在腹间来回游走,片刻后小声呻吟起来,以男人性感与粗犷的声线。 “呆猫,呆猫”修小声叫了几声,小雷已面朝墙壁,睡着了。他犹豫了好一会,试探地扳过小雷的肩膀,把他翻了个身,于是小雷平躺面对修,舌头外伸,怪模怪样地咧着牙,嘴巴歪到一边。 “哇啊啊啊——!”修被吓得大叫起来。 “喵哈哈哈”小雷恶作剧得逞,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在床上滚来滚去。 “你干嘛,去哪了,等你好久呢”他看着修匀称的身体,支支吾吾地问“你洗澡了吗?” “喔,对”修把围在腰间的皮夹克解开,确认门已上锁,便赤身露体地扑了上床。 “好硬”修满足地抱着小雷,另一手去解他短裤的皮带。 “嗯,咯得不舒服,这床太硬了”小雷说道。有点难为情地朝墙壁的一侧缩了缩。 “我是说呆会要进去的东西好硬……”修的呼吸灼热,脸在小雷的耳旁反复蹭着,“快吃不消了” “等等……等……啊” 修照着杰尔浦教的,先是手指缓慢探入,继而食指与中指完全没入到根部,他不再怕小雷的反应了,只是小心地,温柔地以手指按着。 小雷先是蜷起了身子,这令修有点担心,然而很快他便适应了这放肆的挑逗,身体渐渐舒展开来,双手环到修的背后,抱紧了他的腰。 “舒服么?”修红着脸问道。 “对”小雷闭上双眼,呼吸变得急促“这次很舒服” 接着修把他翻了个身,一手来回摩挲小雷半软的根部,挺腰进入了。出乎意料的,小雷没有剧痛中的大喊,只是咬牙忍着,这令他很感动。 “别紧张,放松点”修把下巴搁在小雷肩膀上,小声道,“来接个吻,我会好好对你” 小雷略略转过头来,修把唇堵了上去,同时性器进到最深处,小雷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声闷哼被封在两人的唇间。直到没入根部,修按下欲火,不急于抽 插。只是缓缓地一手五指分开,轻轻在小雷因后庭疼痛而疲软的性具上挠着。 直到手中握着的分身完全硬了,修才开始缓慢地抽 插。 小雷微闭着双眼,后 庭被涨满了,修似乎很不一样,他的出入霸道且温柔,与两人第一次行事时完全不同。小腹深处敏感的一处被顶得难受无比,小雷的呻吟声变大了不少,继而发出难堪的喊声。 每一下都不容质疑地顶到最深处,而几近完全抽出的幅度来回摩擦着他的股间。修蜷曲的体毛在直入的时刻紧密贴上,于他后 庭周围柔软且轻微地刺激着,那种麻痒感直透过脊椎传到头顶,小雷放肆地大喊,并求饶着。 他的哀求令修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欲,他喘息着道“别摸,别摸前面” “我们做久一点,好吗”他拉着小雷的手,不容他伸到自己股间套弄。 “我快受不了了”小雷眼前发黑,修停下动作,让他稍稍定下神来。 “好,不这样了”修带着酒气的呼吸撩拨不休,又轻轻咬着小雷的耳朵。“换,换个方式” 接着他把长且硬直到顶点的阳 具完全插入小雷的后 庭,停顿了半秒,再开始小频率地飞速抽插起来,小雷几乎要崩溃了,瞳孔失神,意识模糊,抑制不住地大叫起来。 修已顾不得技巧了,把小雷压在体下,疯狂地起伏,小雷侧过脸,叫得嗓子沙哑,接近无力的呻吟,更是极大地刺激了修。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修终于爆发了,他不受控制地泄了出来,足足痉挛了许久,一股热流注入小雷体内。 修一手环着小雷的腰,喘息着把他翻了过来,两人再次贴于一处。 “什么时候射的?”修小声地问道。 “不,不记得了”小雷微微发抖,答道。 “喜欢吗?”修又问,把小雷的头轻轻扳过来,让他后仰着枕在自己臂膀上,注视着他迷离的双眼,忍不住狠狠地吻了他。 小雷气有不继地答道。“我都射两次了……” “两次了”修不禁莞尔“被插能插得射出来么?” “快拔出来……”小雷难堪地答道。 “不”修把他紧紧抱着,“你爱我对不对?呆猫?” “你爱不爱我?”他倔强地问,似是想得到某种飘渺不可及的确认。 “不知道”小雷茫然地答道,望向墙角闪着淡淡绿宝石光芒的钟乳树“不……” “有一点”小雷突然说道。 随即他微微侧身,半压在小雷身上,野蛮地啃着少年的唇与嘴角,舌头伸进他的口中交缠着。 “酒气,喵!”小雷推着修。 “我很爱你,你输了,你只有一点……”修微有点难过地说“怎么只有一点” 小雷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修翻了个身,面对墙壁,似在赌气。他以为少年的手会熟悉地抱着他的腰,身体贴上来,甚至作好了把手掌覆在小雷手背上的准备。 然而过了半响,小雷没有这样做,他稍侧过头去,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黑猫,蜷曲在枕旁,仿佛有点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依旧醒着。 入夏时分,枫叶城渐渐恢复原样,先前一场惊天动地的王位争夺战造成的破坏,已多数修葺完毕。还有接近一月才到仲夏节,蝉已结伴在青翠的行道树旁鸣叫,自菲里德登基以来,小道消息是噤口的,更不许传播任何与皇室有关的猜测,每日里大街小巷间便只能八一点无聊的琐事。 例如今日,神之荣耀武器商行请回来一个长胡子,便成为帝都居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得到传闻中,天之大陆上手艺精湛的矮人族驻店当匠师,要打败竞争对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矮人的冶炼技术还将通过指导,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这消息几乎在武器店千金丽莎小姐回家的一刻便传播开去。前来求购装备的冒险家们几乎踏破了武器店的门槛。 空间有限的店内挤满了肩膀处别着不同颜色冒险家徽章的盗贼,剑士,甚至魔法师,他们大声嚷嚷,要求抢得近日内的几笔订单。修满头大汗地从乱哄哄的人群中挤出门外,左右张望,杰尔浦双手抱在胸前,背倚一棵大榕树,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修来了,杰尔浦朝他点了点头“拿到签字了?” 修把手里的表格扇着风,跟着杰尔浦走向冒险家公会。 魔法剑士是沉默的,黑猫也是沉默的,它蹲在他的肩膀上,这令修多少有点不太满意,从那夜插完菊花……不不不,从那夜一场温柔的缠绵后,大家似乎都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心事,黑猫贪心厌旧的脾气修早已习惯,曾经它也与步度根,迪朗斯甚至雷蒙等人自来熟得很。 冒险家公会中门庭冷落,看来几乎全部人都挤到神之荣耀武器店里去了。 “A级任务:护送武器店成员前往地底国度顺利完成,满意度为S,啧啧,不愧是杰尔浦,真没得说的……”那侍者不禁赞叹道。 “等等”杰尔浦作了个手势“我还有事情要汇报”顺手抛出一张冒险家金卡。 “好的,稍后为您通报”侍者侧身打开柜台旁的一个小栏杆,让杰尔浦与修进入。 “去哪?”修疑惑地问,杰尔浦带着他从登记员背后的小门通过,面前是一个宽阔的长方形会客室。 “这里是……”修愕然看着地毯上高大的,整齐排列到墙壁尽头的上百个书架,就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他们所站立的位置是所有书架最前端的空旷地。 “这里是冒险家公会总部的资料间,也是高级会客室”一名近三十岁的男子从倚于黑木书架的高梯上轻手轻脚爬下,顺着地毯快步走来。“杰尔浦阁下?这位是您的徒弟吗?”他礼貌地朝修鞠躬。 “因罗斯·卡兰贝尔,冒险家公会主席”他把手里一本书拍了拍,吹去上面的灰尘,修看到那赫然是一本《星辰领域论》。 第32章 黑精灵弓箭手 杰尔浦已不客气地坐在茶几旁,并伸手端过咖啡壶,为自己和修斟满了散发着浓香的咖啡。 因罗斯朝修点了点头,示意无须客气,又招呼他落座,目光在杰尔浦的肩膀上明显地顿了一顿,愕然问道“灾厄之星?” “喵,是的”小雷懒洋洋答道。因罗斯险些把咖啡壶打翻。 主席撩起他宽大的白色长袍,修注意到袍边绣着一条金色的光明衣带。 “我只是个荣誉神官”因罗斯微笑着朝他解释道“先父曾送我进光明神殿留学一段时间,骗回来这身袍子” “光明神棍”小雷的猫声中带了一丝笑意。 “答对了,小黑猫”因罗斯笑着承认道“你能变成人型么?灾厄之星殿下?” “你连这个也知道?”修惊讶地问道。 “书呆子每天看的书多了,自然知道一些我们想不到的事情”杰尔浦打趣着说“但今天我不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好了,听我说” 魔法剑士把矮人国度中发生的事为因罗斯详细解释了一次,只阐述了事实,而略去了自己与修讨论时的诸多猜想,因罗斯只是沉默地听着。 修好奇且不礼貌地打量着因罗斯,他似乎与杰尔浦同龄,却没有后者身上那终日习武的沧桑与霸道感,年岁的痕迹不过化为几分睿智深藏于他的灰色双眼中,偶尔拨开金色的额发,以便不挡住他的视线。 魔剑士解释到一半,轮到他的同伴补充思维世界中的经历时,因罗斯又朝修望去,似是想得到一些证实。 他的双眼灵动,且充满智慧的思考,然而与另一双黑色眼眸比,便……差得远了。 修把故事讲完,与因罗斯各自陷入了思考中。 “迪朗斯大师对这个吊坠鉴定过么?”因罗斯的第一个问题却是直奔修而来。 “他说……这个叫泪光晶坠”修忐忑地答道,正踌躇是否该把项链解下,因罗斯随即打手势制止了他的动作。 “那便是泪光晶坠”因罗斯喝了口咖啡,沉吟片刻答道“报告三天后来取,阁下,你的这两个情报很有意义,我必须要翻阅资料,才能对那种不明生物下判断” 两人一猫告辞离去时,因罗斯又在他们身后提醒道。 “沙克斯城的食尸鬼似乎有点不安;新王筹划征讨西比尔克家族领地,估计要推迟一段时间才会出兵,杰尔浦阁下” 杰尔浦点了点头,做了个“了解”的手势,带着修出了大厅。 “他说什么?”修问道。 “前一个是告诉我有什么任务可以接,后面半句是对帝都情势的推测”杰尔浦把修带到大厅一个空旷的角落,并把从登记员处获得的钱袋交到修的手里。 黑猫此时识趣地跳到修的肩膀上。 “这都是给我的?”修又问。 “是的,丽莎的老爸已经把我欠的钱扣光了,这一半全是你的”杰尔浦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尖,揉了揉上面渗出的汗“你的任务完成,在卡片与冒险家日记中有记录,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件事” “你拿点去吧,你也得吃饭……”修打开钱袋,里面赫然是十枚钻石币,他惊呼道“太多了!一个A级任务有这么多?!不行,无论如何得分你一半……” “别扯这些……我欠丽莎的还远远不止这点”杰尔浦不耐烦地打断了修的话“我认真思考过,我们……” “你欠她多少?”修的嘴角微微抽搐。 “两万枚钻石币!”杰尔浦暴躁地说道“我得卖身一辈子才够还这套龙皮甲的钱!那小妞狠到家了!不要提这个!” 黑猫笑得差点从修的肩膀上摔下来。 “我们组团!”杰尔浦几乎是以抓狂的音调朝修喊叫道“我想和你组个冒险旅团!傻小子!这样才能赚钱!” “哦哦,好”修还没意识到自己拣了多大的便宜,“没问题,杰尔浦大哥!” 他又数了五枚钻石币,硬塞到杰尔浦的手中“高级玩家带低级玩家打怪,都是要给钱的!”他乐呵呵地笑着,杰尔浦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只好把它收下了。 “你……”杰尔浦一时间说不出个谢字,颇有点愧疚。 “以后我是冒险团的团长,你就是副团长”杰尔浦平素地位崇高,然而此时修还不知团长大人的地位高到了怎样的一个恐怖的情况,只是忙不迭地点头。像个跟班似地走在杰尔浦身后。 “小雷可以进行魔法辅助”杰尔浦停下了脚步,伸出手,然而黑猫没有乖巧地跳到他肩头,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改为拍修的肩膀。 “我比较喜欢当治愈师,喵”黑猫懒洋洋地说道。 “好吧,你就治愈……你是黑暗系的,算哪门子治愈师!”杰尔浦立时反驳道。 “黑暗系当然也有治愈魔法,没见识,土包子,喵” 杰尔浦只得转移话题,暂时不讨论自己的盲区,又道“我们以后就叫……” “黑猫与帅龙冒险团,喵!” “听起来不赖”杰尔浦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排斥了,满意地点头“嗯,你是吉祥物。那帅龙是什么?是我么?”他接过修的铜卡,与自己的金卡一同递到柜台前。 “组永久团”杰尔浦吩咐道。 “好的,E级冒险家……杰尔浦阁下,您确定要组团?”女招待嘴角微微抽搐,不信任的目光与修迷茫的眼神相触,又扫到杰尔浦英俊的,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的脸上,以确认他是不是喝醉了酒,最后得到肯定的回答。 “E级冒险家修与S级冒险家,魔剑士杰尔浦组成……” “那位小哥没事吧”女招待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就知道会这样”杰尔浦耸了耸肩。 “喵哈哈,他傻了”黑猫又用爪子挠了挠修的脸。 “你居然是S级冒险家?!”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杰尔浦在大厅角落搭起一张桌子,铺上从女招待处借来的白纱桌布“去把墨水和羽毛笔拿来” “那你,杰尔浦大哥,你不就快能晋升成大冒险家了……”修把文具放在桌角,又抽了口凉气“S级冒险家啊,你居然是” “别啰嗦了”杰尔浦笑着摊开冒险家日记本,示意修朝侧边站开,以便正对大厅的木桌能让来往的人们看见。 大冒险家如同大魔法师般稀有,在这个纪律松散,考核严格的游民组织中,代表了公会里的最高荣耀,然而从S级再进一步,这过程绝不是单纯接几个找龙蛋的任务便能完成的。 需要时间的沉淀,经验的积累……以及三大创世神殿的认同,没错,大冒险家不能有任何信仰,却必须得到光明教皇,混沌大祭司与森林大德鲁依的肯定。这几乎成为了所有胸口挂着金质盾,剑,翅膀徽章的冒险者们的一道最后的天堑。 现在杰尔浦便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曙光,正朝着未来努力迈进。他摆起一张桌子,准备招收新成立冒险旅团的成员。 永久旅团与临时旅团的区别在于,临时旅团只是在单人无法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寻求帮手,任务回报后便各分东西,谈好任务分成,并于日记中盖章,作为临时契约。而永久旅团约束极严,团长有义务接回丰厚酬劳的任务,再与同伴们共同完成,签订长达十年,短则一年的契约,若非其中一方违反了契约内容,不能无故解散。 也就是说,招回来的人是如虎添翼,还是吊车尾,必须谨慎考虑。 日渐西移,冒险者公会到了最热闹的黄昏时段,开始有人三三两两聚集于告示板前,修百无聊赖地站着,并不断通过徽章来估测那些窥视他们的魔法师与剑士,盗贼们。竟是无一人上前,他又把目光转到杰尔浦桌前微微立起的硬纸上。 那里以墨水笔优美地勾出一个“S”,继而旁边寥寥几笔,画出一张弓的线条。 冒险者公会逐渐变得人声鼎沸,女招待张贴出新的任务,告示板前如菜市场般沸腾了。悬挂于最顶层的“沙克斯食尸鬼事件委托”旁,酬劳是个六,后面跟着一连串的零。 然而依旧没有人走到他们的桌前,偶有人走来,看到纸板上的“S”,便即掉头离去。 “你只招S级冒险家么?大哥”修忍不住问道。 “不,我只是告诉他们,我是S级冒险家而已”杰尔浦答道,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微笑“他们怕死” “我可以应征么?”一个男人穿过空空的大厅一角,来到他们的桌前“请问团名?” 他戴着一顶做工考究的宽沿皮帽,帽檐微微上卷,斜插着七根西川鹫的羽毛,羽毛黑得发亮。帽子压低,遮住了眼睛,露出他的尖下巴。 修第一次见到皮肤呈棕黑色的人种,不由得有点好奇,这与他见过的弓箭手显然天差地别,似是经年于烈日曝晒后的皮肤,给人一种性感与坚硬的印象。 “黑猫与帅龙冒险团”杰尔浦的目光从那人被羽帽遮挡着的半张脸,滑到他的肩膀后,那里是整齐插在箭囊里的六十根箭,与一张挎在背后的骨质长弓。“成员目前只有三名” 同时的,杰尔浦与那男人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有趣的名字”男人道。 “你连冒险家徽章都……”杰尔浦拧起眉毛,挥手赶人,又端详着他瘦削黝黑的脸庞“孩子,这年头不是装神秘就能成冒险家的,先去填了表格再来应聘,去吧” “我叫格鲁”那人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显是练了长时间的弓箭。 格鲁缓缓摘下羽帽,露出两只尖耳朵,令修与杰尔浦为之动容。他礼貌的笑容带着一股色魅的俊秀,继而目光停在了黑猫的身上。 第33章 蜘蛛巢穴 修与小雷坐在船尾,卷起裤腿,把脚伸进清凉的河水中,少年湛蓝的双眼望着两岸树林缓慢后退。夏季植物青翠,阔叶乔木的阴凉直伸展到春风河上,小船沿春风河的河港从圣焰都城行出,在那些硕大无比的商贸河船之间迂回,最终进入了支线河道。 “从前方石岸过去,有个很大的湖”格鲁伸出手指为杰尔浦指点方向,魔剑士把一根长木杆伸进湖底一点,小船轻飘飘地转了个方向,朝隐埋于石摊,绿影的湖的一侧行去。 “你的族人不会对我们……” “不会”格鲁简单地回答了他“他们只在夜晚活动,白天有什么经过黑精灵的领地,是不会受到干涉的” “当然你要攻击那些树又除外了” 船的行驶速度慢了下来,它打了个转,杰尔浦稳住方向,找到一条出水小溪,它只有十余米宽,河面铺着静止的浮萍,头顶的榕树拥挤着变多,气根垂下,浮萍上有不少筑巢的水鸟被这庞然不速之客惊吓而飞走。 “真凉快”修惬意地眯起双眼,躺在甲板上,阳光透过树叶间投下的斑点映在他完美的英俊脸庞上,小雷的短黑发末梢闪耀着金粉般的光泽,那光泽随着船行而倏然消失,直到下一块光斑再次覆上。 “呆猫”修尝试着开口说点什么。 “嗯?” “你能不能改改你那脾气”他以商量的口吻道“在你眼中,我和朋友都是一样的么?你爱他们甚过于爱我?” “看那些树”格鲁赤足走到他们身边,打断了修的对话,坐在少年剑士的右手侧。 “黑精灵世代生活于这边森林中,白日间寂静沉默,黑夜月与星光笼罩大地时,他们才出来活动” 即使在这午后的阴凉中,格鲁的声音仍带着一丝夜晚的磁性。 “我们是母系氏族,分为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格鲁又道“统领每个部落的族长,必然是在你们人类眼中,身材妖冶惹火的精灵女性,她们就像黑珍珠般高贵,且充满了野性” 修转头望向格鲁,他顺手摘下自己的羽帽,露出长长的尖耳朵与一头灰色的短发,别过头去,让修看清自己削短后的发根,以示与其余精灵长长披肩,梳到脑后的柔顺头发的区别。 “族母依西路非陛下的旨意” “又是西路非……”小雷不满地说。 “西路非”格鲁把一手搭在修的肩膀上,缓缓道“她吩咐暗夜精灵们照着世界的最高法则繁殖” “以族母为主体,定期挑选身体强壮的雄性精灵,与她交 配,生下后的婴儿经过筛选,女婴获得她的爱,继承她的精灵之力,成为西路非大人的女祭司。她们的位置崇高无比” “男性则是天生不平等的”格鲁又缓缓道,他的眼神在思索中变得魅惑人心,似是朝那铺满了落叶与浮萍的狭隘长河频频送出勾引的意味,黑精灵生性淫 荡,此时修强烈地感觉到,即使格鲁沉默不语,那双灰色流动的眼眸仍带着丝丝嘲弄与挑逗之感。 “女尊社会”小雷插嘴道。 “对,女尊男卑,奥菲斯,耶米拉与西路非的本意”格鲁点头,欣然赞同。“男性没有选择权,不像你们,族母生下我后,便把我发配到与光系精灵一族交壤的领地边缘去,等待我长大,再唤回,为我指派一名,将为她服侍一生的主人。” “所以‘你爱他们还是我’之类的问题,在我们的生活中是不会出现的,这样的爱有何意义?”格鲁又道。修方始明白,黑精灵王子以一个迂回的方式替小雷回答了他的问题。 “祝两位愉快”他礼貌地戴上羽帽,起身回到船舷的另一头,取出一节松香,开始擦拭他的弓弦。 修似是想说什么,犹豫再三,转向小雷。 “有……”他伸出手,拇指与食指比了个极小的一短距离在小雷面前晃了晃“有那么一点爱也是好的……” 小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修尴尬地转过头去。 “性和爱本来便是不同的两件事情”格鲁笑着遥遥大声说道“想听听黑精灵们是怎样做 爱的么?” “算了算了,擦你的弓,别说了”修想起杰尔浦骚包到了顶点的床事课堂,连忙手在身后摆了摆。 “男人要把衣服脱光,准备充足,男根要硬,以硬却不失弹性为上品……”格鲁不顾修的脸红到脖子,唱起黑精灵淫荡的诗歌“把自己洗干净,平躺上床,面带微笑……” “操!你在说什么玩意儿”船头的杰尔浦大骂道,为这侮辱男性的诗而愤愤不平。 绿色接近深黑的静水尽头,是一座钟塔般高伫立于水面的雕像,依稀可见爬满了青苔与植被的历史痕迹,她是个穿着暴露的精灵女像,唇边露出犬齿,胸部高挺,迎着树荫中偶然投入的光柱,半边乳 房似在漫长的岁月中崩溃缺失,手持一把断匕,斜斜下挥,拦住了河面五米高处的空间,他们均抬头看着那座雄伟的女像,小船打横在她的匕首下缓慢掠过。 女像的头部,有人不易察觉地一闪,身影随即没入黑暗中。这个极小的异动,杰尔浦与格鲁顿时察觉。 “是什么?”魔剑士转过头,与格鲁对视一眼,后者摇头表示疑惑。 “我的视野在白天到达不了那个地方”黑精灵弓箭手答道。 “上面有东西?”修从他们的话中捕捉到了信息,把手按在小雷肩膀上“你看得到么?” 小雷从船头直起身,接住杰尔浦抛来的一根长树枝,手执树枝划了一个未封口的圈,掌推过去,口中念颂咒文,树枝划过的空间现出一道黑色火焰的痕迹,被他推到小船上方不远处,那是几笔绘成的眼型符文。 旋即那只闭着的黑火之眼睁开,一团黑雾扩散,黑雾中,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景象显现,正是黑暗系的魔法——真知之目。 “他找死”格鲁突然说道。 远方的景象,是一名以树叶织成衣物的雄性黑精灵肩膀上抗着捆绑结实的长条物,在石像后沿着爬山虎藤敏捷地下坠。 修惊呼一声,看到了长条物中流泻出的金色丝缕,那像是人的头发,只是从被密密麻麻捆绑着的轮廓上,无法辨认它是男人还是女人。 “绑架?”杰尔浦突然问“前段时间,寂静森林外围,人类村庄的失踪案就是你们做的?” “看守森林外围的黑精灵有这个传统,尤其是被发配到军队的雄性”格鲁沉吟半响,后答道“偶尔会从人类栖息地抓回来一些女人满足自己的……欲望” 杰尔浦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你……也做过么?”修突然问道。 “没有,我是个异类”格鲁摇摇头道“希望他好运” “抓回来的人会怎样?”修望向那黑精灵男人肩上抗的包裹。 “发泄,泄完以后杀掉,或者吃掉”格鲁木然答道。这语气令修与杰尔浦打了个寒颤。 修下意识地挡在小雷身前。 “我不喜欢男人,白痴,我说的异类是指我不随便杀人”格鲁嘲笑道“森林中的危险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再沾染鲜血” “就像那里”格鲁抽出羽箭,遥遥指向画面中央。石像与山崖另一边的几棵参天大树。“光精灵与暗精灵栖息地中间,是蛛后的巢穴”格鲁又道“那白痴死定了,多半是个新丁” 似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那男人爬到一半,觑准近旁的一棵参天大树,灵活地弃了石像上的寄生粗藤,朝反方向灵活地一跳。接着,仿佛是时间凝固般,他硬生生地定在了半空。 四周无处借力,他却像在粘稠的空间中停住了。 “什么东西?你用奇怪的魔法了?”修看着画面中的绑匪奋力挣扎,疑惑地回头望去,不到两秒,他瞬间得到了答案。 一只长满黑色绒毛的长镰腿从侧边伸出,继而节肢动物更多的足轮番踏上了虚凝于广阔空间中的透明蛛网,如马车般大小的巨型蜘蛛,睁着一对发红的复眼,獠牙于瞬间张开,四处刺动。肥大的肚子上布满黑红相间的蛛纹,它缓慢爬向被粘在网上的绑匪与他的包裹。 小雷手掌前腿,瞬间放大了那名黑精灵男子狰狞且惊恐的面容,他的五官在垂死的恐惧中扭成一团,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这尖叫声竟是穿过了近千米的空间,传到冒险家们的耳内。 “喵哈哈哈”小雷幸灾乐祸地笑道,瞬间又被吓了一跳“喂你干什么!” “别去!” “别去找死!白痴!” 杰尔浦与格鲁同时愤怒地斥责道。 修拔出腰侧的铁剑,默念飞翔术咒文,席卷于脚下的风系元素于下一秒荡开,搅得满池绿水一片浑浊,浮萍与腐叶在狂风中被吹得破散四飞,他举剑于顶,手腕反转,借着背后倏然浮现的绿色风翼上升之力,遥遥飞向那面石像的腰部,蛛后与它的两只猎物。 第34章 光精灵祭司 “放开他们!”修双手高举长剑,一脚直伸而一脚屈曲,扑向巨大的黑色母蛛,它只是略微偏过与身体相连的灵活头部,便看清了送上门来的第三只飞虫。 然而修的动向令它有点眩晕,他的全身缠绕着无数光点,像是千万萤火虫伴随着剑士一同飞舞而来,那是修身上的星空源力。 蛛丝呈团状从她长满细毛的肥大尾部喷出,修正要一剑砍下它软绵绵的椭圆形腹尾时,手势忽地一窒,那团乳白色的黏液粘在了他的胸口上,继而身周发散开密密麻麻的丝线,瞬间天选地转,身体倒了个方向,头晕目眩中伸手去抓,却被捆了起来。 “哎!”修侧头避开又一团蛛丝,急忙振起飞翔术的风翼,蛛后一只如锋利镰刀般的长脚高高举起,修奋力挣扎,左脚被缠于泥泞般的透明蛛丝中,紧接着,他目瞪口呆地看到,蛛后把节肢一挥,发出一道凌厉的风刃。 “啊!”修痛得大叫起来,风刃击中他的臂膀,手劲一泄,顿时铁剑脱手,远远飞出,撞在岩石上,“当啷”一连串清脆声响,顺着石像嶙峋的边缘滚落下去,最终落入湖底。 蛛后无声地张开口器,十六根尖锐的獠牙互相摩擦着,朝他凑了过来。一根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飞来,穿过修脑后,“咻”的一声钉入石像内。 “弓箭辅助支援!”杰尔浦一手倒提大剑,另一手食中二指并拢,立于面前,开始沉声念颂咒语。 “我看不到!”格鲁道“太亮了!” 真知之眼的魔法效果悄然褪去,小雷背持树枝,反手于空中划出咒文。 黑暗的符号,当它从杖头飞出的那一刻,格鲁便当即认出了那个熟悉的,三笔细线互相交错,组成的夜之魔法咒文,那是黑精灵族禁忌的图腾上雕刻出的神言。小雷划出一个,它便飘上空中,隐没无形,他持杖之手不停,如行云流水般抛出又一个相同的符号,一个接一个,符号纷纷飞上天空,格鲁意识到四周的光线终于渐渐暗了下来。 细微的改变叠加于一处,每使用一次,天色便暗一分,直到黑猫少年的身周空气已如墨般浓黑,格鲁心中大喜,这正是以夜视着称的暗精灵族最熟悉的环境,他从背后抽出三根羽箭,夹在指间,一脚踩着船舷,于朦胧的黑暗中闭上双眼,原地绕了三百六十度的圈,借此一旋之力扯开了弓弦,遥遥指向石像中段。旋即睁开双眼。松开拉弓的左手。 小船在这一射的后座力中轻微一荡,三根羽箭呼啸着飞出,穿过黑暗,一根妙到毫厘射断了捆绑着修长腿的蛛丝,另两根准确无比地插进了蛛后通红的复眼。 “好样的!”修松了口气,摔下大网,身体在它的蹦力中,上下弹动,蛛后顿时发了狂,愤怒地举起枝足茫无目标地甩去。 修深吸一口气,剑已掉落湖底,蛛后发出奇异的嘶声,像是无数蛇头在彼此噬咬,又像撕破布帛的裂响,它顿时翻了个转,毛腿击中大树的分枝,它倒了下来,连带着整张蛛网一倾,修慌乱地大叫,并竭力稳住身型。 身在半空,无可借力,所攀之物只有几根坚韧的粗蛛丝,他拉着粘性的粗索朝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精灵爬去,眼角瞥见他身边的那个包裹。 那黑精灵眼见有一线生机,慌忙沙声大喊,竭尽全力地呼喝着,以便朝他爬来的修注意到自己。并露出惊恐的表情,不断侧头躲避着蛛后扫来的利足。修茫然地示意他不要出声,蛛后像是辨认出了他们的方位,唇口器全数外翻,喷出绿色的酸液。 一向优美发音的精灵语在他口中此时已带上了死亡的恐惧与呐喊。 先救人?还是先救精灵?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指,勾到包裹边缘的绳索,把它拉到身边,正在此时,发疯翻滚的蛛后镰足挥下,把那黑精灵拦腰一切两半,修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景象,带着铁味的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剑士惊慌地大叫。 蛛后喷出的消化液顿时把黑精灵的尸身融了大半,唯剩头颈,连着半个肩膀滚落下去。 杰尔浦的魔法已准备完毕,他在船上遥举大剑,风系元素以剑柄处的宝石为中心疯狂地聚集,水晶被咒文激发,透过黑色的天幕发出耀眼的璀璨绿光,小船倏然下陷,四周的水被魔法效果聚拢于一处,形成翻滚咆哮的水柱,龙卷风抄起浩荡的湖水。 “……风之枪,去!”杰尔浦肩膀下沉,一剑带着沉重的水龙波辨准了方位,朝石像处甩了出去。脚下甲板顿时断裂,激得整艘小船朝后移了一米,杰尔浦纵声大喝,甩出的滔天水汽扑向修与蛛后的身前。 修湿淋淋地从船舷边缘把那被树皮绳索包裹的人推了上来,又一头扎进水里。 “去哪”杰尔浦愤怒地喊道“滚回来!” “找剑”小雷替他答道,好奇地蹲在那物旁边,半响后修再次爬上船,全身湿透,上气不接下气地躺在甲板上。 杰尔浦手中长篙于湖底一点,小船缓慢驶出那片被亡灵天幕笼罩着的水域。 “它跑了……有一个没救出来”修转了个身,神色黯然地侧躺着。“只救了一个” “以后没老子的命令,不许你再莽莽撞撞地冲出去”杰尔浦尚未气消。怒气冲冲地喝道“我才是团长,这样像什么话” “好了好了”格鲁打断他的话道“都是同伴么,他也是好心” 格鲁单膝跪在那物旁,“我帮它松绑了?” 小船驶进另一个更大的湖中,骄阳于天顶毫不吝啬地投下炽热午后阳光,杰尔浦望望四周,判断着他们的方位。 “这里是克塔尔水域的母湖”杰尔浦任船自行前进,走到船尾,修此时也坐起,四人打量着那被捆绑得密密实实的包裹。 “应该是个女人”魔剑士下了判断,拍了拍修的肩膀“难怪傻小子这么卖力啊” “别开玩笑了”修尴尬地说道,帮着格鲁一同解开缠在那女人身体上的树皮绳。 “金色头发……”格鲁饶有趣味地说道。 她还是昏迷着的,三人七手八脚地拉开树皮绳,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紧闭着双眼,唇边有一道血迹,金发如瀑布般亮丽,面容清秀无比,皮肤白得如牛奶般干净,然而。 她有一双尖耳朵。 杰尔浦与格鲁如中雷殛,呆了半天,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睡着了”小雷继续饶有趣味地拉扯着那些树皮绳。 “白精灵喔”修好奇地凑了过来。“真白” “光系精灵……大陆上最高贵的物种,天呐,怎么会……”格鲁喃喃道。 “好了别解了”修忙制止小雷,树皮解开后,露出她光滑的肌肤,肩膀,手臂均是赤裸的,被抓回来并且昏迷中的光精灵少女仿佛什么也没穿。 格鲁与杰尔浦对视一眼,已经没了办法,这俘虏不同人类少女,找到村庄,家园,送回去就完事的。纯血统的光精灵地位崇高,混血精灵族便是其中的一个分枝,他们掌握着天之大陆上最庞大的商业势力——宝石森林银行。万一送到家门前,被怀疑是绑匪自己四人必定吃不了兜着走,杰尔浦说话的声音下意识都开始颤抖了。 “好了好了,别惊醒她了”杰尔浦忙伸手制止。树皮被扯得露出了少女半个洁白柔嫩的乳房,魔剑士禁受不住这赤裸裸的诱惑。 “喵——!”小雷恶作剧念头起,拉着树皮索的一头,使力一抽,少女如被卷陀螺一般滚了起来。 “喂喂喂喂!你干什么!”格鲁,杰尔浦与修三人均是同时大叫。 “不要乱来啊!”格鲁惊慌地喊道,昏迷的人形少女如一个滚动的茧骨碌碌地动着,三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敢伸手截停,只得任由她身上树皮全数被拉开。 那可怜的精灵少女俘虏,径直在昏睡中滚到船舷边,脸朝木栏。“砰”的一声撞了上去。 “啊——!”少女发出一声尖叫,醒了。 三个大男人满脸通红,忙不迭地朝船舱后躲去,剩下小雷捧腹大笑,在船尾处打滚。 那少女倏然注意到自己赤裸的身躯,持续尖叫着。 “你不要叫拉,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拉”小雷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扶住船舷的一头,缓缓站起。 格鲁心有余悸地从船舱内背过身,递出一件斗篷,少女便即把它围在身上,松了口气,眼神稍微柔和了点。 “你很漂亮,姐姐”小雷笑着说道。 “都出来吧,现在好了”少年又朝船舱内的三人说道。 格鲁低头从船舱中走出,目光与她相触,两人均是沉默了半秒。 第35章 暗黑龙枪与小黑哥的初恋 风卷着不知何处而来的乌云在一瞬间铺满了整个天空,夏季的雨总是来得那么毫无征兆,直到黄豆粒大的第一颗水滴从几万米的高空中落下,并于湖面溅开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花,暴雨才倾泄而来。一时间沉寂的森林内湖喧哗了,嫩绿的新叶被打得粉碎,飘向湖中央随水波而缓慢起伏的小船。 “你被绑架,闪灵的人没找过你?”格鲁低着头,随手用一根钢箭拨拉着小小的铁炉,上面煮着一壶咖啡。 “没有,我叫树雨;树雨·亚尔兰斯”裹着黑色的斗篷的精灵少女望着船舱外的无数涟漪出了一会神,转向船舱内,格鲁抬起头时再次与她对视,又不情愿地别过脸去,似乎颇为畏惧她的目光。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的同胞”树雨出奇温和地笑道,她的笑容就如湖心小船上一抹微亮的暖灯。 “什么?什么叫闷骚?”小雷好奇地抓着杰尔浦的手臂摇了摇,换来修的连声闷笑,杰尔浦尴尬的挠头,与格鲁咬牙切齿的威胁。 终于格鲁略有点畏惧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树雨又认真地看着黑精灵灰色且有点浑浊的双眼道“谢谢你格鲁,也谢谢你们”她转向修,向冒险者们致以答谢。 小船在暴雨下逐渐靠岸,树雨迟疑良久,似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去吧”格鲁轻松地说道“我的朋友们不会在意” “下次小心点,别再让人给……”修笑着说到一半,被杰尔浦捂住了嘴巴,魔剑士朝精灵少女露出一个微笑。 树雨在漫天的水莲中走入光精灵一族的辖地,她的身上裹着格鲁的斗篷,斗篷的主人沉默不语,目送她远去,发出唔唔声的修则被杰尔浦拉进了船舱。 小船再次离岸,四人围着炭炉与炭炉上冒着热气的咖啡坐了下来。船篷微微摇曳,像是一首催眠曲。 “母亲给我一根线……”小雷轻声唱着。 “走音了”修忍着笑提醒道,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黑猫蹙眉,正要发作时,格鲁叹了口气。 “怎么了?”修打趣道,偏过头,侧打量着格鲁,他瘦削的脸在炭火发出的光芒中,于木壁上投出一个漂亮的剪影。“别人不就比你白一点么?用得着这么介意?”他又伸出手,在格鲁面前晃了晃。 “你知道她是谁么?”杰尔浦嘲笑土包子道“她可是大祭司的女儿,闪灵国度,光之一族的公主” “哦”修若有所思地答道,又朝咖啡里加了好几块糖,捧着瓷杯摇了摇,让它融匀,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会气,确认它不烫后,方递给小雷。“那小黑又叹的什么气” 可怜的格鲁得了个狗一样的称呼,嘴角微微抽搐,继而摇头道“别闹了,你们想太多” “恒星于生命的终点爆发出璀璨的光与热”小雷笑着说道。修方始明白过来。 “时间与空间的潮汐……”修回忆着下半句话。 “于创世的第一缕微风中温柔地散开”小雷接了他的话头,调侃地问格鲁道“对么?” “谁告诉你的?”格鲁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是有那么一点……” “只有一点?”修又问道。 “别想了”杰尔浦难得地严肃起来“我们该办正经事去了” “能离开这里,没遭到刁难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祭司的爱女失踪,就算她本人不追究,我们也决计……”杰尔浦下一句尚未说完,船倏然剧烈摇晃起来。 “靠!”小雷大喊道,被手中的咖啡泼了一身。 “我就知道!”格鲁奔出船舱,于暴雨中凝视着湖岸的一侧。 藤萝从岸边被阴霾遮盖着的森林内伸出,绞缠着探入湖内,暴雨哗啦啦地响着。 “怎么了!”修茫然地喊道,并在波浪起伏的船板上竭力稳住身形“你在这里等,别出来!”他转头吩咐小雷。 “蛮不讲理的尖耳朵”杰尔浦恨恨地骂道,在暴雨与狂风中朝着漆黑的森林内大喊。“老子救了你们的公主,就是这样回报恩人的么!” 格鲁从腰侧取出一根半指长的铜管,把它绑在箭头,张弓搭箭,手一松,哨箭于天空中划出清晰且尖锐的声响,似是警告,又似是示威般地飞向森林上方。 “准备魔法” “太远了!”杰尔浦看着那些藤条,它们先是一顿,似在等待某个命令,然而下一秒又齐齐扎进了湖岸边的水里。 只等粗藤卷起一张网,再掀起湖水,巨浪便要吞噬这艘摇摆不定的小船。 “到底要做什么”修吸了口凉气,惊惧地望着密密麻麻扎进湖内卷成一团的藤蔓。仿佛森林的主宰吹起了抵御外敌的号角,漫山遍野的植被在神的力量下被驱赶着冲进了湖中。 “要给我们一个狼狈的教训”格鲁肩膀微微颤抖“高傲的光精灵们最喜欢做的事” “我们不是刚救了祭司的女儿么?”修茫然地问道。 “所以这些混蛋的脾气……”杰尔浦愤怒地命令道“闭气!准备落水!” 湖水于暴雨中被掀起,一座高达近十米的水墙于湖面上成型,现出巨人苍老的面孔,张开它咆哮着的白浪巨口,朝着小船扑来,于高空中望去,冒险家们的木船已成为湖心处孤立无援的小黑点,等待着被打翻,粉碎。 “……静夜中的歌谣,黑暗中的号角,深渊中挣扎千万年的旋流舞步”小雷不知何时已钻出船舱,一头刺猬般的短发沾满了咖啡、雨水,狼狈地贴于额前。 格鲁与杰尔浦识得这咏叹般的魔法曲调,必是大型魔法发动的前兆,两人识相地各朝左右让出空间,修转过身,不认识般地看着黑发少年。 “别挡着他!”杰尔浦呵斥道,把修拉到身后,三人紧张地望着小雷手中飞舞,旋转的黑色雾龙。 他的瞳孔漆黑晶莹,与半空中飘落的雨水几近一般透明,念颂着三人从未听过的咒文,一手仿佛控制着空气中不安分的,蠢蠢欲动的无形怪兽,另一手缓慢朝后摸索,不敢挪开目光,把手掌搭在格鲁的肩膀上,继而从他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根箭。 这时间被聚拢的湖水巨人已咆哮着站立起,离开了水平湖面,伸出淋漓的双手,一刻内震荡声如千军万马隆隆不绝,小雷却对周遭如此天摇地动的剧撼充耳不闻,他睁开双眼,朝修笑了笑。 那一瞬,仿佛天地间只有修一个,在修的眼中,也只有他。黑发少年像在表演一场华丽而酣畅的魔术,把左手钢箭轻轻嵌合入右手托着的一团黑气中,倏然它仿佛有了生命,不甘这神祗的束缚而猛烈地挣扎起来,黑气不受约束的暴涨,喷发,于短短的半秒内形成一条狰狞的长龙。 “暗黑龙枪!”小雷喝出了禁咒之名,却掉转了手中枪头,仿佛掌内的磅礴黑气只是一件简单的兵器,他手腕翻转,把翻滚着的黑色长龙打横拧了九十度,接着双手并拢于一处,把它轻飘飘地推了出去。 一声来自地狱深渊的怒吼,它离开了灾厄之星的约束,头尾瞬时舒展成近千米长的黑色绳索,拦腰迎上了扑到小船边缘的湖水巨灵。它的一只手指触到船舷边缘,却在暗黑龙枪的阻挡下垮成无数水花,哗啦一声松泄下来,散成甲板上湿漉漉的一大滩水。 接着,湖浪巨人被倒卷着冲向它的来处,直冲上岸,树木在这沛然大力下歪倒,断折,水爆声如冲击波荡开。 一层雾气笼上了闪灵之森——光精灵一族的圣地。 暴雨过去,天空如被雨水洗过般的晴朗,现出黄昏时的紫红色,湿漉漉的小船在一片石摊上靠了岸。 冒险家们沿蜿蜒流过碎石缝隙最终汇入春风河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指引,走向高地。 “怎么在这里停,我们不是要进城么?”修问道。 此时格鲁已明白了杰尔浦与修之间师生般的关系,然而他身边的少年又是什么来头,这令黑暗精灵大惑不解。 “我来过好几次沙克斯”杰尔浦似是仍回味着小雷那毁天灭地的一式,那禁咒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以一人之力,把光精灵大祭司的法术倒推回施法方向,甚至摧毁了近半个湖岸,他这辈子从未见识过如此充满震撼性与威慑力的场景。 然而小雷已化为黑猫形态,蜷缩于修外套的兜帽中打着瞌睡。杰尔浦又道:“往上走,是沙克斯城西的墓地群,既然我们是接到清除食尸鬼的委托,就得先去墓园看看” 绕过植于高地四周的篱笆,三人看清了广阔墓地的全貌。 黑大理石墓碑东歪西倒,现出其间方形的深坑,棺木盖子被什么动物的爪子抓得粉碎,弃于一旁,暴雨清洗了森林,也浇灌了沙克斯城外的土壤,黑色的污水填满了深坑,偶有溢出的水流散发着臭味,淌下山脚。 “食尸鬼做的?”格鲁大惑不解,轻身跃上较高的一块石碑,朝远处望去。夕阳逐渐西沉,他的视力在这朦胧的光线中成为了最好的搜索凭借。黑精灵环顾整个墓场,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这种魔兽通常都是独居,怎么会有组织地撬开了这么多人类的墓穴?” “我大概明白了”杰尔浦沉吟半响,抬起头招呼格鲁“进城去,整理线索”。 第36章 平原道上的食尸鬼 光从沙克斯城的教堂顶端朝全城发散,光明女神的神像熠熠闪亮,她的双翅朝后折叠,一手持剑,另一手举盾,象征制裁与秩序之意。 于圣焰东北面的沙克斯城,地区主教开启过这城市防御的最后屏障。历史上只有寥寥几次。 修在城门处停下脚步,仰望漆黑的夜空中远方高处刺眼的光芒,光明女神的源力就像广泛围探照灯,笼罩了全城,一切在这白夜中显得不真实且虚幻。他依稀觉得,女神的面容恍惚有几份似曾相识。 杰尔浦简单地递出公会交予的文书与冒险家日记,城门处的守军赫然已认出他的身份,挥手吆喝,木制大门缓缓打开,让三人进城。 格鲁把弓箭手羽帽拉低些许,十分厌烦自己被暴露在光明中的境地,并烦躁不安地低头打量周围。 路旁的商铺已歇业,各自关上大门,夏夜唯有三三两两的流浪汉于路灯下斜倚着灯柱,眯起眼,避让着白夜,寻找自己的梦境,周围都是悄然无声的,一片寂静与神圣。杰尔浦决定先寻找落脚的客栈。他们的脚步声在长街上回荡,没有身影,黑暗无处躲藏。 “我也讨厌,喵”修背后的兜帽中发出懒洋洋的声音。 “什么?”修转头问“睡醒了,呆猫?” 格鲁随即笑了起来,伸出瘦长的手指捏了捏修圆滚滚的兜帽,小雷正在里面蜷缩成一团,他和它是黑暗中的生物,对这驱赶阴影的白夜有着非同一般的抵抗与不耐。 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一队骑士朝他们奔来,杰尔浦拧起眉头。 另一方向,又有洁白的马匹寥寥急奔,竟是以合围之势冲向走于街道上的三人。 “伊罗那城主有请杰尔浦阁下!”身着蓝色披风的沙克斯城防队长纵声喊道。 “光明神殿沙克斯城教区长有请杰尔浦阁下!”另一队骑士身着银色钢铠,胯骑白色马匹,是神圣教廷的骑士。 双方各不信任地对恃片刻,杰尔浦偏过头,扫视了长街两头的骑士一眼,抬手作了个“稍等”的手势,带着修与格鲁走向神圣骑士一侧。来邀请的骑士们早已准备空马匹,载着他们驰向城东的教堂。  “伊罗那城主对于年初帝都的动乱非常惧怕”马上的骑士长忽然道“阁下应知如何措辞” 杰尔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马匹已在教堂门口停下,骑士大步走上台阶,并鞠躬道“杰尔浦大人作了十分正确的选择” 格鲁与修还是第一次见到S级冒险家的待遇,骑士毕恭毕敬的态度不由得让他们重新评估了一次魔剑士的实力。 “欢迎你们,我的老朋友”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亵渎的威严在大厅内来回飘荡,修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迈进供奉着光明女神神像的正厅内。 杰尔浦拉开椅子并落座,短暂地寒暄一番,格鲁与修更是在这待客场所中拘束无比。 “这位是沙克斯城的教区长,蓓淇前辈”杰尔浦向同伴介绍道。修连忙把身子微微前倾,与她握手。 桌上只有三杯淡得无味的白开水,格鲁把身子缩在茶椅上,神情委顿,而修兜帽里的小黑猫更是如死了一般,半天无动静。 蓓淇朝杰尔浦讲述着沙克斯城最近发生的食尸鬼骚乱,而教区长的容貌令他想起了已死的导师西塔,想到那个同样严肃的女人,修不由得一阵心酸。他无心多听,转头望向教堂中央祭台上供奉着一人高的女神雕像,越发觉得她的面容熟悉。却又说不出在何处见过。 “我明白了”杰尔浦道“从墓园处的情况上看,那些以尸体为食的怪物们扒走了腐烂的人尸,并带向某个……” “是的”直至他把判断全数阐述,蓓淇才满意地点了头“我很高兴您能明白这点,受到驱使的大规模性侵入,在人类的历史上并不多见” 蓓淇浑浊的双眼朝修望来,后者把目光从女神像上收回,带着询问的神情朝她看去。 “西塔小姐是怎么死的?”她斟酌再三,最终开口问道。 修明白她看穿了自己的学徒身份,把帝都的那场大战叙述了一次,听得杰尔浦与蓓淇均是唏嘘不已。 同时他识相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只字未提黑猫与自己项链的作用。杰尔浦微有点诧异,然而并未揭穿修故事中的一些不合理处。 蓓淇听完他的经历后不禁黯然神伤片刻,又问“精灵族追杀你们?”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修便点了头。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紧张地朝杰尔浦看去。 魔剑士的表情看不出担忧或是忿然,他接过了话头答道“只是一点小误会而已” “误会?”蓓淇蹙起眉问道“暗黑龙枪与水精灵咆哮两大魔法效果碰撞……” 一言出,格鲁与修都不约而同紧张地坐直了身子。杰尔浦不以为意地把话题岔开道“你们是同个信仰系统的,那边的麻烦,就拜托你您转圜了,蓓淇前辈” 话毕,魔剑士竟是径自起身,未等蓓淇的追问出口,便即告辞。 时臻午夜,本已空旷的街道更是死一般的幽寂,三人离开了教堂,又拜访了沙克斯城主,伊罗纳的宅邸,城主是个臃肿肥胖的中年人,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杰尔浦便分析出了条理。带着修与格鲁出了城。 “困么?”杰尔浦回头朝他们解释道“再坚持一会,我们白天可以休息,先调查附近的情况” 离开了光明神殿圣光笼罩的范围,格鲁马上松了口气,无处不在的乳白色光线即使圣洁,长时间处于其下同时也令修与杰尔浦觉得烦躁不安。他们走到城西墓园外的山坡上,攀上守墓人的屋顶,那间小屋已破败不堪。 “山下游荡的……就是它们?”修眯起双眼,朝远处望去。那里只有寥寥的黑影在平原上晃动,看不真切。 “应该是,如果不是蓓淇开启了黄耀石的圣力,这时间以腐肉为生的魔兽已经冲进城里了”杰尔浦指向另一头散发出柔和白光的不夜之城,解释道。“小雷睡醒了么?使用黑暗系的窥探法术” “让它再睡会吧”修摇头道。 “我能看得清楚”格鲁喃喃说“食尸鬼” 黑精灵的瞳孔在暗夜中缩成一线,一切在他的视野中都笼罩着一层红色的光芒,光芒忽明忽暗,勾勒出平原上四处飘荡的轮廓。 “与修差不多高,比他高了半个头……”格鲁知道修从未见过这类怪物,为他描述道“额头上只有一只独眼,两足行走,爪子呈尖锐的骨节状,口器合成一缝,狭长宽阔,延伸到耳洞旁,没有头发,肌肉构造与人类相似……” 墓园的灌木中瑟瑟而动,魔剑士警觉地转过头,手掌中凝聚起一团电光疾飞而去,那物“吱”的一声翻了出来,是只灰蓝色的泥兔。 “格鲁下去,小心周围动静”杰尔浦捡起兔子,抓着它的脖颈在大剑的剑锋上轻轻一抹,割断了它的喉咙。把它交到黑精灵的手里。 黑精灵依命去了。团长又捏了捏修的背囊道“起来了,开工了” 小雷这才钻出,伸了个懒腰,猫眼不到片刻便恢复了神采,好奇地望着远去的格鲁身影。 两人一猫,紧张地看着无声无息下了高地,混进了食尸鬼活动地域的格鲁。腐食类魔兽大都有畏光的习性,远远避开了接近沙克斯城的方向,另一面,则是隐藏于黑暗中的闪灵森林,这也是杰尔浦大惑不解的疑点之一。 闪灵森林住着光精灵种族,食尸鬼们能朝哪里去? 格鲁忐忑不安地深吸一口气,微微屈伸,继而有力的肩膀与手臂,裸露于空气中的部分泛起黑红两色符文,只是一闪,紧接着整个人在灰蒙蒙的夜里遁去身形。 “潜行之术”杰尔浦为修解释道“盗贼特有的职业技能” 真实之眼的范围拉近了那只摇摇摆摆的野兔,凭它方能准确判断抛出诱饵的格鲁方位,黑精灵似是十分紧张,一点点地接近了食尸鬼群。 它们未发现格鲁的存在,偶有几只转过头来,发出无意义的荷荷声,又茫然用直伸到脚旁的长爪挖掘刨地,寻找着食物。尖利的四只指爪足有成年人的小腿般长,上面泛着一层灰绿色的尸毒素,皮肤被抓破一点可不是玩的。 格鲁放慢了速度,一寸一寸接近,直到确认距离足够,他把野兔的尸体贴着地面抛了出去。它光滑的皮毛顺着草地滑出一段距离,马上一只食尸鬼发现了它,口中滴出消化液,并转头朝那只在草地上滑动的动物尸体奔去。 它其余的同伴先是一顿,同时看到有个体前去拣起食物时,又转身继续它们的搜寻工作。 “这不对……”杰尔浦小声道,其实他并不需要压低音量,山脚下的平原与墓园距离近千米。 “没有打架吗?”修问道“我见过野兽会互相抢夺” “嗯”杰尔浦满意地点头道“它们像是有共同的利益,你看那只食尸鬼抓着野兔走了……” 格鲁茫然地回望,未得到杰尔浦的讯号,那只拣起野兔的食尸鬼转头朝森林中大步走去,他犹豫了一秒,便即跟上了它的速度。 “叫他回来”修紧张地看着真实之眼中的画面,格鲁的身形已慢慢浮现出一个轮廓,潜行效果似乎要解除了。 杰尔浦高举大剑,剑柄上的光系魔法水晶能量流动到剑尖,倏然绽放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先是一闪,继而黯淡下去。格鲁得到信号,转头离开食尸鬼的阵营。 正在他松了口气,在与食尸鬼群距离近百米外的一棵树下现出身形时,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是,食尸鬼瞬间发现了领地内的入侵者,顿时齐齐发出拖泥带水的咆哮声,朝山坡一处冲来。 “快跑!”杰尔浦不顾暴露目标地大喊道。格鲁瞬间加快了速度,平原上近百只异兽仿佛同时间得到命令,两只手爪驻地,四肢同时扒动,朝黑精灵奔来。 修惊呼一声,此时无须借助真实之眼,也能清晰看见格鲁的身影,一个小黑点在平原上飞奔,渐渐接近山脚,而背后跟着速度更快的密密麻麻整群,皮肤灰白的诡异魔兽! 格鲁脚下奔跑,手中不停,抽出箭囊中的钢羽箭顿时连珠箭发,朝背后的追兵斜斜射去,无须取准,每一箭下去几乎都凌厉地贯穿了拖着唾液狂奔的食尸鬼脑门,四肢或是身躯,阻得一阻的当下,山坡上的支援已到。 柔和的光如同女神的身躯,脱离了铁剑的桎梏,被修一甩而出,星辰的源力聚拢为小小的星云,疯狂地旋转着,呼啸着冲向格鲁背后穷追不舍的食尸鬼群。 第37章 神力结界 修的身体笔直浮于空中,背后如有光翼拓展,泪光晶坠中泛起的蓝光倏然把他包裹在内,一手横持铁剑,另一白皙的手掌轻抵着平放的剑身,有如缓慢绽放蓝芒的光源,星云像一团旋风般扫过战场,绕过了在食尸鬼群前奔跑不休的黑精灵。 杰尔浦呼喝一声,把大剑直插入地,弯腰弓背,“砰”的一声在剑柄处凹槽拍入棕黄色的水晶,继而双手紧紧握着大剑的粗柄,唰一声从他们的脚下直到平原远处,顿时现出一整排近千米长的地刺。 地刺无声无息地再次埋入平原下,又是“唰”一声涌起,星云左右冲突,隔住了食尸鬼的去路,格鲁终于安然逃离,心有余悸地转身,持匕凝望远方不断退后的食尸鬼们。 “谢了!”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背脊在这剧烈的奔跑中已湿透,黑精灵绕过魔法大地之鞭效果造成的坑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山坡。 食尸鬼们已转头逃得不见踪影,平原上空空荡荡,夏风吹过。修略有点疑惑地看着远方的农田,被践踏过的麦草胡乱地倒着,月光如水流般窜动于田埂之间。“能追踪了?”他回头看了看真实之眼中映现的画面。 “一直追着呢”小雷嚼着巧克力答道。修双手环过小雷的肩膀,从背后搂着他,四人凑在真实之眼前,端详着一只食尸鬼在密林内穿梭的景象。 它一手抓着那只兔子,竟是浑然不知自己离开不久后,平原上的那场骚乱。径自踏入幽密的林间小道,森林的树叶如遮盖探知的手,层层覆了上来。叶脉上反射着天空投下的,银白色月光。直到无路可走,它抬脚迈进了密密麻麻的荆棘林内,似是没有任何痛感地任凭针刺刮过自己坚韧的外皮,又走了许久,它的外皮被划出伤痕,流出红色的黏液。 “流血了,真可怜”小雷说。 “一只食尸鬼,有什么可怜的”杰尔浦忍俊不禁道。 它逐渐感觉到疼痛,行进的速度稍稍放缓。最后挤过了荆棘林。来到一片空旷的平地上。  “这里是闪灵之森与沙克斯区域,人类聚集地的边界”格鲁道。“你们看那道溪流” 果然从空地再往前走,便是春风河的支流,它闪着银色的碎光把森林划为大小不一的两部分,食尸鬼跋进了河水浅滩处,水淹没了它的腰身,把在静夜中浮现红黑色的血水带往下游。 “怎么了?”杰尔浦与修同时问道,画面变得稍稍模糊,小雷翻过手,招了招,把视野拉到河岸一边,食尸鬼渡过了溪流,走上对岸,消失在茂密的丛林里。 “过不去了,闪灵森林有耶米拉的神系结界包围”小雷解释道。 “这次的骚乱与光系精灵有关系?”杰尔浦大惑不解,小雷又努力把真实之眼朝前推去。 “黑暗系与光明女神耶米拉一派是死对头”他边推边解释道“况且她的信仰之力铺得太广,整个闪灵森林都是她的地界……我……” “好了,不用了,别太费心”修担忧地说道。 真实之眼被小雷勉力推过河流,突然冒险家们发现了一物,顿时把注意力齐齐集中到窥探魔法上。 透过树叶的缝隙,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隐隐约约看到那只食尸鬼走向散发着银光的某物,而月色明亮,竟是看不出那物的光泽来自本身还是月亮造成的反光。 一件巨大的物体,像是被工匠们把皮革缝制于一处,似乎是有着奇异外型的热气球般鼓胀,内里撑起的支架是钢骨?杰尔浦即使见多识广,仍未经历过此种诡异的现象。那被遮盖在树荫中的应该是一只手,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怪兽的手指与爪甲,依此推测,它应该有近十米高。 闪灵森林内传来悦耳的乐曲,像是妖精在灌木丛间弹奏着优雅的歌,又像带着某种嗔责之意。真实之眼的效果不断摇荡,景色变得模糊无比。 “坚持住!小雷!”杰尔浦紧张地说,他有预感,事情的真相马上要水落石出了。 “那是什么?”格鲁愕然问道,他黝黑的手指指向画面中某处一闪一闪的光芒,离食尸鬼与那只静止的巨人遥远,却又像是在重重山峦之后飞来,精灵们的歌声逐渐变大,令人陶醉。 “一个怪兽”杰尔浦看清了它的外型“六只粗手臂?人工制造的?精灵们做这东西干什么?” 食尸鬼绕到怪兽身后,顿时墨般的浓黑从某个角落不断发散出来,小雷左手微微发抖,把右手按在左手手背上。 “耶耶耶……耶米拉的神力太强了,经……不……”小雷结结巴巴地说道。 歌声在那一刻瞬间变得嘹亮,从真实之眼中冲了出来,继而尖锐无比,冲击着四人的耳膜,修,格鲁与杰尔浦均是大喊一声,捂着双耳摔倒在地,眼前发黑。真实之眼中陡然发出无数地狱的哀嚎,半秒的震荡,紧接着炸为粉碎。 刺目的光线伴随着嘹亮无比的歌声如飓风般冲来,小雷被那股压缩后的能量风暴卷起,飞出二十余米,重重地摔在一块黑曜石墓碑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昏死过去。 初夏的阳光烤得房顶发烫。 “食尸鬼还未完全赶走,这些蠢货”杰尔浦望出窗外,街道上有农夫三三两两地驱赶着耕牛走向城外,更有扛着锄头的雇工们高兴地搭着互相的肩膀,谈论着什么。魔剑士看了一会,顺手拉上墨绿色的窗帘,让日晒得以避开小雷的身体。 他保持着人型形态,静静侧躺在房内唯一的床上,紧闭着双眼,微微喘息,喘息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清晰可闻。 格鲁在房间的角落里倚木墙坐着,似是对这正午的阳光十分厌倦,惫懒地闭上了双眼,经一晚的折腾,修再也支持不住,俯身在床边沉沉入睡。 阳光逐渐变黄,直到穿过了布帘与窗棂的间隙投射在杰尔浦的脸上,后者不耐烦地挪了个位置。 “怎么了?要喝水么?”修猛然惊醒,房内三人同时睁开双眼。 他匆匆倒了杯清水,让小雷喝下,后者满头大汗地躺回床上,修把他被汗水浸湿的枕头翻了个面。 “下次不能这么勉强了”修担忧地说道“都是我不好” 小雷摆了摆手示意不妨。 “你们可以继续”小雷吃了点用牛奶泡软后的面包,懒洋洋地蜷缩在床上“不用管我,睡一天自然就好了” “你当真没事么?”修担心地问道。黑发少年又挥了挥手,转身面朝墙壁。 天一分一分地黑了下来,杰尔浦拉开窗帘,查看天色后回身吩咐道“他说得对,我们必须继续调查” “我在这里陪他”修突然抬头道“你们去吧” “开什么玩笑”杰尔浦不耐烦地说道。“快点,收拾东西,现在我是队长” “只是体内源魔力与相克神力的互冲而已”格鲁解释道“让他安静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就能恢复,走吧,修” “又不是娘儿们,哪能这么就死了”杰尔浦把大剑反系于背,整理了一下行囊。 “那你……”修不放心地说道。 “知道了拉,快滚,吵死了”小雷又没好气地斥道。 “灾厄之星的源力来自黑暗之圣童,第七神”格鲁读出了修内心的不安,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与两名高个子相比,杰尔浦反而矮了半头。三人缓缓走出城外,放眼望去,尽是劳作结束后的农夫,马车沿着平原道缓缓进城,食尸鬼离开沙克斯城外的范围,封锁线已逐渐解除。 “耶米拉的神力笼罩之处,凡是暗属性的生物都会受到压制”格鲁又道“包括投靠西路非母神的黑精灵” 走出平原没多远,夜幕已全然垂落,沙克斯城内的光明教堂顶端倏然亮起神光,修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教堂顶端展翅欲飞的耶米拉神像。圣光在短短的一秒内铺向全城,沙克斯又恢复了昨晚的不夜城景象。 “不行,我得回去”修执拗地说道“小雷会很不舒服” “你……”杰尔浦恼火地停下。“喂!”他喊道,修却置团长恼火的喝骂于不顾,转头奔向城内。 “算了,随他吧,我们先去调查看看”格鲁理解地劝阻道。 冒险团队减少至两人,杰尔浦不由得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他们潜入森林,顺手杀掉几只仍徘徊在春风河溪流旁的食尸鬼,面对闪灵与沙克斯平原的分界线。踌躇半响,问道“你能潜行进去看看情况么?” 格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顺着溪水隐没身形,淌上对岸。 魔剑士紧张地看着溪水中围起的人形,它缓缓上岸,留下一滩水渍,进入森林后,树叶在黑暗中“沙沙”作响。 他仰望天空,今夜月色黯淡,星空取代了天穹的照明之光。 “看到了,和昨天一样”格鲁已不知何时潜回,现出身形,朝杰尔浦嘘声道。 “是什么?”杰尔浦想起昨天最后所见的一幕。 “我……”格鲁显是无法形容“像是一个人造魔兽,我说不清楚,那里没有守卫,一起去看看” 杰尔浦小心翼翼地与黑精灵一前一后,过了溪流,走进闪灵森林内。 第38章 天狼之侵略 空地上没有人,更没有食尸鬼,巨大的怪兽静静伫立于树荫的遮盖中,高大如雕像般的躯壳上覆着乔木的阔枝叶。杰尔浦与格鲁同时抬头望去,他们二人的头顶堪堪只到怪兽的膝盖部分。它的爪子分为三股,尖断是锋利的指甲,外皮粗糙且打满了补丁,浮现绿黑色。 格鲁取下长弓,踮脚勾落几根挂在它腰间的树枝,粗大的木杈哗啦一声垮了下来。现出怪兽的大半个形态。“六只手臂” “对,小声点”杰尔浦警觉地四处张望,怪兽仿佛睡着了一般,毫无动静。精灵们做这个有什么用? “过来,看”格鲁示意道。杰尔浦绕到它叠于一处的六只手肘后。 “看到了吗?”格鲁指向怪兽头部,后脑勺处的一个洞。“那里可能是供操纵者栖身的……” “那太小了”杰尔浦答道“直径只有人的头部大,怎么可能?给小妖精坐的?” 格鲁同样茫然摇头,魔剑士发现了什么。连打手势,让格鲁俯身,双手按着膝盖,接着踏上他的背脊,攀上怪兽的一条腿,朝它的身后望去。 那里有一个以血涂画而成的魔法阵咒文,正在缓缓发出暗红色光芒。 “发现什么了?老大你很重……”格鲁咬牙道。 “一个……不要摇,小黑”杰尔浦努力地辨认着符号,蓦然发现它的属性。“怎么可能?” “我变成狗了”格鲁哭笑不得地答道。 “暗属性的”杰尔浦道“黑暗魔法阵,光精灵会制造黑暗兵器?这不合逻辑,你上来看看?” “我对暗系魔法一窍不通,除了几个风翔术与导向箭”待得杰尔浦跳下,格鲁方舒了一口气。 “这得要回去问问小雷”杰尔浦思索半响,格鲁忽然偏过头去,黝黑的尖耳朵不宜察觉地动了动。魔剑士顿时醒觉,拉着他朝树后躲去。 一人以黑色斗篷掩着面容,看不清长相,于树林中穿梭,他从河流的上游处缓慢走来,背上负着两道巨大的弯轮,足有半身长。似是某种冷僻锋利兵器,试探地望了望灌木丛深处。随即找到了那只巨兽。 一团银白色的物体反射着微弱的夜光从它的背后跳下,飞速窜向巨兽,格鲁差点便要惊呼出声,嘴巴被杰尔浦死死捂住,那团白物柔软的短触须在地面飞快弹跳,侧面伸出了无数细小的长触手,揪住了巨兽肢体,顺着它毛糙的外皮一路爬上,继而钻进了它脑后的洞内。 正是杰尔浦与修在地底矮人王国所遭遇,最终被其逃脱的魔脑族! 它钻进去后片刻,怪兽便转了个身,发出轰鸣,魔剑士与黑精灵不提防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往后摔去,他伸出有力的手臂,抓住格鲁的一只脚,把他硬生生拖开几寸,否则黑精灵当下便要被踩成肉饼。 巨兽的六只手臂开始尝试着动作,习惯这身体的协调性。背后的魔法阵符文缓慢发出红光,它拧了拧头,睁开额处一只探照灯般的大眼,目光所到,冷冽的光束照向树林中,那名站着的黑衣男子身上。 惊魂未定的格鲁缓慢直起半个身子,看清楚了光束中的男人。 他的一张脸清秀,脸上却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从眉骨处一直拖到嘴角,站在舞台聚光灯般的乳白色光芒中,瞳孔微微发亮,有种兴奋的狂热感。 “洛伦斯老师,这恶心的玩意儿真能操作尸啮者?”他开口道。 “饕兽比我们的年龄还要长得多,请注意您的措辞与礼貌,公爵阁下”一名老者的声音飘忽不定,在密密麻麻的树叶中依稀传来。 “光精灵祭司之女被救走,没有达到预期的计划,您确定要试?”老者的声音阴森且寒冷。 “我等不及了”公爵缓缓道“胜算只要有六成,就值得我们赌一把” 尸啮者伸出如马车般粗细的手臂,遥遥伸向地面,西比尔克公爵跳上了它的手掌,继而被巨兽小心地放在肩膀上。 洛伦斯口气平板而不带喜怒“祝你成功,公爵阁下,混沌的“壳”与百炼人皮凝造的外甲已经足够抵挡精灵族战争图腾发出的灼烧效果” 说完这句,老者的声音湮没无闻,巨兽举起一只脚,踩踏下地,砰然激起尘灰,缓慢地跨过荆棘与灌木的丛林,朝着森林深处不断迈进。竟是带着肩膀上的西比尔克公爵离开了。 “那是什么……喂!”修气喘吁吁地奔到两人背后,格鲁被他的大嗓门一吓,险些摔了个五体投地。 “你疯了!”杰尔浦挥起剑鞘狠狠给了修一下。 “妈啊!” “晕过去了吗?”格鲁眺望远方,所幸尸啮者已带着轰然声响走远,修的声音并未引起多大注意。修两眼金星乱冒,被杰尔浦翻了个身。奄奄一息地说“老大你不用这样吧……” “你怎么来了?”杰尔浦问道“不是回去陪你的小情人了?” 修猛然摇摇头,湛蓝色的双眼望着天空中闪烁的繁星,地面传来阵阵震荡。他的呼吸逐渐均匀,随着尸啮者远去的脚步,肩膀缓慢起伏,瞳孔中倒映出银河的光束。 “天狼双星……”修喃喃道“象征彼此相伴,却又永远走不到一处,真的是这样么?” 杰尔浦茫然地顺着他的眼光朝天空中望去,漫天星辰在那一刻黯然无光,只余东天大犬座处一颗恒星,修脖颈下的泪光晶坠朝天空中放射出极其细微的光束,勾勒出了它的轨迹。 “虚星”修又道“你看” 蓝光缓慢绕圈,仿佛粘上了天狼主星,它围着虚空天顶的某一点,缓慢旋转。 “脑子该不会被你打坏了”格鲁担忧地问道。 “嘘……伴星马上要出现了”修举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天狼主星的另一端,赫然出现了一颗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黯星。 “双生伴星”修缓缓道“谁在陪伴着谁?” 下一秒,银河又恢复了原状,天狼双星隐入浩瀚星河内,泪光晶坠的蓝色光束倏然收回。杰尔浦与格鲁均是面面相觑。 修一个打挺坐直身子,盘膝坐于地面,看看杰尔浦,又看看格鲁。最终扭头朝巨兽离去的方向望去,问道“刚才那只东西是什么?” 杰尔浦思考再三,几人席地而坐,开始分析短短几分钟内得到的情报。 “百炼人皮”格鲁猛然惊觉“对,那就是……”他想到空旷的墓地与一个个深坑,不由得心内恶寒。 “那只操纵者,魔脑,我们曾经遇见过一次”杰尔浦把矮人王国内发生的事为格鲁解释了一遍。 “所以它不是由精灵制造的”格鲁忐忑地推测道。 “隐形的洛伦斯说”杰尔浦又竭力回忆着那个声音。“光精灵祭司之女被救出,那一定是树雨” “因为我们救了人,所以他的计划失败了吗?”修挠了挠头道“他要绑架白精灵做什么?” “那时候,我们在寂静与闪灵森林的交界处发现了她,是不是可以认为”格鲁思索良久道“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那名公爵雇佣我们……黑暗一族绑架了光精灵祭司的独生女,是打算把一部分闪灵森林中的守卫力量分散” “然后借机侵入闪灵森林吗?”杰尔浦侧过头,沉吟半响后答道“很有可能” “天狼星在占星术里主司侵略之兆”修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话道“没错,那头怪物一定是为了进攻精灵领地” “等等,你还未回答我们,怎么又回来了?”杰尔浦疑惑地问“小雷康复了?” 修尴尬地笑了笑,答道“他……有朋友,在看着他呢,把我赶出来了” “什么朋友?”黑暗精灵不解地问道“他在沙克斯城里有认识的人?” 修又摇了摇头“不清楚,一个红头发,很早以前见过” 杰尔浦不再追究这没头没脑的解释,缓缓站起,遥望尸啮者离去时,像压路机般辗开的林间巨道,“按它的行走速度,还要多久才能进入精灵们的栖息地?” “大约一小时”格鲁简单地估测了行程,杰尔浦带着二人朝森林深处开始迈进。 “公爵背上的武器,那把银色的锋利弯刀……不,不是弯刀”三人在尸啮者开辟的道路上脚下奔跑,杰尔浦仍能开口说话,在对自己说,更朝同伴说“应该叫‘刀轮’” “你们见过有谁是用这样的武器么?”魔剑士放慢了速度,与两名同伴并肩奔跑“可以投掷,也能作为近身格斗,我记得会操作的人不多……丽莎的银梳是它的仿制器” “你们两在做什么!”杰尔浦怒道,修与格鲁显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格鲁心中患得患失,即将接近光精灵的领地,又想起近日救出的白皙少女树雨,不料背后牵扯着这众多暗线。 修心中患得患失,推开旅店房门的一刻,他赫然见到一名红发的男人坐在床边,漠然不语,而小雷却似是睡熟了。 那人他见过,于云之峡谷扯出肥龙巴哈姆特的一刻。是什么来头?他似乎与小雷相熟。看那表情,是在自己还没出世前就跟小雷认识的了? 一时间两人均是各怀心事,完全忽略了杰尔浦的推断,直到后者停下脚步,砰的一声格鲁撞在魔剑士的背上,修打了个趔趄,撞上了格鲁的背,摔成一团。 “小子们,你们……”杰尔浦只想操起大剑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上树!”杰尔浦思考再三,还是压抑住了怒火,指向左手不远处的一棵高大云杉。 云杉的树伞层层叠开,修毛手毛脚地爬了上去,它足有近五十米高,格鲁敏捷地跟着窜上,三人在树顶的一根粗大枝桠上稳住身形,砍开遮挡目光的树叶。朝下望去。 “小雷要是在就好了”修又道“看不太清楚” 修与杰尔浦只能依稀见到远方森林中央有另一棵巨树,似乎比三人栖身的云杉还要高大得多。巨树顶端安置着模糊的机关,它自动缓慢旋转,像雕刻为镂空的符文,洒下暗金色的粉末,随着夏夜的微风铺开,洒落于大大小小的树冠上。 而尸啮者披荆斩棘,一路破开清晰的行进轨迹,朝着森林的中央,那棵树跋涉而去。 第39章 家养麒麟一头 闪灵森林作为光系精灵的栖息地,能保护这一群高贵的种族隐居千年,自有其奇妙的屏障与神力结界。自某一任纯血精灵王率全族投奔光明女神耶米拉后,她的荣光便即从天顶降下,闪耀着圣洁光晕落于他们的聚集地中央,聚合为一个明晰的“光”字上古神语图案,不断绕轴自传,撑起了抵御一切外来者的防御罩,是以得名“闪灵之眼”。 于沙克斯高地外的这一支种族,带着高傲的心与刻板的族性,身处暗精灵、人类二者的地盘中,自成一体。 然而今日,这个许久以来未被侵入的领地,遭到了尸啮者无情的蹂躏。 闪灵之眼几乎是在它迈进森林内围时便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并微微发出驱赶的光束,如探照灯般的一块圆形白亮区域在树丛之间飞速移动,最终灼热地锁定了巨兽与巨兽肩膀上的那名男人。 男人的身体周围流动一层淡淡的水银光泽,光泽如同有生命的媒介般流下,铺满了尸啮者的全身,一时间耀眼无比,就连攀于远方高大云杉树上的三名冒险家仍清晰可见它的效果。 接着,巨兽无声无息地走进精灵族部落,所有的光系精灵均在沉睡,闪灵之光的效果愈发强烈,光带着高温聚焦于尸啮者的身上,却又被全数反射。终于有精灵发现了异常。 一声尖锐的哨音,铃铛声,钟声,预警响起,树屋内亮起无数昏黄灯光,整个森林在那一瞬活了过来。密集的羽箭破空之声,无数箭矢从黑暗中飞出,飞向巨兽。 尸啮者仰天咆哮,开始了它碾碎蚂蚁般的疯狂破坏。 “它要做什么?要毁了这里?”修疑惑地问道“我们……” “啊啊啊——痛痛!” “我警告你小子”杰尔浦一手揪着修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拉到肩旁“这种战争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 “你如果再莽莽撞撞地冲下去逞英雄”杰尔浦恶狠狠地说道“我们就要陪你死在这里了” “精灵大祭司能解决”格鲁说道“相信他们” “但是……”修咬牙抓着杰尔浦的手腕,他的手指就如钢钳般紧,揪得他从耳根直到脖颈都是一阵生痛。 “看清楚形势,判断敌我战力”杰尔浦严肃地吩咐道“这是一个冒险家必备的素质,想拯救万民不是冒冒失失地跑到几十万大军中央就能做到” 他放开了修,三人又望向远方的精灵国度。 尖叫与呐喊充斥了夜空,远远传到沙克斯高地与城外的平原道上,格鲁回头望了一眼,远方被圣光笼罩的不夜城仿佛有所感应,教堂顶端的光明女神像投出一道神光,飞向森林中央的闪灵之眼。 光聚焦到了刺眼的地步,驱使巨兽的男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反弹开了这暗夜中突兀的照射,与其带着的高温,光斑所到之处,树木被烤得委顿,并着火了。尸啮者六只风车臂轮番抓起脚边熊熊燃烧的高大树木,朝四周扔去,树上仍带着精灵们精心搭建的房屋,一时间哀鸿遍野,被烧得焦黑的光精灵们成了一团火,四处逃窜,奔向森林深处。 火球逐渐四散开去,昔日的保护神已成为了此夜无情的杀手与地狱的诅咒。他们燃烧着,痛苦地哀嚎着,跑进黑暗的林中,声音传出两三里外,在夜空下令人闻之胆战心惊。接着引起了更多的火焰,大火在夜风中一发不可收拾,蔓延开去,巨兽浑然不顾这修罗炼狱般的场景,迈向森林的最中央。 “怎么还不出来……”格鲁微皱起眉。他的瞳孔缩成一线,看清了尸啮者的目标——正是闪灵之眼。 似是知道此举无用,倏然间闪灵之眼撤回了圣光照射,白亮的探照灯一黯,继而整个森林中只剩冲天的红色火舌与烈焰。 “火之光,引领尔等穿越黑暗;星之光,照亮尔等心中希望;月之光……”闪灵之眼下传来浑厚,坚决的男声。 “月之光,开启魔力之源”修想起了迪朗斯的课,喃喃和声念道。 “你懂这个咒文?”杰尔浦蓦然转头,不认识般地看着修。 修不答,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与远方近千米外的男人声音同声唱颂道“日轮之光,驱赶长夜,驱散黑暗” “光辉之创世!”精灵族大祭司愤然喝出了神术之名。 仿佛有人朝闪灵之眼中硬塞进了十个炽热的太阳,它瞬间爆发出璀璨的白光,光芒如冲击波般迅捷无比地扩散到整个森林,格鲁双眼剧痛,大叫并转过头去,修仍凝望着缓慢自传的闪灵之眼,它一圈又一圈地发散着耶米拉的神光。 森林的叶脉在这穿透一切的光线面前显得清晰可见,杰尔浦甚至能看清修脖颈处的发削,以及耳畔的汗毛。 尸啮者仰天大吼,一道黑影迎着光源冲上前去,背后竟是展开两片暗红色的膜翅,一个盘旋,掠向闪灵之眼。精灵族大祭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有物种能在此刻逆流而上。 它抓住了喷发磅礴神力的符文,两手握紧,另四只巨臂敏捷地攀住树干,朝下落去。 一声尖叫,格鲁听得清晰。 “那是树雨!”他猛然大喊起来“我们得过去!” “等等!” “格鲁!”修瞠目结舌地大喊。 格鲁像一只坠落的风筝般轻飘飘从五十余米的高处跳下,投进着火了的树丛中。 “靠!”杰尔浦大骂道。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虚虚插入树干,滑下树去。 “傻小子看着!我回去求援!把小雷喊来!”团长大声吩咐道,追着格鲁去了。 “星空借我光明之力,以救赎……”修蹙起眉头,回忆着自己曾经使用过的星辰之术“环绕晨光之力,救赎世上生灵,喵” “对,喵!”修欣喜地大喊道。 天狼星从银河的尽头投来惨白的蓝芒,与耶米拉的圣力针锋相对,瞬间覆盖了整个燃烧的战场,火焰先是一窒,继而尽数小了下去,仿佛是来自冰窖的冷光阻住了火焰之神的肆虐,火舌瞬间凝固,紧接着无声无息地消散于空中。 恍恍惚惚,有头透明的野兽披着银河的荣光从天际奔向战场,背后展开天使般的双翅,扑向遁走的尸啮者。 “天狼?”修疑惑地自言自语道,猛地一低头,发现自己脖颈下的泪光晶坠射出极其细微的光束,那只离尸啮者越来越近的狼型虚像赫然便是它的投影。投影不断接近,正在修怀疑它能否产生作用时,狼嗥声撼天震地,它猛地一扑,把六手巨兽掀翻了。 “该死的”杰尔浦换上又一块风系聚能水晶,翻身踏上了疾速腾飞的魔法巨剑,一脚朝前,身体微微后蹲,如离弦之箭般往沙克斯城内直飞而去。 沙克斯城内已是黑暗一片,几分钟前,光明教堂的顶端把所余无几的神力尽数转移到了闪灵之眼中。已届午夜时分,城内安静无比。乌黑的屋顶黑压压地沉睡,只有杰尔浦的大剑带着绿光高速在街道上空掠过。 冒险旅团落脚的客栈二楼,窗户内隐隐泛出红光。 “小雷!”杰尔浦顾不得走门了,在客栈外破窗而入,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声过后,他翻了个身,稳稳落地,正要上前拉起少年奔赴战场时,愣住了。 魔剑士甚至来不及出声,喉咙中便猛地一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臂掐着自己的脖子,继而腾空飞起,窒息着被死死按在了木墙上,两脚悬空。 温暖的红光充满了整个房间,小雷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迷茫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杰尔浦,又看了看床边坐着的男人。 杰尔浦惊恐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甚至连手都没动,那是什么法术?魔剑士的瞳孔收缩,四肢动弹不得,便被这么悬空挂着。 “这是炽羽”小雷怯怯地在这滑稽场面中介绍道“我的家……里人,死红毛!你干嘛!快把杰尔浦大哥放开!” “哦”红发男子面无表情地答道,话声一落,杰尔浦立时像只死狗般贴着墙壁摔了下来,一手摸着喉咙,大咳不止。 炽羽漠然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单手递到小雷手中。 “耶米拉的神力撤了”炽羽仿佛发现了什么。 杰尔浦拾起大剑,带着敬畏的目光望向炽羽,他的红发如朝阳般英伟,面容英俊到了极点,完美无缺的英气,在眉目间展现,即使是端坐于椅上,仍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王者威严。 杰尔浦毕生所见之人,唯有修方能与他相提并论,然而修的面容间带着抹不去的稚气,若论男人味,远远及不上炽羽的万一。 “你回来了?”小雷喝了半杯水,抬头问道“修他们呢?” 杰尔浦方回过神来,急忙把事态发展解释了一遍。 “你有什么办法么?那只尸啮者夺取到了森林中央的神器,朝沙克斯来了”杰尔浦焦急地问道。 “神器”炽羽嗤之以鼻,站起身来道“走了。” “等等等”小雷忙阻止他道“陪我去” “又帮那窝囊废做事?”炽羽忍不住道“你还没玩够?” “面瘫”小雷不悦地说道“他不是窝囊废,他知道的东西比……” 小雷看见炽羽的脸色一沉,只得改口“帮个忙,拜托了” 悬挂于屋顶中央的红光逐渐敛去,英伟的红发美男子已不知何时消失,变化为四足着地的一只红色异兽。 它有两只流水型的角,五官赫然有龙的形态,身上却遍布坚硬的橙红色鳞片,杰尔浦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它。这是炽羽的原型?它与小雷一样,都有幻化为魔兽的能力? 却不见小雷变为黑猫,他只是懒洋洋地爬上了红色异兽的背,一手揪着它脖颈后的柔顺红毛。笑着朝杰尔浦解释道。 “这是麒麟,家养的,还可以吧,喵~” 第40章 天狼·火麒麟·尸啮者 星河移位。东天与西天的四十七颗星辰赫然发出网状光晕,旋转着落了下来,天狼星呼啸着冲下大地,化为一团冷光,进入狼的脑部,大地上的火焰已尽数熄灭,天狼透明的躯壳隐隐现出头部不断运转的星云光晕。 光辉瞬间延展,透明泛起蓝光的狼身张开羽翅,朝云杉处飞来,盘旋着接住了树顶跳下的修。 它的背脊赫然是实体,修快步沿它平稳的脖颈奔上狼头,一手斜持铁剑,泪光晶坠似与它的主人心意相同,驱使着天狼掠过无数倒塌的焦黑树木,再度飞向尸啮者。 蓝光,银光,遥遥相对,精灵们已奔得不知去向,唯余战场中央被烧成白地的修,与站在巨大尸啮者肩畔的黑衣男子。 天狼忽地一收双翅,身体于半空中朝后一倾,四只狼爪同时按住巨兽身躯,轰然响声,尸啮者四手抓住透明的狼足,两腿把地面踏出深坑,十分吃力地阻住了它的一扑之势。 “你要做什么!”修愤怒地大喝,举起手中铁剑,沿狼头敏捷地跳上尸啮者头颈,横过剑身,朝黑衣男子狠狠拍去。 敌人瞬间抽出背后两片奇长的锋利刀轮,与修的黑铁长剑互撞,叮的一响,震得修手腕发麻,借力跃回天狼头部,后者的刀轮瞬间脱手,两道高速旋转的银光呼啸着奔来,天狼四足用力蹬向尸啮者,两头巨兽的身躯分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半秒内,修矮身下蹲,避过扑面而来的锋锐刀轮。 “亲爱的修”那男子解下斗篷的兜帽。修呆住了。 伊洛食中二指并拢,微微朝上勾了勾,修惊觉一丝恐惧,然而离他远去的刀轮从他脖颈边一毫米处划过,只割下了几缕蓝色的头发,在夏夜的微风中散向大地,杳无踪迹。 刀轮互击,发出清脆声响,再次回到伊洛手里。 他清秀的脸一如往昔,只是被步度根召唤出的妖骨蛇留下的伤痕愈发狰狞。 伊洛略有点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缓缓拉上兜帽,遮住了半张脸。 “你杀了这么多人?”修收起长剑,天狼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情,无助地哀鸣一声,面朝尸啮者,合拢了巨口。“你要做什么?伊洛?” “帝都那件事情过后……你就失踪了” “你找我了么?修?”伊洛忽然道,持着刀轮的双手微微颤抖。 修沉吟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但我常常惦记你”修抬头说“冒险家公会的会长说,很快菲里德要召集军队,去你的领地里……” “我知道”伊洛略有点不耐烦地说,他甚至不愿正视修,别过头去“所以我需要这个” 尸啮者一手举高夺来的物事,修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一个水晶制的“光”字型雕塑,通体纯洁,晶莹无比没有半点杂质的白水晶,被天工之手雕琢成符文型。然而它的末端沾着一丝鲜血。 连着那段血迹,他看见了一个人的断臂,像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白皙的手腕上系着一根银色手链。 “大祭司的手”伊洛自嘲地笑道“被我不小心抓下来了” 尸啮者把手掌伸到肩处,伊洛解下那根银制的手链,又解释道“这是发动神术的控制枢”,随即把那截断臂远远抛了出去,它落在烂泥里,发出扑的一声。 “你跟我走么?”伊洛又问道“你总是那么笨,那么白痴,杀个人对于你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吧” “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伊洛又黯然道。 “不,伊洛”修深吸一口气。 “我要走了,修,再见”伊洛仿佛在坚定自己的某种信念“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伊洛!”修回过神来,愤怒地大喊“把它放回去!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天狼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再次冲上前去,修茫然且麻木地高举手中长剑,呼喝道“伊洛!” 尸啮者在转身的瞬间被扑倒于地,银光旋转着划出,割断了空地上的大树,它斜斜割出一道平整的切口,随即一切都像既安排的,大树缓慢歪倒,继而朝天狼,修,与尸啮者倒了下来,砰然发出巨响。 星光在下一秒倾斜而下,伴着伊洛的狂呼声,与四系元素魔法同出的龙卷摧毁了大半个精灵村庄,本以为灾难结束的住民们再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西路非镇魂卡再现,伊洛几近疯狂地抛出四张,元素风暴肆虐中巨树被连根拔起,甚至来不及飞走便被半空中的火焰与冰刃绞得粉碎。 “他就是个窝囊废”火麒麟缓缓道,旭日般金黄色的双眼望向天狼巨兽以身躯保护着的,已昏迷过去的修。 “变大点”小雷拍了拍火麒麟的头。后者不满意地哼了一声道“我要走了” “不”小雷执拗地说“那我自己去了” “你……”火麒麟的语气极为忿怒,最终无可奈何的仰天咆哮。 在那声审判般的神鸣下,漫天风暴倏然间停了。 以它的爪足为中心点,火麒麟的躯壳不断拔高,从森林中站了起来。小雷静静站在它的头顶,伸出一掌,轻微前推。 “应黑暗圣童之名,离开吧,长夜,此时已非你之辖地,降临吧!破晓时分的白光!” 星穹瞬间如被旋转的天体球般朝西落去,白昼与黑夜明晰的分割线转来,占据了天空。 “众天繁星于神祗面前隐退!旭日初升之歌净化世间!”他坚毅而带着少年气息的嗓音回荡于废墟之中,继而侧身,左手背于身后,从虚空中抓出一把等身长的巨镰。 轰的一声废墟在这红光中被吹散为斋粉,带着初阳的辉煌朝四面八方飞舞,散开。空地上只余斗篷被削得破碎的伊洛,与小雷。 “西路非的神力,耶米拉的神格?”火麒麟缓缓开口,它与尸啮者等高,在它双目的凝视下,巨兽竟是恐惧无比,全身颤抖,仿佛要朝后退去。 “又是你”伊洛缓缓道,双手刀轮一错,轮刃的尖端流动着水银般的寒冷光芒。 “你为什么要说又”小雷戏谑地说道“第二次栽我手里了?怪胎?” 伊洛被这一句话激得勃然大怒,然而没等他投掷刀轮,小雷已抢先一步,挥起了长镰。那一挥带动着两只巨兽距离中的空间无声无息地被撕开一条缝,伊洛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那道漆黑的空间破口在半秒内延至身前。 战场如一副画,被画外的巨力撕成两半,而伊洛脚下的尸啮者正处于这平分线上,再坚韧的外壳与材料也抵不住整个空间断裂的威能,瞬间拦腰被切开,包裹于内的腐肉,白花花的骨骼顿时尽数喷了出来。 火麒麟伸出前爪,凌空一拍,顿时尸啮者的残体被拍进了空间裂缝内。 一道虚影从倾倒的大树下窜出,接住了堪堪下落的伊洛,灰色人影的臂膀经过空间的裂口,无声无息地掉下一只手,它带着漫天的血花飞舞,像是奉于这人世间绝不可能出现的神迹的祭品。 “不追吗?”火麒麟缓缓道。 “算了,让他走吧”小雷目送那道灰黑身影单臂搂着伊洛,在树丛中几个跳跃,奔向远方,消失于森林里“你不知道猫喜欢捉老鼠吗?”他嘲笑地说道。 “你只是叫我来充场面”火麒麟不满地说。 “当然,要不没东西骑着太掉价了”小雷笑道。 “你们没事吧,傻小子!”杰尔浦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此时方稍稍定神,奔入废墟之中。 “窝囊废昏过去了”火麒麟恢复正常体形,继而后足支地站起,化为人类型态。跟在小雷的身后。杰尔浦双手箍着修的肋下,把他拉到一处木桩堆砌的空地,探清了他脉搏。 “那边还有人”小雷转头奔去。 被火麒麟一吼吹散的木渣堆中,现出树雨瘦削的身影,她的怀中抱着一人。 树雨紧闭双眼,像是在做一场噩梦,格鲁的目光涣散,抬头四顾,继而紧张地埋下头。 树雨发着抖“谁能救救他,他瞎了……” “格鲁?格鲁哥哥?” “没事,我……”格鲁茫然不知所措地触碰到了靠近前来的小雷。 “他被我父亲启动的神光灼瞎了双眼”树雨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水,一手捂着口鼻,小声地抽泣着。 “好,没事,就这样”格鲁转过头去“我只是暂时性失明,没事的,小姐”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拉着小雷的一手,从树雨的怀抱中站起。抱歉地转过身,鞠了一躬。 然而他笨拙的礼节却施错了方向,树雨大哭起来。“别走,你救了我!你救了我!” “我们回去了,你别……别太难过”格鲁把手搭在比他矮了个头的小雷肩膀上,踉踉跄跄地离开。 “再见”他又小声说道“我很荣幸” 树雨独自一人坐在废墟之中,埋头大哭,杰尔浦抗着修,小雷扶着黑精灵沿尸啮者碾轧出的通道离去。临走时,他不忘回头看了炽羽一眼。 “我能让他复明”炽羽同情地说。 光精灵止住了哭泣,通红的双眼望向炽羽。 “种族与信仰是道鸿沟,不是么?”火麒麟似是在嘲笑,又似在安慰,树雨不知他所指挥为何,所幸,火麒麟的停顿没有太久。 他说“订立契约,拿你唯一的东西来交换,我能治好他的双眼” “灵魂,献出你的灵魂”炽羽给出了答案。 她一无所有,闪灵之森已被毁灭,唯剩那颗巨大的,雕刻成符文的透明水晶安静躺于地面,反射着朝阳的光芒。 第41章 一对对 “小心点,前面有个台阶”修拉着格鲁瘦削的手掌,带着不知所措的黑精灵穿过魔法师学院外厅的商业街,走进中庭处。 闪灵森林一役结束后,杰尔浦带着冒险团回到帝都,简单安置格鲁于修的身边,便前往冒险家公会进行汇报与任务整合。然而格鲁被光线灼伤的双眼仍未复明。 “我在这里学习了接近大半年时间”修朝眉目间蒙着白布的黑精灵弓箭手解释道“说起入学测试,还真是运气好……” “今年提前新生测试了?雷蒙在搞什么鬼?”修诧异地看着身前的好几条队伍。 中庭处挤满人,修不解地蹙起眉头,抬头眺望,一个小女生正在临时摆出的长桌后为少年们分发着表格。 “凡帝妮!”修呼喊道。 他的招呼声引来不少关注。周遭新生们的注意力全数转移到他与格鲁的身上。 “弓箭手和剑士……”有人小声道“好帅” “是一对啊,是一对”又有女生议论道“真般配,帅呆了” “哪个是攻?我觉得剑士师兄是……” 修尴尬且善意地朝学弟妹们笑了笑,又获得一阵小声的尖叫。“他只是暂时性失明而已”他礼貌地朝新生们点头道。 “白痴”凡帝妮哭笑不得地小声道。 “雷蒙呢?”修洋溢着阳光的笑容,一手按在凡帝妮面前的桌子上问“我朋友生病了,得找他帮忙” “院长很忙”凡帝妮答道“热血笨蛋修,你找雷蒙大哥不如去找步度根学长” “我亲爱的修学弟”步度根不知何时已站在测试间的门口“你回来了?带来一个病号?” 亡灵魔法师带着邪气的微笑与苍白的脸庞令新生们不自觉地朝两边退避,让出一条通路。“看来你在外面认识了不少朋友,这位是你的新欢?” “……” 新生们轰然炸了锅,并不断猜测接下去会上演什么亡灵魔法师夺夫或三劈大戏的价码。一时间整个中庭议论纷纷,不断猜测着修的来历。 然而他们失望了。 “师兄!”修露出欣喜的表情,忙拉起格鲁大步跟着步度根踏入内院。 与其说是实验室,更不如说是步度根乱七八糟的猪窝,周遭器皿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书架上厚厚一层灰尘,常用的几个木格上还有手指印。 他拉开一张椅子,让格鲁坐下。 黑猫从修的兜帽内扒拉半天,手足并用地爬出来,跳到步度根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后者正俯身于格鲁面前,把缠在他眉眼间的白布一层层揭开。 “玩得还开心么?”步度根不回头,径自问道。 “快累死了,差点挂掉”修答道。 “没问你”步度根又笑道,回手食指勾了勾黑猫的下巴。“眼睛睁开” “开心,喵”黑猫两只眼晶莹闪亮,笑吟吟地望向双目灰黑无神的格鲁。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似是确实瞎了。 步度根转身取来一片琥珀色的水晶片,拦在格鲁面前。另一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的水晶球。 “啊?”修认得那水晶球,他曾从勃朗希尔的遗物中获得相同款式的一个。 步度根一手捧着黑水晶球,喃喃念了几句什么,屋内的光线倏然被收入了水晶球内,周遭黯淡下来。 “看到了吗?”他低声问道。 “没有”格鲁茫然回答。 “没问你”步度根啼笑皆非地说,望向修。 “那是什么?”修伸出手指,去触碰格鲁双眼旁的漂浮光点,它们仿佛是有生命的精灵般寻找着归宿,缓慢地向格鲁的瞳孔中汇入。 “光素,喵”小雷答道,它的猫瞳在黑暗中闪亮“受神力驱使,从逆世界而来” “是的,光素”步度根解释道“一切源自尘埃,又归于尘埃,这些便是尘埃,它们正在修补他的眼睛” “你向圣童殿下祈愿了?”步度根转头问肩膀上蹲踞着的黑猫。 小雷明显地楞了一楞,不知该如何接口,许久后才答道“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那他的双眼能治好么?”修紧张地问。 “需要时间”步度根回答,把琥珀色的水晶片抛回桌上,一手平抚过水晶球,实验室内又恢复了光明“受神明眷顾,光素会弥补他的眼疾” 报名完毕并通过入学测试的新生已三三两两领到房间钥匙,食堂内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修拉着格鲁吃完饭,又带着他走上蛋白石楼的三楼。推开门,一切还是原样,修的床铺,被褥等等显然有人每过一段时间前来收拾。 “你和小雷就住在这里?”格鲁问道。 “嗯住了一年半”修牵着黑精灵走到床铺前,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入浴室冲了个冷水澡,精神抖擞地躺在床上。 “要帮你洗澡么?”修问道。 “不不……我……自己可以”格鲁摸到窗台旁,走进浴室内。 雷蒙的寝具与书本已经搬走了,剩下一张空床。爱哭鹅的头套,外壳还在,修走到墙角,抱着它笨拙的身体,拉扯它的翅膀,笑了笑,又塞进床底下。 “小雷不回来了?”格鲁的话从浴室内哗哗的水声中传来。 “他一向喜欢乱跑,今天也许要和学长聊聊天”修说。“以前睡对床的就是现在的院长” 他的心底忽有一丝自豪感。 格鲁赤身露体地从阳台上走进来,他的皮肤黝黑发亮,充满了男性的健美感,修看得脸上微红,转头不语。把短裤递到黑精灵手里。后者又叹了口气。 “谢谢了”他说。 “没”修略有点不自在地把窗纱拉好“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今年没有新生分配到这间寝室了”他看了看对面的空床,想起与雷蒙初识的时光,心下唏嘘。 修兴致勃勃地朝格鲁讲述着他的学院生活,讲迪朗斯的占星课,菲里德的午茶,他的化妆,新年舞会,与小雷的邂逅。 “呆猫晚上估计不会回来了”修自嘲地笑道“他怎么跟别人都能亲近,单单是对我……” “挺好的”格鲁突然道。 “什么?”修微笑着问,他发现格鲁的双眼似是恢复了一点神采。他的脖颈处有一道浅浅的,与肌肤隐成一色的疤痕。 “我没念过书……”格鲁沉思片刻,而后突兀地说“人类果然是幸福的物种” “那你的弓术是在哪里学的?”修疑惑地问道“不一定,能进入学院里学习魔法的少年其实很少,光是推荐信和考核就很难通过” “侍父教的”格鲁漠然道“他把我带大,主母把他发配到边境,与人类的边境” “黑暗精灵与你们人类的生活方式很不同” “侍父担任男孩们的教导者,从我五岁开始,便交给他带领,直到成年。