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界之书 作者: 非天夜翔 文案: 翻开召唤书第一页 跟随在生存于阴影中的学徒——辰·伊洛特身后 走出远古的黑暗城堡 穿过曲折的背叛与宽恕,绝望与梦想。 生虽短暂,爱却绵长, 让我们行于光辉旭日下,走进善良世界中 走进召唤师的故事:《逆世界之书》 内容标签:魔法时刻 骑士与剑 幻想空间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辰 ┃ 配角:兰迪斯,白浪,乌德斯,崔恩,小悦,炽羽,爱斯玲, ┃ 其它:宿命之召唤师 卷一 金狮的荣耀 第1章 古堡、幽禁、学徒、骑士 “放我出去!”兰迪斯愤怒地咆哮道,狠狠从床上弹起,系着他四肢的镣铐再次把骑士拉回铁床上,发出猛烈的撞击,令他背脊剧痛。 “尽情地叫吧,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的——” 辰朝他摇了摇手指,学着兰迪斯的沉厚男性嗓门,双手在嘴边拢着“破喉咙——破喉咙——”叫了几声。 他又一本正经地取过桌上的胶皮导管,在骑士面前晃了晃。 “明白?”辰面无表情地说,掀开了盖在骑士身上的床单“要怪就怪你他妈的太倒霉,不该一个人跑到森林里,又被老头子养的那群蜜蜂蛰成猪头,又刚好赶上他需要一个……” 兰迪斯气喘吁吁道“进入森林是因为追捕一个杀人犯……但我不后悔,相信我,我能救你出去” “赶上他老人家需要一只实验品”辰遗憾且抱歉地说“当然小爷会为你的监禁生涯……提供多种服务,保证您在作为供应材料的过程中,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 “就让我们——穿越地狱——直奔天堂——!”辰的双眼象征性地闪了闪光,开始把导管小心地插进兰迪斯的……胯 下。 “你!”兰迪斯愤怒而无奈“你没有罪,有罪的人是你的老师。” “你是无辜的!是弱者,一切并非出自本心的行为都能得到原谅,但为什么不反抗!” “你才是弱者,谢谢”辰讥笑道“躺在床上的和好好站在这里的,谁比较弱?嗯?” 辰取出一双蓝色天鹅绒手套,轻车熟路地戴于双手,动了动手指,“咳”他又说“我给你唱首歌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要么?妹妹背着洋娃娃?或者别的什么?” “别说话”辰严肃地说“这样令我不能专心,好好享受,乖” 兰迪斯闭上双眼,骑士男性的裸体在辰的抚摸下微微颤抖,天鹅绒的触感令他羞耻而兴奋不可抑制。辰的一只手摸上他的脖颈,痉挛后,他呼了口长气。 “为什么要屈服……你不应该屈服。告诉我你的姓名,孩子。”兰迪斯又虚弱地说。 辰冷冷答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被问这个”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明天同一时间,请继续期待”辰收拾好装了些微液体的试管,“白白,你可以睡觉了” “……”兰迪斯尝试着想再说点什么,辰却已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把他关在囚室内。 古堡外,乌鸦的鸣叫声撕破了灰黑的夜空,骑士睁着眼睛,身体虽疲倦却没有丝毫睡意,听见远处传来恶毒的苍老嗓音在咒骂着什么,又有器皿摔落于地面的粉碎声。 囚室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辰把银制烛台搁于木桌上,看了兰迪斯一眼。 骑士眼望他走到角落,又缓慢蹲下,似是十分吃痛。 “你是他的学徒?”兰迪斯问道。 辰漠然不发一言,把袖子捋上胳膊,现出斑驳的疤痕,新伤覆旧伤,汨汨渗出鲜红血液,他嚼碎几种药草,把它们的混合物敷在伤口上,迎上兰迪斯的目光,学徒把蜡烛掐灭了。 借着月光,骑士看见学徒往墙角缩了缩,手在脚边摸索了一会,拉过肮脏的亚麻布,覆于自己的膝盖上,躬偻身体,侧脸靠着冰冷的石灰墙,闭上双眼。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睡”兰迪斯说“墙角潮湿,容易着凉” “老头子找不到我”辰回答道,语气冰冷一如古堡地砖。 黑暗中只有兰迪斯与辰的呼吸声。 “只要把我的镣铐解开”兰迪斯小声说“再给我一把剑,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辰讥笑道“给你剑,让你砍了我?” “我在奥德赛的家,每天晚上,月光透过蔷薇花墙投进来;我的妻子玛丽亚烹饪的食物美味,你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发誓会善待你” “我住在古堡里”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兰迪斯的语气“你可以每天都过得很爽,躺在床上不用工作,那多么幸福……” “我不会像你的老师那样残忍”骑士打断了辰没完没了的恶毒讥笑,“我叫兰迪斯,可以当你的师父,教你武艺,每一个骑士,都有权招收唯一的扈从,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父亲,朋友……” “闭嘴!”这句话刺到了辰的痛处,他发狂般从墙角扑来,像只愤怒的公牛,朝着兰迪斯的鼻子,给了他重重的一拳。 “我……我是认真的,对不起。”兰迪斯鼻血长流,眼睛酸痛难忍,脑中一片晕黑。 痛苦的骑士把侧脸贴于冰冷铁床,大口地喘息着。 阳光一如既往地升起,嘶哑而老朽的诅咒声远远传来。兰迪斯疲惫地睁开眼,他听见学徒辰的脚步声回响于门外,准时的节目又要登场。 骑士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与“破喉咙”的呐喊,闭上双眼,正如行房事时不开灯的坚持,多少能令他的羞耻感消褪那么一点点。 “啪嗒”一声,箍在脚上的钢铐弹开了,兰迪斯意外地睁开眼,看着辰把他四肢上紧紧束缚的铁镣逐一解开。继而感动,且如释重负地呼了口长气,翻身坐在床上,与他对视,等待对方开口解释些什么。 “跟我走”辰扔给骑士一件斗篷“办一件事,完成后就放了你” “你跟我走”兰迪斯抓住辰的手“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 “哦,那你躺回去吧,顺便把自己铐上”辰答道。 “……” 兰迪斯只得跟在辰身后,穿过幽深古堡长廊,朝炼金术士的实验室摸去。 “老头子出去收集实验素材了,这次估计是抓女人”辰说道“我要拿一件东西,你给我放好风” “给我一把剑”兰迪斯转头端详回廊两侧栩栩如生的冰冷蛇像,蛇身反射凛冽的寒光,露出阴森锋利的獠牙,嘲笑着他们。 “拿着这个”辰把烛台递到他手里“你当它是剑,它是剑,乖” 辰推开实验室的大门,迈了进去,兰迪斯哭笑不得地背对着门口,手持烛台打量四周的环境,在他的左手侧有一条通道,尽头幽远而漆黑,不知通向何处。 “好了吗?”兰迪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望见学徒把几张凳子叠高,踮起脚尖,手指在书架最上层捞来捞去。““不要进来……马上就好……”学徒挺直了脖子,却怎么也够不着,索性一手攀在书架的边缘上狠狠抓向唯一的那本黑色书籍。 “小心!”骑士一个箭步冲进实验室去,接住了后仰着摔下的辰。 “不要进来!”辰惊恐地大叫道,短短的两秒内,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而夸张。 兰迪斯从背后抱住他,两人一起摔下地面,拥挤的实验室内,摆放瓶瓶罐罐的器皿被打翻,水银洒了一地并开始挥发,蒸汽萦绕了有限的空间,骑士的进入触动整个古堡的防御开关,“嗡”的一声,黑色城堡似乎醒了过来。 门外回廊响起令人恐惧的“嘶嘶”声,继而冰冷的蛇石像依次复活,十二只金环蛇从台座上滑下地面,同时朝实验室内游动而来。 “叫了你不要进来!” “走哪里!”骑士一手揽着头晕眼花的学徒,奔出门外,于顷刻之间躲过了当头扑下的两根毒牙,金环蛇扭头拔出深陷于花榴木上的毒牙,转头穷追不舍。 “左边!右边!你这个左右不分的白……” “别说话!你汞中毒了!”兰迪斯侧过身避开横扫过来的一物,头也不回地投出银制烛台,把堪堪缠到脚边的蛇尾钉死在地面。 “我要死在这里了……”辰有气无力地说。 兰迪斯愕然审视走廊尽头的房间,昏暗的石室内除了床,木桌以外空无一物。他反手把门砰然关上,望向通风口,阳光从尺许来长的天窗外投入宛若圣洁光柱,空气中细碎尘埃翻舞不休。 突然肩上一阵剧痛,骑士扑前一步,转过身,镇定地看着穿透木门的蛇牙,左手按住右肩处渐渐麻痹的两个伤口。 辰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着,爬到床边,摸到了某块凸出的石砖,按了下去,石床发出摩擦声响下陷,现出漆黑的通道。 木门终于在粗大蛇尾的反复拍击下爆为碎片,金环蛇直立的身体如离弦之箭弹向缓慢归位的石床,但机关“轰”一声,严密合拢,快了半步。 蛇群在各自的位置上倏然僵硬,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再度化为凝立的石像。秘道内传来“咚”的一声与骑士担忧的呼喊。 颠簸中,辰依稀见到老头子唾沫四溅的嘴,舌头在黄牙下翻动着,咒骂着,酒精灯上的坩埚不断摇荡,里面煮了一锅自己收集来的液体,发出令人恶心的臭气,他在兰迪斯的背上呻吟着醒了。 被囚禁一个多月未洗澡,兰迪斯的汗味混合着伤口的血腥味,令辰厌恶地抽了抽鼻子,这气息即使在许多年后,他仍无法忘记。 推起头顶的另一片铁板,从山洞中走出,兰迪斯肩膀上的毒令半个身体为之僵硬,走到一片草地上,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噩梦之森总是笼罩着雾,每日只有正午时分,天顶投下几道阳光。他们已身处离古堡外三里路远的湖畔。漂浮不定的雾在湖面上将所有的阳光过滤成珍珠般的光泽。将每一片树叶擦得湿漉漉的。 辰从随身的布包中取出一小把干艾草与猩红杏枝,点燃后双手拢着,全数吸入肺里,剧喘几声,口鼻处溢出混杂淡银色彩的血沫,又忍着肺部的疼痛,缓慢站起。 学徒松了口气,然而意识到自己还未完全脱离危险,山坡上阴云密布的城堡传来几声鸦鸣,想起恐怖的炼金导师,他打了个寒颤,摸摸胸口,确认那本书还在,又用脚踢了踢半死不活的骑士,径自转身离去。 兰迪斯在草地上艰难蠕动,爬到湖边,把头扎入水中,冒出几个气泡,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黑色封皮上一行烫金的古代符文,辰借着雾水中的阳光勉强看懂几字。总算没有白找。至此他已经全然忘记了把他从实验室中背出来,在湖边生命垂危的骑士。 “逆世界之书……”他念道,并翻开空白的扉页。 灌木丛中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和他的书,辰缓缓抬头看去,莫名的压迫感却消逝于无形。一秒后,他决定回头救兰迪斯。 辰为自己的善良很是有那么丁点感动。他把气若游丝的兰迪斯从水中拉出来,看看肩膀上的伤口,一手掩着口鼻。他本可不必如此,但他内心是高贵的,救世主的容颜浮现在他的脸上,奥不,那应是圣母的光晕。 从背包中取出几片猫薄荷,皇血草和一株丁香放进口中咀嚼,丁香辛辣的气味令他觉得自己作了很大的牺牲。兰迪斯呻吟一声,辰不耐烦地把草药敷在他伤口上,头顶柠檬黄的阳光照亮了骑士安详的英俊面容。炼金学徒在他身旁坐下,等待骑士醒来。 恶作剧的念头起,他又捞了一把塘泥,糊住兰迪斯的肩膀,以便药物不会散落,继而沿着他的脖颈朝上抹去。 抹到他右鼻孔时,兰迪斯醒了。 “你多大了,小子,叫什么名字。”骑士虚弱地醒来,迎接他的是辰糊上嘴的泥巴。 “我叫辰,二十,没有姓。” 蛇毒带来的眩晕感已逐渐消退,兰迪斯艰难地起身,抹去鼻上的塘泥,本以为辰会过来扶他一把,后者却退了几步,捂紧胸口的书,在他前面自顾自地走着。 辰在老头子的实验室里呆了十六年,自四岁村庄被屠的记忆伊始,便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黑暗城堡,一朝夙愿达成,却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 没有人可以相信,骑士亦然,他时刻提防,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中,摸了摸魔法书。 兰迪斯感觉肩上的酥麻感正渐渐消散“我会铭记我的誓言。” “每天一爽,我还以为你会留恋城堡里的生活”辰不留余力地讽刺着他,也许只有不间断的讥笑才能令他稍微减轻离“家”后的茫然与不安感。 “听着,辰。”骑士认真地说“你可以住在我的家里,我保证炼金术师不会找到你。” “即使他来了,我也相信,我能保护你,但也请你为我保守城堡中的遭遇,我会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像你的老师……那名术士一样。” 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不要提他” “你可以当我的扈从……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 “闭嘴!”辰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不要再说那个称呼!” 第2章 巨蟹座·兰迪斯 黄昏的奥德赛,橙钢岩披上一层古朴的光芒,像深藏于书阁里的羊皮卷,城市中满是马车经过而扬起的尘埃,建筑物上分布着几道季节与历史留下的裂缝,街道边零星排列卖烤干饼的小贩与手挽蔬果篮的妇人,母亲一手仍牵着好动的小女孩不放。 远处尖利的碎灰石在广场上散落。西风卷起粉尘扑面而来,陌生感让辰朝后退了一步。 “兰迪斯队长?”守卫见到一月前失踪的骑士头领,惊得变了脸色,大步跑来,随即被城门处另一骑士喝止。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辰皱了皱眉。 “你不问问他们想和你说什么?”辰怀疑地朝兰迪斯看去,此时守卫已被赶回他的岗位上“我认为他有话要告诉你。” 与另一名骑士简短的寒暄过后,兰迪斯似乎变了个人,又恢复了骑士的英气。领着辰走马车。 “我不这么认为。”他说。表情变得舒松“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他又说道,语气中有一抹不容忽略的欣喜之情。 他对辰省去了骑士与王庭中的派系斗争,决定以后再告诉他这些事。毕竟他是一个刚正式走进人类社会的新丁,绝不能过早接触到权谋的虞诈。 兰迪斯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叩着,黑色长袍下露出健硕小腿,正如雄狮的肌肉般有力。 “玛丽亚?”他推开家门“我回来了,玛丽亚!” 但屋内空空荡荡,家具被搬走,他猛然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快步奔上木制楼梯,把嘎吱嘎吱的声音抛在身后,铺满灰尘的大床迎接了他,骑士在几块床板前楞住了。 辰无聊地在回廊中走了几步,想掏出魔法书翻看,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四处张望,看来种马的家比他想象中的要穷,学徒下了定论。目光迎上从楼梯上颓然走下的骑士,他忍不住又讥笑道。 “我猜城门处的守卫想告诉你,家里被偷了……” 兰迪斯径自冲了出门,把他那句“……连老婆也一道偷走”留在空屋里,辰暗自好笑,只得在回廊的台阶上坐下,又望望空无一物的马厩。 天黑时,骑士憔悴地再次进门,抱着一捆棉被,背上是全套在打铁铺赊来的新盔甲,他把油布包着的烤干饼扔在辰面前,沉默地上楼铺床。 “不是该睡那里的么”辰朝马厩努努嘴,兰迪斯把二楼收拾妥当后,叹了口气,见到辰身边原封不动的晚餐,又拣起改为双手递去。 学徒欣然接过。“你就请你的救命恩人吃这种东西?”说着挖苦人的话,他还是掰开几块放进口中,然而烤干饼却没有堵住他源源不绝的恶毒话。 “我现在开始有点后悔跟着你了”他又大言不惭地说道。 “听到了么?你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还……”辰突然识相地住口,因为兰迪斯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仿佛随时要扑上把他撕成碎片。 半响后他才把拳头放下,疲惫地说“上去睡觉” 月色如流水,头发凌乱的兰迪斯闭上他通红的双眼,无力地躺在门厅,二十七岁,年值壮年的王国骑士不过离开一个月,玛丽亚便走了,临走仍不忘卷去一屋值钱细软。他刚毅的脸贴在木地板上,呼吸着他的家许久没有主人而积起的灰。 “这是什么鬼东西……” 辰终于寻得机会翻开魔法书,接着咬牙切齿地下了评价。 蝴蝶页一片空白。往后翻,正文第一页画着奇异的符文。符文下只有五个字。 逆大封印法。 再往后翻,几近透明的纸背上依稀还能看见反面的符文,却空无一物,底下的空白处减为四字。 大封印法。 再往后翻,底蝴蝶页,同样是一片空白。再翻就没了,是封底。 整本书只有三页,辰疯了。 最后他只得抓狂地把书甩到墙角,愤恨地锤着枕头,疲惫中渐渐入睡。 梦里他站在山坡上,凝望脚下烧着了的巨大黑色城市,熊熊烈火中,数以万计的人类在哀嚎,奔跑。大理石被高温烤成结晶粒,折射着火红的光芒。天空黑云映出血似的颜色。火海中升起巨大修罗,仇恨的双眼紧盯着自己不放。 辰开口了,那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干燥的喉咙快速而准确的念出自己从未学过的上古咒文,他被吓了一跳,仿佛用一个灵魂蜗居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中,旁观一切的发展。 飞扬雪花从空气中成型,越来越多,直到刺骨的寒风如冰雪女神妩媚的双手把它们纷纷贴进火中,附着于修罗身周,白色晶莹碎片化开,一点,又一点,耀眼的蓝光令他不敢直视,下意识地扬起一只胳臂来遮住自己的眼睛,然而那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催促他醒来。 窗外阳光温和地抚摸着辰,但他只是一肚子下床气,注意力很快便被院子中的劈砍声吸引,他看到兰迪斯在削几个木桩。 “这些以后供你练习用”骑士把木桩稳在地上,再给它们依次套上皮革外甲,组成人型的练习设备“昨晚睡得还好?” “练什么习”辰讥笑道“你该不会是脑子进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学生”他又打量那些木桩。 “当然,我从来没有忘记这点”兰迪斯端来一个装满了清凉冷水的木盆让他洗漱“所以我打算把我的技艺都教给你” 清水让辰大为舒畅,洗完脸,他就像个贵族少爷般把毛巾往盆中一扔。 “以后也许会”兰迪斯忍不住笑道,辰在他阳光般的笑容前呆了一秒。“但不是现在,相信我” “首先我们得先去骑士协会办手续,给你一个合适的身份” 家徒四壁的窘况兰迪斯并不太放在心上,因为他相信世界上远有比金钱更高贵的,比如信念与友谊,忠诚。 辰大人可不这么想,他总算见识到牛皮骑士的穷困落魄,虽然不太清楚传说中的圣母玛利亚携家具私奔是怎么一回事,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兰迪斯很穷。 骑士下决定的同时,他也下了决定,把这个王国的情况搞清楚之后,大家就拜拜没商量。 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至于妻子,兰迪斯已得知她是安全的,即使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他也只得暂时搁置一旁,办好目前最紧要的事。 “你的报答就是让我当你的跟班?”辰抑制不住胸中怒火,在骑士协会招待处的长桌前,“唰”一声把表格撕成两半。 “不,不,你听我解释,辰”骑士赶紧把他拉到一旁,诚恳地说。 招待处的侍女颇为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打量着黑头发的炼金学徒与红发骑士。 “扈从是一个骑士身边最重要的人”兰迪斯小声说,同时避免招来太多的注意力“大陆法中,每名高级骑士只能有一个扈从,所起的作用绝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 兰迪斯说得没错,骑士扈从在某个角度上,意义更甚于骑士的妻子。每个高级骑士一生只能招回一个扈从,在战场上,扈从的作用不仅是为骑士准备作战,擦擦盔甲、宝剑,更多的是同生共死,手足般面对,挑战所有的困难与险境。终其一生,双方绝不背叛,妻子死了可以再娶,扈从若是去世,骑士便只能孤单一人。 二十七岁荣升高级骑士一员,兰迪斯顶着平民的阴影,与天才武者的光环历尽重重艰难通过了考核。他与辰即将签定的契约名为主仆关系,实际上却是把两人的命运捆在了一起。这也许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真挚的报答方式。 辰却不这么想,冷冷注视着兰迪斯,想从他棕褐色的眼眸中找出点阴谋的影子来,但他失败了。 解释完后兰迪斯又取来一张表格,侍女笑靥如花般灿烂,一双眼不时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扫来扫去。他把表近乎哀求地递给辰,小声说“那些事情我都不会让你做,你慢慢会明白的,相信我” 他肩膀被身后的一人拍了拍,转过头发现是另一名王国骑士克罗洛斯,脸色微变。 “兰迪斯,我听你老婆说……”克罗洛斯肆意打量着他与他身后的学徒。 “我不想听到你罗嗦” 辰不相信般地看着兰迪斯,他突然变了个人,在取笑他们的人面前就像一只狮子,随时择人而噬,退了一步,他暗自心惊,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就是你的扈从?”克罗洛斯又嘲笑道,辰锋利的薄唇微微翕动,他挑衅地看着克罗洛斯,随手抓过鹅毛笔在表格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兰迪斯沉声说“滚,在我失控之前” “嚣张”辰稍稍提高音量,离开几步的克罗洛斯又转头望了一眼,对上兰迪斯冰冷的目光,终于还是没说什么。骑士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接过表格在招待处换回两枚合在一起的纯金徽章,把小的那枚放在辰手心。 “金的?”辰又把圆形徽章放在嘴里咬了咬,确认那是足金后又满意地说“这可以换不少钱” 兰迪斯听到这句话,脚一滑差点从协会门口的台阶上滚下去。“想都不要想,这不是能拿钱来衡量的” “这是老子的卖身契”辰又说“就这么大小一块金子,还不能换钱?” 他取过兰迪斯手中弯月型的另一片,把它和自己的合于一处,圆形的金徽被环月严密包裹,嵌合后,花纹能清晰地辨认出咆哮的狮头。那是兰迪斯的私骑徽标。他把两片都塞进腰包中,双手插在长袍的衣袋里无所谓地走着。 辰逐渐认识到,跟在自己后面的骑士不是一个简单的牛皮货。从他路过的街道两侧,自己陌生的国民们纷纷朝他热情问好,便能看出,当第九个女人要把熟透的番茄塞进他怀中时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看来你人缘很好”他依旧是一副欠打的笑容“女人们都对你很有兴趣” 兰迪斯正色道“不,这只是普通的友谊,人与人之间的关心” 他尝试着让辰明白一个道理,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是快乐的,人们是友善的,即使他刚被妻子背叛。 兰迪斯就像一个耐心的导师,不责备,也不夸奖,只是在平淡的生活中把自己曾经学过的点滴融入辰的训练里。他的耐心简直令辰接近发疯,无论如何冷嘲热讽,坚毅的骑士都不为所动。 三个月过去,辰也逐渐明白,靠自己的实力在大陆上寸步难行,兰迪斯或许猜到他出走的计划,或许猜不到,但那并不妨碍他全心全意地教导学徒。 早上练剑,骑枪,囊中羞涩的兰迪斯甚至为扈从配齐了全套皮甲与武器,但那平时由骑士保管,绝不让他带出门。下午则各自翻看书籍,兵法,时而摆起战棋厮杀一番,这在很大一个程度上勾起了辰的浓厚兴趣。 棋艺是骑士的必修技之一,辰的棋品简直就是兰迪斯所见过最糟糕的,但幸好那逐渐有所改善,从开始的下输一盘便掀桌摔椅到现在改为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得不说兰迪斯的怀柔政策取得了胜利。 “不能悔棋,我说过许多次了,战场上没有让你后悔的机会”兰迪斯抓住辰的手,再次提醒他“生死只在一念间” 辰翻了翻白眼“使诈,不下了”甩开兰迪斯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骑士起身问道“把这个带着”他把一枚银币交到辰的手中。 “关你什么事”辰还是接过他递来的钱。 “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兰迪斯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他为扈从打着自己的招牌在外招摇很是头疼,这有违他助人不居恩的信条。辰却从来不在意,对礼物一向照单全收。 辰站在黄昏的校场边缘,忽然开始对奥德赛有种归属地的怀念感。再在兰迪斯的家中呆上几个月,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不想再离开。 炼金导师对他多年来的虐待与折磨,已如阴暗的鬼魂般附着于他的身后,兰迪斯的热忱与诚恳,就像太阳一般驱赶着那只鬼魅,辰不自觉地想把自己丑陋的一面掩藏起来,或者索性把阳光的来源——兰迪斯也拖进黑暗里。 “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他也是个废物”辰又自言自语道,找了张石凳坐下,心中暗自把校场上习武的骑士学徒们武术与兰迪斯比较,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比兰迪斯还不如。 “伙计”满头大汗的学徒罗曼注意到他的观看,卸了练习剑甲,友善地朝辰笑笑,与他并肩坐着。 “你们那几式练错了”辰好强的性格驱使他开|,不顾罗曼愕然的眼光“手上长剑回转,必须同时防守右肩处的空门”他站起身来懒懒地演示,又用两指戳中罗曼的肩膀。 “左手握拳,单手使剑时要挡在颈侧”辰只是把兰迪斯教导的要诀重复了一次,得意地朝罗曼笑着。 “导师还没教到这里”罗曼沉思片刻回答他“不过你说的是对的” “你也是学徒?跟哪位阁下?” “一头叫兰迪斯的废物” 罗曼立刻被呛得半死,居然是兰迪斯的学徒!他惊讶地看着身边刻薄的少年,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与正直的天才骑士队长联系在一起,不禁佩服地说道。 “难怪,兰迪斯是你骑父” 然而这句话招来了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起,罗曼的右脸已红肿,他仍不明白哪里触了辰的霉头,楞住了。 辰最痛恨别人提到他的父亲,每次炼金导师杰哈尔都以“小杂种”或“逃生子”来使唤他,他恨极了这个称呼。 校场上的少年们注意到石椅上突如其来的冲突,纷纷朝他们围拢。 辰转身开始奔跑,消失在黄昏的街道尽头。 骑士宅邸,两层砖屋中,油灯已燃起,辰一脚踢开门,气喘吁吁地坐下。 兰迪斯入内端出他们的晚饭——土豆炖鸡与面包,他不问银币花到哪去,辰也不提。冷冷问道“你到处跟人说我是你儿子?” 骑士面对充满怒火的质问哑然失笑。 “扈从与骑士,本来便是类似父子的身份”他朝他解释道。 大部分骑士真正晋升到高级,起码需要三十年的时间,四十岁的高级骑士招收二十余岁的少年作为扈从,在王国中有不成文的规矩,下对上常以父亲相称。 “我二十七岁,没教导学徒,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扈从,别人会这么问是理所当然的”兰迪斯的微笑很快化解了辰的怒气“饿了吧,吃饭” 辰懒得再说什么,掰下一块面包,却注视着兰迪斯手中的刀叉。 他把土豆拣去吃,却把鸡肉拨到自己面前,辰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从布袋中取出属于兰迪斯的金质月牙勋章与一小块天鹅绒布料,推到他面前。 “哟,看来你没把它卖掉,我很高兴”骑士半是开玩笑地拾起勋章,又摩挲着垫在勋章下的蓝布。 那是被囚禁的日子中,给他印象最深刻的物件——辰戴在双手上,每日抚摸他的裸 体,刺激他达到高 潮以取得实验材料的天鹅绒手套。他不禁大窘,难解辰的用意。这是羞辱还是纪念? 辰依旧不发一言,眼泪滴在盘里,在昏暗的油灯下两人都没发现。 兰迪斯把辰给他的一只手套,勋章收起,骑士与他的扈从便这么默默吃完了晚饭。瓜果在夏秋交接季节散发出的甜香与女人的香水味从窗外的夜市内传来,他是干净的,他也是,干净得心头爽朗。 第3章 折凳·诸神黄昏! 罗曼先是恭敬地朝兰迪斯鞠了一躬,继而到院角抄起练习木剑,身体微屈,剑尖着地,锁定了辰的动作。 辰料不到一巴掌抽完,隔天他会上门来寻仇,望了兰迪斯一眼,后者却没有丝毫要为他平息风波的打算。只是笑吟吟地让他自己出手解决。 “去,别当孬种,你是我的扈从”兰迪斯为他交到第一个朋友而心情大好,只是随意蹲坐在回廊,满意地看着前来挑衅的罗曼。按奥迪塞惯例,学徒们彼此的较量也不失为增进友谊的一种。他很高兴辰能融入这个社会,即使是用强硬的手法。 辰心底暗骂,拣起木剑,第一次与人实际对战,放不下面子,右手竟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昨天哪里得罪了你”罗曼继承了骑士精神,开场先是认真地说“但我希望不管结果如何,你能给我一个恰当的解释” “闭嘴吧,打过才知道!”辰的木剑瞬间在身前左右划了个8字,身型一矮,就地一个打滚,剑身直取对方脚踝。院内尘土飞扬,罗曼竖剑下劈,木剑“噗”的一声闷响,后空翻跳跃避开从小腹下刺来的一式。 那正是兰迪斯的得意招数。 辰不依不挠地挺剑直刺,罗曼回剑横削,同时跨前一步,上身后避而下身互错,小腿胫骨相撞,辰吃痛下终于后退,随即被罗曼一个侧拉,把木剑架在他脖前。 但他绝不会认输,明知若是真刀实枪脑袋已被砍落,却仍忍不住一口闷气,手肘朝罗曼肚子撞去。后者显不提防在胜负已决出的瞬间对手会突施阴招,只得顺势把他手肘扭住,同时一脚踹上他的膝弯,踹得他木剑脱手,直飞出去。 兰迪斯见到辰不肯认输之时便皱起眉头,待要上前说句什么时,罗曼已经漂亮地结束了战斗。他剑交左手,负于背后,右手伸出,探前几步,要把摔得灰头土脸的辰拉起来,这是骑士标准的决斗礼节,同时也有屏弃前嫌之意。兰迪斯对他的宽容很是满意。 但辰此时的羞怒已到了极点,恨不得把他砍成两半。见敌人靠近,顾不得他是和解还是挑衅,即使要和解,他也无法吞下这口气。左手抓了把沙尘甩出。 “你!”罗曼浑不预料面前的泼皮无赖居然会用这种下流无耻的手法,眼被沙尘一迷,辰已顺手捞到兰迪斯平日扔在院内的折凳,劈头盖脑横砸过去。 “混蛋!你做什么!”兰迪斯勃然大怒,冲上前去把辰抓起。 七武器出手,折凳现世,天下无敌,罗曼在这绝世神兵的威力下头破血流,捂着鼻子踉跄着朝墙边躲去。 骑士按捺着把他一拳揍死的冲动,把他朝回廊中一扔,辰被摔得眼冒金星,兰迪斯不顾自己学徒的叫骂与污秽语言,赶紧上前查看罗曼的伤势。 “没……没事”罗曼擦了鼻血,按住额上的伤口,此时他望向在回廊中爬滚的辰已是满眼恐惧。“他还好么” 兰迪斯的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扶着罗曼出门,又从干瘪的钱袋中取出一个银币,为他雇了马车,这才回到院中,把大门“砰”一声摔上,随即一个响亮的耳光结束了辰滔滔不绝的咒骂。 “给我滚进房间里反省!”兰迪斯咆哮道。 辰第一次见到骑士对自己发火,兰迪斯的愤怒如同喷发的火山般,双眼变得赤红。学徒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用衣袖擦干,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 他从窗口处见到兰迪斯犹豫半响,复又出门去。 “难怪你老婆要跑!”辰忍不住用拳头死命揍着窗上的枕头,又一脚把房间的小木桌踢得老远。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我愤怒了!我愤怒了!你等死吧!” 差点要把枕头下滑出的魔法书撕成纸屑,他突然发现封底前的空白页赫然是几行从未出现过的黑字。 仿佛有人以墨水笔在几秒前添加上去。 以愤怒献祭,奇美拉之火吞噬仇敌。 但唯有冥想方能消除心之愤怒。 “愤怒献祭?”辰喃喃自语道,马上前翻后翻“是光线不够?还是魔文隐藏?”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发现了怎样的宝藏,也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又仔细摩挲着那面唯一的符文“逆大封印术”,再翻回空白页,原先的黑字已变为新的句子。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 瞬间辰明白了,他兴奋得像只吃了激素的公鸡,不断重复着“愤怒献祭”,在房内走来走去。终于定下神来,摊开曾经出现黑字的那一页,低声问道。 “告诉我,如何献祭?” 然而这次书上没有再显现字迹。他等待良久,又问“如何冥想?冥想?” 《逆世界之书》便似睡着了一般,他茫然地,翻来覆去地检视唯一出现的符文,辰知道魔法书上的奥义均艰涩无比,尤其是这种年代久远的宝物。 他只得闭上双眼,不停地思考那几句话的含义。他的思绪正像田野里的绵羊舒展开来,漫游而去。 随即脑海中浮现看了好几遍的逆大封印术咒文。 “吃饭了”兰迪斯推开房门,紧张地上前抓住浑身汗湿的辰“你怎么了?!” 学徒全身衣服湿透,头发贴在额上,便如刚从水中爬起一般,虚弱地喘息着,倔强地挥开兰迪斯的手,挣扎着想站起,双脚一软,又伏在骑士身上。 兰迪斯合上桌面摊开的魔法书,按着辰的脉门“你学了什么?这么虚弱” 辰有气无力地推着他,然而推不开骑士按上他太阳穴的双手,在兰迪斯的按摩下,他清醒了不少,全身力气逐渐恢复。 “你不要再学这个”兰迪斯又看了一眼书的封皮上自己完全不懂的几行烫金字“听到了吗?!” 骑士转身下楼,把晚饭拿到辰的房间,又把木桌推到床前,辰冷冷看着他,只想把桌子掀翻。但他还是控制住了。因为桌上有新鲜的牛奶与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烤羊腿。原来他出去了这么久就是准备晚饭,辰心想。 “以后不能这样”兰迪斯一语双关地说教,意外的没有招来辰的白眼。 “知道了”辰把书收进枕头底下,忽然有种愧疚。 “要打架,得堂堂正正决胜负”兰迪斯又说,事实上,他下午出门是去耻辱地朝低级骑士以及他的学徒道歉。“怕输就得努力下苦功” “以前老头子从来没教过我这些”辰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再罗嗦” “书我替你保管” “不,我不会乱来,把它还我” 兰迪斯得到辰的保证,最后还是没有把它拿走。 朦胧的油灯光与月色混合着投在书页上,他忍不住又翻开,这次不敢再贸然进行冥想。 “愤怒,是指我的愤怒?”辰问书,也问自己,思前想后得不到结论,唯一的方法便是检验。但他此时没有怒气,有的只是一壶牛奶与黄金色烤羊腿留下的温暖。 他闭上眼,尝试着再度回忆符文,突然发现自己似是离开了身体,就如灵魂在房屋上空遨游着,俯览奥德塞王国的一角,流连忘返于灯火零星的模糊夜景中,街道上空空荡荡,屋群窗户内的黄光沿街一路亮着,城外树林像无数黑衣人伫立。 朦胧的树林中有绿色光点与他远远对视,好奇心起,他朝城外飞去。两点绿莹莹的光芒消失了。 他瞬间把思维拉回房屋附近,又看到一米八六的高个子——兰迪斯在院里,就着蔷薇花篱笆外投入的微光,附身收拾白日他耍泼使诈的战绩。那头根根竖立的金红短发与英俊的脸庞在月光下,令他赞叹。 “愤怒,愤怒……”辰双手持剑,在院内重复他每日必须进行的五百下劈砍训练,骑士经过短暂的休息后回到城防军去报备,并接到巡逻任务,便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再三叮嘱不可惹事生非后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学徒动不动就尝试“愤怒献祭”,但平白动气即使符合他的性格逻辑,要在没有任何对象的情况下蓦地火冒三丈,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多次实验无果,正在他进行第十一次酝酿“愤怒”时,大门被敲响。 他微笑着打开门,却不是兰迪斯,而是被一把折凳砸得抱头鼠窜的罗曼。 这下好了,可以愤怒了,他高兴地想,赶紧把目标物放进来,再郑重关门,生怕罗曼一见势头不对再次转身逃跑。 “你骑父……你哥出门去了么?”孰料罗曼这次却不是来打架的,他又单纯地朝辰笑笑以示友好,少年不记仇,兰迪斯亲自登门道歉,他早已放下了当日恩怨。想到辰每天孤独在家,不禁对他的寂寞产生一丝怜悯之意,索性前来探望。 “嗯”辰斜睨罗曼,边暗自估算今天对方没有穿皮甲,几招便可以把他轻易打趴。 “要打架?” “不不不”罗曼忙说“来找你聊聊”他又朝辰友好地微笑。 经过兰迪斯的解释后他不再对孤僻的炼金学徒抱着任何仇怨,本着某种自发的目的,罗曼主动上门来试图赢得他的友谊。 “骑士学徒比试?”辰与罗曼并排坐在回廊上,把脚搁在院里。 “对,你要参加?我们可以一起去报名”罗曼点点头“你的功夫其实很不错”他又想起恐怖的折凳。 两人便随意聊了些话,罗曼一直小心避开身世话题,慢慢辰觉得交一个识相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把愤怒与奇美拉忘得一干二净,最后送出门时,甚至约好隔日再叙。 把炼金学徒斗篷罩在身上,入秋的傍晚,凉风习习吹来,辰仍不习惯像罗曼那样穿硬皮甲与布衣,下意识地换上宽松装束,朝城门慢慢走去。兰迪斯第一天上班,轮值到深夜,晚饭扔给他自己解决,令辰觉得不安心。他决定去找他。 “哟荷——”守卫朝他吹了个口哨“来找队长的?” 奥德塞从市民到士兵,因兰迪斯品格焕发出的热情强加于辰的身上,他感觉处处受制,十分不习惯,当即只是客气地点头,问明方向,又散步般走出城门。 远处草坡上一行骑兵发现了他,朝学徒策马奔来。他也认出兰迪斯一身精钢环甲。 “怎么”兰迪斯骑在马上朝他伸出手,“你们走西线,我随处逛逛,九点在城门集合”他转头吩咐身后的部下。 骑士人高马大,辰站直了身体还不到马头高,勉强借力爬上马背,伏于他身后。两人一骑,缓缓前行。 “想我了?”视线不可及之处,骑士笑道“你该交几个朋友,我常忙,也好打发时间” 辰告诉他罗曼一事,兰迪斯一听之下便满口应承下来。 “你要训练我们”辰固执地抿起嘴唇“但又要巡逻守卫” “没关系,我可以调值”兰迪斯想了想,笑道“倒是你打架的时候可不能像前几天那样” “知道了,你很罗嗦”辰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背上,打消了早先离家出走的念头,双手揽着骑士的腰,沉默中不知该如何表达。坐骑不知不觉已靠近城外的树林。 兰迪斯似有默契,正想说点什么,马识相地停下蹄步。 树林中一阵悉悉嗦嗦,骑士警觉到有动物钻出,侧身朝林中望去。发现一抹白色。 “怎么了” “别出声”兰迪斯翻身下马,试探地朝林中接近。两道绿光亮起,他紧张地看着灌木丛中的生物。双手伸到大腿外侧,“诤”一声拔出武器,身体后屈,摆出搏斗架势。 辰第一次见到他亮出本职兵器,注意力立刻被兰迪斯的双手剑吸引。 有什么凶兽抑制着自己的愤怒,把嚎叫声压在喉管中“呜呜”地低鸣,灌木叶又是一动,兰迪斯退了几步。 那双眼似是人,却令他背上凉溲溲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兰迪斯心想。背后辰下马时摔了一跤,他马上转头,就在这时绿色的眼睛晃了晃,一团足有人高的白色魔兽冲出灌木,朝他扑来。 “小心!”辰骇得变了脸色,未从地上爬起便惊慌地大喊,骑士双手短剑划过,架成十字被全身纯白的大狼扑倒在地。 “喝!”兰迪斯躺倒一脚蹬出,却踢了个空。狼的目标不是他,把他扑倒后又朝远处的辰跳去。 “等等……等等!”辰制止兰迪斯双刃齐下,插进魔狼后背的动作,通体雪白的魔兽伏了下来。 它额头上一道浅金色毛丛吸引了学徒好奇的目光。瞬间他看见额顶的金毛内,某个熟悉的符号迅速一闪,又失去光泽。 “这是雪狼,怎会出现在这里?”兰迪斯似是五雷轰顶,他看到活了二十七年从未见过的怪事。 雪狼在朝辰摇尾巴! “你别靠近它!”兰迪斯退到辰身前,威胁地与趴在地上的大狗对恃,狼向它叱牙咧嘴,爬近些许,前额上的符咒再次亮起,这次连骑士都清楚地看到了。 “不碍事”辰闭上双眼,他辨认出这正是倒置的逆大封印法图案,心中默想着记熟的符文,手掌朝狼额按去。 兰迪斯疑惑地看着面前一幕,想起他的魔法书方恍然大悟。“这是魔法?” “好像是,我明白了!”学徒睁开眼,看见手掌中浮现的咒文与狼金毛丛中的印记互相抵消,发出胜利的欢呼。 “原来是这样,正反面颠倒,效果便不同!我明白了!”他激动地大喊,从怀中抽出魔法书高举,借着月光端详纸背的图案,仿佛找到了一个新世界。 “喂怎么这样!”正想把它收归己用时,魔狼便即逃跑,辰就要追过去。 “不要去了,危险”兰迪斯一把拉住辰。 辰气急败坏地捏着拳头树林中大喊。好不容易发现的召唤兽材料一下落空,流氓学徒恨不得把树林烧成白地,恨恨地转头。兰迪斯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扶上马,翻身坐在他背后,两人换了个位置。 污言秽语不停地从身前的扈从口中冒出,听得骑士为之汗颜。 “好了好了,你就当是仗义助狼”兰迪斯揉了揉辰的头发,那头灰色短发扎得他鼻子发痒,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辰的咒骂终于停止,脸一直红到耳根。 那天仿佛是他新生活的开始,辰开始尝试接受一切进入他生活中的阳光与善良。罗曼依旧一早赴约,在瞌睡连天的兰迪斯监督下,两人你来我往地挥着木剑。 夜间他借着油灯的光亮,不停地把只有三页的书翻来翻去,期望它能再教给自己点什么。 神话,诗歌中往往有英雄屠龙的传说,又或者是龙骑士的光辉历史,曾经在英雄之碑上刻下永恒名字的万古龙骑穆迪·兰佛里德,坐骑就是一只黑龙。 他贪心地舔舔嘴唇,手指叩击空白页。 “龙,给我一只龙”辰说。 “给我一只龙,谢谢” “给我一只龙,求求你” “什么地摊货!破书!给我个龙!” “算了,没有也不关我事,当他倒霉好了”辰两手枕在脑后,自言自语道“没有龙是他没那个命。” 但不到半刻钟,他又从床上爬起,摊开《逆世界之书》。 “给我一只龙吧!我想送人,求求你了!” 第4章 热烈欢送圣母 城墙外,河岸边,百余座帐篷已经搭起,数以千计的平民百姓前来观赏。骑士们身穿闪亮的铠甲,演武场四周站满披金挂银的高大战马,风中飘荡着代表各自骑徽的鲜明旗帜。 奥德塞国王是个胖子,这无疑给史学家们平添了许多困难,史书上也许有“某某王英勇盖世,豪气干云”一类的描述,却从未有人写道“此王是个胖子”。 胖子坐在王座上,一旁端坐王后与几名王室贵妇,骑士们的女眷坐在后排,学徒实力代表了奥德塞兴亡的未来,新生代的考核,比试过程同时也是选拔下一批见习骑士的关键,按道理只学了三个月的辰不该参加,但兰迪斯自有他的计划。 胜负并不重要,一身秘银亮甲的兰迪斯站于评论席上,他最反感的声音又钻进耳中,下意识地便想离开这里。 “你那个指甲肮脏,满口脏话的无知小子呢?”克罗洛斯今天身着厚实的天鹅绒长衫,脚穿高统皮靴,腰上系着宽边的棕褐色皮带和镀银扣环,站在骑士们中显得格格不入,一副贵族公子的模样。 “克罗洛斯卿在说谁?”姗纱公主好奇地问道,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迪斯瞥向观众席下的准备室,目光抓到了互相系着皮甲的罗曼与辰。他转身礼貌地朝国王一家鞠躬“那是我的扈从” 他抬起头时,与坐在王后右侧的女人视线交接,又迅速别过头去。 冯·奥德塞早已得知他招收了唯一扈从的事,抚着自己短小的八字胡,给兰迪斯与他的扈从下了定义“伊洛特卿教出来的学徒一定是不错的” “那个就是玛利亚”整备完毕后,罗曼顺着辰的视线望向看台,小声为他解释道。 “什么?”辰惊讶地睁大双眼“那个就是种马的老婆?!” 罗曼比他更吃惊“你什么都不知道?” 辰又望了片刻,只见看台上的淑女离席,从后门离去,才不敢相信地抓住罗曼肩膀,“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罗曼又说“她们以为他死了,就让玛利亚改嫁给克罗洛斯,国王亲自下的令,兰迪斯大人没告诉过你?” 此时辰起身跟随守卫走出准备场后席,有客人来访。他看到了玛利亚。 玛利亚显然是来认识“指甲肮脏,满口脏话”的小子,她也打量着他。迎上眉眼间满是乖戾之气的辰,她不禁退后半步。 辰冷冷看着她粉红色的淑女灯笼裙,最后把目光停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兰迪斯……他还好么?”按捺不住,玛利亚最先开了口。 扈从挑衅地与她对视“很好,我们没事常在猜你肚子里小孩是谁的” 他的用意只是要刺激她,不料这刺激似乎打中了她的软肋,玛利亚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发抖,拿不稳手里的小包,恐惧地避开辰的目光。 “我想他一定不会是金红色头发”辰在短短几秒内已酝酿好一大堆恶毒的挖苦,薄如刀的双唇间快速翻出说词“有可能是金色头发?黑色头发?灰色头发?说不定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克罗洛斯那小子很有钱,兰迪斯又是个穷鬼,恩,一定是这样”辰又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死死盯着玛利亚,后者连连往后退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她在眼眶中打滚的泪水掉了下来,正想夺路而逃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别过脸的同时,送她转身的是辰惊天动地的一耳光,顺势把孕妇玛利亚甩得直飞出去,摔倒在地。 “你你你……”才赶到的罗曼呆住了“你怎么可以打女人!你疯了!”他死命拽住气不打一处来,还要上前拳打脚踢的辰。 “没事,你看她不是好好的么?”辰目送一瘸一拐,消失在围墙后的玛利亚,一时间也有点心虚“娘儿们就得这么治”他痛快地甩完耳刮子,现在开始有点后怕了。 要是被兰迪斯知道,自己该会怎么死……他急忙拉着罗曼两人又回到准备场地边上,并肩坐下“刚才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知道么”他恶狠狠地威胁罗曼。 罗曼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他恐惧地想,自己那一折凳挨得真是不冤,真的不冤……连孕妇都打,他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两名学徒各怀心事,紧张地祈祷着周围不要有人注意到他们,幸好学徒们都忙着自己的事。 不多时,兰迪斯阴沉着脸走进场地。“你刚才都做了什么”他碍于人太多,压低了声音,低头询问自己的扈从。 手心满是汗的辰直到现在还能清晰感觉到刚才那一耳光,手掌上传来的热辣感,却仍硬着脖子抗辩道“她自己哭了,又跑了” 罗曼已惊得浑身发软,万一东窗事发,只怕等不到上场,自己二人就得在这被兰迪斯打趴下。哆哆嗦嗦地看了骑士一眼,旋又转过头去,不敢多说半句。强制镇定下来,才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她问了你的事,突然就哭了,就是这样” “滚!”辰先发制人了,蓦地起身“老子要上场了,你还要打人不成?!” 此话一出,场地另一面,为同伴试装的学徒差点把木剑捅进对方身体去。全数参赛者诡异地不发一语,朝他们站立之处望来。 妈哟!这是发生什么事……学徒以“老子”自称,还对骑士说“滚”,静了两秒,僵持的兰迪斯终于还是退让了。 口角是免不了的,兰迪斯心想,算了,他是气不过,自己也有一半责任。他把手放在辰肩膀上,摸了摸他的皮甲。 “好好比赛”他扫视场地周围的学徒们,朝门外走去。辰往脚边吐了口唾沫,复又坐下。 学徒们炸了锅,太彪悍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他们兴奋地交头接耳,这到底是什么人,天! “叮”一声紫金钟敲响,格斗比赛开始的讯息传到赛场每一个角落,观众的欢呼声中,学徒们两两站立,诺大的演武场地上三十六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学徒,身着统一的制式硬皮甲,遥遥相对。二VS二,辰冷漠端详与自己相对的另两名少年。 “别过去,让他们冲过来”他小声朝罗曼说道,随即退了几步,站于战友背后,罗曼紧张地把目光锁定在对方身上。 “那是克罗洛斯的扈从笛雷,另外一个是莫卡王子殿下”罗曼说,他全未意料到自己二人会抽中太子党。不由得暗自心惊。 辰冷笑道“揍的就是这群熊包。” 场内黄沙扬起,少年们同时大喊一声,抡起木剑朝中央空地上杀去,顿时撞成一团。但最边缘处的两队人却依旧对恃,只是互相打量着对方。 辰一手不易察觉地按在罗曼背后,后者分心之时,他们的对手觑准了空挡,倒提木剑飞速奔来。 倏然间罗曼惊觉背后传来一推,在笛雷到得跟前刻不容缓地错身开去,两人各自借力飞跃,莫卡王子木剑劈了个空,改为横扫,辰却剑尖点地,轻易一个翻身,优美的后空翻避开了扫至面门的攻势。 “好!”一直在看台上紧张注视的兰迪斯满意地喊出声。 那惊鸿一瞬的敏捷身型令辰与罗曼分开,王子与笛雷一击不得,迅速合于一处,两人背靠背全神贯注地提防着虎视耽耽的对手。 克罗洛斯轻蔑地看了兰迪斯一眼。对方的学徒失了先手,武技娴熟的骑士在避开攻击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收拢队型,而不是立刻反击,莫卡王子二人做得很好。 辰与罗曼分于相反的方向,开始缓慢地绕圈,而太子党二人警惕地跟随着他们的脚步面朝外旋转着,始终不离同伴的援护范围外,渐渐辰的脚步加快,学徒与罗曼开始快速绕圈。 先是一愕,笛雷便冷静下来,王子的嘴唇开始哆嗦,显是从未预见如此棘手的战斗形势。 “站定……”笛雷小声提醒王子。然而罗曼与辰快速动作扬起的尘土挡无可挡地朝他们面前扬来,干燥的喉咙让他咳了一声,就在这瞬间,罗曼木剑出手,两人同时挺剑直刺,插入他们未碰到一起的背缝内。 “真漂亮!”姗纱已忘了战场上的对手是自己兄长,把手帕捏得满是汗水,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剑与剑相交,辰破解了对手的防守阵势,削中王子右肩,后者痛哼一声,脚下打滑,抬起左腕,下意识地往一旁打滚欲躲开接下来的一剑。 然而这却是虚招,辰借着一扑之力,斜斜倒下,空手揽住了笛雷的大腿! 这时莫卡王子已滚出五米开外,支援不及,笛雷奋力挣扎手肘朝腰侧的学徒砸下,横里又伸来一剑,挑飞了他的护肩。随即是当胸狠狠的一脚,辰捂住鼻子,脑中嗡嗡作响,笛雷却被罗曼踹得后摔出去。 “这是无赖的打法!”克罗洛斯愤怒了“你怎么教他们的!” 兰迪斯一脸茫然,连他都料不到学徒即使弃了撒沙拍板砖一类的下流招数,仍把这泼皮打法带到了武斗场上来,直是取了板砖折凳战术的精髓。 “这没有什么值得争议的”国王呵呵大笑“团体配合很精彩!” 奥德塞一出声,克罗洛斯只得恨恨地把抗议吞下去。 中了高大的笛雷一式肘锤,辰鼻血横流地爬起,又抬木剑指着王子莫卡,二对一,没有半点悬念地击飞了他的木剑。对方是王子,顾及身份不可能穷追猛打,罗曼鞠了个躬,拉着辰退于一旁,检查他倒地时的擦伤。 珊莎从宫廷女官手中接过胜利者的勋章,并微笑着上前一步,她秋枫般的笑容与竞技场周围的环境融而为一,看得罗曼忘记了几分钟前的恶斗,辰却漠视了公主弯如柳月的细眉,同时内心暗自嘲笑熊包妹妹的胸部过于扁平。 直到学徒如梦初醒,把鼻血兀自流个不停的辰拉上前,后者却摆手示意不妨,于是罗曼得到理解地低下头,任由珊莎把镀金奖牌套在他颈上,同时感觉着她细致小手抚过皮肤的触感。 “天佑吾王!”罗曼忠诚地说,脑海中却满是珊莎的模样。 而“面目可憎,满口脏话”的小子转头挑衅般地望着克罗洛斯。后者同样回报于他咬牙切齿的注视,心中翻来覆去把兰迪斯的扈从咒骂了无数遍。 枫树的落叶在秋天铺满了兰迪斯的家门口,他的战斗守则被辰与罗曼这一对出人意料的组合搅得一团糟,然而即使他不愿承认,事实仍摆在眼前,骑士只得掏出一枚金币,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庆功宴。 “她真漂亮,她的手指真柔软”待得兰迪斯走开后,罗曼兴奋地不停重复公主的手指在那一瞬间带给他的愉悦感,不知情者光听这对白仿佛会以为她把手移到他的腹部下方……好吧我知道不该描绘这种河蟹横行的场面,但他的激动久久不退,引来战友无数不留余地的讥讽。 罗曼很快乐,他仿佛陷进什么里,辰更快乐,他抓住了一个因朦胧爱情而失态的人,并且可以尽情讥笑,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味的呢。 第5章 激素公鸡·愤怒献祭 “愤怒献祭……愤怒……”辰双手握拳在回廊中走个不停并酝酿着他即将要献祭的炽热激情。深吸一口气,他沮丧地发现完全没有调动起任何愤怒的因子以及积极性。 兰迪斯推开大门,见到学徒时而如斗志昂扬的火鸡在院中满地乱转,时而又神经病般的碎碎念个不停,不禁哑然失笑。 “这几天不能随意出外”骑士告诫他的学徒。“迈普大师到奥德赛来做客,别惹出什么麻烦来,知道么?” “为什么!”辰觑准了献祭的一丝希望,瞬间提升全身查克拉,努力“愤怒”地质问着他,“凭什么!!!” 兰迪斯见到这荒谬的表情终于捧腹大笑,“你最近生理期么?还是在祈祷来生理期?!” 骑士走进厅内,卸下银铠,全身脱得赤 条条的,享受地跨进辰准备好的木桶里,皂荚叶在热水上漂浮荡漾,青草,树皮的香气令他神清气爽,洗去当值一整天的疲劳。辰依旧愤怒地用骑士浸湿汗水的背心抽打着他的金红色短发,然后转身愤怒地坐在长桌前等候他洗完澡,开始晚饭。 “又要你去?”吃饭途中辰再三询问,当然他时刻铭记着他的愤怒。 迈普大师游学于天之大陆,是继流星之战后,魔法式微的近万年中,唯一的游学导师,若追述年纪,他或许比辰与兰迪斯曾经栖身的古堡更为苍老。兰迪斯脸一沉,教训了他一顿。随即穿上带着皂荚叶的香气的干爽的武士袍。满意出门去了。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辰又自言自语道“来自何方,去往何……”他蓦然惊觉。 “我刚刚说了什么?”他恐惧地合上《逆世界之书》,所幸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罗曼惊讶地打量着他,许久后方开口问道。 “伙计,你……真的没事么?” “别啰嗦,老子烦得很”蓄意的愤怒令辰看上去就像个傻瓜,这勾起他真实的恼火。 辰在月季花墙后矮下身子,以便罗曼踏着他的背蹬上墙头,随即他拉着辰,两人无声无息,顺着墙内种着的高大皂荚树爬进了皇宫的后花园内。 “你找死了,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陪你做这事” 嘴上虽这么说,学徒心里却很高兴能帮上罗曼这么一个小忙,仿佛有可能被抓奸的人是他,刺激感驱使他推了推罗曼,又悄声道“快去,那妞儿等着你呢” 罗曼迈出一步,辰又缩回假山后,兴趣盎然地观看着学徒与公主的幽会。 珊莎朝辰藏身的假山后望了一眼,纤细的小手被罗曼拉起,他紧张凝视着她,小声说了句什么,她却不安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 “嘴她”辰心里砰砰的跳着,小声说,脑内转过不少想法,“她的乳 沟看上去简直就是……” “就是……”学徒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就是不存在的东西”老头子一句恰到好处的点评,拉开了游学导师与流氓学徒的初遇。 “对!伙计……你是谁!”辰此时才注意到假山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人,下得横里瞬间挪开几步,惊慌地看着他。老头子猥亵地伸出食指作了个“嘘”的手势,神秘莫测地朝他眨了眨眼。 辰不信任地打量着身着灰蓝色魔法袍的老头子,只见他双眼眯成一条缝,不顾学徒的惊诧,自顾自地透过假山石缝朝罗曼和他的公主情人窥探。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现出好奇的,孩子般的神情,额头的发线在漫长的岁月中随着他的年龄而后退,灰白交杂的头发稀稀落落点缀着几近秃顶的光头,幸而这副腐朽之年的皮囊仍很健康,不现丝毫衰竭之相,眉毛东横西竖地乱长着,越过了那些沟壑般的苍老纹半遮住他的双眼,唯漏过几抹睿智的眼神在底下闪烁发光。 脏兮兮的魔法袍,令学徒厌恶的同时又想多亲近,然而油腻的斑迹阻住了他的亲近之意,老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就像他翻开魔法书那样,年老的物与人,总令他好奇不已。学徒心想或许能向他请教点什么,又或者死皮赖脸地拉住他威胁一番,坑点好东西? 局势并没有向他们想象的那样发展,即没有亲嘴也没有出现什么限制级场面,这多少有点令一老一小失望,珊莎掏出什么小物事交到罗曼手里,便匆匆离去了,月季花墙外响起骑士巡夜时缓慢而沉稳的马蹄声,这让罗曼与辰同时一惊。 “你跟谁在说话?”罗曼压低声音问道,急忙毛手毛脚地爬上高大的皂荚树,探视墙外,确认安全后才翻出王宫去。 “刚有个怪老头蹲着……”辰想起几秒前消失的游学导师。 然而树枝勾住了他的学徒斗篷,听见另一卫队接近的声响,辰顾不得心疼衣服,使劲拉扯,罗曼已安然落地,抓住他的手往下拽。 “我就说了你不该穿那件来的”罗曼嘶声说着,辰几乎又要顺手赏他一耳刮子,一脚蹬着墙头,他恶狠狠地说。 “我要是被抓住了,你也别想活!” “你……” 自古骑士战友做到这份上的可谓绝无仅有,若是骑龙王兰佛里德知道自己的骑士后辈,以十大信条立誓的高尚斗士会说出这种话,估计得挥出一个漂亮的全垒打把无耻的学徒送到天边去当启明星,但也许辰与罗曼开启了一个崭新的“后现实主义价值观时代”,谁知道呢。 那已不要紧,辰终于摔了下来,顺带着扯下一大把树枝树叶,狼狈地,灰头土脸地在围栏下打了个滚,正想疾速逃离时罗曼已发现太晚了。 兰迪斯铁青着脸瞪着缓缓爬起的学徒,克罗洛斯好整似暇地,双手环抱于胸前,等待这场闹剧的结果,等待辰向他的骑父解释。 学徒沿用了他的一贯方法,即使内心非常慌张,他仍悠闲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拉着罗曼,在一整队骑士的眼皮底下朝另一方向离去。 “给我站住!”兰迪斯终于忍无可忍大喝道,即使早已习惯了学徒彪悍的逻辑,他仍被辰的举动呛得连连打跌。背后队员赫然已有笑得抽搐的趋势。 “说了不要乱跑,你们在做什么!”兰迪斯一把抓住辰的肩。继而发现了他手中的树叶,又望望高大的皂荚树。 辰假装用手背擦了擦眼眶,转身甩开兰迪斯的手,走向长街一侧。 “兰迪斯阁下”克罗洛斯忍不住开口。 “呵呵呵呵”猥琐的笑声,先前还与辰并排蹲着看好戏的怪老头从月季花墙的尽头转身出现。“小朋友只是帮我……帮我……” “迈普大师!”众人纷纷下马,整齐划一地行了个标准骑士礼。 辰把皂荚叶朝他扬了扬。得到了一个满意的回答。 “什么老色鬼,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兰迪斯把武斗袍扔在桧木长椅上,凑近学徒低声威胁着,他回到家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辰算帐。 “迈普是全大陆最出名的魔法大师”兰迪斯又说。 自吟游诗人口耳相传的,英雄辈出的年代,流星战役结束后,魔法便逐渐在大陆上衰落下去。或许是骑龙王兰佛里德的荣光过于璀璨,或许是历史的执笔者们蓄意地埋藏了某些不应被提起的往事。 诗歌中的十二大圣灵导师早已绝迹人间,游学导师苏菲的存在,于史实上被她的徒弟们彻底抹消,是背叛抑或被背叛,无从得知。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迈普以她的继任称号,在数百年前行走于大陆上,解救了瘟疫年代里,苦海中挣扎的人类。 “你就吹吧,小心嘴巴吹抽了”辰不屑一顾地讥笑着,“说得跟个鸟神似的” “你可以不相信神,但不能不相信他”兰迪斯若有所思地说“过几日在他离开前,如果有机会,我去请求他给你一些指点” “真的?”辰把鸟神的评论抛到脑后“他会召……他也会炼金术?我可以向他请教?” “我尽量”兰迪斯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但你必须答应我,别出去闯祸”骑士成功地揪住了辰摇来摇去的小尾巴。 一名擅于药剂,炼金的骑士扈从会在战场上起到怎样的作用,兰迪斯心想,也许他不甘于作为扈从,但在辰爬得更高之前,他还是要努力付出他所能给的,正如他诚恳的承诺。 “那委琐老头居然是游学导师……”被委琐法师,美丽公主两大憧憬对象冲昏了头脑,辰和罗曼把兰迪斯的警告置之不理,再次爬进皇宫后花园。“我要问问他那本书的问题” “恩,珊莎还没来”罗曼在假山后紧张地看着花园中央,“什么书?”他转头问道。 辰立刻噤声,知道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罗曼见到公主走进花园,小声欢呼中比兔子还快地窜了出去。学徒又左右望望,但今天迈普没有来。他盘腿坐于草地,微笑地看着朋友的幽会。瞬间花园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像桶冰水突然浇在他头上。 “我就知道有鬼”近日前的比武落败仍令笛雷耿耿于怀,昨夜得到导师克罗洛斯的授意,傍晚约上王子,一同进花园来埋伏着,终于抓奸成功。“低贱的小杂种!”王子莫卡大叫道“敢来找我妹妹!” 尖锐的咒骂刺得辰的耳朵和心内均是一阵生痛,眼看笛雷和莫卡从两个方向扑上,王子一拳击在罗曼的后脑上,后者随即昏死过去。伴随着珊莎的尖叫,笛雷一脚踹上罗曼的脸,把他踹醒过来,随即又是一拳捣在他腹部,连叫喊都发不出,罗曼像只蛆般蜷缩成一团,在草地上痛苦地翻滚。 珊莎已尖叫着逃得无影无踪,笛雷一手拉住拳打脚踢的王子“等等”。 他揪着罗曼的棕色短发,令他脑袋后仰“你的同伴呢?你该不是自己来的吧”残酷地笑着“这么倒霉?你们不是很能打的么?” 全身皮甲的王子又是一个肘锤,罗曼的鼻血如喷泉般涌出。 两手空空,身着学徒袍的辰下意识地乱摸着,期望找到一把能用的武器,树枝抑或木棒,但他很快明白,如今被放倒了一个,自己上前只有挨打的份。他又在地面抓了抓,触手之处均是湿润的泥土,连撒沙的下流手段都无从施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罗曼被反复殴打。 “他太倒霉了……”辰下了决定,沿着假山的阴影摸到皂荚树边,打算逃跑。临走前又望了一眼。 笛雷把罗曼的手反扭到背后,王子揪着他的头往一块岩石上撞去,头骨与磐石互撞发出的闷响吓得辰魂飞魄散,直到他看见罗曼爆裂流血的眼眶,一只眼球凸出地朝他望来。 学徒崩溃了,弃了逃跑的念头,笛雷早有准备,迎着他奔来的方向一脚横踢,把辰踹得直飞出去。王子与笛雷终于引出了这个卑鄙龌龊的小子。 笛雷快乐且残忍地微笑着,膝盖朝辰的腹部。随即放开了他。 “来,我们来决胜负吧”笛雷嘲笑他道“我们来堂堂正正地比试!” 背后的莫卡王子一阵大笑,辰仇恨地爬起“你们才是杂种!”他大喊着要与笛雷扭打于一处。又被他一脚踹回地上。 晕头转向的学徒早已忘却了兰迪斯平日里的教导,只是发自本能地攻击着,每一次落空他都眼前漆黑,伴随着攻击结束的是捣上鼻梁的拳头,又或者胸口处的膝撞,肘撞。 “我……”辰艰难地,摇摇欲坠地在空中乱抓着,视线渐渐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与几分钟前的罗曼已毫无区别。 莫卡纵声大笑,扶着一棵紫檀树快要站不起身。 “两个废物”他擦干笑出来的泪水,忽然止住了笑声。渐渐,满意的眼神转为恐惧。 火焰,来自地底深渊的愤怒,毁灭一切的战意,焚烧天际的真火从破裂的地面下涌出,聚集了无数咆哮的熔岩,翻滚着,涌动着,在刺目的火红色无边无际的红云里,挥出一根触须似的长鞭。 长鞭卷住笛雷的腰,把他拉进了熔岩中,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遍安静的王宫,笛雷化为青烟消失在烈火里。 血色的双眼在烈火里成型,继而有什么东西站了起来,昏死过去的辰尚有意识时的最后一眼,便是那个近在咫尺的,浑身浴火,头顶盘着两道弯角的巨大红色怪物,并知道自己成功了。 第7章 吞噬仇敌的怒火 一时间后花园的异常惊动了主殿内的国王与导师,还未反应过来的奥迪赛王宫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奇美拉的烈焰吞没,城中心的大钟一声接一声,催命般地响着。此时再迟钝的人也能看见失火的王宫建筑,街道上民众翘首张望,并茫然地互相询问。骑士们从各个城门与巡逻地点处迅速朝皇宫内汇集。 火焰的黑烟携着无数燃烧,碳化的飞屑于傍晚秋风中卷上天空,火舌蔓延至正殿,王宫门口的兰迪斯镇定地指挥部下取水,灭火,一面忧心重重地祈祷辰在这个时候千万要呆在家中。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失火。 不仅是他,整个内城都听见了一声清晰怒吼。火海中的怪物几个跳跃,攀上了建筑物的顶端——花岗岩建起的塔楼。 “龙骑护佑!那是什么东西!”克罗洛斯差点抓不稳骑枪,颤抖地下马,远望张开巨口的奇美拉,它的红鳞炽热得化为橘黄,胯 下的黑色岩石纷纷如热锅上的奶油般融化,它又挥出火焰长鞭,卷起塔楼高处的金制塑像,后者在高温中委塌下来,被融为液体。夕阳下黑烟滚滚,隐约露出一丝惨红。 “弩箭队!投枪队!各就位!”兰迪斯大喊道,举起手中长枪,暴雨般的箭矢与投枪到得近前,便燃烧汽化,第二轮攻击未至,四周气温慢慢降下。虚空中出现一抹羽絮飘散,冰晶,雪花,从四面八方荡漾着聚拢,抵住不断蔓延的灼热。 “远古水神爱尔兰斯,祈求你以水之源力消除这世间的一切躁动,不安……”迈普苍老的声音从王宫深处传来,有如给骑士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投掷!”兰迪斯的闪耀钢枪率领着无数的黑铁骑枪,从地面纷纷飞起,穿过温度骤降的水之屏障,漫天白雪从云端的另一面倾泻而下,瀑布般源源不绝地奔来,女神温柔的手紧紧握住塔楼上,怒吼着的火焰君主,缓慢收拢。 辰直挺挺地在地牢内醒来,依旧肿胀的眼角被敷上清凉草药,他惊慌失措地坐起,回忆起最后的一幕,思绪一团乱麻。 “我在这里”骑士的声音令他镇定下来,旋即镇定转为欣喜。辰用力地喘了几声,愕然发现,自己被关在地牢尽头的最后一间,兰迪斯在铁栅栏外,背靠墙壁坐着,双眼布满疲劳的红丝。 他爬到栅栏前“这是怎么回事?” “那场大火把王宫烧掉了一半”兰迪斯回答他,并紧盯着学徒的双眼。 “什么大火?”辰下意识地问道,瞬间想起奇美拉的形态,灵魂有如坠入无底深渊,但仍硬着脖子问道“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但他回答时发自内心的疑惑,已得到了兰迪斯的确信。 听完骑士详细的解释后,辰恰到好处地露出恐惧的表情,他恐惧是因为自己从不知道召唤出的怪物如此强悍,在兰迪斯眼中却像是在为怪物的肆虐而担心。 “你说实话”兰迪斯不悦地打断了他那个采集皂荚树叶的谎言,“我知道你在骗我” 辰眉毛一挑,正想骂脏话时,兰迪斯把手从栅栏外伸进来,搭在他肩膀上,把他搂到身前,两人并排靠着湿冷的墙壁坐在一起,让他的头隔着铁钎,倚在自己肩膀上。“说实话”骑士缓慢而稳重地说,寄托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是……公主找我们,不,她想见我。”待得辰把一切描述完,兰迪斯出了口长气,学徒省略了《逆世界之书》上的隐藏文字,末了他又赌咒“那只火焰魔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以我的生命起誓”兰迪斯盯着他的双眼。 辰迟疑了一会,“好吧,以我的生命起誓” 他从来不相信这些誓言,在老炼金导师手下打杂时赌咒就如喝水般爽快,什么荣誉,生命都是鬼话,没有一次应验过。 “我的,不是你的。”兰迪斯说。 辰的手指一紧,感觉自己抠进了地面,指甲一阵生痛。 “以你的生命发誓,满意了没有!”学徒愤怒地咒骂着。 骂声渐小,泪流满面,辰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抽动,看见他额头上被笛雷与莫卡殴打后,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兰迪斯心头一酸。 过了许久,狱卒取来钥匙,打开牢门,兰迪斯带着扈从穿过烧得满目疮痍的废墟,带到王宫未遭波及的东面。辰暗自为奇美拉惊人的破坏力咂舌,最后在偏殿中,国王的座椅前停下。 辰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坐于他右手侧的游学导师,秃顶委琐老头迈普身上,朝他打了个眼色。 孰料迈普全然不再有几日前的油滑样,与他目光交触,皱纹满布的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凌厉眼神看得辰心虚地低下头去,然而眼角余光瞥见迈普掏出的一件物事,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 那正是他昏迷时被搜走的《逆世界之书》! “这是你的?”国王问道。 一切都不同了,国王与自己曾见的国王不一样,糟老头也似乎变得很厉害,辰心中酝酿了几秒,愤恨地朝兰迪斯投去被出卖的眼神,只得点头说“是”。 “王宫失火前你在后花园?是怎么回事?”国王又问,王者的气势容不得辰有半点迟疑,只得把对兰迪斯说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他忽然想起被遗忘的某个人,抬头问道“罗曼呢?他被烧死了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私底下约会我的女儿?”国王压抑话里的怒气,质问道。 “约你女儿又怎样?!”辰不知何处来的脾气,倔强地顶撞国王,反正谎言在揭穿后也是死,此时学徒已是谁也不怕。 迈普按在奥德赛君主的右手上,回答道“你的朋友没事” 辰松了口气,迈普又翻开手中只有三页的书,这次封面的烫金咒文隐隐发出微弱光芒。 糟了!他能看到字!辰第一个念头便是完蛋,两脚不自主地开始打颤,幸运却在此时挽救了他,或者说,迈普大师挽救了他。 “戴洛遗书”迈普朝房间内的每一个人解释道“只有一页,记载着逆大封印法与大封印法,这件事……” “什么?什么书?”辰怀疑自己的耳朵“它不叫这名字” “不得无礼!”兰迪斯按住扈从肩膀,导师摆手示意不妨,简短地解释了魔法书的来历。 “逆大封印法能解开一切的活物契约与诅咒,而大封印法则能与至高神之下的任何存在,制定契约,源自灭世的第六神明——戴洛遗书”迈普合上书,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想把看到的符文忘掉,兰迪斯上前恭敬地接过魔法书,又退到辰的身边。 “他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导师下了结论。但偏殿一角冷眼旁观的克罗洛斯忍不住质疑道。 “能解开契约,不也就能解那只怪物的封印?!”克罗洛斯双眼中有怒火在燃烧,他损失了自己唯一的扈从,从还是个孩子开始便由他抚养长大的,亲如父子的笛雷,若不是国王与导师在场,痛失爱子的仇恨便要驱使着他上前把辰撕成碎片。 “奇美拉不存在于这一世界,他要去哪里解除封印?”迈普能理解他的愤怒,回答了克罗洛斯“逆大封印法的施展取决于精神力修为以及意志,并不是随手画个符文就能达到目的” “况且……直接从异界召唤奇美拉的实体,需要拥有破除空间壁垒的精神力”他又回答了辰和兰迪斯到达之前,众人所作的猜测。“这绝不是一个学徒能做到的,即使是我,也只能呼唤它的力量效果,把整个火焰君主的真身……搬运过来” 迈普想起一些往事,又缓缓说道“除了早已被我们所背弃的神明,没有任何人类能做到这一点” “那本书就是神留下来的”克罗洛斯依旧仇恨,倔强地呜咽着“我的笛雷……他还只是个孩子!!!我的笛雷!!”骑士高傲的面具碎裂,伏身在大理石地面上痛苦抽搐,闻之令人心酸不已。 “克罗洛斯卿,我与你有一样的心情”国王仿佛一夜间老了十余岁,疲惫地靠在王座上“但不能冤枉他”他下了判决“兰迪斯教导无方,学徒私自偷进王宫,斗殴,罚俸三月,扈从禁足一月……” “学徒罗曼,从犯,低阶骑导梅卡尔罚俸……” “至于克罗洛斯身为宫廷骑士导师,纵容学徒私斗,教导不严……” “他死了?”辰失声问道,打翻了面前的水杯。 “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兰迪斯叹了口气,回答他“还好你们没事” 王宫的一场大火,毁去过半楼台,造成奥德赛永不可挽回的损失,王位继承人莫卡,在奇美拉面前被烧得全身焦黑,即使游学导师倾力而为,挽回了他的性命,王子全身大面积的烧伤仍令他束手无策。 莫卡在疼痛的折磨下,仍躺于王宫深处卧房里哀嚎,呻吟,刚换上的白色床单短短几个小时,便被他焦黑的身体渗出的血水浸透。臭味蔓延开去,与迈普煮起的草药气息混合。 “若人类没有背弃神,魔法与神术不会离我们远去,数千年前我有把握让他完全痊愈,而如今,我只能保证他不死”迈普苍老,衰败的声音打破了冯奥德赛的最后一丝希望。 把大半个王宫烧成白地的罪魁祸首却认为,这是公平的,一个以性命,另一个以身陷地狱的痛苦为他们的群殴埋了单。他付出的代价则是被禁足,但远远没有罗曼悲惨。 他的战友待得旧伤痊愈后又被导师殴打了一次,只能趴在床上哼唧不已。 冬季到来,奥德赛笼罩于无边的寒冷中,白日渐短而黑夜渐长,辰在壁炉里添进几根松枝,边计算着禁足令取消的天数,无聊地等待骑士回家。 “给我一只龙吧……我好想要……让他们嫉妒我吧……”他依旧无聊地敲打着魔法书,念念不忘龙或者龙蛋出现。 以嫉妒献祭,巴弗灭之镰当斩断仇敌。 但唯有冥想方能消除心之嫉妒。 “嫉妒献祭……”辰无语了,这比愤怒更难办,嫉妒,嫉妒,他酝酿着新的负面情感,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看来当个召唤师也是不简单的。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 “又是这句?消失的尽头是何处?是毁灭么?”辰摸摸后脑勺,兰迪斯推开大门的声音令他心中一动,正想合上书,转念一想,又改为把逆大封印法的符文翻过来,覆盖于蝴蝶页上。看上去就如他正对着符文冥思苦想。继而高兴地前去迎接兰迪斯。 在他离开的几秒中,与封底对应的空白纸张迅速浮现几行字,又暗淡下去,完全消失。 勇气之心将获得苍炎之印迹。 存在的起点是何方? 幻界—夕之朝云—玄日峰—辉煌殿。 少年的漆黑双眼宛若天际星辰,他衬衣领子敞开,隐约可见白皙的皮肤,然而到第三扣就系上了,过长的下摆被胡乱塞进黑短裤里,脚上穿着圆头魔法靴,伴着秋千的频率随意晃荡。他接完吻,趴在红发男人的身上。 无分昼夜均悬挂于天空中的红日,把它温和光华投射于玄日崖的秋千。俩人随着秋千缓慢地摇着,凤凰低鸣声传遍整个夕之朝云。 红发的王者双手环抱着少年,在他脸上亲了亲。后者刮着男人脖颈的几小块鳞片,与他对视片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要摸这里……”红毛说。“是逆鳞” “去,龙才有逆鳞,你哪会有,当我是白痴”少年又亲吻着男人温暖湿润的唇。 “你当然不白痴”王者笑道。“还记得戴洛以前难倒了我们的那个问题不?”他问怀中少年。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存在的起点是何方?”少年说道“你们这些花瓶居然没一个能回答” “咳”红毛正色道,他英俊且完美的脸确实对得起花瓶这个称号。“我们无法思考超越因果律的问题。”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 “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万物循环,生生不息”少年回答道。 第7章 天蝎座·辰 辰三口两口吃完盘子里的晚饭,烦躁且“嫉妒”地收拾完全没用过的刀叉,打了个嗝,“砰”的一声把盘子摔进木盆里,开始洗碗。 “你总得告诉我草药长什么样……”兰迪斯小心地询问道,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出扈从的怒火。果然辰恨恨地把碗盘摔得哗啦哗啦响。 “我就说自己去采你又不让我去!!”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又瞥见兰迪斯被严寒冻得开裂的双手皮肤,收敛了语气“一种叶根暗红色,茎是六角形状,折断后有辛辣的气味……” “哦”兰迪斯不信任地盯着他“有什么作用?” “快给我——滚!!” 土豆,土豆,学徒对薯状物的厌烦已经达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自兰迪斯被罚俸后便没有吃过肉。而且还要吃上足足三个月!天哪! 但骑士白天要在寒风中工作,夜晚还要回家挨骂,辰也很清楚,所以总是忍住怒气不发泄,这样下去难保家里不会被辰活活憋出一只奇美拉来。 况且麻烦还是自己造成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学徒无奈,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来——制造药剂。恩,辰就是个“善良”人。 铁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血鱼鳞草呛鼻的气味让兰迪斯不停地打着喷嚏。 辰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把硫磺,丁香,赤砂矿不断地添加进去用勺子搅拌着,“我就操了,你这死穷鬼连坩埚……哈糗!连坩埚和玻璃棒都买不起,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哈糗!不如趁早找个……跳进去……哈糗!” 把药糊上他冻得开裂的双手时,兰迪斯倒抽一口冷气,显是忍耐着剧痛。 “你不怕我把你这只手给废了”学徒冷冷地说。 “你舍不得”兰迪斯半开玩笑地回答道,疼痛很快过去,手上和心里渐渐传来柔和的温暖。 “废了谁养你”骑士又调侃道。 辰的脸上微红,于是恼羞地给了骑士一拳,只是很轻,却把药全抹上了兰迪斯的脸。像初次见面时那把恶作剧的烂泥。 窗外白雪安静地飘着,兰迪斯把手架在辰的肩膀上,两人对视了片刻,学徒把书夹在腋下,转头走上楼去。 隔日雪停了,门外喧嚣的的声音吵醒了辰,一夜大雪,院子里却被骑士铲得干干净净,但那不是令他惊奇的,学徒急忙奔下楼,望着挤在门口的二十多人,张大了嘴。 身着黑铁甲胄的士兵,肩披灰羊毛皮的主妇,衣着褴褛的乞丐!挑着木担的小贩,口水四溅的老人,奥德赛的居民仿佛一瞬间全涌到他们的家里,并且热情地朝他说着什么,辰被挤得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他只想嚎啕。 “他们想向你讨药膏”兰迪斯双手环抱胸前,靠在门框上朝扈从笑道,像个冬日里的阳光王子。“怎样?能帮助人的感觉很快乐吧?” 辰先是呆了一呆,接着他的嚎叫分贝甚至盖过了热情人群的声音。“每副药一枚金币!!都不要挤——来来来!排队排队!!!” 倏然间人们安静下来,相觑半响,似乎看到比游学导师跳钢管舞更诡异的事,纷纷望向兰迪斯。 后者从五雷轰顶的境况中挣扎出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他在开玩笑……你们等等,他,他在开玩笑” “怎么,太贵了?”辰还没意识到不妥“那五十枚银币好了,不贵吧”他的笑容比阳光王子还要灿烂上数百个等级。 骑士没等他说完便把扈从拉进厨房,小声朝他说道“你看着我,听我说” “五十枚银币还贵?”辰也小声回答道“不会都这么穷吧,三十……?” “你……”兰迪斯额头青筋暴露,凑到他耳边“来的都是穷人,他们比我们还穷得多,而且就算有钱,我们也不能……” 辰忽地火了,把昨夜在厨房里剩的半锅药剂一脚踢到墙上,转身朝门外走去。手臂却被骑士死死拉住。 他奋力甩了几下未果,崩溃地朝他大喊“不收钱我们吃什么!你爱每天吃土豆自己吃去,我让你生小孩生个土豆!头上长土豆!!” “等等,等等!听我说!”兰迪斯把他拉到胸前“我明天,不,今天去帮人装货,砍柴,你只要做药,晚上不吃土豆了,好么?”他哀求地看着辰。 辰气得肩膀发抖“我要走了,禁你的足,炼你的药,砍你的柴去吧!!!”他搜肠刮肚考虑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最有刺激性的攻击语。 但兰迪斯仍紧握着辰的手,坚定地,缓慢地单膝跪下。 辰呆住了。 “我是你的骑士”他抬头凝视自己的扈从,温柔地说。 约摸五分钟后,辰阴沉着脸,或是假装阴沉着脸把铁锅,餐叉哐当哐当地用兰迪斯的头盔护腕撑上,又在锅下扔进一个小陶碗,内装几块木炭,开始炼药。很快,药剂便传到穷人手中,治愈了他们干裂疼痛的皮肤,消息又从他们口中传出去,如长了翅膀般四处飞散,带领更多人的前来,每一天兰迪斯的家门都挤满前来讨药的穷人。 他也不用去砍柴卸货了,受到眷顾的病人再次登门时总带着感谢的礼物,推辞再三,最终骑士不得不收下,辰又开始冷嘲热讽了。 “有本事你就什么都别收”学徒把血鱼鳞草剪作小段以准备应付隔日上门讨药的病人,一边讥刺着骑士。两人都吃得很饱,连兰迪斯都觉得有点撑得难受。满意地靠在椅上。 “那不一样”骑士笑道“我没有要求回报,只是热情难却,唉唉唉——”他又伸了个懒腰。 “虚伪的家伙”辰又问“坩埚呢!坩埚架!玻璃棒!酒精灯!!你还要我用这破烂用到什么时候!” 骑士的银色护腕已被简易实验器材烤得焦黑,他寻思片刻,起身开门回答道“等我有钱了……” “你就是穷鬼的命……”辰又碎碎念道,开始碾一块赤砂矿。 迈普抖了抖魔法袍上的雪花,朝他微笑道。 “你很不错,小朋友” 学徒勉力显得镇定,捂住材料要把它们藏起来,其实那根本不需要,光是用鼻子,迈普便第一时间确认了这个配方。 简短地寒暄过后,游学导师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所以我希望,你能善用大封印法,成为合格的……”迈普在脑海中搜索着确切的表达方式“合格的封印者?恩,封印者。”老头子已不复辰初识他之日的油滑状态。辰也不可能蠢得在此时与他讨论公主的乳 沟,于是识相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它能支持你的炼金实验”迈普神秘地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并谢绝了兰迪斯的极力推辞“我想我也可以制造一点药膏,每年帮助人们治疗,对么?” “当然我会告诉他们,这种药剂出自辰……” “伊洛特” “伊洛特?”迈普确认道。 “好的”导师满意地点头,“出自辰、伊洛特炼金师之手” “大师” “好的,大师”迈普脸上的皱纹笑得如朵花。 兰迪斯离开了客厅,面对走廊外的皑皑白雪,忍不住扑进雪地里,打了个滚。他的一句话,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成就与肯定。 厅内,学徒唰唰几笔写下配方并交给老魔法师,后者珍而重之地折好放进怀中,取下尖帽,朝他鞠了个躬。辰受宠若惊地连忙起身回礼,他笨拙的举动令迈普一楞。 “这个动作跟谁学的?”他问道。 辰警惕地闭嘴,迈普理解了,朝他点头,“这是高阶的魔法师礼”他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学徒被他哄得很有成就感,目送老人蹒跚离去。 经过前院时,导师又向快乐得在雪地里不停打滚的兰迪斯致敬。用手杖戳了戳骑士。 兰迪斯忙正色起身,行过骑士礼后并肩送他到大门外。 “亡灵法师……”迈普自言自语道。“那神情和动作,真像他……” 老魔法师逐渐消失于漫天鹅毛中,像株孤独的桦木。无数飞扬的雪花追随他的脚步而去。留下一个凄清且模糊的背影。 辰和兰迪斯打开小布包的同时都晕了过去,三十枚钻石币绚丽的火彩预示着他们土豆生涯的结束,当晚学徒每隔五分钟便检视一次枕头下的小包以确认它们没有少。最后终于做了个,和兰迪斯的龙并排坐在闪闪发光的钻石堆上嗑瓜子的梦。 天才炼金学徒的药方自迈普踏出兰迪斯的家门那一刻起,便与无处不在的北风同时传遍整个奥德赛,游学导师把制药方法教给冯、奥德赛的宫廷学者们后,独自一人走上了未知的旅途,从此于北方四国境内销声匿迹。 迈普和辰都对药剂的配方缄口不言,然而辰清楚得很,那根本不算什么。他开始隐隐猜测,教自己炼金术的老头子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光是为了在冬天不间断使唤自己,而传授给他的简单药剂便能起到这等神奇作用,给他带来了无上的救世主般的荣光。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辰又仔细搜索着老头子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材料,但他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记忆,最后还是放弃这徒劳的尝试。 辰的“专利发明”得到国王特赦,禁足令也提前取消,那对兰迪斯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他又反复叮嘱辰不得闯祸,学徒摩挲手中钻石币斜乜着他,最后冷笑着出门去探望仍趴在另一个床上的战友。 道路边积雪融化后的水浸没了煤渣,把脏兮兮灰黑色蔓得四处可见,学徒打量木屋外斑驳的栅栏年轮与木眼,还有长街上来来去去的人,脸上露出趾高气扬的不耐,享受隐藏在好奇表情下的优越感,那些人则向他报以热情的微笑,孩子们向救世主挥着手,令他圣洁的灵魂飘飘而不着地。 如果逆世界之书能用这种感觉献祭,我一天可以召唤出个十来只,辰心想,继而叩开了罗曼家的门。 三十岁的低阶骑士,梅卡尔的驻地贫穷且寒酸,导师一人要训练十余名王国选拔出的年轻学徒,待得他们正式成年后接任见习骑士职位,包括罗曼。十多个年少热血的男人挤在这么个只有三个房间的小木屋里,令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少年犯看守所的所长。 但他已逐渐被这种生活折磨得几近麻木,骑士协会的拨款绝不足以补贴他们的生活,此时他又在餐桌前就着微弱的阳光计算自己被扣得精光的俸禄,前院劈柴的弟子已入内通报,炼金术天才来了。 辰手足无措地接受了梅卡尔朝他行的下级骑士礼,方想起临行前兰迪斯“不可倨傲”的叮嘱,回了个晚辈的鞠躬。原来兰迪斯的武职就等于他的武职,他又为自己的谦和得意了几秒,随即要求探望好友罗曼。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罗曼尴尬地收拾床铺,把一本《英雄年代——流星之战王者歌谣》塞进枕头下,友人忽然造访,还是在狗窝一般的骑士棚里令他面目无光。 辰厌恶地抽了抽鼻子,手掌仿佛要赶开几只苍蝇般地驱散着面前一小片空间中,男人的汗味。 “你家这么穷,那是什么?”他按着罗曼的手。 “养伤的时候看的,英雄们的传说……”罗曼不自然地抽出手,继而另一臂环过辰的脖颈,和他紧紧拥抱。“兄弟,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他沙哑着说道。 “得了得了,跟个娘儿们似的”辰给了他一拳。 待得罗曼从这笨拙的感谢中变得不那么僵硬,辰把兰迪斯让他带来的钻石币塞进朋友手里。“书借我看看?”他饶有趣味地随手翻着,两人便闲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哦,什么?”辰愕然抬起头。 “你不知道么?”罗曼迟疑地与辰对望,后者又把头低下去,这令对方捉摸不透他的心情是好是坏“他回去对玛丽亚又骂又打,现在她只剩一口气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辰即使极力掩饰着,眼神里仍透出一丝得意的欢欣。这令罗曼背后凉飕飕的。 “师兄们偶尔会谈起,说到底,都和我们有些关系”罗曼把身子往左边挪了挪,让辰的脚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着“我说兄弟,你用得着笑成这样么?”他忍不住叹气。 化雪时比下雪天冷了不少,罗曼寒酸的房间内摆着四张床,连壁炉都烧不起的学徒们冬天只得尽量活动身体取暖。辰察觉到罗曼的人缘似乎不太好,自他走进这屋子,除了梅卡尔以外的任何人就没有朝他打过招呼。现在更是远远避开,把房间让给他们。 “你说什么把你拖出火场的?”辰又换了个话题。 “狗”罗曼回忆起火的刹那,打了个寒颤“或者是……狼” 第8章 召唤书的神术 辰在华贵的马车前停了半响,迟疑几秒而后推开家门,仍反复咀嚼着罗曼的最后一句话:“额头上有一小撮金色的毛”。 他见到兰迪斯与几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交谈着什么。只得敷衍地朝她们点了点头,经过兰迪斯身边,却遭到骑士的大声呵斥。 “如此无礼!过来觐见王后!” 这句话令辰压抑着内心的不快,朝坐于木桌旁的王后鞠了个躬,从学徒演武赛后,他还是第一次面对王后。他打量着面前的贵妇,心想这就是王后,边后悔着曾经问候过许多次王子的娘亲,令他此时大倒胃口。 她不如奥德赛显老,鼻翼的法令纹与尖锐的眼角愈发衬出宫廷中妇女们的刻薄形象。面如寒霜不带任何表情,只有转向兰迪斯时,抹成暗红色的锋利嘴唇才略有松动。王后对辰也没有丝毫印象,正如辰对她的兴趣。 “兰迪斯卿,我代表王室感谢您的忠义”她又说道,完全忽略木桌上带着油渍的陶瓷茶杯,那杯茶她从进门到离开便没碰过,骑士长忙起身,带上墙角的布袋,恭敬地把她送出门外,一手抓着学徒臂膀,小声吩咐他一些事。 辰听完眉毛一挑,不顾王后与仕女们在场,便要开始骂人。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兰迪斯声音压到极小,在扈从耳畔说道“一切等回来后再为你解释,只是看一下病,不勉强你” 塔丽思王后与宫廷仕女们均是愕然转过身,带着不信任的神情审视小声哀求的骑士,与他的扈从。仿佛见到什么违背常理的现象。无奈辰只得给他面子,接过装着坩埚等器材的布包,跟着贵妇们上车去。 兰迪斯松了口气的表情与他转身进屋的身影,均被辰一滴不漏地收于眼底。王后冷冷注视着学徒,换来的是同样冷漠的目光。 “伊洛特阁下”一名仕女终于觉得这气氛不甚合适,开口打破了沉默。 “辰”学徒冷冰冰地说。 仕女呆了呆,又朝他热情微笑道“辰阁下,我叫依米,这位是爱丽丝、迪耐儿小姐,这位是希拉、阿斯特洛小姐,这位是……” 被她介绍到的少妇们纷纷欠身,微笑表示友好。 “哦”辰简短地打断了她,令依米尴尬无比,一时间马车厢内又开始难堪的沉默。 “伊洛特卿”王后终于发作,她不带任何波动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种俯视——仇恨的,却又不得不妥协的俯视“我不管您在家里被兰迪斯阁下捧在手心,或是供在案头,但在这个国家,他是臣子” “我才是王后”她结束了意味深长的发言,却引来辰的一阵大笑。 “我只是个没人要的私生子,不是兰迪斯的什么,就这样”辰轻蔑地回答她。这句话爽快地令王后脸色剧变,嘴唇颤抖不已,他几乎可以预见王后像他这个流氓一样破口大骂的境况。 “阁下”依米一见气场有朝掐架方向发展的趋势,连忙乖巧地插话道“留名千古的龙骑士,人类最为光辉的英雄之碑兰佛里德,他曾经也像您这么说。” 她深讨王后所喜并非偶然,恰到好处地解除了尴尬。又娓娓说道“传说中的流星之战,还有一位神秘的,站在魔法巅峰的,被评价为拥有神之力的亡灵召唤师,据说也从来不知父母是何人。” “亡灵……召唤师?”辰被这一职业勾起好奇心,暂且停止了与王后的交锋,仕女们心头放下大石,向他转述吟游诗人传颂了百千遍的英雄故事,眼中露出无数少女的纯真向往。 “……但他的存在从未有过正式记载,最后我们只能从其余人的故事里推断出只言片语,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有这么一个身世不明的人” “所以——我认为,英雄不论出身。”马车停下,依米以她动听的声音结束了愉快的谈话。 她们搀扶着王后走下马车,依米走在末尾,又小声朝辰说道“阁下,我祈求您能体谅身为一个女人的难处,玛丽亚是我们的姐妹,王后……” 她又意识到一些不该说的,只得叹息道“我们都祈求您能理解,毕竟,做一个女人很难,一不小心就会走错路,再也不能回头……” “知道了”辰也叹了口气,为玛丽亚,也为自己。 玛丽亚虚弱地躺在床上,克罗洛斯躺在另一张床上,两人均显得脸色苍白,床与床间隔几米,仆人为主母换下一小块染血的床单,退出房外静候着。 克罗洛斯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难受地用枕头挡住视线,以便辰的身影不至于映入眼帘。 “克罗洛斯哥哥,我们来看你了”依米坐到他的床头,伸出柔软的手掌覆上骑士导师侧脸。 “骑士克罗洛斯,你的勇气,怜悯与宽容去了哪里!”王后厉声大喝,男人肩膀微微抽搐,像是在哭泣。终于他抬起头,王后几步冲到床前,甩了他一耳光。 辰不禁为悍妇的凶猛而乍舌,畏缩地退到玛丽亚床边,看了看半死不活的病人,注意到她大腿中间微微渗出不间断的鲜血,疑惑地掀开床单,又掀开连日来被血迹浸得污黑的短裙,他明白了。 “流产引起的连续出血”他同情地看了玛丽亚一眼,心想这真是报应。 “这已是结论,是人都能诊断”王后转过身,冷冷说道“关键是如何止血,宫廷学者们的药物都起不到有效作用,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她特别在“请”字上加了重音。 依米与爱丽丝对望一眼,她走到玛丽亚身畔,为她盖上床单,温柔地说道“辰先生是天才,一定有办法的。” 辰在客厅中研磨着矿粉,并递过一张近似敲诈的药材单,王后却看也不看,直接让仕女回王宫去提领他要求的材料。依米则为他打下手,一面讲述她们童年时的故事。 “那兰迪斯呢?” “他么?”依米理解辰对骑父的好奇“他曾经在我们眼中是个善良的穷小子” 仕女又笑道“但他是最勇敢,也是最不愧于骑士称号的男人,有好多女生做梦都想嫁给他呢” “哦”辰觉得有点阴沉的不快,就像荆棘般砍之不尽地缠绕着他的思想。 “后来我们和布罕国开始长达三年的战争,他在大战中逐级晋升,直到今天的位置。” “布罕国?”辰问道。 “西北的草原王国,都是些游牧民族的蛮子,我见过一次他们的穿甲地龙骑兵,真是可怕”依米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听说很快公主殿下就要……”她马上截住了话题。 “兰迪斯和那些骑兵打过?谁赢了?” “当然是他”依米很庆幸辰没有注意到她的多嘴“以前还有几句笑话是这么说来着,恩……我想想……” 她把小钵内的丹砂倒进学徒面前的坩埚中,完成工作后,一手支颐,笑道。 “冲锋的时候他先冲,你只要垫后就行了;撤退的时候他掩护,你只要先跑就行了;被包围的时候他会来救你,你只要还没死就行了” “哈哈哈”辰忍不住大笑“哪有那么厉害!” “领功劳的时候他会分给你,你只要站在他旁边就行了”爱丽丝取回辰要求的药材,笑着接上了最后一句。 “所以我们相信你,就像相信他那样简单”依米又帮助他打开药包“师父那么厉害,徒儿也差不到哪去,这不,连那些学者老头儿都束手无策的病,你看了一眼就能治好” 她们熟知社交之道,一时间把辰捧得飘飘然,搅药时也卖力了不少。 “她怎样了?”兰迪斯关切地问道。 “小孩流掉,命保住了”辰说出这话时又想到自己,心头隐隐作痛“止个血而已,把我想得太菜了” “当然”兰迪斯意料之外的,丝毫不受学徒所激“我就知道你能救她”报以一个宽慰的笑容。 “……”辰等待他的解释,然而许久兰迪斯不发一言。 “辛苦你了”他只是说。 学徒等不到出门前他承诺的,走上楼去,“砰”的一声摔上房门,躺倒并眼睁睁望着天花板。 “只有冥想……”他说。于是闭上双眼,大封印法的符文在他脑海中缓慢旋转着,身边的空间不安份地动了动,他惊讶地察看扭曲的景象,一切恢复正常。 “我明白了”辰再次尝试回味“原来这叫嫉妒”他小声地告诉自己。忽然心中充满了无数的悲哀,被舍弃的悲哀,孤独的悲哀。 “那愤怒呢?”他又闭上双眼,想起笛雷在月季墙下给他的最后一脚,空间再次被扭曲。“这是愤怒……” 隔着年代久远而斑纹棕黑的墙壁,就在辰左手边不足十公分的另一个房间内,骑士躺在床上。任由头顶窗玻璃外,静谧的月在他袒露胸膛留下薄如蝉翼的银光。 兰迪斯的身上散发着澡后皂荚的清香气息,背部肌肤干爽地贴于白色床单,下身仅套着一条干净的,薄薄的四角内裤,双手枕在脑后,想起一些往事。 骑士与他的扈从,便这么肩并肩地各自沉思着,一堵墙隔开了他们的身体,宿命却穿过不可逾越的障碍,连着他们的心。 兰迪斯侧过头,看见枕旁的蓝色天鹅绒手套与金质骑徽,他把它戴上,一手覆于另一手,静静放在胸前,温柔的天鹅绒抚于皮肤的触感令他迷恋。 “为什么你教给我的都是这些”辰翻身趴在床上,小声对书中并不存在的精灵说“你也很寂寞吗?或是绝望?” 以绝望献祭,吾爱同在。 辰的心中突地一跳“吾爱……” 骑士忍不住缓慢地用戴着手套的一手来回抚摸胸膛,颈侧,另一手沿着小腹游移,隔着短裤轻揉着。 有那么短短的几分钟,错觉回到了古堡的铁床上,他在喘息中尝试着满足自己,背上渗出汗水。 “你忘了让我冥想”辰不可思议地来回掀动逆世界之书的最后一页,“说清楚一点,我请求你” 绝望之夜即希望之曙光。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 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万物循环,生生不息。 骑士侧过身,面朝墙壁,他知道此时辰正躺在墙壁后。兰迪斯迷离的双眼中现出幻想的神采,手掌伸进内裤,握住坚硬鼓胀的前段,摩挲着,躯体微微痉挛。 “愤怒,嫉妒……”辰想起七原罪,明白了更多。“原来是这样”他按捺住召唤的冲动。小心地说道,同时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一片空白。 “傲慢”随着这个词从辰口中吐出,天之大陆上九百六十二万年来,自陨神之战尘埃落定的那一刻起,戴洛内崩后随之湮灭的唯一神术,以第六至高神的遗书再度朝人类敞开了逆世界的大门。 以傲慢献祭,格里风之翼带领你穿梭于天际。 但唯有冥想方能消除心之傲慢。 “饕餮?懒惰?贪婪,淫 欲!”辰的声音不自觉变大。 以饕餮献祭,死灵之君将挥起长刀。 他的瞳孔在出现的字迹前收缩,学徒终于解读出了它的秘密。 “你在和谁说话”兰迪斯的声音打断了辰的兴奋,把他拉回现实。 “没人教你进房间前要先敲门?”辰把《逆世界之书》塞进枕内,恨恨地说。 骑士怀疑地看着他,几步走上前,不管辰的抵抗,把手伸进床头,但他触到的那本是罗曼借给辰的《英雄年代》。学徒劈手夺过,摔在骑士脸上,继而转身躺倒面朝墙壁。 兰迪斯缓缓在床边坐下,宽厚的手掌摸着辰的头,这一动作令学徒差点控制不住泪水。 “那孩子不是我的”兰迪斯终于朝他解释。 “玛丽亚嫁给我前便怀孕了,是克罗洛斯” 他按住辰不断抽搐的肩膀,“克罗洛斯本该奉命娶回布罕国的公主,所以我们谁都没有错” “你为我……为我救了她”兰迪斯小声地说“我会永远记得,我会……” “那他怎么不娶”辰冷漠地说“他怎么不娶?!”声调忽地拔高,歇斯底里的话吓了骑士一跳。 “那边认为应该让公主去和亲”兰迪斯解释道“今年秋季敲定” “就是我被抓进……你那里的时候” “所以她就把你一屋子东西全部卷走,顺便人也私奔了?!” “那是王室的决定,我无权质疑。”兰迪斯轻松地说“尤其是现在,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 “为什么?”辰翻身坐起,凝视着骑士棕褐色的双眼,才注意到他几乎是全身赤 裸地坐在自己面前,耳朵热了起来。 “刚想说,被你打断了”骑士笑道,一手使劲摸了摸辰的灰色短发,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随即放开他,转身离去。 “以后再说”他留下这句话,带上了辰的房门。月光中,骑士面红耳赤地回到自己房间,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尝试平静先前急促的呼吸,渐渐入睡。 第9章 双鱼座·乌德斯 “迈普大师认为……” “他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做不到,白痴”辰讥笑道“那老头知道的少得很” “他甚至不比你这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种马聪明多少,谢谢”学徒把斗篷披在身上,兰迪斯丝毫不以为忤,带着往城门处的马车场走去。 “王子的伤真的能治?”他忍不住又问。 “那要看他造化”辰漠然回答“和我们的造化” 骑士点了点头,朝等候已久的车夫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车上已坐满人,见到兰迪斯与辰时均自觉地让出位置,纷纷向他们致以友好的微笑。 从奥德赛到隆奇努斯山需要整整一天车程,乘客们的赞美源源不断地传来,而焦点却是在兰迪斯的身上。 “……寻找一些药材,叫什么来着?辰?”兰迪斯问身旁的学徒。 “罂 粟,冰冽藤,龙血草”辰回答道“在云之峡的崩龙深渊里” “奥,勇敢的骑士,罂粟是上古魔族留于人间的植物,请允许我为你们的旅途而祝福”坐在他们对面的吟游诗人微微欠身,拨起他怀中的手琴。 “那不是什么恶魔的东西,你这个弱……”辰瞥见兰迪斯不善的脸色,只得把后半截骂人的话吞回肚子里“罂 粟的花香有迷幻的作用,独自一人面对时会产生幻觉,从而沉湎于思想世界里” “它能缓和你老婆的肉体痛苦,也可以暂时麻醉全身被烧伤的患者,再用冰冽藤和龙血草促进全身血肉再生……”一语未落,周围的乘客纷纷传来惊呼声。 “那么也就是说王子殿下能痊愈?”一名少女掩住口问道“您真的是个天才!连迈普大师都说他没救了。” “这是他应做的”兰迪斯忙谦虚道“术业有专攻,辰只是在某个领域知道得比较多而已” 辰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事实上能不能治愈他心中也是没底得很,只是曾经在老头子的几本书里看过恶魔之花的应用方法。 马车在纳普洛镇停下片刻,中午的太阳照耀着车顶时,车轮再次开始缓慢地运转。平原道上有人远远追来。 “先生,等一下!”兰迪斯喊道“我们也许能再载一个乘客” 辰好奇地透过马车尾部的玻璃窗往后望去,看见一头灿烂的金发。“那是什么衣服……”他问骑士。 “终于赶上了!谢谢你们!”男人爬上马车,抹了一把汗,他一现身立时引来女人们的小声议论。辰愕然看着钻上车来的英俊男生,他又亲切地朝学徒笑了笑。 “你坐我身上”兰迪斯对辰说,后者挪到骑士的大腿上,挤上来的乘客朝其他人报以友善的微笑,他阳光般的笑容令女生们小声尖叫起来。接着他坐在兰迪斯与辰的身边。 “您好,我叫乌德斯”金发男子注意到辰打量他的目光,于是谦和地向他自我介绍道。事实上从他上车,学徒的目光便一刻也没有移开过。 他的刺猬发是麦田般的金黄,也如麦田般的倔直,半指长往上竖立着,这种扫把头看上去甚是可笑,然而在他的身上找不出任何不协调。眉毛不似兰迪斯般浓粗,却生长得自然且齐整。琥珀色的双眼所视之处,目光中荡漾着一丝阳光的温暖,微黄的肤色,露出脖颈上,红色围巾遮掩着的一处浅色烫痕。 “兰迪斯、伊洛特。” “辰、伊洛特” 乌德斯笑着抓了抓头发,辰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像是长期锻炼却又从不使用任何兵器的人,这不合常理。他心想。 “你的衣服很怪……”辰忍不住说。 乌德斯尴尬地笑了笑,他的装束从上衣到长裤,均是半白半棕,以金线在棕黑色的一半绣出缠绕的荆棘图案。两只裤脚颜色各异,在天之大陆的着装习惯中几乎从未有某个民族或是派系遵循这一传统。 “你没见过”兰迪斯忍不住笑道“乌德斯是天才” “哪里……”乌德斯忙谦虚道,向好奇的学徒解释这身衣服的来历。 体术者也称武斗家,是大凡治愈系,祭司,牧师系均必须选择辅修的搏斗技能。而武斗家修炼到高阶,取得的称号便是一根黑色的腰带,以及半白半棕的全身武斗服。 “荆棘是生命神殿的徽标,您是神官?”兰迪斯又问。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祭司”乌德斯笑着回答“一心侍奉母神的人” 生命母神奥菲斯是在流星之战千年后的今日,天之大陆的唯一真神,也是在众神遭人类背弃后仍汲取着信仰之力的神明。在宗教,信仰面前,兰迪斯知机地保持了缄默。 辰先是一愕,继而追问道“你是祭司?会治愈术?痊愈之水?重生于繁华?诞生于彼岸?神之泪?”一大堆圣系与生命系的终极技能滔滔不绝从他口中报出,差点把乌德斯呛得摔下马车去。 “抱歉……”乌德斯茫然与他对望一眼,“我想您误会了” “哦”辰带着理解的目光点了点头。 兰迪斯终于看不下去了,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生命神殿不像你想的那样”他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在漫长的岁月演变中,生命母神的荣光已抛弃了那些背离她的人类,转而投向以祭司和德鲁伊这两大神职占主要地位的森林住民们。人类与神不再是信奉与被信奉者的关系,而是各自站于对立面。人类的活动地域不断扩张,而森林的面积逐渐缩小,奥菲斯收拢了她的神力范围,把神力赐给她虔诚的信仰者们,并授意他们在这人与自然的争斗中倒向神明的一方。 “所以这也是我们信仰中的冲突点”乌德斯唏嘘道“恕我直言,像治愈术一类的神术是严格规定,不许向异教徒或无信仰的中立者们施展的。” 他委婉地采取了“中立者”的说法,又补充道“而重生于繁华,诞生于彼岸这些治愈系的终极技能只有在太古众神仍在时才有可能出现,至于“神之泪”,那简直不是人类能掌握的方法。” “恩”辰卖弄了一番知识,颇感得意地笑了笑,莫测高深地打住了话头。 “德鲁伊是与祭司相对的,森林的住民”兰迪斯又解释道“他们能够化身为动物的形态,潜伏于山林之间。” “是的”乌德斯颔首道“能与魔兽,野兽沟通的自然之子” 傍晚的隆奇努斯山,林木在阴影中像是张牙舞爪的精灵,晚霞余光透过它们的叶枝缝隙把兰迪斯三人往外推,温柔又礼貌地驱赶着他们。马车在入山边缘处停下,而乌德斯的同行多少令骑士有点意外。 但生命祭司的作用不容置疑,至少在山里不用担心野兽的袭击。 “如果您能确保把它用于治病一途”乌德斯沉吟半响,向不满的学徒报以微笑“当然我愿意帮助您找到罂粟” “这山还成你家的了”辰讥讽道。 “不不”乌德斯忙澄清“我只是不希望有人过分地依赖这种药物” “传说崩龙深渊在近千年前,死过一只远古时代的巨龙”兰迪斯说道。 “是啊”乌德斯随即接过了话头“太古毒龙巴哈姆特”他为辰指出山的最高峰,“穿过那里,便是生命的神殿,再一路往南将是南方的四大都市,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民俗,风貌。” 兰迪斯抽剑砍开面前的灌木丛,三人渐入山脚的腹地,颜色各异的细小光点伏于那些黑暗里的阔叶树下,悉悉嗦嗦的声音从荆棘丛内响起,小动物们的不安分并未让骑士放在心上,它们又随着乌德斯的脚步而飞快地逃进丛林深处。辰仔细检查着发出淡紫色光芒的花朵,他在一株并生的奇异植物前停下了脚步。 “飞龙草”他在兰迪斯担忧的眼光中尝了尝味道,继而满意地把它塞进口袋中,“这药物对关节疼痛等病有很大效果”又一路探去。 “不要再往前走了,里面是双足飞龙的栖息地”乌德斯制止了他要进一步寻找更多的动作“那些东西对气味很敏感” “我已经闻到了,真他妈的臭”辰把手从一堆亚龙粪便中提起,朝灌木丛内甩了甩,突然从黑暗里伸出一个硕大的圆头,一口咬住了学徒的手把他往深处拖去。 学徒的声音惊动了这里的主人。 兰迪斯在一秒内抽出双剑扑上,“不要用兵器!”乌德斯忙喊道。 辰的双脚使劲挣扎着,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兰迪斯银色的盔甲在他眼前一花,继而手臂处的压力消失,他痛得大喊,飞龙的头连着大半个脖子被骑士的短剑削了下来。 “糟了,见血了”乌德斯忙把掉落在地面的魔兽头颅扳开,让辰的另一手架于自己肩上“快走” 灌木丛之后是飞龙群所栖息的沼泽地,顿时无数翅膀拍动的声音,嘶哑的鸣叫响起,月光被漫天的翅膀所遮掩,令黑暗逾加漆黑。“往东跑!”乌德斯紧张地一手抱着辰越过矮木。 “我自己能走!”辰又说道。 “畸——”一声双足飞龙的利爪在骑士的盔甲上留上一道浅痕,把他抓离地面半米随即又滑落,兰迪斯顺手朝头顶挥出,砍去了它的半只脚爪,污秽的血喷了他一头,飞龙拍动翅膀痛嚎着逃离,失去平衡的它旋即撞在大树上跌落,被追上的同胞们撕成碎片。 “一群畜生……”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抓住骑士的铁腕一用力,把手搭在他脖子上。 “伏身!”乌德斯焦急地喊道。接着微微屈身后蹲,双手握拳收于腰侧。兰迪斯忙揽着辰扑倒在地,抬头望时,祭司全身武斗衣仿佛环绕着一圈绿色的光风,腰带飘起。 他的气劲聚于胸口,双目瞬间变成浅绿色,遥遥朝空中击出一拳,空气不易察觉地扭曲,一道光束在他的拳端汇集而斜射上天,强大的后座力激得他一个后仰,背摔于地,“砰”的巨响,扑到兰迪斯与辰头顶的飞龙爆为无数血块。 “走”乌德斯一手撑地爬起,带着兰迪斯与辰又往森林深处跑去。 “你是武圣?!”兰迪斯问道。 “对,进水!”乌德斯终于找到河流,拉着兰迪斯和辰,扑通声连续响起,三人跳了进去,河水没过头顶,吐出一连串气泡沿着水流缓缓飘浮。 乌德斯把手按在山洞口处的一处地面,闭上双眼,荆棘从泥土下冒出,交织起网状的围栏,封住了大半个洞口。“这样应该可以了” 辰边打喷嚏边骂骂咧咧地脱下斗篷与内衣,兰迪斯吐出嚼烂的草药敷在扈从手臂的伤口处。骑士又生了一堆火,把他的盔甲和他们的外衣铺在石头上烤干。骑士常年习武,身体结实,自不以为意。 而乌德斯匀称的肌肉引来了辰羡慕的目光。 “多锻炼,你的身材也能变好”兰迪斯猜到了学徒心中所想,笑道。 乌德斯红着脸坐下,他几乎与骑士同高,直立时一百八十公分的个子碰到山洞,他又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右半边身子朝着洞外。“辰的手没事么?”他关心地问道。 “没伤到筋骨”骑士答道,“你腹部的是胎记?”后一句是问他的学徒。 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腹,那里有一块巴掌大的紫痕,周围还分布着不少黑斑“不是”他冷漠地说。 “是烫伤”乌德斯插嘴道。“剧烈的烫伤。” “恩”辰说“以前老头子拿烧红的坩埚按在我肚子上,很小的时候” 兰迪斯与乌德斯均是抽了口冷气,一时间不知该安慰还是该愤怒。 许久,兰迪斯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十岁吧,不太记得了” “是你父亲,还是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乌德斯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 “好玩呗,老头子觉得让我尖叫很好玩。”辰无所谓地说,手里把玩着兰迪斯的护腕“你脖子上不也有,光盯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有你们那么好看的肌肉……” 乌德斯尴尬地与兰迪斯对望一眼“我的是烧伤”他转过身让他们看,颈上到锁骨只有浅红的一块,但平时他以红色围巾遮挡,显是对容貌略有在意。 “你够帅了,用不着在意那点疤痕,又没破相”辰嫉妒地说道。引得兰迪斯和乌德斯都笑了起来。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乌德斯笑道“只是不想向人解释” 第10章 幻境·遗忘之镇 “你不是生命神殿的祭司么?你不是可以跟动物沟通的么?你不是放个话山野树木精灵野兽乖乖当小弟叫它们去东不敢去西指他们冲南不敢打北很牛逼的么” “等等等……”乌德斯抬手示意辰大人放过他一马,他在看到巨蟒的第一眼,便被辰的连珠炮轰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不要这样,你太没礼貌了”兰迪斯不悦地拍了拍辰的后脑勺,边紧张地盯着峡谷中四处游动的巨蛇。它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七色彩光,随即它又把尾巴缩进乱石的阴影内,那里有个洞口。 “它守着什么东西?”辰疑惑地问道“里面有宝藏?” “那应该是它的窝”兰迪斯回答了他。 “我去试试”乌德斯捋起衣袖试探地爬下山崖,却被兰迪斯一把拉住“不行,太危险了” “一边去,我就知道你最怕蛇”辰一语中的,果然兰迪斯的面部表情抽搐不止,脸色变得比蛇还难看,只得讪讪放开了手。 “靠边站啊,靠边靠边,让专业的来”辰大刺刺地说道,从袋内掏出一把醍醐花粉,顺着风向撒下崩龙渊内。蛇渐渐伏下头去,把身子圈成一盘,不再活动。 “那是金线蟒……”乌德斯小声道“我下去采集,罂粟和龙血花对吧?你们在这里等着” “我和你一起去,不然你也别想下去”辰一把抓住乌德斯的腰带,后者迟疑了几秒,才无奈地点头道。 “好吧,你不能去碰它”乌德斯又朝兰迪斯善意地笑笑“放心,我会照顾好辰的” 按兰迪斯的性格,在巨蛇脚下当采花贼的事情无论如何不会放扈从去做,但无奈古堡中的往事把他吓得太狠,以至给他可怜的弱小心灵留下了永不磨灭的阴影,只得任由他们下去,自己蹲在岩石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乌德斯小心地沿着崖壁滑下谷底柔软的草丛,无数奇花异草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他头脑一阵眩晕。他又拉住辰的手,同时微微后仰,消去学徒落下的冲力,俩人小心翼翼地经过金线蟒的三角头颅,伏下身去辨认药草。 “老头子的书上记载得没错。果然龙血浸润过的土地能长出这些珍奇药材来” “对,听说龙血是最好的肥料”乌德斯忙抓住辰的手腕“你不能这么割,得用手掘!” “一辈子就采这么一次,没把泥也挖回去算好的了”辰操起兰迪斯交给他的短剑,大把大把地割着谷底的花草。天之大陆九成以上的炼金术师和药剂师活了一辈子,加起来见过的珍稀草药也没有眼前这么多,学徒便死拉硬拽地把它们揉成一团,全数塞进他的背包里。 “你……唉,你太贪婪了”乌德斯无奈地叹息道。随即看着辰开始挖泥“挖一点做纪念就好,这离开了地气是没有用的……” “哦”辰才不情愿地拍拍手起身,又好奇地朝马车大小的蟒蛇头部凑去“这就是金线蟒?” “是,我们快点走吧,兰迪斯还等着的”乌德斯不悦地按着辰的肩膀。 “也就是美杜莎?” “不,只有某些特定的雌性金线蟒才能进化成美杜莎,不要看它的眼,会石化”乌德斯提醒道。“你要做什么!” “我试试,反正它睡着了不是吗”辰抿起嘴唇,心中算盘打得PIAPIA响,伸出一手朝它面前按去。 “它睁开双眼我们就完了!”乌德斯察觉到一丝异样,仿佛高处有人俯视着自己二人,又抬头往悬崖上的骑士望去“你要用大封印法?!你疯了!辰!” “你也知道?”辰意外地问,学徒的手心已出现旋转着的咒文,朝蟒蛇额头印去“再一点就好,按上去就可以了……” “唰”的一声,乌德斯与兰迪斯同时警觉地望向高空,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羽箭钉在地面上,箭尾颤动不休,辰在这警告下马上缩回手,金线蟒被惊醒,一尾巴拍在山崖上,顿时碎石横飞。 “谁坏了老子好事!!” “小心!”乌德斯挡在辰的面前,两人连连往后退去。高峰传来人的话声。 “滚回去,布鲁克曼的走狗” 乌德斯脸色剧变“崔恩?” “什么?”辰又转头问道,所幸金线蟒只是抬起头,却未睁开双眼,他迟疑着是否要完成进行到一半的大封印法。 “走!”乌德斯不由分说提着辰的衣领沿突起的岩石一路攀高,兰迪斯才松了口气。 “好了”乌德斯心有余悸地在三岔路口停了下来,“我们就到这里作别”他朝兰迪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也该回神殿去了” 骑士向他行了一礼“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帮助,您的品德我们将永远铭记” “那一箭是怎么回事?”辰不依不挠地追问道“你认识那个人?什么恩?” “他是……”乌德斯似乎极难措辞“是德鲁伊们极难缠的一个对手”他又笑道“但我相信他不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再见,和你们的旅途很愉快”即使这形容非常不切合实际,乌德斯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宽容。 “哦,再见,扫把头”辰快乐地笑着回答,并满意地掂量着那一包价值万金的药材。 祭司挥挥手,哭笑不得地离开了他们。 骑士目送乌德斯璀灿的金发——扫把头,消失在阔叶乔木的深处,转身跟上学徒的脚步离山。 “你不怪我吧……辰” “什么?哦,不,当然不。”辰还沉醉在几小时前入宝山搜刮的快感中“我也很怕蟑……没什么好生气的”他尴尬地打住了话头。 密密麻麻的针葵与樟树朝后退去,豁然映入眼帘的已是满地树桩,树桩上是旧得几近无痕的年轮,周围抽出几缕冬春交接的嫩芽。 “到村子了”兰迪斯遥望远处飘起的炊烟与血红色的残阳。 孩子们在村庄中央游戏的声音传来,辰在村外的栅栏旁呆立了半响,只觉得此处说不出的熟悉。在兰迪斯的招呼下迈步走入。 “怎么了?”兰迪斯感觉到道路两旁投来的好奇目光,回头道“这应该是最靠近山的小镇了,晚上在这里过夜?” 骑士拉住一个孩子“请问,村长家在哪里”忽然他盯着孩子的脸,仿佛发现了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兰迪斯又问辰“你认识他么?徒弟?” “不认识。”辰冷冷回答道。 “在那边”仅四五岁的小男孩远远一指,便欢笑着跑开去追逐他的同伴。骑士摇了摇头,带着辰敲开了村长的家门。 围栏内的向日葵低下它们的头,葵花籽饱满且清香,老人从夕阳中的躺椅上坐直身体,热情地迎接了两名借宿的客人。 “不能收您的钱”村长忙招呼辰与兰迪斯进屋,为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再三推辞了兰迪斯的金币。 “这村子常年没有外客,您是品格高尚的骑士”他又顿了顿“两位都是,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说毕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又向兰迪斯举起装满麦酒的杯子。 孩子们吃毕晚饭便早早离桌,挤于一处打量着全身盔甲的骑士与炼金学徒。 “真是一片乐土”骑士忍不住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隆奇努斯山下有这么个富饶的地方,叫什么镇?” “哈哈”村长笑道,让他的妻子在辰的杯中添满酒“这里是以酿酒出名的遗忘之村,喝了我们的好酒,会忘记一切不愉快的过去” “但是晚上天黑后,就不要出门了”村长又正色道“黑暗非常危险。” “黑暗的危险源自于我们内心的恐惧”辰反驳了他的话,招来骑父的一声咳嗽,提醒他要注意礼貌。 寒流到了这里便被隆奇努斯山所截,不再南下,携带着冰冷朝山上努力地翻去,偶尔经过的冬末冷风到得入夜,在窗外发出呜呜声,似是有无数鬼魂在飘着,窥探着。令人毛骨悚然。 兰迪斯早已卸除一身闪亮的铠甲,他起身开门,接过妇人递过的毛毯,在地上铺好。 “书只有一页,值得看那么久?”骑士忍不住问道。斜靠在床上的辰随即合上《逆世界之书》,以免他起了疑心。 “想说什么就说”兰迪斯端详着油灯下辰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莞尔。“嫌我打呼噜太吵,我可以用枕头捂着” “不,兰迪斯”辰不认识般地打量着骑士,似乎在努力想确认他是不是一个虚影,最后他放弃了这种奇怪的注视,开口说“我们可以一起睡么?” “哈哈哈”兰迪斯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他也不问辰的反常,卷着毯子爬上床,辰往靠墙的一侧挪出空位,把头枕在他健壮的手臂上。风敲着窗,窗棂来回摇晃,发出不坚固的声响。骑士的身体很温暖,令辰忍不住把头贴在他胸膛上,继而把脚也架上去,在他的大腿上摩挲。 “喂,安份点儿”兰迪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灯仍亮着,他们都懒得去挑灭那仅剩的一点光,骑士的呼吸粗重了些许,心跳也继而加速。“你怎么了,很害怕?” “有一点”辰闭上眼,脸稍有点冰凉,透过薄衬衫兰迪斯能清晰地看见他的锁骨,骑士的心跳变快,他转了个身,把辰抱在怀里。兰迪斯让辰的脸贴在自己臂弯处,一手绕过他的肩膀抱着。 “这样好点了么?”骑士下身的欲 望不知不觉间已鼓涨,并抵着辰腿间的突起,两人心里都痒痒的,他有点尴尬地调整了一下位置。 “这样就好。”辰闭着眼睛说“这样很舒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辰又说。 兰迪斯对他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问道“真的?” 有什么声音夹杂在风里传了过来,骑士本能地分辨着村外的异动,似是农妇们捣臼的闷响,又似有人被捂紧了口鼻不断挣扎,兰迪斯蓦然跳下床,光着脚伏于窗边,紧张地朝外望去。 “别去,我不想看”辰叹了口气,转过身面朝墙壁,抱紧了骑士几秒前裹在二人身上的毛毯,把头埋进去大口地呼吸着。 窗外一片漆黑,所有触目可及的房屋内均灭了灯火,兰迪斯猛地一下把窗户推开,冷风灌了进来,他看见火苗从村庄的入口处亮起。急匆匆地套上盔甲,穿好铁靴,把两柄短剑插进大腿外侧的剑鞘。 “你在这里等,不要乱跑”兰迪斯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呼喊声已变得清晰,村长家中空无一人,火焰从另一头开始蔓延。他在横贯村镇的大路上茫然望去,随即抓紧了剑柄。 仓皇的村民们在着火的一端跑来,与他擦身而过。 “这是怎么了!”兰迪斯大喊道,然而没有人顾得上回答他,老人,女人,孩子,都在为自己的生命而奔逃。男人们则操着伐木斧冲向起火点。 又是火焰君主?兰迪斯本能地猜测着,短街几步便到了尽头,他瞳孔中映出的却是裹着一团火的精灵在四处跳窜,从这一个屋顶跳到那一个屋顶,短暂的停留均带起暴烈的火星,继而火苗吞噬了一切。 “元素晶灵?!” 厚重的石巨人挥舞着双锤加入了破坏的行列,一拳贴着地面扫去,或是巨腿踏下,顿时把躲闪不及的村民们踩成肉泥。骑士退了一步,高喊道“不要乱,往我身边聚拢,组织抵抗!” “他们听不到”辰提醒兰迪斯道“别费劲了,马上就有人来收拾它们” 学徒不知何时已来到骑士的身边,他拉着兰迪斯的手腕,话音一落,村庄的北面滚滚黑云奔来,遮盖了被烈火映得血红的半边夜空。 “沉睡于黑暗中的恐惧之爪,我以生之灵魂向你献祭……” “来,我们在这里看”辰不由分说地把兰迪斯拉到未着火草垛旁,阴风怒号随着苍老声音所唱颂的咒语陡然加大了十倍,地面伸出无数骨爪,破土,暴涨,变得不可思议地高。 仿佛把死人的骨架拉长到云端,交错着攫住了肆虐的元素晶灵,又旋转着把它们扯进地底,所有的房屋轰然倒塌,只余一片瓦砾。 辰的双手紧紧搂着兰迪斯的腰,把头伏于他的胸口上。兰迪斯目瞪口呆地望着先前的灾难,就像舞台上的背景被天神的大手拉走,天空中露出黎明的曙光,面前还是那些年轮久远不可辨认的木桩,还是隆奇努斯山脚的旷野。 “你是真的”学徒松开了手,从兜里掏出罂粟花,“其他的都是幻觉” “你的?”兰迪斯茫然把目光从远方收回“那是你的故乡?” 辰点了点头,“那是我五岁时的记忆” 他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骑士也会进入他的幻境中,也许是神的眷顾,也许是人的羁绊。 但事实上他们的灵魂从拿到金狮徽章的一刻,便已密不可分;以至多年后经过宿命中那无限的波折与分离,始终都在一起。 第11章 出嫁路上的幽会 金色流苏在珊莎公主手指尖缠绕,她听不到学者们的激烈辩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老得不剩几颗黄牙的嘴里唾沫四溅,上下翻合,爬满皱纹的嘴唇打开,里面是个黑洞,把她的自由与幸福吞噬进去,旋又闭上,作了个意犹未尽的咀嚼。 最后大臣们从国王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纷纷退场。兰迪斯沉默地朝珊莎鞠躬,伟岸的身影在铁靴步声中消失于皇宫大门外。 “哦”辰又开始神经质地碎碎念“要收拾好多东西,去多久?”他四下寻找坩埚,把开裂的研钵塞进牛皮囊,又找出浸了酒精的抹布开始擦拭兰迪斯扔在墙角,被他用来架坩埚的精钢护腕。 “你也要去”兰迪斯生怕他听不清楚,又重复了一次。 “知道,啰嗦!”辰又把藏青色的炼金师斗篷折好覆在器皿上。“你干什么?”他回头疑惑地朝骑父问道“跟吃了个苍蝇似的” “你……”兰迪斯诧异地问,旋即脸色黯淡“不要这样,心情不好就说” “不好?”辰更疑惑了“我心情好得很,谢谢你种马,又可以出去玩了……”他站起身把兰迪斯的干净内衣裤揉成一团塞进另一个布袋里,“但我不会骑马,你带我?” “公主的事,对不起 ”兰迪斯只得坦然说道。 “是罗曼那个废物……”辰的刻薄戛然而止,谎话终于穿崩了。 冬季难得的阳光从云层后倾斜而下,雪地反射出的耀眼光芒刺得辰双眼难睁。奥德赛的护卫队蜿蜒行进于花海平原的最北部,再走一天将抵达冰封峡谷,峡谷的另一头,春暖花开之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避风之处便是和亲队伍的目的地——布罕国。 奥德赛王子的性命被迈普大师与辰从死神手中夺回,却成了躬瘘于床上的废物,烧伤的疤痕令他面目全非,像一团粉红色的肉,又像一只招人厌恶的虫。辰为他配的药剂令他的皮肤,肌肉缓慢再生,而这再生的过程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唯有定量的,移植后的罂粟花能暂时产生一些麻痹效果,令莫卡殿下能稍微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至于要何时才能全身痊愈,恢复到正常人的身体,便只有天知道了。至少辰做了点他该做的,宽心不少。万一某天谎话被揭穿了也好有个照应。 即使有千般不愿,公主仍不得不向兄长辞行,在茫茫冬日踏上了远嫁的道路,行了一路,也哭了一路。 “你学习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教你骑术”兰迪斯在护卫们的哄笑声中把辰拉起身来,“这没有什么丢脸的……” 辰甩开他的手,于众人啼笑皆非的目光里拉住马缰,又学着骑士的动作,一脚踏上蹬子,翻身上马,结果辰大人的坐骑乖巧地转了个身,他又直挺挺地脸先着地,在另一边摔了个嘴啃泥。 这下兰迪斯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在辰大声的叫骂中挥手驱退旁观者们,把他拉上自己的马背。“好了好了,我保证,你会成为一名技术高超的骑士,但不是现在,明白?” “蛮子的骑术比我们要强得多”兰迪斯又说“或许可以向他们买一匹马,供你练习” 布罕国民风尚武,无论男女老幼,游牧民族均是马背上的高手。 “再强也是一群丧家犬”辰忽然想把兰迪斯推下马去,让他也尝尝脸先着地的滋味。 “不,别这么说”兰迪斯正色道“他们是非常强大的敌人,若不是战术失利,估计三年前被打成丧家犬的是我们” “在基数确定的战役中,兵法便是胜利的决定因素”骑士朝他解释道“打仗不是拿人去填,早就教过你了” 辰同情地斜睨了一眼马车旁,自乘一骑的罗曼,兰迪斯在接到护送任务时便决定把他也编进队伍中,为的是有人牵制自己的扈从,两个人闯祸总比一个人闯祸要显眼些,不料却成了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折磨。 悲哀啊悲哀啊,他可真够悲哀,辰心想,下意识地紧了紧搂住兰迪斯虎腰的双手,骑士的银铠反射着耀眼阳光,学徒眯起眼,惬意地伏在他背上,有种在屋檐下嘲笑着淋雨人的快感。 “听说你以前很骚包”辰又问道。 “谁说的?” “依卡” “那小女孩”兰迪斯笑着说“谈不上,只是对布罕国比较熟悉” 辰又问道“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现在自己送上门去,不怕他们剁了你?” “你跟着我,不怕他们也顺便剁了你?”兰迪斯大笑道。 “当遇上了值得一战的对手,堂堂正正决胜负时,牺牲便成为高尚的信念,侮辱敌人,便等于是侮辱死者” “又是这套虚伪的逻辑” “你以后会懂的”兰迪斯把手掌覆在辰放在他腰间的双手上,学徒触电般地缩了缩。 “咳,抱紧,小心又摔下去”兰迪斯尴尬道。 融雪把土地化得泥泞一片,傍晚兰迪斯选中背风的一处低地,护卫们开始扎营做饭。骑士把行军帐的尖桩钉进地面,回头让扈从系上绳子,却发现辰已跑得不知去向。他任何体力活都亲历亲为,一路上部下们已见怪不怪,当即有人上前协助,一面打趣着这个连扈从都管不住的英雄。 辰和罗曼此时正坐在另一面帐篷外,望着三十米外的马车,罗曼的眼窝与血丝告诉了每一个人他的失眠。辰无奈只得走上前去,慢慢靠近公主的座驾。 还未走到近前,侍女们便纷纷警觉,事实上离开皇宫前王后便严厉叮嘱,绝不可让辰与珊莎单独相处,当即便有人提着长裙溜开去通报兰迪斯。 “等等等”辰退后制止了母鸡般把他撵开的年老女官,“我……” “辰阁下”依卡从马车上款款走下。 “伊洛特” “……”依卡又是一楞,继而尴尬地朝他小声道“你真没礼貌” “帮我个忙”狡猾的辰已安排好他的计划“让我见见她,拜托了” “这绝对不行”依卡声音高了一点,让周围侍女们听得清楚一些,以便表明自己的清白“王后殿下再三交代,我们如果把您放了进去,回国就完蛋了” “哦”辰理解地看着她“那我找个人帮我传话可不可以?” “这……”依卡迟疑了半响。 于是奸计得售,学徒几乎在她点头的瞬间朝罗曼招了招手,辰则装出一副悲伤,痛苦的表情退得老远,女官和侍女纷纷走开,名为散步,时则靠近他们监视着学徒与仕女的谈话。但即使她们竖起耳朵,仍捕捉不到什么可供无聊的八卦,辰只是伤心地扯着不相干的事情。足足说了近二十分钟。 “你的传声筒去得太久”依卡不耐地说道“该回去了,万一被队长知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兰迪斯浑厚的声音正随着依卡的担心结束而响起“依卡小姐,你和辰在说什么?” 他又怀疑地看着学徒。 “兰迪斯哥哥”依卡紧张地提起裙子下摆朝骑士行了个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兰迪斯脸色一变,大步迈到马车前,揪住了正爬下来的同党。随即便是一声暴喝“罗曼!” 辰被这迎头一棒敲得耳膜嗡嗡作响,大叫“不关我事——!”便掉头往营帐堆里扎去。 “别骂了……他没做错”罗曼抱歉地朝辰说道,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化雪后的泥地中,马蹄得洛声离他们渐远,他又忍不住推了一把辰。 学徒和他的战友受到了惩罚,白天马匹被收缴,徒步行走在大队伍的最后,辰直走得头昏眼花,雪地反光令他头晕目眩,摇摇欲倒。 “我背你?”罗曼试探地问道。 “滚——!”辰提起最后一口气朝他歇斯底里地大骂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只斗牛。脚上破裂的血泡钻心似的疼,他觑到前方大部队无人回头的空档,往路边的灌木丛里一钻。 “你去哪!”罗曼忙跟在他身后,拉着他的手“不能这样,要承担错误,辰!” 马上他闭了嘴,灌木丛里悉悉索索现出一物,他马上警惕地抽出腰侧长剑,“是你?” 雪狼一身纯白的皮毛在环境掩护中跟随了他们许久,却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它亲热地舔着辰的脸,又咬着他的袖子往灌木外拉,喉咙中“呜呜”地响着。 “把你带出火场的就是它?”辰突然有种见到故友的欣喜之情,精神了不少,疲惫一扫而空,朝罗曼问道。 马蹄声响起,兰迪斯回返,四处寻找两个学徒的身影,阳光下焦急的表情清晰可见。“辰!在哪里!罗曼!” 罗曼往灌木里缩了缩“走吧,他来找我们了” “别出去,休息一会”辰一手搂着雪狼的脖子与它亲热着,他又得意地说“活该他找不到” “喂,畜生!”扈从被雪狼咬了一口,胳膊上留下浅浅的牙印“怎么咬老子!”随即他明白了“你也赶我走,你们都是一伙的” “可恶”他咬牙切齿地说,但雪狼没有再舔他,而是闭上狼腭,以突出的嘴部碰了碰辰的脸。“好吧好吧”他被打败了,又拍拍它头上金色的毛丛“跟着我们,别乱跑,知道么?”,接着他拉起罗曼钻出矮树林,回到大路上,临走又回头望了一眼,雪狼乖巧地朝它点头,令学徒心情大好。 兰迪斯从他们的背后策马奔来“你们去了哪里?”他深呼吸,又道“不要乱跑,这路边有野兽!” “放水也要你管么!”辰朝他大叫,于是继续着他们的惩罚之旅。 路边树林里,偶尔一闪的白影像是支持着辰,他和罗曼总算捱到了黄昏。 兰迪斯钻进帐篷,卸下一身亮银的精钢盔,呼了口气坐下,摸上躺在地铺上的扈从的脚踝。 “不要动,我给你看看”骑士端过木盆,拧干毛巾,把辰的脚放在自己大腿上,小心擦拭着学徒脚底的血泡。辰皱着眉头,动了动,脚趾碰到兰迪斯腿间,充满弹性的,撑着四角薄裤的软物,触电般地忙缩回来,满脸通红。 兰迪斯忽略辰的窘态,只是为他擦洗干净后挑灭油灯,静静躺在辰的身侧,拉起毯子盖在自己身上。“进来”他朝身边的空位拍了拍,辰不情愿地钻了进去。 骑士翻了个身,学徒从背后搂着他,那具温热的躯体,曾经赤 裸时他触摸过无数次,却从未像今天般紧张,他把手不自然地放在兰迪斯的小腹下方,想往下摸,却又不敢。辰的胯 下早已硬挺,心里狂跳着,黑暗中不知该说什么,他的背令他很有安全感。 他的拥抱也令兰迪斯很有安全感。 “汗味”辰厌恶地抽了抽鼻子。 “恩,没有你的洗澡水,就发臭了”兰迪斯微笑道。 “没有你,我就是个臭骑士” “对了”兰迪斯翻身坐起,翻了翻他的随身包袱,掏出一张小巧的金色卡片。 “这什么??金的?”辰习惯性的接过,要放进嘴里,兰迪斯忙阻住他“金的金的,不用咬了……” “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据说是家族世代流传下来的”骑士认真的说“送给你了” “你最喜欢金的东西,对吧?”兰迪斯笑道。 “我才不贪财” “哦那还我吧” “算了我替你收着……不要抢……我贪财总行了吧!给我!要烂了!” 帐篷外,风声隐约夹杂着一声狼嚎,辰放心地闭上双眼,安然入梦。 第12章 银月·金狮·蓝湖 颠簸的马背上,学徒依然半睡半醒,经过徒步跋涉一日后,又失眠半夜,最终还是伏于他的骑士背上平缓地打着齁。 兰迪斯锐利的目光穿过冰风峡谷里的最后一片苔原乔木,搜寻着日前注意到的雪狼身影,他在山峰顶端发现了一个倨傲的点,那一点在万里晴空下显得颓然而又孤立。骑士与它遥遥对视几秒,而后加快了马步。 穿过峡谷,刺骨的寒风像是被神持着一把剪刀,在瞬间截断,沃野千里,云淡风轻,冬季的暖洲如披着罗裙的少女轻笑着朝骑士们勾勾手指。 连珊莎都不禁掀开车帘,为这暖煦的景象所陶醉。远远望去,一望无际的绿色从脚底铺开,直至视线边缘的每一个角落,羊群咩咩叫着散漫开去,化成苍穹顶下点缀丝绸的珍珠。 兰迪斯翻身下马,并摇醒扈从,辰迷迷糊糊抖出骑士的战旗——绣着金色狮子的红布,把它竖在扶梁木制成的杆上,懒洋洋地朝远方举起招幡,他还没有意识到这面旗帜的涵义。 依卡扶着公主走出马车,金狮徽标惊动整个草原王庭。 号角在兰迪斯离开己方卫队,迈出第一步时从布罕族帐内响起,远远传开,带着一丝胆寒的,敬畏的震颤,响彻暖洲上空。 “金狮来了!”草原部族的守卫者们奔走相告,面露不容置疑的恐慌。最终布罕可汗莫克苏的长子西提尔,带领四十骑兵,朝他们驰骋而来。到得近前,全数翻身下马,向兰迪斯鞠躬致敬。 骑士回了一礼,“奥德赛,王城骑士长兰迪斯奉命率领卫队,护送珊莎公主前来完婚” 西提尔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公主微微别过头去。 兰迪斯不满地冷哼一声,王子随即紧张地报以同样致辞,并引领一行人往部落中走去。 辰打量着时不时转头向兰迪斯介绍着什么的王子,暗道王子果然都是草包,但草包还算长得像样,又回头看看罗曼,比较着二人在床上气喘吁吁,雄风不举的可能几率百分点。 夜渐深,草原人独有的远古黑龙木短琴在篝火,马奶酒,以及身披薄纱的侍女们身间穿行着,奏起悠远而不失豪迈的情调,羊腿在火上变成黄金,孜然的香气刺激着学徒的味蕾。兰迪斯把佩剑擦拭完毕,眼光时刻不离蹲于一处大快朵颐的辰,与他身旁食之无味的罗曼。 莫克苏掀开王帐的蓝色镶金滚帘,朝他们的晚宴会场走来,他一把花白的胡子扎成许多小辫,头顶剃光,只余金币大小的粗鬃,结成一根上了桐油的灰绳,挂着无数细小的铃铛垂在脑后,骑士们纷纷起身行礼,他与兰迪斯礼貌地致意。 “听说他们的辫子,打一场败战就得剪断一次”罗曼小声地说,朝另一面公主走来的方向望去,珊莎离开奥德赛一方的营帐,在依卡搀扶下走向篝火,辰几乎怀疑自己能听到罗曼的脑子飞速运转的声音,好在她走到草原王与他的儿子身侧之前把她截住,再带着她逃之夭夭。 辰只得偷偷把皮带扣别在他后腰的剑鞘上,确保一旦罗曼发飙,自己还能及时拉住他。 珊莎换上奥德赛的宫廷礼服,胸部被垫起约略可见的沟壑,她的朱唇抹得倔强的红,眼睫毛低垂,似乎挂着不甘心的闪光。头顶小巧的银冠倒映着篝火里恶魔似的火苗,鼓声接连响起,同时敲在她和罗曼的心上,敲碎了他们的灵魂。 然而她还是缓缓走上前去,把罗曼念念不忘的洁白玉手放在莫克苏粗短有力的五指间,食人魔或巨怪获得它的战利品——美丽的女精灵。 莫克苏持她的手笨拙地闻了闻,野蛮人首领出格的举动引起奥德赛方骑士们的小声嘲笑,鼓声识相地停下,兰迪斯咳了一声。 莫克苏意识到他的失态,唯有放开公主的手,后者拉着裙摆朝他行了个淑女礼,两人的见面便到此结束,公主又沿原路回帐,等待翌日的婚礼。 辰把马奶酒喷了一身,换回兰迪斯严厉的目光,急忙小声问他的同伴“她要嫁的是那个老头??!!不是草包王子?!” 他转头,被罗曼铁青的脸庞吓了一跳,无数愤恨分明地写在脸上,如果把魔法书交给他,估计不出二十秒,潮水般的奇美拉和巴弗灭就能把整个天之大陆填满。 学徒只得缄默不语,对伙伴的同情达到顶点,然而同情依旧是同情,丝毫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只得端起酒碗凑到嘴边。 接下来是集喜剧,闹剧,悲剧于一身的奥德赛骑士学徒双人组表演,满满的一碗马奶酒先是随着辰身体的倾斜而全数泼到隔壁的骑士身上,继而腰部被拖起,皮带连着长裤系在转头飞奔的罗曼剑鞘上,一直被褪到脚踝处。 他想伸手抓住点什么恢复平衡站直身体,但罗曼跑得太快太固执,就像拖着半个马车的骡子。 辰大声咒骂,不期引来了更多的注意。两条白皙的大腿幸好仍套着四角内裤,悬空跟在蛮牛身上不断朝女人们的营帐拖去,双手则无目的在草地上乱抓,无论如何也站不起身。 最后学徒鼻子磕在突起的岩石上鲜血长流,兰迪斯才揪住罗曼的衣领让他归位。 哄笑声中骑士们和野蛮人们各自收拾随身之物,回到自己的帐篷。 明月西落,启明星的光辉在黎明的那一头闪耀。 雪狼静静伫立于离营帐数千米外,一面阔得近乎无边的镜湖前,爱尔兰斯之泪,传说是流星之战结束后至今的九百年前,或更早的时期,七神尚在人间的遗迹。狼神把北方联盟最后的遗裔——布罕民族始祖,从黑龙娜塔莉亚的面前叼走。继而穿过冰原冻土,一路以狼乳延续双胞胎兄弟的性命,直到冰原的尽头。 温柔的水神爱尔兰斯从神界降下她的怜悯,她的荣光,一滴水神之泪飞来,形成巨大的湖泊。方圆千里的冰雪消散,成为布罕国的发源地。于是雪狼成为布罕一族的图腾,供族人世代膜拜。 此时雪狼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传来的孜然香气,并遥望携带帐篷,烤架,火盆,绣上草原民族历史画的勇士们三三两两而来,他们在湖边铺上巨大的地毯,架起松香木填炉的烤盆,准备日光隐退时分的族长婚礼。 它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爪子无意识地扒拉着身下的草,头顶金毛于曙光中闪闪发亮。 为首的草原族人最先发现了它的存在,先是一震,继而诧异地拍了拍伙伴的肩膀。 “雪狼,那是狼神!”它的存在引起布罕王庭骑卫们的骚动,他们纷纷朝雪狼走去,后者却好整似暇地漠视他们的存在,尾巴一甩,从容走开。 “什么事?”穆提娜排开众人走上前去,她是布罕的女儿,西提尔的姐姐。 “狼神!”穆提娜激动地放下手上的食篮,回身下令“快去禀告父亲,雪狼神出现了!” “在哪里!”莫克苏袒着胸膛,只披上一件外衣,胸口至小腹翻着许多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哆嗦着嘴唇冲到爱尔兰斯之泪,四处张望,喃喃说道“狼神……狼神回来了”。嚣噪的草原人分头寻找族之图腾的踪影。 而布罕国的图腾——雪狼神却已耷拉尾巴跑得不见踪影。因为它快要饿扁了。 “畜生……你也太能吃了”辰又拍着图腾的脑袋。把最后一碗马奶酒灌进它嘴里,人和狼都满意地躺在草地,等待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降临大地。学徒把脑袋枕在雪狼柔软的肚子上,又把吃剩的羊腿朝它嘴里捅了捅“啃骨头,来” 狼不悦地“呜”了一声,向辰把它看作狗的行为表示恼火。 “白浪”辰给它起了名字“你看得懂?”学徒发现它盯着自己手中的书,又朝它扬了扬“你听得懂我说话?” 白浪想到了什么似的,狼眼中冒出的精光收敛,抬头对着辰,伸舌在他脸上舔了舔,随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草原尽头。 珊莎于金顶王帐中麻木地向外望去,依卡与她随行的宫廷女官已被遣走,骑士们照样在篝火边喝酒,饶有趣味地观看布罕国在族长婚礼上的骑术,摔跤表演。莫克苏号召草原上的所有部族来参加他的婚礼,他们便浩浩荡荡地前来,挤满了爱尔兰斯之泪的湖畔,婚礼从日落时分开始,直至黎明方结束。 暖洲中充满了无休止的暴饮暴食与竞技,打斗。卫士们用动物油脂把发辫抹得乌黑发亮,并豪放地互劝满碗烈酒。直到喝得醉醺醺时随意扯住衣着暴露的侍女,再把她们按倒在地上强行交 配。 奥德赛的淑女们带着恐惧的目光铭记了这一幕幕,令她们永世难忘的是两个野蛮人抢一个女人时,雪亮的弯刀出鞘,把他们的争夺品砍为两截,其余舞娘依旧在帐篷边跳着她们诱惑的舞,唱着妖孽般的歌。 “人类背弃了神”兰迪斯看见这景象,迈普的话在他脑中不断回响。他听见珊莎与莫克苏的帐篷内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却无能为力,只得暗自叹息。 “嘿”辰在兰迪斯身旁坐下,酒意有了三四成,他搂着骑士的脖子,把嘴唇凑到他耳畔,几乎吻了上去,唇上的绒毛撩得兰迪斯心里发痒“你猜我刚看到了什么” “草包王子居然去碰他爸的女人……”辰得意地说道“真是一群乱七八糟的蛮子” “什么?”兰迪斯惊觉不妥,转头望向辰,二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温暖的呼吸“你还看到了什么?” “他被扔了出来,被他姐姐打了一顿。就这样”辰放开搂着兰迪斯脖子的手,嘴唇距离只有一公分。 有那么一瞬间学徒只想借着酒意凑上去,好好享受一下骑士厚实且安全的吻。心中反复惦念着,不知他的暖唇是否也像他雄健的男性躯体一般令人心旌神荡。 骑士依然保持着清醒,他明白今夜自己职责的重要,莫克苏的吼声与珊莎的尖叫不断明晰,显是到了高 潮,帐外歌舞也随之逾加欢 愉,放纵。 “叫得真大声,不见罗曼……”辰又闭了嘴。 珊莎的尖叫越来越大,竟有声嘶力竭的趋势,凄厉得有如黑夜中的女妖。辰敏感地从中听出了震怒的音符,与他的骑父心意相通,突然感觉到一些不妥。 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珊莎的尖叫是闪电而莫克苏的怒吼是无尽的轰雷,翻涌着朝他们罩了上来。 当莫克苏提着一片白布走出帐篷,欢娱的婚礼倏然变得如墓地般安静,他大声咆哮着什么,奥德赛使节团所有人脸上均是一片死灰,他们成了即将被埋葬的尸体。 “他在说什么”辰疑惑地小声问,但兰迪斯此时已没有时间回答他,他几步上前,站在使节团一席的最前方,此时莫克苏仍昂扬地对他的子民们,部署们控诉。 “你沿湖的左手面过去,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兰迪斯沉着地说道,一面活动手腕“趁我吸引他们注意力时,潜进帐篷,把公主带走。我们在冰风峡谷入口处汇合” 他又小声吩咐副队长希德“你们马上离开” 希德朝后退去,迅速点了两个小队,被点到名的骑士纷纷上前,站在兰迪斯身后。罗曼艰难地从人墙中挤了进来。 兰迪斯抓起罗曼的胳臂,把他拉到辰的一边。 “注意小姐们的安全,去吧,快!”他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辰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又难以置信地回望看身后大难临头的侍女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被抓住不要试图抵抗,等我来救你”兰迪斯又说“加油” 随即他推了辰一把,纵声长啸,大腿外侧两把金色短刃出鞘,在五指间高速旋转。 草原卫队纷纷拔出弯刀,推开围于王帐前的宾客,朝兰迪斯冲来,冲突,釜战,被打翻的炉火在湖畔蔓延,女人惊慌的尖叫声,野蛮人的高喊在爱尔兰斯之泪上荡漾起一丝波纹,化开的水面映出兰迪斯一身亮银盔甲,篝火为他的银盔染上了耀目的金光,随即那个身影翻身跃起。 骑士的铁靴错落踩上一人高的紫柳木,借一踏之力全身腾空,在挤到近前的卫士们头顶飞过,半空中以旋腰之势斜掷出左手短剑。 “唰”的一声,破开空气的劲响仿佛割断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短剑化为银圈,反射着月亮的寒冷白光,疾速飞去。 “嚓嚓嚓”三声,王旗倒,庭柱折,瞭望台的木桩如纸风筝般轻飘飘躺下,轰然落地。 继而“叮”的一响,于那喧嚣的叫骂声里传进会场近万人的耳内,把莫克苏举在手中的锋利弯刀削成两段,在他蛮横的脸上拖出一道血线,最终钉在雪狼之神的图腾柱上。 此时骑士方跃过野蛮人的包围圈,沉身落在空地,抬头凝视心惊胆颤的莫克苏,右手亮出另一把短剑,把天空的月光映上草原王充满惧色的双眼。 第13章 战友·生死同存 黑暗如影随型地跟在辰与罗曼的身后,湖水的另一端,彼岸血的青黑如打翻的墨水不断飘散,己方或敌方的鲜血,丝绸般在水里飘着,最终化为虚线,唯一无动于衷的只有水里和天上的两轮满月。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兰迪斯温暖的翅膀,辰鼻中传来血腥味,双脚直打颤。勉力稳住手中长剑,激烈斗殴声离他们逐渐远去,罗曼暗自估算着距离。 七十步……六十步……“咻”的一声羽箭钉在他们面前的树干上,辰吓得迅速趴下,罗曼无言地回头拉起怯懦的战友“那是流箭。”他嘘声耳语道“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放心” 学徒如惊弓之鸟般地起身,掌中满是打滑的手汗,险些捏不住剑柄“你去带她出来,我放风” 他们躲在一块大石后,罗曼趁几名蛮族药师转过头去时,迅敏地伏于王帐的阴影内,月在云后隐没了它的银光,远处兰迪斯的盔甲在黑暗中反射着暗黄的火彩。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罗曼轻手轻脚地提剑划开了帐篷的幕布。 迈进去的两秒后,公主的惊呼声微弱传来。 守在帐前的护卫与药师同时警觉,连忙掀开门帘。 “我要干爆你这个死全家的蠢女人!”辰终于忍无可忍地大骂出声,蹿出大石的掩护,冲了进去。 “闭气!”学徒甫一冲进帐篷便大声呵斥,同时甩出先前捏在手里的醍醐花粉。罗曼立时屏住呼吸,拖起珊莎从帐篷前门处钻了出去,两把弯刀同时招呼在辰的身上,一把砍进他的肩头,另一把击飞了他的武器。 另两名药师显是训练有素的体术高手,空手矮身,调匀气息,碗大的拳头击上学徒的额角,辰被打得眼框爆裂,金星乱冒,身体往后一个踉跄,摔出了帐篷。遮蔽满月的云层随风过去,周围变得雪亮。 兰迪斯举起右臂,架住砍上手腕的弯刀,护腕如盾牌般顺着刀锋下撩,轻巧地折住敌人手掌,夺过他手中利刃,继而大吼,头也不回地左右双腕错落抡起,令背后的偷袭者身首异处。 他借着月光望见,帐台上的辰似乎受了伤,又是暴喝一声,奋不顾身抗住四面八方砍来的兵刃,突破了前方的包围,朝莫克苏背后的狼神图腾冲去。 “他要做什么”莫克苏已无法以言语来表达此时的震撼“他不是该逃跑吗?!”瞬间他明白了,转头望向帐台。 辰正伸手拔下先前他的骑士一掷出手钉在图腾上的短剑,并砍翻了昏头昏脑的布罕药师。 “往石头跑!”辰大叫道。“你他妈的……”他拔下肩上的弯刀扔给罗曼,所幸它被皮甲卡住,未曾伤及骨骼。 学徒被激起凶性,使尽全身力气,两手握着兰迪斯的短剑,狠狠地插入卫士下腹部,继而一搅,血喷得满脸。 “被包围了!”罗曼绝望地背靠高大图腾,一手搂着昏迷的公主,另一手持刀当胸朝帐台下望去。 “奇美拉奇美拉奇美拉……”辰咆哮道“巴弗灭……格里风,什么都好,快出来快给我出来!!傲慢!傲慢!老子召唤你!!” 乌云再次遮没月光,昏暗中黑雾飘起,瞬间腥风充斥了整个战场,格里风张开它十余米宽的双翼一拍,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中湖水被龙卷风托起,旋转成聚拢的参天水柱横扫过人墙,砰然之声与骨骼断折的碎裂声在风里响彻了爱尔兰斯湖畔。 辰拉着罗曼,罗曼搂着昏迷的珊莎,朝湖的另一面,他们来时的路没命地跑去。格里风的鹰噱发出尖锐的鸣叫,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连兰迪斯都被震得胸口剧痛,几欲晕倒,龙卷风汲起湖水,吸走湖底的烂泥,把湖边的大小树木连根拔起,像一只被激怒的狂龙扑来,短短几息已到得面前。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对”辰剧喘着,迎上罗曼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战友的眼中已是一只怪物,比奇美拉还要可怖的怪物。 “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万物循环……生生不息!”他终于记起,并控制住了这个巨大的错误,庆幸地舒了口气。 随着格里风不甘心的被强行送回逆之界,直入云端的龙卷哗然垮下,巨大的压力把正当其冲的兰迪斯按倒在地。 木,石,泥,水,人的尸体……“砰砰”声大作,把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不——!”辰觑到他的骑士身后,莫克苏的弯刀挥舞着正要落下。 旋即雪狼从黑暗中冲出,浑身披着银月的荣光,扑倒了布罕国的族长,一抹金色闪过,鲜血喷溅,它咬断了莫克苏的喉管。 他的狼救了他的骑士。 所有的游牧族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唯一的念头只有虔诚的恐慌与背叛的绝望:狼神遗弃了我们。 “轻一点……很痛”兰迪斯忍耐呼吸时肺部的疼痛,配合着学徒把变形的盔甲卸下。“你干得很好”他又小声说道。 “好个屁,好个屁!你差点死了!”辰歇斯底里的朝他大骂。 “痛!”兰迪斯手腕传来喀嚓声响,吓得学徒半死,忙放轻了力道,解下护腕。 最后他取下兰迪斯的腰甲,扔在帐篷角落,把红着的脸别过去。 “好了”骑士活动全身关节,躺在地铺上,又奋力坐起“肌肉酸痛,骨骼没事” 辰混合了藏红花,丁香以及龙蜒草,调好消炎止血的药物默默敷在兰迪斯手臂处,“接下去怎么办?” 死里逃生后阴影却仍未消散。兰迪斯甚至不想面对这一问题。 “罗曼做了什么?”兰迪斯盯着学徒的双眼问道。 奥德赛城内。 依卡满面泥污,漠然立于城门口,逃跑途中裙子已撕短,露出雪白的大腿。她一瘸一拐,勉力站定。骑士铁靴与地面摩擦,脚步声从城墙的另一面传来。 “王上呢?克罗洛斯哥哥,我得见王上。”依卡焦急地说道。 “他在照顾王子”克罗洛斯乍见失态的仕女,诧异无比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路上说。” 马车摇晃着,她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克罗洛斯浑身汗毛直竖,压低声音问道“伊洛特没逃出来?谁在婚礼前……?!” 依卡茫然摇头,想起罗曼在途中的探访,又打了个冷战。 “听着,依卡,我们先去见王后……” 花园中的妇人听到克罗洛斯的回报与仕女的描述,惊得差点晕厥过去。“兰迪斯……兰迪……”她胸口气息窒闷,从茶几旁的白色雕花椅上摔下,依卡忙上前把她扶起。 花瓶在依卡头上爆开,她被国王使尽全力的暴怒砸得头破血流,晕倒在地。“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后!我交代过你什么!” “臣认为定是那名学徒玷污……了公主”克罗洛斯朗声说道“如今使节团还有大半人在路上未进城,布罕方面一定不愿罢休。” 国王压抑了怒气,重重地坐上王位“准备城防,开战” “我们是否可以交出兰迪斯与他的扈从?”宫廷学者商量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推举出代表发言。“以这种方式解决,如果莫克苏愿意接受最好” “不可能!”国王恢复理智,打断了他的话“无论如何,兰迪斯护送不力是事实,他若死了,一切就清算,没死” “我要让他上战场!”国王大声下令“克罗洛斯卿,集结所有骑士!向乡镇发军令!我要全国民兵参战,迎战布罕国,捍卫奥德赛的荣光!” “陛下”克罗洛斯又上前一步。 “派人去接应兰迪斯”冯、奥德赛又深吸一口气“只要找到他,让他就地领军,一切等战争结束后再说,我会亲自审判。” “要死也必须死在战场上!” 克罗洛斯暗自摇头,目送肥胖的奥德赛王离去,走进后殿,那里供奉着历代先王的画像,也许他要去质疑令他失去了儿子与女儿的命运。诅咒一切悲剧产生的源头。 雪狼尾随他们进入冰风谷后,便融入白色的山峦中,不见踪影。 兰迪斯带着辰,罗曼,珊莎。留下掩护兰迪斯的骑士已折损近半,各个身上负伤。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抵达冰风峡谷的南谷口,沿苔藓大道再往前两日路程便能回到奥德赛。然而他迟疑着现在该不该回去。 最后他做了决定“你们”他点齐所剩的骑士,每个都是城防军内以一挡十的好手,“你们护送公主回奥德赛,向陛下报告目前的状态,布罕国可汗死了,很有可能开战。” “殿下”兰迪斯只是简短地朝她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负的责任” “兰迪斯大人”珊莎欲言又止,她的道歉在此时对骑士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现在不是追究错误的时候”兰迪斯转身遥望冰风谷内,不再言语。 “喂”辰发现自己像个傻瓜,呆站着目送骑士们启程。“那我呢?” “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看看情况”兰迪斯朝突出可供攀爬的岩石走去。“但愿不会开战。” “你吃撑了么?万一追上来怎么办?!你要一个人打几千上万人?” “你疯了?!而且,而且他们王都挂了,怎么可能还会打过来!我们呆在这种地方能吃什么?我爬不上去,拉我一把,白痴种马!!” 峡谷一端高耸的岩壁,兰迪斯与辰的身影重叠于一处,形成一个小黑点,阳光照于亘古以来便存在的黑耀岩,积雪被风扫下悬崖,袒露出那千年万年前便伊始的大地的背脊。兰迪斯双手交互把短剑钉进石内,带着背后紧紧搂着他脖子的扈从,不断攀援而上。 “那里叫离别之峰”兰迪斯注意到辰侧过头,打量遥远层层堆叠的一处冰面,“传说万年前一对情侣在雪崩中死去,又复活” “什么?”辰好奇地问“天寒地冻跑到这鬼地方来送死?” “曾经有一个联邦国,派出他们议员的女儿到极北之地和亲”兰迪斯又说“但在路上她和她的骑士私奔了,死了” “脑子秀逗了,谁会想去嫁给野蛮人,不私奔才有鬼”辰讥笑道。 “不是嫁给野蛮人,是嫁给骑龙王兰佛里德……抓紧!!”兰迪斯抽出一手伸到背后反搂住辰。 “什什什……”辰的舌头差点粘在兰迪斯的盔甲上“嫁给骑龙王她还私奔——!” 骑士一跃而上,到达了山峦高地一处突起的岩崖上。脚下是峡谷的隘口,身周是蜿蜒连绵的铁树岭,辰放开抱着他脖子的双手落地,两人眺望遥远蓝天下那一大块冰封的高地。 “出了暖洲再往北走”兰迪斯朝他解释道“是死寂的大地,叫永恒冰原,穿过冻土便是雪兰王国,还有传说中,白龙岭上被神遗弃的古代遗迹黑之城” “当初他们也是穿过这里去雪兰联姻?”辰又问道。 兰迪斯点了点头“他们于途中私奔,之后佣兵王克里、博莱曼找到了她,并把她强行护送到雪兰。” “狮鹫骑士?” “是,狮鹫骑士,佣兵之王,率领着他的伙伴从积雪中挖出她们的尸体,神让她复活” “什么神?水神?冰雪女神?” 兰迪斯摇了摇头“野史没有记载,总之她最后还是进了雪兰城” “那为什么……” “她抵达雪兰的第二天,就自杀了” 辰差点脚一滑从几百米高的悬崖上摔下去“这……嫁给骑龙王用的着自杀么!!” “然后就是你们都读过的诗歌”兰迪斯拉起辰的手,沿松树与铁树的分界线在山岭上走着,“北方战争开始,最后以金色巨龙的愤怒结束” “这我知道,那头龙被召唤出来”辰下意识地捂紧胸口魔法书“一直追到冰风峡谷,杀了近十万人……” “所以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兰迪斯感叹道。他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四年前与克罗洛斯作的记号,双臂按于一块岩石面,咬牙运劲,双足把地面踩出两个脚印。 “就像……罗曼……和珊莎……喝!”兰迪斯一推再推,巨石纹丝不动,小石子落下山崖在风里传来回声。许久他只得放开,无奈地检查岩石周围的冰“不行了……老了老了” “滚滚滚!”辰取出腰包里的火石,草绒“去捡点干木回来”。 烈火融化了冰雪,兰迪斯和辰一起用尽全身力气把巨岩推到另一边,浑身脱力的学徒靠在石后的山洞口处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直翻白眼“你以前都推得动?” “那时候……和克罗洛斯一起推的” “那混球” “他曾经是我的战友……”兰迪斯喘着气,拍了拍辰的头。 “现在还是”骑士朝漆黑的山洞里走去。 第14章 背叛与战争的序曲 克罗洛斯率领着布罕国倾巢而出的两万骑兵,一路向冰风峡谷匆匆赶去。 “那是公主,公主殿下!”珊莎的出现引起骑兵们的骚动。 得知兰迪斯无恙的消息,克罗洛斯紧张的心情终于平复,自己不用独自领军对抗凶猛的草原部族,但随之而来的消息令他差点摔下马背。 “莫克苏死了?!”骑士抽了口冷气“穆提娜公主呢?后续部队没有追杀你们?” 罗曼只是茫然摇头“兰迪斯大人让我们回去通知,也许会开战……你要做什么!克罗洛斯!” “救你”克罗洛斯冷冷吐出二字,抓住珊莎的手臂不顾她的抵抗,把公主拉到一边,继而小声吩咐。 珊莎连连摇头,最终双手捂面痛哭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罗曼只想冲上前去朝他们大喊大叫,站在珊莎身前。但他心中的天平终究还是倾斜了,那一端满满地承载着他的爱人,功勋,以及前途,另一端只蹲着一个刻薄的私生子。 兰迪斯取下插在墙上的火把,照亮了十余米深的宽阔空间,尽头地面铺有麋鹿的毛皮,角落内胡乱堆放着可供燃烧的松脂,辰在昏暗的火光中接过火把,走到山洞的尽头,把它固定于洞壁,并用脚踢开搭于一处的木柴,翻拣出灰扑扑的粮袋。 “发霉了”兰迪斯说道,俯身拾起铁锹和长弓,铁斧“走,我们去准备防御工事” 骑士把斧头在黑耀岩上磨得锋利,开始砍伐高岭上的松树,他把洞穴内的绳子组合在一起,制成两米来宽的绞盘,随即把一头绑在低地的岩石上,辰在一头拉而兰迪斯在另一面推。 他看得提心吊胆,只要自己手一松巨石就得压在兰迪斯的身上把他砸下悬崖去,手掌被绳索磨得出血。 白浪在更高的峰峦处扑下,松开狼口中的一只死兔子,转而咬住木桩奋力拉扯,四肢平贴在地上以增加摩擦。当兰迪斯把岩石推上高坡时它又转身疾速离去,似是十分不愿见到骑士。 “你和它签订了契约?”兰迪斯眼望雪狼消失的方向问道。 “没有”辰把雪兔用松枝与铁树叶层层包裹堆叠起来,在空地点上火。又把坩埚架在火上,熬炼着一锅药材。 “对了”兰迪斯完成了他的工作,卸下盔甲,抓起一把冰雪在身上摩擦,顿时打了个激灵。“你试试不?”他朝辰笑道“增进血液循环” “老子没空学你这粗生穷养的种马”辰呸道。 “我在噩梦森林追那个盗贼时,你的老师让我晕倒的一种药……” “盗贼?”辰疑惑地问道,手上放缓了搅拌的频率“你是抓贼才走进去的?” 兰迪斯点头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个蒙着眼的盗贼,在奥德赛杀了人” “不是药让你晕过去了”辰伸手比划着,“是一种毒蜂,老头子养出来的,大约只有这么大”他把拇指扣在食指的第一个节上,“特殊的麻醉剂,熊被蛰了都能晕三天” “你想下迷药?”辰又嘲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光明正大的么?” “战争和决斗不一样”兰迪斯说“你能做到?” “废话,下迷香难不倒我” “听说炼金术士学到大师级,有直接转换物质的能力,把一样变换成另一样,是真的么?”兰迪斯纯粹想满足一下辰的教导欲,不料却听到了闻所未闻的魔法基础知识。 “那是不可能的,白痴!”辰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往坩埚里添了一把针节花叶。“物质,魔法,时空,生命这些世界上最基本的东西都遵循着一个规则,因果律。” “把水银变成金,并不是念个咒语,划几个手势就能办到的,需要的是能量!爆发出足够在瞬间无视因果律,强行改造物质最基本构成的能量。那只有什么鸟神才能办到。” “魔法呢?”兰迪斯虚心问道“这些东西你在哪学来的?” “老头子的书上看的呗”辰漫不经心地回答“魔法是神的力量,魔法师以思想取得高于这个次元的存在的承认,于是拥有调动正元素或逆元素的能耐……” “正元素我知道,逆元素是什么?” “你以为正元素就是火风水地光?错错错,白痴。”辰讥笑道“正元素是物质元素,规则,混沌,这三类是创世神的神力。” “混乱,死亡,情绪,灵魂,后三类属于逆元素”辰懒洋洋地说道“你们背弃了神,所以不再有使用魔法的能力” “什么你们我们”兰迪斯笑道“你也是人类” “我没有背弃神”辰得意地抽出魔法书朝他摇了摇“这本书里的神承认我” “暖洲湖边的龙卷风是你弄出来的?!”兰迪斯一把抓住辰的手腕,后者差点打翻了坩埚。 他心跳陡然加速,编了个含混的,似是而非的谎话,大意是埋藏在图腾中的神明在他虔诚的祈祷下现身等等。把手从兰迪斯的虎爪中心虚地抽离。 兰迪斯还是选择相信他“那如果开战也用不上……” “那边”辰庆幸而又紧张地遥望峡谷西南面,马蹄声阵阵传来“有人来了” “太好了!”兰迪斯朝悬崖下一声唿哨,奥德赛的军队停下,马匹嘶声长鸣。 “居然是那个混球”辰心中一阵厌恶,他看到克罗洛斯的蟒蛇旗帜。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下去”兰迪斯吩咐扈从,把一根绳子拴在高大的松树上,顺着它垂下了悬崖。 奥德赛王宫。 珊莎平安归来,与她的母亲哭成一团,而国王掀翻宫殿的怒火在爱女的面前也收敛不少。罗曼,骑士们,女官,侍女们,还有头上包着绷带的仕女依卡都站在四周一言不发。 “说出来,谁玷污了你的清白”国王咆哮道,“让所有人听见!” 罗曼竭力控制险些尿失禁的器官,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克罗洛斯的安排上,侍女们纷纷低下头去。依卡嘴唇发抖,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 “是那个叫辰的学徒?!是不是他?” 王后怨恨地朝国王望去“你一定要在今天得到答案吗,陛下!” “是不是辰!你告诉我!珊莎!”国王冲下王座,而王后把珊莎放开。 “不要哭,女儿,说实话,犯了错就要弥补” 王后温柔的话似在引诱着某些虚假的毒蛇探出头去,又似万根银针贯穿着罗曼的信念,正当他下定决心,闭上双眼上前一步,要坦承其滔天大错时。 珊莎点了点头。 她微弱的声音告诉国王“是,是他……”接着又抽泣起来。 人类背弃了神。游学导师的叹息成为听到珊莎的答案时,仕女依卡心中的忏悔。 冰风峡谷。 “省点儿吧,他们不会来了,你们还是回家搂着自己老婆睡觉去”辰讥笑着刚爬上悬崖的希德。 副队长略感好笑地打量着学徒“这是你父亲最后一场战争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希望战斗” “你什么意思”辰冷冷问道“最后一战,他要退役了?” 希德摇了摇头,在辰的不锲追问下终于坦白。 “这次出使的责任他至少得扛一半,就算陛下宽容,也得除去兰迪斯大人的所有职务,就这样。” 辰料不到问题竟严重如此“那根本不关他的事,为什么要罚他?!” “他知道么?”辰又问。 “当然,不然你认为他在这里等着是为什么” “明明就是布罕国的王子先动了他老爸的女人……”辰有点胆怯地朝他解释道。 “只怕国王和王后不认为是这样”希德叹了口气“而且你不该和克罗洛斯闹太僵” “你说得太多了,希德”兰迪斯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他脸色不善,冷哼一声。希德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珊莎会知道怎么处理的”兰迪斯抽出背后银枪拨弄着火堆燃烧后的灰烬“兔子烤好了么?我饿了” “别用那种表情,笨蛋”兰迪斯又笑着拍了拍辰僵硬的脸“卸职就卸职,不当骑士还把我饿死了?” 辰转念一想也是,心情略好“把这战打完,如果打得起来的话,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恩”兰迪斯撕下一只兔子腿递给希德“非常正确”。 克罗洛斯的军队已在峡谷内两侧就地扎营,堵着谷口的的行军帐上清一色插上了金狮的徽旗,步兵队陆续开到。兰迪斯再次确认了高崖处的布置,转身下谷。约好启动机关的口令。 学徒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斗篷,静静坐在满是落石,滚木的撬杆边,注视风中飘扬的金狮旗,并为它们而自豪。 六米高堆起的滚木,滚木上是叠好的黑色岩石,岩石的边缘锋利且坚硬,稍一撬动,便会源源不绝地落下山去,挟着高处下坠的冲劲把谷内方圆近千米的人砸成肉饼。辰忽地恶作剧念头起,不知若现在启动,克罗洛斯与他的部队会变成什么样,一手放在杠杆上摇了摇。 几颗小石子滚下山去,吓得希德面如土色。 “别开玩笑……”希德连忙把辰的手臂拉回,后者不满地撇了撇嘴,接着西北面的声响同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穆提娜缝上了莫克苏脖颈处皮肉相连的断裂,把他埋于古老的布罕族图腾之下,埋于雪狼神的碧绿双眼注视中。 草原的公主继而愤怒地朝东北方发出尖锐且凄厉的呼叫,率领她的弟弟,她的族人,她的悲哀与血誓,挑起前一刻把她们父亲送进地狱的雪狼神之旗,集结了所有她能集结的战士,不顾一切地朝东扑来。 她除下青蓝与血红两色翻滚的女服,替换上与兰迪斯针锋相对的黑铁盔甲,头发束于脑后,红色的绸带在风中宣告着她的仇恨,草原部族来了。 “穆提娜……”兰迪斯遥望远方马背上的少女。 “只有她和西提尔两人” 克罗洛斯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银枪。“两只雏狼,果然来复仇了” “不要轻敌”兰迪斯沉声道,奥德赛一方的两名主帅等待公主的挑衅。“有穿甲地龙参战”他又抬头望向悬崖边上被树木遮掩的机关。 “那是什么”辰突然觉得大地不合常理地摇动,仿佛整个冰风峡谷正在有节奏地摇摆着,每一下震颤都令岩石松动,易脆,仿佛有一整队巨人撼击远处坚硬冰层铺起的鼓面,传来战斗的宣告。 “穿甲地龙”希德一手搭在辰的肩膀上,助他稳住心神“不要害怕,兰迪斯能对付” “是那个泼辣女人!”辰惊呼出声“女人也能上战场,她,她……” 学徒遥望脚下的穆提娜公主,高举手中弯刀反射着雪地里的白光,策马奔到距兰迪斯与克罗洛斯三百余米远的地方停下,她的弟弟似不情愿地跟上,西提尔的战马仿佛感觉到对面传来的压迫感,不自然地转了个圈,被王子死死勒住。 “她的草包弟弟”辰又说道“废物也上战场,这野蛮族没人了” 震撼大地的脚步声停,辰终于得以一览传说中的穿甲地龙,他打量布罕国战阵的后方,估量着那些巨大蜥蜴的破坏力,并暗自心惊。 近百只全身铺满坚硬鳞片的异兽,每一只背上都坐着手执弯刀的野蛮人,他们的背上挎着弓箭,头上戴着厚实的钢盔,唯剩眼部镂空的细小竖栏以供视物。日正当空,阳光为穿甲地龙身上反射的白光增添一抹凄惨的死亡气息。它们如此银白,以至当奥德赛的所有人联想到那钢甲染上猩红鲜血时均齐齐不寒而栗。 “她在说什么?”辰努力尝试在风中分辨出穆提娜的声音。 “兰迪斯、伊洛特,你身负两国友好使命而来”穆提娜的声音被风送到奥德赛阵营中“却先欺骗我父,继而在爱尔兰斯的注视下杀戮我部族,谋杀我父王……” “穆提娜殿下”兰迪斯沉稳有力的嗓音“杀死您父亲的是贵国供奉万世雪狼神……我国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穆提娜冷笑道“好一个毫不知情!”她悲怆地大喊“我的夫君呢?父王为我订下的婚姻,还没见面便要生死相搏的夫君大人你在哪里!可敢出来一见!” “殿下”克罗洛斯朗声高喊“请相信我们的立场,公主出身一事,我们确实不知,还请您等待数日,相信奥德赛陛下定会给出一个答案” “你就是克罗洛斯,很好!”穆提娜痛斥道“撕下你们那骑士的虚伪面具,来战罢!战场上相见,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我必终身守寡以悼念亡夫,并永生铭记丧父之仇!”她声嘶力竭地高喊,继而全力举起手中弯刀。 一语出,两军近十万人均且动容,奥德赛一方高涨的士气顿时消散得无迹可寻。 “妈的,这娘儿们也太狠了……”辰小声说道。“泼辣,呆会看老子砸死你” 他忽然觉得有一丝诡异,不合常理的诡异。 像是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暴露在暗处的注视中。全身气机都被一张大网所笼罩着的不安,他感觉到了生命垂危的恐惧。 仿佛为了应验他的直觉,一声细不可闻的破空声从虚无里响起,与他们站立之地遥遥相对,远达近千米处的另一座山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神射手放开拉满的弦,那一箭穿过所有人头顶高空,快得超过了思感与视觉,辰惊愕回头,发现希德的额头上被射穿一个血洞,往后倒去。 下一秒,两个从西侧悬崖攀爬上的黑衣蛮族卫士同时扑上,箍住学徒的脖颈,制住了他。 又是一箭,疾如电光飞至,在横里窜出的雪狼腿上开出一朵殷红的血花。 崔恩侧着头,仔细捕捉对峰突然出现的熟悉气息,最后收弓回背,几个纵跃轻飘飘地落下高峰,放弃了进一步的狙杀。 白浪丝毫不顾扎在腿上的羽箭,与一名黑衣人撕咬于一处,辰在几近窒息的手臂中奋力挣扎,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露,手足并用地乱踢着,竭力掏向腰畔的小包。 摆放在机关杠杆旁的坩埚被他无意中一脚扫下了悬崖。 坩埚在空中翻滚,药粉随风飞散,下落的轨迹缓慢而清晰,在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中“当”的一声砸在布罕国王子——西提尔的头上,他的头颅在冲击力下爆开,穆提娜的弯刀上沾满了弟弟的脑浆。 如是,学徒的坩埚拉开了大战的序幕。 第15章 狮蟒旗·王者之歌 穿甲地龙轰声雷动,每一次四爪入地均是带起一片湿泥,车轮般的此起彼落把它们的阵地搅得混乱无比。 “骑枪阵预备——!”克罗洛斯飞速在谷口绕了一圈,他的枪尖点过骑士们闪耀的武器,继而前锋阵纷纷矮身竖盾立枪,注视即将冲上前的穿甲兽方阵。瞬间山摇地动,轰隆声不绝于耳,压路机般的坚鳞蜥蜴大队撞翻了挡路的岩石,松树,把退让不及的草原盟友顶得飞往两侧,朝他们冲来。 兰迪斯朝高处控制机括的扈从发出尖锐哨音,千军万马的冲击如怒潮滚滚,穆提娜失去爱弟而悲痛的诅咒传来“虚伪的骑士,你的埋伏被识破了——!” 骑士脸色大变,“机关失效!骑兵队伍撤出谷外!”他用尽全力地狂喊,但指挥官的命令旋即被埋没于崩天的地龙之震中。 “砰”的巨响声,洪流冲散了骑士们的盾阵,无数鲜血与断肢,内脏到处飞溅。克罗洛斯迅速勒转马头,扯起蟒蛇大旗“骑兵撤退——谷外决战!!” 布罕族的重甲骑兵配合胯 下坐骑,在有限的空间内发挥了最大的效用,锋利的牙齿把奥德赛士兵的头连着钢铁头盔一并咬下,野蛮人则觑机补上弯刀的一劈,瞬间前线如破布般被轻易撕开。兰迪斯矮身力贯双臂,于穿甲地龙扑上的间隙里把长枪刺进敌人唯一的弱点——柔软的腹部。 冰凉的孔雀绿冷血喷得他一脸。 “骑枪阵坚守!”兰迪斯已无暇痛心悬崖上的扈从,“为他们争取时间!” 辰感觉自己的喉结几乎被勒了进脖子里,他摸着火辣辣的皮肤,操起地上弯刀连着捅了刺客十余下,目光才转向一跛一拐的雪狼。 白浪的后腿被箭矢刺穿,金属箭头从另一端露出,狼腹则在混战中被弯刀劈开,拖着鲜血淋漓的毛皮,内里露出乳黄色的皮下脂肪,辰仍未从这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清醒过来,他的狼仰天发出一声长嗥,飘荡在峡谷上方。 “糟了!”辰浑身一颤方记起他的使命,飞也似的奔到机括旁用力按下杠杆,顿时滚木与巨石山崩般飞落。再回头时白浪已不见踪影。 “完了,要输了”学徒手足冰凉,遥望奥德赛的军队不断被击溃,退出谷外,穿甲地龙却穷追不舍。刹那间排山倒海的落石已到得他们头上,一阻人仰马翻的布罕军团,但一切已太晚了,已有大半敌人通过了谷口。 兰迪斯的狮旗在混乱中与克罗洛斯的蟒旗汇合,这令他稍觉安心,后续的追兵被山石截断前进的步伐,开始有人三三两两朝高处攀来,辰几乎绝望了。 “希德……”他伏身摇了摇睁着双眼的骑士副队长,后者头上的血洞已凝固,学徒知道他死了。抖抖索索地掏出魔法书,此时再不召唤点什么出来,小命就得丢在这里了。 “以绝望之名召唤你……不行,什么鸟东西架子那么大,这是什么兽!什么兽!,傲慢好了,恩对,傲慢!……” 他成功地召唤出一只格里风。 “带我下去,妈啊!”他刚伸出手便被暴戾的魔兽啄了一口,伤口深可见骨。“我命令你!混蛋!” 格里风不情愿地转过了头,学徒捂着受伤的右手攀上它的背,紧紧抓着巨大的风系凶兽,天旋地转中飞上了天空。嗜血的召唤兽却不朝奥德赛一方飞去,尖锐的鹰爪把悬崖上毫无还手之力的草原人撕得四分五裂。 “不会吧,我不是要去那里,停下,给我停下!去东面!——”辰歇斯底里地大叫,格里风又意犹未尽地鸣叫一声,瞬间喷出十余道风刃,把追兵全数刮下悬崖去,直到峡谷深处传来骨骼折断的闷响,方掉头飞往苔藓路一端。 “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好了,放我下去,谢谢你” “放我下去——!不要转——!”辰被格里风的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颠得差点吐了出来,恢复平衡后他学乖了。 辰快速地从口中吐出遣返咒文,未尽兴的格里风不甘心地扑了扑翅膀,在空中分解,瞬间消失。学徒从贴近地面的五米高处摔了下来,摔得他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他勉强爬起,辨清了道路,如丧家之犬般向奥德赛的大部队追赶。 兰迪斯痛心疾首地清点了剩余的部队,克罗洛斯带来三万五千人,仅冰风谷口便折损了七千多前锋,扈从生死不明,这是他从未遇过的惨败。 “克罗洛斯呢?找到他了没有?!”兰迪斯回马询问斥候。 “骑导阁下正在抵抗冲过来的后续部队!”斥候回禀道“机关最后产生作用,截断了追兵,剩余的六百地龙骑正在突破我们的防线” “还能打……”兰迪斯松了口气,马上吩咐部下“战旗呢?把战旗竖起来,吹号,集结残余部队!” 眺望穷追不舍的地龙骑士,兰迪斯没想到自己带领的部署撤起来比克罗洛斯还快,忙调整后援,弓箭手落马搭箭,他朝克罗洛斯的蟒旗冲去。 克罗洛斯被连着几次冲杀早已吓得胆寒,正面抗击绝料不到穿甲地龙如此强悍,兰迪斯唯一制定的针对蜥蜴弱点的战术,在撤离谷口后无法再发挥作用。眼见己方的骑士们就如同进了绞肉机般在地龙冲锋阵内不断减少,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而畏惧中,他又察觉到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背脊发凉的克罗洛斯惊得忘了组枪阵,仓皇地左右望去。 直退到奥德赛远程狙击部队的弓箭射程内,漫天箭雨唰唰飞来,却叮叮声被阻于穿甲地龙坚硬的外盔上,兰迪斯拍马追来。 “小心!克罗洛斯!”兰迪斯暴喝道。在密集的箭矢中发现了一道虚影。 崔恩抬起头,面朝天空,蒙着双眼的灰黑色布条在春日的暖风中飘荡。 嘴角微翘,他松开了背着的左手,反手弓弦“嗡”的瞬间恢复原状,送出了神射手在万军中,决定胜负的第三箭。 虚影从苔藓大道的另一头,冰风峡谷的出口呼啸而来,灰线几乎拖动整个空间,激荡起的空气刮得辰的耳侧生痛,他仍不明白是什么飞过。 旋即远方克罗洛斯的蟒蛇旗倒下。 崔恩收起弓箭,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离开战场。 “克罗洛斯!你已败亡!”穆提娜的高喊声中,布罕军士气大振,一时不要命地杀去。 “不会吧,就这么输了……”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漫山遍野均是奥德赛的逃兵。 溃散,消亡,大军一乱,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而布罕的地龙骑士便死神般追杀不已,兰迪斯高举手中骑枪竭力重整部队,逃兵却源源不绝从他身旁经过,到处都是丢盔弃甲的士兵,到处都是失败。 “兰迪斯——!”辰尖叫道,他终于找到了唯一担心的人,攀上了他的马背。 “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辰带着哭腔说道“相信我,相信我,求求你,兰迪斯……” “没人怪你!”兰迪斯大喊道,手中骑枪挑飞了一名手持弯刀的骑士,穿甲地龙兀自朝前奔跑不休,踏过残兵的尸体,继而停下,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头攻击。 “快跑啊”辰又大叫“我们已在最后面了!” “罗曼!”兰迪斯发现了从奥德赛城赶来的救星“重整部队!”他把辰扔下马“竖旗,谁的都可以!我帮你们争取时间!” 此时他的身边已聚集了三十余名本部的骑兵,“加油!把他们打回去!”他奋力大喊,又投入了战斗中。 “不!你会死的!”罗曼的瞳孔中映出迎面而来的千万人中,兰迪斯闪亮的银色盔甲逆着滔天的洪水而上,成为鲜明的一颗流星。 辰来不及询问罗曼回国后的遭遇,一把抢过号角,他的伙伴高举奥德赛的王家旗帜——狮蛇双徽绣于蓝底上的滚金边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号角声所到之处,骑兵们纷纷聚拢。 早一刻组织反击,兰迪斯便多一份生存的希望。 罗曼看着兰迪斯在野蛮人的步兵,骑兵,密密麻麻的人海中左冲右突,忽想起骑龙王病死于塌前的那段歌谣。 克罗洛斯终于骁幸逃得性命,满脸血污抗起蟒蛇大旗朝他们仓皇奔来,迎风挥舞,骑士们高喊,奥德赛的残兵败将终于重整战阵。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克罗洛斯竭尽全力大吼道,骑龙王兰佛里德的歌谣响彻战场上空。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 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 唤醒死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骑士。 我将生命与灵魂献于你, 今夜如此,夜夜亦然。 你跪下之时仍是凡人,起来吧,光辉的王者。 罗曼茫然地听着奥德赛一方的骑士们,唱起从小便于史书中诵读无数次的诗篇。他恍惚有种错觉,血海中厮杀的兰迪斯,伟岸身影渐渐于脑海中的光辉形象重合于一处。  他的肩膀浸满鲜血,铠甲缝隙内插满利箭,污黑的脸庞上是愤怒的咆哮与不甘的挣扎,如双目赤红的修罗般一路砍杀而去,杀了一人又一人,只为了保护背后的家园,城邦,人。 “不!他不能死!”罗曼一把抓住辰的手腕“让你的火焰巨人去救他” 战鼓擂响,布罕国的军队也合围,骑士的部下已全数战死,唯剩他一人。兰迪斯被重重困在血的包围圈内,周围是铁桶般的蛮族盾阵,骑士长枪驻地,看见己方后阵内跳跃而出的火焰君主。 “去!我命令你!杀光他们!”辰已顾不得那么多,手指所向,滔天烈焰烧开了一条焦黑的道路。他还有余力,又唱颂祭文,格里风再度出现,于奇美拉的头顶掠过,扑向包围圈中的骑士,鹰噱叼起兰迪斯的肩甲,把他提了出来。 箭矢朝高空中的骑士和召唤兽飞去,在格里风的双翅扑打下纷纷失了准头,火焰君主跳进了布罕军队的阵营里,穿甲地龙哀嚎着不断退去。 “冲锋啊!你们在等什么!”辰气急败坏地大喊,回应他的却是无数恐惧的,仿佛在看怪物般的目光,他顿时明白了。 兰迪斯从空中落下,挣扎着扶正歪斜的盔甲,深吸一口气,夺过一名骑士的长枪高举向天。 “奥德赛的骑士们,跟随吾之脚步,吾愿为尔等先驱——” 被怪物的出现震撼良久的骑士们方大梦初醒,纷纷举起手中长枪。 兰迪斯纵声高喝,雄浑的嗓音如晨钟暮鼓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骑枪在我手——荣耀在我心——” “冲锋——!” 一时间马蹄声撼动了整个大地,近万人热血沸腾,齐声呐喊,轰雷般杀向血肉横飞的战场。辰永远铭记着兰迪斯转身时与他相触的目光,他从骑士的眼中读出了深埋在英雄心内的一丝痛楚。 那是他自酿的苦果,曾经在地牢内,以生命为誓的背叛。骑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辰想追过去,却感觉他的冲锋连带着令他们之间,时刻牵连的一根细线彻底断裂,他叹了口气,把一件东西放在罗曼的手心。 “兰迪斯回来,你就说我被抓走了……不,你就说我死了”辰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为他的骑士做点什么。 “你……辰……兄弟……”罗曼抓住他的手,却被辰固执地甩开了。 “我死了他就不用背责任了,对吧”辰颤抖的嘴唇说出令罗曼如坠深渊的话。 “笨蛋!我不是要真的死!”辰又骂道,“你就当我死了!” 他抬头望向下午的天空,让眼泪回流,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着蓝天,旋即大声喊道“能出来的,都给我出来吧!我召唤你们!” 奇美拉,巴弗灭,格里风,死灵君主与比蒙巨兽混杂于一处的吼声惊天动地,摧毁了布罕,奥德赛两方一切人马的战斗意志,呼啸着朝混战中的双方阵地冲去。召唤师挥舞着他的学徒长剑,被淹没在滚滚烟尘与血肉的洪流里。 绿耀纪元六二五年,奥德赛与布罕之役,史称“因一人而起的战争,又因同一人而结束。” 自流星之战,英雄们光辉的年代结束后,便绝迹无闻的幻界凶兽,在此役中向人类露出了它们狰狞的爪牙,同时宣告着为人类所背弃的神明。再次不甘心地,投下命运的干涉。 脚步声从地牢回廊的一头响起,又在另一头结束,狱卒恭敬地打开牢门,鞠了个躬,押送犯人的卫兵随即停下。兰迪斯俯身走进囚室,手足上的镣铐与铁栅栏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清脆而又悦耳。  “伊洛特大人不会被绞死吧”狱卒把卫兵送到牢门口,忍不住问道“他是个好人” “克罗洛斯阁下力保,陛下才没有杀他……可惜了,养只白眼狼”卫兵也无奈叹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兰迪斯在囚牢中愤怒地以头猛撞黑铁牢栏,铐镣响成一片,雄狮的怒吼令卫兵心惊胆颤,连忙离去。 阳光从墙壁高处的铁窗外透入,裹着飞扬的粉尘汇集成一条圣洁的光束,骑士在这光束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卷一、金狮的荣耀、End—— 卷二 雪狼VS梅杜莎 第16章 逃兵 世间最令人心酸惆怅的事 莫过于两只寻爱的漂流瓶, 历尽千山万水,终于在茫茫的大海中,奇迹似的相逢了 它们轻轻地互相碰撞了一下,就又迅速被海浪推开 各自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那碰撞时的细微声响却是如此荡气回肠 惊心动魄,千万年才有一回。 ——崔恩大地震动,灵魂哀号,流箭钢枪不断擦过耳畔,身畔,直到皮靴底被鲜血与肉沫的泥淖所陷,拔腿时因那粘稠的人胶而困难万分,辰方始结束了他的发泄,被裹在布罕的逃兵乱局中艰难地奔跑。 肩膀上,腰侧,腹部一阵阵发凉,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空中,地面肆虐的召唤兽随着他的精神力失控而开始无分敌我的大屠杀,奥德赛士兵的头颅滚到他的脚下,令他摔倒。 “来自何处,去往何方……”辰勉力举起食中二指,点向头顶璀璨刺眼的烈日,胸口一阵剧痛。又一发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金属箭头从胸前透出。 幻兽纷纷在空中分解,消弭于无形,然而布罕军仍不要命地逃着。辰跌跌撞撞地被夹在逃兵队伍里不断前进,再没有人认出满面血污,伤口处处的学徒是半小时前摧毁了整个大部队的修罗神。 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但他仍本能地避开那些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以至对融雪的白光畏惧万分,只想找个地方睡一会。 “兰迪斯……”他在梦境中走着,翻过黑烟与白骨堆起的山坡,一头栽进长满尖刺的荆棘丛中。“兰迪斯,兰迪斯,我赔你一只龙……”他在昏迷中念着歌谣,或者诗,或是其他的一些,接着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了起来。 