他守着春风河的边界,常常坐在石头上,教我武技,河对面的人类少女前来汲水,又远远走开”格鲁想了想,以生涩的人类语法为修讲述着他的童年时光。 “与他编为同个小队的族人常常过河,去抢来你们人类的女人,偶尔会与村庄中的居民们开战” “你说过”修把双手枕于脑后问“圣焰就不管么?” “哪管得到”格鲁嘲笑地说道“每次军队一来,我们躲进森林,你知道的,人类的视力比起黑暗精灵,要差远了” “他们离开后,你们又走出森林?” “是”格鲁答道“后来村庄里的居民迁徙了,但边防小队赶在最后还是抓回一批女人” “他们计划要慢慢享受……有女人,也有漂亮的男孩” 修听到这句,不由得想起了小雷,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我把她们放走了”格鲁沉声道“他们非常愤怒,边防队长卡拉斯,还有一些记不得名字的手下……朝主母通报了这件事” 修深吸了一口气“你胆子这么大” “他们很可怜”格鲁又重复道“所以我说自己是个异类” “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修想了想,理解地安慰道。 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在你们人类眼中,这很正常,但在黑暗精灵眼里就不正常了,主母下了命令,让他们把我就地处决” “侍父拿着弯刀,执行命令的是他,架在我脖子上,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他自杀了”格鲁说。 “侍父曾经说过,也许我是改变黑暗的人”格鲁突然道“我又能看见了,修” “能吗?”修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忙俯身到格鲁面前,二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格鲁的嘴唇微微颤动,睁开双眼,茫然地打量着修。 “能看到了吗?你能看到了?”修高兴地喊“看得到我的脸吗?”修突然发现他的眼中注满了泪水。“痛不?”他担心地问。 “嗯,大概好了”格鲁答道“别在意,景物有点模糊……明天应该能恢复基本的视力” 待得修躺回枕上,格鲁才缓缓道“我唯一的朋友,就是侍父,他教给我很多,但最后死了,真可惜” “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只有呆猫”修附和地说道“我们倒是差不多,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卡拉斯没有为难我,让我滚”格鲁道“我就离开了族人的领地,在夜晚走进了你们人类的区域” “最后认识了你们”格鲁又说“我很荣幸,能和你们成为朋友” “还有那位树雨小姐”修饶有趣味地提醒道“你救了她,她以后一定会常想着你” “不”格鲁摇了摇头,并未如修所料般倾吐什么关于恋爱的感想。 “其实我知道是为什么的”格鲁说“我发现流点眼泪,视力能好得更快些” “什么?”修为这话题的转换而未回过神来。 “侍父为什么自杀,我也许知道原因”格鲁翻了个身,拉过修的手。后者突然明白了许多东西,他任由格鲁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胸口有点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修转了个身,另一手环过格鲁的肩膀,黑精灵沉默不语。 月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 “兄弟”修小声道“你得加油啊” 第42章 龙骨飞船 “学弟!”熟悉的声音。 修与格鲁并肩走出魔法师学院大厅,飞儿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雷蒙给你的”她递过一个皮袋,修掂了掂,沉甸甸的。 “抱歉,倒霉蛋实在太忙,光是新生考核和安排入学课程就抽不开身”飞儿解释道“等你冒险家晋级了,秋天回来,我们一起好好庆祝,加油!修!” 修打开布袋望了一眼,里面是一个做工考究的卷轴,与大块的巧克力,借着光线,有几枚钻石币安静地躺在袋底,闪着光。 他不由得心生感动,束紧了袋口,轻轻拥抱飞儿。 “小黑猫?”飞儿拉起裙摆,行了个优雅的淑女礼“有空回来看我们唷” “喵,拜拜”小雷朝她挥了挥爪子。 “我走了啊,谢谢雷蒙学长”修不忘朝飞儿转头笑道。 走出枫叶城的黄金街道,格鲁拉低了他的羽帽,以便夏日骄阳不至于晒上双眼。 “雷蒙就是现任皇帝的亲兄长?”他突然问道。 “嗯”修点了点头,方始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愕然转向黑精灵。“你怎么知道的?” “满圣焰都在传”格鲁漠然道“他给了你什么?” “几块巧克力,钱……”修茫然道“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传闻而已”格鲁嘲笑般地说“神武英明的皇帝自然有办法压下去,雷蒙是个怎样的人?” 修沉吟半响,竭力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来概括雷蒙,许久后无果,只得讪讪地说道“他是个……怕老婆的人” 格鲁倏然大笑起来“那是因为他爱老婆,我倒想” “是啊”修随即自嘲般地笑道“我也想,对么?呆猫?” “别拿出来,笨蛋”小雷抗议道“巧克力要化了!” “好好”修毛手毛脚地把它塞回袋内,说话间两人一猫已踏进冒险家公会的大厅内“这是什么卷轴?” 早间公会空空荡荡,只有几名团长模样的魔法师聚集在柜台前回报着任务。 “那是禁咒卷,诸神黄昏”冒险家公会主席与杰尔浦并肩站在柜台旁。 “又是禁咒?”修认出一周前寥寥只说了几句话的主席因罗斯。他今日换上一身轻便的牧师衣,似是有出行计划。 因罗斯朝黑暗精灵点头,而格鲁敷衍地回礼,并横握拳头,与杰尔浦轻轻互碰。 “复明了?小黑”杰尔浦放下心头大石,为他介绍因罗斯。 “几位的任务完成度为S,这在冒险家公会史无前例”因罗斯接过修与格鲁的冒险家铜卡,换了一张银卡在魔晶石读卡器上划过,它发出“叮叮叮”三声连响,顿时大厅所有角落的冒险者们一齐动容,朝他们望来。 “恭喜两位晋级”因罗斯微笑着道“S级任务——沙克斯城食尸鬼委托顺利达成,追加精灵森林内的情报费用,共计一万金币,折合钻石币……”他猛地伸手,拉住了双眼空洞,仰天后倒的修“折合钻石币一百枚,团长分配后已直接汇入个人捆绑帐户,请准时查收” 杰尔浦哈哈大笑,拍了拍脚软且不知身处何方的修。“晋级了,小子!你是D级冒险家了!” “接下来是……杰尔浦先生获得的,公会特派委托”因罗斯让修站好,又解释道“这是由皇室的机密手卷下达的任务,报酬也非常可观……我们走吧,路上说”话毕转身走向柜台后的小门。 “喂,老子才是团长”杰尔浦呵斥道。 “好好”因罗斯举手投降,作了个“请”的手势,修又一次走进了因罗斯的图书馆,疑惑地问道“现在接到任务,不是么?委托详情呢?还有,我们应该走正门不对吗?” “傻小子”杰尔浦在前头领路,笑着答道“睁大你们的眼睛,这种委托可不是普通的冒险家能遇上的” 格鲁知机地保持了缄默,闭上了嘴,四人走于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穿过高大书架并立而列出的甫道,与其说这是一个大得没边的图书馆与资料陈列室,更像一个保留着历史遗物的博物馆。 “修阁下在学院内研习魔法时,见过格里佛尼家的莎殿下么?”因罗斯突然提起一个修已遗忘许久的名字。 “叫我修就好,认识”修蓦然想起,新年庆典的叛乱后,莎竟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已把这位脾气火爆的红发公主全然忘却,而学院内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她,是迪朗斯的示意?还是雷蒙蓄意而为? “安玻利亚之弓?”格鲁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左手边陈列柜中,被水晶罩笼着的一物。 “是的,黑精灵族于创世之初,采白银树之枝配以月光之弦铸就的长弓”因罗斯礼貌地点头,脚下不停,格鲁只得再次抬脚,跟上了同伴们的步伐。 “红公鸡怎么了?”修问道。 “红公鸡?”因罗斯微一错愕,接着笑了起来“这次皇室的特派委托,便是找到离开帝都的莎公主,并把她带回来” 因罗斯的解释简单,然而修却捕捉到一丝特别的意味。他的心跳倏然加速,想起了与莎联系甚密的伊洛,继而再想起伊洛曾亲口对自己所说的指婚往事,背脊一阵发凉。莎在帝国风雨如晦的一刻脱离枫叶城,代表了什么?菲里德亲自下令,把她带回来? 恐怕事情并不像因罗斯的解释般简单。 修正要开口问,杰尔浦已把他们带到一具巨大的骨架前。那是龙的骨骸。 它就像一条货船般大,骨头泛发着灰白的色泽,仿佛经过长时间的打磨,浸泡,已变得坚固无比。 走到此处,已穿过了冒险者公会的建筑面积,来到后院中的一堵高墙前,天花板是以六块水晶拼凑出的巨型穹顶,正午的阳光照下,于骨架上披上一层柔和的毛光。 “这是……”格鲁抬头诧异地端详着巨龙的骨架。它的肋骨折叠,仿佛是把一只死去且风干了的巨龙拆散,再拼成严密合拢的船型物。 因罗抬手示意暂勿发问,随即杰尔浦带着修与格鲁走上了龙骨船的甲板处。 “亡灵龙,喵”黑猫发现了新大陆,从修的肩膀快速跳下。幻化为人类形态,因罗斯一时间忘了他事,愕然转头望来。 “把龙魂禁锢于骨架中,啧啧”小雷仔细地检查龙骨船被拼于一处的零件,又好奇地走到船头,把手伸进它空洞的颅骨内。 “是的”因罗斯饶有趣味地说道“看来灾厄之星果然是死亡与黑暗系的行家”他以右手轻抚地面上一块石台中央凸起的水晶,口中喃喃念颂几句咒语。 片刻它泛起光芒,头顶的水晶天花板轰隆隆朝四方退开,现出碧蓝如洗的晴空,因罗斯快步跳上龙骨船。 它缓慢地升空。 “天哪!”修与格鲁异口同声地叫道。 杰尔浦笑着走到船头,坐于小雷身侧,也不管目瞪口呆的修与格鲁,径自把手臂搭在黑猫肩上,望向脚下逐渐变小的帝都建筑物,直至从龙颈的脊骨处可窥见枫叶城的全貌,春风河如缎带般绵延铺展于帝都外的平原道上。 龙骨船越升越高,直至半空中风已变得凛冽,因罗斯如变戏法般抽出一把魔杖。在龙后脑勺的一块凹骨处敲了敲。 它“唰”的一声展开两片骨翅,密集的风元素在船下盘旋,托着它穿过云层,载着身负重任的冒险家们,朝飘渺的远方飞去。 “我很好奇,这头龙的灵魂是怎么想的?”小雷忽然向因罗斯问道。“而且你不是耶米拉阵营的么?” “学者的知识不能仅限于一身长袍,灾厄之星殿下”因罗斯礼貌地答道“至于这头龙,是否有他想,我没有与亡灵交流的能力,就说不清楚了” 修和格鲁迎着呼呼的风声走上船头,两手撑于船舷上,鸟瞰大地,马车就像火柴盒般大小,行人已成为一个个的小黑点。 “这头龙还活着?” 小雷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或许活着,或许死了,谁知道呢”因罗斯灰褐色的双目望向遥远的隆奇努斯山主峰“家父重金聘请了一位身份神秘的屠龙者猎杀巨龙,并以亡灵秘法,抽出它的灵魂,配合死龙骨架,制造出这艘船。” “这里缺了个枢”小雷指了指亡灵龙的头颅内。 “是的”因罗斯表示赞许“它只是一个半成品,屠龙者前辈还未把它完成,便消失了” “这限制了龙骨船的某些功能,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太清楚”小雷侧过头,思考半响后答道。“也许它会有自己的智力,或者是判断,也有可能会发射一些魔法炮弹什么的” “哦?那可真是……”因罗斯吸了一口气“我还真得派人去寻访那位前辈的下落了” “非同一般的委托,冒险家公会是绝不会动用的”杰尔浦笑着说道“你俩长见识了” “的确”格鲁喃喃道,眼看花海平原在脚下一掠而过“这样下去,只要半天就能穿过大陆了” “而且处于天空,更方便的是能够随时监视大地上的动向”因罗斯解释道“这对我们寻找莎殿下的行踪有很大的帮助,等到达目的地,还需要修协力辨认,毕竟我们这里只有你与她熟捻” 修听得暗自心惊,一时间不知是该应承还是该表达点不同的意见,思索良久,只得讪讪地岔开了话题。 “那个屠龙者是谁?”修好奇地问道,抓了抓一头深蓝色的短发。 因罗斯站在船舷前,似是对他的问题稍有点诧异,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公会的机密……本来不能告知外人的” “既然是你们问……”他又迟疑了几秒,最终给出了一个差点令修从几千米的高空摔下去的答案。 “他叫勃朗希尔……是一位亡灵魔法师” 第43章 杰尔浦的猫爪记事录 “西领面朝花海平原,横渡平原后便是冷夜的国境”因罗斯缓缓道。 “西领?”修问。 “西比尔克公爵的世袭领地”因罗斯指向不远处的峡谷隘口“这里是隆奇努斯山脉的断层” 两座挺拔山峦一左一右,扞护着离开圣焰的最后一段平原道,于逐渐暗下的天色间有如巨人守卫般凛然不可侵犯。龙骨船到得近前,缓慢拔高,峡谷在他们的脚下掠过。修从甲板上站起,走到船尾,目眺逐渐远去的双峰。落日在谷口处绽放着橙红色的火辉。 西领是圣焰的东大门,它面朝花海平原,与光明教廷所统治的教派国家——神圣帝国接壤。于圣焰诸公爵领地内,受到帝都的影响力也最弱。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西比尔克世家于圣焰建国数百年来,对皇室的忠心是不容质疑的。 除了这一代的公爵,与他的继承人。 “那是父辈们的往事了”因罗斯道。 “喵?求八求八,墙裂求八往事——!”小雷的八卦因子开始蠢蠢欲动了。糊了一嘴牛奶巧克力,目光炯炯有神地望向因罗斯。 “西比尔克公爵曾到帝都魔法学院进修,公爵领地与光明神殿势力范围接壤,每一届家主,均选择光明体系魔法师之职”因罗斯解释道“上一任,上上任也是如此” “根据冒险家公会遗留下的些微情报推测,西比尔克公爵是为了四十年前,坠楼而死的大贤者赛依耶发起这场战争” “为了一个女人”杰尔浦不屑地嘲笑道。 “她可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因罗斯提醒杰尔浦道。 “她同时也是一个男人?喵?”黑猫的简单逻辑推断瞬间把所有人雷得倒地不起。 “她是……大贤者,殿下,灾厄之星殿下,您知道大贤者代表的是什么吗?”因罗斯疑惑地问道“她是魔法师公会四十年前的主席,崇拜者众,以‘游学导师’为名,窥见了魔法究级巅峰的大贤者,她的本领已经达到了改变世间规律的‘领域’之境,还记得帝都政变当日的天象异常么?” “她推动了时间的运转”因罗斯缓缓道“也许这在您的主人,黑暗圣童的眼中不足为奇,但强行颠倒日夜与时间轴……这对于凡人来说,已触到了神的门槛,那可是神力” “屁的神力”小雷嘲笑道“你们根本不懂” “不是力量大就能成神的”小雷又说“如果按照力量衡量,现在天之大陆的人类,已经有不少达到神域了” “什么!”修与杰尔浦,格鲁均是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知道,除了神力,还需要有信仰”因罗斯虚心问道“是这样么?” “不全是”小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饱食安身,天道不仁,神怜世人;你们明白么?” 一时间船上三人陷入了沉思中。 “明白了才能成神,这就是创世三大法则”小雷又好整似暇地说道“七大神明掌握的不仅仅是对应领域秩序”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巧克力屑,扒到船舷边,朝下望去,夜色昏昏沉沉地来了,距离西领已不到半里路,龙骨飞船逐渐降下,在一处茂密的树林上空盘旋。远方的人类城镇已亮起灯火。 冒险家们纷纷以飞翔术落地,修抬头眺望,龙骨飞船逐渐升高,最终隐没于天空,遁入夜色内。 城内灯火辉煌,映亮了半边夜空,五人在城门外仍听得见城内的喧闹声,似是在举办什么节日的活动。 “莎就在城里?”修好奇地四处张望,打量着张灯结彩的屋舍。“找到她之后,我们要怎么说?” “不”杰尔浦道“首先要探听消息,整理情报,记住了,小子” “资料显示莎殿下将在六月下旬与西比尔克公爵完婚”因罗斯道,带着四人走进一家旅店。里面热闹非凡。杰尔浦随手掏出出一枚银币晃了晃,自有侍者热心地应答,他们随即选了一个角落入座。 “少说,多学”杰尔浦伸出两指,朝修神秘兮兮地说道。 “哟!”杰尔浦朝端着托盘的侍者说道“最近城里可热闹啊,有什么新鲜事儿么?” “小公爵要结婚了”女招待把大杯的啤酒与烤羊肉放在桌上,收走杰尔浦扔出来的银币。 “结婚?跟那位红头发的公主么?”杰尔浦唏嘘道“什么时候?我可得看完婚礼再走” “仲夏节”女招待笑着说,“还有三天了” “嗯,那么公主在来的路上了”杰尔浦若有所思地道。 “可不是么?”女招待双手拢于围裙内,笑吟吟地看着修,看得后者浑身有点不自在。 “我的徒弟们”杰尔浦笑着解释道“可得管好,免得在这时候城里闹出什么乱子,公主什么时候到?” “据说是明天午后”女招待终于等到了她该得的小费“祝你们用餐愉快,先生们”她擦了擦手离开。 “既然是午后……”杰尔浦点点头“来,喝一杯吧,西领的麦酒可是名酿”他举起啤酒杯与同伴们纷纷碰杯。 “学懂了么?傻小子?”杰尔浦问。 修点了点头“接下去该怎么做?” “明天下午公主进城,小公爵必派出人迎接。”杰尔浦缓缓道。“我们分开两队,一队留驻城外观礼人群里,另一队上天” “我负责带领天上队”因罗斯接过了话头“那边由我安排” “小黑给你,他看得清楚”杰尔浦又道。“按计划来,你向他吩咐” “我和修,小雷三人在地上接应你们”杰尔浦转向修“这里人多,晚上再详细解释” 修带着疑惑吃完了晚饭,杰尔浦又预定了休息房间。魔剑士喝得微醉,走上二楼,各自关上了房门。 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一时间想起伊洛脸上的伤痕,又想到莎的火爆脾气。是带她回去还是“抓”她回去?看样子杰尔浦要采取后者,格鲁并不如自己有着曾经与莎、伊洛二人同窗的感情,若是把公主强行掳回,莎会怎么想自己? 朋友结婚,自己不应该为他们祝福么?修心下忐忑,翻了个身,听到隔壁杰尔浦房内传来一丝恼怒的猫叫,与桌椅翻倒的声音。 “小雷?!”修翻身坐起,光脚奔到门边,拉开房门。 “在这里呢”黑猫的声音从窗台处传来。 “怎么了?”修迷茫地问道,与化为猫型的小雷对视片刻,又走回床前,摸了摸跳到枕旁的黑猫的毛茸茸小脑袋。 “没什么”黑猫懒洋洋地窝在枕旁。 “你觉得我该做吗?”修转头问道,顺手把黑猫搂在胸口前,后者伸出爪子,玩着他的泪光晶坠。 “做啥,喵?”黑猫闷闷地说道“烦死了” “你也不想执行这个任务对么?我总觉得……杰尔浦大哥做得不太好,莎是我的同学啊”修又问道“你刚才过杰尔浦大哥房间了?你们说了什么?” “神怜世人”黑猫喃喃道,不理会修的一大堆问题,伸了个懒腰,闭上双眼,舒服地睡了。 翌日修仍没有得到委托的指示,格鲁与因罗斯仿佛已达成共识,大清早便已动身离去。 他敲开杰尔浦的房门,后者双眼通红,像是一夜没睡好,在擦拭着自己的大剑。 “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大哥,你的鼻子怎么……”修诧异地看着杰尔浦脸上的一道浅浅的破皮。 “没什么”杰尔浦答道“小雷呢?” “还在睡,被小雷抓的?”修辨认出那是猫爪痕迹,张大了嘴,忙连连赔罪道“他太过分了,我去叫他来道歉!” “不用了”杰尔浦不耐烦地说。“你回去吧,十一点出发” “那个……你还没告诉我待会要做什么”修试探地问道。“我们如何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跟莎谈谈?” “谁说要和她谈了”杰尔浦没好气地说。“任务开始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但是……你总得先告诉我要怎么说”修惴惴地问道“我想,也许我们可以……” “叫你回去你没听到么!”杰尔浦突然大吼道“给老子滚出去!” 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背脊撞上门板,才清醒过来,呆呆地看着杰尔浦,后者发完火,又低下头去擦他的大剑。修沉默地拉开房门,走了。 仲夏节前夕,一切已安排就绪,从西城门处拉起缤纷的彩条,直牵过整条街,拉到皇宫门口,近两千米的红地毯早在清晨便由民夫抖开,铺在主干道上。砖石路上铺着地毯,地毯上又铺着五颜六色的彩色纸屑。 礼炮整齐地一字排开,多达十七门置于城门外的两侧,驻于地上的隔桩间扯起了红色的布索,辟出了公主入城的道路,杰尔浦背着大剑,又束紧了腰带,带着修一语不发地穿过人群。 “他妈的,让开点”杰尔浦心情显是很糟糕,推挤着身前的人群。人们为剑士自发地让开一条小路,修很快落后,又快步跟上。两人来到城门口。 “伊洛还没来……”修张望道“你说他会发现我们在这里吗” “闪灵森林里,他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修喃喃道,杰尔浦冷笑一声,双手抱着手肘,停下了脚步,站在他身前。 马蹄声从城里的另一头不断接近,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来了来了,小公爵来了” 修张大了嘴,他看见伊洛了。 伊洛却没有发现他。 伊洛骑在一匹白马上,身着紧身的军服,面容清秀一如往昔,头发长了不少,束成一个结鞭,鞭梢系着一朵洁白的百合花。 他的半边脸上戴着一个纯银制的半边面具,遮住那道伤痕,从鼻翼一侧直到右脸,右耳,面具在午阳下闪耀着冷冽的银光。身后另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他的贴身护卫。 那个护卫只有一只手。 第44章 耳光·婚礼进行时 西领城广场的白鸽倏然被放飞,扑打着翅膀冲上蓝天,钟声于领主府的哥特式尖顶处响起,宏亮而庄重。号角于钟声停下的一刻齐齐吹响,白鸽群在正午的阳光下飞过民众的头顶,把欢呼声带向远方。 近三千骑兵黑压压于城外平原道上散开,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下马,骑枪驻地。 “刚刚好十二点就来了?喵,时间算得真准”黑猫傻乎乎地问道。 “呆猫”修小声笑道“她一定是在别的地方等时间” “行军——!”护送队伍后队响起中气十足的军令。 两列步兵穿着厚重的钢制盔甲,脚步声如鼓点般踏于地面,发出钢铁与大地碰撞的节拍。骑兵如潮水般牵着马匹围了上来,步兵行进至与伊洛手下侍卫相接的一条水平线上,自发地朝两端分开,形成一条以人墙隔开的道路。 天空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缓缓漂浮。 “小雷?”杰尔浦沉声道。 黑猫沉默不语。 道路的末端,一辆华贵得夸张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厢侧面悬挂着金光闪闪的枫叶徽标,它的车轮慢慢滚动,守护于道路两侧的步兵齐刷刷竖盾,盾牌晃得修的双眼一阵眩晕。 马车在距离伊洛还有近千米之处停下,不再向前。车帘从内掀开,观礼的民众们陡然静了下来。只余呼吸声与正午炽热的日光,身着一袭白色纱裙的女官从车内走下,恭敬地伸出粉白的手臂。 接着,车内伸出一只手,搭在女官的小臂上,一名骑士单膝跪立于马车前,躬背。 红裙如火,莎踩着他的背脊走下马车,顿时西领城近万观礼民众响起震天的掌声与欢呼声。“那个就是莎公主?”杰尔浦回头问道,与黑猫对视一眼,又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你确定是她?”杰尔浦小声说。“再看清楚点” “对”修左手举于右肩前,为黑猫遮挡灼热的日光,后者瞳孔已缩成一条缝,不舒服地在修脖颈旁蹭着。 “她的眼睛有点肿” 随着莎缓慢地接近西领城门,修逐渐认出了她一身火红色的礼服,与相互辉映的长发。红发被挽成在后脑上,如凤凰尾羽般散开,正应了“红公鸡”的外号。 “是她,我们现在该做什么?上去跟她说话么?”修又疑惑地问道。 杰尔浦反手抽出背后大剑,这个举动顿时令聚集在他们周围的城民恐惧地朝四周各让一步。 他擦得白亮的剑锋稍稍偏转,把日光反射向高空的小黑点处。 “抓住他!” “保护公主!” 黑压压的人群中举起一把武器,瞬间吸引了守卫们的注意力,没等伊洛与莎转过头,异变突生。 “小雷!”杰尔浦喝道。 一切都只发生在兔起鹘落的片刻。伊洛下意识地转过头,愤怒地呼喊清晰地穿过那团黑雾,传进修的耳鼓。 “你要做什么!” “抓住他们!” 天空中的小黑点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呼啸着冲来,民众们发生了大规模的骚乱,推开彼此四散逃离。小雷跳到高空,一个翻身,落地时已恢复人形,伸手从虚空中抓出一把镰刀,接着松了手。 黑雾从高速飞转的巨镰中流散开去。 伊洛愤怒地斥责,却不敢冲向那不断蔓开的黑雾,他举起右手,手腕上系着的银色项链发出柔和的光芒。 “又是你!”他喝道。 “喵哈哈,你为什么要说‘又’!”小雷的声音渐远,隐没于黑雾中,飘向送亲队伍的一方。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伊洛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死定了!怪物!” 两道人影于电光火石间窜向黑雾中,一道来自伊洛左侧的贴身护卫,另一道则来自观礼人群,伊洛一眼认出了那头海蓝色的短碎发,他简直就要崩溃了。 “小雷!”修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身周尽是墨般的浓雾。 “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莎仓皇的声音传来。“你要做什么!破坏我们的婚礼对你……” 修淬不及防,砰然与另一个坚硬的男人互撞,接着一把刀架上了自己脖颈的大动脉处。 从未听过的男人声音缓缓道“快滚,以后不许再找伊洛”接着匕首的冰冷触感消失,胸前传来一股大力,竟是被推出了黑雾之外。 “抓住他!抓住他们!”伊洛高举长鞭大喊,见到修被推出战团,纵马急奔。 公爵的银色手链上爆发出璀璨光晕,圣光平地升起,如一把利剑切割开了亡灵天幕。公主尖叫声和着骑士们的轰然呐喊,盾剑交错,冲向身处公主与公爵两方阵营中央的小雷。 顷刻间龙骨飞船已到得迎亲队伍的头顶,因罗斯挥下坚固的长索,格鲁于船舷上一荡,单手揪住莎的头发,后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轻飘飘地两足悬空,被提了上船。 “保护公主!” “别管公主!抓住那个黑头发的!”伊洛大喊道,一夹马肚,朝措手不及的小雷追来。 圣光所到之处,黑暗如融雪般消融殆尽,小雷的魔法冷不防被破解,呆了一呆,转身飞向龙骨船。伊洛抽出腰间长刀,朝悬浮于半空的身影狠狠投掷而出。 横里窜出一人,黝黑的铁剑上撩,“当”一声击飞了伊洛的军刀。 “很好”伊洛气得肩膀微微发抖“你是要做什么!修!” “冲锋——!” “魔法师升空,追捕!”送亲队伍一声惶急的呐喊,风系元素席卷着满地的尘土遮蔽了数万人的视线,骑士们翻身上马,马蹄声滚滚,队伍让开的道路合拢,两旁的步兵举盾朝着修挤来。 “走!”杰尔浦大剑一挥,地面剧烈震动,剑柄处早已换上风系水晶石,龙卷呼啸着把三人卷上了天空。 “骑兵队伍听令,把那艘船打下来!投枪准备——”伊洛下令道。 “你疯了!”送亲队伍一方军官大喊道“公爵阁下!” 然而没等他喊完,伊洛便下令“投掷——!” “理智点!”独臂刺客怒道。 顿时数千杆骑枪如密集的箭雨般飞上天空。龙骨船猛地一拔高,骑枪于半空中去势未尽,把追赶骨船的升空魔法师群捅了个对穿。 修于高空中凝视着伊洛,伊洛也凝视着他,龙骨船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他们都知道,彼此在看着对方,都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骨船伴随着莎的尖声哭喊,消失于云端之中,朝帝都飞去。 “把尸体拖去埋了”伊洛最终下令,转身回城。 莎全身痉挛且不断颤抖,一头秀丽的红发被格鲁扯得凌乱不堪。她的双眼噙满泪水,最后反而安静下来。 龙骨船终于恢复平衡,在阳光的照耀下飞向帝都。修从未觉得夏日骄阳能像现在这样刺眼,那简直就是一团白色的火焰,在毫不留情地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的人格。他甚至不敢直视莎的双眼。 她的长裙被钩得破破烂烂,雪白的腿上满是被强行拉上船舷时的划痕。 “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她抽泣着说“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修” “西比尔克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很感激你,感激你救了他”莎的声音再次变得颤抖尖锐,直指修的心内的要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修!” 修别过头去,背对莎坐下。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汗流浃背。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格鲁的脸上,莎歇斯底里的一脚踹开黑精灵“别碰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格鲁牢牢地抓着莎的手,他的手腕有力坚硬,令公主挣扎不得。他为莎拉好了露出肩膀的礼服,又把拖开的长裙卷了卷掖好,最后取下她脑后的簪,单手把她凌乱的红发拨到脑后。 “我很抱歉,小姐,不,公主殿下”格鲁沉声道。把黑木簪递到莎的手中。一语不发地走到修身旁,疲惫地坐下,两人并排把长腿搁在船尾的横杆处。 第45章 暴雨仲夏夜 一场从广阔花海平原彼端而来的雨云浇熄了本应熊熊燃起的,旺盛的仲夏节篝火,雨点从云层中飞来,穿梭着掠过枫叶城的行道树,它们如同在暴雨中屹立的士兵般不可动摇。修与格鲁取得了再次晋级的冒险家卡片,站在冒险者公会金碧辉煌的大门口,茫然地看着这场雨。 “晚上去哪过夜?”格鲁问道,他一直跟着修,从未动过找旅团长杰尔浦安排食宿的问题。 “回学院好了”修挠了挠头,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黑猫从兜帽中抓了出来,捂在外套内。走进雨中。 “喵!喘不过气了!”黑猫闷声抗议道。 “会感冒,马上就好了”修一反常态地没有微笑,心情正如这场雨般沉重。 “她被关在冒险家公会的地牢里了”格鲁在他背后说,哗哗的暴雨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什么!”修扭头问道,天空一道霹雳划过,照亮浑身湿透的两人。 格鲁的羽帽边缘已蓄满水,他把宽边皮帽交到修手里,后者把它捂在胸口前,为黑猫挡住携着雨点而来的狂风,他又重复了一次,修点头示意知道了。 回到学院门口,已是深夜,帝都的仲夏节庆典,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下被浇得消散全无。城民早早入睡,街道旁的民舍逐一熄灭了灯火,就连宝石森林银行,也提早在这雨夜打烊。 魔法师公会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法阵图腾并拢于一处,修使力拍打厚重的钢铁大门,那声音在铺天盖地的水声中微不足道。 “有人吗!开开门!我是修!”他抱着黑猫,单手在湿淋淋的铁门上反复拍打,手掌生痛且通红。 他回头抱歉地朝格鲁说“进不去” 格鲁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身背对大门,坐了下来。 “对不起”修黯然道“回来得太晚,我们应该找个地方过夜的”随即盘腿坐下,怀中的黑猫又睡着了。 “没关系”格鲁的尖耳朵又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似是想从这漫天的雨声中分辨出什么特别的存在,接着,两人背后的钢铁大门倏然被拉开,修与格鲁仰天摔了下去。 他后脑勺磕了个大包,嘴角抽搐,躺在地上,看见一张倒过来的脸。 那人提着摇摇晃晃的魔法灯,灯光映得他的脸英俊且惨白,双目微微眯起,带着一丝中年人的睿智,他置格鲁于不顾,只是打量着修。 “怎么是你!”修惊愕下甚至忘记了该有的称呼。 “我的徒弟被关在外面,来接人的当然是我”迪朗斯阴恻恻地说道。 迪朗斯居所的浴室内有股薰衣草的气味,令修想起了老人们的衣橱,与一种檀木柜中陈旧的岁月气息,他与格鲁面对面站在涌出水流的莲蓬下。任冷水清洗着各自的身体。 格鲁仔细地看着修,修满脸通红,又不好背过身去,只得移开了目光。 许久后,黑精灵才说“人类也很白” “我……不算白的”修讪讪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身以手指于放置于一旁石台的铁盒内抠出一点皂荚树的固脂,抹在自己身上,又冲洗干净。 迪朗斯坐于火炉旁的摇椅,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微微地晃着。膝头睡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事。 他的手肘搁置于椅背,十指指尖触碰于一处,若有所思地望着炉火出神。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然而他的面容却是年轻的。 黑猫的尾巴动了动,修与格鲁出来了,各穿着一件合身的毛巾质浴袍。 “坐吧”迪朗斯漠然道“桌上有巧克力” “小黑哥不能吃巧克力”黑猫竟是没睡,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你会害他咬到手指” “你很冷,我的殿下”即使是这么说,迪朗斯仍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有什么要向为师讨教的么?哑炮徒弟?” 修等候这句话已久,迫不及待地讲述起了冒险家的生活。迪朗斯只是沉默地倾听着,修急切地说,没有条理地倾吐,把杰尔浦的决定,与伊洛的两次再会,莎的愤怒与自己的痛苦,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修的眼角微有点湿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伊洛会变成这样,是我变了,还是伊洛变了?他要结婚……我对不起他”修抬手揉了揉眼睛。喝了口茶,以令自己平静下来“莎就被关在冒险家公会的地牢下,老师,你很聪明,你是我最尊敬的人,你能告诉我她会怎样么?” “不会怎样”迪朗斯冷冷地说“会被处死而已” “你为什么不占星?”迪朗斯的话语中带了一丝寒意。 “星辰的指引对你来说真是微不足道的么?”迪朗斯又说。 “我运用了您教我的知识”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却没有做到底” “不相信星空,便是不相信自己”迪朗斯反驳道“省点吧,哑炮,你没有自信,做什么都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见到比自己强的对手便先怯场,办事像个娘娘腔,该杀的杀不下手,该救的又救不出来” “我……”修抬眼望向迪朗斯。 “星辰只能指引你的道路,你该做什么,心里还不清楚?”迪朗斯又嘲笑道“你就是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废” “他不是窝囊废,喵”黑猫插嘴道。 迪朗斯叹了口气。 “责任心,感情,救赎与审判,甚至毁灭,这些是选择最深层次的东西”迪朗斯又道“你总得选择一样,接着承担后果” “选择是痛苦的”黑猫直起半个身子,接过了迪朗斯的话。它跳下地毯,猫步无声无息地走到壁炉旁,蹲坐于火焰前,背对房内的三人。 他们的目光都落于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上。 “痛苦也必须接受”许久后,迪朗斯开口道。 “不,选择是痛苦的,我之所以到这里来……”黑猫缓缓说,似是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就是要让大家都有不再选择的机会” 占星塔外的乌黑天空中,一道霹雳划破云层,发出震天动地的炸响。 迪朗斯又问“您做到了吗?” “没有”黑猫黯然道“我努力了” “所以必须选择”迪朗斯说“背叛,还是忠诚,坚定地走下去” 迪朗斯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教导修占星术的第一堂课,带上了催眠的磁性,梦幻般地抚摸着修的内心“你总得选择一边……相信你自己,相信星辰的指引……” “他睡着了”格鲁说“不用施法了,谢谢” 迪朗斯伸出手,黑猫转过身,顺着他瘦削的手背跳上亡灵魔法师的胸口,又在他的膝盖下蜷缩起来,闭上双眼。 “你也该睡了,精灵”迪朗斯道。 “我是黑暗里的生物,夜之安魂曲的效果对我不明显”格鲁说。“他今天很累” 迪朗斯点了点头。 “谢谢你让他睡觉,我也睡了”格鲁把双手搁于茶桌上,伏身埋头于自己黝黑的手臂中,换了个姿势。 “不客气”迪朗斯答道“不仅他很累,它也很累” 修再醒来时,暴雨已停了,他活动一下睡得酸麻的手臂,到浴室洗了个脸,望着镜子内的自己。顺手拾起洗手台旁的银刀,刮干净下巴与侧脸的须根。边回忆着迪朗斯昨夜的话。 亡灵法师似用特异的法术,把某个理念催眠般地植入修的内心世界里,乃至他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着。修摇了摇头,喃喃道:“要自信,对,要勇于选择并且承担” “小雷!”他推开占星塔的门,白桦道上尽是一夜狂风暴雨打下的碎叶,修的皮靴踩踏于积出的水洼里,激荡起白色的泡沫,继而他加快了脚步,奔向郁金香花坛,跑进学院的中庭,四处张望,最后在食堂的一张桌旁发现了步度根,格鲁与迪朗斯。 “吃早饭,吃完去做你该做的事”迪朗斯道,又指指桌旁的空位。 修拉开椅子坐下,热情洋溢地拍了拍步度根的肩膀。 “老师说,吃完早饭”步度根朝修微笑点头,以示回应“让你带着我们杀进冒险者公会去,掀它个底朝天……” 顿时修喝在嘴里的一口牛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喷了桌子对面的格鲁一脸,并剧烈地咳嗽起来。 步度根理解地拍着修的后背,帮助他缓过气来,接着说道“砸它们个稀巴烂……再把那个公主带出来,把她送走……” “等等等等”修差点就要挂了。难以置信地望向迪朗斯。 “你不敢?”迪朗斯嘲笑般地问道。“我倒是很想去呢,哑炮徒弟” 修的嘴角抽搐不止,望望格鲁,步度根,又伸食指朝自己指了指。 “没错”迪朗斯点头道“你担任团长,我和步度根临时加入你的冒险团队” “现在,请选择,制定你的任务计划,哑炮”迪朗斯阴冷地说“希望你能让我们玩得尽兴……” “混乱与破坏,不就是黑魔法系最喜欢的节目么?”迪朗斯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46章 末日烈焰喵喵喵 水晶橱窗内陈列品是一个三层的咖啡巧克力蛋糕,棕褐色的奶油挤成美丽的裙边铺开于它的正方形柔软糖霜下,亮晶晶的,嵌在顶部的一棵透明糖球反射出橱窗外的两名匝吧着嘴的顾客。 “看上去很好吃”格鲁说“跟我一样黑” “那个是假的”小雷答道“摆出来让人看的,呆子” 格鲁肩上蹲着黑猫,一大一小,黑乎乎的两者站在蛋糕店外,发了一会呆,黑精灵又问“你怎么知道是假的,看上去不像啊” “当然是假的,不然你看这么热,糖霜还没化”小雷伸出爪子,稳住身子,在水晶橱窗上刮了刮,发出吱吱声。 “准备好了?”格鲁的耳朵捕捉到来自背后的脚步,修从小巷的另一头轻声快步奔来。 “在看什么?”修迷茫地问,凑过头去。 “呆会给我们买这个,喵”黑猫指了指那块大蛋糕,抓住格鲁的羽帽,一颠一颠地走了。 冒险家公会的侧门正对着他们走出的小巷,夏日朝另一半天空微微偏离,把小巷另一边三层建筑的高楼阴影投射于巷内的地砖上,头顶晾出露台的床单在风中飘荡,这是一个好天气。修与格鲁在一间冷清的小店门前停下脚步,遥遥望着小巷斜对面的一扇铁门。 “从那里进去,有一条楼梯”修小声朝格鲁道“可以直接下地牢” “遇见守卫怎么办?”格鲁猛地朝右一让,把修挤到一旁。 他们背后叮当声响,胖老板拉开了店门,没好气地瞪了二人一眼,把一盆水泼在小巷的地上,水很快沿着砖石缝隙渗透入地。 “干什么?”老板粗声粗气地说“走开点,别挡客人”回头入店,把门顺手关上。 修与格鲁面面相觑,又望向杂货店,他想起来了,这里便是步度根曾经带着自己来选购旧魔法器具,坩埚,书籍等等的二手小店。 “你认识老板?”格鲁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算认识……”修朝旁让了几步,心下惴惴,不知自己想出的计划是否有用。抬头望向冒险家公会后院处的高空,那里有两个披着斗篷的黑点在缓慢漂浮。 “步度根”迪朗斯坏笑着说道“你看得出那只是什么不?” 步度根端详了一会,答道“是头黑龙的骨架,老师” 迪朗斯点了点头“分解咒语?” 两师徒隔着水晶穹顶朝内望去,那里安静地摆置着通体灰黑的龙骨船。步度根面有难色,说道“龙的骨骸太复杂,一时间难以恢复全貌……” 迪朗斯不置可否,取出一把银色魔法杖,口中喃喃念颂了几句咒文,接着挥出一团黑雾,它轻飘飘飞向水晶穹顶,无声无息地没入冒险家公会的后院,继而扩散,把龙骨船包进了区域内。 “在这黑暗的领域中”步度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面前的什么,空间似在迪朗斯的法术下扭曲了些许,黑雾中传来骨骼落地的哗啦声。“一切将以奇异的秩序重组……”步度根伸出另一只手,摆弄着虚空中隐形的某物。 接着,龙骨船碎成大大小小的零件,步度根陡然一震,失声喊道“这不可能,它还活着!” “当然”迪朗斯阴森地说“正省了不少力气,快点,别偷懒” 它的肋骨展开,不到片刻便恢复了原貌,然而巨大的死灵龙仍安静地伏着,四肢搁置于红色的地毯上,它的脊椎骨刺伸向斜上方,像一把出鞘的剑。膜翅微微摆动,似是等待着什么。 步度根眯起眼,手掌微微上台,五指分开,最后一个零件,死灵龙的头颅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最后准确无误地拼合于骨龙的脊椎前端。 它漆黑的眼洞内有两抹红光一闪。 “智力被抽走了”迪朗斯说。 步度根长吁一口气,以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恢复原本面貌的死灵龙甩起尾巴,把陈列室的摆设扫到一旁。发出巨响。 “不错”迪朗斯满意地夸奖道,“拼错了几个小地方,总体还是可以的” 紧接着,死灵龙在这褒奖下,自发地冲过冒险家公会的后院,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此处摆放了数百年的书架,卷轴,以及史书文案被撞得东歪西倒,触响了尖锐刺耳的自发警报。高大的书架如多米诺股牌般一面接一面倒下,轰隆声震耳欲聋,公会大厅所有的冒险者们均是茫然四顾,寻找着警报声的来源。 “发生什么事!”因罗斯从公会另一侧的暗门内冲出,差点被长袍绊了一跤。 “都往后退!退到前厅外围!”杰尔浦提气朝低级冒险家们大喊道,又是一声轰响,他忙下令“快去把警报关了!” 下一秒,悬挂着冒险家徽标的大厅墙下,那扇通向图书室的木门砰然飞了出来,现出一只龙的骷髅头,因罗斯终于找到这骚乱的来源了。 金色的盾剑翅三色徽标摇摇坠下,因罗斯甚至还未完全清醒,那面墙壁已在死灵龙愤恨的碰撞下瓦解成碎片,砖石瓦砾下,飞扬的尘土蒙蔽了冒险者们的视线,所有人惊恐地大喊着,齐齐逃出了公会。 “这是这么回事!” “别怕!它不会喷龙炎!” 杰尔浦与因罗斯均是大声喊道。前者举起魔法大剑,迅速聚集了游散冒险家们,后者从怀中摸出一个水晶球。 “唷,有意思,玩不转了,哑炮得快点”迪朗斯笑着道。 “历代大冒险家的英魂,请在此刻应吾之名,拾起你们的盾与剑,魔法与长弓,匕首与钢爪……” 因罗斯双眼微闭,单手手掌上悬浮着焕发光芒的水晶球。一瞬间公会大厅嵌于墙内的图腾与雕塑尽数跳出墙壁,跳下台座,扑向咆哮着冲上前来的死灵龙。 “这也太夸张了点……”修又惊又恐地看着恢复龙身的怪物,几日前自己数人还在它的体内,此时竟已变成破坏力强大的骨制杀人机器。 “快走,别看了”格鲁拉着他的衣领,两人在厅外冒险家们的嘶声呐喊下急匆匆跑下地底的通道。 修单手提着魔法灯一路狂奔,呼吸声在通道内清晰可闻,头顶仍时不时传来魔法爆炸的闷响“守卫果然都跑了!”他欣喜地朝格鲁说道,人声在暗道中荡漾,不断传来回音。 他们沿路奔过近百米的走廊,看见了昏黄的灯光,修大喊一声,收不住脚步,冲进了空旷的地底石厅中,散发着潮气的砖地长满青苔,湿滑无比,修脚下一个打滑,直直地摔出近十米。 在这刻不容缓的当下,背后格鲁一方传来咻咻咻三声羽箭破空,准确无误地激开了当头砍下的一把巨镰。把它推得偏转了几公分,继而叮的一声,镰刃钉在修左耳畔的空地处。 “这是什么!”修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头顶又是一声巨响,天花板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囚牢角落的铁栅栏后,传来莎的尖叫声。 他抽出腰侧铁剑,星光在剑锋之间围聚,抬头看着那只足有两人高的守护兽,它长着山羊的头,下巴上是垂到胸前的胡须,却有着与人无异的强壮躯壳,腰间披着一块陈腐的破布,脚上布满鳞片。它的双眼泛着血红色,便要朝修扑来,修猛地朝后一退,格鲁顺手拉住了他。 山羊守护者的一只蹄足却被粗若手臂的铁链拴住,到得二人身前十米处,便不得再接近。 “喵哈哈,巴弗灭”黑猫好奇地看着它。 “格鲁?”修不敢回头,持剑当胸,剑身微微发着蓝光,“我引开它,你去救人……” “好的”格鲁深吸一口气。 莎惊慌地看着修高举铁剑,奔向看守,不知他的用意为何,格鲁绕了个弯,沿着空旷囚牢的墙壁朝她跑来,公主明白了。 “小心——!”她尖叫道。 格鲁侧身避开从另一个铁栅栏内伸出的奇异触手,一脚蹬在栏杆上,借力跳跃,抽出固定于墙上的火把,甩进了那个囚牢内,继而头也不回地奔到关押莎的囚牢中。 倏然间监狱内的火把均是一暗,继而四周变成一片漆黑,无数星光环绕着囚室的空间旋转了起来,格鲁取出一根细小的铜丝。黝黑的手指微微发抖,把铜丝捅进铁栅栏的锁孔内。 “他……你们来这里……”莎扑到铁栅栏前,与格鲁面对面,小声惊呼道。 “那是修的剑术,不要担心”格鲁专心致志地撬着那把钢锁,头也不抬地解释道。 星光映得他与莎公主的身上均是一片湛蓝色,背后传来巴弗灭的怒吼,莎尖叫一声,修的铁剑回转,一脚踹于铁栏上,叮当声响,架开了巴弗灭劈向格鲁后背的一镰刀。 “快啊,要撑不住了!”修叫苦不迭,轻飘飘地飞上空中,控制自己的高度与巴弗灭在同一水平线上,又旋身甩出一道耀目的星云,顿时室内光点飞速旋转。 “马上了!”格鲁带着笑意喊道,又抬头认真地说“你叫莎?之前很抱歉,莎殿下” “啪”的一声锁孔开了,格鲁拉开了囚牢的门,抓着莎的手,把她拉出囚室空旷的厅内。 修背退到二人身边,手臂微微发抖,似是有脱力之虞。 “得快点走”修剧烈地喘息着说。 “有人来了”格鲁侧头辨认出了通道远方不断接近的脚步。 巴弗灭怒吼一声,挥起破了一角的利刃砍向修,后者一手按着铁剑,另一手拖剑柄上举,双臂前推,架住了那一式。 “帮我争取时间!”莎喊道“我可以施魔法” “喔喔——!加油!”修舍了背后的同伴们,飘上半空,狠狠地一剑砍向巴弗灭的头颅。 “加油!”格鲁拍了拍她的肩膀。收弓回背,敏捷地就地一滚,抽出匕首刺向巴弗灭的脚踝。 “做什么?”莎茫然地转头,黑猫跳到她的肩膀上。 “你念你的,喵”黑猫饶有趣味地说道“我念我的” “好,好……”莎强自镇定,伸出伤痕累累的洁白双手,一身衣着破烂不堪。她两手按着身前的空气,喃喃开始念颂咒语。 “虚空中凝视大地的血红之眼,我向你祈求末日的火焰……” “喵喵喵喵喵——”黑猫煞有介事地应和着莎的咒语念道。 “你念你的,别管我拉”小雷蹲在莎的肩膀上,见她面部抽搐,又提醒道。 后者只得继续念了下去。 “倾泄而下的烈火,为我烧尽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喵喵喵——面瘫红毛——面瘫炽羽——面瘫火麒麟——” “末日烈焰!” “借点神力来用!”黑猫冷不防念出了最后一句突兀的怪话。 顿时莎施展成型的上级魔法被强行提升了两个等级,元素之力先以禁咒的速度凝聚,再在神言之力下带着不容抗拒的恐怖巨力朝巴弗灭卷去。 火焰先是映现橙红,继而橙黄,再升为炽白之色,卷成一道细细的龙卷,巴弗灭瞬间在末日烈焰的火系魔法中被卷成飞灰,下一秒,它冲向天花板,造成了大爆炸。 第47章 下水道的英雄救美 四壁的岩石被烧得滚烫,像熔炉中的流铁瀑布般往下蔓着,修勉力提起最后一口气,用飞翔术把红发公主送出地面。她抓着格鲁长弓的一端,手足并用地把黑精灵拉了上去。 “快” “混蛋!” 修万万没想到会是杰尔浦亲自带领守卫前来,心头狂跳,格鲁有力的手已伸了下来,揪住他的衣领。 “等等”修忙攀住碎石洞口的边缘“让我留下来,你们快走” “白痴,你会被他打死的”格鲁训斥道“快!” 修几乎已见到了那把标志性的大剑,下意识地朝旁一躲,闪开了杰尔浦的视线。被格鲁倒拖着,狼狈地从冒险家公会的后院逃出了小巷。 小巷的尽头,因罗斯的声音匆匆传来。 “在那里!”另一端响起杰尔浦愤怒的大喝。“别让他们跑了!” 看来亡灵龙已被收拾了,修脱力的左手不断发抖,紧紧握住剑柄,深吸一口气,挡在莎于格鲁的身前。 “刚才的禁咒该省下来,在这里发”格鲁揶揄道,一手搂着有气无力,消耗过渡的莎公主。 “不,先前杀的是魔兽”修缓缓道,“在这里杀的就是同胞了” “喂喂!等等!”修背后的木门叮当作响,伸出一只长满臂毛的粗壮大手,揪着他的衣领像拎小鸡般地把修提了进去。 紧接着,格鲁与莎同时被拖了进来,光线倏然变暗,修好不容易适应过来,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赫然正是那间生意冷清的旧货铺。 “一群不怕死的小子!”老板喝骂道,又斜睨了莎一眼,转身入内“快点!” 修心头狂喜,跟着那老板走进摆满了杂物的内间,小雷被灰尘呛得连打喷嚏。 老板推开另一扇门,粗鲁地把三人赶了进去。又把门重重关上。 “帝都到底有多少秘道……”修已被这半日内的地底冒险整昏了头。从杂货店内下来,却是一条完全漆黑的通道,他摸索着潮湿的通道墙壁朝深处走着。 格鲁耸耸肩,怀中抱着莎,缓缓跟随于队长身后。黑暗里唯一发亮的便只有他与小雷的双眼。 杰尔浦的声音已全然消失,修气喘吁吁地走着,心内忐忑不安。 “杰尔浦大哥……” “我和你一起去”格鲁突然道“不要怕” 修在黑暗里点了点头,终于,前方亮起一道光线,走了许久,竟已到了黄昏时分。几缕红光从头顶透下,通道的尽头框着一块铁栅栏。 他把铁剑朝上伸去,撬了几下,把它撬得松动,继而卸下,伸长了舌头像只狗般呼哧呼哧地爬出去。 “太好了!”修欢呼一声,三人再见光明之处,正是魔法学院的占星塔。 占星塔顶端的平台上,蹲踞着一只巨大的骨龙,它的膜翅被魔法轰得残缺不全,像个破碎的风筝伸出塔顶栏杆,扑扇扑扇。 “升降石,升降石,喵!”黑猫善意地提醒道。 “对对对”修忙缩回推门的手,三人站在风系符文石升到塔顶,步度根疲惫的笑容映入眼帘。 修呆呆地目送步度根带着莎走上船,骨龙摇摇晃晃地腾空而起,迎着火红的夕阳飞出帝都,他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步度根带着笑意的话远远传来。 “她走了”修惆怅道“我忘了说对不起” “她不会介意的,累死我了,休息一会”格鲁松了口气,两人在石栏上并肩坐下,小雷接过黑精灵掏出的绷带,为他擦伤且流血的胳膊包扎好。 “我这里也碰破了”格鲁暧昧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小家伙,给我也包包?” 于是小雷依样画葫芦地把绷带缠过格鲁的下巴,又绕过他的头顶,像医疗牙痛病人般,在他脑袋上打了个蝴蝶结。 修捧腹大笑,格鲁也傻乎乎地笑着,三人均是轻松无比,心头有如放下一块大石。修走上升降石,疲劳且开心地说“走吧” “开饭了么?喵”小雷恢复黑猫跳上修的肩膀。 “给你们买蛋糕吃”修嘿嘿地笑道,两手提了提裤带“买那块巧克力蛋糕” 即夜,纵使在魔法师公会的学生宿舍内,仍清晰可闻远处街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帝都在那一瞬间紧张了起来,当朝皇帝戒严令甚至发到了魔法师学院。所有人都惶恐地猜测着这突如其来的宵禁,骑士们的马蹄传入公会,在中庭处来来去去。身着盔甲的皇城侍卫敲开每一扇门,并彻底搜查。 “他们避开了这间”格鲁躺在床上,他的脚架在床尾的栏杆处,小雷抓下一块巧克力喂进黑精灵的嘴里,喵哈哈地笑道“这样你就不会咬到手指了” 格鲁满头黑线地挪了个位置,微微瞥了黑猫一眼。 “菲里德没那胆子,敢来搜查这间房”黑猫自顾自地说道,舔了舔爪子,开始洗脸“雷蒙会让他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修还没回来” “嗯”黑猫跳下床的瞬间变为人形,伸了个懒腰,扯过洁白的窗纱擦了擦手,在那上面留了个模糊的巧克力手印“修去找他聊天了” “这床真短”格鲁又不舒服地调整姿势,把脚稍蜷起,侧过身打量着人形的黑猫。 “修也常这么说”小雷懒洋洋地道,爬了上床“其实是你们的脚太长” “你猜他明天会怎么跟杰尔浦说?”小雷躺在格鲁的臂弯里。 “你应该把旅店里的那件事情告诉他”格鲁突然道“为什么不说?他缺乏自信和勇气,我保证只要他知道,便会义无反顾地……” 小雷沉默了,半响后道“你听到了?杰尔浦大哥说的话?” “我的耳朵一向很灵”格鲁闭上双眼,笑着答道,收紧了臂膀。 “喵!”小雷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使力挣扎半响“你们都是变态……” “我不一样”格鲁又睁开双眼,耳朵动了动“你听,下雨了” “有你们两个朋友,真好”格鲁会心地笑道。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修推开房门时格鲁与小雷已睡了。他脱了皮靴,擦了把脸,疲劳到了极点,顾不上换掉汗湿的背心,全身散架般地倒在床上。 “有朋友真好”修笑着转了个身,小声道。 他把一只手轻轻伸到小雷身下,顺手一抄,无声无息地把小雷翻了个身,抢过来搂在怀里。 “不给你啊不给你,黑家伙”修像个小孩子般满意地睡着了。 翌日格鲁迷茫地醒来时,黑猫仍沉醉于梦乡里,他直起身子,听到阳台上修吹起的口哨声。 早餐已不知何时买好摆放在桌上,格鲁也不客气,带着三分倦意刷了牙,坐在桌旁便开始吃起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黑精灵忍不住问。 “喔喔!六点多的时候!”修满身冷水,像只狗般甩了甩头,刮干净胡子,穿着整齐。难得地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剑客夹克。 “这是雷蒙师兄给的”修自恋地笑了笑,道“帅吧” 格鲁竖起大拇指摇了摇,又把拇指朝下一戳,修的嘴角微微抽搐。又热情洋溢地叫醒了小雷。 “起床了!”修在小雷身上使劲揉着,后者顿时炸了毛,变成黑猫缩到枕头里继续睡。 “起来起来,变成人!” “不!喵!” “快点喔,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说正经的!快变成人” 修就像是迎接某个盛大的节日般,满溢的热情令格鲁与小雷摸不着头脑,吃毕早饭后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离开学院,来到破破烂烂的冒险者公会门口。 即使遭到昨日毁灭性的重创,因罗斯仍在第一时间便重新开张,冒险家公会前有不少皇宫派来的骑士在四处巡逻,严格把守了每一个出入口。 待得确认了他们的徽章后,方挥手放入修与格鲁。 “我操!昨天你们去了哪里!”杰尔浦在修迈进公会时便认出了二人,他推开临时看板前闹哄哄的冒险家们,愤怒地挥着拳头大吼道。“昨天这里炸了锅,你们俩呢!” “为什么……不问我”小雷嘴角微微抽搐道“我就不是人吗” 杰尔浦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教训气场顿时被小魔法师一句话呛得直打跌,瞪着眼珠转了几转,凌厉的目光扫过格鲁的脸,后者随即低下头去,不愿与他对视。 “杰尔浦大哥”修笑着说道。 “你有什么好说的,嗯!”杰尔浦像只发怒的公牛般于数百冒险者面前大喊大叫道“扞卫冒险家公会的尊严,是守则的第一条!” “昨天这里有危险,你们都去了哪!”杰尔浦恶狠狠地训斥道。 “杰尔浦大哥”修温柔地笑着说道,不顾杰尔浦飓风般的愤怒与周围惊异的眼神“很抱歉” “抱歉?”杰尔浦出了口气,终于意识到此处不是教训团员的场合,目光停在小雷的脸上,心头一软,让步道“算了算了,有空再解释,现在先来帮忙” 他转过身,然而修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一场对话。 修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即使它不大。 “大哥,我要退团” 杰尔浦背对修,本已迈出的脚步倏然收回,他微微侧过头,像是想辨认清楚修说了什么。却终究没有转过头来。 “我们不是一路人,这段时间里,谢谢您的照顾,我学到了很多”修不假思索地说完这句话,周围安静了下来。 “嗯,还有我”格鲁接过话头道。 “对,还有格鲁”修笑着说。 “你们商量好了?”杰尔浦的声音竟有一丝不稳,他始终没有转头直视他们俩。 “没有”格鲁笑了笑,答道“没有商量,也没有必要商量,抱歉了,杰尔浦大哥” 第48章 旧的结束与新的开始 修翻过皮袋抖了几下,钻石币与金币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冒险家卡里有七十枚钻石币……”修的手指在柜台前清点着,“别动,呆猫”黑猫好奇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拨弄着钱。 “三十三金币……加上格鲁的卡”修清点无误,把两张卡片,两本冒险家日记以及一小捧钱币推到女招待面前“好了,就是这些” 女招待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修,又看看杰尔浦。 “你可想好了?”杰尔浦冷漠地说,唯有微微发抖的右手握着拳,显出他愤怒到了极点。 “修阁下,我有义务提醒您,并不是每个入门冒险家都有荣幸与……”女招待直视修湛蓝色的双眼,再次提醒道。 “随他”杰尔浦铁青着脸吐出二字,转身拉开柜台后的小门,走进了临时搭建出的图书室内。 阳光从破碎的水晶穹顶倾泄而下,他反手狠狠地摔上了门。 砰然巨响后,围观的冒险家们方始开始议论纷纷,修始终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办理完了退团手续。 “违约金二十枚钻石币”女招待点头道“未到合约期限,委托报酬全数追回,共计二百二十枚钻石币整”她清点了两次,推回书本,却被修单手挡住。 “建团”修认真地说“我们两个,不,我们三个” 半小时后,冒险家公会破破烂烂的大门前,蹲着“星龙冒险旅团”的团长修,团长肩上蹲着一只黑猫,右手边蹲着一只……一个黑精灵。 全体团员便这么傻乎乎地蹲着。 修望向街道上的车水马龙,问道“你饿了吗” “有一点”格鲁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早上吃得太少了” “中午学院食堂才开门……下午黄昏时间布告板才会更新”修喃喃道,不忘回头望了公会大厅中央临时树起的看板一眼,上面只贴着寥寥几张S级任务的纸条。 “我也饿了,喵”黑猫眯起眼睛,朝下望去。 高高的台阶对面,支起不少卖烤饼的摊子。 “我去偷一个?”格鲁舔了舔嘴唇道。 “不不不”修忙阻止他。 “没钱了”修笑道“但这样很好,我们回去公会的饭堂等白食吧,说不定能在学长那里蹭点吃的……” “喵”黑猫掏出一个明晃晃的小东西,在修面前晃了晃。 “啊!”修与格鲁同时惊呼出声“你怎么会有钱?” “刚藏起来的,喵呵——”黑猫把银币递给格鲁,后者撒蹄子朝烤饼摊飞奔而去了。 “我们得计划计划,要赚钱”修被烤饼噎得直翻白眼,连拍胸口道。 “对”格鲁喂了一小块饼给黑猫“还好小雷吃得不多” 黄昏终于到了,修与格鲁抢在招待刚贴上任务的一刻便使劲地在人群外挤着,杰尔浦搬了把椅子,两手抱在胸前,静静看着围于大厅布告下闹哄哄的冒险者,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的表情。 “看什么”因罗斯疲惫地回到冒险者公会。“你的小弟们呢?” “看以前的自己” “在哪里?”因罗斯疑惑地问。 “那里呢”魔剑士微微抬起下巴,因罗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走进内间。 “抢到一个E级!”修带着胜利的笑容抓着纸条与格鲁碰头。 “我的也是E级”格鲁黝黑的手指间握着一张潮湿发皱的委托内容。两人简单地商量几句,便朝柜台走去。 接下来的整个夏季,枫叶由绿变黄,再变红,整个帝都仿佛在一夜间披上了浓厚的妆容,四处均是清风中飞扬的红叶,修与格鲁每天像雇工般挤在看板前,接回几个简单的低级任务,换来少得可怜的积分与寥寥银币。 所幸食宿均是不要钱的,即使魔法师学院里兑了水的牛奶淡而无味。 破晓时分,小雷殿下仍在被窝里蜷着,修团长与他唯一的部下——黑精灵便要早早起床,并肩走过铺满露水与枫叶的街道,找到委托人,并花费一整天的时间,护送装货的马车,帮助驱赶几只扰乱农场秩序的野兽,又或者是寻找在平原道上走失的骡子、奶牛、马、母鸡……等等家畜。 最后疲劳地回到冒险家公会,回报委托,取得报酬,继续参与抢纸条活动。把委托内容备份,再走过对街的宝石森林,把银币,铜币等零钱叮当响地存进冒险家卡里。 金币以下的任务报酬,冒险家公会不提供转账,格鲁不止一次地建议多存点银币兑换成金币后再存进帐户中,然而修坚持得一分钱,就要存一分钱的理财观念,这常常令格鲁在自己坐银行柜台的同胞面前红了脸。 偶尔他们也会买一些软糖或者巧克力,带回宿舍去,找到终日蹲在步度根肩膀上的小雷,把它抓回去,再掏出零食来哄它开心。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天气也逐渐变凉,秋雨来了。 “你觉得这种生活枯燥吗”格鲁忍不住问道。 “怎么会”修笑着答道“我们是冒险家,冒险家的生活枯燥?” 格鲁又自嘲地笑了笑,道“那就好” 他们在阴暗的天色下裹紧了外套,望向牧场外混沌的天色,冷风与湿雨旋转着漫天飞扬。地平线上的乌云黑压压一片,像是某个沉睡中的巨人。天地间尽是昏暗的苍白与死灰之色。 “现在已经接到D级的任务了”修鼓励格鲁,同时也像在鼓励自己般说道“这个任务有三金币的报酬呢,兄弟,加油啊,别搞砸了” 修又专注地望着牧场外草原的远方,那里空空荡荡,只有风声如充斥天地的厉鬼般飞窜,在这风声中,他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话。 “你们要做任务也就算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修的兜帽中传来,格鲁不禁莞尔,摸了摸修兜帽里隆起的一小团,那团东西不满意地缩了缩,又抱怨道“这么冷的天气,为什么不让我去烤火炉!”它少年的嗓音提高了八度“别摸我,你这个黑笨蛋!” “我诅咒你们,让我出来吹了一下午冷风……”小雷大人气势磅礴且恶趣味的碎碎念开始了“我诅咒你们要吃一辈子西北风!” “我诅咒你们买一辈子泡面没有调味包!”黑猫殿下石破天惊地诅咒道。 “来了!”格鲁迅速跳上木桩,反手解下长弓,拉弦搭箭,斜斜指向地面,于寒风中如一棵笔挺的树般直立,帽檐的羽毛轻微摇摆。 修站直身体,把小雷从兜帽里抓了出来,毛手毛脚地放在栅栏旁,继而双腿一前一后分开,紧张地凝视着地平线上不断接近的一层水汽。 野兽群的脚步激起了湿润的草地,形成一团灰茫茫的薄雾,在那薄雾中,隐约闪现绿莹莹的光点,那是狼的眼。 格鲁抽了口冷气,心内默数着灰狼的数目。“八十二头,比牧场主委托中的多”他提醒道。“要重新制定战术吗?” “来不及……不管了”修一手持剑,身子微微下躬“按计划来!”接着如离弦之箭般一弹,扬起细碎冰冷的秋雨奔向狼群。 修的铁剑上笼罩着柔和的光芒,就像一记光弹,冲破了掩护狼群袭击牧场的烟雾,他在泥泞中脚下打滑,帅气地来了个漂移,皮靴踹出一道弧形的泥水线,接着轻盈地转身。铁剑出手,划过扑到身前的第一只狼,把它砍成两半,滚烫的狼血飞溅,泼了他一头。 格鲁五指间夹着四根钢箭,一手颤抖着瞄准了远方与狼群搏斗的修,“绷”的一声放开了弓弦。四箭齐出,在细雨中擦出灰影,紧接着,箭头迸发红色的火星,并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同时插进了一头高大灰狼的背脊,他的猎物哀嚎一声,翻滚在地。 修已争取到这片刻时间,喘息着调匀了呼吸频率,掉头引着狼群开始没命地狂奔。 狼有四爪,人却只有两足,兽群一见血,逾发被激出了狂性,甚至弃牧场中的牲畜于不顾,发疯般地紧紧跟在修的身后,追咬不休。 每一只狼堪堪要扑到修的肩膀时,都有一根钢箭准确无误地插进它的耳朵,太阳穴,或是额心等要害,把它射翻在地。 修的双眼被雨水刺得生痛,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辨不清方向,本能地凭直接疯狂跑着。皮甲与护肩好几次险些被锋利的狼爪抓了下来。他不能停,一旦停下,便会被身后群扑而至的灰狼撕成碎片。 “找到了,喵”小雷陡然变成人型,抖索着坐在栅栏上。“那只是头狼”他遥遥指向草原深处,那里有头体型庞大的狼,它屹立于岩石上昂首眺望,似乎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加入战局,去追赶那个带着自己子民们不断兜圈的人类。 “慢点,让我多杀几只”格鲁说道。“否则就算你杀了头狼,它们逃跑后还会再推选一头” “委托可没说要把它们杀光……”小雷不满意地说道。摇晃微有点松动的栅栏,抽出一根木条,抓在手里掂了掂。 格鲁又松开手,三根六角钢箭旋转着飞至,把修脖颈后喷着热气的残暴狼射得飞出五米开外,摔落于地。 头狼终于下了决定,它离开蹲踞的大石,长啸一声,冲向草原上筋疲力尽的修。 第49章 白色麋鹿·精灵湖 “小心!” 格鲁与小雷同声喊道。前者搭上箭,准标微微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去,头狼已扑进战团中央,灰狼群自发地朝四周散开,辟出一片空地,修茫然捂着肩膀处的伤口,未来得及环顾周围,便被头狼狠狠扑倒在地。 狼王直立起来的身躯足有一人高,转瞬间便压着修在泥地中打了几个滚。格鲁紧张地转头,然而未等他呼喊出口,小雷已沉腕,挥杖,念起古老的魔法咒文。 被格鲁一箭射死的公狼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角仍淌着粘稠的,红黄相间的临时前的唾液。它们活着的同伴们似是颇为畏惧地夹着尾巴退到一旁,为趔趄着走向空地的,死而复生的狼尸让开一条道路。 接着,被亡灵秘法再次催起的狼尸不约而同地扑向场中央扭打成一团的头狼与修。 狼的智力并不高,头狼甚至不清楚为什么在短短的几秒时间内,子民会前仆后继地奔向自己,只是在喉咙中发出愤恨的咆哮,压抑着一丝嗜血的怒火望向连滚带爬脱离战局的那个人类。 “等等!”眼看数十头狼尸便要把几分钟前率领他们的首领撕成碎片,修忙制止小雷的下一个动作。 狼王不断挣扎,死死地凝视着修,目光随着他略有不稳的脚步来回移动。修举起长剑,片刻后放下,再举起长剑。望着头狼,犹豫许久仍下不了决心。 “信心”格鲁纵声呼喊道。 小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收了魔法效果,狼王挣开束缚,长嗥一声,脱离了险境,头也不回地朝草原深处窜去。 顿时狼群跑了个一干二净,修苦笑着摇了摇头,拖着受伤的右腿,走回牧场的围栏内。 狂风怒号,这是草原上不常见的秋季风暴,通向帝都的道路已全面封闭,需等到天气转好后方再次开放,来往于枫叶城之间的旅马车也停驶。修与格鲁两名年轻的冒险家驱走了狼群,任务达标,然而已不能当天赶回帝都,只得在牧场内借宿一晚。 牧场主是个少见的吝啬鬼,当然这也许与他们寒酸的配备脱不开干系,总之,管家为修的冒险团安排了一间柴房,并指派仆人为他们端来馅饼与清水。两人一猫便蜗在牧场最边缘的房内等待暴风雨过去。 火盆散发温暖的热量,修把带着发霉味道的,湿透的剑士夹克烤干,并反复抖得松软,窝成一团放在大腿上,又抱过黑猫,让它舒服地睡一小会。呼呼的风声从木墙的缝隙内穿过,轻轻吹起格鲁帽顶晃动的尾羽。 黑精灵双手环过膝盖,呆呆地望着火炭出神。 “毪——”奶牛的叫声吓了他一条。 修笑了起来“这头牛和我家里养的很像”他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临时被赶到柴房内的家畜们。 “牛都长得像”格鲁嘴角微微抽搐“在牛的眼里,人说不定也是一个样” “只有在同类的眼中,它们才能区分彼此的特点”格鲁说完这句话,把手里的稻草杆投进火盆中,又怔怔地问道“我看上去与别的黑精灵也一样么?修?” 修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许久后,他才回答道“当然不一样,你比他们帅气多了” “牧场再往东走……”格鲁忍不住道“就是闪灵森林了” “嗯”修点头道“我以为你接到这个委托是因为注意到‘闪灵森林外围’几个字,才把纸条抢下来的” “事实上是这样”格鲁忍不住说了实话“没想到委托人这么吝啬” 修与格鲁都是同时笑了起来。 “等风停了,我们进森林里看看?那位树雨小姐,现在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修征求式地询问道。 格鲁似是十分心动,想了许久后,又缓缓摇了摇头“算了” 他说“她的族人不会欢迎我们,别去讨嫌了” 黑精灵转了个身,背对炉火,躺下睡了。奶牛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位与它们共居一室的冒险家,与修抱在怀里的小黑猫。 “喵”小雷捏住修的鼻子。修睡得口舌干燥,身上温热,迷迷糊糊地反手把少年型态的黑猫搂在怀中。他的脸摩挲着小雷的鼻子,肌肤相擦的触感很是舒适,渐渐清醒了一点。 “做 爱么”修嘘声道,湛蓝的眼中映出逐渐黯淡下去的炉火“怎么变成人了?想抱抱?” “亲一个?”他又小声说,凑到小雷的唇边,胡乱吻着。 “做你个头”小雷使劲地把修的脑袋转了个向,让他望向原先格鲁躺着的地方,修迷茫地望着那个空的干草位,问“小黑去哪了?” “刚才出去了”小雷说。 “那正好……我们来做爱” “做你的头!”小雷彻底炸毛了“他去森林里了” “喔”修恍然大悟道“啊,我们快跟着去看看”  修解下夹克,让小雷穿在身上,拉着他无声无息地越过栅栏,走进森林。 草原与森林之间是泾渭分明的树线,先是零零星星拦于黑暗里的灌木丛,背后则是一列又一列泛着灰黄色的哨兵树,在这分不清时间的风雨中抖索着。 是午夜,疑惑将近黎明?这场雨得下多久?修心内忐忑,带着小雷走进了闪灵森林中,一入地界,仿佛走进了神祗架设的屏障,呼啸于耳旁的怒风与冰冷的秋雨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温柔的树叶与青草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结界吗?”修下意识地转头,他只穿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健壮有力的胳膊,一手揽着小雷,二人缓缓朝前走去。 小雷点了点头,环顾灌木丛中散发出来的微弱萤火,时届深秋,然而精灵的领地里却不见丝毫破败之景。走过了树林的屏障,那里是个宽敞的空旷地,湖如镜倒映着天顶被狂风席卷,蹂躏的乌云。 “格鲁!”修纵声喊道。 一切都是寂静的,他的嗓音在这安静中显得突兀而格格不入。 格鲁站在湖岸边,踌躇不前。听到他的呼喊转过头来。三人静静站立于湖旁,眺望对岸星星点点的烛火。它们在树叶间亮起,像是窥探着闯入者的眼睛。 “过了这里,就是精灵王国了”格鲁解释道,并没有问修与小雷是如何发现他离开牧场,来到这里的。 修理解地点了点头,格鲁却不想迈进光系同胞们的领域,只是站在湖边看着。 白色的麋鹿像一道虚影在林间纵跃,于那乌黑的树间窜出,优雅地奔跑着,在湖面上转了一个圈,站立于湖心处,它的双眼如女性般温柔,扫视过修,格鲁,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小雷的脸上。 “那是什么”修小声问。 “光明女神赐给精灵族的守护兽”小雷解释道。“它会驱赶一切进入森林里的不洁之物” “比如说像我这样的……”格鲁忍不住插话道。 “不”小雷摇了摇头“是像我这样的” 修与格鲁均是愕然转向少年,他像是示威般地朝麋鹿作了个手势,洁白高贵的光之守护兽不安分地退后了些许。 “看来它不打算邀请我们过去”修笑了出来。 小雷收回中指“它排斥我,你们去吧” 少年走到一棵树下,坐于纠结的树根上,望向依旧屹立于湖心的白色麋鹿。它伸出前蹄,优雅地,轻柔地往足下的湖面一踏,陡然间从它的落足点直至修与格鲁并肩站立的湖岸畔,结起了一层薄薄的扇形冰面。 修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格鲁却已走了过去。 麋鹿扭头便走,消失于树林之中,接着,灌木丛内淅淅索索地响动片刻,修与格鲁转头,发现手持弓箭的光系精灵们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举起长弓,不信任地看着湖中央的二人。 他们被包围了。 “走吧”格鲁意兴萧索地道“他们不欢迎我” “不不”修把一手搭在黑精灵帅哥的肩膀上“等等,格鲁,听我说” “树雨小姐呢?”修走前一步,冰面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裂纹隐隐约约地从脚下延伸至湖的彼岸。 湖的另一边,黑暗里矗立着一棵三层楼高的大树,树冠遮住了近百米的草地。隐约可见十余间木屋的灯火在枝桠上散发着温暖的黄色灯光。 “回去”为首的精灵是个面容俊朗如女人的弓箭手,他的宽边猎帽上插着三根白色的鸟类尾羽,与格鲁遥遥相对。“女王已入睡,不会来见你们的” “你”他捏着手中钢箭指向格鲁,又反手把羽箭架在长弓上,瞄准了修的脚下“我认得你们,请回去” 见过修于森林内大发神威,又对他们背后的少年颇为忌惮,那精灵卫队长说话时仍带着三分礼貌。 修微笑着道“我没有恶意,你看”他把双手摊于面前“没有武器” “所以我们才会如此客气”王国精灵卫队长又说“光之一族从不射杀手无寸铁的人类” “否则你认为我的同伴们为什么迟迟不松手?”他倨傲地扬起下巴,与修对视。 海蓝色头发的剑士忽地心生一计,善良且宽容地点头“嗯,我们都没有武器” 接着他竟是对灌木丛中的数千把长弓,以及搭在弓弦上的利箭视而不见,低声说“走”,接着,率先抬脚,朝湖的对岸走去。 第50章 宝石之镜的告白 漫天的夜雨如细丝般于闪灵森林外围飘散,它们沿着各自的轨迹,旋转着避开了透明的光明女神结界,这一结界存在了上千年,然而于修踏出那一步的时刻,被瓦解了。 耶米拉遗留的一点神力似乎默许了天空中落下的雨点,细小如牛毫般穿透了万里云层乃至整个世界的雨丝,不再拦阻它们的落下。 而荡漾着蓝光的湖面上,修安静地朝对岸走去。 短短的一秒中,精灵弓箭手同时松开弓弦,近千根羽箭无声无息地从灌木丛中飞出,钉在湖面的薄冰上,修落脚,格鲁抬脚,黑精灵紧跟在同伴的身后,湖面啪一声响,继而水波从冰缝下喷了出来,浮冰只有两寸厚,互相挤压,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响。 然而他们没有落水。 雨点中夹杂着光亮,瑰丽地照亮了整个森林,它们从天空中来,谁也说不清楚每一滴雨水中携带着的微弱的光来自何处,直到雨水落下冰层,流动的蓝光脱离承载物,在修与格鲁的脚底上汇集成一道银河,精灵弓箭手们才诧异地朝后退去。 泪光晶坠随着修的脚步微微摇晃,忽明忽暗地荡着。星光越来越多,以至占据了全湖,光从湖底透出,托着修与格鲁的脚步,直至他们成功地迈上对岸。 修站立片刻,凝望精灵卫队长的眼神,许久后把目光移到湖畔十余米开外的大树上。 “树雨小姐住在那里?”他问道“她睡觉了?” 精灵们围了上来,卫队长作了个手势,他的同伴们齐齐蹲踞于地,再次拉开长弓。 “是的”他沉声道“你猜到了” “嗯”修笑着说。 他拉过格鲁,让他走到自己身前,小声说了许久。格鲁的脸上浮现茫然的表情,先是点头,再摇头。 “一起,我们一起”修又重复了一次。 “不,这太愚蠢了”他几乎是马上摇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来吧,怕什么”修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道,又轻轻推了一把“我陪你,开始了啊” “你……这不行”格鲁黝黑的脸上竟泛出红色。“算了,我们……” “你从银河那一端向我走来” 修的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磁性,与温柔,他唱起了一首精灵们从未听过的歌。 “母亲给我一根线,把这珍珠串成回忆” “我以回忆行走大地,吟诵爱情的美丽诗篇……” 万籁俱寂,森林内悄然无声,雨点消失了,唯有修的声音在宝石之镜的上空飘荡。片刻后,格鲁终于放弃了坚持,应着修的音调,放声唱了起来。 “父亲给我一根线,把这血汗串成勇气” “我以勇气行于大地,以天为被,以地为家……” 黑精灵的声线竟是有着不羁的粗犷与豪迈,像是霸道地攫取着他所希冀的某物,或是激动地宣告着什么,颤抖中带着不容抗拒的紧张之感。接着,修自觉地停了下来,朝后退了一步,湖畔的空地上,唯余格鲁笔直站立,眼望大树,唱起了黯夜里的一曲动情的歌。 我以怜悯行于世间,刻上永恒的记忆 那席卷时空的狂岚!乱流秩序的暴风雨! 不朽之光一如既往,照耀万物…… 在修看不到的某处,树雨从木屋内缓缓走出,她穿着洁白的百合花睡裙,望向湖岸中央站立着的,一身漆黑的格鲁。 他显得认真,拘束,而又可笑。 他看到她了,她把手轻轻放在阳台的木栏杆上,温柔地注视着他。 以母之名,予你身躯,思念,骨肉” 以父之名,予你生命,姓氏,灵魂” 温柔送你走上人生旅途,并永远为你祈祷” 我的爱,愿世间黑暗永不磨灭你的梦想 那漆黑双眸,将永远在虚空中闪亮…… 格鲁摘下羽帽,按在左胸前,虔诚地朝大树鞠了一躬,沉默地转身。 “等等!”树雨忍不住出声喊道。 紧接着,黑猫喵哈哈哈地在湖的另一面大笑起来,树雨讪讪地停于古木之下。格鲁满脸通红地转过身。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树雨说。 “不是说你”她略带嗔责的声音又让黑精灵停下了脚步。 修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雷身旁,挨着他坐下,两人又一同望向湖畔的格鲁与树雨。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小雷好奇地问,侧过头模仿格鲁动耳朵的动作,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学不到这个传神的姿势,最后只得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但是仍然听到什么。 “简单,当然是……说我平时对你说的话……”修笑着小声道,一手环过小雷的肩膀,拉着他的手。 事实上以小雷的出发点来说,修这时间该是当大功率电灯泡紧紧粘在那一对精灵爱侣身后亮堂堂,再把所探听到的八卦情报一滴不漏地回报给灾厄之星殿下以供娱乐才对。 “你不要抱……这么紧”小雷挣了挣,发现修的手劲大得出奇。“我听不到八卦了……”接着修的唇凑了过来。 “不”修说道,半抱着把小雷压在身下。不顾他的抗议,起劲地吻了起来。 “顶到我……” “我想插你”修放肆地在小雷耳边说道。“好多天没做了” “喵。不不……”小雷忙按住修伸进自己短裤内的手,他修长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探进自己股间,并插了进去。少年的身体陡地一僵,修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胯下。 “摸摸看,想不想?”修小声地说道“附近很暗,没人看我们呢……”他舔了舔嘴唇,有点紧张地转头望去。 “啊啊啊!” “喵喵喵!” 小雷与修同时发现格鲁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来到两人的身旁,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们接吻,顿时惊得跳了起来。 “完了?”格鲁漠然问道。他的身后跟着护卫队的近百人,各个戒备地看着他们。 “没……不,没事了”修的脸直红到脖子根,尴尬地点头道,又反问“你也完了?”,小雷已变成猫形,在修露出的臂膀上抓了抓,后者会意,连忙抓起剑士夹克套在身上,黑猫马上一头钻进兜帽里,死活不肯再露面了。 “那走吧”格鲁不待修答话,大步朝森林外走去。 “怎么了?”修迷茫地问,连忙跟上了黑精灵的步伐。直到走出闪灵森林的地界,不放心的光系精灵们才各自收工回背,转身进入森林中。 “树雨说了什么?”迟钝的修此时方觉察到不对劲,格鲁沉默着站在雨水与寒风里。一语不发,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天空。 也许已是黎明时分,阴霾却把指引旅途的启明星完全遮挡,远方地平线上牧场的轮廓模糊不清。 “兄弟,你还好吧”修有点难过地把手放在格鲁的肩膀上,又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摸一只狗。继而转身走到格鲁面前,迟疑半响,打量着他的双眼,他灰黑色的双眸中是比天空更阴暗的悲伤与痛苦。最终,一滴眼泪从格鲁瘦削的脸上滚落,溅在修的皮靴面上。 那一瞬间,风从远方刮来,带走了他的弓箭手羽帽,把它扔在草原的泥泞里。 “她没说……什么”他哽咽着答道,并缓慢地蹲下,修不知格鲁要做什么,忙弯腰拉着同伴的双手。陪他一起跪在泥地里。 接着,格鲁的头靠了过来,两个大男生便这样面对面蹲着,他的双手环抱修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左肩处,大声地哭了起来。 哭声在秋风里飘荡,就像他在片刻前动情吟诵的银河咏叹曲,逾飘逾远,渐不可闻。 第51章 死亡咆哮 小雷拉扯着颈上的雪鹰绒围巾,稍微不自然地侧过头去。 “你买白色的,很快就会弄脏”格鲁不以为然地说道。 “没关系”修满意地端详着小雷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他用三枚金币的任务报酬,为团员们买回来冬季的新装。他又站在镜子前照了照,漆黑的风衣,背后系着剑鞘,很有点神秘剑客的味道。 在帝都,这样的冒险家团体是很多的。物理主攻,弓箭远程打击职业,外加一名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士辅助,已构筑起了冒险团队的最基本职业框架。然而成员皆如此年轻,却极为少见。他们便这样在少年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向冒险家公会,开始又一天的活计。 格鲁与修的身材颀长,风衣下摆直拖过膝,小雷矮了个头,脑上扣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把刺猬般的黑色短发服帖地按在耳侧,走过长街,最引人注目的,反而是他。小雷带着一脸没睡醒的倦容抬头望去,与一双眼对视。 那是站在公会门口的杰尔浦。 公会门口与平日有所不同,身着轻铠的骑士们三三两两地聚集于门柱两侧,正门紧锁,仅开启侧门以供出入,而在雕刻着冒险家图腾的大门前,拼起了三张桌子,后面坐着一身笔挺军服的军官们。 一,二……足有六人,又发生什么事了? “小雷?”修的声音把黑猫从沉思中唤醒。 “我没意见”小雷扮了个鬼脸,往茫然的修背后缩去,站在高处的杰尔浦随即收回了目光,转向别处。 “雇佣兵……不如其他任务好”修小声与格鲁商量道,又时不时抬头看那几张桌子前排着队的冒险者们。 “酬劳很高”格鲁努了努嘴,正门上贴着醒目的任务报酬。“雇佣冒险家配合帝都军队清理西领叛军,任务等级不设下限。每名成员五十枚金币,死亡追加抚桖金80金币,手册积分3500,任务过程若能建立功勋,三等功折算……” “知道,我看得到”修打断了格鲁的话。“我们不一定能分配到同一组……” “以冒险团作为行动单位,游散冒险家临时……”格鲁继续朝下念道。 “听我说,兄弟”修打了个手势,他与格鲁静静相对。 “你想去么?”修终于坦白道“我不想去” “你在怕什么?”格鲁别有意味地问道“换个角度想想?说不定在混乱中,你能把他救出来” 不用多说,他们都明白格鲁口中的“他”是指谁。 “你不去我去,我挺喜欢那位公主的,红公鸡?”格鲁笑道“我想我爱上她了” “……”一时间小雷与修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格鲁。许久后,格鲁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决定去应征雇佣兵,或者我们先暂时分开?等我回来?” “我要去救我的爱人了,兄弟”格鲁嘴角勾起一抹轻浮的笑容,修叹了口气,转头朝台阶最高处迈去。 “你还好吧”小雷担心地问道。 格鲁吐了吐舌头,转头朝小雷小声地说“你觉得我帅么?” “要不我们来谈恋爱?”黑精灵坏笑着说道“把修甩了吧” 小雷嘴角抽搐,正要说点什么时,格鲁却收敛了轻浮的神情,一手覆上小雷的脸,让他转过头去,看到正走上前来的一人,杰尔浦过来了。 修低头填完表格,递给桌旁的一名军官。 “占星师?”那军官诧异地问道“你能预测天气么?” “啥?”修讪讪地说道“我不会那些……我只能预测命运,宿命” 一语出,周遭几名考官均是笑了起来。 “同伴还有一名黑魔法师”军官又仔细阅读了修填报的内容“与非人族弓箭手……实力似乎不错” 他递过一面小小的铁牌“拿着这个,到军部去,通过考核后……” 修接过铁牌,没等考官说完,台阶下的一阵骚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愤怒的熟悉喊声传来,他愕然转头望去,正是铁青着脸的杰尔浦,与炸了毛的…… “小雷!”修快步跑下台阶,险些摔了一跤,他警惕地看着杰尔浦,后者不为所动,只是任由小雷大喊大叫。 “怎么了”格鲁此时也凑近来。 “你他妈的不要太过分了”小雷破天荒地骂了句脏话,杰尔浦的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任由他辱骂,双眼发红像只倔强的公牛。 修没等小雷宣泄完毕,一手把他拉到身边,把他的头闷在自己胸口前“别这么没礼貌” “杰尔浦大哥”修朝魔剑士点点头,“你们在说什么?” 杰尔浦冷哼一声,手指微微发抖,有那么一瞬间,修几乎以为他要伸手抽出背后的大剑,然而过了许久,他只是转了个身,踏上台阶。 “我不知道”格鲁耸肩道“杰尔浦找他……” “别瞒我”修小声说“我知道你听力很好” 两人看着气冲冲走在最前的小雷,他在街角的灯柱处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看着落后的修与格鲁。 “往哪边走!” 修只得追了上去,搂着他缓慢前行,军部的大楼在街角依稀可见。他试探着问了几句,小雷却不理不睬,埋头径自走着。 枫叶城西的军部大楼前有两条队伍,长的一条是帝国临时征兵处前的民兵队伍,身着麻布衣服的农夫,神情麻木且沮丧地打量着他们,临时兵与正规军不同,一旦帝都发出调兵令,农夫们便得放下锄头,朝枫叶城自发地聚集。 幸亏已过了秋收的农忙时节,也许菲里德帝君选择在入冬之际开战,正是为的如此。然而这对辛劳耕作一年的农夫们绝不是好事,把一年的时间交给了耕地,好不容易于这万物沉睡的冬天喘一口气,却又被迫参战。 姑且不论一场内战后有几成人能回到家乡,战争若真能按照帝君的如意算盘在开春前结束,他们便等于把可怜的假期换取寥寥几枚作为军饷的银币,再次拖着疲劳的身体开始新一年的运作。 修看着这些满脸尘土色的农夫,有大有小,小的不过十五六岁,身高只与小雷相仿。一米七左右。 格鲁拉了修一把,两人排在另一条短得许多的队伍后,那里站满了身穿长袍的魔法师,与佩戴着皮甲的战士。 刺客几乎是免试的,战争中弓箭手与刺客要受欢迎得多,魔法师则是含水量很大的职业,需要认真考核。 “修!”队伍最前端,站立于几名面试官身旁的骑士惊呼出声“你们也来了!” 修噎住了,正是骑士长卡西阁下。 帝都政变前被捆进占星塔当大虫的旧事还未清算,修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即尴尬地打着哈哈,上前与他见礼。 “冒险家等级多少了?”卡西饶有趣味地问道,当初是他亲手为修盖上印章的,不想此时再见面时,曾经楞头楞脑的小剑客竟已成为团长级的人物,他仔细打量着修,对方眉目间仍有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气,比起一年前初见来,却已成熟不少。 “说实话,我是很感谢你在湖边救了我……”卡西豪爽地笑着,并把修的冒险家徽章翻来覆去地掂量,“没问题,只要你们卖力,老哥保证该分到你头上的分数一点不少” 两人寒暄了几句,卡西转头吩咐道“星龙冒险旅团免试,编进特殊分队” “至于……”卡西望向坐在军部大楼台阶上的黑发少年,心中一动,问道“那个就是把我抓进塔里的小魔法师?” 小雷换了一身装束,卡西还是认出了他标志性的乌黑双眼。 修挠头道“他旁边的黑精灵是我另一名同伴……上次的事情很抱歉,卡西大哥,我让他来给你赔罪……” “不不不”卡西摇手道“这样,我想看看他的真正实力,测试一下?” “这”修略有点为难,却同时又有点好奇。最后还是点了头。 不到半小时,卡西和修都觉得这个决定实在是愚蠢到了极点,在骑士导师光辉忠诚的一辈子中,没有什么比今天发生的事情令他更难忘了。 若是在灾厄之星殿下心情正常,风和日丽的情况下进行测试,所想象的情况无非就是卡西攻击力八百,一剑砍过去,小雷撑开魔法防护罩,不扣血。魔法师发出火焰球,啪!骑士职业损血三百点,骑士使出真空半月剑,魔法师被扣掉一半血,魔法师使用秘籍上上下下左右左右ABAB,禁咒当当当,骑士生命值降到底,FAIL!战斗结束! 不不,今天绝不是这样。 卡西觉得今天的小魔法师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自己被抓进占星塔的时候,但有修在,骑士导师相信小雷不会表现得太夸张. 他们走进军部大楼旁的校场,卡西站在四米高的骑士磨枪石前,按决斗的礼仪,谨慎地朝三十米开外的小雷鞠了一躬。 对方的眉目间尽是疲戾之气,甚至懒得正眼看他。 “你可以再往后退点”小雷不客气地说。 “长枪在我手,荣耀在我心”卡西微笑着说道,反手拔出一把两米长的骑枪,背手持枪,好整似暇地一掌前推,虚凝于空中。“我的背后是代表无数骑士坚定信念的试枪石,敌人再强,也不容我有半分后退” “哦”小雷漠然道。此时校场周遭已围聚了不少正规军的高级骑士,预备役的民兵们则三三俩俩地踮脚站在外围,好奇观望着宫廷骑士导师亲自下场,面对的一个黑发少年。 少年魔法师一定是个高手。 卡西的手心捏了一把汗,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小雷的身体,只待他嘴唇稍动,虚空中出现黑羽,便要抢上前去。 “开始吧”小雷说。 卡西作了个“请”的手势。“骑士信条第八则”他目不转睛地缓缓道。 “你是把我当成女人吗”小雷像吃了炸药般质问道。 “某种意义上是的”卡西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达到激怒对手的目的了。接着半秒后,他的对手彻底怒了。 没有任何咒语,更没有任何魔力凝聚的现象,小雷一手举过头顶,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双紫色的巨大眼睛。带着诡异花纹与刺青的面孔如恶魔降临般俯览整个战场,继而把目光投向站在试枪石前的骑士导师。 那是一双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猫般的紫瞳,透过虚空凝视着前方的一切。 卡西大喝一声,正欲徒步冲锋之际,空气粘稠得直似凝固了一般,把他牢牢地粘在了原地。所有人都张大了口,一声呐喊被扼在了喉咙中。电流从小雷背后的紫色双眸中窜出,瞳孔缩成了发着绿光的一线,遥遥飘荡于他的头顶之上。 紧接着,恶魔的脸孔张开嘴,于犬齿的缝隙中冲出沛然的咆哮之声。修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空气被音波震得一荡,大地猛地一摇,卡西恐惧地闭上了双眼。 半秒后,小雷放下手,一切恢复了原状,骑士导师仍站立于原地。他背后十二吨重的黑钢岩试枪石,在军部校场上摆放了数百年的,骑士们荣耀的象征,被那股音波吹成白色的粉末,于风中飘散。 第52章 S级冒险者的发家史 凡是帝国有征战时,皇室总会发出临时性的调兵令,这不仅限于圣焰,天之大陆其余的国家也是如此。甚至在全民信教的神圣教廷帝国,教皇只需要高喊“为女神而战BLABLBLA”再跳几下大神,念念有词地请几次神迹,大家便会拿起锄头,板凳,不,斧头。加入到誓死扞卫信仰的行列中来。 当然菲里德没办法这么无耻地把全国人都召集起来接着领导数千万人像折断一根小草般地,把可怜的伊洛·西比尔克公爵给碾成肉酱,打不垮你,几千万人一起浩浩荡荡地奔过去,踩也踩死了你。 虽然他很想,但圣焰没有供奉神。神权向来与皇权均是互相制约的死对头,不得不说,这体系有利也有弊。 然而即使皇帝没有神,他还有冒险家公会与魔法师公会。前者如矛而后者如盾。雷蒙与迪朗斯那死老头可以不卖面子,因罗斯却一定得卖面子,所以菲里德差强人意地召集起了近两千人的特殊机动队。 冒险家临时雇佣兵不像正规军,纪律要松散得多,大都各自以小团队为组织,卡西相信如此方能完全发挥他们的最大战力。 修与格鲁的小队是最令补给官最头疼的,光是在搞清楚他们究竟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上,后勤负责人就花了不少时间。那个破坏力彪悍无比,且长相清秀的少年常常失踪,一转头,又好整似暇地坐在另一个地方吃巧克力。 “你……”补给官惊讶得合不拢嘴“你这是,我没看错吧” “怎么?”修疑惑地打开袋口,格鲁则把帐篷,食盒,被褥等等一古脑地抛了进去。 “空间袋!”排在他们后面领取行军物品的冒险家们均是惊呼起来。 “还是龙皮的”有人小声说道。接着又是齐刷刷的抽气声。因为小雷随手拣来一根废弃的桌子腿,敲了敲塞进近五十公斤东西的小口袋,它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修随即伸手抓住,把它系在腰旁。 “那是反重力……反重力术?” “喔喔!是啊!”修不以为意地热情地朝他们笑着说“太重了,皮带会拉断。裤子会掉下来……” 小雷哭笑不得地骂了句白痴,把桌子腿扔到一旁。拍了拍手,走了。 “大魔法师啊”一名剑士小声问道。“什么时候冒险家公会有大魔法师进驻了?” 被询问的同伴茫然摇头,继而五六名魔法师一哄而上,目标正是那截桌腿。 “反重力术很稀奇么?”修问道“随便拿个木棍都能用” “我和……黑暗神与光明神耶米拉分管时与空的两极规则”小雷漫不经心地答道“人类要领悟很难,但对神……的使者来说,只是小意思” 大军业已开拔,冒险家们组成的团体反而落在最后,一辆接一辆的军用敞篷马车离开了枫叶城,西门处一地混乱。菲里德的演讲高台上空空荡荡,显然皇帝已走了。 修正为如何不动声色地在皇帝眼皮下经过发愁,说实话他根本不想与这个关系尴尬的皇帝打招呼,这样更好。 “星龙冒险团”手拿名单板的军部大臣注意到了他们“三人?”核对了身份后,指了指尚未装满的马车“那辆,路上请小心” 皇旗在秋末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与其说是运兵的敞篷马车,座椅更像一个拖斗,上面坐满了徽标各异的冒险家,修爬了上去,接着是小雷,最后是格鲁。两人把小魔法师夹在中间,格鲁顺手拉上车尾的挡板,出发了。 深秋的冷风吹来,车轮碾着积水凝成的薄冰,摇摇晃晃地在平原道上前进。小雷被修强行按上了毛帽,以抵住空中星星点点的冷雨,又被白围巾一层层地捂着脸,剩两只乌黑贼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打量与他们一车的同伴。 “你多大了?”坐在对面的一名狂战士问道,他一手驻于膝旁的巨斧柄上,头戴一顶两角的牛角战盔。 “十九”修微笑着答道。 “没问你”狂战士粗声粗气的说道。“问那小子”他又伸出胡萝卜般的手指,点了点小雷“你能上战场?” “不知道”小雷答道。周遭的冒险家们都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父母”一名刺客在黑色的面巾下朝小雷说道,双眼的神情让修看不清他是善意,自嘲,还是讥讽,修下意识地一手搂紧了小雷。 “我的匕首淬了剧毒”刺客冷漠地说道“大个子,不要欺负小孩” 狂战士看清了那把匕首上折射出的一层蓝色薄膜覆盖的奇异光芒,表情不自然地朝车斗运载着货物的一旁挪了点位置。 “他才不是新人”另一名炼金术士嘲笑地说道“你是杰尔浦阁下的什么人?” “谢谢”修点头道“我们以前是……同伴,但现在不是了” “哦?蓝头发,我想起你了,你就是在大厅跟他吵架退团的那个……”炼金术士说。 “修”修温和地笑道。 一时间车斗上的冒险家们均是露出嘲笑与不屑的表情。 “看来他的脾气好得没话说”炼金术士刻薄地说道“连S级徽章都送了你?小学弟” 修微有点诧异地转过头,直至此时,方看清了小雷拿在手中把玩的一枚徽章。徽章晶莹通透,正面以特殊的工艺手法雕刻着优美的S型,北面则贴上了冒险家公会的独特枫叶标志。 “水晶徽章哪来的?”格鲁也发现了。 “那是钻石,什么水晶徽章,不识货的家伙”魔法师说。“以杰尔浦前辈的名声,也用不着徽章来表明身份了” 小雷从围巾与毛帽的缝隙中看了他一眼,把徽章收回衣兜里。 马车进入了隆奇努斯山的山道,天色昏暗下来,雨点被松树林遮挡,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你是迪朗斯大师的学生?”那炼金术士半个脸隐藏于阴影中问道。 “他是我的学生才对”小雷无所谓地说道。一语出,冒险家们均是哄堂大笑。 少年拉起修的手掌,拇指按在他的掌心稍稍摩挲,修的手指间升起温暖的光亮,细碎的魔法光芒缓缓凝成一团,最终从他的手掌中升了起来。照亮了车斗上的一小片空间。 “杰尔浦把他的徽章送了给你?什么时候的事”修稍有点不安地问道。 “嗯”小雷斜睨了同车的冒险家们一眼,他们的脸上均是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说我……长得像他死去的弟弟”小雷想了想,缓缓说道,他的嗓音带着少年未完全变声的磁性,偶有水滴从松针落下,滴在他的毛帽上,又一路沿着不吸水的雪鹰毛滚落,最终滚到脚旁,浸入湿润的木板斑纹里。 “出任务的时候,偶尔我会和他聊天” “我知道,你有段时间经常和他一起”修此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复杂的心情。然而他难以遏制自己的好奇心,仍在众人面前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说他出身于北方国度……那里是西路非的信仰之地”小雷小声道。 “没有爱,没有温暖,一切就如她的信仰般冰冷”坐于他们对面的那名蒙面刺客忽然道“我和他是同乡” “是的”小雷答道“混沌包容一切,也吸纳一切,没有生的喜悦与死的恐慌,他们的母亲死去,杰尔浦埋葬了她,带着他的亲弟弟——据说和我很像的那个孩子,离开了灰海之城,跨越雪地,前来寻找温暖的世界” “他们很穷,非常穷……” 他的声音似是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梦境意味,如同时降临的夜幕般笼了上来,所有人的眼皮变得沉重。 “狼追赶他们,风雪驱逐他们,最后杰尔浦背着他十五岁的弟弟,迷了路……” “后来呢?”格鲁意外地插嘴道。 “你失眠了,这不太好”小雷轻声说。 “夜之安魂曲真是不错的魔法”格鲁微笑着说“差点连我都睡着了” “当然尤其有些事在你不想说的时候”小雷笑着小声说道,一手温柔地为修梳理着他蓝色的短发。 “嗯,从这点上来说,迪朗斯确实只能当你的学生”格鲁点了点头,笑道。 “我们也睡一会吧,午夜前是到不了西领城了”小雷把修的半个身体搂在怀里。眯着眼,打起了瞌睡。 “其实我很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格鲁喃喃说。 “后来,他叫我别放他下来”杰尔浦说,坐在他对面的是几名身穿圣焰军服的高级将领,他们沉默不语,各自看着面前的葡萄酒杯,杯中荡漾着琥珀色的酒液。 “希莫将军,你没有去过北方国度,你不知道那些人的生活,他们表情麻木,没有追求与理想,就像是……” “我知道”那名被唤作希莫的年轻将领答道“这是不同的信仰造成的” 杰尔浦笑了笑“当时我只有18岁,就像修那么大,你期望我能理解什么?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母亲去世了,人情冷漠,我们得离开那里。” “所以我作了这个错误的决定” “我没有把他放下来”杰尔浦望着马车窗帘外密林中,一闪而逝的狼影出神“真的没有,他在我背上,不知不觉就冻死了,是那种……无声无息的,悄然的,没有半点征兆的死去,他没有哭,也没有叫,没有交代什么” “不像我们的袍泽在战场上临死前挣扎着说的,‘我不想死’,或是‘哥,带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我甚至来不及在他临时前好好跟他说几句话……记住他的声音。直到现在,我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头发和眼睛都是黑的,而且双眼黑得发亮,像只刚断奶的小黑猫……” “你们”希莫小心翼翼地打断了杰尔浦的回忆,片刻前他眼中的两个人影似乎逐渐地叠在了一起,魔剑士仿佛陷入了梦境中不能自拔。 “我们”他说“我们本来在一起,他的脾气很糟,喜欢捣乱,又容易激动……不知道是继承了我母亲的性格,还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的习性,这在西路非的信仰体系中,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经常恶作剧,我想没了母亲,他一定会被抓去绑在火柱上烧死,就像烧死那些——品行不端庄的成年人那样” “圣焰更适合他,然而他没等走出雪原,就死了”杰尔浦喃喃说。双目恢复清朗。 “接着我来了帝都,遇见了教导我武技的师父,恕我不能说出她的名字,这是一个约定” “能教出S级冒险家,必然是很了不起的一位前辈”有军官打趣地说道。 希莫马上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也离不开您自身的努力” 杰尔浦摇头苦笑道“若不是师父的教导,我现在也许依旧一无是处,承认这个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再接着,我一步一步地爬上去,从无数次任务中死里逃生,但离大冒险家这个传说中的称号,还差得很远……” “好了,听完了天之大陆最顶级的冒险家,杰尔浦阁下的……发家史”希莫终于说。 他略有点尴尬地打破了这沉默,举杯道“祝您的亲人在天国中过得安详,也祝您能早日,踏进大冒险家之境” “更预祝我们此行凯旋而归,以帝君之名” “以帝君之名”将领们稀稀落落地应和道,杰尔浦沉默地举起酒杯,摇了摇,一饮而尽。 第53章 真知之眼 “看到什么?” 修从密集的云层后认出了一点星光,随即寒风再度扯着厚重的黑云把它完全遮挡。雨点淅淅索索地下着。 “英仙座”修转头朝他的同伴们笑了笑。 “这就是你所谓的占星?”临时阵地前聚拢了一小撮冒险家,三三两两地活动旅途中睡得酸麻的手腕,脚踝,狂战士嗤笑道。“小占星师,你解读出了什么?” “英仙在古代神话中,象征斩除毒瘤的勇士”修友好地微笑着并解释道“女妖的头颅落下,而不受拘束的飞马新生,大概就是这样” 尖锐的哨音在雨声中响起,那是阵地中央领军人物——S级冒险家杰尔浦的集结令。修仍未反应过来时,他身边的人已马上撤得一干二净,比正规军更敏捷的反应,纷纷不约而同地掉头朝军营中跑去。 “铁甲冒险旅团成员,配合军队驻防”杰尔浦站在一个木箱上,对照名单大声念着。修方发现先前并不友好的狂战士正是铁甲冒险旅团的成员之一,他的同伴中赫然正有那名出自帝都魔法系统的炼金术士。 “暗夜狩猎者冒险团”杰尔浦又点到腰佩淬毒匕首的刺客,他带领着自己的团员前往西领城外勘察地形。随即魔剑士分别给各个小队分配了任务。他们各自散开。空地上只余修,格鲁二人。 “星龙冒险团”杰尔浦走下木箱,打量着修与格鲁,最后目光落在他们胸口处的银色徽标上,他指了指屹立于黑暗中的西领城,“剑士修、弓箭手格鲁,请配合寻找敌方人员,并进行狙击”他在“请”字上特别加重了音调,并挑衅般地看着修。 “魔法师雷,留下,有任务需要你的协助”杰尔浦满以为修会说点什么。 但他猜错了,后者朝他鞠了一躬,接过象征队长的铁牌,塞进裤兜内,转身带着格鲁一语不发地离去。 “要杀人了”修说。 “杀吧”格鲁漠然道,反手抽出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两人绕过了军队的扎营区,天空蒙蒙亮,黎明的曙光被遮挡在厚实云层之后,灰暗的天色之下,西领的轮廓显得模糊而漆黑。 莎和伊洛不知道完婚了没,王子与公主居住的城堡,在此时却像一座监狱般难以靠近。城墙上方零星树着火把,并于小雨中不断黯淡下去。圣焰的军队已先他们一步赶到阵地处,骑士队长指挥着后备役士兵们在黑色的土地上犁出五米深,近百米长的沟壑,再在沟壑上铺上木板。 修茫然看着赤膊的男人们汗流浃背地推起投石机与攻城弩,工匠抗着陷坑里的尖桩来来去去,并把火油倒进瓦罐内,制成燃烧瓶。 “往哪边走?”格鲁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绕着走一圈”修下了决定,随即跃过面前的战壕。 转头时他看到了卡西,宫廷骑导神情复杂地望向城门处,并没发现在这密集战士森林中的修。巨大铁锅中煮沸的沥青与兽油搅拌后传出刺鼻的焦臭气味。白烟袅袅飘荡于战场上空。他们一寸寸地接近了西领城,修甚至辨认出当初莎乘坐的帝家马车在泥地里碾出的沟壑。 “有个人”格鲁问“杀吗?” 城门外有人背对他们,躬身于土地中刨着什么。修一手按下了格鲁瞄准的箭头,手指樶于唇边,打了个呼哨。 “快走!快走!”他连打手势示意道“回去城里!这里不安全!” 那人仿佛是西领城的乞丐,身上套着不知从何处拣回来的破烂皮甲,惶恐地转头,发现了修,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逃跑还是下跪,修又作了个驱赶的手势,他明白了,转过身去,瑟缩着跑向城门。 修目送他远去,并不断拍打城墙下的偏门,乞丐手掌拍打铁门的“啪啪”声响甚至令他觉得有点感同身受的肉痛,城内没有丝毫要为他开门的意思,几秒后,乞丐的头颅掉了下来。 血从他断裂的脖颈处喷出,染黑了灰蓝色的砖墙,一具没有头的躯壳朝前仆去,靠在小铁门上,它坚硬如磐石,不为所动,无头尸体便保持着那个姿势,也不摔倒,倚在门前。 虚影一闪,四名蒙面的刺客沿着城墙摸去,为首的男子颇有深意地看了修一眼。 “操!”修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们不是来探地形的么?” “冷吗?”杰尔浦说,他坐在木箱上,朝小雷招了招手。后者不情愿地走上前来。 杰尔浦脱下手套放在身旁,小雷看到他满是伤痕的手背与手指,旧伤中夹着红色的新疤,微微皱了皱眉。 那只手伸上前来,为他理好脖颈处的围巾,又拍了拍木箱一侧的位置。 “坐吧” “手怎么了”小雷问。 “玩钉桌子游戏,不小心划的”杰尔浦笑了笑,仔细地朝旁挪开寸许,以便两人的身体不会触碰到。“黑暗之眼?从这里能看到城内的动静么?” “你不生气了?”杰尔浦问“前天很抱歉,我不该……” “喵。闭嘴”小雷说,他把手指伸到口中,吮吸片刻,接着把沾着唾液的手指划过杰尔浦手背,指间的疤痕上。 他的手指带出的一缕唾液丝看得杰尔浦喉结微动。继而带着体温的触感所到之处,魔剑士手上感染化脓的伤口逐渐合拢,痊愈。 “好了”小雷说道“下次别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手上的伤好了,心里的却好不了”杰尔浦不知是反驳还是自嘲地说道。 “让修去杀人,是想教他什么吗?”小雷略有点尴尬,转移开了话题。 “你的心里就只有他么?”杰尔浦又问,然而他看到小雷即将发怒的神色,忙举手投降道“好好,别生气,我不说了” “黑暗引领尔等跨越深渊,俯览大地。” “光之子必于此黯淡中消褪无形,他们的睿智必被长夜遮掩” 小雷略侧过头,目光涣散地落于远方西领城上,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念颂着宛如诗歌般的咒语。 “那存在的,都必将消逝;繁华的,都必将寂寥;英雄终将迟暮,红颜终将老去,唯有安宁与死亡是真实之凭据” 杰尔浦听到这句,如中雷殛般地坐直了身体。 “散去吧,耶米拉之荣光”小雷轻声道出了最后一句。 天色渐渐变得明亮,唯有杰尔浦与小雷坐的一片地方被浓烈的黑雾笼罩着,小魔法师伸出手,吹了一口气,紫黑的羽毛凭空出现,飘荡着嵌入竖立的魔法阵六角,它失去平衡般地翻了个面,朝向二人的,是一只眼型的符号。 “这是完全状态的真实之眼”小雷解释道。“神言术,能够破开一切神域,但支撑不了太久,你看吧”随即他伏身于杰尔浦的膝盖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什么?”卡西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愕然问“这是探知魔法?” 杰尔浦一语不发地抱起小雷,挪了个位置。骑士导师吸了口冷气,顾不得再询问,全神贯注地盯着魔法阵中清晰无比的景象。 广角镜头如在空中翱翔般越过了城墙,扑向西领城内,城中教堂顿时有所觉察,哥特式尖顶的光明女神像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然而取像镜头视而不见,穿过了不断扩散的一层白纱,径直进入了耶米拉的神域范围。 一切均是无声的,卡西甚至能看到蔷薇花瓣上凝出的霜纹,真知之眼的魔法像是有生命般在城内搜索不休。 公爵辖地内的道路上尽是面黄肌瘦的城民,独自坐于花园中的一头红发的公主,她似是受到这魔法力的影响,诧异地抬头,目光却捕捉不到隐形的窥探。伊洛发梢上的百合花已略显干萎,他双手按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朝属下们交代作战计划,并铺开了城外平原的地形图。 卡西看到了一条红线,从圣焰军的峡谷后方指向军营,暗自心惊。 然而没等他看仔细,镜头倏然拉远,旋转,离开了会议室,飞速掠向皇宫外。 “喂!”卡西猛地惊觉,转身一把抓住杰尔浦“让我再看看他们的作战计划图!” 然而真知之眼找到了更有趣的物事,卡西再度转头时,发现它停在花园里,那里站着一名全身金色铠甲的女人。 她的手臂,大腿均是裸露在外,一身轻战甲暴露到了极点,卡西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吸引了探知魔法注意力的女人。 “她是谁?”卡西自言自语道。 女人白皙的胸部处,乳沟清晰可见,她倾身在茶桌旁与莎公主说了几句话,后者茫然四顾,随即那金甲女人转过头,她的目光竟是捕捉到了真知之眼。 她挑衅般地直视卡西,骑士导师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透过脊椎蔓延到全身,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接着她抹成暗金色的嘴唇微动,说了句话,真知之眼在此时一荡,魔法效果解除,黑雾无声无息地消散进灌木丛里。 第54章 狙击·埋伏 帝国军团长希莫与皇室监军大臣卡西并不急于攻城,相反,他们布下了严密的陷坑、防御后便按兵不动,对西领城形成了包围之势。 数百辆投石机一字排开,攻城的木塔楼虎视眈眈地立于城外。皇旗在清晨的冷风中飘荡,地面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希莫此时正躲在帐篷内,好整似暇地吃着早饭。然而他的内心却叫苦不迭。名为监军,实为最高总指挥的宫廷骑士导师天刚亮便领着三千人离开了营地,目标不明。卡西比自己足足高了两个辈分,又代表帝君菲里德的意愿,军事计划都必须先征求他的意见。这未免令年轻的将军希莫束手缚脚。 况且最麻烦的是,一旦打了败仗,决策错误的罪名多半还会落到自己头上,典型的领功劳我先,背黑锅你去。事到如今,唯有祈愿骑士导师是真的不负盛名了。 杰尔浦身上的皮甲结了白白的霜气,掀开帐篷的布帘,目光于帐内落了一圈。 “阁下?一起吃早饭吧”希莫朝他点了点头。 “卡西大人朝西去了,目的地是五公里外的喀里特山谷”杰尔浦若有所思地接过糖罐,连着朝咖啡中加了五六块方糖,这个近乎乡下人的举动看得出身贵族的将军们均是心内嘲笑不已。 “喀里特山谷?”一名老学者疑惑地问道“山谷后就是隆奇努斯山,大半个山脉都是祖国的领土,骑导大人去山里做什么?” 杰尔浦摇了摇头“他把我的手下带走了近半” 说这话时,他微微叹了口气,左手粗糙的手指摩挲不已,似在留恋昨日某个人指尖于自己手背上留下的触感。 “有口水,脏”格鲁似笑非笑地说道“把吃了一半的东西交给人,在光精灵族里的意思是‘娶我吧’或者‘嫁给我吧’,你是在向我求爱吗” 小雷瞪了他一眼,把手缩了回来。 “我吃”修把巧克力接过,塞进嘴里。“好,娶你了” “你不是心情抑郁的么”小雷哭笑不得地说道“一会儿功夫又这样了,是神经太粗还是人太傻……” 修笑了笑,别过头去。“也许是我想得太复杂了” “你的主人,说得不对”半响后,修又认真地说道“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松林在他们身后沙沙作响,他透过密集的松针缝隙望向V字型峡谷的另一头,那里隐约可见着装各异的冒险家同伴们,剑与战斧的边缘从灌木中传来杀戮的气味。鸟雀不安地从天空中掠过,却迟迟不入喀里特山谷内落脚。 “那么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修望着山谷内数天前被军队踩踏出的道路出了一会神,问道。 “这不是你当初说的嘛……”小雷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有只鸟?” 远方稀散的树林中飞出一只雪鹰,在空中盘旋,忽地拔高,格鲁几乎是瞬间把弓弦拉成了满月,修与小雷眼前一花,那只雪鹰已传来刺耳的锐利鸣叫,翅膀扑打,朝东北方遁逃而去。 “抓住它!”格鲁与小雷均是异口同声地喊道,雪鹰从冒险家们的头顶掠过,落下几根白色尾羽在半空中飘扬,修纵跃上一块布满青苔的岩石,脚下打滑,然而他成功地借力跳上松树顶端。 靴底的刻纹与坚韧的松树枝干相摩擦,少年剑士成功地稳住了身形,把松枝踩得弯出一个弧度,继而再次跳跃,人在半空,已顺流旋身,抽出腰畔铁剑,朝高空中的雪鹰挥出一式。 流星般的剑气顿时把雪鹰击得翅膀折断,发出一声闷响,爆为一团血污,雨点般地落了下来。 “白痴!”格鲁与小雷又异口同声地骂道。头上三条黑线地坐回原位。 修落地时摔了个趔趄,讪讪地走回同伴身边。 “是叫你抓住它,不是叫你杀了它”小雷踢了他一脚。 山谷的另一侧,与他们遥遥相对的松林内。 “那一剑不是魔法剑”一名剑士惊呼道“能发出剑风伤敌,是什么道理?” 卡西摇头苦笑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坐在这里了,早当剑圣去了” “那少年是剑圣?”他手下另一名狂战士诧异地问道。 卡西耸了耸肩“你没见到更恐怖的……他带在身边的黑头发小魔法师,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个杀人机器”卡西打了个激灵道“噤声!他们来了!” 喀里特山谷绵延近百里的冬青木林轻微摇摆,就像一阵风吹过般,树叶起伏不定,紧接着,上千名身着灰绿色紧身服的人影从林中钻了出来,秩序井然如地毯般密集地朝峡谷口摸来,卡西看得背脊发凉,庆幸不已。刺客群后,是密密麻麻的步兵,盾牌反射着清晨的黯淡日光,紧接着,机动力最高的骑兵冲出树林。 卡西紧张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偷袭兵马,却丝毫分辨不出他们的装备。直到最后一名手持短杖的治疗系人员离开冬青树的掩护,走进开阔地,屠杀开始了。 峡谷两侧瞬间发出密集的箭雨,几乎无须骑士导师下令,取的均是敌方最薄弱的环节——后阵治愈师。山谷中央顿时发出痛苦的惨叫,偷袭的一方反而成了待宰的羔羊,第一轮齐射放倒了队伍中最重要的职业,这是冒险家们在战斗中养成的习惯,也正是卡西所倚仗的,三千人便胆敢前来埋伏数目不明,实力不明的包抄队伍的屏障。 潮水般混乱的偷袭军迅速回援,然而为时已晚,治疗师与魔法系职业在骑士们的掩护下连连后退,奔向树林,人仰马嘶间,卡西举起手中长剑,一马当先带着部下们冲下了山坡。 “杀啊——!”狂战士热血澎湃地冲进了敌阵。 修叹了口气,握剑的手腕颤抖不已,山谷中的血液迸发,高处的羽箭,魔法飞弹依旧连绵不绝地射向敌军后阵,他微一迟疑,一手荡漾着飞翔术的青色元素光芒,终于还是愤然飞向双方酣战的屠戮场中央。 修的衬衣领扣敞着,泪光晶坠贴于他赤裸干净的胸口皮肤上发出蓝光,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般散发出一团星云,环绕他的周身旋转不休,挡开了呼啸于山谷间的流矢、咆哮掠过的火龙,他的目光在互相践踏的敌军阵营中捕捉到骑着高头大马的一名将领。 那男人在战阵偏后的位置间屹立,头戴银色钢盔,大声地朝身周部下交代,传令兵从他身边离开,又迅速流窜到敌军的每一个角落。 是指挥官,修心想,决定了目标。深吸一口气,提劲挥剑,借着飞翔术余劲朝指挥官飞去。 眼看乱局即将被稳定,卡西也同时注意到了对方后阵的核心人物。 “抓头领!”卡西大喝道,长剑圈转,捅进近得身边的刺客身体,继而脚下不停,从浴血奋战的步兵群中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这是什么军队?!修一阵心寒,触目所及,围拢于指挥官身旁的骑士均是镇定的,麻木的,先前热血飞喷,断肢溅洒的地狱之景竟是激不起他们的仇恨,只见十余名铁甲骑兵在指挥官一声号令下,齐齐树枪,斜指向天。 那不是战士,反而更像奔赴死亡的决绝般自然,眼看修下落之势无法消除,正要被穿在枪林中时,侧边奔来一个人影,狠狠一剑劈砍于外沿骑枪杆上,踢飞了马上的骑士。银白色的合金枪偏转,修趁这机会避开了交错刺来的两枪,冲进包围圈的最里层。 “下——来——!”修喝道,紧箍住了指挥官的脖颈,把后背卖给了卡西与十余名骑士,狠狠地抱着发令者摔在了地上。 那名指挥官居然不见丝毫慌张,冷漠地看了修一眼,两人翻滚出五米开外,修心中又是一惊,随即被骑士的精钢手套扼住了喉咙。 修的喉骨被捏得剧痛,一手抓着箍在脖前的铁腕,长剑下意识地朝上撩去,捅进指挥官的胸口。然而修的瞳孔收缩,面前是一张表情毫无变化的脸,甚至不因利剑捅进身体而微有抽搐。他在窒息之中狠狠拔出长剑,再次沿指挥官的肋下斜插进心房中,一剑,又是一剑,指挥官就像个破裂的木桶般,鲜血从盔甲缝隙内喷射而出,那双手却仍未有丝毫松动。 瞳孔再逐渐扩散,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只是接二连三地乱插乱刺,最终面前一凉,那双手腕终于放开了,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指挥官,头颅旋转着飞上天空,白色的脖颈断口处,腹腔内喷出的鲜血洒了他满脸。 他眼前发黑,跪倒在地,干呕不止。敌人的尸体倒下,现出背后的另一人。 少年一头墨绿色的短发,像个洋葱般杵在修的面前“你好” 他扶起修,突兀地问道“你没死吧?”,随即把长剑交到另一手中,用力地拍了拍修的肩膀“这些人不怕痛,不害怕,把头砍掉,砍” 修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茫然地望向峡谷。 卡西杀了几名骑兵,挣扎着爬起,然而更多的人包围了他们,冒险家部下们被阻在了外围,战局完全不像他们的意料般演变。 “怎么会这样”卡西的判断失误了,计划中击毙敌方头领,该出现漫山遍野的逃兵才对。这也是他敢于率领数千人狙击偷袭军的倚仗。然而此时,指挥官身死,零散的敌人却完全没有丝毫察觉,反而以命换命地继续冲击冒险家们的防线。 第55章 魂海潮声 “这打不完了,得打到天黑去”小雷俯视下面乱成一锅粥的战场。 “你不丢个魔法什么的?”格鲁松开弓弦,咻的一声破空而去。远处摸到友军背后,准备挥出匕首的灰衣斥候被一箭贯穿了后脑,他抽出另一根钢箭,继续搜寻狙击的目标。 “丢魔法砸自己人吗”小雷嘲笑道“省点吧,被西路非洗脑洗成这样,和死人也没区别了……” “我说正经的,快输了,你确定修能安全出来?”格鲁颇为担忧地看着修与卡西互相支援,修醒目的一头蓝发正如铠甲洪流中的一颗石子,于战阵的深处左冲右突。 小雷一脚前伸,身体微微后仰,顺着山岩滑下坡地,那里已堆满了尸体。己方的,和敌方的,死去的战士们双目圆睁,被叠于一处,粘稠的血顺着尸堆流到他们脚底,格鲁忙拉住脚下打滑的小魔法师。 他拉起一个死人,吃力地翻动尚且带着余温的四肢。 “你要做什么!”一名女治愈师尖叫并警惕地以木杖头指向小雷与格鲁。“这是我们的战友!小偷!可耻的窃贼!你居然在……” “哦!”小雷大声答道“闭嘴!” “你是什么人!”那女人凄声尖叫道,随即睁大了双眼。格鲁协助小雷把那具剑客的尸体放到一旁,连拖带拽地扯出另一具步兵残尸。小雷咬破手指,在尸体额头上划了个以鲜血绘成的符号。 “死海潮声”他小声道“去吧” 他退后一步,双手略微分开,像是操纵着一具扯线人偶,紧接着,尸体摇摇晃晃地找到重心,以短剑驻地,站稳了。 “啊——!”治愈师尖叫着朝后躲去。小雷闭上双眼调试片刻,从他手指间牵出的无形的线最终于那双漆黑星眸睁开时断裂,下一秒,僵尸踉跄着冲向酣战中的死斗之地,扑住了一名身穿皮甲的步兵。 它手口并用的咬住了一人的脖颈,那人诧异地挣扎,不到一秒时间,双眼便失去焦点,转身,搂住了另一名同伴。 极其缓慢的,战局在这诡异的魔法中开始逆转了。 敌军中,僵尸咬伤每一个人,那人便在短短几秒内受到感染,继而抛开武器,本能地开始攻击前一刻还在与自己并肩拼杀的战友。从峡谷的末端开始,一扩散至二,二至四,不到两分钟,僵尸群已增加到了近百只,他们避开冒险家联盟组成的特殊队伍。越过茫然摸不着头绪的冒险家们,遇见一名偷袭部队的成员,便几只同时扑上去。十分钟后,僵尸群赫然已占据了小半个山谷! 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继而湮没无闻,直到高地上的魔法师与弓箭手停止了远程攻击辅助,所有人近乎抓狂地看着这一幕。 密密麻麻的僵尸,漫山遍野的僵尸,安静得近乎诡异,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亡灵尸群四处游荡。卡西与修浑身浴血,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再没有敌军攻击他们了。死人与冒险家们擦身而过,漫无目的地走向树林,走进山野,唯独避开了拦阻于它们前路上的修。 轰轰烈烈的伏击战,却以一个令人心里发毛的诡异方式画下了句号。燃烧尸体的白烟升上天空,焦臭味飘散到临时军营的每一个角落。黄昏到来,继而是黑夜,死人们安息,而活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于篝火旁,恢复消耗的体力。战争的参与者们领到晚饭,看着熟牛肉时心中仍不寒而栗。 “老子一斧头砍下去,立时把那人砍成两半”狂战士瞪着双眼,于火堆边大声吹嘘道,把胸膛擂得砰砰响。他身周的同伴们应和,脸上神情疲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欣喜,即将计算成冒险家积分的军功已到手,接下来的任务便是保住性命。 修稍有点厌恶地别过头,不想听到他们讨论的杀人话题,目光落在墨绿色头发的少年身上,总觉得他的面容与气质依稀有点熟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谢谢你救了我”修斟酌再三,想说点感激的话,那少年却咧嘴一笑。 “我以为你会是个胖子”小雷忍不住说道。 “你们认识?”修与格鲁愕然问道。 “叫我小八,什么胖子!”浓眉大眼的少年不屑地说,“小八,懂吗!” 小雷笑了起来,摸摸小八的头,像在摸自己的宠物,又把吃了一半的牛肉递给他。“小八,喵” “星龙冒险团,值上半夜”传令兵于栅栏后遥遥喊道,修吁了口长气。三两口吃完,拍干净满是泥污的膝盖,拉了拉皮带站起。 一日体力消耗到了低谷,军营中静谧无声,唯有少量闲置的马匹发出不安的嘶响。修实在支撑不住,坐在哨兵台上,背靠木栏,望向黑暗中的西领城。 小雷与格鲁均被他赶回帐篷去休息,日间最劳累的修反而挑起了守夜的全责,他强打精神,挠了挠被汗水浸湿的背脊,在寒风中打了个颤。 英仙座于西夜空逐渐黯淡下去,继而被乌云围拢所遮没。 “修哥!”小八的声音粗犷且带着浓厚的男人气,“和你坐会” 修忙侧身挪开位置,朝小八友善地笑了笑,他身上的着装颇为怪异,上身穿着背心,外套着一件破烂磨损的不合身盔甲,长裤像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剑士服装,偏生又少了把佩剑。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到底是哪里人?修问出了他的疑惑。 “不知道”小八皱眉答道“妈很久以前死了,在隆奇努斯山住,看到打架,来了” 他的语言干涩且生硬,修多少能想象住于深山中的少年的处境,理解地点了点头。 小八的眉毛浓得如笔墨描出来的一般,头发桀骜地乱成一团。他伸手到头上笨拙地抓了抓,顺着修的目光望向远方。 “银河没了”他喃喃道。“不平凡的人,不一般” “什么?什么不平凡?”修疑惑地问道,他完全没有与这类人相处的经验。“你知道那是哪吗?西领城” “明天我们就要攻打西领城了……”修担忧地说道“又要死很多人,待会天亮你就得回去,人太多,我恐怕很难照顾你们” “伊洛也是个魔法师,我不想……”修颇有点为难地说。 西领城·公爵府。 “我也不想”伊洛冷漠地说,他摘下面具,随手扔到房间角落的火盆里,火焰忽地一暗,继而银质的金属面具缓慢在橙红色的炭木边缘融化,像块薄奶油般蔓了开去,于黑炭上镀了一层闪亮的银光。 莎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双洁白的脚踝裸露在外,她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下身。 “他们说我该给你个儿子”伊洛嘲笑般地说道“莎姐姐?我们来做 爱吧” “滚”莎咬着下唇半响,最终吐出了这句话。 伊洛侧坐于床沿上,解下他的金百合领扣,双眼如浸水的琥珀般清澈,他缓慢地凑过去,莎在床头瑟缩着,喘息着,像是想下逐客令,却又难以搜索到合适的说辞。 她别过头,这个动作激怒了他。 “这疤痕好看么?”伊洛近乎变态地问道“上次去叫鸭,被一只怪物抓的,莎姐姐?” “滚!”莎终于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地抓起枕头朝他摔去“和你的狗侍卫私通去!别来碰我!你这个肮脏的家伙!” 接着她被甩了一耳光,伊洛好整似暇地整理自己的衣领,起身走了。 “你自己不做的,明天我死了,守寡时别怪我没给你留点血脉”伊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女人,白送我都不要……” 任由脸上的疤痕裸露在外,冬季冷风拂过外翻的粉红色伤疤,伊洛微有点迷茫地看着平原上黑压压的圣焰驻军。他们是来讨伐他的。 “你说我犯了什么错?奇克”伊洛自言自语道。“我不过是摊上个倒霉的老爸而已,他已经死了” 独臂刺客站在他背后,沉默地听着,伸出一手,像是想搭着小公爵的肩膀,最终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们也得去见他了,神殿的雪鹰没有来”伊洛缓缓道。 “即使不来,未必就输”奇克说。 伊洛转过脸,凝视着他毕生最忠心的侍卫,他不止一次地把他从死亡的边缘线上救了出来。 “输了你也能救我,不会让我死”伊洛的伤疤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显得逾发丑陋。 “是的,我会陪着你”奇克答道“不要害怕,你没做错什么” “你和她……” “做了呢”伊洛自嘲说“按你说的做了” 奇克似是松了一口气。 “我是个废物,生下来就是”伊洛又说“到那边去坐下” “快开战了”奇洛忍不住说。然而他还是走到城墙的背光面,一只手五指分开,按着冰冷潮湿的砖地,缓缓坐下。 背靠米余高的凸栏,那里一片漆黑。伊洛用衣袖擦干眼泪,单膝跪地,双手搂着奇克的脖颈,轻轻地吻着,他的左手顺着侍卫长的胸膛下摸,解开了他的皮带,继而跨坐上去。 第56章 轰雷地狱 无头尸仍伏在西领的侧门外,冰冷的躯壳与铁门之间结了一层冰,被紧紧地黏合于一处。天空白得刺眼,连绵不绝的阴雨已变得粘稠,泛起冰晶般的光泽,于空中纷扬散落。这是从花海平原至圣焰边境,广袤的数千公里土地上,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城内,城外,均是在这漫天飞雪下寂静无声,唯有宫廷骑士导师浑厚的嗓音在近十万人的头顶飘荡。士兵们手执长戟倚于肩膀,整齐地列为方阵,神情漠然地看着远方灰黑色的城墙——片刻后他们即将以自己性命填进去的地方。 “西比尔克公爵,若你仍有一丝作为领主的仁慈之心,便打开城门,跟我回帝都,帝君必能宽恕西领全城军民。” 卡西念完檄文,把羊皮纸抛向高台上的火盆,湿润的手卷遇火,噼啪燃烧起来。他抬头,西领城墙上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伊洛似乎甚至懒得出面回应这牺牲自己,成全大家的苦口婆心的劝降。 “士气”杰尔浦在一旁小声道。 卡西无名火起,夺过骑士护卫手中的银枪,狠狠一枪横扫,击在将台的战锣上,发出震天的“当”一响。喧哗声从他们的脚下直传到军阵的最末尾,三万步兵高举钢盾,以手中锋利铁剑整齐拍打,有节奏的金铁碰撞声顿时汇成一股洪流,震撼着大地。 “敢死队攻城!”希莫抽出号令旗,来回挥舞。“弩箭强攻!” 后阵瞬间躺倒了近万人,脚蹬弩以六十度角指向惨白的天空,继而弓箭手们纷纷上箭,绞弦。前阵便于这短短的一刻如脱缰之马般冲向城墙。 弩箭铺天盖地的平地飞起,如一张巨大的黑网朝西领罩了下去,攻城的云梯在这密集箭雨中迅速前推,民夫们齐声呐喊,额上青筋暴露,一步一步朝城墙靠近。 西领城中央的尖顶教堂突然绽放出万道光芒,把全城笼罩在白色神光保护之中。箭矢到得近前,齐刷刷地掉头朝外飞去。紧接着,城门处架起无数黑黝黝的箭头,指向冲城的敢死队,一轮齐射后鲜血顿时染红了平原外的地面。 “冲!给我继续冲!”希莫又抽出另一面旗帜“督战队!上!” “有点难办……要撤退回来改成夜间偷袭么?”杰尔浦颇为担忧地问道。 “不,魔法效果不用多久就会消失”卡西阴沉着脸答道“让随军魔法师轰炸,这只是一个防御罩!” 第二轮攻击,魔法元素被聚起了枪状的光体,一时间高空中颜色各异的四系元素魔法枪呼啸着飞向西领城上空,风枪,压缩爆炎刺与岩柱,冰箭术彼此碰撞,发出剧烈的爆炸声,防护着巨大城市的光罩仿佛力有不支,逐渐黯淡下去。 “把魔法能量消耗完,我们就成功了”卡西道“让敢死队继续冲锋” 似是应验骑士导师的战术预测,光罩开始闪动,最终破灭了。高台上的主将发出激动的呼喊,然而下一秒,突变忽生。 城内正中有一道耀目无比的光体拖着白色火焰疾飞上天,就像有人在教堂内拉动了节日的焰火弹,它的尾焰闪烁不定,最终固于哥特式尖顶的末端,一秒后,橙黄色的火在天空中熊熊燃烧起来。 火焰如同有生命的丝带般柔软,彼此交错,组成了奇异的符号。顿时地面,天空,到处尽是灼热的光点,于近万冲锋队的浴血呐喊中,有什么声音隐约传来。 云层破了个洞,洞中洒下温暖的强光,天际竟是圣音缭绕,黄金云雀四处飞翔。 “神术?”杰尔浦头皮发麻,即使是S级冒险家,也从未见过如此圣洁的场面。 “不,是幻术,那是魔法!给我继续抢城墙!”卡西纵身跃下高台,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高举长枪呼喊道“圣焰的骑士们——!热血!” “公正!忠诚!信念!爱!”八千名骑兵山呼道。 他的长枪挥过,纵马疾奔,银戟与骑士们斜指向地的骑枪交碰,发出一连窜叮叮声。最终在队伍前方勒停马蹄。 “长枪在我手!荣耀在我心!”卡西声嘶力竭地吼道“冲锋——!” 此时西领城中圣音已清晰得传出城外数十里,中心的教堂处上空,竟是浮现以光为轮廓勾勒出的女子身形。 她长发飞舞,眼帘低垂,身着如虚影般的长裙,背后金翅不断扩展,一对,两对……直至侧边伸出十二对几可遮天的光翼,脑后又缓缓舒起单片的羽翅。 背后无数金色符文不断流转,像是烈火,又像是日光环绕着最后一片单翅旋动。 冲到城门处的敢死队已折损至不到七成,见此神术,内心下意识地感觉到恐惧,连连朝后退去。 “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卡西率领着八千骑士马蹄声隆隆作响,杀向了城门,银枪飞舞,当即便把转身逃跑的攻城兵挑得尸血横溅。 “督战队,去,快叫你的手下来督战!”希莫转头吩咐道。 杰尔浦匆匆奔下将台,冲过方阵中的小径,在弓箭手阵地的更后方,是各自扎堆的冒险家们,三三两两地在木柴边聚着,木架上吊着煮沸的雪水。 “我们要去战斗了?”狂战士亢奋地问道。 “你,你,还有你”杰尔浦迅速点出几个人,交代了任务。“修,过来!”他见到墨绿色头发的少年时,楞了片刻。 旋即他意识到不是盘问对方来历的时候,急忙道“拿着武器,督战,看谁敢跑,就一剑砍了他,快去” “快去!” 修迷茫地跟随着两千名冒险者越过步兵方阵,尾随卡西的骑士们冲进了战场。 “怎么杀?”周围尽是流矢与飞箭,震天的呐喊中,血污满地,他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随便杀”格鲁答道,转身拧开弓弦,反手箭出,城墙处一名弓兵应声而倒,尸体坠下十余米的地面中,旋即被涌到城前的敢死队员吞没。 撞木与攻城锤终于接触到了城门,这时间谁也听不到声音了,耳内尽是轰鸣,修问道“随便杀?杀自己人?” “那是光明女神?她怎么……看起来好面熟”修喃喃道。 “杀吧,别啰嗦了”格鲁说。 修举起长剑,仿佛沙场上只有自己一人。眼神闪烁,好几次想放下,却又勉强抬起。 所幸圣焰一方的兵士没有朝他们跑来,最后一声震响,城内的堵门兵直飞出去,钢制的大门深深凹陷。门缝中透出一丝微弱的绿光。 “退后!退后!”修惶急地大喊道。他意识到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站开——!里面有魔法师!”他的声音顷刻便被战场上的厮杀声与欢腾声淹没,接着,一道磅礴的雷电冲击波冲垮了血肉之躯的防线,从西领内悍然冲出,连带着两扇变形的钢门远远飞出近百米外。 奔腾的电光咆哮不休,像一头噬命的妖蛇,首当其冲的步兵与骑士顿时在这高能量电流下化为焦炭。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电光,晃得所有人眼花缭乱,电蛇经过的瞬间,视觉形成了虚影,一道黑色的粗线横亘于视野中,修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小心!”卡西喝道,投出手中长枪,然而它穿过了电龙的头部,刺透一匹无主战马的腹部,把它死死钉在地上。“你会被电死的!” 修单手长剑上撩,从战阵中抢出,身影凝固于半空,剑尖堪堪触到了电龙的最前端。 “啊啊啊——!”他全身剧痛,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几次被电得眼前发黑,险些昏厥过去,牙齿狠命咬向舌尖,一丝带着腥味的鲜血令他暂时恢复神智。最终截住了肆虐的能量电龙,奋力一扫。 电龙翻滚着被摔向城门,头部仍连接于修的铁剑上,星光顺着他的脖颈朝下流泻,经由臂膀,手腕,剑柄,剑身,像一层水银般侵入了电龙的全身,连接点断开,它轰然爆炸,炸毁了半堵城墙。 墙内是密密麻麻挤于一处,恐惧地聚于教堂广场上的西领民众。 万众之前,站着一个人。 “刚才的不是卷轴效果”那人抬头望向修。 修的心跳得像要从喉咙中冲出来一般,他勉力稳住麻痹的手,全身颤抖着高喊道“伊洛!” “现在的才是”伊洛凝视着修,缓缓道。 他拉开了与修初次见面时,友谊的见证——轰雷地狱禁咒卷轴。 第57章 圣鸣·巅峰决战 “耶米拉” “光明女神?” “对”小雷侧过头,打量着漫天圣符与神光托出的女神轮廓,她的眼眉,面孔带着悲悯与仁慈的庄严。“你不觉得她很眼熟的么?” “我见过许多次了,神殿里也是她”杰尔浦道。“只是长得像而已” “不只长得像”小雷伸手到腰袋中翻检着什么,眼光却丝毫不离城内圣音缭绕的耶米拉虚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杰尔浦忙拉住小雷的手臂。 “三位一体……起源,命运与终结”小雷答道“她把神格分裂为三……” 杰尔浦倏然全身一震,半响说不出话来,许久后,他目视小雷掏出两个卷轴,结结巴巴地问道“那我师父……我师父是……” “除了她的分裂神格,还有谁能窥见光明的奥秘,被称为大贤者?”小雷讥讽地说道“没想到她比我们下世还要早得多,耶米拉,你想做什么?” 杰尔浦一生中从未有过今日的震撼,甚至亲弟弟于风雪中死亡时的一刻,他仍未尝到如此五雷轰顶的惊悚与仓皇,手指不知不觉放开了小雷的肩膀,遥遥望向西领城的上空。那个巨大的女神半身,正缓慢地睁开双眼,注视着脚下修罗般的炼狱战场。 “我!我去!”墨绿色头发的少年倔强地插嘴道“你不要!” “里面还有个更麻烦的,待会就轮到你了”小雷笑着说“耶米拉的本体我打不过,法相而已,怕她作甚” “他又是谁?”杰尔浦问道。 “他叫巴哈姆特”小雷答道,从虚空中抓出一把镰刀,飞出战阵,遥遥飞向西领城门。 伊洛拉开卷轴,悍然发动禁咒;卡西举起骑枪,收拢部队朝后退去;另半面城墙轰然倒塌,现出开阔的西领城全貌;光明女神睁开她的双眼;黑暗之圣童飞向战场的最前线。 一切都发生在同一秒内。 华丽的毁天灭地的禁咒开始了。 屠龙者勃朗希尔的毕生财产只有那点钱,与三个卷轴。飞翔术是以防剧战后全身脱力,逃跑不及的救命之卷,它在溶洞中已被修用掉。龙卷风暴的威力能制造出一场不亚于飓风的天灾,当然那对龙的伤害力微乎其微。然而,搭配最后的轰雷地狱,足够于这场飓风中杀死一群龙。 是的,一群龙。 第一道极细的雷电从天空中落下,在地上炸出浅浅的土坑。掉头奔跑的骑士们又勒住马步,疑惑地面面相觑。紧接着,第二道雷电威力强了些许,第三道,第四道,闪电的频率开始越来越快,覆盖面积蔓延到整个战场,最后竟是达到了一秒内上千道水桶般粗细的狂雷。 神罚远远不止于此,耶米拉的法相睁开双眼,瞬间一切光与热被放大了百倍,西领城外尽是滔滔雷电之海,电流此起彼伏地翻滚,咆哮。 修已几乎失去知觉,凭着本能在电光之海中挣扎,泪光晶坠发出的蓝芒逾盛,护住了他的身体,电流如深渊的恶魔般不断地推挤着他。他抬头,伊洛与女神的面孔依稀合于一处,她悲悯的五官瞬间变得狰狞无比,眼角下出现深深的疤痕。 “伊洛……”修的双唇微动,艰难地吐出二字。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凝视间宛如一道巨雷轰然劈进了他的思想,继而嗡的一声,修的眼前发黑,铁剑脱手远远飞出。 电光之海中再无活人,即使是尸体,仍被翻来覆去的雷击弹起,变得漆黑如炭,再被横飞的冲力撕得支离破碎,一缕蓝色在海洋中若隐若现地飘荡,轰雷地狱如绞肉机般瞬间吞噬了上万人,深不见底,令人类尸骨无存的炫目漩涡不断扩散开去,圣焰军胆寒了,卡西转头双眼通红地叫嚷,却被雷鸣般的女神圣音遮没。 “杰尔浦!”卡西大喊道。 “魔法师!所有魔法师到中阵集合!”希莫于高台上竭力挥舞令旗,然而一道粗大的雷柱打中了将台,把它无情地击得粉碎。一切元素都如落入海洋的水滴般被吸收无形。 神光浩瀚,所有人都恐慌了,就连非光明体系的魔法师们都仓皇地祭起飞翔术符文,朝后退去,女神的怒容清晰展现于西领城高空。闪电雷鸣如狂风骤雨落下战场,顿时把逃跑中的战士撕成碎片。 高能雷光网密集地充斥了整个天地,白光似流水般从女神法相的裙底散开,覆过那些焦黑的尸体,最终在决战平原的某条线上被一团雾气阻住了脚步。 黑雾与光晕分庭抗礼,把西领城与圣焰平叛军的战阵一分为二,光明女神背后的命运之轮开始疯狂转动,符文飞向四面八方,化为无数金色的利箭,然而天空中的雪花在那一瞬间,尽数蜕变成了飘荡的黑羽。 “耶——米——拉——!” 带着少年嗓音的怒喝声穿透了雷电交加的光辉。 另一尊神祗顶天立地的站起,他反手于背后,紧握等身长的巨镰,双目清明,一身黑金战铠,从额头至鼻梁处,印着血似的符文刺青。黑暗圣童全身战铠长满倒刺,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着暗青色的寒光。 黑暗神前伸,掌心处绽放的旋转黑羽纷飞,每一片都贴上了耶米拉的符文金剑,似是有千钧重力,把它压进了脚底的电光之海。 钟楼高的虚影悬浮于两军各自的阵营上方,代表秩序、规则的光明女神耶米拉,与执掌破序,混乱的黑暗之圣童。 两神之间,是无休止的屠戮沙场。 散发着血红污黑之气的罪与罚之镰瞬间高速旋转,与命运之轮遥遥相对。紧接着,两大神明各自掷出彼此的神器,镰与轮在千米战场高空剧烈碰撞,把天空撕开一条星夜的裂缝,雷电终于停了。 “黑暗神庇护!”圣焰一方发出震天欢呼,眼看圣童的神容英俊,眉目间透出凝重的杀伐之气,竟是把犹如实体的万钧黑雾硬生生推得压向西领城一方。 黑暗神的身影恍惚,似是维持着极大的消耗,小雷伸出一手,把金色的符文光圈牢牢抓在手中。 “命运之轮!”耶米拉终于开口惊呼道。然而破毁的天空阻挡了她的神力探知。 “英仙座……英仙……飞马”修迷迷糊糊地看着苍穹破口处的银河一角,无意识地说着什么“伊洛……” 人类军团再次冲了上来。背水一战的卡修率领着己方讨伐军队折损近半后的兵力,穿过笼罩喀里特山谷直至西领城外的亡灵天幕,带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冲向西领城。 “已经没有城墙了!一鼓作气!拿下它!”卡西纵声于军队的乱流中呐喊道。策马奔腾,踏于数分钟前同伴的焦黑尸体上,不断提速,一马当先冲进了城内。黑精灵射手从侧里冲出,卡西在奔马上遥遥伸出一只手,双手互握,使力一扯,把他拉上马背。 伊洛跪坐于广场正中央的喷水池前,他的背后是光明女神,身前是修。修的上半身被温柔地抱在伊洛怀里,公爵世子似在回忆着什么,喃喃自语。 而他怀中抱着的修目光涣散地注视着天顶,银河群星闪烁,透过那张被撕裂的纸片般的白日苍穹尽数投下它的辉光。 星光流转,温柔地投下大地,落于远处被践踏了无数脚的黝黑铁剑获得了生命般地飞起,修猛地喘出一口气,抓住伊洛的肩膀。 “伊洛!”他终于看清战场,人潮借黑雾的掩护不断逼近。“跟我走!” “不!修!”伊洛脸上的伤疤已全数愈合,再度恢复了他光洁的面部皮肤,清秀一如往昔,他把修朝反方向猛力推去,继而退了一步。无止境的圣洁之光笼了上来,把他的身形完全吞噬。 一声龙吟平地响起,金色的巨龙迈出光团,双翅一展,张开巨口朝修咆哮,长满倒刺的长尾横扫而去。 “修!”卡西惶急的叫喊。 战局再变,光明与黑暗二神同时抽身后退,敛没于虚空之中,黄金巨龙腾空而起,盘旋于数万尸体之上的高空中,龙炎喷出,携着高温冲向攻城的骑士们。卡西忽然明白了真知之眼的最后一幕,那名身着金甲的女子来历了。 黄金龙头顶站着一个人。 “不!”修闪身避开当头拍下的龙尾,砖石道路崩毁,他转身朝自己一方跑去。然而背脊一阵剧痛,紧接着是锥心刺骨的寒凉,他在万军面前被金甲巨龙抓了起来,狠狠地朝远处甩去。 另一声龙吟响起。 巴哈姆特化为龙躯,愤怒地发出咆哮。绿色的又一巨龙加入战团,它从圣焰军后阵飞出,龙躯比黄金龙小了一圈,于日光下展开的双翅却泛着剧毒的磷光。 “修!”它的声音如晴天霹雳轰鸣,浑厚且响亮,巴哈姆特于半空中一个盘旋,接住了被甩出城外的少年剑士。 神对神,龙对龙,人对人。 战争竟是不断升级,待得进入高 潮时,超越人之力的巨兽掀起了毁灭天地的奏鸣诗。 第58章 军报·内战尾声 来自西领前线的绝密军报: 帝国历一七二六年冬,军队于枫叶城出发,途经卡特兰斯平原道,西莫克城,喀里特山谷,遵照帝君之命,忠实执行“除根计划”,讨伐前世袭公爵——伊洛·西比尔克。帝国中将希莫为主,宫廷骑士导师卡西监军。随军成员二千零四十一名,均为冒险家公会征集而得,编为“特殊行动队”,队长杰尔浦·贝雷洛尔。 战争第一阶段,卡西率特殊行动队于喀里特山谷内伏击偷袭队。所属势力据着装,肤色以及战斗习俗推断,为北方国度混沌母神——西路非势力教军,代号“水银之心”神殿圣骑士。 战果为全歼敌军。 第二阶段:希莫,卡西,杰尔浦三名主将搦战失败,率军攻城。西领内受光明神势力影响。然天佑圣焰,战场上黑暗神现身庇护,影响力,军心,士气与战斗力基本持平。破城后,叛贼使用禁咒卷轴“轰雷地狱”,来历不可考,造成我军伤亡无数,兵力锐减。战局顷刻逆转。 第三阶段:主将未及调整战术,叛军便驱使龙族出战,黄金龙身覆金甲,音传百里,长约三十米,高与钟塔等齐,于场内肆虐。然而我军后阵突现另一头绿色种族不明巨龙参战。局势至此再次持平。 第四阶段,两龙头顶各有其操纵者,于高空中展开肉搏,战况惨烈莫名。肉眼无发辨识驱龙师身份。此时卡西率残军一鼓作气攻入城内。叛军首领视城民性命于不顾,引爆事先埋伏的炸药,造成近万人伤亡。 圣焰骑士团一千八百人及数百冒险家撤退不及,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为国捐躯。 卡西骑导殉职。 所幸爆炸余威受到不知何处出现的禁咒影响,被大幅度削弱,未造成延伸至喀里特山谷的毁灭性破坏。黄金龙与绿龙撕殴后,一方朝东北面逃离,猜测驱龙师为前公爵世子。绿龙随即追赶,离开帝国边境,消失无踪。 帝国公主莎·格里佛尼殿下,公爵夫人下落不明,未见其尸。 至此战斗结束,西领城建筑损毁七成,哀鸿遍野,断肢成山。所余居民寥寥不过万人。我军出征七万,最终统计死亡四万七千余人,折损过半,遵帝君之命,就地驻扎,准备过冬。 菲里德读到这份报告时,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放弃皇位的念头。 他把军报揉成一团,颤抖着几次想把它扔进书房的壁炉里,仿佛烧光了,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便不复存在,卡西便不会死,数日后,他便会凯旋归来。 “希莫呢?”最后他问道。 “希莫将军与杰尔浦阁下安然无恙,正在善后……”传令兵双眼通红,痛苦地答道“陛下请保重——” 然而一声巨响,书桌被菲里德整张掀翻。 “他怎么不死!”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身旁近侍立时惊恐地扑上,拉住了帝君。他奋力挣扎,一脚踹向铜椅,脚骨发出轻微的闷响,铜椅被踹飞,把艰难爬出厚重的花榴木书桌的传令兵砸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他怎么不死!他怎么不去替卡西大哥——” 他声嘶力竭地高喊道,丝毫不顾靴下的脚趾骨折断的剧痛。 书房的大门被砰然撞开,寒风卷着初冬的冷雪扑面而来,激得浑身大汗的菲里德打了个冷战,继而双眼失神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他死了——!”他再度沙哑着嗓子大叫。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耳光。 雷蒙只是遥遥挥出手掌,空气便凝结成风团,啪的一声狠狠抽在他脸上,身周冰凉,菲里德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哆嗦着昏死过去。 “主席”立于房内另一角落的老学者朝他谦恭地鞠礼。 “步度根说传令兵没进军部,直接来了皇宫,我便来看看”雷蒙询问地看着老学者的双眼“打了败仗?” 他手指轻轻揉动,书桌上四散的白纸于空中纷飞,最终那份被搓得皱巴巴的军报摊开,呈现于他的面前,信纸角落赫然是血迹干透后的污黑。 那滴血是希莫溅上去的,事实他已分不清脸上的血哪些来自敌人,哪些来自自己。从军近十年,年方热血与刚勇之纪,他第一次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惧与震颤。不仅仅是杀了己方上万人的禁咒,而是源自于战场上突然出现的两尊神明法相。 这代表了什么?天之大陆近千年来,从未听过有神明正面交锋的决战记载。光明神的信仰笼罩了西比尔克的领地,那么庇护圣焰的竟然是黑暗神?这算什么? 最终的硝石大爆炸被另一个禁咒卷向天际,希莫停笔而茫然地望向由城门处延伸至视野极限的爆炸痕迹。建筑物整齐地呈放射线,围着爆炸点处朝外倒下。存活下来的兵士们正在废墟与瓦砾中抢救无辜的西领城民。 “死人太多了!将军!”部下报告道。“我们得请求帝都方面派出支援!” 希莫转过头,不忍看到他急切的目光。停下笔,叹了口气“等我把军报写完,你带着信件回帝都去,请求魔法师公会派出援助……” 哭号声微弱却清晰地传来,催命的哀哭连绵不断,白色的雪花穿过充斥了痛苦与挣扎的天空,落于断木,碎瓦间流出的汨汨鲜血内,落地的一刻被浸得紫黑,继而于带着人体余温的泥浆中融化,消亡。 渐渐的,扩展到半个城市的恸哭声逐渐小了下去,一首婉转的乐曲绕过人的声音,娓娓于喀里特山谷的另一头传来。希莫疑惑地抬头眺望,他看到了缓慢走来的红色人影。 那是一个身躯伟岸的男人,他的红发似一团旭日,所过之处,雪花纷纷消散无形,他的双手按着一管猩红色的横笛,置于唇边轻吹。笛音轻柔恍若手掌,抚平了横死的怨魂,它们逐渐平息下去,忙碌的士兵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濒死者放弃了挣扎,安详地合拢双眼,断裂的尸体下泛起乳白色的魂光,星星点点飞上高空。 有如逆转了流星雨的盛况,倏然间近十万灵魂的光点像节日焰火般离开了地面,奔向天际,最终消失于白茫茫的云层中。 笛音忽地一转,所有人怔怔地站着,目光迷离,无限温暖的泉水从他们的思想中蔓延,越过那些虚幻的精神之线浸了进去,只是断断的几秒,那暖洋洋的感觉足以令人忘记生的痛苦与死的悲叹,就像在绝望中注入了一丝红日的神光。 火麒麟面部的刺青逐渐暗了下去,最终敛于无形,他的眉眼英俊至极,带着令人臣服的王者气魄。腰间金色束带捆紧了一身橙红色的王袍,腰带的末端在寒风中飘扬。 炽羽于兵士们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金红色的双眼望着希莫,又扫视过军官们。凡人们不由自主地跪拜,甚至于菲里德面前,他们仍从不曾带着这种畏惧与敬仰。 “黑暗神呢?”他开口问道。 “他就是黑暗神?!”修几乎要从巴哈姆特的龙头上摔下来。日轮逐渐于苍白云层后沉下,凛冽的寒风像刀锋般刮过他们的身体。 “猜的!”巴哈姆特发出一声闷闷的咆哮“也许是!与耶米拉对抗!只有他!” 修搂着巴哈姆特的脖颈,双眼被高速吹来的冷风刺得几乎睁不开,泪流满面地转头喊道“停!小巴!停!” 巴哈姆特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截停,龙翅朝下一扑,风系元素逆卷,托住了它庞大的身躯。 “不追了?!”巴哈姆特闷声问道“回去?他没跟来!” “他会有危险吗?”修顶风大喊道。 巴哈姆特沉默了。明亮的龙目注视着黄金龙与伊洛离去的方向。 “修哥!” “追?还是不追?”巴哈姆特说“它们朝北方跑了” 修举起一手,衣袖挡在额头,双眼通红,总算不再流泪。一人一龙便这么凝于半空中,几小时前,他释放了勃朗希尔的最后一个禁咒卷轴——龙卷风暴,把突如其来的爆炸卷上天空,保护了本应葬身城墙边的数万人。 然而局势一片混乱,他甚至来不及寻找卡西与小雷,杰尔浦,格鲁等人。巴哈姆特便不容分说地扑向黄金龙,于半空中扭打成一团。 刚从幼龙进化到成年期的巴哈姆特,仍是一个少年。但即使如此,他那种族不明的腐蚀性龙炎仍不可小觑,瞬间便把黄金巨龙的鳞甲灼得焦黑。 湛蓝色泪光晶坠从天际引来英仙座的星之祝福,修挥出了一剑,剑气把伊洛击下龙背,黄金龙留下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咆哮,转身把公爵衔于口中,愤然转身逃跑。巴哈姆特未等修命令,顾不得让剑士降落,便急拍双翅尾随黄金龙而去。 接着,他们追到了茫茫的雪原高空,丘陵起伏,脚下松林均是覆盖着稀薄的雪被。 追,还是不追?问题又回到了修的面前。 “他是黑暗神,应该不会有危险”修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追,巴哈姆特” 火麒麟睁开紧闭的双眼,证实了希莫的话。 “战场上没有神力余留,戴洛那个蠢货……”他把横笛插进腰侧的束带间隙。转身淡入虚空。“他被耶米拉抓走了,混蛋!” ——卷二·英仙座之剑·冒险家传奇·End—— 第59章 番外·光与暗的童年(上) 星洲兰在水晶花瓶中被百合挤得斜斜倒向一旁,瓶内清澈的液体中,一只细小的虫子沿着花枝缓慢地爬上,瓶身倒映出少年清秀的面容与着迷的眼神,他的眼睫毛低垂,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世子!” 伊洛猛然坐直身体,老学者已伸出他干枯的手掌。 “上课时心不在焉,态度懒散,终日只思玩事,日后如何统领封地之民?手伸出来!” 老人凌厉的目光透过两片水晶窥镜直射过来,伊洛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幼小洁白的五指摊开,被学者紧紧抓住。 像是枯树妖的藤蔓缠住了百合的花瓣。他从笔筒中抽出一把铜质戒尺,叹了口气,狠狠地朝公爵世子手中击打下去。 夕之朝云万年不落的红日散发着它温暖的红光,玄日崖顶端,屹立着自创世伊始便存在的智慧象征——黄金树。每隔一万年,黄金树便会结出金苹果,它们将沉甸甸地挂在枝头,神祗将他们摘下,分给信仰逆世神的物种之王。 食用后,兽与魔的智能得到开化,继而改善它们的居住环境,一代又一代地把这智慧之光传承下去。 黄金树上住着一只凤凰。它负责看护这棵树,并在树枝上筑巢,每千年产下一个蛋,再用一千年的时间把它孵化,新生的百鸟之王便会离开黄金树,飞向逆世界各层空间,甚至正世界的人间定居。 今天金苹果没有熟,那当然,时间还没到。少年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并懒洋洋地瞥了它的守护者一眼。 “阿迪司,你天天呆在这里,不无聊吗?” 凤凰局促不安地低鸣一声,用它火红色的翅膀把滚到巢边的洁白的蛋朝里护着,以免这名客人打什么不良主意。 小雷手里提着的一截夔蛇王褪下的死皮,那是他在逆世界闲逛时找到的。他把蛇皮随手搓了搓,搓成坚韧的绳索,并甩了个圈,抛过黄金树的一根枝桠,它从另一边落下来。 依样把两端固定好后,他在斜伸出的树枝上做了个秋千,垫好不知何处拣来的木板。坐上去,开始晃荡。 “喔喔喔……不错啊,果然还是红毛家舒服”黑暗圣童的漆黑双眸中倒映出远方红日,赞叹道,越荡越高“暖洋洋的,真好啊” 凤凰的巢靠近被秋千捆缚的粗枝,随着小雷的频率加快,而左右摇晃,巢中的凤凰蛋滚来滚去,随时有落下的趋势。阿迪司惊慌地扑打翅膀,鸣叫不休。 “你在那做什么!”炽羽愤怒的声音从玄日崖另一端清晰传到小雷耳中。 凤巢倾斜了个角度,阿迪司的蛋咕噜噜滚到了边缘处,小雷吓了一跳,忙把一脚踹上黄金树的树干,树身一抖,蛋跳出半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啪的一声在小雷身后摔得粉碎,蛋清蛋黄,糊了一地。 黑暗神急忙放出漫天黑雾,把玄日崖遮得严严实实,像只乌贼般逃了。 “怎么躲在这里”奇克蹲下身去,焦急的表情得以一松。 伊洛双唇抿得紧紧的,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手背把眼角擦得通红。缩进蔷薇篱笆的洞里。 “世子,快出来,满身都是泥……”奇克瘦且高,要钻进孩童玩耍的篱笆内不是易事,他只得跪伏于地,诚恳地伸出手“满公爵府的侍卫都在找您” 蔷薇花刺在他脖颈上留下红色的刮痕,他高大的身躯挤进刺丛内,把伊洛小心地抱了出来。后者扁着嘴,伏在他肩上大哭。 奇克为小主人整理好衣领,拍干净泥土,背起他,沿花园的小径缓缓走着。 “你太小,不明白,被劳伦大师打手心是件荣幸的事儿,知道么?”他微微侧头,笑着解释道“现在努力,以后才能变强,要变强,才不会再挨打,知道么?” 伊洛把鼻涕与眼泪蹭了在他的脖颈间,那里隐约能见打斗后的淤青。 “我知道,要学习”他说。 “是的”奇洛笑道,单膝下跪,让伊洛下地,拉着他的手,从花园后门处走出长街,他身着公爵府制式的见习武士服。没人认出新手刺客手中牵领的孩子便是小公爵。他在一摊贩麦芽糖的木车前停下脚步。 伊洛的掌心留着戒尺的印痕,他接过麦芽糖,已全然忘记了几小时前的疼痛。奇克走到花圃旁坐下,长腿分开,让伊洛坐于他的腿间,一大一小,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还痛么?”奇洛问道。伊洛摇了摇头,专注地拧开两根小木棍,舔了舔那团金黄色的糖胶。 “你认真念书,世子;我认真习武,以后陪着你,保护你,好么?”奇克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见习标志,自嘲般地笑道,又摇了摇头。“你会成为一个睿智的小公爵,坐在西领城主的交椅上……就像公爵阁下那样,至于我……”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嗯,谢谢”伊洛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会的” “你也会的”他说。 “看来你还真学了点礼节”奇克微笑着道“才五岁大,难为你了” “那不是小公爵么!”女人的尖叫声从花园入口处响起。紧接着身穿长裙的侍女仓皇奔来“找你一下午了!怎么在这里!” “不许与这些粗人坐在大马路的花圃上!”奶妈惊喊道“快跟我回去,看老爷怎么收拾你呢!” 她提着裙摆跑来,怒视奇克并不客气地质问道“你是谁!” 接着不分青红皂白地扬手,赏了见习武士清脆的一耳光。 “我操你妈,你干嘛呢!”伊洛狠狠地抬脚朝奶妈的布鞋上踩去。 “别别,听我说!”奇克忙拉开公爵世子“跟她们回去,听话” 伊洛的手被奶妈抓着,好几次他用力挣脱,却被再次握紧,他回头望向黄昏中孤独坐在路边的奇克。 刺客食中二指并于眉前,朝他神秘地眨了眨眼,微笑着轻挥手指,作了个“再见”的手势。 蓝月悬挂于天际,凄冷的月光下,一泓阴凉黯淡的池水旁,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眉眼与炽羽颇为相似,一身蓝色的王服直拖到池边,他坐于岩石上,把手里的黑曜石长剑浸入水中,取出,擦干,再次浸入水里,如此不断往复。 他的对面,正是闯祸精黑暗神。小雷的裤脚卷起,两脚伸进池里,惬意地享受着寒潭冰凉的快感。 “在红毛那里呆久了,还是这里凉快” “你成天游手好闲的,到底都在做什么”身穿黑色王服的男人抬眼,不屑地望向吊儿郎当,躺在灰玉树上的黑暗神。“你好歹建个自己的神域,制造点物种,这样下去你在逆世界除了……” “建神域可以做什么?”黑暗圣童嘲笑般地问道。接着不等黑麒麟回答,好整似暇地给出了答案。 “建神域可以收信徒,汲取信仰之力,发展以及建造自己的领地,让信徒们开辟神殿,创造物种,最后变强……要变强……变强……要变……” “收起你的夜之安魂曲,我也是神”黑麒麟哭笑不得地提醒道。 “好吧,最后就是变得很强,稳稳当当地坐在神殿里,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小雷讥笑道。“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不就是像现在这样么?” 黑麒麟一时语塞,只得再次低下头去擦拭自己手中通体漆黑的长剑。 “等你需要神力的时候,就会知道现在的想法有多荒谬”黑麒麟叹息道。 “喔,要守护谁吗?行了,我把你老弟的神域搞得一团糟,你是不是该先一剑劈了我喵”黑暗神伸了个懒腰,踢了个水花,溅得黑麒麟满身水。 “你……”黑麒麟愤怒地一手虚抓,小雷却闪了个身,绕到树后。 “你不许再跟着戴洛那家伙混了,听到没有!”黑麒麟压抑着厌烦与焦躁,把剑收进剑鞘内,直视小雷。“你可以在沧之云海,夕之朝云,幻之乌云随便选一处空间定居,但不要再去创世之间了” “吊儿郎当的家伙,成日说些疯疯癫癫的话……”黑麒麟道。 “他才不疯癫”小雷反驳道。“你们都听不懂,愚蠢” “哦?不疯癫?”炽羽带着怒气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小雷吓了一跳,火麒麟与黑麒麟,分执死亡与灵魂的两大神明,赫然把他夹在中间。 “每天在创世之间躺着做梦,醒了说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你听懂了?”炽羽怒不可遏地质问道“黑暗,死亡与灵魂是彼此互相联系的,否则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容忍你?” “不要再和那个家伙混在一起了”黑麒麟善意地劝解道。 “什么叫‘那个家伙’!”伊洛愤怒地分辨道“不是你想象那样的,父亲!” “叫什么名字?奇克?”西比尔克公爵冷漠的目光移到书桌前的一长串名单上,在最顶端发现了这个名字,他眯起双眼,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你和这个侍卫私交甚密?” “听说他常来陪你读书?” “我们只是烦闷时,彼此聊聊天,侍卫怎么了?他不是你想象中的粗人,他很认真,从小父母就死了……”伊洛的脸涨得通红,急匆匆地说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想做什么,父亲!” 公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年度新人考核第一名”公爵说道“是你唯一的朋友……” “是吗?他做到了?”伊洛不顾礼节地,欣喜且激动地追问“这是真的吗?” 公爵的目光似是穿透了自己儿子的内心,他就像只狡黠的老狐狸,伊洛打了个寒颤,仿佛自己正赤裸裸地站在父亲面前。 “既然是这样,便派给你当贴身侍卫了”公爵冷淡地说“希望你能珍惜这个唯一的朋友” 他的目光移向书桌上的一个陶瓷漆盘,盘底勾勒着一个女人与少年的形象。 伊洛全然懵了,不知自己的父亲为何会下这个决定。 “去吧”公爵又道“我说,出去,伊洛” 那天正是伊洛的十六岁生日,他穿过书房外的长廊,激动地奔向演武校场,要告诉奇克这个好消息。 第60章 番外·光与暗的童年(下) 逆世界的最底层是灵魂之海,一切生命死亡后,灵魂都将飘荡于死海中,带着怨念与执着的死灵变轻,浮上海面,被白色的烟龙吞噬,纯净的灵魂变重,下沉,落进海底。 混沌女神西路非的触手联结死海尽头,透过海底的沙层汲取纯粹洁净的灵魂。把它散于世间,完成从死到生的过程。 死海底部铺着一层七色的水晶沙,它聚合了生与死的源力,正与逆的神力流向,是两大世界中最珍贵的矿材。水晶沙由乙太凝聚而成,后被神祗从海底各自捞起,作为创造千万物种的原材料——乙太沙盘。 小雷的面前便摆着一个。 “先要给它一个外型”炽羽手执一根凤凰尾羽,调转羽毛管在乙太沙盘上画着“约略地设计一下” “每种生物都必须有它的特点,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它都遵循着某个规定”炽羽专注地勾勒出几笔,一只奇怪的兽型生物线条便出现在平整的沙面上“接着,让它加入到食物链中来,依据它的弱点加以调整,互相克制” 他转头,英气的眉目认真地看着黑暗神。小雷一手托着下巴,傻乎乎地听火麒麟讲解创造物种的流程。 “有在听?”炽羽略感不耐地拧起眉毛问道。“每种生物都必会有它本身的弱点与优点,认真地创造一个物种,再用金苹果开启它的智慧,会完全臣服于你” 他的小雷的呼吸近在咫尺,两神互相凝视了半响,小雷接过羽毛笔,顺便在炽羽的唇上吻了吻。 “什么意思?”炽羽不解地问“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小雷自顾自地在沙盘上划起黑暗神即将要创造的物种。 “又是戴洛教你的?”炽羽微有不快。 “嗯,吻,接吻,表示爱慕与感谢”小雷指尖绕动,摇头道“你不懂,他说那是人类的羁绊……” “羁绊是人类的弱点”炽羽忽然岔开了话题道“人类因感情存在而受到克制,族群内的彼此利用,争夺” “嗯,戴洛也这么说,但羁绊有时能成为……” “歪理”炽羽打断了小雷的话“西路非正在尝试抹消人类的弱点” “她想做什么?”小雷愕然转头问道。 炽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就是你要创造的物种?”炽羽啼笑皆非地看着沙盘上的形象。 “把神力灌注进去,你象征混乱与失序,这只新的生物,也将带来混乱与失序,是你创造的第一个生物,给它取个名字,好好照顾它” 虽是这样说,炽羽却仿佛能遇见几分钟后的失败品,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乙太沙盘隆起,水晶沙融化,粘稠液体蠕动着拱出了黑暗圣童亲手制造的第一个物种。 圆滚滚,软绵绵的怪东西,它的喙扁平,两眼眯成一条缝。 “鸟?”炽羽问道。他拉起肥胖怪鸟耷拉在一侧的翅膀,它笨拙地退了半步,扁着嘴,看看炽羽,又看看小雷。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小雷哭丧着脸说道“我以为会很可爱” “想的和制造出来的是有点偏差……把它……” “呱!”怪鸟忽地叫唤起来,把两大神明吓了一跳。 “呱呱呱呱呱呱——!”怪鸟像是猜到了炽羽的下一句话,突然跳下圆桌,脚蹼高速运动起来,一溜烟地小跑,奔出辉煌殿,逃得没影了。 “还真聪明……知道我想毁了它”炽羽尴尬地说道。 西领的钟楼敲响除夕夜的跨年钟声,民众欢呼不绝,公爵府前拉响了礼炮,焰火于夜空中爆开璀璨的烟花,映出缤纷的颜色。 伊洛的背后永远跟着如影随形的刺客侍卫,从那天开始。 他们站在喷水池最外侧的一棵树下,离喧闹的庆祝人群颇远。 “新年快乐,世子”奇克说。 “新年快乐,奇克大哥”伊洛神色黯然,低下头去。“我以为你会很开心呢” “我确实很开心……世子”奇克看着天空中的一团团烟花,缓缓说道“但我的职业决定了” “喜怒不能形于色”伊洛略有点厌烦地说道。“你是个称职的侍卫” 那一瞬间,奇克像是想说点什么,却终又忍住。半响后,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郑重交到伊洛手中。 “我的目标达到了,你要努力,世子”奇克微笑着说。 伊洛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天鹅绒内衬中,躺着一枚纯金打造的百合花领扣。 这至少要花去他三年的积蓄,伊洛一阵心酸,抬头望向奇克。侍卫敞开的衬衣内,隐约可见不少训练时留下的伤痕。 借着忽明忽暗的烟火光芒,伊洛心中一动,拉过奇克的手,后者会意,把金百合领扣小心地别在他风衣肩缘上,正要缩回手时,伊洛一手按住了奇克的手掌。 “你的手很冷”奇克小声道。 “嗯,练武的人手暖和”伊洛把手沿着侍卫的武斗服伸了进去,放在他的右胸上。这冰冷的触感令奇克呼吸变得急促。 侍卫微微低下头,情不自禁地看着伊洛,想说点什么,伊洛一手搂住他的脖颈,凑上前去。 人影叠于一处的时刻,公爵府前的焰火放完了最后一响,在漆黑的夜空中颓然消散。紧接着,一道洁白的圣光顷刻照亮了整个西领,民众目瞪口呆地望着夜空中突现的变故。 “神迹!那是神迹!”雷声般的欢呼瞬间淹没了整个花园,光芒万丈,新年的午夜被照得如同白昼。星与月在光明女神的荣耀下退散,一道巨型光柱冲天而起。 金黄圣系符文飞转不休,公爵府正门高空,女神从光柱中婀娜迈出。 “天佑公爵——!”群情沸腾至顶点。“天佑西领——!” “神?”伊洛转头望向高空,女神容颜慈祥且圣洁。 他的侍卫心里暗骂了句脏话,侧过身,把伊洛护在怀里,警觉地盯着人群。此时所有人都虔诚地下跪,西比尔克公爵激动得跪倒于台阶上,抬头注视光明女神的面容,喃喃语无伦次。 伊洛遥望向父亲,分辨出他嘴唇开合,似是在喊着某个女人的名字。 “赛……依耶是谁?”他不解地问奇克道。 耶米拉法相舒展十三道金翅,天地之间圣音大作,云之门开启,命运之轮浮现,环绕她身周旋转不停,她温柔地倾倒圣瓶,如流水般的光线席地卷来,浪潮般淹没西领的大街小巷。 “你没有跪”奇克提醒道。 “我不想”伊洛笑着说“你也没有跪” “你不跪,所以我不跪……”奇克解释道。 耶米拉收敛神光,一切如烟尘般消散,最终层层聚拢于一个小光点,化为夜空中的妖精,它发出舞台般的光斑,投向春樟树下的公爵世子与他的侍卫。 只是一闪,像是为伊洛注入了新的灵魂,后者顷刻间觉察到一股暖流漫布全身,舒畅无比。 “舒服吗?”小雷问道。 “你创造的那只爱哭鹅跑到血红平原上,还生了很多……”炽羽沉吟半响后说。 “我问你有什么感觉,别岔开话题”小雷不耐烦地打断他说。 “不知道!”炽羽先前的和颜悦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又去找戴洛了!” 黑暗圣童先是一楞,继而怯怯地看着火麒麟。 “他给我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小雷难过地说“原来你不喜欢” “什么荒谬的情与爱,现在听我说,你创造出来的物种,它自己……” “我不想听!”小雷一脚踹翻椅子,它翻滚着落下玄日崖,最终不闻半点声响。 “你做什么!”炽羽勃然大怒道“疯了吗?!” 小雷红着眼转了个身,黑雾瞬间蔓延开去,炽羽恼怒地一挥手,红日之光顿时把黑雾驱散,然而黑暗神的身影已消失了。 许久,炽羽才平息下来,他再次坐下,眼望小雷消失的方向。 “早就知道了,乱七八糟的爱情……”火麒麟叹了口气,小声缓缓道。 他在玄日崖上静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天?还是十万年?直至流星于白日间明晰地在天穹顶端拖出一道轨迹。 又过了漫长的岁月,他仍静静坐着。小雷又回来了。 “你去哪了?”炽羽抬起头问道。 “人间”小雷不客气地说“戴洛长大了,记忆被封锁,按人类的年龄算,他……” “我有话跟你说”炽羽忍不住打断了小雷的话。“别走,等等!” “来不及了”小雷转身离去“给你交代一声,短期内我不回家了,有空可以来找我们,再见,红毛!” 他再次消失,留下炽羽独自站于玄日崖的顶峰,至高神的身躯如黄金树般高大,凤凰低鸣一声,于空中盘旋落下,停于火麒麟的肩膀上。 “那我会去找你的”炽羽认真地对空气说道。 “再见了”伊洛站在马车旁,笑着说“奇克” “很快我会来帝都,不迟于新年”奇克道“外面很危险,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伊洛脸色微红,奇洛为他把行李亲手安置于车底,又交代了一番路上的事宜。伊洛忍不住紧紧握着侍卫的手,涨红了脸。 奇克理解地笑了笑,朝公爵世子鞠躬为礼。 “我一定会来的”他又不放心地说道“过新年的时候我就来,等我” 艳阳高照,七月如火的炽日把道路烤得满是烟尘,车夫扬起鞭子,吆喝一声,马车朝枫叶城平原道驰去,伊洛拉开车帘,近乎迷恋地看着伫立于酷暑中的修长身影。他的侍卫。 他黑色的武士服吸热,在阳光下被汗水浸湿透,皮靴旁留下半湿的汗印。 伊洛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朝奇克说“我没有朋友了” 奇克的唇也动了动,遥遥回答他的小主人道“我永远爱你” 然而他不知道伊洛是否读懂了,又看了许久,直至马车消失于视野中,奇克方转头离去。 千万年后我才明白,我爱的原来不是戴洛那个混蛋,而是炽羽。 千万年后,我才终于明白,我爱的原来不是戴洛那个混蛋,而是奇克。 然而逝去的终不再来,我们各站在光与暗的两端,默默看着躺于中央睡懒觉的蓝头发,仍是不得其解,怎么当初就爱了他呢? ——待续—— 银河咏叹曲卷三 信念·双子星荣耀 第61章 安塔利亚委托 “几点了”修猛然转头,看着头顶灰白色的天空,巴哈姆特缓缓站起,抖开龙翅上的积雪。风停了,一望无际的大雪原上,稀稀落落的寒带荆棘末端结了一层闪耀的冰晶。 “不知道”巴哈姆特闷雷般的声音远远传开。修爬上它的脊背,巴哈姆特再次展翅,载着他朝北方飞去。 天之大陆东北面的荒原终年寒冷,即使是六七月份的夏季,融雪没入泥土中,所余的植被也仅存寥寥几种苔藓与湿草。而每到冬季,更会出现南方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异天象——极昼。 阳光终日不离,炽白色的日轮远远悬挂于地平线上,随着时间高低起伏,却总不离去,正如北方居民的信仰般顽强不可动摇。也如他们的思想般空白,茫然。 从隆奇努斯山以北近千里,零散分布着游牧民族,他们驱赶牦牛,冰原羊四处放牧,找到水草便安居扎帐,以备过冬。大大小小的上千个荒原部落自发联合起来,信仰象征混沌的银色之神——西路非。 “你说伊洛会到哪里去?”修四处张望,他们所经一路均未见过人类的栖息地。 “修哥,找到他,你怎样?”巴哈姆特反问道。 “我不知道……”修喃喃道,拉起外套的兜帽罩在头上,遮住扑面而来的强风,有什么东西扎得他脸畔微痒,手指拈出来一看,是黑猫蓬松的毛,他暗自好笑,把那一小丛小雷身上掉落的猫毛凑到鼻下吻了吻,随手把它收进怀里。 “带他回去,他的家毁了”修若有所思地说道“冒险旅团再养一个还是可以的” “伊洛吃得不多,对么?我看他也不像能吃很多”修自嘲地笑着说。 “他的父亲死了,城也没了……是个可怜的人,先找到他,再去找莎,格鲁不知道救出她没”修又想起离开前瞥见的,在西领城内纵跃的身影。 “那里是?”修看见雪原尽头的一道城市边防线。 “安塔利亚”巴哈姆特答道。 安塔利亚是北方联盟的主城,为古神语内的“冰晶”之意,这里的居民是联盟内最多的,也是北方数千游民部落通商的中转点。服饰各异的商人们驱赶着载货的牦牛车队,穿行于城外土墙之间,从空中俯览,它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迷宫的墙壁上,结着一层反射阳光的冰霜。 巴哈姆特已自觉化为人类形态,站在城门处抬头打量着高挂的碑文。 修试探地走进城内,身周尽是忙碌的商人,肩膀旁一头牦牛打了个响鼻,把蓝头发剑士吓了一跳。 “小巴,过来!”他招呼道“跟着我,别走丢了” 巴哈姆特走在修身后,所有家畜顿时恐惧地退开,引发一阵骚乱。 “喂!”商人们惊慌地呼喝道“畜生!别乱跑!” 修茫然地望着拥挤的街道,马匹,雪原羊均是远远避了开去。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房屋下的街道两侧,摆满贩卖小饰品的地摊。 他在一家地摊前好奇地蹲下身去,捡起麻布垫着的商品。“这是什么?” “熏灯”老妇人把麻布朝里拉扯,以便小玩艺们能更好的反射出日光“用极地银制成的器皿,把香料放进点起蜡烛”她像背诵般地介绍自己的商品。 修抬眼看了看老妇人,她的表情漠然,既不因有生意而显得热情,也不诚恳,仿佛在讲述着事不关己的物品。 他又转头望向别的商铺,老板们大抵如是,神情冷漠地坐于折凳上,安静看着客人们选购自己的货物。 “你们也不吆喝?这样做生意怎么会好?”修忍不住问道“银器沟壑里黑黑的,为什么不把它擦干净点?” “极地银就是这样”老妇人冷冷地说道“不爱买就去别家” “……”修被打败了。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又问“多少钱?” “二十五枚银币” “能便宜点么?” 老妇人不答,只是固执地看着修。 “好好,我认输,我买”修递过银币,随即问道“是这样的,我想找一个人,他是最近到安塔利亚来的,是一个少年……” “找人去西街,暗夜行者”老妇人收起银币,也不见她微笑或说几句“下次再来”的客套话,伸出一手,把修用力地往外推了推,蓝发剑士哭笑不得地只得起身离开。 “这里的人真奇怪”修沿路穿过长街,做买卖的人彼此拥挤,却神情木然,全然不见圣焰等地店铺里老板与顾客争得面红耳赤的景象,唯一不安的,便只有牲畜发出的偶尔嘶鸣声。 整个安塔利亚就像一个亡灵之城,居民们带着漠然,四处游荡。 “暗夜行者”修把熏灯收起,走进通向城西的小巷。 “你要送给谁?”巴哈姆特突兀地问道“修哥,我饿了” “等等等”修示意道“呆会带你去吃,我先找到那家什么行者”他拉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小孩,绽放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弟,我问一下,暗夜行者……”修忽地一愕。 那孩子猛地一甩衣袖,挣脱修的手,快步走了。 “怎么跟个死人一样……这里的居民真奇怪”修说。“你来过这里么?小巴?” 终于他们在不起眼的小巷末尾发现了一家店,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店门口,木板上画着交叉的匕首与弯刀。 “找到了”修高兴地说道,敲了几下门。 “欢迎光临——” 他随即推门迈入。 “欢迎您来!” “欢迎!”店内只有寥寥几个女人,身穿贴身的贵价皮毛,热情地招呼道。 “啊啊啊”修差点泪流满面“我终于找到个正常点的地方了” 少女们先是一楞,继而都笑了起来。 “外地人”老板娘从柜台头探出头来,朝修招了招手“过来吧,孩子,让我看看,你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唷,是个剑士” “很英俊呢”坐在楼梯上的女孩笑道,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我……”修吱嚅道“我想找人,暗夜行者是什么地方?” 与独霸一方的圣焰帝国冒险家公会相仿,天之大陆的另一国家,冷夜在数十年前也以皇室出资,建立了属于本国的情报机构:暗夜行者情报与委托协会。然而它带着浓郁的东方特色,成员几乎清一色是东方人。 暗夜行者以出售,转手情报为主要经营内容,关系网覆盖除圣焰帝国外的半个大陆。修看完说明,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来对了地方。 “年轻的剑士,你是来委托任务,还是打算加入我们?”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热情地打量着他。 “找人,有人告诉我,这里可以寻人?”修答道“需要我花钱么?” “小玲”老板娘喊来一名坐在沙发上的少女“来为客人报价” “我们有寻人,杀人等业务”小玲从柜台下取出另一张单据,热情且滔滔不绝地为他开始报价“城内四十枚钻石币,限期一天。城外以雪尔特平原为基本范围,东到隆奇努斯山,西到北海,收取三百六十枚钻石币,限期七天。若被寻找人行踪不定,则扩展到全天之大陆,需要三个月到一年时间,至于价钱就要再次具体协商了。” “如果委托人如果打算找到他后,顺手把他杀掉,可以省下一笔不菲的费用唷,价钱随被杀者身份而波动,保证为您处理干净,全尸或毁尸灭迹均可” “从低到高,平民是最便宜的,只要一百二十枚钻石币,接下来是有功勋的百姓,再过则是有出身的贵族,杀有爵位的阁下与武者,魔法师等等就要贵得多了,只要您开得出价钱,能出上三千亿钻石币的话,冷夜总部就算为您招兵买马,冲去圣焰把菲里德从皇位上拖下来斩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冷夜的君王是不能杀的,毕竟我们还要混饭吃么,但除了帝君以外,宰相以下的所有官员都可以杀,价钱就比国外的委托要高个百分之三十了” “留全尸后,我们还有专门的尸体处理师,能为您精心制造一件干尸标本,供您把仇人放在家里不时亵玩……” “停!停!”修已差点口吐白沫了。 “很遗憾”老板娘摇了摇头“您的钱不够,不能发布委托……” “我是冒险家,只要您提供一个线索”修把伊洛的外貌详细描述后,诚恳地递过徽章与冒险家日记本“您看,我在圣焰是C级的,我还完成了一个战争委托,没回去领赏,否则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是B了” “C级冒险家?”老板娘认真地打量着修的肩膀,手臂,最终目光停在他脖颈下的泪光晶坠上。 “看样子是神器”她认真地检视了修的冒险家日记,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修一眼。 “杰尔浦的门生?”她问道“杰尔浦阁下是你的冒险家导师?” “魔武双修?师从大魔法师迪朗斯,宫廷骑士导师卡西!!”老板娘失声惊呼道,缓缓抬头凝视着修的脸。 “怎么了?”修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老板娘带着一丝遗憾的表情摇头道。 修忙解释说“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开始时,杰尔浦带着我完成过不少委托” “你可以暂时加入暗夜行者,我们的人手最近也比较少……”老板娘略一沉吟,便回答道“本部成员发布委托有优惠,前几天有不少姐妹被抽调去收集圣焰内战的情报了,要试试看么?” “可以吗,太好了”修欣喜地询问道“我帮你们完成委托,你们帮我找人,没错,就是这样!谢谢您夫人!” “嗯”老板娘满意地点头道“这里有一些适合男生做的委托,你可以选几个”她递出一张表格,从低到高,写满了委托的内容,末尾划着任务报酬” “既然是杰尔浦阁下带过的新人,又是魔武双修,你可以考虑接受上面的几个”老板娘指了指表格的最顶端,那里的任务标着五十到一百钻石币的报酬。 女孩们纷纷好奇地聚拢过来,看着修的冒险家日记。 “什么字”修迷茫地问道“可以,就是它了,我看不懂,你们的字太潦草了” 老板娘在表格上的第一个任务前打了个勾,答道“去东面,杀一条龙,没什么的” “加油”她拍了拍修的肩膀道。 “……” 第62章 隆奇努斯追捕 时至寒冬,隆奇努斯山脉,唯剩冬青木郁郁葱葱,其余植物均披着白雪进入睡眠。密林内安静至极,天色昏暗。 一团火在密林中飞奔,它越过染满灰白色雪渣的荆棘丛,落进山涧内的漆黑洞内。 “嗷呜——!”熊的咆哮闷出了半截。 一根甩手箭飞向山洞深处,冬眠的棕熊发了狂,把洞壁撞得咚咚响。又一根钢箭,甩手箭接连飞去,稳健地在狭长山洞中穿梭。终于洞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莎公主的心脏狂跳,直至此时方大口地喘息起来。 格鲁默默地把她火红色长裙卷了卷,掏出一把匕首,割去裙摆,摸到她洁白的脚踝上,明显地顿了顿。 “谢谢你”莎小声说。 他们的头顶传来马蹄声与人的呼喊声,格鲁警觉地扭头朝洞外望去。所幸积雪与松枝遮掩了熊的冬眠之所,头顶上搜索逃犯的骑兵们过了一会,逐渐远去。 “走了吗?”莎不放心地问。 “安全了”格鲁摸到公主身旁缓缓坐下。 她叹了口气,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符号,一团明亮的火焰噼啪作响,从指尖燃起。照亮了他们周围的空间。 莎其实很美,格鲁借着那团火焰第一次认真,仔细地看清了红发公主的面容。她棕红的眉毛细且经过精心修整,眼波荡漾,清澈而怀着某种梦想。抿着的唇线带着一丝倨傲的弧度,她低眼看向洞内,长长的少女睫毛湿润。 魔法师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智者的灵慧,与神殿低眉顺眼的侍奉者们不同,那是在阅读了大量经卷的狡黠,或是对自然与周遭环境的掌握,即使莎只是一个初初脱离学徒身份的少妇,在把玩本名魔法元素时,仍带着点作秀般的得意。那专注的神情令格鲁多看了几眼。 “熊”她小声朝格鲁说。 “什么?”格鲁没听清,继而转头看了看洞壁深处,他听见先前的棕熊已完全断气,然而仍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是幼熊的呦呦叫?格鲁明白了,先前他杀死的是一只母熊。 “别”莎忙按住格鲁伸到背后的手“只是死了妈妈的小熊……别这样” 借着微弱的光线,格鲁与莎看清小山似的母熊肋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它睡眼惺忪地拱着自己尸体发凉的母亲,得不到回应,呜了几声,一掌凑到面前,舔了舔。 它又揉揉自己的眼睛,转头爬开,咚的一声脑袋撞上山洞,摔了个跟斗。莎和格鲁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可爱……”莎笑着说,声音噎在喉咙中,她抬手抹去眼角流下的泪水,哽咽着道“对不起,我们杀了你的妈妈” 她伏在格鲁的怀里,小声抽泣起来。 翌日,化雪比下雪更冷,莎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默默地走在山路上。 “越过那一面,就能离开帝国的边境了”格鲁背着一头小奶熊,抬头眺望远方积雪连绵的山峦“隆奇努斯山以北,沿着……” “嗷呜!”小棕熊叫唤一声,对这崎岖小道上的颠簸非常不满,英俊的黑精灵弓箭手叫苦不迭,只得把它朝背上顿了顿,让它的熊掌扒着自己肩膀坐稳。 莎好几次欲言又止,然而她并不是藏得住话的女生。 “你的斗篷……” “怎么会这样!”格鲁目瞪口呆地看着塌方,隆奇努斯北山脊有近大半的山崖似是遭了泥石流般陷了下来,树木齐根断折,满地腐朽且披着白雪的滚木显示出许久前曾有什么密度极大的液体沿着山体的角度,一路冲垮近千里的山脊。 几乎隐没在云端的山石深处,一条断崖横亘而出,像森林女神求救的手腕。 “我离开族里的时候……还是沿这条小路过来的,怎么一年没走,变成这样了?”格鲁难以置信地摇头道“山洪爆发也不会把整座山峰的侧面全部削平啊” 莎紧咬着下唇,她自然明白这片人力无法达成的废墟境况,是两大魔法师在一年前互撼禁咒的得意之作。 “你会飞翔术么?”格鲁转头问道。 “我是火系魔法师”莎摇了摇头“我知道一条路,这边来”她径自引着格鲁朝山的另一面爬去。 “我们要翻过山,去黑精灵族的部落里吗?”莎不解地询问道,她的手臂在嶙峋的岩石上刮得伤痕累累。她伸手把格鲁拉到峭壁的边缘上。 格鲁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莎抬起手用衣袖细心地擦拭小熊的眼睛,它冬眠太久,以至眼角糊得睁不开。她看到格鲁黝黑健康的颈部皮肤上布满晶莹的汗水,衣领已湿透,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斗篷带着一股香味,是你的爱人……是你的妻子洗的?”莎终于问出了横在心里的问题。 格鲁沉默了。 “小心!”他猛地转身,背对山崖外的万丈高空,把莎紧紧压在岩壁上,公主的一声尖叫到了喉间,惊恐地睁大双眼,望向狭隘的岩路脚底,一道风刃唰然飞来,岩壁上碎石四溅,激得公主侧脸一阵生痛。 “是杰尔浦”几乎在莎看见那个密林前的身影的瞬间,格鲁小声说道“快,我们走!” 杰尔浦的脚似是钉在地上,并不挪动分毫,直至格鲁与莎的一身红裙消失于峭壁拐角,才吹响口哨,与密林中搜索的部下们汇合,沿他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小奶熊被一路颠得嗷嗷叫,暴躁程度已到达了极点,张开牙齿尚未长出的嘴巴,叽里咕噜地抗议着,然而莎已顾不得这么多了,气喘吁吁地赤足奔跑于石子路上。 “你要去哪里?”格鲁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那里是村庄” “跟我来!”莎立定,回头奔到黑精灵身旁,拉着他的臂弯朝山村内跑去。 “不要相信人类”格鲁迫切地说道“听我的,我们进林子里” “不!听我的!”公主摔了个趔趄,从挡泥坡上失足滑下,积雪的地面结了层冰渣,光滑而寒冷刺骨,她揉了揉脚踝,奔向村子的大路。 时值清晨,又是寒冬农闲之时,村民们均是紧闭大门,享受着冬日温暖被窝里的懒觉。莎焦急地四处环顾,认出了仅来过一次的村子。 格鲁的耳朵动了动,听见大路旁某间屋舍内传来的叮叮声。 “这里”莎也听见了,她提着破烂的裙摆扑向堆满铁矿石的院落,那道木门紧锁。她用力拍打木门,喊道“夫人!夫人在吗?!请救救我们!” “是修的家吗!夫人,请开门!我是修的朋友!” “你要做什么!不要给他家惹麻烦!”格鲁一瞬间瞳孔收缩,紧张地抓住莎的头发,这粗暴的举动令公主痛苦地尖叫一声,被他朝后拖去“你疯了!” 她两手朝后脑勺摸去,抓着格鲁的手,转头绝望地与格鲁对视,黑精灵心中一痛,松开了手指。 “怎么了!大清早的!傻小子你回来过年了!?”门推开了,铁匠妻子蓬头垢面地打量着二人。此时莎公主已泪流满面,几乎便要跪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村外停了下来。 “村长呢!”杰尔浦的声音洪亮,飘荡于村庄上空。随行的部下已默契地掏出一把号角,迎天吹响,号声惊动了不问世事的山村居民,他们带着睡意于着冬日的清晨中起床,各自打开房门,冒险者们不由分说地挨家挨户开始搜查。 “我认得你!”村民中有人喊道“你是上次傻小子带来的人,是帝都的冒险家” “什么?”村长颇为恼火地转身,看见喊出声来的正是矿坑守卫。 “修犯罪了?”老村长眯起双眼,询问道“阁下是由帝都来的冒险家?” 杰尔浦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没有,这次我们只是追捕一名犯人,与修完全无关,他和小雷过得很好!” 他既是说给村长听,亦是说给躲藏于村内的犯人听。然而他料错了,修并没与格鲁在一起,躲进铁匠家的只有黑精灵和公主二人。 “小雷是谁?”村长露出古怪的表情。“恕我直言,您的行为太粗鲁了……” “你不认识小雷?”杰尔浦颇为诧异地问道“一个黑头发的少年……”他一手比划了个一七五左右的高度“眼睛很明亮” 村长疑惑地摇头。 此时冒险家们已几乎把村内的居民住宅搜了个遍,并接二连三地回来报告搜查结果,杰尔浦不等村长把话说完,便把文书朝老人手中一塞,大步朝堆满了铁矿石的一户人家走去,那家犹自大门禁闭,门前围了四名剑士,任由他们把门拍得山响,主人竟是无动于衷。 格鲁紧张地站在莎身前,小熊浑然不察这险境,钻进后院喂牛的干草垛内继续它的冬眠。黑精灵箭在弦上,警觉地盯着房屋的后门,并以前院的声响来判断铁匠夫妻的应对。只等冒险家走进房屋,他的箭便要透过木窗,射进屋去。 “你们干什么!我儿子是大魔法师!”铁匠瞪着眼睛呵斥道“乱闯大魔法师的家,这是什么道理?!”他手持铁锤,锤头半响前在熔炉内烧得通红。小声说“你到后门去” “我告诉你们——!”铁匠的妻子手掌反握着擀面杖,两手叉在腰间,像一只倨傲的火鸡站在几名年轻剑士的面前“我儿子和你们差不多大,他已经是帝都的大魔法师了,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这里是能让你们随便……” 剑士们面面相觑,显是被铁匠的一番话唬蒙了头,加上杰尔浦在村长面前的大声宣告,搞不好他们的儿子还真是个人物,正在犹豫是否强行闯入时,铁匠又威胁式地弯腰,挥了挥手里的铁锤。 那是他赶野猪的绝技。 “呆会我们从后门走,这头熊让修的父母……”格鲁不安地说道“你把干草垛点起来,我们可以趁混乱” “不用了”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莎的尖叫声响起,格鲁迅速无比地原地转身,弓箭遥遥指向院墙上蹲着的S级冒险家,魔剑士杰尔浦。 杰尔浦的姿势像只踞于高处的猎豹,随时便要扑下,把他按倒在地。 然而他只是端详着花容失色的公主,对指向面门的钢箭视而不见,半响后,他缓缓开口问道“小雷呢?” 格鲁茫然摇头,拉弓的一手竟是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汗水由额头滑下,滚过黝黑高挺的鼻梁,滴落于地。 “他没和修在一起?”黑精灵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稳。 “不知道”杰尔浦唏嘘道“我去北方看看,你们自己小心” 他一语不发地转身,跳下院墙,留下格鲁站在后院的平地上怔怔出神。 就像谈论自己的同伴般自然,事实上几个月前,他们也曾经是,在此刻,格鲁心中隐有一丝悔意,然而自己终究得选择,追随其中一方。 杰尔浦离开后院,绕到前门处吆喝道“没有!跟我走!他们肯定是到西面去了!别看了!” 把僵持不下的冒险家部下们赶离铁匠门口,杰尔浦颇有深意地朝铁匠鞠了个躬,铁匠夫妻均是松了口气。 “不是”格鲁怅然若失地说。 “什么?” “我说”格鲁反手把钢箭插进背后的箭筒内,弯腰抓住一只胖胖的,毛茸茸的腿,把躲在草垛内咕噜作响的小奶熊拉了出来,抱在手里“那件斗篷,不是爱人洗的”他冷漠地说。  第63章 女神骑着龙 神其实并没做什么。这点乙太可以用高尚的品格担保……如果他有的话。混沌母神西路非无非是在创世后随便找了个地方优雅地坐下,再忽闪忽闪地显露几次神迹,来点冲天神光,遍野银芒一类中看不中用的法术,从未见过超自然现象的愚民们便聚集起来,膜拜不休,不过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真本事。 不然搞邪教的怎么总会被正义神明无情绞杀,就是因为他们的神放不出神光,唱不出圣言,超自然现象发动频率过低,所以眼见为实,便没人膜拜可怜的被抓走的小雷同学。 朝圣的人们总会自发且虔诚地为他们心目中的神加上不少可歌可泣的事迹,否则母神什么也没做,那不是太掉价了么,传说纷纭,一个比一个夸张,像母神赐予北方人民耕作的沃土,庇佑妇人平安产子,家乡风调雨顺,羊羔顺利长大,开春种子发芽,肥料粪坑按时发酵……某国人创造宇宙,思密达。 弄得最后,连西路非都分不清哪些雷人的神话传说自己做过,哪些自己没做过了。其中有一个传说,即使是她听了,堪比城墙厚的俏脸也会红上一红。 传说女神曾经骑着一头银龙自天际而来,她的座驾是一头龙!不少冰原信徒赌咒发誓,那是他们多少辈的祖先亲眼所见,当然赌咒的担保神还是西路非,像“我以母神的名义发誓,母神的荣光……”这样的誓言即使有水份,西路非也断然不会降下天雷把信徒劈死的。 按天之大陆的语言习俗来说,士是人,指代母神,龙骑士该是“龙”骑着“士”才对,姑且不论是女神骑着龙还是龙骑着女神,总之有这么一头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龙把混沌之母送到或者骑到她的神殿中后,神光敛没,继而它转头寻找自己的栖息地。 银龙于安塔利亚城的东北方寻到一片偏僻的山谷,天知道它吃什么!便一头钻进去,不再出来了。 现在,修接到的委托,就是去杀它。 “我去了以后,你帮我找到伊洛”修激动地拉着小玲的袖子喋喋不休道“告诉他去圣焰找一个人,我的好兄弟格鲁,还有,我的爱人是黑暗神,也一起拜托他照顾了,告诉我的师哥还有师父……” “我就不能回来了,再过几个月,让老师到白龙岭去,我想我的骨头应该还在龙的粪便里……” “好了好了,你不一定就死的,相信我”小玲苦忍着笑挥手道“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去吧去吧” 修茫然而彷徨地走出长街,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走在日光之城安塔利亚的街道上,年轻剑士的神情与冰冷漠然的满城西路非信徒们已达到一致,和谐地融入了混沌之城的信仰体系中。 “你可以不去的”小巴担忧地说道“修哥!” “我想去”修喃喃道,遥望城门处的一辆马车,敞篷马车背后的车斗边缘处牵起了宝石蓝的冰原花,与其说是婚车,更像是灵车。“当龙的新娘一定很悲惨,你不觉得么?” “其实龙不怎么爱吃人”巴哈姆特无所谓地耸肩道,跟着修爬上队伍末尾一辆车的车斗处“人的骨头太多,容易卡喉咙,烦。我就很少吃” 后半句把修雷得险些摔下车去,他扶稳货斗的木栏,随行车夫仔细检查了他的文书,斜睨了二人一眼。 “根本不用护送,浪费钱”车夫冷冷道。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车轮在雪地里碾出深刻印辙,车上堆满了巨大的黑木嫁妆箱,厚重,凝固,像是整齐码起的棺木。 “新娘呢?”修四顾道。 “你不是康坦斯丁的对手”女人的声音从嫁妆箱后传来,此时修才猛然发现要送到白龙嘴边的祭品已先一步登上了货车。 “你还不到一百岁”身披长袍的女人从斗篷阴影下露出半边脸,看了葱头般的巴哈姆特一眼,少年倔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你……你”他呆呆地望着女人。 “你们认识?你是哪位?”修不知所措地问道“我们接了护送兰琪小姐出嫁的委托” “她……” 未等巴哈姆特大叫,那女人已伸出食指,威胁般地朝他作了个“嘘声”的手势。 “别拿暗夜行者的藉口来混蒙人,老娘知道得比你多”她不满地打量着修,最终目光停于剑士脖颈下的泪光晶坠处。“康坦斯丁活了五百多岁,正是壮年,你一小屁孩去送死吗” “你”巴哈姆特半响后憋出一句“你从哪里来” 女人不答,注视着修,问道“你知道自己接了一个怎样的委托?” 修认真地点了点头“每六十年送一名少女到白龙谷,龙的新娘”他于这断断几秒内下了决定“这行为太残忍了,不管……” “不管是否需要对等的利益交换,来帮助我寻找一位朋友,即使在冒险家公会,见到这个任务,我也会接”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只是我们的力量过于弱小” 截掉了半句,修的队长直觉告诉自己,面前的女人定是这次任务中的关键人物。 果然在她的目光直视中,修顿时觉得内心仿佛被一股穿透性的精神力探索着,然而不等她再次开口,泪光晶坠便放起蓝光,少年剑士忽地为之一松,精神力探测消逝无形。 女人微微蹙眉,不悦地转过头去,眼望逐渐接近的峡谷入口。 “她是谁,你认识她?认识?”修趁女人转过头去时,以唇语无声地询问巴哈姆特,后者只是愣愣地望向女人罩着斗篷的侧身,一语不发。 “苍炎”女人不耐烦地说道“我叫苍炎” 白龙岭终年笼罩迷雾,与隆奇努斯山的景象截然相反,遍地均是火山灰铺就的厚实灰质层,安静得竟是不闻鸟兽之声,沉默死寂,令人分不清哪些是数万年前的火山爆发遗迹,哪些是极北之地的积雪。修甚至以为自己离开了天之大陆,进入死亡之神的辖地。 车夫把货卸下,继而神情漠然地驾车转头,朝安塔利亚方向驰去。 “喂,怎么……”修喊道“你这就走了!” 旋即峡谷深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分不清是龙的咆哮还是风的怒吼。修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挡在巴哈姆特与苍炎的身前,并抽出腰侧铁剑,警觉地打量着前方隐藏于迷雾中的深谷。 “省点吧”苍炎讥笑道“不走等着被拿大腿骨剔牙吗” “兰琪小姐”修沉吟片刻。“你不是兰琪小姐?” “没错,我是他们请来的替身”苍炎解下斗篷,露出一头瀑布般的金发,“代她出嫁,可怜的康坦斯丁,他一定会觉得非常愤怒” 她看也不看被遗弃的一地嫁妆,缓缓走进峡谷。 “你的目的也是为了杀它?”修追上几步,问道。 “不,我是来嫁给他的”苍炎带着自嘲的语气回答“当然,必须先打败我,我才能……” “你不能!”巴哈姆特固执地伸出一手“嫁给他?” 苍炎转过头,略带嗔怒地拍开巴哈姆特的手,嗤笑道“或者你们俩要先打一场?” 周遭迷雾渐浓,她抽身退去,修伸手去摸,却抓不到苍炎的衣角,警觉不妥,奋力拨开迷雾道“别乱跑,我们一起行动!” “小巴?别分散了!”他喊道。 巴哈姆特喉咙中发出类似愤怒的闷吼,紧跟了上去。 修不知所措地在浓雾中寻找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苔藓与冰川腐蚀出的火山岩深坑,好几次趔趄着差点摔下洼地。 “小巴!”他不断呼唤队友,然而巴哈姆特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早早脱离了他的监管,行踪全无,连带着苍炎也遁去身形。 走了许久,修渐渐体力不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里,辨认不清方向,说不定自己还在同个地方不断绕圈,他索性坐了下来。 “只得等夜里……星光,不对”修陡然意识道,抵达安塔利亚后自己几乎从未见过太阳落山。这令星辰之力无从施展。 周遭均是灰蒙蒙的一片,他尝试着单手握剑,另一手释放风系的低级咒文,风力卷起,近旁迷雾忽地散开,然而当魔法效果渐弱下去时,它们再度合拢,借着瞬间的一瞥,修发现了一条石梁。 他抬脚走了上去,石桥湿滑且冰冷,寒意透过靴底传遍全身。修持剑运劲,蕴含于剑身中的星光照亮了狭小的一片浓雾,脚下是万丈深渊,少年剑士又不放心地在身上施展一个飞翔术咒文,才缓缓地朝石梁对岸走去。 桥不知有多长,他心里直发虚。 但随即温和的人声在彼岸响起,像是一位谦恭有礼的学者。 “你来了?” 修愕然抬头,双脚站于原地。 “欢迎”那人仿佛比修更意外,“别紧张,你沿着那道桥走过来,不要害怕,脚下是水潭,不会摔死的” “需要我过来接你么?”男人又在浓雾中问道。 修的疑惑心更甚,这里怎么会有人? “不用了,谢谢”修略有点尴尬地答道“我的两位同伴……” “男的?”那声音微觉诧异,随即话中又带着笑意说道“无论如何,欢迎你来,当朋友也是好的” 第64章 纳尼非时柱 公主的红裙已换下,她此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铁匠妻子从衣橱低翻出的主妇衣服,它宽大而不合身,只得用一条布袋系紧腰部。头上扎着天青色的布巾,然而即使身着粗朴简陋的农妇装,仍不掩她的俏丽容颜与端贵气质。 莎看着橡木林中绰约的红色花丛,忙一手拉着满地乱钻的小棕熊。“回来,别乱跑” “穿过那条溪流,就是黑暗精灵的领地”格鲁缓缓走到河岸旁,春风支流的河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把黝黑的五指按在冰面上,似是考验着它的压力,继而又整个人俯身下去,忍着冰凉的霜气,把尖耳朵贴在白茫茫的冰面上。 “你在做什么?”莎诧异地问道。 格鲁不答,好一会后,才直起身子,长耳朵冻得通红“听冰面有多厚,走吧,跟着我的足迹过去”他不放心地说道,伸出一只脚,猎人长靴踩在封冻的河面上,双手伸展,小心地前进。 春风河彼岸,灌木下密密麻麻地开出飞丝般的鲜红花朵,一条溪流把隆奇努斯山脚的森林划为两半,溪前是人类世界松柏,而溪后赫然是伴生着红龙爪的橡树丛林。 “好漂亮的花”莎赞叹道。“它有个别名,叫彼岸花” “彼岸花?”格鲁伸手,拉着莎行走在冰面上“它是黑暗精灵一族与人类聚集地的分界线,当初我们就在这附近守护边境” “它又叫曼殊纱华,是传说中,在死亡世界里引导亡灵渡向新生的花朵”公主说。 “哦”格鲁漠然点头,答道“一堆石蒜而已” “……”莎被这不解风情的话呛得直打跌,微忿地指责道“这可不是一名勇敢的骑士该说的话唷” “我不是什么骑士,只是弓箭手”格鲁说。 “别跑!”走到河中央,小熊挣脱莎的手,头也不回的四肢并用,奔向对岸。莎蹙起双眉不安地喊道。 倏然曼殊纱华包裹着的灌木群后稀稀落落现出几个黑影,格鲁抽了口冷气,停下脚步。 “别!”莎惊慌地喊道。 “停下!”格鲁一把拽住莎的手臂,另一手取下弓箭手羽帽,抛在冰面上。 奔跑到河岸边的小奶熊冷不防嗷呜一声,意识到危险,转头朝格鲁与莎跑来。然而黑精灵边境的卫兵们已抢先一步射出了钢箭,瞬间咻咻声不绝,小熊甚至来不及哼一声,便被五六根准确无比的箭矢穿透脖颈,脑袋。“啪”的一声,摔在冰面上。 逃跑之势未消,它在莎的尖叫声中,拖着一地殷红的鲜血滑出近五米。 “举起双手”格鲁低声吩咐浑身发抖的公主。 “把手举起来!”对岸守卫喊道。 “畜生!你们这些畜生!”莎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格鲁缓缓举起双手,并朝对岸朗声道“不要伤害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类女人” “格鲁?”灌木丛中有人诧异地问道,继而这个名字引起参差不齐的嘲笑。 黑精灵们的营地里发出几声女人声,莎与格鲁的双手均被捆缚于背,冬季黄昏的森林中,营地篝火早早燃起,映着格鲁与莎复杂的表情。 “我们是畜生?”队长玩味地用一根钢箭抬起莎公主的下巴。 “伊得蒙,别碰她,她是人类的公主”格鲁沉声说,然而未等他说完,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痛得他翻身蜷曲起来。 “别打他!”莎愤怒地尖叫道。 “恋父的小杂种,你爸死了开始搞女人了?”伊得蒙不遗余地的嘲笑道。 黑精灵的长相均是俊朗,身材瘦削高大,然而在莎的眼中,这些边防军却是淫乱的魔鬼。黑夜正是他们的活动时间,与格鲁着装相似的弓箭手们结伴出外巡逻,伊得蒙坐在他们的身旁,取出格鲁的匕首,反复擦拭,开始剥皮。 小熊的尸体被扔在火堆旁,他有条不紊地为它开膛破肚,抽筋,把内脏扔到一旁。像个动作娴熟的屠夫。看得莎泪流满面,恸哭失声。 “伊得蒙。主母……” “她会把你处死,你老爸的事还没完”伊得蒙答道。他把幼熊架上火堆,并不断转动,片刻后它变成金黄色,并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知道族里的图腾……” “没有什么图腾”伊得蒙打断了格鲁的话,他威胁地看了莎一眼。 格鲁竭力挣扎道“让我见主母一面,我知道黑暗神图腾中的秘密” “我们信奉的是母神西路非,你别……” “黑暗圣童才是夜之精灵族的主神,听我说,伊得蒙,你们都错了!”格鲁大声道,他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同胞,他们纷纷疑惑地朝篝火旁望来。 “那不要紧,你会被当成蛛后的祭品”伊得蒙又道“但你会见到她的,她对你侍父的死非常愤怒” 翌日,格鲁与莎被押上车上木笼,几头灰色的森林狼套上驾绳,颇不耐烦地拉着二人与坐在车尾的伊得蒙,朝森林深处驰去。 格鲁不时审视身旁道路,离开了族地已有三年,然而这森林他还是认得。 “我们要去哪里?”格鲁警觉地问“这不对,不是通向黑耀之城的路” 沿路全无人烟,冬季正午的日光透过树叶形成光斑,在他英俊的脸上来回摇晃,伊得蒙却似颇不适应这白昼的光感,不耐烦地压低羽帽,坐在车尾沉默不语。 本应设置于森林内的岗哨撤得杳无踪迹,这是战争的征兆,格鲁甚至想不出来会与谁有开战的可能。 他们在散发腐味的灌木丛中穿梭,行进许久,最终到达隐蔽的密林深处。 万年参天古树架起了这一片幽闭的空间,黑铁木把它们巨人般的枝条伸向空地中央,末端汇集于一点,缠绕出一张软椅,软椅中央赫然正坐着黑精灵族的女族长。 她的身边没有格鲁印象中的亲卫队与祭司团,只有寥寥几名供以取乐的俊美雄性黑精灵,他们无一例外地全身赤裸,懒洋洋地斜躺于树干上,一手来回揉搓挺立高耸,且饱满的阳 具前端,朝被推到树下的囚犯投来同情的目光。 “碧妮斯主母!”格鲁在笼子里挣扎道,他看见了女族长身后,有几名被捆缚起来的白皮肤人类昏睡着。 “你回来了,我的儿子”女族长带着怨恨的目光审视着同在笼内,茫然且愤怒的公主莎“还带来一个人类女人?你抛弃光精灵族的祭司于不顾了么?” 格鲁背脊发凉,自己与树雨之间的事,母亲竟是全数知道。 “我不是来说这个的”格鲁愤然说。 “人类世界教给了你什么?”碧妮斯抬起下巴,俯视着黑精灵,格鲁的长相继承了他的侍父,在她的眼中,他是出类拔萃的。 “关于黑暗神,与族里的图腾”格鲁急切地说道“主母,我见到了黑暗神的神使” “混沌母神从来没有眷顾过精灵一族,她的信仰与教条会把我们引向生存的歧路。智慧生物情感与羁绊出于自发,绝不可能压抑,或以性的方式转化……” “这是神使告诉你的?”碧妮斯反驳道“你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是的”格鲁颇有一丝被打断后的恼火“西路非从未向我们展现过她的神迹,不是这样么?!我们属于黑暗,真正该信仰的神是黑暗之圣童,大精灵王早在数千年前便树起了供奉他的图腾……它会为我们显露神迹,记得那个符号吗?我在人类世界见过,黑暗之神的神使,曾经在施术的过程中……” “你说的是这个?”碧妮斯座下的树藤蜷曲,继而从地面的泥泞中拽出一根黝黑的,材质不明的圆柱,它被歪歪斜斜地扔在笼子前。 圆柱周身刻着血红色的符文,却被淤泥掩盖了大部分。 “放他出来”碧妮斯示意道“它能庇护黑暗精灵一族?” “旧账以后再和你清算,你让我看看神迹” 伊得蒙解开格鲁手腕捆绑的牛皮索,他扑到图腾前,以衣袖把淤泥擦拭干净,抬头看了主母一眼“它叫纳尼非时柱,是黑暗神赐予大精灵王的宝物,开启之后能守护黑精灵族……在黑夜中获得” “别啰嗦,给我看神迹”碧妮斯不耐烦地呵斥道。 格鲁只得低头,用他黝黑瘦削的五指反复摩挲着烫金的符文。 “小雷,我呼唤你” “黑暗之圣童,我……以你之名” 神圣帝国·光明教廷最深处·女神之间。 一池圣水清澈见底,池底的光系符文阵缓慢焕发着金光,它们如有生命的精灵般跃上水面,又沉入水底。 正中央浸泡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猫,它奄奄一息地翻了个身,痛苦地从嘴角冒出一阵气泡。 黑暗精灵辖地·密林最深处。 格鲁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他面前的纳尼非时柱仿佛听到了召唤,不安地震动起来,血红咒文发出微弱的光芒,接着,一切复又黯淡下去。 “哈哈哈——”碧妮斯笑得前仰后合,她狰狞的笑声中,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这就是神迹?”她一手按着胸脯,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挥了挥手。 “很好,把他们拖去给蛛后当祭品” 接着她的族长藤椅缓慢后退,消失在密集的树叶掩盖之中。 第65章 白龙康坦斯丁 “我的名字‘康坦斯丁’在神语中译为白夜”那男人微笑着朝修点头,把他领到石桥后的一处山涧前,空旷的地上。 迷雾到了此处,已消散无踪,白龙岭最深处悬挂着一条结冰的瀑布,水珠连着一条细细的冰线,张牙舞爪地凝固于半空。 “你就是那条龙?”修茫然地问道,他仔细打量白夜,化身为人类形态的白夜身穿一袭白色的长袍,而长袍上打着稀稀落落的补丁,眉眼中的温柔气魄不见丝毫龙的悍霸之气,与巴哈姆特截然相反。 他谦恭地伸出一手,作了个“请坐”的手势。待得修在岩石上坐下,自己方坐于他身旁的另一块大石上。 白夜双手搁在膝前,修注意到他赤着脚,脚指甲削得很短,却反射着龙鳞坚硬的灰白色。 “你是女神西路非的侍龙?”修转头寻觅那些女人的骨骸,然而遍地是冰葵,苔藓,除此以外,便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雪白花朵,峡谷内的一切和谐得如同冰的国度一般。“那些嫁给侍神的少女呢?”他连珠炮般紧张地问道。 没有意料中的龙的愤怒与驱逐,自己也无法拔刀相向。面前的白龙反而像个有礼的主人。这多少令修全身不自在。 “不不”白夜连忙笑着说“我与西路非没有任何关系,我的造物主是龙神” 他侧过脸,像是辨认着附近的声响,同时间,两声清越的龙吟从峡谷彼端传来,修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巴哈姆特与苍炎声音虽响,却无论如何扑不进修与白夜二人相处的狭小空间,只听龙咆哮忽而如响雷阵阵,忽又倏然远去。就像是被困在外围的两只猛兽,在彼此追逐不休。白夜灰黑色的眉毛下,睿智的双眸比起迪朗斯竟是不趋多让,修一时间忘记了身处何方。开始了短暂的,却影响其一生的对话。 “送到白龙岭当祭品的女孩们呢?” “死了” “你把她们吃了?”修问出这句时,不知为何心内却毫无半点痛惜,唯一的感情是淡淡的嘲笑与质疑“你六十年才吃一个人?” “你相信吗?”白夜笑着反问道。 他指向瀑布一面“那里面埋葬了我的爱人们” 修此时方恍然大悟。 未等他说点什么,白夜已主动解答了他的疑问“拥有几近永恒的生命,你能做什么?每一天在无尽的等待中迈向死亡,独自守在山谷里……” “你可以去人类的世界走走”修忍不住道。 “我去过的”白夜回答道“自从我离开创世之间后……” “创世之间?” “七神创造世界的地方,龙神也在那里赋予我生命”白夜解释道“我去过逆世界,甚至灵魂之海,最后穿过海底,西路非把我扔向人间界,也就是他们的聚集地——天之大陆” “我在大陆上游历了许久,见过不同信仰下的人类冲突”白夜的语气中赫然有一丝沧桑之感。他思索片刻,又缓缓道“最后我选择了守护这个峡谷” “你说七神创造世界”修问。“创世时你也在场么?” “当然不”白夜笑了起来。“那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了,龙神,你记得……不,你听说过么?” “被世人遗忘的至高神,羁绊,情绪的乙太使徒,他以自身为模板,设计了我们龙族” “乙太沙盘”白夜摊开手掌,比划出大小“神祗造物的源器,灵魂之海的水晶沙铺就,划出轮廓,再灌注入神力……” “我是戴洛大人创造出的第一只龙”白夜转而凝视着修,微笑道“他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 “戴洛?” “是的,戴洛”白夜直视修的双眸,他伸出手指,轻触碰修脖颈下的泪光晶坠,它泛着淡淡蓝光,修的双眼神色迷离,似是陷入了白夜的思想世界中,他依稀想起了什么,却又不真切,面前像隔了一层雾。 隔了白龙岭中迷迷蒙蒙的白雾,跨越崇山峻岭的彼岸,有一个声音在痛苦地向他求助。 “戴洛,紫羽……”修喃喃念道。 直至近在咫尺的龙咆哮把白夜与修拉回了现实,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 “你叫修” 少年剑士点了点头,与白夜携手走出峡谷,站在石梁的末端。 “修,我们脚下埋着的矿石对于人类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建筑材料”白夜随手取出一个细小的,银色的铃铛“这叫幻惑之铃,是我们邻居家供奉的神器”他神秘地眨了眨眼。 “当某天你有需要时,我们可以到这里来,挖掘灰黑的飞行岩……”白夜说完,随手一振铃铛。 幻惑之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穿透了梦境一般的浓雾。浓雾瞬间散入苔藓,黑岩缝隙中,不到两秒,消失得一干二净。 呈现在面前的景象令修目瞪口呆,绿龙巴哈姆特翻滚着,被另一头金色巨龙按倒在地,他马上反应过来了,那正是载着伊洛逃跑的黄金龙。 “小巴!抓住它,别让它跑了!”修于短短片刻下了决定,抽出腰侧长剑。 “等等”白夜笑着按下剑士的右手,像在欣赏一场好戏。 “你看不出来他们在做什么?” 伴随着白夜似笑非笑的解说,巴哈姆特挣开咬着自己脖颈的苍炎,把它推向峭壁上,两头龙之间的冲撞惊天动地,峡谷内碎石飞溅。修拉着白夜温暖的手,茫然转头“他们在做什么?白夜?你可以帮个忙么?” “追女生还用得着我帮忙?”白夜颇为诧异地看清了巴哈姆特一身青紫的龙鳞。“变异毒龙?这倒挺稀罕,该不会是米可亚的儿子……” 十余年前,屠龙法师勃朗希尔于花海平原以剧毒设捕黑龙族长,并诛杀黑龙族百余只成年或幼年龙,黑龙族长米可亚带着一身毒素逃到隆奇努斯山深处,产下后代。毒素令她腹内龙蛋产生变异,蛋壳呈现逆天的七彩色泽。 它把蛋藏在洞穴中,未待细心孵化,勃朗希尔便沿路追来,米可亚只得愤然迎战,受毒素影响而体力不支,最终无奈身死,被勃朗希尔抽筋剥皮,龙魂与骨融于一体,制成亡灵龙飞船。 正当最后步骤即将完成时,白夜从隆奇努斯山上空经过,在它愤怒的咆哮下,勃朗希尔未完成灵魂献祭,便匆忙离去。 七色毒龙蛋没有母亲的照料,于十余年的风吹雨淋中并无动静,直至流星坠落,至高神灵魂转生,黑暗圣童与星空之神降临隆奇努斯山,转生地正是那枚龙蛋之旁。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星龙戴洛本是龙族造物主,落地时神力涣散,毒龙蛋吸收了部分至高神源力,竟是自我孵化。巴哈姆特破壳而出。戴洛的神力残余非同小可,使它一举逾越了近百年的巨龙幼年期,并获得了强大了力量。 在那之后“肥龙”巴哈姆特在山林中自得其乐地过了十余年,直至掉进陨石坑里,摔得半死,被勃朗希尔再次发现,与修相遇,被许愿石中的神力再次影响,进化到第二阶——成熟期。可谓是天道循环,因果相扣。 这也是黄金龙苍炎会看走眼的原因之一,依她对龙族的判断力,巴哈姆特拥有近百岁时成熟巨龙的能力,当然,它在她眼中还只是个小孩子。 然而现在她与一个死缠烂打,疯狂示爱的小孩子搏斗不休,却屡屡落了下风,这让她如何不气?! “滚开!”一声咆哮,修终于认出了黄金龙美女的真面目。 “这就是龙族的恋爱方式,鲁莽,粗率,却又直接无比”白夜赞叹道,他已有数百年不曾看过这种示爱场面了“以武力制服你的爱人,再把它带回家” “不会吧”修满头黑线,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要向黄金龙追问伊洛下落一事。 说话间,毒龙巴哈姆特奋力跃起,双爪牢牢按住了黄金龙的脖颈,尾巴煽动呼呼作响,拍在峭壁上,溅得尖利巨石纷飞,黄金龙哀鸣一声,挣扎不得,喉中呜呜作响。 “修哥!我成了!”巴哈姆特不忘洋洋得意地转头注视石梁前的白夜与修,又示威般地打了个响鼻。 “喂喂,小巴你不要乱来啊”修手足无措地大喊道,他看到巴哈姆特布满鳞片的小腹下,三片六角形的厚实龙鳞伸展,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白夜的大笑声中,修满脸通红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毒龙下腹处鳞片展开,现出柔软的私处,继而伸出一根粗大的,通红的肉管,它把苍炎牢牢按在岩壁的角落,不由分说便要骑上去。 温和儒雅的神圣巨龙笑得险些趴在地上,修讪讪地说“快回去,我们……快回去” 接着,他领教了自小雷离开自己后威力最大,最猛,雷得自己浑身最焦黑的一发闪电。 白夜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说道“他插错地方了……那里是美女的后庭……” 第66章 心湖之战 格鲁像一只灰黑的壁虎般匍匐于地,他在等。 直至所有人都以为他逃出了密林后,伊得蒙离去,他才从纠缠的树根下探出头,审视四周。 纳尼非时柱静静地躺于淤泥中,半截图腾被腐烂的树叶所遮掩,头顶的参天大树枝叶缝隙中透下几缕苍白阳光,落在血红色咒文回路上,它微微泛着光,像是驱赶着这光明女神的触手。 半小时前,主母碧妮斯离去,然而格鲁的双手已经脱缚,他变戏法般地扯松了自己脚上的牛筋绳,窜入密林深处,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抛弃自己同伴独自逃跑,这在伊得蒙与莎的眼中不足为奇,前者是出于暗精灵的习性,而后者却抱着足够的信任。莎与精灵卫队长彼此在心底嘲笑对方,等待搜索小组沿着格鲁逃跑的方向一路追去,远方传来依稀的厮杀声与临死的呐喊。莎不由得变了脸色。 不能再等了,伊得蒙下了决定,押着大木笼里的人类公主转头走上另一条小路。 格鲁才谨慎地走出阴影之中,他在灌木的掩护下绕了个圈,躲进主母座椅下确实行险,然而这一着也押对了。 英俊的格鲁在游移的日光下站了片刻,带着一丝同情与困惑望向纳尼非时柱,巨藤后的微弱呻吟惊醒了他。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黑暗精灵忙解开沼泽边缘处,躺着的几个人质。他拾来一片锋利的岩石割开她们被捆绑的双手,取出塞在嘴里的淤泥。他惊愕交加,半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光精灵少女娇呼一声,连连朝后退去。 “怎么……”格鲁又救出一人,树藤不安分地震颤着,他肩抗起先前救出的少女,手里拉着另一个皮肤白皙的孩子躲进灌木丛后。 “我认得你” “嘘” “放我下来!”少女怒喝。 “想要命就别出声”格鲁训斥道。 “你是上次,半夜到我们族里来的”那孩子见格鲁低身放下自己的姐姐,伏在他的背上,树藤移开,黑暗精灵主母再次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事?”格鲁的耳朵动了动,辨认出了安全的方向,警觉地盯着移动的树藤,朝后退去,缓慢消失在黑暗里。 “你们和我们打仗……”那孩子急急地向格鲁解释道“前天,你们黑精灵带人冲过心湖,要抓走树雨大祭司” 格鲁方恍然大悟,原来一路上哨所全数撤净,是把黑精灵族有限的兵力投入到西侵闪灵森林去。光与暗两族占据了迷魅与闪灵森林的两侧,数百年前据隆奇努斯山脚广袤植被而相安无事,然而为何突然大动干戈? 数月前与杰尔浦经过心湖的一战仍历历在目。暗黑龙枪几乎荡平了整个湖畔,寒冬中松树稀稀落落地站在闪灵森林一侧,那里支起破败的战壕,与战争掩体,木栅栏被削成尖桩矗于光之精灵们部落的入口处。 此时平整如镜的湖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你说得太多了”那少女不悦地斥责说。 “他是我们的朋友”孩子分辨道“他来找过大祭司,和他们” “闭嘴!”少女倨傲地打断了她的弟弟,置格鲁的救命之恩于不顾,走上湖面的冰层。 “走吧”光精灵族的孩子拉着格鲁的手。 “我不去”格鲁微微摇头,望向第一任精灵女王的高大雕像,被近五十米高的巨型云杉遮掩着的蛛后洞口一阵悉索,不知是风吹树叶,还是恐怖的怪物即将出巢的征兆,他心下紧张“我要去救我的同伴” 他看到精灵孩子的两脚冻得通红,略一迟疑,便就地而坐。扯开鞋带脱下自己的猎人皮靴,让那孩子穿上。 “你回去”他拍了拍那孩子的头,推了他一把。 精灵少女面有怒色,站在冰湖中央,不耐烦地等待着她的弟弟。 格鲁赤足踏过灌木荆棘,奔向雕像,脚底被划破的黝黑皮肤,在林间雪地里留下一点殷红。 莎的嘴巴被一块布巾蒙住,手腕捆缚于背,脚踝紧紧地系上了牛筋索。显然暗精灵们是对付魔法师的老手。她接近茫然且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不安全感犹如木笼外的吊索,摇摇晃晃。 木笼沿着滑轮的滚动方向缓慢上升,她从木条的间隙中望出去,看到黑暗精灵们的军队正在河流的下游像蚂蚁群般前进。随即又转头望向光精灵们的栖息地,那里只有零星几名巡逻队员在木栅栏后放哨。 得通知他们,这样会被偷袭的。莎心想,然而转念嘲笑自己,死到临头还在担心不相干的事。脚下并没发现格鲁的身影,唯有一个小黑点。那是伊得蒙在抬头,拉扯着滑轮上的操纵绳,把木笼荡过雕像的肩部送去蛛后的巢穴洞口。 隐隐约约,她充满了厌倦,甚至有一丝希望格鲁不要前来的念头。一张残破的蛛网变得清晰,人生在此终结,说不定是件好事。回想她身为公主的一生…… 倏然间莎竟是发现,自己仿佛从来没有什么做过的,或是值得回忆的,被爱吗?从未被爱过,自己只是伊洛的一块遮羞布,唯一有点欢笑的记忆,莫过于修的那句“红公鸡”。再然后,与英俊黑精灵简短的邂逅,还有那头不幸的,因自己而死的小熊…… 或许有些生物,一生下来就死了,和这个洞口里等待着自己的死亡也没多大区别。她迷茫地看着那个不断接近的,黑漆漆的洞口,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发着光。 她看清楚了,木笼一寸一寸地接近蛛后巢穴,它的双眼流着脓水,仿佛辨认不清面前来回摇晃的木笼。一只毛茸茸的,镰刀般的巨足在洞口不安分地扒着,想把送上门来的食物扒到近前。另一只则按在蛛网汇成一股牵入洞的白色粘稠绳索上,以感应网中央猎物挣扎时传来的震动。 木笼摇晃到杉木的一头,吊索在树枝上被绊了一下,卡住了。 伊得蒙在地面上奋力拉扯,同时望向远方的小笼子,与蛛后的一根腿。喃喃咒骂。紧接着他脖子传来一股大力,惊觉危险,转身的瞬间被一只手扯住皮带,天旋地转中,整个人侧倒下去,脚下一滑,太阳穴狠狠磕碰在一块突出岩石上,昏了过去。 木笼没有掉下来,相反它挂在云杉枝条的顶端。蛛后竟是畏惧光线般的不敢出巢,只是不断拉扯白色网索的一段,莎坐在木笼里,像荡秋千般的不断起伏,她悲哀地看着心湖之魔,这只接近死亡的巨大蜘蛛。也悲哀地看着它残破复眼中倒映出的,蓬头垢面的自己。 “什么时候开战的?”格鲁把伊得蒙的头按在岩石上,他满脸鲜血地醒了过来。黑精灵王子问话的同时紧张望向云杉高处。“主母有什么计划?” “蛛后……”伊得蒙痛苦地答道,呻吟着说“要祭品,蛛后才愿意出来” “它已经快死了,会出来才有鬼”格鲁嗤笑道,伊得蒙又昏了过去。 他取下伊得蒙腰间的匕首,又把他的箭囊与长弓挎在背上,于手心处吐了几口唾沫,轻手轻脚地抱着云杉树,敏捷地不断攀高。 五米,十米,木笼的缝隙中可见莎的一只脚,格鲁不禁为她的镇定而暗自钦佩。 “别动,我来了”他低声道,转头望向远处地面上瘫软的伊得蒙。他看到了黑暗精灵的军队,已逐渐接近心湖,格鲁抽了口冷气。 莎从高处朝下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与格鲁灰褐色的瞳孔对视。后者迅速爬上树枝,从木笼间伸进手来,解开了她缚口的布巾。 她松了口气,怔怔的不做声,双目流下泪来。 “听我说”格鲁轻手轻脚地割开几根木条,嘘声朝她说道。 “你流血了”莎说“鞋子呢?”她能说话后,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他光着脚,黑色的皮肤分辨不出红色的血液,但它顺着横亘的树枝不断滴下。 “别说这个”格鲁小心地锯开三根木条,匕首灵活地反转,挑开她手上与脚上的绳索,把一根锯下来的方形木棍塞在她手里。“攻击它,这个可以用作魔杖” “什么?”莎没听清,诧异地问道。 公主比不上小雷,随手拣根烂树枝便有发禁咒的本事,然而她还是依格鲁的话做了。黑精灵王子一手揽着公主的腰,后者战战兢兢地发出一个小火球。 他们脚下从整个森林调集而来的暗精灵军团已准备就绪,埋伏于冰河两侧的树林里,只等一声号令,便要杀向心湖的另一侧——光精灵时代居住的闪灵森林。 谁也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变故。上千名弓箭手们清一色戴着羽帽,有条不紊地集结,各自抽出钢箭架上弓弦。 十余部战车推上冰河中央,钢铁的冲撞尖角上涂了一层反射着蓝光的毒膜,祭司们无声地准备着咒语。上千黑暗精灵卫兵组成一条黑漆漆的防线,从密林中走出,又有更多的战士立于湖畔,河流连接湖泊的缺口处,灰黑的森林狼骑一字排开,前爪伏地。 紧接着,房子般大小,全身被火焰熊熊燃烧的巨型黑蜘蛛之母,心湖的杀戮者,从他们头顶掉了下来,摔在湖口正中央,砰然溅起无数纷飞的碎冰与水花,沉了下去。 “蛛后——!” 突如其来的变故同时惊动了偷袭的一方与被偷袭一方。又一次侵略战在毫无征兆的巨响中开始了。 第67章 混沌·罪与罚 “所以你被派到西领?”修诧异地问道。 苍炎点头,吁了口长气。 “混沌女神承诺给我找一个稳定的落脚点,并塑造黄金龙神像……” “你可以到我家来住!”巴哈姆特握拳道“我能养得起你!老婆!” “你懂个屁——!”苍炎失去理智地大叫道,“谁要去你那隆奇努斯山的小破洞!” “也就是说,一旦守住西领,将供奉双神像,西路非的,和你的。”白夜抓住了谈话的要点“你成为西领的……” “主神”苍炎道。 “你就为了这个,杀了这么多人?”修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为了这个?”苍炎显是气还未消,愤恨地望向修“为了这个?你说得轻松,你知道信仰之力有什么用么?它是七大神明赖以生存壮大的根本,控制信徒,不断影响世界的基础!只要我有一间自己的神殿并让信徒膜拜……” “你想成神”白夜打断苍炎的话“连创世三大法则都无法领悟的你,你想成神?”白夜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没有想那些”苍炎不甘示弱地斥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窝而已,否则也不会到你这里来了,我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地方……” “我可以养你!”巴哈姆特恰到好处的插嘴道。 “谁要去你那隆奇努斯山的——”苍炎歇斯底里地叫唤道。 再次回到安塔利亚城,已不知过了多久,这里没有黑夜与黄昏,日轮仍苍白地挂在天穹彼方。散发着寒冷的光。人群依旧忙碌地来来去去,还有五天,便是新年了。 “七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白夜颇有感触地说道“还是一样” “对了这里的人怎么都板着脸,不会笑,也不会愤怒?”修与那些面容呆板的安塔利亚人擦肩而过,不禁诧异地问道。 “跟我来,先交代暗夜行者的委托”修带着白夜拐进一条小巷。 白夜赤足走在冰冷的地砖上,跟随于少年剑士身后,刻意地落后半步,就像侍奉一位主人般行动自然,他解释道:“西路非是执掌混沌的女神,她包容了光与暗,甚至四大” “火,风,水,土是为四大元素,与光暗两极组成六芒星元素阵”白夜缓缓说“西路非象征无所不能的包容,与淡化,在她的国度中,人的情绪无足轻重,没有欲望,没有目标” “情绪过激产生矛盾,而矛盾是分化各种元素的根源之力。所以她的信徒们必须保持内心安宁,不受任何外在的刺激所影响,忠实地执行无欲,无求的内心准则,北方国度的人也因此被称为‘禁欲者’” “这样的生活……”修推开暗夜行者那扇小小的木门,感觉就像到了一个新天地。少女们乍见修安全归来,倏然尽数炸了锅,叽叽喳喳地围上来说个不停,吓得他连忙后退。 “是的,一群行尸走肉,与您所执掌的情绪、羁绊属于对立阵营”待得木门关上后,白夜站在暗夜行者分部外的巷子里,微笑着说。 老板娘在店内高声调笑,修支支吾吾地应答,声音从店内传出,与这冷漠的城市格格不入。白夜背对木门,目光投向小巷末端。孩子从路的一头奔来,他看到身材高大的男人了,下意识地一停,继而匆匆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过来”白夜招了招手。 那孩子只是不答,固执地跑着,他后面旋即追来一个神色漠然的中年女人,他摔倒了,女人几步追上。 她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朝那孩子后脑勺狠狠打去,把挣扎着爬起的孩子再次打翻在地。 白夜微微皱眉。 她接二连三地打下,孩子毫无还手之力,只在地上翻滚,却不哀嚎。最后他一头撞在地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不动了。 女人抓着孩子的一只脚,把他缓缓拖走,孩子不知是死是活,被拖过的砖石路面,一道红色的血线触目惊心。白夜叹了口气,背后木门吱呀一响被推开。 “完成了?” 修点了点头“与苍炎小姐说的一样,伊洛在混沌神殿里……” 修已对这没有感情,没有声音的城市厌烦无比,一日前,白夜俨然以长辈的身份打发巴哈姆特与苍炎离开北方国度,前往圣焰调查那场大战的后续,并寻找格鲁与小雷,莎公主等人,自己则陪着修再次进入安塔利亚,解决他来此的唯一任务。 “找到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做?”白夜就像个温和的兄长,他已从修处得知与公爵世子的纠葛,此时不禁好奇问道。 “让他加入我的冒险团”修还不知小雷已被光明女神耶米拉带走“再找到红公鸡,我们一起接任务,冒险,嘿嘿”他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他们穿过安塔利亚城的主干道,冰葵在庭院两旁绽放,如那些持戟守护的神殿骑士们般冰冷。混沌神殿前院中央是一个冰池,池水一半漆黑,一半洁白,象征光明与黑暗相溶之意。也象征了平衡与包容。 水池中央是一只昂首挺立的巨龙,巨龙背上侧坐一名女子,她左手挽着龙颈,右手倒提一把巨剑。修端详西路非雕塑半响,又转头与白夜仔细比照。 “不像你” 白夜忍不住笑道“本来就是信徒们胡乱编造的,我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若说真有牵连,倒应该是苍炎……与巴哈姆特的母亲,黑龙” 修走上擦拭得纤尘不染的台阶,一时间周遭骑士们纷纷警觉地走了过来。 “什么事?”像是守卫队长的骑士问道。 “我来找一个人”修微笑着朝扑克脸般的骑士说道“他叫伊洛,是圣焰帝国的公爵世子,几天前来到安塔利亚的混沌神殿” “没有这个人”神殿内走出的祭司冷冷答道,他疑惑的目光落在修身后的白夜脸上。 混沌神殿内部,地牢深处。 “光辉之环为什么不能启动,伊洛阁下”老者阴恻恻地问道。 “我……不知道”伊洛奄奄一息地微微抬头。 他的双手被朝上捆缚于石柱顶端,上身衣服被撕得仅剩几缕布条,下半浸泡于寒冷刺骨的液体中,水牢中的浅井泛着水银色的光芒,随着他痛苦的抽搐而不断浮动。 “我的徒弟”老者叹了口气“这样下去,师父可没办法帮助你” “我真的不知道”伊洛小声地哀求道“求求你,劳伦老师……让我死吧,让我……” 伊洛的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石桌,石桌中央赫然正是他从闪灵森林中抢来的,原先戴在大祭司手上的银色腕链。 “我亲眼看到你用光辉手环召唤出了耶米拉的法相”劳伦斯语气平淡,仿佛正坐在花园内,与公爵世子讨论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有特殊的咒文?还是需要特定的程序来激发它的圣力?” “这是母神的授意,你一天不把光明之环的使用方法说出来,即使师父要饶了你”劳伦斯哀叹一声“大神官们也不会就这样……” “我好冷”伊洛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对老者的逼问充耳不闻,他的神色恍惚,沉溺于自己的某个回忆里“奇克大哥,修……” “啊!”他痛得大叫起来。 劳伦斯只是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妖异的水银液体便有一滴荡出池外,有生命般地附着于伊洛脖颈上,它蠕动着,像一只水蛭,找到伊洛皮肤下的血管,一头扎了进去。 诡异的昏暗灯光中,那枚突起的水滴进入伊洛的大动脉,继而沿着他胸口并不显眼的静脉一路游走,直至腰间,伊洛声嘶力竭地大叫,忍耐着全身血管近乎涨裂的煎熬。 “告诉我吧,你何苦呢?”劳伦斯缓缓道,他的语气似是魔鬼的催命符。然而脚步声从地牢的外侧传来,劳伦斯不由得脸色一变。 “还没有结果?”一个女祭司走下地牢,她手中提着魔法灯,朝伊洛照了照。 劳伦斯谦恭地鞠躬,摇了摇头。 女祭司不悦地说道“占星师在找他,得加快速度了” 伊洛嘴唇微动,昏了过去。劳伦斯像是不忍再看,别过头去,走到地牢的另一侧。 “劳伦斯”那女祭司放下魔法灯,从袖内摸出一把银色的锋利小刀,唏嘘道“你在圣焰潜伏了二十年……” “不要再提了”劳伦斯叹道“功亏一篑” 她走上前去,洁白的手指托起伊洛的下巴,小声说“不,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回归了母神的怀抱,她定会包容你” 伊洛在头顶冰凉的触感中清醒过来,像是有什么在轻轻刮着他的头皮,接着他披散的棕色长发一缕缕落下,落进池内,液体翻滚,随即把它们吞下。他冷得发抖,抬头茫然看去,对上女祭司的双目。 她的瞳孔是银色的,不带任何感情地剃光了公爵世子的头发。 她要做什么? “伊洛·西比尔克”她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再问你一次,发动光明之环的咒语是什么,现在说还不迟” 伊洛在她森寒的话下恐惧地全身颤抖。 “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放了我” 女祭司柔软的五指抚到伊洛的头顶,银刀随之下划,在他的头皮上割开一条缝。血液沿着伊洛的额头流了下来。 只有一阵小小的酥麻,伊洛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这就是拷问的大刑?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水银池,安静地荡漾在池面上。 她一挥手,继而离去。 伴随着她脚步离开的瞬间,水银池内的液体倏然尽数涌起,升空,前赴后继地钻进了伊洛被割开的伤口内。 地牢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那是人类在临死前被扯裂的绝望叫声。 第68章 神迹 心湖水线曲折,春风河从隆奇努斯山发源点奔来,携着山顶的雪水灌入,又从闪灵森林的另一侧流淌过花海平原,途径天之大陆的神圣帝国,圣焰边陲四大主城,奥德赛高地,贯穿整个东大陆冷夜国境,最终汇进大海。 它的外型像一个心脏。隆奇努斯山冰泉与暖泉便如两根血管,一方携着硫磺的淡黄绿色而另一方是凛冽的深青,把整个湖分为泾渭分明的两半。光与暗精灵的两大部落各踞一方。每到冬季,高气压降临,北面寒潮来袭的一刻,心湖将呈现瑰丽的奇景,两半颜色分明的湖水被凝固于冰点之下,光明与混沌两位母神庇佑的阵营遥遥对应那形似左心房与右心室的冰域。是以得名“心湖”。 光明女神耶米拉的神力不知何时消散,连带着笼罩整个闪灵之森的神力结界也一并撤去。暗精灵一族主母仿佛得到了混沌之神西路非的授意,悍然掀起近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战争,撕破光精灵与暗精灵王订下的心湖契约,集结大部队朝闪灵之森杀来。 皮肤黝黑的精灵射手只有寥寥数千,不及万数的侵略军注定这是一场简单的战役。然而这与人类动辄上十万的兵力不同,精灵的战争代表着他们背后神祗的立场而非政见的迥异,与生存环境的争夺。 但这场战争以一个近乎荒诞的引爆点拉开了序幕。 “什么人!” “是蛛后!快退!”黑暗精灵战士们均是恐惧的大喊。毁灭性的魔兽兵器不分敌我,他们仿佛已能遇见它从冰窟中钻出后的疯狂杀戮。均是吓得弃撞车,队形于不顾,纷纷没命地朝后逃去。 “不要乱!上箭!”指挥官朗声于队伍后列大喊“箭头点火!把蛛后赶过对岸!” 射手们高举长弓,斜指向天,然而在他们眼中出现了另一件奇怪的物事。 那是怀抱莎公主的格鲁,他像一只浑身漆黑的沙鸥投射入湖,张开了翅膀,连带着于半空中翻滚的一缕飘红,从雕像顶端的高大杉木枝条上跳下,“咚”的一声,准确无误地,落进了蛛后砸出的冰窟中。 落湖前的一刻,格鲁妙到毫厘地转了个身,借直坠为横移,旋转的瞬间把莎贴着冰面投掷而出,直是化解力道的一刻,便聚合了拧弦与旋手箭的真谛,那是箭术与体术揉和的极致,弓箭术领悟的巅峰之境! 两岸箭在弦上的光精灵,暗精灵射手们均是不约而同地发出震天喝彩,浑然忘了战争中火烧眉毛的紧急处境。 那是谁?所有人心底浮现共同的疑问。然而他没有现身,被格鲁投出的莎惊慌地站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奔向冰窟。迎接她的是一只湿淋淋的蜘蛛长足。 一只巨头冒出,当即遭到了上百根带火的羽箭,蛛后数足支起身体,喷出一团乳白色的丝液。它的前足挟着一具躯体,正是格鲁。 蛛后与格鲁均是湿淋淋的,它爬出冰窟后左眼的伤口被射入一根带火箭矢,当即张开口螯,在地上疯狂翻滚。布满长毛的蛛腹压在先前喷出的黏液上,白色液体蔓延开去,粘成一团。 “格鲁!”莎尖叫道,流箭越来越多,射向冰窟外的蛛后,它终于不敌转身拖着黏液朝莎爬去。 格鲁腰腹剧痛,几乎被蛛后的长足夹成两半,他深吸一口气,勉力把手臂架在背后以抵挡剧痛,抬头望向恐惧的莎,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莎连连摇头,浑身发抖,最终丧失了理智大喊起来。火元素从天际云端袅袅而来,旋转着在她脚底下汇集。 “你可有她的勇气?”湖岸的灌木后,两名观众注视着这一幕,男人问道。 树雨悲哀地摇头,叹了口气。 “结束这一切吧”她紧咬下唇,许久后才缓缓道“吾主,我的灵魂已奉献给你” “既然抛弃耶米拉而皈依我,神怜世人”炽羽微一沉吟,手掌平抚过空气,抓出一把两米来长的魔法杖。 蛛后拖着残破的身躯,它的尾部被无数利箭穿透,垂死的杀戮者于那短短几秒内越过心湖分割线,冲进了光精灵一族的领地。近七千暗精灵战士齐声呐喊,战车轰隆隆地发动,绕过冰窟缺口,漫天羽箭于后阵飞出,射向心湖彼岸。 火焰飓风在失去理智的莎身周卷起,一道赤红火柱直冲向天。继而轰然朝两旁扩展,于顷刻内拉开一道分割心湖的火墙。 “射死她!”暗精灵队长声嘶力竭地喊道。“蛛后怕火!” 然而母蜘蛛一头扎进火海中,冰面开始融化,并朝着湖畔倾斜,冲锋的黑暗精灵们失去了平衡,纷纷滑倒。冰面下压力骤增,整个心湖的巨镜一裂两半,缝隙处喷出冰凉彻骨的湖水。 树雨缓缓漂浮于空中,双手持杖,她的金发在火海的红光中飞扬,注视着面前的一切。杀戮声逐渐离她远去,只余披头散发的莎,通体焦黑的蛛后,格鲁。他们在火焰中挣扎不休。 在那一刻,他抬起头,与树雨对视。黑精灵终于挣脱蛛后的紧箍,他一只手软垂于肩侧,显是断了。格鲁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抱着人事不省的公主,脚下连连打滑,奋力在不断倾斜的心湖边缘稳住重心,朝光精灵的族地爬去。 那是他吗?她不禁问自己道。他的皮衣被焚烧殆尽,焦黑的头发结着血块,污秽地贴于额侧。脚踝处流着血,汨汨流淌于雪白的冰湖中央,沿着倾斜角度注入裂缝里。 格鲁的身后是他的族人们,羽箭纷纷飞来,越来越近。 “还看什么!快开战——!”格鲁一声歇斯底里的爆喝惊醒了光之一族的大祭司。她定下神来,反手抄起魔法杖。 “你的族人们呢!你来送死吗!回去!让他们开战!”下一秒,格鲁的声音消失于叮当响的兵器与厚冰碰撞声中。 “寰宇之歌,灵魂之神,树雨·亚尔兰特呼唤逆世界之音”她优美地反手挥起日轮之杖,它是来自夕之朝云的神器,凝结一切红日的净化之力,近两米长的杖身顶端托起宽大的圆形巨轮,轮中赫然正是黄道日轨,它缓慢旋转,继而朝天空中激射出一道极细的红光。 一根箭呼啸着穿过高空,它的来处已不可考究,然而利箭穿透了格鲁宽厚的肩背正中央,把他牢牢地钉在浮冰上。 蛛后死了,它的尸体沉下湖内。 格鲁的瞳孔渐渐扩散,知觉不断离自己远去,他提起最后一口气,紧紧搂着莎,把她推上浮冰正中央。 “加油,修”他小声道,随即闭上双眼。 格鲁没有看到天顶坠下的红日,它绽放出万丈光华,仿佛为了温暖他寒冷的身躯与绝望的心灵而来,直直坠入心湖正中央。 球形红日脱离了天空,喷发出高温,高热一头坠下湖心,顿时震天动地的大爆炸从那一点爆发了。闪灵、上亿林木冰晶化的窄叶倏然脱离枝头,唯余千万公顷光秃秃的裸树。它们整齐地朝西面八方飞去,冲击波掀起湖水,把湖中的黑精灵们吹上高空,又狠狠摔下。 远方,康坦斯丁与修并肩站在混沌神殿外,后花园的下水道口处。 “灵魂之神?”白龙康坦斯丁倏然站定。“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修,先别下去”他旋即转身。 修茫然地望向远方,那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隐约跳动。他隐隐觉得,西南方定有大事正在发生。 然而未等他思考那股温暖气息来自何方,在他们面前,安塔利亚城的正中央,混沌神殿似是受到激发,教堂顶端的大钟一声接一声地响起。 虚空中有个清郎的女声,说了句什么。没有人听懂,信徒们纷纷虔诚地下跪,唯余城门处的康坦斯丁与修二人仍站着。 “那是神迹?”钟声停,修下意识地按着胸口,问道。 “是的”康坦斯丁缓缓回答“真难得……” “是什么神迹?她说了什么?你听得懂么,白大哥”修的内心有一丝不安与担忧,仿佛某个自己熟识的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心湖中央,爆炸余威消散。奇迹般地留下一块浮冰,浮冰上躺着昏迷的公主,浮冰边缘,伏着一具冰冷的躯体。 一头黑色的异兽四足踞于湖面,水波从它脚底荡漾开去,它低下头,闻嗅那具躯壳。 “它死了”异兽缓缓道,抬头望向树林彼端。它全身长满青黑色坚硬的鳞片,头上盘角,面有龙型,竟是与火麒麟如出一辙。 “崩毁之神,黑麒麟大人也来了”白夜抽了口冷气道。 “什么?”修不解地问。 “七神齐聚同一世界……这是创世以来的第一次”白夜担忧地说“将会有什么事发生了,希望不要……” “耶米拉,奥菲斯,西路非,炽羽,苏文,紫羽,戴洛……”白夜仿佛不能相信般地摇头道“七神同降于世,我的天!” 黑麒麟衔起格鲁的断臂,暗精灵的尸体摇摇晃晃,挂于半空,继而它转身消失。 西大陆历一零四七年,光精灵大祭司背弃光明女神耶米拉,转投逆世界魔神——火麒麟炽羽麾下。陨神之战以此为导火索开启,七神第一次同处于一世,拉开了轰轰烈烈的,长达一千万年,横跨两界的大战序幕。 第69章 他人亦歌 修掀开花园末端的下水道口,里面冒出一阵腥气。他察看周围,确认并无人经过,才转身缓慢爬下。 “等等”修抬头制止了凑上前的白夜。“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白大哥”他诚恳地说道。 “那……”白夜犹豫半响,最终点头“好的,我在这里等你”旋即他调侃道“要平安归来唷,小媳妇儿,别让我守寡” “喂!你说什么!”修满脸通红地潜入下水道里。白夜戏谑的话,令他想起了远在天边的小雷,不知此时爱人身在何方?一时间他涉水前行,周遭洞壁均是秽物,一颗心却是旖旎温柔,干净无比。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修手中的长剑在闪着柔和的星光。光芒旋转着离开剑身,构织成迷离的星图,他深吸一口气,抬剑朝星图正中央点去。剑尖击中了天狼伴星,它缓慢飞出,继而不断加速,在黑暗中划出光明的轨迹,沿着下水道曲折往前。修忐忑不安地追在其后,绕过数个拐角。 迷宫般的下水道到了尽头,修在一面砖墙前停下了脚步,并暗自估测这里在神殿地底的位置,他反转铁剑,以剑柄轻轻在砖墙上叩击,并倾听它空洞的回声,确认墙壁之后是一个空旷的房间。 “扣扣”声在下水道内回荡,他贴着湿漉漉的墙壁一路往下,直至没到腰畔的水位线处停驻,英气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砖墙后同样传来轻微的闷响,像是对他的举动予以回应。 是暗号?抑或别的什么?修带着疑惑再次叩击,这次回应的声音更小了,夹杂着叽叽的生意,像有只鸟在墙背后来回跳跃。 “里面关着什么?这里是囚牢?还是封印室?”修自言自语道,把铁剑插入砖石的缝隙内。光芒瞬间在石缝间流窜,欢快地浸透了每一寸缝隙,石墙被星光之力瓦解,继而悄无声息地分裂,还原为它们最初的形态——独立砖块,缓慢漂浮于空中,朝四面八方飞开。 修站在泥泞里,黑水浸到与砖墙未被卸去的部分等齐,直到他腰间的宽皮带处。他诧异地打量着面前的物体。 那不是一只鸟……那像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猫。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血淋淋的物事背对着他。高处飞离的砖石上仍带着一丝血迹,先前闷声回应竟是这怪物以后脑碰撞墙壁发出的!这到底是谁? 它不断在喉咙中憋出尖锐且诡异的声响,像一只大鸟,双爪被揪高,铁链时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修愈发疑惑了,并注意到血兽的下半身与他一样,也浸于液体内。 “你……你是这里的囚犯么?你是什么物种?”终于修尝试着开了口,那怪物听到修的声音,竟是激动百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号,吓得修朝后退了半步。 那怪物微微侧头,现出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修一手撑着半堵短墙,跳进囚室内,戒备地提起铁剑,他看清了怪物的全貌。像是个被剥了一半皮的人,没错,一个血人。 这就是混沌神殿的刑罚?他与血人对视半秒,发现它的皮肤残破不全,似被撕得稀稀落落的古卷,那些粘在血管上的稀薄外皮,有如年代久远,依序化为碎片的经书。修抽了口冷气,这刑罚实在太狠了,到底是什么人,会被施与剥皮之术? “你活不了多久了”修难过地说“老兄,我……杀了你,可以吗?” 血人点头,滴下一块脖颈处混合着鲜红的脂肪块。 修叹了口气,铁剑颤抖着指向血人的左胸口处,想到伊洛危险的处境,他不由得微微一顿。 “你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修悲哀地说道,他直视血人的双眼,没有眼睑的突出眼球,显得愈发恐怖。它的喉结栩动,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句极短的话。 “什么?”修侧头到他面前,不顾身上沾染血污与碎肉,努力以便听清血人的临终遗言。 它的声音像只奄奄一息的鸟雀,修的眉毛紧蹙,最终他听清了。 “杀了我,修” 一道光柱丛混沌神殿的地底爆发,天空倏然暗了下去,众天繁星齐齐显现于这极昼之地的天顶。黄道十二星宫被莫名的大力牵扯于一处,组成一只奇异的巨兽之图。 狮子为头,水瓶为颈,白羊金牛与巨蟹的大四角构成胸腹,双子与双鱼展开两片翅型轮廓,天蝎座司尾,处女座为背,摩羯之角、天平座之足,最终射手的主星点亮了双目,一头栩栩如生的星空之龙咆哮着扑向大地。 或许这是神迹,然而决计不会是西路非的荣光降世,因为所有抬头望向星空的愚民,均是看见一团蓝光,蓝光中笼着一个人。 他的眉目如流水般柔和,面容温柔而固执,一手握拳,一手持剑于神殿座落之位冲破了地面飞出,混沌女神的雕像被这巨大的,流星般的激射之力拦腰冲断,在少年的背后斜斜倒下,碎石飞溅。 少年闭着双眼如离弦之箭飞射,冲向暗夜中扑下的星辰之龙,最终他们于高空相遇,黄道十二星座的皎洁白光分散,接连没入他的体内。在瞠目结舌的数万安塔利亚城民眼中,缓缓漂浮于高空。 数秒后,蓝光尽数敛入他脖颈下的许愿石内。他温柔地睁开双眼,轻声说了句话。 神殿剧烈地摇晃起来,水银如寒芒般扩散开去,混沌女神的神迹终于显现。 紧接着,女神的声音再次响起,仍是神谕。信徒们不明就里的面面相觑,他们均是人类,对这古老的语言一无所知。 唯一依稀可辨的音节,是“耶米拉”,混沌女神在说什么?空中蓝发蓝眸的少年与耶米拉又有何关系? 简短的三句对话,女神银色的水银之光不断扩展,竟是构织出一张覆盖全城的网。 那少年不再说话,叹了口气,随即轻轻挥出一剑。水银液体仿佛遭到极大的冲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刻,神力夺去了所有人的听觉,混沌神殿被夷为平地! 曾被奉为女神坐骑的白色巨龙腾空而去,它的头顶站的却是亵渎神明的少年。信徒们纷纷大声喧扰,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什么来头?白龙离开了人类的视野,在新年的最后一天,朝东南方飞去,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耀目的星光与混沌银光均消失了,夜晚笼罩安塔利亚城,七色的极光如丝带般在天顶萦绕不散,极夜降临,在这一零四七年的除夕夜。 修的手中抱着一捆白布,粘稠的血液在裹尸布上凝结,他静静伫立于康坦斯丁的头顶,心底的悲愤与痛苦,巨龙犹如感同身受,它奋力咆哮,嘶吼,迎着扑面而来的寒流。 “西路非的信徒潜入了他的家?”白夜沉声问道。 “是的”修的双眼满是泪水。“女神想扩展她的疆界,抹去人类情感,她的野心从圣焰开始,从西比尔克家族开始” “现在去生命之泉?” “不”修说“去光明神殿” 白夜转了个头,飞向东面。 “耶米拉与西路非为什么都会找到他身上”修喃喃道“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光明女神也不是什么……” 修打断了白夜的话“但目前只有她能救伊洛,毕竟耶米拉也许对他有什么期望” 白夜推测道:“或是借他的身体来达到某个目的” “是的”修回答说“所以她不会看着他死,去光明神殿““圣泉能修补这孩子的身体,却修补不了他的灵魂”白夜又道。 “或许把一切彻底忘记,也是好事”修说“至少我就忘记了很多,直到现在,还没能想起我是谁……” 第70章 光辉的除夕夜 连绵山峦在脚底掠过,它们从灰白的素装一路朝南,渐渐蜕为光秃秃的湿润黑土,继而大块的苔藓瘢痕占据千万里平原,康那里士甚至无须扑扇龙翼,只是一路滑翔,便就此越过了近半个天之大陆。 那一年的除夕,天之大陆的居民翘首以望,把翱翔于傍晚天空,转瞬即逝的白龙身影引以为新年的吉兆。 唯有龙背上站着的修,心情沉重正如这一分分黯淡下去的生命与夕阳。 伊洛的身体逐渐冰冷下去,余温若即若离,在修颤抖的双臂间随着粘稠血液不断消逝。隆奇努斯山如巨人般屹立于大陆的最中央,阻住他与他的龙的去路。白夜仰天长啸,龙吟声高亢而悲伤,它猛地拔高,翻越绿色巨人的肩膀,擦着暮云的光边冲向九万里天际。 “或许你应该找的人是灾厄之星……”康坦斯丁善意地提醒道。 “没有什么灾厄之星,他从一开始就是黑暗神”修说,他的目光比起半日前来,仿佛多了一点什么,像是终于找到某个归宿的浪子“我不能再倚靠他了” 夕阳的光束逐渐褪去,康坦斯丁在最后一缕光芒与黑暗的分界线上停下飞行,那道暮色的分割飞速从他们身上经过,继而朝着西面离开。 “到了” “去神圣帝国,光明教廷的总部”修重复了一次。 “是的,这里就是”康坦斯丁也重复了一次“就在我们的脚下” 修朝下看,黑暗中的大地上,有无数微弱的灯光在跳跃,这与他所知不符。 “女神之城漆黑一片?”修茫然问道。随着康坦斯丁降低高度,那些跳动的灯火逐渐变得明亮。 房屋中,街道上,田野内,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如同黑暗中的海洋,零星分布在这广袤的无边无际的除夕夜里,然而每一点都清晰无比。它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此起彼伏,星火之海像是浪潮,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连绵不断地跳跃,最终蜿蜒汇入隐藏于黑暗中的某处。 神圣帝国是天之大陆面积最小的国家,它只有唯一的一个主城。然而信仰的力量不可小觑,占地不到一万平方公顷的女神之城却具备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比起偏居一隅的安塔利亚与它的主神的西路非,显然耶米拉对大陆的影响更多。 “圣焰的内战影响到了这里?”修下意识地望向更西,那里是西领的方向,近月前,那里还是伊洛的家。他的心底不由得一阵抽痛。 康坦斯丁没有回答,它变幻为人型,紧紧跟随于修的身后,女神之城的四面城门均是敞开,修沿着依稀可见的平原道的指引缓慢走进城内。 他知道那些昏黄的星火来自何处了。那些摇曳着的,是灯,每一个虔诚的信徒手中均捧着一个陶瓷制的杯子,里面插着一根小小的蜡烛,他们小声地唱着歌,歌曲静谧而安详,数万人在城外的平原走着,走向同一个方向,那座屹立于黑暗中央的神圣教廷主城。 “那里便是光明神殿”康坦斯丁朝修说。他所指的方向有一个巨大的磷光粉末构成的钟面,时针与分针逐渐靠拢,朝着除夕的终结一刻前进。 十二点差五分。 修的背影在微弱的灯光下停了片刻,继而毫不犹豫地迈进城门,踏上通向城市中央的主干道。房屋,建筑,花园内均是无数灯火,有少女,老人与妇人,男子,他们无一例外地把瓷杯捧在胸前,蜡烛的光芒照出他们虔诚的面容。 他茫然且恍惚地跟随于朝圣的队伍中,随着人潮挨近黑暗中的教堂。终于他忍不住朝身边的男人发问。 “请问”修抱着伊洛的尸体,忐忑不安地开了口。“为什么光明神殿会是一片漆黑?” “先有黑暗,而后有光,神说要有光”那男人答道。 一名少女俏丽的脸庞在灯光下闪着青春的神采,她的双眼隐约投射出某种憧憬与期望“异教徒,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女神即将展现她的神迹,救赎我们脱离黑暗,走向光明” 修明白了,这是某种仪式。 “我们是不是应该等明天再来”康坦斯丁说。 修摇了摇头。 “女神将会打开天国之门,她的天梯延伸至尔等面前,唯有全心信仰,方可得救”一名老人颤巍巍地说道“孩子,你手中抱着的可是罪人?” 修叹了口气“他是无辜的人” “既是无辜,便当救赎!”远方教堂中央响起庄严肃穆的男声,仿佛为了应答而起。话音落,所有的光明信徒似是得到某种启示,齐齐低头吹熄瓷杯中的烛火。顿时彻底的黑暗笼罩全城。磷粉针盘散发出绿莹莹的光线,时针与分针最终重合于一处。 一道金光从从堂皇的哥特式教堂顶端发出,瞬间照亮了全城,落于修的身上。从白玉台阶直至他的面前,所有地砖变得耀眼无比,周遭一片圣洁。 永日正应当是这样,温暖,平和,慈悯……修忽然想起天各一方的小雷,不知黑暗神的领地是否陷入绝望的长夜中,与面前之景截然相反。 耶米拉的光充满全城,没有任何暴露在光明下的不安,唯一的念头只是在女神温柔注视下的感动。 那光芒与沙克斯城所见的不同,依旧是环绕全城的光明源力,神圣帝国构织出永不褪色的女神荣光,然而却不像沙克斯无处不在的白芒令人烦躁,也不像安塔利亚的极昼般冰冷不近人情,当修看见辉煌无比,金光万道的教廷时,有种不自觉的欣喜浮上心头。 信徒们手捧金杯,虔诚地立于主干道两侧,似是翘首等待着某个仪式。白亮的砖石从远方金碧辉煌的教堂下瞬间延伸到自己脚下,一滴血落下地面,随即被滚烫的圣光灼成蒸汽,不留痕迹地冒出一阵青烟。 哥特式的教堂华丽庄严,与安塔利亚大相径庭,耶米拉的神像并未置于外,镀金的高大庭柱撑起尖顶建筑,旋转的金色树叶拔地而起,于半空中交织缠绕,托出缓缓浮动的发光球体。 “愿你的荣耀,你的国,你的世界降临”颂诗平地缭绕,从数万虔诚信徒口中发出,他们对这光明国度中突兀的修视而不见,各自高唱着。 “救赎不洁之罪孽,我将毕生唯一信仰奉献予你” 枝叶飞散,化为漫天光羽,组合起映照于夜空中的符文,闪耀金光。修认得那正是在两军决战时耶米拉掷出的圣轮! “那是命运之轮”康坦斯丁唏嘘道“耶米拉的真身即将降世了!” 随着白龙唏嘘声,光线疾速收拢于一处,泛发柔和光辉,继而从近百米高的教堂尖顶处层层铺垫,背有洁白羽翼的无数天使于信徒们的咏叹中现身。 “悔过之人前往永生!不洁之人前往永罚!”数万人齐声高喊道“我把最洁净的灵魂献于你” 天使们自发分开两侧,在他们队列的中央,光构织起的台阶如同薄薄的膜片,层叠着延伸到了脚下。台阶顶端浮现金碧辉煌的大门,它缓缓敞开,神的使徒整齐下跪,背后羽翼收拢,倏然指向夜空。 高处天使得女神之眷顾,羽翼光辉无比,而越靠近凡间,光翅便愈发黯淡,直至人类的面前,守护近处天梯的神使,双翅已变得几近透明。 “你为救他而来,可有悔意?” “耶米拉!”修不顾人群的骚动,奋力喝出神名。这亵渎的举动顿时遭到信徒们的怒斥。“救救他!救救伊洛!”他失去理智地大喊道“我知道你可以的!” “忏悔之人前往永生”女神之音如晨钟暮鼓般震撼,顿时所有信徒匍匐于地,光束聚为一股,如舞台的灯光般投向修。他双手抱着被包在裹尸布中的伊洛,不禁泪流满面。 “我忏悔”他哽咽着道“我忏悔,救救他” 最后一阶天梯,通向耶米拉神域的薄片终于无声无息地现形,在信徒们的惊呼声中,修抬脚,飞速拾级而上,冲向最顶端的天国之门。朝着黑暗中的那线光明大步飞奔。 第71章 神怒天罚 格鲁从平坦冰凉的池水中猛然坐起,剧喘几声。难以置信地伸出一手。 他的手指颀长而瘦削,指甲内仍留着血迹,英俊的黑暗精灵反手摸向自己背脊,够到了昏迷前的疼痛之处。那里连疤痕亦没留下,所余仅是完整的皮肤。 黑精灵一个翻身,抓住暗曜石栏,全身赤裸,湿淋淋地爬出水池。雄性的躯体健美,配合他的肤色,在月光下闪现着吸引人的光泽。 月光……他抬头望向天边,一轮湛青色的弯月悬挂于宝石蓝天幕中,它的光芒微弱却又固执,自己赫然正身处奇异之地,这里不是人间界? “有人吗?”格鲁喊道,他走出花园,远方风笛之声时断时续,顺着深夜清幽的风向而来。黑精灵赫然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一座挺拔无比的山峰,暗夜中无数符石发着幽光,在天空中漂浮,仿佛接引中转站,在等待客人莅临。 他朝脚下俯览,乌云密布,云层中隐约有电光纠结,虬龙状的巨型异兽翻滚不息。 “这是哪?”格鲁回忆着儿时听过的传说,却摸不着头绪。这是一片处于云海顶端的山峰群落。 林立山峦错落分布于云海中,远方有一座巨人般的主峰拔地而起,屹立于月光下,隐隐可见主峰顶端的建筑物,像是一座神殿。神殿背后更有长廊连接至悠远的天际。没入虚无之中。 一时间万籁俱寂,明月当空,缕缕笛声如丝钻进他的心内,格鲁只觉浑身舒畅,赤身裸体地站立于月光下,全身如被净水反复洗涤。一颗心如赤子般再无他念。 又听了片刻,他走上离自己最近的一块方形石台,石台上符文闪耀,魔法光束在回路中流转不休,载着他朝远方飞去。 格鲁如初生婴儿般好奇地打量周围一切,他仍未发现,自己的双眼已从最初的灰黑被洗成洁净,明亮,深邃的漆黑。不到片刻,他下了判断,这里是某位神的神域。会是黑暗神小雷?笛声哀伤而婉转,吸引符石朝主峰漂移。 他无声无息地走下符纹石,穿过紫色树林,它们的叶子此起彼伏,随着风的方向轻轻摇摆,发出沙锤般琐细的声音。 似是察觉到不速之客的接近,笛声停了。 “我必须自己去一次” 男人的声音在回廊之后响起。格鲁气息一窒,停下了脚步。 “戴洛能解决这一切,当初他带走了黑暗神,把他带回来是理所当然的”另一个男人说道。“耶米拉利用信仰之力构筑了封闭性神域,你不可能侵入她的领域” 格鲁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说话的二人,他躲藏于树丛中。借树叶的阴影遮挡住自己下身。 正在交谈的人是两兄弟。他暗自猜测,两人的身高几乎一致,遥遥相对,红发的男人却站在回廊边缘,没有走下平地的打算。 背对着自己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靛青色长发流于脑后的男人。 两人均是身着紧束的王者长袍,一者全身火红,而另一者全身湛青色。 “紫羽什么也不懂”那红发男人略忿道“戴洛让他去,他就去了,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从来不知道为自己建筑神殿,吊儿郎当的而且……” “该反思的人是你,弟弟” “他主宰的是星空,情绪!”红发男人愤怒地说“所有的情绪都在他掌握之中,你要我反思什么?反思那离奇又不着边际的爱?终日做梦,像他这样?” 背对格鲁的青发男人沉默不语。 “我只知道我离了他不行,他离了我,也不行。就这样”红发主宰转身离去。 “你们……是在说小雷吗?”待得红发男人离去,格鲁方试探地问道。 “我叫苏文”他礼貌地点头。“好点了?” “我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莎呢?”格鲁下意识地问道。“你救了我,谢谢” “她被炽羽安排在光精灵部落里”苏文答道“你不是受伤,而是死了” 格鲁一时间怔住了“这里是冥界?死亡后的国度?” “我们都有自己的本命泉水”苏文微笑着朝格鲁解释道“你醒来的地方,就是幻之乌云的圣池” 本已离去的炽羽倏然再度出现,这一次他发现了格鲁的存在,火麒麟迈进幻之乌云的领地,整个奔雷岭顿时为之一震。 “你要做什么?”苏文长身而立,挡在不明就里的黑精灵面前。 “上次我为你治好了双眼”炽羽视线落在格鲁身上“我认得你,精灵,跟我去做一件事” “你疯了,弟弟!”苏文喝道。 “可以,我要去”格鲁明白了火麒麟的用意。 “是的,圣池”赛依耶柔声回答“浸泡于圣池的人,将被我的神力同化,继而重塑肉体,灵魂……” 她在镶了金边的白玉石栏上坐下,修立于赛依耶身前,朝被迷雾笼罩着的另半边池水望去,那里蒸汽萦绕,看不真切。 “师母” “七大神明,都有其对应的本命泉水,把他放进去,徒弟,小公爵便能慢慢恢复” 修解开裹尸布,上沾染的血迹已半干,每揭开一层,紫黑色的麻布上黏连着伊洛的肉块与皮肤,都令他几乎感同身受的疼痛。他把血肉模糊的尸体放下圣池,池水内的光点一齐掉头扑过来,他犹豫半响,最终把那块裹尸布也抛了进去。 伊洛的尸体冒出一阵气泡,最终沉入池底。 修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澈的池水,它被血逐渐染成紫红,而又再次褪色,如烟雾般汇集于伊洛的身下。 “坐吧”赛依耶笑着说。 “女神呢?”修转身与赛依耶并肩坐下“师母你不是鬼魂吗?我记得小雷带我看过……” “迪朗斯”赛依耶缓缓道“他有提起我吗?” “我没再见到师父”修吱嚅道“师母,我们就这样贸然使用光明女神的圣泉,这真的好吗?” “我就是耶米拉”赛依耶笑着答道“或许可以说,我是耶米拉的一部分。” 除夕的钟声敲响,天门打开,然而竟有人沿着阶梯冲了上去,这是百年未见的奇事。当那蓝发少年进入神域的一刻,天国之门便即关闭。往年可从来不曾出现过这种事,祭拜后的民众议论纷纷,不断猜测那名少年会不会成为神使,他怀中抱着的,是否又是献给女神的祭品。一时间离奇的新年祭与人类登上天梯成了信徒们的谈资。 格鲁若早来片刻,当能与修碰面,然而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当那背影消失于天国之门的片刻,他仿佛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准备”炽羽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格鲁深吸一口气,旋即闭上眼睛。 胸口仿佛被巨锤敲击一记,脑中嗡的一响,格鲁失去了全身的控制权,他的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开,面前一片血红之色。 奇异的景象与放任身体自我行动的感官,构织成难以言喻的刺激体验。他反手拔出背后一把金红色的阔剑,高举向天。 红光霎那间从剑柄上窜出,金铁鸣响声吸引了全城的注意力。格鲁挥手一扫,顿时房舍被摧枯拉朽般荡成碎片,飓风于他脚底奔腾向天,席卷着火焰扫去一切阻于前路的人,畜与建筑。 “不!”格鲁惊诧地叫道“等等!” 光明神殿在这一击之中苏醒,本已关闭的天门再次打开,格鲁仰天长啸一声,瞳孔充血而变得赤红,一路旋风般地排开人群,冲到教堂前方千余米处的广场中央。 他低头弯腰,像是向女神朝拜,然而狠狠一跺脚,大地巨震,砖石直飞上天,人类临死前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肉块与断肢在旋风中冲向金碧辉煌的教堂,它像纸糊的模型般遥遥倒下,发出一阵轰鸣。 光芒万丈,天国之门再开,其中飞出无数金翅天使,手执黄金巨剑飞舞着朝大地上,被炽羽神明附体的黑精灵围聚而去。 他再次抬头,嗜血的双眼死死盯着两扇通向神域的光门,骤然腾空而起,红色大剑疾扫,把面前重重神使构起的防御墙撕成两截,断翼与金血挥洒落下。格鲁怒吼一声,冲进了缓慢合拢的天界大门,留下被神祗愤怒摧毁了近半的光明城。 第72章 第五神的踢馆 创世三女神耶米拉,西路非与奥菲斯离开乙太之间后,各自以神力搭起了自己的神域,耶米拉创造神仆翼人,也就是被人类称为天使的物种,并定其神域空间为“不沉之月”。 西路非的神仆同样有翼,肤色灰黑,而后人称之为“魔”。 奥菲斯则根据支撑世界基盘的架构“四大”,制造了元素系的晶灵们,神域空间为“元素之森”。 神在神的国度,一切随心所欲,换句话说,不沉之月由光明女神的意志构筑而成。正如逆世界的夕之朝云与幻之乌云,以及屹立于主峰上的辉煌,灾厄两殿,是为火麒麟、黑麒麟孪生兄弟凛然不可侵犯的地域。 唯有戴洛和小雷这一对吊儿郎当的二流神,没有圈地盘收小弟,当然这是后话。 修坐在不沉之月的圣池旁,不禁好奇望向那被浓雾笼罩着的另半面池水,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喘息。 而自己身旁清澈的池水中,伊洛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修补,皮肤如新生儿般柔白。修看了一会,脸红心跳,别过头去,半响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圣池旁只坐着他一人,他决定找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开始数站在圣殿两侧的神使羽翼。 一,二……有六对,他打量洁白庭柱下的天使,他面容清秀且完美,手执权杖。那天使眼角余光注意到自己成了观赏品,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老兄,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修忍不住问道“你们天使长得真俊”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得把目光再次投向圣池。“那一半里有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世间肮脏与污秽的根源”智天使答道。 “在和我说?”修抬头疑惑地问。 “黑暗藏污纳垢”站在智天使对面的另一名手执长剑的战天使接口道“那里面束缚着黑暗” “黑暗么?”修若有所思地站起,把手指探入泉水,捞向那团迷雾。继而把手指放到鼻前嗅了嗅。“黑暗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或者以为的这样” 他听到微弱的哭声,像个孩子。 “师父说黑暗能使人内心宁静,虚假之光……真实之暗”修甩干手,怔怔地站在圣池前,池中一半是伊洛,另一半则是那团雾。 两名放哨的天使均是现出厌恶的表情。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寻求母神的帮助?”那战天使问道“直接让他投向黑暗,成为亡灵,冤魂,行尸走肉,不是更……” “别说了”修微忿答道。 他低下头,泉水倒映出少年湛蓝的双眼,修思考着什么,似是为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不断组织逻辑,想为这些愚昧的天使们证明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的爱人的警言。这曾经不止一次令他赞叹不已,并为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迷恋不能自拔。 然而到了自己身上呢? 修只觉得人生最矛盾的事情莫过于此,曾经他天真的以为自己企及某个境界,小雷那种超脱一切,自然不羁的境界,对一切事情漠不关心的境界。但这漠不关心的前题是,眼里只有他一个。 当亲眼看见伊洛在极刑下走进死神怀抱中的霎那,修的心里有什么被动摇了。 死亡真没有什么可怕的么?他情不自禁地抱着他来到这里,这真的令他难以说出反驳天使的话来。 光明与生命欢快地跃动,与之截然背离的是,另一半被称为“污秽肮脏”的迷雾下囚禁着的某物,正在无助地呻吟。 那就让它呻吟吧,修想,也许在没经历过死亡之前,人总是觉得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想通了,转头,却与微笑的赛依耶打了个照面。后者仿佛已来了许久,正从池水中端详他的面容。 “师母……”修忽然开口道“你爱师父么?” 赛依耶啼笑皆非,没想到他思考了半天,问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 她先是微笑,紧接着脸上出现愤怒的表情,修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支吾道“对,对不起,师母,我不该说这些的……” 下一秒,他们脚下一震。 修仍未意识到这轻微的摇晃意味着什么。 不沉之月构筑于天空中,有什么能撼动耶米拉的神殿! 隶属光明的天界数万年来第一次遭到入侵,对方的神力非同小可,赛依耶甚至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她在圣池畔悄无声息的隐去,遁入虚无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修仓促大喊,神殿外天使围了个密密麻麻,水泄不通。他犹豫片刻,拔剑飞奔到大殿门口,然而被包围的不是自己,四翼,六翼乃至八翼天使构成的守卫军团背对辉煌的神殿门柱,如临大敌地持剑当胸,盯着金色云霞之下,隐约流窜的一丝血红色。 “米迦勒下第七天,梅丹佐开启圣光之枪,拉斐尔守护命运之轮,各大天使就位” 女神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随即天外天焕发璀璨神光,重重压下,云彩翻滚着沉没下去,从茫茫金色云霞之海中飞出无数断肢与肉体,其间夹杂金色血液四溅,修惶恐地睁大了眼睛,并暗自猜测来人身份。 红色飓风把云卷到一处,现出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内里传来异兽的怒吼,紧接着,一团红光冲破初天与第六天层的屏障,云海中现出的猛兽正是火麒麟高大的幻影。 它全身上万鳞片因怒气而微张,头顶钝角发出一道血光,双目一金黄,一深红。张口咆哮,继而四蹄飞踏,直把拦于圣殿外的天使军团如破布般撕开。 天外天倏然黯淡下去,女神把所有的光在瞬间扯走,云层中浮现一只巨大的独角兽,光明瞬间于她独角的尖端温柔地汇聚成型,她四蹄屈曲,额头金光闪耀,冲上前去,尖角捅进了火麒麟虚像的腹部。 火麒麟伟岸的身影伴随着交融的金光与烈火消散无形,黑夜中的星辰如一块幕布般悄然无声被铺开。继而四面八方的琐碎星光落于神殿前的修身上。 麒麟虚像褪尽,云与风被格鲁尽数抛于身后,他脑中“嗡”的一声巨响,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然而在面前不断放大的是修迷茫,诧异且惶恐的表情。 他的湛蓝双眼中倒映出同样不知所措的英俊黑精灵,修持剑当胸,格鲁如飞鸟,如火焰,如流星与天际的电光般冲到圣殿入口,在那繁星之夜与璀璨之昼的分界点,下意识地挥出一剑。 铁剑与金红大剑相击,发出了数万年来的天界第一声。 炽羽佩剑金乌与修的黑铁长剑同时折断,化为四截废铁,格鲁手腕剧痛,在那一瞬间,火麒麟再次接过了身体的控制权。 “让路!” 伴随着这声怒斥,修的巨大的撞击力中远远飞出,撞断了近十根高大的石柱,头破血流地摔进神殿中央,“咚”的一声落进了圣泉里。 他激起圣池中光明源力,池水发出美妙声响,光点朝他身上扑来。修与伊洛并排躺于一处,无力地吐出一串气泡,格鲁衣不蔽体,全身仅挂着几根破布,却步伐沉稳,走进了神殿。 黑精灵时而双目血红,时而又恢复了迷茫的神色,显是操控他的主神之力频临崩溃。然而他一步步地接近了圣池。 “虚假的光明……以第五神之名令你退散”格鲁的声音沙哑,透过圣池清水不真切地传入修的耳鼓,他却正眼也不看躺于水中的修。 倏然圣池另一半泉水上笼罩着的迷雾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修提起最后一丝力气转头,他看到了与他,伊洛一同躺于池底的那件小小的,黑色的物事。 它双目紧闭,身上皮毛被泉水腐蚀得残破不堪,弱小的身体随着池水的荡漾而不断颤抖。 修着迷地看着它,终于认出那是他的猫,世间仅此一只。 它是自己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只动物,也是此生唯一的朋友……然而那已太晚了。格鲁一手按着白玉石栏,把另一手伸进池水中,他的手指甫一入水,便似被酸液腐蚀般冒出细小气泡,紧接着皮,肉,均是化为血水飘散。剩下狰狞的白骨与牵扯着指节的透明筋络。 森森白骨探到池底,轻柔地把黑猫握在骨爪内。 “不!”修的泪水与圣池融为一体,旋转着,泛着蓝光从他眼角游离而去,他翻身,与双眼血红的格鲁同时握住了黑猫。 第73章 风雨夜宿 一个月后。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晚了许多,春风河仍未化冻,到了花海平原中部,横贯大陆的河流赫然已成江水,然而北风携着最后一股,也是最冰冷的寒流长途跋涉,翻越隆奇努斯而来,把江面吹成厚厚的冰层。 渡船被拖上岸,以免结冰的河面膨胀而挤裂船舷。漫天均是暴风雪,芦苇丛先是结冰,再东倒西歪地断裂。行人,马车与货商对这不似人间的寒冷地狱望而却步,只得于河岸的旅店里暂宿,以待寒潮过后再渡河。 有谁会嫌钱太多?当然没有,旅店老板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地为客人们安排位置,直到所有房间都住进了人,本就拥挤的厅内放了七八个火盆,老板娘又把靠背椅集中到一处。 客人越来越多,都是等着天气放晴渡河去做生意的行商。他们有的来自冷夜,有的来自神圣帝国,不用怀疑,神棍也是要吃饭的,要吃饭就必须先通商。 直到厅内的地板满是客人们靴子的水渍,只剩火炉旁一块干燥地面时,又有两名客人走进旅店内。前面那人背着一把大剑,显是雇佣兵或冒险家一类的角色,身后则带着一名灰黑色衣服的刺客。他只有一只手臂。 “两位老爷”老板娘连忙上前殷勤招待。“店里已经没有空房了,这客厅里住的都是等渡河的老爷们,您看是不是在这里稍微挤一下,明天一放晴,他们便会动身过对岸去,您是冒险家,我没看错吧!您一定是圣焰的冒险家,好歹大家也有个照应,当然我是说您照应他们……” “行了行了”杰尔浦抬手制止老板娘的喋喋不休“给我准备一条毯子,支张小桌子,再来点酒”旅店内已座无虚席,他指了指正厅壁炉旁的干燥地,很快,老板娘满面笑容地把一张小木桌放在那里,用一条毛毯贴着墙壁铺好。 她目光落在那独臂人身上时,明显地顿了一顿。 “快把吃的端过来”杰尔浦自顾自地坐在毯子上。 奇克在杰尔浦身旁盘腿坐下,似是颇为惧寒地朝壁炉一侧挪了挪。残疾刺客于一月前在西领逃脱,并循着修与伊洛各自坐骑龙飞走的方向一路赶往北方寻找小公爵下落。 他避开了圣焰军对逃犯的地毯式搜索,并隐藏于树林中杀了不少追兵。然而南方人从未接触过极北之地的广袤冰原,进入荒野后,唯一能指明路向的便是北极星。他便凭着一股坚持,在隔开安塔利亚与南方大陆的辽阔苔藓带上顽固地走着。 直到极昼缓慢出现,北极星沉入地平线下,年轻的刺客顿时迷失了方向,把携带的食物耗尽,继而昏倒在冰原上。 