他懒得抗议,伏在温暖的胸膛上,想探头去吻,却又吻不到什么。意识渐渐离他远去,只余下持续的颠簸,碦得他的肋部剧痛,全身骨骼要散架了一般在树与岩石之间荡来荡去。 “哼——啊!!!” 钻彻心扉的疼痛随着背上的羽箭被拔出而令学徒打了个滚,在阴冷的苔藓上拖出一道血迹,痉挛,抽搐了足足十余秒,又再次晕去。 黑色树干相互攮挤,枝节虬曲的哨兵树,与山林同样古老的铁树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树伞,灰白的树皮下铺满暗自角力的根须,深沉寂静,窒郁暗影笼罩着垂死的召唤师,和他的雪狼。 雪狼凝望着最大的那棵沉鱼木,它暗红色的树洞仿佛一张人的脸,静静审视闯入森林中的不速之客——人和狼。辰的血顺着苔藓的间隙汇集为红色细线,注入沉鱼木下的一泓黑冷池水,倒映出高处的树叶,犹如千张染血手掌在他身上抚摸着。 他虚弱地醒来,又昏过去。白浪粗糙的舌苔舔舐学徒的伤口,血腥味令嗜血生物兴奋而哀伤,它把狼头浸入池中,冰冷池水留连于尖锐的犬齿间,又转而注入辰的撕裂的皮肉缝内,伤口变得苍白,似是流尽了他的血,又似是止住了。 辰第三次苏醒,摸索出一把龙血草,塞进白浪口中,狼缓慢地咀嚼着,它的瞳孔在阴暗之地变得漆黑,和浑身是伤的学徒默默对望,悲悯之意尽显无余。晶亮的狼眼一尘不染,与其相比,辰的双眸浑浊而不自知。 它用爪子撕开辰的斗篷与内衣裤,把嚼碎的龙血草吐在他的伤口周围,继而用舌头把药铺开,温柔地舔着他的锁骨,他的胸膛,他的小腹与大腿根部的沟壑。温柔地舔着他赤 裸而受伤的身躯,与心灵。 也许我摸兰迪斯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感觉,不……天鹅绒比这舒服,白浪的舌头真糙……辰迷迷糊糊地想,转了个身,略有点惧寒,白浪在他身侧躺下,锋利的爪子小心翼翼地错开,让他贴上自己温暖的狼腹,辰的分身抵着它腹下一道鲜红的刀疤,那里不再生长柔软的白毛。 他就这么睡了。 他梦见自己一丝 不挂地站在兰迪斯面前,骑父解下腰甲,露出辰见过许多次的坚 挺,红色的茎柱前端分泌出男性的体 液。 骑士不发一语,把学徒转了个身,让他站在自己冰冷的靴背上,从他后 庭处深深顶入,直抵到他的兴奋点,辰的情欲耻辱且高涨。兰迪斯的银铠冰冷,贴在他的背上令他震颤。 耳边是急促地喘息,低吼,骑士戴着天鹅绒手套,在辰阳 具前段的敏感沟回上来回抚摩,每一次摩挲,都带给他从脊椎末端直达头顶的刺激与快感。 他不断求饶,却又不断渴望,直到泄得筋疲力尽,阳光如同匕首,无情地穿刺入他的梦境,割断了他的羁绊,辰在雪狼的怀抱中醒来,看见了白浪墨绿色的瞳孔。它直望着他。 辰缓慢活动酸痛的臂膀,坐直了身体,一日前的伤口在珍贵药物的作用下开始结疤,但仍得小心,剧烈的运动随时能使箭疮爆裂流血。他注意到白浪柔软腹部的刀疤,与他粘稠的精 液,抓了抓耳朵,尴尬地想说什么。 “那个……不好意思。”随即他意识到这只是一头狼,而且还是他的狼,便改了语气“畜生,你把我救出来的?” 雪狼径自浸入池水,洗去辰性 梦流出的体 液,又四肢摊平,在苔藓上来回擦了擦,碰到伤口有点不舒服,旋即湿淋淋地走到学徒身边,像只狗似的猛一抖擞,把水抖了辰满身满脸。 “喂!”辰先是大骂,又大笑起来,搂着它的脖子,“白浪,白浪。” “还是你对我好,白浪。”说这话时他想到了兰迪斯,心内一阵揪痛。 辰伏于雪狼的背上,他的狼缓慢而稳妥地前进着,如有朽木横陈,便小心地绕过去,避免颠簸而令学徒的伤口再次开裂。他没问白浪要带他去哪里,它已救了他不止一次,对于辰来说,它是忠诚的,可以信任的。相信动物比相信人更简单。学徒渐渐明白到乌德斯与他背后神殿所信仰的一切。 一切信仰都非空穴来风,正如一切光明都有其源。 他无聊地对白浪说着话,说到义愤时不禁掌拍拳打,身下的爱骑对于他来说既是沙包,又是移动的树洞。 “老子发了那么多誓从来没有应验过……” “兰迪斯那个混蛋……” “我梦见被兰迪斯操了,白浪。”辰下意识地耳根发烫,说出“操。”这个动词时心内隐约有种作践自己的快感,或是把耻辱亮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满足。 反正狼不可能告诉别人什么,他索性把梦境描绘了一次,又加油添醋地增加若干细节,直讲得胯 下硬挺,口舌发干,心头犹如无数猫爪乱挠,白浪不满意地停下前进的步伐为止。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了。”辰连忙告罪,打量四周环境,铁树群已渐被阔叶樟柏替代,红域梭罗的扇叶铺于地面,它又继续前进,狼爪每次踩上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里是哪里?”即使狼不会回答,辰仍下意识地问道“噩梦之森?隆奇努斯山?” “从天上看才知道。”辰又自言自语道“你要是龙就好了,唉你要是龙就好了……” “没有没有,狼也很厉害。”他又急忙安抚出离愤怒的白浪,但他仍念念不忘他的龙蛋,或是还没到手的,在某个洞穴里,蹲在珠宝山上打瞌睡的成年龙。 一人一狼在森林中行进了两天,休息时白浪总会捕回几只野兔充当他们的晚餐。 第三天,看到树桩时辰知道已进入了人类的活动范围,整理了一下全身被雪狼抓得破破烂烂的斗篷,但放眼望去,错落有致的矮桩从脚下一直排到远方,仿佛一个森林的墓地,偶有几只叫不出名的鸟雀在树桩上来回跳跃,更远处是一个瀑布,瀑布的彼端又是重叠的山峦绵延无尽。 “你要带我去哪?”辰呼吸着远处飘来的水汽,神清气爽,他听到有人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即为之振奋。 “喂!有人吗!”他大喊道,撇下白浪与遍地的断木,朝河流的方向跑去。雪狼不满地“呜。”了一声,只得无奈地跟在辰身后。 春风河季节交替的冰水从瀑布顶端不断落下,辰与白浪同时在乱石滩上停了脚步,河边一把狙击弩指着他的胸口,另两把指着他的狼。 “德鲁伊?”大胡子问道。 “不”辰忙解释道“我是炼金术士。” “谁让你放下手的!”另一名猎人问道,辰只得又把双手高举。 “让你的狼后退。” “白浪,往后退。”辰照他说的吩咐道“后退,畜生!”他又用脚轻轻踢了白浪一下,然而雪狼仍固执地蹲在原处。随即三名猎人放松了表情,大胡子撤回瞄准辰的弩弓,另两人仍盯着白浪的动作。 “你养的?”大胡子问道“不是德鲁伊。”他朝同伴说。 “从小养大。”辰不假思索地撒了个谎“我爸在山里拣到它的。”他想起兰迪斯,面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这博得了猎人们的同情。 “你的狼要去哪里?”大胡子鲁特怀疑地问,又举起了手中的连弩。 “不……不知道,吓跑了吧。”辰心中惴惴。 猎人与德鲁伊是决然相反的死对头。前者猎杀生命而后者保护自然,学徒的谎话编得是一溜儿顺,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先是描述了他被战火毁去的村庄,又是悲痛万分地控诉了万恶的战争令他失去了父母,虽然这战争追根溯源是由他挑起的。 鲁特与他的同伴——另两名猎人打量着辰,彼此交换了个目光,让学徒加入他们的队伍。 南春风河流域已接近人类的聚集地——法利亚国。该国以曾经盛产星海传送阵的蓝纹魔晶石闻名。 但在魔法知识与自然能源均衰竭的今日,唯有那些废弃的矿坑见证着历史。后人又在孜孜不倦的探矿行动中发现了晶石的伴生矿——金,贵金属向来是各国的通行证。然而当金矿也在无休止的开采下告罄,人类又该倚何维生? 有淘金者,便必有其副产业,猎人们正是因此进入春风河上游,猎取魔物与野兽,再分解成毛皮,肉类卖到法利亚境内。 辰注视着燃烧的篝火,鲁特支起了他们的野营帐。学徒没有得到他们的邀请,只得在一块大石旁蜷曲着过夜。所幸猎人们还是分给他几块烤肉。 “喝点,晚上过夜很冷。”鲁特递过一个装满酒的羊皮袋。辰心内不满,随即提醒自己,并不是所有人都与兰迪斯相仿。于是接过酒袋,灌下几口烈酒,又在猎人们的大笑中咳了出来。 “睡吧。”鲁特说“明天进城。” “恩,谢谢。”辰难得地表现了一次礼貌,睡意涌上头顶,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鲁特又观察了一会,确认他真的睡倒。才小声通知他的同伴“行了。” “你们注意周围,小心他白天带在身边的那只狼。”鲁特说道,另两名猎人端起弩弓,警惕地环顾四周黑暗,绿莹莹的光点没有亮起,证明目前是安全的。 鲁特解下辰的随身布袋,在里面翻动一会“他妈的,全是些没用的草。”他呸道,把布袋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又朝辰的怀中摸去。 他摸出《逆世界之书》,左看右看,没能读懂封面的文字,又翻了翻,随手收进自己的背囊里。 “老大,有值钱东西没?” “一本破书,不知道是什么,等到城里找人鉴定看看。”鲁特答道“我看看贴身首饰……” 他解开辰的斗篷,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结痂的伤疤与疮口映入目中,鲁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怎么了?”猎人听到他抽冷气的声音。 “金卡?这是什么?足金的!”鲁特把卡片放在嘴里咬了咬,掂量了一下它的重量“没多重,太薄了,不错,值点钱” “没,这小子该得是说真话。”鲁特又在辰身上乱摸了一会,愤愤地站起身,踢了他一脚,辰却睡得如死猪般毫无知觉。“死穷鬼。” 说完这句,鲁特仰天“扑。”的一声倒在篝火旁,额上多了一根从眉心直贯到后脑的羽箭。 “老大!”猎人不顾辰还在熟睡,慌张地凑上前来,随即抬头望向黑暗,又一箭从他左眼射入,摔在鲁特的身边。 最后那名同伙忙踩灭火堆,发抖的手持起连弩,扣下扳机朝着黑暗里一通乱射。只听见男人的冷哼。 “没用的废物,只会扣弩。” 随即无边的黑暗笼了上来,带着余温的篝火旁只剩酣睡的学徒。 迷糊中辰感觉有什么人把东西塞进他的怀里。过了许久,他被抱起,怀中的物事又被拿走,在半空中飘着,最后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兰迪斯……”辰被阳光唤醒,双眼被刺得生疼,自己身处之地赫然是一个小山坡。警觉到不妥,忙朝怀中摸去。 兰迪斯给他的卡片还在,而《逆世界之书》却不在了。 第17章 狮子座·崔恩 奥德赛城。 兰迪斯的银铠早在入囚的当日被卸走,只穿着背心,短裤,躺在铺于地面的干草堆上。没有人敢来侮辱他,每天狱卒送来食物,清水,接走便盆。偶有耗子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窜过,争食灰岩砖地上的面包屑。阴冷潮湿的环境令骑士小腿上时不时疼痛。 脚步声响起,骑士的目光从囚牢的天窗一侧转而投向狱卒,与狱卒身畔的女人。 “身体好点了?”兰迪斯说出了被关押后的第一句话。 玛丽亚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掀开挽着的篮子,天窗上透入的傍晚红光洒于她与兰迪斯的面部。至少令她看上去红润又健康。她取出带来的烤肉与自酿的蜜酒。 “谢谢你……谢谢你的徒弟”玛丽亚叹道,切下一小块烤肉喂到兰迪斯嘴边“莫卡殿下也在逐渐康复” “那就好”兰迪斯并不拒绝她亲昵的动作“什么时候审判我”他边咀嚼边问道。 “还得过段日子”玛丽亚忧愁地说“克罗洛斯哥哥在为你求情” “他还是老样子……”兰迪斯说道。“有辰的消息吗?” 玛丽亚轻轻摇头,又说“他留下的那味药……王子似乎用的剂量太多了” “你呢?”兰迪斯又问。“罂粟花有迷幻的作用,不能多用” “知道”玛丽亚答道,话音未落。 兰迪斯又说“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你自己的身体……” 此时天窗外传来喧哗声,仿佛有搏斗与临死前的呐喊传来。 “怎么了?”兰迪斯皱着眉头。“你进来之前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啊”玛丽亚茫然答道“我……” “最近街上警备有增加?国王和王后经常处理政事么?”骑士的问题瞬间切入了要点。 “国王”玛丽亚又说“他好像身体不太好。”她与兰迪斯对望一眼。 “你自己来的还是克罗洛斯让你来的?”兰迪斯抓住玛丽亚的手腕,后者在他的腕力下连声叫痛,骑士又讪讪地放开了玛丽亚的手。 “克罗洛斯哥哥……让我在天黑前都呆在这里,不要离开”玛丽亚揉着手臂道。 兰迪斯猛然冲到监牢的铁栏旁把黑色栏杆摇出一阵巨响“有人没有!” 囚牢空空荡荡,狱卒显是得到吩咐,早已离去。兰迪斯颓然坐下,复又仇恨地盯着玛丽亚,确认她是真不知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天窗外有什么在往里渗透,玛丽亚走得近旁,听见王宫里卫士们死亡的痛喊,不禁变了脸色。 她把手指划过窗外淌进的液体,借着傍晚昏暗的光芒分辨出它的鲜红与腥气,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克罗洛斯还有谁?你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兰迪斯闭上双眼。 “克罗洛斯——!”他一拳狠狠击在铁栏上,哐当的乱响带着石灰扑簌簌地落下。 那些年少时的誓言与承诺已渐渐远去,忠诚道路上只剩兰迪斯孤独的背影,长夜在杀戮与政变中来临,连正直背影亦被囚于方寸室内,在那一刻他只希望陪着他的不是玛丽亚,而是辰。 那么辰呢? 面前便是繁华的法利亚国境,繁华中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驱逐。 辰望着熙攘的长街,矿工们午休时间刚过,三三两两地走向他们的工作区。春日是美好的,他们却始终要呆在阴暗潮湿的地底。每一个都满面尘灰,肌肉纠结。 酒馆纷纷关上门,歇了营业,午间两点到傍晚六点是寂静的时刻,也是慵懒的时刻,更是女人们的时间。除了外乡人没有顾客,侍女们用铁叉取下房顶晒着的麦草,年老的妇人离开她们的巢,在打麦场上编织毛衣,并驱赶不时前来的麻雀,乌鸦。 唯有乞丐永远都在,无论烈日或旭阳,一如既往的乞讨。 辰陌生地看着别人的家园,一切都与他无关,记忆中的家只有阴森的古堡,却在古堡中受尽屈辱与虐待。更遑论兰迪斯的木屋,那离他太遥远了。左思右想,最终提起勇气绕过矿镇的外栏,走进城去。 学徒有种恐惧,如同把鸡放在鸭窝里的恐惧。 “先得找点钱”辰用这句话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他见到盲眼的乞丐,眼窝处是两个泛红的坑,新肉往外翻着,衣衫不比他更褴褛,静静坐在巷子一端。 于是他采取了最简单的方法——冲上前去,抄起乞丐身边的布袋就跑。 打麦场上的老妇人发现了这一幕,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贼!有贼!” 辰朝她们大声咒骂,脚步不停地往木屋群中钻去。 “捉住他!”即使是抢了一名乞丐,金煤镇的住民仍大声宣告着她们的正义与热血,这镇的女人不比男人冷静多少,在学徒污浊的脏话效果下,当即有人便拖着干草叉向他追来。 只要冲进木屋间的缝隙里,辰有把握溜走,但他的脖子忽然被隐形的绳索勒住,正在与一人擦身而过的瞬间。 “呜”全力奔跑途中喉咙被卡了个结结实实,付出的代价远比溺水时要高得多。学徒涨得满脸通红,左脚在地上一打滑,被拉扯着朝弓箭手的方向拖去。 他的双眼因断气被勒得突出,死死地扑腾在男人高大的阴影下,嘴唇外翻而涨得通红,男人的脸甚至没有转向他,稍稍松了弓弦。 长弓反过来用,瞬间就能把学徒勒死,还好他在对方支持不住时松开了。辰趴在地上痛苦地咳着,抓贼的妇人们纷纷围了上来。 崔恩抖了抖从辰手中取来的阔口布袋,又松开袋口给他看了一眼,里面是两个发霉的黑面包。 “抱歉”弓箭手漠然面对围上来的脚步声,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却因眼前蒙着的黑布而显得唐突。他把布袋随手交给老妇人,自始至终都没把脸对着她们的方向,这使他侧面的轮廓显得格外帅气。 “瞎子”周围的少女小声议论道“可惜了……”接着便是若取下黑色蒙眼布会是怎样的美男子一类的猜测。 “嗯,瞎子”崔恩不以为意,伸手提着辰的衣领“我来管教他”,随即把他抓进一间旅店。辰剧烈地咳着,双脚随着崔恩踉踉跄跄地前行。 “我自己……会走”辰怨毒地望着崔恩,复又意识到他看不见,接着手腕一紧,他被甩进客房,正要站稳时脸上遭了重重一拳,摔倒在墙角,他的后脑勺磕在矮木凳的棱角上,昏了过去。 崔恩侧过头,分辨着辰的呼吸频率,确认他是真的晕倒,便随手泼了一杯水在他的头上,他又醒转,抽搐声中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咳嗽完毕,望着门口的崔恩,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爬起,屏住呼吸,朝门口小心地挪动着,忽然眼一花,他甚至没看清楚崔恩的动作,便被一脚踹回角落中,门也被瞎子反手合上。 “还来么?”崔恩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最令辰气愤的是,他的脸从未正对着他。那是盲者专用的轻蔑标志,他酝酿了几秒,待得情绪充足后,开始破口大骂。 “死瞎子,你妈……”辰还没骂完肚子上便挨了一拳,痛得他蜷曲在地上。 “我最恨别人骂我妈。”崔恩在床边坐下,床脚缩着口齿不清的辰。 “老、老子……” 辰缓得一口气,滔滔不绝地骂着,又挨了一拳,他识相地闭了。 “嗯,懂了”崔恩满意地点头。 辰摸到近门的一米来处,正思揣着是否该继续骂吸引他的注意力,又害怕他以此识别自己的位置,拿不定主意时,崔恩从扔在床上的箭囊内抽出一根,随手甩出,那箭“噔”的一声钉于门上,穿透厚达十公分的花榴木大门,看得他胆寒不已。 “你会大封印法”崔恩说道,那并非询问,而是确定的语气。 “帮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你走,给你钱” “你怎么知道……”辰终于醒悟“你就是崩龙渊那里的什么恩!” “崔恩”神射手说。 崔恩上身套着的黑貂毛夹克反射着暗金色光芒,露出常年拉弓锻炼的胳膊,腋窝处是绕背跨过的弓弦,也是把辰勒得几乎断气的弓弦。学徒带着一丝惧意打量他的猎弓,两人离开金煤镇,沿大路走了半日,又在一处旷野中露宿。 思索良久,学徒不得已而说了实话“那本书丢了。” “什么?”崔恩愕然,一把揪住辰的衣领。 后者眼见逃不掉,也不挣扎,索性朝他叫道“丢了!被人偷走了!” “不可能” “骗你做什么!”辰此时方看清神射手英气的剑眉,休整而密集,与他墨黑的短发和谐一体,只可惜那双眼蒙着黑布。 他定神又道“不信你来搜,搜啊” 崔恩沉吟半响,摆了摆手,背对着辰睡下。 辰没有被殴打,这令他多少有点意外,又问“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是你帮我”崔恩漠然说,辰看不到他的表情。 “是你用工作换取自由,和钱” “什么工作?大封印法?你要我去封印什么?我可是一次也没试过” “你会成功的。” 崔恩的肩膀坚硬,脑后的碎发在火光中遮掩了他干净的脖颈,辰看了一会,忍不住又问“你的眼……” “出生就瞎了”崔恩回答道。 “那你怎么……”辰又问。 “我用心射箭,而不是用手。”崔恩半是嘲笑地解释道“你们人类不明白” “说得你好像不是人似的”学徒不满地说,又摸了摸喉咙上被勒得火辣辣的红痕。 “一切生命均有其气息,只要是活的”崔恩把箭囊垫在脑后,面朝夜空,蒙眼布条让辰不知他此时的双眼是睁着还是闭着。“自然能告诉你身边一切的异动” “我不仅会封印……” “你还会召唤”崔恩回答道。 “对”辰忽然想到一事,开始筹划他的报复,打不过,拐弯抹角地骂几句总是可以的。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提到你妈么? “我会召唤奇美拉,巴弗灭”辰说“但召唤书被偷走了” “知道了,以后想办法帮你找回来” 牛皮吹得山响。学徒不屑地想道。“你知道奇美拉么?” “火焰君主,见过”崔恩答道。微微侧头,嘴里咀嚼着一根草秆,侧脸的曲折映出他鼻梁的轮廓。“没有书,你不能召唤,只能封印” “巴弗灭是羊头人身,手持巨镰的凶兽,还有一种幻兽,叫草泥马” “那是什么?”任崔恩在魔兽身边活了二十五年,也未曾听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怪物。 “一种像马的东西,幼小时叫干泥马,食草为生,长大后一直趴着,叫卧槽泥马”辰绘声绘色地描述传说中的幻兽,崔恩满脸问号地听着。 “长约二十公分,像个虫一样趴在地上,叫起来是‘咩——嘿嘿嘿嘿’” “……” 崔恩头一次听到这种东西,忍不住问“战斗力很强?没听说过” “不太清楚,但被激怒了会发狂,变成‘狂草泥马’” 辰形象,生动,满意地把崔恩娘亲骂了一顿,于是见好就收,舔了舔嘴唇“我守夜?” “不用守夜”冤大头被损完还不自知“不会有敌人” “哦”辰忍不住又说“等书拿回来了,我就草泥马……给你看看” “恩”崔恩把搭在一起的长腿分开,舒展身体“我还没听母亲说过有这种东西……”随即他吐出嘴角的草秆,两人心思各异地睡了。 第18章 沼泽双子 蓝纹魔晶石的碎片点缀于城门两侧,朝无数淘金者们讲述着法利亚的昔日荣光。 千年过去,曾经的大陆第一富国在大自然的礼物中崛起,也在大自然的诅咒下沦陷,唯余那无数眼中布满血丝的矿工,收购金沙精炼后再以十倍高价转手的商人与炼金术士,聚集于道路之旁,与工头们讨价还价。 崔恩耳内传来脸红脖子粗的争吵,身形微侧,避过了街道边的一场混战,包着头巾的商人被推倒,含金的原石矿从他的布包中散得满地,贫民们一哄而上纷纷抢夺,片刻王城守卫的急促马蹄声传来。 他伸出一只手,拉起商人,后者紧张地望着他蒙上黑布的双眼,又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艰难地挤离,崔恩挠头笑了笑,引来围观少女们的小声尖叫。 “卖药剂与器皿的商店在哪里?”崔恩朝一女生和颜悦色地问。 约有十六七岁的少女指向法利亚的城西,旋即又意识到他是瞎子。 “沿西侧一直走”她好心地要为他带路,然而他只是礼貌地谢绝了。 辰的心中紧张得如擂鼓般跳个不停,他抽身而退,在房屋的阴影下远远避开。一栋,又一栋,直至绕到王城的喷水池旁,确认了崔恩已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他才松了口气,拍拍斗篷上的灰尘,开始向着城门处小跑。 城外停靠着运货的驴车,车夫们每日从法利亚的周遭城镇运来粮食,面粉等生活必需品,干草掩盖着的,装满酒瓶的木箱运回他们的城镇,再供应给矿工。 学徒抹了抹鼻尖上渗出的汗珠,挺直腰,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城门,“呀荷”一声,钻上了城门处的一辆马车。从干草下爬进木箱与木箱的缝隙中,平躺身子,又把脚缩进去,被草秆削得支离破碎的阳光落在学徒的脸上,这个便车搭得实在是太顺利了。 “我们在云雾泽森林下车,麻烦您了” “呵呵,不客气”车夫接过乘客递来的两枚银币,手腕一抖缰绳,驴车沿着平原道缓缓开去。 “……” 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学徒气急败坏地从箱子下爬出来,面前赫然便是嘴里嚼着干稻草杆的崔恩,神射手坐于货斗边缘,一边膝盖抵着下巴,另一只长脚在车外悠闲地来回晃着,被黑布条遮盖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脸侧对着车前,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呼吸着干草的气味。 他扔了个布袋给辰,里面是在法利亚购齐的小型携带式坩埚,蒸发皿,玻璃棒以及用小张白纸精致包好的,五颜六色的软糖。 “以前我妈常给我买这个”他别过脸,辰只得憋着满肚子气又蹲了下去。 “你不要做坏事,我就不打你”崔恩又说。 “……然后卧草泥马就一口咬住了狂草泥马,于是草泥马们纷纷……” “你可以换个话题么?”崔恩忍不住问,一路上他被辰的草泥马大军团折腾得脑子开始冒烟,如云里雾里。 说到最后连故事的讲述者都分不清哪只马是哪只马,只得尽情唾沫横飞地瞎掰着。 “好吧,换个话题”辰骂完了,于是心满意足地闭了嘴,突然又打算狗尾续貂一番。 “草泥马……” “停!”崔恩伸出一手,“我不管你从哪召唤出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记得我们初见面时,那只金线蟒么?”崔恩左思右想,然而与辰接触的时间有限,只得旧事重提,希望籍此引开他的注意力,不再听他没完没了地说草泥马部落的故事。 辰忍不住呸道“见你么……” “见你个大头鬼,我错了,我错了!!!”辰挨了一巴掌,鬼哭狼嚎地躲到车斗的另一角落里。 “你看不到我,我又看不到你,这叫见面”辰一手摸着火辣辣的脸颊,缩成一团抗议道。 所幸崔恩除了辰每次提及“妈”这个字眼时会送他一耳光或是一拳,对别的辱骂倒不是如何在意。 “嗯,你说得对,不能算见面”神射手的嘴角又微微上翘“在我没看到你之前,都不能算见面”他说道。 这个人绝对是个变态!精神分裂!辰心里叫苦连天,刚刚才抽完自己一巴掌,现在又能笑着说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一定是每天跟蜷成大便般的蛇睡觉睡多了! “你知道为什么那只蛇会在崩龙渊中么?”他又问道。 “它想在那里就在那里呗,你当我是……” 神射手摇头笑道“错了,你知道巨龙的天敌是什么吗?” “天敌是什么?”辰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一切生物,皆有其天敌,此物种克彼物种,环环相扣,互相约束”崔恩解释道“这是生命神殿死也不愿意承认的学说,德鲁依们视为异端” “你就吹吧,小心嘴角吹抽了”辰讥笑道“一切生物皆有天敌?老虎呢?狮子呢?” “狮虎的天敌是一种叫‘魃’的魔兽,专以凶猛食肉生物脑浆为生” 崔恩在脑中搜索着幼时母亲讲述的睡前故事。 “它体形很小,在山林中能轻易地跃上虎背,死死抓着不放,并用爪子挠扒,利爪破开老虎的头皮,又掀开它的头盖骨……” “你是召唤师,必须明白野兽与魔兽的生克关系”他说道“所以我听到你描述的那种马时很好奇” 辰听得入神,一时间忘记顺势骂几句“人呢?你不要告诉我人也有天敌” “人的天敌是‘饕’”崔恩说“但饕这种魔兽在近千年前已经完全灭绝了” “这些都是你妈告诉你的?”辰忽然想到一物“龙呢?龙绝对不会有天敌了吧” “当然有,龙的天敌是‘梅杜莎’” 学徒忍不住发出诧异的惊呼“就是崩龙渊里的那只东西?!” 崔恩摇摇头“它是雄性的,只有雌性才能进化成梅杜莎,况且几率不过万分之一” “但金线蟒对龙的血总是表现得很兴奋”他补充道“它没有恶意,所以我当时阻止了你” “万分之一?是指一万只里才有一只进化么?”辰又追问道“那么进化完的蛇后怎么生小孩?都是女的啊”他忍不住猥亵地舔了舔嘴唇。 “不能生育”崔恩漠然说“孤独” 辰理解地点了点头“真可怜” “你见过梅杜莎么?”他问“是不是头发拔一根下来就会变成蛇,眼睛随意一看就能把敌人石化?” 崔恩点头道“是的,巨龙无法抗拒梅杜莎的凝望” “走吧”他跳下车,辰故意忽略了他伸出来的左手,自己爬下车去。 学徒随意在森林中晃荡着,越走越远,他也不再打逃跑的念头,反正无论跑到哪崔恩总能找到他。 辰发现有只沼泽狐从树洞中探出头来看他一眼,正想上前抓住它拖出来,它灰蓝色的皮毛在暗处不易察觉地又躲进去。 寄生榕树扭曲地盘在阔叶骑杉的树干上,落下不少挡了他视线的气根。骑杉正直地笔立,仿佛不屑于榕树的纠缠,这又让他想起了兰迪斯。 鼻中传来腐殖质搅和泥塘的气味,面前已没有路。落叶春复一春地铺于沼泽中,像是平坦的地面,底下却凶险万分。辰是识得这气泡的,因为动物死后翻绞于淤泥蛇的蛇身,骨骼它们无法吞食,于是吐出形成沥青。这样的景象在噩梦之森十分常见。 他估测了沼塘的面积,继而踏上横贯两头的一截朽木,那是绿毛樟的树身抑或骑杉的尸体,早已分辨不出。学徒小心翼翼地双手比划着,在空中稳住平衡,朝另一头走去,走到一半,他确认这是不太安全的,又扯了扯从头顶的参天树伞上垂落的藤蔓,双手攀高。 即使是木头断了也能抓住这里,很好。辰心想,从腰间抽出匕首,小心地在三根藤蔓上各划一刀,掂量自己不能荡到更远处,此时藤蔓忽地一沉,吓得他差点尖叫出声。 幸好他及时松手落下,攀着朽木爬上沼泽的桥,这重量令它有点承受不住,先是发出断裂的声响,又扑簌簌地从腐洞中爬出几只甲壳虫。 辰用匕首在朽木上割了割,这次他可不敢玩得太过火,直到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才手足并用地俯在快要断裂的圆木上缓缓爬到另一端去,这有助于压力分散。他平安到达了对岸。 辰的心中非常紧张,为自己的小命,也为了即将进行的计划。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迈进淤泥的边缘,开始尖叫,并不断挣扎,双脚屈曲,大半个身子蹲进沼泽的边缘处。 “崔恩——!”他的求救显得慌张,那简直就是一定的。有谁陷害别人时不慌张? 不出他所料,瞎子来了。但瞎子的反应令他更慌张。 崔恩的表情显得从容而又自信,辰几乎以为他是看得到周围环境的。 “不要动,越动陷得越深”崔恩说。神射手仿佛知道周围都有些什么,没等辰“好心”的提醒出口,便一步跃上了断木,他比辰高了十余公分,也比辰更重,终于在他第二次落足之处,朽木“啪”的一声断开,旋转着令瞎子一下乱了方寸。 他借着断桥折成两段时的分力,斜跳往右侧,抓住了头顶垂落的藤条。一根,两根,最后一根断裂,辰忍不住发出嘲弄的大笑,从泥水中站起身来,崔恩“扑”的一声陷进了沼泽的正中央。 学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崔恩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等待身体慢慢沉下去。 崔恩举起双手,平放于沥青池上,帮助自己减缓下陷的速度。 “这时候还拽不拽了?”辰抬起下巴,轻蔑地讥笑道“嗯?拽?还拽得起来吗?” “说吧,你要怎样”崔恩已陷到腰畔,无奈回答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 “你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辰本想再奚落一番,无奈崔恩下沉的速度有点快,也许等他长篇大论地骂完,对方只剩个鼻孔或已挂掉,他只得尽早切入正题。 “我救你起来,你发誓,以后不能再打我,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叫你去东你不能去西……” “可以”崔恩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二字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学徒。 “发誓” “以我母亲之名发誓” “用你爸的性命发誓”辰忍不住道。 他突然想寻找一种报复的快感,寻找那永远横亘于心中的背叛之誓,把面前帅气的,高大的瞎子一同拖进黑暗的快感。 但紧接着,他的鼻子开始发酸。 因为崔恩漠然说“我没有姓” “……” “哦”辰生硬地答道。 “我,我不知道,你没有说过……”他在半秒内下了决定,不再进行这侮辱的游戏,转身扯下一根藤条,抛向瞎子,崔恩随即伸手扯住,他把他拉出了沼泽。 “我……对不起”辰放开藤条,抱歉地说“我也……我也没有姓” “嗯”崔恩点了点头,沾满泥浆的手覆上辰的脸“没关系,我不该打你” 他侧耳辨析了一会,找到了水声。 正午的阳光婉转高贵更甚于法利亚的金沙,溪中隐约倒映辰满是伤痕的,与崔恩被淤泥附着的身躯。 水流带走神射手身上的污泥,却洗不干净辰的疤痕。日前学徒的箭疮在崔恩的拳打脚踢下又有几处爆裂,他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冷得直哆嗦,便爬上岸边的鹅卵石滩穿好衣物,带着羡慕的眼光把崔恩的裸体从头到脚欣赏了个遍。 崔恩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背部,都是瘦削且坚固的,男性的健美感从背脊延伸到臀 部,即使是洗澡,他仍未解下眉目间的黑绸巾,转身时辰下意识地别过头去,随即又嘲笑自己忘记了他是个瞎子。 这是他除了兰迪斯后认真打量的另一个裸体的男人。不由得暗自把两者相比较。他比兰迪斯瘦,肩膀却同等宽阔,也许是拜常年练习射箭所赐。他的器物软垂于胯 间,辰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想象它勃 起时也许赶得上那匹种马的尺寸。 学徒正意 淫得兴奋,崔恩已用糙石刮完腰间的泥,左右甩了甩头,拧干他的鹿皮裤,朝辰走来。 辰又转过头去,拾起崔恩那把材质不明的长弓。 “龙骨,龙筋”崔恩仿佛猜到他所想的,说道。 学徒抽了口冷气,尝试着拉弓,涨红了脸,紧绷的弓弦却分毫不动,崔恩不禁莞尔。 “你妈给你的?”辰略有点心虚的问。 未等他解释这不是在骂人,崔恩已付诸一笑“师父” “她一定很漂亮”辰说道,把弓递到崔恩手中。“因为你长得很帅” “别人说我像她”崔恩穿齐尚且湿漉漉的衣服,又挎上箭囊,答道。“她在我七岁时就死了” “你比我好,我妈死的时候我才五岁”辰叹息道“后来,一个怪老头把我拣了回去……” 旅途中,学徒开始讲述他的故事,省略了那些他绝不愿想起的,发红的坩埚按在肚皮上的感觉,省略了甩在脸上的钢尺与味道刺鼻,喝下去后像把灵魂放在火里烧,冰水里浸的实验药水。说到兰迪斯与五个月前的往事,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音调,然而最后还是安静了。 他尝试不发出任何声音,让眼泪慢慢地,不惊动同伴地流一点出来。也许崔恩没听到,但辰总觉得其实他听到了。 “我和你的遭遇差不多……师父对我还算过得去” “他心情不好时骂我几句,说我是‘优柔寡断的废物’‘摇摆不定的垃圾’或者‘你就是一只狗’” 待得辰转移了注意力并把眼泪擦干,崔恩又说“心情好时,他会摸我的头” “说我的头发很像一个人”他微笑着说,手指轻轻拉扯蒙眼布,调整它的位置。“呆会我们就要去他老人家的秘密藏宝库里偷点东西” “你喜欢什么?我可以分点给你”崔恩又问。 辰茫然地摇了摇头,崔恩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朝密林走去。 第19章 倒霉的地狱三头犬(加更) 这是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区域。 一年四季,密集的树荫总是保护着爬满常春藤与青苔的雕塑。石像昂起它的头,下半身逶迤于地,盘成支撑身子的一个圈。她的头部,双目处也许是珍贵的宝石,却已被路过的旅人挖走,剩两个漆黑的空洞。脑后的长发呈蛇型放射发散,一条条狰狞而好斗。 百年,也许是千年,雕刻家的手艺仍历历在目。梅杜莎石像的底座被湿土所掩盖,依稀可见曾经搬动过的痕迹。 树根错节的空间里,很难有人发现一小座纪念品般的废墟。 崔恩一手顺着梅杜莎的蛇腰摸上去,绕过她的胸部表示尊敬,摸到她的面部,确定了位置,随即掏出两枚海蓝色的宝石嵌进空洞中。雕像轰隆隆地移开,把周围的树震得落下不少干皮,现出一个漆黑的入口与湿滑的台阶。 “里面那么黑,等等。”辰刚要制止崔恩,旋即醒悟到他本来便不需要任何光明,忙在布袋中掏出打火石。 “你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崔恩道。 “巨龙的天敌是梅杜莎,梅杜莎的天敌又是什么?”雕塑令辰想起马车上一席未完成的启蒙教育,他问道。 “据说是一种……叫爱哭鹅的东西。”崔恩似乎不太愿意谈论这个问题,说道“在密室的深处,有一只守门魔兽。” “爱哭鹅是什么?” “别啰嗦。”崔恩不悦地打断了辰的话,“听好。” “它是睡着的,我会尽量轻声不惊醒,我抱着你,靠近后你封印它。” “我看不到怎么封印。”辰皱眉道。 “祭坛前会有光。”崔恩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带着他朝黑暗里走去。此刻学徒终于切身体会到作为一个瞎子的感觉。 四周一片漆黑,辨不清方向,惶恐地伸手去摸,触手处皆是虚空,不安全感令他仓皇而无助。崔恩则从出世的那一刻起便要面对永远的黑暗,辰暗自同情。 在黑暗中有一只手牵着他,指节有力,辰能感觉到握弓之人食中二指根部磨出的茧。 “大封印法只能用一次……”崔恩又说“你在想什么,认真听。” “知道了。”辰答道。“什么!只能用一次!”他几乎要跳起来。 “别出声。”崔恩侧耳辨认着风里传来的声音。从背囊中抽出一支箭,顺手钉进通道的壁砖内,“抱紧我脖子。”他小声朝辰说道。随即带着学徒翻身,一脚踏在长弓上,弓弦绞紧钉入砖缝的钢箭,绷直身体贴于角落。 “别说话。”他再次吩咐。过了足有两分钟时间,细碎的脚步声从他们来时的路响起,仿佛是什么动物柔软的脚掌经过,一切都太寂静,辰屏着气息分辨有几只动物,似有两只,又像是三只过去。 “准备看好戏。”崔恩小声说,话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下一秒,通道开始剧烈的震动,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惨叫声,令辰听得毛骨悚然。圆形的巨大石球沿着秘道内部轰然一路滚来,与两人擦身而过,辰被巨石扬起的灰尘激得打了个喷嚏。 “找死。”崔恩冷冷说道,带着辰继续前进。 “是什么东西……”辰又问道。“挂了?” “德鲁依。”崔恩说“来时的路便一直跟着我们,有一只被机关压扁了。” 辰的疑惑更甚“里面有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通道深处又传来连弩发射的声音,这次没有惨叫,显然德鲁伊们已学乖。 黑暗渐渐变得不再遮目,光线从通道尽头蔓延而来,借着微光辰看清楚了脚下的一滩肉泥,沼泽狐灰蓝的毛皮仿佛被压路机碾过似的紧紧贴在地上。 “她从我们走进森林就一直跟在后头。”崔恩说。 “你怎么不……”辰头皮发麻,手心满是滑腻的汗水,崔恩紧了紧手指作为回应。令他心中荡漾,但他很快便放开了。 “里面那只看门狗只有你能摆平。”崔恩说道“看得见了,前面没有机关。” 又走一程,蓝光渐渐亮起,路旁石砖已清晰可见。辰在一丛乱七八糟的箭镞坑旁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挂在箭上的白色皮毛,隐有熟悉之感,却说不清楚在何处见过。他抬头望,三米来高的通道顶上是一排整齐的弩炮口,黑黝黝的铁洞内机关已激发完。 “老头子设点障碍都那么没新意……”崔恩打趣道“小心点,该是到尽头了。” 光芒逾盛,它们由大厅四角镶嵌的海蓝水晶发出,交错抵消掉了撑起天花板的巨柱的投影。头顶是巨大的壁画,海浪,放眼所至均是水,海中唯一的景物便是一叶扁舟,与扁舟上孤独的人,在充斥大厅的蓝光中缓缓流动,隐有涛生云灭之意。 景与声相辅,令人恍如置身于大海之前,辰的视线顺着声响追寻,却发现了大厅中央的一只…… “白……”惊呼声被崔恩捂在喉咙里,学徒方看清楚了雪狼身后的另一只庞然大物。 崔恩松开捂着辰的手,从背后抽出长弓,架箭,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失去平衡般地一斜,放了弓弦。 扑簌簌声响下,辰警觉回头,已看到通体蓝色的巨隼“啪”的一声摔下地来。 崔恩这才把长弓交于左手,转身面对雪狼,右手又抽出一支箭,头也不回地反手甩去,正钉于在地面抽搐不止的德鲁依喉咙中央,扼住了他最后一丝声音。鹰隼变化为人的途中死亡,保持着半人半隼的模样,又抽搐几下,安静下来。 神射手揪住辰的衣领,后者忍住大喊,改为小声说道“那是白浪,那是白浪!” 他只想一个箭步冲过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白浪的背脊处流着血,辰又意识到了什么。 “知道。”崔恩小声回答他。 辰转过头,看到崔恩的唇动了动,他辨得出那个音节,是“滚。”。 白浪却固执地挡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一步不让。辰挣了几下,看见白浪背后的庞然大物仿佛随时要醒来,崔恩只得放开了他的衣领,任由辰慢慢走上前去。 学徒从兜里掏出一把龙血草,却迎上白浪恐惧的眼光。他又回头,看见崔恩拉得满满的弓,不禁火冒三丈。 白浪还是慢慢过来了,每一步都发着抖,在背后与面前的巨大压力之间。血从它的背上不断滚下,在它通体洁白的毛皮上显得刺目无比。 “它不是德鲁依,只是来找我的……”辰在崔恩耳边不断碎碎念。呼出的热气令崔恩有些脚步不稳,他横抱着学徒朝大厅最里面的一个祭坛走去。 “你要怎样才愿意闭嘴。”崔恩忍无可忍停了脚步“把它惊醒我就只有死了。” “是我们……不是我。”辰又小声回答道。 “是我,你的狼会救你。”崔恩咬牙切齿地说“不要再说话了,不然我把你扔进它的嘴里去。”接着他又缓慢地朝前走去。 辰惊悚的目光又转向祭坛前的地狱三头犬——崔恩师尊圈养于此处的看守魔兽。 传说中食罚之路的狱卒,冥神豢养的凶物,三个头齐齐闭着眼,各自打着呼噜。齁声此起彼伏。瞎子的疯子师父从哪里找来这种东西,养着又该喂些什么,三个头之间会不会互相打架,无数的疑问填满了辰的内心,好奇心令他的脑袋快要爆炸。 崔恩在趴于地面的三头犬前蹲下,凶兽的背后五米处正是一个小小的祭坛,可清晰地看到,祭坛上摆放着一枚天青色的徽章,与海蓝色的戒指。 辰伸出手去,心内回忆大封印法的符文,再睁开双眼,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大封印法必须按上魔兽的前额才能生效,但,我该封它的哪一个头??? 这真是令人抓狂的问题…… 铁靴的声音。 兰迪斯很清楚来者的步伐,那脚步曾经不仅一次地响在他的战斗生涯中。 战场上,背靠着背,如舞者的节拍般协调,如笛雷与莫卡的战术防御圈般牢不可破。在无数次的杀戮,血腥中,依靠坚不可摧的信任与舍身忘我的勇气,成功地把这步伐保持了下来,把他们的性命保存了下来。 但笛雷与莫卡的防御,即使经过克罗洛斯的严格训练,以王国两名最出色的骑士战斗经验为蓝本,仍是一个照面便败在了他的扈从手下。也许辰天生就是来制造混乱的,兰迪斯忍不住苦笑。 他把目光投向打开牢门的狱卒,克罗洛斯在铁栏外等候。 “啊,我的王!”兰迪斯背靠湿冷墙壁,讥笑道“打扫干净了?为了放我出来你杀了国王一家?” “兰迪斯卿。”克罗洛斯被战友的话激得内心微忿,“出来吧,啰嗦什么。” “你很愤怒?”克罗洛斯说“愤怒就出来,监督我,或是杀了我。” “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对奥德赛的前途有帮助。”他冷笑道。 兰迪斯缓缓起身,走到铁栅栏前,却不离开他的牢笼。 “你效忠于奥德赛,或是效忠于奥德赛王?”克罗洛斯控制着自己的畏惧,按在佩剑上的右手微微发抖。在此之前他仅见过一次兰迪斯的怒火,那是在辰于奇美拉的大火中失踪之时。 金狮的注视令他只想后退,但克罗洛斯仍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出来吧。”克罗洛斯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恳求之意“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看在玛丽亚……” “支持我,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你,兰迪斯。”新王终于在兰迪斯的面前低下头。 兰迪斯拖着镣铐走出牢房,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他挥手赶开了拿着钥匙前来的狱卒。 在克罗洛斯愕然抬头时,他一把扼住了奥德赛新王的喉咙,把他推到墙角。 “你!”克罗洛斯艰难地吐出一字,后脑撞上石灰岩砖,昏了过去,然而生物窒息时的本能反应令他再次醒转,双手奋力想把兰迪斯铁钳般的手掌拔开,脸上涨得通红。 他眼前发黑,在兰迪斯通红的血瞳前逾发胆怯,大张着口,发出类似干呕的声音,两脚乱踢,蹬得铁栏发出巨响,整个囚牢乱成一团,两名狱卒操起木棍砸在兰迪斯的头上,背上,肩上。 克罗洛斯勉力拔剑,却被暴怒的兰迪斯膝盖重击于腹部,全身在缺氧与剧痛中痉挛不止。 最终脖上的压力渐渐减轻,兰迪斯被狱卒的铁棒敲昏,拖回囚牢内。 “给我绞死他!!!杀了他!”克罗洛斯歇斯底里地大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缺氧的晕眩仍未退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了上前扶持的卫兵,大声地呕吐起来。 “跑!”崔恩大喊道,把辰推往一边,一脚踏上三头犬的头顶跃上半空,停留于空中的短短半秒,抽箭,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吼——!”地狱犬停下追赶辰的脚步,学徒连滚带爬地奔到柱后,它瞬间回头,朝半空中的神射手爆吼,透明的空气震荡球从一张大嘴中喷出,“砰。”的一声,崔恩不及放弦便如断线的风筝般被击得撞上墙壁。 他的背后砖石竟在这一击下碎裂,腰椎剧痛下崔恩昏了过去。耳,口,鼻均溢出鲜血,头朝着地面摔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不——!”辰空着手便扑了上去,三头犬马上转身,狰狞的狗头,六只眼同时盯着学徒。他双脚开始不听话地颤抖,湿滑带着臭味的魔兽唾液滴了一路,眼看就要滴到他的头上。 侧边柱后又窜出一个身影,如疾风般卷至凶兽背后的祭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三头犬舍了学徒,四足并用的扒着地面一冲,朝雪狼追去。 “不不不……白浪,来!来!”辰着急地大喊,强自镇定下来,眼见白浪一口衔起祭坛上的徽章,最后的防御机关被触发,大厅四周的海蓝色水晶碎裂,仿佛打开了某个决堤的泄洪开口,“轰。”一声水柱从四个角落涌出。 白浪在祭坛上一跃,从地狱犬的三个巨头间掠过,在空中翻了个身,遥遥飞向辰。大厅内的洪水越积越多,白浪扑在辰的身上,一人一狼同时摔进了水里。 三头犬不甘心地怒吼一声,躲避着辰手中的璀璨符文。 “以戴洛……以戴洛之名!封印……”辰被冷水激得连连打颤,符文不断旋转,水流把他包围,学徒心中一惊,望向被冷水冲醒的崔恩,后者咳嗽中抓着祭坛直起半个身子。 “快走,你快走!”崔恩狼狈无比,帅气的短发贴在前额。水流开始湍急,三头犬被大封印法压制着,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愤吼。 “过来,崔恩,我封不住它……我害怕……”辰一手发着抖,不知是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白浪扑腾几下,游到祭坛边,崔恩喘着气,与它对视了一秒,把手搭在它身上。 三头犬颤抖不休,背脊不断耸动,困于巨网中的猛兽,随时会撕破这薄薄的一张纸。冷水越漫越高,直至辰的喉咙,他慢慢浮起,白浪口中仍紧咬着那枚天青色的徽章,嗓内发出“呜呜。”声响。 辰的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抽筋了。 学徒仰面摔倒,符文一撤,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隔开了他和咆哮不止的凶兽,崔恩一手紧抓着雪狼,另一手揪着辰的衣领,让他伏在自己的背上。 地狱三头犬搂住一根支撑大厅的高柱,并不断攀援,离开了水面,三只头同时望向被水流带离大厅的二人一狼。 “它要来了!”辰眼见地狱犬的后肢深深嵌入石柱,只需借力一弹便能越过近三十米的水面扑到他们身上,恐惧地大叫起来。 然而那根柱子承受不住它的挠抓,“砰”的一声从中碎裂,大狗摔回水里。 支撑密室的一根柱子断掉,天花板传来的压力失了平衡,“啪啪”声另三根裂纹加深,扩大,最终天顶垮下。大厅中变得一片漆黑,水流受压缩的空间一挤,带着辰,崔恩与白浪朝他们来时的路冲去。 “别怕。”崔恩松开了抓着雪狼的手,转而两手紧紧地抱住了辰。 他曾经也这么害怕过,那时唯一的希望只是被一双手抱着。 “别怕,我在呢。”崔恩有气无力地说,并努力把辰托高,好让他呼吸到秘道顶端狭小空间内的氧气。学徒连着呛了好几口水,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口地呼吸着。 崔恩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他看到了阳光。 最先见到光线的是雪狼,紧跟在其后,崔恩与辰像两只下水道里的老鼠般被冲了出来。白茫茫的水流欢快地淹没了梅杜莎石像,蔓延着散开,触目所至,均是一片汪洋。最终在某个高度停下,形成湖泊。折断的树干,落叶漂浮荡漾,水面倒映出天边一轮火红的夕阳。 白浪用前额把它的主人顶上高地,松开口,徽章落在辰的面前,与惊魂未定的学徒对视一眼,舔了舔他的脸,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你去哪……别走,喂!”辰无法理解他爱宠的无组织行为。 “你看,它真的不是德鲁依。”辰只得转身,扶起崔恩,让他背倚大树坐好。“你没事吧。”他担心地用袖子擦去崔恩流出来的鼻血。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它的确不是……”崔恩把头靠在树干上,缓缓出了口气,摊开手掌,掌心是祭坛上的那枚小巧的海蓝色戒指。“这个给你。” “不。”辰帮崔恩脱下黑貂皮夹克,小心地在他胸腹间按着,检查他的肋骨。 “徽章给你,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真的。”他想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提款机兰迪斯,心如刀绞。“你不会死吧……你会不会死,崔恩。” “滚!”崔恩笑道。 “那只狗真倒霉。”崔恩强自耐着肋骨剧痛,笑了起来“活生生在下面淹死了。师父会骂我的。” 第20章 捡破烂女王 “那枚戒指到底是什么”辰忍不住问道,崔恩手中只是来回把玩着小小的,湛蓝色的指环,指环周身被蓝水晶包裹,似是由一整块贵宝石雕刻而成,底座镶上了环形的闪亮银边。 “很贵?”学徒又问,舔了舔嘴唇。 “你说了不要的”崔恩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不给你了” “我又改变主意了”辰追上他的脚步“喂,给我吧!我帮你打了这么久的白工……” 密林外四处均是灰白色的残渣,像是有人把石灰岩磨粉后混合液体撒在树下,而四处的树欣欣向荣,葱翠无比。辰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 “雨季要来了”崔恩说。 “这里是哪?和我们来时的路不一样”辰问道,他抬脚,把鞋底沾上的湿腻的灰泥在树干上蹭了蹭。“这些是什么?特殊的土质?” “骨头,蛇吃完人,动物后吐出的,消化到一半的动物骨骸” “我们晚上在森林中过夜,穿过这里,再走一天便是法利亚”崔恩对辰反胃的回应不以为意,只是把一手随便搭在他肩上,往灌木丛中走去。 学徒拣起一把金属的短刀,那分明是冒险者或猎人们在森林中葬身蛇腹后留下的纪念品,他把能找到值钱物从灰烂的泥淖中拣起,突然他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一只蛇从灌木内游来。 “嘶——”崔恩一手压着喉咙,朝蛇发出诡异的声音,辰诧异地转头望去,更多的金线蟒围了上来,先前它们仿佛潜伏在树洞中,树根下甚至土壤里。而此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近百平方米的地面。 上千条金线蟒有节奏地蠕动着,像一袭金褐色的地毯,看得学徒毛骨悚然。 “我不要去!”辰抓狂地叫唤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崔恩侧过头,“这是我曾经的家” “怪物……你……” 辰几乎要崩溃了,蛇有谁不怕?瞎子居然生活在一群蛇的簇拥下,他用恐惧的眼光打量着崔恩,突然有种莫名的生疼。 “对不起”辰又神色黯然道。 崔恩似是为他态度的突然转变颇觉意外,笑了笑“邀请你,来我家做客,你是第一个进入金线蟒领地的人类” 幼年金线蟒的蛇目不足以起到瞬间石化敌人的效果,但在它们集中的注视下,学徒仍觉得心内发毛,空气是粘滞的,行动变得僵硬。崔恩理解地驱赶开了好奇且聚集过度的小蛇们,带领他到一处石滩上。 乱石滩歪歪斜斜地以未经刨光的粗树,搭建起了一座简陋而矮窄的房屋。瞎子又嘶了几声,房门自动向内打开,他带着辰钻了进去。 “这是璐娜小姐,我的养母”崔恩向他介绍道。 辰带着哭笑不得的目光欠身为礼,面前的中年女子全身裹着不知何处摘取的树叶。她闭着双眼,皮肤光滑而找不出任何瑕疵,只有眼角微现鱼尾纹。屋内四处堆满了在人类城镇,活动地拣回来的金属桌椅,女人戴的假水晶别针,与缺角的瓷碗。 这哪是金线蟒女王!这分明就是一捡破烂的老妇女! “你好,你是第一个进入我们部落的客人,欢迎你,崔恩的朋友”璐娜以生硬的人类语法,却又搭配她柔和的声调,微笑着朝辰和崔恩说道。她出乎意料地友善,辰只得礼貌地说“您好,梅杜莎女王” 同时带着他鄙夷的目光打量屋内的一切。崔恩是个瞎子,璐娜又闭着眼,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狭隘的,腰都挺不直的“王宫”是多么寒酸。梅杜莎的头发不像传说或塑像上,尽是四处延伸的毒蛇,她的黑发如丝绸般滑顺。 璐娜端起放在右手侧的一个铜瓢,喝了一口里面绿色的液体,又递给辰。 “这是什么?”辰喝了一口,随即被它火辣且苦涩无比的味道呛得大声干呕起来。 “龙血”崔恩笑着答道,不断拍他的背“璐娜小姐,我来取一件东西。” “又要去了么?”梅杜莎从包裹身体的树叶下伸出洁白的臂膀,取过一把匕首,交到崔恩手中,后者抚摸着它的剑鞘。璐娜又担忧地叹了口气。 “别死了,崔恩”梅杜莎女王说,她伸出手,辰仍懵懂地坐在原位,瞎子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上前去,璐娜仔细地摸着辰的脸,柔嫩的手掌在他皮肤上抚过,感觉很舒服。 她摸了许久,像是母亲的手一般令辰着迷“嗯。你是个男孩”她下了结论。 辰被这话雷得差点飞出屋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想说确定性别的时候,摸的地方实在不应该是脸,又怕她的手往下移,只得讪讪无语,第一次见识到了动物与人类的思考差异。 “璐娜……阿姨”他下意识地又凑前了点,“你的眼,一直都要闭着?” “对呀”她柔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人类呢”她的回答令辰满背汗毛倒竖,脊椎凉飕飕的。 “你只要睁开眼?我就会变成石头?”辰好奇地问道。 梅杜莎女王微微点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在我们一族的面前死亡”她遗憾地说“只能触摸,而不可凝望” “没有办法治么?我是说,例如套一个水晶眼罩什么的?”辰又问道。 “只有比梅杜莎更高阶的物种,才能抗拒这一凝视,我们也才能看到它”璐娜又朝她解释道“除此以外,无论视线经过什么……” “有”崔恩把匕首抽出,手指在匕背上来回抚摸,不经意地提醒道“有一种圣兽的眼泪可以让双眼再生” “就算找到了又怎样呢?”璐娜笑道“它不可能为我们这一族流泪” “崔恩,你千万要小心,别又像上次……”梅杜莎女王提醒道。 “知道了”崔恩略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起身带着辰推开门“我们在外面过夜,夫人” 蛇群为他们叼来死去的兔子,被金线蟒咬过的猎物呈现石毒的深黑,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东西放进嘴里,崔恩也不多说,只是从背包内掏出干粮,分了一些给他的同伴,两人在石滩上静静坐着。 树木根部,堆积而成的磷光粉从骨骸渣中发出,于这乌云密布的夜在空中漂浮不定,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躺在乱石滩上,漆黑的眼洞望着他们。 “她那么厉害,一眼就能让人变石头”辰总是不安分地想说点什么,以抵消这幽寂的恐惧。“她怎么不……” “她怎么不冲进人类的城市?把人都杀光了,抢他们的东西?”崔恩帮他问完了心内的疑惑。辰点了点头。 “你们人类不能理解的”崔恩嘲笑道“她们只是对人的东西好奇,觉得喜欢,跟侵略,占有又有什么关系” “除了填饱肚子,动物从不乱杀其他的种族”崔恩又说“不像人类,看到喜欢的就要拿来,即使它不能用,也要放在自己的居住地,划上个所有权的标记……” 辰确实不能理解,这已超出了他的道德与世界认知范围,他只得岔开话题,又问道“你要去哪里?那把小刀很值钱么?” “值钱……”崔恩为这评价十分好笑,挠了挠头“确实,我要用它去杀一个人” “杀什么人?”辰嗅到他话里的仇恨气味“你不会死吧,那把刀有用么?” “我的老师,十二年前把我从这里带走,并把我抚养大”崔恩说道“这把匕首是他送我的,告诉我,不能乱用” 他抽出匕首,森寒的刀锋反射着树林内漂浮的骨磷光。它仿佛在为瞎子的故事哀声震颤。“黄昏之十二乐章,半成品,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妖器” “我要为我妈报仇”崔恩说“她当着我的面,抱住了那根巨大的,白色的柱子,接着就化成了它的一部分,就像盐一样,散了,变成粉末……” “什么”辰愕然问。 “她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只是对盐之桩说……”崔恩缓慢道“儿子,杀了他,杀了他,然后来陪我,她的话我永远都记得” “我……”辰把手放在崔恩的肩膀上,顺着他的脖颈往上摸,于幽暗的夜里摸到他蒙眼巾边缘处湿润的浸渍“我妈,我妈”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也想报仇,但从来不敢” “兰迪斯说,我们应该反抗,但我做不到”他带着一丝哀求的语气,不是向崔恩哀求,而是向自己哀求。“我得反抗” “我可以帮你”崔恩突然说,语气中透出的诚意令辰感觉到了他蒙眼巾后的眼神,温暖而又坚决。 “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后,我愿意帮你”崔恩缓缓道“我能理解,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也要帮你”辰无法对这话作出更多的回应,只能如是承诺,让他想起了兰迪斯的誓言,他倏然明白了。 然而崔恩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交换。 “不,我要杀谁,和你没关系”崔恩漠然说道“回到法利亚,我会先把钱付给你,以后,如果我没死,我会来找你” 接着他转了个身,把头枕在一块光滑的圆石上,后脑骨被它咯得有点不舒服,调整一下位置,像是睡了。 辰心内五味杂陈,仍在他身边坐了许久。 珊莎的嗓子里有一团火在烧。 她不能再哭了,依卡不止一次地提醒她,不能把体力浪费在无谓的行动上,逃亡过程中每一滴力气都是宝贵的,那关系着污头垢面的十余个女人的安全,与清白。 从奥德赛充满血腥与阴谋的傍晚离开,花海平原的每一个小黑点,不管那是麋鹿还是狮豹,都令她们成了惊弓之鸟,生怕马蹄声突兀地响起,奔来一队身着闪光银铠的骑士,把她们捆在马后拖回故乡。 “殿下。”依卡气喘吁吁地说道“天黑之前我们得进入树林。” 珊莎难过地点了点头,事实上她仍未从梦境里挣扎出来,一夜之间,自己的生活便彻底崩溃。 “殿下?” “好的……”珊莎按着小腹,又回头望了侍女们一眼。她的赤足磨出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痛。“我说,可以,依卡姐姐。” “我们能去哪里。”珊莎绝望地说“谁会帮助我们。” 罗曼已成为一个不可提起的名字,他亲手把剑刺进了王后的胸口,再让她倒在丈夫的身边。每一次珊莎想起那个少年,都不可抑制地抽搐着。 曾经有另一个人救了她,但她亲手把他驱逐了,并把他的骑父送进了监牢,也许克罗洛斯还会加上一把助力,让他迈上断头台。天那,辰要是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也许他会让我死得更难堪,更凄惨……未来在何方。 “只要翻过隆奇努斯山,我们就安全了。”依卡挽起破破烂烂的仕女裙,忍住即将出口的那声叹息“你必须活下去,殿下。” 克罗洛斯终究还是为她们留了一条活路,夏意盎然,通往山内的道路繁花盛开,女人们见到树后探出的黑熊,纷纷大声尖叫,逃到依卡与珊莎的背后。 “不要慌!后退!”依卡尖声指挥着乱成一团的十余个女人,操起桧木手杖,遥指浑身毛皮肮脏的动物。它拦在她们前进的道路上,野马群从她们目不可及的天边奔驰而过,投入隆奇努斯山。 近十年未曾提剑,当年与兰迪斯,克罗……那个叛贼学习的武术已忘得一干二净,依卡仍倔强地不退半步。当黑熊站直身子,双掌前伸时,她恍惚有种错觉。 是的,它的皮毛贴着身体隐没下去,野熊的一张马脸逐渐缩短,露出人形。 有救了。依卡只来得及呼出一口长气,便全身虚脱,晕倒在珊莎的怀里。 第21章 梅添粮商行 村庄中早起的农夫们享用了他们简单而千篇一律的早餐,扛起锄头走向未犁的黑地。春晨的雾气已渐渐被夏日的露水所取代,辰活动酸痛的四肢,在井边打起一桶水,洗了个脸。 借宿的银币崔恩已付,他们的早餐相对来说要丰盛一点。 眼上依然蒙着黑布,坐在井架上,任务完成了一半,他精神爽朗。辰把打好的水放在他身畔,崔恩取出一把匕首,沾湿后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侧脸,一手小心地刮着。 “我帮你。”辰接过匕首,闪烁的寒光看得他有点心虚,把崔恩的脸转过来。小心削去他的胡渣。 刮干净后,他呆呆地看着崔恩带伤在身而略显苍白的英俊面孔,与那蒙住了本应是一双迷人眼眸的黑巾,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崔恩依然是那副漠然的表情,辰为自己犯的错误而感到局促,只得不安地把匕首递回对方手里,他把匕首收回鞘内,放下搁在井架上的长脚。 “再来一次。” “什么?”辰愕然问道。 “刚刚的,我很喜欢……”崔恩说“来,我们……认真一点。” 他的手覆在辰的脸上,摸清了他的眉,他的鼻梁,他有点瘦削的颧骨,接着,专心致志地开始接吻。 辰紧张地配合他,不到两秒,崔恩嘴里的草秆味便让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常常咀嚼草根,唇间溢满泥土与自然的气味。 “坐在我身上。”崔恩又说。 辰闭上双眼,认真地吻着,从崔恩柔软的嘴角转而到吸吮他的下唇,他紧紧抱着崔恩,崔恩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十指交扣。 学徒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吻了吻崔恩干净的脖颈,黑貂皮的毛绒摩擦着他的脸,有种温柔而又安全的快意,于那绕在赤裸胸膛上的皮甲链扣之间,他看得见他的锁骨。 崔恩解开他的袋子,数出十余枚金币,交到辰的手里“我的钱不多,只能给你这些了。” “哦”辰转头,漠然发现农舍门口的几个小孩正一语不发地观察他们的接吻。 他不知这算什么,麻木地说“我的工作完成了。” “嗯,完成了。”崔恩耳根的红色褪去,他挠了挠头,问道“你要去哪里?你可以回家了。” “我……不知道,我没有家。”辰心里突然有种酸痛正涌上他的喉咙,想涌出他的鼻腔,他的眼睛。“我想先跟着你,行吗,你要报仇,我不会拖累你。” 崔恩坐在井架旁,两脚交叉架在一起,双手互握,沉吟了片刻,说“可以。” “既然你不走了,我们就……再来接一会儿吻吧。”神射手露出期待的表情。初晨之光洒在他帅气的脸上,英整的眉上,乌黑的短发上,春夏交接之际,总会有一些令人期待的事发生着,或即将发生。 自由都市香格里拉,铺满血黄砖道路的最深处,太阳毒辣地照耀一块闪光的牌匾,这里是天之大陆最有名,也是最高价的奴隶转卖所。牌面书七个大字“梅添粮奴隶商行”。 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走在车队的最前头,他长得像黑熊般粗壮。黄金自由贸易港的商人来来往往,谁也没有对他身后,蒙着黑布的马车表示出特别的好奇。 商人守则,打听别人的货物,或是货物来源,是十分不礼貌的。 “你看!”黑熊挥手赶开围上来的奴隶,亲手掀开车帘的一角,粗鲁且烦躁地说“这些娘们都是从奥德赛逃出来的,宫廷的侍女!” 梅添粮奴隶商行的贩子们纷纷围了过来,待得在烈日下看清了货物,尽数索然无味,又回到他们的位置上。 贩子首领德拉瓦眯着他的双眼,眼中发散出金铜色的财光,“老朋友,你为什么不捉点战士回来呢?他捋着八字胡,又用缠头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世道,哪管你是王国公主还是部落女王,只得按女奴的价钱算” “这不合规矩”黑熊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可是公主!”他又用手里的木棍捅了捅车内惊慌尖叫的女人们,赶出一个身子瘦弱,满面蜡黄的小女孩。 “这是公主?”德拉瓦仿佛看到什么滑稽的事情般大笑了起来“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抓了几个小乞丐来凑数,我甚至……怀疑她的性别!” “你……”黑熊怒不可遏地伸手哗啦一下扯开笼子边的铁链,德拉瓦似乎发现了什么,神秘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等等”奴隶贩子制止他抓出女人的举动“迈普大师在找人,要真是奥德赛的公主,他说不得会多管闲事” 远处的老人,油光的秃头反射着中午时分的日照,时不时抬手擦干额角汗水,他拉过一些奴隶,又或者是他们的奴隶主,询问着什么。 “哦?”黑熊转身望去,疑惑地问道“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他的徒弟”德拉瓦答道“他在香格里拉转了三天” “嘿”黑熊又讥笑道“那只瞎了眼的小畜生,下次再来,我要把他一掌拍死”他恶狠狠地说。 迈普汗流浃背地离开人群,朝西港走去,末了又歪头在他油腻的长袍肩膀上蹭了蹭。 “他可是厉害角色,活了上千年……”德拉瓦又转向装了十二个女人的笼子“现在让我们来看看……” 黑熊刚解开笼子的扣锁,来不及把黑色的盖布掀掉,马上便有女人冲了出来。 “迈普老师——!”依卡尖叫着拨开人群。 “操!”黑熊出离愤怒了“那是我的奴隶!” “抓住她!”奴隶主们纷纷叫嚣道“别让她跑了!” “珊莎!快跑啊!”依卡焦急地回头叫道,人潮向她所站的地方围去。 真正的公主早已吓得两脚发抖,黑熊一个箭步追赶逃跑的依卡而去,她仍在笼内瑟瑟打颤,浑然不知依卡争取了时间,好让她逃离。 “小公主?”德拉瓦礼貌地鞠了个绅士躬,又作了个“请”的手势“您请自便,赶紧呀,开始跑吧” 珊莎此时方醒悟过来,长裙早已被撕碎,露出纤细的大腿,她惊慌地迈出笼子,走了几步,奔得两米,便软倒在滚烫砖地上。 德拉瓦躬身大笑起来,为黑熊的货物表示嘲弄“这是宫廷侍女,这是公主。老友你还是卖给别家吧” “迈普大师——!”依卡的尖叫声被背后追上的黑熊一把掐在脖颈里。 “别人都看着呢。”崔恩漠然说。 “瞎子还怕人看?”辰嘲笑道。 瞎子并不少见,然而瞎子还背着长弓,箭囊,好整似暇地走在法利亚平原道上,就是脱离所有人知识范围之外的见闻了。崔恩每到一处,都能引来好奇的目光,目光落在他的弓上,箭上,皮甲上,最后在他的脸上,所有人都认真且不礼貌地打量着,反正他是个瞎子。 城门处聚集了排队进城的矿工,农夫,他们互相推搡,骂骂咧咧,恨不得早一刻通过卫兵的检查,排在队伍末端的人们于是议论起瞎子,和他被另一个少年握着的手。 “我说了,我能感觉到自然,不会摔倒。”崔恩想把手抽出来,辰却死皮赖脸地挂在他身上,遥望城门处的一场小骚乱。 “不,我知道周围黑漆漆的很不舒服。” “习惯了。”崔恩眉毛微皱“这是在做什么?我记得上次入城时没有这么多人。” 即日起,森林骚乱期间,不得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进城。 如有意参加防守,武器一律配给。 法利亚人类自卫联盟“什么意思?森林骚乱?”辰抬头看清楚了布告上的文字,身后排队的人不断催促着他们,他只得跟着队伍的步伐前进。 木制大门周围,铁匠们敲上铆钉,并在潮湿的滚槽内灌入油脂,卫兵吆喝着赶开四处闻嗅的家畜,几只猪蹲在车上呼噜噜地被拉进城去。 “你们!身上武器拿出来。”守卫在蒙着眼的崔恩面前楞住了。“奶奶的,瞎子弓箭手?这是什么道理?!” “不行!你们的武器会被妥善保管,到时凭证明来领!”守卫不耐烦地喝道“森林骚乱,一切攻击性物品都要管制!你们没看到布告吗?快交出来,不然就离开这里。” “给他。”崔恩说。 辰只得悻悻拿出自己随身的匕首,卫兵又在他们的包袱中检查了一番,挥手让两人通过。 事实上对于辰来说,一切武器都是那天边的浮云。因为当到处都是武器时,这种公文便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也许不久的将来,辰发迹了,大红大紫后,全天之大陆的军械品管制条例就要添上板砖,折凳,坩埚等等一长串流氓学徒爱不释手的,随身携带的强力杀伤性神兵。 板砖折凳的神器预言尚未被吟游诗人所传颂,也幸而如此,学徒的坩埚没有被收走。而且城内到处是板砖,到处是折凳,就地取材是很简单的,所以辰只是略表象征性的抗议,便交出了他和崔恩的武器。 城内开辟出一处空地,空地中撑起密密麻麻的帐篷,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闷景象,所有人神情僵硬,女人在临时搭制的牲畜圈中挤着牛奶,母牛,猪,驴子互相拥踩,几只鸡从它们的混乱中“咯咯哒。”地扑腾出来,落下几根羽毛。 天不知为何越来越黑。 “两个金币!你怎么不去抢!”辰只想掏出坩埚劈头盖脑对着旅店老板砸过去。 “明天森林里的野兽就要袭击城市。”老板扫了学徒一眼,又坐回点起油灯的柜台后“呸!小鬼们,爱住不住随便,或者去广场上挤帐篷。” “先用你的,用完再用我的。”辰转身开始掏崔恩的腰包,后者只得任他剥削。 雨季来了。 乌云携带着自然的压迫与诅咒笼罩整个法利亚,傍晚时分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广场的帐篷内,道路旁的房屋中纷纷亮起昏黄灯光,与天边刺眼的闪电隐隐对抗。 暴雷声过,整间旅店仿佛都在颤抖,辰躺在床上,遥望窗外的白光,一闪,又一闪。 每一闪后都伴随着贯耳的巨响,不断洗涤他的脑海。崔恩从桌旁站起,俯在他身上,吻了吻他的唇,辰的脸上一红,正想说点什么,崔恩已走到屋角,躺在地铺上,转身面对墙壁。 那一吻后,窗台发出“嗒。”的轻响,无数如黄豆粒大的雨点从乌云中倾盆而来,水汽卷走了窒闷的空气,从窗棂的朽路,木纹的横梁间隙钻进房内。直至天地之间尽是“哗哗。”的一片,白得分不出任何景象。 辰把双手枕于脑后,习惯性地模仿着崔恩双腿交叉的帅气姿势,脑中模模糊糊,想东想西,每一滴水敲在铁桶上的鼓声都把他的记忆拉后一天。 时间在他的梦里不断后退,兰迪斯的面孔,乌德斯的帅气金发,白浪身上的伤疤,崔恩的蒙眼黑巾,发烫的坩埚,飞速在思绪中溜走,如电影的快进般飘渺不可捉摸。 直到童年村庄被毁成废墟时,大人们惊恐的叫喊,小镇的大钟震撼,与窗外传来的警钟声重合,他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当当。”的钟响一声接一声,在瀑布般的暴雨中传来,传到法利亚王城的每一个角落,他蓦然坐起,爬到窗边往外望去。 家畜嘶吠,人们纷纷走出帐篷,脸上满是沿额头淌下的雨水,一张张面孔彷徨而慌张。辰沿着街道奔跑,在雨中奋力前行,拉起地上一个滑倒的士兵,他的马靴灌满了水。 “怎么回事!”他朝士兵大喊,后者只是朝城门处遥遥一指,便朝他的岗位冲去。崔恩从背后赶上,拉着辰的手,跃上城墙。 “回去!非城市护卫不能到这里来!”法利亚城防队长奇洛朝他们喊道。崔恩省去了叫喊,遥遥作了个手势。 闪电从他们头顶划过,照亮了神射手的蒙眼布,城墙底下猛兽如潮,奇洛顾不得驱逐,只得转身吹响口中的哨子。 “必——必必。”三声。弓箭队伍齐刷刷地抽箭,上弦。 天空中密集的鹰群掠过,借着又一道闪电,辰看清楚了头上黑漆漆的影子,亮光隐没,鹰影也融入黑暗之中。 “给我搭个防雨棚!”辰冲到城墙的最前沿,倒抽一口冷气。 触目所及之处,均是猛兽。仿佛造物之神抽开了横贯森林与人类世界的围栏,数以十万计的樟木鼠,水獭与野狐冲在最前端,法利亚城外的草木被践踏得泥浆飞溅。灰狼,黑熊……眼花缭乱的物种层层叠叠而上,铺就了暴雨中湿淋淋的皮毛地毯。 蛇群嘶叫,填没了动物列间的细小空隙,辰兀自胆寒,守城军士却司空见惯。 他抓着奇洛的肩甲用力地摇晃着。“长弓,把崔恩的弓拿来!” “你说什么!”奇洛在雨中大喊,“快下去!这里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夜空中闪电照亮奇洛的一刻,辰深吸一口气,手心亮起蓝光,旋即如一张折叠的纸不断展开,包住了俯冲而下,扑向奇洛的巨鹰。 它伸着双翅,以一个诡异至极的姿势在空中定格。旋即在梦中苏醒,于辰与奇洛的头上一个盘旋,飞往远方。 “封印成功!”辰兴奋地大喊“去,给我杀——!”他手舞足蹈地叫道,腰侧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揽住拖离目瞪口呆的奇洛面前。 奇洛此时才再次吹响哨声,城墙上所有人同时放箭,箭矢在雨水中旋转着飞射而去。 队长终于看清了崔恩的手势,一把扯过传令兵在他耳边大嚷,后者急匆匆地跑下城楼,趔趄着滑进武器的堆放仓库中。 崔恩站在辰的身前,抬头嗅闻风向,像只灰黑的忠心狼犬。 雨水已把他们全身浸了个遍。瞎子的蒙眼布湿得不断渗出水来,辰很好奇他直到现在还不摘下那条黑巾。 “进来。”辰朝崔恩喊道,守卫们已为他支起一块勉强能避雨的架棚,并怀疑地打量着他从怀中摸出颜色绚丽的药草,扔进坩埚内。 “快进来!你会中毒的!”辰又大叫。 “危险。”崔恩答道“你快点准备。” “太多了,今年太多了——!”奇洛朝崔恩大喊“是怎么回事!你的朋友在炼药吗?” 崔恩微微侧头,坐在城墙上,墙下是无数前赴后继的蛇与老鼠。 动物尸体在脚下堆起高达米余的肉垛,蛇开始钻过严密的城门缝隙,朝法利亚内渗透。狮,虎,熊与狼不断接近。 他嗅到危险的味道,一足踏上凸出的砖栏,拧起英气的双眉,分辨着远方熟悉的气息。 崔恩右手前伸,左手抽出一支箭,反绕到背后,两指勾住弓弦,咬牙一拉,百石的龙筋大弓被拉成一个随时便要断裂的圆弧。 城墙上的守军看到这一幕,全然忘了自己的工作,无法相信地朝他望来。盲眼的英俊神射手与弓融为一体,紧皱着眉毛,嘴角一跳,松开拉着弓弦的手。 时间在这一刻减缓了它的流动速度,雨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停驻于半空。圆形的水滴折射着天际凝固了的闪电之光,所有人脸上,诧异的表情被照得惊恐,白亮。 下一秒,崔恩的反手箭如流星般穿过空中的细密水珠,奇洛只觉眼前一花,弓弦便恢复原状。 紧接着,城外近千米外的树林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又如什么庞然大物崩塌。崔恩活动疼痛的肩膀,吸一口气,尚未完全康复的肋骨隐隐作痛。又坐上城头,一膝抵着下巴。 “你把什么东西射死了!”辰在防水棚屋内朝他喊道。“怎么不留给我封印!” “比蒙!”崔恩难得地大声回答他“你不会想要一只那样的宠物,相信我!” 他突然感觉有点晕眩,随即便知是辰的药物发挥了作用。 第22章 流星弓·逐月式 罂粟壳在坩埚中翻滚着,浮上水面,又沉下去,烧开的药剂咕噜噜喷着热气。 崔恩从小在崩龙渊长大,对罂粟的迷幻作用已有一定的抵御能力,除他以外,城墙上的士兵甫一闻到气味便东倒西歪,目光涣散,迷茫的双眼空洞而不知望向何处。 “让他们回来!”辰躲于上风处,又对奇洛下令道。队长屏住气息,把弓箭手们一个个拉到地上,迷幻汤剂的气味扩散开去,士兵们纷纷露出满足而幸福的表情,沉进梦里。 野兽大军在雨中前进的速度忽然变缓,罂粟汤的气味飘到,前一刻还齐心协力地进攻人类领地的各种天敌仿佛从梦中醒来,却又掉进另一个梦里。它们转头,开始互相厮杀,吞食。离得最远的大型食肉动物似有所警觉,不断朝后退着,隐没于它们的来处——森林里。 天地间皆是水,白茫茫地漫过道路,人与自然的战争暂时平息,帐篷内的居民们把水不断舀出他们的聚集地,神情麻木而漠然。辰重重推开门,头晕脑胀地在旅店众人的注视下与崔恩走上了二楼。 “小鬼们!你们立了大功!”旅店老板朝他们端起麦酒杯大声招呼道“过来喝杯酒暖暖身子罢!” “免了免了。”辰没好气地打发了他。小声骂了几句“见风使舵。”之类的话。 “给我们准备个火盆,谢谢。”崔恩说,他在城墙上潇洒无比的反手箭已铭记于士兵们的心里,流星般的一击,其神效在城内迅速传播。 辰裹着被子半躺,看着崔恩把他们的衣物,斗篷烤干,后者赤着身躯。 直至一切安排妥当,他才在角落的地铺躺下,背对辰解开自己的蒙眼布,像是拧了拧,辰的呼吸为之一窒,想张口说点什么,但崔恩很快又系上,把他的长脚缩进被中。 时近黎明,而世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法利亚与花海平原的雨季,将持续一月之久,这仅是开始。无数的水流在大地上将汇成小溪,归入横贯天之大陆东西的春风河,最终皈依大海。 火盆中只剩木炭的红晕,暴雨仍在窗外哗啦啦地响着,永不厌倦,辰在床上辗转良久,开了口。 “崔恩。” “嗯。”瞎子转了个身,面朝天花板。 “我有点冷,你来陪我睡一会。”辰心中狂跳着,音量不知不觉变小,有点心虚。 崔恩不置可否,半分钟后他朝床边走来,辰往靠墙的一侧让了让,他掀开被子躺进去。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 火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置于周围的鹿皮裤,斗篷与他们的内衣,短裤逐渐蒸干。黑貂皮夹克上的水淌于木质地板,形成小小的一滩。 “还冷吗?”崔恩触电般地收回手,“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什么。”辰迷茫地问道,随即一笑“在见到你之前。” “你说的那场战争?” 学徒还是第一次见到神射手露出惊愕的表情,从他认识他开始,他的自信与平淡便成了掩饰一切的面具,他说“是啊。” 崔恩不安的手温暖近于灼热,在辰许久暖不起来的身体上仔细摸着。 辰为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而自卑不已,忍不住哀求道“别摸了,补丁太多,我像个怪物……” “不……”崔恩吸了口气,把他抱进怀里,吻了吻。他的勃 起顶着辰,辰的勃 起也顶着他的小腹。他的冰凉渐渐被崔恩分担,被窝中温暖起来。“你的眼巾,还湿着。”他说。 “别管它。”崔恩又小声说道,他的手顺着辰的小腹摸下去,又拉过辰的手,让他握着自己笔直的坚 挺。 辰轻轻套 弄,直摸索到崔恩的根部,按摩他的体毛,尾指在他冠头的沟回间反复轻揉,那是辰最愉悦的方式,也令崔恩小声呻吟,喘息着封住了他的唇。 “我想……上你,崔恩。”辰的前端在崔恩挤压下渗出滑腻的液体,他呼吸重了许多,罂粟花的迷幻作用在脑中徘徊而挥之不去,情 欲的高涨变得难以忍受,他又重复了一次“我想上你。” 崔恩静了一会,答道“可以。” “但我先来。”崔恩的嘴角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辰恍惚间觉得这微笑在哪见过,是乌德斯?乌德斯阳光的笑容与面前冷漠的私生子竟有着异曲同工之意。 “我先。” “不,我先。”崔恩又坚持道。 “……” 辰无奈转了个身,把脊背贴在崔恩灼热的裸 体上,崔恩往手心吐了点唾沫,揉在自己坚硬的顶端,它直且长,抵着辰的股间。辰紧张而又期待地闭上双眼。 他的双臂环抱着辰,开始进入。 “痛!”辰突然感觉到陌生的恐慌,后 庭被崔恩顶开,没有任何快感,取而代之的是撕裂般的疼痛,痛得他直吸冷气,眉头纠成结。 “不……崔恩,不,很痛,停!” “一会就好了。”崔恩按下冲动,忍住性器的强烈渴望,只进入了一半,对方却鬼哭狼嚎地连连要求他退出。“别怕,别……” “不,痛死拉,我不来了,我不来了!”辰哀号着,肘锤无意识地往后撞去。 崔恩闷哼一声,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剧痛,只得退出,他的欲望被泼了一盆冷水,捂着胃上的最后肋骨之处蜷曲起来,不断抽搐。 辰的那一下撞得太狠了。 从出生到二十四岁,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没有任何防备,却遭了袭击。 辰转过身,不知该说什么。 崔恩只是捂着胸腹,缓缓起床,走到他的地铺前,面对潮湿的木墙睡下。 夜晚与黎明都在雨声中过去。 爱斯玲小心翻开手里的书,抬头,略带不安的目光望向她身侧的男人,男人为他打着雨伞,雨滴从高达十米的云杉上落下,这阴霾的天气里,男人一头浓密且短直的金发就如阳光般耀眼,驱散了他身周一小块区域的潮气。 “哥,我做不到。”爱斯玲控制着自己的心神,勉强凝视着书上的一行流畅黑字。 “你可以的。”男人和颜悦色地说道“比蒙你能召唤出来,这只自然也可以。” “辰做得到,你是元素系的天才魔法师,我相信你能。”他又说道“认真想,调集心中的情感……” “我从来没有被背叛过……”爱斯玲哭丧着脸,深吸一口气。 男人又说“你试着想,如果你养了一只狗,它却偷走了你的东西……” 爱斯玲闭上双眼,她美丽的红发在身后飘扬,挥出手中的木杖,敲于空气中。 那一敲,把虚空敲出一阵震荡,涟漪中无数符文从中心点处飞舞而出,环绕着杖头扩散开去,狂风骤起,吹落了她的魔法尖帽。 “以背叛献祭,米陶诺斯!” 崔恩起床时已是中午,天仍是阴黑的,风声凛冽而雨声不断,他分不清时间。神射手拾起火盆旁的鹿皮长裤,皱着眉毛闻了闻黑貂皮夹克上的霉味,把它们勉强套上。他注意到辰的呼吸急促而有规律,似乎还在熟睡,只得默默关上门,走下楼去。 吃完冷火腿,煎蛋与浓咖啡拼成的早餐,他一脸漠然地站在旅店门口的屋檐下。 道路上来往的居民,士兵已见过他在城楼上神威一箭,这更添他们的好奇心。 崔恩听到脚步声时启时停,却不放在心上,默默咀嚼着一些与房内熟睡的人有关的片段,嘴角微微上翘,扬起一个令路人们心动的弧度。 突然他抬起头,侧耳朝野兽吼声发出的方向,似是牛,又仿佛是狮猊。当即拧起了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雨里,长靴踏出四溅的水花,奔向城门。 “长什么样的?描述一下。”崔恩无声无息地来到奇洛的身后,神射手思感散出,远方森林内的巨兽却仍是一副模糊的景象,但他知道那股能量非常巨大。 “牛头……!牛头人身,拿着一把破城锤!”奇洛惊呼道,吹响了战斗哨,一声尖锐而绵长的哨音激起了城内报警钟的再次敲荡,他呆望森林中冲出的野兽群发起了第二波攻击。 “今年不正常,小子们!都给老子起来!战斗了!”奇洛转身声嘶力竭地大喊道,雨比起昨夜势小,他沙哑的叫声远远传开,城墙上半躺着浸在水中打瞌睡的弓箭手们纷纷一个激灵,抓着长弓便要架箭。 “兽王米陶诺斯。”崔恩嘴唇微动,退后一步。“还不醒?睡得真死。” “什么?”奇洛问道。 “借你肩膀用一下,送我上去。”崔恩左足在城楼的凸砖处一蹬,奇洛马上会意,力贯双腿,沉腰扎了个马步。 神射手另一足踏上队长的肩膀之时,左手已抽出三箭夹于指间,右手平端长弓,一个翻身,轻飘飘地弹上了半空,左脚舒展而右脚微屈。 于数千士兵的面前,侧过身体,横着拉开了他的龙筋弦。 弓撑至满月弧形,三箭同时飞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呼啸,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疾速射去,米陶诺斯仿佛预感到无形的危险,立于原地。 两箭落空,最后一箭伴随着牛头兽王震撼天地的怒吼钉上了它的右臂,爆裂声中,把高达五米的米陶诺斯一只手,生生地射了下来! “怎么回事!”爱斯玲退了一步“这不是兽王吗?!” “崔恩。”男人答道,答案令红发元素师抽了口冷气。 “走吧……辰应该也在里面。”他又道。 “但是哥哥,任务怎么办……”爱斯玲问。 “走,他才是召唤师,你控制不了。”男人拉起爱斯玲的手,退入山林内。 崔恩一手支撑,单膝跪地,全身匍匐以消除下落的冲力,腰肋处的剧痛再次袭来,耳边士兵的欢呼声不绝于耳,但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才是最凶险的一刻。 米陶诺斯拜那一箭所赐,蛮牛脾性被彻底激发,双目变得赤红,越过了周遭滚滚的野兽军团,不要命地朝城门处扑来。守军大声喧哗,长矛投掷,抛石机甩出无数燃烧中的油罐,砰砰声在兽王肩上,胸上爆开,蛇群在火海中翻滚扭动。 近百万野兽的头领癫狂了,一团火球在雨中朝城门处冲来。 “扛城门——!”奇洛惊慌地下令。士兵们弃了城墙,朝大门跑去,在城的内侧用肩膀死死顶住了两扇城门。 破城锤在小山似的魔兽手中挥舞着,“砰。”的一声巨响,木制大门爆裂,冲力令内侧的三十名守军口鼻溢血,如弹珠台上的钢珠般直飞出去。第二声敲下,崔恩只得退下城楼,转头跑向旅店。 必须把辰揪起来,否则法利亚会完蛋。崔恩深吸一口气,把速度提到极致朝旅店奔去。 第三下,米陶诺斯的巨大铁锤轰开了城门,断裂的木渣与巨大的门栓在数万双惊恐的目光中飞过高空,把民宅压成碎片。 崔恩放缓了脚步,改为行走。 因为,辰的声音响起了。 大预言术的庄严,学徒虚弱的声音,烦躁的下床气,三者揉于一处;声音虽小,却传遍全城。 崔恩松了口气,站在雨中,沐浴于至高神戴洛的圣言里。 “来自何处,去往何方;万物循环,生生不息。” 浑身浴火,如深渊地狱中爬出的兽王不甘心地仰天大吼,继而分解,消失。 蛇群,兽群,蓦然退散,一如来时的全无预兆。 辰仍在被窝里蜷曲着,仿佛前一刻的分解咒文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崔恩也不出声,在木桌前坐下。几分钟后,他抖了抖已烤干的斗篷,把它折好放进包内。收拾辰散落在火盆边的衣裤,放在床头。 崔恩扳过学徒的肩膀,随即一愕,瞎子的动作明显乱了分寸。 他起身在辰的布包内翻检药草,又奔出门外大声吩咐老板拿来木炭。把火盆再次点旺后,崔恩用几根钢箭交叉架着,放上坩埚,扔进药草开始熬煮。 神射手坐在火盆前,双手不安地搓着,不时把手指伸进坩埚中估测温度与熬炼进度。 直到十指都被烫得通红起泡,他才忍痛把坩埚端起,放在桌上,它的底部在桌面边缘熨出一个漆黑的碳印。 辰在高烧中发着抖,感冒令他惧寒,崔恩的唇为他带来安全感,但接吻时喂进嘴里的苦涩草药又令他腾出一只手,使劲地往外推,两人同时都被呛着,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才把药剂喂完,崔恩叹了口气,钻进被窝里抱紧了辰。 雨又开始变大,辰迷迷糊糊地在梦里呓语,他诅咒许久前老头子喂给他的实验药水,诅咒灵魂的寒冷与身体的刺痛,奥德赛军队那不长眼的流箭与投枪,诅咒算计了他的猎人们,更诅咒他曾经的幸福,然而还是与他擦肩而过的骑士。 “破烂木偶……补丁打得太多了……像个怪物,怪物。”最终他诅咒着自己。 崔恩吻了吻辰的鼻梁,蒙眼布的湿润浸渍化开,蔓延至额发遮挡下的边缘处。 第23章 壁橱内的吻 法利亚城外,忙碌的民夫们把战死的森林住民遗体铲于一处,浇上火油,在雨水中投进火把,湿淋淋的动物尸骸极难点燃,不时发出噼啪声响,火苗冲起,随即无力地黯淡下去,袅袅黑烟携着沥青味,皮肉的焦臭在天空中飘荡不散。 奇洛站在尸山的边缘,今年死亡的动物比以往的每一年都多,这代表了什么?他的双眼被烟熏得通红,透过刺痛他模糊地看到平原道上缓慢离开的马车,他摘下头盔,往离开法利亚的车辆恭敬地鞠躬,即使车内二人并没看见。 “队长!烧不完,太多了。”卫队士兵回报道。 “挖个坑,埋起来吧。”奇洛答道,转身朝城内走去,乌云似永不退散般笼罩着人类的聚集地,避难的村庄居民们从城内出发,回去他们的家园。 运送泥浆,烂土的手推车来来去去,能埋的都埋进冢内,不能埋的,只能任由那些腐烂的蛇皮,坚木鼠发臭的皮毛,狐狸与狼的内脏曝尸荒野。 马车摇摇晃晃在雨中前进,崔恩的嘴唇抿着不发半声,车轮被凸起的石子咯得荡起,辰剧烈地咳嗽,水有节奏地敲打在车棚上,他在自然的乐曲中灌下满满一杯刺鼻气味的草药茶,皱着眉头,又掏出一块水晶软糖放进嘴里,仔细咀嚼。 “乌德斯是天才。”崔恩终于开了口“但戴洛不会让他使用自己的神力。” “什么鸟神,照你这么说它不是更应该排斥我。”辰反驳了他的话“像我这种不知好歹的私生……” “他是慵懒的天才,生命神殿里还有一个智慧的天才——爱斯玲。”崔恩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辰又咳嗽起来。 “爱斯玲是千年里,神殿的最后一位天赋元素师。”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怎么清楚,嗯哼?瞎子,你该不是被她甩过耳光。”辰说道。 “我知道了,你以前一定是个采花贼,摸进神殿里偷女人的内衣……” “母亲临死前唯一的吩咐。”崔恩自顾自地说着。 “结果被人抓住,打成重伤……从此你就和德鲁依们结下了血海深仇……” “就是让我去杀了布鲁克曼。” “……” 辰艰难地吞了下口水,“你说,布鲁克曼……” 崔恩点头道“奥菲斯的神使,活了上千年的大德鲁依。” “难怪乌德斯见了你好像见了鬼一样。”辰暗自猜测崔恩只身潜入神殿的次数,不由得毛骨悚然“你和他交过手?” “慵懒的天才——乌德斯。”崔恩轻声道“他是布鲁克曼的儿子。” “你的狼也是神殿养的走狗。” “怎么可能!”辰歇斯底里地大叫,干哑的嗓音为他带来了更剧烈的咳嗽,直到缓过急喘“不可能!它又不是德鲁依!它在你师父养的看门狗爪下救了我们!你这个蠢货!” “召唤书确认是在德鲁依们的手里。”崔恩对辰愤怒的指责充耳不闻,继续说道“这就好办了。” “你……你别想甩开我,我要和你一起去!”辰喘着气坚持道“别想,别想……” 崔恩沉吟半响,方认真地答道“我不会死的,你放心。” “不,你别想甩开我。”辰只是不断喃喃重复着这几句话,像个不安分的刺猬缩在马车的角落,又把裹在身上的毛毯紧了紧。 树,无数的参天大树平地而起,直入云端。 树荫下若是有人仰头,当不会见到乌云密布的天空,更见不到四季的太阳。雨云顺着树干,枝叶不停滴下滋润全城的甘露,辰迷茫地环顾四周,空空荡荡。虬龙状的巨根纠结着铺满了密林的地面,每一条都足有两人合抱粗大。 学徒抬头,沿着树干边缘凿出的阶梯望去,底下是死寂的,树上却喧哗热闹。一棵树的枝搭在另一棵树上,彼此树伞交错,互相援领,一层叠一层地模糊于极目所望的西南方。 崔恩把长弓从背上解下,插进泥土中,全身的力量压于弓的一侧,解下龙筋弓弦,又把龙骨折叠成半臂长的白色棍棒,插进箭囊内,仔细地扎住开口。 “绿之城所有的建筑都在树上。”他迟疑了一秒,拉起辰的手,朝盘旋而上的树干阶梯走去。“高大的战争古木就是生命神殿的驻地。” 战争古木是世界树——建木的分枝,传说千万年前陨神之战结束后,生命母神在天之大陆的东南一隅插进从世界树上折下的枝条,贫瘠的黄灰碱质泥瞬间变为千里沃野,自然的先行者,牧树人们驱赶着数以亿计的林木朝此处迁徙,最终定居。 崔恩戴上造型别致的羽帽,并拉低边缘,小声向辰解释道“类猎者在绿之城是不受欢迎的,我像不像精灵。” “去死吧。”辰不客气地回答道“精灵都是娘娘腔……” 他咕哝着,心中却仍不得不承崔恩的脸型瘦削,帅气且完美,令他心动无比。他略有点嫉妒地抽出了两人相握的手,崔恩也不以为意,只是一笑置之,推开了旅人之客栈的门。 树干上搭起的坚实木屋中,只有两三名客人,与酒店的老板娘的目光一齐集中于他们的身上。崔恩又把羽帽拉低些许,挡住他的耳朵和黑色蒙眼巾,带着学徒在最安静的角落坐下。 雨水从最高处的树叶落下,滴在这一片树叶上,又滴到另一片树叶上,客人们小声讨论他们的身份,复又自觉地转过头去。 毕竟脾气古怪的精灵不喜成为议论的焦点,这在大陆上广为人知。 老板娘为他们端来一盘盐水煮熟的土豆,吃得学徒乏味无比。 绿之城的气氛是安宁而静谧的,不知是少女还是妖精,在茂密的仙境中唱着歌。 辰透过木窗望出去,分不清哪些在树干上攀爬的是动物,哪些是德鲁依,他隐约期待着能见到白浪,额头前端缀着金毛的忠实雪狼。 夜在他们无声的思考中渐渐到来,直到全城都熄灭了灯火,崔恩轻手轻脚地推开窗,侧着耳朵分辨出周围只有微风与水滴的声音,随即拉着辰在窗外的树干上滑落,落地时发出“嗒”的轻响。 他展开骨棒,套上龙筋弦。 “我们要怎么办。”辰以口型对崔恩表示,随即又想起他是个瞎子,但他的意思已传达到。 “跟着我,无论何时,都不要离开。”崔恩转过头对他嘘声说,巡逻的脚步在黑暗中来去,偶有几只森林小型狼绿莹莹的双眼在枝干上发着光,又隐没无踪。 神射手把手中的钢箭随意甩出,“噔”的一声,把灌木狐钉在树干上。 “你是怎么捕捉气息的?”辰为那一下潇洒的甩手箭而目瞪口呆。 “我发现每次紧张的时候,你都要问不相干的问题,这是害怕的表现么?”崔恩嘲笑道,“总之,闭嘴。” 辰只得识相地屏住呼吸,并想念他的爱狼,他又忍住剧烈的即将到喉头的咳嗽,脸涨得通红。突然他回忆起了冥想时的感觉。 他尝试把自己的思绪散开,黑暗中一切生物都变了个样,这就是崔恩的思感?就是他依赖以锁定目标的捕捉方式?他放弃了对自己全身的控制,任凭双脚自发地迈着步,跟在崔恩的身后,精神冥想而尝试铺向远方。 辰发现在古树互相遮掩着的深处,有一团散发耀眼能量的巨大光源,但光源正下方一片黑暗,不断地推挤着它。在光源的照射中,绿之城内分布了数以万计的小型光点,有些在活动,有些则沉寂着。 学徒把思感拉回自己的身边,崔恩散发出的光是暗金色的,内敛的,身周有许多小蛇状触须蔓延开去。