而杰尔浦多方探访小雷踪迹无果,再次走进大雪原,从小生长于北地,对雪原中的方向自然是轻车熟路。他在靠近白龙岭的一方发现并救了奇克。并押着他回到南方大陆。 春季的积雪阻住了他们的去路,现在,杰尔浦便斜睨着回到帝都后,即将会被送上绞刑架的刺客奇克。 奇克早在闪灵森林中,为救伊洛脱险,臂膀被空间利刃切下,在荒原内跋涉许久,另一只完好的手腕,脚踝,甚至胸口多处冻伤,手臂无力。他颇为艰难地伸出手,端起瓷杯,喝了一口热水。 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令他好受了一些,他又伸手拉开鞋带,脚背上的皮肉与靴子粘在一起,但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即使冻伤的肌肉感觉不到疼痛。 “……光明女神和混沌女神的神殿都被毁了,我在隆奇努斯山的另一面见到一队矮人”远处一名商人朝同桌的陌生人说道。 “听说安塔利亚的混沌神殿被夷为平地,是真的么?”一个少女饶有趣味地问道。 “这世道可不太平”喝酒喝得微醉的一个工匠插嘴道“圣焰的西领在招收长工,一场战争后所有的都要重建,所有的” “矮人是什么样的?长胡子?”少女又问。 “那可是倔强的种族,还有精灵,你绝对不会相信,我亲眼看到了一个女精灵,她的皮肤比人类白多了” “什么?”那商人桌上的所有人不禁好奇问道。 一个胡须花白的学者端起面前的热水,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两位母神的神殿遭到亵渎,这事情可是非同小可,我猜很快大陆就会有什么变故了” “西路非的也就算了,毕竟在北方,与我们素来没有瓜葛,但光明女神可是怜悯而慈悲的,她救活过不少人,三十年前那场横行大陆的瘟疫” “北方国度都是一群没有感情和思想的木头……”少女插话道“我见过好几个……” “嘘”学者与商人都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不宜多谈。工匠的一双醉眼移向角落里的奇克,他面无表情,用独手握着铁制餐叉,把烧土豆送进嘴里,并缓慢咀嚼,像在吃一块蜡。 “我不是”他把土豆吞下去后,漠然道,又叉起一块肉。 “老兄,你这么想可就错了”另外一桌有人说道“我们刚从圣焰国境过来,枫叶城已下了严令,目前边境只许出,不许进,恐怕你们得回头了” “为什么?”五六桌上的客人纷纷担忧,一时间七嘴八舌的朝发话的男人询问。 “据说避免叛军再次折回西领,现在边境看得可紧,来往必须有各个国家的文书证明,无关人等会被拦在西领的关所外。”那男人朗声道“我们刚从闪灵森林过来,那里还逃出了不少黑精灵” “喝点酒?”杰尔浦把手里的麦酒杯朝奇克晃了晃。 奇克摇了摇头,停下进食,他只吃了很少,单手撑着地面,朝温暖的地方挪动。继而把头靠在墙壁上,缓缓解开胸口的衬衣纽扣。 杰尔浦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桌担心的客人,他们正开始讨论是等待寒流过去,该继续朝前走还是折回。 “这不合理!”工匠拍着桌子喊道“像老子这样的人去哪个国,边境都是畅通无阻的!” “现在可不比以前了,老兄!”男人隔着桌子说。“两座神殿被毁,还找不到亵神者,你不知道现在大陆的局势有多紧张” 奇克修长的手指缓慢揉着自己左胸处被冻伤的肌肉,那里直延伸到肩膀处,已毫无知觉,大部分的血脉似已坏死,他神情冷漠,眼角余光瞥见杰尔浦嘴唇动了动,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什么狗屁边防军!”果然杰尔浦豪爽地大笑道“你们要进国境?简单得很” “老子是帝都的冒险家”杰尔浦给自己安了个头衔“这次西领攻防战的雇佣兵队长” 他重重地把冒险家日记拍在桌子上,黑色日记本的封皮烫着优美的金字“S”。顿时整个旅店的客人均是朝他望来“我出国境找人,现在回去复命,你们要渡河,要进圣焰?很简单” “我能把你们带过去”杰尔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叛军已经全数覆灭,只有首领在逃,其他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且我相信你们都是正经人” 奇克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把衬衣系起。 “您是S级佣兵!”胡须花白的老学者惊呼道。 “那当然”杰尔浦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去北方找我的小徒弟,他偷走了我的徽章,嗯,像在座各位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样,要自己出去走走……可惜没找着” “愿您的徒弟平安”那学者乐呵呵地笑着说,“七神会保佑您的,阁下” “真是太好了”客人们纷纷赞叹道“您真是个好人” “嗨”杰尔浦自嘲地笑笑“当然,通关还是要给军人们一点酒钱的,平白没事往关所里带人也不合规矩,就这样,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的,等风雪过后,每人缴二十枚金币,我负责你们的人身安全,并顺利带进关卡内!按人头算!”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吕不韦,索罗斯,巴菲特在那一刻灵魂附体,S级佣兵杰尔浦阁下的笑容中洋溢着金币与财富——第八神的荣耀之光。 杰尔浦置身于这仇恨的目光中而不自觉,他再次端着酒杯,朝奇克摇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银壁上留下一层淡膜。 他很有把握这些行商都会肉痛地缴上二十枚金币,跟他去圣焰。战乱刚平复的国家有着不少商机,这仅仅是吃掉了他们的一半利润而已,公平得很。 “来点酒?”杰尔浦的心情很好。 奇克冷哼一声。 “喝点,你身体才会暖和”杰尔浦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刺客不能喝酒,必须保持清醒,但你逃不掉的,索性来点” 奇克睁开双眼说“我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杰尔浦楞住了。 “你不懂的”奇克冷漠地说,把长脚蜷缩起来,躬嵝于壁炉与墙壁之间的拐角,像是躲进一个墓穴里。 “不,我懂”杰尔浦叹了口气,放下酒杯。 天色昏暗,客人们缄默不语,一时间旅店厅堂内安静无声,唯有火炉内的红光跳跃。奇克与那些即将渡河的行商一样,脸上均是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进入梦乡。杰尔浦独自沉思,不知想着什么。 风雪倏然推开木门,它吱呀摇晃,带着冰冷的雪屑扑打在二人脸上,客人们被惊醒了,纷纷望向门口。奇克闻到一丝气息,直起半个身子,像头残废的猎犬努力朝门口望去。 这是今天进来的第二名剑士,他背着剑鞘,一头蓝发温柔无比,五官线条如流水般柔和,眉目间带着年轻的英气。 在他的背后也跟着一个人,像是个少年。那孩子戴着一顶猿羊绒圆帽,全身上下裹着厚厚的动物皮大衣,显是十分暖和,围巾拉到鼻尖,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毛帽与雪白围巾的缝隙中打量着这个暂时的歇脚之处。 他们手拉着手,温情荡漾。 第74章 群鸦盛宴 “快走!”奇克低沉且暗重的声音从旅店一角发出,修下意识地往左跨了一步,挡在那孩子面前。 短短几秒,杰尔浦瞬间明白了,抽出放在身侧的大剑,顺势“当”的一声牢牢插进砖墙内,剑锋仅离奇克的脖颈一公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左手拔剑,右手后揽,护住少年,修的动作快得杰尔浦几乎看不清。杰尔浦下意识地朝后一退,单腿踢起矮几,随即柔和而坚决的一剑所至之处,桌椅翻倒,客人们纷纷恐惧地朝两边退去,星光环绕剑气飞来,把木桌砰然击得粉碎。 杰尔浦万万没想到仅阔别月余,修的武技已达到这种境界。他咬牙再次拔出钉在砖内大剑,斜退开去,肩膀微侧站稳身形,随即把大剑一挥,长身而立,臂膀,手腕,指节乃至剑柄剑锋与剑尖形成笔直的一线,锋利的魔法剑锋托起奇洛的下巴。 刺客被迫微微抬头,嘴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修看明白了他的唇语。 “求求你,带他走” 杰尔浦眼角余光投向修与他身后的少年。少年浑身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墙角受制的刺客,半分钟后,终于转过头去,似是伏在修的背上微微抽泣。 修握剑的手有力而沉稳,杰尔浦认出那正是他自己打造的破铁剑,然而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比起S级冒险家见过的大多数神兵利器来,修的佩剑尽是温和,就连剑锋处散发的淡淡蓝色光点也不带任何肃杀之气。 剑均是染血的不祥之兵,但唯有修手上的铁剑,却带着圣洁,温暖的力量,这是神器?杰尔浦不由得暗自心惊。 “你自己决定”杰尔浦沉声道。 一时间旅店内客人与老板夫妇均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时。修此时才注意到旅店内竟是座无虚席,他犹豫片刻,最终收剑回背。 修与杰尔浦同时收剑。他身后的少年松了口气。缓缓解开围巾,正是伊洛。 乌鸦呱噪着从柴房后的草垛间隙飞起,天已放晴,黯淡无神的灰白却依旧挥之不去。行商们各个带着疲惫乏味的表情,强打精神收拾他们的货物,赶起骡子,跟在杰尔浦身后走向渡口。 “这太过份了!”少女的声音从队伍最后微弱地传来,她正满脸通红地朝同伴们诉说着什么“神会把他扔进深渊……” “神已经没用了”有人善意地嘲讽道“你是个好姑娘” 杰尔浦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发出叮当声响,里面装着他收上来的四百余枚金币,背后则跟了一长串不得不交钱的苦主们。 “也就是说……他被格鲁带走了?”杰尔浦问道“没想到那小子也……” “什么?”修狐疑地望向杰尔浦,后者随即掩饰过去。 “回帝都后,杰尔浦大哥你打算怎么办?”修忍不住问道。 杰尔浦沉吟不语,伊洛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把他交给菲里德,或是把他藏起来,均是两者不讨好,连带着奇克的处置也难以定夺……想到这里,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奇克人高马大,此时却神情委顿,弯腰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并不时咳嗽,显是肺部在寒冷天气中被冻伤后的病症。 “你打算怎么办?”杰尔浦朝修身旁的伊洛问道“公爵世子,不,叛军领袖” 伊洛自打见到杰尔浦与奇克的时候起,便一句话也不说,保持着几近可怕的缄默,修去哪,他便在旁边坐下或是站着,就像修的影子般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他说他的命是我救的,我让他去哪就去哪……”修苦笑着朝杰尔浦解释道“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是啊,你还要去找你的小黑猫”杰尔浦嫉妒且怨恨地说道。 “不”修破天荒地说道。 杰尔浦忽地抬头,直视修的双眼,半响后,修惭愧地别过头去。 渡过春风河,西领城残破的遗迹已逐渐可见,黑压压的乌鸦群布满整个平原,各自低头啄食,并在泥土中翻检着腐烂的尸体。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一念之差会导致死了这么多人?”杰尔浦又说“小公爵,你看看?” “大哥,你听我说”修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不安地朝杰尔浦说道“这里面的内情很复杂,牵扯到西路非和耶米拉之间的信徒,与信仰争夺” “还有黑暗神?”杰尔浦倏然有种迷雾被拨开的感觉。 修叹了口气“也许是,但目前我们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幕后原因来自何处,我不能确定小雷……与那位红发的阁下是否也有参与其中” “那头麒麟”杰尔浦想起了沙克斯城外,闪灵森林中的一幕。 “总之我不能就这样把伊洛交给帝君,把他送进监牢”修看着杰尔浦的双眼诚恳地说道“这是我们冒险家应该具备的品格” “公正与忠诚,怜悯是骑士们的教条”杰尔浦对此嗤之以鼻“你快变成和卡西一样的扑克脸了” “杰尔浦大哥”修忍不住又说“你想想……” 正在他极力说服杰尔浦回到帝都后不向军方通报两名重犯时,行商队伍中忽地传来一阵喧哗。 “晕倒了……快死了……”妇人的声音隐隐传来,夹杂着男人们的叫喊。 杰尔浦排开围观人群,发现奇克已筋疲力尽地躺在冰面上。他的脸色惨灰,微弱地咳嗽,并喘息着,像已到了弥留之际。 奇克自逃离西领后便从未休息过,一路长途跋涉,并在大雪原中冻伤手足,甚至肺叶。被杰尔浦抓住后又终日忧心伊洛行踪,近一月内,体力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每一刻都有可能倒下。而在旅店中见到了伊洛与修在一处,心头放下大石,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萌生死念,临终前却只想给伊洛一个交代,走了这么久,终于摔倒在渡河途中,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他不行了”学者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奇克的身体“这人是你们的朋友?”行商们都是颇为疑惑,奇克分明与杰尔浦同路,却不见他照顾,形单影只,在旅店中也少有进食。 “肺部,左手,前胸,右脚都受了冻伤”老学者握着奇克瘦得不像话的手掌,他的手指枯槁,眼窝凹陷下去,已不复当初侍卫时的英俊神采。“他……即将皈依灵魂之神了” “愿他安息”少女同情地说道,又忿恨地看了杰尔浦一眼。 修挤到奇洛身前,摇头道“不,你们散开点” 他抬头眺望,灰白色的天空绵延万里,胸口下的吊坠发出一道细小的蓝色光束,直射天际。那道光在天幕上开了个洞。 “金星司生,土星司死……”修喃喃说。 “你叫奇克?”修问,他得不到回答。却自言自语:“别死,你别死” 土星黯淡下去,继而金星在天空中发出明亮的光芒,只是忽地一闪,修低下头,天空再次恢复原状,他的双手掌心相对,收于锁骨侧,许愿石的光晕不断扩散,离开了吊坠,修旋即把双掌前推,轻轻按在奇克的胸口。 只剩一口气的年轻刺客剧喘起来,独臂抓住修的手腕,目光与他对视。 “好点了吗?”修担忧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的治愈系咒文?”杰尔浦小声问道。 修笑了笑回答“那是……星辰之力,师母教我的,还帮我打造了一把剑” “我看到了,当时就想问”杰尔浦颇为疑惑地问“那也是星辰之力?” 修点了点头“关于光明神的事情说来话长,回帝都后再慢慢解释,总之,她教了我很多东西,包括一些我隐约记得的,还有……她把断剑重新铸造了一次,伊洛给它取名叫‘星耀’”修背起奇克,缓缓步行于队伍的最前方,一行人已抵达圣焰的边境——西领城关隘。穿过喀里特山谷,便进入了帝国的腹地。 杰尔浦雇来一辆拖车,让奇洛躺在车斗里,把一块毛毯盖在他身上,并有意地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其实这大可不必,破城当日,有幸亲眼见到奇克面容的人不是被禁咒轰死便是被炸药炸死,反而伊洛的存在要不安全得多。 他又不放心地看了伊洛一眼,修忙把小公爵的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你坐在车后,和奇克一起”修温言道。伊洛只是固执地站着,却不吭声。 杰尔浦冷冷道“你负责照顾他,他生病了,懂吗?” 伊洛摇了摇头。 车斗上的奇克闷咳几声,难受地转了个身,面朝车板,微微发抖,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杰尔浦看了拖车一眼,倏然无名火起。 他抬手狠狠给了伊洛一个耳光,把他打得横摔出去,一头撞在车轴旁。 “不,等等!”修连忙上前阻挡杰尔浦,后者像是突然吃了火药,用铁箍般的大手扼着伊洛的脖颈,把他直推上车。 奇克挣扎着直起半个身体,独臂格开杰尔浦的手肘,吐出一口鲜血,染得三人身上均是红斑。 “他跑到大雪原,安塔利亚去找你!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连熊都能冻死的北方国度,没有方向,没有生物的白色死亡沼泽!”杰尔浦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恨不得拿马鞭把伊洛抽下车去。 杰尔浦愤恨地坐上车夫位,手腕一抖,牛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关卡,进入圣焰,朝通往枫叶城的平原道前进。 第75章 往昔流水·长歌 “这小子也是个痴情种”步度根唏嘘道“腿脚,胸腹与内脏多处冻伤,药草会在晚上刺激他的肌肉再生,如果一切顺利,身体会慢慢好转” “会很痛?”修跟在步度根身后缓缓走下楼梯,把伊洛抛在背后。 “当然”步度根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的疼痛微不足道……” “等忙完了,你最好到老师那里走一趟”步度根转身打了个手势,示意修回头“他对你很不满意,我也是” 修惆怅而手足无措,眼睁睁望着学长大步走出中庭。他不禁觉得,步度根的性格越来越像迪朗斯了,是长期受了亡灵导师影响导致的么? 修抬头望向魔法师学院中庭那棵高大的枫树,它与去年一般,仍结着瀑布般的冰丝。像康坦斯丁居住的酷寒之地,那头温和的老龙在自己走进光辉殿堂后便悄然离去,他甚至来不及与它告别。 白夜,步度根与迪朗斯三人,仿佛有着不谋而合的共同点,在隐约叩击着修的内心。 “他们都恨我” 修转身微笑道“不,不是这样的” “你的宿舍在哪?我送你回去,晚上你在那里睡,让我照顾你的……朋友”修说。 伊洛解下围巾,他的伤疤早已恢复如初,双眼也被圣池洗得清澈闪亮,他站在台阶下,恍惚间正如神诞日舞会,小雷以他黑色的深邃双眼望向修的那一刻。 “我没有宿舍”伊洛黯然低下头去,“求学的时候,我都住在外面” 修理解地点了点头,一手拉着他上楼去。 “你可以陪他一会么?”他征求地询问伊洛。两人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修”伊洛颇有点为难地说“如果这是你的命令,我很乐意这样做” “他才是守护你的……” “他不是”伊洛的双眼中有什么在发光,一秒后他旋即别过头。“我在……我的那段日子,你不能想象,我向谁祈求,等待着谁的救赎,奇克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最后来的是你,一切都是宿命中注定的” “他翻过大雪原……” “那不一样,修”伊洛不安地说“我已不是我的” “你说过了”修叹了口气,转头不耐烦地说道“你听我说,伊洛” “不,不,你听我说,修”伊洛急促地说道“你救了我,而不是他,我的生命与灵魂都交给了你,我无数次等待奇克到我的身边来,甚至只是抱着我,看着我死,但我在绝望中度过了那一段日子” “而最后来的人是你,你给了我新的生命,你要把我送上绞刑架也好,让我当一个奴隶也好,我决心抛弃那些不愿再想起的……” 房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不想再解释了”伊洛转头,推开房门“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修,你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我仅仅是想做只猫……”他的声音渐小了下去,房门合上。 修背靠着木门缓缓坐下。透过结冰的窗户,望向中庭外的郁金香花田,所见之景奇妙地重现:几个月前,格鲁蹲下身,好奇地看了许久,接着在那里摘了一朵郁金香,转身沿着旋转扶梯上楼,插在他们宿舍的瓶子里。 半年前,他给杰尔浦戴上学徒尖帽,彼此乐呵呵地笑着,带他走进学院食堂大吃免费午餐,招来不少光明系学弟们的白眼。 一年前,他拉着身穿黑风衣,白围巾的小雷从那里穿过,并肩坐在星空下,他吻了他,凑近他,并小声问“你不能说话么?” 十六个月前,飞儿气冲冲地甩开雷蒙的手,怕老婆的窝囊学长一溜烟小跑追上去,并不断赔罪。 十八个月前的自己,傻乎乎坐在郁金香花坛上,玩着一根铡刀草,伊洛在背后注视了他许久,他都知道,是耍帅还是装酷?他竟那样走了。再之后,一头蓝色的肥龙,伸出笨拙的爪子搂着爱哭鹅急急忙忙从花坛上跑过去,胖鹅还“啪嗒”摔了一跤。 短短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宿命却把他的心情无限拉长,一如这冬日黄昏中,他斜搁在地毯上交叉着的两腿的投影,与侧面柔和的脸庞的剪影。修沉浸在微笑里,而这微笑加倍哀伤,切割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夕之朝云。 “做猫有什么好”小雷伸出一手,扒向池外“喵!不要拖!” “多浸一会,你还没全好”炽羽难得心平气和地说道。不到片刻,又恢复了充满怒气的斥责“给我回来!” “你再乱跑,我就……我就……”炽羽像头蛮牛般不由分说抓着小雷的脖子,像提只猫般把他揪回水池的正中央。 “你就什么,喵”小雷满脸通红,死命挣扎道“够了,我泡够了!” “陪我一会”炽羽口气缓和下来,小雷只好束手缚脚地坐了下来。 黄金树后,幻化为人类形态的小雷被炽羽一手抱在怀里,全身赤裸,背倚大石坐在水池中央,淡红色的池水带着一丝微弱的铁锈气,像是赤铁矿与丹砂混合后溶解于水中的气味。小雷又不安分地动了动,光溜溜的背脊贴着炽羽坚硬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他有力且沉稳的心跳。 他摸了摸炽羽浸在水里的左手,那只手像是被什么怪物啃得残缺不全。金色的血液从手掌的骨架间隙渗透出来,却不消散,在小雷的手指与炽羽的骨爪间流动着。肌肉以可见的速度缓慢再生,不断自行修补。 “会很痛?”小雷忍不住问。 “当然不”炽羽漠然道“身体的疼痛微不足道,胸口的痛……” 小雷伸出拇指与食指,叉在炽羽的脸上,努力把他的嘴角撑了撑。 “面瘫,你痛的时候会皱眉毛么”他笑着问“除了发火,几万年里还没见过你有别的表情” “你就不能学你哥那个黑家伙,偶尔笑一笑?”小雷又说。“其实很简单,像戴洛,就经常笑” “笑不出来”炽羽缓缓道“天生面瘫” 小雷扑哧一声忍俊不禁,手指用力在他嘴角撑起一个弧度“这就笑了” 炽羽别过头去,像对这玩耍很是恼火。 小雷讪讪无话,只得转了个身,把头枕在他完好的手臂上。 “我我我,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小雷闷闷不乐地说“被泡在那鬼东西里真……难受,我以后不当猫了……从今天起,我”他吞了下口水,道:“要当人类……起码,起码这样不会掉,掉毛” “躺在耶米拉的圣泉里,全身好像,好……像被很多虫,虫子不停地咬,从尾巴到头皮,都痛得我想,想尖叫……却又闷在喉咙里,怎,怎么也叫不出来” “我我我,以为修会来捞我,结果是你来了……你们真聪明,知道用神明附体”小雷自言自语了一会,终于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谢谢你了,面瘫红毛” 炽羽仍是沉默不语,金红色的双眸望向远方的云霞,万年不落的逆世界玄日躲在云彩之后,把天空染成血红色的一块幕布,那些云彩像是鲜红的玫瑰,每一片都沾满他的血,凤凰低鸣远远传来,小雷闭着双眼,惬意地摇了摇,脚踝在炽羽的大腿上蹭了蹭,滑了下去,蹭起一点池底的尘埃。 “银河咏叹曲……唱起时七神会逐一陨落,也不是真的么?”小雷小声说“本来以为我要挂了,还好没有……” “父亲给我一根线,把这血汗串为勇气”小雷吟唱道。 炽羽低沉的嗓音和着小雷的节奏“我以勇气行于世间,以天为被,以地为家” “以父之名,予你生命,姓氏,灵魂” “温柔送你走上人生旅途,并永远为你祈祷” “父亲是什么”小雷迷迷糊糊地说,温暖的池水再次令他昏昏欲睡“没有父亲,不知道说的什么” “是我”炽羽似是怕惊醒了小雷,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道。 “会容忍你,陪着你,教导你,救你,当你从家里离开,便永远不停下寻找你的脚步,只要你不死去,在那个地方等我,我就会来,如果我来晚了,你不要生气” “还好你没有死……” 炽羽伤痕累累的右手已恢复如初,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稳固着心里某些即将破碎的东西,抬起手按在自己的眉眼间,再无声无息地把手浸进池水里。 半秒后,火麒麟终于忍耐不住,艰难地哭了起来。 第76章 庆功宴会 金色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绚丽的光彩,红地毯上美丽的姑娘与绅士翩翩起舞,即使今天来参加晚宴的宾客很大一部分是在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喔不,应该说是“圣焰的勇士,冒险家们的骄傲”。 漂亮姑娘谁不爱?冒险家协会主席因罗斯为饿狼般的单身汉们安排的舞伴儿甚得讨喜。于是她们穿上晚礼服,浑然不顾看到的战士的伤疤,仿佛它们只是无关痛痒的小点缀或是勋章,像蝴蝶一样穿梭在这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内。 胖妇人斜睨着桌后怔怔出神的某人,她端起鸡尾酒杯喝了一口,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并说:“小子,年纪轻轻,就是B级冒险家了” 修微笑着朝她点头。 “叫什么名字?”胖妇人又问道。 “修·埃尔西修斯” 胖妇人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一阵抖动,她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反射出瑰丽光泽,晃得修眼前一阵晕眩,在这片珠光宝气中她嘲笑道“埃尔西修斯,没听过的姓氏” “隆奇努斯山里的野蛮部落?” “还好”修谦逊地答道。 “我们家族在帝都经营了数百年,小伙子……”胖妇人睁着微醉的双眼喋喋不休地为修介绍她的发家史。 她把殷红的酒樱桃放进嘴里,唇边像留出一道血迹。 胖妇人摇摇晃晃地挽着修的手臂,把他拖向舞池“……我的年纪可以当你妈,我们家可是全圣焰有名的贵族” 似一头母熊抱着它的木头卫兵玩具,她与修开始跳舞了,这一对引来无数人的目光,同情的,抑或是玩味的。 “菲里德的老子,菲里德老子的老子……” 舞池另一侧,杰尔浦畏惧地闪开些许,搂着他的舞伴小心翼翼挪了个方向,以免母熊把他与神之荣耀武器店老板千金挤到乐队里去。 “永不沉没的玛塔”丽莎轻声笑道,她穿着红色的高跟鞋旋转不停,姿势优雅且高贵。杰尔浦却像在恍神,全然没有听到她所说的。 “铁公鸡,你在想什么?” “因罗斯对他母亲很尊敬,别背后指指点点的”杰尔浦回过神来说道,乐队播起另一曲《光明之境》,这又把他带进另一段沉思里。 杰尔浦在慢三拍的舞步中从礼服衬袋内抽出一张精心折叠的纸,转了个方向,把它递到修的手中,修用两根手指捏着情书一般的信笺,旋即把它插进外套口袋内。音乐进入高潮部分,他们的脚步洋溢了热情,节拍也随之加快。 “那是什么?” 取代悠扬的小提琴与风笛,鼓点喧哗起来,单簧管高亢的曲调敲打他们的耳膜。好几对舞伴结束了他们的共舞。丽莎掏出手绢,轻擦额头上的汗水。 “有什么新消息么?来自战争殿堂的公主殿下?”因罗斯迎上前,朝他们一鞠躬。并礼貌地挽过他母亲玛塔的满是肥肉的手臂。 “上次来店里帮忙的矮人被召回,宝石森林银行……”丽莎浅笑着,这时节乐队又奏起另一首低沉的曲子,因罗斯,杰尔浦与丽莎,胖妇人在宴会厅的一角开始交换他们的情报。 “恭喜你,修”冒险家公会主席因罗斯微笑着朝他致意。修自知这几人的谈话还是不听为妙,与因罗斯寒暄几句后便自觉地走向摆满食物的长桌彼端。 “升得真快”丽莎微觉诧异“这么短短一年已经爬到B级了” “性格还是没变”杰尔浦的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笑容,修并没发现他们的注视,他在长桌的点心盘上拣了几块巧克力,犹豫片刻,又左右看看,继而打开空间袋,把那一盘糖果都倒进袋内。这逗趣的举动引得胖妇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他是个好情人”她下了定义,直至目送修离开大厅,走进夜色中的庭院内,再转向丽莎“现在让我们听听,矮人与精灵——我们人类的朋友们,将会发起一场怎样的战争?” 修离开空气窒闷的舞会,呼吸几口倒春寒中冰冷的空气,今年的春天迟迟未来。他孤独的背影穿过长街,像凛冽北风中一棵颀长而立的白桦树,绵延小雪被刮起,追随他的脚步而去。 魔法师学院门口点起归宿学徒们的长明灯,他借着灯光看清了杰尔浦递来的那张表格。 姓名:杰尔浦·贝雷洛斯 职业:魔剑士 年龄:三十二 冒险家等级:S 申请以长期契约方式,加入星龙冒险旅团,愿以生命,荣耀,灵魂共同扞卫冒险家精神,即日起直至我们友谊分崩离析之一刻。 修叹了口气,掏出插在笔套内的石墨条,就着灯光在团长签字处写下自己潦草的名字,再把表格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黑铁铸造的大门前,三三两两围着夜归的学徒,按魔法师学院的门禁规章,超过十一点后夜归的学生是不允许进门的,贪玩的新生只得在寒风中蹲在门外露宿一夜。好几个男孩冻得瑟瑟发抖,当然这也是被繁华帝都夜景所吸引的代价。 他们看到衣冠楚楚的修,先是投来讶异的眼神,他的黑色风衣上别着发亮的金色“B”字冒险家徽章。 “学长” “冒险家学长!”有女生认出了修。“带我们去找家旅店住一晚吧” 他们纷纷急切地说道,抓住了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修笑着说“抱歉,各位学弟妹……我……我没有钱” “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坐一晚上了”修颇有点高兴地说道,事实上他并不想回去,也许处在寒风凛冽的大门外,与这些新丁们聊聊天,比起回房面对伊洛和奇克,能令他更自在。 接着修不顾身周的鄙夷声,缩起长脚,蹲在门外,把背脊靠在厚重的铁门上,缓缓抬头。 “你们叫什么名字?你呢?你?”他温柔地朝低年级学徒们笑道“夜不归宿可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女生” “你们看”他抬头,湛蓝的双目望向天空,云层缓慢散开,雪停了,星光照在长街的积雪上,为它们铺上了一层闪耀的银辉。“那是双子座,冬夜南天主星座之一,学过么?迪朗斯老师的占星课?” “是步度根老师” 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子座象征一个人,内心里的矛盾挣扎不休,彼此冲突” “才不是”一个小女生嘲笑道“步度根老师说双子座象征两个命运交缠的人,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在不同的宿命轨迹上沿各自的道路前进……最终汇集于一处” “我说是就是”修笑着摘下头上的圆筒帽,把它扣在那女生的头上,帽沿宽阔,直落到她眉毛处。“星辰听我的话,我让它们象征什么,它们就会……” “每一颗流星落地,都是一个愿望的达成”他的湛蓝瞳孔中闪现着梦幻的神采,一时间学徒们均是被修的语气所吸引,他柔和的容颜仿佛带着一丝神祗的怜悯之光。 “比如说,你们想进去,就说‘我希望回家’”修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秒,他的泪光晶坠一闪。 “流星!”学徒们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一枚流星拖着明亮的尾线划破蓝黑色的夜幕,隐没于西方的云层后。 “哎哎哎——!” 魔法师公会的大门毫无征兆地被拉开,修失去平衡,仰面八叉地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吃痛下嘴角抽搐,他看见一张倒过来的脸。 步度根提着昏暗的魔法灯,阴恻恻地说道“亲爱的修学弟,师兄说了多少次了,出门玩要记得时间” 学徒们发出轰笑,如得大赦般跟了进学院。步度根转身离去,修摸了摸头,拾起圆筒帽,走上蛋白石楼。 “都回去睡觉,别看了”修尴尬地挥了挥手,想把学弟们驱赶回巢,他们议论纷纷,狐疑的目光落在中庭处的旋转楼梯上。 楼梯最末级,坐着身穿单薄衬衣的伊洛,他的嘴唇冻得发青,双手拢于一处,固执地等待着什么。 “你回来了”伊洛脸上绽放出笑容,走上前来。 修叹了口气,上前不自然地被伊洛拉着手掌。他的手指修长,手掌温暖且厚实,学徒们发出理解的嘲笑声,继而各自转身回房。 “奇克好点了么?”修问道,他从空间袋里取出一些东西。 “我不吃甜食”伊洛轻声说,他的肩膀发抖,坐在床上,修拉过棉被为他盖好。又转身查看奇克的情况。 “你你你——”修俯身下去,被睁着双眼的奇克吓了一跳,猛然弹起身子,保持着与奇克二十公分远的距离。片刻后惊魂甫定,喘着气把手指伸到奇克鼻前。 刺客的嘴角微微牵动,像是想说什么。修才松了口气。 “好了?”他犹豫着问道,把手掌覆到奇克的额头,后者与伊洛都保持着近乎诡异的沉默。 修也不多说,默默地端过一盆热水,搓了搓手,为奇克擦洗身体。 他不禁暗自钦佩步度根的药学与魔法治愈基础,短短几日,浑身多处坏死的奇克,冻伤已被新肉覆盖。然而新长出来的皮肉却带着暗灰之色,修心下明白这是亡灵法师的特有治愈方式。 他顺手掀开大半棉被,一时间愣住了。 “你……你这么多疤痕,是哪来的?”修忍不住问道。奇克赤 裸的躯体上尽是数不清的刀疤,箭伤与匕首划过的痕迹,小腹处又有无数像是被利剑捅穿的疤痕。 “训练的时候”奇克的声音低沉沙哑,他轻咳几声。 伊洛在另一张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修拉起奇克的独臂,他的手臂上是数十条,整齐排列的清晰伤口,伤口早已愈合,然而它们平行排列,就像是蓄意用匕首刻上去一般。 “这也是训练?”修唏嘘道“刺客都是这么训练的么?” “那不是”奇克缓缓答道,用只有修与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 “那是爱情” 第77章 星龙冒险团扩招计划 这见鬼的春天,该不会是积雪一化,夏季就会来了。圣焰全城都诅咒并期望着,一个个拉直衣领,缩着脖颈走在街道上,煤渣铺了一地,阳光却隐没于重重阴霾后,始终不露脸。 “好了”修兴高采烈地说道“还少红公鸡,和格鲁,我们就齐人了” 杰尔浦冷冷看着修。 “以后,奇克大哥你就负责保护伊洛”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刺客是高机动类职业,正好弥补后阵里的防守问题” 他在冒险家公会的一隅为伊洛与奇克佩上徽章,两人都是铜质的“E”字,奇克戴着一顶三角形的革帽,帽檐被拉低,挡住双眼。伊洛则依旧是毛帽外加围巾遮住半张脸的搭配。修又把冒险家日记分别交给二人“以后你就叫玉米,杰尔浦大哥,要记得叫伊洛,不,叫玉米做玉米” “棒子”杰尔浦嘲笑地说道。 “至于你,你就叫大黑”修拍了拍奇克的肩膀。 奇克用他的独手剥开一块巧克力,送进嘴里缓慢咀嚼。 “反正我们家格鲁叫小黑,你们正好,正好,嘿嘿”修笑着说道。又锤了锤奇克的胸口。“加油!大家加油!我去接任务了” 就这样,身佩大剑的魔武双修,S级冒险家杰尔浦外加围巾毛帽棉衣三件套的光明魔法师玉米,还有身穿刺客皮甲,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弓箭手羽帽的大黑,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星龙冒险团二次扩招成员便沉默地站在冒险家协会大厅角落,各不交谈,各不吭声。 与其说是一个冒险旅团,倒不如说是疯人院出门放风。 修在布告栏下起劲地挤了一会,拿着两张纸条回来了。 “A级任务,A级!”修嚷嚷道,浑然不顾冒险家们投来的看白痴的目光。 “调查闪灵森林战争情况,并带去帝君的结盟邀请,与光,暗两族精灵递交友好文书,尽可能地结交……这不错!” 杰尔浦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头撞死在大门柱上。 “哦”奇克面无表情地在羽帽下答道。 “我告诉你,修”杰尔浦把他们的随身物品系在冰橇的尾端,并用力按了按以确认它们稳固,“你现在是旅团的团长了,你不能……” “不能像以前那样,像个傻小子”修接口道,他蹲下身,摸了摸拉冰橇的几只灰狗。他的表情忧伤了一秒,旋即又转为亲切的微笑,灰狗不安分地吠鸣几声,他跳上雪橇,拍拍伊洛,又拍拍奇克,使劲地把玉米朝大黑肩旁推了推。 “出发,第一个任务,递交友好文书,并寻找我们的同伴!”他充满阳光地笑着,杰尔浦无可奈何地一抖雪橇绳,绳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六只狗此起彼伏地抓挠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的冰面,他们在封冻的春风河上,朝着河流下游——闪灵森林前进。 同一时间,帝都魔法师学院。 女生们小声地尖叫起来,那个男人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他的身材修长,不亚于那位出尽风头的冒险家学长修,他微笑着取下弓箭手羽帽,朝她们点头致礼。黝黑的肤色丝毫感觉不到突兀,配上他充满男性挑逗意味的笑容,更令人觉得性感。 格鲁在中庭站了一会,像在回忆什么,接着走过白桦林大道,刻意往墓地的方向多望了几眼,随即叩开占星塔螺旋长梯某一阶的门。见到了迪朗斯。 他更为苍老了。依旧坐在扶手椅上,室内摆设从未变动,蒸发皿与试管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是许久未打扫过。 迪朗斯的膝上铺着一块暗红色的毛毯,望着火炉出神。 “我奉第四神与第五神的神谕而来”格鲁道。 “你应该去找修”迪朗斯冷漠地说“我能做什么” 他的眼角甚至出现不少皱纹,自赛依耶结束皇都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并离开后,魔法学院仅存的,辈分最高的大魔法师便没有再出过占星塔一步。 “你觉得老了?”格鲁饶有趣味地说道“人类总是很奇怪,明明还可以做许多事……” “是心老”迪朗斯答道“心老了,就怕冷,总觉得冬天漫长,双生之神给我带来了什么命令?” “说句实话,虽然亡灵导师是他们的忠实信徒,我可从来没见有谁在实验室里摆放过两头麒麟的神像”迪朗斯又自嘲地说道,他不仅从不供奉神,甚至提及灵魂与崩毁的两大逆世界神明时,也未见丝毫敬仰之意。 然而格鲁并没有掏出金箔玉书,或是羊皮卷轴,他只是为这个老人讲述了一些事,迪朗斯专注地听着,把双手手肘搁于木椅扶手,十指末端触碰与一处,看着跳跃的炉火。 “所以大贤者是耶米拉转世”迪朗斯道。 “我以为修已全告诉你了” “他不敢来见我”迪朗斯讥讽道“他做了错事,孩子都是一样的心理,闯祸时能躲就躲……” 格鲁笑着说“看来你的教育方式不太成功” “比起你们暗精灵那一套”迪朗斯喃喃道“赛依耶现在回到光明神殿去了?难怪我用尽所有方法都找不到她的行踪,西比尔克家的小子又是怎么回事?” “西路非扩展她的势力,派人潜伏于西领” “但是耶米拉更狠”迪朗斯接过话头推测道“西路非只是运用信徒,并交给他混沌刀轮,用附带于武器上的神力去影响他……” “耶米拉则直接在他身上植入了神格”格鲁答道。 迪朗斯缓缓点头“那么大贤者的目的,本来就是在圣焰中渗透,否则四十年前她也不会到这里来” “西比尔克和那个蠢皇帝都中了她的算计”迪朗斯微微侧头道“比起她来说,西路非就笨得多,是在那冷地方呆久了,神也会冻得变愚蠢么?” “纳尼非时柱”格鲁提醒道。 “那东西有两个”迪朗斯回答了他“一个在你们黑暗精灵部落里,另一个按道理,应该在闪灵森林” 亡灵导师话锋一转,眼神闪烁不定,似是欲言又止。 “赛依耶……赛依耶”他说。格鲁只是安静地等待他作一个决定,攸关他们的宿命在不久后是否被扭转的决定。 “光明女神不能死,如果把她彻底毁灭,作为逆面的黑暗圣童紫羽也会随之消亡,这次你的神打错算盘了”迪朗斯出神地说道“但她把神格分了三片,逐个击破,予以削弱,还是可以的……” “保留那个孩子身上的一片”格鲁终于说出了此来的意图。迪朗斯点了点头。黑精灵随即起身告辞。 “帝都冒险者公会,有一把你们族的长弓安玻利亚”正在他转身出门时,迪朗斯忽然又补充道。 格鲁停下脚步。 “我的徒弟步度根太重感情,不像个做大事的”迪朗斯最后说“如果可以,我不想他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小雷很喜欢他,期间还托你照应一下” 格鲁“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占星塔。 第78章 三顾闪灵 “上次我和格鲁来这里”修为杰尔浦讲述一段他与他们分别时,星龙冒险团发生的浪漫且荒诞的故事。“格鲁那小子……” “你现在被十六把弓箭指着”杰尔浦善意地提醒道。 修讪讪地停下了脚步。 “五个精灵弓箭手来自那边的大树”杰尔浦遥遥一指“八名在灌木丛中,还有一些在树后” 修努力地吞了下口水,双手微微抬起,手掌平摊,带着微笑说道“嗨,我要见树雨祭司” 精灵弓箭手们从自然掩护中纷纷出现,为首那人不信任地盯着修,说“你又来了” 修认不住这人是否见过,在他的眼中精灵们都长得一样,当然,他的好兄弟格鲁不被划在这一认知中。事实上面前的森林巡逻护卫队长,正是几个月前他与格鲁踏入心湖外围,并朝着树雨大唱情歌时遭遇的那人。 “我这次来奉了圣焰帝君的命令” “白痴”杰尔浦不动声色地讥讽道。 “人类皇帝?”那精灵队长傲慢地说道“请回” “菲里德帝君希望与精灵族递交……” “他亲自来也没用”精灵队长说“光之精灵是神的侍者” “哦”杰尔浦挑了挑眉毛道“哪一位神?”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修噤声。 一时间对方语塞了。 “我要见见树雨,凭她救命恩人的身份,这不过分吧”杰尔浦双臂交叉,环抱于胸前“还是你觉得,我该在这里大喊大叫,制造点……” “跟我来”那队长恨恨地说道,转身引领他们走进光之精灵一族的势力范围。 耶米拉的结界失效,整个森林都失去了在漫长冬日郁郁葱葱的青翠感,树木东倒西歪,甚至半年前一场大战过后的焦黑树桩仍未抽出新芽,时光荏苒,倒塌的树屋历历在目,修想说点什么,却又憋不出些动情的感叹。 最终他说“玉米,戴好你的围巾” 伊洛把他的白围巾朝上拉了拉。紧紧跟在修身后,他的手掌伸到修的腰带间,碰了碰,修把它握住了。 奇克不动生色地掏出又一块巧克力,剥开,吃了下去。 女精灵们三三两两地聚集于空地上,借着难得的晴天晾晒各自的衣物,精灵们的生活朴素,且贴近自然,另有一些容貌清秀,令人分不清男女的弓箭手坐在圆木上,小心地刻着木根,像在制造艺术品。 修的眼光四处打量,最终在空地的角落,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莎的红发用一根草绳胡乱扎着,松散系好并垂在耳侧,女性精灵们均是与她隔得老远。像是把她当成透明的,抑或路边石块,一棵树般的普通存在。 她是被排斥的,冒险团内四人均是停下脚步,修踌躇不前,反而不知该以什么方式来宣告他们的重逢。 她背对他们,头上戴着一方粗麻布巾,腰间围着洗得褪色的围裙,农妇一般的宽裙裙摆拖曳于地,她吃力地拧干床单,又踮起脚尖,把它们晾在木棍上。 想了许久,修终于喊道“喔喔!” 精灵们朝他望来,莎像是触电一般,诧异地回过头。 “红公鸡!”修说。 她尖叫一声,张开双臂,奔跑过来,像是想与修拥抱,然而跑到一半,却停下脚步。 莎局促不安地扯起围裙,擦了擦手,朝他们点头致意,最终目光落在伊洛的脸上。 “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修注意到莎公主洁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朵百合花似的纹身,它高贵且美丽。修主动张开双臂,几步上前。 他轻轻抱着莎,并温柔地说道“好久不见拉,红公鸡” 莎向他投来嗔怪的目光,问“格鲁呢?” 格鲁站在迷雾森林的最深处,树藤彼此交缠,组成一个笼状的座椅,里面有个尸体。 那是个与他年纪相近的黑精灵男子,他全身赤裸,被一根粗大的树藤插入后庭,整个人就如串烤般挂在笼子的正中央,显是断气已久。 “当了出气包?”格鲁沉吟半响,自言自语道“碧妮斯主母去了哪里?” 他上前抱着那已咽气的族人的冰冷尸体,认出那曾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并掘了个坑,把他草草掩埋。 “安息吧,灵魂之神护佑你”他不无感慨地叹了口气。顺着纠结的树藤攀援而上,达到暗龙木的最顶端,俯览整个迷雾森林。 所有的岗哨都已撤走,黑暗精灵部落仿佛在不久前完成了一次大迁徙,就连春风河畔,与人类领地的交界处,仍不余任何木楼。隆奇努斯山在午后的日光中安静得接近诡异,不闻半声鸟雀鸣响。 他下到主母位后,仔细检查地面,把淹没在淤泥中的半截图腾拉了出来。小心地擦拭干净。 格鲁按照回来前,苏文教予的咒文念颂了一次,周遭的树叶“沙沙”地摇晃起来,图腾微微震动,刻于其上的字咒发出血红色光芒,瞬间天色昏暗,所有的阴影在那一刻旋转着被吸纳进去,纳尼非时柱不断缩小,最后成为食指长的一小根。 格鲁扯了几根榕树的气根,把它胡乱缠绕,绑缚成一个吊坠,挂在脖子上。他双膝触地,双手按着泥泞的黑土,低下头去,俯身亲吻这片土地。 “侍父,我爱你,再见”格鲁说。 暮色来到,这笼罩于黄昏前最后一缕光束的森林,充满了奇妙难以言喻的景象,红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射于格鲁黝黑的肤色上,随即被纳尼非时柱抵挡开去,他跨过心湖,朝光之精灵的部落前进。 走到一半,他在湖面正中央停了下来,弯腰凿开一块白色的冰,把它反复打磨后放在地上,探头朝镜内望去。 镜中的弓箭手皮肤黝黑,三角羽帽尖端遮住左侧眉眼,他微笑,那英俊的年轻人也微笑,带着一丝帅气的挑逗之感,他又竭力令自己显得严肃。闭上双眼,最终他自嘲道。 “黑乎乎的” 格鲁戴正羽帽,悄无声息地摸向闪灵森林中最大的那棵树。 纳尼非时柱释放出朦胧黑雾,把他全身笼罩于黑暗之中,逐渐黑精灵与这夜的颜色融为一体,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接近,不,是入侵。 岗哨上肤色白皙的卫队成员只觉得今天的夜晚加倍黑暗,不到片刻,睡意迷迷糊糊地袭来,格鲁途径之路,守卫们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他们很快便睡了。 大祭司的居所分为上下层,格鲁一只长脚向左踢出,呈九十度架在突出的树疙瘩上,另一只脚悬空,朝屋内看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床,桌面上放着钢制羽箭。旁有一本日记本似的白色封皮物事。格鲁认出那是他用过的其中一根箭。 箭的一侧,还安静地躺着小块皮甲,那是最后的血战时,从黑精灵外套上脱落下来的。上面还染着墨黑的血迹,格鲁双手伸展,按在窗棂上,整个人呈“大字型”四肢摊开,继而面朝下,扑了下去。 这一扑,他的两脚正好勾着二楼窗外的一根横梁,以倒挂式落到了一楼大厅的窗外。 大厅灯火通明,正中央摆放的赫然便是光明女神赠礼——纳尼非时柱日之图腾。它通体洁白,显是每日均有人细心擦拭,图腾上火焰般的金色纹路折射四壁魔法灯的光芒。 “愚蠢的人类,你们以为精灵是什么!”一名长胡子的精灵长老说道。 树雨站在纳尼非时柱之下,抿着嘴唇,脸颊微红,似是十分气愤,却又奈何不了这精灵族的传统议会成员们。 精灵固执,高傲,追求艺术且迂腐不化。这是天之大陆人类们口耳相传的故事,然而没有亲身接触,修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尖耳朵们难缠到这个地步。 光是就“是否接受人类皇帝菲里德·格里佛尼的亲切来函”此时,从午后开始到现在,便足足讨论了四个小时,最终长老们的意见终于勉强达成一致,树雨清脆的声音把那封信念出时,精灵议会倏然炸了锅。 “通商?别把我们高贵的光之种族与那些充满了铜臭气的,妖精的近亲们牵扯在一起”一个女长老尖声喊道。 “我就说了会这样”莎小声对杰尔浦说道,她对往事已不再介意,杰尔浦无奈地苦笑并回答她“不然怎么说是A级任务,那个冒失的小子这回知道味道了” “可是通商不仅能与人类互通有无,对你们精灵族也……”修茫然且不知所措地解释道“何况菲里德,呃,我是说,帝君陛下还承诺送出一部分魔法卷轴,协助你们……” “你看”最初发言的长老气得胡须抖动“就连在主人家里,你们这些所谓的使者,还交头接耳,这是不尊敬我们的表现” “那不是人类派来的人,那只是大祭司的奴……” “够了!”树雨不悦地喝道,打断了另一名长老的横加指责,她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灯火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缓缓压制。“休息五分钟,各位长老请认真思考这封文书中的含义,其中不得对人类使者发表任何意见” 树雨心头转过无数计划,却终理不清头绪,她有点冷,便转身走到大厅另一侧,决定关上窗户。 那一瞬间,有如闪雷划过天际,流星坠落于地,山河崩毁,日星横移,春风河倒灌而隆奇努斯山夷为平地。 当她手指摸上窗门的一刻,格鲁明亮的双眼出现在面前。 第79章 亵你的神又怎样 格鲁神秘地朝树雨眨了眨眼,并把黝黑修长的食指竖于唇前,“嘘”了一声。 树雨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头晕目眩地把窗门关上,留了一条缝隙,她的神情恍惚,以至不知自己何时已走到台前,精灵长老们早已达成一致共识,冷漠地看着这个失态的精灵族大祭司。 “大祭司需要休息?”一名长老生硬地问道“我们已经得出结论” 他清了清嗓子,“人类是个自私,目光狭隘,且自以为是的种族,精灵族有着悠久高贵的传统……” “等等”树雨说“我说,稍等……卡迪长老” 她为难地望向大厅另一侧的四名人类代表,朝修投去求助的目光。 修似是十分尴尬地把玩着手里的木杯,它的敞口被雕琢成一朵惟妙惟肖的百合花,并烫上洁白的瓷纹,杯身轻巧,外壁又以极其精细的刀工刻出繁复的镂空花边,若把杯盖覆上,则与杯身的纹路完美地拼合成一只拖着长长尾羽,每一片羽毛都清晰优雅的凤凰图案。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战友已悄无声息地潜入光精灵领地,并筹备着某种帮助,树雨求助于修,修只得转头求助于杰尔浦,他们发现杰尔浦翘着二郎腿,在椅上一摇一晃,像个看好戏的观众。 而奇克与伊洛均是面无表情地坐着,这无动于衷看在精灵长老们眼里,均是心生憎恶。 “那么,我代表所有的光之精灵,受耶米拉女神眷顾的”那长老特地在神名上加重了语气,以表达对树雨动摇信念的不满。 “你不说几句什么吗?”树雨只得出言询问。 杰尔浦把树雨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摇头,女祭司的表现与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此时即使杰尔浦发言,也无力再扭转什么。但S级冒险家并不知道,精灵族的传统便是如此,这与人类衡量一名领袖的标准大不相同。 历史总在独裁与共和之中不断波动,非常之期需有非常之人,来以其强硬的手段引导整个群体,在血与火中走向重生,抑或走向覆灭。后世总会以铁血,刚强等等衡量人类的标准来判断在某个时代的领路人,又或者是“懦弱,优柔寡断”来评定那些失败者。 精灵族在这点上则完全不能以人类的思考逻辑来简单地界定。固执,死板,高傲,耶米拉的教诲早已在数千年的洗脑过程中深得人心,换句话说,他们只认自己的观念,不管是长老还是普通的族人,大部分信仰光明女神的白昼精灵严守秩序,不希望生活有丝毫改变,议会的作用只是在于把这个观念反复提出而已。 事实上要说服这些榆木脑袋,杰尔浦还是想得太单纯了。当然,这只针对于一向心思慎密,颇有外交经验的高级冒险家前辈来说,对没头没脑的新丁修,可不意味着这样。星龙冒险团团长沉吟片刻,然后展现出他充满魅力的温和笑容,开始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我觉得”修说。“帝君的友好文书并不仅限于我们所见到的表面上” 他随手把木杯放在桌上,像是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们的手艺真好” “我作为一个冒险家,曾经在年前来过精灵的故乡,在那之前,杰尔浦大哥带我在矮人们的国度中执行过一个任务,在那之后,我参加了圣焰的内战,接着还去了北方国度——和……圣焰的某些地方” “有一些事情,隐藏在目前我们所能认知的表象之下,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朝你们揭示它,但至少目前,精灵族的各位朋友们,你们也见到了,光明神殿,混沌神殿……都在新年的那一段时间里受到不小的打击,而这预示着什么?” “这正是你们人类干的好事!” 修连连抬手,示意一名激动的女长老先让自己说完。 “从我得到的消息上来看,混沌之神西路非与光明女神……仿佛有某种不为下界物种所知的争斗,或者是信仰上,疆土上,以及一些其他的,据我所知,耶米拉在西比尔克公爵世子身上埋下一片神格碎片……” “他没有撒谎”为首的精灵长老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出言询问道“这令被女神眷顾的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修点了点头,补充道“西路非也在那孩子身上植入自己的控制,虽然我并不知道这背后代表着什么,但两位神明彼此之间有着矛盾,冲突以及摩擦,这是不容置疑的” “那么你打算表达什么呢?”女长老口气似乎略有松动,她与同席的另外六名议会成员交换眼色,示意修继续说下去。 修却像是噎住了,半响后才回答道“所以继续信奉耶米拉,我认为是不恰当的,她并不如你们想象中的这样纯洁至高无上……” “这简直就是亵渎!”顿时议会成员哗然了。杰尔浦噗哧一声把茶水喷了出来,没想到修如此有条理的演说居然以一个近乎荒诞的结论结束。 “把他轰出去!”几乎所有的议会长老均是愤怒地爆喝道。 “安静!”树雨竭力控制形势,却被抛来的一只茶杯狠狠击中额角,茶水沿着她金色的长发狼狈地流下“让他说完!” “让我说完!”修心下胆怯,却是鼓起劲再次喊道。 “肮脏的人类!你们没有信仰!” “如果精灵族愿意与人类成为朋友,我知道这友谊来之不易……” “没有人需要你们肮脏的友谊!你亵渎神明!” “我会以生命与荣耀来扞卫它,我发誓必将对此忠诚,请你们认真思考!继续这样下去是不明智的……” “滚回去膜拜你们无耻的,没有任何秩序可言的,只会制造混乱的黑暗神……” “我愿意为保护精灵一族付出生命,这也许是我唯一能承诺的,我相信菲里德也是这样”修说完最后一句,安静地坐下了。精灵长老们兀自大声喝骂,谁也没有听到他诚恳,且以生命作为担保的承诺,仿佛那只是……一声屁,一个屁。 “我各位亲爱的尖耳朵朋友们!请息怒!请息怒!”杰尔浦重重地拍打面前的桧木长桌,震得茶杯微微弹跳。他从桌后站起,那一瞬间似是带了极其强大的,压制性的气势袭向精灵长老一方,他们为这气息一窒。 杰尔浦严厉的目光扫视过精灵长老们的脸庞,他们有的头发花白,有的年轻俊秀,接着,魔剑士忽然哈哈一笑。 “我这个小徒弟不会说话,相信我,他本意不是要表达这个” “我们尊重各位朋友们的宗教与信仰,事实上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所教导他的,但是我不得不提醒各位一点,就如闪灵森林去年遭遇的连番打击一般” “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又有激愤的长老拍着桌子喊道。 “听我说完”杰尔浦低沉的声音变得柔和“我只是讲述一个事实而已” “那些威胁正是你们人类带来的” “那么与黑暗精灵的交战呢?”杰尔浦微笑着提醒道“这总算与人类没关系了吧” “目前谁也说不清楚,看似正常的局势下埋藏着多少战争的导火索,但起码有一点,他说对了”杰尔浦两手按在长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一旦精灵族再面临什么麻烦,比如说,一些来自黑家伙们的骚扰,又或者是……人类中的某些不肖分子打这片森林的主意” “你是在蔑视我们么?”女长老又尖锐地指责道。 “当然不”杰尔浦抬起双手,诚恳地说“我完全相信各位有能力解决,但是,有可供驱使的人类为朋友们把这些不值一提的麻烦,代为解决,不是更……” 一名长老带着怒气说“我们不会相信人类,你不用再费心思了” “正如修说的那样”杰尔浦提醒道“他愿意以生命来扞卫这份友谊,而作为一个S级冒险家的身份来说,这也恰恰是我想说的” S级冒险家在天之大陆只有四名,长老们安静了短暂的几秒,并打量着杰尔浦。 然而他们能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着火了。 议政厅外传来无数尖叫与呐喊,打破了平静的冬夜,从而把这个绕来绕去,没完没了的固执会议拦腰掐断。所有长老面上均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你们”女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树雨·亚尔兰斯!”她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还在等什么!快把他们抓起来!” 窗门倏然洞开,一股烧焦的气味携着冷风倒灌而入,在与会者均是未作出反应之前,一根羽箭已旋转着射出,穿过那名女长老的咽喉,她圆睁双眼,被羽箭的冲力带得踉跄后退,伸手乱抓,终于被牢牢地钉在墙壁上,头一歪,死了。 修瞬间拔出长剑,门外火舌熊熊燃起,其中夹杂着树屋倒塌的声音。星龙冒险团迅速退到树雨身边,杰尔浦与修两名剑士拦在纳尼非时柱前,紧张地注视着议政厅入口处。 修的目光死死盯着窗门,短短半分钟内,议政厅里已乱成一团,水弹,冰棱与反向龙卷呼啸而出,迎上冲进门的张牙舞爪的火龙。 “这是怎么回事!不!”修喊道“都到我们身边来!不要出去!” 带头的精灵长老一手持木杖奋力发出元素球冲开烈焰,正要冲出大厅时迎面又飞来一根羽箭,在他额头上开了个血洞,继而他带着惊恐的表情仰天倒下。 “别去”杰尔浦呵斥道“让他们死,死光了正好” 修转头愤恨地看了杰尔浦一眼,那目光中带着些许鄙夷,这令魔剑士心头无名火起。 他扬手,星耀剑发出柔和的白光,在身前划了个圈,大喝一声,奔向正门。 第80章 熊包手谕 枫叶城,帝都魔法师学院。 融冰焊住占星塔的大门,门外偶有几只乌鸦在雪地里刨着,继而拍打翅膀,扯着尖利,嘶哑的声音宣告着什么四下散去。 女生围着粉红色的暖和围巾,走过白桦树林荫道,她的蓬松白色长裙几与雪地融为一体,只有如丝绸般的一头金发把布偶般的她与这浪漫的严冬之末区分开去。她在胸前抱着一块木牌,靴子踏在结冰的水洼里,它吱呀吱呀地回应。 “凡帝妮”她见到花坛后的身影。 “飞儿学姐”凡帝妮朝她笑着打招呼道。“你去哪里?” 她小步朝飞儿奔来,挽着她的臂弯,两人一同走进林间小道。 “迪朗斯老师出门了呢”凡帝妮说。 “去哪了?步度根怎么也没说” “不知道,临行前没有吩咐” “老家……老师居然会离开占星塔”飞儿似是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 “索留克学长的铭牌……”凡帝妮的笑容在看清飞儿怀中那物后迅速黯淡下去。 飞儿点了点头,说“你还记得他?” “容貌不出众,成绩平平,很少说话的矮个子”凡帝妮竭力思索着这个印象并不深刻的陌生学长,赫然发现自己竟是从未与他交谈过。 “他毕业后入伍,被编入帝国魔法师军,新年祭典的时候……被杀了”飞儿缓缓道。“和我们一样,他也是孤儿”飞儿把头发挽到肩后,在墓园前蹲了下来。 这里安葬了由魔法师学院高级导师定期出行探访后,带回来的孑身一人的平民学徒们。他们只有一个无亲无故的家乡,大多数却固执的不愿归根,选择埋进学院的墓园内——包括那位三十年前的大贤者院长,赛依耶。 飞儿把乌木刻制的死者铭牌分开,手上竟是有数十片。 “其他的呢?”凡帝妮忍不住问道“死了这么多人?” “内战”飞儿轻声说“魔法师部队牺牲者上百,其中七成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沙里曼师兄,头发乱糟糟,没收拾的家伙;伦斯学弟还找雷蒙借过钱,要去买一枚戒指送他的心上人” “妮兰法黛玛不知道答应他的求婚了么?她也死了,她是个光系光系痊愈师。”凡帝妮小声道“我用的就是她的旧课本……” “迪拜仁的同乡……有好几个北方国度的学长呢”飞儿唏嘘道。 “他们的棺材送回家乡了么?” “是的,凡帝妮,把那边的盒子拿过来” “愿他们安息……” “愿他们安息”飞儿与凡帝妮在清晨铺满白雪的灌木丛中默然站立了一会,转身朝学院走去。 “雷蒙学长呢?”凡帝妮问道。 飞儿担忧地说“他去皇宫了,希望不要又有什么麻烦才好” “菲里德最近对他要求很多呢”凡帝妮说。 飞儿说:“嗯,或许他身为皇帝……实在有很多事忙不过来” “现在学院招生都由宫廷教育处直接送来名单,那么各个村落的主日学校送审名额是取消了吗?”凡帝妮又问道“我家乡有好多优异刻苦的……” “凡帝妮,别问了”飞儿略有不快地答道,“雷蒙已经在努力” 自雷蒙接任帝都魔法师学院院长与魔法师公会主席至今,菲里德已不止一次发来文书,要求改革现有的教育体制。 一周前迪朗斯悄无声息地离去,皇帝像是瞬间得到消息,派人送来一份密信,飞儿是看了的,雷蒙也看了,最后他只是把那封文书付诸一炬,并连夜计划出上万字的报告,赶赴皇宫。 然而每一次面见帝君,他都阴沉着脸,把愤怒压抑于心底,皇宫接二连三的传唤,街井流言的散播,迫使他不得不避嫌,采取了菲里德大力提倡的招生新体制。 即按照宫廷魔法导师送来的名单择优录取新成员,在雷蒙的争取下,帝君不得不保留平民入学名额,即使是这样,寥寥的几名自主生源仍要受到严厉的管制与考核——当然,是来自帝国军部的考核。 “今天又有什么事?”飞儿从一本笔记中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头还痛?” 雷蒙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扔进靠垫椅内,示意飞儿不用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枚药丸,就着冰冷的咖啡把药吃了下去。 “菲里德要求修改毕业生的审核表,今年遣派最少二百人进入军队实习” “什么?!”飞儿失声惊叫道“这太过分了!” “你不能答应他这个”飞儿愤怒地说道“现在外面都在流传圣焰关闭了国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管菲里德是要攘外还是要安内,要发动战争是他自己的事!” “魔法师学院在这两年里死了多少优秀毕业生?一个个离开学校,进入军方服役……” 雷蒙两指揉着眉心,缓缓道“停,停” “你不要忘记,飞儿,魔法师学院在几千年前成立的初衷就是为帝国输送人才……我能怎么做?”雷蒙苦笑道。 “你怎么回答他的?”飞儿不信任地盯着她的男友,学院的院长质问道。 雷蒙叹了口气,说:“我用毕业还有半年时间来拖延”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想削弱我的影响力,我倒是宁愿他派个人来接管院长……要不是迪朗斯老师照拂的话,连迪朗斯老师也走了” “你这个窝囊废”飞儿恨恨地斥道。 “嗯”雷蒙不予否认,翻开桌上文件夹,开始审视菲里德送交的学徒名单,那将是今年夏季即将进入学院的,帝君安插的第一批忠诚势力,他们来自各个领地的贵族家庭,以及军方重臣的子弟。 “他有身为皇帝的意识,知道维护他的权利,不再活在卡西大哥的影子里……是很好的”雷蒙喃喃道,用羽毛笔点了点墨水瓶,随即开始批注“只是未免疑心病太重了一点”雷蒙又叹了口气。 “修带了新的朋友回来么?”雷蒙抬头问道,却发现飞儿已躺在沙发上疲倦地睡着了。他抬头,时针指着三点,窗外下着大雪,壁炉中的炭火旺盛,泛着温暖的红光。 雷蒙从书桌后起身,取了一条毯子为飞儿盖上,又在她脸上吻了吻,转身继续他未完成的批注。 飞儿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似乎听见朦胧的敲打声,她把毯子捂在头上,几秒后旋即惊醒。一头坐起。 “倒霉蛋”飞儿把散乱的头发拢好“出什么事了?今天谁值夜?” “步度根”雷蒙望向挂钟,已是清晨七点。 “不对,步度根有事临时出去了”飞儿抓起外套“是谁在敲门?修回来了?”她急忙沿着中庭一路小跑,在魔法师公会前厅中央停下了脚步。改为慢走。 此时铁铸的大门已被擂得山响,这不是修应有的鲁莽行为,飞儿穿过分布于大厅两侧的店铺门口,那里有几名低阶炼金术士正在摆放商品,以准备开始一日的生意。他们朝铁门望去,在震耳欲聋的敲门声中议论纷纷,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老板娘早!”有学员揶揄地与飞儿问安,她勉强笑了笑,点头。 “当!当!当!”大门猛烈的敲击声传来,飞儿变了脸色,这哪是敲门,这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她心头火起,却强自镇定,开启了魔法学院大门的传动阵。 钢铁大门缓缓朝两旁打开,清晨昏暗的天光下,照出门口站着的一名骑士,飞儿认出那骑士银甲镶金肩勋,上有红枫叶标志,披风滚蓝边,正是卡西死后,继承宫廷骑士导师的新武者。 他的手中抓着一卷羊皮纸。背后是数十名手持银枪的骑士,这些人要做什么? “雷蒙院长呢?” “骑士们都是这样敲门的么?”飞儿在一秒内下了决定。 “少废话,帝君手谕”那骑士不悦地喝骂道“按最新实验品管制条例,大厅商业行为必须歇业,你担当得起?去叫你们院长出来!” 飞儿看着骑士,骑士无礼地打量着她,一句“你是谁”尚未问出。飞儿的魔杖已倏然挥出,隔着五六米朝空气中敲下。 帝君派来的狗腿万万没想到会遇上这种角色,来不及举起银枪,便本能地朝后退去。然而飞儿的反应比他们更快,那一敲竟是开启了公会门口高高悬挂的守护魔法阵机关! 乙太封岳阵只亮起了一角,仅仅释放了不到七份之一的魔力,土黄色的结晶投下一道光束,继而扩展为圆形的光斑,把二十二名宫廷骑士尽数笼罩于法阵范围内,瞬间重力加强了五十倍,骑士导师只觉大地迎面扑来,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商店街内的学徒们纷是大声喧哗,并拍手叫好。 飞儿解除法阵效果,扬手时水球飞出,哗啦一声冰凉的水把银铠宫廷骑士们淋了个落汤鸡。 冰水泼头令昏迷的骑士清醒过来。飞儿冷冷地说“现在你可以读那个熊包的手谕了” 第81章 屠戮·议会的判决 四根羽箭旋转着飞来,把莎与树雨,伊洛甚至杰尔浦的影子牢牢钉在墙上。 那一刻,奇克无声无息地融化了,像是在分明的火光与黑暗中潜入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杰尔浦微微翻转手腕,剑柄处的黄色宝石发出微弱的光芒。又一根羽箭飞来,却在修的面前转了个向,他瞳孔收缩,眼睁睁看着那根箭从自己眉前掠过,飞向大厅内惶恐逃避的精灵长老们,射穿又一人的脖颈。 “不!”修愤怒地冲进火里,火焰熊熊燃烧,灼热中他依稀看到熟悉的身影,烟尘熏得他的双眼生痛,修大喝一声,手腕上撩,星耀倏然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劲气,冰冷的星光逼迫烈火褪去,剑锋狠狠地砍向火墙后的那个影子。 他与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视,瞳孔瞬间收缩,下意识地硬生生扭转力道,只觉胸口气闷无比。 修愣住了,他把剑架在弓箭手的脖颈上,从手腕到剑锋,均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格鲁反手把长弓背负身后,张开双臂。 火焰在冰冷的气息中融化,只余一地焦黑,格鲁带着笑意打量修,许久后,他说“我来帮你” 魔法灯均已熄灭,明亮的月光透过窗缝投入厅内,在那一团剑身的星光里,笼罩着格鲁与修。一时间修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收剑归鞘,长身直立,叹了口气,靠前一步,与格鲁拥抱。 奇克与杰尔浦在这瞬间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冲出,一者手持锋利的匕首,另一者则以大剑制住了黑精灵胸腹间的要害。 “放开他”树雨与修同时说。 厅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树雨从尸体间跨过,她的族人临死前的表情仍凝固在脸上。黑红的血红从咽喉,眉心等要害处源源不绝淌出,染红了地面。 她抬起手,狠狠地给了格鲁一耳光。 后者不避不让,摸了摸脸,暧昧地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 “怎么?”格鲁调侃地问道,面前美丽女精灵的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她的胸口微微发抖,继而转为剧烈的起伏。 莎理解地走上前,拉着树雨白皙的手掌,却被她挥开去,连带着整个人尖叫一声摔在地上。 “你的神没有告诉你,接下去要怎么做?”格鲁好整似暇地走到纳尼非光之时柱下,一手按在图腾表面,它缩为短短一截,落进他的手心“还打么?” “不打我可走了”格鲁又笑着说,他的半边脸被树雨扇得兀自火辣辣的痛。 树雨手腕一抖,等身的超长魔法杖挥出,遥遥指着格鲁。 没有人敢作声,他们均是摒住气息,室内如死寂一般的安静,他们仿佛看到树雨身上环绕着愤怒的火焰,在那一刻,堪堪便要爆发出来。 格鲁压低帽沿,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继而伸手拉起坐在地上的莎,把她带出了树屋之中。 “都好了”修说。他长老们的尸体按树雨所言,搬到木板上。 树雨叹了口气,在死者们的手腕处扎上丝带绳结“你回去吧”她说。 “精灵族明天便派出特使,到枫叶城去” “要我们护送么?”杰尔浦问。 “不”树雨摇了摇头,黯然道。“我是不是……” “没用的人是我”修叹了口气,转身领着他的团员们离开。 最后一丝黑暗驻留于树屋前的空地,而格鲁如鬼魂般蹲在横倒的朽木上,他低声朝身侧的莎说着什么。 “你做得太过分了”修气愤地说,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这怒气来自重逢后格鲁的改变,与自己在那一瞬间难以取舍的复杂情感。 但格鲁只是抬头,善意地朝他笑了笑,真挚的笑容令修为之语塞,他伸出一只手,缓缓道“兄弟,我很想念你们” 修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去,两人的力道只是轻轻地一握,那种纠缠在心里的酸楚瞬间涌上他的鼻腔,修与格鲁的双眼,同时红了。 “走吧”杰尔浦催促道,在精灵的领地中有种时刻存在的不安全感。 光之精灵们用近似仇恨的复杂眼光死死盯着星龙冒险团一行人,却无人敢于上前质问,任由他们沿着树林内的秘道离开闪灵森林。 修,杰尔浦,伊洛,奇克,莎与格鲁,六人走过封冻的心湖,在彼岸遥遥注视着尾随的光之精灵们。 “黑暗精灵已大规模迁徙了?”杰尔浦问道。 格鲁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刚从那边过来,似乎没有人了” 皮肤白皙,容貌清秀的光精灵一族举着火把,稀稀落落于湖的另一端出现,修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们。 几名手执弓箭的护卫走在最前端,到达心湖两岸湖水的分界线,他们弯腰在冰面上凿开一个洞,其余人自发地分朝两侧站立,让开一条路。 破晓时分的光明从鱼肚白天空袭来,挥洒于树雨安静的脸上,她无喜,亦无悲,精灵们推出几小时前,与会兀自大声责骂的议会成员们的尸体,推到那个冰窟前,树雨凝视着一具又一具的死者无声无息地沉默下去,她与格鲁亲手埋葬了闪灵森林中最后的历史。 她抬头与格鲁隔了上百米之远,对视,继而转身,精灵们跟着她的背影离去。 天已全亮,缺了黑猫的星龙冒险团团长,总算找齐失散的家人了。 “接着我在那地底的囚室内找到伊洛……”修朝格鲁说道,后者只是沉默不语地倾听着他最好朋友的冒险历程。“我很愤怒,你想象不到,当时他会是怎样的” “跟小雷一样”格鲁打断了他的表述。修却仿佛听不到这个名字般,继续激动地说道“我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进入一场梦境,再清醒时,身体仿佛不是我自己的” “我能明白”格鲁说“就像是被人操纵着自己的身体,你在光明神殿里看到的那人其实不是我” “那就是神明附体?”杰尔浦出言询问道。 伊洛与奇克均是不发一言地听着。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依稀记得,我朝西路非女神质问”修又说道,并朝格鲁投去一丝询问的目光“我听不懂那语言,却又明白对话的意思” “她向你说了什么?” “那是你的过失,你的罪”修回忆起自己以神语高亢的质问“他身上有耶米拉的神格碎片” “等等”奇克破天荒地出了声“神格碎片是什么?” 修茫然摇头,“她还说,罪与罚源自耶米拉,终结于紫羽,银河咏叹曲已唱颂,你的过失将在深渊中审判” “银河咏叹曲又是什么?”奇克的独臂抓住修的肩膀。 “放开他”伊洛不悦地斥道。 “魔法师学院变了很多呢”莎适时地唏嘘道,他们一行人已走到学院门口,大门紧闭,一名骑士双手环抱于胸前,不信任地打量着星龙冒险团的团员们。 “发生什么事了?”修自言自语道“我记得白天学院大门是从来不关的啊?” “你们是什么人?”骑士阻住了他们的脚步。 “我去公会回报任务”杰尔浦抽身沿着长街离开。 “这是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人?”修反问道“这里不是魔法师公会么?” 他瞥见唯一开启的侧门,朝那边看了一眼,奇克与伊洛率先走进,接着是莎,修微微眯起双眼,审视那名派来的银甲骑士,最后一声不吭地与格鲁走进魔法师学院。 杰尔浦在一间房屋的掩护下,看见修等人安全回到学院,方转身朝冒险家公会跑去。 飞儿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告诉修雷蒙会处理好一切问题,便打发了他与格鲁。然而菲里德确实是采取了某些动作,学院的大门紧锁,对外宣称整顿魔法师原料,留下侧门以供本院学生出入,不再接待枫叶城内前来购买各种耗材的冒险家们。 何时开放,学院内并没有宣称,晚八点后亦进行了宵禁。修与格鲁多方询问不得解答,只得在食堂吃完饭,前往占星塔寻找迪朗斯一问究竟——当然,此时他还未知自己师父已离开了枫叶城。 格鲁对他带来的使命保持了缄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两人随意聊了些话题,沿着螺旋扶梯走上占星塔。 修再三叩门,得不到回应。 “老师?你在吗?”修心下忐忑不安地问道。他又等了片刻,伸手拧开灯台,铁门缓缓后退,现出室内乱七八糟的迪朗斯实验室。 “老师去了哪里?”修疑惑地用手指划过桌面,在上面留下厚厚的灰尘印记,又走到窗前,双手按着窗台朝外望去。 格鲁说“也许出去旅行了” 修看到白桦林道路的尽头有一张绚丽的光网,拦住学院后半部分与中庭郁金香花坛处的通路,方转头看墙上挂钟,八点了。 “那是什么?”格鲁问。 “宵禁的魔法屏障”修无可奈何地说,他走出实验室,扭转另一个灯台,找到两年前的一个空房间。“我们回不去宿舍,只能先在这里过夜了” 格鲁蹲下身,闻嗅散发着霉味的木柴与炭火,掏出火石细心地把它点燃,修拍打许久未用过的床铺,心头一揪。 这里正是他与小雷初夜的房间,那些把他内心占据得满满的回忆淬不及防地,重重叠叠涌了上来,把他笼罩在无尽的哀伤里。 第82章 回忆是糖 “……她当了树雨的女奴”格鲁望着潮湿的天花板小声道。 修把双臂枕在脑后,出神地问“莎告诉你的?” 格鲁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半响后又说“我能理解” “为了保护她,不让红公鸡被精灵族伤害”修叹了口气“我也能理解,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了” “你有,我们没有”格鲁模糊地说“我,莎,树雨,那个叫伊洛的小子……还有刺客,我们没有家” “我和她逃难的时候,还去了一次你家里” 修沉默不语,今夜特别寒冷,凉意渗透了占星塔厚重的墙壁,直袭进来,事实上,这是是天之大陆有史以来最寒冷的一晚。春潮前的最后一股强劲寒流翻过隆奇努斯山,抵达圣焰国境。当夜西领城一路朝西南,直至帝都,露宿而被冻死的流浪汉达到了上百人。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以为这寒冷是源自彼此内心的深处。 “一辈子,爱一个人就够了”格鲁感叹道。 “两个就嫌多了”修明白他的后半句话。 火盆内寥寥几块木炭逐渐黯淡下去,最终散为灰烬,盖在修与格鲁身上的棉絮冰冷且硬。他缩起双脚,身体不自然地蜷曲,双手冰冷。他小声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忏悔,而格鲁一动不动地听着。 最后修唱起了银河咏叹曲,闭上双眼,在这歌声中睡着了。 模糊中寒冷无休止地侵入他全身,他冷得发抖,但不知过了多久,温暖一点一滴地从他脖颈处缓慢蔓延到全身。修醒了,双眼却不睁开,他不安地反抱着黑精灵,他们在寒夜中彼此温暖对方男性的躯体。 修与格鲁的呼吸融于一处,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脸与皮肤近在咫尺,柔和的气息令他想起许久前同样在这张床上的夜晚,半睡半醒,他怀念小雷的唇与双眼,怀念他的吻。那湿润的吻化解了他所有的痛苦——抉择的痛苦与对自己的伤害。直到阳光如匕首,把修的梦境切割成碎片。 “魔法师学院不能再进去了”杰尔浦递过一张纸条“这是因罗斯的特派任务” 修朝金盾,羽翼与剑的徽标下望去,公会主席难得地坐在柜台后,亲自为冒险者们办理各种手续,他友好地朝修笑了笑,点了点头。 旅团长阅读那张纸条。 向隆奇努斯山地矮人族递交圣焰帝君友好文书,并提出缔结战略同盟邀请。 任务等级S,积分七千,报酬:46钻石币。 “这里有另一份报告”杰尔浦掏出另一张折好的纸,珍而重之地交到修的手里。 关于黑暗神信徒的调查报告: 委托期,一零四八年一月一日 委托人,S级冒险家杰尔浦·贝雷洛斯。 悬赏金额:600钻石币。 圣焰帝国冒险家公会联合冷夜暗夜行者搜查结果,证实于西领城内战中出现之神祗法相为执掌混乱与失序的第七神——紫羽虚身。神格位列七大创世神之末,曾幻化猫型存在,潜伏于枫叶城。 数周前,特殊工作人员四处查访黑暗神以及其对应势力范围,发现黑暗圣童并无建立神殿,招收信徒,所奉行教条只在天之大陆寥寥不多的亡灵法师间流传。然而根据近期各种族的异常举动,推测已引起一场大规模的神明势力迁徙。 以闪灵森林光之精灵为例,其大祭司背弃光明女神耶米拉,投向逆世界第五神——灵魂之神炽羽。本在森林之战后据守迷雾森林,应朝拜第七神的黑暗精灵部族则信奉混沌母神西路非,去向不明。 黑暗精灵是否已皈依其本源黑暗神?在此猜想下,暗夜行者派出斥候尾随,发现暗精灵种族已全族北迁,目的地为西路非之城,极昼之国安塔利亚。线索中断。 格鲁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他们最后还是朝着北方去了……”黑暗精灵担忧地说。 “继续看”杰尔浦示意道。 然而我们在隆奇努斯外围,靠近北方雪原一隅意外发现,黑暗之神确实在天之大陆采取了某些行动。探听情报中我们遭遇一队山地矮人通商队伍,所行方位与暗精灵相同,矮人商队携带武器,粮食烈酒分为三队(也许更多)朝冷夜,安塔利亚以及奥德赛高地等区域寻找人类居住地,交换商品。 而矮人族的盔甲均刻有黑暗系咒文,这咒文曾在古卷记载中,铭刻于“纳尼非夜之时柱”上。 通商队横越雪原时与暗精灵族相遇,因觊觎货物而被全数屠杀。斥候搜查一十八名矮人尸体时发现无分年龄,性别,脖颈处均佩戴小型饰品,吊坠为猫型黑曜石雕刻。据此判断,矮人族有很大可能成为黑暗神信徒。至此线索再次中断,情报员在隆奇努斯北面调查数周无果,最终撤离。 本情报与“星空大贤者”赛依耶身世调查一式三份,送交枫叶城皇宫与冒险家公会,冷夜暗夜行者总部留档。 一零四七年二月,调查人(匿名) “赛依耶的调查报告……”修问“是师母?” 杰尔浦点了点头“我们怀疑她有非同寻常的动机,但那份情报是由菲里德悬赏,直接呈交皇宫” “现在,告诉我,修,你有什么打算?” 他与修默默对视,修凝望着杰尔浦的双眼,觉察魔剑士眼中流露出莫名的情感,按捺着紧张,又有着莫名的激动与兴奋,是一种即将走上不归之路的决绝,抑或是下定决心的欣喜。它似曾相识,修不断回忆着,什么时候自己也陷入这一情绪中。 是在郁金香花坛上,让小雷“喵”一声叫出来前的几秒? “接任务”修什么也没说,简单地下了决定。 奇克站在枫叶城的陆行港处,他呼出的空气结了一层霜。 他眼望远处准备行装的杰尔浦与修二人,半小时后他们即将启程到隆奇努斯山脉的深处,矮人国度去。他说“世子” 伊洛无动于衷地站着,鼻尖被冻得通红,一双眼只是执着地盯着马车下的修。他用肩膀朝车里抗进一个箱子,那是途径隆奇努斯山深处,带给他父母亲的枫叶城自酿的粮食酒。 “世子,昨天那个敲门的女魔法师,她和你说了什么?”奇克问。 莎换上了学徒的斗篷,一顶魔法师尖帽压在头上,红发尽数拢进帽里,只余脖颈下几缕金红色的发丝,她插嘴道“我猜飞儿学姐已经认出我们了” “学院里面不能再住”格鲁说“会给修惹麻烦的” “又能去哪”莎叹了口气,伸手帮伊洛整理领子“你就不能有点担当么?” 伊洛恼怒地拍开莎的手,朝修与杰尔浦走去。 奇克从怀中摸出几块硬梆梆的糖。 “巧克力”格鲁说。 奇克递来两块,格鲁接过,却不剥开,只是合起手掌,把它握在手心,反复摩挲。它被冻得与石头无异,奇克径直剥开手里那块,看也不看放进嘴里咀嚼。 冰冷且坚硬的巧克力棱角分明,嚼得刺客的牙龈出血,格鲁与莎怔怔地望着他。 “太甜了,这东西”莎摇了摇头,朝格鲁示意她不吃。 格鲁把两块温热的巧克力收了起来。 “吃了心情会变好”奇克难得地说道“喉咙火辣辣的痛,甜得发干,嘶哑” 他剧烈地咳了好几声,“呸”地吐出一口唾沫在雪地里,带着一丝猩红。 他们坐上马车,马车后载着几箱货物,摇摇晃晃地沿平原道前进,车轮在白色的荒原中碾出两道深深的印辙,车内空间狭小,修挤着伊洛,伊洛挤着刺客,杰尔浦与格鲁,莎公主则坐于他们对面,大家挨在一起,车外大雪纷飞。 “我觉得小雷不可能会在矮人国度里”格鲁突然道“我从夕之朝云回来的时候还与他告别来着……” “他过得如何?”杰尔浦问。 “还好,过得很快乐”格鲁黯然说,一时间车厢内均是死寂般的沉默。 “比以前快乐,就足够了”杰尔浦道。 “不管怎样,我们也有委托在身”修一扫阴霾,微笑着说道“不要再想了” 第83章 积雪下的村庄 隆奇努斯山深处的这座村落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过往旅人都简单地称呼它为“村子”,或者是“卖铁矿的村子”。然而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记录了天之大陆足足一千万年的历史,它悄然无声地躲藏着,躲藏史学家们百家争鸣的臆测,与各类刨根问底的考究。 从第六神戴洛的神格与第七身紫羽的真身化为流星坠落的那一瞬间开始,这里就注定是一个决定正逆两大世界命运,与操纵一切运转,牵连到二界七神各自结局的角落。 直到千万年后,高维在峡谷内开辟剑冢,并命太古毒龙巴哈姆特代为守护;巴哈姆特又在魔王华伦菲特的魔龙枪下陨神;村子旁的云之峡谷正式被命名为“崩龙深渊”。 流星之战结束,小悦与星耀剑士啸·克勒斯隐居此地,在早已被岁月侵蚀无名的村子废墟上亲手建造起他们的蜗居,又过一千年,连许愿石碎片也已回归戴洛神格之中,火麒麟与黑猫带着辰路过此地,再行借宿。恢复视觉的崔瞎子执着地寻到这几间破落房屋,并与辰度过一段时光,一片无名村落,承载起了三代人的记忆,或许冥冥之中更有天意,作为“家”的存在,是戴洛此生执着不休的,每过一段时日,终会回到这里的落脚点。 修站在村庄门口,白色的,反射着日光的雪刺得他双眼生痛,他本想把几箱酒安静地放在铁匠家门口,然后与同伴们再行离去,现在看来不行了。他顾不上卸货,便大步冲进村内,剑士靴踏在道路上,那里凝了一层厚厚的冰,连着三天三夜的隆奇努斯山大雪,直到此时仍下个不停。 “爸!”修茫然地大喊,他几乎快认不出这座村庄了,所有的建筑物都被覆在雪下,零落倒塌的屋顶看上去一片狼藉。 “砰!”在他的喊声中,又有另一座房屋倒塌,露出黑色的房梁斜斜指向天空,旋即又被雪花迅速染成白色。 “爸!妈!你们在哪!”修惶急地大喊,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哭腔。“村长大伯!” 他手足并用地刨着覆盖于家门口的雪,它淹没了整个院落,牛棚露出插在雪地里的湿柴与稻草。一时情急之下,他解下背后长剑,连着剑鞘狠狠朝冰结封牢的家门撞去。 “这里呢”铁匠妻子从后门转出,扯着她的大嗓门喊道“混账小子!这时候才回家!” 修松了口气,起身时一个趔趄,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积雪。 “来玩的?”铁匠妻子眼珠转了转,发现快步跟上的黑精灵与莎,继而朝他们热情地笑道。“刚塌了房顶,真让你们看笑话了” 大雪封山已臻一周之久,为村庄带来的灾害并不是寒冷,而是房顶积雪的重量,据铁匠妻子——修的养母描述,两天大雪后他们的房屋在夜晚悄无声息地垮塌,铁匠被压断了一条腿,夫妻二人只得搬到打铁作坊。 “爸”修怀着歉意,内疚地走到临时支起的小床旁,铁匠的腿上用木头夹板胡乱固定,躺在床上,下身动弹不得。 “不碍事,不碍事,傻小子怎么在这时候回来了?”铁匠乐呵呵地笑道。即使是遭了重灾,夫妻二人仍无半丝颓丧之情。 杰尔浦率着其余团员们矮身钻进作坊内,铁炉暖洋洋的,伊洛与莎并排坐在墙角的小木凳上,格鲁与奇克两个高个子也进来了,一时间本就狭小的房子内挤得水泄不通。铁匠夫妻却十分高兴,主妇笑着在杯子里斟满热腾腾的开水,依次递给修的朋友们。主人的热情驱散了这无孔不入的寒冷,室内尽是融融春意。 “让我看看,你们都是……不对,黑家伙跟这个红头发的小美人来过家里了,高个儿,你叫什么?” “奇克”刺客朝铁匠妻子欠身以示招呼。 “还有你这长得跟女孩似的……”铁匠咕哝道“不错,你们都是好孩子,嗯,好孩子” “伊洛”被点到的伊洛笑着凑上前去。 铁匠妻子吃惊地叫道“哎哟,你还会魔法,你跟我们家修一样也是魔法师?!” 伊洛闭上双眼,手掌平按在铁匠受伤的小腿上,乳白色的柔和光芒从他手掌处泛起,房屋内所有人自觉地闭了嘴,格鲁饶有趣味地看着伊洛的施法手势。 治愈之光从他的眉心顺着肩膀移动到手指间,几秒后,铁匠哈哈大笑。并用力拍了拍伊洛的肩膀。 “好了!你不错!很好!”铁匠赞叹道,又朝修投来责怪的目光“怎么不见你也学点!” “我也会这个”修红着脸道“伊洛,不,玉米比我快,我刚打算……” “行了”杰尔浦忍俊不禁道“我去把酒拿过来,接着我们合力去把雪清掉” “对”格鲁喝完杯中的热水,点了点头,把杯子递到修的手里。 杰尔浦又说“修你在这陪着两位……长辈,交给我们,还有奇克,莎你的火系魔法能融雪,跟着一起来” 被他点到名字的团员纷纷起身。 “这怎么行!”铁匠瞪着眼道“让傻小子跟你一起去,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好好,我这就去”修忙不迭地起身,目光扫过墙角的笤帚,那东西带给他的阴影依然还在,已成为成长记忆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还有”铁匠妻子粗声粗气地喊道“先帮别人家的” “怎么……”修一时语塞“我们家最重,我看……” “你找打吗!”铁匠大声呵斥道“先帮村里其他人的房子挖出来,你再回来!” “快去!”主妇又喊道。 “你叫伊洛,对吧” 伊洛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不知是房内铁炉烘出的,还是使用光系法术后的体力消耗,铁匠说“你在这坐着,我们聊聊天,让傻小子去” “你们,累了就回来歇着,喝口水,坐一会再去帮忙”铁匠妻子高喊道“修没把事情办完不许回来!” 于是修急急忙忙地去了。 “先去把你家给打扫了!”忙碌的村民们说道。 “去把你家挖出来!”村长吹胡子喝道。 “你在这做什么!先去把你爸妈的地方……” “我爸说让我先来清你们的积雪”修略有点不悦地答道。 整个村庄靠近隆奇努斯山的地方有一半被埋在积雪下,星龙冒险团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或用剑,或用魔法扫开积雪,又把房屋废墟中堆叠的横梁,木板等搬到一旁,清出空地以待村民们在大雪过后重新建造房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地窖等容身之所。 只有牛,羊,猪,鸡等家畜在棚屋中不幸被压死,尸体冻得硬梆梆,这些只好暂且存放于一旁,等待雪化时再行宰开,制造熏肉与腊肉,经此一事,也许村庄内会贫瘠不少,至少唯有铁矿能保持来年的收入,想要自给自足是不可能的了。 “别太担心”格鲁安慰道“我想明年圣焰帝国会购置大量军用铁器,这村子会慢慢复苏的” 修的汗水顺着海蓝色眉毛滴下,落在雪地里,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抬头朝路的尽头望去,并暗自估测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这令人焦急的工作,回到自己家里帮忙。 莎摘下了魔法师尖帽,一头红发在雪地里显得亮丽无比。“让一下,退出大路”她喊道。 村民们让出一条路,随即公主喃喃念颂咒文,手中法杖横端,法杖上的三根羽毛无风自动,微微摇摆,一道红光迸发而出,拦腰横贯整条道路的爆炎屏障迅速无比地飞来。所经之路碎冰“哗”的一声破为碎块。 继而魔剑士沉声爆喝,反手抽出大剑,原地一个旋转,换上翠绿色的风系宝石。 正在弯腰铲雪的村民们哗然了,那条青色龙卷尾端附着于杰尔浦手中的大剑上,它贯穿村庄的南北两向大路。 龙卷风螺旋把碎冰屑卷到一起,杰尔浦咬牙握着大剑,双手不断颤抖。最后手腕朝下,长龙实体拍打于地面,又狠狠弹起,借着反弹之力,杰尔浦把它朝天空中奋力甩去。 在数百人的轰然叫好声中,龙卷风携着无数锋利的冰块,融雪扑向天空,消失无踪。 第84章 家·许愿石 修与杰尔浦并肩走回家门口。 终于结束了劳作,天色阴沉起来,五个人,竟是把大半个村庄奇迹般地从积雪下挖了出来,这举动赢得了村民们赞赏的目光,他们在大路经过时纷纷有人跑出房屋,把一些装着食物的口袋交到修的手里。 “谢谢了” “谢谢你们了” “辛苦了大家” 修连忙摆手道“不不,东西不能收,我会被老爸打的” “好,这样就好”修一面鞠躬一面把盛情难却的邻居们请回家去。他的话令同伴们忍不住笑成一团。 “冒险团长也要回家拉风箱”莎想起上上次拜访后铁匠石破天惊的结论,打趣道“B级冒险家,大魔法师,占星师,内战英雄,都得拉风箱” “是啊”修自嘲地说道“杰尔浦大哥” “嗯?”杰尔浦站在铁匠家门口,眼望这棘手的白色建筑物,颇有点头疼要如何处理。 “对不起,杰尔浦大哥,这次没有钱付你”修为难地说道。 杰尔浦先是一楞,想起初次来到村落,修动手帮马车夫卸货时自己说的话,“没有钱的报酬我才不做”一句,方恍然大悟,接着爽朗地大笑起来。 他与修对望一眼,倏然感觉到心境的改变,一直以来只觉得修在他的教导下逐渐成长,两人之间蒙着一层师徒般的关系,杰尔浦既是半师,又是半友。 每次修以他独到的,几可说是近乎弱智的方式去处理冒险团面对的问题时,杰尔浦都会及时打断,接着以成熟的方法重新演示一番,是指导,亦是示例。本着自己也说不清的缘由把为人处事的经验,以及战斗时的技艺刻意传授给有实无名的这名徒弟。然而到了现在,杰尔浦却发现,真正在一点一滴的相处时光中,被逐渐改变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从探出雪地外三十公分的门楣上迈过去,开始清理积雪。 要除掉简陋小屋的积雪是十分简单的事,尤其是在五个人的合力下。不到半小时,冰霜便化为汩汩雪水沿着低矮的沟壑流出村外,格鲁甚至用废弃的木板重新搭建起断裂的房顶,杰尔浦与修把它扶上原位。 莎在空屋内召唤出数只跳跃的火精灵,它们在魔法师的控制中飞来飞去,片刻后房屋内已再次变得干燥。 “最后的步骤,让我来吧”修充满自信的微笑道“大家辛苦了” “什么?”杰尔浦斜睨着他,旋即醒悟过来。 修仰起头,透过二楼的地板,那里有个洞,地板上则是残缺不全的屋顶,他张开双臂,真诚地仰望苍穹。 此时天色已黯了七八分。星龙冒险团的团员们紧张地注视着站于破洞下的修,“占星师改变星辰排列”的强力威能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此刻他们即将亲眼清晰,完全地目睹他释放这人间界从未得见的特殊能力全过程。 修闭上双眼,脖颈下的泪光晶坠投出一道极细的蓝光,射向天空,把云层破开一个渺小的空洞。他的伙伴们终于在这昏暗的天色里看到了许愿石的全貌,它飘离于半空中,那道光束肉眼可见,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芒,把他的脸庞映得英俊而令人砰然心动。 “双子座?”修双目微闭,直接感觉到了来自夜空的星辰力量“我不需要双子座……换一个,水瓶座过来” 象征修复与填补的水瓶缓慢朝着中天移动,然而南天双子依旧倔强地不肯让位。它倔强地闪耀,光芒比一年中的任何一个季度都要明亮。 “好吧,那就双子”修喃喃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人格的冲突?还是我的爱情永远与我相伴相生?” “我希望……这场雪停下,寒冷褪去,春天到来”修轻声说。 那一瞬间,蓝光笼罩着的占星师身上仿佛多了一层屏障,旁观者们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他的身形并未拔高,隐隐间却有乐音缭绕,那是一首极其安静,却又直摧人心的歌,从天空中一路传下,沿着许愿石的光束落到他们所处的破败房屋之中。 “银河咏叹曲……”格鲁情不自禁说道。 双子座的腰畔,投射出一道虚线,继而流星在瞬间离开了它的轨道,所有人本能地只见一道光轨消失于云层之后。 雪停了。 “我站在我的家里,我希望,不,我祈求,把它修好……”修渐感不支,体力仿佛被这道连接自己与星空的光束所不断抽离。 云层在那一刻全然退散,现出干净的冬季夜空,双子座α与β星互相碰撞,紧接着,于α星上投出无数射线,流星雨铺天盖地的飞来,充斥了整个夜空。 “天那!”莎最先尖叫一声,冲出院外,所有人纷纷跑出空旷的院子,抬头仰望,欣赏这难得的,绚丽的流星雨。 它的光华犹如千万道焰火绽放于夜空,又如银河在那一瞬间化为粉末四处飘散。 三秒后,黑夜沉寂。莎只觉眼前一花,冬夜星空再度回归秩序。云层温柔地拢了上来,仿佛几秒前的奇景从未发生过。 修的家里已一切恢复原状,占星师拉起被碰倒的桧木椅子,吐着舌头,气喘吁吁地像头狗般瘫坐在椅上。 铁匠妻子,修的老母发现房子焕然一新,甚至连锅灶的铁锈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时倒不是如何惊讶,只是表示了几句客套的赞赏,便招呼杰尔浦把修他爸从作坊里抬出来,安置在二楼,开始准备他们的晚饭。 事实上在铁匠与铁匠妻子的眼中,魔法实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要把这房子装修好,翻新,也不能比用什么龙卷风暴来拉风箱更少见的了,殊不知自己的养子在十分钟前的所作所为,放到魔法学院里去足够跌破所有导师的眼镜,甚至也许,我只是说也许能把已辞世的西塔大师惊得诈尸。 反正,这都是他该做的,没什么值得称赞的,当然了,为了感谢修的同伴们,尤其是那名出了大力的抗菜刀的(指杰尔浦),铁匠妻子还是决定做点什么来报答他们。于是这为她的养子带来了生不如死的另一个难题。 她要给客人们烧开水洗澡,以洗去一身大汗与忙碌了足足十来小时的疲惫——用一个硕大的橡树木桶。 橡树木桶能容纳两人同时沐浴,奥相信我,铁匠夫妻制造这个浴桶时绝对没有带着什么邪恶的念头,总之,问题就出在这里。 星龙冒险团的团员共有六名,谁也不好意思让修的娘亲烧六次水,节约能源尚且不论,铁匠的那句“都是男人么”接着放声大笑转身回二楼,便窘得大家说不出话来。 五个男人,一个女人,事实上应该说是四个半男人一个半女人,伊洛跟莎在一起显然是不合适的,虽然两人曾有夫妻之名,其他人去跟公主一起泡香汤就更不合适了。所以得单独为她烧一次水,接下来的事情就难办了。 按娘亲大人的想法,是把伊洛塞在那个板着脸的高个儿(奇克)与黑家伙(格鲁)中间一起洗,修则与抗菜刀的一起洗,这简直就是太欺负人了,格鲁是绝对不愿意看鸳鸳浴的,伊洛则别过脸去,说什么也不干。 但是把伊洛小绵羊和杰尔浦放在一起,就比较……更令人不放心了,修自己与伊洛一起呢?读者们会退收藏的。这真是一道令修同学痛苦万分的概率题。 修只得支支吾吾地解释,伊洛不习惯与人共浴,这招来铁匠妻子理解并同情的目光,天知道她在同情什么!最后他们蹲在院子里,等莎泡完澡,主妇又重新烧了一次水,让伊洛先洗,洗完后,男人们才按照杰尔浦与奇克,修与格鲁的组合排队进入。 因为篇幅关系,很快就轮到修与格鲁了。 “这水重新烧过一次了么,我可不想泡那两个怪家伙洗过的水”格鲁笑着问。 “呼”修头上蒙着白毛巾,整个人滑进大桶里。沉进热水中把头发浸湿,继而浮上水面猛甩头。他扒在架高的桶沿上,朝底下添了几根干柴,火噼噼啪啪地燃了起来。 “对”他笑着答道“小时候老爸就常抱着我,妈在生火,说给我们熬汤” 橡木桶的底部用铁矿石的原矿制成,能缓慢导热,这也是村庄中的奇特发明。水面上飘着几片树叶,发出刺鼻的芳香气味。 “桉树叶”格鲁嗅了嗅“以前在森林里,侍父也常用这个擦身” 修取下覆在额头上的毛巾,格鲁会意,随即转了个方向,背靠修的胸膛,坐于他的两腿间,他帮他搓洗背脊。 “你有什么打算?”格鲁问道。 第85章 招拍的八十五章 修先是一楞,旋即明白了挚友话中所指,事实上经历了这许多事,他已与黑黝黝的弓箭手达到了某种彼此间说不清楚的默契,乃至他们之间说话无须交代过多,另一方便能清楚知道话中含义。 心照不宣是种奇妙的感觉,它令人满足于建立在其上的真挚情感。 “找到小雷”修说,手中毛巾来回在格鲁光 裸健美的背肌上擦拭,他黑色的皮肤被熏得微红“如果在矮人国度没法找到他,就拜托你了” “我回不去,必须得做完那两只麒麟交代的事”格鲁小声道。 “那就陪你一起做完你手头的任务,你带我去”修又道“接着,问他点事情” 格鲁沉默了,他能明白修要问的是什么。 “接着呢?”他又问。 “回家”修说“回到这里,带着小雷,或者是自己一个人” “我想好好照顾爸妈,万一这里再发生什么事情,在外面赚再多的钱,再高的冒险家等级……哪怕是S,我也会内疚一辈子”修说。 格鲁理解地点了点头“我可以来住在这里么?” “跟红公鸡一起?”修打趣地问道。 格鲁的脸红了,摇头不语。 “当然可以,欢迎你们,不管是和树雨,还是和红公鸡”修开心地答道。 “你还是处男不”修忍不住嘲笑道。 “少来”格鲁颇为恼火地答道。 修从未问过格鲁背负着怎样的使命,但他确信,无论如何黑精灵不会背叛他。甚至在他们感情之中,从来便没有背叛这个词。 “你跟小雷经常玩”格鲁躺在修的胸口,把下巴浸进水里,舒服地哼道。“住你宿舍的时候,半夜能听到,他咿咿呀呀地叫……” “你怎么不早说”修瞬间大窘,这次轮到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子了。 “我的听觉一向都很好”格鲁嘲笑地说“很爽是吧,我看你们叫成那样……” 修掬起一捧水,浇在黑精灵的头上,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带着桉树叶气味的热水顺着他的耳侧的碎发滴下,格鲁的尖耳朵动了动。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格鲁转过头去,避开他的手指。 “别乱摸”格鲁斥道。 “是很爽”修眼望窗外再次飘起的雪花,它在蒸汽中朦胧成一片,“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他顺手沿着格鲁的脖颈摸了摸,握住他的尖耳朵,这次格鲁没有避让,颇为享受地躺在修的怀里听他小声的回忆。 “来回抽 插的时候,情 欲就憋在心里,它一点点积聚起来,想冲出去,听小雷忍着被操的感觉……” “你太粗了”格鲁嘴角微微抽搐,说。 “很粗么?”修讪讪地问“他只说我很长” “是你的话太粗鲁了”格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杰尔浦大哥才会说这个字” “嗯”修不以为意“他是这么跟我说过,接着,高潮的瞬间,激动得想大喊……”他揉了揉格鲁的尖耳朵,又轻轻把手指伸进他的耳内,小心地来回打旋。 他描述与小雷为数不多的性与爱,心中难受如刀绞,却又兴奋莫名,许久没经床事,分身已不知不觉地硬挺。 “靠”格鲁骂道,抓住了修摸到他分身的手。 修笑了起来“你也硬了” “精灵的耳朵是全身最敏感的地方”格鲁红着脸解释道“你在我耳朵上摸来摸去,下面当然会硬,所以叫你不要乱摸” “你们精灵是不是彼此常摸对方的耳朵”修又把手伸到格鲁坚硬的性 具前端,食指来回抚摸冠头处的沟回“人类男人最敏感的地方是这里” “他们有,经常……”格鲁舒服得直哼哼“黑精灵抓不到女人的时候……就会雄性之间互相……” “好了别摸了……”格鲁气喘吁吁地说“再摸就忍不住了,过来我给你搓背” 修笑着转了个身,改为坐在格鲁腿间,他把头枕在格鲁的肩膀上,想起闪灵森林的所见“那天我看到几个白皮肤的精灵坐在树桩上,就互相摸对方的长耳朵” “是么”格鲁兴趣盎然地答道“看来她们也不比我们好多少” “你和族里的男人……” “没有”格鲁说,“连侍父也没教过我” 他胯 间的器具直立,并贴在修的背上。修含糊地“嗯”了一声,他闭上湛蓝的双眼。“侍父会教你?” “玩玩看?”格鲁道“你坐上来”他用手掌握住修的硬挺,继而模仿修之前逗弄他的动作,四指套弄他的器具,拇指在沟回处来回搓揉。 修一时间说不清楚那感觉。格鲁修长的手指在他敏感的男人根部缓慢摩挲,令他心中填满了说不出的愉悦与难堪。他拉开黑精灵的手,格鲁翻过手掌,与修的五指交叉扣于一处。另一手搂着修的腰部,让他微微起身。 “痛”修直呲牙。 “等等,别动”格鲁说。“不错,继续” “不不不……我一定是昏了头了!” “别动别动,嘿” “喂!不行!”修大叫起来“啊!” “好好”格鲁冷不防吞了口洗澡水,扑哧声全数喷了出来,两人在浴桶里扭打成一团。“不玩了不玩了”格鲁笑着告饶道“好兄弟,不玩了” “我他妈的,这一辈子都不能当受”修臊红了脸,手指摸向自己疼痛不休的后庭,一脚打滑,险些又摔进水里,呛了个半死。 “哈哈哈哈……”格鲁边大笑边爬出浴桶“你的小黑猫可没这么喊过” 修接过格鲁递来的衣服。黑精灵已先一步穿好衣裤,笑盈盈地打量着全身赤 裸的修。 “不许说出去”修狠狠地威胁道。 “你求我我也不会说出去”格鲁笑着回答。 “小雷怎么就不痛呢”修忽又想起往事,忍不住问道。 “是啊,他怎么就不痛”格鲁又打趣地说“是我的太粗?太大?” “滚”修骂道“你和我的差不多大” 他想起占星塔的初夜,小雷开始时也痛得直喊,旋即咬牙忍耐着,直到修满足地射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忍着,因为他爱我”修的背心一个没抓稳,落进了浴桶里,他一手扶着桶沿,向里捞去,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湛蓝的眼眸中蕴含着说不清,道不尽的苦楚。 “他忍着,其实他也痛”修喃喃道。他不再伸手去捞,两手扶着橡木浴桶的边缘,蹲下身去,把额头贴在桶壁上。 格鲁走上前来,陪他蹲下,抱着修的肩膀。正如许久前修给他的,闪灵森林外那个单纯的,有力的拥抱。 “他也痛的”修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格鲁温言安慰道。 水面的洁白背心被浸透,在热气里缓慢地,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最终沉入水底。 第86章 黑猫大神的新式机关 修的家门口在翌日阳光照入院落时摆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腊制的野兔、松鸡、獐鹿等等的腿,每一个人都为这座房子奇迹般的新生而动容,很快大魔法师们的传说便流传于这个不起眼的村庄里。 铁匠笑容满面地收拾起村民们自觉送来的礼物,什么是榜样?这样的老爸就是榜样。 星龙冒险团的马车停在家门口,团员们各自上了车,铁匠妻子张罗完交给杰尔普带上车的食物等等——一些腊肉与农家的副食,昨夜临时烤好的白麦面包。她睁着微有点疲倦而泛红的双眼,站在门廊下欣慰地看着这一对父子。 “听着”铁匠的骨折已愈合,然而在伊洛的吩咐下,他仍不得不拄着一根手杖,缓慢行走。 “这里有点钱”铁匠说。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皮袋。 “不不不”修也摸出一个皮袋、 “不是给你乱花的!”铁匠光火地打断了修的话,又朝修拿出来的钱袋里望了一眼。“你没有乱花父母的血汗钱,这很好,嗯,让我看看?” “钻石币!”铁匠大喊道。一个踉跄差点直挺挺摔在地上,修连忙伸手扶住他的养父。 “这都给你,爸,都给你”修把钱袋交到修的手里。 “嗯很好,我刚说了什么来着?”铁匠兀自惊魂未定,喘着气找到他的手杖,片刻后在修身上挥起手杖用力敲打,那木棍打在身上,却令他心下舒适,全然没有儿时被打得浑身青紫,抱头鼠窜的恐慌。 “爸,你看”修认真地说“我有点钱了,过段日子,我就回来……” “那个叫伊洛的小子”铁匠说“嗯……他是个没父没母的可怜孩子,你知道么?他和你也差不多” “别说了,爸”修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 “呵呵”铁匠乐呵呵地笑着,把手里的钱袋反转,抖出几枚叮当作响的金币,落进修的皮袋中,修一阵心酸。“你回了皇城……” 他小声朝修交代了一些事,修先是面容迟疑,接着诚恳地点了点头。铁匠吩咐完毕,用力拍了拍修的背“去吧,你的同伴们都等着呢” “那我说的……” “傻小子!”铁匠又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累了就回来” “怎么了?”铁匠妻子不安地问道。 铁匠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问,她走上前来,手掌心朝下按了按。 修比她高了个头,微微低头俯视他的养母,不解其意。 “低头!”铁匠妻子呵道。修讪讪地弓腰,她摸了摸修的头,像在摸一条狗,又把一小件冰凉坚硬的东西放在修的手里。 “妈”修问。 “我妈给我的”铁匠妻子笑着说,她眼角处的鱼尾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你也是快成家的人了,这么多年,你的亲父母从没来过” “等到了时候,这事儿还得我俩给你办了”铁匠附和着说道“当男人得大方点,知道嘛!” “快滚!”铁匠妻子笑着,却又难为情地挥手,把他们的养子赶上了马车。 修的心情格外好,伊洛也是,马车朝前行进不到半小时,便抵达了荒无人烟的矿区。没有人知道伊洛与铁匠,铁匠又对修说了些什么——至少现在没有,这两段私下的对话在史书中是没有记载的,然而他们就像总被忽略的小村庄般,无声无息地扭转了若干年后的历史。就像一颗路边毫不引起注意的小石子,命运的战车轰轰烈烈沿着既定的轨迹驰骋而去,车轮在那上面一磕,顿时转了九十度的大弯,走向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 比起上次来到这里,晦暗甫道竟是大有不同,从矮人们的地底洞穴直至巴哈姆特幼年时期的居住地,亮起了矿坑用的炽光灯,把狭隘的空间照得明亮。 杰尔普诧异地望向通道最里端,那里有叮当作响的鹤嘴锄与岩石碰撞的声音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敏锐地觉察出了不妥。 “团长,请指示”格鲁在队伍的最后端清楚地说道。 “……” 黑精灵的一句话,令同伴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们唯一看到的,只有修黑且模糊的背影,他微微侧过头,像在思考,半响后,修说。 “好的,大家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 本已是打头的冒险团长快步跑进岩洞通道的最深处。 “是你!” “上次那个……” “对对对”修的个子高,头几乎抵到洞顶,他俯身,继而单膝跪下,微笑着朝将近自己一半身高的矮人出言询问。“你们在做什么?我想见见你们的神,听说矮人族改变了自己的神祗信仰阵营是么?” 矮人们放下鹤嘴锄,三三两两地围聚到修身旁。 “小子,最近还好吧!” “上回你走了以后,我们可是……” 被比自己个头还要矮得多的种族叫小子,修一时间甚是尴尬,他挠了挠头,面对这七嘴八舌的热情洋溢的询问接不上口。 “你们在这里挖什么?” “我们在开辟隧道” “对!人类霸占那些资源太久”一名矮人抢着说道“俺们新来的猫神……” “铁锤!” 修仿佛不明白,又似乎听清楚了,那矮人的话模糊在最后两个字,旋即被他的同伴打断,他定了定神,正想再问,杰尔普已不知何时从他的背后出现,双手环抱于胸前,阴恻恻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些只有孩子般的身高与智商的矮人们。 “你们的王呢?”他带着嘲笑的意味“火炉,你们的君王?我想见见他,人类帝君有封信要交给他。” “当然可以!大家是我们的朋友” “荣幸之至!”另一名矮人浑然忘记了之前他们口无遮拦的对话,操起矿铲挥了挥,带着他们朝矮人国的群居洞穴走去。 原本潮湿漆黑的通道变得宽畅明亮,一个转折,冶矿作坊出现,伴随着岩洞的遮挡消失,又一个转折,兵练作坊呈现于他们面前,修认得那形形色色的打铁砧具,然而有更多的器械他从未见过,此时他好奇地打量,并不断提出问题。 杰尔普朝身后吹了声口哨,同伴们赶上来了。 “是的,那种网可以隔开矿渣和铁水,里面通过蒸汽,能加速硫的燃烧……”带头那矮人兴奋地为修解释道。 “这是新来的知识之神教的,他带给俺们不少好东西……” 所有人的心头听到这句话都是一紧。 “变这么高了?”杰尔普冷不防被迎面而来的高塔形大厅吓了一跳“这里是做什么的?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 “对!那是研究院”矮人指指点点说道。 他们身处于一个极高的大厅内,螺旋平台蜿蜒而上,平台后隐约可见一个个的门洞,矮人们推着手推车沿那倾斜度不高的旋转通道来来去去。 “这也是小雷……你们的知识之神开拓的地方?”格鲁忍不住问。 “这么高得爬多长时间才到顶”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亲手为你们建造的研究院,神能飞,你们又不能……” “俺们有别的方法,你看”名叫铁锤的矮人指向一处并解释道,他指的地方正是大厅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跷跷板似的机关“研究室有九十九层,每一层都有号码,门牌!” “如果你想快点到那一层,只要按住门牌号码,机关就会启动,把你送上去!很快!像在飞一样!” 星龙冒险团的成员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为这匪夷所思的物理传送技术大吃一惊。 “门口有张网,会自动张开……” “这么准确·!”莎惊呼道“按它的按钮就刚好弹上楼层,那么重量怎么计算?还有……” “不不!”铁锤猛摇头道“按它的按钮只是把你,把你‘咻’一声扔上去,扔到第九十九层,掉下来,你要到哪一层,那张网就会自动……” “……” 这的确是小雷的作风,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十二万分地肯定,知识之神一定是那个只会制造混乱的家伙了。 “那么……如果该张开的那张网被挂住了,或者卡住了,张不开呢?”修颇有点心虚地问道。 “那么下一层楼的网会张开!”铁锤解释道。“你可以顺着路走上去” “如果下一层的网也没张开呢……”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就下下层” “下下层也没……” “全部的网都没张开吗!对!上个月,知识之神测试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接着,那里,你看,那个洞里,会出来一辆清扫车,自动收拾地板上的东西,扫得很干净唷” 于是所有人都被雷翻了。 第87章 重逢 “神殿”与“神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耶米拉把神殿建造在人间界,真正的自我领域却开辟出一个虚拟空间,以保证自己不在信徒面前显露真身,周遭神仆无数,金碧辉煌。而人间界的临时据点也是装饰得豪华无比。 西路非亦是如此。换句话说,人间界只是神祗们摆放神像,并时刻关注的地方,作为一个类似能量汲取的中转站,提供收集到的信仰之力的辐射,并把它们直接送往信徒们认为的“天界”,完成不断壮大女神能力的全过程。 但在黑暗之神的概念里似乎并不是这样,排场也好,神秘感也罢,它就是一个大大咧咧,不知道如何搞邪教,招小弟的二流神,这点在星龙冒险团走进矮人族的圣地时便强烈地意识到了。 矮人族的手艺只体现在冶炼武器上,与一向擅长雕琢艺术品的光暗两族精灵相差甚远,饶是如此,这神殿也建造得委实宏伟。从地底挖出的黑曜石原矿大半隐藏于墙壁内,露出稀稀落落裸露的矿面,拼出一座嵌合于墙上的浮雕,那是神明的法相躯壳,它的轮廓却模糊不清。一对蝙蝠般的羽翼从墙内延伸而出,扩展到近千平米的空间内,像一双保护伞,笼罩了整个神殿。 而现在,他们便站在这保护伞下抬头仰望黑暗之神的尊容。 那一瞬间,修只觉得手足冰冷,星耀剑“当啷”一声脱手,落在大理石砖地上。他的目光透过矮人王火炉渺小的身影,落在他面前的祭坛上。 国王头戴大得可笑的黄金珠宝冠,顶上一颗鸡血石反射四周明亮的炽灯光芒。他虔诚地跪着,胡须直拖到地,银色矿甲闪闪发亮。 “火炉大王在作祷告”铁锤小声地朝客人们说完,便安静地退到一旁,面带憨厚微笑,审视这美妙的,充满了神圣气氛的场景。他们的王膜拜他们的神。 “圣童从地底而来,从辽远深渊而来……”国王半闭着双眼,喃喃道,他身后的数名矮人祭祀以权杖驻地,同声念和。 “神的荣光降临吾等,教予我机关,建造,冶炼之术……” “您的子民丰饶而快乐,生活安康” “……生活安康”铁锤双眼中洋溢着泪花。 “思想平和,虚假之光,真实之暗,我们在黑暗中安宁静谧” 修只想大叫一声,或索性奔向那个祭坛,大哭一场,紧紧抓着祭坛上的物事,就此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或躲进隆奇努斯山的最深处,一如他与他曾经过的生活,再也不见任何人,不涉足任何事,一切都已无关紧要。 那个祭坛上,安静地躺着一只小黑猫,没错,是“躺着”,它像是刚刚吃饱,眯着祖母绿的双眼,满意地肚皮朝天,微微起伏,似乎正在享受午睡的闲暇时光。 光线照在它毛茸茸的小肚皮上,甚是暖和。它的尾巴钟摆般有节奏地摇来摇去,背后却多了一双修从未见过的,蝙蝠式的膜翅,黑中带点血红,这就是黑暗神真正的原型?膜翅时不时拍打干净的祭坛,对矮人国王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祷告表示很是受用。 “这祷祝词从哪来的?” “黑暗之神亲口传授俺们的”铁锤拍了拍灰扑扑的外衣,双膝跪下,跟着国王念道“神怜世人,你的悲悯眷顾永不见日光之族,我愿以灵魂,身躯,生命奉献于你” “阿门,可口可乐,思密达” “……” “阿门,可口可乐,思密达”矮人国王,祭祀若干名,铁锤等人在浑身焦黑的客人们面前以莫名其妙的黑猫大神式祷告终结词完成了这段每日的例行祈祷,站起身来,又深深一鞠躬,转身。 修看清了矮人国王,这正是他曾经认识的地底洞穴统治者,一张脸因长期的烈酒熏陶而显得通红,胡子杂乱地编成一条条小辫,拖曳于地,然而此时他更多的心思正在躺在祭坛上的那位……大神身上。 “你们”火炉君王不客气地指责道“又是你们” 旋即他记起了修与杰尔普,确切地说,是黑猫与星龙冒险团的救命之恩。嘴角勉强牵了牵,像是在表示友好。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快出去”火炉又吵嚷着瞪向他的臣子——铁锤。“这是我们的圣地” 那躺在祭坛上的小黑猫肚皮朝上,爪子懒洋洋地挠了挠猫脚与身体连接处的柔软的腋窝,甚至懒得朝他们看一眼。 片刻后,修率先开口,不顾上前拖着他的腰带,要把他拉出神殿的矮人祭司们。 “火炉陛下!” 黑猫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屏住呼吸,或是为之一窒。 “你还不下来么?” 火炉疑惑地皱起眉头,打量第二个开口的杰尔普。几秒后才明白他非是对自己所说,他又转身朝祭坛上看去。 “喵!”那声音干嘶且黯哑,浑然没有了许久前小雷说话时的清脆。它一个打滚坐起,猫眼的瞳仁缩成一线,注视着冒险者们。 “小……雷……”修茫然与它对视,从它双眼中焕发出的神采窥见了一丝什么,像是针,又像是陌生的驱逐。 接着他确实被驱逐了。 “小雷!”格鲁不顾矮人国的臣民们已对这不友好的行为大加斥责,朝祭坛上快步奔去,然而黑猫只是转了个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张开它蝙蝠般的膜翅,在空气中扑了扑,“砰”的一声消失了。 修只觉得干涸的喉咙仿佛不是自己的,他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双脚不受控制地跟随矮人们走出神殿,穿过隧道,两手插在裤袋中,辨不清方向,矮人国王火炉的声音似是十分遥远,他听不清别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伊洛的手顺着他坚实的手臂摸下,伸进修的裤兜,与他的手指扣于一处,他想甩开,却又无力地走着。 火炉国王看上去十分不舒服,他拉扯胡子,继而把它们绞在一处,系了起来。他坐在王位上,侍从三三两两地搬过长桌,椅子,以及一些水,麦酒摆放在桌子上。 修听见杰尔普陈述他们的使命,并从他怀里摸出菲里德的亲笔信件,时而慷慨激昂地握紧拳头说着什么,时而微微倾身,像个热衷于推销自己货物的奸商——在集市上,压低声音,几近耳语的带着“这价钱只给你”的奸商。 最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修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王座后的猫型雕塑,那是一只展翅的黑水晶微雕神像。 “说点什么”格鲁用手肘捅了捅修的腰。 修却仍未回过神来,接着一阵透心凉的液体顺着他湛蓝的头发流下,沿着背脊把一阵寒意带遍他的全身。两秒后,莎重重地把啤酒杯顿在桌上,发出“哐”一声,星龙冒险团的团长此时方如大梦初醒。 “是,是的”修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你们不需要开个简单的讨论会?”杰尔普问道“我希望阁下能认真对待,矮人与人类结盟的问题……” “你认识我们的神”火炉的目光最终落在修的身上“上一次你来时,带着灾厄之星,我认得他” “他是黑暗神的使者”王位旁,另一名矮人大臣应和道。 火炉眯起双眼,似在思考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这与神并没有什么关联……” “有” 杰尔普顿时噤声,那少年的嘶哑嗓音从某个隐藏的角落发出,像一道闪电般劈在他与修的心头。 室内安静了几秒,接着,修提起勇气道“我想这关系到矮人族的……我是说,你们是否该召开议会,来讨论一下……或者聆听神的……” “我们没有这种东西”国王恼火地打断了修“我下达了命令,他们就会忠诚地执行” 同伴们均是感觉到处境的不利。当小雷于祭坛上转身消失的瞬间,事实上这一任务的棘手程度,是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的。 “我知道你在听”修忽然道。 国王并不打断他,与会者均是缄默无声,期待修能说点什么。然而他停了几秒,叹了口气。 “你记得我们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打烂了一个瓷盆的事情么?” “那个瓷盆里装的是鸡食,妈让我把糠混好,你追着一只母鸡,在鸡舍前跑过去,绊了一跤,摔进水槽里,我急忙去把你捞出来,怕你淹死了,无意踩到瓷盆……” 这没头没脑的倾诉令所有人,甚至矮人国度的君王哭笑不得,嘴角抽搐。 “你湿淋淋地出来了,盆子被打碎,我怕爸妈骂,就把它藏了起来”修缓缓道,涣散的目光仿佛没有焦点,落于火炉背后的墙壁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翻来翻去,睡不着,生怕被打骂……只想藏得越久越好,希望大家都不会发现,但是最后还是被狠狠打了一顿。” “西领城外,我追着伊……追着苍炎走了,不知道你会这样,我犯了错,但是回来以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修的眼眶红了起来,他继续朝空气中的对象说道“杰尔普大哥,格鲁,步度根学长……大家都很奇怪,我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为什么我不去找你” “我常常怀着小时候的那种罪恶感,希望这隐藏这越久越好,常常期待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这个错误,正如我不知道要怎样令瓷盆恢复完好,只是……” “我不懂,不会,我只知道躲,我躲着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么有发生过,但心里却……”修茫然地说道。 “你……”修的语气最后平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把所有宣诸于口的话都吸进肺里去,直到肋骨隐隐作痛。他才说道。 “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国王与他的参谋们,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修,火炉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的胡子抖了抖,像是想给修这番听不懂的演讲下一个结论,然而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来自空气里的某个命令。 过了一会,他说“散会”。 第88章 乱世浮云 “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认真地想一想我么?” “不会,因为那时候,我一定也已经死了” 那一颗耀眼无比,转瞬即逝的流星,带着我走上充满快乐与悲伤,时刻不定的未知之路,我曾经觉得活在正之世界,活在人类的聚居地,是一件幸福而值得期待的事,却不料那旅途的终点是接二连三的离别,陨落,以至我竟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爱着谁,直到千万年后的某日,许愿石最后一片碎片漂浮于混沌之海上时,才找回那个真正的自我——破序与混乱的第七神。 然而在那之前,我还是要为你们再讲一段故事,只是,它并非发生在我的身上,确切地说,陪伴着他的,仅仅是我的一部分,后世称为“黯夜圣童”的,崩毁的第七神神格。 修坐在床沿,不安地低着头,双手修长的十指互握,拧在一起。他的剑士靴圆头在地板上轻踏,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夹克衣襟下摆还别着一枚小小的猫爪图案别针。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而需要勇气的抉择。 门被推开了。 “出去”他的嗓音沙哑,并不抬起头来。光系魔法师的低跟鞋在他面前停了几秒,伊洛转身离开。 门关上了,半响后再次被推开。 “你也出去”修依旧并不抬头。 另一双剑士靴在他狭隘的视野中并不挪动,杰尔浦浑厚的声音似是带着斥责,又有隐藏着的怒气道“感情用事,不是一个团长应该具备的素质” “我说,请你暂时离开,杰尔浦大哥”修叹了口气。 “火炉陛下同意与人类暂时结为同盟,并互通商品以及冶铁技术”杰尔浦对修的逐客令充耳不闻地说道“唯一条件是委托我们帮助寻找一种带有特殊能量的矿石原料……” “我知道了,副团长,请你……出去”修疲惫地说道,眼眶倏然又红了起来。 “那我们走吧喵” “……” “那高个子还有不少巧克力喵,去讨一点” “他要自己吃” “……喵你们都是小气鬼……” “不!不!别走!我求你,小雷!我错了!!”修在门框上重重地撞了一下,撞得眼冒金星,连滚带爬地抓着魔剑士衣袖,几乎便要抱着他的大腿喵(请忽略这个习惯性的喵,喵)。他抬头,看见杰尔浦肩膀上扒着的那只小东西,它毛茸茸的尾巴兀自来回扫动,像个钟摆。 修发出类似哀嚎,又似是恸哭的声音,被拖在地板上,杰尔浦吃力地把他半拖半拉带出了会客厅内,那里的一张茶几上,摆放着七杯麦酒,熏肉以及洞穴内特有的坦普拉鱼。 格鲁一手搂着莎的肩膀,端起酒杯朝他摇了摇,修茫然跪在地上,手脚冰冷,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杰尔普躺在座椅上,黑猫则懒洋洋地趴于他的胸口。 “祝我们的团长安康”格鲁微笑着举起酒杯。“星龙冒险团所有成员到齐!” “祝安康”莎的笑容一如她学生时代般灿烂,盈盈祝酒。 伊洛的脸色变得雪白,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既不敬酒,也不说话。然而奇克却难得地举起了酒杯,瘦削的脸颊浮现红晕,朝修笑了笑。 眼神中带着欣喜,同情等等复杂的神情,为他的解脱与他们各自的解脱而举杯祝酒。 一夜后走出地底洞穴,隆奇努斯山早已遍野银妆,修把矮人国王的回信塞进夹克上衣口袋,又用力拍了拍。回头看了一眼杰尔普。 蹲在他肩膀上的正是修熟悉的那只黑猫,他却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同了,是因为背后多出来的那对蝙蝠翅膀?还是它目光中散发出的精光? “俺的神,你吃不吃面包……”铁锤憨厚地笑道。 “喵,不吃,把花生酱瓶子拿过来,那玩意儿好吃” “……” 这正是他所熟悉的小雷,修略微安心了一点,定下心神,自打重逢开始,他们就没再交谈过,但道歉总是有机会的,一切等回到帝都再说。 回程没有再经过修的家门,马车上多了一名成员——矮人国度的特使“铁锤”,他们穿过满地霜草与被冰雪覆盖的平原道,回到了枫叶城。 “什么人?”城门处的卫兵拦住马车。 “S级冒险家杰尔普·贝雷洛斯回城”魔剑士漫不经心地答道,大大咧咧地把长脚夹在伊洛与莎的横椅座位之间,伊洛不自然地朝一侧挪了挪。 修掀开车帘朝外望去,迎上城门护卫疑惑的目光。守卫朝马车里看了一眼,继而说“下车接受检查” 杰尔普灵敏地从中捕捉到不妥,眯起双眼,懒洋洋地重复了一次“S级冒险家……” 那卫兵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他的同伴拉走了。 “继续”杰尔普在那瞬间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他沉声问道“巡逻兵力如何?” 马车再次开拔,绕过东大街朝冒险者公会的方向驰去。 格鲁的耳朵微微一动,深吸了口气。“骑士比平时多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修忽然问。 他恍惚有种错觉,一秒内,只是一秒,蹲在杰尔普肩膀上的黑猫双眼倏然变成血似的赤红。黑猫不答,缩进了杰尔普的衣领内,把脑袋藏在他的脖颈后。 “别打岔”杰尔普斥道。 “两倍”格鲁接上话头道。 “你们不能回……”杰尔普尚未说完,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奇克,修与格鲁紧张地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望向他们来时的大路,那里发生了一起骚乱。 魔法师学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宫廷骑士围得水泄不通,杰尔普远远看见,顿时头皮发麻,转身吩咐车夫几句话,马车掉头进了一条小巷。 “怎么了?”修一手把杰尔普推到旁边,今天的帝都处处透着诡异与不安的气息。杰尔普却粗暴地系上车帘“别出去” “不行!”修终于还是从侧缝内瞥见学院门口的反常。 “你这个时候不能下去!”格鲁忙伸手按住修“现在听杰尔普大哥的” 莎与伊洛一时间忐忑不安地坐在车上。马车急促进入小巷。 这时连杰尔普也没了办法,他蹙起浓眉,从怀中取出一根烟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找个人问清楚,傻小子你现在不能再鲁莽了,车上有三名要犯,随时……你又要做什么!回来!”他伸手拉住一语不发正要下车的伊洛。 马车转了个向,杰尔普在神之荣耀门口让铁锤下车,并小声吩咐了上前迎接的武器店老板几句话。接着踌躇半响。 “团长必须回……公会去,交接委托时你需要在场”杰尔普说。“但当着那么多骑士的面进门太鲁莽了,尤其是还搞不清楚现状的现在” “旧货店的对面,有一个小门通向冒险家公会地牢,我们先回公会去”格鲁说。 听到这句话,杰尔普全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抬头与格鲁对视。 “对,我们上次……”修想起那场骚乱,一时间收不住口,随即意识到了不妥。 众人中只有莎隐约猜到那场把冒险家公会整个翻了过来的骚乱的内情。杰尔普闭着双眼,在小巷内站了片刻,继而一句话也不说,带着同伴们走向那道公会的侧门。 他在暗棕色的铁门上轻轻叩击三下,停了片刻,又叩击两下。铁门朝内拉开,门口出现一名小女孩,与杰尔普小声交谈几句后,旋即让出一条路供星龙冒险团进入。她探头看了看巷内头尾,确认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行人的进入,才把门轻轻关上。 沿着灯火昏黄的通道左拐右绕,修赫然发现冒险家公会内的布局比起自己来过时复杂得多,事实上他与格鲁潜入地牢营救莎公主时,只走了极小的一部分。地牢的入口被杰尔普抛在背后,为他们开门的女孩已不知何时离去。建筑内部的回廊曲折而逐渐宽敞,充满光亮。回廊墙壁上挂着一排排整齐的画像,最终他们推开另一道门。 “图书馆”格鲁朝高大书架的间隙望去,月光之弓自公会资料室被摧毁重建后,便挪到了新修葺的图书馆正中央。 骨龙撞破穹顶飞走,镇会之宝换成了那把长弓。总算进入了公会内部,冒险家们都舒了口气。 “小子们!”胖妇人坐在图书室宽畅的最前端,就像个终日无所事事的管理员。 她突然出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要上哪去?”她笑吟吟地望着束手缚脚,刚从小门内矮身钻出,被吓得打了个趔趄的修。把茶杯端到面前,咖啡浓郁的香味在这冬日的书籍丛中萦绕不散“来陪玛塔姨妈喝杯茶吧!” 第89章 帝都风云 胖妇人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倾身为修倒满了咖啡,又把糖罐与奶壶朝他面前推了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修的表情变化。 杰尔普从另一道通向冒险家公会前厅的门离去并回报任务。黑猫倏然张开翅膀,扑腾着从格鲁的肩膀飞起,绕了个圈消失在书架后。把修吓了一跳。 玛塔也不要求伊洛,奇克与莎自我介绍,只是随意摩挲着无名指上一颗大得夸张的红宝石戒指,说道“最近帝都可不太平呐” 修颇有点茫然地微微欠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表示感谢。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因罗斯主席……” “他正在魔法学院交涉,跟你的师兄”玛塔就像一团圆肉被强行塞进了座椅,格鲁下意识地看向被撑得满满的茶座钢椅,并担心它的扶手随时都可能朝横里爆开。 “魔法师学院怎么样了?”修想起郁金香大道上密密麻麻的骑士,忙紧张地问道。“他们在交涉什么?” 胖妇人不答,只是问道“传闻菲里德是雷蒙的亲弟弟,这件事情是真的么?” 修迟疑片刻,与格鲁对望一眼,旋即答道“是的” 他心知这内幕终瞒不过消息灵通的冒险家公会老板娘,大街小巷的流言已趋近于淹没整个帝都,她需要的只是目击者或当事人的一个肯定而已。 “那么”胖妇人缓缓道,目光移到高大的书架上,小黑猫在那里扒下一本书,厚厚的书籍飘浮于空中,书页哗哗地翻着。“我已经通知了神之荣耀,宝石森林,魔法师学院,冒险家公会……” “你要做什么?”修猛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是两兄弟,你想做什么?” 胖妇人沉默了,几秒后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吓得书架上的黑猫险些摔下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地问道“你以为我像西比尔克的那个蠢老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杀进皇宫里去?” “你!”一直缄默无言的伊洛倏然间勃然大怒,他撞得茶桌上的咖啡杯东翻西侧,一手被奇克紧紧拉住。胖妇人却对公爵世子的怒气视而不见,只是一手覆住了另一手上戴着的戒指,双眼间现出狡黠的神色。 “因罗斯的老子死了以后”她漫不经心地朝咖啡杯里加进砂糖,一勺,两勺,三勺……那情形令修不自觉地想起奇克吃巧克力的神态,足足加了七勺,她才以肥胖的手指捏着小小的银茶匙,缓慢顺时针搅拌“我打理了公会近二十年,勃朗希尔师兄,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这时间若在,我也轻松些” “迪朗斯老师把公会炸了个底朝天”她饶有趣味地看着修,拈起银茶匙,那上面反射出臃肿,肥胖且化着浓妆的“永不沉没的玛塔”的影子。 修与格鲁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危机感,仿佛胖妇人手上的茶匙是一把锋利的,见血封喉的淬毒刺客小刀,随时会飞过他们脖颈处的大动脉。玛塔竟是对不久前公会的那场爆炸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修的手缓慢摸向腰间星耀剑,手心满是汗水,只待胖妇人发出一声命令,便要护着同伴们逃出这里。  然而玛塔放下了那把茶匙,笑了笑,脖下的横肉一阵抖动。“因罗斯那小兔崽子站错了队,这可不是我玛塔儿子应该有的眼光。” “那么你……夫人有什么计划?”修坐直身体,不自然地问道。 “皇室不再是以前的皇室,缺少外省制衡,中央收回了各个领地的自治权,魔法师学院内的新生已全是军部派去的待培训人员;神之荣耀武器商行,联合全枫叶城的军械都被年前的管制条例所束缚,这也是为什么那个矮人离开的原因” 玛塔又玩味地盯着修说“魔法师学院,神之荣耀商行,下一个是谁?” “你们完成了一个对皇室有利,对冒险家公会不利的任务” 修瞬间明白了半月前出使精灵族前的晚会上,武器店千金,公会主席以及杰尔普三人聚于一处的商议,看来他们早已敏捷地嗅出帝都的异动。 “不管如何,我们四家是支撑着整个帝都兴盛的命脉,魔法师,冒险家,钱,装备;这是圣焰武力昌盛的根基所在”玛塔意味深长地说道“因罗斯现在便去了学院,希望与菲里德的兄长联合起来” “在大陆局势变幻莫测的年代里,独裁是件好事,但菲里德不是一个好的独裁者……他太心急了”玛塔结束了她的分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到魔法师学院去一趟,听说你在学院中还是颇有影响力的,小占星师” 魔法师学院就连后门处都守着两队二十四名骑士,无一例外的身穿银甲,格鲁与修只得绕路沿着高大的树篱摸索,尽量避开巡逻骑士们的视线。 “你的小情人……” “有杰尔普大哥在,他能保护他们”修打断了格鲁的话,探手朝学院外围种植的醋栗树丛中摸去。 春天已到,一切植物却毫无动静,不见抽出嫩绿的新芽,也不见丝毫返生的迹象,到处都挂着寒冷的,细小的冰柱,本已排布得密密麻麻的篱笆被冰雪一填,再无缝隙。格鲁抽出长弓,反过弓弦勾住树梢,使力一抖,冰雪落了他们满身。 “有了,这里有条小路”修拉着格鲁的手,两人钻进洞去。 白桦林深处的通道蜿蜒死寂,通向郁金香花坛处。远方可见凋零败落的花草,似是已有颇长一段时间无人打理。间或鸟鸣几声,那是乌鸦的呱噪。墓碑零星分布于路的两端,他们小心翼翼地通过,生怕惊扰了长眠于地底的死者。 两人走出大路,站在花坛的最边缘,修怔怔地望向大路尽头的占星塔。冰与雪覆盖了它的整个外壳——沿着塔顶一路向下,它在阴暗的天空下折射着晶莹,奇特的光芒,甚至把塔上的风系符文传送石也一并凝固。 不知何时,占星塔隐隐也成为了这些墓碑中的一部分。 “先去找雷蒙”格鲁说。“别走!你去哪!” 他大步追上冲向占星塔的修。 漆黑的塔内,那道隔绝了外界的铁门门缝里透出一线乳白色的光芒,螺旋阶梯似是有所感应,发出“嗡嗡”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的猛烈敲击,最终铁门发出砰然巨响,融雪再次冻结的门缝被切开,受这猛力一推,回声在整个塔内隆隆作响,犹如滚雷。光线投入,门口站着茫然的修。 他缓缓走进占星塔,格鲁背对大门在外面的台阶边缘坐下,任由他自行进入,他早已料到里面没有人。 林立于每一个暗门外,墙壁上的颅骨灯在修转身关上门的瞬间尽数亮起,发出幽暗昏黄的光芒,一个个空洞的眼窟窿注视着他。 “老师,迪朗斯老师!”修喊道,他在螺旋楼梯上疾步飞奔。旋开迪朗斯实验室门外的兽人颅骨壁灯,推开门后,内里空无一人。 摇椅上安静地铺着一条暗红色毛毯,毯上积满灰尘。修走到桌边,拾起桌上洁白的信笺。他在桌前站了片刻,信笺右下角的落款处缓缓化开一滩,形成淡蓝色的羽毛笔墨迹。 他走出房外,沿着占星塔的楼梯逐步走上,脚步加快,继而不顾双脚脱力的酸痛感,颤抖着一路冲上顶端,墙壁两侧的灯火在那一阵风中摇曳不定,直到他撞上塔顶铁门,日久失修的链接处脱落,狠狠地倒了下来。 修扑倒于地,闭上双眼,冰凉的地砖刺得他的侧脸生痛,渐渐松了手,信笺被风吹起,荡漾于空中,它慢悠悠地飘下占星塔,在空中化为白色的蝴蝶,打着旋落于地面,落在蹲踞于塔外,等候同伴的格鲁的面前。 他黝黑修长的手指摊开那张纸条。 我的魔法研究所得,亡灵龙,书籍,尽数留给最小的徒弟修。在他某日疲倦回到学院后,当担任占星术导师一职,把光明与黑暗交汇处的神秘领域教授于懵懂的孩童们。 ——迪朗斯·希洛克斯 第90章 绿帽子院长 “菲里德身为皇帝,魔法师学院作为臣子” “不,不!雷蒙,帝王家是没有亲情的,更何况他根本……” “闭嘴!飞儿!” “他根本就不承认你作为大皇子的地位!”飞儿不顾雷蒙的喝止,愤然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因罗斯苦笑着站在主席办公室的门口,被这高分贝的争吵震得脑内嗡嗡响。 “我从德鲁伊们的家乡来到圣焰为的是什么?!”她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激动地说道“自保,只是自保而已!” “你的肩膀上挑着整个学院的人命,与未来”飞儿剧烈地喘息“往大处说,魔法师学院传承千年的基业即将毁在我们手里;而从小处上说,这些学生,整个大陆上出身于贫穷家庭的魔法学徒该置于何地!你如果真的把学院变成军部与宫廷走狗的培训处,你要历代院长如何瞑目!” 因罗斯不自然地一手覆上自己红肿的左脸颊,那里兀自火辣辣的疼痛,他从飞儿身上见到了某个女人的幻影,几小时前,他尚且被那个比飞儿更悍更泼辣的女人刮了狠狠的一耳光,讪讪地来到雷蒙办公室。 “你是玛塔的儿子,单凭这一点,你就得挑起整个公会的未来!”胖妇人义正严词的教训仿佛还在耳畔回想,女人们的观念竟是惊人的相似。 “你不要忘记了,飞儿”雷蒙大声与飞儿争执道,这是他们自恋爱以来的第一次针锋相对的争吵“魔法师学院成立的初衷是什么?!” “那么赛依耶院长在三十年前跳下皇宫钟楼为的又是什么!”飞儿的声音赫然提高了八度。 门外传来学徒们议论纷纷的声音,她的声音早已破开空气,传到中庭上空。脚步声远远传来,在走廊的尽头趋于平缓,顿时小声的,模糊且听不清的议论尽数噤声。 因罗斯尴尬地立于角落,没有茶与点心招待这位与院长平起平坐的冒险家公会主席,光系祭司的身份在此毫无用处,事实上院长夫人的母老虎威名他早已有所耳闻,在魔法学院与皇宫的漩涡中,她担当了激化矛盾的催化剂。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不顾访客在场,听到因罗斯提出来意时便即展开一场激烈的争执。 “这事关系到我们四家的生死存亡,雷蒙,你若是再拿不定主意,必会把整个学院,连同更多的人一同拖进深渊”飞儿的语气平静下来,她认真地凝视着雷蒙,缓缓道。 敲门声响起,因罗斯蓦然转头,门柄转动,他朝旁退了一步。 “你必须在因罗斯回去之前下决定,雷蒙”飞儿丢下这句,转头与进门的步度根檫身而过,离开办公室。两秒后,她在门口惊呼一声。 “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她抽了口冷气。“修,你还好吗?” “我从后门进来的,玛塔姨妈让我来与雷蒙学长说几句话”修沙哑着声音道“我来晚了” “现在还不晚,修阁下”因罗斯见救兵来到,松了口气。 “不,晚了”修黯然摇头道,一时间房内三人都不明他言下之意。 “你太啰嗦了,哑炮学弟”步度根双手拢在袖内,他的语气森寒而恐怖,雷蒙打了个寒战,想起占星塔上在寒风中萧瑟发抖的一晚,依稀有种迪朗斯再现于面前的错觉。 步度根抬眼望向雷蒙背后的,嵌合于墙壁中的书架,遥遥一指。 “你不用走”他背对因罗斯,沉声道,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大书脱离它的位置,缓慢飘到雷蒙,因罗斯,飞儿与修的中央。书页自动翻开,哗哗作响。 壁炉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主人与客人们的脸,各怀心事的与会者们均是沉默不语,暗自猜测步度根所来为何。 作为迪朗斯的亲传弟子,即使是院长雷蒙,平素也得让着步度根三分。自亡灵大魔法师闭关占星塔,不再过问学院事务后,步度根便成为黑暗一系的大师兄,隐隐有凌驾于四大元素魔导师之上的气势。除非必要,否则飞儿与雷蒙都从不主动招惹这象征混乱与失序的代言人。 就连黑暗系的学员,平时亦对步度根这名大师兄敬畏有加,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与不怀好意的阴冷表情,实是成为学院中特异的存在。雷蒙曾经想过,若魔法学院的第一百一十六任院长落于步度根身上,也许此间局面会大不相同。至少步度根这种狠角色,临危作出的决断,会比自己果敢得多。 然而站在步度根身后,红着双眼的修,却又与他的师兄似是两个模子内印出来的。一者带着夏日般的温煦,而另一者却如漫长冬夜中的严寒般冷酷,实不得不说这是魔法学院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同一名师父,教出了两个性格相反,气质迥异的徒弟。 “最后的章程”步度根带着磁性的嗓音缓缓念道“当魔法学院与政权对立时……” 修恍惚间听到了“继承人”似的词语,他的鼻子发酸,情绪游离,眼神浑没集中在步度根身前的那本书上。 “所以,院长应召集各学院的代表”步度根冷漠念出了最后一段“现在,让我们看看六大学院的继承人” “修学弟身兼星空与光明两院”步度根道“有迪朗斯老师的亲笔信为证”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条。 “他足够代表星空大贤者赛依耶前辈,与已故前光明学院院长西塔大师” 雷蒙点了点头“那么我去通知各位导师前来投票表决” 大门在他的面前砰然关上,雷蒙瞠目结舌地看着步度根。 “我是黑暗学院迪朗斯老师的首徒”步度根又沉声道“听我说完,尊敬的院长大人,你是风系魔法师出身,而飞儿是水系魔法师,这里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学院代表了,不需要再去请导师们……” “导师尚在,这不合规矩,况且我们……”这决定连飞儿也不敢苟同“步度根,把门打开” “那我就去把大魔法师们全杀光”步度根说完了最后一句,书籍重重地摔在雷蒙办公桌上。 “杀到整个分院内只剩你们,有足够权利代表了么?”步度根袖手冷冷道。“你们就不能省去一点繁琐的手续?现在,请投票” 正午时分,阳光在学院门口的日冕仪上聚成一个点,所有的影子都消逝,光明以直线照射于钢针顶端,把它投向三十六度的拐角,春分之日,帝都笼罩在暖洋洋的风里,雪开始一点一滴融化。 钢铸大门轰然被拉开,骑士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魔法学院大门,不少战士甚至警觉地举起骑枪。马匹不安地嘶鸣,无数奔马朝长街的一头汇集。 身穿翠绿色魔法师袍的雷蒙长身而立,阳光照耀于他的脸上。他眯起双眼,似是享受着这久违的暖日,思索着一些孩童时的往事,而周围均是死寂般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汇集于院长身上,不知他欲行何事。 “雷蒙·格里佛尼,帝都魔法学院院长”许久后,他缓缓道,扬手抛出一张锦缎缝制的帝君亲笔手谕,它在风中飘过骑士们的头顶,熊熊燃烧,最终化为灰烬“依学院内千年院规,进行学员驱逐,凡军部成员,宫廷魔法师学徒等,不经正常考核,不得再予录取;请各位速度离去,保持魔法师学院的纯粹。” 学院门口高挂的乙太封岳阵瞬间受到感应,日照在空中被分解成七股色光,骑士们恍惚有种错觉,那一瞬,时间的流动慢到了极致,无数光点以肉眼清晰可见的速度扑向旋转着吸摄能量的魔法阵中央。每一寸光与自然的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先凝聚成束柱,继而有形的光微粒找到了各自的阵营,天色黯淡下去,晴空万里,而光却如流水般被吸进了乙太封岳阵中。 最后它爆发出璀璨的七彩色泽。缓缓沉入大门顶端的楣台内,雷蒙退了一步,近百名身穿学徒装的军部特派学院们鱼贯而出,骑士们一阵哗然。 “沙鲁克斯队长……”一名宫廷骑士低声请示道。 “疯了,那群魔法师们都疯了”沙鲁克斯摇头道“快去皇宫通报”这局势已超出他的职能处理范围,他吹了声口哨,被驱逐出的魔法学徒朝他的身边聚集。 大门轰然关上,留给骑士们一道黑黝黝的钢面。 接着,学院内传来嘈杂人声,骑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远处长街的另一头,魔剑士肩膀上蹲着那只小小的黑猫。 “嘘不要说那么大声” “到底什么是绿帽子喵” “没有人说他戴绿帽子,那是……风系魔法师的尖帽” “你们明明就说了,嘎啊——戴绿帽子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笑!你们两个骚包笑得这么淫荡做什么!喂,快告诉我!” “赶快回公会去……计划要准备开始了,菲里德的军队马上要来了你还在这问不相干的事,你去哪?回来!小雷!小雷?” 黑猫扑腾它的翅膀,追着离开长街的骑士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91章 隆奇努斯再现 帝都魔法学院,冒险家公会,宝石森林银行,神之荣耀武器商行在那天,似乎接到了某个潜藏的暗号,尽数不约而同地忙碌起来。 在后世称为魔,武,金,装四家联盟的,与统治圣焰帝国近千万年的政权对抗上,步度根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历史学家们往往把这次联盟的原因归结于星辰之子——亡灵导师迪朗斯的最小徒弟修·埃尔西修斯身上,殊不知他的师兄实是推动了整个圣焰乃至天之大陆翻天覆地变化的起始人。 直至当事人纷纷走到自己生命旅途的终点,这一段往事也烟消云散,成为史书中一个永不可解的谜题。 一骑奔马从长街尽头遥遥驰来,马上载着近两米长的一物。它横放于鞍背,被紧紧束缚,外缠上皇家大旗,那是什么?然而过往行人未曾猜测,便被卫兵粗鲁地赶开。长街上四处是漆黑,脏乱的脚印,融雪不知何时悄然化开,一地泥泞。 新任宫廷骑士队长,素有“蛮蛇”之称的骑士协会高级武官沙鲁克斯终于得到皇室发来的指令,他倾耳听完部下的密报,脸色不由得一变,望向魔法师公会的正门。乙太封岳阵已悄然敛入墙内。 他定下心神,展开部下交到手中的那件包裹着红旗的物品驻立于地,它甚至比沙鲁克斯高了个头,他小心翼翼地扯开捆于其上的金索,使力一抖。 “刷”一声皇旗与长杆分离,在春风中飘扬。一道金光比辉煌日轮更耀眼,在它的面前,所有光体均是黯然失色,那正是圣焰皇家的世代相传的镇国长戟——隆奇努斯之枪! 他横端金色战戟,朗声诵读。 “帝君口谕!” 骑士们勒住胯 下马匹,嘶鸣声停,空气中充斥着一丝焦躁与不安。 “以圣焰皇之名,撤除雷蒙·格里佛尼第一百一十六任院长之职,魔法学院暂时关闭,令其交出圣焰叛贼伊洛·西比尔克、莎·格里佛尼,奇克·斯兰贝尔三人,从犯修·埃尔西休斯跟随……” 大门紧闭,纹丝不动,正在沙鲁克斯念到最后一句时,空气中像是被注入了一丝不安定的因素。 有一双眼睛,在路的尽头窥探着他们。 谁也说不清楚,那不知不觉来到身边的是灵魂,鬼,还是某位从未在手卷上有所记载的神祗,那阵被笼罩于高阶物种下的探知感携着危机来到。沙鲁克斯的喉咙被一双无形的利爪扼住,最后的半句话未来得及脱口,脸涨得通红。他奋力抄起隆奇努斯之枪,历代圣焰皇英灵仿佛有所感应,它发出“嗡”一声震响,音传全成。 紧接着,虚空中传来一声怒吼。三道清晰的血线直直冲来,像是把一切景物刮出了缺口,闪电般划过拦于最外围的骑士,无数躯壳便在这雷霆万钧的一爪之下被撕开四截。 “死神!”骑士们恐惧地发出一声呐喊。 “集队!”沙鲁克斯咽喉的束缚一松,声嘶力竭地高喊道。 金色战戟上冲出灰白色的灵魂,千年皇室守护灵在那瞬间爆发,争先恐后地扑向那只飘浮于半空的小小黑猫。 “快点,那一箱装的是书!”杰尔普大声喊道,冒险家公会的护卫们正把三三两两的巨大木箱装上马车。“我记得修有一只龙,龙呢?能叫过来帮忙吗?” “因罗斯在哪里?!”玛塔的声音尖利而震悚,令窗玻璃格格作响。 杰尔普抬头望去,长长的车队蜿蜒而出平原道,与另一股来自西面的商队汇合。 四家联盟已在午后砰然合上大门,守护前门的骑士尚且不知内部发生了何时,大部分兵力被抽调到魔法师学院门口,长街上居民已全数疏散,宝石森林银行后门处悄然驰出一辆又一辆马车。 远处传来一声大爆炸,杰尔普一个站立不稳,忙抽出背后大剑,暴喝一声,风元素扑出,抵住半个倒下的书架。“格鲁呢!” “你和因罗斯到魔法学院去帮忙!”玛塔不由分说地把因罗斯喊到身前,塞给他一个魔法卷轴。 “我们的事还没……” “那是盟友!雷蒙院长在为我们争取撤退的时间!因罗斯!”玛塔愤怒地训斥道。“你!西比尔克家的窝囊废!把你的黄金龙叫过来!” 与此同时,商业街的另一侧,学院的两扇钢铁大门轰然飞出,把策枪猛烈撞击的骑士撞成血肉横飞的模糊一团。 “菲里德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了?”嘲讽声传到耳内,大门后仿佛有人在爆炸的火焰中注视着沙鲁克斯。 雷蒙呢?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皇室调集了全城的兵力,流水般汇入平素最为繁华的郁金香大道上,完全没有人注意到紧闭的另几家商行大门。冒险者公会屹立于昏暗的暮色中,便如同死了般毫无动静,这不合常理。 皇宫处倏然升起一道光球,照亮了全城,魔法学院门口,黑暗天幕一层又一层地铺开,始终笼罩着帝都魔法学院的主战场。一股汇集而起的巨大能量咆哮着冲来,堪堪撞上学院门口的庭柱,宫廷魔法师们出动了。 天上尽是飞行术的青色光芒,地面则充斥着银甲骑士们的海洋般的反光。步度根胸口气闷,愤然高唱咒文。 隆奇努斯枪上的帝王之气竟是不受亡灵系魔法丝毫影响,金光于黑雾中明晰可见,沙鲁克斯暴喝一声,挥起长戟驱散了迷雾,于学院正门处抵住了那人。 第二波魔法释放再至,数千名飘浮于空中的宫廷魔法师瞄准学院正门,高大的门廊连着一声巨响,被魔法冲击波轰成碎片,战团中央的二人退进了正厅内。骑士们高举银枪,轰然抢进学院内。 小半个魔法学院已被这三轮轰炸摧成废墟,沙鲁克斯躲过垮塌的石梯,大声下令“搜索内部建筑!所有学徒一律逮捕!” “逮捕?”那人阴笑几声,抛出一物,继而身形隐没于最后一缕黄昏的光芒里。 那枚骨制的吊坠甫一落地,便化为三米高的狼王骸骨,锋利的爪尖把靠近它的入侵者撕成碎片。 “以皇之名!”沙鲁克斯奋力高喊。 “以皇之名!”占据魔法学院的三千骑士拼死朝中庭处追去。 沙鲁克斯的隆奇努斯战戟仿佛集星辰,阳光于一体,如摧枯拉朽般把骨狼王击溃,继而奋力追赶遁逃的步度根。 一团黑气从大厅内悄无声息地飞走,最终汇集于中庭正央的,毫无生机的枫树前端。 占星塔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朝此处投来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中央站着一人。 黑色斗篷,黑色长靴,黑色尖帽,面容却在舞台般的灯光下显得苍白,充满邪气,他的衬衣衣领敞开了前两颗扣,隐约可见瘦削的胸膛。步度根张开双手,平摊于面前,嘴唇微动,甚至连正眼也不看面前的三千骑兵。 “别让他放魔法!”沙鲁克斯声嘶力竭地下令道。 一切都只发生在三秒内。 步度根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微笑,乙太封岳阵瞬间于他的双手中成型,隆奇努斯金戟从沙鲁克斯手中旋转着飞出,像一根利箭携着充斥把整个宇宙燃烧成灰烬的金光,穿透了他身前的魔法阵,刺穿了亡灵魔法师的胸口,把他钉在枫树的朽干上。 步度根唇边流下殷红的鲜血,分开的双手,十指轻轻一握。 乙太封岳阵的能量终于彻底爆发,如海啸,如雷霆,由星空大贤者赛依耶制造的,魔法师学院的最后,也是最强的魔法炮,冲破了夜空,飓风般席卷了包围那具尸体的所有活物。 第92章 紫案丹书 最后的流星划过紫黑色的天幕。 街,半座城,凡是拦于乙太封岳阵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建筑物,人,畜生,均是灰飞烟灭,连半片残骸也不剩下。圣焰西城区被魔法师学院的最后杀着一举轰出贯穿全帝都的圆形隧道。然而更多的魔法元素旋转着汇集,骑士们就像杀不死的白蚁般源源不绝地朝城东,爆炸的发生点赶去。火把的黄光蜿蜒遍布全城。 “让我回去!”修泪流满面,死命挣扎着大喊道。 魔法师学院长长的队伍押送近千辆装满书籍,卷轴的马车行于迁徙大部队之后,而队伍的最末端,是一个接近疯狂的少年,一日内,他失去了师父,师兄如今生死不明。几名魔法师牢牢抓住了他,硬生生把修拖上了马车。 “不——!”他的声音响彻荒野,闻之令人心酸。 飞儿与雷蒙缓缓走在马车队最前,她问“步度根死了吗?” 雷蒙叹了口气,摇头不答。帝都在远方仿佛笼罩于奇异的天地磁场之中,极光,雨雪,甚至黑压压笼于城市上空的乌云中隐约可见电光流窜,他心知这是大量元素与自然元气被宫廷魔法师抽空后的现象。 指引他们前进道路的北极星在那一刻焕发出照亮了整个漆黑夜空的光芒,如同悬挂于天上的另一个太阳,骚乱与高喊从队伍末尾传来。修跑了。 “别让他回去!”雷蒙焦急地喊道,正要派遣魔法师追随修而去时,因罗斯从队伍的中央处马不停蹄奔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急促地喘息,小声朝雷蒙说了几句什么,院长的脸色不禁一变。 修背离了北极星的指引,终于挣脱魔法师们的束缚,先是大步奔跑,朝残缺的圣焰疯狂跑去,跑得全身脱力,继而气喘吁吁走了几步,又提起浑身气力不要命地朝城内狂冲。 圣焰遭遇了自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内乱。菲里德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大部队在城门内部集结,修甚至能清楚看见骑士银枪的反光与魔法师们飞行术的光芒。疲惫感包围了他的全身,一切既成定局的无力与无助像一个深渊般吞噬了他。 他面上满是尘灰,城门处的骑兵来来去去,已集结了近万人,只待皇宫处传出号令,便要一举冲出平原道,冲杀溃逃的四家公会联合队伍。然而他们还在等,圣焰骑兵各自带着不安的表情与焦躁,仿佛在等待某种象征着信心的降临,或是图腾。 修爬上高处,眺望暗夜中的皇宫,那里充满洁白的光线,皇族的大旗缓缓升起,在寒风中凛冽飘荡。他明白了,菲里德是要亲征。然而光芒中隐约有种熟悉的气味,像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 蔷薇花败落的枝叶朝两旁分开,冒险家公会废弃的大门轰然倒下,修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砖前进,那家贩卖旧货的神秘商店,老板也举家撤走,留下几扇被帝都战火烧得焦黑的花榴木门。 宫廷派出的第二波骑士不断进驻。魔法师学院像是一张终于要展现于面前的不及格考卷,修已近乎麻木地走进,郁金香花坛被蹂躏成碎片,整个学院的前厅乃至正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兄……”修喃喃道。 步度根依稀坐在食堂的桧木长桌旁,朝他报以友好的微笑,端起他的牛奶杯,里面是兑了太多水的牛奶,朝修的杯里加了一点。 他穿过坍塌近半的食堂,中庭的枫树已枯萎,它的生命在最后被乙太封岳阵一同抽走,贯注进威力强大的绝世一击之中。隆奇努斯枪插在步度根的心脏处,污黑已干涸的血迹染满金色戟身。亡灵法师的黑血沿着枪杆缓缓下淌,流到戟柄处,化为一滴尚为落下,却凝固在脱离处的细小液体。 修握着枪柄,轻轻摇晃,扯不落,他泣不成声,双手紧握,猛力一抽,把隆奇努斯金戟扯落。 步度根已冻得僵硬,尸体扑倒于地。 修双膝触地,把战戟缓缓放在地上。 “占星师” “帝君有特别吩咐,必须活捉……”进门的骑士们交头接耳道。当即有替补骑士队长大步走上,遥遥站于离修与步度根尸体的二十米开外。 “修·埃尔西休斯”那骑士队长沉声道“叛徒已伏诛,帝君正率领皇城卫队追击,卡西阁下生前非常敬重你” 修抬眼望向他,湛蓝的双眼中充斥着说不出的悲哀与绝望。那骑士不禁后退半步,收摄心神,又道“年轻人犯点错误总是难免,你是迪朗斯的关门弟子,又是占星师……” 话未说完,他猛地提起银枪,爆喝一声,力贯双臂,当胸硬生生地接下了修以命换命的一击。 两人的力劲互撼,如击败絮的闷响,骑士吐出一口鲜血,朝后飞去,摔在被禁咒轰成平地的魔法学院大门口。修一手紧握星耀剑,虎口处不断淌下鲜血。 笼罩于皇宫上的皎白之光越来越盛,竟似有形之物般沿着大街小巷扩散到枫叶全城,修深吸一口气,横端长剑,双眼微闭,抬头。 夜空中灰茫茫一片,再也分不清光芒来自何处,星辰在地面的白光下赫然黯淡,最终消失,长夜漫漫,星座,月光,均是隐没。泪光晶坠的蓝光越来越暗,最终那一点隐藏于蓝色结晶中的微弱光芒一闪,消失了。 星辰之力竟是得不到丝毫感应,这是修自从知晓许愿石效用后唯一的一次。一股柔和的风从远处吹来,带起无数飞扬的,闪着光的粉尘,虚空中仿佛有个女人,以她温柔的手掌抚摸着占星师的脸庞。 他倏然尽数明白了。 赛依耶的声音传遍全城,她以悦耳的银铃般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没有人听懂。 另一嘶哑的,如击破锣般的公鸭嗓愤然爆喝,紧接着黑雾于帝都外平原道上如海啸般涌来,倒灌入城,黑雾中隐藏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眸。它的蝙蝠翅膀遮挡了一切光源,而在黑雾的领域中,半个天穹的星座再次绽放晶莹的光。星辰在纯粹的黑暗中产生奇异的威能,北极星平地而起,如彗星般冲向黑雾与光明的分界点。 黑暗与光明的双神祗,于圣焰内战不到半年内竟是同时再现!只是这一次双方已调转了各自的阵营,黑暗之神不再是那个浑身刺猬甲的圣童姿态,而是一只顶天立地,翅膀长满倒刺的猫型生物。它怒吼一声,嗓音中带着难言的嘶哑,震得所有人类心头剧痛。黑猫弯腰弓背,翅膀微收,仿佛酝酿着某种能量的爆发,紧接着张开口,磅礴的黑雾被重重压缩后倏然爆射,朝皇宫方向疾飞而去。 “叮”的一声响,天地之间的抱头鼠窜的卫兵,高空中肌体被撕裂的魔法师,被压缩气团激得四飞的断肢,血肉,以一个诡异的情况凝结于半空。 “小雷——!”修的呼喊成为皇城中,命运之轮停驻的最后之声。 下一秒,所有人均是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夜空以黑雾与破布般的灰色白夜为交接点一分为二,第三名神祗降临战场。 他的双眼犹如暗夜繁星般闪亮,身周长镰飞转。修愣住了。 场内唯一能动的只有他,然而修只是怔怔地站在枫树前,不明发生了何事。 “奇雷斯?”神祗的声音清脆,不似猫型蝙蝠般的沙哑,修终于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小雷。 “你是……” 他甚至正眼也不看修,只是叹了口气。身形在魔法师学院的枫树上漂浮不定。枫树发出一声裂响,走到它生命的终点,一分为二,枝桠飞向中央,再度聚合,排出一张近似长桌般的承载物。真正的小雷闭上双眼,别过头去,双手平抚过空气,面前出现一幅长长的卷轴。 瞬间天顶的黑雾,乌云形成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央投下一束淡紫色光线,如同舞台的探照灯般把他与修同时笼罩其内。 然而他并非为了修而来。 长桌被染成黝黑的深紫,画卷却是变成血似的鲜红。 若迪朗斯在,当会惊呼,可惜除了修,现场再无第三名旁观者。 紫案丹书!传说异世界神祗把荣光降于下界物种时,时间完全静止,智慧生物的灵魂引来至高神的关注。 “步度根”小雷轻声念道。 隆奇努斯枪与步度根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托起。他飘离地面,双眼紧闭,肩膀微微后仰,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乌云中的漩涡剧烈运转,小雷与漂浮于案前的步度根同时拔高,朝天空中飞去,神域一撤,圣焰数十万人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地转向这双方大战中的异常出现。 “小雷!别走!小雷!”修咬牙喊道。然而天空中传来的神力有如千钧重压,把他牢牢按在地面。 此时天顶上的紫光与天象异常,就连平原道上的逃难部队也已清晰可见。所有人不由得停下脚步,翘首以望。 “那是什么”飞儿疑惑地问道,她隐约觉得有丝不妥。接着她惊呼道“步度根!步度根和皇室的镇国之枪!发生了什么事!” “紫案丹书”雷蒙抽了口冷气答道“魔法师学院的秘卷曾有记载……” “特定人类死亡之时,若其人格与灵魂能量强到足以与神祗联系……创世之源便会应神祗所请,把某个领域的神明……神力分予人类”雷蒙缓缓道“为什么步度根……这不可能,原只有英雄才足以达到紫案丹书的……” “即使是圣焰开国帝君,也尚未受到神明的青睐” “他会被送到哪里?”飞儿失声问道。 “不知道”雷蒙摇了摇头道“据说是异世界” “会成为灵魂?” “不”雷蒙沉思片刻道“快走,拖不了多少时间了” 他回头望,步度根与黑暗圣童已在那道光束中完全消失,奇雷斯的黑雾喷发,充斥圣焰帝都全城。 “紫案丹书又有别名……人类被神祗收归仆从,也就是传说中的封神……”雷蒙喃喃道“步度根,辛苦了” 第93章 最后的绿叶 那些相爱的,都终将老去;浪漫敌不过年华如流水。 谁年轻时,不曾爱过个把人渣。 ——赛依耶 修跪于魔法师学院中庭,抬头眺望,直至温柔的紫光于云层的空洞处并拢,化为一线,消失。一切恢复原状,正如什么也没发生过。骑士们挺起长枪,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包围了孤独的占星师。 “修·埃尔西休斯”骑士队长沉声道“放下你的武器,跟我走” “喝啊啊啊啊啊——!”修四肢舒展,仰天大喊。惊人的气势以他为中心达到了临界点,最终爆发出去。 他的身体在高空旋转,最终睁开双眼,踏上星耀剑身,一言不发,朝着城外平原道高速飞去。帝君的部队如猛虎出笼,堪堪追上了飞奔中的四家联盟队伍。而修脚下的星耀银光刺目,就如一团逼人而不可直视的流星坠落于地。拦住了菲里德。 光芒万丈的落地,瞬间扭转了整个战局,骑士们甚至勒不住受惊的马匹,大声呵斥,两万余人的皇室亲卫队乱成一团,彼此践踏。 星耀于空中打了个旋,带着炽热的白光飞进修的手里。众天繁星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把琐细光芒投下地面。 修的面前是菲里德,在军队的更后方,一团黑雾无声无息地离开枫叶城,似是负伤逃离,摇摇晃晃地飞到城外,于空中迟疑半响,似是踌躇着,应否越过军队的头顶,与修汇合。 “什么人!”军队后方传来愤怒的喝骂。然而最前端的骑士却纷纷后退,直把军队与修的距离拉开了近百米,让开一片空地。 修湛蓝的双眸凝视着面前黑压压的军队,纹丝不动。领头一骑从军阵末尾奔来,马匹大声嘶鸣,夹杂着无数兵士混乱的呐喊。圣焰军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分作两部。白马金鞍,王旗迎风飘扬,菲里德来了。 “陛下!” 菲里德翻身下马,示意不妨,他少见地换上了武盔,铁靴踏于地面时把积雪融化的泥地踩出一个脚印。 “修”他朗声道。帝君身后数万马匹,人,均是缄默无声。 “我们是朋友,到这里来”帝君只说了一句话。 修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抉择,又像是在嘲笑。 菲里德伸出一只手,这是帝国现任君主自登基以后的第一次。 他以唇语朝菲里德说“没有”。 “什么?”菲里德不能理解地微微侧头,在他的视野中,雷蒙的部队已撤进隆奇努斯山内,帝君感觉到山中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那是兄长的双眼。这令他稍感灼躁,他又望向修,等候他的决定。 “我什么也没有了”修无声地说道,那轻轻话只有自己能听明白“都没了”他倏然悲怆地愤喊:“我什么也没有了——!”修高举长剑,身体腾空而起,于那黑暗中一个旋身,扑向菲里德。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秒中,帝君双瞳惊现那比疾电更快的人影,面前早已有亲卫护上,随即一道凌厉的剑光横掠而过,把两名骑士连着盔甲,马匹砍成四截。 菲里德大惊之下朝后退去,军阵瞬间合拢,一秒,两秒,乃至短短的数息时间内,外阵骑兵们胸膛因呼吸而起伏。吸气,万人队阵中扬起无数断肢与血雨;吐气,修沿着铁桶似的盔甲人墙斩杀而去,如一把尖刀般悍然插进了枫叶城装备最精良,技艺最高超的皇城禁卫军正中央! “竖盾!合围!”指挥官竭尽全力高呼道,然而远处遥遥挥来的一剑令他脖颈一凉,所见景象尽数翻转,万物在漆黑中沉寂,泥土与无数只脚围上。 后阵步兵盾牌齐刷刷地亮起,却在横挥而出的另一剑下被撕成破烂的铁屑。一声巨响。菲里德丢盔弃甲地逃,而修的最后一剑已来到他背心中央的十米开外。 菲里德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强大的气劲冲击之下口鼻溢血,几要昏过去,全凭一念求生意志苦苦支撑,他扑倒于地,挣扎着仍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希望,帝君抬头望去,嘴角挤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修的眼神冷漠,而本应英俊的脸庞笼罩了黯然的死灰,启明星在他背后升起,破晓时分的另一道曙光沿平原道飞快地冲来。而在那背光中又有另一个虚像迎面赶到。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星耀剑。 菲里德松了口气,得救了。 赛依耶以比修更快的速度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城外,神明的荣光完全包围了绝望的刺杀者与他曾经信奉的光明神,她望向他的双眸中隐有笑意。 在圣焰军队上空盘旋不休的一小团黑雾终于遥遥飞来。 赛依耶的另一手抚上修的额头,眼神空洞的少年闭上那悲苦的双眸,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滴落泥土之中。 “你忘了已向我起誓,要救赎这正世界的苍生?”她以人类的语言开了口。 修的身体悬空,星耀脱手,全身震颤。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忘记那些黑暗中的故事……”赛依耶缓缓道“徒弟” 修再次睁开双眼,瞳孔中竟是孩童般的茫然,他直视赛依耶,喃喃说着什么。 “戴洛,救赎……爱与羁绊,第七神……”他的瞳孔倏然收缩,像是被浸于滚烫的金水之中。全身如被火烤,风吹,无数记忆在脑海中零碎闪过,直至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再现。 “不是救赎……”他喃喃道“我誓要,让这万物拥有抉择的权利,不再作为神明手中的……棋子” 赛依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光明女神的容貌圣洁,却带了一丝嗔怒之意。 她樱唇微张,想说点什么,然而她无法再出声了,一只黑色的爪子从她脑后悄然出现,紧紧扼住了她洁白的脖颈,继而不断收箍,她放开了修,修便仰头朝后摔去,星耀剑“当啷”一声落于身侧。 黑猫的最后一爪,把赛依耶的灵魂有如实体般捏断,金色粉末在风中飘散,菲里德发得一声喊,没命地趁机逃向枫叶城。 修的眼神恢复清明,望向奇雷斯。他艰难地呼吸,空气带着寒冷的痛楚深扎入肺,他驻剑于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我誓要,令这万物有抉择的权利”他又重复了一遍,然而身旁只有唯一的听众——那头兀自扑腾着蝙蝠翅膀悬浮于空中的小黑猫。 “哦”它嘲讽般地答道。 “你叫奇雷斯?”修问,他伸出左手,奇雷斯终于顺从地停在修手臂上。四周的散兵一拥而上,高举武器朝修与黑猫冲来。修出了口长气,脚踏星耀腾空而起,朝隆奇努斯山高速掠去。 马车队停驻于隆奇努斯山入口,一轮急奔后,所有的逃亡者均已疲惫交加,曙光温和地到来,驱散了长夜,恍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唯有笼罩全山的春雾把所有人的头发染得湿漉漉的。格鲁把耳朵贴在地面,听了一小会,继而起身,拍拍皮甲上的湿泥。 “没有追兵了” 雷蒙,杰尔浦,因罗斯,以及神之荣耀商行的千金丽莎,还有一名白皮肤的精灵,围于一处,为他们最终将去向的目的地商议。 白皮肤的精灵不信任地打量着格鲁,最终勉强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但有另一支队伍从山内正朝这个方向走来”格鲁又道,这句话引起了决策者们的警觉。 “我们应该先在山内躲藏,还是借这个机会离开圣焰?”那白精灵不管格鲁的提醒,出言询问道“闪灵森林内有我们的同族……” “不,我觉得,我们应当建立自己的领地”飞儿忽然道“不能再托庇于任何势力……” “回来了!”雷蒙与杰尔浦敏锐地捕捉到风里动向,顿时不顾一切地朝横在谷口处的马车狂奔而去。 修单足落地,星耀剑在空中划了个圈,自动归鞘,奇雷斯扑棱棱地飞到杰尔浦肩头。 格鲁快步疾奔几步,继而改为缓缓行走。雷蒙,杰尔浦依次与修拥抱,格鲁凑上前去。与修并肩坐在最后一辆马车边缘。 片刻后,四家机构的代表商议出了结果,迁徙大队再次开拔,朝春雾中的隆奇努斯山缓缓开去。 修带着倦意伏在格鲁的肩上,两人迄此并无任何交谈。那沉默在淅淅沥沥的车轮辗过泥土的声响中逐渐扩展,像一张不可挣扎的网,束缚住所有人的思考与对未来的担忧。 “你看”修只说了两个字,格鲁便即会意。他转头望向密林缝隙中依稀可见的另一队行人。 那是精灵族的马车,是光精灵族的队伍。 车队正中,是一辆做工考究,以纯手工雕琢成的座驾,树雨掀开车帘,她复杂的目光与格鲁相触,旋即把车帘缓缓放下。 精灵族的队伍只停了一小会,便与冒险家公会的车架擦身而过,沿着平原道朝帝都前进。 格鲁别过头,瘦削黝黑的手掌握着修白皙的手,彼此的手指扣于一处。他们都感觉到一股颓丧与无力,仿佛明天即将在这座吞噬者般的山脉群中结束。未来毫无希望。 几秒后,格鲁说“你看” 修循着格鲁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这漫长的,跨度直达六个月的冬季中,路旁枯萎的树木。 那是一棵枫树?抑或哨兵树? 它干削得如木柴的枝桠突兀地伸出,拦住道路,前方队伍的过客纷纷抬手把它拨开,树枝敲打在车斗边缘,发出“答答”声响。 然而那根干枝的末端,点缀着一抹绿色的新叶。 “春天终于来了”修悲伤地说道。 ——卷三·双子星荣耀·End—— 第94章 番外·被遗弃的孩子(上) “花生和豆腐干一起嚼,会有火腿的滋味”孩子忙碌地搬过一张木凳,放在魔法师的脚下。 这间破屋已近几年没有客人来过了,七岁大的少年兴致勃勃地拉着今天降临的贵客聊着他的生活之道,一面把缺柄的瓦杯放在炉子上灼烧,里面盛有半杯清水。 魔法师一语不发地打量这间小屋。白桦树搭起的棚寮从山的一面石壁伸出,被拉下后胡乱地系在一起,枝桠上垫起干草,干草上又铺着树叶,以便雨季时这间房子不至于太漏水。两人以及那件摇摇欲坠的小屋顶端,高处陡壁上是耸立的危石群,以及裸露的暗黄色泥土。山洪若是爆发,少年的容身之所便会无声无息地被冲走。 与隆奇努斯山另一边的“村子”相比,少年的居住之地远远没有这么安乐,贫瘠的土地紧邻北方荒原,黄土质令此处居民难以种植经济效益高的作物。没有矿,没有畜牧资源,一望无际的菟丝像生锈的铁线般纵横交错,捆绑着天之大陆南北交界的这一处人类栖息地。 然而村庄有正式的名字,叫“夕阳之村”。 夕阳之村名字源自每当太阳从隆奇努斯的那一头升起后,这里的居民总无缘得见朝日的辉光,唯有太阳落山时的最后一抹瑰丽得以让人认真欣赏。 但美景不能卖钱,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鬼东西。 村民并非不图上进,总会有些年轻人希望走出群山的环抱,去寻找更好的生活,正如我们那位呆头呆脑的蓝发小子——许多年前,夕阳之村也有不少人出去过,在大陆上寻觅生计,某个男人,姑且让我们这样称呼。 他离开夕阳之村,在圣焰偏僻领地的庄园里找到一份打杂工作,并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个孩子。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加,男人的脚罹患痛风,不能再工作,多年积攥下的财产不足以在领地上过好日子,中年男人为了节省开支,便只有带着老婆与四岁的孩子回到自己的家乡。这种事情确实是常见的,乡下节约钱,大城市里贵族们挥霍的一点零头便足够农民们过得很好。那些奢华的生活中,不知多少家庭的财产正在悄然流掉,流向一波一波毫无意义的应酬与交际,流向传教士们的腰包,地主的私囊…… 他回到家乡拥挤且杂乱的平房,在昏暗的室内点起茶炊,过着与废人无异的日子,从圣焰来的妻子厌烦这一居所,歪斜的炉灶,发黄的瓷杯以及瘦骨嶙峋的奶牛,它每天在棚寮里饿得哞哞叫。总之,这景象就如无数不被诗人们关注的柴米油盐的画面,在没完没了的争吵与颓丧,厌烦中,时间悄然流逝。痛风病不断加剧,坐吃山空也令他们逐渐贫困下去,男人意识到这样不行,然而病痛使他无法劳作,躺在土炕上眼睁睁望着发霉的天花板,毡帽遮挡住他无神的,被生活所折磨的双眼,一天就这么过去。 偶有医师从外地来到这个贫瘠的山村,他的妻子兴高采烈地请回这类介乎痊愈师,魔法师与炼金术士之间的职业——医师什么都会,却又都只会一点。他把一些罐子放在男人的身上,为他放血,污黑的液体从他身体内流出来,仿佛病痛也被一并带走。 他哆嗦着躺在毛毯上,身上盖着一件羊毛外套,全身不受控制的惧寒,医师放完血,又坐了一会,喝了几杯茶便离去。 破晓时分,他死了。 “然后呢”中年魔法师问道。 “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少年坐在魔法师的脚旁“我以为爸只是睡着了,就没有上前叫他” “我在那里等了很久……” 有多久?一天?两天?饿着肚子的少年只有四岁,却懵懂而无知地看着炕台上的一具尸体,于那昏暗漆黑的角落中安静地耐心等待,直至尸体周围聚拢了嗡嗡叫的苍蝇。村民们来给他下葬,连同那件羊毛外套也埋进土地中。死人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四岁大的孩子兀自发呆,荒野上如他一般的小动物到处都是,像鼹鼠,更多的繁殖期动物的幼儿在出生前便死去,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带着那一段残缺不全的亲人的记忆,挨家挨户地讨来一些剩食。乞丐般在山体的间隙处搭了个窝。 中年魔法师不由得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想起自己还是学徒时代,于书本上看到的一段话。 “你看到了什么?” 孩子的眼神迷离,望着破陋的棚寮出口,暮光从干枯树枝的间隙内投入,魔法师背光的身影漆黑一片。黄昏时分,红与橙血似的光泽把一切染成金,那金又逐渐消逝,褪成殷红,继而深紫,正如三年前他父亲死去的那个傍晚。 “那天我看到,有一只猫,正在沿着房门进来”他喃喃道“是一只像猫一样的……它舔我的脸,告诉我,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 “小猫” “行了”魔法师打了个简单的手势。长身而起。 唯有至亲之人,被死亡带走之时,会留给那些具备亡灵天赋的存活者它的身影。令他们得以窥见灾厄之星的存在。那是亡灵之书上记载的一段话。 “你要走了?”少年忙拍拍衣服站起,把魔法师送到大门外。 他不置可否,低下头,朝孩子作了个“再见”的动作。临行前不忘吩咐“不要跟来,我还会回来的” 孩子点了点头,呼吸一口落日下的空气,转身与夜幕一道进入自己的宫殿。 夜晚时分,他便是王者,魔法师掏出一个漆黑的水晶球,站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下,球形的镜面倒映出另一张星图,似有生命般在那拥挤的球体内井然有序,脉动不休。他低声念了几句咒文,水晶球中飞蚊般的光点发散开去,继而缓慢地滑动,西天射手弓箭指出一个方向。 他把尖帽戴好,整理仪容,循着这方向缓慢走进隆奇努斯山深处。 灌木丛后探出一个好奇的脑袋,那少年还是跟来了。他第一次得见这戴着尖帽子的男人,完全不懂那洗得褪色的灰蓝色衣服上的三颗金星代表着什么涵义,然而直觉告诉他,这男人身上有一股值得亲近的气味,一如父亲死前,在门外走进的那只黑色小猫。 “你敢进去么?”魔法师在山洞门口停下了脚步。 少年心头一惊,自己行踪已被发现。想了一会,他点头道“敢” “那里住着什么?”他提起勇气又朝魔法师询问道“村子里的人说,那里面住着一只吃人的恶魔……有翅膀,有角” “来吧”亡灵魔法师的嘴角动了动,径自走进山洞内。 少年懵懵懂懂地跟随于他的身后,沛然的威压从山洞深处传来,然而魔法师只是伸出一掌,自身张开的魔法领域便抵挡住了这浩瀚的龙威,与山洞最里传来的咆哮。 不知走了多久,少年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再醒来时,自己已在中年魔法师的背上。 “半个月前,我发现一头白龙从隆奇努斯东山区飞过”魔法师像是在对少年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它像是十分生气,不知道他见到了什么,只得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看看” “龙是什么?”少年好奇地问道。 “龙就是你们村子里传说的那只恶魔,它也许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到了,原来是它的同族,这可真稀罕” 亡灵魔法师自言自语道,把孩子放下地来,拉着他的手,两人一同望向山洞尽头的出口。 倏然间孩子大叫一声,一只巨大的,带着腐尸臭味的怪物头颅猛地朝他们撞来,狠狠撞在山洞出口外,而头颅比洞口大了太多,只把山壁砰然撞得碎石纷飞,却无论如何也伸不进来。 那是一片封闭的峡谷,唯有巨龙得以出入,山与山之间,这样的峡谷就像一座围城,恰好在这盆地内有通向外界的山体隧道。一头全身已腐烂的怪物虎视眈眈地望着两人。它张开大嘴,发出令人闻之作呕的剧毒恶臭。尖锐的獠牙横七竖八地伸出口外。 “那就是,龙,龙!?”孩子吓得茫然不知所措,在本能下躲到了魔法师的背后。 “是的”魔法师以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不完全是,或者可以说,它曾经是龙” “一头黑龙……”魔法师疑惑地端详那只全身腐烂的庞然大物“还是母龙,是什么令你变成这样?” 第95章 番外·被遗弃的孩子(下) 裸露的内脏被腐烂的尸气撑得鼓起,横膈膜像个气球。黑龙双眼浑浊而黯淡,蛆虫从它脖颈上的伤口内流窜,心脏外部的逆鳞已被无情地撕开。 “亡灵魔唤阵?”魔法师微有点诧异地看见心脏外部的符文,那血红色的符文以一个优美,严谨的线条整齐分布于心脏上,导致它仍在黑龙死去后不停搏动,魔法的力量把粘稠黑血供应至全身。 这正是亡灵转化到一半时被强行中断的迹象。是谁导演了这一场半途而废的祭祀? “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少年不知所措地回答道,紧紧抓着中年魔法师的手。事实上以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来衡量,他的表现已显得出类拔萃,但魔法师仍不满意,他重复了一次问题。少年方始结结巴巴地描述道“是,是一团雾气,像有个人,又不清楚,有人在旁边等着”说这话时,他背上一阵深透脊骨的寒冷无声无息地侵来。 “嗯”魔法师表示赞许,“那是死亡,你害怕么?” “怕,怕”少年努力忍住即将流出的眼泪,尸腐龙再一次咆哮着冲来,毒气已仅在咫尺,它狠狠一头撞向山洞,似为了宣泄自己已达到临界点的愤怒,更像是寻死。腐烂的紫红色的肉块随着这一撞从它身上剥落出去,现出嶙峋的肋骨,以及脏器。显得逾发可怖。 “活着不知道迷恋,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魔法师缓缓道。“既能看见死亡的来临,又有何恐惧能言?” “不用害怕”中年人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像是在对少年说,又像是对那头濒临死亡边缘,走到生命最后一段旅程的腐尸龙说,他的话里带着不可抗拒的睡意,夜晚仿佛从他浆洗得褪色的魔法师袍内发散出去,令人心内一阵宁静。“无须恐惧死亡,死亡本不是生命的一部分。你恐惧的事情只发生在生命之中,我们有感官,有思想,活着,所以会恐惧” “我……我不明白……”少年稍稍镇定了些,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不可抗拒的睡意朝他袭来,那头龙仿佛也受到魔法师无形的魔力气场影响,动作趋缓,一爪无力地搭在石壁上,继而慢慢滑下,把裸露的泥岩抓出几道印痕。 他只来得及听到魔法师的最后一句话,便失去了知觉。