这应该就是瞎子的能量流动,辰明白了。 随即他发现了树干上有一只熊型光体正匍匐前进,没等他提醒,崔恩又扬了扬手,那只熊光芒变暗,摔了下去,几秒后,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快。”崔恩的手一紧,辰正惊讶于所有的光点都苏醒了,却从冥想中被崔恩拉了出来,恢复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你怎么了。”崔恩紧张地问道“身体不舒服?流这么多汗。” “不……”辰捂着口鼻闷咳几声“现在要怎么办?”他朝荆棘交缠的藤条望去,最高处有一个黑漆漆的平台。 崔恩掏出先前他们在地下藏宝室中获得的天青色徽章,别在胸口,呼吸起伏,横抱起了辰,风在他身体周遭卷起,把他们托着平升上去。 “到了以后不要出声。”崔恩吩咐道,“原罪的风之源力会让我们与空气融为一体。” “什么罪?”辰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没什么。”崔恩答道“总之不要说话。” 平台宽阔且辽远,崔恩让辰站在这树干的截断层上,两人携手走向刻有奇异图案的石柱。辰认得这图案,他在乌德斯半褐半白的武斗服裤腿上见过,他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意料之中的白浪身影。 只有一排十二个黑耀石雕像在道路两侧肃立,令辰诧异的是,这些雕塑都是动物临死前的呐喊,一个个挣扎着,控诉着,仿佛遇见了极其危险的凶兽。 这样的表情他只见过一次,是奇美拉在皇宫花园中出现时,笛雷眼中的惶恐神色。 尽头便是缠绕荆棘雕刻的石柱,石柱后则是宽广的庭院,德鲁依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绿松石的材质散发着微弱的光,仿佛是折射,又仿佛是天然。 不时有人沿藤蔓爬上树顶的巨大平台,又有人下去,却始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仿佛变得透明,辰终于明白是那枚“原罪”徽章的功劳。 空气的密度因风之嫉妒而改变,折射了光线,把他们隐入德鲁依们的视觉盲点,森林的卫士们开始从神殿内三三俩俩地出来,显是那头倒霉熊落地惊动了他们。 学徒差点撞到乌德斯身上,崔恩马上捂住他的嘴。 “什么事?乌德斯问道。 “猎人潜入。”一名德鲁依双手捧着崔恩的钢箭呈上,辰和崔恩从他身边偷偷溜过,乌德斯仿佛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茫然朝他们站立之处望来。 “崔恩。”乌德斯说,辰几乎就以为行踪暴露,但祭司只是急匆匆奔向平台的边缘,一手扯住藤蔓,跳了下去。 学徒被神射手拉着左转右绕,片刻便迷失了方向,神殿的回廊曲折而幽静,他不知崔恩是先要去办自己的事还是协助他找回《逆世界之书》,也许先找回书有助于他们战斗力的提升,他尝试着小声开口提醒。 “嗯,好。”崔恩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我们去那里看看……” “没有人……”辰小声说道。 “这个时候他通常在女神之间。”崔恩嘘声道“你看看桌上有没有书……” 辰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张石台前,仔细地开始检查,没有抽屉,也没有暗格,桌上只摆着一朵洁白的百合花和一个小巧的水晶盒,崔恩则转身面向门口,半拉弓弦,箭尖斜指着地面,以防任何异常出现。 “没有……”辰毛手毛脚地打开水晶盒,里面是一副潮湿且陈旧的纸牌。他又把它盖好,转头望向墙上。 墙壁挂着一副红黑各半分割开的小丑面具,除此以外空无一物,他又走向衣橱,想拉开看看,崔恩制止了他。 “不用看了,不会在里面。” 辰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脚步声不知何时响起,且朝他们所处的房间不断逼近。崔恩当即拉住了辰,两人在一秒内躲进了衣柜里。 他们互相拥抱着,辰的心跳速度达到了极限,脚步声在房间内停下,布鲁克曼来了。 辰在衣橱的灰尘中憋足了气,死死忍住惊天动地的咳嗽和喷嚏,过了好一会,鼻涕才慢慢流下来,他把它蹭在崔恩胸口的貂皮夹克上,脸颊挨着崔恩的锁骨,崔恩抬起有点温热的食指在他脸上刮了刮。 崔恩在写字。 布鲁克曼仿佛沉思着,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房间内,他叹了口气。 崔恩在辰的侧脸上写道:我去引开他。 辰警觉地抬起头,崔恩立刻吻住他的唇,不让他发出声响,乌德斯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没有找到他。”乌德斯说道。 听到这声音时,辰不由自主地想象他的灿烂金发,和与崔恩如出一辙的温暖笑容。 布鲁克曼问道“除了他还有谁?” 乌德斯默然不语,显是摇了摇头。 “流氓召唤师?”大德鲁依又问“去女神之间,看紧点……” 奶奶的,辰心里骂道。 崔恩认真地吻着他,似乎永远不想离开,他又用手指划道:去西面回廊找乌德斯,叫他把书给你。 辰突然觉得崔恩坚硬的身体像是一面不可撼动的墙,稳固而牢靠,他忍不住咬了他的脖颈一口。 让他带你走,我会来找你。他划完这一句,把辰推开,猛地窜出了壁橱。 崔恩所撞开的半扇壁柜门摇晃着,布鲁克曼愕然抬头,龙筋弓弦“嗡”的一声,箭矢在大德鲁依的脸上擦出一条血痕,神射手在地面上打了个滚,头也不回地朝门外掠去。 又过了半响,辰才灰头土脸地从衣柜内爬出,第一件事便是疯狂地咳嗽与打喷嚏,肩膀上还挂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小丑连体服。 他注意到桌上的水晶盒不在它原来的位置了,整个神殿一路喧闹,混乱从不远处延伸到远方。 他艰难地思考许久,走西边的神像大殿?还是跟上去找崔恩? 最后他作了选择,先去把书找回来,我让奇美拉烧了你们的狗窝。 第24章 梅杜莎的凝视 辰又是独自一人了。 这恐慌与爱尔兰斯湖畔时的感觉如出一辙,他依稀回到许久前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只是这次身边没有罗曼。 大厅回廊的地面光滑如镜,他再三等候,确认德鲁依都去追崔恩了,才把心一横,从柱子后钻出,硬着头皮朝尽头走去,忽然看见一个倒影。 辰倒抽一口气,不知该上前拥抱还是转身逃跑,白浪在走廊的尽头等待着他。此时他相信崔恩的话了。它果然是神殿养的狗。 “我……”辰终于彻底明白战场上,兰迪斯那复杂的眼神,他有许多话梗在喉咙,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白浪的狼眼中露出一丝哀求,它慢慢地伏下身,把下颚贴于地上。 “白浪”在这几近静止的大厅中,一人一狼隔了二十余步,皆如雕塑。最后辰继续朝前走着,直到它的面前,白浪倔强地趴在地上,喉咙中发出哀伤的音调。 辰把手缓缓放在它的额头,原谅了它。 白浪舔了舔学徒的手,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要带我去找?”学徒问道,他又转头望向女神殿的镶水晶大门,它流光溢彩,正挡在他的身侧。 从门上两米高处,粉红色的驯鹿石整齐地与绿翡翠相间,一字排开,从门的两侧不断延展,似是一条彩带嵌入大厅的内墙。 “我要去找我的书,白浪。” 白浪微微颔首,又掉头引领着学徒到墙角,继而前爪扑在墙上,依靠后足撑起狼身,双爪在墙上划拉着。 “明白了。”辰小声说,“你退后点,我来。”他踮起脚尖,摸索高处镶嵌着的一块凸出驯鹿石。它非常稳固,辰转而按动它旁边的其他宝石,最后其中一颗“啪嗒”声响,被他按进墙内。 紧接着墙上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暗门,他们闪身进入,门又悄然关上。 “真有你的”辰小声夸奖道“你看到他们开这个机关了吗?” “我不怪你,白浪。”辰说道“你救了我很多次。” 白浪喉咙中发出一阵类似吞口水的感激声,辰又说“我也知道,兰迪斯会原谅我,就像我原谅你。” “我知道他……不怪我……”辰忍住眼眶中打滚的眼泪“不……” 暗室出乎意料的宽敞,中央是一个半径宽达二十米的喷泉,水流托起一块绿色的宝石,令它在顶端不断旋转,发出瑰丽耀目的光辉。 这一定就是我在来时看到的那团能量,辰心想。他闭上眼,冥想散发思维,随即被那辉煌万丈的发光体逼得连连后退,抬起一只手挡住面部,又睁开眼睛。 视线不断飘移,水池边缘的白玉砖栏上,静静躺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找到了!”他小声欢呼道,但白浪一口咬住他的裤脚,示意他在原地等候,自己奔上前去,为他衔回了那本书。 “那块石头是什么?一定是很值钱的东西……”辰低头接过书,又好奇地问道。 雪狼一听到这句话,背上的白毛“唰”一下尽数树立,露出愤怒的神情。 此时背后的暗门外,大殿仿佛有许多人急匆匆地走过,脚步声停了,片刻后又响起。辰紧张地注视灰褐色的石门,生恐随时有人会冲进来把他们抓住。 “好好好,我不打它的主意了。”辰把书收进怀中“带我去找乌德斯,白浪。” “不要进这里,松口!”他小声教训他的狼“书已经找到,没必要进去了。” 白浪不依不挠地咬着他的裤腿,死活要把他拉进女神之间。 “乌德斯在里面?”他在光滑的地面摔了一跤,爬起身问道。 “抓住他!”布鲁克曼爆喝一声。 近百名德鲁依与祭司追在崔恩背后,他在奔跑中不断抽箭,射箭,每一箭都准确无比的钉上一只野兽的额头,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只得不断绕圈,但野兽们料到了他的战术,从两侧包抄过来。 包围圈渐渐缩小,崔恩奔跑不停,反手抛弃长弓,双手十指间夹满了箭,一个旋身,狠狠往外甩去。再抽箭时,背囊空了。 他左手抓着最后一根,也是他唯一的一根,右手取出森寒的匕首,停住了脚步,退到墙角,只等布鲁克曼上前,决死的杀着便要拼着于大德鲁依同归于尽。 “有种就过来。”他出言挑衅“布鲁克曼,过来和我决一胜负。” “躲在一群猪狗畜生背后,你还是什么神使?”他嘲弄道。 “我只是一个小丑”布鲁克曼浑厚的声音缓缓说道“原罪终于舍得用了?” “果然敢明目张胆地进来。”他排开清一色困住崔恩的人墙,扔出一张小小的纸片,它泛着绿光爆开。 崔恩一见有机可乘,手臂肌肉暴涨,正要拼命投出匕首时,背后突然一阵剧痛,无数荆棘从庭院的拐角处出现,缠住了他的手臂,大腿,胸腹,勒进了他的皮肉,把他往后拽去,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他喘息着,勉力挣扎,右手不断靠近脑后,要解开蒙眼黑巾的结,却连着几次都失败了。他的血不断渗出,荆棘如铁丝般刺扎着,又把鲜红的液体吸进去,最终他还是没能解开那块黑布。 手臂脱力,被猛地拉扯平直,身体呈大字型牢牢贴在了墙上。 时近黎明,曙光从神殿的天窗投射而入,布鲁克曼活了近千年,皮肤,容颜仍是保留着中年人的模样,肉 体拜生命女神的荣光所赐,生机却从他的灵魂中一点一滴地流失。他很清楚,大限一到,自己便会变成皮包骨头的老骷髅。 荆棘把崔恩重重捆绑着,送进大殿内,奥菲斯的神像怜悯地俯视着他们。 她的双目镶嵌了湛绿色的水晶,藤蔓从白玉雕成的赤足底端旋绕而起,织就一件简单的神衣,女神双手托着一枚荆棘缠绕而成的巨大圆球,象征“自然之心”。 生命之母眉眼端庄而亲切,面容美得令人叹息而止步不前。 布鲁克曼似是提前苍老了,他说道“你们都离开。” “陛下。”德鲁依长老开口道“他有一名同党。” 布鲁克曼挥了挥手,把他驱逐出去。“爱斯玲和乌德斯会抓住那个小流氓。”他说。 大德鲁依坐在女神雕像的底座边缘,静静打量捆于半空,四肢被拉扯得笔直的盲眼神射手。 “每次你都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儿子。” “滚。”崔恩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你知道绑着你的植物名字么?”他凝视,却无法从崔恩的脸上读出什么,甚至连最简单的眼神交流都无法做到,他们中间隔了一层薄薄的黑布,但事实上是更多。 “如果是你的那名同伴。”布鲁克曼又说“也许马上就能叫出血腥檞寄生的名字。” “它会不断汲取你的血液,带走你的体力,直到你死。这是我最珍贵的一张魔法牌,却用在我儿子的身上。” 他不知是唏嘘还是得意,又问道“妮依就这么恨我?” “不,她不恨你……”崔恩冷漠地答道“母亲只是……觉得世界上有你这么个人。” 他嚣张地笑了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骄傲过“她只是觉得有这么个人,会令自然变得很肮脏……所以让我来杀了你,爆你菊花,就这样。” “这些话不会是她教你的,也不会是他。”布鲁克曼缓缓起身,走到崔恩近前“唯一的可能,只有那个小流氓……” “儿子。”他抬头看着他“你恋爱了。” 三秒后,殿内传来一阵震荡。 怒火燃烧,崩裂的红光透入女神之间,巨大石门顷刻化为碎片,火焰君主撕扯着空中绞缠的荆棘,把它们焚烧殆尽。 “回答正确,他来救我了。”崔恩四肢松脱,砰然落地。他稳住身形,手腕被勒得麻木,把一臂搭在辰的肩膀上,踉跄着退出大殿。 “女神脚下,容你们放肆!”布鲁克曼怒斥道,开始吟唱。 “绿意川流绵延,森林净化世间……” 巴弗灭长达五米的镰刀挥去,擦过碧玉女神雕像,把她拦腰砍成两截。无数树叶从布鲁克曼的袖中飞出,如漫天蚊蝇充斥了狭小的,不断崩毁的空间。 “一切元素以奥菲斯神力聚集!水克火!火克地!” 奇美拉的嘶吼声被湮没在绿叶的大潮中,继而千万碎片瞬间转换为流水与寒冰,把它强行禁锢。包裹着米陶诺斯的叶脉轰然化为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地克风!风克水!万物循环,生生不息!” 直至格里风与冰雪巨人同时哀鸣着在上位晶灵使的神力中化为虚无,布鲁克曼又是一声怒吼,周遭绽放炫目绿光,身形不断拔高。 “龙!”辰在高大的巨龙前吓得双脚发软,几乎扛不住崔恩的重量。 “笨蛋,是德鲁依的变形术……”崔恩有气无力地说,“花园,有个水池。” 绿色巨龙出现,殿外所有的德鲁依与居民们全数匍匐跪拜,脸贴着冰冷却生意盎然的地面,惶恐而虔诚。 它愤怒地一口咬住巴弗灭,把它撕成两截,仰天长啸,龙吟声穿透云端,传遍方圆百里。 “出来!辰、伊洛特!”绿龙盘踞于神殿顶端,朝它的脚下咆哮着。 辰被冰冷的池水呛得喉嗓剧痛,终于找到崔恩说的那条通道,拼尽全身力气挤了进去,通道仅能过一人,肩膀上尽是寄生水藻,滑腻且浑浊地在他眼前飘着。他抬头在黑暗中出水,深吸一口气,布鲁克曼的愤怒吓得他几乎被溺死。 手足并用地把崔恩拖出,彼此都浑身冰冷,崔恩的胸膛,手臂,全身到处都是密集的撕裂伤口,腕上还缠着一截血腥檞寄生。他剧烈地咳出水,翻了个身,抱着辰的脚。 “辰。”崔恩缓慢地说。 “他他他……”学徒听见布鲁克曼的龙吼在通道上的地面不断震荡,骇得变了脸色“他知道我名字,崔恩……崔恩,他怎么知道我名字。” “现在是个人就知道你名字……”神射手疲惫地说,辰忙抱住了摔倒的他“听我说。” “你……先走,出去以后……” 辰一语不发地背起崔恩,吃力地沿着通道走着。 “不不……不。”崔恩挣扎着想下地。 他比辰更高,也比他更重,拥挤的人工池塘排水口连接到战争古树的底下,辰躬身前行,无论崔恩说什么,他都不放开。瞎子的长脚拖在地上,重量压在他身上,抬头便会碰到下水道的洞顶,他从行走变为攀爬,只是执着地背着他。 辰在还债,还那阴森古堡的秘道中,另一人的债。 他逐渐想起兰迪斯的汗味,每一步都踩在回忆的旋流里,无止无尽,没有终点。 前方慢慢宽敞,他在分岔路口把崔恩放下,喘了口气,辰的脸在他的脸上蹭着,寻找他温暖的唇,那是唯一能给他勇气的东西。 他把一棵龙血草和着丁香嚼烂,心甘情愿地品尝着辛辣,然后喂进崔恩的嘴里,对方精神恢复了一点,把头靠在他的脖颈上。辰急切地摇着他。 “走哪条路。”他焦急地问“走哪条?” 崔恩不答,学徒被头顶传来的阵阵震动警醒,闭上双眼,开始冥想。 思感中,左边的路没有尽头,而右边的路则是一团漆黑,他恐惧无比,凝神再次探索,是的,彻底的漆黑。 漆黑中有飘忽的人形,人影背后则是深渊的黑暗,螺旋形的死亡与悲伤缠绕而上,像殿外柱上铭刻的荆棘图腾,其中更分裂出千千万万只触手抓住他,欲把他拽进去。 辰的恐惧达到顶点,几近虚脱的他终于挣脱触手的缠绕,睁开双眼,朝左边的通路不要命地逃跑,直至绊倒,他才想起躺在地上的瞎子。 学徒又颤抖着,缓慢地爬回去,每一步都耗费了极大的心力,他拉住崔恩的脚,不敢再靠近,把他拖了过来,架在自己背上,半爬半走地离开恐怖的分岔路。 “想知道另一条路有什么吗?你这么害怕是正常的。”崔恩有气无力地问,他腾出一只手,把半截血腥檞寄生卷好,塞进辰尚且敞开的药囊中。 “不,不想知道,求求你,别说了。”辰带着哭腔说。 爱斯玲擦干额上的汗水,从黑暗中现身。 “还好没冲进盐之桩的封印里。”她放下手中的世界树法杖,松了口气。 沿着脚边的水流不断行走,辰有好几次眼前发黑,指挥他的召唤大军耗费了太多的精神力,而仅存的体力在分叉路处又被吸收殆尽,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该死的,白浪又跑了。”辰诅咒着。 “不要说话,节省体力。”崔恩摸了摸辰湿漉漉的短发。 一股求生的意志撑完了他们的旅途。水滴混合着泥沙味从洞顶滴下,辰用他最后的力气掀开通道口压着的树根,他们从那里面爬了出来。崔恩扶着树根坐起,背靠大树。 德鲁依长老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小山般的一只黑熊对他们发出怒吼,举起它的巨掌。 “别丢下我……崔恩。”辰小声地哀求着,终于晕了过去。 “嗯……知道。”崔恩深吸一口气,巨熊脸盆般的肉掌拍下。 梅杜莎之子的右手在脑后解开了他的蒙眼布,黑巾滑过他白皙,英俊的脸,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睁开双眼,熊的动作凝固。 双瞳漆黑而深邃,如绝望的永夜中,浩瀚银河崩陨后,天际唯一的闪耀晨星。 生命在奥菲斯手中开始,又在梅杜莎眼里结束,安宁的注视引导着万物尘归尘,土归土,引导着所有的生物在这深渊般的双眼前凝固。 唯余微风与细雨落下的轻声,战争古树的顶端,某片绿叶滴下晶莹的一滴水,穿过了上千米的高度,在德鲁依长老的头顶溅开。 它面对梅杜莎的凝视,张开了大口,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从掌爪开始,瞬间延伸到全身的每一处,带着飘落的一片树叶,保持了它临死前的最后表情,化为冰冷的黑耀岩。 “我们暂时安全了。”崔恩对昏迷的辰说。 他只想转过头去看辰一眼,然而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接着他把黑巾再次扎上,抱着辰,慢慢俯在他背上,睡着了。 第25章 涅磐之歌 “崔恩呢!你们把崔恩抓去哪了!”辰惊疑未定地往后退去,伸手入怀摸他的召唤书,它还在那里,学徒马上底气充足,一掏出《逆世界之书》,爱斯玲立刻尖叫着朝外跑去,和进门的瞎子撞了个满怀。 “等等!辰,我没有恶意!”乌德斯在这一片混乱中勉强稳住了局势,他抓着辰就要翻书的手,“听我说,听我说!” 爱斯玲揉着撞红的额头,崔恩的胸口如磐石般坚硬,她从地上爬起,缩到敌友未明的瞎子身后。 “你再碰他一下,我就杀了你”崔恩冰冷地说。 乌德斯触电般地收回手,朝辰作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你没事”辰松了口气,又想起另一件事,他随即追问“白浪呢?乌德斯,白浪去了哪”他不客气地问着。 “白浪……”乌德斯沉吟片刻,回答了怒气冲冲的学徒“它背叛了神殿,离开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它会来找你的,我相信是这样” “辰”乌德斯又抬头,勉强地朝他笑了笑“这是爱斯玲”他向学徒介绍一头红发的女生,她从崔恩的背后缓缓走出,带着惧怕且怀疑的目光朝他点头致意。 “她是我父亲的养女,生命神殿唯一的魔法师。”乌德斯补充道。 “金煤镇外……是我把你的书拿走了”乌德斯说“抱歉,辰,但《逆世界之书》的作用太大,不能……” “哦”辰开始搜肠刮肚,酝酿情绪,几秒后他打断金发祭司,开始了。 “乌德斯,你这个混蛋!当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谁生下你这只金毛畜生!……” “龙,我用一头龙交换你的书?”乌德斯对滔滔不绝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微笑着提出了他的条件。 辰戛然而止。 “成交”他说,又生怕乌德斯上前抢夺,合上了他的书并紧紧抓着。 乌德斯朝他鞠躬致意,带着爱斯玲离开了旅店的房间,把崔恩留下。 “你要龙,给兰迪斯?”崔恩坐在他床边,两脚交叠,十指互握问道。 “你怎么知道”辰仍抱着一丝习惯性的警觉。 与一周前相比,法利亚仿佛多了些什么,但抬头望去,天空除了雨云外并没有多少实质物,辰却总是觉得窒闷,而窒闷中又有一丝淡淡的臭味传来。 旅店老板伏身在柜台上,乌德斯重复了好几次,才把他叫醒,付清他们的金币。 路人脸上挂着疲惫的神情,全城的色调均是灰的,乌德斯的璀璨金发显得更加阳光。而爱斯玲的火红长发就像是怒放的花朵。辰只得让那两兄妹并肩走在前头,自己放慢了脚步,退到崔恩的身侧,如此方能与灰黑融为一体。 臭味越靠近城门便越明显,爱斯玲转过头去,上了马车。一周前动物大军的尸体,埋不下的被堆在城外,发酵,腐烂,食腐秃鹫三三两两地流连于尸山外沿,用它们的脚爪翻检出食物。 “这样会产生瘟疫的”辰同情地捂着口鼻说道,在马车上坐定,又用手肘捅了捅爱斯玲“你不是会放火?” 崔恩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大笑起来。 在辰迷茫的目光中,崔恩解释道“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事,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算了,全死光也不关我事”辰略有点恼火地拉上车窗帘幕,眼不见为净。 “会有人来处理”爱斯玲小声说“迈普……老师会来” “他多管闲事”崔恩冷笑道“哪天人类死光了,剩你们这些畜生……” 爱斯玲闻之色变,正要愤怒地抗议,乌德斯一手揽住了她的肩,示意不要多说。 “在老头子们的眼里,你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辰”乌德斯说道“我也觉得是” 他的语气中有点惋惜之意。 “省点吧”辰生硬地反驳他们“我的知识全是从书上看来的” “我什么也不是,你们都是天才”他又说“我只想回家” 崔恩想说点什么,却又缄默,一手揣在黑貂皮的衣袋中,反复摩挲着那枚海蓝色的戒指,最后还是没有把它拿出来。 几天后,离开花海平原,天气终于放晴,没完没了的雨季把辰憋得郁闷不已,当阳光把车帘揉成鹅绒黄的幕布时,他“唰”一声扯开了窗帘,让正午的日光透入车内,道路两侧的苔藓委顿,取而代之的是丛生的紫茴香与冰原草。 “前面的什么人?!”马匹上,游牧民族巡逻卫士纷纷翻身下马。 “我去,你们呆在车上”崔恩交代。 一露面,包围他们的悍骑蛮人顿时鸦雀无声,“弓神!”有人叫道。 “大法师的徒弟!”队长苏兰特说“欢迎你回来布罕!”随即他小声吩咐手下回部落通报,热情地走上前,与崔恩拥抱。 辰透过斗篷遮帽下的余光不安地打量着四周,崔恩伸过一只手与他相握,学徒微微抬头,又看见镶金丝卷边的蓝帐篷帘,瞎子随手把它掀开,带着他的同伴们走了进去。 乌德斯与爱斯玲向族长点头致意,辰拉下他的兜帽,穆提娜发出一声尖叫,帐外顿时察觉了异常。 “族长?!”苏兰特钻进帐内,怀疑地打量着他们的客人。 “不,没什么事”穆提娜说,挥手让他离开。 她带着怒气打量崔恩,想从他被黑巾蒙着的眉眼间找到什么暗示,后者只是问“你们迁徙了?” “他已经不是奥德赛的人了”乌德斯插嘴道。 穆提娜只得让步,她朝他们解释“爱尔兰斯的湖水干涸” “与奥德赛打了个平手,我只得带领我的族人们离开暖洲” “你们输了”辰突兀地说。 “是的”穆提娜恨得牙痒“要不是有你在,我们不会输的。” “我的弟弟也死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崔恩”她努力隐藏自己话语中的哀求意味,问道“你会留下来吗?” 瞎子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帐篷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我们派出去交换货物的商队,带回一种瘟疫……”穆提娜又说。 雪狼拧下了他们先王的脑袋,遭到兽神遗弃的蛮族部落终日心头惶惶,爱尔兰斯之泪干涸,牲畜无水可饮,他们只得逐渐大规模朝着春风河流域迁徙。穆提娜的族长地位开始动摇,不少人怀疑是她忤逆了神。 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她仅仅身为一个女人。 乌德斯解开病人身上缠绕着的布条,脓疮,布满全身的脓疮不停渗出黄色的污血,他又用修长的手指撑开对方眼皮仔细检查一番,摇了摇头。 “全身起疹,化脓,特殊的病例” “烧掉,烧完往地下深处埋”辰冷漠地说“这种病是治不好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穆提娜叹了口气“神遗弃了我们” “是你们先遗弃了神”乌德斯想起森林与人类这些年无休止的战争,突然有一股厌倦与疲惫。 “我们需要信心,祭司殿下,他只是一个孩子啊”穆提娜握着病人的手,他只有十五六岁,脸色黑灰,每出一口气都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烧了他,蠢货”辰依旧不为所动“不烧就只有死更多的人” “把尸体集中到一起,小妞你弄点火,烧干净”学徒又对爱斯玲说。 “你……”穆提娜已出离愤怒“我们是草原人!草原的勇士只能天葬!火葬是永远的耻辱!” “那就等死呗”辰扑哧笑了出来。 夏季的燥热把雨云驱散到花海平原的腹地,穆提娜选择的临时驻地干旱且郁热,她下了命令,卫士们纷纷把因瘟疫死去的病人尸体搬到空旷地,集中于一起。母亲哭喊着要求保留她们儿子的遗体,围聚在外沿的草原人越来越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愤恨的表情。 “在他们的习俗中”崔恩说“只有罪犯才会被烧死,火葬的灵魂无法转世” “哦”辰讥笑道“什么哄小孩的鬼话,让天上那些食腐鸟吃个干净就舒坦了?” “我感谢您提供的方法”穆提娜说“但请不要质疑我们的信仰” “我不知道背弃了神的民族有什么信仰可言”爱斯玲插进来的一句话令穆提娜愤怒无比,好几次想发火却又终于忍住。辰朝她偷偷投去一丝满意的目光。 栅栏外一阵骚乱,随即骚乱扩大,不少人叫嚣着要冲进焚尸场内,其中不乏女人们的尖叫与哭喊。 “你们不能这样,只有魔鬼才会被烧死!” “把那女人捆住!是她把我们带进深渊!” “贱人!你这个布罕的叛徒!” 穆提娜听在耳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厉声喊道“侍卫呢?我的侍卫们,你们在哪里!拦住他们!” 她的王庭侍卫们却麻木地握着弯刀,迟疑不前,直到苏兰特排开围观的人们,倔强地单膝下跪。 “族长,我……不能同意您的命令” “你们”穆提娜仿佛不认识父亲留给她的忠实卫队了,在今天之前她仍能清楚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苏兰特……” “我们不想死后被挫骨扬灰,永远不得轮回”他执着地回答道,“我们是草原的勇士”他身后的所有人在那一刻纷纷高声呐喊,声潮把穆提娜的意志淹没。 “杀了叛徒!杀了他们!”有人大喊,瞬间所有人闭上嘴,看着场中央的五人。爱斯玲害怕地躲到乌德斯背后。 这是辰最熟悉的,也是最厌烦的,看怪物的眼光。 “到我身后”崔恩沉声吩咐道。他迈前一步,与穆提娜并肩站在一起。 “点火,爱斯玲”乌德斯微微后蹲,一手握拳置于腰侧,另一掌抵住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咬牙聚气。 堤栏被愤怒的愚民们冲垮,爱斯玲抽出世界树之杖,火红色的元素晶灵从虚空中欢笑着扑到她的杖头,乌云不知于何处而来,笼罩了他们的头顶,受惊的马匹们大声嘶鸣,四面八方地飞奔开去。 “找死”辰冷笑道,他抽出《逆世界之书》。 幻界、夕之朝云、玄日崖。 永不西落的红日悬挂于天际,温暖的光华一如既往地铺满夕之朝云。黑发少年两手揪着小蝙蝠的翅膀,小蝙蝠用它的公鸭嗓叫唤着“不要扯,不要扯!” “我们去偷阿迪司的蛋吃吧!”蝙蝠好不容易抽回翅膀,为了转移他主人的注意力,在少年的肩上打了个滚,用它的脚爪直立起来,毛茸茸的肚皮蹭着主人的脸,以期转移他的注意力。 “阿迪司呢?”少年说“你找死吗,我们会被它烤成乳猪的!” “我看到它急急忙忙地飞走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 “胡扯,它除了下蛋晒太阳能有什么急事”少年环顾四周,发现阿迪司飞走了,原先它一直蹲着的黄金树上,那根枝条空空荡荡,接着他朝蝙蝠坏笑道。 “嘿嘿嘿嘿,奇雷斯,我们走吧——” 辰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要召唤的是奇美拉,但出现的光芒不是火焰君主的暗红色,而是鲜明的橙黄。 “这是怎么回事?”他又勉强稳住心神,回想他的愤怒,却总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 莫非奇美拉被乌德斯的混账老子给杀了?他心头一惊。 “退后!烧不起来了!”乌德斯一拳轰出,风炎斗神冲的劲气连着把数名扑到跟前的蛮族人推到高空,朝他们的后队摔去。 “不要这样!不要!”穆提娜失控地朝她的子民们尖叫着,崔恩反手折过一人手中长枪,掌拍后脑,把一名侍卫拍昏在地。双手紧握枪尾,狠狠甩在地上,指着人群,爆喝一声“谁要上来送死!” 他的本意只是恐吓,却不防一个女人的冲势未消,自己撞上了他的枪头,崔恩忙缩回手,但凄厉的尖叫已发出,女人软软地垂下头,死了。 “天啊,这是在做什么!”穆提娜歇斯底里地大叫,她脸上满是痛苦的泪水。 暴民们见了血,逾发疯狂起来,爱斯玲的吟唱受到打断,被周围挤来的粗鲁的手臂按倒在地。乌德斯急忙回援,背后却遭到孩子投掷的石块,尖锐的石头棱角锋利,足有拳头大。 “这不是奇美拉,喂!规则不对!你们别过来!”辰眼见暴民按住了爱斯玲,忙合上手里的书,连连后退,大声求援“崔恩——!快来救老子!” 神射手微微侧过头,听见头顶本已聚拢的乌云,“嗡”一响散得无影无踪的声音。瞎子感觉到了天际不逊于巨龙的气势。 清越嘹亮的鸣叫于层层退散的云端传下,在阳光中婉转震颤,有如迎接新生的号角。 第26章 黑龙娜塔莉亚 “这是什么鸟,鸟,鸟,这是,凤凰??!!!”辰彻底抓狂了“是凤凰!” 阿迪司盘旋飞下,崔恩一把扯下他的蒙眼布愕然望着天空,而辰愕然望着他。 他只是看了一眼,又把眼巾系上,低下头,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阿迪司从天空落下,在尸体堆上落定。从脚底直传到头顶的震竦充满了每一个人的心房,他们纷纷跪拜。 尸山自动燃烧,短短半分钟内燃烧殆尽,没有半点焦臭与炭屑,只显得炽热而神圣,那是来自幻界的真火,一切灵魂都将在火中重生。 最终它一振双翅,凤鸣声中腾空而起,火红羽毛下的骨灰散为无数雪白的飞花,散入天地间,沉于苔藓与青草的根部。 “涅磐”爱斯玲望着天空喃喃说,凤凰在西面远去,逐渐化为小点。 “你们看到了吗,那只东西是我召唤出来的!”辰此时方合上嘴,使劲地摇晃着穆提娜“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我看到了”崔恩搂住辰的脖颈把他拖离焚尸场,跪拜的民众才惶恐地慢慢直立。 “你为什么能看到东西了?”辰忽觉不对,忙抓着崔恩问“你刚刚是在看它,我没看错吧,你不是瞎子?怎么会这样?那你为什么一直蒙着眼?还是你只能看见动物,看不见人??” 随即崔恩温暖的嘴唇结束了絮絮叨叨的十万个为什么。 几分钟后,奇雷斯捂着被烧红的屁 股鬼哭狼嚎地从黄金树顶逃了下来,边逃边喊“小悦!你不够义气!” 旭日在草原彼端升起,光芒万丈照亮了远行的寻龙者与布罕族的大部队。 “你们真的要往西走?”辰忍不住问道。 穆提娜点头,此时她已不再迷茫“我们将遵照凤凰的指引,在合适之地建立我们新的故乡” “那是我召唤的”辰很不讨好地说了句。“这也信?” “凤凰就是凤凰”穆提娜诚恳地对他说道,“辰殿下……” 她踌躇几秒,又朝学徒鞠了一躬“我希望在您的旅途结束后,能来带领我们,能和崔恩一起,来引领我们” “您是神使”她一言出,乌德斯脸上出现不自然的表情。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哪位神明所派遣,但我相信您能让我们走向光明”穆提娜不再多言,转身下令,草原氏族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开拔,每个人的面上都带有希望的神情,曾经的麻木与迷茫一扫而空。 “走吧,天都亮了,还做梦呢”崔恩拍了拍辰的后脑勺,学徒飘飘然地爬上马背,坐在瞎子的身后。四人分两骑,开始横渡终年覆盖着冻土的永恒冰原。 白日渐短而黑夜渐长,他们在凛冽的黑夜寒风中扎营,又在反射着刺目阳光的积雪上前行,到处均是死寂的冰雪,空荡的旷野,即使有雪地狐在远处掠过,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保护色也令他们无从分辨。 “你最好能肯定我们要去的地方会有龙”辰已受够了这漫不着边际的旅途。 “我很肯定,神使殿下”乌德斯调侃道,他的笑容不如以往,只对爱斯玲绽放,这令学徒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了的感觉。所幸崔恩骑着马,仍会时不时地和他说几句话。 但冷风中喉咙容易干哑,如非必要,他很少在背后的啰嗦中插进几句话,只是一语不发地听着辰鸡毛蒜皮的见闻与抱怨。 “你就不能多说几句话”辰无聊地说。 崔恩的沉默更多的是源自心内梗着的一根刺,当然他背后的辰无所察觉。 两千年前的古国终于在冰原的尽头,冻土与磐石的分割线后渐渐出现。辰长吁了一口气,到了。 “这里就是白浪的故乡?”学徒忍不住问。 “白浪”爱斯玲下了马,小魔女揉着自己酸麻的双脚,不断跺着“它在你心里很重要么?” “不过是只神殿养的狗而已”乌德斯笑着说,他的和煦笑容令辰提不起怒火,“是我父亲养的狗”他又补充道。 “但据我所知,它的故乡不在这里” 乌德斯拉着爱斯玲,率先走进城内,崔恩突然问“雪兰的东面,白龙岭中有另外一个国家?” 爱斯玲愕然转头,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的?” “不要多话,爱斯玲”乌德斯略有点不悦地打断了红发小魔女,崔恩嘴角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浅笑。 “埃辛格”崔恩嘲弄地说“你还真像老头子,当着面人模狗样……” “很多人都这么说,那些活了上千岁的人,包括父亲,都说我像他”乌德斯不以为意道。 “什么?你们在打什么暗号”辰好奇地问道“乌德斯像谁?” “像用几枚钻石币从你手中买走能换回来一个国家的草药配方的老头子……”崔恩又说。 “够了,崔恩”乌德斯停下脚步。 “那个老混账就是我的师父”他干净利落地说完了后半句话,把手搭在吃惊且诧异无比的学徒肩膀上,朝前方走去。 “事实上,他没有用配方赚过一分钱”爱斯玲不满地反驳道“我尊敬他,德鲁依们也尊敬他” “所以我说他人模狗样”崔恩不客气地说道。 “哥哥”乌德斯第一次使用这个称呼,他想说点什么,崔恩却朝前追去。 “不要乱跑,辰”他抓住学徒的手,辰打量着面前破败的钟楼,大钟安置之处仍未是建筑物的顶端,更高处仿佛仍有神秘的塔楼,黄铜钟已锈迹斑斑,拉绳断裂且颓废地垂落,他虔诚地登上台阶。 “你不想看看么?”辰转头问崔恩,接着他开始为瞎子讲解“是一个大厅” “大厅大厅大厅……” 回声在空旷的殿内不断重复,学徒又说“前面有只龙” “是雕像”崔恩答道。 “嗯,雕像。一只很大的雕像,我看看……黄金神龙苍炎”辰俯身读出台座上铭刻的一行文字,上古龙神黄金打造的双瞳也俯身看着他们。 “我们要找的就是它?怎么把它弄活?”辰转身问道。 断裂的石柱歪斜地,横七竖八地四处躺着,乌德斯和爱斯玲从碎石后转过来。 “你不可能封印它……这是正儿八经的雕像”乌德斯哭笑不得地提醒辰,他搞错对象了。 “苍炎是上位龙神,我们要找的是另外一只,被困在这里的黑龙——娜塔莉亚” 辰抽一口冷气“骑龙王兰佛里德的坐骑??” 乌德斯点了点头,爱斯玲问道“龙会被困住?” “因为它背负着诅咒,兰佛里德死后,某位神明给它下的诅咒”年轻的祭司解释道“至于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逆大封印法能解开一切诅咒,现在唯有祈祷也能解开它的”乌德斯又说“根据神殿的记载……跟我来” 崔恩解下背后的长弓,随手拉了拉弦,穆提娜为他提供的武器显然很不顺手,比起原先的龙筋弓弦,威力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抽出一枝箭,单手把青霜木长弓举过头顶,右腕背到身后,借腰背之力一个转身,拧开了鹿筋弦,手指微松,箭矢恰到好处地架上。 “不要发箭”乌德斯正要提醒,但崔恩已松了手,箭矢直射上天,撞上龙神殿顶端的巨大破钟,发出一声闷响。 “你忘了龙的天敌是什么”崔恩冷冷说道,收弓回背。 四人穿过冷清的直街,它两边林立的石屋与棚寮仿佛保存了许多历史的繁华,雪兰的两千年中有一千年是崛起,另一千年则是衰败。长街延伸到远处,尽头是铺满冰原苔藓的王宫。 “苍炎之血在兰佛里德之后断绝”崔恩漠然说“雪兰王国便开始衰落,最后它的居住者们得不到温饱,纷纷越过永恒冰原,到温暖的南方去定居” “你怎么知道的?”辰好奇问道。 “老头子说的”崔恩答道。“骑龙王收养了一对双胞胎,但他不久后就死了,黑龙发了狂” “之后有一只雪狼……把双胞胎叼走”辰想起布罕的传国神话,豁然明白。 “对,那头黑龙就是……它”崔恩爬上王宫外围的宽大墙,缓缓坐下。 “除了雪兰城,他还常常怀念叫‘埃辛格’的古城,在另一头,说那是他回忆里最伤心,也是最幸福的地方” “那么他……”辰忙伸手拉住爬上墙头时脚下打滑的爱斯玲,后者尖叫一声,差点摔下黑龙的鼻孔前。小魔女感激地向他笑笑,辰微微撇嘴。 “别说话了!”乌德斯紧张地提醒道“你只是有梅杜莎之眼,不是真正的金线蟒” “你不唤醒它,能把它封印?”崔恩嘲笑道。 辰往黑龙身处之地望去,这次轮到他差点摔倒,不,他是心甘情愿地想跳下去! 黑龙趴在一大堆金灿灿的宝物上打着瞌睡,金币像地毯般铺满雪兰王宫的后花园,珍珠,金杯,银器皿与五花八门的贵重卷轴,药剂瓶散落满地,并不停撩拨着他心里的贪婪。 “让我想想……”乌德斯抓了抓他直立的金发,此时天才祭司也对脚下的黑龙束手无策。“求你了!辰!求你了!不要去!” “即使她成为你的宠物,也不能这样!那都是她的私有财产”乌德斯简直就想给辰磕头了。 娜塔莉亚足有六米高,占据了几乎王宫花园的小半个空间,她把龙头搁在一间石屋的屋顶上,双目紧闭,背脊起伏,却不闻齁声。 显而易见,这是一只淑女龙。 “我给它下点迷药”辰在口袋里掏着。 “不不不”乌德斯连忙抓着他的手,“龙不吃这一套,你会激怒它的” “我召唤几只东西出来把它按住?”辰又开始掏他的召唤书。 “你疯了!只有凤凰才能与龙抗衡,巴弗灭那些低级恶魔在我父亲的面前,下场是怎样你也见到了。”乌德斯又阻止就要钻进钱眼里的贪心学徒。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辰在珠宝面前的热情可以高涨到这个地步,心中欲哭无泪。 崔恩沉思片刻问道“爱斯玲,你能把下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珠宝移开,给我们腾出空间来么?” “可以”爱斯玲用眼神征求了乌德斯的意见,随即抽出世界树法杖,至此辰才得以真正看到号称生命之源的世界树之枝,是怎样的神器。 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像女贞树上随便折下来,且未经修整的粗糙枝条,所区别的只在于杖头多了几片常绿的叶子。 “希尔夫之声穿梭大地,唤醒沉睡的生命……我以奥菲斯神谕驱动你,无处不在的风之晶灵”爱斯玲小声念道,世界树之杖遥遥点向黑龙的方向。 “等……等……”包括崔恩在内的三个人,背上汗毛都“唰”的一下倒竖起来“错了!错了!”乌德斯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夺路而逃。 流光溢彩的珠宝堆没有任何动静,而娜塔莉亚庞大的黑色身体却保持着熟睡的姿势慢慢升空。 “你你你”辰不断往后退,“爱斯玲……把它放回去……放回去!” “好好,别那么凶”迷糊的小魔女一手紧张地扶正了自己的魔法尖帽,持世界树之杖缓慢地水平移动,足有房子大的黑龙随着她的动作被移到空地上方,又悄无声息地降落下来。 “这样比较简单……”她略有点害怕地解释道“你们都没事么?” 乌德斯被她的行为吓得几近虚脱,直喘了几口气,转头却听到崔恩抱着辰落地的声响。“还没计划好!回来!” 崔恩不理会他弟弟的劝告,上前一步,挡住了辰,随即双手伸到脑后,解开他的蒙眼布,紧接着睁开双眼。 娜塔莉亚在天敌的注视下猛然惊醒,恐惧地退后一步,背脊撞塌了一大片橙钢岩围墙。 “黑龙,等等”崔恩又闭上眼,一掌前伸,黑龙警惕地注视着他们,此时乌德斯也跃下地面,却仍把爱斯玲留在高处支援,他走上前来,小声说“你太莽撞了” “交给你了”崔恩蒙上黑巾,走到一旁坐下,一膝抵着下巴,呆呆出神,娜塔莉亚从醒来到现在,巨大的金黄龙眼便没从崔恩的身上离开过,直到他坐定,黑龙方心有余悸地恢复了呼吸。 “你不是梅杜莎”娜塔莉亚放低了音量,显得阴沉而又沙哑“你是什么?没有男性的梅杜莎” “我是杂种”崔恩扬了扬嘴角。 “什么事,人类!”娜塔莉亚此时才定下神来,转而朝向辰和乌德斯。“德鲁依?” “祭司”乌德斯朗声说道,双脚却无法控制地打着颤。他说明了四人的来意。 “所以你要我站着,让这小子解开封印?”黑龙把咆哮闷在喉中“我身上的诅咒来源于神” “为什么?”辰懵懂问道“你不是骑龙王的坐骑么?” 乌德斯示意他不要再发话,缓慢走上前去“跟在我身后”他低声吩咐辰。 “一切走近你的生物均会遭到不留情的攻击”英俊祭司强自镇定下来“只有依靠您自身的控制……” 娜塔莉亚发着抖,黑金色锋利逆鳞下的喉管不停抽动,它又说“你们办不到的……你们无法与神抗衡” “我希望你能控制这个诅咒”乌德斯又带着辰一步一步逼近它“不要攻击我们” “我压抑不住它……”娜塔莉亚痛苦地说“回去……都回去吧”它的金黄色巨眼逐渐变成橙色,继而色泽不断加深,直至血红。 “他是戴洛的神使”乌德斯似在催眠,又似在温柔地劝说,他勉力挤出一丝真诚的微笑,“看着我,娜塔莉亚,你是英雄的龙” “你是英雄的龙……”他放开了辰的手,黑龙的利爪不停伸缩,抽搐,它想闭上双眼,却又办不到,它想再往后退一步,背后的乱石却阻住了龙的脚步。“我办不到……”黑龙压抑着痛苦的愤怒,仰天大吼“我办不到!” 墙上的爱斯玲尖叫,娜塔莉亚的巨爪把乌德斯拍得横飞出去,崔恩如敏捷的猎豹般串出,死死抓住了乌德斯的一只脚,否则祭司的下场便是撞在柱上,脖断骨折。 “回来!”神射手抓狂地大喊道“辰!回来!” 但召唤师已闭上双眼,手掌抵住了娜塔莉亚的龙额,璀璨蓝光在那一刻发出,冲天而起,远在百里外的永恒冰原处仍清晰可见,最终有什么清脆的屏障在虚无中崩溃,环绕他和龙的符文旋转着没入了娜塔莉亚的额头。 逆大封印的魔法阵从他们脚底亮起,像一张被收摄的网,自动折叠,最终在辰和娜塔莉亚互相接触的一点隐没。 第27章 珊莎,又见珊莎 娜塔莉亚安静目睹爱斯玲从围墙上冲下,抱起乌德斯,后者艰难直起半个身子,胸口渗出的血液与爱斯玲的红发粘在一起,小魔女哭喊着,慌乱地按住乌德斯被龙爪撕裂的伤口。 “哥哥……不……” 辰顾不得黑龙的第二次封印,奔到近旁,掏出一把龙血草塞进口中开始咀嚼,乌德斯却无力地推开他。 “我自己可以……辰” “你他……咕噜”辰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龙血草苦涩的味感好几次令他想呕吐出来,乌德斯却坚持着转过大半个身子“不要,崔恩……把他带走” 他几近哀求地望着瞎子“哥,把辰带走” “你脑子被蜥蜴爪拍出乳沟来了吗!”辰破口大骂道。 “他有些东西不想让你见到”黑龙缓慢地说。 爱斯玲待得辰别过头去后,才用发抖的手把药草敷在乌德斯血肉模糊的胸膛上,生命母神的源力环绕着他们,绿色光华中,乌德斯的皮肉缓慢再生。 “让我们继续”黑龙又说“现在,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封印它”崔恩说道。他的话令娜塔莉亚不安分地动了动,仿佛想拍打翅膀逃离,最后她作出了选择,低下头,闭上双眼。 辰依稀见到黑龙布满坚硬鳞片的眼皮下,有一点泪水渗出,他也作了选择。“不,我不是来和你订契约的” 他的决定令三人都是一楞,乌德斯用虚弱的声音提醒他“辰,你不是……”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骑士,我希望,下次我带他到你面前来的时候,你能帮助他”辰解释道“是,养父,他是我的养父,就这样” “龙骑士?”娜塔莉亚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温暖之意“你要让他成为龙骑士?” 辰点了点头。 娜塔莉亚缩回龙爪,探入龙颔下的逆鳞,这个举动令乌德斯和爱斯玲都是同时一惊,接着它掏出一管小小的哨子,并珍而重之地放开爪,让它落在辰的手心。 半指长的细管非金非玉,看不清材质,辰用手指摸着,上面分布着浅浅的刻纹,并从指尖处传来深达灵魂的刺痛,仿佛有一个人在哀哭,又似在控诉。 “让他吹响唤龙笛,将成为继兰佛里德后的下一任龙骑士”黑龙缓慢地说“兰佛里德曾经注视着我从蛋壳中孵化,抱起我放在他的肩头,教会我人类的语言,带着我征战沙场……” “但愿我的新骑士品德,荣耀不在曾经的主人之下,我会与他订立骑士契约,直至他死去” 它说完这句,一拍翅膀,龙吟声震得四人耳膜作痛,冲上云端,迎接它的新生。 辰把唤龙笛收进怀里,遥望天际,唏嘘道。 “我们可以开始搬了吗?这些都是我的了!!!” 陆路不能再走了,为什么?亲爱的,你认为他们来的时候骑的那两匹马能驮得动辰殿下的财宝吗?极北之地的夏季,也幸亏是夏季,雪兰最北面的冰之港才有一年中唯一解冻的两三周时间。 马匹把木箱拖到港口处,学徒和他的仆人们又七手八脚地把它们搬上一艘上百年前便被遗弃在此处的中型船。 “箩莉,用魔法把它推过去,快。” “不要叫我箩莉!那是个贬义词!”爱斯玲愤怒地挥舞着她的世界树法杖,“你再……” “她会回来的,你们最好快一点”崔恩用肩膀把一大箱金币顶上船。爱斯玲只得烦躁地转过身去,继续吟唱,把装箱的闪闪发光金币抬上去。 “我们会被娜塔莉亚撕成碎片的”乌德斯泪流满面地坐在船头,绷带在他衣服内厚厚绕了好几圈。 “不会,扫把头,你别霉我们”辰微有点不耐烦地说“有崔恩在呢,龙最怕他” “箩莉,小心点,别把箱子推进海里去了” “不要——叫我箩莉!”爱斯玲最痛恨这个称呼,这让她想起了被圈养的某种低智商生物。“你再这么说我就让你的船沉到海里去!” “好好好,亲爱的……箩莉,都装好了吗?”辰又指手画脚“崔恩,把锚拉上来,走了走了!” “这就是天才神使”爱斯玲哭笑不得地站在船尾,高举世界树之杖召唤风元素推动他们的座驾“为什么……你全家都是天才,你全家都是神使,你全家都是箩莉……” 也许远古魔法,文明遗迹都会在战火中被摧毁,某天信仰也遭到殃及,政权总会更替,唯有一物亘远存在于世间,那就是金钱。有人的地方,必有商品流通,交换贸易。也必有金钱。 船顺着夏季的洋流缓缓南下,目的地是千年黄金都市——香格里拉。自由贸易港无论在人类与魔族对抗的流星之战,甚至紧接着的漫长岁月中,大陆各方争霸,又消亡于史诗吟诵中的屠杀,瘟疫里,香格里拉仍保存着它完好的体制。 一切交易在此地都是允许的,小到罂粟,大到神器,一切赚钱形式都得到承认,小到赌场,大到几千成群的奴隶。 制定这样一个目的地,对衣锦还乡的召唤师很有好处,至少他可以大包小包地买满风土产品提回奥德赛去,用金币哗啦啦地把兰迪斯压死,再和娜塔莉亚爬上财宝堆去磕瓜子。 但在这之前,首先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要解决。 “辰……我就要死了”乌德斯小声地呻吟,学徒把湿毛巾捂在他的额头上。 “不”学徒同情地望着他。 乌德斯静静说“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爱斯玲来过一次香格里拉” “我去叫爱斯玲来陪你”辰叹了口气说道。 “不”乌德斯紧紧抓住辰的手,像是绝望的人揪到了救命稻草“我死了以后……你告诉她……” “我就要回到奥菲斯的怀抱了”英俊的祭司面如死灰,呈现不健康的脸色,一头曾经灿烂的金发如枯草般失去了它的光泽。“她的怀抱温暖……” “谁?奥菲斯?”辰低头凑到他面前“是香格里拉的哪个粉头么?你的老相好?” “是女神!”乌德斯僵硬地抬起上身,又重重摔回去,剧烈地咳嗽起来“我……” “我答应了给爱斯玲买一件礼物……”乌德斯难过,痛苦地说“告诉她我爱他,即使我死去……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不不”辰倔强地回答道“乌德斯,你不会死的,我相信你不会的” “你只是晕船而已”辰又说“我们快到了” “真拿他没办法”爱斯玲坐在船头,身边是一脚踏空,膝盖抵着下巴的崔恩。 “小时候父……大德鲁依殿下带我们来的时候,也是坐船” “那时候他也吐得半死”爱斯玲无奈地笑道。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崔恩嘴角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 “你和乌德斯哥哥……的笑容,好像”小魔女不禁赞叹道“都那么温暖” “你不应该这么称呼”崔恩答道,他心里有点难受,“他是个笨蛋,和我一样”瞎子说道。 爱斯玲点了点头,两人望向远方的海岸线,香格里拉已逐渐现出它繁华的全貌。 阳光洒于耸立的灯塔港,大大小小的船只,打起标号各异,风格独特的商队,王旗,占据了近十万平方米的水面;海鸥在天空白色的棉花糖下掠过,海水中荡漾着黄金,砖石屋顶铺满了绚丽的晶石光彩,空气中是海陆风合流的腥味,与金属的气息。 “哥”她忍不住说“养父说……” “嗯,我会帮你的”崔恩作了承诺。 “我会帮你的,爱斯玲,妹妹”神射手又重复道,跳下船舷,心头因她称呼的改变而微有暖热。 “要雇水手么?” “要搬运工么?” “你家老爷呢?要买什么?小子!”码头上肌肉纠结的劳力,衣着光鲜的买办,雇工头子,水手们见到辰四人上岸,纷纷一涌而上。 “魔法师”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是魔法师……” 爱斯玲有点不耐烦,这些话就像是“活的箩莉啊,快来围观”一样讨嫌,辰雇来马车,崔恩把乌德斯抱了上去,后座上沉甸甸地载着十来个木箱。 骡子诙了几声,扑腾两下,周围响起一阵抽冷气的声音。 “你这什么破车!”辰开始发飙了“箩莉!把箱子和你哥搬下来” “你……”爱斯玲干嚎道“是你的货物太重了好吗!光是一头龙来都拉不动啊!” “哦”辰意识到错误,拍了拍快要抓狂的两只骡子,又心痛地掏出一枚银币,雇来另几匹马加入它们的行列,马车才摇摇晃晃地开动了,车轮与货斗“吱呀吱呀”地响着。 “我还是……我还是下地跟着走吧”虚弱的乌德斯说,随即被学徒一把按住。 “你又吃撑着了么?” “这拉车的动物……太可怜了” 终于把一切安顿好后,辰把召唤书交给乌德斯,后者仔细小心地把它收好,一行人议定,先在香格里拉盘桓几日,待得祭司体力恢复后,再和爱斯玲把《逆世界之书》带回神殿。 “那你呢?”辰和崔恩两人在街上走着,热闹的景象他非常喜欢,“你和我一起么?” “看心情”崔恩答道,周围喧嚣的声音令他有点头疼。 “谁的心情”辰笑道“你心情不好?” “我的,和你的”崔恩还没说完,辰已离开他身边,在围观的人群外驻足不前。 小丑骑于独轮车上,双手抛掷着五颜六色的彩球,引起周围孩童们的哄笑,狮子,黑熊,猎豹等动物安静老实地蹲在他背后。辰明显地楞了一楞,往后退去。 他从小丑的目中捕捉到凌厉的眼神。 “走……”崔恩一手按在自己脑后,与学徒缓缓离开,临走时不忘揽着辰的肩膀,挑衅地笑了笑。 “怎么了?”辰仍不自觉,懵懂地问道。 “没什么”崔恩摇头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后知后觉……” 声音逐渐低下去,辰没有听到“……要我怎么放心得下”的后半句。 他发现人仿佛变多了,一手捂紧自己的钱袋,另一手拉着瞎子兴奋地挤进人群里。道路的两边搭着不少木台,吆喝声夹杂于一处,有大陆通用语,也有南部方言。 辰期待的抬头望,发现木台上的货物,居然是…… “奴隶”崔恩说道“你要买?” 辰瞠目结舌地审视台上轮番被牵上来的男人,女人们,还有小孩。他们无一例外的全身赤 裸,皮肤被太阳晒得昏黄,手被铁链拷着,像遛牲口般地转圈,台上有人报价,台下则竞相加价,夏日的阳光照得他们昏昏欲睡,无精打采。 奴隶贩子吩咐他的货物蹲下去,又站起来,把头抬高,示意女人们张开嘴,让买家检查她的牙齿是否完整,越年轻,价格便越高,老妇人被脱光了衣服,胸前挂着干瘪的乳 房摇晃,排在年轻女奴身后,当作赠品配送。 “我……奶奶的,这些人都可以买?他会卖给我?”辰舔了舔嘴唇,他看上一个咖啡色头发的壮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他的嘴角有点像崔恩。 “我买回去以后可以怎么样?”辰像个白痴一样地问道“可以让他们做事?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他们出气?” “牲畜不也是这样么?有什么区别”崔恩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讽刺之意,随即他拧起眉头,侧过脸面对着辰。 他两指伸出,挡住了辰凑上来的脸,倾听着什么。 “后面,有一队奴隶”他说,无视了揩油未遂而骂骂咧咧的学徒。“把他们买下来” “哦”辰说道“我想先买这个”他说,然后报了个价钱。“十个金币!”他喊道。 周围的人像看怪物般看着他们俩,辰得意洋洋地说“我买了,我买拉!” 干瘦的奴隶贩子笑得像朵花般地把那名壮汉牵下来,他的手腕和脚踝均被细绳捆着,即使想逃跑,步伐也迈不开去。 “你叫什么名字?”辰微微抬头问道,后者却不答。商人们又带着看土包子的眼神打量他们。 “奴隶不允许有名字”崔恩回答了他的疑惑,“你要为他取名,然后用烙铁……把他们的名字烫在脸上” “哦,谁的脸上?我的还是他的?” 这下连崔恩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觉得会有主人打算把奴隶的名字烫在自己的脸上吗” 顿了一顿,他又正色道“你还是别出声了,闹笑话” “知道了知道了……”辰又说“那把这些绳子割开吧,崔恩”这句话引得旁观者们又是一阵大笑。崔恩却不以为意,弯下腰去把壮汉脚上的绳子扯成两段。 “笑什么?我又说错什么了?”辰略有点恼火地问崔恩,后者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会逃跑!”有好心的妇人提醒学徒,辰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 “不然我得扛着他走回去,不方便”崔恩的回答引起一阵哄笑,他敏捷地从腰包内掏出一截鹿皮绳索,头也不回向人群中挥去,缠住正没命逃跑的壮汉脚踝,拉得他摔了个嘴啃泥,又把他拖回二人的面前。 这一举动博得了轰雷般的喝彩声。 “猫,狗,宠物”崔恩说道“它们遇见暴戾的主人,照样会遭到殴打与虐待,但我相信你的主人不会,给我规矩点” “老子可是虐待小动物协会的”辰开玩笑地说道,又转头望向台上,先前牵出来的女奴已大致售罄,奴隶贩子又押上一队,有男有女,此次的奴隶却都是光头。 “这是奥德赛和布罕国战争后卖给我们的俘虏!”奴隶贩子大声吆喝道“他们个个骁勇善战……” 辰顿时明白崔恩要买的一定就是这队人,忙不顾买主们鄙夷的目光,大声喊道“这些人我要了,全要了!多少钱!” 他掏出一把钻石币的时候,所有人都哗然了。 “弓神!”一名左眼被打肿的布罕小孩最先认出崔恩与他标志性的蒙眼布,叫了起来。奴隶们一阵骚动,近五十人整齐地跪了下来,把额头贴上地面。 “都起来”崔恩把匕首放在身边壮汉的手中“把他们的绳索割断” 奴隶市场的场面几近失控,就连隔壁,对面几间摊前聚集的客人们都好奇地望来。奴隶贩子打了个广告,心情大好,连忙咳嗽几声“好了好了,这是人家的事,不要围观……” “你们走吧”辰对布罕族民说道,四十七名奴隶,脸上露出耻辱且胆怯的神色望向令他们民族万劫不复的魔鬼。 “没说你”辰又抓住壮汉的咖啡色头发,把他拉回身边“你跟着我” 野蛮人哭着,三三两两地跟随崔恩与辰走出奴隶市场,贩子们的猜测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向他们大声推销自己的货物。 “殿下,王子殿下”一名胖胖的中年人诌媚道“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女奴,也是战争里抓到的” “哦?”辰被这马屁拍得很舒服,“那就带我去你的摊子看看” “买几个女的也不错,崔恩你说呢?” 后者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跟着他们走到一个大帐篷外,胖子又鞠了一躬,转身掀开门帘,拉出一个女人。 “唉,抓这些小娘们我可是花了很大功夫……少爷?殿下?” 辰就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全身一阵恶寒。 “怎么了?”崔恩问道。 “你从战场上抓回来的?!”辰转身揪住胖子的衣领,使劲摇晃着,后者受他的眼神惊吓,连连后退。“还有多少个!都让她们出来!”他歇斯底里地大喊。 珊莎的嘴唇颤抖着,看了辰一眼,昏了过去。 第28章 龙之鞭·蛇之荣耀 爱斯玲几乎是闭着眼睛在给依卡上药。 她的手,脚,舌头,都被割掉了,眼睛也被挖走,剩下两个腐烂化脓的洞,苍蝇在她身边嗡嗡地飞着。 喉咙发出“荷荷”声,她十分感谢小魔女温柔而不嫌弃的纤手,像春天一样摸在脸上,龙血草敷上伤口有点痛,但她一点也不介意,至少珊莎安全,她的使命也完成了。爱斯玲终于哭了出来。 “哭!就会哭!给我说清楚!” 乌德斯死死抱住把桌子掀翻的辰,珊莎躲在角落不停抽泣,语无伦次地求饶着。 “原来你们在陷害老子!”辰双手挣扎着要甩开拦腰箍住他的祭司,操起一个水罐朝珊莎狠狠砸去,又把刚清醒过来的奥德赛公主砸昏在地。 “老子真不该救你们这些混账……”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咬牙切齿地说“你要做什么!”崔恩终于忍无可忍,抓住辰把唤龙笛凑到嘴边的左手,“不要发疯!先计划清楚!” “兰迪斯……”辰无助地哭了起来“都是我害的,都是我!!”他把头埋在崔恩的肩上,大声地哭着。 海风透过沙鸥旅店的木窗吹进房内,夏夜的空气爽朗而清新,窗纱在辰的背后飞舞着。月光投射进来,抚摸着他的背脊,高级魔法灯橙黄色的光束是充足的,辰却无比怀念曾经的那间小木屋里昏黄的油灯。 至不济,法利亚的暴雨中,晃荡的小酒馆也将就。 沙鸥旅店的高级客房他已没心思享受,厚厚的红地毯与晶莹光亮的陶瓷壶,一切摆设在他眼中都成了出气物,直把整个房间能砸的都砸了,他才伏身在桌子上,发着抖。 “把她们卖到奴隶贩子手中的,应该是比尔长老” “黑熊已经死了”崔恩说。 “是的”乌德斯说“他……很贪婪,喜欢金钱” “不能就这么去”崔恩又说“几只召唤兽是无法对抗一个国家的” 乌德斯黯然点头“得想办法” “我还有龙”辰抬头疲惫地说道。 “不”乌德斯摇头“在订立龙骑士契约之前,她不能随意伤害人类,必须遵循饱腹不杀生的自然规则,在战场上也发挥不出力量……” “怎样”乌德斯抬头望向推门进来的小魔女。 “珊莎在照顾她”爱斯玲出了口长气,取下挽着头发的粗木发簪,一头亮丽的红发瀑布般垂落“哥……乌德斯,只有绿之意识能救她” “我从来没见过伤成这样的人”爱斯玲的语气中仍带着一丝哀叹“她四肢都被砍掉了……眼睛也被挖走了,要复原的话只能泡在生命之泉里,全身的血肉,骨骼才能再生。” “你没见过的海了去了”辰不屑地讥笑道“打一场战,死的人还少了?个个都是断手断脚的” “是我们的责任”乌德斯叹了口气“我会承担。” “对了”爱斯玲想到一事,抬眼望向辰“你买的那个奴隶还蹲在门外,你还没给他吃晚饭” “我养了只狗,叫白浪”辰对低头大吃的壮汉说“你是我的第二个宠物,就叫黑风好了” “那是狼”爱斯玲忍不住气愤地插嘴“而且你根本没问过他的名字” “我才是它的主人,闭嘴,箩莉”辰反驳道。 “……”爱斯玲愤怒地摔上门,走了。 壮汉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咽下去,离开椅子,吻了吻辰的靴面。 “说点你以前的经历吧”辰冷漠而残忍地要求他讲点故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为什么成了奴隶?好好的一个人,有手有脚不去讨生活?” 壮汉跪在他的脚边,倔强地不发一语。 “我命令你!”辰喝道,乌德斯被吓了一跳,同时为他的气势而暗自心惊,仿佛桌前坐着的不是那个熟悉的学徒,而是某个教皇,国王之流的上位者。 “我是东大陆人,东大陆,月华之国。”黑风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以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语气述说着。 “我是军人,在自己的岗位上犯了个错误,被驱逐了,带着妻子,女儿沿着春风河往西走,她们得了病” “法利亚的瘟疫”崔恩冷笑道,同时望向乌德斯。 黑风漠然说“我为她们治病,欠了很多钱,后来……” “知道了,抱歉”辰说“我不想听了” “坐吧”辰又说。 黑风说“本来他们要把我卖给私兵人贩,我将终生忠诚于您,我的主人” “吹吧”辰嘲笑道“刚才谁在奴隶市场拔腿就跑来着” 黑风尴尬地沉默了。许久他才保证“我以后不会” “私兵?”乌德斯问道“香格里拉有私人武装贩卖?” 黑风点头道“但,价格很贵” “你就是个废物公主,跟你的熊包老哥不愧是一个妈生的”辰诅咒道“看在罗曼的份上,不,那个混球,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等死吧!!!!” 他已全然忘记进到珊莎与依卡的房间里的本意,是查看依卡的伤势,结果又变成火冒三丈地狠狠训了她一顿,才转身出门去。 “给你一支队伍,要攻城,救人,由你指挥”辰问黑风“你有几成的把握?” “不到两万人驻守的大城,木城门”崔恩替他补充道“城墙十二米高……” “你怎么知道”辰愕然转头问。 “四千名骑士,一名高级骑士是他们的王,一万弓箭手,五千名步兵,三十五台投石机,七架大型远程连弩,没有魔法师”崔恩流水账般报完了奥德赛的军力“我从奥德赛逃出来过” “兰迪斯追的那名盗贼就是你!”辰诧异地叫道。 崔恩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所以你得感谢我,否则……” 辰叹了口气,这时黑风说“有三万人,不用打仗,只要围城要求交人;要冲进去救人,知道位置,七千人可以解决,但必须有内应” “好吧”辰出了口长气,又伏在桌子上“明天再去奴隶市场看看” 次日,他为乌德斯雇了一辆马车,吩咐把残废的依卡送到生命神殿,虽然对仕女的复原不抱任何希望,但总得做点事情,才能安心。乌德斯愧疚地把召唤书交到他手上,一切等待奥德赛的事情结束后,再交由爱斯玲带回。 留下来协助的小魔女能在战争中发挥强大的作用,辰至此时,才真正接受了乌德斯与爱斯玲这对朋友。 也许我们曾经是敌人,只是信仰导致的立场问题而已。辰心想,静静地坐在桌前,吃完了难以下咽的早餐,等待爱斯玲梳洗。 “辰”崔恩拉开椅子,坐在他的身旁。 学徒转头望向他,神射手递过一个小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物事。 “巧克力”辰说。 “嗯,巧克力……”崔恩的声音小了不少“师父说,他以前常给他的……他常给人买” “……心情会变好”崔恩语无伦次地说完几句话,挠了挠头,“希望你喜欢……”他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最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里。 辰撇了撇嘴,顺手把巧克力收进随身的小包。 奴隶市场依旧热闹非凡,辰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上面记载着他的全部财产,奥,不,是娜塔莉亚的全部财产——七万枚金币,一万五千枚钻石币,一箱水晶,四十颗天然钻石,几张魔法卷轴与早已过期的,数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用途不明的魔法药剂。那些装药剂的水晶瓶子多少可以换点钱。 还有三箱黄金、白银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当然,这只能折成等重的贵金属。 他要用爱斯玲和珊莎熬夜帮他整理出来的清单换一支三万人的军队。 “不要发脾气了,箩莉”辰好心安慰爱斯玲道“扫把头既然让我照顾你……” “不要叫我箩莉!”小魔女尖叫着跺脚道“乌德斯那个混蛋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有我呢”崔恩微笑着说,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爱斯玲才稍稍温和了一点。 旋即她又向辰叫道“我要给你搬箱子数钱还不够,现在又要来陪你做人口买卖,叫一个元素魔法师做这种事情!你就不怕被天雷劈死么!” 辰很快就要被天雷劈死了,但他现在还不知道,认为自己小命长得很,他对爱斯玲发出的有史以来最灵验的诅咒报以嗤笑。 带路的黑风为他们找到了奴隶市场最里面,也是最冷清的摊。摊子高处架着一块黑色横匾,上书七大字“梅添粮奴隶商行”。 摊前聚了六名人贩子,他们斜眼打量这奇异的组合,最后目光落在爱斯玲身上。 “魔法师?”一名高瘦的商人笑逐颜开地起身说道“看看小美女为我们带来了什么?飞天扫帚?卷轴?” 在他身后泡着名贵茶叶的同伴们发出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 “我们这里是不卖奴隶的”德拉瓦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又作了个“请”的手势。 “买军队,战士”辰打断了他的话“一百五十七万枚金币” 话音一落,德密瓦身后的贩子们纷纷起身,拉开帘布,让出一条小巷,把他们迎进去。 阳光把脚下的黄砖灼得滚烫,千年都市的隐秘道路只有这一条不寻常,数代人的鲜血把它铺就,且从未更换。巷子狭小而日光毒辣地在房屋两侧来回推挤,最后落在崔恩的蒙眼布上。 “他们有力量,同时也有更多奴隶没有的意识,纪律,服从……绝对的服从”德拉瓦带着他们左绕右拐,最后在一个广场的边缘落脚。 高台下是宽达近万平方米的校场。 “训练?”辰好奇地打量着一排排站立得笔直的奴隶们。 “是的,第二轮训练”德拉瓦眯起双眼,目中精光与日晒不分轩轾地互相驱逐,他从一名高大的奴隶手中接过长鞭,在行与列之间介绍他的商品。 “一队十人”德拉瓦说“站到有一个人昏倒为止,昏倒的人拖出去宰掉,次日继续。” “必须有人昏倒!畜生们才能休息”另一名粗鲁的贩子补充道。 “畜生!”德拉瓦很满足这个形容“站在您面前的畜生都通过了第一轮考验” “几天前他们互相搏斗,五个人为一组,最终只能活下三个人” “再小一点的军奴,他们从十岁开始就得在发狂的红眼公牛前面跑”他把鞭举向校场的东面,那里有一群公牛。“速度慢了,就被牛踩成肉饼” “作战资质怎样?”崔恩沉着脸问。 “绝对的服从,绝对的拼命”德拉瓦又从木桶中拾出一把长剑“他们感觉不到痛和恐惧”他用长剑削上方阵边缘的少年的精壮的胸部,沿着他的乳 头周围缓慢切割。 “停——!”爱斯玲尖叫道,转过身去。 军奴面无表情地站着,右胸乳房连着一点皮被德拉瓦割了下来,掉在地上,胸口处出现一个红色的圆圈并冒着血。 “他们没有名字,只听令于这柄长鞭,长鞭指向哪里,他们就冲向哪里”德拉瓦一手摩挲着镀金的鞭柄,它被刻成了一头龙的模样“任何人有了这么一个军队,只要稍加指挥,便是百战百胜” “打完战”粗鲁的贩子又大声喝道“你可以让他们充当侍卫,绝对不会打你后宫里娘儿们的主意”他又干笑几声“或者可以下个命令,让他们自杀,噢,不过这太浪费了” “每名军奴配备一把长剑,一面盾牌,全身川地龙皮甲,行军砍树两用的双刃斧,三百钧的半人弓,四十根六角钢箭。”德拉瓦拍拍军奴的脸,持起他脖子上悬挂的铜牌“这是他们的编号” 此时在辰右手方的队伍里,倒下一个少年,爱斯玲颤栗地目送他被拖离方阵,早在一旁等候的刽子手抬起锋利森寒的铡刀,把他的脖子按在刀锋下。 “别杀,那个我也要了”辰尽量令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慌张,他转头问黑风,“你能率领?” “任何人都能率领”德拉瓦凑近了一点“每名军奴一百六十金币,现在,请告诉我,尊贵的少爷,您要买几个?” “您的财产一共价值两百零五万金币”当铺老板扔开手中的木条,又朝德拉瓦使了个眼色。 “一万二千八百名!”奴隶贩子说。 “再添加两百名附为赠品,聊表我们对您新政权的一点敬意与祝福”德拉瓦补充道。 “两万名,这里的两万人我都要了”崔恩冷漠地说“加上一头狮鹫” “我还有张黄金做的卡片,兰迪斯给我的……”辰心虚地小声说道。 “别拿出来……那是你的纪念品”崔恩不悦地小声回答他“我能解决,闭嘴” “我们是去救他”辰忍不住又说。 “看我的”崔恩转过头,吻了吻辰的耳侧。“相信我” 奴隶贩子们全数动容,小声商量着“幼年的狮鹫需要近五年时间来培养……”德拉瓦的眼珠转了几转,说道。 “成年”崔恩说“再加一头米陶诺斯” “米陶诺斯!”有人诧异地惊呼出声。 “你疯了……哥哥”爱斯玲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十条幼年金线蟒”崔恩的最后条件令德拉瓦心头一惊。 成交,成交,成交……德拉瓦尚未出声,背后已达成五声“成交” “真有你的”辰把手放在临时购来的笼子边上,又伸出一只手安抚烦躁的格里风。另一边,他的奴隶黑风拖着困住牛头人身凶兽的拖车。 金线蟒盘绕于笼子的铁条上,似对米陶诺斯颇为畏惧。 他们第三次押着所有的交换物穿过奴隶市场,巷子,来到广场边缘,两万名军奴已排列整齐,穿戴皮甲,背上钢铁双刃斧闪闪发亮等候着他们的新主人。 “这狮鹫不太……”德拉瓦皱眉缩回他的手,格里风通红的双眼不安地盯着他。 “成年体自然会大一点”崔恩不耐烦地说“清点你们的货物” 米陶诺斯的咆哮令贩子们相继退后,它怒气勃发地狠狠摇晃着四米高的铁牢笼边缘,辰忙把手从笼外伸进去,按住它的牛蹄。破城锤已被取走,牛头兽王在正午的阳光下烦躁无比。 奴隶工把金线蟒装进坛子里,其中一人不慎被咬了一口,在哀呼声中,全身化为黑曜石像。 “祝您武运昌隆”德拉瓦把鞭子交到辰的手上,辰把拖车的铁链与他交换。 他把鞭子递给爱斯玲,爱斯玲又递给崔恩,瞎子一把扯下他的蒙眼布,迎着刺眼的阳光,高举长鞭。 “你们是梅杜莎的子民!”他高喊道,辰与爱斯玲终于得以看清他英俊而瘦削的脸庞,他的漆黑双眼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暖,黑发王子手中长鞭指向天空,指向自由,他的眉与睫毛,均是高贵的深黑。 “它不动……”德拉瓦吃力地拽着格里风脖上的铁链。 “那当然,它又不是奴隶”辰讥笑道,随即双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格里风挣脱了束缚,利爪扑出,把德拉瓦撕成两半。 鲜血在校场边缘爆开,米陶诺斯的巨拳把粗如手臂的铁条轰得支离破碎。商人们惊惧地四处逃跑。 崔恩竭尽全力地大喊“杀了他们!杀了所有的奴隶主!以梅杜莎的荣光!” 巴弗灭与死灵君主从虚空中跃出,奇美拉的烈火吞噬了阳光下的砖石,屋帷,火焰如同腾空而起的巨龙,一路烧向城东,把奴隶市场变成炼狱,炽热的日光中无数奔跑的人影在火海里挣扎。 “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杂种!财富之神会诅咒你们!”骁幸逃得一命的奴隶贩子躲在阴影中气急败坏地大骂道。 “老子就是神!”辰朝他叫道,米陶诺斯的巨锤落下,把奴隶贩子砸成肉酱。 骚乱似潮水般不断扩散,崔恩,黑风与爱斯玲,率领着他们雷霆般的军队洪流,把奴隶市场踏成碎片,跟随于私生子身后,浩浩荡荡地奔向远方。 第29章 瘟疫与大灾变计划 乌德斯把他修长的十指互握,两脚交叉坐在空旷的大厅中央,他略有不安地把背脊挺直,面对长桌后的德鲁依长老们,以及占据正中位置的他的父亲。 十三张坐垫椅,右首侧空了一张,那头本应在此为自己辩解的黑熊长老早已死了。被布鲁克曼的另一个儿子变成冰冷而僵硬的黑曜石雕塑,搬上生命神殿前台的石座,与他的同伴们一齐等待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现在开始对乌德斯的审判”神殿审判官——德鲁依米哈尔开口道,她是一名女性。 “罪名如下,一:于大灾变计划中,法利亚城外临阵脱逃。二:私自放走头号危险人物与召唤师。三:因个人感情影响任务执行,回收《逆世界之书》失败。” “慵懒的天才,奥菲斯的宠儿”米哈尔以她温柔的声音问道“我期待你对以上三项指控作出辩解” “他杀了比尔长老”布鲁克曼左手侧一名满头棕发的老人怒气冲冲地指责道。 “杀他的是梅杜莎之子”米哈尔不悦地打断了多余的控诉“虽然比尔是您的学生,但我必须提醒您,卡西洛长老……”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乌德斯疲惫地说道,他抬头与他的父亲对视“这些都是事实,对比尔长老的死我深感遗憾,我晚到一步,无法阻止崔恩” “不要提他的名字!”布鲁克曼怒喝道。 “我很抱歉,我的懦弱与优柔寡断,为神殿造成了损失……但我相信辰能做到,让爱斯玲带回你们要的”乌德斯平息下来,以快速的语言说道,仿佛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但是父亲大人……大德鲁依陛下以及各位长老”乌德斯又扫视了桌前的十二人一眼“德鲁依,生命神殿的血脉毕竟出自人类,大灾变计划……我们可以通过另外的手段来交涉,非要……” “这不是你应该质疑的,乌德斯”另一名长老沉声说道“人类砍伐森林,屠杀动物,自然的面积已在不断缩小,这是女神的旨意” “不用多解释”布鲁克曼又打断了他的话“我信任你,让你加入计划中,你是生命神殿的一员” “崔恩所做的……” “不要提到他的名字!”他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失控地朝他咆哮道“还有那个奥德赛的私生子!我让你带回他的书,你却和他成了朋友!” “我办不到!”乌德斯愤怒地顶撞着他的父亲,德鲁依长老们瞬间都安静下来。天才祭司剧喘几声,肩膀不停地抽动。 “辰当时就在法利亚城内,即使没有召唤书,爱斯玲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他才是戴洛所认可的人!你们知道他在布罕召唤出什么了吗!凤凰!!” 乌德斯的呐喊令所有长老神情紧张,纷纷小声议论。 “我承认我没有杀了他,但当时崔恩是在女神之间的,父亲!”乌德斯又怒气冲冲地分辨道“我所能做的只是让爱斯玲去把守通向盐之桩的通道以防万一,但我绝不知道他们会经过那里!” “而且您不觉得大灾变计划执行得太草率了吗!”乌德斯又绝望地说“人类远远没有德鲁依们想的那么不堪……” “够了!”布鲁克曼喝道“我最后再重复一遍,这是女神的旨意!” “凤凰是第五神的宠物……”米哈尔沉思片刻道“要重新安排” “我不相信那本空白的书能够召唤出神兽”卡西洛长老冷冷地说。“你是在哄小孩?乌德斯?第六神能驱使第五神的宠物?” “但它事实上出现了!”乌德斯愤怒地说“你怎么解释爱斯玲能看到书上的字,你们都看不到?!” “到此为止”米哈尔望向布鲁克曼,得不到任何授意,她只得先下了结论“乌德斯禁足,待爱斯玲带回《逆世界之书》后一切再议。” 长老们纷纷离席,米哈尔化为一只金色的云雀从乌德斯脑畔掠过,她仿佛想在祭司的肩膀上停一会,用她的羽毛安抚他,但最后还是急匆匆地飞走了。 “不能全怪你”布鲁克曼似苍老了许多,他的眼角多了几道皱纹。 乌德斯惶恐地抬头,不敢相信严厉的父亲口气会如此松动,但大德鲁依原谅了他的一些错误,他只是说“禁足的时间里你必须好好反省,不要再让我失望” 布鲁克曼背对乌德斯“老人终究要死,我会,迈普也会,我们死了之后,我希望你面对那个杂种时……” “他也是你的儿子!”乌德斯带着一丝痛苦的哭腔“他是我的哥哥” “他不是”布鲁克曼转过头,手掌抚摸着乌德斯倔强的金发,叹了口气“他不是。” “只有你是我的儿子”大德鲁依缓缓地说“你会接替我的位置,在你准备好之前,必须先想清楚” 布鲁克曼微笑着拍了拍乌德斯的肩膀,后者迎上他的目光,略有点畏惧地退了一步。 乌德斯沿长廊麻木地走着,望向大门紧闭的女神之间,一个多月前流氓召唤师造成的毁灭已在短短时间内恢复原状,当然,那耗费了布鲁克曼一大笔钱。 在奇美拉手下被轰得支离破碎的天然宝石大门又立起来了,生命神殿唯不缺的便是自然矿产,碧玉翡翠与粉红色驯鹿石点缀着华美的神殿。他把高达五米的大门推开一条缝,抬脚迈入。 奥菲斯神像也已修葺完毕,女神之间只有寂寞的他一人,他抬头与奥菲斯的双眼对视,他是迷茫的,而女神的双眼怜悯地看着他。 “母神……”乌德斯提出亵神的疑问,心内却有种发泄的快感“你手上捧着的是自然之心?你包容了万物,为什么包容不下你的儿子” “若人类本不该存在,为何又创造了他们” 祭司静立了一会,得不到回答,又麻木地转身离去,长廊中四下无人,他伸出右手,白皙的手指拧动某颗翡翠,开启了暗门。 依卡在再生之泉中静静地躺着,透过清澈的水,乌德斯能看到她的裸体是粉红色的,且在水流中微微颤动。仕女的四肢在这些天里已慢慢生长,骨肉愈合,成为一具完美的酮体。 依卡很美,乌德斯尤其这么觉得,也许她更像女神,祭司叹了口气,坐在喷泉外的白玉砖栏上,她象是睡着的公主,而王子述说着他的心事。 “再过两天就可以出来了”乌德斯抱歉地说道“对不起为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父亲不让我来这里,我只能偷偷过来” 她隔着把她完全浸没的泉水,能依稀听到乌德斯的一些苦恼,和他随口说的森林中的童话故事,独角兽对少女的热爱,启明星在森林的彼端闪耀,仙境中白色的麋鹿为迷途旅人指引了方向,一切都令她脸颊微红,心神荡漾。 依卡喜欢乌德斯温柔的声音,但他只停留了一会便走了。 她比他大了七岁,好像是吧?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到爱情,也不相信那个身份高贵的祭司会对自己有什么感想。她还是失望地躺着,期待乌德斯下一次来的时候。 不过今天似乎很热闹,又有脚步声了。 “快复原了” 依卡听得出这是大德鲁依的声音,她动了动眼睫毛向他致意,但布鲁克曼没有注意到。 “那边计划得如何?”布鲁克曼问肩上的云雀,随即一个优美的女人嗓音回答了他。 “派出去三批,都被迈普干掉了” 布鲁克曼似思索半响,又问“佳哈……” “佳哈的脾气很不好”米哈尔答道“我们无法和他谈条件” “迈普的能力不在我之下,况且他偷走了爱尔兰斯的神力,他的魔法……与武术”布鲁克曼沉声道“光是你们,还是无法胜任” “佳哈自从他的徒弟出走后,脾气就非常暴躁”米哈尔为难地说“他不接受一切条件” “必须把召唤书或是绿之意识给他,他才愿意帮助我们抹消迈普” “嘿”布鲁克曼冷笑道“残废的亡灵魔法师,只能以灵体形式活动,还念念不忘他的永生之路……” “绿之意识绝不能给他,它镇压着盐之桩”大德鲁依说“关于重生与灵魂的调查资料,你们带一份去” 他又强调道“你亲自去,作为交换条件,让他帮助我杀了迈普” “不能再有变数”大德鲁依作了决定。“必须把他和崔恩杀死” “尤其是梅杜莎之子,不能让他活着,必须杀了崔恩”他又缓缓重复了一次。 崔恩只是暗夜里的孤独行者。 每次解开黑布时,他唯一的愿望只是转过头去看一眼,却又不得不克制,默默在阳光下把它系上,回到漆黑的道路中。在风中飘扬的布条遮住了太多东西,包括那些从未溢于言表的温柔与倔强,唯有嘴角的微笑在嘲讽着这动荡的年代。 辰压抑的愤怒在香格里拉彻底爆发,率领着他的两万名军奴,在黑风的辅佐下,蝗虫过境般朝隆奇努斯山杀去。摧毁了森林与森林中的一切生命,把猎人们的弓箭践踏在脚下。 所幸仍有爱斯玲与崔恩的牵制令他保持一丝良知,没有对人类村庄大开杀戒,但在不久后,这仅存的一点良知也必将失去。 “主人”黑风从前锋队伍处匆匆奔来“前方大路发现难民潮” “难民?”辰疑惑问道“又没有战争,哪来的难民?” “该不会是在躲我们”学徒又说。“逃难也不会冲着我们来吧” 队伍放慢了速度,但依然有条不紊地前行,开始有饥饿的,衣不蔽体的人类进入他们的视线,两万余人的大部队把他们吓破了胆,流民纷纷朝道路两侧的田野逃去。 “从哪来”崔恩问道。 被黑风抓到近前的男人惊慌抬头,马上大叫起来“你是箭神!” “……”崔恩为这“贱神”的称呼很是郁闷,他挠了挠头,又问道“你们是法利亚人?” 那男人突然嚎啕起来,“瘟疫,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我们已经饿了很多天了!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辰皱着眉头,翻身下马,看清楚了男人背后触目惊心的脓疮,连连后退“你们城里的人都跑出来了?!”他问道。 男人难受地点点头,又把肮脏的手伸进脖颈里不断挠抓,抓破的浓血沿着他的手臂不断流出,看得学徒胃中一阵翻腾,他掩住口鼻“这种瘟疫……” “全往南方走了?”他又问道。 “有些往南,有些往北……”男人的声音小了下去,咳了几声。 辰出了口长气,吩咐黑风道“走吧,不要和他们接触,小心我们的军队被传染上” 男人愕然抬头,仿佛不相信这绝情的话。 “救不了?”崔恩问道“你能判断么?爱斯玲呢?” 小魔女摇了摇头,“那是来自神殿的……” “辰能救吗?”崔恩又问道。“大概有多少人过来了” “约七千人”黑风回报道。 “救不了,等死吧,老头子也没办法”辰刻薄地说“这种浑身长疮的传染性瘟疫,在布罕族里就见到了,是无药可救的。” “你们干的好事”他转向爱斯玲“诅咒,病毒,二者合而为一,世界上估计没有人能破解” “嗯,估计师父也没办法”崔恩答道“七千人” 他沉思片刻,抬起头,仿佛透过他的黑色蒙眼布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翠山峦,呼吸着自然的生机与人类的死亡交糅的气味,之后下了决定。 “拦住他们,都杀了” “哥哥!”爱斯玲尖叫起来。 “放他们过去,瘟疫会扩散到整个大陆,必须全部杀死,再就地烧掉”崔恩漠然说“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死于这场病的蔓延。” “你疯了吗!崔恩!”辰大叫道“七千人啊!他们都是……” “活人!这些都是活人!烧尸体就算了你要把他们活生生地杀死,再烧掉?!”辰失去理智地朝他大喊。 “去吧,黑风”崔恩置学徒与魔女的叫声于无物,下了命令。 “放他们过去也是死”崔恩站在堆积成山的尸体面前,士兵们还源源不绝地抬着新死不久的难民,把他们扔上去。偶有未死透的人,在手与脚的缝隙间艰难地滚动着,想离开那里。 “我明白”辰说“但我……真的做不到” “所以,等你忙完了,陪我一起去杀了他吧”崔恩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在这七千余人的尸体面前,显得残忍而悲悯。“只有布鲁克曼死了,一切才真正结束” “我会的”辰叹了口气,翻开黑色魔法书,召唤出了奇美拉。火焰腾空而起,焦臭味携着黑烟笼罩了他们。 “走吧,继续”崔恩随手摸了摸辰的侧脸,疲惫地说道“先把你的事忙完。” 第30章 吾爱·绝望 奥德赛的橙钢岩王宫散发着阴冷的光辉,学徒复仇的军队终于来了。 消息一天前传到了克罗洛斯的耳中,宫廷学者们永远都如嗡嗡叫的苍蝇,就一些永不可能达成的条件争执着,辩论着。 罗曼麻木地欣赏他们干瘪的口腔不停开合,里面像个黑洞,把他与珊莎的幸福吞进去,末了还作了个意犹未尽的咀嚼。 最后,他得到命令,开始布防。 “嗯”兰迪斯若有所思地说“很好……” “臭小子混出名堂来了”他微笑着转向监狱外,不安的玛丽亚。 “没有丢我的脸”骑士又说,他刚毅的脸庞胡子稀稀拉拉,任谁也辨认不出这竟是半年前大败布罕族的王国骑士长。 “洛伦学者认为……”玛丽亚又担忧地说“他们决定把你放了,你能让辰走么?” “不”兰迪斯摇头道“辰不会走的,我也不会走” “我们都是骑士,发誓抗击一切错误的骑士”兰迪斯道。 骑士浸透汗渍的背心与短裤已发黄,囚牢中充满了关押过久的汗臭味,他盘脚坐在干草堆上,想了一会,又说“玛丽亚,你回去吧” “可是”玛丽亚欲言又止,她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去吧”兰迪斯轻轻说“祝你生个男孩,继承克罗洛斯的剑,但不要继承他的野心” 所有骑士都已各就位,登上了城头。 弓箭手搭上他们的箭,骑士手持钢枪,奥德赛的大门紧锁,克罗洛斯与宫廷学者长洛伦打量着围在奥德赛城外的两万名步兵。马匹在空地上停下,爱斯玲,崔恩与辰也打量着他。 克罗洛斯认出了爱斯玲的魔法尖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把兰迪斯交出来,否则灭了你全国!”辰隐忍怒火,朗声高喊,死死控制着自己的右手,不让它把手中长鞭挥出。 洛伦苍老的声音在城外,城内的五万人头顶回荡:“辰、伊洛特,原王国骑士兰迪斯扈从,你谋杀王子与学徒笛雷……” 崔恩默不作声地从一名军奴手中接过足有两米高的破城弩,把它弩头朝着地面,反背在背后,一脚踏上弩头,左手微微抬起,挽着钢制弓弦。 “他要做什么”守城队长修玛不安地问道,克罗洛斯抬起一只手,示意噤声。 “在射程外”他简短回答部下的疑问,并观察着辰的举动,对方并没有探手入怀,摸出魔法书来的意向。 “……如今又率私军……”洛伦学者唾沫飞溅地控诉着辰的罪行。 崔恩咬牙转了个身,瞬间抬起蹬着破城弩的右脚,单足立于地面,大喝一声,反手后撑,呈“丁”字型死死钉在地上,肩,腰,直至足底,三点一线,指向城头,攻城弩在奥德赛三万守军恐惧的目光中被拉成了满月。 一切只发生在半秒中,黑风迅速放上两米长的巨型木箭,钢制箭头闪耀着朝阳血红色的光芒,崔恩松手,钩镰破门箭如流星般“唰”的一声飞了出去。 一秒后,城墙上的洛伦学者只剩下半身直立,身体被拦腰射成两截,鲜血狂喷而出,他双眼凸出,上半身拖着白色的大肠朝后飞去,摔进了城里。 “箩莉,放几个魔法给他们看看”辰说道。 “不要叫我箩莉!” “风之源,火焰之光,我以奥菲斯之名令你聚集……” 爱斯玲咬牙切齿地举起世界树法杖,破晓时分的深蓝色天空变得一片血红,继而浓密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拥来,空气中充满了躁动不安的静电。 “……雷电复合于天际,诸神判决降临大地”咒语吟唱完,小魔女把法杖遥遥挥出,瞬间一道粗如水桶的雷柱从乌云中斜劈而下。 爆裂声响,奥德赛成犄角互相支援的两座城墙高塔之一,被从中轰断,轻飘飘地倒下,继而带起无数哭号与烟尘。 “现在让我来提条件,克罗洛斯”辰冷漠地说。 奥德赛的新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小声吩咐修玛。 “把兰迪斯和罗曼交出来,否则,二十分钟后开始屠城”学徒说出了他的条件,静候克罗洛斯的答案。 二十分钟过去,修玛仍然没有回来。 克罗洛斯焦急地,接二连三地派人再去,又望着城外虎视眈眈的学徒与他的军队。修玛捂着溢血的鼻子回来了,他的鼻梁断折。 克罗洛斯僵硬地朝远处军队看去,吸了口冷气。 “看来你们是要我攻城了!”辰愤怒地大喝道“不愿意交?!” “把那个贱女人带过来!”他又下令。 “不——!”罗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背后两名骑兵死死抱住了他们要跳下城墙的骑士长。 “罗曼你这个叛徒!”辰站在城门外的空地上,珊莎双手反绑,衣裙被撕成碎片,她痛哭着,埋头于地。 “是公主!”有骑士认出了从奥德赛逃亡的珊莎“是公主!” 顿时城内一阵骚动,士兵们不安地朝克罗洛斯望去。 “弓箭手预备!”克罗洛斯狠狠下令“只要他敢迈入射程一步就射死他!” 辰的目的已达到,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们都是骑士,你们的主子就在这里!” “这就是王室的血裔——!”他扯开嗓门像个无赖般地大喊着“老子的军队有两万人!罗曼!你这只猪狗不如的畜生!背叛朋友的懦夫!你看到了么?” 骑士们愤怒了,当即便有人冲到里城门处。 “不能开城门!”克罗洛斯吩咐全身颤抖的修玛“不要中计!” “决斗!让我和他决斗!”罗曼痛苦地大喊,不要命地奔向厚重的大门,紧接着城外传来的,曾经的朋友发出的怒斥令他全身血液凝固。 “老子有两万名军队!两万人!” “从现在开始,大家排队!就在这里!每人轮流上她一次!” “我看你们开不开城门!不开?!就把奥德赛的公主轮到死为止!” 辰的宣战书比任何有形的武器来得更锋利,更沉钝,像一声闷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轻易地撕碎了奥德赛的军心,士气,以及防御。 城门缓缓开了。 火焰君主的咆哮响彻云端,一马当先冲了上来。克罗洛斯甚至还来不及组织防线,步兵们已在火焰君主的阴影下弃了武器,逃向城内,奔出护城河外决战的骑士们与近五千名不怕死的军奴撞在一起。 “关城门!”克罗洛斯声嘶力竭地大喊“谁开的城门!那是谁!” “弓箭手,射死他!”修玛一把夺过长枪投出,把城门边缘,趴在机关木轮上的人钉在地上,随即他愕然发现自己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看见了蓝天。 尖锐的鸣叫震得所有人耳膜作痛,格里风的利爪提着修玛的头冲上天空,龙卷风把马上的骑士们摧下马背,军奴浴血冲锋,在城门内的大道上散开。 爱斯玲完成了她的第二个魔咒,她飘了起来,浮于空中,继而红发飞舞,一手持杖背于身后,小小的手掌虚推。 “轰——雷——爆——炎——冲!”随着她的娇喝声,直径粗达三米的雷电神龙奔腾而出,把木制城门轰成碎片。 米陶诺斯踩上吊桥,与骷髅君王立于两边把守着唯一的通路,军队顶起盾牌,源源不绝地在箭雨笼罩中冲进城内。断肢四飞,血肉横溢,克罗洛斯急步跑下城墙,翻身上马。“骑士们!撤进内城!准备巷战!” 他正高举长枪,发出号令时,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六个月前,与布罕的血战中,危机笼罩全身的熟悉感,半秒后一根羽箭穿越了无数人的缝隙,穿过了挡在他身前近十名骑士的盔甲与肉体,从城外飞来,把他射离马背,鲜血狂喷直飞出十余米,克罗洛斯像只死狗般摔在地上。 “主人,抓来了”黑风单膝跪在辰的马前,并把浑身血污的罗曼扔在地上。 “嗯,很好”辰满意地点了点头,“统计伤亡” 爱斯玲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落下“辰,不要再杀了”她难过地说道。 “没问题,既然箩莉老大发话了,就饶他们一命好了”学徒笑道,此刻站在奥德赛的城内,他颇有意气风发,衣锦还乡之感。 衣锦还乡的方式,是以钢刀大剑屠杀江东父老来宣告自己的成就,辰真是历史的第一人。 “谁开了城门”崔恩漠然问道。 “对,谁开的?”辰又讥笑罗曼道“你这只废物,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他翻身下马,踢了罗曼一脚,又吩咐道“给他松绑,就这样好了” “这个人是谁?”辰仔细地端详着操控城门的机关齿轮上,趴着的那具尸体。 尸体背后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修玛的骑枪钉得太深,学徒摇晃了几下才把它拔出,翻过身来,却是一张胡子拉渣的脸。 “叫什么名字?我要给他办个盛大的葬礼”辰回头笑着问道“废物,这具尸体是谁?” 他又认真地看了一会,终于辨认出那张脸。 “给他搭个火葬的架,就在这里好了”辰说“让我给他办个盛大的葬礼” 军奴们依着他的话,搭起了木制的高台,并在高台下堆满了易燃的松柴,浇上油脂。 辰又问道“克罗洛斯呢?把他绑在柱子上,衣服脱光。” 气氛静得恐怖,死人被扛上火葬架,克罗洛斯被绑在另一根柱子上。 “找张渔网,把他包住,捆紧一点,对,就这样,要把全身的肉勒出来” 浑身赤 裸的克罗洛斯肩膀上插着崔恩的羽箭,再往下移几寸就能要了他的命,神射手拿捏得很好,他现在仍是活着的。 “拿着”辰掏出匕首,交给他的奴隶黑风“一点一点,慢慢削,把肉剔干净,别把他削死了” “这个给你”他把火把交到崔恩手里,吻了吻他薄薄的嘴唇,接着,在克罗洛斯的凄厉的痛嚎声中,辰抬脚走上了火葬架。 他从怀里摸出《逆世界之书》,把它放在兰迪斯的胸口上,又搬起他已僵硬冰冷的手臂,枕在自己脑后,侧过身抱着他的骑父。 “可以点火了”辰闭上双眼,说。 人潮聚于他们身周,泪水浸透了崔恩的蒙眼巾,又沿着他的脸庞缓慢淌下,他手持火把,呆站了一会,克罗洛斯的刺耳痛嚎不断传来,像是一首切割着所有人灵魂的哀乐。 兰迪斯的胸口上,《逆世界之书》自动翻开了它漆黑的封皮,显现出了什么字,当时没有人看清。 但只有空间的荡漾,他们看清了。 于数万双眼睛中的天空,城楼,尖塔像是照片般从某个点开始不安分地扭曲,又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开了一个洞。 接着,有名少年轻飘飘地,缓慢飞了出来。 少年身穿脏兮兮的衬衣与咖啡色羊毛短裤,漆黑的夜鹫绒毛围巾,刺猬般的黑色短发,被一顶雪白毛帽,服帖地按在耳侧与额前。若背后再加一对翅膀,赫然便是暗之神的堕天使布偶。 他晶亮的漆黑双眼竟比崔恩更迷人,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瞳孔的深处运转不休。 人群为这不速之客喧哗起来。 另有只小蝙蝠蹲在毛帽上,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许久它扯着公鸭嗓叫唤道“这是哪!怎么会这样!” 少年迷茫地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克罗洛斯,吓了一跳,又看看火葬架。嘴角微微抽搐,接着想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开心地叫道。 “我我我,我们穿越了!奇雷斯!” ——卷二·雪狼VS金线蟒·End—— 写在卷末的话: 之所以不放在“作者有话说”里的绿字,是因为常有转载的大人们只搬正文,忽略了小字,就当我凑点儿字数吧。 天之大陆七大神明,本书中出现五位,此处作为设定补遗为各位第一次翻开宿命三部曲的读者们交代。 首先,这一世界像个硬币,分“正之界”与“逆之界”,如其正反两面。千万年前,七大神明间发生过一场为争夺信仰之力的驱逐战,也就是陨神之战。战争结束后,逆之四神落败,不再干涉人间界运转,奥菲斯接过人间的控制权。 第一神:生命藤蔓奥菲斯,也就是德鲁依们所供奉的生命母神,她创造了自然与生命。关于德鲁依这一物种,中古神话称其为“山林之子”或是“自然之子”,也有人认为是人类受到自然之神承认后的类动物种族。德鲁依具有变幻自身形态,从而保护他们的家园——森林的能力。 第五神:火麒麟炽羽,雄性,灵魂之神,双目金黄温暖。 第六神:星龙戴洛,雄性,情绪与欲 望之神,也就是辰手中召唤书的主人。 第七神:黑魂兽紫羽,雄性,混乱与失序之神。 戴洛之书最后一句“绝望献祭,吾爱降临”叙述的便是至高神混战的年代里,他对第七神明至死不渝的感情。但那已是下一部曲——占星师里的内容。 戴洛于混战中身死,尘埃落定后,某日第七神紫羽转世,作为火麒麟养子的身份,轮回于人间界历练近百年,再次回到逆世界,与他的养父生活在一起。 紫羽,就是本卷最后出场的穿越大神——小悦,于人间历练的旅途便是《天之战记》内的故事。 看得很晕么?那没关系,就随便提提,忘记了也不影响您阅读后面的剧情。忘了它吧,咩哈哈哈,以下是第三卷预告。 辰误打误撞地开启了这千年前的秘密,在兰迪斯死去后,召唤出了戴洛曾经的爱人,他能帮助绝望的学徒做点什么?神的性格又是怎样的?不知不觉,他们已在自然的乱流中被宿命推向彼此的方向。 一人分饰两角的小丑,呱噪的小蝙蝠,雷死人不偿命的黑猫,目光温暖却又君临天下的旭日主宰,下一卷,黑猫火麒麟马戏团的幕布,为您揭开。 卷三 黑猫&火麒麟 第31章 白羊座·悦 他一直坚信最好的值得耐心等待。 偏偏最后掉落的苹果通常是酸的 而惊心动魄的伟大爱情,通常不是等来的 哦,可怜的戴洛,该说你什么才好 这样也不错,最后让我拣了便宜。 ——炽羽·格拉苏。 “你真的能救他?” “对啊,要我说多少次”黑发少年不耐烦地抓了抓脑袋,顺手捞起躲在他兜帽里的奇雷斯往前甩去,小蝙蝠“啪”的一声被摔得扁扁的,贴在岩石上。 “我是神,你懂吗”少年又疑惑地说“咦?这里的通道怎么没了?” 崩龙渊内的金线蟒仿佛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物事,在摔得头晕脑胀的小蝙蝠面前,转身一溜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隆奇努斯山的峡谷内安静得连半只飞禽走兽都见不到,少年环顾四周,看了看跟在他们背后的崔恩。 “芝麻开门!”小悦道。“不对,大饼开门” “不是拉!”奇雷斯坐在地上,抓了一把草,又在空中扑腾几下“是:兰州烧饼开门!” “哦,对!”少年这才醒悟过来“上千年没来人间界了” 本盘踞着金线蟒的一小片空间内,岩石上不易察觉地动了动,随即景象散开,现出一个深邃的坑。 “这是干嘛!”辰恐惧地大叫,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而灵魂被少年一把拉了出来。 “这是魔法,魔法懂吗”少年满意地拍了拍辰的肩膀,后者汗毛直竖,他又回头说道“喂,瞎……子帅哥” “嗯”崔恩在担架前坐了下来。 “你在这看着他俩的尸体……身体”黑发少年说“我们尽快回来” “好的”瞎子答道,随即少年拉扯着辰的灵魂欢快地奔进了异空间。 “为什么不先去买巧克力——!”小蝙蝠扑腾着跟了进去,崔恩静静地坐着,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这是什么鬼地方……”辰的呼吸被闷在喉咙里,他艰难地喘息着,周围灼热的气焰简直要把他烤焦。 触目所至,地面均是钢墓石被高温烧得滚烫后的红毯,远处零星分布着黑色可供立足的浮岩,天边火红色的云彩压抑地笼罩着他们,而地底有不安分的熔岩翻滚,升腾,带出直把人烤熟的蒸汽。 “这里真的能找到兰迪斯的灵魂?!”辰抓着少年的手,只想往后退。 “嗯嗯,这里只是通道,我们要下去灵魂之海”少年解释道,他左手上的戒指泛起一层浅蓝色光芒,有效地阻挡了扑面而来的炙炎。“这里就是阳燧山啊,你召唤奇美拉的地方” “啊……”辰瞠目结舌地看着熔岩中移动的一些身影“奇美拉!” “你是什么神?”他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望向少年“阁下……请问,您是什么神” 此时辰还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他又补充了一句“您的神名” “哦,我叫,你听好拉,我叫悦、雷、紫羽、格,格拉苏、塞雷斯托、克,克勒斯、格兰塞尔、爱,爱尔兰……” “停!”辰连忙阻止道“好,我知道了……” “你可以叫我雷大人,不是雷神喔,但我比较喜欢被称呼为‘小悦’” “好的,好的”辰于是满脑袋黑线地答道“小悦,你们神族的名字好长” 接着,爱斯玲的诅咒奏效了。 “嗯,其实本来没有这么长,但,那些是我老公们的姓氏”小悦解释道。 咔嚓碰,天雷贯顶,浑身焦黑,辰大人风中凌乱,渡劫失败,投胎去也。 (全文完)。 咳,没有的事儿,请继续观看。 自不是雷神,胜似雷神的小悦殿下穿越之后……自从他被召唤到人间界之后,便为绝望的辰与崔恩带来了一丝曙光。辰把他的军队交给黑风,奥德赛是崩陷也好,修整也好,他都不再放在心上。 他跟随小悦来到了这奇异的世界,在他的承诺下,决定找回兰迪斯的灵魂。 “这里就是逆世界,你那一大堆召唤兽的来处”小悦一面给懵懂的学徒扫盲,一面引领着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不时喷发的蒸汽,朝山上走去“现在,我们要去的是在阳燧山下的灵魂之海”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小悦露出无奈的表情“拿来” 私生子带着不信任的表情看了他一会,终于还是识相地递过了他的召唤书。 小悦随手把书敲了敲,它漂浮于半空辰的面前,黑色封皮缓缓翻开,扉页现出清晰而优美的古文字。辰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从未见过的十四行诗。 “看到了么?”小悦笑道“负面的情感召唤深渊恶魔,而正面献祭文字在第一页的空白处” “难怪”辰喃喃说道,凤凰,神龙……这些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上古神兽,居然都有其特殊的召唤方法。 “而且”小悦随手把书合上,塞回辰的怀里“你们人类根本不知道这本书有什么用” “召唤只是它的附带作用,真正重要的是中间的那一页符文——乙太封岳阵” “我知道”辰说道,跟上了小悦的脚步“大封印术可以束缚所有神以下的存在,迈普告诉过我” “迈普?”小悦侧过头想了想这个名字“没听说过,他也不识货” “告诉你吧”小悦笑道,他在空中漂浮着,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不是所有神以下的存在,而是一切存在” “哦”辰茫然地回答道。 “你根本没明白我说的话。一切存在!”小悦又强调道“只要你的精神力足够,什么都可以封印!包括创世神,包括……” 辰此时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什……什么” “那,我可以和你签订契约么?”辰舔了舔嘴唇,贪心地说道。 小悦想了想,一手拉着辰,攀进火山口的洞内,说“好,好吧” 成功了!拐到一个神!辰心中狂喜,但随即发现有点不对劲,接着他推开小悦要点到他额头上的手,抓狂地大喊着“是我和你签契约!不是你和我签!你这个白痴的结巴神!” 小悦先是一楞,紧接着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辰恼火地问道。 “你没那本事……”小悦又道“连你老大戴洛都没法和我签契,你就更不可能了” “好热!”奇雷斯的公鸭嗓叫唤道“我们就不能走悲羽谷那条路么!小悦!” “走那条路你会嫌冷的拉!”小悦又说道“跟我来,辰” “哦”学徒放弃了他的妄想,又问道“我有这个,我们可以骑着龙过去么?” 他掏出娜塔莉亚的唤龙笛。 “怎么会在你那里?”小悦一楞,接过非金非玉的黑色短笛“是,是娜塔莉亚给你的?” “你认识她·”辰好奇地问道。 “当然,兰佛里德曾经是效忠于我的龙骑士……”小悦想起了一些往事。“黑龙过不来,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辰毛骨悚然地望着四周被高温烤得结晶的黑曜石颗粒,它们像愤怒的龙目般镶嵌于火山口处,反射着熔岩坑里灼热的光芒。阳燧山正中央,一潭熔岩湖令他下意识地举起一臂,躲避着如太阳般要把一切阴暗焚烧殆尽的灿烂之光。 “上,上来” “不不!我会被烧死的!”辰连连往后退去。 “不会的!你是灵魂!怎么会被烧死!”小蝙蝠叫唤道,咬着辰的肩甲拉扯着,小悦箍着私生子的手腕,迈上熔岩湖的正中央,站在一片奇异的鳞甲上,缓缓地沉了下去。 “要死了!”辰绝望地大叫道,突然发现灼热感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与孤独。 混沌,虚无,放眼望去,苍茫的白烟在海上飘荡,唯有他们的落脚之处是嶙峋礁石,海水是漆黑的,漆黑中又仿佛有一张张人的脸浮上水面,不甘心地哀嚎,哭诉。 世界蓦然退得无限远,再也分不清楚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只见视线能及之处均是无边无界的浑沌与死寂。死寂中便是他们所站定的巴掌大岛屿,尖锐礁石扎得辰的双脚一阵疼痛。他紧紧抓住了小悦的手。 “这是什么地方”辰慌张地望去。 “灵魂之海,一切生命死亡后……都将到这里来报道”小悦说道。 巨大的白色烟龙在海面呼啸着,时而扎入翻腾的怨恨之浪,时而又翱翔于死灰色天空中。 “那是……灵魂之海的主宰,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小悦伸出一掌按于虚空“它以灵魂的思念为食”烟龙自觉地绕过他们身畔,又消失在天边。 “灵魂有怨恨,思念,便会浮在海面上”小悦又说“直到一切羁绊被吞食,它们便会沉入海底,化为纯粹的生命能量,被世界树吸走,开枝散叶,从它的脉络里散向人间” “那就是轮回转世了”辰低头望着脚边不断拍打着礁石的海浪,与那一张张因痛苦,悲愤而扭曲着的人的脸。“兰迪斯也会在这里?” 小悦点了点头“好拉,接下来,你自己去找他” “为什么!你得和我一起去!”辰在灵魂之海里连续不断的,巨大的哀号声中吓得变了脸色,他死死抱着小悦的腿,抱着救命稻草“不是说好的了么!” “等等等……”小悦一面掰着辰的手,一面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和你……要找的那个灵魂,兰迪斯,之间有契约,所,所以只有你能找到……” “什么契约?我们没有签过契约” “爱情契约”小悦解释道。 “什么意思?你别想拿这些哄小孩的招数来骗我”辰又往礁石中央缩了缩。 “当然不,爱情是最坚固的契约,你看,海里面,看到了么?” 辰顺着雷神殿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海面伸出一根极不可辨的细小白线拴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就是这个?” “顺着这个方向去找,就能找到了,快,快喔!” “爱情怎么算是契约!”辰不甘心地挣扎道“你得陪我下去” “爱情当然是契约,而且是最牢固的那种”小悦正色道“有一个人爱上了你,愿意为你赴汤蹈火,舍弃生命,不计代价地对你好,叫他去东他不敢去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比大封印法还要坚固,怎么不是契约?” “你就吹吧,我死也不下去”辰又说“万一我被吃了怎么办!而且不少人爱得半死,最后还是分手了……这叫个屁的坚固!” “啊……你看,有,有东西浮上来了,啊,是兰迪斯!” “哪里!”学徒忙转头望去,随即屁股上遭了一脚,被踹得飞了出去,“咚”的一声摔进了海里。 “分手契约就解除了,笨蛋!”小悦嘲笑道“我,我是说契约还存在的时候,祝你好运!我在这等你们上来!” “你等着,混蛋!”辰高声在海中呼喊着,最终无奈地被海浪卷走,沉了下去。 “拜拜!记得带礼物回来——!”小蝙蝠又扯着它的公鸭嗓大声叫唤道。 冰冷彻骨的海潮推动着辰,他身不由己地飘向远方,恍惚于那寂寞的颤抖中寻找能令他稍稍安心的事物,他浮出海面,头顶白色烟龙掠过,吓得他又立即缩了回头。唯一能给他以依靠的只有无名指根处系着的飘渺白线。 “兰迪斯……你在哪”辰呼了一口凛冽的寒气,感觉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剧烈收缩,他的思想快被冻住了,他又大吼道“种马,你他妈的快给老子出来!” 在大海中漫无目的地飘着,辰怀念起兰迪斯温暖的胸膛,与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手指处的细线传来一股隐隐约约的力道,把他缓缓拉向远方。 “爸……”辰不自觉地流着眼泪,喊出了他本该在许久前便出口的称呼,心头一阵难耐的酸痛“我的骑父,你在哪,我来找你了……”他抽泣着,渐渐接近那一团白色光团。 光团在灵魂之海的深处飘着,周围俱是一片湛黑色,他已沉了多久,辰无从分辨,头顶,四周,海面上的光芒逐渐淡去,唯有漆黑伴随着他。他努力地拉扯细线,光团处反而拉着他,不断靠近。 那是兰迪斯的灵魂。他的面容与身体均是他梦里的骑士。骑士的身周一切游魂都似畏惧着他的光芒,不敢靠近,只有他自己。 “兰迪斯!”辰使劲地拽着,竭尽全力地大喊,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辰!”兰迪斯的灵魂绽放着柔和的白光,他的声音浑厚一如往昔,令辰安心不少,他扑到他的怀里,骑士反手抱住了辰。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去!” “不!我来带你回家!”辰呜咽着,他感觉到兰迪斯的双手要把他往外推,又惊恐地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两人的身体贴于一处,他快速而简短地解释了来意。 “你怎么找到我的?”兰迪斯诧异地问道,他又转头审视那灵魂之海中的虚空“我已经死了,辰” “不,不!你能活过来的!相信我!” “不,听我说,辰。”兰迪斯抬手温柔地摸着学徒的灰色短发“你得赶紧回去,这里是死人呆的地方,你的生活重新开始了,一切……” 辰痛苦地大喊着“我们是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走,我也不走!” “我只是履行了我的承诺,我只是在报答你”兰迪斯沉重地说“所以,你没有什么亏欠我的,你还有你的人生和未来……” “不,你在撒谎!”辰把头埋在兰迪斯的胸口,抽搐着“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你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灵魂的线,它把我们牵在一起”辰又难受地把左手放在兰迪斯的侧脸上“我错了,兰迪斯,但我知道你已经原谅我了,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 那根细线分明地亮起,泛着清晰的光,兰迪斯把他的大手覆于辰的手背,他们的手指扣于一处,形成坚固而圣洁的白色指环。 “好的,辰”兰迪斯低头吻了吻他的扈从。“我想起来了,睡得太久……很多事都忘记了” “我们走吧,我的辰”兰迪斯说。 一如曾经在古堡中的誓言,兰迪斯的灵体变轻,和辰一齐缓慢地浮上海面。 第32章 信破烂坩埚者得永生 “嘎——!你们太慢了!我还要回家吃晚饭啊!”小蝙蝠在海面上拍打着翅膀,大声地对海中忽沉忽浮的辰喊着。 “快滚开拉!”奇雷斯又朝空中盘旋而来的烟龙叫唤道。“滚远点!” 几次驱赶了灵魂之海的猎食者,小蝙蝠带着他们摇摇晃晃地朝海中央的礁石处飞去。 “那就是小悦,他能让你复活”辰朝一手搂着他的兰迪斯解释道,他发现小悦身边多了个人。 “……不许随便杀人,不许毁坏任何建筑物,要遵守人类的规则……” “好的好的……”红发的男子不停应着,“你的朋友们回来了” 小悦转身并朝他们挥手,辰拉着兰迪斯上了岸,随即骑士的灵体“扑”的一声化为无数荧光点,飞散。 “怎么了!”辰突遭变故,惊恐地大喊着。但红发男人已赶在他的大叫之前,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于虚空中随手一兜,似是传来不可抗拒的吸力,把兰迪斯四散的灵魂全数装进了瓶内,揉和为一团白光,缓慢地在瓶中漂浮。 “拿着”他把水晶瓶递到辰的手里,学徒抽了口冷气,抬头望着他。 若世间有什么完美的男人,便只有面前的这一个,若世间真的有统御苍生的唯一帝王,也只能是他。 他的红色短发似一团充满朝气的,光辉的火焰,金黄色双目像温暖的旭日,鼻梁高挺而左脸上纠缠着的火焰纹身延伸至脖颈,性 感无比。 他的唇,嘴角,甚至剑眉下的眼神,都散发着无可名状的高贵与王者气息,在黑灰色的灵魂之海正中央,就如一团红光万丈的烈阳,带来了无限温暖与希望。 辰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面前的男人比兰迪斯还要高,乌德斯跟他一比简直就成了娘娘腔,兰迪斯与他一比简直就是野汉,崔恩与他一比简直就是乞丐!辰几乎是着迷般地盯着他的脸,没有任何歪念,更多的只是惊叹与敬仰。 “这是炽羽,我养父……”小悦飘离地面二十余公分,两手勾在红毛的脖子上,不怀好意地瞄着辰“喂,你尽盯着我爸看干嘛,你爸在瓶子里呢!” “骚包——!”奇雷斯又扑腾翅膀叫唤道。 “这就是戴洛选定的人?”炽羽转了个身,伸出食中二指在空中一划,打开了空间门。 “是,喂,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死得太久了”炽羽看了看兰迪斯的尸体,又转向崔恩。“梅杜莎?” “梅杜莎与人类的杂种”崔恩漠然回答道“你是谁?” “把瓶子打开”炽羽吩咐道。“我是灵魂之神” 辰在担架前拧开了水晶瓶的木塞,炽羽只是随意挥了一下手,灵魂泛着白光便投入了兰迪斯身体的眉心中央。 “死太久了么?”小悦端详着兰迪斯的外貌。骑士的尸体因时间太长,脸上已浮现出片片尸斑。嘴角的血迹早已凝固,化为漆黑的一滩印记。 “耶,失败了!你也有失败的时候!”奇雷斯幸灾乐祸地喊道,随即炽羽挥出一掌把它拍得半死。小蝙蝠扁了扁嘴,哇啦哇啦地乱叫着,缩进小悦的兜帽里。 “得让尸体活化……”小悦笑道,他歪着头想了想“天之大陆上还有绿之意识么?再生之泉也可以” “有”崔恩答道“再生之泉在绿之城,生命神殿里” 炽羽翻手扔出一片火红色的碎鳞甲,它旋转着飞到兰迪斯尸体上,覆于他的胸口。继而似是有生命般地生长,把他已死亡,僵化的肉体完全遮盖,延展着形成一副全密封式的人形盔甲。 “好了”炽羽沉吟片刻,又说“起来吧” 在辰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兰迪斯缓慢地坐起,一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在地面上,继而稳住了双脚的平衡。 “兰迪斯!”辰抓着盔甲的一手,激动地摇着。 “我把他变成了僵尸”炽羽解释道“他现在五感全失,只余第六感,但能跟随我们一起行动” 他转头揽着小悦的肩膀,奇雷斯从兜帽中伸出头大叫“骚包——!” “一千多年没回来,人间界怎么变这德行了……”小悦眺望山脚下零落的木桩,与失去了家园的鸟雀。 “奥菲斯都不管的么?”他又问。 “百余年前就开始了”崔恩漠然答道“人类扩大他们的活动区域,把森林线逐渐推进” “你活了一千年?”崔恩问道“你参加过流星战争?” “当然”小悦笑道“你们世代传颂的龙骑,星耀剑士,大陆帝君,曾经都是我的跟班……” “但他们都死了”小悦唏嘘道“只有我还活着”他似乎不愿意想起太多的往事,岔开了话题。 “村镇没人”辰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过来吧,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在金媒镇过夜。” “法利亚的第一任女王,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悦伸手揽住炽羽的脖子,让他带着自己落下高地“这里以前是矿区” “现在也是”辰说道“瘟疫开始的时候,人都跑光了” “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崔恩伸出一只手,帮学徒搭了一把力,把动作僵硬的兰迪斯抬下,骑士像个大铁罐头般摔在地上,激起一阵土灰。 金煤镇已不复他们初识的景色,血红色的夕阳中,空空荡荡的村庄显得诡异而冷清,炽羽随手推开一扇木门,桌椅凌乱而铺满了泥尘。门外打麦场也早已空置,喂牛的干草叉七零八落地横着。 炽羽随手抛出一团光球,照亮了鬼屋般的空旅店。 他找了个角落席地坐下,朝小悦招了招手,后者缩在他怀里,接过崔恩递来的干面包,皱着眉咬了几口,便一把抓过奇雷斯,掰开小蝙蝠的嘴把剩下的部分塞了进去。 “我不吃这个”小悦不满意地说。 “神也要吃东西?”辰忍不住笑道。 “当然,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吃和睡,还有……去,找点吃的来,奇雷斯”小悦吩咐道,小蝙蝠摇头晃脑地走了。 崔恩按他吩咐的,从村内拣回来干的木柴,它们有一些是从围栏上拆下,也有一些是由零落分布的家具上折出来的,瞎子默默地把柴火叠在一起,双手又互握着,坐在一把缺了脚的三腿板凳上。 “这能用么?”辰在旅店的厨房内翻出来几个装调料的瓶罐,里面的蜂蜜和盐,还有胡椒粉已结硬,小悦接过晃了晃,“嗯,很好” 炽羽只是扣着手指随意一弹,火便燃烧起来,辰甚至见不到他念了什么咒语,或者释放出什么奇异的力量,诧异地观察了一会,直至干草的青烟从窗户飘出去,把木柴也顺着点燃。他又转向小悦。 “还有什么?”学徒又问。 “没什么”小悦笑着说,转头与闻嗅他黑色碎发的炽羽接了个吻,一时间温暖旖旎的气氛在小小的室内荡漾,辰突然想起自己遗忘了的一些事,或是他刻意遗忘的一些事。 接着,奇雷斯在辰惊悚的目光中,吃力地从旅店外拖进来不知什么动物的一条腿。 “这是什么,麋鹿?”小悦郁闷地问“你不能抓小点的动物吗” “不——知——道!”奇雷斯喘着气把那只半米来长的麋鹿腿扔在火堆旁,崔恩把它接过,支撑在烤架上开始缓缓转动。 “咦!你比小悦熟练!”小蝙蝠蹲在小悦的帽上,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望着瞎子。 辰的脸被火焰映得微红,他看着崔恩瘦削的侧脸与永远淡然的表情,那蒙着双眼的黑巾令他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内心。学徒的胸口不由得一阵抽痛。 “他有话要问你”炽羽开口道。 “什么?”辰愕然抬头。 “你的养父问你,为什么难过”炽羽抬眼望向兰迪斯,被盔甲密封的罐头人在墙角安静坐着。 “你能和他交流?”辰问“他说什么?” 炽羽摇了摇头,接过崔恩递来的烤肉。 “我……我没有难过”辰茫然地说,与崔恩的手相碰,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辰不自然地往角落挪了挪,靠在罐头骑士的身边,寻找着他所剩无几的安全感。接着暴雷的声响震耳欲聋,又一闪白光照亮了他无助的表情,也照亮了崔恩的黑色蒙眼巾。 “母亲给我一根线……把泪水串成珍珠……”小悦轻轻唱起了歌。 少年的中性嗓音带着一丝倔强,又有隐隐约约的温柔,暴雨敲打着旅店的门,门外似有哀哭声,时断时续地传来。 雨水与狂风,闪电交杂的嘈乱,渐渐化为实体,拍在木门上,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闪电肆无忌惮地在天空中奔腾,借着火光与电光,辰看清了门外的一张张脸,惊得大喊。 “鬼啊——!” “叫唤什么”崔恩的嘴角露出他的招牌式微笑“有神在呢” 学徒随即反应过来。 “欢迎你们,迷途的旅人”小悦停了他的吟唱,起身行了个优雅的魔法师礼。 “欢迎你们来到黑猫与火麒麟旅店……喂,红毛,收拾收拾” “胡闹”炽羽脸上挂着笑意,随手在空气中一握,四散的桌椅自动退到墙角,空出屋子中央的一大片区域。 “神的荣光与你们同在”小悦又说“进来吧,走进这里的一刻开始,你们就是安全的” 饥饿且面有菜色的农夫,男人们,矿工,衣不蔽体的妇人,抱着她们的孩子陆续进入旅店,纷纷向他们麻木地点头,致以谢意。铁匠抗着他们的打铁锤与砧,把工具重重地搁到墙角。老人们在少女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入,却没有任何人给他们让一个位置。 “我们从法利亚来”老人说“瘟疫……” “法利亚怎么样了?”崔恩问道。 流民们看清楚他脸上所蒙的黑布,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瞎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议论,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你们中间有人得病么?” “我的孩子”一个女人抱着她五岁大的儿子走出,她的头发与衣裙均在大雨中淋得湿透,她带着畏惧与不安的眼神望向温暖的火堆,把他放在地板上。“大人,我见过您,您是城墙上的射手座之星,您守卫了法利亚,我恳请您救救我的儿子” “还有我的女儿”另一名妇人跪在火前,把她怀中的小女孩放下,崔恩叹了口气。 “我的”陆续有人走出,父母亲悲伤的神情浮现于脸上,一时间地板上躺了六七个全身化脓的孩子。 “幼儿的抵抗力太弱”辰漠然地说“治不好的,你们省省……” “治得好”小悦插嘴道。 场内所有人的目光均被他吸引过去,法利亚的难民们怀疑地打量着墙角的少年,注意力又在他背后环搂着他的红发雄伟男人脸上停留许久。 小悦就像只黑猫般在炽羽刚毅的脸侧蹭了蹭,小声说了句什么。 “他们会痊愈”炽羽随口说道。 奇迹发生了,本应染病而流出的脓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愈合,孩子们停止了啜泣与艰痛的抽搐,母亲们又惊又喜地叫喊着,抱起她们的孩子,跪爬到炽羽与小悦的面前亲吻地面。 “奥菲斯的信仰之力太广,我只能做到这样”炽羽又在小悦耳侧的黑发吻了吻,温柔地说,此时病人们身上的脓疮已完全敛去,仅剩微弱的红斑。 “真神!请允许我赞美你!”女人们又跪伏着退后,面上洋溢着激动的泪水。 “你知道什么叫真神!”老人不忿地用他的胡桃木手杖敲击地面“休得亵渎神明!” 扑哧一声炽羽和小悦同时笑了起来,“那你说什么是真神?”小悦打趣地问道,“顶着个球的那位才是?” 老人颤巍巍地说道“伟大的魔法师,或是痊愈师,我们感谢您的善举”他从身侧少女的背后,取下一个布包,放在地上。“接下去是我们自己的仪式,请您不要干涉” 他把布包捆得紧紧的四角解开,在流民们敬畏的目光中取出一个漆黑的器皿,并把它小心翼翼地摆在空出来的地板上正中央。 “那是什么神器?” “那是什么破烂?” 小悦和炽羽忍不住同时问道,老人听得色变,嘴角抽搐不止,似乎想要破口大骂,最后却又按奈住自己的怒火。 “那是个坩埚”辰忍着笑回答了他们。“青煤玉坩埚,熬炼鳞光粉用的” 老人严肃地点了点头,“神把它交到我的手中,每个夜晚它会带走我们的痛苦,让我们在安详中永生”他又珍而重之地用拇指与食指樶了一小丛闪光的药粉,把它撒进坩埚中。 紧接着他开始念诵咒语。 “伟大的冥神阿努比斯!执掌轮回,罪与罚的审判者!我在此呼唤你!你的子民虔诚地祈求你现身!” 天空中闪耀的雷光与燃烧的烈火之绯红,映上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把他的表情照得分明,愚昧的人类在此刻均虔诚而庄严,全数匍匐于地,等待他们的神带来的救赎。 第33章 摩羯座·炽羽 “糟了”小悦往炽羽的怀里缩了缩“万一他真的召唤出沙利叶怎么办?我前几天打碎了她最喜欢的花瓶,她会骂我的” 炽羽满头黑线,想了一会才小声回答道“回去以后你给我,我把它粘好” “我当时把它藏在窗帘后面”小悦又说。 “你们”辰哭笑不得地问道“你们认识那个神?” “嗯”小悦点了点头“她做的饭很好吃,除了青椒,我是说某些蔬菜……不太喜欢” “挑食会长不大”崔恩忍不住插嘴道“要吃蔬菜,才能长高” “那应该给她自己的胸 部吃,吃了才会长大……” “……” “……” “闭嘴!”老人愤怒地呵斥道,炽羽兀自好笑,也不计较,看着他枯干的手把鳞粉撒入黑色坩埚内,忽地串出青绿色的火苗,屋外风雨大作,鳞粉接触到火焰,旅店中的一切皆变了光色。 惨淡的绿光压得火堆中的红焰不断低下,最终它失去了支撑,在空中无力地挣扎片刻,“扑”的一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坩埚内的鬼荧般的青色火苗开始升腾。 崔恩,辰与铁罐头骑士兰迪斯纷纷挪到小悦和炽羽身畔,辰不安地注视着献祭仪式的变化,并暗自猜测最终从火中走出的会是什么。 “传说以前有个很出名的巫师”小悦压低了音量,神神秘秘地在辰耳边说道,崔恩漠然地面对他看不见的一切,并把思感伸入火中,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谢谢”炽羽接过辰递来的软糖,学徒难得地慷慨了一回。 “耶——水晶软……” “不要叫唤,奇雷斯!”小悦顺手把糖塞进小蝙蝠嘴里,又说道“那个老巫师,是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师……” 小悦压低了声音,故事在这诡异而阴森的绿火前显得格外神秘。 “最强大的魔法师,有一个最强大的神器,叫冥想盆。” “平时没事做的时候,老巫师就经常用魔杖掏耳屎,存在那个盆子里……” “噗”一声崔恩吐出口中咀嚼的水晶软糖并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这个神经病……”辰抓狂地诅咒着,他发誓再也不听小悦讲故事了。 雷声拍打屋檐,发出不安的共振,仿佛有什么动物在木顶上奔过,火焰中依稀有一双邪恶的眼睛现形。 “吾之信徒……”火焰中传出沙哑的嘶叫声,却比献祭的老人更苍老,它似在诅咒,又似在催眠,缓缓说道“把你们的痛苦与悔恨交给我” “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神么?”辰紧张地问道,随即崔恩伸出一手按住学徒的唇,示意噤声。 “告诉我他们做什么”崔恩小声说。 “他们……”辰怀着惊疑的目光打量人群。透过绿色火焰的另一头,每个人的脸色显得坦然而轻松。 “有一个男人走上前来,他没有跪”辰小声地为崔恩讲解道“他们好像在排队,等等” “我叫莫斯,冥神陛下,我向您忏悔,述说我的痛苦” “我曾经有个可爱的儿子,就像他们的那样。”莫斯往旁边让了让,以便绿色火焰中的双眼能看到他背后的孩子们,他们已从重病中逐渐康复,正安详地躺在他们的母亲怀中熟睡。 “我的儿子叫苏里·莫斯,他只有七岁大,我的前妻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了,我辛苦地把他养大,不久前我娶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美丽,待人也很和善,但我的小苏里不能接受她。”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 “他认为我分薄了对他的爱,无论我的新妻子如何表现,他都不满意,要把她从家里赶走,让她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去,我无法让他平静下来,每天被他吵得心烦意乱。”男人又说道“最后我实在忍受不了,到酒馆去度过了一个晚上。他与我的妻子争吵,之后跑出了法利亚城” “我的妻子出去找他,在黑夜里,但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还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我第二天早上回家,邻居们才告诉我这件事,我冲出城外,最后在森林的一个石滩上发现了她的尸体,还有苏里的一条腿,和他的头,她死之前把我的小苏里抱在怀里,但野兽把他吃了一半,豺狼把我妻子的肠子拖了出来,正在咀嚼。” “她和小苏里临死前一定很害怕,她们抱在一起,也许在祈祷我的到来,但我那时候只是在喝酒,就是这样。” “我将带走你的悔恨与痛苦”火焰中的嘶哑嗓音满意地说。“它令我震颤” “真可怜”辰同情地小声说道。 “那个东西要吃怨恨”小悦说道“是亡灵生物,或者是亡灵魔法师,你的子民” “跟我没关系”炽羽微微笑了笑“情绪向来不归我管,我管的是灵魂” “我叫丹西米迪丽丝,是法利亚贵族西哈多尔的女儿,我的父母在我成年时便已去世,他们把我托付给家族里的一名侍卫,他把我养大,又娶了我”一名妇人走上前,匆匆地说着,仿佛那已在她心里憋了许久。 “我的奥卡,他比我大了12岁,我的家族在父母死去后,很快变得贫穷,所剩的只有一个贵族称号,我却什么都不懂,我热爱艺术,绘画以及音乐,我更热爱交际与茶会——曾经在少女时代享受过的生活。我梦想嫁给一个吟游诗人,或者画家,而不是粗鄙的侍卫。” “我们结婚后搬出了父母留给我的家,并把它出售,他为了能维持我的享乐,参加军队,赚钱供我花用,我却常常不知足”妇人低下她的眼帘,睫毛上似乎挂着一滴泪珠。 “我讨厌他,为他军人般的生活习惯而厌烦,为他没有任何艺术情调而厌烦,总是诅咒父母为什么让我嫁给一个这样的粗人。我开始对家庭感到厌倦,抑郁,并结识了一些画家与诗人,他们是那么的优雅与高尚,我徘徊在艺术的海洋中,欣赏他们的画,认真听他们的诗,最后上了他们的床” “我与诗人彼得偷情,往往一星期也不回家,奥卡也许知道一切,却从不干涉。偶尔回一次家里,我向他要钱,大声尖叫,发脾气,扔东西,今年的森林骚乱,诗人,画家们都逃跑了,他让我跟着他们一起逃” “我跑出了城,跟在艺术家们的队伍后向西走,被森林中的野兽包围,彼得扔下我,自己走了,但也许他们逃不出去。奥卡来救我了,他被毒蛇咬了一口,把自己的手砍掉,带着我回了家” “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交代我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我发誓骚乱结束后,我会好好对他,在雨季过去后,在天空的乌云散去后,我要把从前欠他的补偿回来。” “他在城墙上参加防守,断手却不停地流血,感染,最后还没等到动物的军队撤退,他便死了” “我甚至没有为奥卡生下儿子或女儿,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遇见……我是说,我的神”她又抬头对着火焰说道“我会永远孤独下去,这一切都源于自己” “我将带走你的痛苦与悔恨”火焰中的声音又说。 “我叫卡西”一名少年走上前说“我是奥德赛人” “你是奥德赛人?”辰诧异地问道“你认识我么?” “不许打断他,异乡人!”老人不悦地喝止了辰的追问,让少年继续说下去。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是说,我曾经是奥德赛人” “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是那条街最美的花朵,她倔强,坚强,从不奉迎人,也从不轻易怜悯人,她高傲而倔强,我是那么的爱她,而我的母亲却一点也不喜欢她” “那是正常的”小悦又插嘴道“母亲总是不喜欢自己儿子的恋人……” “我说!不要打断他!”老人愤怒地挥着他的手杖,小悦才识相地闭了他的鸟嘴。 “母亲认为她虽然美丽,却不是一个好女孩,尤其不是安分的女孩,她太活泼,外向,性格就和男人一般” “原谅我没有听出什么痛苦来”这次轮到辰插嘴了,他马上伸手示意老人不要发飚“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 “她和我们打架,坐在干草垛上往外吐口水,玩我们这些男人的游戏,我向她求爱,她接受了,我幸福得整个人都要飞上天空,但我的母亲却极力阻挠,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她” “她在蔷薇花栅栏外……” “是啊,蔷薇花……”辰想起了他和兰迪斯的家,把头靠在冰冷的罐头骑士肩铠上,嘴角露出柔和的微笑。 “说‘卡西,我们走吧,离开奥德赛,离开这里,用我们的双手去构筑爱情’。我没有任何迟疑地跟着她一起走了,但那是噩梦的开始,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我们绕过隆奇努斯山,但迷路了,两个月后,在山里遇上猛兽——一只剑齿虎。它就站在我们面前的十米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少年全身颤抖,想起曾经近在咫尺的凶险,过了好一会,他才平息下来,眼中噙满泪水,用近似呜咽的声音讲述着。 “她只是说‘卡西你这个废物,把我们带进了危险,都是你’,接着在剑齿虎的面前转身逃了,我以为她不爱我了,仍站在原地等死。” “但猛兽都会去追行动中的猎物”炽羽插话道。 “是的”这次的打断没有换来任何责骂,少年又说“她是知道的,她引开了剑齿虎,为了救我,我当时浑浑噩噩,沿着另一个方向走着,以为她真的不爱我了” “后来我才知道,接着,我走出了隆奇努斯山,被一队猎奴贩子抓住,卖到了香格里拉,他们给我打上了奴隶的烙印。”少年又扯开自己肩上的衣服,脖子根部烫着一个青灰色的印章。“又过了三个月,我没有被卖出去,奴隶市场发生了一场大骚乱,有人杀了奴隶主们,所有的奴隶都逃跑了,我也跟着他们逃脱,我沿路回到奥德赛,我曾经的家” “但是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奥德赛在我离开的时候发生战争,她被倒下来的瞭望石塔压死,我的家被洗劫一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又离开了奥德赛,在路上遭遇他们,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就这样” “我常常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现在会是怎样,这些痛苦的根源是什么?是她在蔷薇花架下的月光中,带着微笑告诉我的那句话‘卡西,我们走吧’还是那只剑齿虎?还是奴隶市场的骚乱?令我母亲死去的奥德赛的战争?我常常想,却想不明白,我的神……” 卡西泪流满面,抬头虔诚地朝向跳动着的绿色火焰“我的神……这一切就是宿命吗?” “是的”火焰中的声音平缓地说道“你的痛苦并不深刻,但对于我来说也不无作用” “我将你的痛苦带走”说完这句话,少年松了口气,仿佛那些如匕首般切割的内心的回忆已不再对他起任何影响,他就像喝了罂粟花奶的人,脚步虚浮,做梦般地回到了人群中。 “现在,轮到你们了,异乡人……”声音又说道“有什么悔恨要献给我?信仰我,我将把你们的痛苦带走” “拉倒吧”小悦小声咕哝着“让你一只手都打不过,是个屁的神” 炽羽不禁好笑,把手放在小悦的头上抚摸着他。 “我叫崔恩”瞎子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宿命存在,我的思绪与回忆都是混乱的,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没有射出那一箭,今天的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 崔恩的话茫然而令人摸不着头绪,他只是自顾自地用他一贯以来的平淡语气说着“我不知道曾经在悬崖上射出的那一箭,是否改变了我的宿命,但可以肯定的,它带给我爱情,也带走了我的爱情。我在一张网中挣扎,该做的我都做了,但上天总是没有给予我公正的回报,也许爱情本身就没有任何回报可言” “也或许是我要求得太多,总之,一切错误与幸福的起源都是因为那一箭,或许这也是我该得的” 大概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这段话,但火焰中的双眼仍来不及说点什么,另一个男人便开始倾吐他的内心。 “我叫辽日”炽羽开口道,他的双手揽着俯于胸前的小悦,把头埋在他细密的黑色短发上,近乎迷恋般地嗅着他的气息,像只狗般忠诚。 “我曾经很寂寞,那种寂寞是你们感觉不到的,漫长的,没有任何希望的寂寞……” “那算什么痛苦,这种无病呻吟的痛苦算什么”有人开始不满地抗议道,随即被老人所阻止。 “每一个人的发言都应得到尊重”他又重重用手杖敲击地面。 “有一个……人,他捧着一团光,来到我的面前,告诉我这东西不错,我在寂寞中接受了,但毫无感觉,日子仍然是那样过着。” “他常来,我开始觉得不那么寂寞了,不知道是因为他送给我的礼物,还是他自己的关系,在那之后,每一天我都觉得未来充满阳光,前路充满希望。”炽羽的目光透过绿色火焰,望向人群,又似乎透过了他们,望向更为辽远的宇宙与星云,穿透了亿万年如出一辙的七大神明所统治的世界。 “我开始慢慢发现,离开他,我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什么都没法安心” “谈恋爱而已,说得那么复杂”又有人不屑地讥笑道。 “是,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恋爱”炽羽答道“我常常疑惑,思考的根源在于这里”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部“但是为什么,恋爱时这里会痛”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个疑问令所有人都沉默了。 “‘心会痛’,这真是很奇怪的现象”炽羽又说“我们在按照自己的身体结构创造人类时,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后来他离开了我,并告诉我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完成,我时刻追随着他的脚步,期望能为他做点什么,但最后,他唯一要求我做的事情,是杀了他” “啊”有好几个女生惊呼道“这太没道理了” “不,其实我懂”炽羽接着说道“那就是我所痛苦的,我用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所有人都沉默了,女人们小声同情地议论着。暴雨越下越大,急促且愤怒地摇撼着他们的旅店。 “后来呢?”辰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问道。 “后来我寂寞地,独自过了一千万年,他轮回了,我的孪生哥哥把他抚养大,让他成为你们中的一员”炽羽道。 “千万年?轮回?”有人笑道“你以为你是神么?这个红毛是个疯子罢” “是九百七十三万三千九十六年四个月零六天”炽羽抬头说道,他的目光让人无法怀疑那句话。“我的爱人才成为一个婴儿,我在海边拣到了他,却不能亲手照顾他。” “很快他长大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时,再次离开了我”炽羽若有所思地说,想起夕之朝云的回忆“他在你们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很久以前,教给我的爱情” “我以为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但庆幸的是,我能看着他长大,他难过的时候会回到我的身边,会对我发脾气,会……至少那样,我就觉得足够。” “或许宿命总是眷顾那些容易满足的……人,又过了九十二年三个月十六天,他终于回来了,是宿命的安排,也是他自己的愿望,他现在就在我怀里。”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再被拆散,但至少我可以肯定的,现在我不会让他离开”炽羽结束了他的故事,浅浅地吻了一下小悦的唇,帮他把歪歪斜斜的毛帽戴好。 炽羽英俊的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我叫……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小悦开口了,雷神出马,起到的效果绝对是不同凡响,光是第一句就足够把听众们劈成焦炭。 “你的名字不是很长的么?”辰讥笑道“把那一大串老公们的姓氏报完就得天亮了吧” “好吧,我叫格拉苏,就这样好了”小悦挠了挠头说道“我的悔恨……嗯。” “我爱上过好几个人,但都令我很……痛苦” “哦?都被人甩了么?你这个大松货” “大松货是什么?”小悦茫然地问。 “松货!——大松货!”奇雷斯拍着翅膀在他们头顶飞了一圈,最后安静地蹲在兰迪斯的盔甲上。 “那是骂人的话”崔恩忍不住笑道“别管他,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没一句好话” “我是永生的”小悦又说。 “……”辰哭笑不得地望着他。 “你这算什么故事!”听众们开始不满了纷纷要求退门票。 “你不用说了”老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弱智儿般的怜悯。 “让我说完!”小悦抗议道。 “让他说完”火焰中的双眼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是永生的?” 小悦点了点头,道“但永生带给我很多痛苦,我曾经失去过三个人,第一个人离我而去,最后又回到我的身边;第二人离我而去,不再回头;第三个人……他是我的丈夫,却用我们最宝贵的回忆换取了我的幸福” “我连阿加斯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他难过地说。 “我曾经和一个神打赌,他说我不懂那团光芒的含义,那道光芒是从他手中交到我心里的,但我得到后拒绝了他。后来他死了” 小悦的故事听起来比崔恩的更摸不着头脑。 “过了很久,他把剩下的灵魂分为三片,化为三个人。” “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三个人。”小悦又抬头说道“你们或许不明白,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每一天都接近死亡一步,会有怎样的哀伤与悲痛。” “最后的日子里,他在我的怀抱中逐渐老去,脸上长满皱纹,四肢颓然无力,每出一口气都像要走到了生命的终点,我常常不敢合上双眼,害怕在我睡觉的时候,他就无声无息地死了,甚至来不及让我认真地说一声‘再见’” “我大概能明白”绿色的火焰同情地说“他们现在都死了?” “也许吧”小悦回答道“我甚至忘记了他们的外貌,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我的确不懂,戴洛说的没错,他还是赢了” “戴洛?!”辰与绿色的火焰同时惊呼道。 学徒警觉地回头望向火焰中的双眼,但它只是不安地闪了闪,像是被屋外传来的风带得抖动了一下。 “我明白了,原来以绝望献祭,吾爱同在说的就是你”辰此时才恍然大悟。 “是的”小悦轻轻答道“那是我和他联系着的唯一的契约,但我不爱他” “现在我和炽羽在一起”小悦又说“我学会了这些,即使很悲伤,但那仍是每个人,或者是神明,所必须经历的。” “那个全身盔甲的人呢?”老人又用手杖敲击地面,问道。 兰迪斯双手垂下,规规矩矩地伸出两脚,并在一起,坐在地板上,背靠木墙。戴着密封式头盔的面部,令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就像一个胡桃夹子假人。 “他不会说话,我可以代答”炽羽示意众人稍等,把一只手按在兰迪斯的肩膀上,片刻后,他楞住了。 炽羽为兰迪斯的答案震撼而久久不能发一言。 良久,他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缓慢开口。 “他说,这一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所做之事均无愧于道德,法律,正义,与自己的良心。” 在场者皆因兰迪斯的答案而缄默,闪电的光辉照耀于绯红色的盔甲,在暴风雨中咏叹着伟大骑士的高尚品格。 第34章 马戏团的初演 “我叫辰,伊洛特”学徒缓慢开口,并把手放在小悦的头上,让他平息下来。 “也许我能给这个姓氏后面再加一笔,但我错过了那个机会”辰缓慢地说“我的痛苦……我曾经住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每一天都是绝望的,就像一个囚牢,我常常想,会不会就这样被囚禁在城堡中,逐渐走向死亡。” “伴随着那些滚烫的坩埚与刺鼻的药水,和一个博学无所不知,却又心狠手辣,虐待成性的老头子” 火焰中的双眼又一阵不安分的抖动,辰愕然抬头望去,它很快便稳定。 “继续说”嘶哑的嗓音答道。 “所幸我救了兰迪斯,也救了我自己,现在想起,我作了生命里的第一个抉择,也是唯一的一个正确的抉择,接着我离开古堡,与兰迪斯一起,他教给我很多” “但我还是背叛了他,我什么都不懂,令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辰温柔地拉起罐头骑士僵硬的一只手,把它放在脸上缓慢地磨蹭,像一只恋主的猫般自然。 “还好一切有挽回的机会,我已不再对此悔恨,现在的希望便是……” “你的愿望会达成的”炽羽道。 学徒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激,又说“还有另一件令我悔恨的事,也是一个暴雨的夜晚,我拒绝了某些事情……” 崔恩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选择的时候总要到来……”学徒正尝试继续说下去。但火焰中的声音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以为你会对离开我的身边感到悔恨!”随着嘶哑的愤怒吼出,火焰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猛然拔高,引起人们的骚乱与呼喊,火焰冲天而起,充斥了小小旅馆中的有限空间。 “神!神迹!”老人激动地大喊,带领着他的信徒们膜拜,额头紧贴地面,随即“轰”的一声,绿色的火焰爆开,从中大步迈出一个身影。 他的斗篷无风自动,脸上满是愤恨与仇怨,借着闪电的又一道霹雳之光,辰惊恐地看见了那双直欲吞噬一切的眼睛,他这辈子最恐惧的人,带给了他无数噩梦与心理阴影的面孔。 “不——!”辰的恐慌达到临界点,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要崩溃,学徒痛苦地往盔甲人背后缩去,两手在地上乱抓,痛哭失声“不要过来——!救我!” 崔恩豁然站起,解下缚眼布,睁开他的双眼,凝视着火焰中走出的亡灵魔法师。 “退后”崔恩冷漠地说。 “梅杜莎!”亡灵魔法师以他刺耳的嗓音尖利地笑着,就像一个宫廷中的太监学者,嘶哑而尖锐“太好了,居然是梅杜莎,实验品!” 他伸出一掌向崔恩抓来,后者的梅杜莎之眸对他起不到意料中的作用,却没有丝毫慌乱,崔恩翻手亮出一把匕首,持剑当胸。但亡灵法师的动作在半空中僵住。 “他是半灵体,帅哥,把你的蒙眼布绑上”小悦说道“坐好,有我们在呢” 他懒洋洋地起身,炽羽却依然好整似暇地坐着。 “佳哈老师,好久不见了”小悦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 “看来您的实验进行得不太成功嘛”他的眉目间露出一丝戾气,随手于虚空中一抓,掌中突现漆黑的超长镰刀,它锋利的镰尖反射着闪电雷鸣刺目的白光。 “是你!”亡灵魔法师惊恐地往后退去,想迈进火中,回到他的世界。但炽羽只是伸出双指遥遥一划,绿色的火焰“扑”的一声熄灭了。 熊熊炽红烈火瞬间燃起,奔雷,疾电瞬间均在天空中凝固,温暖的红光蔓延开去,所有人的四肢百骸一阵暖洋洋的,仿佛在温水中浸泡,遨游。 “我我……”辰哆嗦着嘴唇,这暖意令他稍觉安心。“我不要回去!小悦,杀了他!救救我!”他又绝望地哭号着。 “无论如何,还是感谢您给了我们这么一个自我反省的机会”小悦手中的镰刀微微举起,身体飘浮于半空中,反手把镰抡了一圈。认真地说。 “生命没有什么值得迷恋,死亡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以第七神之名,一切痛苦与悔恨,都将沉入灵魂之海,时间之轮应我之名而转动,终结之渊即重生之巅,退散吧!” 小悦的背后倏然展出直可遮天的紫色光翼,撑破了小小的旅店,木屑,金属,在他的一挥之下,化为漫天尘埃飘散,有如突如其来的飓风咆哮着摧毁了一切景物,震得耳膜剧痛的巨响声后,头顶骤然晴空万里,金煤镇的所有建筑物被摧成平地。 “不——!”凄厉的沙哑怒吼声消失于无形“我不想死——!” “你这个胆小鬼”小悦不屑地对亡灵法师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滚” “嗡”一声,暴风雨平息下去,唯剩满地跪拜不起的信徒。 时近黎明,破晓时分的光线从隆奇努斯山背后透出,头顶晴朗的鱼肚白夜空,群星闪耀,正在旭日之升前绽放着它们最后的光辉。 最后一场暴雨标志着花海平原雨季的彻底过去,炎热的夏天终于正式到来。艳阳当空,通往西法利亚边境城市——梅龙镇的平原道上,三辆马车缓慢前行,车上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与木桩。 车夫是个瞎子,黑色的蒙眼布条令他眉前微渗汗水,因这不适感他拉了拉眼巾,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咀嚼着一根草秆,嘴角露出一丝帅气的笑容。道路两侧的麦田已长出杂草,本应耕作的农夫们因这一场横扫大陆的瘟疫而背井离乡。 委顿的农作物,荒芜的田地,枯黄的麦秆,与被风雨吹得絮烂的稻草人,荒凉中夹杂阵阵自然的清新气味。 崔恩自不会在意这一切,他只是交叉着长脚,把双手枕于脑后,躺在车夫位上,任由阳光照耀着自己黑色眼巾。 他背后的一辆马车上只有四名乘客,其中一个还是罐头,而后两辆,堆满了某无聊神要求并四处搜刮来的物资。 两天前。 吃饱了就会撑,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瘟疫中的人们太悲伤了,神司掌救赎,有义务为可怜的人类带来快乐与希望,鉴于此坚定不移的做神理念,小悦提议在前往绿之城的道路上,多少做一点什么。 “你该做的事是杀上神界,把那个淫贼给一脚踹进灵魂之海里,像踹我那样!”辰几近神经质地朝小悦喊道“成立什么马戏团,你们这些无聊神成天吃饱了就这么消遣的吗?!” 后者对他的质疑与愤怒只是无奈地耸耸肩“我打不过奥菲斯啊,她的信仰之力铺得太广了……” “既然你这么反对,我们来进行民主的投票吧!”小悦快乐地提倡道。 “我——不——干!”辰恶狠狠地嚷嚷道“这都是你的人!连崔恩都被你拉拢过去了!兰迪斯又不能说话!他怎么投还不是红毛说了算!” “那……既然你不同意,我们就投票与否,先来进行投票吧”小悦挠了挠脑袋,又说“同意以投票来表决是否就成立马戏团进行投票的,的人,请……举手” “嗯,同意”崔恩笑道。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投票了,我们就来投票是否成立马戏团!”小悦又快乐地说道。 于是辰彻底崩溃了。 “既然是这样,我们来计划一下表演的节目” “我根本就没有同意……”辰绝望地说。 “我可以表演魔术,红毛表演喷火,崔恩表演……嗯,你就蒙着眼睛扔飞刀好了,兰迪斯可以当靶子顶苹果,辰当然就是驯兽师拉,召唤火精灵,奇美拉,出来钻火圈” “这样我们就能……” “我根本就没有同意!”辰麻木地说“你确定这种节目会有人看么?!” 他提了一口中气,朝小悦咆哮道“而且火精灵和奇美拉钻火圈!亏你想得出来!!根本就没有任何看头的好吗!!” “……就能赚很多人类的钱,就可以去香格里拉买巧克力拉!” “耶——!巧克力!”奇雷斯大声赞美道“人生真是囧囧有神呐!” “到了”崔恩跳下车,侧过头沉默地站着,炽羽眼望村落外的栅栏,与栅栏后好奇的孩童们,瘟疫尚未蔓延到此处,一切都是美好而安谧的。 “快回来!”母亲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带纹身的火麒麟并呵斥孩子,暗自揣测陌生的异乡者们的来意,男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劳作工具,朝他们围来,又三三两两地停在半路,小悦亲切的笑容令孩子们欢欣,他下了马车,飘浮于离地十余公分的高处。 崔恩上前,与一名村民交涉片刻,随即跟着他朝梅龙镇镇长家走去。 盔甲罐头兰迪斯从车上迈下,直挺挺地“啪”一声扑倒于地面,引起孩童们的哄笑,辰顺手把罐头吃力地拉起来,又咕哝道“你们都是不长这么高会死星人……” 小悦能飘起来,崔恩是瞎子,他俩与炽羽交流时无须仰头,辰一米七六的个子令他很伤自尊,每次无论跟谁说话都得硬着脖子抬头。 崔恩遥遥朝他们打了个手势,炽羽会意,把一手按在空气中,马车“哗”地一声全数分解,木条,杠杆各就位,捆绑着布匹的细绳自动解开。 “哇——!”围观的村民们顿时大声赞叹道“魔法师!” 炽羽不答,在他的身后“突突”几声长木桩牢牢钉入地面,巨大的帆布披于木桩,细绳从四面似触角般伸来,穿过方形帐篷的边缘,又系于矮钉上。“唰”一声扯直了四角,帐篷在阳光下便搭好了,伴随着孩童兴奋的尖叫。 当当当当~史上最华丽的马戏团,至高神与召唤师组成的强大阵容,即将开锣! 月上中天,从梅龙镇,甚至附近几个小村庄涌来的观众几乎要把马戏团的帐篷撑爆。彩旗与丝带装饰起帐篷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奇异的野兽吸引了他们的兴趣,辰把持召唤书的一手背于身后,伸出二指划圈。 格里风在场内低低翱翔,把准备好的麦糖洒于每一个人的头顶。 狮,虎,奇雷斯从附近抓来的猛兽乖乖蹲在笼子里,全身直打颤。笼门一开,小蝙蝠蹲踞于动物首领的头上,大喊道“去——!跳!” “老虎会说话!”有人大声尖叫道,随即憨态可掬的黑熊四肢着地,在观众们的面前奔了一圈,赢得掌声与呐喊。 若能看清楚炽羽的表情,现在必定是抽搐的。因为他被牢牢绑在一个大轮子上,从舞台的另一侧滚了出来。头朝下……头朝上,朝左,朝右,一边头昏眼花地在小悦的授意下,口中不停喷火,另一边,是手指间握着八把飞刀的瞎子投剑师。 八声清晰的“噔噔”连响,崔恩蒙着眼,准确无误地把飞刀全数扎在炽羽腋窝,脑侧,胸旁的木板上,继而潇洒地转身,鞠了个帅气的躬,换来雷鸣般的欢呼。 “接下来把场地交给我们的魔术师——!”崔恩鞠躬,继而潇洒地扬出右手,在瞬间黯淡的光线中,迅速退场。 七彩灯光从帐篷顶端的水晶魔法灯上发出,梦幻光线笼罩于每一个人的脸上,继而一切退散殆尽,唯余海洋般的湛蓝荡漾着,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小悦在静谧的浪花中出场了。 “那小子真他妈的……好看”辰在后台掀起幕布的一角望出去,忍不住赞叹道“红毛,难怪你那么喜欢他” 炽羽稳住摇摇晃晃的脚步,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道“你们有一点像” “像个屁像,老子就是一乞丐”辰又突然想起,在兰迪斯的家里,游学导师说的那番话。 “哪里像?”崔恩忍不住问道。 “黑色的头发,眼睛真迷人……我是说他,不是说我。”辰为瞎子描述道“眉毛弯弯的,脸颊有点红,笑起来嘴角有酒窝,穿着贴身的白衬衣,漆黑燕尾服,飘在空中。” “脑袋上戴着个大帽子,他把帽子摘下来了,头发碎碎的,很直”辰又说。“啊,他要变东西出来了!” 小悦像个绅士般取下帽子,持着大圆筒帽的边缘,把帽底朝观众们亮了亮,其实这一举动纯属多余……因为。 “砰”的一响,他变出了一只猛犸象。 “这,神变魔术就是不一样啊!”辰几乎把整个身体吊在幕布上,快要把舞台的帘幕给拉下来。 “是什么?他变了什么出来?”崔恩侧着头辨析突然出现的东西。 “……”场内没有鼓掌声,全数愣住了。 “怎么?失败了么?”小悦举起手里的魔术棍,捅了捅满身长毛的猛犸象,后者“嗷”了一声,他又敲了敲大象的屁股,“砰”的一下它消失了,现出被巨型动物挡着的小魔术师的迷茫神情。 “不好看么?”他疑惑地问。 “啪啪啪”炽羽哭笑不得地在后台开始鼓掌,继而场内才响起排山倒海的掌声。 “哦哦,原来是没反应过来”小悦笑道,信心十足“我再给大家变点别的” “不要变出龙来!”辰在后台抓狂地大喊道,崔恩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好好,没问题”小悦把帽子戴回脑袋上“我给大家变个你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辰突然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 魔术师随手把棍子晃了晃,像在指挥一场美妙的合奏,紧接着清脆音符从空中荡了出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软绵绵,浑身长满棕色短毛的动物。 “咩嘿嘿嘿”那只动物开口叫道。 这是什么东西?辰好奇地打量着它,没有脚的魔兽?像一只放大了的毛虫,它直起小半个身子,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在场内缓慢蠕动。 “那是草泥马”炽羽解释道“夕之朝云的特殊魔兽” “奥,就是你以前告诉我的那种东西”崔恩不以为意地说道“听起来不赖” 笼罩在辰头顶的雷云把他送了上西天。 “真的有这种东西”辰泪流满面地小声说,他算是明白了,跟小悦在一起的旅途简直就是用高压电线杆织毛衣,然而还没等他清醒,雷神又变出另一件东西。 “呱”第三只从空中掉下来的不知名动物摔得晕头转向,随即扁起嘴巴,不满意地抗议道。 “呱呱呱!” “这又是什么”辰愣住了,“扁嘴猪?” 怪异动物圆滚滚的,脑袋仿佛直接长在身体上,两只短小的翅膀贴在身侧扑腾了几下,另两只短脚撑开粉红色的鸭蹼,左右晃晃,总算把握住平衡,它转头看了看,“呱呱呱——咕嘎——!”朝后台慢吞吞地蹭来。 “不不不,别让它过来……”崔恩似见了鬼一样往炽羽身后躲去。 小悦一把揪住朝后台缓慢磨蹭中的动物“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它在半空中挣扎着,脚掌前后挥舞。 “不要乱跑,乖!”然后“啪”的一声把它扔到草泥马的旁边,后者盘起身子把它围在中间,使劲地挤压着它。“咩嘿嘿嘿嘿……” “呱呱呱呱!”扁嘴猪被挤得流尿,难受地扯开喉咙大叫,却又受体形所限,动弹不得,引起观众们的哄笑。 “咩嘿嘿嘿嘿……” “很可爱吧——” “快把爱哭鹅送回去,宝贝!”炽羽忍不住喊道“太吵了!” 小悦又鞠了个躬,在空中优雅地转身,草泥马与传说中的爱哭鹅终于消失了,无数粉红色花瓣从他的袖口,衣襟下飞出,漫天飞舞,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充满了大帐篷的每一个角落。 第35章 射手座·特劳德·杨 沿着平原道一路向西,“黑猫与火麒麟马戏团”在他们的行程中,为天之大陆的人民带来了无数欢乐,当然,也为自己带来了很多钱。按辰的意见,当务之急是往绿之城取得再生之泉,恢复兰迪斯的伤势。 但小悦与奇雷斯可不这么想,好不容易来一次,总得玩够了再说,反正也是顺路,走走停停,马戏团朝农业都市布鲁诺斯,与它背后的自由贸易港香格里拉开去。 抗议是行不通的,每次辰稍有微词,黑猫大神便祭出所谓“投票”的强大法宝,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深刻体会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的精髓之处。多年后辰再想起这一趟旅途,方明白了小悦与炽羽的深意。 有人急着去绿之城,也有人希望永远到不了那个地方,总之,绕了一个大圈,在小悦的“顺路”中,他们抵达了布鲁诺斯。 瘟疫在西逃的路上被刽子手截住,法利亚七千余传染源民众,曾在数月前遭到崔恩的无情屠杀,也幸而如此,保留了农业之城布鲁诺斯的全貌。 夏季是一切植物欣欣向荣的时节,但在这美好的阳光下,有人却不太高兴,而且心情随着旅途的进展而渐渐沉重,那个人就是崔恩。 “你不高兴么?为什么不吃?”奇雷斯同情地问道。 “可以给我吃吗?”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崔恩漠然点头。小蝙蝠张开它那足可容纳两个天之大陆的巨嘴,把瞎子面前的抹茶蛋糕吞了下去,又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飞到另一人的面前。 “你不高兴么?为什么不吃……”奇雷斯又同情地问道。 “滚!老子高兴得很!”辰一手持着银叉使劲地戳着小蝙蝠的肚皮“别打我蛋糕的主意!” 奇雷斯飞到小悦的肩膀上,唧唧咕咕了几句,后者同情地望向崔恩,与他面前空空的盘子。 辰打了个饱嗝,走出旅店,检查晚间演出的一应道具。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疑惑地看着炽羽与罐头骑士兰迪斯。前者悠闲地背靠马车货斗边缘,双肘随意向后搁在平轴上。后者则依旧戴着冷冰冰的套头钢盔,僵硬地站着。 “聊天”炽羽笑了笑“交流经验” “交流什么经验?”辰好奇地问道。 炽羽耸了耸肩“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感情的经验,与驯猫的经验” 辰更迷茫了“驯什么?” “爸!”小悦从门口跑出,边按住肩膀上因他奔跑而左摇右摆抓不稳的小蝙蝠,一脸严肃地说道“瞎子帅哥好像得了绝症” “什么绝症?!”辰顿时紧张起来,突然感到一丝愧疚。“什么?他没事吧,是你的爱哭鹅把他吓得脸色不好!别瞎说!” “厌食症!”小悦说“怎么办?” “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辰抓狂地大嚷,缩进了马车蓬里。 “辰,你看那是什么?” “不要理我,你这个白痴神……”辰叫唤道。 歌谣从路的另一端传来,小丑摇摇晃晃骑着他的独轮车,来到近前,躬身唱了个喏“您好” “谁?”辰拉开车帘,与小丑对望一眼。 “您好,先生”小悦还了一礼,标准而优美的魔法师礼节令人叹为观止“我叫特劳德、杨,我是一名小丑”他控制独轮车转了个圈,手中变出了两大捧玫瑰花,递到小悦的手中。“听说各位成立了一个马戏团,我长途跋涉前来寻找你们” 炽羽微觉诧异,打量了他一番,似是看透了小丑面具下蕴含的眼神,最后点了点头。 特劳德接过了崔恩手中的马鞭,后者只是漠然躲进车里,在角落的阴影中沉思着。马车队缓缓驶进布鲁诺斯城,马戏团臭名远扬……奥不,是威名赫赫,早在进入农业之都前,消息便已传播进城。 和平年代中,歌舞升平总是受到欢迎的,城主在布鲁诺斯西陲划出一个单独广场,以供他们布置。 千年风霜依旧填不满布鲁诺斯城内的两道深达数十米的巨大沟壑,小丑驾驭的马车队在横铺于沟壑上的木板桥上吱呀吱呀地行进着。因他们的到来,农闲时节的城内竟隐有狂欢节景象。他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黄昏,车轮一个摇晃,差点摔下去。 辰拉了他一把,小丑笑道“谢谢你,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地说“老了,老了……” “你平时都不把面具摘下来的么?”辰忍不住好奇问道。 “人生而在世,有哪一个又不是戴着面具呢,我的孩子”小丑稳稳落地,恭敬地伸出一手,把小悦扶下车“我的脸虽被遮挡,心却袒露如赤子” 他被连体服跘了一跤,扑倒在地,引得围观的城民们哄然大笑,辰又把他拉起,小丑扶正他的双角帽,滑稽地一鞠躬,骑上他的独轮车,手中抛起几个缤纷彩球。 小悦从怀里掏出魔术杖,于空气中轻轻一敲,顿时小丑抛掷着的彩球化为五颜六色的鸟雀,绽发着柔和的光芒朝四面八方飞去。 “哗——”众人赞叹与掌声不止。 当夜马戏团撑起了大帐篷,为布鲁诺斯带来了狂欢的高峰。人们源源不绝地挤到帐篷内,最后经全城好奇的居民再三要求,炽羽只得撤去了大帐,搭起一个简易的圆形木舞台。 小悦率先出场,魔术杖一挥,天空中飘满洁白的发光羽毛,把整座夜晚中的城市照耀得如同白昼,星河浩瀚下的世界,所有的观众如梦般遨游于这近似神迹的魔术表演中。 远方甚至有人爬上了城墙,遥望城中央广场上的表演。 炽羽抽出一根血红色的横笛,缓慢地吹起如天籁般令人心灵震颤的曲调。 笛声停了,漂浮于天空中的亿万光羽同时投出照明的细线,光芒聚集于骑在独轮车上摇摆不定的小丑身上。 “生命不值得迷恋,死亡更没什么好怕的!”小丑诙谐地嚷嚷道“你们猜他扔出来的飞刀是投中我头上的苹果,还是我的脑袋——?” “哈哈哈”场下数万人均笑了起来。 “不是这个台词啊”小悦迷茫地问道“你让他这么说的?辰?” 后者同样疑惑地摇了摇头,走到舞台一侧的巨大红鼓前,拣起鼓槌。 清新的夏夜微风裹着城外青麦味,田野的香气袭来。 倏然另一道耀眼的光线令黑暗里的蒙眼射手现出身形。深蓝色的束身弓手装紧贴于他修长的身材上,黑色眼巾结后的布条在风里飘荡。 嘴角露出帅气而自信的微笑,引得台下无数少女尖叫,他的侧脸英俊而令人迷恋,仿佛倾听着远方呢喃的风语。 “来吧——用你手中的刀刺穿我的胸口——!”小丑又嚷道“你在害怕什么?” 崔恩的眉毛微动,手心渗出汗水,收敛了他的笑容。 “咚——咚——咚——!”辰擂起羊皮大鼓,一声接一声,把观众的心跳推上紧张的巅峰。 崔恩听到了什么,在鼓声中远远传来,是呜咽,又是控诉,或是不甘心的咆哮,手汗令刀柄变得滑腻。田野的虫鸣忽然全数寂静下去,只余隐隐约约的野兽声。 小丑朝城外遥望一眼,他也听到了,竭力稳住摇摆,转了个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小悦揽着炽羽的脖子,爬高了望去。“动物?有什么东西正在过来” “唰”一声飞刀从瞎子手中掷出,带着雪亮的反光清晰地,疾风般地飞向特劳德、杨的额头,飞刀钉于他脑后的木桩,半秒后,小丑头顶的苹果分为两半,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掉落。 台下响起轰雷般的掌声,而在这掌声中,那股遥远田野中传来的声音更近了。 一声划破天空的隼鸣,无数鸟雀于布鲁诺斯城外的喀里特山谷飞出,铺天盖地朝城内飞来。小丑隐藏于面具后的表情令人看不清他是震惊抑或茫然,跳下独轮车,他朝小悦与炽羽看了一眼,随即转头高喊“森林骚乱!大家快回自己的家里!” 众人仍以为这是余兴节目,纷纷起哄,但接下来的虎啸狮吼令他们变了脸色。布鲁诺斯城中央的预警钟催命般地响起,数万人在广场上争相拥挤,践踏,散入大街小巷中。 “不,老爸,你会毁了这地方的”小悦按住炽羽的手“让他去解决” 小丑遥遥于台前,朝炽羽与小悦鞠了一躬,几个纵跃,从房顶上一路弹跳,向城门处滑稽地奔跑着。崔恩站在场中央,迟疑了半秒,跟在他身后,跑向城门。 “我们要做什么?!”辰茫然地喊道,台下尖叫声不绝于耳“崔恩!你去哪!” 他回头望望兰迪斯,后者仍木然冰冷地站在舞台最边缘处,疏散的人潮开始引发骚乱,大地上阵阵震动传来,学徒被涌到身边,又没命逃跑的民众挤得一个踉跄,他转身拉起摔倒在地的孩子。 “别哭!”他大声喊道,约摸四岁大的小女孩拖着鼻涕,“哇”的一声搂住了辰的大腿。“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 孩子只是哭,不答话,他只得一手抱起她在人山人海的推搡中不断前进。又扯着嗓子大嚷“你们两个吃饭不干事的衰神!快做点什么!” 衰神像树熊一样挂在炽羽的身上,得意地朝辰挥了挥手。 城门处,紧急应援的布鲁诺斯城守军连皮甲都顾不上穿,纷纷如临大敌般冲上了各自的岗位,弯弓搭箭瞄准城外在月光下不断逼近的灰色大潮。民夫们推着投石机与火油车向前方靠近。 “那是什么?”一人眼尖,发现了城墙最前方,在几块凸栏上跳来跳去的身影“队长!是那个小丑!” 城防队长西克大喊道“快离开那里!!白痴!” “他疯了吗?”他的部下们道。 凸栏上,手舞足蹈的小丑扯着他半嘶哑的嗓门高声大喊,在剑拔弩张的人与动物战争中像是一个极其不协调的音符。 “回去,孩子们!都给我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月色把小丑的衣服染成残白,“我命令你们回去——!” 城外的滔滔大军忽地一窒,却又加快了速度,随着第一只野牛在紧闭的城门外撞断了它的尖角,天空倏然变暗。云雀,隼,秃鹰,白鸟,抬头看去,只见白茫茫的腹部肚皮,数以万计的大小型鸟类朝城里扑了下来。 “啊——!”士兵被高速飞来的鹰隼啄瞎了一目,捂着眼睛痛嚎着摔下城外,随即被野牛群挑得飞起,落地时被猛犸象踩得血肉模糊。 “我命令你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小丑继续叫唤着,脖颈衣领处却猛地一紧,被崔恩朝后扔得直飞出去,紧接着他所站立之处,双翅展开达三米的巨鹰呼啸着冲了下来。 神射手左手抽箭,拉弦,巨鹰痛鸣一声,逃向城外,双爪松开,于城头扔下一团黑乎乎的物事,随即咆哮一声,熊掌朝崔恩拍下。他忙抽身后退,却被天空中扑下的密密麻麻鸟雀围住了,尖利的鸟噱在他脸上不断啄着。 “去!”崔恩侧头避过,在腰畔抽出飞刀,耳根被灰鹰狠狠地咬住,拉扯下血流如注,一时间吃痛,左手四处挥舞,羽毛纷乱中黑熊的再一次攻击又到。 “小心!”小丑在另一侧叫道,崔恩苦于躲避飞禽的利爪,尖噱,又得应付狂暴的黑熊,一脚踏空,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崔恩!”小丑惊叫声在他的耳边不断回响,崔恩随手把箭钉进石墙,带着一路刺耳的摩擦声与火星滑下城墙,面前赫然是红着双眼的野牛群。 “不要哭了行不行……你再哭我就要哭了”辰郁闷地哄着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我真不该把你抱起来的,你家在哪?” “珍妮……”女孩答道,终于止住哭声,又朝远方指了指。 辰抱着她往巷子里走去,嘴里絮絮叨叨地诅咒着正在看戏的白痴神,走在疏散人群的最末尾,沿路城民蓦然已逃得无影无踪。个个紧闭房门,如临大敌般地在门闩上加了好几根木条,虎视眈眈地在阳台上眺望城墙处的形势。 香樟树茂密盛开在这夏季的夜晚,微风中轻摇它的枝叶,仿佛城外肃杀的洪流远在天边。路边满是疏散时人们落下的口袋与鞋,帽。生活垃圾渐渐堆满道路,穿过布鲁诺斯城东,扑鼻而来的腐烂与发酵气味令辰不快地一手掩着口鼻。 垃圾山外沿,木板稀稀落落支撑着破旧的贫民窟,房顶铺着帆布,似乎每一刻都要垮下,珍妮挣扎着下了地,跑出几步,又回头看看辰,希望他跟着自己。 “我不去了”辰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对上前围观的孩子们感到厌烦而又亲切,曾几何时,自己也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警觉远方传来沉闷的声响,转头眺望。 “你自己回家去!”辰又作了个驱赶的手势,“我得走了!”他说。 转身时他听见爆裂声,宛若有什么沉重的物事轰然垮塌,一时间停驻了脚步。背对垃圾山下远远排开的贫民窟房屋,一手抽出召唤书。 “你们都躲远点儿!”辰头也不回地大喊,随即他意识到对一群不满十岁的小孩交代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小丑顺着城墙笨手笨脚地爬下,滑稽地缩在崔恩身边。 “你下来做什么”崔恩漠然问道,一手持匕,当胸背靠厚实的城墙,野牛不安分地低下头,露出污黑的牛角,前蹄不断反复蹭踏着地面,只等头牛猛冲,近十余只发怒的公牛便要把他们活活挤死在墙上。 “别”小丑制止了崔恩伸到脑后的左手,“太多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叠卡牌,罗罗嗦嗦地数着“又少一张了……又少了” “你最好快点,它们就要冲过来了!”崔恩一手抓着小丑的衣领纵身跃起,剑齿虎的咆哮声仿佛在阵后吹响冲锋的号角,排山倒海的狂潮撞上了城门。 “回去!都给我回去!去!”小丑扔出一张塔罗牌,“LAS CANSEL!” 动物的洪流避开了他们立足之处,一层叠一层地撞上了城门。火龙呼啸着从小丑与崔恩的面前飞出,盘旋着绕了两个大圈,火焰轰然爆开,高温灼烧下,骚乱以他们为中心点扩散。 城门倒塌,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入城内的森林野兽被截成两半,浩浩荡荡的洪水后,后队的大型猛兽被烈火烧焦了皮毛,纷纷哀嚎着转头逃入山谷中。 狐狸,狼,漫天遍野的蛇群与飞禽却扑进了城里。 崔恩略有点畏惧地别过去,避开令他不适的,透过蒙眼巾刺目的红光,问道“让它到天上去!” “不行!”小丑手舞足蹈地叫嚷着“上不去!我们走!” 崔恩无奈地摇了摇头,被小丑拉了进城。飞禽,走兽如蝗虫般卷过,窜上房顶,掀翻了布鲁诺斯农舍上的干草与木瓦。 “你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崔恩奔到马戏团的广场中,遥遥朝坐在圆台边缘的炽羽与小悦喊道。后者双手揽着他养父的脖子,笑了笑,朝他作了个拉弓的手势,复又意识到他看不到,遂喊道“拉弓,朝天射箭!” 崔恩把他的沉鱼木长弓拉满,小悦掏出他的魔术细棍,朝神射手的方向挥了挥。 突然万钧之力沉于崔恩的肩上,他咬牙苦苦支撑着,腰椎剧痛,如肩背扛住了山峦。 “放箭!”炽羽笑着喊道“不然会被压死!” 那一下松手,崔恩仿佛觉得自己射出了无形的箭矢。半秒后身体一轻,箭囊已空空如也,背后数百根羽箭飞上了天空。 再紧接着,布鲁诺斯全城响起整齐的“嗡”的一声,所有弓箭手身上都只剩一个箭筒。 三秒,两秒,一秒,天空中骤然现出无数尖利闪耀白光的箭头,带着狂雷,暴雨以流星群之势掉头冲下,把农业都市笼罩在阴冷的铁器反光里。 恐惧的呐喊响彻全城,却又瞬间平静下去。 第36章 神鸟 “不要过来”辰吩咐挤在他身后脏兮兮的小乞丐们“都别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 在他们面前蹲着一只不怀好意的剑齿虎,山林之王背后是背上兽毛倒竖的狐,狼以及矮木獾,獾的憨态勾起孩子们的好奇心,不少忍不住便要上前抚摸。 獾露出嘴边犬齿,一爪在垃圾铺就的地面随意扒拉,不足二十公分的野兽,撕下温顺可爱的面具,瞬间便能抓断幼儿的喉管。 “该死的,这里都没有大人吗,我真他妈的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辰与剑齿虎对恃半响,一手缓慢地翻开《逆世界之书》封皮,尽量以目光安抚露出狂暴神色的虎目,锋利的双唇微微发抖,提了一口气。“不要过去!”他惊恐地喊道。 珍妮走到剑齿虎身前,伸出手去摸了摸老虎的额头,辰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已能见到女孩身首异处,被虎爪撕成两截的景象。 但此时兽群中响起一声狼嗥,似在下达什么命令,剑齿虎喉中发出奇异的声响,把它挺直的背脊缓慢放松,目光恢复白绿色,不再是嗜血的残红。接着,它转身离去,先是行走,继而一个跳跃,开始疾速奔跑,带领着它的手下转了个弯,消失了。 兽群一撤,留下先前被它们遮挡着的白色动物,蹲在地上,“呜”了一声,朝辰摇了摇尾巴。 “白浪!”辰目瞪口呆地眼望突然出现的爱宠“你混在它们中间来找我的吗!”他惊叫一声扑上前去,把雪狼按倒,搂着它的脖子使劲拍着白浪可怜的脑袋,发出“砰砰”声响。 “你他妈的还知道来找老子啊!”辰乍见爱狼,快乐程度无法以言语表述,又揪了揪它头顶的一撮金毛。“你在这保护小崽子们,我去看看” “这头狼是我养的,你们可以摸了!”他又转身大言不惭地朝孩子们说道。翻开召唤书,眼望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鸟雀群。 “现在是主角出场的时候拉,哇哈哈哈哈——”学徒近乎神经质地大笑着“看老子召唤点什么来灭了你们这些扁毛畜生!” “看哥哥给你们变个魔术!”辰又回头朝好奇的孩子们嚷嚷道。 射手座星光引领,铺天蔽月的箭雨从云端飞下,正在这恐慌笼罩全城时,迅如雷光的一张网罩住了所有地面奔跑不休的动物,流水般的蛇群被钉在青石板砖道路上,嘶声挣扎了几下,冰冷的蛇皮反射着同样冰冷的月光。 铁青色的动物皮毛尸体,混合着鲜红与碧绿的冷热两温动物的血液,在每一根利箭落地之处准确无误地蔓延开去。十万五千四百根羽箭,没有一根误伤到布鲁诺斯的城民,全数钉上了侵入城内的畜生,野兽。 全城欢声雷动之时,隐约有一声嘹亮的鸣叫从城东处传来。 “凤凰——!”有人最先大喊道。 阿迪司拖着它烈火凝聚的绚丽尾羽,从贫民窟处飞出,从一掌平捧召唤之书的学徒面前飞起,辰睁开他的青灰色双眼,叹了一口气。那一声神的叹息传遍全城,摇撼着所有人的内心。 夕之朝云的千渡凤祖在召唤师头顶一个盘旋,继而优美地,于布鲁诺斯二十万人的跪拜下,飞向城中央,所经之处,动物的尸体自动燃烧,化为白色的灰烬。 “神鸟——!”赞叹声响遍全城。 “老爸”小悦一本正经地严肃道“你的神鸟(diao)(←第三声)让大家觉得……” “……” 炽羽一把抓住在他背后蹭来蹭去的小黑猫,搂紧了按在怀里,把小悦闷得两脚乱蹬“就知道耍贫嘴”火麒麟忍不住重重吻了下去。 阿迪司绕着他们飞了一圈,奇雷斯从小悦的兜帽里冒头,“叽”的一声朝它亮了亮白色的獠牙,凤凰心有余悸地拍拍翅膀,飞出了布鲁诺斯城,飞向云端的一轮明月。夏夜凉风习习,送走了城外的无数动物尸体,灰烬飘散于风中。 城内遍布空中的所有飞禽,均停了它们没头苍蝇的乱扑乱撞,在万鸟之王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排成长队,于皎洁的月光中朝远方飞去。 “阿迪司——”小悦朝渐飞渐远的凤凰叫唤道“给树雨捎个口信,我们多玩几天再回去!” 若有人能从高空看清凤凰的表情,此时阿迪司定是为这华丽的出场,并囧爆人的结尾而鸟头上布满黑线。但那不重要,它还是接过了自然之神的指挥权,带领森林最后的残兵飞走了。 “它叫阿迪司?”崔恩走到他们身边坐下,奇雷斯飞到他肩上,讨好地舔了舔他额头被鹰隼啄破的地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愈合。 “嗯”小悦点了点头,笑道“以怜悯之心为信仰,凤凰与你同在” 第二天的夜里,在辰的要求下,马戏团改了演出场地——城东的垃圾场。 布鲁诺斯与附近几个城镇,村庄的居民们朝他们驻地涌来。 在这臭烘烘,满地皆是脏水,到处围绕着“嗡嗡”响的苍蝇,歪斜以木板搭起孤儿们栖身之所的垃圾山边,小悦优雅地挥出了咏叹调的第一个音符。 炽羽手中血色横笛吹响时,瞬间,一切生命的思想,像是被神之手揪了出来,与这响彻世间的,月光下的笛声冲上云端。 婉转嘹亮,穿越了悠悠千万年,仿佛低声诉说着大地上所有的变迁,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火麒麟的笛声引领着人类的孤独目光在天空中徘徊。 所有人的灵魂仿佛在瀑布中洗涤了千万遍,辰轻声念颂咒文,格里风披着月光在场地上久久盘旋。 一曲散尽,观众们方如梦初醒,带着恍惚被催眠的目光打量着身周的景物。 “这些孩子们都是失去双亲的孤儿”辰站在场中央,笼罩着一层……圣母的慈悲光辉。“他们只能生活在垃圾场,每天刨找破烂,剩菜,发霉的面包以延续自己的生命” “我希望各位来到这里,不仅是为了看表演……我也希望大家能,多少做点什么” 辰一席话毕,心虚地看着观众“砸了……”他小声说道。心里砰砰直跳,走到后台蹲下,抱着白浪的脖子发了一会呆。此时前台的掌声才稀稀落落地响起。 “十分感谢黑猫与火麒麟马戏团的艺术家们,为布鲁诺斯所做的一切!”城主布林公爵坐于观众席的最前端,此时他起身直立,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身后的所有民众跟着起立,唯唯诺诺地施礼,布林公爵又道“我们会尽快解决这里的问题,希望贵团在大陆上巡游时,我们有再见面的时候” 掌声此时才变得热烈,继而如雷鸣般的响彻垃圾场上空。 马车队在花海平原道上缓慢前进,艳阳高照的夏日,小蝙蝠最先吃不消,终日伸着舌头,趴在小悦的脑袋上打瞌睡,一行人全数换上了夏装,惟有小丑特劳德、扬还戴着他那热死人的面具与全身连体服。 一路上,小丑对崔恩的经历特别好奇而喋喋不休,吵得辰心烦意乱,好几次打断小丑的啰嗦,不到片刻,又被他把话题引回去。只得任其自便。 崔恩却心内了然般地,把自己从出生到成年的故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嘴角始终挂着那丝淡然而自信的微笑。 小悦白得近乎透明的衬衫中隐约可见他干净的锁骨,与胸口肋骨处的一道浅浅的疤痕。跟崔恩一身灰黑形成了鲜明对比。 辰随意瞄了他一眼,小悦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色狼学徒的目光总是在高大的炽羽身上转来转去。 火麒麟只穿着一件褐黑色的夹克,袒露健美的胸肌与腹肌,现出健康的浅棕肤色。 脖颈处挂着一串小小的,乱七八糟的木头手工项链,不用问也知道是谁逼着他戴上去的。辰的目光又往下乱飘,在他完美的长腿与白色七分裤上来回扫。 最令辰好奇的是,炽羽袒露的脖颈,臂膀,手腕,脚踝处均有淡红色的鳞片,他尚不知这名大神的真身为何物,鱼?龙? “看你自己家的去”炽羽忍不住道,他被辰热情的贼眼盯得有点不自在。 “他全身套着个大罐头,有什么好看的”辰歪着身子往马车角落端坐的兰迪斯那里靠了靠,营养保鲜罐头骑士冰凉的外壳令他心头的炙热感稍稍平定。小悦撇撇嘴,抖开一张桌布铺在空中,炽羽只是随手划了划,桌布就停在半空。 黑猫把野餐篮中的面包,冷鸡肉与火腿,干酪一一摆上桌,开始他们旅途中的午饭。然后热烈讨论着午间的话题——小悦老师欢愉课堂入门级教程。 “……吹牛吧,痛得要死” “怎么会,一开始是有点,但很快就不痛了” “我试过一次,他妈的痛得老子不想活” 崔恩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小丑理解地拍了拍瞎子的肩膀。 “那是你们前戏没做好” 小悦往面包上涂满黄油,又随手塞进早已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奇雷斯嘴里“要润滑,润滑懂吗?除非你爸的‘那个’特别大”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些好吗”万钧霹雳终于令崔恩忍无可忍,开始抗议。 “你闭嘴”小悦和辰异口同声地谴责道。 “不是兰迪斯”辰又开始虚心向小悦前辈讨教欢愉的艺术与艺术的过程“兰迪斯的有这么大”他又双手比划道。 “嗷……”小悦把鸡肉吞下去“原来你也是个大松货”他抓着鸡大腿骨,摇了摇。同情地望着辰。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辰抓狂地嚷道,又把手中的刀叉威胁地朝小悦挥了挥。 “摁好吧,他他他,他和我爸的……差不多大,我爸的比他的尺寸还要粗一点” 炽羽浑然不在意地吃着面包,仿佛他们说的话和自己毫无关系。辰望过来的时候,他才谦虚地笑了笑。 “红毛对你们人类不是很熟悉,你别指望他能理解人类的礼节……和什么绅士。”小悦不满地说,又把鸡大腿骨塞进奇雷斯的嘴里,把它噎得直在饭桌上打滚“那不重要,反正你只要挺过开始很痛的时候,后面就舒服了” “是么?”辰又疑惑地问“怎么个舒服法?描述一下” “‘那个’比较大,就很容易找到感觉,从后面进入,捅到你小腹里,那里有个很敏感的地方”小悦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辰想起了他做的性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安静蹲在脚边的雪狼。 “至于他有什么感觉,我就不清楚了,没反攻过”小悦乖乖地笑道。“他说他是总攻大神,我就不挣扎了” “哦,我倒好像……” “然后每次插入的时候很深,身体又被从后面抱着,是我最喜欢的方式”小悦又说“那……灵魂好像在天上飘一样,像快要晕倒,又像在做梦,身体会微微地颤抖,头皮发麻,就像……” 辰此时已经听得猛吞口水且“头皮发麻”,把手里的火腿喂给白浪,又截住话头问道“那你们会一边叫么?是怎么叫的?红毛是怎么叫的?学一下?” 面对这种色鬼,小悦完全没有理解他的问题中浓厚的意淫气氛,只是疑惑地反问道“能怎么叫?当然是‘啊啊啊’地叫,不然你要怎么叫” “叫‘救命啊,骑士操人拉’吗??” “……”辰脑溢血倒在座位上。 连炽羽都顶不住这句,“噗”的一声把满口牛奶喷了出来。 太阳像一团火,灼热地烤着香格里拉以及它的黄灰橙钢岩石板路,气温的蒸腾令远方景物变得朦胧而扭曲,白浪伸长了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 “他和他比差得远”炽羽听完崔恩的冒险故事,不禁微笑道“充其量放出两三万奴隶,没杀几个人” 崔恩嘴角浮现一丝回忆的微笑,自然明白火麒麟说的两个“他”是指谁。那盒巧克力也许还揣在辰的怀中舍不得吃,他们在西面的市集前停了一会,开始寻找旅店住宿。 “小悦闯过最大的祸是什么?”崔恩忍不住好奇问道。 “嗯……”炽羽想了想,他的高个子与一团火焰般的红发引得路边少女侧目不已。“最高记录是唤醒了整个楼兰沙漠的好几万亡灵,一路追到耳语山谷,把天使军团打得满地找牙” 崔恩听着这些千余年前的陌生地名,背上汗毛直竖。 “神魔大战光明与黑暗两族的战士”炽羽又补充道“全涌上来,空手连我也招架不住” 香格里拉一向是汇集奇装异服人士的自由港,一行人并不十分醒目,唯有骑着独轮车的小丑手上彩球抛来抛去,街道旁的观众为之拍掌。 “我怎么好像见过你……”迟钝的辰终于醒悟过来“杨,你以前在这里表演过?!” “奥不不不,天底下小丑多得很,我只是他们之中的一个”特劳德、扬谦逊地在独轮车上一鞠躬,抛出的彩球砰砰砸在脑袋上,滚了一地,又令众人大笑。崔恩俯身把球一个个拾起,交到他手中。 “希望这个还能用”小悦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卡片,看得辰直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另外一张完全相同的卡片还在学徒身上。 “这是哪来的?”辰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你怎么会有这个?” “亲爱的团长大人,您居然有如此年代久远的千语家贵宾卡!”小丑装出夸张的表情叫道“这可是一千年前的东西!” “嗯,那是流星之战年代里的一点遗物……”小悦侧着头,想了想,笑道,走上台阶。 “不会吧”辰如中雷殛般道“兰迪斯也……喂,等等!” 面前的是整个香格里拉最豪华的建筑物,金碧辉煌的全天之大陆自由商会总部。不亚于皇宫的白龙岩门庭拔地而起,门庭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鹰身女妖像,那是千语家的家族徽标,象征财富与自由的远古魔兽。 商会门口的两名守卫斜睨着马戏团的成员,最后目光落在炽羽的脸上,竟是都不敢与他对视,畏惧地低下头去。一人小声说了几句,他的同伴立刻匆忙入内通报。 “阁下有何吩咐”守卫上前鞠躬道,炽羽的王者气质令他不敢造次,来人定有不简单的背景。看门狗的直觉令他嗅出了别样的气氛。 “我我我,我就想试一下这张卡还有用吗”小悦递出他的VIP金卡。 商会大堂内迎出一名老人,恭敬地接过他的卡片,顿时变了脸色,又抬头与炽羽对视一眼。 “这是……西优洁兰先祖亲手发出的!”老人哆嗦着,匍匐在地,把额头贴于冰冷砖石地面“阁下是哪位……英雄王的后人,在下失礼了” 第37章 紫玉楼台的阳光假期 绿之城、生命神殿。 神殿庭园建于战争古树的树顶,于夏季神木丛中的阴影中挺拔而出,骄傲地沐浴于炽烈阳光下。树上还有树,枝中还有枝,重重叶脉挽着手构筑起一个荫凉的后院。蝉在铁梧桐木上不知疲倦地叫着。 一泓碧绿池水畔的白色大理石栏杆上,坐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淑女。她的头发如温柔冰冷池水般,自然地披于肩上,洁白如牛奶的脖颈处的皮肤细腻而富有弹性。