这句话从此开始,便牢牢铭记于他的心内,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魔法师说“因为我们不能活着感受自身死去,那已不再是个体需要恐惧的经历……” 魔法师把那个小身体平放在地上,黑龙已完全安静下来,他走进它的巢,就如领主审视自己的住民般自然,他毫不排斥那头烂得剩个骨架包裹的母龙身体,把一手从它的喉咙处伸了进去,手臂深陷于泥泞般的烂肉里。 母龙顺势张开嘴,吐出一口灼热的,带有浓重酸味的腐气。那是死亡之前最后一道不甘心的龙炎。魔法师的手臂探入它的心房,抓住心血管,似是怕引起疼痛般把它慢慢掐断。黑龙浑浊双眼中的最后一缕光彩湮灭,它低下头,肌肉,内脏在那一刻尽数脱离了骨骼的固定,轰然爆出无数肉末,携着黑水喷向四面八方,融于地面,肉块以双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冒泡,最终消失。灰白的骨架砰一声掉了下来,摔得七零八落。现出骨骸中央的一颗龙蛋。 蛋壳泛着死灰,灰中又带着青绿之色,魔法师认真地蹲下,一手摩挲着蛋壳的表面。 “变异了?”他自言自语道。“真难得,竟会遇上这种事” 若把它带回自己的实验室……要养一头龙,是自己无法负荷的,然而要把它弃之不管,又实在不忍心。沉吟半响,魔法师并不搬动这只龙蛋,只是伸出手指,凌空画了几个圈。 “你的母亲死了”他对蛋说“我没有办法孵化你,在这里安静地呆着,如果有其他的黑龙路过,会把你带走……” 龙蛋微微震颤,像是回应魔法师的话,然而他的另一手也抚上它的表面。“不不,现在不行” 根据古卷记载,龙族在孕育,孵化,直至破壳而出的那一瞬间,母亲是至关重要的。上古时期人类把龙划为难以驾驭的凶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于,人类获得的龙蛋均是无血亲之龙。 本着驯服猛兽的经验,最惯用的方法是,于猛兽诞生的一刻,让它第一眼辨识到主人的面容,狮鹫,雪狼,猛狮甚至千万年后的穿甲地龙等等大型可骑乘类宠物,均可沿用此法。这样从第一面开始直至野兽死亡,都会把骑士当成自己的主人,甚至母亲。忠心耿耿地为人类服役一生。 然而龙却大相径庭。 处于胚胎时期的幼龙于蛋壳内能清晰感应到守护它的母亲,若出世的一刻,母亲不在身边,这面世的过程便会给幼龙造成无法抹去的精神烙印,孤独的幼龙感觉到焦虑,不安,最后将把等候于一侧的人类撕成碎片。事实上人类并不知道此中关窍,魔法师却是懂得的。 因为古卷上记载的御龙者被咬死无数,均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龙的诞生并非破壳孵化的一刻,而是作为蛋的形态直接从母亲体内分娩的时候! 如此魔法师绝不敢冒着被撕碎的风险把龙蛋带回自己的实验室,况且还是个变异的龙蛋,谁也不知道蛋壳破裂后里面的东西是一头怎样的暴戾凶兽,一旦失控,轻则身死,重则危及全帝都。 唯有把它暂时先封印起来。 “你母亲的骸骨在这里陪着你”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之意“希望哪天你孵化了,能与其他的幼龙一样……” 迷糊中,少年像是置身于母亲的摇篮里,他不知道半小时前,另一个与他命运相仿的小生命沉进地底。他喃喃呓语,并伸手到脖颈旁抓了抓被跳蚤咬出的红斑。猛的一颠,他醒了。吸了口清冷的夏夜空气。 “我……我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问道。 中年魔法师的脚步虚浮,似是经过一场剧烈的体力消耗。他背着那个孩子,穿过茂密的丛林,来到一块空地上,吁了口长气,把少年放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哪里?”少年在带着凉的大石上滑下,摇了摇魔法师的肩膀。 “看那里”魔法师压低帽檐说,他冰冷的手掌握着少年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步度根”少年说。 “你有什么希望?愿望?”魔法师问。“以后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少年缓缓摇头,在无尽的迷茫中看见北天处一颗闪亮的恒星,它的光芒在灿烂的银河下毫不失色。 “那叫波拉利斯”魔法师说“永远悬挂于北天42分,当你不知道要朝哪里走时,只要星空在,就能获得它的指引” “我想吃饱饭”少年说,他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你会的”魔法师答道“还有呢?” 少年转头,看到魔法师从怀中掏出的一块饼,欢呼着搂住了他的脖子,接过饼,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还有……想和你一起”少年略有点紧张地说道。“我没有亲人”他的眼眶红了。 “可以”魔法师说“直到我死去的那天,我都允许你留在我身旁。” 少年缄默不语,接着摇了摇头,“没有了”他说。 魔法师说“我很穷,也很严厉,希望你记得今天的话”他笑了笑,那抹微笑浮现于他苍白瘦削的脸上,像是为这沉湎于感伤中的未亡人增添了一丝生机。他亲手把一条绳索串起的项链,挂在少年脖子上,项链下方是一枚骨制的吊坠,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步度根”少年回答。 “来自冷夜与圣焰的交汇处,奥德赛高地”魔法师听到这个拗口的名字,便即明白了少年的来处。 “你呢?”步度根反问道,他的双眼倒映出众天繁星,那神采仿佛在期待着一个誓言的应验。 “迪朗斯,你以后必须叫我老师” 流星划过天际,远方的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步度根坐在大石上,冷不防吓了一跳。 迪朗斯上前护住了他的弟子,双眼望向来时的路。那里是神秘莫测的长夜,与无止无尽的黑暗,黑暗中,有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看着这一大一小。 过了一会,灌木丛中传来“喵”的一声,轻微却又清晰。像是下了逐客令,迪朗斯会意,朝那黑暗里鞠了一躬,转身牵着步度根离去。 “老师,那是什么?” “那是灾厄之星,终有一天你会追随于它的身旁” “为什么?” “因为你是它降临世间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待续—— 银河咏叹曲卷四 波拉利斯 第96章 碧水年华 一团迷雾。 修的四肢舒展,缓缓漂浮于空中,双掌自然分开,两脚离地仿佛仰抱着空气中无形的什么,他的眼睛微闭,湛蓝色的短发被春雾浸得湿润。雾汽浓重,于他的耳根处汇成好看的水流,滑过他性感的脖颈,沿着胸膛淌下,裸露的小麦色肌肤上,已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雾凝结成的水滴。 杰尔浦,格鲁,奇克以及伊洛围绕于他的身侧,静静端详着这个英俊完美,内心却又充满自卑,自负以及诸多人性缺点的伙伴。他的睫毛上沾着一丝露珠,像是刚勇的英雄失去爱人后无可奈何的泪水。赤 裸的胸膛上,泪光晶坠投出蓝色光束,射向天空。 “星辰,请指引我……”修说。 许愿石的光辉终于在迷雾遮挡的天空中得到呼应,它漂移瞬动的虚影捕捉到了一点,继而笔直地被牵引向东北面。浓雾自发地消散,天际星辰一闪。北天中央的那颗恒星投出一道闪亮的白线,数万人在那诞生的流星下惊呼。继而更有人虔诚地膜拜。 “这就是占星师的威能?”胖妇人迟疑问道。这在她曾阅读的卷籍,书本中从无描述过。“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召唤流星,你确信这不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飞儿答道“修陪同菲里德巡国的时候,赤红之城里,就已经拥有这种改变星辰轨迹的力量” “这连迪朗斯也从未……” “也从未施展过,是的”雷蒙接过了话头“我查找了许多古卷,自魔法体系成型以来,能改变星辰分布的人,只有他一个” 胖妇人缓缓点头,又问道“那道流星的轨迹指向,就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东北方的主星又叫什么名字?” “波拉利斯”修疲倦地出了口气,落下地面,浓雾已尽数消散,唯余湿漉漉的叶子反射出破晓时分的白光。“天际指引迷途旅人的恒星,北天四十七分,小熊座尾部最亮的星辰,无论季节更替,时间变迁,它依旧位于固定之处” 杰尔浦与因罗斯简单商量几句,后者旋即匆匆赶往队伍最前端,确认前进方向。修接过红发公主递来的毛巾,擦干了上身,穿上夹克,敞着胸口坐在马车边缘,一脚悬下车斗,片刻后,车队再次开拔,驰出了隆奇努斯山。 日夜缓慢更替,他不发一语,白天沉默地与格鲁二人坐于一处,简单交流只言片语,彼此便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更多的时间是近乎自残般的缄默。 夜晚万物寂静无声,他裹着毛毯,像个襁褓中害怕受伤的婴儿,沉沉入睡。星夜稀落,车队停在花海平原的最西侧——春风河畔,杰尔浦提议在此扎营,他们就地歇息。星龙冒险团的副团长终日与四家联盟的代表商量,偶尔回到团员们齐聚的最后几辆马车上用餐,询问。修更无力去探听,对所有事情均失去了兴趣。 没有人管他,他也再没有心思去管任何人,步度根临死前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师兄的神态安详,就像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任务。 修不知何时在睡,而何时醒来,终日沉湎于如此昏昏沉沉的状态。直至那夜,格鲁的一句话把他从梦境内揪了出来。 “滚”黑精灵的声音虽小,他却清楚地听到了。 “什么?”修直起上半身问道,揉了揉眼睛,望向车斗外的黑影。 格鲁放下手中的匕首,说“没什么” “等等”修掀开毛毯,光着脚跳下马车“那是谁?” 春夜的寒风吹来,令他感受到一阵透心凉,修踩在湿润的黑土上,循着足迹走去,格鲁走下马车,想解释几句,修抬手示意无妨,影子背着星光,蹲了下去。 “刚刚……” “没什么”伊洛裹着一条白色的薄毯,蹲在河岸旁。 月光照耀在水面上,碎冰泛着粼粼的银白一路飘向春风河下游。修走到伊洛的面前,单膝跪下,侧头看清了伊洛的脸。“别哭了”修安慰道“是我不好” “我知道”伊洛哽咽着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你……” “格鲁他有点……你知道的,他和小雷……” 伊洛摇了摇头,用手背把泪水擦干,“修,你难过,我比你更难过” “我想去陪你,我知道他们都讨厌我,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在你身边,你总是不理我……”他语无伦次地哭着,像是要把积聚许久的眼泪一次泄出,以免它们再腌渍他早已被切得支离破碎的内心“你找到那只猫,我很难过,也很替你高兴,你又能像从前那样了,但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伤心,你白天躺在车上,像个要死的人,不笑,也不动,每天晚上我想去看看你……你的朋友拿箭指着我,让我滚开……” “不不”修慌张地按着伊洛的肩膀“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做好” 伊洛失去理智地呜咽着,把头埋在修的胸口,眼泪浸透了他的夹克“我忍了很久,我爱你,修,我爱你!” “你不喜欢我,你可以让我走,不用再收留我,但你为什么这么难过,我原本便是多余的,叛贼的儿子害得你失去了朋友的信任,失去了爱人,你为了保护我,拉着整个魔法学院一起逃亡”伊洛的声音渐大,在清冷的月光中响彻整个树林,响彻他们的栖息地与宿营旷野。不少人被这悲摧的自我控诉从梦中惊醒,继而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公爵世子的声音绝望而带着摧心裂肺的痛苦。令火堆旁的另一堆爱人闻之心酸。 “不是这样的”飞儿缓缓道“不是他的错” 雷蒙叹了口气,拉过飞儿,让她倚在自己肩头。 “不是你的错!”修紧紧抱着伊洛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在那一瞬间,他心中浮起无尽的忏悔,他从不知伊洛的安静下隐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他笨拙地解释,并拉起伊洛身上的毛毯,把他的眼泪擦干。“我明白了,对不起,伊洛,我没想到会伤害到你” 修拉着伊洛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掌心反复摩挲,伊洛的手掌与小雷的同样冰冷,依稀令他想起了占星塔中的那一夜。 银色的河流中,光芒逾发耀眼,鱼鳞般的碎片彼此碰撞,叮当作响,毛毯落在水中,顺流而下,歌声冉冉,把它送向他们即将前往的明日,那歌曲像是精灵们的吟诵——闪灵森林中浪漫而悲伤的情歌,然而它出自何方?女人的声音柔美,一丝咏叹渐不可闻,在密林中来回飘荡。 格鲁在银河咏叹曲中漠然站立了许久,他自然知道这曲调来自何处,它来自小雷,小雷教予修,修又教予格鲁,那是他埋葬爱情的悲歌,他在心湖之畔剖开了自己的心灵,把它真挚地呈于那名皮肤洁白得毫无瑕疵的光精灵女王脚下,然而她拒绝了他,却记起了这首歌。她一定是在那间寂寞的树屋内日夜低唱,带着他与她的不甘,绝望,直到红发的公主——他的另一名痴迷者久久不忘,莎的声音渐小,她的歌声如温柔的手,抚平了所有人内心的伤痕,或许她该是真正的女神。 “那漆黑双眸,永远在虚空中闪亮……”女神的歌唱袅袅结束,一切沉寂下去。 格鲁抬眼与河对岸的一人对视,那人与他同样高,瘦,身材仿佛一致,片刻后,奇克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格鲁也叹了口气,决定以后不再理会修的爱情与抉择。 车队终于抵达了流星指引的地点,那是一片广袤的荒原,空无一物。河岸的两旁是半人高的杂草,时值春分初过,野草竟是惊人般地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气候开始变得温暖,所有人不置一词,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大草原。 “就是这里?”胖妇人问道。“占星师,你确认?” “是的,夫人”修礼貌地朝她鞠躬,他微笑着跑向草原深处,雷蒙与杰尔浦腾空追上,他们见到了那个深坑。 “这里,我认为新的城市应该以这个坑为中心点,发散开去”修与逃亡的旅途上的失意剑士判若两人,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来吧,各位辛苦了!我能担保,这片土地会是我们合适的新家!” 第97章 奇迹之城 “恭喜” “恭喜杰尔浦大哥” “恭喜阁下” 杰尔浦穿过那些朝他致意的人群,冒险家公会的零散人等纷纷脱帽向他鞠躬,他只是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没什么值得恭喜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修!”他朝站在土坑旁的伙伴们喊道。修笑着转过头来。 和煦的春日照耀于他的一头海蓝色短发上,星龙冒险团五颜六色且奇异的着装成为旷野中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杰尔浦站了一会,缓慢走上前去。 “怎么了?”修拿着一张图纸问道,那上面是伊洛以炭笔在羊皮纸上勾绘出的建筑图。 杰尔浦看了他与伊洛一会,问道“你好了?” 修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蹲踞于杰尔浦肩膀上的黑猫的下巴,奇雷斯眯起眼,显是十分受用。 “杰尔浦大哥成了国王?”莎带着调侃的语气问道,杰尔浦自嘲地笑了笑。 伙伴们纷纷意识到了什么,哄然喧哗起来,围着杰尔浦问长问短。“你成新王了?”修好奇地问道“这不错啊!杰尔浦大哥!” “哪的事,我跟四家联盟都有联系……方便调度而已”杰尔浦的脸红到耳根,连忙挥手制止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们在做什么?这么复杂的图纸?” “雷蒙带着魔法师正在帮忙,把那里的石头”修指向春风河上游“和木头沿水路运下” “人手不够”杰尔浦说“起码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城墙搭起来” 分到修手上的图纸正是连绵的城墙设计图。“不,我有办法”他说。“等天黑,你先去忙别的” 同时间,雷蒙与因罗斯等人也接到了修的通报,砌墙的巨石被堆在春风河两岸,格鲁与莎二人分头离去,在旷野中朝地面扬手,撒出一把又一把的粉末。 “那是滑石粉?”飞儿疑惑地问道。 雷蒙同样狐疑地看着黑精灵在原野上做的一切,又望向修。魔法师在隆奇努斯山壁划下橙钢岩,并运用冰霜铺地,风系推进把石块源源不绝地运到旷野中。滚木随着水流滑下,被冒险者公会的成员钩住边缘,三三两两地拖上岸去。 时近黄昏,修与伊洛并肩坐于空旷地的一根巨木上,格鲁完成了他的任务,缓缓走来。 “他要做什么?”所有的人都在问这个问题。胖妇人的嘴角扬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她朝杰尔浦问道“星辰之力能让城墙瞬间成型?” 杰尔浦茫然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自那夜莎婉转的歌声中,他的学生,伙伴,团长,似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你打算做什么?把这么多的树种扔到地上去,有什么用?”就连格鲁也忍不住询问道。“这对建城有帮助?” 修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朝格鲁笑道“看我们的”他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天色逐渐昏暗下去,暮日的橙色变幻为红,继而紫色消失于天际。金星出现了,他转头朝伊洛说“少一点” 伊洛点了点头,望向格鲁,目光一触,旋即低下头去,拉过早已准备好的,放在两人身前的瓦盆。 此时远方的人们,魔法师,冒险家均是好奇地朝他们走来,杰尔浦站在最前,眼望修与伊洛。“你有什么打算?”杰尔浦随着修的目光望去“金星据我所知……” “不,不是金星,等待一个星座”修朝旁观者解释道“摩羯座” “摩羯座?”格鲁问道,他对星座的名字一无所知。 “摩羯座源自上古神话中的牧神”胖妇人玛塔解释道。 修点了点头,为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竟是明白这星辰的传说而略有点吃惊,“摩羯座象征冷酷的外在,与感性的内里,它影响冬季的最后一线生机,以及万物在春的生长” 他又看了一会,说,“好了”转向伊洛,继而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别放太多” “放什么?”莎问道,接着她识相地缄默了。 瓦盆内盛满了清水,最后一线夕阳的光芒把伊洛在水中的倒映照得模糊。他掏出一把银色小刀,捋起衣袖,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轻轻戳了戳。找到了血管,继而咬牙割了下去。 这一刀引起了雷鸣般的惊呼,他的血竟是金色的!顿时看着修与伊洛的目光多了几分畏惧与猎奇,金色的血液,他不是人类?外围开始有人议论纷纷,不断猜测这名少年的身世。雷蒙阴沉着脸,吼道“安静!” 伊洛难堪地转过头去,面朝修的胸膛,把脸埋在他的胳膊里,割破的手则前伸,那诡异的,华丽的神裔之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滑下,落进瓦盆的清水中,旋即消散,化为麦黄色的烟雾。片刻,烟雾萦绕而起,修一手按着伊洛的伤口,接过格鲁递来的白色纱布,为他小心地包扎好。 修回忆在学院中习得的初级魔法,右手在空气里划了个风系符文。 “我来吧”雷蒙当即会意,“要怎么做?” “把这盆水送上天去”修吩咐道。 龙卷风被雷蒙压制于一个范围内,瓦盆中混合着伊洛的金血的液体瞬间被抽空,送上天空,水系魔法师在修的指挥下聚起了云层,乌云密集地从远方涌来,其间雷电隐隐。第一道春雷劈下,那盆液体融进了云层,化为无数雨滴飘向大地。 “照顾一下他”修示意,奇克随即伸手揽住了失血后脸色发白的伊洛。占星师在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走向旷野,雷声沉闷,片刻后隐没无声。 雨下了一会,便停了。 他孤独的身影独自屹立于旷野中,像一棵颀长的桦木,四周的草木仿佛受到他的呼唤,纷纷拔高,生长。格鲁撒下的树籽在这场带着光明源力的雨后层层叠叠地发芽,抽枝,展叶。 有如森林女神把她的眷顾投向这片逃亡者新的家园,顷刻整片近万平方公里的区域成为绿色的海洋,夜晚已全数降临,蓝空被雨水洗刷一新,天上星辰闪耀,地上火把零零落落,这时连赞叹之声均被忘却,所有人忘情地看着这奇异的神迹——那化荒野为森林的奇景。 “好了!”修清朗的声音令他们从这梦般的故事中苏醒,他退了几步,站在开阔地,挥了挥手,人们自觉地退开。 占星师忐忑且紧张地张开双臂,浮上天空,大地在他脚下,星辰在他头顶,许愿石投射出一道耀眼无比的强光,蓝色射线明晰的轨迹斜斜直上,照进夜空深处。摩羯座九星在那一瞬间光彩夺目,于大地上的呼声中把它的荣光投下。 星辰闪耀,银光织就一张网,旋转着罩上了那密密麻麻,在春季凉风中栩栩而动的森林。 “牧神”修低声吟诵道“我以修·埃尔西休斯之名祈愿,为我开拓荒土,建立家园”许愿石一闪,天际流星划过,强光爆射,蓝色堪比日光的辉煌唤醒了沉睡的上万棵树,人群哗然了。树从他们的领土中拔出根须,大步踏向春风河两岸,巨树的枝干卷起岩石,滚木,把它们堆到一处。 “快去,抹上石灰,开始建城墙!”杰尔浦蓦然惊觉,冒险家们忙碌起来,各自奔向巨树垒起的岩石,提上石灰桶,城墙在那夜延展开去,火把蔓延着遍布整个原野,夜如白昼。这将是流浪者之城永远记载于史册中华丽的景象。 三个月后。 尼兰城建成了,它的外壳矗立于春分的第一缕曙光中,近万人齐声欢呼,为这魔法之城的奠基而激动流泪,从头到脚,从城墙到民居,均是魔法师,武者们以超然的技术亲手搭建而成,它当之无愧是一座魔法的城市。黑白双塔象征魔法师的公会与学院两大派系,而冒险家公会,森林宝石银行,神之荣耀武器店呈三角之势扼守住了城市的三个城门。 这是魔法之城,全天之大陆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神迹之都,一夜间占星师与神使的力量筑起了城墙,高塔拔地而起。花海平原的农户纷纷朝这座新城迁徙,魔法师们在四周开垦了农田,那场奇迹之雨后的土地充满生机,农夫把作物种下,很快它们便欣欣向荣地发芽。 “尼兰”在古人类语中是奇迹之意,它位于花海平原东侧,毗邻冷夜与神圣帝国。圣焰出乎意料地对这支叛军表示了沉默,在沉默中又隐隐酝酿着什么,总之,修与他的伙伴们活下来了,伊洛也无须再遮遮掩掩,付出了鲜血与泪水后,他从此是被接受的一员。 杰尔浦则成为尼兰城的第一任统治者,居中调节四家联盟的各种不可避免的冲突与矛盾,他常常考虑,这段期间过去,自己卸任后,尼兰是否还需要一个王,不能再看着它走上圣焰独裁的路子。 是议会制,还是立宪制?他在黑色封皮的日记本上写道:“大陆上现有的制度,王权都处于一个不可侵犯的领地,尼兰的原住民们正是逾过了这条界限,才引起这么大规模的迁徙” “然而这又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魔法师,冒险家公会的自由精神,放在大陆上哪一个国度,都势必成为与君主互相抵触的理念,神之荣耀则为其提供必备的物质后盾,宝石森林银行在很大一个范围内需要绝对自由的经济货币流通……我们,新的国家,尼兰,要安居乐业,便不能有王” 敲门声响起,夏季的气候潮湿多雨,而花海平原的雨季绵延近两月之久,暴雷一声又一声地敲响于城主府上空,仆役开了门,城主杰尔浦的府邸来了访客。 他示意他进来,那是他许久不见的一名朋友。 “杰尔浦,看来你混得不错”那男人解下湿淋淋的斗篷,把它随手挂在墙边。 杰尔浦合上日记本,侍从端上两杯茶“好久不见了,老友”他眯起双眼,满意地打量着这名故友。“从六年前S级冒险家的认证考试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吧” 那男人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你通过暗夜行者发布的任务,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用书面形式说不清,只得当面来向委托人报告” “你说的那名亡灵法师,还有暗精灵的动向,很是费了我一番气力,期中好几次差点把小命丢在白之城” 那男人把一张纸放在桌上,杰尔浦点了点头,拉响铃铛,吩咐道“去叫修过来,我找他谈点事” 第98章 雨夜访客 修打量着桌子另一侧的男人,他的灰色头发中夹着几滤橙红色的发丝,被一根绸带拢起,系于脑后,面容俊朗而嘴唇如刀锋般的薄,这在命理学中是无情之相。 “梅迪西斯”他开口自我介绍道。 “修”修点点头,朝他笑了笑。 梅迪西斯着装怪异,一袭长袍仿若王服,腰带又绣着金色的花边,脖颈处的衣领笔直,遮住了半边侧脸,显出一股异域的英俊风度。他注意到修盯着自己腰侧的一柄弯刀,便大方地解下,放在桌上。 “梅迪西斯是冷夜人”杰尔浦为他介绍道“与我同级的,天之大陆四名S级冒险家之一” “我的徒弟,修”杰尔浦又向梅尔西斯介绍道。 “别在那蒙人了,当我三岁小孩呢”梅尔西斯不留余地地嘲笑道“占星师会是你徒弟?” 修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已流传在外,连暗夜行者的首席冒险家也知晓,忙分辨道“不,杰尔浦大哥……是朋友,也是师父” 他的话出于真挚,连梅尔西斯亦不禁动容。修的手掌抚摸过他的弯刀刀鞘,梅尔西斯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个后辈,点了点头。 “你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杰尔浦按住了修的手,不让他拔出那柄弯刀“小心点,小子,这把刀叫百鬼夜行” “拔出不见血是不能归鞘的”梅尔西斯笑道。“听众只有他一人么?” 杰尔浦点了点头,于是梅尔西斯开始讲述他的任务内容。 “去年十一月,关于你们帝都的前因,我想我可以略过了,线索从魔法师学院的变故开始……” “不,完整的”杰尔浦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同时望了不明所以的修一眼。 梅迪西斯明白其意,接着说道“从西比尔克篡位战开始,或是说,我们还得把这个关系再往前推动三十年……” “今年初,我把两份报告交给圣焰冒险家公会” “我只获得一份”杰尔浦插嘴道。 “另外一份是关于星空大贤者赛依耶的调查”梅迪西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三十年前,她从神圣教廷一个偏远的教区进入圣焰,暗夜行者的情报员分为两队,一队前往教廷,我率领另外一队,到那个教区——卡特依哈特,去寻访星空大贤者的家族” “那种地方按道理,是不会有贵族世家的”杰尔浦说。 “是的”梅迪西斯颔首道“所幸村中还有八十来岁的老人,他们记得一些零碎的往事,赛依耶的家庭与多数贫穷学生一样,父母早亡,她被迫离开家乡,流浪四方,最终进入枫叶城,在帝都闯入魔法学院的试练厅” “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根据那名老人口述的历史,赛依耶是在一个白昼般的夜晚诞生的,近千年一次的大规模的,小熊座流星雨把……” “小熊座流星雨?”修与杰尔浦同时问道。 梅迪西斯点了点头“她死了三十年,外加她生前的二十八岁,那是五十八年前的往事了,而五十八年前,你,我,我们都未出生” “为什么学院中没有记载,小熊座流星雨是从所未闻的奇景”这涉及到修的领域,他顿时精神起来,双手比划道“按照北天群星的运作轨迹,小熊座是绝不可能发出流星雨的” 梅迪西斯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奉告“也许帝都魔法学院对此有所记载,但早已被某人抹去了” 他不顾杰尔浦与修的疑惑,继续说道“一个银色头发的女人来到卡特依哈特地区,为赛依耶的母亲接生,并告诉他们,这个女孩在星空下降临,她受到光明之力的庇护,是光明女神在人间的代表” “如果是耶米拉的代表,那么光明教廷不是应该把她接回去,带到神殿中……” “是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村民没有人相信,几年后,卡特依哈特的村庄内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大部分人都死了,包括赛依耶的父母。” “她也随之失踪,那段日子里瘟疫逾演逾烈,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女孩去了哪里,总之,她在村庄内的简单的一段历史便到此为止” “接着”梅迪西斯喝了一口茶道“她的故事便从帝都开始了,按照一贯的魔法学院新生入学条例,圣焰的每个地区必须——” “等等”修打断了梅迪西斯的话“这不太对,她父母……我是说,师母的双亲死时,她当时几岁?” “你叫她师母?”梅迪西斯诧异地问道“她那时四岁,她不是早在三十年前便死了么?你今年多少岁?” 修沉吟半响,不再回答,杰尔浦示意梅迪西斯继续说下去。于是梅迪西斯道:“魔法师学院的新生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中的一个,即:天赋异禀,从小具备魔法才能以及善良之心,通过当地的行政机构推荐,获得入学的测试资格。或:得到不定期帝都出外旅行的大魔法师认可,收为亲传弟子” “但她既不认识当时的几名大魔法师,也没有行政地区的推荐信,当年她十六岁,便单枪匹马闯进了魔法师公会,要求进行测试” “在那一辈的老人中,她的知名度很高”杰尔浦插口道。 梅迪西斯点头答道“是的,圣焰在各自领域中成名的骨干人物,包括前任帝君洛克特,均曾在当年的魔法师学院中就学,并亲眼目睹了她进入学院的全过程,按道理说,她的出现是极其震撼的” “为什么?”修疑惑问道,他想起自己混进魔法师学院的测试过程,那似乎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然而赛依耶却与修的行为大为不同,梅迪西斯顿了顿,说道“她在他们的印象中,就像是一朵洁白的百合花,她高傲,却又谦虚——为自己的才华高傲,而面对弱者时,她又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根据当事人描述,赛依耶,你的师母,出现时给人留下的印象绝不仅仅是‘惊艳’那么简单,所有曾亲眼见过她的人,评价都只有一个,绝对完美的女人” “她穿着一袭破麻长裙,这简陋的装束却丝毫不掩她的美丽,就像一个从天界降临人间的,司掌救赎的天使,她的目的达到了,魔法师学院破格让她进入乙太封岳阵,并进行测试。”梅迪西斯的语气变得急迫,像是被他接下来要讲述的内容震惊了“没有人知道她在里面进行了怎样的测试,当年的知情人早已逝世——包括她自己。但有一点我们是知道的,她在离开苍穹之间后,便模仿测试厅地面上,那个神明留下来的图案,魔法阵,开发了一个类似于魔法炮的攻击性机关……” 修讶然道“对,我记得乙太封岳阵,测试时它就在我的脚底下” “无须供能,原理是吸收所有的自然元素,天地万物的固有元气,再转化为阵内流动的纯能量”梅迪西斯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杰尔浦万万没想到以一个武者型的冒险家来说,梅迪西斯竟会懂得这种高深的魔法理论。然而修却不足为奇,他早已知晓乙太封岳阵的运作原理。 “一炮足够把整个帝都轰成白地,当我听到你们从……你还好吧,修?” “没事”修摇了摇头,把步度根的容貌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梅迪西斯又道“接下来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她成为当任院长的爱徒,用了仅仅三年的时间,便完成全部的学业,受到六名大魔法师的一致青睐,留任学院,担当教师,她的学徒生涯很短暂,但每一个人都对她印象良好,无论是在她担任教师时还是学生时代。” “她平易近人,每个人都喜欢她,锄强扶弱,对一切看不过眼的现象挺身而出。她的美丽已成为无关紧要的东西,当时所有的男人都发疯般地爱着她,爱她的倔强与高傲,谦虚与优雅,年轻的圣焰帝君洛克特甚至说,从未见过这样完美的女人” “那种东西有一个词语可以描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壁炉旁的杯子里发出,把梅迪西斯吓了一跳。 “什么?”他警觉地握着刀鞘,弓起身子,与杰尔浦交换眼色。后者哈哈大笑。 杰尔浦一手按着梅迪西斯的肩膀,让他坐回位上“我的一位小朋友,不用在意,他的懒觉被你吵醒了” “什么词语?天使?”修忍不住问道。 奇雷斯沉默了几秒,像在茶杯内翻了个身,旋即以它的公鸭嗓大叫道。 “那叫玛丽苏!玛丽苏!天上有地下没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棺材见了打开盖的圣母!集世间天雷于一身的万人迷玛丽苏!” 顿时它的三名听众被雷得浑身焦黑,倒了下去。 第99章 深埋的过去 暴雷划过天际,那瞬间的闪电令城主府的书房内变得煞白,转瞬即逝,魔法灯台被杰尔浦调亮些许,暖洋洋的光芒泛开,抵住了这雷雨午夜不安分的气味。 梅迪西斯的声音性感,有时候修甚至怀疑他原本是否是一名没落贵族家庭的花花公子,他的每句话均带着一丝不羁,嘲讽抑或挑逗,就像修的挚友格鲁,听得人心内痒痒,杰尔浦带着笑意朝修看来,似是猜到了他心内所想。 梅迪西斯想不到这对师徒心内的念头,他示意侍从为他斟满红茶,接着说道“赛依耶在魔法学院升任为高级魔法师,她的知识渊博,与一同留校的亡灵系助教迪朗斯青梅竹马”他望向修“迪朗斯是你的师父?” “是的”修黯然道,他从怀中摸出迪朗斯的纸条,把它小心地展开,交到梅迪西斯的手中,他并不接过,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上面浸透了不少泪痕,冒险家明白了。他叹息一声,伸出一手,像个兄长般地轻轻拥抱修,旋即分开,又以他性感的嗓音说道“当年的院长,在赛依耶进入光明学院后的第三个年头,便得病死了” “等等”杰尔浦抬手示意梅迪西斯停下他的发言“得病死了?” 梅迪西斯赞许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与杰尔浦想到了同一问题。 “魔法师本身精通人体学,炼金术,草药学,身体虽然孱弱,却能得到主修系别自然元素的补充,所以极少数魔法师会因为染病死去,而更多的是因为到了老年,精神力不堪使用,终日昏昏沉沉,最终投向死亡的怀抱”修想起已故院长西塔的课堂上教授的知识,抬头诧异地问道“他得了什么病死的?” “你也明白了,他的死一定有蹊跷”梅迪西斯缓缓道“当时的大魔法师们怀疑是有人在院长的饮食中动了手脚,一度引起学院的内乱,然而谁也没有证据,一时间学院内人心惶惶,那些日子里,赛依耶与她的支持者们为了平熄这场动乱,起到不容置疑的作用,最终审判的箭头指向一名学徒,他在不明的情况下担当了牺牲品,被驱逐出学院,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所以关于那一任院长的死亡一直含糊其辞” “那名被驱逐的学徒叫什么名字?”修忽然想到一件事,手心发凉,忍不住问道,他像是抓住了纷繁错杂的往事中的一个线头,却又不知如何理出头绪。 “勃朗希尔·莱恩斯” “是他!”修失声叫道。 梅迪西斯与杰尔浦诧异地问“怎么,你认识他?” 若是说这一出回忆中牵扯的无数人尽数与自己有关,且不说两名S级冒险家能不能接受,光是修自己,便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赛依耶,迪朗斯,甚至勃朗希尔,都是自己名义上或是实际上的师父,这三名师者之间又有怎样的恩怨,隐隐约约,他的推断开始朝着朦胧的目的地迈进。 “往下说”杰尔浦道,他有预感,真相很快便要揭晓了。 “赛依耶杀了院长,便即取而代之” “等等!”修与杰尔浦同时说。 “你们不是这样认为的么?”梅迪西斯把他们的话堵了回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她完美得太不正常了,世间绝不会有人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人格都是有缺憾的,除非她是神” “她就是神”修反驳道。 “好好”梅迪西斯现出“你说是就是”的表情,继而道“她对星空情有独钟,教导占星课时,甚至为学生们演示了如何籍由改变星辰的排列,打乱星座各自的运行轨迹,来达到修改命运法则的行为” “她把占星术以及它的引申领域教给迪朗斯,迪朗斯又传授给你,你成为他们的接班人,所以你叫她师母?”梅迪西斯明白了修的话。他又说“她因此而获得‘星空大贤者’的称号,那是所有魔法师发自内心的崇拜,古往今来,达到‘贤者’地位的大魔法师寥寥可数,上古时代更有人称之为‘游学导师’,意为收徒无限,象征魔法的光芒的人” “我觉得‘游学导师’这个称号更适合她”梅迪西斯又道“根据我们的调查,她并不是坐在学院内,而是常常旅行于各地,谁也不知道她何时离开学院,或许借助星辰之力,她拥有瞬息千里的移动魔法,你会么?年轻的占星师?” 修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带回来不少有天赋的学徒,现在学院内的大魔法师几乎都是出自她的教导——包括上任已故院长西塔,除了星辰之术,她还通晓六系魔法。她在任期间,同时修改了魔法师学院的院规,从她自身开始,废弃了院长专制的条文” “当魔法师学院的存亡遭到动摇时,一切行为须经过六系分院院长投票表决后方可实施”修想起逃亡前,步度根与雷蒙的对话。 “是的”梅迪西斯点头道“迪朗斯的地位崇高,他与赛依耶是同时期的魔法师,即使是继任院长西塔也得让他三分,当时便有人推测,她的用意是让迪朗斯监视西塔,至于原因,我们不得而知” “但她自己对学院规章的修改另有说法,她说:‘这一任院长,也就是我,我所做之事均是无愧于内心,但以后呢?后来人是否都有像我一样的品格?就连帝国尚且有专横独裁的君主,魔法师学院更逃脱不了野心的控制,所以必须让掌权者互相制衡,机构的马车才不至于脱轨’她的言下之意竟是顺带着抨击了圣焰的君主,当下街头巷尾开始传播一个流言:赛依耶是带来改革的人,她会从魔法师学院开始,一点一滴地改造帝国体制,令它更为民主,也更为公正。” “过了不久,帝君把她召唤进宫,她没有婚嫁,唯一的恋人迪朗斯与帝王洛克特又是同班同学。她的义弟西比尔克从家族领地发来信件,要求迪朗斯阻止事情的发生,但她下定决心,要通过这场联姻来改变腐朽的皇室” “皇室对外宣称,这是魔法师学院与帝国的盛事,她仍然担任学院的名誉院长,豪华的婚礼吸引不少外来客人,隆重得无以复加” “她一进入皇宫便不再出来,西比尔克,迪朗斯多次在皇宫门口要求见她,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这段往事只有四名当事人才清晰,可惜他们一个也不在人世了。我们用尽所有的方法,都无法查出赛依耶与洛克特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后来的坠楼身死” “我们询问了不少帝都的居民,把零碎的信息整理出来,这是一个极大的工作量,发现里面有几项有用的传闻,然而我不能确定它是真是假,所以才亲身来到这里”梅迪西斯的讲述进入最关键的一段,这段对话令修与杰尔浦十分费解,直到真相大白的最后一刻,修方知道里面蕴含的信息为何。 “迪朗斯见了赛依耶一面,他从皇宫内抱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离开了帝都,在他离开后,一名银色头发的女人后脚便至,那夜皇宫内甚至传出在几里外愤怒的女人尖叫与指责声,根据帝都的老人住民描述,那天深夜,皇宫顶端有两种光芒互相碰撞,一者为金,一者为银,铺天盖地的展开后,最后又消失无踪” “接着迪朗斯离开了两年,再回来时,皇宫内传出皇子诞生的喜讯,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修依稀能见到迪朗斯站在皇宫前落寞的身影,在那普天同庆的皇子诞辰中,周遭一切的欢乐与喧嚣都逐渐离他远去。杰尔浦用手肘捅了捅他,修清醒过来。 “皇子诞生的第二天,赛依耶大贤者完成了她的使命,坠楼死了,迪朗斯从此闭门于占星塔内,不再招收弟子,又过了好几年,他像是想通了……” “不,他不是想通了”修豁然开朗,他知道那时赛依耶已成为鬼魂,陪伴于迪朗斯的身旁。 “让他说完”杰尔浦沉声道。 “他只收了两名亲传弟子,步度根和你,步度根在帝都一役中殒命,据说他被神祗召唤上天?”梅迪西斯未等这个问题得到回答,便说道“但在四个月前,迪朗斯离开了占星塔,他前往白之城,做了一些事,这就是你交予我的第三个任务” “老师他做了什么?”修顿时紧张地询问道。 “白之城是光明帝国的宗教中心,我想不到他会这么鲁莽。这实在不应该是一名大魔法师该有的行径。自从光明帝国在新年祭典被不知名的神明破坏后,迪朗斯衔尾对光明教廷进行了大屠杀” 修与杰尔浦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消息没有传到我们这里来,这……”杰尔浦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么大的事情,圣焰为什么没有得到情报?” “听我说完”梅迪西斯不耐烦地道“当时光明神殿出动无数天使,但迪朗斯的实力竟能硬撼六翼神仆,再加上他的行动实在太快,像是蓄谋已久,他把白之城,占地七千平方公里的城市,彻底夷为平地,谁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魔法,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么大范围的毁灭性禁咒竟不会引起整座大陆的动摇,仿佛整座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 “没了?”修愕然说。 梅迪西斯点了点头“我们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也非常震惊,是彻底摧毁,不知道他释放了什么魔法,但也许,根据暗夜行者的推测,不沉之月是直接构筑于光明教廷上的虚空间内,也许是耶米拉直接束缚住了那个禁咒的威力,令它不至于波及到她的神域。总之,现在光明神殿的旧址,只留下七千平方公里宽阔,两百米深的一个大坑” “本城所有的信徒都遭到屠杀,或许,我猜,光明女神要重新发展她的信仰势力范围了” 终于云雾消散,帝都血夜时,皇宫门口升起的金光以及赛依耶的突然出现,一切都有了解释,然而明了的只有修,杰尔浦与梅迪西斯相对唏嘘,久久不能发一言。 “那么,迪朗斯呢?” “若处于禁咒爆炸的正中央……自然是……”梅尔西迪斯掐住了话头,他带来的消息已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书房内静默无声。 许久后,杰尔浦道“我明白了” 第100章 S级替补 尼兰城主干道上,两侧的行道树栏被挖出深坑,并栽种下树苗,籍由光辉圣血的催生之力,第一批新城的植林很快长到一人高,要等候来年春季时,列兵般整齐的树木方能成气候。 在飞儿与雷蒙的共同提议下,别名为“星之城”的尼兰全城被划分为八十八个区域,并依序以星座群来命名,以此纪念流星的指引,以及在占星师奇迹般神术下,一夜建起的魔法之都。这城市将万年屹立,永不没落。 前夜暴雨雷鸣,而过午的晴空却碧蓝如洗,顺着英仙街朝内延展开去,通往城中心道路的两侧是冒险家们的住宅区,越靠近城主府,冒险家的等级便越高。前圣焰冒险家公会体系中唯有一名S级冒险家,那里顺理成章地被设为杰尔浦的宅邸,同时也是星龙冒险团的根据点。 黑砖红瓦的两层小屋安静地沐浴于盛夏午后的阳光中,还有三天便是仲夏节,院落里一排竹竿支起了白色的床单,与漂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它们在风里飘扬,带着不容置疑的新鲜气味——皂荚叶与青根草的气息。红发的少女晾晒好木盆内的衣物,擦了把额上的汗站起。 “随便谁也想不到,圣焰的公主居然在这里帮我们洗衣服”格鲁饶有趣味地说道,他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张茶桌旁,朝莎招了招手,她听话地走来,坐在黑精灵对面。 他把手中的一张信纸折好,眼尖的莎捕捉到他表情的些微变化,笑着问道“团长大人还没醒?” 格鲁摇了摇头。他注意到莎好奇地看着那张信纸,索性大方地递到她手中。 “昨天那位客人带来的,杰尔浦大哥的朋友”他解释道。 “修半夜急急忙忙地去了哪,睡到现在”莎疑惑地说,并展开那张信笺“还有那个灰色头发的大哥,要去叫他们起床么?” 她看了一眼,随即便把信纸翻过来盖好,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微发抖,覆在格鲁黝黑的手背上。 “没想到吧”格鲁自嘲般地笑道“她居然和菲里德联姻了” 莎忐忑不安地望向格鲁的双眼,她并未从他的眼中阅读到难以抑制的哀伤。松了口气,道“你不介意了么?” “有什么好介意的”格鲁笑道“倒是你,变了很多。” “我生平第一次有家的感觉”莎笑着说,把话题岔开去“我不再是什么公主了,也没什么好稀罕的……能和你们在一起,互相照顾,就像一家人” “况且也不是没洗过衣服”她有点好笑地解释道“以前做的比这多” “在闪灵森林里的那段日子?”格鲁忍不住问道。 莎点了点头。“树雨教会我很多东西,尤其是精灵族爱护生命,简单,满足的生活态度,她们每天什么也不做,种树,浇水,吃点果子,亲手烤白色的面饼,喝茶……” “那么她在皇宫中一定会过得很不习惯” “是啊”莎答道,她不料话题又回到那名远在千里之外,被重重皇宫的高墙囚困的大祭司身上。一时间两人相对沉默,各怀心思,直至门廊中传来的话题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 “楼兰领的莎·格里佛尼公主殿下,暗黑精灵族嫡系王子……”梅迪西斯显是刚睡醒,在客厅门口伸了个懒腰,脸上挂着一丝惫懒的笑意“西比尔克公爵世子,顶级杀手卫队长……外加S级冒险家” 他如数家珍般地道出所有团员的来历,径自走到井栏旁,双掌鞠了一捧清水,用力揉搓自己的英俊脸庞,继而呼了一口心满意足的长气“这样的豪华冒险旅团,团长却是出身平凡的一个穷小子” “请坐”莎毫不介意,她自知杰尔浦的朋友来历定然不简单。她笑道“好天气,我想阁下会很乐意在院子里用餐”她旋即转身入内去端咖啡,牛奶与面包。 梅迪西斯朝莎点头致谢,也不客气,当即拉开座椅,坐于格鲁对面。黑精灵凝视着他,片刻后梅迪西斯笑道“这样一个穷小子,有什么样的个人魅力,会令你们追随在他的身后?我非常好奇” “没有”格鲁笑着摇头道“他缺点很多……在你们这些具备丰富经验的顶级冒险家眼里,修时常会犯很多致命的错误,人格缺点一个接一个……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杰尔浦大哥对他的评价是:一腔热血,却无法成功的笨小子” “哦?”梅迪西斯并不发表意见,他知道格鲁的话并不会以此结束,果然格鲁接着道“但他对朋友,爱人,情人,兄长,师父之间的感情真挚,均是发自内心,所以跟他在一起,只有一件事情我是确信的——永远不会遭到背叛,就这么简单”格鲁耸了耸肩。 莎把装满面包,火腿的食篮放在桌上,为梅迪西斯斟满咖啡。他的容貌正是那种经历过无数战斗的成熟男性的模版,比格鲁更成熟,也更沧桑,他的双眼看着她,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转身入内。 梅迪西斯道“这是最近年轻人的择友原则?不论能力,只论品格?”喝了口咖啡。 二楼窗口内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修的大声嚎啕“啊啊啊!谁把木棍放在这里——!是你吗伊洛!混账!”碰碰声不绝,最后咕咚作响,像是有重物沿着楼梯滚到了一楼。 梅迪西斯当即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大家早啊!”修大大咧咧地朝公会内的冒险家们点头,打招呼,有人致以亲切的问候,也有人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继而转过头去,拥挤于看板前继续做自己的事。 修的身后,跟着星龙冒险团的全体成员,这是近几个月来他们第一次走进公会,开始尼兰奠基后的任务期。 杰尔浦挂名于冒险团内,事实上短期内都不可能随团出发了,这对综合战力影响不小,然而梅迪西斯带来了不亚于杰尔浦离团的填补消息,另一名S级冒险家将以编外人员的身份顶替杰尔浦的战斗专精团员。 “以后,梅迪西斯大哥就会加入我们,他是归属于暗夜行者机构的S级冒险家,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修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为梅迪西斯与他的伙伴们互相介绍。 “休息了快三个月,大家也得活动活动筋骨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接任务!”修道。 “好的,团长加油” “加油”伊洛笑着答道,拍了拍修的肩膀。 梅迪西斯目送修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中,他注意到团内与同伴们显得格格不入的一人——奇克。 “你的职业是什么?”为了避免这沉默的不自然的气氛,伊洛率先开口询问道。 梅迪西斯双手分开,十指栩动,像是变魔术的前奏,又像是指挥家调整着空气中美妙的音符,他神秘地朝伊洛挤眉弄眼。“猜猜?” “刀贼”奇克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头,他冷漠地说道。 “吃太多巧克力会损害身体健康”梅迪西斯说“尤其是牛奶巧克力” 奇克不答。目光落于梅迪西斯腰间的弯刀刀鞘上,单手把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来比划比划?”他咽下巧克力,朝梅迪西斯发出挑战书。 “不不不”梅迪西斯连忙谦让道“不是刀贼,也不是标贼……是一个你们从来没听说过的职业,扯线” “别”梅迪西斯忙制止奇克放到腰间,要抽出匕首的一臂。“团员私斗,对我们亲切的团长可不是一件好事” 奇克凝视他半响,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嗯”他缓缓道“把他弄哭就不好了” 他的嘲讽听在伊洛耳里,后者颇有点不是滋味,正想反驳几句,修的大叫声破天荒地穿过四十米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狠狠地令他们震撼了一把。 “什么!!!我竟然是A级冒险家了!!!” 片刻后修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地朝他们走来,格鲁伸手拉了他一把,星龙冒险团的团长才倚着柱子站稳,一双长腿交叉撑着,笑得跟个傻子无异。“好了我接到任务了帮助在流离失所的人们寻找尼兰然后带回内战的动乱这是个……” 奇克伸出独臂,手背轻轻拍打修的左脸,发出小声的“啪啪”响,修方清醒过来。 第101章 暴民·突变·天崩 雨季后,花海平原的植被发疯般地生长起来,短短几天时间,一望无际的龙爪花、地捻根与野菊,薰衣草覆盖了整个平原,正应和了它浪漫的名字。放眼所望之处,均是一片花海。 马车在平原上一路朝西,碾过那些郁郁葱葱的花儿,它们在热烈的午阳下委顿下去,然而隔日清晨再次怒放。车帘被掀开并系在一侧,星龙冒险团的团员们像是出游更甚于完成委托,彼此间兴高采烈地聊着。 “走了这么久,一个人影也没发现”莎说。 修看着手中的羊皮纸地图,随手用炭笔在上面划了一个圈,头也不抬地答道“是啊,因罗斯给出的位置好像不太准……你听到什么了?小黑?” 格鲁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梅迪西斯身上。 因罗斯与雷蒙绘制出花海平原的地图,并对圣焰一战后,沿西领城向东迁徙,绕过神圣帝国的难民流向作了猜测,这也是星龙冒险团在休息了三个月后接到的第一个委托——寻找流散于花海平原的两大帝国居民,并接引其回到尼兰城,以作为发展农业,畜牧业等的基石。 “这种任务,果然很有‘永不沉没’的玛塔的风格”梅迪西斯笑道。“看来冒险家公会的女皇这一次注定要失望了” “不”修摇头道,把羊皮纸卷好,朝车窗外望去“神圣帝国的首都白之城虽然被毁,周围的小村庄应该还有不少住民,按因罗斯的估测,接近两万人……” “若菲里德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趁机进军花海平原西陲呢?”伊洛问道。 “他一定会这样做的”修难得地神色凝重,对只见过几次面的帝君下了定义,事实上没有人比雷蒙更了解菲里德了。修相信他的判断,之所以把寻找迁徙者的委托推迟到尼兰建城三月后的夏季,雷蒙是在等时间——等候菲里德派出军队,明为追檄帝都的数万叛逃者,实则开疆拓土,侵占被迪朗斯化为灰烬后的神圣帝国领域。 然而没有意料中的农户大规模迁徙,这倒出乎冒险家们的意料。他们足足在花海平原上兜转了三天,才在梅迪西斯的提议下,朝昔日的神圣帝国与圣焰国境线小心谨慎地探索。 到了春风河渡口,那正是杰尔浦与奇克借宿之地,不到半年时间昔日的旅店已人去楼空,岸边兀自停靠着半腐的渡船。冒险家们弃车换舟,分批渡河,终于在近达十里的国境线外,发现了几具被曝晒的人干。 苍蝇在尸体周遭嗡嗡地飞着,修与格鲁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死者的衣着,得出结论。 “这几个人是逃出来的” 团员们纷纷不堪恶臭,伊洛与莎最先捂着鼻子避开去。 “是原来神圣帝国居民的装束”修推测道“白之城被毁后,他们朝西进入圣焰?为什么我们没听过有这么大规模的逃亡行动……” “应该是被圣焰军队抓起来的”梅迪西斯伸手摇了摇,拔出那具男性干尸背后的羽箭“喏,这里有军队的火漆” “需要进国境内侦查”修抬头观望天色,日正中天,这为他们的计划增加不少难度。然而梅迪西斯摆手示意,朝四周不放心地看了看。 “怎么了?”修疑惑地问道。 “这种事情,吓到小姐们可不好”梅迪西斯挂着痞子般的笑容,特地在“们”上加重了语气,修不由得面上一窘,旋即他把一声惊叹硬生生憋了回去。 梅迪西斯双手分于身侧,十指微动,格鲁与修均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是冷夜家族流传的秘密法术”他轻声解释道,握刀人长且灵巧的手指优美地回拉,仿佛拽住空气中透明的十根细绳,每只手指系着一根,梅迪西斯手掌后扇,那只干尸随即猛地抽动,吓了修与格鲁一跳。 “你!” 第一眼望去,修与格鲁心头浮现的念头赫然正是以操控黑暗生物为职的亡灵法师!然而梅迪西斯却前所未有地打破了这个悬念,他没有释放出任何黑雾,没有施法的符文,更没有催动黑魔法一系必然产生的阴风与哀嚎,头顶艳阳高照,仿佛有人穿上了干尸的外皮,就这样朝着西领的哨所处奔去,消失在远方。 “控偶师”梅迪西斯集中注意力,略略偏头,分神解释道“这就是我的本职,控制所有木偶,尸体,石像,蜡像,甚至盔甲进行一切活动,它们的感官就是我的感官”他突兀地停下解说,修与格鲁看得心里发毛,生怕打断了梅迪西斯的奥术。 “你看到什么了?”修紧张地问道,他有预感那只已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的死者即将为他们的委托提供非常重要的线索。 “果然在里面”梅迪西斯神情一松,断开与人偶遥遥相连的控制,擦了一把汗水开始描述他透过尸偶双眼看到的景象。“黑压压的人群,全是人,密密麻麻地挤在西领城外国境线” “有多少?”修疑惑地问道“全挤在国境线上?自发的?” “不”梅迪西斯摇头,想把自己脑海中的一个身影驱逐出去,他分析道“很有可能西领内即将发生什么事,难民太多了,起码有近五万人……” 格鲁与修均是抽了口冷气。 “有组织的?” 梅迪西斯不答,事实上他略去了一个身影的描述,他不能确认,是否真的看到了一名女子,银发的女子。 “集合!”修不等梅迪西斯再多说,忙喊来了同伴,约略地解释了圣焰国境内的情况,当即率领着冒险团朝国境线的方向奔去。 梅迪西斯脑中兀自嗡嗡作响,奔跑得十分吃力,他竭力控制出发抖的手指,并努力回忆与人海中那名银发女人对视的一幕,十分钟前,他操纵干尸爬上哨所外的木篱,朝内张望,它枯黄浑浊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顺着人潮的头顶一路搜索。所见之人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难民,而人群中,梅迪西斯甚至说不清自己是否注意到干尸的视野范围,只记得那双眼一闪,待得模糊看出是个女人的一瞬间,女人也发现了他。 那股寒意顺着他的尸偶侵入,透过牵连着的无形细线侵入他的精神中,像一根针无声无息地刺了一下,惊得他撤了奥术,方始断断续续地描绘那说不清的场景。 国境线的哨所已遥遥在望,但某些人注定无缘再进入圣焰一步,修甚至来不及发出原地观望的命令,在他们经历中所见最状况的场面出现了。 尖木削成的护栏以一个奇异的弧度朝外突出,像是大地拱起了它的背脊,更诡异的是,没有半点人声,木墙先是从中被撑开一条缝,其间露出无数肢体,手,脚,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栅栏的间隙里,朝外挥舞着。 那景象活像一只木制的蜈蚣伸出细线般的千万外足。原木的锐刺一点点凸起,发出折断的声响。 最后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冒险家们齐齐变了脸色。 万马奔腾,天地间轰声雷动,栅栏猛地碎为千万片飞向一里外的观众,继而人潮如海啸般冲破了圣焰边防的拦阻,朝花海平原方向哄涌而来。 五万人!人类就像炸锅的蚂蚁,修从未想过这堪比天灾的景象是如何发生的,四周草泥纷飞,人流瞬间淹没了躲闪不及的冒险家们,即使是攻占西领城时军队的万名骑士冲锋也不能比这更宏伟。没有任何纪律可言的,如海啸般的人群把他们彼此呼援的声音彻底盖住。天旋地转中,修声嘶力竭地大喊并奋力四顾。 “伊洛!小黑!”他转头寻找同伴,惊恐与恼怒均是达到顶点。然而黑压压的五万人就像脱缰的猛兽,冲垮圣焰边防,再冲向花海平原,仿佛在一股令人无视生死的号令下横冲直撞,狂奔乱闯。 修好几次想抽出腰间星耀剑,却又竭力忍住,乱民的冲锋击垮了他的理智与判断。他只得盲目地拨开身边不停围上,撕扯着他衣服,腰包的人们,依稀觉得有一丝熟悉感。 那些人均是面无表情,神情冷漠,就像是一群机器……这唤醒了修的某个回忆,然而在这危急之中,他已顾不得想太多,修被人推来推去,好几次摔倒在地,却又挣扎这爬起,到了最后修连自己嘶哑的喊声都分不清,被人撞得眼冒金星,束手无策。 直至锐利的冷光闪过,鲜血喷了他满头,挤到身旁的女人被砍成两半,侧里冷不防伸来一只有力的手,拽着修的衣领,大力传来,不由分说地把他硬生生拖开。修一个踉跄,辨准了方向,不再呐喊,与梅迪西斯汇于一处,朝人少的地方逃去。 “别杀人!”四周传来污秽的呼吸气息,修忍住反胃与昏厥的不适感朝梅迪西斯喊道“别杀了!” “躲我身后!”梅迪西斯舞起弯刀划了个圈,瞬间把伸过来的数只舞动着的手臂齐齐砍下,哀嚎声震天响起。修茫然且懵懂地跟在梅迪西斯身后,满头鲜血地逃了。 第102章 勃朗希尔·龙骨船 一场雷鸣暴雨般的浩劫过去,花海平原边缘处的植被已被践踏得紧紧贴于地面,泥土中不知混合着多少揉碎的花瓣,绿叶。修松了口气,放眼望去,满地疮痍,这比起军队的入侵更为惊心动魄。 冒险团团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潮冲散,修回过神来,立刻寻找自己的同伴。梅迪西斯左肩衣裳连着一只袖子被扯开,露出健壮的胳臂,一头红发乱糟糟的莎连忙惊叫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梅迪……西斯大哥”她手忙脚乱地帮助他把衣服穿好,梅迪西斯只是笑了笑,浑不在意。 “吓死我了”莎为他理好衣领,心有余悸地说道“突然出来那么多人……” “只剩我们三个了?小黑他们去了哪里?” 失散了。莎怔怔地望着被整齐犁翻过来的黑色土地,弯腰捡起埋在泥里的一片丁香花瓣,顺手把它收进怀里。 “小黑!伊洛!”修双手拢在面前放声喊去,旷野中已空无一人,四处均是难民留下的破衣,鞋帽。三人漫无目的地在平原上走了许久,天色渐暗,他们又回到了渡口处。 “过河?”梅迪西斯问道,这在他的冒险家生涯里也是头一回,侦查无果,还与同伴失散,实在是窝囊到家了。 修抬头望去,金星已在暮色逐渐降临的天幕下现出身影,他忽然心生一计,朝梅迪西斯道“我们要从天上找,否则地面这样搜查是没有结果的” “对”梅迪西斯方反应过来。 “但是飞行术不能持久,就算我们两人轮流替换,也只能在空中停留半小时……就需要落地补充体力”莎说“啊,我想起来了” 近一年前,修与格鲁从地底救出被冒险家们抓回帝都的红发公主,再把她送到占星塔的一幕犹自历历在目,当时迪朗斯把公会掀了个底朝天,并命亲传弟子步度根驱使从公会内夺得的龙骨飞船,载送莎公主回到西领。 “你确认那只船还在西领城?” 星稀之夜,三人再次掉头进入圣焰。破落的关所前空无一人,卫兵们不知去了哪里,莎在黑暗的旷野中伸出手,手心燃起一团纯红色的火焰,照亮近千米方圆之地,她的脚步轻柔却又坚定,面上表情被火光映得明暗交错。 “应该是,如果步……师兄后来没再把那艘飞船带走的话” “西领变了很多”她又颇有感触地说道“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呢” 重新修建的西领东城墙上,林立的火把整齐排开,显是在宵禁之中,也许难民东迁的警备令还没撤除,莎带着同伴走进一个山洞内。 “这里通向城里的下水道口”莎朝他们解释道,污秽的臭水淹没了修与梅迪西斯的靴背,后者把公主拦腰抱起,缓缓在黝黑深黯的隘道内前进。 不知前进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一扇铁门前,莎小心地把它推开,并解释道“再往那边”循着她所指之处,是另一条干燥的通道“是西领城的紧急逃生口,西比尔克公爵阁下花了十年时间修建,以便城里居民在突发状况下逃生” “我们攻陷西领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跑?”修不解地问道。 莎笑了笑,不答,走进铁门内,锁链发出碰撞的声响,在空旷的下水道内回荡。 “能跑去哪里”她又说“死亡比起信仰,实在是微不足道……” 修仍在咀嚼她这句话的含义,莎却已转换了话题“到了” 那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她从梅迪西斯的怀抱中跳下,轻车熟路地走进黑暗里,启动了某个机关,四周墙壁的魔法灯一齐亮起,把大厅照得光明如昼。 “这是” “这是这是这是——”回声飘荡不绝。 “……藏宝室?”修惊讶地问道,他并不知道西领城的地下有如此宽阔的空间,唯一掌控这个秘密的只余伊洛与他的父亲。 角落中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整齐地叠满各种羊皮纸宗卷与书籍,一副副黑铁,白银,甚至镀金盔甲上系扎着象征各自军阶的红缨,排列于大厅的墙脚下。墙壁上挂着圣焰世袭公爵的历代画像,这个封号已在修与伊洛的时代彻底结束。 当年攻进西领的带军者并没有发现这个从公爵书房直通到地底的隧道与暗示,也幸而如此,大厅中央的龙骨飞船才幸而保存下来。 “这都是你和伊洛的东西?”修问道。 “没什么谁的东西,领地都没了,你看上什么都可以带走”莎大方地说道。她上前抚摸那艘巨大的黑色龙骨飞船,正是它把她带离了西领,最后又把她救出水深火热的枫叶城。 梅迪西斯拉过披在一张方桌上的天鹅绒桌布,顺手把皮靴擦干,他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我们得快点回去” “对”修忙奔上龙骨飞船,这艘庞然巨大的战争机器,在之前他只见因罗斯启动过一次。莎想起了什么,走到书架前搬过一个小盒,把它放在龙骨飞船上。 “那是什么?”梅迪西斯忍不住问道。 “少女时代的一点小记忆”她笑着说,挽起一头红发,开始寻找她出嫁时带来的嫁妆,一些存放于伊洛藏宝室里的书。“这里有不少东西,可以拿到尼兰,我想魔法师公会的学弟妹们以后或许能派得上用场” “我帮帮你”梅迪西斯打了个响指,四周的盔甲叮叮当当地跳下地,正如活了一般,开始忙碌而有序地帮助莎公主搜集她凌乱的宝物。 “好了吗?修?”莎朝龙骨船上喊道。 “不行……”修迟疑的声音在大厅中显得更加响亮。“我控制不了,不知道当初步度根师兄怎么开启的” 他努力回忆仅有的一次乘坐飞船的场景,然而却浑然摸不着头绪,“是有一个启动中枢?为什么我把手按在龙骨后脑勺的水晶上没有反应?” “你要看看伊洛放在这里的东西吗?”莎提议道,“说不定步度根学长有留下来什么”即使这个解释不合常理,她依旧翻检着被盔甲搬上船去的杂物,书籍占了大半,其次则是一些魔法耗材,以及伊洛偏爱的水晶等小摆设。 盔甲被梅迪西斯操纵着,听话地在船尾处码好。修弯腰蹲下,望了望几乎把整艘船一半空间填满的伊洛的收藏品“这些都要带走?” “起码比烂在这里好”梅迪西斯发现了几副满意的盔甲,他答道。 莎没说什么,修自然也不便反驳,他陪莎一起筛选堆在甲板的乱七八糟的小物件,脑海中不断回忆各种亡灵系的魔法,以期能发现点什么蹊跷。 地底无法辨时,不知过了多久,他拍了拍拣出来的一本黑色封皮笔记。活动酸麻的手臂站起,走到龙头颅处,苦思冥想。并随手翻开那本笔记本,一片泛黄的枫叶从扉页中落下。 “要怎样驱动它……”修喃喃道,把笔记本翻来翻去,一行清秀的,优美的字映入眼帘。“伊洛的字总是写得这么漂亮”他想起小雷歪歪扭扭的,猫爪般的笔迹,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交了个有趣的新朋友,叫修 “日记?”修大感兴趣地查看它的时间,正是三年前的夏秋之际,自己从山上下来时,认识伊洛的那一天。 喜欢傻笑,为人诚恳,是除了奇克大哥以外的第一个朋友,还送了我一件非常名贵的见面礼,他说是勃朗希尔大师的徒弟,这个名字倒是从来没听过。 “勃朗希尔……”修蓦然想起,伊洛的日记本开启了他一直模糊意识到的问题的关键,他大呼出声,猎龙者,老魔法师对龙的态度,以及因罗斯在飞行船上朝他们解释的一段话。 “可惜这个亡灵龙转化的仪式尚不完整,在最关键的地方中断了”小雷的评价清晰地回荡于耳畔。 “是勃朗希尔制造的飞行船,那么他一定知道操纵它的完整方法,如果……”修激动地朝围上来的莎与梅迪西斯解释道。 事实上两人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修要解释些什么。 少年剑士忙从腰畔的空间袋内掏出一物,勃朗希尔随身携带的常用物无非是钱币,魔法卷轴以及黑暗水晶球,迪朗斯与步度根也各有一个?这是死灵法师贮存生魂的容器?修手中托着水晶球,小心翼翼地凑到龙的头颅旁。 龙骨飞船仿佛有所感应,从水晶球于袋内被掏出的刹那,构筑整艘飞船的骸骨不安分地低鸣起来,从漆黑泛灰的坚硬骨孔内缓缓发散出烟雾。 修把那颗水晶球从龙头空洞的眼窟窿里放了进去,落进它头颅内的空间,滚了几滚,尸骨的隐隐鸣叫声停了下来。透过眼洞,梅迪西斯与莎看到水晶球的外壳燃起淡淡的绿色萤火,就像一团有生命的灵魂,是的,灵魂。 那团火焰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点燃了整艘龙骨飞船的生命,紧接着,它倏然发出一声咆哮,震得整个大厅内回声隆隆不绝。三人脸色煞白,东歪西倒。忙扶住船舷站稳。 “修?”死灵龙低吟道。 “什么!”修惊慌地抓着船舷“你说什么?你在叫我?” 那死灵龙沉默下来,梅迪西斯意识到一股危险,他伸手护住莎与修,预备随时跳下船去,然而不可触摸的杀气转瞬即逝,龙骨飞船缓缓张开位于船体两侧的膜翅,试了试空间,大厅正好容纳了飞行翅的展开。 “你认识我?”修觉得有丝不妥,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他问道“你是谁?” “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仆人”死灵龙说,它的声音从头颅与脊骨的连接处发出,嗡嗡作响,仿佛声源来自于那团跳动的绿色灵魂之火。“告诉我,您要去哪里?” 第103章 乌云压城 “不要乱!以我为中心集结!” “修!”格鲁惶急地大喊,在这冲击下修与梅迪西斯二人逾离逾远,人头涌动,遮住了他的视线,凑到近旁的均是茫然,漠木的带着愁苦的一张张脸。 “回来!”奇克嘶声朝格鲁喊道,并挥出一段龙筋绳钩索,缠住格鲁的手臂,把他硬生生拽到身边。“世子!到这里来!别走散了!” “他们没事的!放心!”奇克唯有一只手,却在这浩劫中竭力稳住身型,他深吸一口气,高了一头的个子远远眺望,被冲过来的女人撞进怀里,一个趔趄不稳摔在地上。“世子!伊洛!伊洛!别过去!”他抓住伊洛,把他抱在怀里。“到那里去,抓着我的肩膀!”他命令格鲁道。黑精灵只得揪住奇克的一面空空荡荡的衣袖。 他腾出独臂,把伊洛揽在怀里,好不容易站起,发现那头亮丽的银发,女人站在显眼的位置,神情漠然,注视着她一手造成的大暴乱。 “到那个女人身边,她附近是安全的!”奇克喊道,他朔流而上,拖泥带水地走到安全处,他的判断正确无比,冲来的人群自发绕开两路,女人也不出声,伊洛死死闭着眼,缩在奇克胸前,等待这惊天动地的灾难的过去。 “夜行者”银发女人的声音像是低吟,更像是喃喃自语,她看着奇克,奇克毫不畏惧地把目光投向她。 人潮消散,然而一股巨大的威压迎面扑下,空气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凝聚成团,朝三人重重叠叠地压了下来,那重量如泰山压顶,奇克咬牙硬撑,最终按捺不住脊骨爆响,死命喊道。 “啊啊啊——!”他沙哑的嗓音呼出肺内仅存的空气,感觉肋骨快被这威压摧得断裂。 格鲁与伊洛身上各散出并不明显的光团,一者湛青而一者金黄,抵住了那无形的压迫。银发女人微觉诧异,缄默中奇克身上的压迫得之一松,刺客眼前发黑,摇摇欲坠,最终吃力地站稳。 银发女人的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抗拒的威严,格鲁总算知道为何千军万马,难民如潮会在她的领导下冲垮圣焰的东边境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把逃难的流民带进花海平原后便放任自由,不去干预,却把目光盯在了与修,梅迪西斯,莎失散后的星龙冒险团剩余成员身上。团长与副团长均是失踪,该如何做?所余之人尽数拿不出办法来,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奇克。 “依协丽丝”那银发女人淡淡道“你们是圣焰的逃亡者?” “奇克”奇克答道,缓缓放开伊洛,让他站于自己身后。 “修和梅迪西斯,红头发的小姑娘失踪了”奇克缓缓道。“范围太广,要找人很艰难” “是的”格鲁道。 “除非从天空搜查,这里没有风系魔法师” “对” “他们会往马车那边走,不可能进入圣焰,我们先回春风河等,没人来,再作打算” “可以”格鲁同意说。他俩带着伊洛,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银发女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三人身后,一语不发。 “她想做什么?”格鲁小声询问道,并不时朝后望去,散落于路边的难民见到那女人走过他们的视野,三三两两起身,并跟上前来,跟随于依协丽丝身后。 奇克漠然摇了摇头,甚至连他也无法判断依协丽丝的身份,叛军领导者?流民的救世主?修不在,他无法拿定主意,低声朝格鲁问道“任务是把人带回尼兰” 格鲁点了点头,并回望不断壮大的,跟在他们身后的难民队伍,明白了奇克的意思。若邀请依协丽丝同行,说不定那些难民也会跟着徒步走回尼兰,然而这需要好几天的时间,要如何与她沟通却是个难题。 他们在春风河畔停下脚步,那里停泊着他们来时的渡船。奇克微有踌躇,不知该就此过河还是在河边等候。 “依协丽丝”奇克转身朝她说道,她的表情与他同样麻木。然而在她无动于衷的神情下,那双灰绿色的双眼锋利地直视入奇克的内心,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跟你们去”她道“尼兰?” 她能知晓尼兰城的称号,冒险家们浑不诧异,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却令伊洛险些站立不稳,摔进河里。 他们背后已集结了近万人,万人像是得到了无声的命令,纷纷争先恐后地跳进春风河里,那景象尤为壮观,一窝蜂涌入水的人类有不少被湍急的河流冲向下游,更多的在最前端的人连呼喊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淹死在水中。冒险家们背脊发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就像是蚁巢落水,密密麻麻的,四处皆是人,以血肉躯干硬生生地填满百米宽阔的河域! “极地有一种银色的雪原鼠,当它们的数量超过种群所能容纳的最大数目时,造物主遗留给他们的,灵魂基盘中的潜藏意识便会启动,它们会大规模地跳海自杀”依协丽丝的话与她的外表同样不带任何感情。 伊洛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说不清依协丽丝身上的冰冷在哪里见过。四人坐在马车上,马车驰骋于逐渐昏暗的天色下的旷野。格鲁朝车后望了一眼,跟随在马车后的难民越来越多,数目已接近两万人,他又不放心地问道“没问题吧?” 奇克的嘴唇动了动,道“雷蒙的目标是收容帝国十万流民” 格鲁点了点头,依协丽丝忽然道“你感情复杂” 奇克知道她说的正是自己,并不接话。 “表里不一”她像是发现了特异的试验品,紧盯着奇克不放。“我原以为你是没有感情的” 奇克漠然道“你应该对他们表示好奇” “他们,你”依协丽丝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温暖“你们都有深藏在内心的痛苦” “那痛苦如刀绞,只有你,对它毫不在意,你很享受这个过程?”依协丽丝缓缓道“这才是你的不同之处” 阴霾笼了上来,在一望无际的花海平原上不断扩散,正如奇克此时的心情般难言,他剥开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并希望依协丽丝就此住嘴。但美丽的人偶并不遂他所愿,她又道“人类把痛苦埋藏于内心是件愚蠢的做法,他们沉沦在自己的欲望与感情里,彻底醒悟之后,才会把引起一切的根源彻底摒弃,这是一个从有到无的过程,但夜行者,你为什么丝毫不排斥自己的痛苦?” “别说了”伊洛打断了她的话“小姐,请不要这样,我希望您……” 她看了伊洛一眼,后者浑身如同置于冰窖中的寒冷,即使体内流淌着光明圣血,他仍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下一秒,公爵世子服从于心底的暗示,不再发话。 缄默中,马车外天空已变得阴暗无比,风卷着盛夏突如其来的雨点在天空中不断旋转,下午四点,花海平原下起了小雨,它淅淅沥沥地飘了起来,奇克伸手把窗帘拉好,让灌入车内的雨水不至于打湿身旁伊洛的衣服,方说道“没什么排斥的” “痛苦让我感觉自己活着”他简单地解释道“神造人类,让他们会哭,会笑,会恨与会爱,本就是……” “痛苦让你感觉自己活着?”依协丽丝微有点诧异地说道“那么,活着是为了经历痛苦” 奇克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这是自他离开了西领城后的第一次微笑,坐在他对面的格鲁不由得认真地端详起奇克来。从来表现得阴冷,不合群的奇克今日展现的竟有如此一面,他从前的观感似被彻底推翻,是因为修失散了,没有人保护伊洛的关系? 奇克的外貌若放在大部分人中比较,实是属于英俊不凡的高个子了。无奈星龙冒险团中的修自己便是绣花枕头的典型,刺客的外貌之光常常被抢风头的,一头蓝发,一双蓝眸耀眼的草包团长抢去,也正是如此,常常保持着沉默的奇克偶尔笑起来,也颇有点阳光的味道。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给同伴的印象已有所改变,伸出独臂,帮伊洛拉好衣领,四人便在这冷风冷雨中,沉默了一路。 雨点落进脖颈,带起不自然地抽搐,修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梅迪西斯站在船头的身影挺拔而颀长,他端详天色,四周均是黑压压的,莎在他身旁打着瞌睡。 “轮到我了吧”修睡眼惺忪地拍了拍梅迪西斯肩膀“大哥去休息一会” 梅迪西斯走回船身内,修接过他的班,继续俯览苍茫的花海平原,这时分已见不到千米下大地的五颜六色的花朵,它们均是在风雨中凋谢,龙骨船在一块巨大漆黑的舞台幕布中驰向东面——带着乌云压城的暴风雨与亡灵般的不祥之兆。 第104章 至高神亲临 雷电在云层中翻滚纠结,天空仿佛被黑暗圣童所抛弃的领域,奔雷之光照耀于龙骨飞船上,瞬间的闪亮中,一缕歌声遥遥传来,轰雷声掩不住她迷茫而倔强的歌唱。公主的红发长发湿透,额头的雨水一滴滴朝下滑落。 春风河像一道发亮的绸带,蜿蜒于花海平原之上。 龙骨船越过去了,从千米高空俯览,地面上到处是黑漆漆的一片,一草一木,似是皆在动,飞船一个盘旋,缓缓朝下降去。 “再低点”修吩咐道,龙骨飞船不断拉低高度。它忽然硬生生在空中顿住,不再移动。 “再低,看不清楚”修看到许多模糊的黑影在地面上动,一道电光划过,他看到了向东移动的人“他们朝尼兰去了!找到一部分了!” 梅迪西斯与莎忙奔到船舷旁,探头鸟瞰“不一定”梅迪西斯说“这些可能是盲目前进的流民,不一定就是他们” “下去问问看?”修道“降落” “降落”修又重复说,然而龙骨船顽固地飘浮于半空,并不挪动分毫,构成它躯壳的骨骼发出不安的声响,似是尖锐的摩擦声,又像是快要散架的瑟缩。“怎么了?”修疑惑地问道“你没事吧,老兄?” “高阶物种”龙头颅中的绿火变黯,又忽地一亮,它低沉的声音像是在颤抖。“高阶……很高阶……” 此时离他们二十里开外的人潮最前端,雷电的轰鸣与瓢泼的大雨已成为催眠曲似的前奏,格鲁依稀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的思想如糨糊般浑浊,眼皮变得沉重,他看了奇克一眼。 奇克微微眯起双眼,靠在座椅上,单手有节奏地叩击着膝盖,伊洛则昏昏沉沉地枕在他大腿上,入睡了。依协丽丝口中喃喃唱着歌,嘴唇优美地微动,她的歌声细线般传来,重重缠绕住格鲁的清醒。 黑精灵灰褐色的眼眸里闪耀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他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朝奇克道“小心” 继而树雨的影像与依协丽丝恍惚间重合于一处,她在梦境里微笑着亲吻他刚毅的侧脸与瘦削的颧骨,他转而全身心地投向她的怀抱,睡着了。 “这里就是尼兰” “是的” 奇克与依协丽丝并肩站于一处,他们背后是密密麻麻的难民,遥遥千米外的矗立于雷雨中的尼兰城已觉察新成员的来到,横跨护城河的木桥在绞盘转动声中被收起,仅容纳三人通过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城墙上有人提着魔法灯照向城外的荒野,那人打了个手势,每隔十米便有一道光球升上天空,奇克认得那是亲自出来迎接的院长。 风被雷蒙一掌推向天空,雨水也随之被带走,旷野中流民拥挤,安静地看着城墙上的那名年轻的青袍魔法师,他满脸均是雨水,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到肩膀,再到袍袖淅淅沥沥地朝下滴。雷蒙朝城外喊道“修呢?修学弟?” 他心中疑惑无比,修与梅迪西斯并不在队内,然而雷蒙看到格鲁,黑精灵神情木然地望着深邃的城门通道,于是雷蒙挥手让他们进来。 依协丽丝走在三人身后,跟随奇克进入尼兰,银河大道空旷无人,路旁的房屋已熄灭灯火,进入沉睡。 “这要命的鬼天气”雷蒙快步走下城门,狼狈地立于通道一侧。“修呢?修没跟着你们回来?” “几点了?”奇克背对依协丽丝,朝雷蒙问道,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二字。 “敌人”他用唇语说道。 雷蒙明白了,他道“凌晨三点”,继而退了一步,伸手入怀,抓住一个卷轴。“这位小姐是?” 雷蒙微微偏过身,他们四人站立于内城门的入口,难民们有秩序地鱼贯而入,被尼兰卫兵带向早已准备好的收容广场。“您是他们的领队?”魔法学院的院长下意识地选取了一个最为合适的角度,只待依协丽丝一有异动,手中卷轴便要抛出。 “诸神黄昏卷轴”依协丽丝道“揉和七神源力的至高禁咒卷,夜与崩毁之神苏文亲手制造,并于三万年前流传于正世界,以黄金树叶为脉络,灵魂之海星沙为墨水,龙王逆鳞为纸张……开启时七神之力齐聚,可毁灭创世神以下的所有物种” 雷蒙倏然色变,不料依协丽丝的双眼竟是看透了他的意念,甚至连怀中之物也道得一清二楚,那正是他曾在西领内战时赠予修,修再在帝都逃亡一役中亲手还给雷蒙的,魔法师公会的第二件强大杀着,流传几万年的顶级魔法禁咒卷轴。 “诸神黄昏其实可以用咒语启动,无知的人类,你们与神距离太远了……”依协丽丝把柔软的手掌放在奇克的肩膀上,闪电划过天际,她的瞳孔在那一秒变了颜色,一者金红而另一者深紫,双眼呈现瑰丽的光彩,“懦弱与恐惧?迟疑与决心?的确是令人难以忘却的情感”她说。 雷蒙的瞳孔倏然收缩,继而缓慢扩散,困扰他许久的一些东西正在不断地消失,湮灭。“西路……”他艰难地说道,“情感,不能割舍……” 然而他的意志抵不过至高神的催眠般的奥义,最终双眼中晶莹的神采幻灭。他麻木地朝依协丽丝点了点头,从怀中伸出手,垂首站立于城门一侧。等候难民们的安顿。 “是什么?你说的高阶物种是什么?”修诧异地反复问道,但不管他问了多少次,龙骨飞船就是不开口。它又等候了许久,才在空中平飞向前,莎惊呼一声,到得尼兰城外,他们的脚下已人山人海,正是等候进城的难民。 红发公主在空中抛出一团火光,把周围照得透亮,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意,龙骨飞船撞上了空中无形的某物,继而退开些许,一头扎了进去。 冲进雷蒙筑起的静风领域内,雨水,风,雷电均是消散一空,修打量脚下数万井然有序地,正在排队入城的流民,不禁头皮发麻。 “他们怎么进去的?”修像是在问自己,又在问梅迪西斯,龙骨飞船仿佛颇为畏惧入城,它在城墙最东侧的边缘处停靠,三人快步踏上城头,紧接着飞船升向高空,消失在乌云里。 “别看了,先去城主府”梅迪西斯拉了修一把,两人看了相反方向的西城门一眼,这时间那里已完全敞开,他们甚至能听到漆黑的雨夜脚步踏于水洼中的声响。 同一时间,城主府。 “安静!”杰尔浦吼道,他第一次见到奇雷斯有如此反常的表现,后者暴躁无比,浑身猫毛倒竖。即使是帝都决战之日,奇雷斯以黑暗圣童分 身之能力撼赛依耶时也并无恐惧的表现。 “她不一样!我告诉你,她和耶米拉那个荡妇不一样”奇雷斯放开喉咙,扯着公鸭嗓大喊道“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们都要死了!那家伙是货真价实的神,她没有法相!也没有分裂神格,那是她幻化的真身!她现在就要亲自来接收你的城了你还在等什么,赶快离开!” 不用它提醒杰尔浦也能警觉地嗅出空气中无形的威压,那道从城门处不断蔓延的气息越来越近。窗棂在雨中“格格”发抖,窗台震荡不安。 “她有那么厉害?到底是谁?”杰尔浦拉开大门,冲到走廊边朝下望去,一小时前他连着派出了数百名骑士与冒险家前往洞开的尼兰城西大门探查,却无一回报。他把大剑反手系在背上,穿好剑士靴正要出门时,不料奇雷斯倏然惊醒,并在窝里大吵大闹,犹如大难临头。 “她是什么神?告诉我”杰尔浦说“神会到这里来?” “七大神明之一”奇雷斯竟是在瑟瑟发抖,它的述说震颤而惊悚,配上沙哑的声带在这黑夜中分外诡异“她的神力是完全的,就算小雷来了也拼不过她……快点走,带我走,离开这里” “你疯了!”杰尔浦训斥道“修下落不明,突然出现的这些人还没搞清楚,我们出去走一趟” “不!不!要死你自己去死!”奇雷斯放声喊道,扑腾着翅膀躲到壁炉边,像是不认识般地看着杰尔浦,它的眼神陌生而恐惧,最后什么也没说,拍了拍翅膀,“砰”一声消失了。 “小雷”杰尔浦对着空气茫然道,叹了口气,转身大步奔出城主府,跑向西城门。 第105章 神术·时之沙漏 母神赐予万物血肉,父神赐予万物灵魂与信念。 ——创世之歌批注。 杰尔浦的双眼与依协丽丝对视的瞬间,心中被埋藏许久的悲伤被掀起,犹如重锤袭来,把他多年前深藏于心底的一段往事抽丝剥茧,血淋淋地展现于面前。他伟岸的身躯几要俯身于地,躬娄失声痛苦。 然而另一个声音唤醒了他,把他从层层回忆中扯了出来。依协丽丝的神术一撤,修惶急的喊声竟是穿透了她的领域屏障,紧接着,雄狮的怒吼唤醒了整个尼兰。 暴雷与闪电疾速交加,在浸满雨水的长街上空迅捷无比地划过,天地之间尽是电光,雷鸣,它们在高空凝结成团,再而发散,令人目眩的电的轨迹朝四面八方铺展,像一棵巨树盘根错节的粗枝,最终汇入煞白的,直冲向天顶的树干中,汇集于杰尔浦的剑锋内。 魔剑士一步跨过近千米的长街,飞向天空,身在半空处,双眼紧闭,狠狠甩出手中大剑,雷电中蕴含的能量达到了极致,磅礴的光与热电弧四窜,像一头脱缚的神龙般贯穿了尼兰的东西大道。 依协丽丝不禁为这引领天际的雷光一剑动容,自创世以来,便再无见过正世界的人类能达到如斯威能。她的手指划过漆黑的夜空,把那道闪电轻巧地折了过来。 “没有信仰……没有归宿,怀着背叛的人……你想忤逆神明?”她轻声道,柔白的五指间的雷电冲上天空,又瞬间落下,狰狞地铺开一层眩光,以她为中心点笼罩了近千米方圆的地域,杰尔浦在她沛然不可抵挡的神威之下浑身骨骼剧痛,狠狠地摔倒于地。 “背叛”依协丽丝说“你的生命中尽是背叛”她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杰尔浦从雨泞中艰难地抬起头,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读懂了他的内心“你背叛自己的骨肉,袍泽,还有朋友……你曾是我的信徒,还是耶米拉的弟子” “你在三名至高神之间摇摆……不,是四名”她想起漏算的另一名无能的神灵。抬起头,把手中的电网轻轻甩去。 “啊啊啊啊啊——!”修被扑来的高能压缩电网正面击中。 “你下世就是个错误”依协丽丝冷冷道。 瞬间杰尔浦的瞳孔收缩,痛苦地大喊“不——!” 修越过了半座城,在尼兰的高空飞过,他的身体在恐怖的电流中逐渐瓦解,依协丽丝嘴角竟是浮现一抹不容置疑的微笑!她解决了一直横于心头的某事。 “不——!修!”杰尔浦嘶声呐喊道,他松手撤了巨剑,浑身发抖,一手支着湿滑的地面站起。 尼兰黑之塔顶端,魔法师公会的大本营倏然窜下一件小小的物事,依协丽丝当即撤了电网,反手朝空中挥去。 然而那只肉眼无法捕捉的小蝙蝠速度竟是比女神的思感更快,它扑到杰尔浦的后背上,消失了。 “紫羽?”依协丽丝退了半步,继而扬手,手中多了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 杰尔浦的双目瞬间化为深黑。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半秒内,他站起来了。 “时间……”嘶哑的声音。 “杰尔浦!”梅迪西斯冲上前来,却被不由分说的依协丽丝一剑拦腰砍为两半,空中的修被狠狠摔在高塔外墙上,头朝下落地,颈骨中发出“咔”的一声闷响。杰尔浦望向依协丽丝,他的上衣已在这雷光,电网,神威领域与暴雨中撕成碎片,背后多了一道诡异的刻纹,黑色的符文逐渐蔓延到全身,那是纳尼非时柱上的咒术。 “时间的钟摆应我之名……”杰尔浦嘶哑着摇摇欲坠,朝依协丽丝比划了个手势,“退回” 依协丽丝顿时色变,失声高喊道“你是什么!这不可能!” 巨大的沙漏于城门的高处现形,细颈处的最后一粒粉末卡在通道里,紧接着,灵魂之沙飞快地被吸了上去。时间开始缓慢回转,就连依协丽丝也抗拒不了这时空退回的恐怖威能,她的意识是清醒的,然而手中长剑消失,一切就如舞台上的戏剧般发生了令人无法相信的逆转,修被雷电击得粉碎的身躯于虚空中飞来,拼合于一处,梅迪西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股超越自然的力量拉回原地,胸腹处断裂的伤口愈合如初,无数人倒退着出城,风雨从地面飘起,飞向高空,消失于云层深处。 依协丽丝似是竭力抵抗这逆转的时间,于她入城后半小时的光阴在这十秒内飞快地退回,杰尔浦的电光散于云层彼端,依协丽丝最终被一步步地拖到城门口。她闭上双眼,再睁开,城墙上的火把轰然燃起,一如它们熄灭的那刻,立于木门内的雷蒙伸手入怀,眼神恢复清明。 “怎么了?”雷蒙眨了眨眼,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思维接上了断层,接着,从怀中掏出卷轴,扬手拉开。 “——那女人是西路非!不要看她的眼!”杰尔浦沙哑着喊出了这句,雷蒙拉开了卷轴,禁咒·诸神黄昏启动了。 逆世界·夕之朝云。 炽羽放下唇边的血红色长笛,微感诧异地望向玄日崖畔的金红色旭日“谁在向七大神明借力?”他问道。 小雷静静地站着,半响后方回过神来。 “要借神力么?”炽羽抬头问坐在黄金树枝干上荡秋千的黑暗圣童。 玄日崖尽头的时空回廊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逆世界的另一位主宰似在不耐烦地催促。 “你哥做的诸神黄昏卷轴……” “别提那个称呼”炽羽不悦地打断道。 “借”小雷答道。 紫,红,青,三道神光从逆世界飞起,冲向天际。 人间界·尼兰城。 伊洛猛地按着胸口,难以忍受的绞痛传来,他弯腰大口地喘着气,双目恢复清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依协丽丝的一袭白裙。 公爵世子的身上泛起淡淡黄光,飞向高空,继而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另一道绿色的炫目光华从天边飞至,加入了战团,修迷茫地望着尼兰城的天空,暴雨已退散,云层被莫名的元素之力激开,夜空在那一刹被洗得湛蓝,极光叠加于一处,继而层层分开,像是万重裙摆在夜与日的中轴线上散落,布满了视野所能见的极致。 修闭上双眼,许愿石射出最后的蓝光,把六大神明的力量搅于一处,形成一个绚丽万分的漩涡,银河咏叹曲于天际传来,星辰像跳跃的精灵,日与月同时现于苍穹的两侧,天地间在那一刻四处均是光与温暖,尽是无边无际的浩瀚神威,六大神明之力在创世的千万年后第一次齐聚,压制住了锐声尖叫的西路非。 依协丽丝消失了,修张开双臂,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两眼迷离地望向天空中兀自旋转不休的那个巨大漩涡。他依稀想起了什么,浪子的情怀?惫懒的岁月? “神造人……是为了让人感受喜怒哀乐,所以我们存在”修喃喃道。 六色漩涡并不回答,它在那一刻瓦解,神光各自分道扬镳,然而战争远远未到句点。灰黑色的漩涡仍在,这一次,乌云密布。 “又要……封神了?”事态变化太快,控制住全城的女人竟是母神西路非,雷蒙尚未从变故中清醒过来,天象已再次剧变,阴霾遮盖了整个天空,一片漆黑。谁也不知道接下去将发生什么,没有紫色的光束与舞台般的光斑,云层中的漩涡缓缓旋转,位于三万米的高空中,像是在寻找大地上的某物。 最终漩涡找到了目标,它像一只吞噬的巨兽蓦然张开大口,喷出一道雷霆万钧的霹雳! 雷电笼罩之处在这一击之下变得粉碎,街道被轰出一个黝黑的,深不见底的大坑,男子的身体在这恐怖的一击下像断线风筝般飘起。 “杰尔浦大哥——!” “天罚!不要过去!”雷蒙终于明白了诸神黄昏之后的再次剧变意味着什么——被奇雷斯附身的杰尔浦强行修改时与空的规则,引动了天罚。 第106章 第六神·戴洛 七神不是最高的,即使光明女神与黑暗圣童共同执掌着世间万物的规则。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一秘辛,它甚至不在书卷上记载。创世至高神主宰的只是构筑起这个世界的框架定律,也就是大预言术的基础——“理”。即神说要有光,世间便有了光。一切以神的意志为转移。七大神明真的是无所不能的么?除了他们各自主宰的领域,便再无人能撼动在这生命金字塔上最高的存在,不死不灭的化身? 于魔法学院的残经记载中,某位曾经担任过院长的学者,其名早已不可考,他是他所在的时代最杰出的魔法师,哲学家与思想者。他质疑过“七神万能”的观点,并提出有制约着七神行事的最高规律:因果律。 据推断,创世三大法则即饱食安身,天道不仁,神怜世人都是由因果律衍生出来的枝节,定律是存在的,而一旦违反了呢? 谁也未见过神违反了他们的规矩会如何,是遭到其余六神联手实施的惩罚,抑或是有比至高神更高的存在,虚空中分离出第一批生命的“乙太”?这个简单的猜想被魔法师们当作不切实际的妄言,记载于经卷之中,猜测者则认真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天罚”。 时与空的秩序可以违背,甚至那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黑猫便是打破各种秩序的专家,然而这只限于光与暗的守门人。一旦人类达成了违背世界“理”的效果,便等于是间接夺取一部分神力。 人类就像置身于一个圈子中,构筑栅栏的便是比“理”更高的“法”,各物种自成一体,不容改变。即使步度根以英雄的光辉被引渡至神祗座前,仍要等候他彻底死亡,英灵回归混沌之海的一刻方可封神,换句话说,人类的身体就算借助魔法,武技达到前所未有的终极境界,也不可能窥见众神之殿的一角。更何况杰尔浦悍然以肉身之能引动时间倒退,触发了冥冥中的审判之雷,天罚降临,谁也不知道那来自何方,谁也从未亲眼目睹过这雷霆万钧的天罚。 “快离开他!那是审判之雷!是天罚!”雷蒙焦急地朝修大喊道,雷云中的漩涡瞬间聚拢为一股,漩涡中心扑出一只龙鳞麒角的长蛇,目光锁定了在地上挣扎,翻滚,全身焦黑的杰尔浦。光网凝结如实体,把所有的观众死死制住。 唯一能动的只有修。他吃力地抗拒着这自天顶传来的一股压力,艰难地走向杰尔浦的身旁。 他的口中喃喃说着什么,乌云翻腾起来,雷电长蛇现出它最终的本体,咆哮声中冲向双眼微睁,望向天顶,只余一口气的杰尔浦。 “别了,修” “不——!”修奋然扑上,又一发雷电轰至,瞬间击破了许愿石的护身蓝光,把两人的身体砰然轰入地底。 “魔法师全部注意!” 漩涡中能量释放出的那一刻,众人身上压力瞬间减轻,雷蒙再也顾不得头顶的强大存在,高喝道。 “高级魔法,禁咒吟诵准备!目标正中天漩涡!” 不需他提醒,终于赶到城门处的魔法师们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异像,在万众惊呼声中,地底飞出一团刺眼的蓝光。 许愿石之力提到最高,它拖出一道灿烂的轨迹飞向夜空,光芒中隐约可见两个人形的身影,那是全身衣服早已破碎不堪的修。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杰尔浦。裸露于外的肌肤,手臂早已被电成焦炭,一头帅气的蓝发烧得贴在额头,发出刺鼻的焦臭味。修摇摇晃晃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向雷云笼罩的城市之外。 这是逆天!雷蒙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已顾不得了,尼兰已经彻底被惊醒,所有居民均在讨论那团笼罩于城市上空的巨大漩涡,与飞行于空中,不停躲藏的那团蓝光。 气息一窒,又一发雷击呼啸着冲向逃亡的修,他不知此时杰尔浦是死是活,背后轰雷之威轻易便把许愿石释放出的防御外壳撕开,他咬牙忍耐,双手把杰尔浦奋力前退,抛了出去,翻身抽出星耀剑,迎上了电龙。 雷电长龙愤然嘶吼,为这逆天的一击而疯狂咆哮,紧接着,修望见了那电龙的双眼,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一秒,两秒,星耀剑捅进它喉咙的一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天罚之目中瞬间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修惊诧地在其中看见了时光与岁月的无情流逝。 秋枫满地,殷红似血,湖面倒映出的吻,巨大的花朵伸展向天,喷出覆盖整个大地的孢子,陌生的一幕又一幕在眼前掠过,直至一把漆黑的长剑插进绿色巨龙的心房,它仰天长嘶,修深吸一口气,提声高喊道“滚开!” 他的右手持剑插进电光之龙的大口,于肩至半个身躯,在这沛然的高压雷光下被电得焦黑,继而整只右手被噬得粉碎,皮肉如干枯剥离的树皮片片飞扬,绞成碎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于指骨至手腕,再到右肩,裸露的白骨最终爆开。星耀剑如流星般坠落,修仰天倒下,狠狠地摔倒于地。 同一秒,大地上冲出无数魔法的光芒,混合着六系元素光波激射向天,竟是激散了久久不去的天罚雷云! 修挣扎着爬向全身抽搐的杰尔浦,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以仅存的一只手攀爬而去,浸透雨水的地面把他残破的身躯一点一点地融化,冲散了他已碳化的肩膀,最终他抵达了杰尔浦的身旁,努力支起半身。继而欣慰地笑了笑,把自己的身体覆在杰尔浦的身体上,闭上双眼,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 魔法师学院储存的卷轴在这一夜全数耗尽,几有尼兰全城面积粗细的光柱射向天空,人类史上最为澎湃的魔法力量发动,天之大陆的游离能量疯狂地被卷了进来,空间被撕开,时间的流动在地面赫然变得缓慢无比,而在高空中却又飞速运转,催动那巨大云层的崩毁。 散开的雷电在空中此起彼伏,如海洋般泛着银色的磷光,乌云消逝了,乌云的背后竟是无边无际的闪银,白天与黑夜奇妙地重叠,天空闪现出灰扑扑的色泽,雷电汇集成团,现出一张扭曲的脸,它张开大口,发出愤怒的尖啸。 “愚昧的人类!” 那正是依协丽丝的声音,数万魔法光团瞬间被无情地吞噬,一张堪比天地的布盖了下来。建筑从尖端开始逐渐风化,飘散于风中,一切存在之物在隐藏于雷云之后的巨大神祗真身面前腐朽,粉碎。 “那存在的,都必将消逝;繁华的,都必将寂寥……” 清脆的少年声音最终把即将崩溃的尼兰从深渊中拉回。 “分开吧!混沌!白日与黑夜!回到你们各自的轨道上!以第七神之名!” 小雷悍然挥出手中罪与罚之镰,沿着他长镰的轨迹,苍穹在这声音下被硬生生扯开。 东与西的一隅,竟是有神明埋伏已久,红日与青月同时升起,各飞向于天空的尽头,同时绽放出刺眼的光芒。混沌被分开了。 “原来执掌审判之雷的是你,西路非”小雷轻声道。“逆之四神都在这里了,你想怎么样?” 天空中的水银巨兽缓缓张开口,电光纠结着汇集成团。 “这是我们的信徒,我们的世界,回你的夕之朝云去,紫羽,把戴洛也带走”不带丝毫感情的女神之声于整个天之大陆上空回响,近亿人听见了这以神言发出的上古之声,恐惧地望向大陆东面。 “快跑!我们要完了!”雷蒙奋力高喊道,两名神祗较力的中央点赫然正是尼兰城! 小雷浑不畏惧,挥起等身长的罪与罚之镰,站在修与杰尔浦的身前,指向西路非,黑暗圣童的铠甲长满倒刺,黑气环绕着他的长镰,双眼变得赤红,继而一丝血液从嘴角流下,落于空气中,飘散成丝,若有若无地荡漾,血丝越聚越多,汇集为黑暗之符。旋转着挡在了三人的面前。 天空中的混沌女神真身颤抖不休,电球不断翻滚,增大,短短几秒内已如城市大小,直至如耀眼的恒星令人无法直视,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是整个世界要毁灭的前兆,地面上的人类捂脸痛嚎起来,灼热的银色神光无情地烧瞎了他们的眼睛。只待它喷出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便要与身处尼兰,绝不退让的黑暗之神以全力拼上一记! 许愿石的光芒穿过耀目的银色海洋,投向天空,谁也看不清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只巨兽出现了。它展开双翅,龙的蓝色翅膀温柔地保护了尼兰。 远方的龙吟声在雷光巨球落下前传来,三头龙在这最后一刻冲进了战场,各以背脊与双翅护住中央的一具身体,星辰落了下来,黄道十二星脱离各自的轨迹,冲向地面。它们填补着最中间那头残缺不全的蓝色巨龙,它的蓝色双眼映出无边无际的白光,如猫瞳般缩成一线。 波拉利斯遥遥飞到,嵌于它的额头正中,逆鳞奋张,星龙戴洛的翅膀一拍,近千米地域化为废墟,它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吼,扑向那道冲来的能量球,以自己的身体,填进了西路非的审判之雷中。 第107章 命运之轮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小雷的轻声问,怕是吵醒了沉睡的尼兰英灵。 “我放不下修” 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尼兰以后就交给修,我不用再操心了,这辈子,像是没怎么认真活过,奇雷斯呢?” “被我爸关在后山了”小雷答道。 “那个红头发的是你爸?” “养父”小雷点了点头,朝远处望了一眼,炽羽坐于倒塌的一块石柱上吹着长笛,死去的尼兰城民的灵魂化为白色光点,旋转着飞向天空,空中隐约有欢笑声传来。 “真好听哪,像是要进入一个没有痛苦,没有不甘的世界里……” 小雷微笑着道“那是黄泉之歌,死亡没有什么恐惧的”他展开手中的血红色经卷,朗声念道“杰尔浦·贝雷洛斯” 天顶投下紫色的光华,把他与一截焦碳般的男子尸体笼罩于光柱中,杰尔浦的灵魂缓缓没入他残破的身躯,遥遥飘起。 “小雷!”底下有人喊道。 小雷不答,只是朝雷蒙挥了挥手,留给他一个亲切的笑容,抱着杰尔浦的尸身没入那团光里。 炽羽收起长笛,指向雷蒙,沉声道“叫戴洛那小子安份点”,旋即化为一道红光射向冉冉升起的朝阳,尼兰迎来了又一个清晨。 湛青色头发的男子端详许久,蹲下身去,把手掌按在那昏迷不醒的少年胸口上,一股冷冽的寒觉流遍他的全身,修赫然惊醒,大口地喘息着。 “苏……苏文?”修坐直身体,迷茫地看着周围。他们正身处于尼兰城三十里外的旷野中,雷电把他全身的衣服烧成粉末,然而四肢,皮肤却保持着毫无瑕疵的完好,赤裸着身躯的修并无丝毫难为情,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浮现的淡蓝色鳞片。 “西路非呢?”修问道。 “该叫你什么?” “叫我修”修答道,朝苏文笑了笑。 “她们……我真没想到”修懊恼地说,叹了口气,他盘起双腿,静静地,赤 身裸 体地沐浴于着第一丝曙光之中。“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诸神黄昏启动的时刻,毕竟,你知道那张卷轴是我亲手做的”苏文无声无息地化为本相——几有一人高的黑色麒麟,它趴在修的身旁“告诉我,戴洛,你下世到底为的是什么?你带走了我弟弟唯一爱的人,把他的心弄得一团糟” “耶米拉的神力仅存三分之一,你把那个孩子留在身旁,又想做什么?我们都以为你在创世之间呆得久了无趣,转生的目的只是为了无所事事地游荡,但插手西路非与耶米拉的信仰,这不是你的性格” “你比那个红家伙要聪明得多” “别扯开话题”黑麒麟不悦地答道。 “圣焰的联姻,是他做的?”修问“我的老师,是你们杀的?你们让他到不沉之月去找耶米拉?” “耶米拉比我们更早埋下了这个因,我只是推动结果的发生”苏文沉声道“你也想在正世界划出一片领域?” 他不等修回答,径自道“可以,我不干涉尼兰的运作,你可以成为尼兰的主神,即使人口稀少,却都是信仰之力坚定的魔法师……” “不”修打断了苏文的话,后者万万没想到他会有那样的思考。 “尼兰不需要神,不仅仅尼兰,整个正世界都不需要神”修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浮现一丝微笑,阳光照在他赤条条的身体上,像在一尊健美的雕像外披上橙红色的薄纱。“我在创世之间虚度光阴的那段日子里,常常好奇地看着下界物种,是怎样生活的” “三大创世女神制造了他们,奥菲斯制造容器,西路非从你们那里抽出灵魂,耶米拉制定灵魂容于躯壳的规则,但人类的存在,不止人类,所有具备思想,独立行动能力的个体,存活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明知自己会老,会死去,却执着地想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即使死亡来到,他们也在死亡的界限上挣扎不休,期望能再回到活着的世界,充满阳光的正世界上”修挑了挑眉毛,朝苏文笑道“你知道为什么?” “个体的存活带来种族的延续,这是小孩子都懂的……”苏文嘲笑道。 “不不不”修再次打断了苏文的话“这是耶米拉的解释,她把这种思想深埋于信徒的内心,以便作为高高在上的母神供人膜拜,种族的延续?”他反讽道“我们是要灭世的,这个世界上一切东西都会毁灭,有开始必有终结,逆之四父神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把这个世界亲手毁灭么?那么种族的存亡,又有何意义?” “人类努力地活着,为了推动社会的进步也好,为了流芳史册也好,最终有一天,当史书被灭世的烈火焚毁,社会在神祗的巨手下崩溃,正与逆世界重归混沌,三女神再次创世,谁又能告诉我,还有什么能留下来?今天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苏文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没料到自己与孪生弟弟一直歧视的浪荡神思考的竟是这种问题,这连他也无法解答。 “你能告诉我,我们七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修又问道,并嘲笑说“连你也不知道,是么?就是依照本能的,创世,灭世,七神永生,去他妈的永生,你们创造东西出来,又亲手毁灭它,永生就是为了在沙滩上堆起城堡,再亲手看着浪潮把它给推平,抹净,不留半点痕迹?你过这样的日子,不觉得很无聊么?苏文?”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师父告诉我,思想的最高处,便是死亡,不是你们所说的‘死亡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死亡,是那种,彻底消失,不再留下灵魂,转世幻灭,转世幻灭无止境,不得解脱的那种死亡,去讨论你存在的价值,以及寻找彻底消亡的方式” 黑麒麟抽了口冷气,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恐惧地退了一步。 “迪朗斯老师的灵魂,去逆世界了么?”修问道,连忙朝苏文摆手“嗨嗨,你在怕什么哪,我没要杀你,我也杀不了你们” “我没有半点神力,就是窝囊废一个,不是么”他亲热地拉过哭笑不得的黑麒麟,一手在他的钝角上摩挲“你们谁我也不会杀,我爱你们,我爱你们大家” 黑麒麟已被修搞得思维混乱,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得再次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我就不能让这个世界走向必然的结局”修另一手握拳,朝黑麒麟道“创世——灭世的轮回,我要让它静止,人类的轨迹必须由自己支配,每个人都有抉择的权利,灭亡与否,而不是由神祗来定夺” “迪朗斯老师进灵魂之海了么?”修认真地问道。黑麒麟的内心倏然涌起无边无际的恐惧感,它的鳞片张开,背脊倒竖。沉声道“没有” “银河咏叹曲唱起时,七神将逐一陨落,并重生……这是预言,还是命令?”修问道“在比我们七神更高的地方,是否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把我们投向宿命的漩涡里?苏文,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耶米拉与小雷各自执掌的命运,而是‘宿命’,代表着因果律,和一切都必然发生,即使是神也无法改变的宿命……” 黑麒麟缓步退后,用它像看疯子的眼光般紧盯着修,他湛蓝的头发在朝阳下灿烂而生气蓬勃,它看着他,他朝它展现会心的笑容,最终黑麒麟不发一语地消失了。 尼兰的方向,冒险家们惊呼声在百米外清晰可闻,修略有点尴尬地双手挡住胯间,自嘲地笑道。 “哈哈,有什么的,都是男人么……哈哈……给我找条裤子穿……谢谢……” 修被搜寻队带回城里,放眼全城,五大神明的群殴战竟是没有对这座命途多舛的新城造成多大破坏,雷蒙把他带到城主府,召来因罗斯,丽莎,宝石银行金融联盟的主席,以及星龙冒险团的所有成员,宣布了杰尔浦临终的遗愿。 “我……我不行”修连忙摆手站起。 “你行的,修哥!”巴哈姆特的人类形态依旧是那头葱翠绿发的少年,他不由分说地把修按回椅子上。 “不不,你不懂人类的规矩,这太难以接受了,雷蒙,你听我说……” 白夜的手掌覆于修的后颈处,摸了摸,修叹了口气,道“杰尔浦大哥……走之前还说了什么么?” “他说放心不下你”白夜道。 “尊重死人的愿望,这你不懂?”苍炎微带怒气地斥道。 “他没有死,只是被封神了”修难过地说,像是控制着某些即将涌出的东西“我尽力了……西路非是执掌光与暗之间的天罚的审判者……” 一时间房内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你可以在任期结束,尼兰走上正规后,考虑撤除城主的位置,但现在无论是我们,还是尼兰,都需要有一个核心”雷蒙缓缓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世,我也不打算多问,但杰尔浦决定让你接替他,这是我们都听到了的” “他是我的师父”修答道。 “所以”因罗斯接过话道“失去他,对我们冒险公会是极大的损失……但必须有人把他的事情做完” “武器,军备,城市防卫,这些神之荣耀武器店一向在行”丽莎道“你为如何管理一座城烦恼大可不必,魔法师学院一向负责教育与各种技术的开发,金融有他们宝石森林银行……” 那长发的光精灵男子点了点头。 “我们冒险家公会更是负责形形色色的任务”因罗斯又道“但四家之间,需要一个彼此都能信任的居中合作人……” “也就是说”修朝与会者们报以热切的期盼式笑容“我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坐在这里就可以了?”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的”雷蒙擦了把汗,苦笑道。 第108章 仲夏夜的辛德蕾拉 夏日傍晚的凉风吹来,花海平原地跨千万里,气流沿东向西,带来清新的意味——麦田里的稻草香气,以及花海中的紫罗兰香,令人心旷神怡。 黑与白的象牙塔笔直伸向天空,不知有多少魔法师在其中钻研,修习。从近千年前起,学者们便相信哲学,魔法与炼金术研习到了极致,将归于一统,窥见那世界终极的奥义,朝神的领域不断接近,遂把象牙塔作为“通天”的象征,学术逾高阶,便越接近神。 修把目光从黑白双塔上收回,转头望向魔法师公会下的街道。 他的一脚悬于半空,另一膝抵着下巴,侧身在夕阳中形成一个好看的剪影,街道上的人来来去去,冒险家们抗着夜里所需的柴火,烤肉架,与系在房檐上的苦艾草沿英仙街走出城去。 修低下头,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遥望着他,他理解地笑了笑,并轻轻摇头,嘴唇微动,说“不了” 伊洛倔强地站在街道上,最终他的背后走来一人,高高的影子被夕阳拖得无限长,伸出一手,拉着伊洛的手掌,把他带走了。 修兀自坐在魔法师公会的房顶,在他身旁的两侧是直耸入云的黑白双塔,身下则是开启万年天之大陆历史的“星之学院”。他便沉默地坐着,独自一人。尼兰的第二任城主怔怔看着最后血红色的天空,波拉利斯已在天的边缘闪现它的光芒。 仲夏节来临了,尼兰建城后的第一个节日,可惜杰尔浦大哥无法亲眼目睹着繁华的盛况。不仅仅全城的居民——冒险家,精灵,神之荣耀的矮人,甚至魔法学徒与他们的老师们,均是置身于这篝火与音乐的旷野中,全城笼罩在浓郁的节日氛围里,到处都是美酒与欢歌,狂野的舞蹈与纵情的呐喊,声音从城外远远传来,来到这冷清的魔法师学院屋顶上。 “喵——” 房顶的瓦片末端飘来声若游丝的一声猫叫,唤醒他心中美好的记忆。 修想看看那只遁于黑暗中的猫,却不愿转过头去,生怕它的皮毛不是黑的。就此幻想破灭。 “喵”它小小地喊了一声,竟是离开屋檐,朝修缓慢走来,肉掌踏在瓦片上,悄无声息。 修笑了笑,学它发出几声猫叫。 “喵喵喵”他活灵活现地扯着喉咙叫道。 “笨蛋,喵” “嗯,你来了”修说。 “来看看你”小黑猫化为少年形态,在修的身旁坐了下来,两人望着喧嚣的仲夏夜节日场地,沉默不语。 “杰尔浦大哥……” “他很好,步度根也很好”小雷答道。 修伸出一手,搂着小雷的肩膀,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胸口,小雷缓缓靠了上来,篝火的幻影在他们眼中飘忽不定,带着灿烂的红光。 “你惹了大麻烦了,帅龙”小雷轻声道“黑麒麟和火麒麟作了决定,你说的那番话,是公然与我们为敌” “还有西路非,她不会善罢甘休”修接下了他的话“苏文以为我想杀他们?” 小雷沉默不答。 “你会陪着我的,不是么?”修自嘲地笑笑“你可不许走了” “不”小雷摇了摇头道,从修的怀抱中挣扎出来“我只是来看看你,十二点我就要走了” 修蓦然望向他们身后悬挂于黑与白之塔中央的魔法大钟,表盘上,时针与分针缓慢移动,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 仲夏夜的狂欢似已结束,人们带着疲倦的面容,彼此热切地交谈着,三三两两走回城内,旷野中,开始有人收拾场地,端回摆放在野外的长桌,撤去帐篷。 “我知道的”修喃喃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我把你骗下来就没安好心……” “都是过去的事了”小雷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热闹的人群。 “那么,就算明天尼兰会被围剿,六大神明联手把我这个窝囊废轰成碎片,至少我们今天还在一起,让我……” 修湛蓝的双眼中明亮如昔,宛若许久前的除夕夜,他认真地说“至少让我,邀请你跳支舞” “不了,仲夏夜已过去”小雷答道,他的双眸中现出一缕抹不去的哀伤,修竟是看得入了神。他以为他会哭,然而他没有,修的手轻轻触碰小雷的眼角,他略有点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我要……走了,永别了,修” “不,等等”修拉起小雷的手,“现在才十一点四十五” “我们已经结束了”小雷带着哭腔道“我要回去,好好当我的神……不再是以前的……” 修不由分说地把小雷拦腰抱起,落下长街,朝城外跑去,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他一口气奔到城外。 格鲁拍着一个手鼓,他喝得微醉,小声朝女人们说着什么,莎则与因罗斯的母亲,胖妇人坐于一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咯咯地笑了起来。梅迪西斯半个身子伏在一张椅子上,雷蒙与飞儿则亲热地坐于一处,拉着手。 修把小雷放下,拉着他的手走进场内,他从眼眶微红的伊洛面前走过,奇克不动声色地朝他勾了勾嘴角,是嘲笑还是理解?那已说不清。 低声交谈的人们像是中了什么魔咒,瞬间均是停下了各自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场中身形高挑的修,与他轻拥着的黑发少年。 小雷略感不安,他朝他们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冷清的仲夏夜节日会场中,所有的装饰已被撤走,唯余噼啪燃烧的,即将黯淡下去的篝火和几缕布条扯在尼兰的城旗上,乌云至远方涌来,遮盖了整个天空,又要下雨了。 格鲁把手中的酒瓶朝火堆中狠狠一摔,它“啪”的一声爆得粉碎,火焰一跃而起,带着酒精的蓝焰,修发抖的手抓着小雷冰冷的手掌。 他左脚跨出一步,小雷跟着后退一步,同时踏于地面,发出轻柔的响声,那响声穿过了他们久远的回忆——比转世更遥远的光阴,创世之间的日子,自创世的一刻起便延续至今的爱恋,如一只温柔的大手,把他们握于一处。 “母亲给我一根线”修轻声唱道,他旋身,拉过小雷,后者默契到了极点的迈步,两人的身影于昏暗的篝火中重合于一处。场中安静到了极点,唯一听到的,只有修动情,沉缓,以及哀伤的歌曲。 “……以母之名,予你身躯,思念……骨肉……” 天顶乌云被神祗之力拨开,灿烂的星空充斥了夜晚,银河从夜的尽头袅袅铺展,洁白的蓝光不断下降,把尼兰城外的旷野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就像梦一般,在那歌声中,小雷与修的头发,脸庞,肩膀,均沐浴于第六神的荣光里,身周一切都泛起微弱的白色光芒。他们的脚步交错,分开,再交错。 “……我的爱,愿世间黑暗永不磨灭你的梦想”修哽咽道,星光离去,他缓缓放开手“那漆黑双眸,永远在虚空中闪亮” 舞曲结束了,夏夜的狂风毫无征兆地刮了起来,把帐篷卷向天空,修的手指微微颤抖,星光回到天顶,一切都恢复如初。 “我不想选择”小雷的肩膀微微颤抖,用只有他和修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你必须……面对”修悲伤地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回去,坐在夕之朝云,好好的当一个神……我替你选择了,永别了,小雷” “永别了!紫羽!”于黑暗圣童消失的那一刻,修发狂般地在风中大喊,至此他再无牵挂。 呜咽声随着暴雨而来,它铺天盖地的冲刷着他痛苦的神情,融汇了他悲伤的泪水,把掩盖其上的泥泞层层带走,最终现出第六神如钻石般清澈的内心。 第109章 修的决定 因罗斯哭笑不得地站在那艘龙骨飞船前,这明明就是冒险家公会的所有物,却被烙上了新任城主的个人印记,他端详着龙头颅中一团绿莹莹的火。 “这就是巴哈姆特的母亲,黑龙米可亚”那一袭白袍的男子道。 玛塔不动声色地看着白衣男子,末了以她女性沉厚的嗓音问道“你是修的部下?” 白夜点了点头。“这艘骸骨,以前与我是同族……龙族的一个分支,黑龙” 从他的身上丝毫不见强悍的霸道气劲,这与那个绿头发的小伙子,还有一身金甲的高挑美女在城内纵横时,牲畜,行人均下意识躲避的情况截然相反,白夜带着令人不自觉想亲近的温和气魄。 “现在让我们看看,该如何处置这该死的东西”因罗斯不悦地说道。 修与雷蒙来了,龙骨飞船系魔法师学院流放者勃朗希尔搜集制造,并赠予冒险者公会,后又被步度根夺回,制造它的是罪人,使用者却是勃朗希尔与迪朗斯两名恐怖的黑魔法师的传人,这真是一笔糊涂账。 “发生什么事了?”白夜问道,修只是摇头不答,神色凝重。 雷蒙把手里的一封信交到因罗斯手中,后者看毕,把它传递给玛塔。魔法师学院的院长认真检查龙骨飞船,这是一件凝聚了邪恶的生物,他在它面前不禁打了个寒颤,头颅中那团绿火微微晃动,像是宣告着它是活物——不灭不死的活物,带着怨念与不甘回到人间的活物。 比起龙骨飞船的归属权,雷蒙交来的那封信显然才是重点,玛塔当即顾不得再讨论面前庞然大物该放在哪里,出声询问道“年轻的城主,你要如何面对菲里德?” “玛塔夫人,这件事情不是魔法师学院一家的……” “要战,要降?”玛塔不顾雷蒙的阻拦“菲里德攻到城下,雷蒙是他的兄长,自不可能断下杀手,那么你呢?” “年轻的城主,你是唯魔法师学院马首是瞻,还是有自己的主意……” “够了!”雷蒙不悦地斥道“夫人,请不要这样” 他的脸色变得难堪无比,修一手搭着学长的肩膀,缓缓道“菲里德说得很清楚,帝国很快便会大军压境,我会努力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如果他不看你的面子呢?”玛塔又嘲笑道。 “战到死”修答道。 “很好”玛塔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修一眼“希望你永远记得今天的话,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龙骨飞船一事最终不了了之,枫叶城发来的战书打乱了尼兰的发展步伐,雷蒙仍在迟疑是否该封锁消息,待得一切准备做足之后再迎战圣焰帝国的兵团,毕竟战力不明,人数不明的帝国军何时开进花海平原仍是个未知数。 然而因罗斯却抢在他们前头,瞬间把消息发送了出去,一夜间大街小巷尽是得知了菲里德挥军来袭的行动,以及那封战书的内容。 尼兰建城诸势力头领先为我国臣子,继于叛乱中迁逃。上亵七大神明,下叛一国之君,首犯步度根,杰尔浦,迪朗斯,赛依耶等人已伏诛,若洗心革面,重新回归圣焰,交出协犯头目,则既往不咎。迷途不改,我将率大军亲征,以皇之名,尽诛全城! “尽诛全城”飞儿冷笑道“打仗时只知道躲在后面的草包居然要‘亲征’还要‘尽诛全城’?” “你们魔法师学院就是因为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事方式才会结下不可解的深仇,哪怕当时给菲里德一点面子……”宝石森林的行长,一头亮银长发的白皙精灵指责道。 雷蒙愤怒地反驳道“你没有权利质疑魔法师学院的行事方式,我们是学者,并非充满铜臭的商人……” 修安坐于会议室的正中央,室内吵吵嚷嚷,纷繁不堪的斥责,喝骂传进他的耳鼓,只有他知道战争的真正起因。那决计与菲里德的颜面无关,与这些表面上的‘叛国’‘潜逃’无关。 树雨嫁进圣焰,菲里德摒弃了耶米拉神光的笼罩,光明女神的神力裸露在城外被奇雷斯一爪挥得灰飞烟灭,圣焰帝君已转投了炽羽。 换句话说,这只是几位扩张领土的至高神剿灭异端的一战,唯憾凡人们当了棋子。 “我会,我会!”修无可奈何地喊道“不要再吵了!” “我会努力”修说,不顾朝他投来的诧异目光,他许下了毫无安全感的诺言,抓起外套,离开了城主府。 鱼肚白如画笔上的颜料,被温柔地一抹,刹那间东面的天幕尽数现出乳白色。 出奇的是,圣焰的战书并没造成尼兰的任何惊恐,该开业的店铺仍是照常,甚至冒险家们亦没接到公会的动员令,他们像平日般早起,三三两两地踱向冒险家公会,寻找新的活计。没有人知道,昨天午夜城里离去的那头白色巨龙。 从英仙街尾的那栋两层楼房内气喘吁吁地跑出一名少年,他在曙光里飞奔而过,穿过长街,来到冒险家公会,魔法师学院,挨个询问,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三个字。 “世子!”奇克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追着,他的腿长,只是轻巧几个跨步便追上了伊洛。 “他……他去哪了……”伊洛喘着气道,他在马路旁弯下腰“昨晚也没回来,修!”他茫然地转头四顾,沿着魔法师学院的偏道向内走去。 魔法师学院正门处仍是贩卖材料的集市,偏门处一条幽僻的小道,蜿蜒通向学院后花园,伊洛循路走去,那里种满了从圣焰移植过来的药草与炼金术香料,花园正中的空旷砖地上摆放着那艘灰黑的龙骨船。龙骨船前一男一女,席地而坐,女子身周金甲耀目,她把那青绿色头发的少年抱于怀中,喃喃说着什么。伊洛鼓起勇气,朝她走去。 “苍炎小姐……”他问道“修呢,你们有看到修么?” 她的金红色瞳孔现出迷茫的神色,奇克暗自跟上几步,护于伊洛的身侧。 “没有”她说“回去,伊洛,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巴哈姆特涕泪横流,一手摸着龙骨船的外壳,自言自语。 “他是……” “巴哈姆特”苍炎朝伊洛介绍道“我的夫君” “恭喜……你们”伊洛讪讪地说道“修不知道去了哪里,修,格鲁,还有……梅迪西斯大哥,今天早上我们团的人都在找他们,那艘船是……” “它是用小巴母亲的骸骨制成的”苍炎淡淡地解释道。 伊洛点了点头,又看看那龙颅骨中跳动的火焰,它赫然充斥了整个头颅内的空间,绿色的灵魂之火不断从眼窟内喷射出来,溅射在巴哈姆特的脸上,他悲痛欲绝地伸手去摸死灵龙的外颚,全然不顾两名突兀出现的旁观者。 “白夜前辈昨天晚上出城,修也许跟着他去北方了”苍炎道“你回去吧伊洛” 奇克明白这一幕她不想让二人看到,沉默地拉着伊洛离开。 一望无际的北部荒原在脚下掠过,盛夏冰原早已长满苔藓。格鲁还是第一次见到白色巨龙的全貌,它展开的双翅一如稳定,坚决的保护伞,护住迎面而来的高空风暴与乱流。 “我没有把握说服他们”黑精灵不无忧虑地说道。 “没有关系”修说“去北方不仅是找黑精灵族,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你们应该让其他同伴跟来的,就这样扔下他们实在不太好”白夜的声音隆隆滚过,修帮格鲁拉了拉衣领,答道“北方太乱了,贸贸然带着全团人跑到西路非的大本营去,毕竟不是好事……况且,尼兰也需要人留守” “你想起什么了?”白夜缓缓道。 他的声音如洪钟般敲在修与格鲁的心头,此时不仅是白龙,就连格鲁也不禁暗自提起心神,十分好奇修的真实身份。 然而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做过的事情本来就不多,能想起什么?” 一时间白龙与黑精灵均是沉默下来,修又道“起码在我漫长的生命里……要有点事情可供回忆,我光顾着思考,一件事情也没做” “现在正要去做”格鲁善意地安慰道。 “与西路非那一次短暂的接触,我倒是想起了一点东西”修缓缓道“不,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找到混沌之神的弱点了?” 白夜与格鲁同时询问道。 “我们是相辅相成的,一方崩毁,另一方……也会消亡。” “我与西路非,小雷与耶米拉,甚至炽羽,苏文二人与绿意的女神奥菲斯,七神如铜板的正反面般彼此相对,一方湮灭,另一方随之死亡”修答道。 他的湛蓝色双眼望向正北方已不断变得清晰的安塔利亚城,和卧于其侧,如睡兽般蛰伏着的白龙岭。 “所以依协丽丝才会在最后一刻退走,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再来的” “你就这样把伊洛丢在……” “我不爱他”修认真地说“爱不起,谁也不爱了,我没资格” 第110章 受伤的狼 城主失踪了,但尼兰全城的人对此并不诧异惊慌。 杰尔浦被神罚笼罩的那一夜,修拼着自己性命不要,舍身护住他的最后一名师父,奔雷滚滚,几乎把他半个身躯劈成碎炭,这样的城主会因为畏惧潜逃?怕死?那是断然不可能的。消息早已在大街小巷中流传,失踪的修的离去是为了寻找强有力的,对抗圣焰的毁灭性兵器,把那些敢于来犯的混蛋轰个稀巴烂,大家都这样说,雷蒙万万没想到全尼兰在此事上的意见保持了出奇的一致,最后也沉默下来,索性不多作解释。 更有人认为修继承了杰尔浦的冒险家等级——钻石级S。他是杰尔浦唯一的传人,这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城内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发生着,谁也不为这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战争恐惧,连混沌女神西路非都在尼兰面前退去,圣焰算什么?魔法师们开始准备卷轴,由冒险家公会拨出一部分战斗力,与学院组成临时军队,再配合宝石森林银行的混血精灵弓箭手,这样一支尼兰自卫队便开始在城外日夜巡逻。 人类居民自发地为他们负责后勤,并接受因罗斯的调遣。事实上花海平原的地势几乎无须投入过多兵力,视力极好的精灵们站在城墙上便一目了然。 所以当小股的骚扰部队于凌晨出现在野外时,黑白双塔便得到了消息。这反应是否过激不知道,起码雷蒙与因罗斯是紧张到了极点的,而当所有城门已牢牢关闭,天空中的屏障开启,奇克方不紧不慢地走到城墙上,眺望远方。 瘦削的刺客带着未睡醒的疲倦,把腰带扎紧,伊洛忐忑地站于远处,眼望他的侍卫套好夜行靴,并扯上侧链,把匕首插进腰边的皮筒,又接过雷蒙递来的手弩。 “梅迪西斯呢?星龙冒险团就剩你们三个了?”因罗斯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奇克冷漠地回答他,他伸出独臂,伊洛会意,为他系紧手弩。扳机正在他五指扣得到的地方,他修长的手指试了试,偏过头去,调整方向。最后一言不发地跳下城墙,引起卫兵们的惊呼。 “准备一匹马,一辆拖车”奇克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就自己一个人去?”因罗斯不禁问道“对方的前锋部队起码有……” 话音未落,尼兰城外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惨叫。 “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伊洛忽然有点悲伤,第三次,这是从十六岁那年起,奇克第三次离开他的身旁,他不禁回忆起那段帝都求学的孤独的日子。 “怎么了?学弟” “没什么”伊洛笑着朝雷蒙说道“我习惯了一些事情,竟是对它视而不见了……” 树林内接二连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黎明,每一声到达高 潮时却又被突兀地中断,因罗斯暗自心惊,并依次计算,直到第一百三十三声,树林淅淅索索地动了起来。 继而马匹嘶鸣,骑兵们不要命地丢盔弃甲,退出尼兰旷野外,接着是步兵,再之后是魔法师们的飞翔术光芒亮起。因罗斯忙抓住一名精灵弓箭手问道“有多少人?” “三千多人”那卫兵目测后答道。 雷蒙与因罗斯顿时为之动容,奇克以一人之力无声无息地吓破了圣焰三千名前锋的胆!谁也说不清他到底是如何避过如此众多耳目,把聚集于树林中的人挨个射杀的。 但他仍不罢手,天空中传来嘶声叫喊,一名魔法师直直地摔落地面,看得城墙上的人胆寒无比,他们只有一个念头,追魂,死神追魂的全过程。 直至平原上的骑兵,步兵越逃越远,奇克才抽身离开树林。远远朝城下准备好的马打了个呼哨。它拖着平板车缓慢朝他走去。 尸体分成六批运进城内,并堆叠一处。 “一百三十四人,圣焰前锋部队”雷蒙小心翼翼地翻看那名叠在尸体堆上的魔法师。死者背上有宫廷徽标,正是不久前从魔法师学院离去,进入皇宫任职的毕业生。他的心底一阵揪痛,缓缓扳过死人肩膀。 一个极小的洞口,细弩箭从死者后脑勺射出,脑浆混合着血水已在开口处凝结,箭锋从左眼处透出,闪着银光。 奇克在尸体前站了一会,单臂在胸口作了个手势,转身朝伊洛走来。伊洛伸出手,他不予回应,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别吃了”伊洛不悦地说道。众目睽睽之下,奇克把染满鲜血的独手探进怀中,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卫兵们很快便散了,民夫把尸体火化,再把骨灰用布包好,交到魔法师学院的后园,雷蒙下了命令,军队陆续出城,把第一季的水稻,小麦收割存仓,并运送粮食进城,尼兰的大门短暂敞开,又轰然禁闭。 那声音传到英仙街的末端,小楼内的院子里。 伊洛打起一盆水,白皙的手掌搓洗着奇克的单手,他的侍卫默默坐在井栏上。 “莎去学院了”伊洛小声说“梅迪西斯大哥去了哪里,和修一起走了?” “团长和弓箭手坐龙走的,梅迪西斯半夜从北门出城”奇克不动声色地答道。 “你都知道?”伊洛猛地抬头,不悦地问。 奇克不答,他凝望着水盆内的倒影,把一只长腿搁于井栏上。 “你说,这城守得住么?”伊洛问,一如他所料,得不到任何回应。半响后他又自嘲地说道“这次城破,我不会再跑的了,跑去哪也没用……” “世子”奇克忽然道。 伊洛把那盆洗得暗红的水泼出门外,又打了一桶水,浸透干净的毛巾,覆上奇克的侧脸。 “别说了”他答道。十余年的相伴,他忽然明白奇克接下去要说什么,先一步制止了他的侍卫开口。或许那片刻的心有灵犀反而令奇克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冲动,他紧紧抓着伊洛的手臂。后者挣扎不得,被奇克抓得生痛。 “你连对不起也不让我说!” 似是万吨火药在那一刻爆开,又或是禁咒瞬间被释放,奇克的情绪终于累积到了顶点,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防。伊洛完全被吓傻了,他抽出手,颤抖着退了一步。 “你……” “我要告诉你,对不起”奇克说“你不能让我一辈子活在自责里,我也是人” “我也是人,懂吗,伊洛,我的世子。” “我犯下那个错误,每天都活在痛苦中”奇克缓缓道“从你十六岁那年开始,我就把全部的生命和灵魂都交给你,我本来就该死了,西领沦陷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死,你没有归宿” “我拼了力气去找你,我的命不属于自己,我期望在自己死的时候,能看到你微笑,你开心地活着,并且不因为我死了,掉眼泪,伤心,难过”奇克喘息着道“你没有,你每天不停地折磨自己,徘徊不前,那小子不能让你快乐,他不爱你,你便不停地折磨自己,你痛苦同时也是让我不好过” 伊洛低下头去,他在那盆清水中看到了奇克的双眼,那是他第一次在侍卫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 奇克迷茫,且无助,眼角泪水源源不绝地滑落,像一头受伤且绝望的狼,或是灰黑色的瘦狗。 他竭力令自己的语调平缓下来,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被刀割的伤痛。“依协丽丝让我当她的神使,我问她是否献出自己,以后能让你快乐,她告诉我情感是必须摒弃的东西,快乐也是” “所以我拒绝了她,拒绝了母神”奇克苦笑道“连她也认为我应该当一只没有情感,没有理想的动物,以为我是一只行尸走肉,要把我带走……” “别说了!”伊洛陷入了无休止的恐惧之中,他微微后退,像是不认识般地看着奇克“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这样!奇克大哥!” 奇克伸出他的独臂,手指间还有匕首划破的伤痕,他解开自己的上衣,胸膛上尽是斑驳的疤,冻伤,刀伤,箭疮,密密麻麻,连着他折断突出,最终又接好的畸形的肋骨,与步度根重新为他换上的皮肤,如死灰一般触目惊心地呈现于伊洛面前。 “让我再抱抱你吧,世子”奇克悲哀地说“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他把伊洛抱在怀里,说“修弥补了那个错误,我没什么好做的了……” “不!不!”伊洛肩膀起伏,喊道“不是那样的,我错了!奇克大哥!我错了!” “我以后会好好对你,我发誓,我……”伊洛语无伦次地呜咽道“我喜欢修,但比不上你,我刚刚才明白,你不要离开我,你刚下去,一个人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害怕得很……我……” “我不懂事,你原谅我吧”伊洛恸哭道“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 “当——当——当——!” 城中央的大钟倏然敲响,带着震撼人心的冲击力的悲鸣,于伊洛带着哭腔的尾声中冷不防敲下,如狂风暴雨般充斥了全城,摇撼着紧紧抱于一处的两人。像是在庆祝某段爱情的新生,又像是奏起了尼兰的丧钟。 菲里德的主力部队翻山越岭的来了,足足有二十万人,御驾亲征。 第111章 公主VS大祭司 “铁锤什么时候会回来”雷蒙忧心忡忡地问道。 飞儿缓缓摇头,道:“我们还有,一千六百七十名魔法师,三千名精灵弓箭手,一万近战冒险家单位,外加两只……龙” 雷蒙抢在全城封锁前便派出铁锤前去隆奇努斯山深处向矮人王国请求支援。也幸而如此,他的特使先一脚躲过圣焰的侦查线,矮人工匠有没有能力说服他们的国王,还是个未知数。 唯今之计,只有期望修真的能带回来什么强有力的兵器,以挽救全城了。雷蒙与飞儿站在城墙高处,朝脚下的平原望去,圣焰的随军工匠如蝗虫全般散开,铺满整个旷野,不到中午,阳光便照进他们挖出的战壕,骑兵们垒砌高台,皇旗于炎炎夏日的狂风中飘扬。 “帝君谕……”手捧金锦的宫廷侍官站于高台上,煞有介事地开始朗诵战书,这也是两军之间所必须经过的固定程序,即“宣战”,而战争的主角却是迟迟未现身。 “菲里德·格里佛尼” 女人的声音一起,瞬间广袤平原上二十万圣焰大军同时喧哗,直呼帝君名讳,这是大不敬!即使叛贼自立门户,于两军交战阵前,也必须尊称“陛下”,更何况尼兰只是名分未定的臣属之地!当即不少骑士一腔怒火,大声叫阵,要把那个没有丝毫礼节的女人拖出城外斩首。 “家母……” “不,听她说什么” 玛塔的声音透过冒险家公会的魔法扩音装置远远传到尼兰城外百里,清晰可问,她的话语中似是压抑着比菲里德更甚的怒火,听得所有人均是变了脸色。 “你为何不宣读雷蒙的姓氏,可是心虚?!”惊雷般的声音炸响,圣焰骑士议论纷纷。不少人转头望向根据地最中央处的金顶皇帐,帐篷前帘却迟迟未掀开。 “她要做什么!”雷蒙快步奔下城墙处的楼梯。 “我不知道!”因罗斯抓狂地大喊道,母亲用的诛心之计竟是从未透露予自己知晓。 “先帝洛克特与星空大贤者生下二子,大皇子是雷蒙·格里佛尼,圣焰诸将士听清楚,此事我尼兰城冒险者公会已详细调查,人证物证皆在,菲里德不念丝毫旧情,先诛魔法师学院,后逐我帝都根基产业四族。天理何在?!谁是真命继承人,当朝将军可派遣代表进入尼兰,我玛塔将出示证据!” “不敢么?”玛塔的声音冷笑道。顿时城内外鸦雀无声,那侍官显然万万意料不到会杵上个这种狠角色,吓得脸色与死人无异,寻思片刻,又高喊道“叛贼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我不过是要求派个人进城来看看冒险家公会提供的证据而已”玛塔从容道“既然不敢,那便战罢,今天听到这个秘密的,圣焰二十万,尼兰十万,共三十万人。你们若亲手杀了正统皇室的继承人,骑士们” “这就是你们的忠诚!?”她的一声爆喝似狠狠甩了菲里德一耳光,没有比这更毒的动摇军心的宣告了,圣焰甚至连“以王之名”的宣誓均未发出,骑士们便先自乱了阵脚,“嗡嗡”的小声议论先是从最前沿开始,继而扩展到全军。 密集的谈论在它即将化为狂风骤雨,席卷整个圣焰阵营之时戛然而止,点将台上出现一名英气勃发的骑士。金色的盔甲在午阳下闪耀,刺眼不可逼视,一头红发如烈火般充满朝气——格里佛尼家的血脉象征。 议论声被他的出现所掐断,帝君菲里德左手把头盔抱于腰侧,他丝毫不顾玛塔的咄咄逼人,冷漠地站在高台正中央,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上来的。 “哥哥,我有话对你说”菲里德朗声道,捆缚于木桩上的扬声魔法器把帝君的声音扩大了无数倍,传进尼兰,奔跑中的雷蒙身形一顿,在冒险家公会门口停下了脚步。 连老谋深算的玛塔也被在这一声称呼面前措手不及,停下了她抑扬顿挫的指责。 “圣焰传承自谁?”菲里德的声音沉稳,不见丝毫慌张,早已与当初经历湖畔之险的惊慌皇子判若两人,骑士们纷纷单膝下跪,他的形象令他们想起那位早已死在新年的第一天的老朽的雄狮:洛克特·格里佛尼。 “君主,皇室,均传承于天,七神创世,造人;并指定人类血裔作为统治者,我的兄长,站在我背后的是七神之一,而站在尼兰身后的是谁?” “大皇子或二皇子,这已无关紧要”菲里德伸出右掌,虚按于身前,沉声道“神选择了我” “那是——” 另一名红发的皇室成员不顾一切地挣开卫兵的手,奔到城墙最前,她发出一声尖叫。 “树雨!”莎难以置信地看着菲里德背后缓缓漂浮于空中,背持日轮之杖的女精灵,她的面容恬静而优雅,望向尼兰的目光充满了悲悯。 “莎?”菲里德略感诧异。他几乎已完全忘记了这个远房的堂妹。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隔着两千余米的距离,娇艳的红发像是血色的玫瑰,不容辩驳地表明他与她均是格里佛尼家的传人,菲里德略感踌躇,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照道理,此时应该登上城墙与菲里德正面进行交锋的该是雷蒙,至不济也该是尼兰的年轻城主。 “第五神的荣光庇护圣焰”她轻声道,树雨温柔的声音被风送向尼兰一方。“我是他的神使” “投降吧,莎”树雨柔声道“还有城内,我的同胞们,精灵宗族从未忘记过你们的存在,只要修愿意开放城门,菲里德不会伤害……” “不会伤害我们?”莎冷笑道“是谁发誓要尽诛全城市” 树雨浑不为莎的顶撞而恼火,她又温言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因为阵营与立场而改变,我们在闪灵森林里的那段日子不正证明了这点么?” 莎沉默了,她在城墙上与他们遥遥相对。菲里德来不及再说点什么,树雨却感觉到了空气内的一丝不安波动。 美丽的精灵女王双瞳微微放大,露出一丝难以索解的眼神,像在感伤,又像是在哀叹,她缓缓念颂起几句菲里德不明其意的古代诗歌,那咒语谁也听不懂,紧接着,她生气般地快速吐出几个音节。 淬不及防之间,莎扬手,树雨同时反手把背后日轮之杖挥出,两名法师的动作惊人一致!均是默契到极点地同时发动了禁咒! 一道强大的气劲迎面扑来,携着肉身不可抗衡的高温,火舌先是聚为橙红,继而鲜红,到得尼兰城的旷野外竟是化作炽热的白光,那道真火之柱宛若开天辟地的第一条地底炎蛇,在半秒内便冲过了上千米的空间! 瞬时菲里德的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从背后不及半米之遥的冰冷气息激得他浑身一颤,浑身像在这远古的寒冰前僵硬,树雨也释放了她的禁咒。 冰龙与火龙从各自的阵营喷发,在尼兰与圣焰的中间点相撞,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纠缠着化为笼罩了整个战场的水蒸气。 “好冷啊”修拖着鼻涕哀嚎道“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穿着夏装,这么冒冒失失地就来了……” “你……”格鲁说什么也无法把神明与修这种生物联系在一起“你不是来过一次了么?” “上次来是冬天,我穿了很多,哪知道夏天这里也——哈嚏!”修瑟缩到龙翅的根部,借白夜宽厚的翅膀挡着风,使劲地挤着他唯一的同伴格鲁。 白夜最终在安塔利亚城门口处停下,收拢翅膀,它的降落之地被激得雪屑飞扬,席卷起一巨大的雪圈朝四面八方褪去,现出黝黑的石地。 安塔利亚之城依旧笼罩在极昼的日光下,城内冷冷清清,修抬脚跨进城门,那久违的长街空荡寥落,竟是如同一座死城。 “人呢?”修的心内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格鲁快步沿着长街奔入,猎靴的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更添诡异气氛。 黑精灵站在街道中央,从腰部的囊袋中掏出一管箭哨,吹起尖利的声音。 那是他联络同族的方法,修猜测。 “格鲁?”街道内有一人转出。 黑精灵王子当即兴奋地跑上前去,随即意识到自己仍是全族中通缉的要犯,心下忐忑,放慢了脚步。 “伊得蒙”格鲁认出那名精灵,旋又一人出现了,黑精灵们三三两两地从小巷内走出,带着奇怪的表情审视格鲁,与他背后的那头小山般的白龙。 “你们果然到这里来了”格鲁问道。 “你不是死了么?”有人诧异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迁到这里了?” 紧接着他的族人们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以手指触碰他,修默默站在格鲁身后,一手警觉地按于剑柄上。 “我没死,你们看,在心湖上那场战斗,后来我被神带走了”格鲁伸展双臂,任由族人确认他不是虚无飘渺的鬼魂。并朝他们报以微笑道“族母呢?” 他尚且不知自己在心湖的那一战中为族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没人回答他,他们只是一个劲地朝黑精灵王子提问。 “哪个神带走了你?” “你是奉神的旨意来的么?” “你是来带我们走的么?” “什么意思?”格鲁不解地问道“我需要和族母好好谈谈,上一次她没等我说完就打算把我送去喂蛛后,希望她这次能……” 英俊的黑精灵觉察到一丝不妥,这待遇是自他离开侍父逃亡,进入人类世界并成为两个种族均不接受的一份子来,从未有过的。 族人对自己似乎多了点隐藏于内心的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期盼,这是因为自己杀死了蛛后的缘故?还是黑精灵全族在心湖战役中遭到挫败后性格的变化? 果然,伊得蒙立于建筑物的阴影下,朝地面吐了口唾沫,说道“族母死了,她的神杀了她” 第112章 圣光·女神颂歌 黑精灵生性淫 荡而不知自制,若从族性而言,自创世以来,暗之森林裔当之无愧的是大陆物种中最混乱,最没有秩序的一支。 他们把性作为爱,并以之为人生的头等大事,放任欲望不予管束,视其是生活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活动,正如饮食与居住般,被提上重要日程。这与极北安塔利亚之城人类的苦行僧生活大相径庭。族母碧妮斯率领着他们投奔了混沌之神,把他们忠诚的信仰交给依协丽丝,然而暗精灵的个性,是劣根性也好,种族特征也罢,却没有丝毫变动。 重建的混沌神殿的祭司们严词勒令人类不得与黑精灵进行过多的接触,并三番两次对异乡人的首领碧妮斯提出警告,但那显然是徒劳的。黑精灵的生活作风就如病毒般附上了安塔利亚的身体,受到性的快 感引诱的人类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试想谁能抵挡一个熟练,新鲜,外貌完美且花样层出不穷的床伴的诱惑? “人类祭司把族母骗到神殿去,她去了便再没有出来”伊得蒙道。 “所以你们就收拢了自己的活动区域?”格鲁问。 伊得蒙点头,说“我们正在踌躇,并计划进行一些事情,后来……” “后来母神回到安塔利亚之城”修接口道。 伊得蒙与几名暗之精灵诧异地望向修,半响后道“是的,原来族母带着我们迁徙过来时,西路非没有在这里” 依协丽丝从南方尼兰回来后,不知传达了怎样的命令,当即人类祭司召集起她的信徒,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祭礼,过了不久,一名灰色长发的中年男人来到极昼之城。带来南方的消息。 “灰色长发?”修与格鲁几乎同时疑惑地问道。 “是的”精灵们回答。 “他腰上佩着一把弯刀,和我们的武器很像” “脸也英俊,身材也很好,约摸三十来岁的样子” 这疑惑更甚,梅迪西斯比龙的速度还要快,眨眼间便来到了安塔利亚?据伊得蒙转述,他接替了某名混沌神殿大祭司的位置,并率领着全安塔利亚的人,出了城。 人类启程,浩浩荡荡地朝南方迁徙而去。 自始至终,西路非都没有正眼再瞧过黑暗精灵,他们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只得躲藏于城市内,所有的人都走了,跨越荒原,朝着某个不确定的目的地前进,他们身处茫然,被孤立,以及没有首领的境地,只得终日无所事事地游荡于这座废墟里。 “梅迪西斯把人都带走了要做什么?”格鲁不禁问道。“你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么?” 伊得蒙回答:“花海平原,有族人听到了祭司们的对话” “她需要信仰”低沉温柔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修与格鲁蓦然转头,接着为伊得蒙介绍。 “这位是康坦斯丁大哥,白龙” 伊得蒙不得不礼貌地朝白夜点头,龙族是力量与威能的象征,除了主神级的侍神者,它们凌驾于所有物种之上,正逆两大世界的一切生物都必须朝它臣服。 “信仰?”修问。 白夜缓缓道“就像战斗时驱赶着粮草,牲畜,供她汲取信仰之力” “我们得快一点了”修担忧地说道。 他与伊得蒙,格鲁并肩站在白龙岭的入口处,风雪在夏季消散后,裸 露的黑色质火山岩更显得孤廖凄清,那坚硬的石块却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矿物,暗精灵族最后的遗裔开始在谷口汇集,带着他们所剩无几的粮食。 人类什么也没有留给他们,黑暗的森林住民从隆奇努斯山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却面临全族饿死的境地,所幸格鲁回来了,现在没有人再驱逐他,他是他们的唯一希望。 尼兰城。 雷电劈翻了冲城的步兵与敢死队,他们如同秋收的麦子般大片大片地倒下,在漆黑与焦臭的地面上痉挛,挣扎。四系元素彼此互相碰撞,冲向不停被推向尼兰城的攻城车。 一声令下,圣焰后阵的投石机把无数装满火油,沥青的瓦罐甩向天空,星星点点的燃烧弹在黄昏里拖着乌烟与火光下雨般落向城内,宫廷魔法师们彼此站于一处,大声吟诵咒文,天地元气在双方的争夺下被快速抽空。 冲城的骑士们口干舌燥,在这广阔的城前平原上行动迟缓,那是元素之力被交战双方魔法系人员夺走的自然现象。 “防御罩不行了!”雷蒙发狠地大喊“因罗斯!组织弓箭手到城墙前来推梯!” 经过足足六小时的消耗,尼兰的魔法师们已疲惫不堪,远距离的魔法狙击直是占尽了上风,至今圣焰军团仍未能靠近城墙一步。菲里德视人命如草芥般不停地往上填兵,集结待命的方阵一个接一个被派出去,传令官每挥下一次战旗,便有近千人浑不畏死地冲向坚不可摧的尼兰城。 然而他的主力队伍——三万皇家骑士团仍无损伤,雷蒙咬牙苦定,背后学徒们一波接一波的高级魔法已逐渐接不上趟,出现了明显的空白期,即使只有短短几秒,他们心下清楚,一旦被步兵抢到城头,尼兰的防线便会全面失守,撤退不及的魔法师们将会遭到大屠杀。 魔法防御罩剧烈地闪动,在最后一道呼啸的泥石洪流前化为碎片,火油罐铺天盖地的飞进城内,继而水的柔和白粼如一张温柔的大手,接住了他们。 “该死的,我不是说水系魔法不能浪费在防守上的么!”雷蒙愤怒地朝城内大喊,他仍未来得及指挥下一波防御,湛青色的水波已瞬间倒灌,迎着投石机朝城内甩出的又一轮炮弹,朝圣焰军卷去。 面前的景象朦胧,水声淙淙,雷蒙的眼前一花,一个灰黑色的身影借着魔法掩护无声无息地从他眼前溜过,一个,又一个,更多的黑衣刺客默契地滑下城墙,消遁于傍晚的最后一丝暮色里。 奇克率领了三百刺客贴着地面掩去,于水波中避开了再次冲上前来的步兵敢死队,穿过高耸的登城云梯时,便是手起匕落的一挥,云梯底下血花四溅,顿时无数断木,捆绳朝后倒去,被海啸般的流水冲走。 刺客并没有手刃过多的人,他们的目标坚定——战场后阵中央的将台。不到一分钟时间,圣焰已发现了这群机动队的存在,骑士们大声呐喊,排列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瞬间让出一块空地,火把尽数燃起,精灵弓箭手们纷纷被调到菲里德的将领台周围,聚成一个圈。 在兵种互克中,魔法师是骑士的天敌,却躲不过刺客来无影去无踪的暗杀;刺客则受到弓箭手们的压制,潜行,隐身在双耳灵敏,视线广阔的弓箭手面前与废技无异。 “糟了!快叫他们回来!”雷蒙看到远方高台上树雨的日轮之杖把鲜红的云层聚为一股时,下意识地涌起不祥的预感。他朝因罗斯大声喊道,后者忙从怀内取出魔法火箭射向天空。 然而已太晚了,树雨手中的超长魔法杖指向西天,残阳如血爆发出无止境蔓延于战场上的红光,继而“嗡”的一声,大地震颤,于将台为中心一圈冲击波成型,避开了圣焰的将士,天摇地动,震得无数刺客口鼻溢血,朝外横飞出去。 奇克已放倒了第四名弓箭手,水波的荡漾有若实体,令他难以站稳,掏出匕首单手挥去,正要把将台底下的支柱砍断时,周遭弓箭手终于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存在,齐齐用箭指向站在空旷地面上的刺客首领。 一阵剧痛,利蔟透背而入,射穿了奇克的肩胛骨。他咬牙忍痛,反手机括拉开,臂弩射翻了又一人。 黑暗笼了上来,骑士的呐喊离他渐远,奇克无力地摸上木桩,两指扯着粗若手臂,捆绑着木台巨柱的绳子。胸口在树雨的下一式魔法中猛地一震,被激得翻了个身,如同狂风中的破叶般被甩上天空。 冲击波堪堪抵住了尼兰冲出的海啸,白光平地飞起。 似是潜藏于深海中窥见的那一线日光,它透过湛蓝之水的荡漾无孔不入地投射进了海底。伊洛的声音伴随着这光芒清晰地传入刺客侍卫长的耳鼓。 奇克有点茫然地躺在泥泞里,并望向天空,他独臂的手骨折断了。天空中的日光透过海面照着他英俊瘦削的脸,那粼粼蓝光遥远而飘渺,随着伊洛温柔的声音荡漾不休。 “若前方是深渊,我将义无反顾地投向你” “若是深渊……”奇克气息微弱地答道,胸前肋骨发出“啪”的碎裂声响,骑士的铁蹄从他身上踏过,奔向菲里德的点将台。 “月之光,开启魔力之源;” “开启……”奇克迷迷糊糊地跟着念道“世子,我回不去了” “日轮之光,驱散长夜;驱散黑暗”伊洛的声音柔和而坚决地念颂完了这咒语,光芒万丈,正逆二世界的一切光体在那瞬间把它们的能量汇成一股,惨叫声传来,却不是己方战士的惨叫,奇克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光芒已游走于他的全身,所有的伤口内泛出白色的圣光,折断的骨骼开始复原。 第113章 叛离·尼兰沦陷 巴哈姆特与苍炎腾空而起,在第一缕曙光来临前盘旋于战场之上,那一刻,天地间漆黑无比,战争已进行了十八小时。尼兰城外的旷野均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圣焰军的尸体。 曾几何时,城内城外皆是同胞,圣焰有神,然而他们的神并不出现。 两头龙口中吐出烈焰,在大地与天空中形成明亮的斜线,沿着城墙一路摧去,爆炸此起彼伏,乌烟与焦臭扑面而来。“这是怎么回事!”雷蒙与因罗斯失措地避让,城中央龙骨船愤然张口,积聚了许久的怨恨磅礴冲出,亡灵魔法炮的巨大威能把整条街一炮轰成灰烬。黑之塔从根部折断,像一面颓废的战旗遥遥坠落。 没有人料到这个结局,毒龙的双瞳变得血红,不由分说地烧死了近百名拦路的魔法师。继而冲向城外旷野。似一个执着于复仇的人,找到了爆发点。 “小巴!”莎奋力喊道。 龙骨船的膜翅展开,掉头离去,巴哈姆特与苍炎一左一右,护卫于它的身侧,消失在黎明之中。留下满地的尸山与破碎的城墙。 破晓时分的光线利剑般穿透他们的灵魂,近二十万人茫然地看着这一幕,龙吟声是悲愤的宣告,亦是情谊的决裂,它响彻天地,在远方化为一丝凄怆的回音。不分敌我的大屠杀过去,只是一个战争的小插曲,圣焰军越过城墙门口堆叠起的尸体,奋然攻了上来。 碎败的城墙再抵挡不住万名骑士的冲击,魔法师们已筋疲力尽。 “血洗尼兰——!”领阵骑士队长红着双眼,一声巨吼中隐藏着无数辛酸,他的袍泽在战火中倒下,刽子手竟是昔日的同胞,帝君的传令从后阵火星般飞溅出去,点燃了十万战士的狂暴,人潮哄涌而入,朝着城中央的白之塔冲去。 它孤独地指向淡紫色的天空,令菲里德最为忌惮的龙族走了,那背叛兀自未让雷蒙回过神来,尼兰已在这双重冲击下全面溃败,冒险家公会与仅存的魔法师们纷纷朝白之塔靠拢,那里升起一个巨大的光系符文,符文中央是一身白色光系祭司服的神官。 他面目清秀,双眼微闭,符文缓慢旋转,圣光所到之处,尼兰斗士的伤痕缓慢愈合,下一秒,却又被冲击着内城防线的屠戮者们无情地再次劈开。人山人海,骑士的银枪末端已变成紫黑,螺旋绞杀着拦阻于面前的肉体。 菲里德与树雨站在遥远的城门处,眺望被染红的白之塔底部,长街覆盖上一层粘稠的鲜血,他知道自己的亲生兄长此时定是在塔下负隅顽抗。 “树雨”菲里德缓缓道“其实我可以放出命令” “我可以说,只要投降的人,一概不杀”菲里德略有点悲哀地说“这样圣焰的伤亡就会减少很多,事实上当我来到尼兰时,我是这样想的” 树雨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帝君的自言自语,临死前的叫喊远远传来,它嘶哑而又无力。菲里德又道:“我不服气……不服气……” “我神的命令只是让树雨把信仰与力量作为对等的交换的条件”美丽的精灵大祭司不带任何语气地柔声说道。 菲里德最终把军刀指向天空,最后的攻击开始了,尼兰全面陷落,生力军源源不绝地开进城内,朝白之塔不断冲击。 “结束了”菲里德道。 树雨摇了摇头。 “没有,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她的话令菲里德不解其意。帝君正要询问,然而他的话未出口,一切都已不同了。 日轮已完全跃出地平线,火样的朝阳把天地间染得一片通红,阳光的轨迹穿过紫蓝色天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区域内产生扭曲。西天波拉利斯的光芒仍未退散,它倔强地悬挂于天际,光在云彩中扭曲,连带着白之塔顶端的符文也感受到不安的震动。 紧接着,波拉利斯瞬间投射出千万道流星,密密麻麻织就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整个尼兰,光照黯淡,那座悬浮于空中的碉堡便无声无息地携带着阴影出现。遮没了所有的光芒,一时间诡异的景象行诸于天地,头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浮城,远处是高塔顶端绽放的耶米拉神光,圣焰军团纷纷喧嚣,不知何事,开始惊恐地朝外围退去。 “撤!”菲里德大惊之下,顾不得调查这只庞然大物的来历,当即指挥所有的部下朝外撤离。 雷蒙,因罗斯等人茫然抬头,浮城上传来一声龙吟。 修的声音清朗如晴空“辛苦你们了!我回来了!” 顿时底下处于绝望之境的尼兰众人欢声雷动,康坦斯丁的白色龙鳞闪现银光,它咆哮着喷出灼热的火焰,战局在所有人意料之外逆转,帝君最先逃跑,这简直就是帝国的耻辱! “菲里德!”那声音赫然是帝君最恐惧的占星师,自始至终,修的能力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隐藏在一层迷雾之中,谁也说不清他的倏然爆发会造成多大的伤害,枫叶城外的一剑,已在菲里德印象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他下意识地抬头,不知用何言以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浮城出现的一刻忘却得无影无踪。 圣焰军撤出尼兰外城四十里,雷蒙总算松了口气,然而集结待命的十万余军却如雷云罩顶般挥之不散地笼于面前,所幸修终于回来了,领着上千名黑暗精灵弓箭手。同时,另一份消息送到了刚抵达魔法学院的修的手里。 “矮人族也来了?”修又惊又喜,一把抓着雷蒙问道。后者叫苦不迭地点头,战况远远没有年轻城主想象的这样乐观,城墙被焚毁了大半,魔法师消耗殆半,尤其是最后巴哈姆特无分敌我的一场大屠杀,令尼兰遭到了灭绝性的损失。 修看着手中的文书,心中颇不是滋味,他忽然抬头道“火炉陛下在哪里?” “已经进城了,他们说修理城墙要紧,谁也不知道圣焰会不会再发动攻击”因罗斯答道。 毒辣的日光透过巨大浮城外围,照得地底矮人们汗流浃背,他们在城墙上忙碌地堆砌石头,并把接缝抹平,就连矮人国王也亲自赤膊上阵。他的吆喝远远传来“不要过来了!小子!” 修在城墙角边站了一会,朝他鞠了个躬,城墙高处又喊道“嗨,这是做什么呐!” 因罗斯跟随于修的身后,把离开时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其中最令他不得其解的莫过于巴哈姆特狂暴性的屠杀,修不禁眺望远方,巴哈姆特与苍炎离开的方向。 “……龙骨飞船率先发起冲击” “小巴在我离开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修问道。 “最后见到它和苍炎的人是奇克”因罗斯解释道。 修默默地点头,高塔上,金色的符文仍在那缓慢旋转,圣光所到之处,一切伤患的呻吟声消逝无形,它温柔地愈合着所有人的伤口,但强度已远远不及凌晨时耀眼。 统计完伤亡报告,尼兰所余可动用的战力唯有三千人,其中还包括了黑暗精灵族的弓箭手。因罗斯,雷蒙,玛塔与修几人立于白之塔底部。埋头研究接下去的战略。 “得主动迎战,不能休息太久”修认真地说道。 “我还没问你,我们头顶上那个巨大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雷蒙问。 修抬头,浮城黝黑的底部平整,反射着黑耀岩的符文色泽。“在白龙岭,我们利用星辰之力挖出了白夜大哥说的矿石,格鲁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埃辛格” “白羊座的星之力是传送,也可以说是空间跳跃”修解释道“飞行术的符文配合那种矿石的悬浮特质,我们一建造好就马上回来了” “没有武器?”雷蒙又问。 修摇了摇头“只能作为威慑物使用,没有魔法炮,除非你把乙太封岳阵搬上去,但要把整座浮城外围都装上……时间上来不及” “我倒是有个办法”玛塔沉声道,她的眼中闪现一丝精光。 西大陆历一零四七年的夏末,仲夏节过去的五天,一切历史均从此刻开始谱写。 后世曾有学者猜测,若修·埃尔西休斯与他的浮游堡垒晚抵达一秒,又或者巴哈姆特没有在战争最危急的时刻反水,甚至步度根与迪朗斯这对师徒其中一个不死,诸神黄昏没有在西路非悍然侵袭的一刻发动,梅迪西斯没有作为禁欲者的先驱兵临城下,也许足足一千万年的历史便截然不同。 但一切都似冥冥中注定的,万千错综复杂的线绕过一切因果,那不是耶米拉与紫羽共同执掌的“秩序”与“命运”,而是真正的“宿命”,当事人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的宿命,如扯线木偶被操纵着,最终指向那被称为“陨神之战”的结局。 黎明的第一刻,尼兰城中悍然吹响号角,开始反击了。帝都军已撤出四十余里,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尼兰会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离开两座城市的掩护,进行平原会战,是挑衅,也是偷袭。仅存的弓箭手,魔法师以及冒险者一字排开,朝圣焰军的栖息地掩杀而去。 庞然大物迟迟未动,菲里德授意骑士们进行冲锋,两万人的皇庭骑士队伍顶着魔法与箭矢全面击溃了尼兰军。 “他要做什么?”树雨漂浮于半空,悲哀地看着朝晖中的散兵,他们在战场上各自分为小队,以魔法师,远程职业与近战系划分,五六人为一单位,顽强抵抗圣焰骑兵的铁蹄。 “不管他要做什么,尼兰彻底输了”菲里德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一只猎鹰从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遥遥飞来,停在侍从的手臂上。 雷蒙紧张地扶着黑曜石栅栏,朝下方望去,小股的散兵表现不支,逐渐向城墙处靠拢,乙太封岳阵被挪到了浮城正中央的尖塔处,缓缓转动,吸收着周遭的天地元素。矮人们屏息躲藏于城墙内侧,只待头顶一声号令,便要冲杀出城。 银色铠甲的骑兵来回冲撞,七零八落的尼兰军收拢了防线,越来越近了,只离尼兰近千米。 “准备” “不”修摇头道“再近一点,那是谁!”他猛然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北面,嘹亮的号角传来,蜿蜒的队伍于背光面训练有素地并为军阵,救兵? “是圣焰的增援!矮人族回防!”因罗斯惶急的声音令修与雷蒙的心顿时一凉,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如鬼魅般出现于尼兰北方的另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冲了进城。 指挥者一头灰黑长发,正是梅迪西斯。 第114章 崩毁·决绝一箭 菲里德把军刀插回腰畔的刀鞘,舒了口气道“援军来了” “矮人部队朝正北方向集结!刺客于东西两门出城包抄敌军侧翼!水系魔法师下白之塔,快!弓箭手撤到城中央!”因罗斯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们需要卷轴!” “你们在这里,不要下去,乙太封岳阵马上就能发动了”雷蒙紧张地吩咐浮城上的格鲁与修,旋即展开咒语。 “那个是梅迪西斯大哥?”格鲁的震惊已达到顶点。 “正门诱敌部队顶住!”飞翔术的绿光之中,雷蒙如一只大鸟扑向城楼,挥出魔杖狠狠于空中一敲,锐利的风刃千万道霎时从他背后的光翼分开,把偷袭尼兰北门的混沌教廷军切割得粉碎。 远方的领军者漂浮于高空,几与白之塔的尖端等齐,他手执弯刀指向天顶。 “风之歌,带我越过苍茫大地,翱翔天际!”雷蒙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咬牙以风系法术挑起巨石,矮人族修缮城墙的厚重石块叠于尼兰主干道两侧,在风系魔法师的全力施为下飞向天空,继而集结于一处,朝那悬浮于半空的灰发男子卷去。 狂沙,暴风,尼兰城在两股巨力下宛若位于台风的风眼中,四周变得灰暗朦胧,唯剩白之塔顶端的金黄符文发散着微弱却又倔强的光。 梅迪西斯双手一撒,肉眼不可见的亿万细线透过风暴没入了尼兰,所有的雕像与人的尸体在那一刻尽数动了起来,内外夹击,此时圣焰军反好整似暇地在城外排兵,布阵,成了看戏的一方。 “往白之塔靠拢!”雷蒙的声音透过风声传到每名战士的耳鼓内。灰蒙蒙的世界里,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战友,触目所到之处,均是千万来自梅迪西斯操纵的人偶! “梅迪西斯!”声嘶力竭的愤怒之音于高空浮城内传来“为什么!” 星光不再温和,在那交锋中恍若犀利的剑锋,冰冷的面容在瞳孔中浮现,修咆哮声震得全城砖石纷飞,紧接着是拼尽全力的一剑如海啸般倒来。 梅迪西斯撤了操偶之术,反手抽出弯刀,冷漠地说道“认输吧,修,神的意志不容抗拒……” “绝——不!” 天地间尽是尘埃,梅迪西斯的弯刀锋附上了一层诡异的水银光亮,旋即一刀破开了星耀剑的光气,把它一分为二,朝空中浮城斩去,刀威所至,在地面留下了贯通全城的深坑! 白夜咆哮一声愤然跃起,冲向神圣教廷军,爪足撕咬,以巨龙之力拦住了冲城的军团。 “他被西路非催眠了?”伊洛咽下嘴角的一丝金色血液,四肢舒展,呈大字形以自己的身体嵌合于耶米拉符文之中,连番发动痊愈之光已消耗了他近九成的体力,他虚弱地低头问道。 “没有”奇克站于白之塔顶端,符文阵的侧旁,单臂按于腰间,他沉声答道“依协丽丝被我拒绝后,挑选了他作为神使” “难怪……”伊洛无力地微笑道“我们这次真的完了……” “不,还有机会”奇克蓦然转头,高空中决战的双方已使出了以命换命的打法“我又要离开你了,世子”他认真地说道。 “去吧”伊洛说,他闭上双眼,抬头朝向天空,额头处浮现出奇异的符号。 “他有他的神,我有我的神”奇克说,继而头也不回地踏上半空中被雷蒙法术托起的巨石,借力一纵,跃向浮城。 “就是现在!全军突进!”城外的菲里德下令道,圣焰一方擂响最后的战鼓,轰雷滚滚,有去无回,魔法师们万弹齐发,元素穿透了风暴,南北夹击的两个阵营,由各自神明庇护的大军同时冲进了尼兰城。 激战双方的碰撞影响到整个空中浮城,乙太封岳阵疯狂地吸摄周遭一切能量,格鲁痛苦地死死抵住负荷过大的魔法符文炮,眉心似要涨裂般的疼痛,双耳中溢出源源不绝的鲜血。 修已无暇顾及满荷能状态下的魔法阵,他不能再退,只要退一步,空中堡垒于置身其上的黑精灵们便是死路一条。他狠命挥出又一剑,冲击波从剑锋与刀气的交接处荡开,令城市大小的埃辛格为之一倾。 剧烈的震荡传来,格鲁脚下一滑,被爆炸力甩向城外的空中,眼看乙太封岳阵便要不受控制地爆为粉末,一只手在那秒内抓住他的手腕,把他荡向浮城外沿的凹槽处,灰影掠过,焕发六色的魔法炮被推出半空。 “奇克!”格鲁大喊道。 刺客朝他作了个胜利的手势,消失在爆射出的能量光团中。 所有的防线在那一刻崩毁,兵败如山倒,尼兰所剩无几的军队崩溃了,又一道刀光掠过,浮城上传来决死的怒吼。 乙太封岳阵终于堪堪射出一道强光,然而浮城底基在梅迪西斯的刀风下被削下百余米的一大块,携着烟尘坠下地面,强光擦着圣焰方阵的最右侧扫去,把上千人灼成灰烬,最终偏向远方的山谷,震耳欲聋的一声大爆炸后,空中浮城坠落了。 庞然大物的落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菲里德站在城外指挥台上,眼睁睁地看着它失去了平衡,朝城内压了下去。 “不——!”帝君几近疯狂地大喊道。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了上来。 “神怜世人,当那前方不可抗衡……”树雨温柔的声音在风中荡漾,她伸出右手,日轮之杖顶端光华流转,与远方白之塔上的耶米拉符文交相辉映。上千万吨的飞行城市便在那一杖之力下被拨得越过城墙,朝旷野中斜斜飞去。 黑色的城墙从她面前飞过,浮光掠影的瞬间,她心头一震,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那顶弓箭手帽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伴随着他动情而高亢的情歌。只是一个照面,却宛若过了千年,他的双眸如暗夜繁星般闪亮,瘦削的英俊脸庞上带着遗憾与无可挽回的悲伤。她与他对视的那个片段,赫然明白了他的内心。 树雨薄薄的嘴唇微动,她闭上双眼,接着,城墙上的那名弓箭手射出轻飘飘的一箭,穿透了她的胸膛。血花飞溅,光精灵的最后一名大祭司无声无息朝后倒去,日轮之杖脱手落地。 浮城朝着圣焰的四万军队砸了下去,仅存者们眼前均是一黑。 “神怜世人……” “神怜世人”云层中透下的辉日之光,冷月之光赫然铺开,充斥了整个大地。 时间静止了。 万籁俱寂,天地间唯一的声响便是神祗的话语。火麒麟与黑麒麟再现,各漂浮于尼兰东,西两侧的空中。 “我什么时候说了让西路非分一杯羹的?”炽羽的声音冷酷而霸道,然而已再没有生者能回答他的话,孪生麒麟的神威压得所有活物无法再出声,一声恐惧或是赞叹的呐喊被卡在了喉嗓内。 黑麒麟叹了口气,望向远方凝于空中的战团。大地苍生如一幅静止的画。 修与梅迪西斯身周笼罩着一团蓝光,蓝光隐隐跳跃,似在不甘地挣扎。黑麒麟缓缓道“格鲁” “树雨·亚尔兰特”火麒麟说。 格鲁的脖颈处有一道红线,血液缓缓流出,被浮城坠落压得粉碎的半个身体缓慢自我修补,飘向黑麒麟苏文。 树雨的左胸前插着一根猎箭,她依旧带着那丝恬静的微笑,仿佛看透了一切世间的变迁与消逝,血液顺着她洁白的手臂淌下,凝固于指尖。 紫案丹书飘荡着,凤凰的悲鸣来自天际,神消失了,死去英雄的遗体与灵魂被带走,时间恢复了运转,修转身,梅迪西斯的弯刀捅进他的后背,白夜终于回援,一爪把梅迪西斯拍向地面。 修浑然不顾插进后背的锋利弯刀,他瞬息间跨越了上千米的空间,来到格鲁与树雨的封神之处,伸出一手,抓住了消失于虚空中的那幅血红卷轴,紧紧收拢五指,再也不愿放开。 第115章 终章·陨神之战 逆世界·沧之云海。 红日与青月的光芒像两层薄纱,从夕之朝云,幻之乌云蔓延而来,在沧之云海的天空中叠于一处,呈现奇异的色泽。四周均是宽阔的虹桥,与城市般大小的空中浮岛,它们的边缘上安静地停驻长满青苔的符文传送大石。 人类叫不出名字的,形形色色的奇怪物种在各自栖息地上翘首远望沧之云海中央,石柱阵上空形成的空间裂缝。乌云在他们脚下翻滚,闪电倏然一露,又沉没下去。烟尘散尽,现出一具身躯。他的胸口紧贴着地面,侧脸在冰冷的石台,与自己渗出,沾满了全身的血液中微微颤抖。 修的一只手动了动,无力地抓着地面,想站起来。他的背脊在离开人间界的瞬间被梅迪西斯狠狠劈了一刀,肩胛骨被锋利的削开,唯剩几道丝缕般的血管连接着左肩,血如泉涌,在他出现的瞬间喷红了十余平米的地面。继而缓缓扑倒,血泊中依稀可见他暴露于空气中的内脏,在最后一丝生机中顽强地搏动着。 “波拉利斯……”修的嘴唇微动,无力地闭上双眼。 星辰在此处不再显现,唯一主宰这片区域的只有天空中的两轮光体。 麒麟是逆世界的绝对主宰,西路非,耶米拉,甚至神力最为澎湃的生命之母奥菲斯,只要跨进沧之云海一步,那些看似平凡的符文石台便会按照既定顺序旋转,组成御敌神术阵,把一切入侵者无情绞杀或驱逐。 不知过了多久,几万年,或是几下喘息的瞬间?一声清越的鸣啼唤醒了他。 有人正在温柔地梳理他的湛蓝碎发,修勉力睁开眼睛,湛蓝的瞳孔中映显沧之云海的涛生云灭,与那片空中缓缓飘落的土黄色羽毛。他被梅迪西斯劈开的伤口缓慢愈合,血正逐渐倒流回第六神的身体之中。 修的耳朵有点痒痒,他感觉到一只喙,那是坚硬的角质物,他的气力恢复,一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把泪光晶坠放进衣领内。微笑着抚摸棕色凤凰的羽毛。 “阿迪司,好久不见了”他坐直身体,手指轻轻触碰垂老的凤凰。它行将就木,摇摇欲坠,仿佛来到这里耗费了它极大的力气,它的羽毛不再光鲜明亮,尾羽沾上修的血,颓然拖于地面。 凤凰的双眼浑浊,然而它的泪水依旧清澈,一滴泪,治愈了修的所有伤痕。他静静地看着它,火凤凰阿迪司在他的面前委顿下去,羽毛逐渐脱落。一片又一片,落于地面,光秃秃的垂老之凤又哀鸣一声,火焰不知从何处燃起,烧尽了一地褪去的灰暗凤羽,烈火冲天而起,夹着隐隐约约的哭声,乐曲微不可闻地在沧之云海飘荡。 修却全然不见哀悼,他充满自信地伸出一只手,探进火里。他的微笑带着一丝自嘲感,把烈焰中的小小一物掏了出来。 那是一只雏鸟。 “又涅磐了,有什么感觉?阿迪司”他把带着炽热温度的雏凤放进剑士夹克的兜中,它乖巧地鸣叫一声,把头缩进衣袋内。 修扛起星耀剑,踏出沧之云海,摇摇晃晃地朝虹桥上走去。 符石飞向沧之云海与夕之朝云的连接处。 “我记得,你的家应该是在黄金树上”修低头问衣兜中的雏凤,它初生不久,只是一团毛茸茸的小球,在袋内瑟缩,挡不住的热量却缓缓散发出去。“对吧?我送你回家”修自言自语道。 那道变幻的屏障后似是站着一个人,影子投射于光的墙壁上,修走进空间门,水波般的屏障令他打了个激灵。 “走出这一步,你就是我真正的敌人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如昔日。 修点了点头。“小雷呢?他在你的宫殿里?” 炽羽的双眼如旭日般温暖,此刻他已不再把修当作从前终日游荡的废物神,他顿了一顿,说:“黑暗圣童是这世间上,唯一对你……” “正逆二世界中,唯一全心全意,会为我付出的人”修接过话道“阁下,我明白”他深深鞠了一躬。 “小雷是唯一会到创世之间来的至高神,我,你,苏文,甚至正世界的三女神,我们同处一源,都是世界中孤单的个体”修颇有感触道。 “我让他陪我下世,他便二话不说地走了,为我选择了一个人间界的好家庭,过去的千万年——甚至未来的千万年,我都明白”他真诚地直视炽羽双眼。掏出兜内新生的凤凰,摊开双手。 它在火麒麟与星龙二人面前飞起,扑向夕之朝云的最深处。火麒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看来下世走一遭,的确会让人明白很多东西” 修叹了口气,道“你怕我杀他,所以自己来了?” 火麒麟安静地看着修。 “其实我对黑麒麟说的那番话……并不是那个意思”修说“但无论如何,这场战都必须打,不仅仅为我自己” “好好照顾他”修缓缓道。 “你要换一把兵器么?”炽羽问。 火麒麟抽出腰间金红大剑,扣指一弹,“嗡”的一声,整个逆世界竟是在神祗的威压下为这一振之威而撼动不休! “不了,星耀是耶米拉亲手为我做的”修答道,星耀剑缓缓出鞘,环绕其上的星辰之光已在金乌剑辉煌的光华下显得黯淡下去。 修抬头望向漫天红霞掩盖着的玄日峰最深处,雏凤的身影已消失无踪,辉煌殿隐约露出一角,金光灿烂,永不坠落的红日焕发万道神光,炽羽手中的金乌大剑在他面前拖过,折射出梦境般的神采,它划了个半圈,夕之朝云二神的立足之处,被剑气割出一个圆台,继而缓缓下沉,陷入地底,离开了火麒麟的神域。 圆台失去了支撑,飞速下落,一层,又一层,身周的景物已看不清楚,四处皆是风声,它们飞快地在视线中一闪即逝,朝着深渊疾速落去,修心知炽羽并不恃自己的神域而欺压对手,誓要光明磊落地打败自己。他握紧了星耀剑,并不出声。任由平台载着他们朝下无休止地坠落。 恍惚中,修回忆起了一些事,一些人,那山村中的过往快速交织成难以磨灭的印象,黑猫清澈的笑声把他拖进命运的河流里,最终把他冲到某一片可供栖息的岛屿上,创世之间迎来了它孤寂的千万年,也即将永远地冷清下去。 圆台狠狠地摔进了逆世界最底层——容纳一切转世怨念的灵魂之海,两道人影掠过天空,脚底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尽数哀嚎起来,山呼海啸,奔雷腾空,开天辟地以来便主宰着死后世界的王者,位级至高的灵魂之神斩出了他的第一剑。 星与日的光华猛烈碰撞,掀翻了整个混沌的海洋,蕴含着宇宙间一切炽热的光源之力吞噬了发散的万点蓝色星光,余势未尽挟着炽羽的怒吼声朝修狠狠冲去。 海面天翻地覆地卷起,形成浪墙,然而又一剑把腾空的巨浪化为蒸汽,修在风暴中恍若断线的风筝般坠入了海底。 一秒,两秒,火麒麟橙红色的瞳孔中映出白色消散的浪花,泡沫在水面散开,漩涡成型,蓝色的巨龙冲出混沌之海,咆哮着,一爪抓向半空中的神祗。火麒麟在下一刻恢复真身,天地间尽是火,光,与热,它顶天立地的站起,庞大无比,直与星龙平齐,四足并用,钝角顶住戴洛的胸口,把他甩了出去。 两只巨兽翻天覆地的把海水搅于一处,天空苍茫,云层里坠落的流星与烈火环着它们旋转不休,火麒麟张口,星龙险到极处的一侧身,那团火球喷出,融化了它半个身体的鳞片,继而隆隆作响,冲向海面。 十万海域上,奔腾的海水倏然被烧成蒸汽,天火击穿了海底,逆世界剧烈地动荡起来。海底现出一个黝黑的大坑,水疯狂地灌了进去,灵魂之海的水位线不断降低,怨魂哀嚎声中,竟是被这不可抗拒的吸力抽走,涌向正世界! “你把……灵魂之海……”星龙一爪捂着胸口的逆鳞,痛苦地咆哮道。“毁了!” “那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火麒麟怒吼道“戴洛!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它猛力一蹬,左爪扼住了星龙的颈部,右爪狠狠插进了它逆鳞掩盖着的心脏。 人间界·尼兰。 “你后悔吗?”雷蒙问。 飞儿摇了摇头道“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离开帝都” 火焰与黑烟漫过了整个尼兰城,大火从四面八方朝城中央烧来,圣焰军骑士在城内守住了一切要道,以防有人脱逃。水银般的液体蠕动着蔓延了整个旷野,它缓慢形成一个女人高大的雕像,它拖着长裙站起,伸出一手,揽向白之塔顶端那道微弱的光芒。 混沌女神的巨手化为液体,从空中浇下,光明的符文逐渐黯淡下去,熄灭了。 英雄末路,所有曾经或是正在浴血奋战的人已接连倒下,甚至没有人为他们树起一座悼念的石碑,一切都已葬送在这茫茫大火之中,菲里德声嘶力竭的呐喊与宣告,为树雨复仇的誓言已渐渐远去。无边无际的死亡笼罩了尼兰。 “不,死亡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能死在一起……”雷蒙紧紧握着飞儿的手。 飞儿泣不成声道“大家都死了……” 天地间一切的景物都在微微摇晃,有爆炸声传来,又似是整个世界崩毁前夕,神祗的愤怒之火席卷了整个天之大陆。那一声分明的怒吼不知来自何方,震得所有人耳膜欲裂。 苍穹破了一个洞,那里不再有星光,而是永无止境的,冰冷的水,倾盆泄下。 火麒麟掌爪抓住星龙的心脏,它的瞳孔缓慢扩散,无力地倒下,它的躯壳被漩涡一并卷入,落下海底,又从海底的沙漏中穿过层层空间。 最后,它从正世界的天顶摔了下来,砰然落在尼兰城的正中央,白之塔如一把利剑,刺穿了它的胸口,象牙般的建筑透过它的后背,于前胸穿出,把它串在尼兰的象征之上。 星龙的双眼直直望着破损的蓝天,它呼出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我还不能死……” “……波拉利斯,带我回……家”星龙的瞳孔涣散,神采湮灭。 破裂的苍穹裂口现出黯淡的星光,它微微一闪,正与逆世界的破洞旋转着被缝合,一道白光脱离了龙躯,飞向不断缩小的裂缝。扎了进去。 炽羽再度化为人型,他高举大剑,待得那道白光从海中飞出,橙红色王袍飞舞,一跃而起,如流星般疾射而去。白光现出少年的轮廓,修的面容依旧,他张开手臂,闭上双眼,泪光晶坠在胸口飘荡。 金乌剑尖触于许愿石,它“叮”的一声碎为三片。大剑再次刺进了修的胸口。 “你们都错了……”修微笑着说,他的身形渐渐淡去。 “错的是你”炽羽双手持剑,悲伤地说道。 “错的是……你” “以第七神之名许愿,因果之轮……”少年的嗓音在炽羽背后响起,他伸出手,握住了飞散的泪光晶坠碎片。 炽羽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他甚至抓不稳那把剑,难以置信地望向修。 “不——你要做什么!” 山崩,地裂,海啸,周遭均是白茫茫的一片。因果之轮浮现,它转动着,小雷抓住轮边,一只手臂被绞为碎末,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哽咽着说道。 “因果之轮浮现,予我修改法则之力,以许愿石之名,让我……改变” “改变” 回声倏然在混沌中飘荡不休,金乌剑与修的灵魂分开,小雷朝前扑去,搂住了濒死的戴洛。 “回去!时间,因果,秩序,都给我回去!”他大哭道。 “它碎了,宝贝”修摸了摸小雷的头,欣慰地说道“三分之一的许愿石办不到,那是宿命” 时光回转数秒,却抵不过世间万物运行的巨大推力,那一片许愿石的力量被吸光,光芒一黯,从小雷的手中滑落,沉于海中。因果之轮被阻得一阻,再次以不可抗拒的巨力开始旋转,炽羽痛苦地喊道。 “不!” 因与果,罪与罚在那一刻重演,火麒麟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大剑把修与小雷穿在了一处。 修悲伤地朝炽羽笑道“你出局了,辽日阁下” 他抱着小雷,摔进了灵魂之海,溅起破灭,苍白的泡沫。最后它消散了。带着火麒麟那一声悲怆到极致的咆哮。人间界·尼兰。 女人的声音尖锐,痛苦地呐喊,水银液体散去,被松软的泥土吸进地底。 “戴洛——!”母神西路非在那一刻崩毁了。 伊洛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且朦胧,他伸出手,想抓住虚空里的什么。知觉不断离他远去。最后弥漫于血红色的雾气中。 西大陆历一零四八年七月二十日,混沌女神西路非,光明女神耶米拉,星龙戴洛,黑暗圣童紫羽,创世四大至高神,同时陨落。 尾声: 逆世界·灵魂之海。 时间的巨轮转动着,各个时代来临又逝去,惊鸿一瞥,千万载光阴,一声啼哭终于在灵魂之海中央的小岛上响起。 银发的女子一身白色长裙,她静静站在岛屿中央,片刻后俯身抱起那个婴儿。 “耶米拉在世界树转生”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然而站在她面前的两名神祗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两位阁下,紫羽……” “留下他,他是逆世界的神” 黑麒麟话音一落,孪生兄弟同时抽出佩剑,指向那名银发女子。 “占有他,最终只会重演一场悲剧”她柔声道“戴洛做到了,您做不到,炽羽阁下” 她把婴儿交到黑麒麟手中,他停止了啼哭。 “七年后,我来接他,正世界的宿命还未完”她笑着转身离去“我以为最后一剑会让您明白点什么……” 她洁白的足踝踏着浪花渐远,声音消失而不可闻。 ——银河咏叹曲·全文完—— 后记: 按时间与故事的顺序来划分,是《银河咏叹曲》,《天之战记》,《逆世界之书》。 银河咏叹曲是宿命系列的源头,后面还有许多。 蛮多感慨的,一时反而说不出来。总算把这一大堆故事给编完了,也没有V(事实上是要求没达到不用V哇哈哈)。 如果觉得这本悲剧化,没有交代清楚的同学,请移步往《天之战记》,那本是关于小雷与修转世后的故事。 这样,三本就结束拉。接下来要忙一段时间,保佑我哪天中个一千万彩票就可以安心在家里写东西了,囧那是不可能的。总之,先很抱歉地跟各位大人请假几周,8月15号会开个封神时代背景的书。欢迎你们有空常来坐坐。 谢谢大家陪我一起度过了这漫长的岁月,很久咩?感觉很久了,一百三十多万字,虽然只有半年多点。好的,小非无以为报,以后会更认真地写点东西,讲述一些奇幻世界里的故事来报答你们。客气话就不说了,祝大家暑假愉快,工作和学习都要加油~!。我会准时回来喔,存稿,更新,嘿嘿。 写作,并与朋友们分享是生活里的最大乐趣,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