她吸了一口清新的自然气息,长长的眼睫毛不安分地颤抖着,像是在思考某些难以磨灭的回忆。 “我哥哥没有出来吗?”爱斯玲撇了撇嘴问道。 “啊,不”依卡惊觉红发魔法师的现身,连忙站起,提着裙摆优雅地向她行礼。 爱斯玲打量着她,为依卡成熟的淑女气质而心内赞叹,她的金发有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是在再生之泉中浸泡后余留下来的,生命的气味。 “我不是公主”爱斯玲说“我是……箩莉” 她又咬牙切齿地说“混蛋辰,害得哥哥关了这么久的禁闭” “你身体好些了么”爱斯玲在依卡身边坐下,后者点了点头。 她无聊地坐在水池边的亭子上,双脚晃荡。“大德鲁依长老们不愿意放你回去,说现在是非常时期” “我争取过许多次,但父亲不知跑哪去了,哥哥又被禁足,只得等他们回来以后再说,依卡姐姐” “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爱斯玲拉起依卡的手,迎上后者满足而幸福的微笑,依卡点了点头。小魔女又问道。“你成天坐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他” 爱斯玲随着依卡的目光望去,落在乌德斯的房门上,倏地起身,依卡忙拉住小魔女“乌德斯殿下说他……他在睡觉” 爱斯玲回头迷茫地看了依卡一眼。 “你在这里坐着,就为了等我哥出来?”小魔女怀疑地问,轻轻挣开了依卡拉着她的柔软冰凉手掌。 “殿下您是他的妹妹”依卡脸上泛起红晕。 “叫我爱斯玲就好了”小魔女拧起眉头,“我哥,我不……” “那个猪,什么时候才能睡醒?” “我可以也叫你妹妹么?爱斯玲?”依卡温柔地笑道“我在家里呀,常常希望有一个姐妹” 爱斯玲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是从奥德赛来的?”她忍不住又想到满口脏话,行事卑鄙下流的炼金学徒召唤师。“辰在奥德赛是不是臭名昭著……” 找到了共同话题,依卡很快就把小魔女哄得喜逐颜开。 “我叫哥带我们在神殿里逛逛吧”小魔女起身,要去敲乌德斯的房门,依卡连忙拉住她的手。 “让他再睡一会吧,夏天中午,人总是懒懒的”依卡又笑道“或者我们出去走走贝,他在禁足,别害他又被罚了” “罚个屁,父亲离开了,神殿里没人管得了我们”爱斯玲朝前走去,边回头笑道“我们可以到绿之城的酒馆里去喝点蜜酒……” “不不不,爱斯玲,听我说”依卡使劲浑身解数,要拉住小魔女,爱斯玲从中嗅到一丝别样的气息。 “他……暂时离开一小会,交代我在这守着”依卡见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爱斯玲,只得说了实话“不让人进入他的房间” “什么?!”爱斯玲愕然叫道“你……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又意识到什么,气得全身发抖,狠狠地甩开依卡的手“不可能!他怎么会不告诉我!要下神殿去也得我和他一起!” “是……三天之前的事了”依卡又说“好妹妹,别生气了,回来以后,我们再教训他……” “谁他妈是你妹妹!”爱斯玲肺都气炸了,不顾礼节地朝依卡尖叫道“乌德斯!你给我滚出来!乌德斯!” “爱斯玲”依卡面带温柔的微笑,令在她面前微微颤抖的小魔女甩不出耳光。“别闹了,要相信他呀” “乌德斯——!”小魔女失控地朝房间里大喊“这算什么!” 依卡目瞪口呆地看着爱斯玲,似是想不清楚为何她会突然发飙。 “你出不出来!狗娘养的!”从辰处学到的脏话终于派上了用场,而生命神殿公主殿下大骂“狗娘养的”显然在依卡的理解范围外,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爱斯玲再次甩开她的手,冲到房前,用尽全身力气把门“砰”地一脚踹开。 “乌德斯!”爱斯玲摔了一跤,扑倒在昏暗的房间内地面,天才祭司的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折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与干净的床。她跪坐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香格里拉最豪华的酒店包间——紫玉楼台。号称大陆第一楼,古典华贵的装潢;令学徒暗自乍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张小小的金卡竟有如斯效用。当初若在奴隶贩子们面前掏出,说不定能把整个奴隶市场所有的货与人给一次买下。 学徒扣起手指朝晶莹的圆球葡萄酒杯弹去,发出“叮”的清澈悦耳声响,又不认识般地拣起餐桌上的镀金制刀叉,顿时直了眼。 小悦从门外跑来,递过四双桦木制的人字沙滩拖鞋,舔了舔炽羽古铜色的胸口,火麒麟只得任他把外衣脱下扔到床上。 “小心那个瓶子,是一千多年前的东西,我在西优洁兰的会客室里见过”小悦又提醒小丑道,后者左支右拙地把镶蓝金底花边的瓷瓶放回柜上。 “你的卡片,流星之战英雄王的遗物??你参加过流星之战?小悦?” “那是他们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小悦三两下把上衣扒了下来,只穿着一条过膝的六分松垮沙滩裤。 “冲啊!奇雷斯!”,一把抓起小蝙蝠,翻下紫玉楼台的栏杆,光着脚,朝海滩上奔去。 阳光,海滩,沙鸥鸣叫,湛蓝的大海如丝缎般平整,扑面而来的微风亲吻着他们。踩在砖石路上,午后的日照烫得小悦呲牙咧嘴一通乱跳,“咚”地一声扎进海里。 “你不下去?”辰好奇地打量着坐于沙滩上的炽羽与铁罐头“那套盔甲不会把他煮熟么?” 他又暗自猜想炽羽白色七分裤湿水后,变得半透明的景象,吞了下口水。 “当然不会”炽羽忍不住笑道“我讨厌水,你去吧,我们聊天” “崔恩去哪了?” “跟小丑逛街去了” “扑”一声辰笑了出来“一个瞎子,一个小丑,怎么个逛街法” “就两个人不好玩!”学徒避过一波浪潮,朝小悦划去。“你去把红毛拉下水!” “他怕水!”小悦朝辰喊道。又打个过来的手势,狡猾地眨了眨眼。 “要做什么”辰转过身,让小悦揽着他的脖子,两人在海浪中一浮一沉,朝沙滩上的炽羽与兰迪斯望去。 “嘘,我教你个朝水神爱尔兰斯借力的咒语”小悦神秘地说,他的碎发被打湿后仍是刺竖的,扎得辰的耳朵有点痒,学徒心中一荡,耳根泛红。 “别凑太过来,要亲到了……”辰又把小悦的头往一边推了推,十分不自在。 “听好”小悦两只手环过学徒的脖颈,掐起剑指,左手食中二指搭于右手腕处,薄薄的嘴唇中缓慢而轻柔地吐出一长串咒文。 “上古之神,包围大地的四方之水,以乙太之名。” “借你沧海横移之力,洗刷大地,荡涤污迹……” 辰眼中映出远方突然出现的一只大手,“唰”的一下伸出海面,在水墙托着延伸至高空百米处,朝沙滩上铺头盖脸地罩了下去。 “小混蛋!你要做什么!”炽羽苦笑不得地转身朝紫玉楼台逃去,短短几秒,水元素凝聚成的巨掌已扑上了沙滩,把火麒麟拽了进海里。 辰与小悦齐声大笑,游得近前,炽羽已吞了好几口水,勉力浮上海面,对养子的恶作剧一腔怒火却又不知从何处发起。 “喂,不要弄出这种东西……”炽羽又抗议道“回去打你屁股!” “好好好”小悦已笑岔了气,但大手已缩进海中,瞬间近百平方米的海面坍塌下去,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 “这样就不用游拉”小悦松了辰,趴在炽羽的身上,火麒麟的白色亚麻七分裤湿了水,已变得几乎透明,他也不在意,三人就在漩涡里被水流托着,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小悦咪起双眼,望向头顶的天空。 “回去吧”炽羽眼望头顶旋转的天空,乌云从海的另一边涌来。 “再飘一会嘛,很舒服”小悦满眼都是圈圈,像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般自在。 “这种鬼游戏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炽羽又哭笑不得地说“求你了,老大,回去吧,快下雨了” “红毛你不要告诉我你会晕船”辰把一只手抬高,让沙滩上游来的雪狼泅到自己身边,搂住它的脖颈,惬意地半躺着。 “我……”炽羽已经头昏眼花,语无伦次“我要回家……我头晕” 暴风卷着乌云而来,云层中隐隐约约地露出虬龙般的电光,先前碧蓝一如绸缎无边无际的海面已被阴影笼罩,海中传来阵阵浪花的怒吼与威压。 可怜的炽羽扶着礁石,失魂落魄地爬上岸,弯腰呕了一会酸水,又同情地拍拍在他身边同样呕吐不止的雪狼——白浪大人。一对难兄难弟在沙滩上总算勉强站稳。 白浪的四脚行走时仍不断打摆子。 在他们离去后,海浪迅速后退,聚起一面黑蓝色的高墙,又朝香格里拉推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海浪中,撞上礁石,发出沉闷的骨骼断裂声响。 紫玉楼台的高级包厢,崔恩与特劳德、杨早已回到,坐于桌前喝着千语家提供的昂贵金枫叶咖啡。瞎子素来对这种高雅的品位持牛嚼牡丹姿态,他呼吸着海风带来的腥味,侧过头与小丑说着什么。 “你们怎么了”小丑滑稽地跳到炽羽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生病了?奥我亲爱的副团长大人” “没事……没事……”炽羽尴尬地拨开他的手,找了张软椅,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 “兰迪斯呢?”崔恩问道。 “……”小悦与辰迷茫地对望一眼。 “你他妈的居然把那大罐头给一起拖进海里去了!”辰跳起来追在小悦背后,冲出门去。 “你自己不也忘记了……”小悦的声音在欲哭无泪的炽羽与崔恩耳中渐渐飘远。 “天哪”辰目瞪口呆地看着沙滩被海浪冲上来的巨大尸体。每一具都有巨龙般高大。“这是什么……” 他往巨怪的口中望去,它泛白的肚皮朝上躺在礁石丛中,接二连三地,又发出声声闷响。海浪再次推上一具。 “这是鲸”小悦抓起肩膀上蹲着的小蝙蝠,吩咐道“去把兰迪斯捞上来” 奇雷斯扑腾了几下翅膀,扎进了海里。 “鲸?”辰见到它黑黝黝的外皮,以及足有房子大的裂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上古遗留物种,于大崩坏,陨神之战前便离开了陆地,进入海中”小悦走上前去,把手按在鲸的皮肤上“已经死了” “陆地的重力无法支撑它们的骨架,断裂而死”小悦转头望了一眼,沙滩上已有千语家的侍卫们纷纷奔来,检查突然出现的异动。 “你那个漩涡把它们卷上来的?”辰又问道。 “别瞎说”黑猫不悦地回答道,顺手拉起小蝙蝠扔在他们脚边的铁罐头兰迪斯“这一物种只存在于深海,很深的海底” 暴风雨来了,天空的怒吼声中,狂风卷着浪潮再次托起海中的第三只鲸鱼,摔在沙滩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阁下”一老妪排开侍卫,走到近前,带着惊疑的目光打量小悦与辰。“格拉苏阁下?” “你是千语家的当家主?”小悦头也不回,问道。 “是的,我叫米娜、奥里斯卡”老妪恭敬地朝他鞠躬。“家族中……” “知道了”小悦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来,伸出食指,触了触她布满皱纹的额头“我赐福于你,也赐福于千语家” “愿千语家永不衰败”小悦简短地作了承诺。老妪带领着她的随从们纷纷下跪叩首,并亲吻潮湿的沙地。 “他们要攻城?”辰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手臂护住小悦,又一具小山似的鲸鱼肉体撞上了沙滩。 “你见过死人攻城么?”小悦笑道“它们要自杀”他带着辰与四肢僵硬的兰迪斯,穿过鲸鱼巨首的缝隙,走向紫玉楼台。 米娜婆婆躬偻着身子缓慢说道“这是神谕” “是的”小悦沉思半响,说道“奥菲斯想做点什么”他一面走一面说道。 “三年前,自然便开始对人类的讨伐”米娜婆婆说道“德鲁依们率领野兽离开森林……” “对!”辰蓦然想起法利亚的瘟疫以及每年一次,春季发生的森林骚乱“你不也是神吗,小悦?你能制止她?” “是你们人类太贪婪了”小悦无动于衷地说道“砍伐森林,往大海中投放废弃物,无止境地猎杀,捕捞” “而且,亲爱的,另一边也是神” “香格里拉出海船只,渔网的网眼有多大?”小悦转头问,米娜家主扣起食指与拇指,现出一个极小的孔。小悦叹了口气。 “奥菲斯的信仰之力铺得太广……”小悦又向学徒解释道“森林以及德鲁依,祭司,一切的自然野兽,都是她的信徒,整个人间界都是她的领土” “你加上红毛也不是她的对手?”辰愕然问道。 小悦点了点头,道“这是正之世界,但若她进入逆世界,只会被炽羽和另外一位大神打得满地找牙,不过我很遗憾地告诉你……” 他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海面上空,飓风肆把海浪卷起,推动着更多的鲸鱼前来,撞死于海滩上。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压压的云层,投向渺无边际的远处。 “……除非加上世界树花园里的那位,我们也许能与奥菲斯打个平手,但我认为她不会帮忙。”小悦摇了摇头,走上了紫玉楼台。 “吾神,吾之信仰……”米娜婆婆停下了脚步,跪于木制台阶的最底一级,放开了她的手杖。虔诚地亲吻着小悦走过的地面。“人类正在渐渐遭到母神的驱逐,恳请您,挽救我们。” “我尽量吧”小悦轻声说道“她要的不仅仅是驱逐” “而是灭绝,她的用意是把你们人类灭绝……”小悦的声音细不可闻,于精致的沉香木门后消失。 第38章 小丑的盛宴 台风猛烈地摇撼着窗门,本已安排好的演出只得在台风面前延期。小悦立于房间的窗门外,静静站着。 “人间界变了很多”小悦说道“戴洛当初的希望进行得真艰难……” “你们为了解放他们而战斗,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这一物种的身上”炽羽缓缓道。他赤着胸膛,脖颈处的纹身在温暖的灯光下十分醒目。臂膀的肌肉匀称而有力。 “那不一样,耶米拉已被赶走了,现在只剩奥菲斯,戴洛的愿望只差一步……就能达成” “陨神之战的亏你们还吃得不够?流星之战也解决了一个,西路非死了,耶米拉当了寡妇”炽羽忍不住道“剩奥菲斯一个创世神,她要是内崩,人间界又如何能稳定” “戴洛的计划从根本上是不可能的” “不”小悦说“辰继承了大封印法,完全有可能在不造成神格崩毁的情况下禁锢住那棵破树” “省点吧”炽羽笑道“一个人类,能封印创世神?” “是个屁的创世神,不过是群棒子而已,思密达”小悦突然转了语气,把炽羽呛得直打跌“等着瞧,我要完成戴洛的遗愿” “这是什么?”他坐在炽羽身旁,好奇地拿过红毛手指间捏着的一小片椭圆形药片,药片两端一红一蓝,中间有条明显的分界线。小悦又把它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传来。 “下午在一间店里买的”炽羽道“有个女人为我推荐了这个。迷情花与……” “啊!”小悦满脸通红。“你自己去逛街了?” “还有瞎子和小丑”炽羽愕然问“怎么了?她可是拼命向我推荐” 他掰开药片,漠然吞了红色的半片,又把蓝色那半递给小悦,后者哭笑不得的咽了口唾沫,“这……” “不吃吗?那我都吃了?”炽羽正想把另外半片也扔进嘴里。 “吃吃吃,带你来人间界真是个错误……好的不学,尽买这些……”小悦只得把另外一半咽了下去。 “身上全是盐,我去洗洗”炽羽漫不经心地说,走进浴室。 小悦挠了挠脖子,呼了口热气,解开了衬衣的扣子,药效发挥得很快,他的脸已红到耳根,炽羽却仍未出来,浴室内传来阵阵水声。 “爸,好了没!”小悦喊道。 不待回答,小悦的身体微微颤抖,忍不住把手伸到股 间,轻轻探了进去。另一手握着自己硬得发烫的分 身,缓慢摩擦。 他闭上双眼,略有点难受地用两根食指不停在后 庭处揉着,侧躺于铺满天鹅绒丝被的床上,白色的双脚缩起,脚腕处还带着木屐箍出一道浅浅红印。 “热死了,这什么鬼药”小悦小声地呻吟着,加快了另一只手的套 弄频率,前端渗出的汁液漫了满手。 炽羽洗完了,微喘着粗气走出浴室,把衣裤扔在椅上,胯 下硬 挺早已直耸,他全身赤 裸的皮肤现出健康的棕黄色。看到小悦蜷于床上的干净身体,不禁吞了下唾沫,心痒难耐,一手撑着床把小悦抱了起来。 炽羽面红耳赤,看着养子自 亵的春光,差点就要失去理智直接插进。 “等等,太痛”小悦握着炽羽的根部,又从桌上的盒内掏了一点油,在他的冠茎前端反复抹均。 但炽羽在这情 欲崩溃的边缘再受刺激,已等不了这么多,拉开他的手,又扶着小悦的腿,把下巴搁在小悦的肩上,闭上眼,享受地挺腰,一顶而入。 小悦哭笑不得地抓着炽羽肩膀,咬牙忍耐着刚进入时的疼痛。“慢点,太大了,痛!” “习惯就不痛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炽羽露出一丝笑意,停下动作,让怀里的小悦缓了一口气“还痛?” “不,好了……”小悦搂着炽羽的脖子,忘情地吻着,吮着,后 庭处的胀痛已转为阵阵酥麻,他失神地望着炽羽,瞳孔没有焦点般地随着炽羽飞快的抽 插频率,涣散徘徊。好一会儿才吞了下口水。 “你”炽羽透了口气,差点泄了出来,他缓慢抽出,像只野兽般舔了舔小悦的耳根,“翻身,做 爱时不能对望,我会控制不住” 他一手放在小悦的腹部下方,让他坚硬的勃 起贴着自己的手掌,五指轻轻合拢,反复摩挲,“趴好”炽羽交代道。 “嗯”小悦神情恍惚地答道,“舒服……” 炽羽手指在他身下的缓慢套 弄令小悦颤抖不已“啊!”他把头埋在枕头上,死死咬着带有阳光气味的棉布,养父的器具从背后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直顶到最深处。继而开始抽 插。浅浅几下,又伴随重重的,直没至根部的深入,与小悦抓狂地叫喊。 炽羽喘着气“嗯?不行了?”他又凑到小悦的耳边,呼吸着他干净的短发气味。 小悦挺直了腰,侧过头与他四唇交接,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于一处,炽羽的欲望彻底顶进了他的身体,小悦的勃 起在他手掌快时慢地摩擦中,不断渗出液体。窒息的快感遍布全身,目光如在梦境中遨游般的清澈。 “什么贵族,不过就住着一群暴发户而已好吗!”爱斯玲挥舞着她的世界树之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再不放我进去我就把你们的破楼炸成……” “爱斯玲?!”辰被紫玉楼台大厅的大吵大闹吸引出房外,“让她上来” 白浪从栏杆上窜了下去,爱斯玲呆了一呆,继而叹息一声,侧坐于雪狼的背上,上了二楼。 “喂,你这个重色轻主人的死狗”辰不满地叫嚣道“见到美女……不,箩莉就什么都忘记了” “不要叫我箩莉!”爱斯玲诅咒道“果然你们这群混账都躲在香格……” 倏然她楞住了。 “谁?”炽羽从另一件房内走了出来,赤着胸膛,七分裤松松垮垮地架在大腿上,裤纽只扣了最下面的一个,露出小腹下方的一丛体毛。他的火样红发与爱斯玲互相辉映,就像兄妹般引人注目。 好……帅!!爱斯玲忍不住尖叫一声,仰头看着炽羽,后者茫然地回望。 “喂,你是谁”小悦扶墙走出,在炽羽身上扒拉了半天,爬上他的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懒洋洋地,不信任地打量着爱斯玲。 “我叫,爱斯玲”小魔女从发呆状态中清醒过来“你可以当我哥吗?大个子” “喂,他是我爸,你不要乱认亲戚啊”小悦不高兴地挥着手“别过来,你是谁?” “爱斯玲?妹妹”崔恩侧过头问道。 “你哥在那里呢——”黑猫拖长了声音怪里怪气地说道。 “让我猜猜?美丽的小姐,您可是魔法师?”小丑从崔恩的背后偷偷掩出,朝爱斯玲鞠了一躬,头顶的双角帽几乎碰到了他的橘黄色尖靴。 “这是怎么回事?崔恩?哥?” 爱斯玲又楞住了,她发现,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现在更混乱。小丑,崔恩,白浪。不认识的红毛,……还有一头黑发双眼亮晶晶的小男生……红发的高大帅男人。 “你是谁?”奇雷斯扯着它的公鸭嗓子叫唤道。 又加上一只会说话的蝙蝠。这简直就是母神奥菲斯在中央广场上表演吃西瓜……爱斯玲风中凌乱了。 十分钟后,高级客房中。 “所以,要让兰迪斯的尸……身体活化,就必须要绿之意识与再生之泉。”爱斯玲艰难地吞了下唾沫。 “对呀对呀”桌旁的五人一齐点头。 爱斯玲望了望桌旁的小丑,又低头看房间角落背对他们卧于地毯上的雪狼,嘴角抽搐了足足三十秒“所以你们要去绿之城?” “没错!”伙伴们再次点头。 “杀上生命神殿,再把绿之意识——母神留给人类的神力结晶抢到手……我猜得对么?”爱斯玲难以置信地望着小丑特劳德、杨。 “喔!太正确了!”小丑手舞足蹈地跳起来,搂着崔恩的脖子绕了个圈,又滑稽地张开双臂,朝爱斯玲鞠了一躬。 “……” 爱斯玲的理智彻底绷断,再次风中凌乱。 “姑妈”小悦叫道“你要和我们一起么?” “你叫我什么”爱斯玲哭笑不得地答道,她从小到大都从未面对过如此混乱的情况。“我叫爱斯玲” 顶级贵宾包厢的待遇令生命神殿的公主元素师立时感觉自己成了村姑,她忍不住东摸摸,西看看,为这奢华的摆设而乍舌。安置下来后,众人议定在香格里拉演出一场,待仲夏节的狂欢夜结束,便赶往生命神殿,继续他们未完的事。 换句话说,这里将是马戏团的最后一站,也将是临时团员们凑起的最后一场华丽的谢幕演出,爱斯玲很庆幸自己赶上了这一时刻,然而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担忧。 “小丑去吩咐准备晚饭了”崔恩背倚窗台,似笑非笑地说道。“过来坐吧,妹妹” 爱斯玲不情愿地抱着膝盖,整理她的短裙,双腿侧拢坐于地毯上,瞎子的身边。 “滚”爱斯玲轻声道,白浪似是有些畏惧地离开了他们,蹲于墙角,尾巴缓慢在地毯上拖曳着,扫过来,又扫过去。 “滚远点”爱斯玲又嚣张地说道。 “算了”崔恩微笑道“你怎么会来的?” “米哈尔长老告诉我……”爱斯玲倔强地说道,但语气终于在崔恩的面前软化下来。“她让我来香格里拉,说你们正在赶往神殿的路上。” “云雀?”崔恩颇有点诧异地问道“她怎么知道的?” “她还告诉了你什么”瞎子又问。 “没有……没有”爱斯玲难过地摇了摇头。 “我是你哥”崔恩道,并温柔地摸了摸爱斯玲一头柔顺的红发。 “她让我寻找,争取,而不是坐在神殿中等待”爱斯玲喃喃道“她告诉我,爱情不是等来的” “她还教你勾心斗角的妒忌招数,我猜得对么?”崔恩不以为然道“陷害?欺诈?设身处地的……为另外那个女人使绊?” “你怎么知道的”爱斯玲蓦然坐直身子,眼中现出一抹惊慌的神色。 崔恩的嘴角微微上翘,于傍晚的夕阳红光中现出温柔而自信的弧度“我的母亲,乌德斯的母亲……都输给了她,你找到了一个好老师,妹妹” “对不起,崔恩,我是说……哥哥”爱斯玲的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母亲直到死,都是愤恨的,她抱着盐之桩,化为白色的粉末,甚至没有一个供我缅怀的墓穴,或是一块墓碑,她就这么把我扔在生命神殿的下水道里,我慢慢地在黑暗中,沿着水流的方向,爬出战争古树,七岁,那时我七岁。” “我到现在,还记得最后一句话,杀了他,杀了米哈尔,然后来陪我,儿子”崔恩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令爱斯玲恍惚有种错觉,他于瞬间便会抽箭弯弓,把正走进门的小丑一箭射死。 “小丑他……”爱斯玲战战兢兢地说道,把她发抖的,冰凉的手覆上崔恩瘦削的右脸,擦干他蒙眼布下渗出的泪水。 “但小丑教给我,他说‘你要用温柔去包容他,用你的隐忍去等待他’”崔恩侧过脸,略带依恋地把头靠在爱斯玲的肩膀上,“你说,妹妹,辰会接受么?” 爱斯玲叹了一口气,她即使不想,仍不得不说。 “哥哥,我恳求你,上神殿后,用他教会你的温柔去……” “吃饭了”崔恩冷漠地打断了她。 小丑进了房间,背后跟着一长队捧着美食的侍女。她们依次把盘中的菜肴端上桌面,掀开盖子,小悦与奇雷斯,辰早已流着口水落座,等待开始这美妙的大餐。 烤乳羊,干咸鸡,躺于水晶碗中的深海鲜虾,香格里拉特产。煎鸭掌,以及切得整齐的,闪着琥珀色光芒的嫩肉片,桌上正中央放着砂锅内兀自冒着鲜美热气的清汤。 “好漂亮!”小悦嚷嚷道“香格里拉的菜就是不一样” “这可是我多年游历各地总结出的美食经验”小丑谦虚地鞠了躬,帽子几乎要碰到他的尖头鞋上,他束手站于一旁,为同伴们讲解着盘中漂亮的菜式。 奇雷斯扑上桌面,撕了一只金黄色的奶香羔羊腿大嚼着。 “这道菜叫‘黄金烤羔羊’”小丑热心地解释道“是养好怀胎期接近分娩的母羊,把它架在火上烤熟,再取它腹内未出生的羔羊,火候刚刚好……” “啊呸”小悦把嘴里嚼着的羔羊肉吐了出来,桌旁除炽羽外的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爱斯玲怔怔地望着桌上的烤全羊,放下了刀叉。 “您再看切片的驴肉”小丑以近乎夸张的声调介绍道“这是‘活叫驴’,把驴子牢牢捆绑,以沸腾的盐开水一直浇它身上肉最嫩的脊背位置,浇熟后一刀切下,绝对新鲜……” 辰看着桌上整齐的肉片,心底一阵恶寒。“你别说了,倒胃口”他皱起眉头,餐叉朝水晶碗里捞去。 “亲爱的小朋友,您现在要吃的可是生虾喔”小丑又说“以粮食烈酒酿出的醉虾,它们其实还没有死呢,虾肉新鲜而甜美,又带着一丝丝酒香” “至于煎鸭掌呢”小丑恭敬地叉起,摆于小悦的盘中“则是让活鸭洗干净后,在涂满黄油的铁板上不停蹦跳,等待煎熟,把它整个砍下,如此火候控制得刚刚好” “鸡呢?”小悦指了指离崔恩最近的干咸鸡。 “奥,那个是用生鸡瞬间剥皮,清干净,放完血后直接挂起来,叫‘风干鸡’,因为它被挂上风干时,还会‘咕咕’叫。” “美味的鲜汤,材料是甲鱼……” 小悦啪地一下打掉了炽羽端起的汤勺“不要喝了”他现出反胃的表情,炽羽疑惑地看着他。 “是把活的甲鱼放进冷水中,再缓慢加热,如此它会不断喝进汤料,直至被煮熟” “你他妈的”辰忍不住摔了汤勺骂道“你到底是让我们吃饭还是来恶心人的” “奥不不不,这些菜肴可全是香格里拉最上等的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啊!”小丑惶恐地退了一步“或者我让他们上点别的?”他转头吩咐诧异的侍女再上新菜。 爱斯玲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简直就要吐了,水晶碗中的鲜虾仍不时蹦弹几下,催动她的胃部一阵翻腾。 “耶?你们怎么都不吃了,很好吃啊!”小蝙蝠自顾自地大吃着,把腮帮子塞得满满的。 在小丑的授意下,男佣推进一张小巧的金属桌子,桌中央圆孔状的洞内紧紧箍住一物,桌下似有什么在挣扎着,并发出“唧唧”声。 “这是新鲜猴脑”小丑在爱斯玲的尖叫声中接过男佣递来的小铁锤“怎么了?我亲爱的小魔女” “把它拿走!”爱斯玲近乎抓狂地叫道,转身一脚踢翻华贵的天鹅绒座椅,飞奔出门外。 “只要轻轻一敲”小丑滑稽且诙谐地拿着铁锤朝桌上猴子被剃光的头壳挥去。 “够了!”小悦愤怒地扯下餐巾,扔在桌上,拉起炽羽离席。 辰已远远地跑开,找了个角落大呕起来。 “你还好吧?”崔恩叹了口气,俯身在他背后拍着。 “一敲之后怎么了?”奇雷斯抬头好奇地问道,又用手爪抓了抓小桌下猴子毛茸茸的腹部。后者唧咕声不断,两脚两爪悬空挥舞。 “把它的头盖骨敲掉”小丑缓缓说道“大家可以用汤勺舀食它的新鲜脑浆” 他的面具后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又抬手把它抹去。 “母神的惩罚因此而来”小丑对他唯一的听众——奇雷斯认真地说。 “哦”奇雷斯又埋头拣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抓起小悦用过的汤勺挥了挥,“你敲,我呆会回来吃” 它摇摇晃晃地追着小悦的背影出门。唯余特劳德、杨,苍老且疲惫的小丑对着一桌贵族的菜肴发呆。 第39章 压轴戏·仲夏夜之歌 小丑的筵席最终成为一场闹剧。没有人再提风干鸡,黄金羔羊,但闹剧已在他们的心里狠狠地划上了一刀。然而对炽羽奇雷斯之流,从未体会过人类的复杂情感,从未以自己双眼去观察世界,自然与人类的冲突,小丑的深意是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的。 然而有人能理解,特劳德的用意已经传达到,这就足够。毕竟神之间的争端,人类永远插不上手,那是比战争,情感诸多困扰造物主更高阶的层次——宿命。屈服于宿命也好,抗争也罢,小丑多多少少,为即将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大战做了些什么。 “这些就是神?”辰好奇地打量着千语家墙上的名贵画像,三名女子,着装各异,手中法宝不同,慈祥地凝视着画外。 “根据千年前神殿中的塑像绘成的,女神面容”炽羽抬头看着,并为他解释道“正中央,手上托着绿色光球的就是生命之神奥菲斯,她创造躯壳,生命” “左边那个呢?”辰侧头端详。 “背后有两片黄色翅膀,手中持剑的是耶米拉,规则之神,她制定灵魂融于躯壳的规则”炽羽又说“右边是早已湮灭的西路非,陨神之战,她与戴洛……作为对立面的两大神祗同时内崩,消亡” “戴洛就是召唤书的主人”辰说。 “是的”炽羽点头道“她从混沌之海中引出灵魂,灌输入世界树的根部……” “那么她挂了以后怎么还有轮回?”辰疑惑地问道。 “小悦在灵魂之海的海底,开了一个通道,另一端通向世界树花园”炽羽沉思片刻后回答了他的疑问“你没办法理解,这超越了你们的知识层面” 辰点了点头,他曾经在绿之城内见过母神奥菲斯的神像,当时匆忙而来不及细看,现在才得以认真评判奥菲斯的容貌。 “有什么好看的”小悦满不在乎地说道“奥菲斯顶个球” “扑”一声辰忍不住笑了出来“对对对,我见过,奥菲斯顶个球……” “耶米拉连球都不顶”小悦的话引得猥亵的学徒又是一阵爆笑。 仲夏节是生命母神奥菲斯神力最强的一刻,寒冬万物沉睡,而仲夏生机勃发,一切植物都欣欣向荣,绿之源力达到旺盛的顶点。马戏团也将在香格里拉度过海滨仲夏夜,待自由黄金港的狂欢过后,方赶往绿之城继续他们的任务。 “我说”爱斯玲费劲力气爬上舞台“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小魔女站在空旷的演出场地正中央,四周竖起环绕着中央舞台的巨大看场,时值黄昏,彩带从广场四角交错牵起。 “姑妈——!” “姑妈姑妈姑妈……”巨大舞台周围响起回声。 “箩莉——!” “箩莉箩莉……”回声荡漾不休。 “我错了……”爱斯玲泪流满面“我再也不打你家红毛的主意了,饶了我吧” “嗯,很好,过来坐!”小悦招呼爱斯玲道。“瞎子帅哥和小丑呢?” “在城里逛呢,白浪也跟着去了”辰说道,又和小悦勾肩搭背地搂在一起。“不知那俩人咋这么亲近” “你这个后知后觉的白痴,反射弧过长”爱斯玲无奈说道“这么一大群帅男人……竟然全是玻璃!” “天啊!造孽啊!分一个给我都好啊!”小魔女仰天愤怒地控诉。 “白浪不是玻璃,给你吧”辰又戏谑道“只要你勾引得过去……” “你说的啊”爱斯玲马上精神百倍“不带反悔的” 观众陆续进场,崔恩与特劳德、杨,白浪二人一狼却迟迟不归,千语家派来的鼓师,乐师摆放好演出乐器。小悦疑惑地转向辰“他们有说去哪里?马上就要开始仲夏夜的演出了” 爱斯玲迷茫地摇了摇头“我去找找看”,却被小悦拉住,在耳边吩咐了几句。 “说什么?”辰问道。 爱斯玲面露难色,小悦又重复了几次。她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比晨曦更辉煌之烈日,比黑夜……”爱斯玲喃喃重复新学回来的咒文,迈出了演出场。人山人海挤于剧场外的入口,护卫恭敬地朝她鞠躬。小魔女想了想,朝海滩的方向走去。 远方演出场地的天籁之音袅袅传来,沙滩上鲸鱼的尸体已搁置多时,腐烂发臭,难闻的气息扑鼻而至,千语家的雇工们把硬木棍捅进沙地,缓缓把它们巨大的骨骼与黑烂生蛆的鱼身撬进海中。 爱斯玲沿沙滩掩着口鼻行走,难耐那窒息感。海滩的另一头,她经过的地方响起呼喊,回头望,似乎有什么被卷进了海里。 小魔女楞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又一根粗大无比的触须从礁石群中伸出,卷住一人拖进海中。 “啊——!”她尖叫起来,转身朝触须伸出的石丛奔去“小心——!” “该死的,崔恩去了哪里!”爱斯玲抽出世界树之杖“你们都往后退!” “魔法师!是魔法师!”有人喊道,雇工们纷纷扔了工具,逃向树丛。 “雷光……”爱斯玲突然诧异望见昏黄的傍晚天空,随即后脑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她的背后细腻的海滩沙粒爆飞,冲出一只软绵绵的触手,缠住小魔女的脚踝,继而整根粗壮的章鱼脚把它的猎物拖进礁石深处。 “妹妹!”湿淋淋的崔恩摇醒爱斯玲,后者“哇”的一声剧咳起来,吐出苦咸的海水,随即趴在石地上干呕着。 小丑的面具被海水泡得褪色,静静地躺在珊瑚礁洞内的深处,白浪安静地蹲着,不时用它的舌头舔舐特劳德的伤口,听到爱斯玲的声音,只是回头漠然望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这是哪”爱斯玲茫然问道“辰让我来找你们,这是海底?他昏倒了吗?!”她紧张地奔到小丑身边,白浪忽地抬头,阻止小魔女摇晃昏迷不醒的小丑。 “我们在你之前被卷进海底,他保护我和……白浪,头部撞上礁石,受了很重的伤”崔恩的蒙眼巾已解下,他看了脚底的水潭一眼,那里正发出微弱的光亮,是通向海面的唯一道路。 爱斯玲微觉窒闷感,在小丑身上摸索着,掏出他的塔罗牌,借着不断黯淡下去的光线翻找。“你会用?”崔恩闭着双眼,转过头去。 “得把他送上海面去,伤很重……”爱斯玲带着哭腔,双手颤抖着拣出一张,小丑脑后粘稠的血液不断渗出,白浪悲哀地“呜”了一声。 “他现在没法闭气,潜到一半就会窒息而死”崔恩又说,“怪物就蹲在礁石洞口,刚刚你被扯下来时……”他话音未落,猛然退后一步。 突然从水潭中冲出的触须把周遭拍得噼啪乱响,崔恩蓦然睁眼,章鱼的巨手化为岩石在潭壁上折断,随即吃痛退了回去。 “看到了吗?”崔恩又闭上双眼,爱斯玲惊疑未定地盯着那小小的一方水潭,好一会儿,呼吸才趋于平缓。“他会死吗”小魔女又转头望着小丑,几秒后变了声调。 “别哭,有小悦和炽羽阁下在,不会死的”崔恩又说“我们得想办法把他送上去……”他走到洞内最深处,小心地横抱起小丑,他的面具落了下来。 爱斯玲再也控制不住,大哭出声,用她发抖的手拣起面具,戴回特劳德的脸上,白浪倏然露出两排锋利的利齿,背后毛发尽数倒竖。 “我发誓”崔恩漠然对白浪说“收起你的狗腿表情” 他拉起小丑的左手搭于自己肩上,后者微弱地呻吟了一声。“The Emperor……” 爱斯玲翻出象征“皇帝”的纸牌,小丑又气若游丝地说“你们走,别管我……去找格拉苏殿下” “能醒,就闭气,三,二,一”崔恩深吸了一口气,揽实了小丑的腰,“咚”的一声扎入水潭。 爱斯玲的思绪已跟不上崔恩的步伐,她楞了半秒,被白浪从背后扑上,同时投进了深蓝色的海底通道。穹顶是湛青的,湛青中又飘着一缕缕血水,她忍着不适感睁开眼,头上微弱的光芒如纱般溶解进了海里,崔恩抱着小丑,勉力挣扎。 崔恩的瞳孔在这幽黑中闪着光芒,爱斯玲终于看清了章鱼,食中二指夹着的卡片勉力投出,在洋流中偏了方向,章鱼也看清了她。 它的乌黑大眼像个不见底的洞,鹦鹉般的利嘴不断开合,只是伸出触手稍稍一拨,塔罗牌便被拨开,一足缠着崔恩与小丑,往她身前飘来。 一切寂静无声,唯剩爱斯玲闭目待死的表情,白浪张开狼口,吐出一连串气泡,死死地咬上它缠住爱斯玲的柔腻触须。 崔恩双眼被海水刺得生痛,他望向章鱼拨下来的水草,水草赫然僵硬,化为石条,落进它鹦鹉般的利噱中,被咬成两截,小丑再次昏迷,已人事不省。 爱斯玲双手抓着死死箍住脖颈的章鱼足,撤了世界树之杖,木杖朝上浮去。伴随着她窒息吐出的空气变得遥远而不可触及。 The Emperor终于在海水中慢悠悠地落于海底的水尘上,半张卡片嵌入了沙砾里,在水流中卷起一小阵粉末,继而发出淡淡的白光。 白芒荡漾开去,倏然变强,旋即爆发出堪比日轮的璀璨光华,上古遗物,倾万年前天之大陆一切魔法与炼金学巅峰的作品,神器“西路非镇魂卡”所有的能量在那半秒内全数释放。 仿佛有人往海底塞进了十个太阳,香格里拉内海近千平方公里的海面同时透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那是什么!”广场马戏团看台下的观众们纷纷疑惑地指向西面,天空倏然变亮。“是余兴节目?”城民们又交头接耳猜测道。 小悦停下了他魔术杖地挥舞,与辰同样茫然地往西港海滩处看去。他轻飘飘地飞上高空,手搭凉棚眺望。只见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似被巨兽从海底推得拱起,凸出一个小山包。 “火山?”小悦愣住了“火山不会在内海爆发的啊” 辰愕然目睹鼓胀欲裂的海平面不断增高,紧接着海面爆炸了,如积聚了数亿年的海底火山喷发,方圆千里的海水齐齐喷上天空,蒸发成白汽,那一瞬间,所有人双耳因强烈的炸响而失聪。 “这是干嘛了!”辰咬牙切齿地大喊,但冲击波迎面而来,吹得他们往后摔去,小悦忙稳住身形,顶着震荡波伸出一手,按于空气中。 舞台背对海滩的一面被狂暴的水汽与爆炸力摧成木屑,巨大的幕布飞过了他们的头顶,如飓风来袭,把海滩直至马戏团演出场路上的一切建筑物吹成斋粉。 在第七神的护佑下,海面的爆炸于他与辰半空中漂浮之处被硬生生地抵住。 学徒背后,数万同样目瞪口呆的观众们望着一览无余的远方海面。那里已成为环形山状的大坑。 黑黝黝的坑外,水平线上雷声滚滚,海浪携着倒灌之势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扑向香格里拉。 顿时尖叫与呼喊声充斥了整个会场,民众们夺路而逃,从看台上朝下不断践踏,拥踩。千语家当家主,米娜婆婆顿了顿手中拐杖,大喊一声“都坐回去!诸神没有遗弃香格里拉的子民!” 她的宣告拉开了流星之战千年后,至高神再临的辉煌序曲。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虔诚,红光伴随着逆世界乐章的飘渺乐音,扩散至整个海港都市。 炽羽于半空中飘浮,脖颈处的刺青微微发光,他闭上眼,伸出结实的手臂,右手握拳,迎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海啸,又睁开眼,松了手,掌心赫然是一片小小的火红色羽毛。 松手瞬间,羽毛一化二,二化四,在信徒的目光中倏然化为千千万万,布满了极目所望之处。天际云端变得火样的鲜红,天地间尽是炽红火羽,不知从何处来的微风把荡漾的羽毛远远送出。 海啸在一秒内来到近前,越过了一切火羽飘荡之处,越过了香格里拉,朝城外铺天盖地卷去。 “帅呆拉——!老爸!爱死你拉!”小悦大声尖叫道。 黄金海港被笼罩在火麒麟的神力结界中,安然无恙,跪拜的信徒们难以置信地望向头顶,那是湛蓝色的苍穹一如水族馆中的水晶天幕。 紧接着,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水晶罩外穿过结界落了进来。 肥大的章鱼蠕动着它的七根触须,轰然摔落于舞台上,把木台砸得四分五裂。其中一足还死死缠着快要断气的爱斯玲,她的脸涨得通红,两脚在空中乱蹬。 炽羽伸出食中二指,一手遥遥点去,红光没入章鱼的额头,随即火焰“霍”地一声烧了起来,扑鼻的海鲜香气传来,章鱼足爪,吸盘渐渐松开,窒息到边缘的爱斯玲才摔落地面。 “盐呢——盐和孜然在哪里!”小悦又喊道。 观众席上,信徒们方惊疑不定地起身,掌声雷动。 崔恩头朝下倒吊着,落地时恰到好处地转了个身,手掌护住特劳德的后脑,同伴们才争先恐后地围上,小丑的脑后血液仍源源不断地渗出。 “时间之轮,退回吧”小悦手掌轻抚过虚空,一滩粘稠的血面积缓慢缩小,倒流回特劳德的颈部。辰在他安详熟睡的面容前楞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面前的中年人竟是小丑。 爱斯玲拣来红黑相间的面具,谦恭地躬身,温柔地把面具为小丑戴上脸庞。 “看来演出——还没有结束”小丑挣扎着从崔恩怀内直立起身子,小悦与炽羽让到两侧,让他的视线得以布及观众,观众们也能清晰地看见他。 他勉强站起,脚步因失血而虚浮不定,俏皮地鞠了一躬,差点向前摔在地上。 “那么,让我来上演仲夏节的压轴戏吧!”小丑张开手臂,拥抱着空中的什么,热情地咏叹他的诗歌。 我以勇气行于大地,以天为被,以地为家。 炽羽把横笛凑于唇侧,崔恩缚上了他的蒙眼巾,拉着爱斯玲一道坐于破碎的木台一侧。他朝辰招了招手,马戏团的成员们纷纷在兰迪斯的身边坐定,背靠木柱,侧耳倾听小丑的诗歌。 逆世界之神,夕之朝云主宰,伴随着小丑的高声动情朗诵,吹起亿万年来的创世之音。 我以怜悯拯救世间,刻上永恒的记忆, 那席卷时空的狂岚,乱流秩序的暴风雨中, 不朽之光一如既往,照耀万物。 以父之名,予你生命,姓氏,灵魂。 温柔送你走上人生旅途。 并永远祈祷,我的孩子,愿世间黑暗终不磨灭你的梦想 那漆黑的双眸永远在虚空中闪亮…… 特劳德咏唱着他的诗歌,艰难地直立行走,白浪默默跟随于小丑身后。 一人一狼,于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走过他们面前,走向看台一侧的离场通道。歌声飘于演出场地外,渐小而不可闻,似是寂寞行者的孤独背影,最终与白浪消失在辰的视线中。 镇魂之歌的尾音收摄,仲夏节焰火呼啸着飞上天空,民众们赞叹呼喊声不绝。 黑暗天幕中绽放的一朵又一朵花火把夜空照耀得有如白昼,映亮了所有人激动的脸,映亮了爱斯玲闪烁的眼眸与泪水,映亮了崔恩蒙眼巾一侧的水痕,与苍茫大地上,迷路旅人的灵魂深处。 第40章 混乱的年代·清澈的梦想 在辰的注视中,小悦小心地把那一截暗红色的植物切成小段,用银色短刀的侧面挤出粘稠汁液,又铲进坩埚中,不断搅拌。 “我知道这是制毒的方法”辰说道“断肠草,蚀心花,迷雾香藤” “但这几种属性混合,能起到什么作用?”学徒又疑惑地问“血腥檞寄生就这么一丁点,有效果?” “当然”小悦不满地教导道“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不是把你毒死” “而是‘毒到你死为止’”黑猫又挥了挥玻璃棒“明白?” 他接过崔恩递来的羽箭,把金属箭镞在坩埚中反复浸泡“血腥檞寄生以吸血为生,是禁忌的植物,它的刺藤分泌物令伤口永远不能愈合,只要缠上了,血液流动就会加速……” “啊,我明白了”辰恍然大悟“所以利用这个特性,被兵器撕裂的伤口便会流血不止” 小悦点了点头“这样就能达到瞎子帅哥的要求了。” “果然是世间最厉害的毒药”辰毛骨悚然地望着一根又一根淬毒完毕的金属箭,崔恩把它们收起,插进箭囊中。 “谢谢”他漠然道“不要告诉爱斯玲” 小悦点了点头“说起布鲁……我们也是旧识,一千年前……” 崔恩转身离去,把小悦的话关在房间内,辰叹了口气。“我们不该给他做这种毒药的” “放心吧他没机会用的”小悦答道“他下不了手” 辰关上门,走出杂草荒芜的大路,迷雾香藤的药气令他脑子晕乎乎,以在夜风中清醒片刻。他打量着这座小平房。 这是三间房的矮屋,沿着平原道再走三天,森林深处便是神木林。辰与崔恩从生命神殿的下水道中逃出时,乌德斯便带他们在此处过夜。离开香格里拉后,崔恩找到此处,并暂时落脚,提出制造毒箭的要求。 当时空无一人,现在仍是,学徒猜测良久,仍找不到木屋主人搬家的理由。他又看了看布满蛛丝网的桦木窗门,转头打量着四周。爱斯玲房间内的灯光昏暗,人影投射于灰布蒙着的窗台上。像是在微微地抽噎。 学徒信步走着,突然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许久前有车轮碾过泥水道路,被压断的草茎侧倒于路边,变得枯萎发黄,朦胧月光下辰依稀能看见小小的黑色一物在草丛中蠕动。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屏息观望。 奇雷斯收起了它的翅膀,两爪在土壤中不断扒拉,像是在掩埋什么。此时学徒方能认真观察这只小蝙蝠的长相。 它不是蝙蝠。辰下了判断,蝙蝠的前爪与羽翼是连于一起的,而奇雷斯小小的爪子却与膜翅分开,仿佛是在幼年的小奶猫背后,安上一对蝙蝠的翅膀。他看见奇雷斯抓过小把干草,掩盖在挖掘过的痕迹上,逾发好奇了。 奇雷斯埋完它的宝物,拍了拍翅膀,摇摇晃晃地朝另一方向蹦达离开。 辰待得它走远后,紧张地凑上前去,翻找它所掩埋的物事。他拨开杂草与泥土,蓦然发现,月光中的小土坑里,安静地躺着两块琥珀状的宝石。辰小心地用手触碰,并拣起一块放进怀中,好奇地观察另一块。 这是它的蛋?辰心中狂跳,神的宠物,若能孵出来将是什么强悍的怪物?他轻微地捏了一下,琥珀色宝石散发出淡淡的麝香气味,晶莹剔透,它的表面又是柔软的,像一块水晶软糖。 “你干什么——!”奇雷斯扯着它的公鸭嗓叫唤道“你干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太无耻了!你太卑鄙了!你是个骚包!骚包!骚——包!”奇雷斯愤怒的责骂吓得辰魂飞魄散,撒手扔了一块,连滚带爬地逃离呱噪的神宠大人。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听我说!听我说——”辰手忙脚乱地安抚奇雷斯,随即他终于见识到……不仅雷神电压强悍,连它的宠物都不是盖的。 “你这个变态!居然挖我的便便!你偷看我拉屎!我都见到了!还把我的便便放在鼻子前面闻!还用手捏!你太变态拉——!你是个骚包!!”小蝙蝠继续拍着双翅叫唤道“骚包!变态!快把我的另一陀便便放回去!你的兴趣真恶心啊——!” 辰浑身僵硬地从怀中摸出奇雷斯的琥珀色结晶大便,目光涣散地把它递过去,奇雷斯又喊道“我才不要碰它,你自己放回去,把它埋好!!” 夜里小蝙蝠的叫嚷惊动了房内的同伴们,一个个赶到现场时都笑岔了气,小悦笑得四肢无力地爬了回房,辰这次丢脸真的是丢到家了。 接近绿之城,奥菲斯的生命结界不断加强,万物于盛夏焕发蓬勃生机。辰,崔恩,爱斯玲方理解到不同领域中神力的交叉效果,小悦弃了两辆马车于临时落脚点处,崔恩赶着剩余的一辆,摇摇晃晃地驰入森林,在荆棘环绕的灌木林荫道中,鸟与虫鸣时不时响起,像一首悦耳的生命之歌。 但炽羽在这自然乐曲中却显得无精打采,面容疲惫,他合上双眼,长脚缩上椅板,脚上仍穿着木拖,把头枕于小悦大腿,蜷缩着打起瞌睡。一头火红色的短发隐隐与绿意对抗。高贵的王者安详熟睡时,仍有一丝隐约的孩子气。 “他是与奥菲斯对立的神祗”小悦解释道“就像我在秩序之理女神的神力范围内,精神和体质都会遭到削弱” “哦”辰摸了摸炽羽的脚表示安抚,当然有一半是满足自己的好色心理“那他在生命神殿不会有什么问题罢”他又说道。 “除了会头晕,稍稍脱力以外一切应该还好”小悦答道。 “不要在我身上乱摸”炽羽闭着双眼微笑道“是爱斯玲还是辰?” “我才没有!”爱斯玲抗议道“与奥菲斯对立的不该是死亡之神么?” “崩毁之神是我的孪生哥哥,死亡我们各执掌一半”炽羽沉声道“黑麒麟令生命逝去,火麒麟抽取灵魂” “你是麒麟?”辰终于知道了炽羽的真身“那奥菲斯是什么?” “树”小悦答道。 “你呢?”小魔女不禁好奇问道。小悦皱了皱眉头,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炽羽忍不住睁开眼,笑了起来。 “他是一只黑乎乎的……” “我的真身很丑——!”小悦不满意地叫嚷道“就你们好看,行了吧!我就是又小又丑的……” “那还有几个神?”辰想起了他遍布全身的丑陋伤痕,他理解地打断了小悦的吐槽。 “七神在上,你没听过么?”小魔女答道“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 “奥菲斯,耶米拉,西路非,是为正之创世至高神”爱斯玲解释道。 “我只知道逆面有四位神明”辰不悦地回答。 小悦点了点头“奥菲斯执掌生命,耶米拉执掌光与规则,她就是我的对立面。” “至于西路非,她已内崩了,在很多很多年前,即使是她的继任者,也没有活下来”小悦又道。 “那个规则之神耶米拉就是你的对立面,仇人?”辰好奇问道。 “从职责来说是这样,但我们各自转世后,在某个意义上,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小悦想起了一些往事“她现在独自守护着世界树,养了几只小宠物” “自打光明神殿没落后,她就不再干涉你们人类的命运轨迹了,只剩奥菲斯”炽羽插嘴道。 “那么,逆之四神就是你,红毛,还有他哥?还有一个呢?”辰又问道。 “戴洛”小悦微笑着说“你的老大,把遗书托付给你,让你完成他的遗愿的至高神,情绪之神。” “屁,我偷来的”辰不屑地顶撞着他“是我选的它”他又掏出烫金封面的《逆世界之书》,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才不是戴洛选了我” “他选了你,所以你能看见字”炽羽又道“只有神使才能使用他的信仰之力” “没路了”崔恩反手拨开车帘,炽羽揉了揉睡红了的额头,朝森林深处望去。 “你们在这里等,我和爱斯玲上去”崔恩漠然道“需要绿之结晶,神殿里密室供奉着的那块宝石,对吧” “哥,你疯了!”爱斯玲跺脚道“那块东西镇着盐之桩,不可能取下来!” “我们得把兰迪斯带上神殿,让我和父亲谈谈”小魔女焦急地阻止了崔恩正要越过灌木进入密林的举止“把骑士放在再生之泉里……” “不”小悦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得上去,把绿之结晶带走,放出盐之桩” “那样森林会大面积的盐化,你……”小魔女楞住了,脚底处的冰冷蔓延到头皮。“你要毁了森林” “嗯,这就是我来此的计划,让逆世界树解封”小悦微笑道“只有盐化整个森林,奥菲斯的神力才有所收敛” “你们在讲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辰疑惑地问道。 “不,这不行!”爱斯玲惊恐地退了一步。 “小心!”崔恩一把拉住她,这一越界,惊动了整个森林,顿时藤蔓从深不可见的树丛内伸出,重重包裹他们的马车与同伴,往森林深处拖去。 “奇雷斯!”小悦五指于空气中虚抓,小蝙蝠“砰”的一声化为通体漆黑的大剑,剑柄上一颗诡异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着。 黑雾从他们身周散发开去,一切绿色植物触碰到死亡之气,纷纷委顿,枯黄。密林内又有更多“沙沙”声传来,树们抖动着叶子,驱赶闯入森林的魔神。 “你回去”小悦柔声道“爱斯玲回神殿去,这是神之间的战争,凡人没有插手的余地。” “去吧”炽羽又补充道“小心别死了” 爱斯玲咬着下唇,一语不发地迈入丛林,藤蔓又交织着封住了剩余五人的前进道路。 “喂,我可不可以也不去,小悦,我和崔恩在这里等你们,记得把那块石头带……” 辰从不知道奇雷斯的原型居然是一把黑黝黝的大剑,剑身光滑得毫无螺纹回路,剑刃平坦,坦钝,就像一把毫无美感可言的烧火棍。不仅剑锋黯淡,就连剑尖也只是个光秃秃的圆头,唯有剑柄上的眼珠仍不时转动着。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一把不起眼的黑色大剑,却似是凝结了世间所有能找到的强酸,亡灵的黑之气,怨念与死亡雾气从剑柄源源不绝地散出。 辰瞠目结舌地望着朝他们围上的绿色藤蔓,疯狂聚拢的树枝,但到得小悦面前,他轻轻一挥,便全数干枯,死亡,所有的生命力瞬间被抽走,触目所至,均是枯黄的一片,森林如被大火烧掉一截般,现出沿路塌陷的通道。 “我……我不去”辰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我回去照顾兰迪斯,我会死的!你这个白痴!”他又抓狂地嚷嚷道。 “我跟红毛缠住奥菲斯,你和崔恩去找她的神力结晶”小悦自顾自地走着“明白了么?” “和瞎子帅哥死一起,不是很好的事儿吗”炽羽忍不住调侃道,他一手搭于小悦肩膀,显是行动吃力。 “轰”的一声,森林深处彻底垮塌了,爱斯玲回到神殿意味着入侵者的到来,绿叶纷纷砰然脱离所有树木的枝头,飞上天空。 “这……”辰抬头惊恐地望着午后被漫天绿荫遮挡的夏阳,崔恩不由分说地一手环于私生子腰侧,把他朝另一个方向拽去。 “交给你们了!”崔恩于灌木密林深处高喊道,两人消失于林荫路的尽头。 正当四人分为二组,各自为战时,树人们觉醒了。 “千万年之咏叹调,自然的乐声,覆盖大地的漫漫荒野之绿,我以上古牧树人之名号令……”布鲁克曼全身墨绿长袍,迎风猎猎作响,立于战争古树之顶大声念颂,他手中的长鞭指向某个点,所有的树整齐地从泥泞中拔出它们的根,朝那一点挤去。 “牧树之鞭”小悦抬头眺望高处,炽羽剧烈地咳了几声,把小悦护于怀中,一手高举过顶,瑰丽的光羽同时从他们身周泛发的光团中飘出,紫色,火红色,绚烂无比,每一根都准确地迎上了扑头落下的绿叶。 布鲁克曼冷漠地注视着森林聚集的方向,湛绿色的千里沃野,就像张被无形巨手揉于一团的地毯,极目东望,春风河沿岸,花海平原道上已露出黄褐色的裸土,源源不绝的树人从远方迈来,要以树海填没触忤森林的两大逆之神。 崔恩沿着古木树干上的通道不断攀爬,一手拉住了跟在背后滑跌的学徒,并告诫他“别回头,他们不会有危险的” 辰心惊胆战地朝脚底下望去,光秃秃的大地,仅剩黄土。那将是天之大陆数万年难得一见的场景。森林被抽干,所有的绿意紧密地凝聚于一处。 “看看,崔恩”辰小声道“这种华丽的大戏,十世都见不到一回……” 学徒话音一落,远方压缩的树球砰然爆裂,巨响如飓风般席卷了整个绿之城,树叶,树枝,泥土,甚至两米宽大的岩石,从脚下携着崩雷之势滚滚朝生命神殿冲去。 又是一声山崩地裂的大吼,至此,辰终于见到了炽羽的真身。 火红色的巨兽仰天长啸,站了起来。不断拔高,继而占据了方圆千米的空间,空气充斥着它的愤怒,布鲁克曼被这一声怒吼震得口鼻溢血,摇摇欲坠。 顶天立地的火麒麟,双目如旭日初升,高温与火焰熊熊燃烧,它一爪拍下,黑色的雾气爆开,继而重重掩盖了大地,无数德鲁依在这地狱之火中痛苦挣扎,鸟雀拍打着翅膀逃离。 “以混乱与失序的第七神之名!”轰雷声中响起清脆的少年嗓音,大地上的土壤被小悦一剑挑起,形成盆地般的深坑,重重山峦压顶,朝最大的树木上砸去。 辰惊得两脚发抖,崔恩把他拉进了树干的缝隙内死死按着,巨岩在他们的脑侧擦过,树叶如利刃般刮破了他们的脸,又向神殿上飞去。 “快”崔恩拉着辰在木林之间纵跃,险之又险地避开飞石与滚木,奔向战争古木的最顶端。 近三百年树龄的硕大榕树,打横旋转着飞向两人,辰紧紧抓着召唤书,瞳孔映显砸下来的滚木,格里风嘶鸣一声,扑打着翅膀接住了两人。 “让它带我们上去,别看了!奥菲斯快出来了!”崔恩不耐烦地把辰的脑袋扳到肩侧,他吸了一口冷气,小悦的声音冲破了野兽的怒吼,天地间爆裂的震响而清晰传来。 “以乙太之名号令” “时间停止、万物凝固、灵魂消失、冲毁归宿、生之开始即是结束,一切运转之物,必在我面前化为虚无……” “天哪!”辰惊恐地大叫道,“这太……”他的声音淹没于铺天盖地的尘埃里,紫色光芒与漫天火羽交缠着,撕扯着,越过两人头顶扑向神殿周围的古木群。 一根,两根,越来越多的树在这神力的洪流中垮塌下去,天崩了一角,空洞内现出深邃的星空与银河。 神殿顶端倏然绽放出耀目,刺眼的绿光,无数元素晶灵拍打着透明的蝉翼从那崩裂的空洞中飞出,充斥了世界。 神殿后院的爱斯玲,乌德斯与依卡三人于这震撼世界的天灾中恐惧地缩于庭院一角。 “哥!”她绝望地尖叫着,乌德斯一手护住了她的头。 爱斯玲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流动速度加快,像是在燃烧般地冲击着她的血管,身上泛起淡淡红光。 “以乙太之名!消亡的一切都必将重生,破灭的尽头将为生命之起点!” 母神的悦耳声音如银铃响起,红,褐,青三色,所有的元素晶灵汇集为三大元素源力之海,朝奥菲斯身上涌去。 “水神之力被偷走了么?奥菲斯!”小悦不屑地讥笑道。 第41章 神的掐架战 生命神殿外围的古木群,垮了一棵。自然三大元素的源力滔滔不绝地涌向森林中央的战争古木,唯缺了碧海湛蓝的水神之力。晶灵们奔向每一个破碎的缝隙,忙碌地修补着破坏神造成的崩毁。 “紫羽,你不要太嚣张了!”生命母神的怒喝声清晰传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山崩,海啸,天灾以不可违逆之势在大陆上兴起,如洪水猛兽般吞噬了每一寸土地。 火麒麟前爪嵌入古木树干,它炽红色的头顶,踞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炽羽真身四足并立,不断挠抓,朝树顶冲去。 “以乙太之名!”黑猫的少年嗓音回荡,火麒麟一步跨越了近百米的距离,冲破了生命神殿外围的重重屏障。 奥菲斯于生命神殿上空显露神迹,绿之纱扩展,顿时以她为圆心的方圆近万里,生命之光笼罩了人间界,硬生生地辟出一个结界。 “以乙太之名!”奥菲斯的女声尖锐传入每一个生物的耳鼓。 生命母神一手高举,天空中所有的光体都瞬间黯淡,乌云退散,现出万里晴空,苍穹的裂缝,大地的沟壑全数合拢,生命之心绽发出炫目瑰丽的绿光,无声无息地,一道冲击波扩展开去。 火麒麟带着崩天的怒吼一头撞上了神殿外围最后的结界,砰一声半透明的护罩如水晶外壳般碎成千万片锋利而晶莹的薄片,朝四面八方散去。 在那苍茫而干涸的土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 继而发疯般的绿芽,翠绿的新生藤蔓覆盖了整个空间,交织着朝战争古木汇集,小悦高举手中大剑,黑气爆发,抵住了缠到身周的荆棘,蔓藤。 又是一声巨响,炽羽筋疲力尽地在神殿外围广场上落地,紧接着疲垮地侧倒了下来,四足无力地抓着地面,红光泛起,庞大身影在光芒中不断缩小,最终化为人型。 小悦跃下地面,看也不看,径直抬脚迈去,生命神殿已被猖獗的绿草,野花,荆棘,灌木密密麻麻地裹了一层又一层,他每一步迈出,踏下,足印周围都泛起一片死寂的灰黑,所有的植物因神的一步而枯萎死亡,转瞬间又有更多的生命拥挤着填上。 在他的背后,荆棘藤旋转着托住了炽羽不断喘息的躯体,缠住了他,束缚了他的四肢,火麒麟剧烈地咳嗽着,任由钢索般的植物枝叶把他拉扯,捆绑,悬吊起来。 小悦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显是每向前一步,都必须耗费极大的力气,奥菲斯只是冷漠地注视着他,他终于在离母神不到三十米之遥停步,把黑耀大剑驻于地面,顶着母神的威压却倔强地,无论如何不愿后退。 “你的信仰之力太强了……”小悦艰难地说“没想到,我们退出人间界成全了你” “都是诸位阁下给的面子”母神微笑着答道“回去吧,紫羽大人,人类不值得你们如此操心” 小悦抬头,与她碧绿的眼眸对望,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奥菲斯手捧的绿色光球不断变亮,四周的树叶蓦然于那一刻纷乱飞起,朝他贴来,他持剑当胸,往后退去,直退到炽羽身旁,青色的厚实叶脉密合地围上,把他们包裹在一起。 下一秒,无数树木于地面下现身,枝节相互纠缠,拥抱,筑成牢不可破的外壳,把他们死死困于神力结界中央。 “时间之轮……凝固……”小悦只来得及于树木围拢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结界内的所有生命都停止了活动。 “别,崔恩”辰惊慌地连连摆着双手,一把揪住他抽箭的衣袖。 废瓦断垣中,生命神殿坍塌了大半,布鲁克曼半躺于一尊黑曜石雕塑旁,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望向崔恩手中的锋利箭镞。 箭镞反射着远处奥菲斯手中的光线,一切都诡异地静止于此处。密集的云层保持着它们散开瞬间,被风卷得支离破碎的姿态倏然停于天空,元素晶灵们停止了活动,翅膀凝固着它们拍打时的角度。 “听我说……”辰用他发抖的手摸上瞎子的蒙眼巾,仿佛四周都是虚景,只有他和他是实物。学徒并不知道此时生命神力已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轻轻加上一指,奥菲斯便会在满溢的僵持中化为碎末,顺带着,狂暴的元素将摧毁整个人间界。 “听我说,崔恩”学徒站在神射手身前,两手绕过他脑后,搂着他的脖颈,让他把永不视物的黑暗搁置于自己肩上。 “听着呢,说”崔恩漠然答道,他嗅到辰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是不同药草混合于一处,并熬炼许久后特有的药师的职业气味。 “如果我有父亲,我不会像你那样”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述“求求你,崔恩,不要杀他,你不能理解,连姓都没有,终日作为一个私生子……” “只有当他身为特劳德、扬时,他才是我的父亲,除此以外,大德鲁依仍是我的杀母仇人”崔恩抬起头,嘴角于这凝固的瞬间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都是一样的,崔恩,是……一样的”辰抓着他搭在长弓上的左手“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如果我能像你这样……” “你在求我”瞎子说。 “是,我在求你”辰难过地说道“我求你,崔恩” “走吧”崔恩收了弓,拉起辰朝倒塌的神殿内走去。 学徒仍不时紧张地回头望去,奥菲斯闭着双眼,而树木包裹的巨大球体中,紫色,红色光线混合着外溢,如匕首般竭力切割着她勉强维持住的神域。 他心中狂跳,此时已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也没有多余的战力来阻止他了,德鲁依们早远远逃离这三大神祗的战场,肆虐绿之城的混战却对神殿密室内的喷泉毫无影响,它仍旧汨汨流动,顶端托起不断翻滚的晶莹宝石。 辰的手哆嗦着,慢慢朝喷泉的顶部抓去,他勾到了那块结晶,继而五指合拢,把它紧紧地握在手中。 再生之泉碧绿色的水流仿佛感应到镇压之物的离去,水位不断降低,最后回流,干涸于白玉栏构搭起的水池中央的小孔处,“噗”的一声冒了个泡,池底空空荡荡。紧接着他的后颈处传来一股巨力,崔恩抓着他的衣领,把学徒朝后拉去。 短短的两秒中,崔恩的右手已解开黑巾,纵跃于半空中转头望去,从虚无处伸出的荆棘定立,化为岩石,他再次闭上双眼,世间静止的万物恢复了运作。 奥菲斯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终于瞥见偷走神力结晶的两名窃贼,地底有不安的震动传来,似是积聚了千万年的怨恨在那一刻被他们亲手释放。 辰惊愕地与母神相望,她的目光中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撑得即将爆裂,皮肤上数亿毛孔内有细微不可见的植物,种子,在疯狂地生长,那阵撕裂的疼痛令他痛苦地大叫起来。 高喊声中,辰又惊又惧地看着手中金光字迹浮现的《逆世界之书》,他的手似乎粘上了书的封底,身体被交叉的四大神力推得骨骼几近断裂,逆世界之书自动翻开,囚困黑猫与火麒麟的树木囚笼轰然爆毁,化为漫天碎屑。 一道巨大而苍白的裂缝从地平线上延伸,半圆型的穹庐似被比神更高的存在撕成两半,几可填满天空,大海,沙漠,荒野的密集魔兽源源不绝地从天顶裂缝中坠下。 辰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召唤出了什么,便向后倒去,在崔恩怀中失去了意识。 火麒麟用尽了它的最后一丝神力,趴在冰凉的绿松石地面上,而于他的背后,又有细微不可辨识的黑色魔兽跳起,倏然展开遮蔽天空的紫色光翼。 “又是戴洛!”奥菲斯愤怒地喊道。 大势已去,天空中满是戴洛神力附体召唤出的魔兽,雷霆轰鸣声中不断坠下,母神撤了笼罩万物的绿之源力,转头迈入虚空。 神域的门瞬间闭拢,黑猫狠狠地撞在门上,一爪抓去,尖锐的利刃沿着战争古木的中心线,把整个绿之神殿的平台劈成两半。 战争古木,绿之城最粗,最高也是最古老的树木,承载生命神殿的圣树变得被巨雷电亟后的焦黑,缓慢地分裂为二倒下。 崔恩怀中搂着辰,漠然看着古木分开后,中央“枢”显现出的灰白盐柱。 他有那么一刻只想抱着怀中的学徒,冲进盐之桩里。 但所处之地的倾斜唤醒了辰,他茫然地一手覆上崔恩瘦削的脸庞,后者警觉此刻凶险,一手抓住破碎的石柱,望向天顶。天空中扑下的巨型血鸟到得头上,在他的凝视中化为岩石,摔于实地,四分五裂。他旋即转身大喊道“救我们!小悦!” 黑猫转了个身,躯体舒展,化为人型,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抬头以他深邃的黑眸凝视天空,说。 “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万物循环,生生不息” 天顶巨大的裂缝合拢,风,地,火,三系元素的神光旋转着托住了不断倒下的战争古树,于那裂缝闭合的瞬间,一红一黑,两只凤凰从中堪堪掠出,崔恩抱着辰,抓住了火凤凰的脚爪,阿迪司与福克丽,盘旋着,低鸣一声,仿佛为这人间界所仅剩的神殿的崩坏而哀伤,继而带着四人朝远方飞去。 布鲁克曼从断裂的石柱群中挣扎着爬起,远方遥遥传来少年嗓音的歌谣。 “坐看他起高楼——坐看他宴宾客——坐看他楼倒了……” 奥菲斯的神使,森林的大德鲁伊喷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我要死拉!我要死拉!” “别叫唤了……我才是真的要死了……”小悦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乖,别叫了” “又要帮你们挡她的神光,又要破开壁障!又要当剑!又要当盾牌!现在还要放我的血给你们——痛啊!” “这样只给我两块巧克力!你太不够义气拉!小悦!你这个骚包!” “好了好了……回去再给你买”小悦哭笑不得地为炽羽包扎伤口“求求你了,别闹了” 待得把一房间病号治疗完,小悦呼了口长气,倚在炽羽的背上,合上双眼睡着了。 崔恩依旧沉默地面对屋子中的四人,此刻只有他,与立于墙角的兰迪斯是清醒的。即使是奇雷斯,被放了半天血后也陷入昏睡。他一时起了好奇之心,朝罐头骑士看去,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身材,并暗自与自己作比较。 麒麟鳞转化的铠甲,有效地抵挡了梅杜莎凝视的石化效果,借着窗户外投入的黄昏微光,他看清楚了辰念念不忘的兰迪斯,他的骑父。 骑士的面部被火焰型的头盔密合笼罩,缝隙内隐约可见棕褐色的尸斑,炽羽不知采用了什么方法,兰迪斯的尸体仍完美地保留着死前的一刻,没有分毫腐烂。他的身材是匀称的,不像崔恩般瘦长。神射手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夕阳透过陈腐的木窗温柔地抚摸着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伙伴们,他们又回到这间木屋了。乌德斯,爱斯玲,崔恩,以及两位至高神,还有戴洛的神使——私生子,都曾在此歇脚不止一次,也许它的意义比流星之战的圣焰王宫更辉煌。 崔恩胡思乱想着,天渐渐暗了下去,待得大家醒来后,兰迪斯便要复活了。他颇有点抗拒那一刻,然而它最终必将到来。 月上中天,最先醒来的却是炽羽。 他缓慢地出了口长气,鼻息中有股炙热,像是烧焦的味道。崔恩动了动嘴角算是招呼,继而火麒麟小心地托起小悦的头,让他换个姿势,枕在自己臂弯里,又侧过身一腿斜挡在他的身前,免得黑猫睡熟了滑下去。 崔恩分辨着炽羽动作发出的细微声响,并推测他无法通过气能而感应出的神的行动,待得明白这代表的含义后,他心里微微的愧疚,笨拙地想学炽羽调换位置,以便辰睡得舒服些,却把他弄醒了。 “兰迪斯呢?”辰一句话,惊醒了屋内的所有人,他又转头望向一动不动,僵站着的罐头,方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捂了许久的绿色水晶,把昏暗的房间内照得明亮无比。 “怎么用,这东西” 小悦揉着眼睛,浑身酸痛,伸了个懒腰。炽羽伸出食中二指在空中一划,木条从四周围向房间的正中央,严密地合拢于一处,嵌成长条型的木槽。他示意辰把水晶扔进去,小悦又打了个响指,空气里荡漾起水元素温柔的源力,涌入木槽中,把它灌满。 绿之意识在水内浮沉不定地散发出美丽的光芒,经过水面的折射,自然的清新之意逾发明显。 “泡澡?”辰一瘸一拐地站起,挽着罐头盔甲的一只手臂。 “等大约一小时,我换个地方瞌睡,好困……”小悦疲惫地抬抬眼皮,手指轻弹,松木桌上多了一个沙漏,沙粒正飞速往下落去,“沙子漏完了,把他扔进去,泡到全身再生完毕为止”他交代道,抓起肩膀上趴着的奇雷斯,扔到一旁。 炽羽推开门,跟在小悦身后,走出木屋,临走前回头看了崔恩一眼,目光中隐约有一丝同情与遗憾。 第42章 凤凰之泪 树林中依稀有白色的盐沫飞来,像是雪,又像是天使死亡后的碎羽,远方的盐之桩屹立,于冷夜中反射着月亮的寒光。此刻花海平原道旁的旅人们仍不知这一庞然大物,顶天立地的巨柱出现的意义为何。 世界树主生,而逆世界树主死,盐之桩自创世后便于建木相伴相生,把世间毁灭前一刻的所有罪责汇集于一处。 那是对正之三女神的制衡,但在陨神之战后,被奥菲斯刻意地压制,以便生命神力开枝散叶,控制人间界。 唯一知晓内情的神现在舒适,惬意地躺在屋顶上,晒着明亮的月光。除了空气中飞扬的粉末稍有破坏浪漫气氛之感以外,一切都还令他满意。 “上来吧”炽羽半眯着眼说。 崔恩一手扯着屋檐,敏捷地于半空中翻身,稳稳蹲于房顶的边缘处,继而朝他们走来。 “把你手里的那件东西给我,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一个条件”炽羽说。 小悦迷茫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崔恩把另一小小物事放回兜内,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他说。 “任何条件。”炽羽重复道。 “包括自杀?”崔恩嘲笑着说。“或者舔自己的手肘?” 小悦和炽羽同时茫然地抬起手肘,舌头伸得老长,舔了半天无论如何也舔不到。 崔恩又笑道“别傻了,逗你们玩呢” 炽羽被噎住了,许久后他才问“戒指哪来的?” “在老师的藏宝室里偷出来的,和辰一起……”崔恩转过头,背对着他们坐下,思索良久“我要把它送给……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当然”炽羽答道“那是一千年前,奥菲斯神系中号令七海之水的,爱尔兰斯荣光的凭藉——海蓝之心。” “你的老师是谁”小悦也不客气,伸手就往崔恩怀中摸去,摸出海蓝之心,怔怔地摩挲着,仿佛见到了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的旧识。 小悦又把它放回崔恩的手掌心“对于我来说,它只是一个纪念品……”他随即叹道。 “奥菲斯的神力缺了一角,就是水神之力”炽羽又道“这东西不能让她得到” “这个跟你换吧”小悦随手从虚空中抓出一物“再加上你的双眼” 他接过小悦递来的长弓,仔细地抚摸着。 长弓呈银灰色,弯曲成优美的弧度,弓的两头各镶一枚暗黑齿轮,即使是长期对远程兵器颇有研究的崔恩也说不出它的材质。他伸手试了试强韧度,发觉竟是拉动不了分毫。 月光映于弓身,他沉默不语,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划过齿轮边缘,利刃刮伤了他的手,长弓于月夜低低哀鸣,震颤,似为这新主人的血液而兴奋不休。 “这叫‘时光瞬狱’”小悦解释道“是时间之神——贝莱洛斯的武器,从未流传于人间,与隆奇努斯之枪呼应,为破序的神器” “我只要眼睛”崔恩漠然把弓交回小悦的手上,后者却不接。 “送你,反正它也已经认主了”小悦示意崔恩把头枕在炽羽的大腿上,温柔地解下他的蒙眼布,他的双眼睁开,天边扑腾着翅膀飞过的乌鸦化为石像摔落。他又拉过崔恩的手交叠,以便他枕得舒服些。 炽羽懒洋洋地把手指插入唇间,吹了个呼哨,云端两物飞下,响起悦耳的鸣啼,火凤凰、黑凤凰,各自拖着它们长长的尾羽,落定,分别停于小悦与炽羽的身旁。 崔恩好奇地看着凤凰,两只凤凰也凝视着他,他从它们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哀怜,与慈悯,仿佛在修补他破碎的灵魂与孤独的内心。 接着雷神又开始惨无人道了。 他先是揪了揪黑凤凰的尾巴。“福克丽,流眼泪”小悦命令道。 “流眼泪!你这个傻鸟!”小悦一把按住黑凤凰的翅膀,使劲地拽着,凤凰在哀号却又不敢逃离。 “阿迪司你是好鸟”小悦又转向火凤凰,后者忙不迭地拍着翅膀,像只受惊的公鸡般急急扑腾开去。 “你们这样我很没面子!”第七神发飚了“要我叫奇雷斯来吗?啊!” 此语一出,凤凰如大难临头般地又凑到崔恩的脑侧,神射手哭笑不得地等待小悦再有什么新花招。 “拜托了,你们流两滴眼泪会死啊!” “等等等”炽羽啼笑皆非地拦住虐待神兽协会会长的拳头“崔恩,说点什么” 崔恩茫然朝他望去。 “说几句话,让它们流眼泪” 崔恩沉思片刻,问道“上一次,它们流泪,是什么时候?你对它们说了什么?” 炽羽回想起千年前,与孪生哥哥用春华秋实之阵锁住世界树的那一刻。 “我说的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孤独”火麒麟缓缓道。 似是为了和应他的心情,两只凤凰各低鸣一声,又同情地看着崔恩漆黑的的双眸。 过了许久,平原道上如诗般寂静,萤火虫从草木间飞出,尾部拖着碎星般的光芒,感觉到了圣鸟凤凰的高洁气息,朝他们所处之处围来。 一时间屋顶变得绚烂且梦幻。小悦抬头,伸出手掌,光点纷纷聚拢,在崔恩的面前飞舞。 淡蓝色的荧光照亮了梅杜莎之子清澈的双眼,他迷离的眼眸从中捕捉到了一些什么,轻轻说道“母亲不相信,但我相信。” “我相信爱情” 阿迪司与福克丽,各落下一滴眼泪,泪滴晶莹反射着萤火的星光,下落轨迹缓慢而清晰,在空中互旋着绕了一周,浸入崔恩的瞳孔中,他闭上眼,复又睁开。 火凤凰与黑凤凰同时一振双翅,响起音传百里的鸣声,飞上天际,消失在他们的目光中,萤火虫掉头没入灌木,自然又恢复了它死寂般的宁静。 小悦把海蓝之心戴在右手无名指上,叹了口气,崔恩转身,伏下,虔诚地亲吻屋顶,手中握着蒙眼布,跳下了房檐。 “你猜他能成功么?”炽羽问道。 小悦难过地摇了摇头“不能” “因为你要神使,戴洛也要”炽羽叹了口气,把他搂进怀中,埋进小悦刺猬般的黑发里,呼吸着他熟悉的气味。“就像他的老师那样”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小悦忍不住道“但唤龙笛与逆世界之书已经在他手上,我们所剩的只有这一依靠而已” “你可以把唤龙笛拿走,兰迪斯便不会……” “那样不确定性太大了”小悦轻轻地说“我不能拿戴洛最后的一点神力冒险” “况且就算真的走向那个结局,或许我们还可以让贝利娜姐姐帮个忙,来挽救一点什么……”小悦呼了口气。 乌云不知从何处涌来,遮没了西方夜空的一轮明月,无边无际的黑暗笼了上来,唯剩几颗孤廖的残星散发着倔强的光芒。 炽羽伸出手掌,荧光,星光,脚下房内透出的火光与他双眸中显现的旭日神采,融于一处。 “缺月”小悦道,“可惜了” “算了,就叫缺月五光铠”炽羽又把手掌按于屋顶。 辰茫然而忐忑地坐在床沿,一手握着兰迪斯的臂弯,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生怕目光离开一秒,他便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 木槽中已充盈了再生之泉并焕发出清新的气味,一如崔恩常常咀嚼的草秆。 炽羽手心的光线,流水般地透过房顶的间隙漏了下去,从柱梁间不断蔓延,似水银,温婉而有知觉地缓慢渗透,它抓住了立于墙角的罐头骑士,继而一滴不漏地没入了兰迪斯全身坚硬的鳞甲,哗啦声响,火麒麟之铠闪现淡银色之光,分解,又缩成一个小小的血红色吊坠,落于地上。 辰的眼眶中有泪水在不断打转,是激动抑或难过,早已分辨不清。他上前吃力地抱起兰迪斯,小心翼翼地把他横抱着,放进水槽内。 他在房外,背靠腐朽的木门坐下,抬头仰望阴云密布的夜空,有纠结雷电在云层中滚动,他的嘴角温柔地微笑着,目光抓住大自然的每一物,好奇地观察,灰蒙蒙的一切都显得瑰丽动人。 他在房内,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探进了水槽中,他仔细地看着兰迪斯的脸,骑士脖颈处的尸斑点滴消褪,就如冬日的白雪遇上和煦阳光般消散于无形,再生之泉中漂浮不定的绿色光点掀开他流干了血液的伤痂,一头钻了进去。 骑士的皮肤不断重生,新肉覆盖了旧伤,数以亿万计的微弱绿点井然有序地修补他的身体。新生长出的皮肤又在它们打磨般的流动中渐渐与身体同为一色。 辰轻轻握着他的手,迟疑着是不是该放开,好让他全身都充分浸泡,但他握着的厚实手掌动了动。 一串气泡从水槽中冒出,兰迪斯剧咳了几声,猛然坐起。 “兰迪斯……”辰怔怔地望着他,泪流满面,继而兰迪斯一手环抱着水槽边的学徒,把他按在自己脖颈一侧,转过头,亲吻着他的耳畔。 学徒抽搐着,狠命地把自己的脸在兰迪斯的肩上不断摩擦,哽咽着,模糊说出一些连自己也不清楚涵义的话。断断续续的,一切都像虚像,唯有倚靠着的骑士方是真实的存在。 “辰,我的辰”兰迪斯呼了口气“终于不用……四处都黑漆漆的了” 辰放声大哭,积聚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失控。 世上苍生变迁,在数亿年中,宿命之轮的转动下显得渺小而不可捉摸;它不仅嘲笑着那虚无飘渺的爱情,更撕开了爱侣们紧紧相握的手;自开天辟地以来的主宰,比至高神更深邃的存在,即使戴洛、紫羽、辽日,创造世界的众神祗,仍逃不过它的游戏。 辰与兰迪斯做到了,活着是美好的,然,死亡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即便是无数诗人们歌颂万年的,神鬼同泣的壮烈爱情,仍比不上这幽暗深夜里牵着的双手。事实上,从拿到金狮徽章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灵魂便被紧紧系起,密不可分,以至当宿命降下它的干涉的此时,他们始终都在一起。 兰迪斯坐在床沿,辰拉开木门,室内是窒闷的,而室外更充满了雷雨前的压迫感,天光隐退,唯余黑压压的灌木丛在安静的微风中向他们招手。 “小悦,红毛!崔恩!”辰红着眼眶,带着他沙哑而安定的嗓音喊道“奇雷斯!” 他在窗台上发现了两张纸,一张上赫然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落款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乌龟,四肢伸开,冒出脑袋,还吐着舌头。 我们先走了,不要太想我喔,拜拜。 辰哭笑不得地看着小悦的落款,把它折好塞进怀中,又拣起另一张纸上覆盖着的黑色布巾,把它凑到唇边吻了吻。 蒙眼巾有点咸,似是浸过许多次汗与泪,他一手抓着黑布,另一张纸上是一行瘦削的字迹,一如它的主人。 我也走了,我爱你。 崔恩只是暗夜中的寂寞行者,行者解下了他的黑色蒙眼布,四周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孤独地在密林内前进着,永远也分不清路的方向。 一滴水从十万米的高空中落下,滴在他的头顶,继而暴雨铺天盖地下了起来。 仿佛是他的导师——千年前爱尔兰斯的神使,川枫那湛蓝双眼中流出的温柔之泪,浸透了整个天之大陆,世间万物,皆笼罩在这白茫茫的瀑布里。 霹雳划过天空,私生子的足印穿过大地,暴风雨停息时,旭日将一如既往地升起,但他的沼泽地,他的父亲,他的马戏团,他的海蓝之心,他的辰,却早已离去,成为漫长回忆里,一张令人心酸的黑白照片。 ——卷三 黑猫&火麒麟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崔恩还是放弃了,即使他已拥有睁开双眼的权利,然而他选择了离开正如千年前他的师父迈普离开小悦的一刻,有太多遗憾未能诉说。 爱情的漩涡中,崔恩与迈普都该何去何从 是否每一个失败者都必遭到宿命无情的嘲弄。 下一卷我们将跟随于梅杜莎王子与蓝龙的身后,踏上前往古楼兰城的征途在这身不由己的乱世中寻找一个安身之所, 寻找年轻时流水神官的阳光微笑与温柔面容 寻找那个横亘于心中的千年死结, 并把它亲手解开。 卷四 蓝龙的咆哮 第43章 时光瞬狱思密达 千年后,我在香格里拉徘徊, 总会时不时转头,确认他没有走丢。 稍不注意,就要满街寻找,小悦也是,崔恩也是。 迷路的孩子最孤独,尤其是在这喧嚣繁华的自由都市。 必须在他们茫然大哭前找到,否则我内心的自责将久久不能平息。 但我找了这么多年,才蓦然发现,他们没有迷路。 迷路的人是我。 ——川枫·爱尔兰斯春风河横贯花海平原,连通了整个天之大陆,于隆奇努斯山发源而奔腾向东,最终注入大海。花海平原的另一侧是月华帝国,也就是辰的奴隶——黑风逃出的地方。 夏季的最后一场暴雨,伴随着双眼明亮的弓箭手结束了他的旅途,入秋,春风河的水流湍急,在这暑热仍未散去的时分仍带着一丝凉意。暴雨的结束总带着山洪,或是水位上涨,泥石流从上游滚滚而来,又被春风河沿岸的滩石阻挡,最终堆于两岸,加高了堤防。 河里有有一具身穿淡黑色猎服的躯体,顺水飘向下游,他面朝天空,嘴角微微上翘,双眼惬意地闭着,仿佛在享受正午的阳光。鸟雀把他当成了浮木,停在他的长腿上,伴随他于水旋中转了个头。叽叽喳喳地跳上他的胸口。 崔恩旋即醒悟到,他可以看看它,接着睁开了双眼。 灌木雀啄了啄他瘦削英俊的侧脸,令他觉得有点痒,他挥手,却驱之不去,马蹄的声音从河岸外侧的平原道上传来,其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叫嚣与呐喊。 他翻了个身,耀眼的阳光扎得他睁不开双目,随手拨在经过身侧的河石上,纵身一跃上了岸。灌木雀受到惊吓,终于飞走了。 “抓住他们!” 崔恩伏身于矮树丛中,朝平原道上望去,奔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清一色贵族私兵制服,追赶一辆平民马车,马车上罩着蓝色车蓬,它剧烈地颠簸,三十余骑追兵显是训练有素,于短短的几秒中散开,形成扇形阵,继而包抄上去。 崔恩反手拔出一根箭,掂了掂银灰色的长弓,至高神不用钱般的神器大赠送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他闭上双眼,随即又睁开,并嘲笑自己的习惯该改改了。 弓弦出乎意料的好拉,只是轻轻一振,便瞬间被拉满,他颇有点意外,也许这便是神器的认主效应,他搭箭瞄准马上的一名士兵,紧接着发生的事情令他目瞪口呆。 三十名包抄阵的成员,突然有一个落伍了,然而这落伍并非速度变慢,而是以一个诡异的动作凝立于半空,就像有人生生地把画面截住一般,崔恩瞄准的那名追兵,马蹄前伸,马上骑者长刀高举,身体前倾,胯离鞍,足踩蹬,时间在他的身上静止了。 而他的同伴们追赶不休,瞬间便把他抛在队伍后面,无人察觉。 崔恩放下弓,诧异地观察他的猎物,后者又恢复了奔跑的动作,似为自己掉队而茫然半响,接着又卖力地追赶上去。 崔恩又瞄准了另外一个,他明白这把弓为何被称作“时光瞬狱”了。 他松了弓弦,射翻一名士兵。 “天杀的”崔恩暗骂道“这简直就是……” 这简直就是破坏平衡的!为什么小悦机器猫随便掏把东西出来都是神器! 神射手风中凌乱了,整个人都思密达了,拿着时光瞬狱,就像在拇指上套了根橡皮筋,随便一飚,飚,飚飚飚……一秒一个,名副其实的秒杀!不到半分钟,马车后的追兵便被他射得干干净净。 崔恩忽地童心大起,又用时光瞬狱瞄准远方奔跑的马车,不禁捧腹大笑。马车在一块石子上颠簸而起,车轮不沾地,被凝于半空,甚至连车夫挥缰的那一下手势都如快门聚焦般定在了柔软的绳上。 “停车!”妇人搂着怀中又惊又疑的孩子,马车内的五名幼童已慌乱的哭喊,挤成一团,她手足无措地抱抱这个,又摸摸那个,温声安慰。直到孩子们安静后她才呼了一口气“去请那位猎人过来。” 崔恩上了马车,看清妇人的外貌,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一个人类,自从得到双眼后。 雾香稍有点不自在地把黑发挽到脑后,她望着崔恩,崔恩也望着她,她一瞬间便沉沦在他的眼眸中,抹成粉红色的双唇微分,呆了半响。 最终回味过来,崔恩的目光已投向她身边的孩子们,雾香马上展现出一贯的笑容,把肩膀处的流苏纱往一侧拉了拉,以便神射手能仔细看到她雪白的肩部。 “感谢您仗义出手”雾香欠身柔声道“阁下从何处来?” “你从何处来?”崔恩脸上不露半丝红晕,孩子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想起自己和另一个人。他把手掌覆在小男孩的额头上,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盖,随马车前进的颠簸而有节奏地振着腿。 旋即岁余的幼儿为这愉快的游戏而欢笑,他亲了亲孩子的脸,把他放下,又换了一个。 “我是……我从珐琅城来”雾香略有点心虚地说,但崔恩没有听出这话里别的意味,她轻轻抓着要爬向崔恩身上的孩子的手臂,不让他乱动“我家里开了一个孤儿院” “逃难?”崔恩的眉毛扬了扬,从腰包中掏出几块软糖分给孩子。 “追赶我们的是珐琅城……城主的私军,我的父亲死了,欠下一笔债务” “不见得吧”崔恩随意瞥了她一眼。 “他们要让我嫁给……”雾香恰到好处地掐断了话头,崔恩点了点头,相信了她。 “爸”崔恩怀中的孩子说道,神射手尴尬地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却懵懂不答,把软糖塞进嘴里,小男孩晶亮的双眼好奇地在崔恩脸上扫来扫去,又俯身把白胖的小手伸进他的腰包摸索不停,口水蹭了他一肩膀。 “去月华帝国?” 雾香点了点头,像是担忧地低首,手掌又在孩子的背后轻轻拍着,唱起了安详的歌。 “我们同路”崔恩下了决定“到了月华国,我可以为你寻找……” 雾香稍有点不安地打断崔恩道“我自己可以,谢谢您” 英俊的神射手点了点头,不再看美丽的雾香小姐,侧过脸去,握起手掌,再张开,里面赫然多了五块水晶软糖,逗得孩子们一阵“格格”笑。雾香蹙了蹙眉,仿佛她的存在只是马车内的一个摆设,一张毛毯,一个花瓶,或是别的什么。 总之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猎人是对自己毫不在意的,美貌撞了墙,魅力扭了脚,这令她多少有点忿忿。 崔恩突然明白到黑猫身上那阵致命的吸引力来自何处了,初生幼儿直至五六岁,双眸都是晶亮的,就如动物般乌黑,又或是洁净。人则不同,当谙熟世事后,双眼会慢慢浑浊,失去眉目间流动的灵气,就像他一人分饰两角的父亲那样。 “希望不要有一天我也变成这样” “什么?”雾香愕然问道。 崔恩摇了摇头。 马车抵达羽蝶城时已是深夜,崔恩看着路边熟悉的建筑物,带有东方气息的一草一木,有种回家的感觉。 “阁下的家在羽蝶城?”雾香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不,东面,沿海”神射手小心地把怀里熟睡的孩子放在车座上,尽量不惊醒他。三天里的反复尝试,他现在已能轻手轻脚地,在不惊醒对方的前题下把孩子从车座的一侧挪到另一侧。 这让雾香觉得甚是好笑,男人没事做常练习这个做什么?她好奇地询问,却得到了更好笑的回答。 “如果以后有机会,让某个人,睡觉的时候睡得舒服点”崔恩模糊地答道。 “东面……”补完粉,雾香侧过头,挽起她乌黑发亮的长发,用一根玉簪在发丝中揽着,要把它固定在脑后“出了羽蝶城,东面沿海是没有人居住的呀” “世界的尽头”崔恩答道。 雾香瞳孔陡地收缩,失声问道“大法师塔!?” 玉簪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您是迈普大师的徒弟?”雾香睁大了她漂亮的双眼。接着崔恩竖起食指,微笑着作了个“嘘”的手势。 云雾泽森林·金线蟒部落。 迈普推开那扇门,手微微发抖。 梅杜莎女王正在研究一把小小的水壶,她笑了笑,双眼仍是闭着,阳光透过木屋歪斜的缝隙照在脸上,她的表情安宁而优美。璐娜又从桌面拣起一个石盖,覆在锡壶上,摇了摇。 “刚忍不住看了它一眼”她笑道“这小东西就变石头了,盖不上去” 迈普抓了抓脖颈,“梅杜莎小姐,我的徒弟……” “你还没找到崔恩?”璐娜颇有点意外地微微仰头,迈普畏惧地退了一步,踩到她收集回来并堆在屋角的破烂,差点摔跤。 “别把我的花瓶摔坏了”她提醒道,语气中有点不高兴。 迈普小心地拾起一个破碗,又把它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崔恩最后一次来,找我要走了黄昏十二乐章”梅杜莎女王说“要去杀他的父亲” “父亲吗……我的海蓝之心与原罪徽章,也被他带走了”迈普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布鲁克曼还是做得太狠” “恕我直言”璐娜又说“孩子长大了,总要让他们离巢” “即使是您……” “那不一样,梅杜莎小姐”迈普沉声答道“是水神选了我,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若不是母亲去世太早……”迈普恭敬地取下魔法师帽,朝梅杜莎鞠了一躬“我还真宁愿在她的身边多呆几年”随即转身把门带上,把梅杜莎女王关在她简陋的,堆满破烂的宫殿里。 “什么大师,他只是个杂种,我也是”崔恩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雾香心内暗自好笑,已把崔恩的话当作耳边风。但她还是优雅地朝神射手行了个礼,目送他拉开车帘,跳了下去。随即她想起自己甚至忘了问他的名字,这真是身为交际花的失败之处,她又提醒自己,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好拉,宝贝们,接下来不能哭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从手袋里掏出巧克力,抱起最小的,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一人分了一块“呆会见到阿姨们不能哭,知道吗” 两三岁的小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崔恩沿着长街的一侧走去,羽蝶城一派与天之大陆西方四国截然不同的夜之气氛,月上中天,已是深暮,路边的食店,酒馆,澡堂仍亮着灯。店内明亮,把顾客的影子投映于乳白色的纸门上。 崔恩抬起头,看了看一家店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上书“浴女汤澡堂”,拉开纸门迈了进去。 侍女们的着装也与奥德赛,香格里拉等地的仕女服或流苏南瓜裙不同,她们头发挽于一处,盘在头上,身穿大红或大蓝色的丝绸旗袍,见到崔恩走进,均是眼前一亮。 他弹出金币,立刻有小女生殷勤地从红木柜台下取出叠得整齐的,芳香的白色浴袍,作了个“请”的手势带着英俊的崔恩入内。 “羽蝶城最近有什么消息”崔恩惬意地闭着眼,趴在浴池边的一条毛巾上,女按摩师柔嫩的手指捏着他的肩膀,边暗暗为他虽瘦削却不失健美的腰肩,臀部与男性有力的长腿而心神荡漾。 他又重复了一次问题,她才回过神来。 “最近……没什么特别的,城内听说有人贩子……”女按摩师侧着脸,面部现出红晕,在他脖颈上轻轻叩压,仿佛迫不及待地等待接下来的节目。 但今天的顾客显是特别啰嗦,他又问“人贩子?奴隶贩子?” “哎呀,你担心啥”女按摩师端过茶,在这蒸汽萦绕的浴室里,崔恩的皮肤浮现潮红,他喝了一口冰茶,舒畅地打了个激灵。 按摩师又道“帅小哥,你怕被拐了吗?据说人贩子们只在这里倒卖小孩……” 崔恩转过身坐起,长腿交叉,赤条条地正面对女侍,后者热情地笑着,伸出她洁白的双臂要搂住他的脖颈。 但她的顾客却完全没有要求余兴服务的意思,连看也不看她,一手取过白色的毛巾质地浴袍,披在身上,又拾起驻在墙角的银灰色长弓反挎于背,从箭囊中抽了三根箭,夹在手指缝间。 他系牢浴袍腰带,继而赤着一足踏上窗台。 “唰”一声在女按摩师张得圆圆的樱唇面前拉开纸窗,初秋的冷风灌了进来,吹散浴室中的蒸汽。 “帮我把衣服洗一下”崔恩一手撑着窗台翻了出去“呆会回来拿”随即头也不回地,捞住屋檐,翻身上了二楼栏杆,而后借力一蹬,跃上对面房顶,飞檐走壁地离开了。 第44章 不是土豆是地瓜瓜! 郁金香小楼前门装潢得典雅高贵,绕过西大陆风格的四根白色庭柱,内院居然在池塘中种满了荷花,融合了东大陆式建筑特色的竹亭本应显得特别突兀。然而恰恰相反的是,郁金香小楼反而是羽蝶城最出名的平民式风月场。 平民式可不是指“平民消费式”,而是指小楼内的货色,女人们均为老百姓着装,既不高雅,也不庸俗,随意扣上的耳环,丝巾,也于新嫁罗敷无甚区别。偏生都有姣好的容貌,却又打扮得与少妇一般,以老鸨独有的生意头脑,于都城中特地为了满足贵族们的偷情心理而设。 嫖和偷情,哪个更吃香一些?从小楼的装修档次就可以看出。从院里的排场也可以看出,包括那个宽阔的荷塘。 荷花池塘是出乎意料地宽阔,浑没有任何小家子气派,一望而去,竟占了院子内的一半面积,方圆近两三千米,月色照于荷塘,岸畔至湖心,均是银亮,然而只有距亭不远处的一小片区域是深黑的。 像是有什么水栖猛兽,是巨龟还是食人的凶鱼,露出它黑黝黝的背脊,懒惰地在水中浮着。 马车停在郁金香楼后门处,雾香下了车,早有数名女子莺莺燕燕围上,拉起她的手问长问短,她把幼童们抱下车来。 “路上被珐琅城主追得快断气了”她擦了一把汗,长吁短叹道“洗澡水放好了吗?小姐们” “放好拉放好拉”老鸨抱着个眼睛乌黑的男孩迎了出来,雾香松了口气,又拧了拧怀里的孩子脸蛋“想妈妈了吗?地瓜瓜?” 被称作地瓜瓜的小男生撇了撇嘴,转过身去,雾香掏出一块巧克力,在他眼角能及的余光范围内晃了晃,小男孩才喜逐颜开地转投到她怀里。 “赶紧”老鸨亲了亲雾香的脸,丝毫不介意她完成任务后汗水浸湿的粉,“去休息吧,晚上和地瓜一起睡” 她转身护着姑娘们进屋,背过身时又装作不经意地把目光扫过郁金香楼对院的房顶。 崔恩正蹲在那里。 他一脚前伸,矮身伏于屋顶上,稍有点不习惯地偏了偏头。 事实上自复明以来,就从未习惯过,景物的存在总吸引着他的好奇心,或许凤凰之泪反而让他成了瞎子,这感觉横亘内心,他顺着屋檐一角滑下,又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郁金香楼。 倏然他感觉到了潜藏的危险,停了脚步,荷塘中央有一物缓慢浮起,他在半秒内反手两根手指勾住绕过左肋的弓弦,右手一撑,背着拉开了时光瞬狱,随即指缝内的一根箭架上。 荷塘中央的庞然大物冒出到一半,便停止了它的动作,连以它为中心荡开的涟漪都定在了波圈泛起的瞬间。 崔恩收了弓,感觉着水中的魔兽气息,但它明白到自己不是长弓的对手,识相地沉了下去。 神射手又轻手轻脚地沿着碎石铺就的庭院小道往亮着灯的房间窗户外摸去。 雾香正在换衣服,她的皮肤细腻,橙黄色灯光照出弹性的光滑。地瓜坐在塌上,大眼睛咕噜转着,打量他的母亲。 她嗔道“三岁了宝贝,不能喝了” “你是小色 鬼?” 地瓜噗鲁鲁地吐了串口水泡泡,叫唤道“妈,快洗澡,睡觉!” 她为自己保持着完美的身材而骄傲,捏了捏儿子的脸,在一个小小的,瓦制的香薰炉内滴入几滴精油,又塞进一小截点燃的蜡烛,放在桌上,打开了另一边的窗户,风吹着香味顺风飘出庭院外。 她转身绕过屏风,开始洗澡。崔恩迟疑了半响,回忆着其余孩子被关押之处,似乎五名女子都抱回去一个。 利用妓院的掩护藏起孩子,再悄然转手卖予他人,他犹豫是否该趁现在进入,把坐在床上的小男孩抱走。崔恩又仔细地透过窗缝看了地瓜一会,小男孩脸上仍有未褪去的婴儿肥,红扑扑的甚是可爱,灰黑色乱糟糟的短发。他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崔恩想了一会辰,然后把前额搁在窗台上,滑了下去。 雾香闭着气,把蜡烛捻灭,推开房门,看见穿着毛巾质浴袍的崔恩。怔了怔,靠近他的脸,他平稳的气息是温暖的,她忍不住吻了吻他薄薄的嘴唇,摸了摸他的嘴角。 “地瓜,我去找阿姨来”她架着神射手的胳膊,把他吃力地倒拖进房内,他的长脚在门槛上咯过“你看着这个人,有事就叫” “妈!睡觉!”地瓜又生气地拍着床榻。 “好,马上就睡”雾香扯过浴巾裹在身上,跑出门外。 地瓜晃悠悠地背对崔恩,爬下床,好一会才踩上冰凉的地面,吸了口气,凑到崔恩脸边,戳了戳他的嘴角“笑” “牙齿白”地瓜又把手指伸进崔恩唇间,摸了摸他的牙。 “嗯,每天都要刷牙,知道么?” “跟我走,宝贝”崔恩一个打挺坐起,在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抱着他走了。 凄厉的尖叫与哭喊划破了夜空,崔恩在围墙上飘然落地,一个转身,进了方才的浴室内,抓起洗好烘干的衣服,朝女按摩师点了点头,展颜一笑,又跃过窗台走了。 “洗衣服是——收——费——的!!”女按摩师也发出凄厉且愤恨的尖叫,与雾香的高音分贝不相上下。 客栈内,崔恩的侧影映在纸窗上,门外街道响起夜钟的声音,这是东大陆月华国内特有的习俗,每隔两小时便有人敲着钝乐器经过空旷的街道,一来防火,二来防贼。 地瓜吃完巧克力,朝崔恩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再来一个”他伸手要求道。 “……”崔恩无奈只得又给了他一块。 “你这个赔钱货……”他忍不住嘲笑道,就像在嘲笑另一个人。 “土豆,你家在哪,记得吗?”崔恩问道。“你爸,妈,叫什么名字?” “地瓜,叫雾香小姐”地瓜答道“再来一个” 崔恩只得又掏出一块巧克力给了他“雾香小姐不是你妈,你刚出生的时候……” 旋即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 “再来一个”地瓜又说。 “……”崔恩崩溃了。 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组织是哪里?当然是妓院。关系面最广的情报员是谁?当然是妓院里的女人们。不到十分钟时间,旅店的大门便踩在一群彪形大汉的脚下,居客们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惊慌无比,打手们野蛮且凶狠地踹开每一个房门,搜查房客。 但他们敲到崔恩房门的时候吃了一个鳖。 先是第一个人踹开门后,一脚便在空中凝住,以一个失去平衡的姿势楞在原地,继而仰天倒下。 后继者接二连三地奔到房门口,又陆续躺在第一具尸体的身上,躺了五人后,楼下的老鸨惊慌了。 “儿子!”雾香尖叫一声,不顾她的拉扯死死奔上楼去。 她到得房门,象是有另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令她动弹不得,衣袂飘在空中,罗裙荡起一个弧度,露出半截雪白的藕足,她惊恐地望着房内坐在圆木桌上的儿子。 地瓜为母亲这滑稽的姿态而“格格”笑着,崔恩坐在椅上,把着她儿子的手,拉开那把银灰色的奇异长弓,瞄准了他的母亲。 “要放么?听你的”崔恩嘴角扬起一个令所有女人都为之心动的弧度“土豆?” “是地瓜!不放!”地瓜愤怒地抗议道。为崔恩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恼火。 崔恩理解地点了点头,放下长弓“把你抓走的孩子们都交出来,我就把土豆还你” “顺手把门带上,谢谢”他善意地提醒跪坐于门口,泪流满面的雾香。 “快点来把这个赔钱货赎回去……”他小声道“只剩三块了” “你说谁是赔钱货!”地瓜挥舞着小拳头朝崔恩愤怒地嚷嚷“再来一块!” 月上树梢,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三长三短,略有凄厉之意,地瓜瓜殿下瑟瑟发抖,朝床的内侧挤了挤。 “马上就好,待会我们一起睡,刮胡子”崔恩说,起身走到铜镜旁。一手摸摸自己的侧脸,另一手握着匕首,小心地削去须根。 “胡子”地瓜爬到床边,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时光瞬狱抓到手里。拽它的弓弦,拉不动。 “嗯,刮了胡子才帅”崔恩说“帅么?”他又问。“别玩轮子,割到手” “真帅”崔恩回答自己道“他怎么不爱我……” 崔恩望着自己的双眼,看到镜内映出的画面——地瓜瓜抓着时光瞬狱的一端,伸出窗外,扔了出去。 “我太小看你了,臭小子”崔恩说。 羽蝶城的夜晚总是缤纷而多彩的,消息从澡堂传到食店,又传到女人们的床上,每天在不同肤色,不同着装的人类之间来回传递。 迈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累过,他把手探入春风河的最后一段流域,感觉着水元素的波动,它携带着哀伤奔淌过整个花海平原,带来了上游的消息,与盐之桩的污染。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得先进城歇脚,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羽蝶城·浴女汤澡堂。 女按摩师为他揉着肩膀,她的力道分外轻而细腻,却不带丝毫他想,就像孙女为爷爷按摩般自然。但不管她怎么想,余兴节目总是要的,所幸老人的精力,通常都不会太旺盛。 但有些老人也很恐怖,自己不行,就爱抡兵器上,她想到上回接的一个老客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迈普花白的眉毛动了动,显是十分惬意。“最近城里有什么消息?”他问道。 “有……”女按摩师侧过脸,想了想,她与迈普湛蓝色的双眼对望,怔了一怔。仿佛透过他充满沧桑与皱纹的面容,而见到一个年轻人的英俊。 若不是秃顶,若不老,那该有多好,她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并不断揣测老人年轻时该有多帅气,温柔,尤其是那双神之宠儿的蓝眸。迈普又重复了一次问题,她才回过神来。 “有人贩子……”她不禁好笑,上次那个年轻人听到这个问题就走了,害得她白洗了半小时衣服。“还有人冒充迈普大师的徒弟” “哦?”迈普转了个身,赤条 条地面对按摩师,松弛的肚腩,皮肤被蒸汽熏得微红,像一只烤肥鹅。“哪听说的?” “郁金香小楼抓住一个年轻人,又放出消息”女按摩师看着他湛蓝且迷人的双眼,突然忘了他是一个老头,伸出洁白的手臂想搂住他的脖颈。 然而即使老头,也对她的余兴节目不抱任何兴趣,他取过浴袍,披在身上,双手束紧了腰带,急匆匆地走到窗边,险些被光滑的大理石水磨地板摔了一跤,“唰”的一声拉开纸窗,在哭笑不得的女按摩师目光中,笨拙地爬出窗外。 “衣服帮我洗一下,呆会来拿”迈普翻出浴室,“啪”一下差点崴了脚,小步气喘吁吁地沿着长街跑了。 女按摩师捧起那袭油腻的魔法师长袍,抖开并皱着眉头,闻了闻,它早已洗得掉成青白色,她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尖叫道“天哪!我刚刚在给迈普大师搓澡!!!!” “喂,土豆”崔恩嘴唇动了动,小声道“你妈教你的么?” “笑”地瓜把从崔恩身上搜出来的软糖塞进嘴里,又随手翻了翻神射手的小包。 崔恩咧了咧嘴“呲——”他拖长音调怪模怪样地恐吓地瓜道。双手被紧束于木柱后,双足被浸湿了的牛筋捆绑,动弹不得。 他低着头,凝望不远处与他面对面的孩子。 “臭小子,算计我”他又好气又好笑道,若不是土豆……厄,是地瓜,扔了他的时光瞬狱,再来二十个打手,崔恩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当然,在混乱中,为了保护这臭小子也是他被暗算的原因之一。总之,他就这么被阴了,继而运到郁金香楼的地窖里关着。看来妓院里出来的小孩都不是简单货色。 “我还被另外一个臭小子阴过”崔恩对地瓜说,“他可比你有技术多了,把我陷到个粪坑里” 地瓜噗鲁鲁朝他吐了串口水泡泡,雾香推开门,抱起她的儿子,冷冷瞥了崔恩一眼,转身离开地窖,老鸨进来了。 “小哥”老鸨手持团扇,轻轻抬起崔恩的下巴,魅惑一笑。 崔恩感觉全身遭到电流贯穿的震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雾香睁大了眼,挥手打发下人道“妈咪在里面审贼!让他走” “他坚持要见妈咪”女仆又恭敬地说道“一个肥胖的老头儿,穿着件浴袍,有点高……” “什么乱七八糟的”雾香哭笑不得地起身朝门口走去“第二个穿浴袍的人了,最近这是怎么了?” 她看着迈普,迈普也看着她。 秃顶胖老头胳膊肘子抬高,在郁金香小楼的庭柱门旁倚着,两脚交叉,摆出一个帅气的造型。 雾香感觉全身遭到电流贯穿的震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索性也学迈普的姿势,随便找了根柱子也那么倚着“阁下……” “暗夜行者在羽蝶又设分部了?”迈普若有所思道,随即挠了挠他的秃头,站直,理了理他的浴袍“叫你们老大出来” 雾香一听此言,惊得忘了她训练良久的职业性调笑,认真打量起面前的老头。 他的双眼是湛蓝色的,如海洋般深邃,晶亮,丝毫不见老年人的浑浊与沧桑。她隐隐忘记了他的年龄,接着,她尖叫道“开机关——!” “轰”一声四根庭柱交叉倒了下来,倾成四十五度角互相搭于一处,郁金香小楼仿佛建立在巨大的金属地基上,发出岩石的摩擦声响,高速旋转,沿着地面的沟壑反向退去,雾香三两下躲进翻出的钢铁大门内,大门砰然关上,继而铁栅落下。 迈普仍未反应过来,地面已托起白色灰岩隔成的围墙,重重叠叠,把郁金香小楼的前院筑成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迷宫。 迷宫唯一的通路指向荷塘,湖心处的怪物嘶吼一声,音量震得水面波澜荡漾,哗啦声响披着荷叶冒出了它的头。 老鸨已从地窖中疾速奔出,冲上楼顶,雾香紧张地捏着一个青灰色的水滴型吊坠。 “怎么了!姑娘?”她问道。 “是迈普!游学导师迈普!得让巨雷……” 雾香话音未落,巨雷已冲上岸,露出狰狞的利牙与它深黑的嘴巴,朝迈普冲了过来。 “喔喔喔——这是什么?我好像不认识你?你是海洋生物吗?!”迈普手足无措地往一侧躲去,被称为“巨雷”的肉食海龟一头撞倒了他背后的石墙,似是头昏脑胀地摇了摇头,瞪着两只血红色的双眼朝迈普望来。 “你疯了——!雾香!”老鸨一把抓住雾香的肩纱,扯得她雪白的肩膀露出一大片“这是游学导师!是穷人们的……” “你不知道!妈咪!”她挣了几下“关在地窖里的……” 老鸨的神色变得惊恐无比。 巨雷坚硬的龟壳与粗壮的象腿,似只压路机般庞大可怖,它撞塌一面又一面的墙,一蹄在地上重重顿了顿,如斗牛场内愤怒的公牛,又低下头,转过脖子以头顶尖锐的,闪着寒光的黑色菱角朝着墙角处惊疑不定的游学导师。 “镜!”在它第三次朝迈普冲来时,老头子终于回过神来,有点畏缩地下蹲,一手按在地面,瞬间从他被皱皮包裹的手掌处开始,直至猛龟的脚底结起了一层薄冰,巨雷冲速过快,粗壮的象腿在地面一个打滑,直摔了个四脚朝天。 背部龟壳撑着地面,四足在空中不断挠抓,继而愤怒且不甘地朝迈普疯狂嘶吼。 游学导师挠了挠秃头,心有余悸地靠近前去,又似乎害怕它会突然翻过来,还好,巨龟左右摇晃,就是无法翻身。 “这是佳哈做出来的?这房子又是谁做的?机关术这么……”迈普终于想起他来此的目的,自嘲式地笑了笑,在打滑的地面上趔趔趄趄地走向迷宫通往的池塘。 巨雷的愤怒吼声在他背后如轰雷不停,迈普边走边喊,“崔恩!你在这里么?!”脚下打滑险些又摔跤,他走到池塘边缘,撩起浴袍,伸出肥胖的脚,脚趾动了动,似是在试水温,踩了上去。 然而伴随着他的一足踏上湖面,光滑如镜的池塘尽数诤然变了硬度,月亮的白光瞬间增亮,那是反射于冰面上的光泽,方圆两千余米的荷塘居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弥漫于空气中的水元素精灵们欢快地跟随在他身后,蔓延了一路,直至郁金香小楼内院中庭道,此时楼内所有女人,打手,均已跑得不见踪影,迈普左绕右绕,边走边扯着嗓子喊道。 “崔恩——!师父不罚你了!快出来!带你回家,你在这里么?!” “我在这里!别喊了!”地底传来一丝微声,迈普侧着头吃力地辨认了好一会,找到了亭子内地窖的入口。 迈普穿着浴袍,崔恩也穿着浴袍,一老一小,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迈普胖虽胖,却几与崔恩一般高。 崔恩的浴袍束于腰间,在打斗时肩袖撕得稀烂,腿从袍底露出,昏暗的魔法灯光投射在他瘦削且坚硬的四肢上,胸膛上,闪现着健康的古铜色光泽。 “喔喔”迈普眯着双眼,湛蓝色的瞳孔在花白的眉毛间散发出精光“徒儿,你变性感了啊” “快把我放下来……”崔恩无奈且烦躁地要求道,抬起了头,望着他的师父。 迈普退了一步,强大的威压从老头子身上散出,压迫感充满了整个地窖。 崔恩愕然望向他。“怎么?” 游学导师收敛了语气,气氛又再次平和下来,他走上前解开徒弟四肢束得紧紧的牛筋,“你的双眼……你遇上凤凰了?” “回去再告诉你”崔恩活动着被勒得酸麻的四肢,仿佛他是师父,而迈普是徒儿,“先去拿回我的弓,真丢脸,被个三岁的孩子算计了” 迈普捧腹大笑,跟在他的身后朝郁金香楼的二楼走去。 “土豆,我的弓呢?”崔恩严肃地恐吓着他,“快拿出来” 雾香抱着她的儿子瑟瑟发抖,又惊又怒地看着走进门的神射手。 地瓜扁了扁嘴,泪水被吓得在眼眶里打转,朝墙上挂着的时光瞬狱望去。 崔恩漠然去把弓取下,挎在背上,又侧过头瞄了地瓜一眼。 “你给我记着”他忍不住狠狠地说。 “哇”一声,地瓜放开嗓子嚎啕了。 崔恩哭笑不得,没想到一句话居然产生这么好的效果,他只得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吓你的” “崔恩大人”雾香似筛糠般上下牙磕碰着,努力地想说点什么。崔恩走了过来,她又往床上躲去。 但神射手没有把他们如何,只是伸手摸了摸地瓜的脑袋“长大了,到世界的尽头来,当我徒弟” 他又掏出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别跟你妈学” 地瓜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泪水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 “我去了啊”他挥了挥手,转身出门,去找他的师父了。 “嗯,去你的吧!”地瓜也挥了挥手,泪眼婆娑地与他未来的师父作别。 第45章 牛蛙骑士 海浪拍打着天之大陆东岸的嶙峋礁石,所有的船只在此处都会触礁,海藻漂浮于深黑色的洋面上,随着波浪一点点地被塞进石缝里。 海底凸出的岩石,松脆的泥沙,海藻,絮乱的水流与深不见底的漩涡,也许是此处永远不适宜作为海港的原因。海岸没有任何住民,除了灯塔里的两人。 礁石岸沿矗立着一座灰黑色的灯塔,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起的,也不会有人关心,至少在几百年前,它便存在。曾经只有一个住民,十五年前,那位老人离开灯塔,游历大陆,又带回一个孩子。 从此他们便日复一日地在塔里生活着。 每夜,灯塔顶端的光柱会亮起,在漆黑的夜空与同样漆黑的海洋上缓慢转动,但这简直就是令人发笑的,没有半艘船出海,抵港的岸,灯塔有什么作用?即使如此,塔里的主人依旧坚持这几百年如一日的工作。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个惩罚自己的苦行僧。 老游学导师吭哧吭哧地爬上灯塔顶端,打开了照明灯,又喘着粗气提着魔法灯走下楼梯,把他和崔恩的晚饭放在桌上——一盘油炸沙丁鱼,一盘土豆,与崔恩最厌烦的黑小麦面包。 崔恩口中咀嚼,心里仍不断回味着,地窖中老头子在一瞬间全身散发出的那恐怖的威压,总觉得这股不属于人的气息在哪感觉到过。 接着他想起来了,在炽羽身上。 是神力?他不禁好奇抬头,目光落在正抚摸着时光瞬狱的师父身上。 “所以他让凤凰为你落泪”迈普的双眼似是舍不得离开银灰色的长弓,肥胖的手掌温柔得像是在抚摸前世的情人。 “是我让凤凰落泪”崔恩忍不住道,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浮上喉咙。像是在宣告着一种成就感。 “你说了什么让它们落泪?”迈普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说我相信爱情”崔恩答道。 迈普嘴角微抽搐了一下,他把长弓放回桌面,“我也相信” “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他拉开房门,离开了餐室。 崔恩一膝抵着下巴,坐在灯塔最高处的栏杆上,静静凝望那幽寂而蓝黑的海面,海潮翻起无数白色浪花,又在涛声中退散,他跳下栏杆,拍了拍衣服,走向书房,回到师门,便又要遵循老头子制定的时间表,早上读盲文书,下午练武,晚上吹海风,发一会儿呆,睡觉。 当然晚上的节目是他自己安排的,因为太早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你现在可以看书了”迈普头也不抬地说,口中咬着一根鹅毛笔的末端,与崔恩平日里爱咀嚼草秆的趣味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用再读盲文”他抬头,扬了扬额上堆着的两撇眉毛,一手指向书架最高层。 “那些都是我珍藏的典籍” “哦”崔恩木然道。 “我要离开几个月,你在这里看家”迈普合上手里的绿色封皮书籍“你们捅了个大篓子,得去收拾” “盐之桩”崔恩依旧不为所动。 迈普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个神……” “小悦”崔恩提醒道。 “小悦”迈普重复道“他是由伊洛特大师召唤出来的?他和小……那位至高神之间有契约?联系?” “伊洛特大师”崔恩不禁好笑“不过是个小流氓而已,是,辰是戴洛的神使,至于戴洛和那个神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再离开了,看家,每天晚上记得亮灯塔”迈普微有点生气地说。 “知道了”崔恩的声音小了下去“我不会再想去人类的鬼地方……” 但迈普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已把门关上,崔恩随手拣过他合上后放在桌面的书。《世界树——建木》。 他翻了几页,书页里用钢笔写着几行顺畅的笔记,如行云流水般隽美。 这就是老头子写的字?挺漂亮的,他往后翻。 “世界树圣女能驱动奥菲斯生命源力,令人保持年轻时的容貌?” 崔恩又自言自语道“难怪小丑一直不老”他突然想到一事,奔出房外,双手抓着栏杆眺望出去。 迈普吃力地解开套在木桩上的一叶扁舟,又擦了擦秃头上的汗,爬上小船,在黑色的潮水中慢慢远去,孤独的背影如浅海中林立的红杉,崔恩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虽明知迈普看不到,他还是虔诚地朝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挥了挥手。 “祝你好运,师父”崔恩喃喃道。 冷风沿着春风河的上游吹来,入秋了,枫叶从绿转为黄,落在水面上。河藻,浮萍与枯木蹲着几只大声呱噪的青蛙,嘴巴张得比天还大,生怕错过了一展歌喉的好机会。 一只拳头般大的牛蛙,当然这拳头可不是小悦的拳头,而是兰迪斯的拳头,它蹲在枯木上,双眼凸出,卖力地叫着。 水蝇从面前飞过,它仍懒得把舌头弹出去卷回食物,只是使劲地叫,一直地叫。 直到“嗖”一声从远处飞来一根扯着细小的鱼钩,把它钩着划了个弧线,飞上中型河船甲板,它才四脚朝天地躺在木板上,肚皮翻白,咕了几声。 “这只大”辰自顾自地往远方望去,高举鱼竿,瞄准了另一只大叫的牛蛙。 “够了够了”兰迪斯兀自好笑,他的脚边已堆了四只,其中一只翻身逃跑,蹦达着跳过船舷,“咚”一声又摔进水里。 兰迪斯胸口处挂细短的银项链,秋日照在他棕黄色的皮肤上,脖颈处银光显得更为性感,项链上穿着一块火红色的指甲大鳞片吊坠,与辰在雪兰遗迹为他取回的唤龙笛。 火麒麟大神为他打造的缺月五光铠,在不使用时自动缩成吊坠。 兰迪斯身着衬衣,短裤,像个邻家大哥哥般随便。 他找了个木桶扣着坐下,开始做午饭。 骑士用随身的短剑把牛蛙处理干净,剥了皮放在火上烧烤,不一会,青蛙嫩白的肉变成金黄色,撒上孜然与盐,黑胡椒粉,香气四溢,闻得辰口水直流。 “不要吊了,够了”兰迪斯正色阻止他的学徒“五只这么大的青蛙,两个人够吃的” “去!小气鬼”辰又正把钩子甩出去时,兰迪斯嘲笑道“小心钓回来蟾蜍” 学徒马上收了手,蹲在一侧。 蛙腿自然都到了辰的手里,骨头多的当然是兰迪斯牌罐头垃圾桶消化,这几乎已成了他们每天生活的规律。至少在到达奥德赛前,这生活让学徒觉得很舒适。 “吃完要多钩几只养起来,太美味了”辰孜孜不倦道。 “你知道这种牛蛙为什么会蹲在水上么?”兰迪斯忍不住问。 “它们在求偶”辰答道,与崔恩一起的日子,常能听到关于自然,动物以及森林中的故事,稍一推测,他便给出了答案。 “对”兰迪斯说“春风河牛蛙肉嫩鲜美,每年的秋季,它们会在河面上求偶,产卵,每只牛蛙能产上万枚蛙卵” “……”辰满头黑线,并想象一万只牛蛙在春风河中齐声大叫的欢乐场面。 “它们的卵开始时聚成一团,粘在浮萍与荷叶上,这么一团里有上万只”兰迪斯用手掌比划道“但刚出世时,蛙卵要经过月余时间孵化,有一种红蜻蜓”他指了指远处在浮萍中飞舞的美丽昆虫。“便以蛙卵为食,第一次吃完,会把它们的后代吃掉将近一半” “还有小型的蓝水鸟依赖水面半成型的蝌蚪为食,它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谁能生存下来,完全要等待宿命的选择。”兰迪斯解释道。 “待到下雨时,天上的雨点会把还未完全成型的蝌蚪打碎,把荷叶浮萍撕破,如果一小颗蛙卵能逃过这些灾难,便成为蝌蚪了” “接着,它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水面滚落入河水中,这时有一种叫红扁嘴的大头鱼,会在荷叶下等候,蝌蚪在水面上挣扎,落下一个,它就吃掉一个,直到吃饱,上万只蛙卵,最后能活着进水里的,只有三五只。” “不会吧”辰面部抽搐“这么夸张?那这满河的牛蛙哪来的?” “基数多,最后活下当然也就多了”骑士笑道“从蝌蚪长成牛蛙后,他们开始求偶,每天蹲在荷叶上大声呱噪,与它们的父母一样,接着,人类就开始捕食他们了……” 辰朝河岸望去,午后时分,花海平原附近,已陆续有手执网袋的村民们,大多数为孩子,三三两两地结伴,钩回卖力叫唤的牛蛙。 “它们不会躲”兰迪斯又道“都挤在一起,用牺牲来保护同伴,因为目的只有一个,把这个种群流传下去” 辰点了点头。“那就饶了它们吧,既然是这样” 骑父伸了个懒腰,走进船舱内,舱门朝外敞开着,他躺在木床上,摇了摇,确认它坚固,又朝辰招了招手。 “那是我的床”辰叫唤道“睡你的地板去” “呱——!”兰迪斯模仿着牛蛙的腔调,坐在床上大叫起来,辰先是一愕,继而弯腰大笑。 “你干什么——你是爱哭鹅么!”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蹲在船舷前直不起身。 兰迪斯又连着“呱呱”叫了几声,微笑着凝视辰。 辰抬头与他互望,为他阳光般的面容而陶醉,正午的日光洒进船舱内,兰迪斯的脸英俊轮廓分明,金红发如燃烧的火焰般直立,一如他正直的品格,棕褐色的瞳孔内有隐隐热情在流动。 他的骑父仍是带着包容一切的胸怀与微笑,辰明白兰迪斯的意思了。 学徒走进船舱,兰迪斯解开自己亚麻色的衬衣纽扣,让他坐在自己身上,辰紧张而手指略有颤抖,又不安地侧过身去。 “别怕”兰迪斯吻了吻辰的脖颈,宽厚的手掌沿着他的胸口摩挲下去,脱掉了怀抱中辰的衣服,并不断亲他的嘴角。“疤痕总有一天会消掉的”他又说。 “我怕痛”辰想起法利亚的客栈,不自然地要从兰迪斯的搂抱里逃脱,却被他一把环住,又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保证,不会弄痛你的” “相信我”兰迪斯的呼吸灼热,在他耳边撩着,辰忍不住转头疯狂地吻着他的骑士。兰迪斯脱掉短裤,往床里让了让,把辰拉到身前,让他伏上他的肩膀。学徒在他的怀抱里低头看,两人的勃 起都坚硬且饱满,互相抵于一处,他舔了舔嘴唇,用食指在兰迪斯冠头处微微划圈,涂开他分泌出的液体。 兰迪斯伸手在床头的灯油罐内掏了些橄榄油,食中二指揉搓,让它化开,继而转头,红着脸,“嘘”了声。 辰抬头与他对视。“怎么?” “没什么”兰迪斯微现窘状,他的手掌顺着辰的背脊往下摸去。从背后探到学徒的股间,先是摸到了后 庭处,辰因紧张而不安地往前凑了凑。 “唔”他的后 庭被兰迪斯有力的手指插入,害怕起来,继而嘴唇被封住,心中略定,兰迪斯的舌与他的舌交缠于一处,缓慢地一手搂着他,侧躺下去,以便辰抬腿。 另一手的手指只探进些许,便抽了出来,在周围绕着,按压着,辰离了他的唇,喘气道“不痛” 兰迪斯的鼻梁在辰的侧脸上来回蹭着,并微微地亲吻他“炽羽告诉我的,要先让你习惯……” “嗯……”辰又有点紧张,兰迪斯的手指进了两根,他紧紧抓着骑士的肩膀,害怕得发抖,但很快便放松了。手指按压肠 壁的感觉令他稍微蜷起身子,迎接第三根的进入。他闭上眼,惬意地轻轻喘气。 骑士赤 裸的身体变得火热,显是受不了辰这近乎放荡的反应,胯 下硬 挺已涨得难受。“来吧……可以了” 他一手撑着床板坐起,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要到哪个程度算“可以”,辰也跟着坐了起来,兰迪斯让他转了个身“你自己来,坐在我身上” 辰吞了口唾沫,一手扶着兰迪斯的勃 起,他的性 具硕大,以及辰把它握在掌中的时候仍感觉到炽热。 痛就痛吧,学徒心想。他的后 庭处朝着兰迪斯的前端,缓慢坐下。 曾经让他惊恐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但这次轻了些,虽然一样的剧痛,此时他已下定决心,要忍耐。 兰迪斯扶着辰的腰,坐在床沿边,辰背对他的胸膛,两腿分开坐在他的胯前,骑士忍不住想把他狠命地按进怀里,性 具进去了一半,辰已痛得满头大汗。手指往后抓着兰迪斯的臂膀,喘息着。 “痛吗”兰迪斯担忧地问,一手往下,缓慢地揉着辰已软垂的胯 下。 “不……还好,嗯……”辰被他揉得舒服了点,再往下试探地坐了些许,并开始尝试满足兰迪斯插在他体内的,既热又硬的欲 望。在这阵阵传来的疼痛中,辰完全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只得咬着牙,祈祷这酷刑快点结束,兰迪斯早一分钟满足。 疼痛逐渐褪去,辰又往下坐了点,这次直坐到兰迪斯的根部,直 肠被完全涨满了。兰迪斯哼了一声,手臂离了辰的小腹下方,紧紧搂住了他。他知道这个动作兰迪斯喜欢,便努力直起腰,充分迎接他的插入。 辰眼中的金黄色的阳光变得模糊,背后阵阵麻痹感传来,他舒服了些。 兰迪斯搂着他的腰,配合学徒的动作,把他拉进怀里,辰哼了一声,不再咬牙强忍,把手掌覆在兰迪斯抱于腰间的大手上。他发觉自己出汗了,且自己的前端伴随着他们的运动而不断抬头,快 感不知从何而来,最后已转为笔直地挺立,前端渗出液体。 被插居然会兴奋,辰的羞辱心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至于呻吟出声,但最终他放弃了抵抗,那一阵阵的电亟感与麻痒不断挠抓着他的情 欲,他忍不住小声呻吟起来。 呻吟开了个头,便不可控制地愈演愈烈,辰喃喃说着什么,把手掌按在兰迪斯的臂上,眼角禁不住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啊……”辰紧紧抓着兰迪斯的手,骑士翻过掌来,与他十指交扣,兰迪斯似只狮子般在他耳边大声喘气,辰配合地把腰拔到二人躯体即将离开的瞬间,又顺着兰迪斯的紧箍而狠命坐下。 “兰迪斯,是这里,对”辰闭上双眼,打着颤,把头后仰枕在骑士的肩膀上,不断地深呼吸“我知道了,我……” 兰迪斯抱着辰的手臂结实而有力“让我来,辰” 他抱着辰的腰,辰失声大喊,被他抱了起来。兰迪斯从床沿上站起。 “不……等等”辰一面喘一面叫着。 兰迪斯让辰抓着窗边,跪在床上,骑士一膝跪于床沿,把身体贴于学徒的背脊,直没入根部,胯 下蜷曲的体毛紧贴在辰快要被撑破的后 庭周围,为他带来了更多的快 感。接着,辰迷茫地望着岸边远去的景物,树,水,山石,开始迎接兰迪斯快速的冲撞。 他语无伦次地大叫,兰迪斯急切地撞击着,酥麻感从脊椎末端蔓延到全身,直上头顶,自己坚 挺的胯 下随着兰迪斯的抽 插而溢满汁液,即将泄出的,难以忍耐的辰不停地把手伸到自己下 身,却每次都被兰迪斯粗鲁地抓住。 “别揉,让它自己出来”兰迪斯一面飞快抽撞,发出令辰觉得羞耻且快意的“啪啪”声。每次辰即将达到高 潮临界点,却又不得宣泄,他阵阵失神,挺直了腰,不断抽搐。 兰迪斯停下了,缓慢地呼了口气,辰感觉到他的欲 望在自己后 庭内顶着,却又不敢乱动,他终于回过神来,喘息着问“怎么……怎么了” “差点”兰迪斯擦了把汗,俯身在他背上,辰转过头,吞了口唾沫,与他接吻,许久,唇分后兰迪斯摸了摸辰的头,“舒服吗?休息一会,换个方式” 辰还没反映过来,兰迪斯已改变了抽 插频率,他缓慢地整根抽出,直到即将分离时又深深一插到底。辰再次抓狂地大喊,他耻辱地叫道“我不行了,兰迪斯,求你,求你” 他目光涣散,趴在窗台上,兰迪斯伏于辰的后背,抱着他并与转过头来的辰接吻,他的背脊与他的胸膛紧密贴于一处,兰迪斯最后的狠撞冲垮了他高 潮的边界。 窒息的快感与兰迪斯烈火般的目光融化了他。他泄了,后 庭不受控制地紧缩。这收缩刺激了整根没入在他身体内的骑士,兰迪斯放开他的唇,闷吼一声,又狠狠抽 插了几下,辰感觉到一股灼热得近乎滚烫的液体冲进了他的身体。 兰迪斯缓了一口气,他小心地拔出,让辰转了个身,抱着他躺下,又抬手扯过床单,盖在他们身上。 “哭什么哭”兰迪斯嘲笑道,又帮辰抹了抹眼角的泪迹。 “不知道”辰闭上双眼,骑士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 “师父厉害不?”兰迪斯又忍不住问道。 “嗯,果然是只种马”辰反驳道“没白把你救出来” 兰迪斯大笑,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盖于两人的床单上。 他的男性躯体轮廓,永远都如辰在古堡中见到的第一眼时那么健美,直到他和他生命结束的那一日,仍未有丝毫改变。 第46章 喔喔,天佑女王! 奥德赛的城门一如既往的破旧,三个月前,辰在此处把军队扔给崔恩,崔恩又扔给爱斯玲,箩莉气愤地跺了跺脚,把军队扔给黑风,回神殿去了。 学徒的奴隶领班哭笑不得地拿着那把鞭柄雕成龙纹的指挥杆,把辰花了两百来万……不,其实他一分钱也没花。换来的军队,驻扎于奥德赛城外,垦荒,种植,出身军队的黑风很快打点好了一切,夏末的农耕时节,正赶上了一年中的第三次播种,他们把收割的农作物捧到城内,与奥德赛居民交换生活必需品。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生活着。 罗曼可一点也不觉得相安无事,有人在你家门口摆了台小悦研究出来的超级魔法炮,还是用神器当能量供应中枢,一炮能把整个城市轰到天上去的毁灭型兵器,你觉得这叫相安无事不? 两万人,足足两万名杀人犯,“梅添粮商行”精心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蹲在他家的门口,他简直就要疯了。 “亲王殿下——!”宫廷骑士仓皇奔入王宫内,命途多舛的奥德赛先是被辰的奇美拉烧了一半,又被他的奴隶们蹂躏了另一半,现在只剩破旧的内殿依然在使用,但规模与排场早已不如从前。 “辰……伊洛特,他回来了”骑士如临大敌地朝罗曼说。后者坐于国王的位置上,抽了口冷气,瞬间顾不得手中的报告与批注,猛然站起,把案上物品撞得哗啦乱跳。 “兰迪斯呢?”罗曼紧紧抓住骑士肩膀“兰迪斯……阁下还活着吗?” 骑士点了点头,罗曼像只离了水的鱼般又重重坐下,出了口气“去请女王出来,开内城大门,迎接辰与兰迪斯回归奥德赛” 辰在城门处伸了个懒腰,又斜睨了被火焰君主烧得漆黑的城门两侧,此时,城墙上的所有卫兵,尽数逃得不见踪影。 兰迪斯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两人迈进城内,在长街两侧投来惊恐且畏惧的目光中,点头微笑。 又是看怪物的目光,辰被盯着不自在,眉毛一挑,便要发作,兰迪斯随即捏住了他的耳朵,辰只得连连吃痛告饶。 城民没有逃,至少这是好的,有兰迪斯在,他们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 号角在奥德赛门口响起了,带着一丝恐惧的嘹亮,辰依稀觉得这瑟瑟发抖的盛大欢迎仪式在哪遇过,转过头想了想,随即笑着想起了布罕国的出嫁,一切恍如隔世,他又迷恋地看了兰迪斯的侧脸一眼。骑士虔诚而庄严地矮下身去。 王宫门口处是一身洁白百合纱裙的女王殿下——搓衣板珊莎,与辰的发小——熊包罗曼。 罗曼已换上一身贵族式的深蓝色军服,领口佩着外翻的丝巾,戴上他的白手套,脚蹬深黑军靴,一手按于腰侧的军刀上,把它缓缓抽出。继而转身,恭敬地双手捧着军刀递到珊莎手里。 珊莎忐忑不安地上前一步,伸出军刀,与辰的目光相触,又畏惧地转过头去。 “跪”兰迪斯道。 “什么?”辰转头想拉起兰迪斯“别傻了,罗曼,你要老子给你……” “跪!”兰迪斯沉声喝道。 他的左膝与地面接触的瞬间,珊莎惊得退了半步,兰迪斯脖颈处的火麒麟鳞片唰然扩散到他的全身,“诤诤”几声,自动分解为闪着淡红光芒的银色铠甲,头盔,肩甲,围腰,护腕,足靴,在一秒内遮住了骑士的身躯。 围观的奥德赛数千臣民,均是哄然喧哗。 辰只得不情不愿地学着兰迪斯单膝下跪,珊莎手持军刀,点于兰迪斯的肩头。 “天佑女王”兰迪斯浑厚的声音响起,罗曼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珊莎洁白柔嫩的小手掌发着抖,如果可以,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辰一眼,但她还是暗自克制住惊慌,用军刀又点了点辰的肩头,他的学徒斗篷,在无数次的浆洗后早已发黄。不复她印象中的青灰之色。 “说”兰迪斯又命令道。 “天……天佑女王”辰心里恨恨,新统治者的王国骑士册封仪式随着学徒的效忠宣誓而结束,大难临头的骑士们终于松懈下来,夹道城民欢呼声如雷霆般蔓延开去。 “佑你妈个搓衣板”辰小声骂道,顺手赏了热情上前,要与他拥抱的罗曼亲王,响亮的一耳光。 辰开始有点后悔回来了,他坐在桧木餐椅上,兰迪斯匆匆上楼,又下楼,把将近一年没打扫过的楼梯蹬得吱呀吱呀响。手里整理一叠纸张,盔甲自发地收回麒麟鳞内,他换上便服,把一个小包裹扔在桌面。 “去哪里?”辰抬头问。 “安排王城巡逻,军位,人事”兰迪斯答道“罗曼要办欢迎舞会,但被我拒绝了” “把家里收拾一下,准备晚饭,钱在里面”他又指指钱袋,辰随手抓起来抖了抖,掉出两枚寒酸的银币,兰迪斯朝他抛了个飞吻便走了。 他被桌上厚厚的灰尘熏得打了个喷嚏,摊开异世界之书,摸了摸鼻尖“嗯……出来点什么帮我打扫一下” 他一手捧着召唤书,嘴里念念有词“出来,我命令你,随便什么都可以献祭……” 召唤书页泛出金光,文字似是离开了黑色封皮,自发地旋绕于学徒身旁,飞舞的蓝光中,辰依稀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另一手按于胸前,“以戴洛之名,召唤你,逆世界的魔物” “砰”一声,他马上后悔了,扬起书,“回去!给我回去!” “呱——”爱哭鹅拍了拍翅膀,在桌上摇晃着走了几步,于是学徒的末日到了。 “呱呱呱呱呱!” “我不是……回去!给我回去!我求求你了!我没有召唤你!”辰绝望地大声嚷嚷道“我不是要——”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 “救命啊——!我错了!!”辰蹲在墙角处嚎啕着。 又是“砰”一声,爱哭鹅被吓得闭了嘴,学徒面前的地板上又出现蹲着的黑色动物,背对着他,小小的屁股不断扭动。 “你干什么——!你不要在我拉屎的时候绝望!你这个骚包!”奇雷斯大人用力地叫唤道,“小悦没时间,你也不能这样!你太恶趣味了!骚包!” 辰昏倒了。 “都给我回去——!”辰终于想起召唤兽是可以遣返的,喘着气,神经兮兮地念完分解咒文,奇雷斯大人撅着屁股和爱哭鹅一起被送走了。 他心有余悸地跌跌撞撞出了门,朝城外走去。 黑风正指挥着他的部下们把收割后的麦子叠于一处,奥德赛外城西的空地,树林处,士兵们正三三两两地抗着干草堆上粮垛,把它们遮盖,以便鸟雀不来偷吃。营口两名站岗的守卫发现了辰。 “主人回来了!”他们朝营内高喊,接着双膝跪地,直至额头接触秋天干燥的黄土地面。 紧接着他视线内的所有人都停了工作,继而下跪。他一路走,士兵们一路伏身,从营门至他行过以及即将走到之处,均是黑压压一片。 “起来吧,起来,以后不用跪”辰随意道“黑风呢?” “少来这套了!”辰用脚踢了踢诚惶诚恐五体投地的奴隶乙,“你在这干嘛呢” “你……”辰对着华贵得令人发指的帐篷布置,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最后歇斯底里地大叫“黑风!老子给你钱你居然都自己用了——!!!” 黑风早已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帐篷去。 “对对对,把地毯铺好”辰惬意地倚在扶手椅上,颐指气使地让他的部下把挂毯贴上墙,三个人把地板擦得铮亮,铺上蓝色的天鹅绒地毯,又把另一副雪鹫毛织就的桌布披于桌上。 黑风恭敬地端着茶盘,上面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镶蓝金边烫瓷的奶茶杯,内里浸着金茶勺,奶茶的香气萦绕在入秋的午后。房外还有人源源不绝地把各类摆设,食物运进来。野味腊味,新鲜的蔬菜捧进厨房,黑风早已安排军队内的厨师准备晚饭,亮晶晶的水果摆于餐桌中央的水晶皿里。 “当老大就是舒服啊”辰发出了志得意满的暴发户感叹,又从怀里摸出《逆世界之书》,咳了几声,努力地回忆爱哭鹅的叫声。然后喊道“奇雷斯——!” “去请你家结巴主人来我这里吃晚饭”辰开始准备他的豪华排场。小蝙蝠扑腾翅膀,在空中绕了一圈,扯着它的公鸭嗓干嚎道。 “省点吧!你这个骚包!死穷鬼!” 辰当即喷了一口奶茶出来“你怎么说话的,你这……” “有空来夕之朝云玩啊,我们请你吃凤凰蛋!”小蝙蝠又叫唤道,拍了拍翅膀,砰的一声又消失了。 “……” “……”兰迪斯走进门的第一步,便条件反射地转身再次出去,直直走出了院子,又抬头疑惑地望了大门高处的金狮徽标一眼。 “你把……我的房子给卖了?”他又转头问罗曼。 罗曼吓了一跳,弯腰摸了摸从房内铺出来的天鹅绒地毯。 天哪!!!珊莎的母亲过世后,收拾了奥德赛王家的遗物,留给她的便有一件金流苏天鹅绒晚礼服,除了公主长裙外,这套价值千金的礼服只有在重要场合方会穿上。 今天奥德赛的女王与亲王夫妇跟着兰迪斯前来,以期与辰冰释前嫌,结果……迈进门见到的地毯,这是天鹅绒!居然被铺在地上让人踩!! 罗曼和珊莎已忘了他们来此的本意,兰迪斯浑身不自在地招呼他们落座,辰只是冷冰冰地把目光在公主脸上扫来扫去。珊莎侧身避开黑风端茶时伸过的手臂,她对这名侵入奥德赛时的领军者仍抱着一丝畏惧。 “我以为你原谅我了,战友”各人坐定后,罗曼诚恳地说,左脸仍带着辰受册封时赏给亲王殿下的红印。 “别跟个娘儿们似的”辰嘲笑道“土包子,老子……” “放肆!”兰迪斯一拳锤在桌上,杯盘叮当乱向。 “你闭嘴!”辰这次却完全无视了骑父的怒火“老子就是这么说话,对他!学徒时是,亲王还是!” 兰迪斯为这顶撞愕然,罗曼叹了口气。 辰又说“没想把你怎么样,骚包” “嗯。辰,我一直……感谢你”罗曼竭力隐藏着嗓音里的一丝颤抖。 “好了好了,黑风,让他们把晚饭拿出来”学徒回头吩咐道。 他转过头来时,又看到罗曼与兰迪斯交换了个眼色,疑惑问道“怎么?” “没什么”罗曼带着宽慰而又抱歉的表情,起身朝兰迪斯鞠躬,骑士连忙回礼,亲吻珊莎的手背。 “我们还是回去了”罗曼又道“你们也累了,好好休息”他又望了兰迪斯一眼。 “陛下”罗曼拉着珊莎的手,后者仿佛想说点什么,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知道了,珊莎”辰难得地没用上侮辱性前缀来称呼奥德赛女王“以后住你地盘上,还请多多关照,嘿嘿” 学徒给了女王一个台阶下。 珊莎哽咽着,提起裙摆,朝遭到过她许多次背叛的救命恩人行了个淑女礼,继而跟着罗曼出门离去。 于是开饭了。 兰迪斯双手不知该摆在哪里,连桌布都是名贵无比的雪鹫毛……还是白色的,他只得小心翼翼,避免把烤獐腿的香草汁滴到桌上,留个污渍可不是玩的。 “你啥时候才打算当龙骑士?”学徒大大咧咧地喝了一口装在水晶高脚杯里的琥珀色香格里拉名贵百年老窖深藏白金级印花标签葡萄酒,放下杯时,杯壁还附了一层淡淡的酒色。接着他又拿起雕黄金百合花细曲柄汤勺,舀了一匙牛奶烘森林白蘑菇牛肝菌烟熏火腿汤放进嘴里,并旁若无人地发出“啧啧”声。 兰迪斯哭丧着脸“我承认我是土包子行了吧,能不能把屋里的摆设换一下” “吃了饭,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什么事?现在说”辰问道。 兰迪斯停了刀叉,想了想,答道“不,怕你发火” “你也变得跟罗曼一样了”辰讥笑道。“说吧,我保证不发火” 两分钟后,兰迪斯苦笑着起身,走到衣帽架旁,扯下毛巾,擦了擦被浇得湿淋淋的红发,把扣在头上的蘑菇牛奶汤擦干净,他望了无动于衷的黑风一眼“你的主人上楼去了” “他……不让我们这么叫”黑风答道。“让我们叫他少爷” “嗯”兰迪斯欣慰地笑了笑,又想说点什么。黑风却在他开口前表明了用意。 “但不管叫什么,我们毕竟都是他的私有财产……他要送给谁,只有自己能决定,别人无权干涉”黑风与兰迪斯对望一眼,目光中隐有威胁之意。 兰迪斯放下毛巾,与他认真地对视,许久后,缓缓开口“你也是骑士” “曾经是”黑风的嘴角现出一丝嘲弄的微笑,若辰在场,定会为这弧度与崔恩的相似程度愕然。“现在只是奴隶,奴隶自然愿意跟着一个……” 黑风想了想,在寻找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辰的本事。 “跟着一个与神平起平坐的主人,而不是目光短浅的,只懂得算计的城主” 第47章 水瓶座·川枫 黑海潮水千万年永不褪色,如死亡的巨手托起大海中孤独的一叶扁舟,天之大陆东海岸到西海岸,小船只花了三天,迈普双手枕于脑后,躺在船头,身体随着海潮的起伏而渐渐入梦。 在他身边安静地躺着几乎等身长,半臂宽的,布条包裹着的一物,像是一个巨大的门闩,噢,我们的游学导师当然不会带着这种关城门的鬼东西旅游。那一定不会是门闩。 碎冰叮叮当当地互相撞击着,把他吵醒了,海浪倏然把小船托上百米高的空中,又推动着它高速前进,迈普颇为疲倦地揉了揉双眼。遥望远方,湛绿天光笼罩下的巨大岛屿。 黑蓝色的海水到得小船前,似是有知觉般地尽数退去,阳光从乌云背后露出,照耀于近乎透明的水面,海水越来越浅而海底沙粒一览无余。直到浅滩处的寄居蟹吃力地在沙砾间爬动,并攀着礁岩爬上高处时,远处孩童嬉笑的声音渐渐传来。 “不会吧,又得走路,老了老了……”迈普摇头道。 他把小船咬牙推上海滩,差点闪了腰,取出船底的布条包裹着的长物抱在怀里。走了几步,发觉不堪重负,又把它改为背负于后背上,朝树林中嬉笑的孩童们气喘吁吁地跑去。 “我要去岛中央,岛、中、央”迈普往远方指了指。 被问路的孩子也往他的肚子上戳了戳。 “带我去见你们的长老,可以吗?” 孩子们捂着尖尖的耳朵,一哄而散。 “真没礼貌!”迈普生气地瞪着眼,“等等!”他又一路小跑,口中碎碎念道“精灵们真难沟通” 左拐右拐,老游学导师站在原地,体力消耗得不行了,他把背上的长条型重物取下,插在地上,倚着它喘了几口气。看到灌木丛中闪现一顶羽帽,赶紧背起重物,“喂!” 终于找到一名成年精灵,游学导师连说带比划,额头满是汗,对方才同情地点了点头。 “还好记得路……”迈普爬上一棵树“我那个讲精灵语,像驴叫的朋友没来”他对精灵说道。又用双手比划了一下驴耳朵“恢恢”地叫了几声。 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朝这个执着的老人友好地微笑,挥了挥手,吹起脖子上挂着的号角。 “呜”一声,只是轻轻响起,迈普攀着的枝桠被猛地一颠,差点摔下树去。“你就不能尊敬老人吗!”他朝树喊道。树人抖了抖它的枝干,从泥土拔出根须,开始朝远方大步流星地走去。 岛屿的中央是一座参天大树,这世上最大的树,也是唯一的树,生命母神奥菲斯于千万年前陨神之战后,便是从这棵树上折走枝条,再以自身神力把它移植于大陆中央,继而无数植物开枝散叶,荒野瞬间变为森林。 战争古木的母树,整个世界的中枢——建木。若说绿之城内,最大的战争古木撑起了一个神殿,那么建木便是撑起了一个国度,黑精灵的国度。 国度正中央又有巨树,直至达到所有枝叶重重收敛的一小片千余公里的平台,世界树花园,那里只有一个女人在永恒地守望着,千年如一日。而迈普此行的目标便是寻找她,世界树的圣女,灌溉人间界的园丁。 她与她的树,在无形中,主宰着人间界种族的兴灭,沧海桑田的转移,以及每个人的诞生,成长,衰老,死去,无数政权与王朝的更替。 世界树旺盛,人间界则风调雨顺,盛世繁华;世界树枯萎,天之大陆便如垂死的病人,奄奄一息。 建木脚下是两座百余米高的巨型精灵雕像,背靠背,一男一女,各自凝神眺望远方,一为黑玉,是暗精灵王的雕像,他背挎长弓,羽帽飞扬,面型一如崔恩般俊美令人止步不前。他的同伴则是白玉雕就的光之精灵女王,树雨,她手持超长魔法杖,指天顿地,长发飞舞,肤色洁白,眉眼间灵气跳动,令人赞叹。 他站在符文石上,金色的咒文沟壑纵横亮起,托着他缓慢上升,走进黑精灵们的部落。 语言不通真是件头疼的事,所幸他仍记得许久前来时的路。黑精灵们生性淫荡,却对这么一个秃顶的老人提不起丝毫兴趣,女精灵三三俩俩地坐于一处,偶尔目光瞥过他,迈普眯起眼睛,找到了第二班车。 终于世界树最顶端的平台近在咫尺,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解下背后沉重的布裹,把它斜靠在庭院门口,旋即紧张地抬脚走了进去。 “川枫?”坐在花园一侧的茶桌旁的女人问道,随手把茶杯放于桌上。 她一头金发,皮肤如牛奶般嫩滑,眼睫毛浓密且修长,抬眼时就像个美丽的天使,又像个洋娃娃。 她对迈普笑了笑。 “贝利娜,好久不见”迈普到她的茶桌旁坐下,呼了口长气。 “你变得这么老了”贝利娜颇有点伤感地叹了口气。 “再老,你也把我认出来了”迈普不以为意地笑笑,接过她端来的茶。 “你的身上有偷来的神力,风,火,地,水,只有你的神力没有还给奥菲斯”贝利娜像个小女生般用手指刮了刮迈普满是皱纹的眉心。“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但是川枫” 她正色道“你为什么要把她的神力藏起来?你想做什么?” 迈普微现窘色,“没什么……”他摸了摸茶桌旁蹲着的一只鹰头狮身兽,差点被啄了一口,忙缩回手。“好久没见过狮鹫了” “它叫夕阳”贝利娜微笑道“它的母亲,霞光在四百年前就死了,我把霞光的尸骨埋在克里的墓旁,是克里死之前要求的” “就在那里”贝利娜随手指向花园角落,两块小小的水晶墓碑,迈普若有所思地说“人老了就是夕阳……” “我随便起的名字”贝利娜轻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呆会走时,让它送你下去” 狮鹫啾啾地叫了几声,似是很不情愿。 “嗯,其实……贝利娜,我是来求你一件事”迈普抬眼望向世界树花园的主人,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与圣女清澈的双眼对视。 “你可以直接跳下去”贝利娜微笑道“池塘连接着灵魂之海的海底” 迈普看了看远方一池平静无波的绿色湖水,连连摆手。“还是算了,身体不好,容易感冒” “逆之世界树出现了”他说“盐之桩聚合奥菲斯信仰体系中,不入轮回的灵魂与怨念,这很危险” “所以你得去处理……”贝利娜略一沉吟,便笑道“我明白了”她俏皮地摊开手掌。 “什么?”迈普愕然问道“是我找你要” “你总得拿点东西来交换才好”贝利娜不依不挠道“不能白给你” 迈普笑了起来“我除了自己,还有什么能和你交换的?况且我连自己也不能给你,我只是……小结巴曾经抱在怀里的的破烂布偶,虽然他不要了,玩腻了。” “只有一件油腻的魔法袍,一些脑海中残存的,你已经知道的小故事,还有点冷笑话,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迈普自嘲地说道“当然,人老了总是啰嗦,还多了点絮絮叨叨的坏毛病” “那么你这毛病可得改掉”贝利娜笑着说。 “每隔一百年,小结巴会过来看看我,他嫌池水太冷,总不爱动,但几个月前他和……” “和炽羽阁下来过”迈普道。 贝利娜点了点头,读懂了他湛蓝色双眼中的用意。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迈普神神秘秘道“连我家宝贝都没听过的故事……” 圣女只是温柔地微笑着,等待他的有趣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迈普深邃的海之碧蓝色眼眸,把她带进了一个回忆里的世界。 “在那个大陆尚且分为两大强国的盛世,比流星之战更悠久的过去,天之大陆东面沿海,是一个渔村,海底没有多少礁石,海水也如建木之岛周域般清澈见底。” “戴洛的本命神器……” “许愿石”贝利娜轻声道。 “对,许愿石”迈普点了点头“它碎为三片,其中一片便落于东海域的海底,那里是上古蓝龙的栖息地。” “被龙神遗弃的子民”圣女说。 “被龙神白夜遗弃的子民,黄金圣龙与太古毒龙相恋,并私奔,这在龙族盟约中是不被允许的,蓝龙收留了他们,或者说,投靠了这两只站在龙族金字塔顶端的龙。许久后,毒龙又背叛了黄金龙” “你太啰嗦了,川枫”贝利娜笑道“铺垫太长,你老了” “抱歉”迈普尴尬地自嘲道“人老了总是喜欢说点历史,好吧,有一头蓝龙,在海中发现了那块躺于海底千万年的许愿石碎片” “她想向它许愿,却又不得其法” “她想许什么愿?”贝利娜不禁好奇问道。 “无非就是得到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或是下个漂亮健康的蛋,又或者找个帅气英俊的男朋友”迈普摸了摸鼻尖,说“它们龙族的心思,除了繁殖也没多大野心” 贝利娜微微点头。 “但她不懂得如何许愿,你知道的,蓝龙智慧都不那么高,况且又是一只未成年的幼龙。她就把许愿石吃了进去,接着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继续在海里遨游” “神器上残存的神力非同小可,又是陨神之战,戴洛崩毁后留下的带有纯正的第六神之力,带着他的思念与诸多情感” “总之,她吃了会拉肚子”贝利娜不得不提醒道。 “对,她开始腹痛,神器的效果对于一只年幼的蓝龙来说太难以承受了” “幼年蓝龙有多大?”贝利娜又问道。 “和你的宠物差不多大,比它还要再小一点”迈普双手比划着。 “她昏迷时,被海浪卷到岸边,一个渔民发现了她” “……” “怎么了,贝利娜” “你这桥段太老土了吧!”贝利娜嗔道,“退货拉,小结巴讲故事都比你生动好吗” 迈普笑了起来“你以为接下去便是他救了她,她爱上了他,是么?”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迈普又正色道“比起龙性,蓝龙身上更多的是兽性,而且人类……也并不都像小结巴那么善良。” “她肚子依旧疼得难以忍受,想回到海里,渔民知道自己救了一头龙,这可是震撼整个大陆的发现,他把她关在笼子里,幼年母龙是懵懂的,疼痛又让她无法反抗” “渔民制造了一个很粗的笼子,拖车,把她关在笼子中,到天之大陆去四处巡游” “啊”贝利娜掩口轻呼道。 “要是小结巴在,说不得会把她买下来,给她敷上药,想办法把她肚子里的许愿石弄出去,再笨手笨脚地,给她缠点绷带,一圈圈地,最后打个蝴蝶结,放她回海里……” 贝利娜忍不住笑道“对,他绑的绷带总是打个蝴蝶结收尾” “方便下次换药时拆绷带”迈普也笑着说,似乎回到了许久之前的回忆里。 “每天剥下她的一片鳞,龙鳞是打造盔甲的好材料”迈普又温柔地继续讲述他的故事“剥得她全身流血不止,顺便可以收一笔门票,如此,材料和展览费双管齐下,他很快变得很富有” “这太残忍了”贝利娜叹息道。 “幼龙非常疼痛,并恐惧每天日出的时候,身上鳞片被硬生生剥下来的撕裂感,它的智力尚未进化,但内心隐约恳求着,唾弃自身的鳞片,并不断祈祷能脱去原本的形态。” “也许戴洛在设置许愿石神器效力开启条件时,其中有一个是本着‘神怜世人’的源定律” “三大创世法则”贝利娜插话道“饱食安身,天道不仁,神怜世人” “是”迈普点头道“神怜世人指的是神性必带怜悯之心;饱食安身指在达成了自己能够生存下去的条件后,不再过度索求;天道不仁意为上位者不干涉低阶物种的宿命轨迹。” “但创世法则已全乱了,人间界一片混乱,奥菲斯在尝试扭转崩毁的第一法则,但这样一来,就违背了第三法则” “其他的神明插手”贝利娜一手支颐,缓缓道“又干涉了第二法则……” “这就是我上世界树来找你的目的”迈普道“还是先把我们的故事说完吧。神怜世人的许愿石效果开启后,她如愿以偿地脱去了全身鳞片,化为最强大的种族。” “最强大的种族?”贝利娜不解道。 “当然是‘她认为的’最强大种族,一直虐待,欺凌她的人类;她变成了一个人类少女,因为在这之前,她许愿的内容是,变强,要变强,摆脱这一困境,而在她的意识中,最惧怕的物种就是人类,所以她变成了人。” “再接下来,就真的是老土桥段了”迈普又笑道“她的主人早上醒来,发现赚钱工具变成美丽的少女,在破晓时分强奸了她,强奸结束后,朝阳甚至还没完全升起。” “不过也许他积攥下的钱也够用了,倒是没有怎么为难她”迈普就像是在讲童话故事自然,对贝利娜眼眶中滚动着的泪水视而不见“依旧还是把她关着,期望她某一天能恢复龙身,继续当他的摇钱树” “她不懂人类的语言,更不懂……人类的情感,没有人教她任何事,只是日复一日地在笼子中关着,本能地进食,排泄,或是被拖出笼子满足主人的欲望” “后来有一天,她再次发现自己成为龙,因为她怀孕了。原始的母性驱使她生下这一混血的……杂种” “腹中许愿石与胎儿融合”贝利娜缓缓道,她推测出了原因。 迈普微笑道“没错,直到分娩的一刻,胎儿离开体外,她便摆脱了着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疼痛,但对自己的人类婴儿抱着又惧,又爱的情感,她把婴儿的四肢咬断了,又为他灌输了一些龙力以维生,这令他的智能极早开化。” “为什么!”贝利娜尖叫道“她居然……” “虎毒不食子的原则并非本性,贝利娜”迈普解释道“那只适用于纯种,即本族交配繁殖的后代,在任何族群里,母亲一旦发现自己的孩子是怪物,都会产生自发的惊恐” “当兽性压制了母性,它便会咬死自己的孩子,就像仓鼠,猫,不再喂养被人摸过的新生后代一样”迈普伸出自己苍老且布满皱纹的手,覆在贝利娜柔白的手背上,就像一截粗枯藤缠绕着翠绿的嫩叶般不协调。以让她镇定下来。 “但她仍残存着一丝母性,所以期望她的孩子活下去,那个男孩……” “再接下去”迈普在贝利娜的抽泣声中说道“奥菲斯发现了许愿石的源力,派出她的部下前来寻找,用再生之泉治疗她的儿子,让他康复。 “并利用融合于男孩身上的许愿石碎片许了一个愿望,以创世的根源羁绊,压制第七神转世时的神格。” “爱尔兰斯让幼龙的孩子成为……她的祭司,并把源力分了给他。故事结局你也知道了。” “不是分给他”贝利娜缓缓道“而是,许愿过程本身,便必须消耗一部分许愿人的神力。” 迈普说“嗯,所以……也不能说是偷回来的”他略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无论如何,人类在创世法则的道路上都走得太远了”迈普结束了他的故事,感叹道“生命母神采取的方法是纠正,而小……结巴的方法是对抗,包括炽羽大人,他们也许都走了极端” “难怪……”贝利娜喃喃道“他的神格便是为了打破一切规则而存在,这无可厚非” “我总得做点什么”迈普诚恳道“所以我没有像她要求的那样,交回身上的水神源力,以至母神的元素之力缺了一角” “蓝龙最后的结局呢?” 迈普耸了耸肩“死了,流水神殿的人把她放回海里,但她一直在西海外徘徊,也许是想见见她的儿子,也许是,没人说得清楚……最后她饿死了,再次被海潮冲了上岸” “那个人类……也已经老死了,蓝龙甚至没有一个名字,唯一留给这个世界的便是她的儿子,或者说,为神生下了一个英俊的祭司” “把回生之花给我,贝利娜”迈普第三次提醒她。 贝利娜叹了口气,翻手,洁白的掌心中央,悬浮着一颗绿色的植物球体,继而它层层舒展,包围在球外的荆棘,绿叶缓慢延开,现出中央的一朵洁白的小花。 花蕾抬头,朝着迈普苍老的脸绽放,花蕊处伸出一根短短的细管,滴下一颗液体,凝于半空。 “川枫”贝利娜缓缓道“回生后如果过度消耗体内仅存的……” “知道了”迈普笑道“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贝利娜闭上双眼,手掌心的花露飞向迈普的额头,滴在他的眉心,浸了进去。 迈普伸了个懒腰,从世界树花园的茶桌旁站起,走向他扔在门柱处的长条包裹,虚空中似有无数蓝莹浮现,绕着他的身周飞舞,贝利娜伏于桌上,肩膀微微起伏。 每走一步都踏在时间的乱流中,跨过了百年的沧桑与宿命的钟摆,他走过了千年的岁月,朝他曾经的青春走去。 身上油腻的魔法袍被充沛的水汽撕得粉碎,新生的浓密头发覆盖了他的秃顶;眉毛、睫毛均恢复了年轻时的深蓝,全身肌肉在水气的光芒中显露出健美的曲线。正值青年的男性裸体朝气蓬勃,他终于找回了自己。 短碎发至耳畔平齐,英气双眉下的温柔眼眸,一如昔日。躯体的轮廓是完美的,完美得直能与英伟的火麒麟分庭抗礼,他赤裸着站在花园门口,从脖颈到脚踝,就如一尊精细摹刻的美男子雕像。 他单膝跪下,解开布包,布条包裹着的是一个长长的木盒,打开盒子,取出一套剑士装,有条不紊地把衣服换上,修身的剑士夹克贴于肩头,长裤,皮靴均合衬无比,就像满园翠绿丛中一棵孤独的,挺直的桦木。 又取出一柄几有半人高的钢铁大剑,抓着剑柄处缠绕的皮带,把它优美地一甩,机械大剑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反缚于背,他转身面朝贝利娜,圣女方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泪痕。 “年轻的感觉真好,我走了,贝利娜”川枫食中二指并拢于眉前,朝她作了个‘再见’的手势,继而长啸一声,跃出花园边缘。 英俊的水神祭司,肩后无声无息地舒展开流水般柔和的蓝色羽翼,飞向碧海苍穹,飞向他的新生,执着的梦想,与充满悲伤的未来。 第48章 龙·胚胎·营养液 蔷薇花收起了它们的芳香,稀稀落落的叶子散于庭院内,黑风缓慢且平稳地把落叶扫成一堆,他扫地的“唰唰”声清晰而有节奏,这令辰火冒三丈,他推开二楼的窗户大声骂道。 “混蛋!你就不能小声点吗!还让不让人睡觉!” 黑风诚惶诚恐地鞠了一躬,掏出打火石,要把它们点燃。 兰迪斯大清早就拿着木盒走了,辰怒气冲冲地几步跑下楼,把茶杯“砰”地一摔,黑风扔了扫帚,跑进屋内,为他摆上早饭。 “你笑一下”辰看了黑风一眼。 “少爷,我不敢”黑风恭顺地低下头,双手垂于身侧。 “哪来那么多啰嗦,嘴角,往上翘一点”辰放下茶杯,看着黑风,手指微微晃动“微笑,对,就是这样” 他傻乎乎地看了几秒,叹了口气。“兰迪斯出去了?” 黑风点了点头“鞭子给了他” 辰麻木地点了点头“我们的财产还有多少?”他旋即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兰迪斯送给他的金卡,对着阳光仔细地端详,金卡的右下角一行小字浮雕,即使历经千年,仍清晰可辨。 丹·尼塞尔·格里佛尼 “折算后约还有一百二十万金币”黑风答道。 “嗯,奴隶没了还可以再买”辰说“两万人,反正不用钱,就让乡巴佬罗曼捧着乐去吧” “这是什么?”他又拿起餐桌上的几张纸。 “兰迪斯阁下出门前留下让您看的,他说……” “病例分析?”辰皱起眉头打量着薄薄的几张纸,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报告。 “跟我出去一趟”吃完早饭,辰把报告揣在怀里,黑风取过一件袍子,等他转身。 “我们为您做的召唤师袍”黑风让他背对自己穿好,又取过一顶插着三根鹰身女妖红尾羽的斜帽,让他戴在头上,辰对此甚是满意,不得不感叹从香格里拉把他买下来实是一个正确无比的选择。 黑风拉开门,差点匆匆回家的兰迪斯撞个满怀。 “你们去哪?”兰迪斯愕然看着穿戴整齐的主仆二人。 辰的长袍被黑风裁去拖沓的袍尾,改为风衣式直延到膝上,双手随意揣在兜里,灰蓝色的松垮长裤,露出圆头的魔法师靴,衣袖,裤脚均镶上金红色的丝线。贴身的长风衣以简单的两个金扣系着,秋风中,肩头与猎人式斜帽上的鲜红羽毛微微摇摆。 他的碎发从帽下探出,薄薄的嘴唇,略显苍白的面孔,与充满疲倦未清醒的眼神随意斜睨了骑士一眼。伸手挠了挠脖子,衬衣的雪袖于风衣内露出,在手背上形成一道好看的白边。 兰迪斯呆了两秒,目光顺着学徒的脖颈滑下,直到他白色衬衣翻开的领子内,锁骨处一道清晰的剑疤,心里忽地酸痛。他上前拉着学徒的手。 “你要去哪?这衣服真好看”骑士又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亚麻武斗服,自嘲式地笑笑。 辰翻开召唤书,洁白干净的手指于空中划了一道符文,符文于虚无中成型,闪耀着金黄色的魔法光芒。 “你在这看家”他交代黑风道,继而转过头,召唤出一只格里风。 鸣叫声刺耳,金狮骑士宅外的长街中,城民们纷纷捂着耳朵,遥望远处院子上腾空而起的两人一骑。辰的双手环着兰迪斯的腰,朝着西面的噩梦之森飞去。 “你真好看”兰迪斯眼望脚下秋黄的原野,忍不住又说。 “你要啰嗦到什么时候!”辰讥笑道“土包子” “那柄鞭子,罗曼没法用,让我再来找你”兰迪斯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你们都是废物”辰即使心内忽觉意外的欣喜,仍倔强地答道“鞭子在谁手里,谁就是他们的主人,这……” “事情完了后,你带罗曼去进行个交接仪式吧,辰”兰迪斯说“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明白的” 辰叹了口气,缄默不语。 “一切政权,都不会允许在本国领土内有不受管辖的私军,尤其是你的军队还曾经侵略过奥德赛……” “老子还不是……” “我懂,我都明白”兰迪斯把一手覆于辰环抱着他虎腰的手背上“我快退役了,还有一年” “有我你还不够吗?”兰迪斯说完这句话时,耳根微微发红,胯 下格里风的喉嗓中不满意地“咕”了声,像是在嘲笑骑士的窝囊。 辰把脸贴在骑士宽厚的背上,说“好吧”。 “但我的钱”辰忽然又说。 “罗曼和珊莎的胆子还不至于这么大”兰迪斯大笑道“你还给了我唤龙笛,这些都是我们的” “那就好”辰冷漠地说,心内却是温暖的。 “你长大了,懂得割舍,懂得放弃,也懂得行善了”兰迪斯唏嘘道“不再是我把你带出古堡时的那个小流氓了” 风声呼呼地从他们耳畔吹过,格里风降低了高度,兰迪斯一腿翻空,敏捷地单膝跪地,一手反按着左肩,另一手朝高处伸出。 “我的辰,我的殿下,请……” 辰被他的举动逗乐了,大大咧咧地把手放在兰迪斯的大手中,两人携手,推开了面前生锈的,尖利的,绑满了铁丝网的大门。 这是兰迪斯第一次正面看到亡灵魔法师诡异的古堡,历史在它的外表布满了森林的吻痕,常春藤攀爬于砖石墙上,窗口破破烂烂,自他们逃出的那一日起,显然就无人再有心情去打理着一切,古堡中庭足有半人高的杂草丛生,掩住了狐狸与樟木鼠的窝。鸟雀在颓倒的半截骑兵树前跳跃。为他们的到来而受惊扑散。 “锈住了……”兰迪斯咬牙用肩膀扛着古堡的大门“这才……几天……喝!” “去去去,就知道用蛮力”辰不屑道,他伸出一掌,优雅地抚过面前的空气,兰迪斯看得眼都直了。 “跟小悦那个骚包学的施法手势”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看?” 手掌平抚过的空间荡起一阵涟漪,紧接着一声震天的牛吼,米陶诺斯狠狠举起重锤。 “喂你他妈的不要一出来就砸!”辰又歇斯底里地大骂道“好歹听我命令好吧!” 他在兰迪斯的怀里兀自咒骂不休,兰迪斯啼笑皆非地目送他把牛头兽王赶了回去,木门已被召唤师的宠物轰了个稀巴烂,烟尘散尽后,他们走上了二楼的长廊。 金环蛇依旧是冷冰冰地立于回廊两侧,亡灵法师已死,古堡的机关与魔法阵尽数作废,怕蛇的骑士稍安心。 上午的阳光透过破旧的木窗投入实验室内,自辰逃出后,他的亡灵导师,佳哈再次收拾了实验室,桌上放置了进行到一半,尚未完成的研究手卷。瓶瓶罐罐内的液体早已干涸,酒精灯中的燃烧也已殆尽。 兰迪斯小心翼翼地扶着辰,学徒蹬在歪斜的木凳上,探头朝书架高层望去。 “这次不会有蛇出来了……”学徒絮叨着“大男人一个,还这么害怕蛇” “不”兰迪斯不禁好笑,随即正色为自己辩解道“虽然对蛇有点心里发毛,但还谈不上害怕” “实在到了没办法的时候,还能放手一搏,把恐惧抛到脑后” 辰打了个喷嚏,把厚厚的一叠书捧在怀中,一手“哗啦”声把桌上的器皿,坩埚粗鲁地扫到地上“矿物盐摄取过多导致的脱水与浮肿……”他一本又一本地随手翻着“希望老头子这里有” “你就没有真正害怕的时候?”辰问道“一个人去开城门,你这只自私自利的种马,光顾着名声,不为身边人着想” “有”兰迪斯想了想说。 “什么时候?”辰在一本书上翻着,翻过书上的人体绘图,又用手指在亡灵魔法师生前作的笔记上不断移动,寻找他需要的资料。 “你和炽羽阁下一行人,去绿之城”兰迪斯又道“他让我回去屋内等着,我和你分开了,周围一片漆黑,那是我一辈子最恐惧的时候” “噗”一声辰笑了出来“有两只大神当保镖,担心什么” 兰迪斯轻轻地从背后搂住了辰,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又在他的脖颈处吻了吻“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什么也摸不到,最亲近的人离开了你,离得很远……那种不安全感是我一生中所尝到的……” 辰微微抬起头,在飞舞的窗纱下,仿佛见到个一辈子都生活在黑暗里的瞎子的影像,他眉眼间蒙着永远的黑巾,他理解地笑了笑。转头与兰迪斯接了个吻,并为瞎子终于解开了蒙眼巾而内心充满湿润与暖意。 “有了”辰小声念道“我知道大概怎么治了……” 他抱着几本书,跟在兰迪斯的身后,走出回廊“等老了,我也回这来住,把你绑在铁床上……” “每天戴着手套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兰迪斯笑道“那太浪费了” 他一把搂住辰“我们去那张铁床上玩一会儿?” “去去去!”辰憋红了脸,被他横抱于有力的臂膀中,蹬着腿“你太变态了!你这个骚包骑士!放老子下来!” “等等,那是什么?” 兰迪斯顺着辰的目光望去,笑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辰挣扎着下了地,把书放于金环蛇的雕像座旁,走进一扇蓝色的房门“我还真没进过这里……”他想了想,道“这是老头子的秘密实验间” “里面会有什么?”兰迪斯随即道“算了吧,别进去,尊敬死人” “一个老混蛋而已,有什么好尊敬的”辰嘲讽道,他扭了扭门上的铁链,退了一步。兰迪斯只得抽出腿侧剑鞘中的短刀,削铁如泥的骑士短剑“诤”一声把铁链砍为两截,学徒一手按于蓝金小门上推开,发出一阵金铁摩擦声,闻之令人牙根酸痛。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房内的上千个培养瓶,蓝门里竟是一个宽达千余平方的大厅!天顶的一块照明魔法水晶缓缓散发着诡异的蓝光,光线如潮水般流动着,照得培养瓶中的物体容貌阴森恐怖。 “这是……”兰迪斯吸了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手臂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他们身侧的不远处,两米来高的长条形玻璃瓶有序地排列至大厅正中,每个瓶内装着一个惨白色的半婴儿胚胎,在蓝绿色的营养液中缓慢地冒着泡。辰几乎要崩溃了,目光随着第一个肉眼几不可察的,发育半成型的胚胎一路望去。 直到大厅中央的高处,环形培养皿中赫然已是完全成型的人类婴儿!辰毛骨悚然地又看着最大的,足有三人高的一个巨大罐子,缸内浸着一头龙! 龙的双眼圆睁,似是无意识,又像是活着般,全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细管,管子从它头顶的罐盖处聚成粗大的一股抽出,分别伸出各个小瓶中,供给胚胎们营养与生存条件。 “他到底在做什么实验……” “造人……要窥破死亡”辰喃喃道“须要先从生命起源伊始” 巨大的寒意笼罩了召唤师与他的骑士,在标本般的龙双眼注视中,辰的头皮发麻,他想起了老头子曾让他搜集的,兰迪斯的精 液。又联想到厅内数以千计的,未发育完成的胚胎……接着,他发狂了。 “不——!不——!”辰歇斯底里地大哭着,情绪彻底崩溃。轰一声逆世界的大门似被戴洛继承人的爆发而撼破,他们所身处的大厅中,空间缺了个口,火焰君主瞬间跃出,继而巴弗灭的巨镰破开了整个空间裂缝。 “不!辰!听我说!”骑士反手死死把他抱在怀里“不要激动!你疯了!” 大厅中央的巨型水晶缸破裂,蓝龙挟着近千年的不甘忿恨张开它的大口,撕断了所有插入体内的导引管,龙齿积聚着岁月的污垢与血腥,朝紧紧抱着辰的骑士咬下。 缺月五光铠瞬间铺展至全身,兰迪斯双手死死护着惊恐的辰“别怕——别怕!” 蓝龙的大口“当”一声合拢,啃住了兰迪斯身体,把抱成一团的骑士与他的学徒置于犬齿间,并使力不断合拢。刺鼻的防腐药水味呛得兰迪斯连连气喘,肩背的压力不断传来,龙牙透过缺月五光铠不断厮磨,令他脊背几近断裂。 “快……走!”兰迪斯眼前发黑,放开辰,继而两手上托,撑起了龙鄂,他大喝一声,脖颈处青筋暴涨,辰眼神空洞,呆呆望着痛苦兰迪斯。他全身铠甲爆发出血红色光芒。 “把唤龙笛……塞到我嘴里,辰……辰!清醒!” 辰却似在梦游般眼神迷离。 蓝龙的身体似是遭到袭击,痛嚎一声,松了口,兰迪斯强自吞下奔到喉头的一口血,肩膀咔的一声脱臼了。他另一臂搂住辰,两人摔在了地面的边缘。 巴弗灭抓住龙尾朝后拖去,一镰挥断了它的小半个身躯。 阴风刮起,死灵君王骷髅头部黑色的眼洞率先从旋绕于大厅内地面的黑气中现形,紧接着,“砰”一声天地元气全数聚集于天之大陆东北一隅的奥德赛外噩梦森林中央,云层自发地厚厚聚拢,有如受到天空中的巨人手中长鞭驱赶般叠于一处。 古堡的东半部,像是被席卷而来的龙卷风沿着门柱整齐地切下,砖石在兰迪斯的竭力大喊声中飞向天空,巨大树木被连根拔起,笼罩了噩梦之森近千年的迷雾消散得无影无踪。 唯剩召唤师——第六神的神使,辰·伊洛特蹲在破毁的古堡半边处嚎啕不休,在错乱的惊恐中不断尖叫着什么,骑士把他按在怀里,抬头面向被这异空间裂缝割得支离破碎的废砖地板。 西南海域上,川枫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威压从天之大陆的另一边传来,把他推往海外,忙稳住身形,蓝羽片片飞展,裹住自己。 古堡在那一刻,宛如处于整个神界崩毁的中央,灭世神明戴洛消亡前一刻积聚的气势扩散开去,但幸而它终于在蓝天的彼端被硬生生地截住。 下一秒,风卷残云般的摇撼终于平息,古堡唯剩小半躯壳摇摇欲坠,培养皿中蓝龙的尸体摔在中庭处,中庭已变得光秃秃。空中缓缓漂浮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女人的面容如梦般恬静,看了辰半响,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这就是戴洛的神使?” 炽羽点头道“是” “你们也不想想,要死多少人,人间界会被搅成一滩浑水”贝利娜叹息道“辽日大人” 炽羽只是不语,以沉默回答了世界树之女的质问与指责。 “那那那,那是戴洛的遗愿。我只是负责执行而已”小悦道。 他收起了环绕周身缓慢旋转的黑色巨大长镰,飞上前去,摸了摸辰的额头。 “你这个只会捣乱的小结巴”贝利娜嗔道。“还好没造成破坏……”她轻轻把她瀑布般的金发束到脑后“我回去了” 炽羽微笑以与她作别,金色如旭日般温暖的双眸凝视着浑身鳞片被剥除的,躺于瓦砾中不断抽搐的蓝龙。 许久后,他伸出手掌,火红的君王服飞舞中,蓝龙尸体凝结出一只小小的龙魂,飞向他的掌心,他又握紧了手。 “你还好吧,辰,刚刚怎么了,在夕之朝云也能感觉到震荡……”小悦小声问道。 “你不开心吗——!”奇雷斯又用他的公鸭嗓干嚎道。 “别吵!奇雷斯”小悦微有不快,伸手到兰迪斯的脖颈处,拿起唤龙笛来看了看。 辰仍是满眼泪水打转,在兰迪斯的怀中颤抖不休。 “唤龙笛……除非必要,否则别用”小悦对兰迪斯道,后者尴尬地想行礼,小悦又一手按住了他。 他飞向炽羽,搂着他的脖子,与火麒麟消失于虚空中。 第49章 爱尔兰斯之泪 变黄的枫叶落于水面,然而今年的落叶不似往年,树木先是变得光秃秃,接着一点一点地枯萎下去,最终成为一截枯木。 秋已深,春风河从它的上游——隆奇努斯山带来了盐之桩对水源的污染,漂浮并溶解于天之大陆第一河流中的矿物盐分,沿路冲向大海,河水变得如大海般苦涩,浓咸,并难以入口。 雨季已过,口渴的人期望着冬天的第一场雪。无论地上河抑或地下水,森林赖以扎根的土壤,均一点点地被侵蚀,盐化。开始有人三三两两地背井离乡,往大陆的东面迁徙,那里传说有存在了近千年的暖洲——爱尔兰斯之泪,即使它干涸,再往北走,永恒冰原内的万年玄冰也可解渴。 淡水资源的缺乏,令人类的家畜接二连三地倒下,或是渴死。即使是雨云带来的为数不多的降水,仍带着一股淡淡的咸味,盐之桩的污染扩散了。但接到的雨水仍可将就喝,只是喝完之后,矿物盐会造成身体局部的脱水,同时微量元素摄取过多,令人眼袋浮肿,行动不便,全身脱力,终日喉嗓干燥,火辣。 他们越过荒芜的花海平原,朝永恒冰川绵延万里的路走去,中转站便是奥德赛。 川枫跟在迁徙的大部队的最末尾,每一天都有人痛苦地朝他伸出浮肿的手,期待他的救赎,他总是温柔地为饥渴交迫的难民们端起一个碗。 破烂的陶碗经过他的手,便涌现漫漫的一碗清泉,交到难民手中,被他们争抢着一饮而尽,接着更多的索要围了上来,他只得不断地在这旅途中交出装满水的容器,又接过空空如也的各种罐子。 “还有多久到奥德赛?”他朝衣不蔽体的一名农夫问道,同时微感力有不继,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秋日毒辣的行程中,脑中一阵晕眩。 “快了,还有三天……”农夫诚恳地答道,满是污泥的脏手,扶着衣服洁净的剑士在队伍的最后缓慢向前。 “两三天?”兰迪斯望向罗曼。 罗曼重重地点头道“届时将有无数的难民要经过这里,或许他们会穿过永恒冰原到废弃的雪兰古城去……” “或许在奥德赛扎根”骑士提醒了罗曼一句,后者略有尴尬。 “阁下,兰迪斯卿”罗曼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奥德赛的情况您很清楚……” “辰那里还有一笔钱,大约一百多万金币”兰迪斯不顾罗曼愕然望向他的目光“这笔钱安置他们一个冬天应该足够了” “他会……愿意么?”罗曼迟疑道“这不太” “他会愿意的”兰迪斯转身出了王宫,留给亲王一个背影。 兰迪斯沿着长街缓缓走着,秋风萧瑟,该把他们的床铺垫厚点了,骑士心想,他看到自己家门口排着的长龙,皱起了眉头。 已经来了这么多?兰迪斯心想,从那些嘴唇干裂起泡,双眼浮肿的人身边挤进自己的家门,同时不忘友好地朝他们微笑,点头致礼。 辰做了一场噩梦,身体虚弱了不少,脸色更苍白了。他裹紧了身上风衣,餐桌被他和黑风搬出院内,学徒小心地研磨着几种矿粉,桌上摊着一本古老破旧的,书页发黄的炼金手册,对照着分量添进一个水缸大的坩埚里。 兰迪斯哭笑不得地看着一只火焰晶灵被辰关在融点颇高的钢笼内,并不安分地左冲右突,试图挣脱这束缚,黑风则手执一把超长的木勺,不断搅拌着坩埚里的药物。 “知道了”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说怎样就怎样” 没有意料中的大吵大闹,坩埚贯顶,药汤浇头,顺带着问候十八代直属亲戚,这令骑士多少有点不自在,他想试探着说点什么,辰又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过来帮我切这个”他扔过一把银刀和一大捆药草,拉开椅子让兰迪斯坐下。 兰迪斯笨手笨脚地用刀柄挤压草根,以便它平扁不占位置,辰转头看着他,正要讥笑几句,却被骑士的侧脸吸引住了。 他专心致志地做着学徒交代的事,手指小心地捏着银刀柄,英气的深红色眉毛与棕褐双眼,在阳光斜斜的照射下似乎蒙了一层梦境般的雾气。厚重的唇线转折而坚硬,如大理石雕刻出的男性面容令辰沉迷。 “怎么了?”兰迪斯转过头笑道。 “傻笑什么”辰回过神来,“唔……”他要推开兰迪斯凑过来的吻,脸唰一下便红了。 “都看着呢!你这只种马!”辰气急败坏地诅咒道,满脸通红不敢抬头看黑风与庭院外守候良久的病人们。 “你是我的辰,他们都看着我和我的辰呢”兰迪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像在说一件心爱的宝贝般自然,又转过头去专注地切他的药草。 黑风搅拌坩埚直至两手脱力,换上兰迪斯,坩埚中的药熬炼完,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分清,他们又放进新的药材,兰迪斯肩膀酸痛,黑风又接过搅拌勺的勺柄,如是连着三次,天已全黑,门口聚集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第二日乌云密布,天空降下腥臭的小雨,兰迪斯站在院前的回廊上,仰头看着那微带红色的雨水。 辰的配方已传开去,熬药场地从他们的院子挪到城门,坩埚也被兰迪斯的部下搬走,他只是浑身乏力地坐在餐桌旁,周围萦绕着一股自然的腥气,食之无味地草草结束了早餐,兰迪斯又被王宫传唤走了。 当然他们的财产也被罗曼派来的士兵搬走,辰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兰迪斯或许想不通自己的扈从何时变得如此慷慨,但辰心中另有算盘。手中还有兰迪斯的金卡,那张金卡他可是见足了威力,小悦随手在香格里拉亮一亮,马戏团便连吃带拿地坑走千语家不少好东西。 天灰蒙蒙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等了许久,不见兰迪斯归家,派黑风前往王宫找人,但得到的回报则是:兰迪斯被派去城外了。 辰颇为不耐地拧起眉毛,戴上羽帽,便要出门。 “兰迪斯阁下让您不要出去,这种天气容易感冒” “你是他的部下还是我的部下”辰怒气冲冲地斥道,黑风再三劝阻无果,只得跟在他身后。 长街空空荡荡,这让学徒想起了瘟疫蔓延之时的矿城法利亚,幸好当时……崔恩把它截断了,他又下意识地看了黑风一眼,他的仆人知机地保持了缄默,他伸手摸了摸黑风的嘴角。后者早习以为常。两人朝城门处走去。 奥德赛的大门敞开,城门处却是喧闹无比,城墙外侧摆着数十个大锅,一些中熬着面汤,一些则盛满药材。无数难民拥挤于城外,长长的队伍直排上平原道,等待施舍与救济,治疗。 所有民夫,士兵,见到黑风与辰的出现,均是深深地鞠躬,辰对此多少有点不习惯。 他还不知道随手捐出的一百万金币为他买回了不下于布鲁克曼的“神使”名声,当然辰殿下本来也是正儿八经的神使,这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回来的。一切望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敬畏与惧怕,为他在奥德赛城外歇斯底里的一战,更为他救人类于水深火热的慷慨。 虽然这灾难归根到底是他造成的,到底是谁造成的?嗯,这真是个磨死人的深刻问题。 “好了好了,不用这样”辰说,抓住一名士兵“兰迪斯呢?” “骑士长出城往编外军的营地去了”士兵答道。 罗曼为这倔强且不肯归顺的军队起了个新番号——编外军,并等待辰的交接仪式等得脖子都长了。黑风不禁莞尔,跟随他的主人朝城外的西南方走去。 “你来得正好,你怎么又出来了!小心感冒!”兰迪斯喝道,前半句是对黑风,后半句则是对辰。 “我的军队不听话?”辰嘲笑道“你真窝囊” 兰迪斯笑了笑,也不介意,随即正色道“快回去,让黑风留下来帮我忙” 他在近两万名跪伏于地的士兵面前走过,走上营地中央的木台,接过兰迪斯手中的镶龙长鞭,随意挥了挥。 “都听到了么?”辰漠然说,台下一片寂静。“以后你们的领导者就是兰迪斯,我把鞭子交给他了” 营地内的两万人,依旧是静得可怕的死寂,他把皮鞭交到兰迪斯手里。 “可以了?”兰迪斯迟疑半响,下了命令“到营外集结,跟着我,去国境西侧,苔藓大道入口处” “去那里干嘛?”辰疑惑地问道“喂!种马!你跑什么!把老子军队带了想烙跑不成!” 雨水点点变红,辰收回手背,舔了舔它的味道,水是酸苦的。一马平川的苔藓大道末端,挤满了寻找水源的难民,互相拥踩,偶有几部平板拖车袒露于雨中,车上盖着棉被,帆布,内里似是农夫们的孩子与女人。 牲畜均是病恹恹的样子,有人席地而坐,有人站立与把守国境关隘的士兵们大声地争辩着什么。不同肤色,不同发色的人,一溜百余台马车围在关外,贵族与商人们从钱袋中掏出发光的金币,购买通行证。 穷人们则漠然看着这一切,似乎正上演着的阶级正剧无关他们的生死,又有神色疲惫的人抬头张嘴,让天空中苦涩的雨点落进口中。 兰迪斯下了命令,带来的编外军有条不紊地分散开去,以十二人为一组,指挥重重下达到小组内,分别把守住蜿蜒的平原边界,留下宽约百米长的入口,让难民们排队有序进入。 “你们做什么!”兰迪斯爆喝道“一律平等!不要区别待遇!” 收取商人们贿赂的奥德赛关卡兵在骑士长的当头一棒下,顿时吓破了胆,平原道上引起一阵不安的骚乱,难民们见有机可趁,纷纷挤上前来。 “都回去!”国境线上的守卫们不安地举起武器,对准涌上前来的难民。 大迁徙的过程总是慌张且惶恐的,不断有人因生病在平原道上倒下,又有人踩着他们的尸体朝国境线后的一点希望奋力挤压。骚乱开始扩散。 “召唤师!” “神使!” 有人认出了辰,顿时近千人从围栏外挤到他的身前,辰站在临时竖起的木栅栏后,麻木地望着满面愁容与病态的难民们,裹紧身上的风衣,风衣下摆在空中微微飘荡,头顶的红羽左右摇摆,贫民们跪下,他也坐下。 “去排队,别到这来”他说“求我没有用,兰迪斯在那儿呢”他又朝隘口处努了努嘴。 风开始变大,携着酸雨,卷起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挤满逃难人类的最末端是一片灰黑的森林,森林后通往金煤镇——法利亚国土,也是辰当逃兵时落跑的方向,灌木丛中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似是有什么猛兽在不停地吞咽,兰迪斯警觉地凝视着远方,同时感觉脚下的轻微震动。 第一声惨叫响起时,平原道上的流民炸了锅,无数动物从森林内窜出,朝着奥德赛的方向。后队挤前队,人类互相践踏,推搡,要避过饥饿许久不得饱腹的动物军团。 “向北迁徙的动物?”辰站起身,爬上一辆拖车眺望远处,森林中出现的动物越来越多,先是铺满地面的蛇群与小型动物,紧接着野狼,灰狼与豺,小型森林豹跃了出来,造成黑压压的恐慌。 “不要乱!”兰迪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深吸了一口气,人山人海,在惊恐的驱使下朝奥德赛边境重重叠来,兽群恍如蝗虫般密密麻麻地挤压着人类。 “别——!”骑士遥遥朝辰大喊道,后者正抽出召唤书准备叫齐一帮小弟开始大扫荡。 地面的震动变得清晰,野牛群奔腾而来,其中夹杂着几声象嗥,靠近难民大海的末端,树木纷纷断折,无数巨型猛兽冲了出来,惊心动魄的一幕中,连奥德赛本国军都吓得弃了武器,转身朝本国逃去。 “都他妈给老子抗住!”辰的声音在兽嚎,地震与人的哭喊中清晰传入他的部下的耳鼓。两万名召唤师的私军只得死死顶着不断冲上前来的人类,人类身后又有红了眼要向北逃窜的动物,一波接一波,最后终于冲溃了奥德赛的边防。 “辰——!”骑士在大道的另一侧朝他大喊,逆着人潮朝他奔来,奥德赛的守军已在破毁的国境线后逃得不见踪影,兰迪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混蛋!不要逃!以我为中心集结——!”骑士伸手抓住脖颈前悬挂的骑兵哨,用力吹响。 但他忘记了那管小小的黑色哨子是唤龙笛。 连着聚气吹了三四下,仍不闻任何声音,黑风忠诚地护卫在辰的身侧,他们周围聚了一圈士兵,天摇地动,不断在这人的洪流中往后退去。 “不用吹那么大声我也能听到——!”娜塔莉亚愤怒地于半空中抗议“不懂礼节的骑士!” 兰迪斯望向高空,抽了口冷气。 “龙!”前有黑龙,后有绞肉机般的猛兽洪水,难民们绝望了,纷纷闭上双眼,立于原地待死。 然而等待许久,却并无扑面而来的炙热龙炎,娜塔莉亚落于地面几秒,旋即再次升空,越过了他们的头顶朝背后不断袭来的动物大军冲去。 “开奥德赛国境!”兰迪斯浑厚的声音有力的回荡于人类的头顶上空,所有难民如得大赦,抱头朝东北面冲去,瞬间便踏垮了绵延近千里的铁丝网与木制围栏。辰命黑风撤了堵截的军队,把所有士兵收拢到身边。 “龙骑护佑!”奥德赛士兵们惶恐喊道,“当啷”声响尽数抛了兵器,不再逃跑,单膝跪地,任由难民如潮水般涌过身边,他们虔诚地抬头凝望兰迪斯于黑龙背上的英伟身影。 “龙骑护佑!”激昂的声音如溪流汇集为大海,数万人齐声呐喊,见证了自流星之战后龙骑士兰佛里德的继承人的诞生。 龙吟响彻荒野,在萧茫雨水中音传百里,黑龙娜塔莉亚提起一口气,张开她的龙口,腐蚀性的高温黑色龙炎充斥了平原,排山倒海地朝涌来的猛兽群喷去。 黑风清楚知道,龙骑士只挡得住一时,待得娜塔莉亚力有不继之时,杀不完的猛兽便会如蝗虫般淹没这一切,他不待辰再次下令,便急忙安排军队散开,布防。兰迪斯高举手中骑枪,在昏暗的阴天中,全身盔甲陡然绽发刺目的血红色光辉,如同一团火样的旭日照亮了方圆千里的宽阔平原。 似与他呼应,森林与平原道的交界处,柔和的蓝光泛起,天空中乌云层层叠叠聚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令沧海倒灌。 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充斥了天地的洪荒在虚空之中现形,卷着直欲摧得人脊骨断裂的水雾,于一柄机械大剑中猛然甩出。 “妈的,这是什么!”辰惊恐地望着平地而起的海啸,就像当日马戏团于香格里拉见到的一幕,拔高到近百米的浪墙就这么于平原上成型,轰声雷动,天光黯淡,携着地毁天崩之势朝娜塔莉亚与她的龙骑士冲来。 兰迪斯大喝一声,死死勒住娜塔莉亚因恐惧而转身欲逃的缰绳,“挡住!” 海啸浸没了平原上逃窜的一切猛兽,人,冲向娜塔莉亚的龙炎,把它消弭一空,高温的火焰甚至来不及化为蒸汽,便被背后涌来的更多巨浪打碎,淹盖,然而这海浪却泛着温和的蓝光,一路卷来,唯一摧毁的只有黑龙的烈火。 它卷去了阴沉的天幕中黑压压的乌云,与天地间纷飞的腥臭雨水,卷走了黑色的焰墙,穿透每一个人的身躯,正如虚幻的空气般扑过所有人的头顶,消失于远方。 海潮散去,涛声几不可闻地拍打着什么,蓝光重重收敛,最终化为四散的湛青飞羽,温柔地聚为一团淡淡的光膜,拢于宽阔平原中依旧屹立的剑士手中。 他随手把机械大剑一抖,铮然之声清越嘹亮。随即收剑回背。 人潮,兽潮,海潮,散得无影无踪,只余平原上稀稀落落的,被烧得焦黑的猛兽尸体,人类逃亡时舍弃的马车,拖车,木箱。宽阔原野上坑坑洼洼,剑士迈步走向奥德赛的城防边界。 他抬头凝望娜塔莉亚与她背上的龙骑士兰迪斯,海蓝色的眼眸中荡漾着一丝说不尽的温和,龙骑士勒令黑龙降落,翻身行礼。 剑士报以友好的微笑,并深深鞠了一躬。 “川枫·爱尔兰斯,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第50章 龙骑士的决断 把娜塔莉亚的龙胆移植给罗曼,他也断然不敢再把兰迪斯收进监牢里去,然而难民就像蝗虫一般全挤了上来,密密麻麻地在奥德赛城外,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 川枫颇为疲惫地解下机械大剑,躺在沙发上。辰好奇地把它抓来研究了一番。 “噌”一声召唤师握着的剑柄弹开,机械大剑一分为二,辰吃力地试着双手各抡一圈。 “靠!”辰的手腕咔嚓脱臼了,痛得他抓狂地大喊,脸一下变得煞白。 “没事吧”川枫紧张地拉住他的手臂,为他接上手腕,才松了口气。又躺回沙发。 “你……这么重的剑你能抡得起来?”辰目瞪口呆地把双剑合回一处,把它倚在墙角。 “嗯”川枫双手枕于脑后,长腿交叉,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只是个空有腕力的神棍而已”,说毕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辰呆了一秒,觉得他躺着的姿势,表情,甚至流畅的唇线,说不出的酷似某个已在心中淡去的影子。 “怎么了?”川枫朝他笑笑“兰迪斯阁下会被处罚么?” “拉倒吧”辰说“罗曼没那胆子,安置城外的难民都忙不过来” 川枫理解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睡着了。屋外阴暗的天空再度下起酸雨,雨点小声地拍打在窗户上,辰漠然看着神官英俊的脸,总觉得他的眼神在哪里见过,他试探地伸出食中二指,去平抚川枫的嘴角。 喧哗声从门外传来,有人用力地拍击院门,发出急不可耐的“砰砰”声,把沉迷于川枫面容中的辰惊醒,他转头喊道“黑风!去开门!” 叫了几声,才醒觉黑风带领着军队仍在城门处防守,辰只得起身急匆匆地走出院去。 川枫睁开眼,依旧回味着辰手指的触感,湛蓝的双眼中微有泪水荡漾。 “你是?”辰愕然打量着面前浑身湿漉漉的见习骑士,在脑海中思索良久,终于想起他是梅卡尔的记名弟子之一,罗曼的师兄弟。 “老师……老师抗命不愿意杀人,被罗曼……被亲王关押起来了,辰阁下,你快去!”那见习骑士气喘吁吁道“兰迪斯大人已赶往城门了!” “杀人?”辰疑惑地问道“杀谁?” “难民”川枫从拉起召唤师的手,“我们去王宫看看” 兰迪斯站在城墙上,头皮直发麻,面前是纷纷拥挤要求入城的流民,背后则是奥德赛的本国士兵,与编外军虎视眈眈地看着每一个人,城里主干道上的摊贩已在这阴雨天里收了他们的生意,聚集在城门内不远处。 摩擦与矛盾一触即发。 “已经进来太多了!”有人朝本国军大喊道“都是些乞丐!抢劫的流氓!这样下去我们还怎么生活!” “让他们滚远点!满街都是难民!”又有女人尖叫“孩子,不能让他们接近我们的孩子!” “兰迪斯大人,不要把他们放进城里!”小贩厉声喝道“奥德赛没办法容纳他们!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从王宫的方向急急奔来一骑,手中紧抓着女王的羊皮令,宫廷学者翻身下马,大声宣读。 “等等!”兰迪斯正要制止他,但年轻的学者不顾他的阻挠,按临行前亲王的吩咐,大声地念了出来。 “有流民敢强行入城,命——兰迪斯卿杀无赦!”学者把只有两句话的王令,运足中气地喊了出来,接着在城内国民的欢呼声中,把羊皮卷交到兰迪斯手里。 骑士此时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狠狠地给了传令人一耳光,把他扇得吐出一口血。城墙内外,驻足观望的奥德赛居民与难民均是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黑风呢?”骑士喝道“黑风可在!” 他转头吩咐了黑风几句话,后者愕然似是不敢相信骑士的决断,继而急匆匆地跑下城墙,接过属下的缰绳,快马加鞭朝金狮骑士的宅邸赶去。 “弓弩队!听我号令——架箭!”兰迪斯下达命令,欢呼声再起,弓箭手纷纷把长弓,连弩架于城墙上的凹坎处,城外的难民们连连往后退去,但随即又有更悲愤的,不怕死的流民往城门前冲来。 兰迪斯的银红盔甲隐隐折射着黯淡的天色,他叹了口气,盘脚在城墙的凸栏上坐下,握紧双拳置于双膝。 象一座雕像般面对着陷于苦难中的人们的诘问,无动于衷。 “罗曼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辰气急败坏地冲进会议室,学者们一见是恐怖的杀人学徒,忙不迭地尽数弃了座椅,连桌上的报告都顾不上收拾,纷纷往内殿奔去。 “兰迪斯呢!快传兰迪斯来!他的扈从要杀亲王!”年老的文官在后殿跺脚朝侍卫喊道,后者畏缩地回答“兰迪斯阁下……被派去守城门了。” “快……快把老师放了”罗曼手忙脚乱地在后殿布置一切,又把珊莎拉到身前,小声交代了几句。 “罗曼!”辰对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高喝道,背后川枫的手轻按于他的肩膀,示意无须动怒。 川枫站于会议室正中央,朗声道“奥德赛亲王可出来一见?” 回音绕梁,却无人应答。 “罗曼你再不出来,老子烧了你的狗窝!”辰又爆喝一声,后殿的通道中,有一人缓缓转出。 她咬着嘴唇,提起裙摆,朝辰行了个礼。 “女王陛下”川枫朝她点头致礼。 珊莎从川枫的蓝眼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却茫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得麻木地点了点头。 辰却大大咧咧地受了女王的淑女礼。“罗曼呢!叫那臭小子滚出来!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罗曼他……”珊莎叹了口气“他心里很难受,他生病了” “难受个屁!”辰一把揪住珊莎的衣领,在女王的尖叫声中把她拖到面前,一手指向王宫外“外面的人有多难受知道吗?城门口死了多少人知道吗?!命令是他下的!他叫城防军杀人?!” 珊莎的大眼睛中,泪水滚来滚去,她又一次与这最为惧怕的脸容近在咫尺,反而镇定下来。 “是,是他下的命令,也是我下的命令”珊莎忍住哭腔,却仍忍不住在这几近永恒的梦魇,为他们造成了太多震撼的学徒面前的激愤。 “我知道我们亏欠了你……你是神的使者,辰,罗曼一直都比不上你。但他也在努力地治理这个国家”珊莎提起全身力气,恐惧地抬头望向召唤师充满怒火的双眸。 低阶骑士梅卡尔被王庭侍卫带出会议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辰揪着珊莎的衣领,把她提在半空。 “你疯了么!伊洛特!放开陛下!” “闭嘴!你们都是一群废物!”辰一拳挥出,把梅卡尔揍得向后摔去,出了一口气,松开了珊莎。 “罗曼也不想这样……”梅卡尔捂着鲜血长流的鼻子“我的徒弟……我最了解,不是你想的那样,谁让你来的” 辰未想到该再说点什么,珊莎却哭喊着,坐在地上,往后不断退去,洁白的公主纱裙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拖曳。 她终于想起台词了。 “这是你的国家……都给你,做什么都是错。你杀了我吧!杀了罗曼吧!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子民,不是每个人都与你一样!杀了我们吧!让你来统治奥德赛!”女王说完这句,闭上双眼,胸口起伏,脸涨得通红,迎接即将到来的耳光。 川枫把他的手掌覆在辰捏得紧紧的拳头上,召唤师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掌。 “我明白了,抱歉,女王陛下”川枫点头道。 “您是……”珊莎逃得大难,不知所措地望向川枫。 流水神官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朝王宫外走去。梅卡尔紧跟其后匆匆离开了王宫。 辰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旋而抬头望向阴霾的天空与飘荡不停的细雨,追随着川枫的脚步离开王宫,把无力坐倒的珊莎扔在会议室里。 罗曼此时才从幕帘后走出,松了口气,伸手拉起珊莎,轻轻拍着她的背。 “辰” “你有考虑过奥德赛城民们的生活么?” “废话……” “别插嘴,听我说” “城外有四万人,不进城,便会曝尸荒野,但他们进了城,奥德赛也许便会毁于他们的流窜” “秋收后不能再播种,马上就要入冬,一城内的存粮,本城居民八万人,难民四万人,要撑一个漫长的冬季” “所以我认为,他没有错”川枫转过身,帮他理顺了风衣的领口,又像兄长般把手搭在辰的肩膀上,沿长街走向奥德赛城门。 “家在这边”辰提醒道。 “不,不回家” “城外的人,不救会死,救了,城里的人会死,你会如何取舍?” “崔恩杀了八千感染瘟疫的法利亚流民,救了整个大陆的人类……” “你怎么知道崔……” “别插嘴,听我说”川枫搭于辰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如果感染瘟疫的人不是八千,而是八万,八十万……你是否能下手?” “又或者,奥德赛城里只有三十人,城外有十万人,你是救,还是不救?” “自然的居民数以亿计,为了成全人类的生活,这些年死了多少?动物们没有感染瘟疫,更没有……” 他们在紧锁的城门处停下了脚步。辰抬起头,遥望高处坐着的兰迪斯的背影,一切都虚幻不可触及,只有天空中如丝线般的腥雨永不断裂地飘着,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川枫的手。 城外难民的数万双眼睛盯着城墙高处闪着寒光的箭镞,盯着兰迪斯冷酷而毫不动摇的面孔,盯着那缓缓推开一条缝的木制城门,与门后走出的两人。 他们在奥德赛城门遥距百米之外,一片空地上停步。兰迪斯举起手,身后弓弩队纷纷收了箭,整齐地缚于背后,骑士看着他的扈从与神官。 “我不懂”辰漠然说。 “神怜世人”川枫回头朝他微笑道。 随即缓缓伏下身去,手掌按于地面,膝盖浸入满地的泥泞中。 双手,双膝,额头,触地。他朝辰行了一个,只有在水神爱尔兰斯座前才唯一使用的礼节,传达了他对戴洛传人的信仰。 雨水顺着他深蓝色的碎发末梢滚下,周围静谧得能清晰听见每一滴水落地之声。跪拜后,他尊敬地抬起头,温柔得足以包容世间万物的目光投向城墙上交头接耳的士兵们,与他们的头儿——兰迪斯,朝他们笑了笑。 旋即起身,抽出背后大剑,“以爱尔兰斯的荣光,神与你们同在”他说。 倍受煎熬的难民们终于放弃了进入奥德赛的妄想,一人,两人,人类跟随于爱尔兰斯唯一的神官身后,自发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向苔藓大道,永恒冰原。 唯剩辰呆立于城门处,目送人潮如流水般渐渐离开。 “主人,上车吧”黑风排开士兵,走出城门,站在辰的背后,小声说。 “上车?”辰目瞪口呆地看着黑风赶出城来的一辆农车,上面载着零星几件家什,车斗里还铺着他名贵的财产——天鹅绒地毯。 兰迪斯出了口长气,站起身,高举手中长鞭。奥德赛城内所有人茫然地看着他全身银红色的铠甲。 “编外军待命——!于城外集结!黑风清点人数!”兰迪斯正色高喝道。 辰转头与他对视良久,兰迪斯对他报以会心的微笑。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但隔着模糊的雾雨,辰分辨不出骑士的口型。 兰迪斯转身朝着王宫的方向单膝跪地,行了个庄严的骑士礼。城门大开,他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种马!爸!喂,靠!”辰追在他背后,兰迪斯一把将他抱起,横抱于怀中,把他抱上拖车的车斗,自己则执起龙之鞭,翻身上了车夫的位置,黑风朝城西编外军的营地跑去,大声地吆喝着。 仿佛一切早有计划,编外军有条不紊地拔营,启行,上万车秋季的存粮,在牲口大队的驮载下缓慢跟上了他们的领头人——车斗中懵懂而茫然的辰与他的骑父。 缺月五光铠层层收拢,瞬间恢复了那个血红色的挂坠,在兰迪斯的脖颈上轻轻摇晃。 卸下盔甲的骑士像个农夫般穿着一条亚麻七分裤,脚上蹬着摇摇晃晃的木鞋,干净的手腕一抖长鞭,马匹嘶鸣一声,追赶着前方滚滚难民潮而去。 “亲个?乖”兰迪斯回头笑道。 辰终于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车夫位后,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跟随着他们的长长军队,问道“家里的东西都带了么?” 兰迪斯不答,只是一手揽过辰,把他半抱在自己怀里。 “头靠在我肩膀上”骑士说,辰依言做了。 兰迪斯与他的养子开始接吻,在这萧瑟的秋风寒雨中,小小的拖车上载着奥德赛过去的日子,与天之大陆的灿烂未来。 第51章 大迁徙·沙尘暴 红光冲天而起,凤鸣直达苍穹。 辰合上了手中的逆世界之书,抚摸着夕之朝云神宠的尾羽,它于嗓内低鸣一声,转过头,望着牛车上的三人。 “指引我们前进的道路,阿迪司”辰说。 它的目光与川枫交接,凝立良久。 “怎么了?阿迪司?” 凤凰之泪折射晶莹光芒落下,而凤凰气焰拖着希望曙光飞起,有如虚空中翻滚,燃烧的烈火,一路烧向西面。 “又是西方?”辰想起布罕族大迁徙的方向。 辰与兰迪斯的牛车晃悠晃悠,越过了流民的大部队,反而走在了最前面,循着火凤凰的指引,在永恒冰原与大陆的交界处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待得找到川枫,神官只是随意笑笑,仿佛早已料到骑士的抉择,纵身跃上了木车。 辰倚在兰迪斯怀里,玩着唤龙笛,骑父的心跳坚定,胸膛宽厚且温暖,辰忽然明白了小悦像个树熊般每日挂在炽羽身上这不良嗜好的来源。 黑风率领着大部队——龙之军,跟在他们之后,走走停停,每日须得在太阳下山前便扎营,并把携带的军粮分给队伍更末尾逃亡的民众,所幸永恒冰原上一层厚厚的冰雪未受污染,取水暂无大碍,川枫也得以歇息片刻。 天黑了,龙之军就地扎营,忽明忽暗的篝火映着川枫柔和的脸庞,他把盐仔细地均匀撒于烤架上的腊肉,它滋滋地冒出松香味的油脂,看起来美味异常。 “你的手艺不错”辰赞叹道“和我一个朋友烤的差不多” “比他更好”召唤师又补充了一句。 “仅仅是朋友而已么?”川枫微笑着问道,这问题令辰为之语塞。他吹了吹烧焦的灰,递给辰。 “我已经去世很久的义弟,手艺更好……他提醒我,得随身带盐,不能当好吃懒做的神官” “手艺再好,在你们的眼中也只是朋友而已……”川枫又恢复了他的一贯的温柔笑容。 “但比起陌生的路人,我已经知足了” “什么?”辰问道。 川枫摇了摇头,把火堆盖熄,兰迪斯把木板车拖了过来,置于余灰上,又在车斗里铺了厚厚的一层棉絮,川枫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抖出一块光秃秃的毛毯,卷着它往树丛边缘走去,继而席地睡下。 “那里冷”辰朝川枫喊道“过来” “习惯了”川枫的声音在呜呜的夜风中传来,不再答话。 兰迪斯粗厚的大手无论在什么季节中都是暖热的,他把辰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让他回暖,两人面对面斜躺下,盖上了棉被。辰舔了舔嘴唇,川枫的寒冷孤独,与他的温暖车斗里的睡意形成一股令人满足的对比感,他忍不住用大腿在兰迪斯胯间蹭着。 辰又凑上兰迪斯唇上起劲地吻着,一手同时摸进骑士的裤间,解开他的裤钮,握住他早已硬直的分 身,在掌心不断轻揉。 “别乱来……”兰迪斯嘘声道。他转头望了望四周,有种被窥视着的不安全感。 仿佛有人坐在川枫的位置上凝视着自己二人,但那里除了神官,便只有阴森森的黑色的灌木。 川枫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朝冰原界限的灌木丛,裹紧了身上的毛毯,有节奏的呼吸似是进入了梦乡。 辰左手环着兰迪斯的脖颈,在他厚实的嘴唇上舔来舔去,兰迪斯被这挑衅激得心跳加速,呼吸粗重。 “老爸” “别这样”兰迪斯又轻声说“乖,睡觉” “不……”辰吐了个口水泡泡。又往兰迪斯怀里钻去,沿着他的脖颈往下,嘴唇亲吻着兰迪斯干净的小腹,再往下,他吻了吻骑父的某个部位,感觉到兰迪斯覆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起来”兰迪斯无奈道,他拉着辰的手臂,封住了他的唇,两人侧身半倚在车斗边缘。 “唔”辰模糊地呻吟着什么,兰迪斯放开他的唇,反手从背后的布袋中取出一双手套,神秘地朝他眨眼道“一人一只” “就这样,对”兰迪斯让辰伏在自己肩上,压低了声音道,又帮辰戴好一只天鹅绒手套,自己则戴上另一只,交扣的手指在两人架于一处的腿间分开,摸向对方的根 部。就这么互相轻轻套 弄。 辰在这极考验技术的挑逗下全身颤栗,快感传来,常令他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兰迪斯又小声笑道“专心摸我,别光顾着自己爽” 辰忘情地吸 吮着兰迪斯的舌,默契地换了个方式,四指依旧握着它上下摩擦,拇指则在它前端最敏感沟回处来回轻搓。 兰迪斯呼吸变得粗重,另一只手从辰的腰间滑下,似是报复般的伸进他的后 庭,缓慢揉插。辰在这前后夹攻中险些叫出声来,骑士吻着他不放,把食中二指深深捅了进去,并扣起指节,一下又一下地顶着他后 庭周围。 “唔,我不行了……我要泄了”辰好不容易才挣脱,喘息着呻吟道。 兰迪斯放慢了动作,道“我也快了,我们一起……”他又重重地堵上了辰的嘴,下身处不受控制地抽动几下。 一阵酥麻感从胯间传来,兰迪斯抽出插进辰后 庭的手指,把他死死搂在怀中,连着喘了几口粗气。 骑士发着抖,把辰按倒在被絮上,抓着他的手,坚 挺的勃 起在他小腹上来回摩擦,车斗发出不安的“吱呀”响声,几秒后他松了口气,凝望辰的双眼,吻了吻他的鼻梁。 川枫翻了个身,把双臂枕于脑后,乌云在秋夜的寒风中退散,月亮渐渐把它柔和的光束投向拖车上骑士光 裸的背脊与健美的臀 股,为他们纠缠于一处的躯体披上了一层发光的银纱。 日升月落,朝夕更迭,他们在永恒冰原的冰雪线上走了足足一个月,冬季已在一场接一场的雨中悄然来到,天之大陆最北面的强冷空气携带着无数冰晶,雪花扑向这一迁徙的逃难大队伍。 却被川枫温柔的一掌,全数推向冰原。 肆虐的暴风雪就像被囚禁的猛兽张牙舞爪,在他们的身侧虎视眈眈,背后则是一望无际的苔藓原。越来越多的野兽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黄昏时分在冰线上刨出冰雪以解渴,入夜与人类混于一处,白日间又四散入矮木林与苔藓平原,稀稀落落地在泥土中翻拣食物。 狼,豺与狐等小型食肉动物却尾随人类队伍之后,坐等他们每日消耗完毕的残羹剩饭以充饥。 这多少有点令人惊讶,动物居然不对人类进行侵犯,仿佛已明白到彼此同是被自然驱逐的贱民,但人类可不这么想。 “抓住它!”满脸横肉的男人手持镰刀,追赶着一只麋鹿冲向树丛。 白色的雪原鹿惊恐地逃窜,见到辰时本能地呆了一呆,接着,撒开四蹄从拖车的顶上跃过,川枫反手拔出背后机械大剑,漠然望着冲上前的,手持镰刀,面目狰狞的男人,干净利落地一抡。 “我的立场很明确”川枫收剑回背,男人被一劈两半,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鲜血狂喷,摔在雪地里,所有的动物从灌木丛后探出头来,认真地观看着这一幕。 “既然生命有所保障,就不许再捕杀与我们一起迁徙的动物”川枫说,回身侧坐于车斗上,一膝收上车沿,抵着下巴,另一脚在车外晃荡。 麋鹿在雪原中站立良久,待得车队再次前进,方缓缓举蹄,绕了个圈,跟在召唤师的牛车旁,一齐前进,灌木丛中观望的数万动物也散得不见踪影。 有那么一瞬间,辰恍惚以为坐于车上的人是崔恩,他忍不住伸手。 “别摸了”川枫像极了崔瞎子,就连嘴角扬起的那抹微笑也如出一辙。“每个人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已经用过了,辰” 召唤师复又黯然叹了口气。 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兰迪斯骑着黑龙降下高度,他在空中眺望了雪地上绽开的鲜血一眼,问道“怎么了?” 川枫朝他笑笑“前方道路如何?” “马上就要到了”兰迪斯落地,娜塔莉亚转头飞向远方,消失于永恒冰原的尽头,骑士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确定那只耐克司……” “阿迪司”辰撇嘴道。 “阿迪司指的方向是死亡沙漠?”兰迪斯问道。 死亡沙漠横亘于天之大陆的西北隅,隔开了终年风沙与不毛的寂寞之境,传说是上古时期神魔大战的战场,而于千年前,在沙漠的另一侧,存在着某个古老的帝国。 沙漠上空笼着一层黑云,隐有阴风穿荡,内里仿佛有无数亡灵来回涌动。这也就是兰迪斯所担忧的情况之一。 “要穿过沙漠,也许会与游荡的亡灵有一场大战”兰迪斯又道“不知道里面骷髅的数量,光靠两万名人类军队和几只召唤兽……” 兰迪斯想起尚未归还神殿的生命宝石。他从布袋中掏出绿色的结晶,光华流转中,身周植物唰地一下,似是全数醒了,继而朝着光芒传来的方向展开柔嫩的绿叶。 兽群沸腾了,所有的动物皆朝着龙骑士的方向前足匍匐,纵声长鸣,狮吼,象嗥,鸟雀婉转的啼叫,交织于苔藓平原与死寂沙漠的接壤处上空,而兰迪斯不知所措地捧着那一团小小的发光晶体,眼望乌云密布的沙漠深处。 “如果把它还回去……”兰迪斯下意识地问道。 川枫微笑着摇头道“不可能了,盐之桩已现世,再也没有办法可以压制它” “是神的旨意”辰插口道“小悦要把它放出来的” 川枫沉默了一会,而后道“是,神的旨意,总之,它再也没有用了,否则德鲁依们早已跟在我们背后” 乌云翻涌,聚于一处,遥远的天边仿佛有什么巨兽愤怒地嘶吼着,声音朝他们一处传来,盖过了兽群与人类的呐喊。 “沙漠里是千年前大巫妖的基地,再往后,则是古楼兰帝国”川枫遥指西南方“而那边是耳语山谷,远古亡灵魔法师的栖身之所,但已荒废” “现在,请选择,要走南面还是走西面?”川枫问道。 “南” “西” 兰迪斯与辰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恨亡灵魔法师……”辰咬牙切齿道。兰迪斯缓缓点头“那就走西方,越过沙漠吧” “沙漠也许会很危险”川枫道“一定要小心,其实亡灵魔法师并不全像你想的……”声音已渐小了下去。 辰转头下令,黑风整理了军伍,抽出近八千人进入战斗状态,召唤师,龙骑士与川枫三人打头,他召唤出巴弗灭与死灵君主护卫两翼,开始缓慢地朝沙漠腹地探入。 “骷髅君王?”川枫转头打量着足有三层楼高的死灵君主,它全身穿着生锈的烂铁甲,手持一把比兰迪斯的骑枪更长的匕首,空洞的眼窟窿朝前望去。格里风于天空中鸣叫一声,盘旋以示远方并无异常。 辰点了点头,川枫又道“把生命结晶收起来,会引来亡灵生物” “亡灵军队唯一的执着便是复生”川枫朝他们解释道“所以蕴含了生命之力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便是难以描述的宝物” “我还以为生命之力能驱赶死物”兰迪斯自嘲地笑笑,把绿之意识收入囊里,川枫又按住他持起唤龙笛的手“不要召唤” 辰回头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与动物的海洋,他们开始走进沙漠。 格里风尖锐的鸣叫刺得所有人耳膜作痛,三人同时警觉异常,抬头朝乌云密布的天际望去,天空中蓦地爆出一团血雾,逆世界魔兽倏然被什么东西抓住,拽了进去。辰高声大喊,却只见惨白色的一物在黑雾里现型,瞬间再次隐没。 “那是什么!”辰恐惧地喊道。他又翻开召唤书,黑雾开始朝三人身周围拢。 “等等”川枫按着他的手,阻止他召唤出第二只格里风出来探路。 命令传达下去,从前排一路传到后排,近七万人噤声缓慢行走,连兽群都感受到这一丝诡异的不安,在阴风怒号中小心翼翼地绕过沙丘,紧跟队伍。 沙丘中的细微颗粒在时光流逝中打磨了千万年,变得与碎末无异,每一次西风回荡起,便把它们纷纷卷上天空。沙堆像是沉睡的巨人,感受到不速之客的来访。大地深处传来“刷刷”响声。 紧接着,沉睡的沙漠翻了个身。 狂风席卷着沙尘暴来临,乌云在那一秒内压了下来,川枫身周泛起蓝光,护住了三人,然而辰于兰迪斯的后背竭力探出头来,娜塔莉亚焦急的龙吼声于远处传来,却被沙漠中独有的飓风刮得展不开翅膀,只得无奈地落地,改为四肢攀爬,收了膜翅,一点点地向他们靠近。 “小心!”兰迪斯双手短剑旋转,一足蹬在拖车边缘,朝前跃去,于半空中敏捷地翻了个身,跳上了巴弗灭的肩膀,继而再次借力冲向沙内抬起的一只庞大的头。 那是一只近十米高的沙漠蠕虫,不见目珠与耳洞,唯一张开的便是撑得足够吞下一只平原象的巨大口器,口器边缘排着一轮整齐且锋利的内齿,朝空中的兰迪斯当头扎下。 巴弗灭的巨镰,死灵君王的双刀狠狠地砍下它扭动着尚且半截埋于沙砾底下的虫身,然而柔软的沙蚕外皮抵住了它们锋利的刀刃。 川枫抽出机械大剑,扣指一弹,剑声诤然透过了呼啸的风沙,辰双目迷离,于这尘色中辨不清任何人的方位,只得紧紧抓着拖车一侧,再次掏出召唤书,川枫早已不见踪影。 兰迪斯一剑插进沙蚕的口中,靠膂力死死钉在它的嘴洞前,身体悬挂在它的鄂下,巨虫痛得合上了口器,锋利的牙齿却无论如何也咬不断兰迪斯被缺月五光铠覆盖的手臂,它从沙中抽出后半截虫身,狠狠拍打在地面,继而疯狂地于地面翻滚。 川枫的大剑紧跟其后,穿过了巴弗灭的长镰间隙,砍上了沙蚕痛苦翻滚的身体。剑与虫身相接处,蠕虫的柔软外皮在蓝荧下结晶化,紧接着扩散开去,层层剥落,就如野兽冻伤后的外壳,沙蚕在地面不断痛苦地痉挛,摩擦,外壳爆裂,它把川枫与兰迪斯都远远甩开,一头扎入流沙内,挣了几下,后半截虫身仍露于地壳外,不动了。 沙蚕周身砰一声,化为冰陀四分五裂,但这崩毁造成了更令人惊恐的后果,四周沙暴飞溅,像是一滴水落进了高温的油锅里,整个沙漠以他们为中心的一点扩展到方圆百里,尽数沸腾,无数张大口从沙底现身,把他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一只沙蚕转而扑向辰,召唤师双眼入了沙,剧痛中只得弃了拖车朝后退去,他模糊地看见黄沙飞扬中,森森巨口朝自己罩下,边缘的锋利虫齿闪着令人心寒的黄光。 “兰迪斯!川枫!巴弗灭!”他伸手去抓落在远处的逆世界之书,在绝望中大喊道。书似是被风托起,朝他缓缓飞来,旋即辰把它牢牢抓在手中,衣领却是一紧,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揪住,召唤师全身腾空,朝后飞去,摔在沙地上。 高昂的虫头在瞬间静止,保持着近乎诡异的姿势凝立于半空中,小小的一片区域,沙尘飞过辰与蠕虫中间,尽数定格。 “你还好吧”一只洁白的手扶起了召唤师“眼睛得好好保护,别睁开了” 她的手如春风般抚过辰的眉眼,这声音召唤师依稀记得在何处听过。 “你是云梦泽的梅杜莎女王?” “嗯,好久不见了”璐娜柔声道“你是崔恩的朋友,我得帮帮你们” 她面向沙蚕,睁开双眼。 第52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 沙漠中诡异地树着五道巨大的黑曜石雕像,有如所罗门的图腾柱在永远笼罩死寂之地的黑雾中立着,均是昂首抬头,张开口器,面朝图腾中央的兰迪斯与黑龙。 娜塔莉亚收了翅膀,龙眼惊恐地望向走上前来的梅杜莎女王璐娜。 “兰迪斯……”川枫的微弱声音传来。 “川枫在哪?”辰蓦然发现少了个人“川枫?” “兰迪斯……快让你的……” “什么?”龙骑士顾不上打招呼,忙转头四顾“川枫?” “快让你的龙走开……我要被踩扁了!”川枫愤怒地呻吟道。 “你居然没死,真是奇迹”辰伸出一手把川枫从沙地里拉出“介绍一下” “不用介绍了”梅杜莎女王温柔道,“迈……” “我叫川枫·爱尔兰斯”川枫呼了口气,一手捂着肋骨,那里隐隐作痛,像是被兰迪斯的龙踩断了好几根,另一手搭在兰迪斯的肩膀上。 娜塔莉亚待得发现梅杜莎女王是友非敌,在喉咙中暗自咆哮,双足蹬地,借着顺风的沙暴飞向沙漠外围。 “您好,璐娜小姐”兰迪斯伸出一只手要与梅杜莎女王互握,后者纤细的洁白手掌却垂于腰间,无动于衷。 骑士只得自嘲地笑笑“我们与大部队失散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跟在你们的队伍后面,和我的孩子们”璐娜微笑道。 风暴刮起来仿佛没完没了,三人与美女蛇只得找了一只沙蚕的黑色雕像,于背风处坐下。川枫似是颇为畏惧地离了梅杜莎女王很远,璐娜也不介意,只是裹紧了身上破烂树叶织就的女王礼服,随意蹲着。 “盐之桩……” “饮水……” 梅杜莎女王与兰迪斯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骑士作了个手势,复又意识到她看不到,挠了挠头。 “您先说” “盐之桩的范围波及有那么大?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解决?”兰迪斯侧过身,帮怀里疲惫而昏昏欲睡的辰挡着风沙,细沙拍在他的铠甲上发出轻微的触感。 女王轻轻摇头道“没有,隆奇努斯山一带的森林已全毁了,有更多的动物朝这边迁徙,也有些在耳语山谷扎根” “找到他们了”璐娜说,她躬身把耳朵贴在地面,露出洁白柔嫩的光屁股,兰迪斯大窘,忙别过头去。 “馒头?”辰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第一件物品便是白色的某物,于是张大了嘴,继而剧烈地咳嗽,吸了一嘴沙。 “在那边”梅杜莎女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的树叶,朝东面走去。 兰迪斯收了缺月五光铠,让辰覆在他背上,川枫勉强站起,三人跟着璐娜的脚步寻找失散的大部队,依稀在沙尘间有黑色的人影晃动,辰大叫道“黑风——!” “谁在那儿!”男人的声音。 辰愕然了,这嗓音仿佛在哪听过。 大地传来不安分的“刷刷”响,沙丘又翻了个身。 “不会吧!又是这鬼东西!”辰抓狂地大喊道,忙伸手入怀摸出他的召唤书。 奇美拉浴火跳出,冲向远方正要扑下的沙蚕,沙蚕正对着一群狩猎者,几乎全是上身赤裸,皮肤粗糙的猎人,其中有一名身捆沙蚕皮的女人。像是他们的领导者。 “辰——!崔恩!”女人的尖叫声传来,沙暴中隐有无数套索凌空飞起,从五六个不同的角度套住了高昂巨口发疯翻滚的蠕虫,它转过头来,套索末端揪着绳索的男人被它扯得直飞出去,摆尾时肥大的尾部拍在地上,溅起无数扑脸生痛的沙砾。 巴弗灭于虚空中迈出,与奇美拉同时跃上,死死按住了在地上挣扎的肥大沙蚕。 穆提娜奔到近前,与兰迪斯目光交接,惊恐地退了一步,楞住了,又看看梅杜莎女王和离她遥远的川枫。 沙漠的深处屹立着一个巨大的峡谷,为他们挡住了每月三次的沙尘暴。谷内居然稀稀落落地生长着苔藓,这是个有水的地方。 “你们有几人?”穆提娜驱开好奇围观他们一行人的孩子,打开围栏,让客人入内。 戈壁滩上有几不可闻的水声汨汨流动,村落中的人表情木然,但布罕国侍卫长苏格里指挥着草原卫士们把沙蚕的尸体抬进村时,他们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 沙尘暴越来越大了,呼啸着似哨音从戈壁的缝隙中穿过,如鬼哭狼嚎般令辰毛骨悚然,穆提娜掀开一个山洞门口披着的布帘,把他们让了进去。 兰迪斯打量着布罕国的女王,几乎不敢相信这个面带倦怠,满脸尘土气息的妇人便是曾经叱咤万军前,高喊“我必终身守寡以悼念亡夫”的豪迈女子。他接过穆提娜递来的一碗水,先交到辰的手里。 后者只是随意喝了几口,便浇在手上,洗了洗干燥的手。 穆提娜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你们迁来这里多久了?”川枫背靠洞壁倚着,抬眼问道。 “没多久”穆提娜也看着他,依稀觉得这湛蓝的双眼在何处见过,兰迪斯又令她回过神来。 “有多少人?”骑士思考着带来的军队于此扎根的可能性“你们捕捉那种虫子为食?” 提到沙蚕,穆提娜又兴奋起来,“对”她连连点头“这只很大,足够我们吃半个月了” “这山谷内容纳不了你们人类”梅杜莎想了想“我们蛇倒是还可以” “不不”川枫摇了摇头“我们还得往西北面走” “我的部族还有不到三千人……”穆提娜眼中神色又黯淡下去“许多在迁徙的路上已经死了” “你可以跟着我们走”辰又问“嫁人了么?” 穆提娜只是咬着嘴唇,固执地摇了摇头。 “你过得很辛苦吧”梅杜莎女王把手覆在穆提娜的脸上,后者只是闭上双眼,任由她抚摸。 “这里食水很少,地下水是咸的,经常干涸”穆提娜以她颤抖的声音说道“孩子们经常挨饿,凤凰指引我们的道路,但他们接二连三地死去……”她伏在美女蛇的肩头抽泣着。 “知道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兰迪斯叹了口气“如果你的族人能接受我这个仇敌的话……” 穆提娜终于“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夜,欢快的布罕族人早已把沙蚕的尸体大卸八块,取出油脂以供照明的火把,火把插在宽敞的大型山洞壁上,每一个人都洋溢着幸福且满足的笑容,他们铺好地毯,取出烤炉,开始享受苏格里与穆提娜为他们带回的,可供果腹的美味猎物。 辰只是皱着眉头尝了一块烤沙蚕肉,便蹲到洞壁一角小声地干呕起来。 它的骚味连兰迪斯都禁受不住,尴尬地吃了一口,并闭着眼睛把它吞下肚去,接着不再去碰那块烤肉。 “你们平时就吃这种东西?”兰迪斯忍不住问道。 穆提娜漠然地点了点头。 辰与川枫分了一块兰迪斯掏出的干饼,召唤师又对美女蛇扬了扬手“要么?”他问道。 “不了,这很美味”璐娜悠然自得地吃了一大块沙蚕肉。 “看到了?”川枫问道。 他在辰迷茫的目光中自言自语道“人走到尽头,与动物是没有区别的,唯一的目的便是生存下去” 篝火映着辰的双眼,召唤师洁净的瞳孔则映出男人把切下来的肉递给女人,女人又递给她们的孩子,赖以生存的力量便在这一双双手之间反复传递。 “不过人类做的小玩意儿都很有趣”梅杜莎女王笑道“如果没有了这些,世界估计会很无聊呢” “奥菲斯大人还是太执着了”璐娜又柔声说“虽然她成功地把信仰之力铺到了每个角落” “奥菲斯顶个球”辰忍不住讥笑道。 川枫噗的一声把水喷了一地。 “把那个给我”川枫想起日间族长在辰浪费水源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指了指穆提娜脚边的一个陶罐。 神官接过呈上来的陶罐,容器在蛮人们惊诧的注视中溢满清水,穆提娜惊呼一声,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人群沸腾了,纷纷抄起脚边几可见底的瓷瓶,破碗,重重挤到他身边。 他只是示意稍等,继而让穆提娜取来一个木桶,木桶干燥了许久,桶底已铺满干结的沙垢,神官取下背上大剑,扔进木桶里,它斜靠着桶板,清水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 辰在地铺上不安地翻了个身,并想念拖车上厚厚的棉絮,戈壁洞内的地面阴冷且干燥,灰尘时不时地钻进鼻子里,呛得他喉咙痒痒。兰迪斯抱着他的臂膀动了动,像是醒了。小心地换了个姿势,辰为骑士笨拙的举动而暗自好笑。 兰迪斯侧耳听了一会洞外的动静,天仍未亮,沙尘暴停了,布罕族人已三三两两地把家什装车,牲口早已在他们迁徙的路上或定居的过程中死光,男人只能背负着拉车的皮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谷口处,车上载着他们的家人。 辰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看着灰蒙蒙的峡谷中里零星的灯火。穆提娜把她的随身物品装上了拖车,又把皮带绕过肩背。 “她不是族长么?”辰冷漠地说“怎么没人帮她?一个女人也要拖车?” “她也许只剩一个族长头衔了,你看”兰迪斯示意辰望向大部队,他们只跟着苏格里,却无人回头照顾穆提娜“带他们到这里,也许归根到底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我早就跟她说过……”辰带着一丝嘲笑的口吻“真是个倒霉的女人” “不不,你会造成他们的恐慌”兰迪斯按住他掏出召唤书的一手。“我们走”他又拉着辰往穆提娜的拖车处走去。 “我自己可以”穆提娜恼火地抢过了兰迪斯接走的皮带“你在做什么?金狮,你是在可怜我么?”她的脸气得通红。 “坐上去”兰迪斯又示意辰道。后者老实不客气地爬上拖车,蹲在穆提娜的几件破衣服,与她从死亡的父亲那里继承的蓝色,镶金边的布罕王庭毛毯上。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财产出发,对吧”兰迪斯扯过皮带,在自己粗壮的腰臂间打了个结,又让它穿过肋下系稳。 “辰就是我唯一的财产”他朝穆提娜笑了笑,在这充斥着天地的土尘中带给了她一线阳光。 辰心安理得地坐在车上,把风衣裹紧了,脚从风衣下摆处伸出,衣袂随风飘扬,他转头看了看梅杜莎女王,后者仿佛牵着空气里的什么,缓缓跟在他们身后。召唤师又得意地看了穆提娜一眼。 “我们现在要往哪走?”兰迪斯回头询问川枫,看不见太阳,已辨认不出方向,四周均是黄沙。 “娜塔莉亚过不来”川枫道“格里风又飞不上去……沙尘暴太大” 他抬头望着天空,东南向传来一声闷响,似是雷霆爆裂,紧接着云层中又传来阴森的怒号,惨败色的骨架一现即逝。 黑风满面血污,大声呼斥背后士兵散开。 “扇形阵——!”龙之军的领导人竭力大喊道“架攻城弩!” 难民们恐惧地挤在军队后阵,于漫天黄沙中瑟瑟发抖,骨龙,从云层中穿梭而下的亡灵巨龙张开它们头颅下的巨口,衔住阵前的士兵,飞上高空,又重重摔下。漆黑天幕聚于一处,遮挡住了破晓时分的明光,整个沙漠中所有游荡的亡灵在瞬间苏醒,继而潮水般朝他们杀来。 又一只骨龙扑下,黑风举起兰迪斯留下的银色骑枪“发射!” 粗若手臂的七角钢箭从军阵中飞起,射向高空中骨龙的翅膀,准确地射断了它的一翼,亡灵龙失了平衡,哀嚎一声,落于地面,然而那却无损于它的战斗力,骨龙翻身爬起,四爪蹬地,朝他们跃来。 “斩首——!”兰迪斯大喝一声。 “黑风——!”辰的声音从亡灵军团背后传来,又一只骨龙于云层中跃下,抓住了奔向黑风与他们汇合的布罕族人。 穆提娜尖叫一声,川枫拔出背后机械大剑,原地转了个身,借回旋之力把大剑朝高空甩了出去。 神官的重剑呼啸着穿过风沙,准之又准地划过骨龙连接头颅与身体的脊柱,把它硕大的龙头砍了下来。继而它的身体去势未尽,白爪中仍抓着穆提娜摔进龙之军阵营里。 “不要退!”黑风声嘶力竭地挡在万军阵营最前端,断了一翅的另一只亡灵龙纵声嘶鸣,白森森的爪子朝他攫来。 兰迪斯抽出两把短剑,缺月五光铠覆盖全身,骑士舒展手臂,如同平地腾空的银鹰,双足开始疾速奔跑,弹上伏地嘶吼的骨龙背脊,在一秒内跃上龙头,旋即带着全身重量狠狠地斩下。又一只骷髅龙头颅落地,激起尘埃,黑漆漆的眼洞望着差一秒便能抓得开膛破肚的军队首领。 天空中被川枫斩首的骨龙一分为二,此时才摔了下来,兰迪斯随即转身沉腰,接住高空堕下的穆提娜。 “都往他们那边跑!”辰转身喊道,布罕国的蛮人们得令,弃了一应物资,朝空出来的一大片区域中央聚拢,兰迪斯放下穆提娜,从黑风手中接过骑枪并高举,率领着军队与另一拨难民奔向汇合地点。 骷髅士兵带着千年前楼兰城亡国灭种的怨恨,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冲击,辰双掌分开,灰绿色的眼眸半闭,于空中虚虚地飘了起来。 “小心点”梅杜莎女王始终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千军万马视为无物,此时忍不住出言提醒。 召唤师双手遥遥相对,掌心处逆世界之书浮动,并泛起金色光芒,下一秒,虚空被撕了个洞,无数魔兽嘶鸣着飞出,跃出,在巴弗灭与火焰君主奇美拉的率领下,轰然散开,迎向冲上前来的沙漠亡灵军团。 辰的召唤兽大军有效地一阻骷髅士兵冲击的狂潮,为兰迪斯与苏格里争取了短短的几秒时间,从高空中望去,两拨人像是黑压压的蚁群,汇集在一起。在他们的外围,则是更多的,杀也杀不完的骷髅军团。 川枫一手拉着虚弱的辰,朝己方大部队狂奔而去,乌云中扑下的第三只骨龙白爪堪堪探到他们背后时,诡异地凝住了。梅杜莎女王停下了脚步,转身睁开眼,并逐渐缓慢倒退,亡灵兽的骨骼尽数化为闪着冷光的黑曜石,于半空中解体,散架。 第三只骨龙摔落地面时,人类阵营外围的近十万骷髅士兵仿佛得到了某种号令,齐齐朝他们杀来。 呐喊,震天的呐喊,乱军之中已分不清谁是谁,唯一能区分的只有痛嚎与尖叫,均是由人类的喉嗓中发出。 “我操!”辰在被冲散的大军中看着同伴们逐渐远去,视线模糊“早他妈不该来这鬼地方——!”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救命啊——!”召唤师弯腰抱头,亡灵龙的指骨映入眼帘,四五只高举生锈长刀的骷髅士兵砍到他的头顶便硬生生被凝固,他赶紧抓起那截半人长的锋利骨头,朝最近的一只骷髅士兵挥去,把它的头颅扫得飞出老远。 “辰——!”远方有隐约的仓惶的叫喊传来,他分不清是川枫还是兰迪斯的嗓音。梅杜莎女王也不见踪影,混乱中只见拥挤的骷髅头部的眼洞,一个个转而朝向召唤师。 “举盾!”兰迪斯喊道“黑风回来!” 黑风固执地领着十余人,一路挥刀砍杀,朝被乱流冲散的辰冲去。 龙骑士终于重整大军,骷髅兵纷纷倒下,在训练有素的军队手下如麦草般被击垮,兰迪斯依稀看到满地骨骸的中央,一个女人的身影。 “梅杜莎女王?”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黑风已扑到辰的身边,持刀当胸把召唤师与川枫围了起来。 那女人走近了兰迪斯身前,于那铺天盖地的风沙与震撼耳鼓的战士呐喊声中,她琥珀色的双眸,金红色的头发,与兰迪斯如出一辙。 “往西走”她开口道,并指向远方,她的长发比爱斯玲还要金亮,缕缕在风中飘扬。随即红发的女子化为飞烟消散,紧接着骷髅兵团齐齐扬起头,空洞无神的眼窟望向云层,似是听到了战斗结束的鸣金曲,纷纷朝后退去,撤出了战场。 兰迪斯松了口气,把手臂搭在赶上前来的辰肩上,头晕目眩,一个趔趄直栽下去。 第53章 不破楼兰终不还 沙尘暴停了,乌云让出一条缝隙,缝隙扩展到西方的地平线上,天空中笼罩的黑雾被分为两半,于漏下的夕阳光芒中,隐约可见一丝红霞,与地平线终了处的烟尘蒸腾。地面在飓风刮过后显得平坦而修整,布罕族加入了龙之军,跟着剩余的逃难人类,动物,足迹在安静的沙漠上拖过。 一行行脚印在沙漠上延伸,没有风暴的沙漠,唯余稀稀落落的仙人掌分布于丝绸般轻微起伏的沙丘。 偶有游荡的亡灵士兵在视线范围里呆立,却无一多看他们半眼,直是把迁徙的大部队当作了沙漠中的死物。 兰迪斯依旧回忆着那个熟悉的红发女人,说不清在何处见过,她的身上又带了一丝母亲的气息,说话时像是把他拥进了怀里,即使她只说了三个字。 辰又召唤出一只格里风,它不耐烦地挣着束于双翅上的皮带,拖着木车摇摇晃晃地行于队伍的最前端,其后是另一辆车,载着梅杜莎女王与穆提娜。布罕族民被他们安顿在队伍的中间——军队末尾,流民之前。 骑士于一场大战中,胳膊的裸露处未受铠甲保护,受了好几道刀伤。 穆提娜翻检出布袋中的药草,沿着两辆车之间的索板爬了过来。 “壮得跟牛似的,伤口都好了”辰嘲笑道“不用给他敷药。” “不,亡灵的锈刀会引起破伤风”穆提娜执着地把消毒草药丁香分开几缕,面现红晕,眼望兰迪斯“谢谢你,金狮” “让他来”兰迪斯笑了笑,示意她把药材交给辰,后者会意,接过干药皱眉闻了闻,把它嚼烂后敷在兰迪斯的手臂上。 “我他妈的……哈嚏!”辰被这辛辣的气味呛得直打喷嚏。他不赶穆提娜走,公主便索性坐在车斗一侧,缩于干草堆里。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哪里?”穆提娜抬眼问道,与兰迪斯目光交接。 “古楼兰城……”川枫调整了一下位置,拔出被穆提娜坐着的手,公主的脸唰一下红了。讪讪地往旁边挪了挪。 兰迪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红发女人的事说出来。 “忘了她吧”川枫温柔地朝辰与兰迪斯笑了笑“一个执着的女人而已” “你知道她?她是亡灵?”辰疑惑地问道,又看看兰迪斯,顺手摸了摸骑士的额头“你发烧了?” 穆提娜紧张地凑上前去,把手覆于兰迪斯的额头“你得了破伤风!” “不是破伤风,低烧而已”川枫把她拉回座位上。 “是破喉咙,不是破伤风”兰迪斯笑道,凑到辰的脸上蹭了蹭,胡须渣子刮得辰发出不满的抗议,召唤师想起古堡中的“破喉咙”,不禁心神荡漾,在他脸上吻了吻。 “兰迪斯见到的那个女人,叫丹·格里佛尼” 辰突然想起这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忙从怀中摸出兰迪斯的金卡,交到川枫手中。 “对,这就是她的”川枫答道。“流星之战中,被遗忘的英雄之一” “那你……”辰转而望向他的骑父。 “楼兰的公主,神裔格里佛尼”川枫叹了口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一点往事了” “她曾经还是我的弟妹……”神官轻声说,话音在傍晚的秋风中散入虚无。 沙漠默认了近八万不速之客的进入,白天酷热,而夜晚酷寒,他们便在这日复一日的苍茫中向着楼兰古国前进。所幸风沙不再来,而云间的裂缝露出天光,一如既往地指引着他们的前路。 兰迪斯的低烧已褪,川枫再三叮嘱,唤龙笛不可随便使用。过度驾驭高阶龙族的结果会令身体无法承受,骑士若有所思地承诺。望向远方。 下午的沙漠灼热,空气扭曲着,把景象倒映于天际,那是一座城市。 “是海市蜃楼还是实景?”兰迪斯手搭凉棚望去,辰在他的怀中迷迷糊糊地醒了。 川枫茫然地观望着“也许是海市蜃楼……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也接近了” “不是海市蜃楼”辰揉了揉眼睛,答道。 格里风从高空缓慢降下,一个盘旋,为这无聊的旅途终点而庆幸。 “我们到了!那一定是凤凰指引的新国度!”穆提娜激动地大喊道“那是楼兰!我们到了!”她又回头朝一望无际的队伍尖叫道“我们到了——!” 兴奋的迁徙大队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他们的新家。 连川枫都不可抑制地跳下马车,几步冲进城内。 孤独死寂的楼兰城于暮色到来前的最后一缕微光中静静屹立,如恬静的少女等待着他的新客人——流星之战千年后的又一拨住民。 与奥德赛相仿的建筑结构,石屋均以巨大的黄钢岩堆成,坚固而干燥,屋顶在这降水稀少的干旱之地,皆是平房,整个城市呈椭圆形占据了上万公里的地域,一道干涸的人工渠以S型从远方的高山上引下,把楼兰城割据为二。 城的更西面,是平坦的沙坡,乱石堆的尽头连接着天之大陆的西海域,风从东刮向西,海风永远无法到达陆地,造成了这千万年的干旱之国。月从海的尽头升起,凝视着终于找到了栖身之地的异邦者们。 前是沙漠,后是海洋。 所有人均在城门口停驻不前,古城内空空荡荡,旱地爬山虎铁锈般的叶面反射着天边一轮新月的光泽,城内的屋顶上密密麻麻地歇息着西大陆独有的候鸟——红尾西鸢。它们的羽毛柔顺鲜红,像张毛毯般覆于极目所望之处。 一个,两个,继而扩散到全军七万人,所有人跪下了,人头望不到边,他们虔诚地等候着新王的诞生。 “剪刀石头……” “……” “你们不要太儿戏了”川枫满头黑线地提醒道。 “那你来当城主?”辰斜睨了他一眼,后者连连摆手“不不不” “不算!你慢出!”辰叫唤道。兰迪斯大笑,把他拦腰抱起,温柔地吻了吻辰的眉毛。 龙骑士抬头望向城门高处,红水晶雕就的火焰纹章,抱着他的扈从,跨进了城门。 “吾皇万岁!”山呼雷动,万兽轰鸣,红尾西鸢一瞬间全数飞上天空,鸟群遮天蔽月地朝着海上飞去,楼兰城,复活。 赤龙王兰迪斯·伊洛特建立了他的国度,并在天之大陆屹立了数万年。后世被史学家们誉为比兰佛里德更仁慈,也更刚强的君主,然而赤龙王直到生命的尽头,也从未戴上王冠。他的离去就像国度的崛起般无声无息。 诗人们称楼兰为“沙漠之舟”与“丝绸之乡”,那一砖一瓦建起浩大帝都的血泪史,早已在历史长河中被遗忘。 “这是不可能的!” “这可能”川枫温柔地微笑道。 “这是不可能的!”辰固执地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戳着比他高了足有十余公分的川枫的胸口,“你们都是不长这么高会死星人吗!?我受够了!为什么跟谁讲话都得抬着头啊啊啊!!”他抓狂地转身离开,川枫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城市必须重建,水分也得在冬天打点好,这样城民在开春才能耕作……” “啊,饶了我吧,为什么要我带着一群蛮子们做这种事情……”辰欲哭无泪地说道。 军队交给黑风,民事由神官接管,财政则落到穆提娜的手上,辰抗起锄头,上山挖水渠去了。 兰迪斯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双眼通红,于王宫中已有足足三十小时没合过眼,楼兰城与外界无法相通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龙骑士只得期待来年开春再想办法。在这之前,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穆提娜清点了一应物资,把清单交到兰迪斯手里。 “除了军粮,还有这么多?”兰迪斯疲惫地计算着过冬的口粮,看来还是低估了黑风的种植效率。 穆提娜点了点头,转身提起王座旁冒着蒸汽的咖啡壶,顺手把炭炉盖熄,把咖啡注入兰迪斯的金茶杯里。 她端详四周,临时王宫破破烂烂,墙壁上铺着辰名贵的挂毯,长桌前还摆着召唤师心爱的镀金餐具,与昨晚吃剩的土豆。 “辰呢?”她问道,在长桌旁坐下,随手翻拣着另外几份川枫不久前送来的报告。 “去开拓雪水渠了”兰迪斯头也不抬地答道,在物资单上圈圈点点。 黑风派来的侍卫,兰迪斯只留了两人,其余的都被他赶出去修葺城内建筑与开垦城外的沙壤地。 “农田翻垦计划进行得怎样了”穆提娜又问。 “快了,川枫盯着,只等水引下来”兰迪斯答道。 “发烧好了?” 兰迪斯点了点头,穆提娜略有点着迷地看着他的侧脸,他太忙碌了,眼窝凹陷下去,胡根稀稀拉拉的扎着,接着她起身,舀了一盆清水,用毛巾浸湿了轻轻擦着他的脸。 冰凉的舒适感令兰迪斯愕然抬头,穆提娜笑了笑“闭上眼” 她帮他擦了把脸,又取出一把小小的银刀,手指捏着刀柄,在兰迪斯的颔下斜斜地刮着,骑士索性闭上双眼,把头后仰,靠在椅背上,惬意地感受着这冰冷的水与银刀。 穆提娜为他刮完脸,又看着兰迪斯厚实的唇,与他刚毅的面容,呆了几秒,只想吻下去。 “好了?”兰迪斯睁开眼,顿时穆提娜满脸通红,放下毛巾。摇了摇头,复又点头道“好了” “嗯”兰迪斯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出了口长气。“我们去城里看看吧” 穆提娜收起骑士的外套,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秋冬交接的季节,最美好的时光是下午,阳光照耀于天边的雪山上,牛奶色的山顶几与天色融为一体。唯留半山腰以下的青色象是被啃了一块的抹茶蛋糕静静立着。 雪山名叫神之发簪,它就像古玉雕刻的头钗,半是青绿,半是皎白。 冰雪线下是茂密的植物带,线上则是积雪在四季缓慢化冰,流下山脚供应方圆近万里的植物生长。兽群翻越了沙漠,便四散入山林中,川枫下了严令,必须让动物渡过冬季与来年开春的繁殖期,猎人这个职业在目前是不被允许的,待得入夏后楼兰城的居民才能嗅到野味。 黑风在奥德赛带来的干肉,腊味已足够军队与全城人食用。在穆提娜的限量配给措施中,每个人都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 经过一周时间的整修,楼兰城已初具规模,即使市集仍未开张,长街两侧已有食物小贩开张,贩卖的无非是些速食烤饼与油炸干面等物。兰迪斯与穆提娜路过长街,道路两侧人民朝他鞠躬致礼,他满足地看着在粮垛边追逐的孩子,向农夫借了一匹马,带着他的女财政官扬鞭朝雪山驰去。 “还有多少完工?” “还有多少完工!”兰迪斯大声地叫唤道。 “老子又没聋你叫个屁啊!”辰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为这突然被打断的午睡而恼火万分。“你们来干什么!没事不蹲城里” “还有多、少、完、工、”兰迪斯一手揽在辰的后颈上,于半山腰水渠的边缘处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湿吻。 “唔”辰手足并用地红着脸把兰迪斯推开,望了望他身后的穆提娜,后者不知所措地站着。“就你俩?” “嗯”兰迪斯趟着湿漉漉的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高处走去。山腰上的树林中央被辟出一块空地,民夫拓开了水渠的沟底,并不断把它挖得更宽。 “别去那里,白痴”辰拉住他“马上就好了” “已经好了——!”高地有人叫道“可以开闸了!”沟底的工人们纷纷跳了上来。 “喔”辰掏出魔法书,召唤出一只三人高的粗壮猛兽,它眼珠转了转,望向兰迪斯,穆提娜惊得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兰迪斯下意识地把召唤师护于自己身后,又被讥笑了一番。 “土包子,这是比蒙”明显这只嘴角滴着绿色唾液的凶狠魔兽不像凤凰般讨主人欢心,辰只是挥了挥手“去把阀门拉开” 比蒙爬上高处。 “我他妈叫你拉开!不是让你毁了它!”在辰歇斯底里的大骂声与穆提娜的尖叫声中,比蒙一拳砸在半山腰拦住水流的石闸机关,机关砰然四分五裂,滔滔白色冷冽雪水哗一下改道,全冲了下来。 “你们这些痴呆魔兽!”辰愤怒地叫骂着。被决堤的水流冲了一头一脸,把比蒙送回逆世界,他又狼狈地拨着湿透贴于额上的短发。 白色的清泉在满山民夫的欢呼声中沿着他们重新开拓的宽大河渠冲下山去,水线不断推移,漫过干涸的河床,流向楼兰城。 “水来了——!”楼兰城里的万人呐喊直传到山腰上的辰与兰迪斯耳内。 川枫站在田埂外,目送清水弯弯曲曲地流入楼兰城,它将沿着这渠道流向大海,神官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移动式水龙头了。 召唤师微笑着,凝望这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的水花。 “别感冒了”兰迪斯摸了摸辰的头“回去吧” “嗯,回去喝茶”辰转头朝石匝上的工人喊道“把木筏扔下来!” 上游处松木捆成的筏排砰的一声扔进渠里,又摔得水花四溅,辰骂骂咧咧了几句,抓住顺流而下的木排。 “这怎么坐?”兰迪斯只得手足并用地爬上木筏。 “欢迎参加黑喵马戏团的水上过山车节目——”辰絮絮叨叨地说着。 兰迪斯大笑“跟谁学来的!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话音未落,骑士已抱着他的辰从高处“唰”一声滑了出去,接着,辰刺激的尖叫声中,兰迪斯的后半句话才远远传来“穆提娜——把马骑回家……” “啊啊啊啊——!” “别那么激动!我耳朵要聋了!”龙骑士叫苦不迭,一手抱着身前的召唤师,另一手紧紧抓着木筏的最前端。 木筏终于在头昏脑胀的骑士与大叫刺激的召唤师身下滑落雪山,在平原上减缓速度,沿着流水慢慢飘向城内。 第54章 乌鲵王与九头蛇的死斗 “躺好,躺好……”辰把兰迪斯的脖颈搬起来一点,又使劲把他的手臂搬到脑后,再让他两脚交叉,兰迪斯惬意地晒着暖煦阳光,眯着双眼。 “喂你要做什么”察觉到扈从毛手毛脚地解开他的衬衣扣子,兰迪斯忍不住抗议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不要乱来” 所幸辰只解了他的第一颗领扣便停了,爬到兰迪斯身上,转了个身,躺在他胸口,头微微后仰,兰迪斯默契地转过头来吻了吻他的宝贝,两人懒洋洋地躺在木筏上,顺水飘向楼兰城。 “谁帮你刮的胡子?”辰摸着兰迪斯的下巴,感受着他须根扎手的麻痒感,摸得不过瘾, 手又朝他裤裆里伸去。 骑士一把抓住召唤师的手,正色道“马上就到城里了,小心被抓个正着。” “穆提娜帮我刮的” “哦”辰想起崔恩的侧脸与井边的短暂温情,心内略有点不悦。 “怎么了?吃醋了?”兰迪斯笑道,抽出一手来搂住了辰的肩膀,让他翻身趴于自己胸膛。 “你们两个”川枫荡漾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内。“要我这种单身汉怎么过日子?” 兰迪斯尴尬地抓着川枫投出的绳子,让木筏靠岸,又把辰拉了上来。 川枫伸出一手覆于召唤师的额头,目光隐现担忧神色。 “发烧了?”兰迪斯吓了一跳,忙把手探进辰的脖颈。 “去去去,老子才没那么容易生病”辰推开他们,打了个喷嚏。 “水渠通了,灌溉暂时不成问题”川枫跟在两人身后,朝城内走去“接下来得计划交通,之前讨论的渔船,货船厂得开工了” “你让老子歇一下会死吗!”辰无名火起朝着川枫叫唤道。 寒冬的大海泛起白色的破碎浪花,川枫与辰二人就地铺开一张发黄的图纸,蹲在地上头碰着头开始研究。 “这道工序是必须要的,船底涂油后得晾一段时间……”川枫用墨棒敲了敲辰的头“想什么呢” 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知道了” 与川枫相处的时间越多,辰已不知不觉把他当作自己的老师,或是另一个父亲,兄长。 “川枫,你喜欢谁?你谈过恋爱吗?” 神官放下墨棒,两手摩挲图纸,把它收成一卷“当然”他微笑道。 “失败了?”辰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嘴角。 “是的”川枫不以为意地说道“很久以前的事了,别乱摸,你这个小色鬼” “以后遇见喜欢的人,记得告诉我,我可以帮帮你” 川枫扑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帮我?用你的召唤兽把他按住?还是用你那点不入流的醍醐花粉把他给迷倒?” “男的女的?你还爱着他?”辰忍不住问。 “小受”川枫温柔地微笑着,回答道,又顺手刮了刮辰的鼻子。“跟你长得有点像” “靠,别把老子当女人调戏”辰拍开他的手,给了川枫一拳。“哪里像?” “五官……”川枫侧过头,认真地看了辰一会“怎么说怎么不像……你比他衰,比他猥亵” “但眉眼间有股流氓气是像的,哈哈哈”川枫把造船图纸扔在辰怀里,一溜烟地在气急败坏的召唤师面前逃了。 “你鞋子也不要了!”辰双手抓着川枫的木鞋,互相拍了拍,发出“叩叩”声。 川枫却头也不回,赤脚走在冰冷的乱石滩上,渐行渐远。 他绕过海港另一头,在辰看不见的地方,一手搭上黑色海礁,泪流满面,埋头放声大哭。 秋凉如水银般渗入了楼兰的每一个角落。兰迪斯遣来数百名工匠,辰名为技师长,实则监工,每日尽坐着看海,看工匠们造船,大部分环节川枫早已画好图纸,稍加点拨一切便能上正规。 有时召唤师几乎要以为自己成了梅添粮造船场的奴隶主,木材从河渠的上游顺流飘下,他便大声叫嚣着,催促木工把它们从渠里捞出,再刨成木板。 一时间海面上飘满了刨花,像一层蓬松的地毯。令他忍不住想抬脚走上去。 “真美呀” “是啊” “你你你……你看得见”辰一个趔趄,差点从礁石上摔了下来“别转头!别,别转头,你看海就好” “别怕”梅杜莎女王嗔道,她闭上双眼“我一直都很小心……” “你看得见海?” 梅杜莎女王扬起头,呼吸着大海的腥味,又睁开双眼,辰毛骨悚然地从侧面看着她亮晶晶的乌黑瞳孔,不敢出声,生怕她一转过头来和自己说话,这么个死法就实在是太憋屈了。 “穿起来还挺舒服的吧”辰待璐娜闭上眼,伸手扯了扯裹在她身上的天鹅绒布料。 “还好,没有树叶凉快”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辰又抓狂了“这很值钱的好么?!比你那几块破烂树叶贵多了!” 满心期待她就算不热泪盈眶,奥不,是泪流眼角地感谢召唤师的馈赠,起码也得赞扬几句赠送礼物的慷慨大方的学徒。但梅杜莎女王只是莞尔一笑道“你们人类真是奇怪,什么东西都要用值钱不值钱来衡量……” 学徒讪讪无话,仿佛这话逻辑有天大的不正常,一时间抓耳挠腮地又找不到漏洞在哪。 “少爷……”工匠们在一旁抖索了许久,终于推举出一名代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这古怪的称呼是辰特别要求的。 “龙骨?”辰在脑海中想了想,又转头问道“你们梅杜莎吃剩的巨龙骨头还有剩的么?” “不不,不是龙的骨头,这个龙骨是船的主心骨”工匠展开图纸,手指着透视图上一根长长的虚线“我们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坚硬的物质是龙牙山上的浮梁木” “但它承载的力道有限,从楼兰顺洋流而下,要到香格里拉,我们无法确保它能经受这条航道,而且船只的吃水度也有问题” “所以要寻找新的材料?” 工匠点了点头,退后几步,“最好是海中魔兽的脊椎骨,或者深海中的一些木材” “要硬?”梅杜莎女王开口问道。 “要硬,并且具有弹性”工匠答道“木板的尺寸裁好了,一切都已就绪,只等截取适合的龙骨回来,马上开工” “二十米长,如果您实在找不到,我们就只得用浮梁木了,但质量实在不敢保证”工匠卷起图纸,退回技师群内。 “你们先回去吧”学徒挥了挥手。 “我倒是知道海里有一种生物叫乌鲵……辰?你去哪?” “我问川枫!你知道个屁!”辰的声音逐渐远去。 半小时后。 “好吧我认输,那蓝眼睛娘娘腔不知道躲到哪去了”辰又折了回来“你刚说的那个泥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要找蓝龙的么?”梅杜莎笑道。 “蓝龙?”辰愕然问。 “没什么”梅杜莎说“我们到海上去找材料,你召唤点能飞的东西出来” “你疯了么!我还是回去找川枫算了!”辰嚷嚷道。 “你怕了?”梅杜莎微笑着问,她闭着双眼,嘴角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俨然便是可爱的小女生神态“不过你的召唤兽都是陆栖生物,这倒有点难办” 辰被她一激,停了脚步,他掏出召唤书。 以傲慢之名。 梅杜莎上了格里风的背脊,风之魔兽浑身筛糠一般发着抖,为这堪比巨龙的更高阶存在骑于它的身上。 “走吧”辰毛手毛脚地爬上梅杜莎身后,双手抱着她的腰。 “再等等”梅杜莎女王蓄意往后挤了挤,辰差点被她挤了下去,他恼火地抗议道“你在前面留那么大个空位做什么,要揩我油也不是这么个揩法” “好了”她把辰挤到格里风的尾部,让出身前的一个空位“我都可以当你祖母了,别那么激动” “不怕,乖,宝贝”梅杜莎只是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格里风便低鸣一声,飞上了天空。 “怎么被你骑着就这么听话,老子最烦这鸟东西”辰絮絮叨叨地抱怨道“我才是它的主人,你知道吗,这些白痴低能智障生物每次都把我的事给搞砸……” “因为你是人,而我是兽”梅杜莎随意道“我们是平等的存在,但你以更高的姿态来命令你的部下,他们自然心中不服” 海水翻涌着,浪花层层迭起,在他们的脚下飞散,湛蓝色的深海如丝绸般一望无际,宽阔的海平面上唯有重叠的浪墙在互相拥挤。辰思考着梅杜莎的话,明白了一点什么,那又模模糊糊,令他抓不到,只挨了个边。 格里风降低了高度,辰大声尖叫道“那是什么!” “不要叫,我耳朵要聋了”梅杜莎女王嗔道,操纵着格里风避开一道从海中喷起的白色水柱。水柱直飞上天,如海底倏然爆发的喷泉,落回海面后,乌黑光滑的鱼背一闪,潜入海中,又没了踪影。 “鲸” 辰像是听到一个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他熟悉无比,像在梦里听了无数次。 “什么?”辰问道“刚是你在说话?祖奶奶?” 璐娜略有点尴尬地答道“是,嗯……那是鲸鱼……” “哦”辰点了点头“我记得,以前跟小悦……”他又识相地闭了嘴。 格里风降低了高度,在海面上仔细搜索,梅杜莎女王睁开双眼,目光穿透了蓝黑色的深水,游移不定。远方有黑压压的云层,雷电纠结着发出闷响。 “这雨云要是能吹到楼兰去就好了”辰开始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风之源力也在的话,说不定倒是可以考虑”梅杜莎女王伸出她洁白的手臂,朝天空中一招。 “你……” “我们梅杜莎一族,所擅长的不仅仅是石化”女王柔声道,她纤细的手指轻握,抓住了什么。 “你是戴洛的神使,却不知道金线蟒的来历”她在辰的诧异的目光中抓住空气的边缘,继而使力拉扯,把远方的乌云扯得朝翱翔空中的格里风聚拢。 “巨龙有强悍的肉体,与龙语魔法”她轻道,眼望朝他们头顶压来的乌云“而梅杜莎最擅长的便是与自然沟通” “那不是德鲁依做的事么?” “德鲁依是与森林沟通,他们算什么”梅杜莎女王淡然道“我们是与自然,懂么?亲爱的辰,闪电,雨水,山川,河流,大海,一切均有其灵魂” 于是学徒在这无比彪悍的言论前震惊了。 脚下的碧蓝海面像一锅沸腾的水般喧哗起来,闪电被梅杜莎女王抓在手中,又接二连三地瞄准了鱼的背脊投出,砰砰声不断,每一次她掷出金枪般的电箭,便有一大块泛白的鱼腹翻上水面。 “你杀了这么多……我们怎么带回去!”辰毛骨悚然地喊道。 “没有杀”梅杜莎嗔道“只是暂时把它们电麻而已” “都不行……”她闭着眼,微微侧过头,分辨着脚下黑鱼的气息,远方一股几可比拟巨龙的力量从海底缓慢升起。 这下连召唤师都感觉到了,他牙齿互磕,叫道“走吧!那太大了!我们……我们……” “乌鲵王,它们的首领,太好了”梅杜莎欢呼道。 “一点也不好——!”召唤师拖着鼻涕眼泪哀嚎着,格里风朝海中央飞去。 “我要咬到舌头了!”辰含糊不清地叫唤道,山峦般大小的海怪从巨型漩涡中“哗”一下张开黑黝黝的鱼嘴,大海在瞬间一沉,继而又一荡,方圆十里的水面凹陷下去,乌鲵王仰头朝他们扑来。 “爸啊——!”辰尖叫道,格里风一个拔高,冲上云端,水箭倏然从他们身侧不到两米远的距离飞过,以巨鱼全力压缩喷射出的高压海水,只差一点点就能把梅杜莎与辰喷得全身骨骼断裂。 格里风在高空一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辰一手伸进怀中,不提防爱宠突如其来的高难度技术性翻滚,手一滑,身体前倾,召唤书脱手飞出。 “我靠!下次再也不和你……”辰咬牙切齿地骂道,空中有道虚凝的大力抓住了他,他的手腕被箍得生痛,来不及看清是谁前,便被拉回格里风的尾背上,召唤师满背冷汗,继而格里风身上一轻,梅杜莎女王惊呼出声。 他的书,拖着金色的召唤光芒落下了海里。 “别下去!”美女蛇睁开眼焦急地喊道。 “什么!”辰大喊道,魔法书忽然在半空中止了下坠之势,先是一顿,旋即仿佛被无形的触手缠住一甩,朝他们直飞上来,召唤师伸手堪堪抓住,翻开黑色封皮,吁了口气。 “还好还好……” “一点也不好!”这回轮到梅杜莎女王骂道“快召唤点东西!” “好好,马上马上”辰念念有词,一手捏着召唤书,又一道水箭激射而上,“砰”一声正中格里风胸腹,魔兽哀嚎一声,痛苦地在空中翻滚。在梅杜莎的尖叫声中,辰又摔了下去。 “出来!快出来!随便什么都可以!”辰在空中头昏脑胀,手里死死抓着逆世界之书,声嘶力竭地喊道。 闪电再次凝聚在梅杜莎女王的手中,被她投进乌鲵王嘴里。 鱼王合口的同一秒,海水被天翻地覆地搅了起来,辰“咚”的一声掉进了海里,喝了两口咸水。 在他落海之处一道光芒冲天发出,漩涡如顶天立地的龙卷风拔高,朝海中翻腾不休的黑鱼卷了过去,嘶吼声震动了整个海域,深不见底的漩涡里同时伸出九个蛇头扑向乌鲵王。 “召唤……”辰又呛了几大口水,咸苦的浪花灌进他的鼻孔,随即肋下被一只结实的臂膀托住,继而拦腰紧紧抱着,让他的头伸出海面。 “……成功,新东西”学徒眼前一黑,晕了。 “嗯,恭喜”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说。海水卷到辰的身后,却似是碰上了凝固的空气般自行分开,召唤师在海上载沉载浮,飘离两大凶兽撕咬的战场。 梅杜莎女王此时叫苦不迭,只得勒令格里风降下高度,沿着洋流搜寻落水的倒霉召唤师。 乌鲵王被电得浑身发麻,一头栽进了深海,正要往珊瑚群中逃去,鱼尾却被粗大的闪着寒光的蛇身缠住,它沉入水底,八歧大蛇的九张蛇口同时咬上了它的身体,剧痛中黑鱼猛烈甩动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九头蛇的束缚,又冲上水面。 “辰——!”梅杜莎女王焦急地喊道,贴着海面掠过,然而距他们不到百米远处,巨型乌鲵王瞬间从海水内冲出,掀起滔天浪墙,带着轰响拍打于海面上,海水一荡,呼啸着冲开了近在咫尺的梅杜莎伸出的手。 天边一声龙吟,兰迪斯来了。 娜塔莉亚加入了战团,几乎是瞬间就制服了小山般个头的大鱼,龙爪拍下,龙炎喷出,九头蛇收紧了钢箍般的索身,把乌鲵王死死勒住,黑龙爪牙并用,短短两秒便撕开了巨鱼首领的鳃与头骨,一时间海面满是鲜血,鱼鳞,乌鲵王断气了,尸体浮上海面,缓缓随着洋流浮荡。 兰迪斯驭转龙首,不再理会消失的九头蛇,在平静的海面张望,找到了召唤师。 “辰!”兰迪斯让娜塔莉亚入水,他伸出手去,似有人把召唤师托离水面一点,骑士疑惑地看了看辰的身后,旋即抓住扈从的衣领,把他拉上龙背。 黑龙长鸣一声,振翅高飞。辰缓缓醒转,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召唤书,确认它还在,松了口气。 “你下次能不能叫上我一起!”兰迪斯粗鲁地训斥道。 “知道了知道了……”辰剧烈地咳了几声,所幸落海时没呛入太多水。 “喂!”他艰难地在骑士怀里直起身,望向格里风背上的梅杜莎女王,她却似是焦急地在海面上搜寻着什么。 第55章 嘿哟嘿哟挖祖坟 辰回到城里,当晚便发起高烧。 “感冒了”第二日清早,川枫走进房间,为辰看病。 他拣出几味药草,扔进坩埚内熬炼。辰迷迷糊糊地看着蓝发蓝眼的剑士,依稀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兰迪斯大步走入,把粗厚的手掌覆在辰额上,探了探体温,又为他裹紧棉被。破破烂烂的王宫里,天花板的灰尘仍未扫,召唤师直勾勾地看着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污渍发呆。 “你去忙,我看着”川枫说,注视着一锅沸腾的草药,把坩埚端平,忙又把受灼的手指缩回,捏着自己的耳垂。 辰喝了草药,半睡半醒间出了一身汗,梦里有人在温柔地吻着他,沿着他的额头,眉心,鼻梁,吻到嘴角,又有一只手轻覆着他发烫的脸,辰尝到舌尖一丝咸咸的滋味。 他睁开眼,醒了,日已过中天,午后的阳光从窗缝外透入,挟着尘埃飞扬。盖在身上的棉被已被汗水浸透,他挣扎着推开被子,出了口长气。 “川枫?川枫!”辰回味起带着眼泪的那个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迷恋不已。是川枫? 他下了地,换了身干净的内衣裤,把风衣拿到鼻前嗅了嗅,淡淡的皂荚树清香,是兰迪斯亲手洗的。辰满意地穿上风衣,戴好羽帽,朝会议室走去。 “你要是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不仅是毁了你自己……” “不用你啰嗦!”兰迪斯愤怒地大喝道。 辰在柱后愕然停步,听着川枫与兰迪斯的争吵,这是怎么了? “我告诉你,兰迪斯”川枫剧喘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炽羽大人选中了我,而戴洛选中了他”兰迪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算我不说!你认为他不是心甘情愿地陪着我……” “那是不一样的!兰迪斯”川枫大喝道“你不能这样要求他!” 辰心惊胆战地听着川枫的怒吼,一向温柔和善的神官仿佛变了个人,他们在说什么?辰又等了许久,殿内唯剩两人的呼吸声,他从柱后走出。 “你们在说什么” 川枫与兰迪斯同时愕然转头,又互望一眼。 “没什么”兰迪斯道。 “什么一意孤行?”辰疑惑地望着川枫“我都听到了,什么意思?” 川枫摇了摇头,铺开先前拿在手中的一副卷轴。 “这又是什么?”辰好奇地探头看着。 “流沙洞地图” “这是城外西北方的藏宝地,古楼兰帝国格里佛尼家族与大巫妖卡兰贝的实验室” “要去挖自己家的祖坟么?”辰嘲讽道。现在召唤师已深得雷神小悦的真传,一句话足够把川枫和兰迪斯电得脑袋冒烟。 “他的病还未好”兰迪斯尴尬道“过几天” “不”川枫坚决地说“我时间不多了,必须得在离开这里之前找到控制死寂沙漠亡灵活化的中枢,并把它关掉” “以后楼兰才能与大陆各国通商,光靠海运太危险了……” “你要去哪?”辰抓着川枫的手。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封印盐之桩,就得归还……就得到绿之神殿去”川枫略带迟疑地说“过完新年,开春我就要走了” 寒流来了,辰在脖颈上裹着川枫送的围巾,风衣里加了一件羊绒背心,坐在城墙上。灰绿色的双眸遥望远方,黑色碎发末端扎着白色的猿鹰白围巾,双眼瞳孔中映出天边笼在沙漠上的一层乌云。 辰颇舍不得川枫,不仅是因他酷似崔恩的微笑与动作,而是像师父般真切的情感流露,举手投足间都对自己表达着无声的爱护,而那爱护又与情欲全然无关。 除了唯一的一次见到他与兰迪斯的争吵,即使那争吵很大一个程度也许也是建立在爱护自己基础上的。辰觉得川枫就像沙漠,不,像比沙漠更宽阔的海洋;无论如何激,如何骂,都以微笑包容了他这个流氓般的学徒,无时无刻愿意把迷茫的方向交给他坚定而温暖的手。 若老师是他,决不会拿烧红的坩埚烫我。 辰心想,眼泪不知不觉流下,但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目标要达成,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所幸兰迪斯仍在他身边,他也在兰迪斯身边。 城门外,兰迪斯把食中二指撮到唇边,吹响口哨,学徒不情愿地缓缓爬了下去,又爬上马车,接着便炸了。 “我才不要和她一起去挖你家祖坟!!”辰抓狂地抗议着。 “要有礼貌!你越来越嚣张了!”兰迪斯愤怒地斥责。“璐娜小姐是我们的同伴!” “宝贝儿,你们别这么大声,我的耳朵要聋了……”梅杜莎女王嗔道。 “上次你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辰哭笑不得地缩到马车最里面。 “好了好了”川枫拉过辰,一手搭在他肩上。 “你给我注意点”兰迪斯严厉地说,翻身坐上车夫位,一抖缰绳,赶着马车朝沙漠的东面摇摇晃晃地驰去。 川枫把手放在辰的额头上,似是担忧学徒随时会发烧。辰没好气地拍开了他的手。 “我看上去那么像个病秧子么?”辰侧身枕在川枫的大腿,又拉过他的手掌,摩挲着。 “你的手指那么长”辰忍不住道。“我有个朋友,手指也很长,他是拉弓的,手指根部长着茧,不像你……” “仅仅是朋友而已么?”川枫又微笑着重提曾经对召唤师说过的话。 “手指长的人基基长”辰突然说,川枫尴尬地咳了一声,脸红得跟个熟虾无异,梅杜莎女王却丝毫不在意,把耳朵贴在马车壁板上。 “小色鬼,不要乱说话。”川枫又戏谑道“我的真实年龄可以当你祖父了” “放屁,一个爷爷,一个祖奶奶……”辰蓦然翻身坐起,看着川枫的湛蓝色双眼。 “你是崔恩的师父”他终于从那一团乱麻中理清了线索,手指颤抖着,要去摸川枫的脸“你是迈普……你是……” 川枫神秘地笑了笑,手指伸到唇边作了个“嘘”的手势,又指指车夫位上的那人。 “蓝龙,你到他的身边来,不就是为了那件事么?”梅杜莎女王在辰诧异的目光中开口问道。 “你可以不走吗?川枫,不,迈普老师……”辰吸了口气,翻开他的召唤书,“我帮你,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颤抖的手翻开逆世界之书的扉页。 “不不不”川枫按住了他的手。 “不——!”辰带着哭腔喊道“我知道了!” “怎么了?”兰迪斯转头问道。 川枫示意没事“我们之间的一点小秘密”他抓着辰的手,不让他划出召唤符文,那一瞬间召唤师感觉到川枫的手指不再温暖,而是带着一丝冰凉之意。 “会有机会的”他说“我还没准备好” 川枫把辰抱在怀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拍了拍他的背“小悦会笑话我的”他深邃的双眼透过马车壁板,望见了跟在车后的一片虚空。 “你没事吧”兰迪斯担忧地问道。 辰黯然摇头,川枫却不以为意,仿佛半小时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泰然自若。他在一处风沙飞扬的地面摸了摸,手掌拂去掩盖着石板的一层厚厚的土。 “入口就在这里”沙土被拨开,露出一个赤铜的拉环,川枫退后一步,让兰迪斯上前,两人协力咬牙把它拽起。生涩的,埋藏了上千年的秘道出现在四人脚下,兰迪斯掏出铁石,点燃了火把,朝洞里探去。 “等一会,密封太久了”川枫见到火把在秘道中流出的污浊气流下一窒“等秽气散完再下去” 他一手朝后触到地面,坐在秘道入口侧旁,左膝盖抵着下巴,另一脚踏着石台阶的边缘,朝兰迪斯笑了笑。 “你愿意当我徒弟么?辰”川枫突然问道。 “去吧”兰迪斯微笑着推辰一把。 召唤师走到他身边,继而蹲下。川枫随手摸了摸辰的额头,就像在逗弄自己养的小狗般自然。“好了,回去吧” “师父没什么能给你的,好东西都被小贼偷走了”川枫笑道“以后,你就是我最小的徒弟了” “不用了,谅你这穷鬼也给不出什么值钱东西”辰咕哝着,不情愿地又爬回了兰迪斯身旁。 “后来你知道的,奇美拉就自己出现了,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我真的……” “你兴奋过头了,辰,安静点,没人责怪你”兰迪斯走在通道的最前端,手持火把缓慢地平挥,看清了坍塌的道路,梅杜莎女王依然是安静地垫后。 辰则拉着川枫的手,在队伍中间罗罗嗦嗦地说个不停。 “好好,知道了。这里在千年前被人整塌过……”川枫摸了摸辰的头,示意他平静下来。“那边应该是楼兰王再次开辟的通道” “这里通向哪?”辰指着一处被塌方掩盖的石墙。 “据我所知,通往巫妖的实验室”川枫答道。 “巫妖是什么?死灵法师?骷髅术士?” 兰迪斯被辰的一连串问题烦得头晕脑胀,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的扈从居然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也许是新拜了个师父热情高涨的原因。 “巫妖是亡灵魔法师,或是黑巫师舍弃情绪后,追求永生的形态”川枫耐心地朝他解释道。 “自己把自己做成亡灵?” 川枫点了点头“佳哈始终迈不过那道坎” “不要提他”辰僵硬地说。 “不,辰,别拒绝自己的过去,你回想一下”川枫认真地说,一手搭在他的肩膀,像两兄弟相处般自然“佳哈自流星之战结束后,便一直呆在城堡里,直到他死” “期间没有与任何人交流,唯一对着的有思想的个体便是你” “朝夕相对,你认为他的感情还能倾注在谁的身上?也许他的行为给你造成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但至少……” “小心!”兰迪斯倏然抽出短剑,双手呈十字交叉,猛地后退一步。 川枫在一瞬间揪住辰的衣领,把他往身后扔去,反手拔出背上机械大剑,左手腕旋转,剑身拍在兰迪斯腰间,继而另一手横托剑柄,一股大力传来,把兰迪斯送上通道甫壁。 骑士沉腰转身,尖锐的硬壳针划过覆盖至全身的缺月五光铠,兰迪斯一剑挥出,砍断半截扭动的鞭刺。 鞭刺的主人一击不得手,随即无声无息地退入黑暗中。 “帝王蝎”川枫收剑回背。“还好你身上的铠甲是神器”他仔细地检查兰迪斯肩部被蝎刺划出的一道浅痕,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修补,愈合。 “光线太暗了,我什么也看不到”梅杜莎女王无辜地说,一手把辰拉起。 “就知道你个是光吃饭等死的大废柴”辰拍了拍风衣上的沙土“你们两师徒怎么都一个德行,没事都爱揪人衣领” “亲爱的徒弟,为师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川枫笑道。“看来你的领子似乎被野蛮师兄揪过很多次” “野蛮师兄是谁?”兰迪斯随意问道,沿着地面上帝王蝎滴下的血迹小心地前进,它被砍断的尾部拖于地面,粘稠的荧光色液体成为了他们前进方向的最好标志。 “没事”辰讪讪答道。 “这是什么神?”他惊呼出声。 大厅像是是荒废已久的神殿,殿顶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透入,他们已行到沙漠的腹地,顺着年代久远的赤土石料往下看,辰的目光落在一尊五米高的神像上。 女神手持等身巨大长镰,召唤师依稀可认出它的构造与小悦曾抓在手里,于金煤镇中挥退亡灵生魂的黑镰是同一把,黑曜石磨砺的镰尖闪着一丝锋寒的冷光。 “帝王蝎的蝎卵”川枫指向高处的一个裂缝“我猜这个蝎巢里的居民……应该是从那里上去” 兰迪斯抬头发现神殿的天花板,四周墙壁均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柔软凸起,被一层茧似的黏膜包裹着粘在石墙上。不时有半人大的幼蝎爬上洞壁,钻出缝隙外。又有它们的同伴衔着一些食物进入。 先前袭击他们的巨蝎八足伸展后有三米宽,断了尾刺,安静地趴于石像前,尾部断口源源渗出绿色的荧光血液。在它身边有另一只体形大了一圈的红色帝王蝎蛰伏,不安地微微起伏,蝎壳泛起黑红色泽。 “那是什么神,老师?我见过那把镰刀”辰转头重复了他的疑问。 “她是阿努比斯,黑麒麟大人座下,引渡亡灵入海的死神。”川枫轻声道“那镰刀叫‘破灭长镰’,也叫‘死神之镰’,解开死寂沙漠的诅咒,关键应该就在她的神像上” 大殿四周均是分布密集的蝎子卵包,兰迪斯试着跨出一步,用短剑挑起覆于其上的那层黏膜,粉红色半透明的幼蝎尚未孵化完全,在薄膜内搏动着,几可见血管,器脏的轮廓。 “你能把这些都石化么?”辰转头朝梅杜莎说。 “不”骑士伸出一手,阻止了梅杜莎女王睁眼。“我们只要到达神像,对吗?” “是的,兰迪斯”川枫笑道。 兰迪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中央最大的那只是母蝎,公蝎已失去作战能力了” “只要辰用大封印法制伏它,再让它带着蝎群让出一个空间……” “你神经病”辰忍不住骂道“被那鬼东西蛰上一下你就死了!老子不想又跑到那个冰冷的海里去……” “不”兰迪斯笑道“看我的,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出来,我去把它拖过来” “不行——!种马!你给我回来!”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兰迪斯带着自信的微笑,手掌按在颈下的吊坠上,吊坠绽放出旭日般的温暖光华,缺月五光铠扩展到全身,严密地把龙骑士全身覆盖得不露一丝缝隙。 他又成了木偶罐头,朝辰笨拙地摆了摆手,迈进密密麻麻的蝎子群里。 第56章 回忆黑火中的过去 一走进它们的地盘,大大小小的蝎子从天花板的缝隙里,墙根角落中,神像底座后的岩洞里一窝蜂涌上,像是潮水般淹没了兰迪斯,顿时安静的大厅内充满了连串刺针捅扎盔甲的“叮当”乱响,骑士先是被阻得一阻,继而伸手拨开面前的乱流,朝认清的方向走去。 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叫道“往左,你走偏了!”兰迪斯抬手示意听到,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不断接近神像底座。 兰迪斯暗自估算着与母蝎的距离,炽羽为他打造的鳞甲几乎是完美地挡住了一切外界攻击,缺月五光铠外传来阵阵尾钉的触感,令他与盔甲相连的赤裸皮肤略有点麻痒。突然刺在铠甲外的声音尽数消失了,胸口处被一件钝物击中,他闷哼一声,发出“当”的一声,仰天倒了下去。 倒地的一刻兰迪斯瞬间反应过来,双手紧紧抱着扫向自己的巨锤似的钝器。 蝎钳。兰迪斯明白过来,深吸一口气,手腕猛力甩脱,旋即一阵失重感传来,臂膀处被夹得剧痛,骨骼近乎断裂。 盔甲外传来辰的大叫,但那不明晰,兰迪斯喊道“没事!”回声在密封头盔内震得自己耳鼓嗡嗡作响,他双足并起,抱膝于胸,狠命朝夹着小臂的蝎钳蹬去。 直到他感觉踹到了实物,又迅速转身,蝎钳在骑士的预料之中松开,他猛一提劲,反手揪住了另一块突出的硬壳边缘。 缺月五光铠的手套部分刻有防滑的螺纹,抓住硬壳边缘的瞬间,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延伸出密集倒刺,扎进那一块突出物上,紧接着兰迪斯的身体被甩得飞起。他知道自己抓到蝎子的头部了。 兰迪斯咬牙运劲,抬起手臂,两脚沿着借力处又狠狠踹出,被巨大母蝎翻身的大力带着摔在地面上,他抱住了蝎子头部的甲壳,并与它不断翻滚,厮搏。被它压得背脊剧痛。兰迪斯另一臂空手握拳,朝它头部猛地击出。 金铁相撞的声音,震得他全身麻痹,险些松开了另一只固定的手,他又被带着撞上了什么,好像压碎了一大箱鸡蛋,背后的盔甲外传来爆裂声,也许是幼蝎,骑士顾不得那么多,只得盲目地,一拳接一拳地揍向帝王母蝎。 直到感觉抓着甲壳的一手不再传来甩力,兰迪斯两脚才蹬着滑腻的地面,勉力站起,母蝎微微颤抖,他又补了一拳,这下彻底安静了。 辰在哪里?他微微偏过头去,又不敢放开手,生怕巨蝎诈死逃窜。只得使劲拖着它,一手在空中随意挥舞,却摸不到可供辨认方位的实物。 兰迪斯茫然选了个方向走去,远处有大笑声传来,接着砰地一声他撞上了神像。 又有件钝器飞来,砸在他脑后,那是辰扔来的板砖还是坩埚,砸得他眼冒金星,但也确认了方向,转头拖着不知死活的母蝎走去。 头盔褪下,护腕缩短,缺月五光铠收摄为简单构件,恢复了轻甲形态。辰勾了勾食指,兰迪斯凑过去,他帮他抹干净两条鼻血,把头伏在他的胸膛上。 “老爸厉害吧,乖”兰迪斯摸了摸辰的头,笑道。 辰能感受到铠甲的凉意,它坚硬的金属质感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底下稳定,快速,让人放心的心跳声就像兰迪斯抱着他的手臂般坚实强壮。 召唤师抬头看着他的龙骑士,看出他自豪,高贵且永不松懈的自我要求。不停地自我磨练而追求完美,那是种永远也达不到的完美,正因如此,他的魅力才得以深深吸引了他,得到他一如既往的崇拜。他崇拜兰迪斯的力量,只要在他身边就感到快乐,他感觉到一股电流,一股暖流将他掩盖。 兰迪斯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脸上微微泛红,让他转了个身“接下来交给你了”骑父说。 “别紧张”辰笑着说“它差点被你打死了”他走上前去,仔细地检查母蝎。它痛苦地在地面上起伏着。 “马上就好了,再忍耐一下”辰轻声安慰它道。 召唤师心内默记咒阵,蓝光荡漾,一阵虚空中的微风吹起他的风衣,帽端斜插着的红羽微微摇动。上古神言分解为五个字符,在他身周旋转,辰白皙而瘦弱的身子于风衣包裹中像是庄严的元素使。 他左手虚按,右手在身侧随意一握,抓住了那重重叠叠散开的精神力的捆缚,像个指挥家般地,双手一扯,如咏叹盛大乐曲终了时的尾章,五个神言光字被他扯进双掌相对的空间里。继而反掌推向伏低甲壳的沙漠魔后。 他的风衣下摆飞扬,专注的神情笼罩着戴洛的荣光,看得兰迪斯与川枫赞叹不已,紧接着符言尽数收为针尖般大的一点,没入帝王母蝎的前腭,化为晶亮的金色纹路,铭刻其上。 “我不干涉你的生活”辰说“但我要到神像那儿去”他指了指阿努比斯耸立的黑耀塑像。 “能让你的儿女让出一条路来么?”召唤师问。 不见母蝎发出任何信号,它只是艰难地用蝎螯支起庞大的甲壳,缓慢朝殿内爬去,幼蝎群得到了某种潜藏的命令,蜂拥到它的身旁,抬起了蝎后沉重的躯体,带着它缩到墙角,聚拢于一处。 川枫抚过雕刻于台座下的一行凹陷下去的文字,小声吟诵,日久天长,好几个断口处已被生活于此处的住民磨得光滑,辨认不出。 “死亡之终点……我将灵魂献……” “我将灵魂献祭,予你黑暗的结晶体,交换我永不腐朽的躯壳”辰在一旁机械性的背诵道。 “你也懂?”川枫与兰迪斯同时愕然望向静静立于一旁的召唤师。 “略懂,略懂……”辰得意洋洋地笑了笑。 “三角型加一横,呈四十五度角是什么字?” “‘灭’字”辰嘴唇动了动。 “佳哈教你的?” “他的书” 川枫点了点头“破灭于时间与空间的尽头,直至世界崩毁之时” 机关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阿努比斯的神像一臂转动,兰迪斯蓦然拉过辰的手,护在他身前,大厅中央几块地砖凹下,继而纷纷朝四周内嵌进去,死亡女神举起她手中的长镰,指向处赫然正是那一个缺口。 魔法阵在地砖的缝隙内扩散到整个神殿,纵横交错的沟回内发出金黑色黯淡光线,神殿中央的凹洞内缓缓托起一个祭坛,祭坛上十余公分的高度,漂浮着一团笼着黑色气焰的圆球。 “就是这个了!”川枫欣喜道“怨念集合体,一定是它驱动了整个沙漠内的古楼兰干尸” 他走上前去,伸出两指,触碰黑色的火焰,它噼啪作响,喷出一丝幽灵之火,弹开了川枫的手指。 “我来,也许与先祖格里佛尼家有关系”兰迪斯让辰站于一旁,试探着摸了摸那团火。 兰迪斯手指触上怨念之火时,无数的哀嚎与尖叫,痛恨,悲苦,凄怆的人类控诉一瞬间爆发出来,回荡于神殿密封的空间内。 辰尖叫着,川枫大喊着,连梅杜莎女王都恐惧地退到入口处,所有人的声音被这千年巨大怨念覆盖。直到它如飓风般席卷了神殿的角落,川枫抱着辰蹲于地上,短短的一秒时间,怨念之火中的尖叫消散,一片静寂中,黑色火焰熄灭,现出玻璃珠子的光泽,落在祭坛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弹跳几下,被兰迪斯握于手心。 川枫与辰此时方大梦初醒站起,兰迪斯一手握着黑色的珠子,目光涣散,双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向前方。 辰诧异地在兰迪斯面前挥了挥手,骑士浑然不觉他的存在。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召唤师惊慌地大喊道,使劲掰开兰迪斯的手。 “啊”骑士回过神来,目光找到了焦点,落在辰的脸上。 黑色细球滚向梅杜莎脚下“别碰它,璐娜小姐”川枫喊道。他解下辰的白色围巾,追了过去,把它包裹着拣起,放入怀中。 就像大贤者辰殿下所预言的那样,梅杜莎女王果然什么都没有做,一行四人回到地面,朝东南方望去,笼罩于沙漠之上的千年黑雾终于消散,秋末的凉风吹过,卷起干燥的沙尘,远方连绵起伏的沙丘在黄昏下如丝绸幼滑,柔和。 楼兰城的修建终于告一段落,入冬的粮食储毕,烈酒的酿槽与木桶被城民们推进地窖,西海沿岸渔船网回堆成小山般的沙丁鱼,鲳鱼,再把它们盐腌,腊制,城中一派温饱知足景象。 能住人的房屋已装葺一新,但唯有楼兰王宫还是破破烂烂。黑风放下所有的工作,亲手把王宫花园外围的栅栏处犁了一遍,又从全城的每一个角落移植来蔷薇花。辰吁了口长气,穿过无精打采的野蔷薇丛,推开卧室的门。 寒流顺着永恒冰原南下,受隆奇努斯山所阻,分为两股,其中一股穿过空空荡荡的沙漠径直西来,所幸楼兰城的迁徙众赶在这之前做好了一应准备。 室内的炭盆,松枝烧到尽头带着温暖的红色,偶有零碎火星爆开,染黑了桦木椅的椅脚。窗外有不知名的鸟雀啼鸣,唱着悦耳的晨曲,兰迪斯睁开眼,小心地调整睡姿,把全身赤 裸的辰抱在怀里,又吻了吻他。 “今天没事做?”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 “没有”兰迪斯笑道“你再睡一会,事情都忙完,可以休假了” 棉絮散发着微微的霉味,辰又往兰迪斯的怀中挤了挤,初晨时的性器互相抵于一处,辰把腿大大咧咧地架在兰迪斯的腰上反复磨着。 “这被子得晒,房子得装修……”辰满意地摸着兰迪斯的脸,慵懒且惬意。 兰迪斯低头看着怀中的扈从,心内突如其来的有种酸痛,他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吃苦了” “屁。”辰嘲笑道“老子在佳哈的城堡里天天过的没比这好多少……”他又把手探到骑士身下“忍了几天?这么硬……” 兰迪斯笑着,只是不答,按着辰的肩膀,翻身趴在扈从身上。棉被里是温暖的,互相摩擦皮肤传来的触感,骑士的勃 起坚硬地顶着辰的小腹,令他心神荡漾。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兰迪斯厚实的唇就堵住了辰的话,继而一个粗犷,霸道,放纵的湿吻令辰全身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 不多时,炭盆的余温散去,辰的小声呻吟,兰迪斯粗重的喘息交缠于一处,辰耻辱地叫着,但骑士仍没打算放过他。对他小声说了几句话,辰又开始难堪地高喊。 黑风手里握着花铲,在王宫的后花园中听得满脸通红,口干舌燥。 “啊”辰终于开始讨饶了“休息一会,休息……”他全身痉挛,被兰迪斯握在手掌中的前端又泄出滑腻的体 液。兰迪斯把手掌在枕畔的短裤上擦干净,又把辰紧紧地从背后环抱着,躬身严密地贴于一处。 “听你的”兰迪斯笑道“休息” “拔出来……”辰一手伸到背后要推开兰迪斯,无奈骑士力气太大,怎么也不让他挣脱。 “我才射了一次呢”兰迪斯小声在辰的耳边道“就这样,乖,聊聊天” “我……混蛋,这样怎么聊天”辰的后 庭被兰迪斯器具撑满了,难堪地抓着棉被边缘“不不,等等!好!就这样!” 兰迪斯又抽 插了几下,直到辰连声告饶,才拉过棉被盖于两人身上。 “你喜欢那种?”兰迪斯问,呼出的男性气息令辰耳根一热。 “什么,什、什么?”辰没明白过来。 “喜欢这种?”兰迪斯缓慢把器具整根抽出,在辰目光涣散时又缓慢捅出,在他的大叫声中,紧密地顶到最深处。 “还是这种……?”他不顾辰失声的叫喊,又快速地连着抽 插几下,每一下都狠狠地撞击着辰的股间。 “啊!”辰面红耳赤地叫道,“种马!你这只混账种马!”他后仰着,脖颈一侧被兰迪斯吻出的痕迹光滑地袒露于骑士眼中,这令兰迪斯不可自拔地奋力抽 插,伴随着学徒的声声失控的大喊。 兰迪斯随手捡起披在椅背上的红色格子棉布衬衫,穿在身上,半裸着下了床,蹲在炭盆边把火灰翻动几下,让它燃烧旺盛,并推到靠近床的一侧。辰裹着被子努力地蠕动到床边,凑近火盆烤着,额头上满是激烈做 爱一上午后渗出的汗水。 他吞了口唾沫,一见兰迪斯软垂的某物又有抬头的趋势,连连摆手“不不,不来了” 兰迪斯大笑,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小巧的方盒,掀开被子爬了进来,把枕头垫高,两人搂于一处斜躺着。 “祖坟里挖出来的珠子?” “来我们把手一起……” “你疯了!不要乱碰它,会变痴呆种马的!”辰嚷嚷道“快把盖子合上” “不碍事,它只是个记忆球……” “你怎么知道”辰疑惑地问道。 “你的亲亲好师父告诉我的……” “你是在吃醋吗种马?” “别闹了,我们一起把手放上去” “你是在吃醋?” “别闹,又想被干了吗” 辰识相地闭了嘴,兰迪斯的大手与辰的手并在一起鞠着,骑士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翻了个底,珠子落在两人手中,滴溜溜地打着转。 瞬间一股透心凉的悲伤蔓延到全身,辰象是被一个漩涡扯着,卷了进去。然而兰迪斯温暖的臂膀把他紧紧揽在胸前,与他一同旋转着,进入了千余年前楼兰灭国的那段回忆里。 第57章 佳哈·一人撼十万 “种马,你实在是穷到该去一头撞死了……”辰穿越后的第一句话,不是“这里是哪”也不是“我们是灵魂穿还是肉体穿?”而是抬手,漂亮地抡了兰迪斯清脆一耳光。 金丝镶边的四墙挂毯织起明黄色火焰图案,头顶水晶吊灯闪烁着绚烂的火彩,百余颗魔法照明水晶把他们的卧房照得奢华无比。 书架上尽是古朴而清雅的摆设,一排封脊发黄的旧书排于最顶层,一格格摆设着无数古朴而清雅的矿雕。魔法卷轴不用钱似地捆成好几摞整齐码着。 房间的主人定是一名魔法师,墙上挂着一根火红色的长魔杖,杖头镶嵌一块足有拳头大的鸡血石,内里有磅礴能量隐约可见,不断流动,而魔杖上延伸出的几根羽毛,辰是认得的。 那是火凤凰的尾羽! 兰迪斯一手摸着脸,愕然望着坐于檀木桌旁的美艳少妇。她一头金红色长发,柔顺而泛着丝般的光泽,正是于死寂沙漠中央见到的女人。丹·格里佛尼。兰迪斯的先祖,楼兰城的公主殿下。千年前的火系大魔法师,流星之战的英雄之一……香格里拉金卡持有者。 她低下眼帘,眉目间尽是忧伤,火样的红发充满朝气,与她的忧愁却并无半丝不协调。丹的皮肤像牛奶般洁白,嘴唇抹成少女粉红的色调,丰润且淡雅。 丹的手臂上,戴着一块黑纱,那是未亡人的标志,她的丈夫死了? “奶奶的”兰迪斯破天荒地骂了句,又转头看看四周豪华的摆设“我祖宗的东西看来都被搬光了……” “奶奶的”辰也骂道“挖祖坟挖不出钱,尽是些眼看手勿动的东西”他伸手试探着去摸了摸书架,手指却穿过了实物,果然是又土又雷人的灵魂穿,他暗自不爽。 所幸他与兰迪斯能互相触摸到,他摸了摸兰迪斯光裸的胸膛,把他的衬衣脱了下来,骑士一丝 不挂地站着,辰把他的格子棉衬衣穿在自己身上,又把下摆拉了拉。 “背我,种马”他不客气地说,爬到兰迪斯背上,双手搂着骑士的脖颈。于是该被偷窥的两名暴露狂,开始偷窥起兰迪斯的先祖。 这是白天还是黑夜?无从分辨,只见天色灰蒙蒙的一片。 丹站了起来,打开桌上的一个小盒,哽咽着说了句什么。 她的话辰没听清,盒内的东西更没看清,他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但丹已擦干泪水,把盖子合上了。 “盒子里装的什么?”辰在兰迪斯耳边吻了吻,问道。 “她的爱情”骑士答道。 “什么?”辰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她取下墙上的火凤凰法杖,捧着小盒,走出了花园。空空荡荡的庭院内竟是没有一名侍女,她在荒芜已久的野蔷薇丛前蹲了下来。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辰终于辨认出下午时分的阴霾,沙漠居然会降水,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奇景,他伸开手去接,雨滴却透过他的手掌落在丹的头上。 她的红发上聚集了雨水,脸上湿漉漉地,蹲在花丛前,埋头挖掘,偶有晶莹的水珠顺着脸庞滑下,分不清是她的泪还是天空的泪,在湿土里挖出一个小坑,她把方盒与法杖埋了进去。 “记清楚位置了么,种马?”辰小声在兰迪斯耳边问。“回去把它挖出来,那盒子里装的一定是好东西……” 丹埋完她的宝藏,也不洗手,便顺着庭院的道路走出王宫,终于有忠心的侍卫上前为她撑伞,她却淡然退开了侍卫的手,停在王宫大门的白玉石阶前。兰迪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王宫门口围着黑压压的民众,她的军队,子民,近万人中央,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丹殿下”老人从人群中走出。 “爸啊——!”辰不要命地尖叫起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在这里呢,在这里呢!”兰迪斯被辰挣得差点摔倒“别怕,他看不到你!” 辰惊魂未定地看着老人解下斗篷的兜帽,赫然便是他平生最惧怕的,被小悦一镰送了上西天的亡灵魔法师,佳哈。 “不,谢谢你,佳哈老师”丹拒绝了佳哈小声的提议。 侍卫带来一个同样红发如火焰般灿烂的孩子,辰惊呼一声,伸手扳过兰迪斯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唇线,只有丹半人高的孩童长相几与兰迪斯似了七八分。 “祖先”兰迪斯说。辰在他的唇上吻了吻,便松了手,两人又往丹与她的儿子望去。 丹取出一个小包裹,放在孩子的怀中,侍卫抱着他走向西港。他放声大哭,挣扎着要下地,无奈母亲的身影渐远,不再回头。听到孩子绝望的哭声与尖叫,兰迪斯与辰都是一阵心酸。 “楼兰城的子民,我的百姓”丹站在石阶中央,吸了一口气,似是忍耐着胸腹间的疼痛,遏制着自己的声调,令它趋于平稳。 “圣焰大军正在横渡沙漠,朝我们的家园而来” “哥哥已自刎,从今天起,直至走到圣焰帝君面前的一刻,由我继位楼兰女王一职” “我将率领你们,献出传承万年的楼兰王国,我将率领你们投降,我将……” “西港处仍可通行,商船将载着我楼兰的亡国遗民前往香格里拉,不愿投诚的我的子民,请你们往海边走” “愿意陪我走到最后的,请跟随我的脚步” 丹的手抚于黑色冰冷的石棺上,里面躺着她的兄长。佳哈走在丹的身后,城民分为两拨,默默出发,各个手臂上缠着国丧的黑纱,在这灰暗且阴霾的天气中,雨滴浸润了棺盖上的枯黄檞寄生,与正中央一朵怒放的天堂鸟。 沙漠中滚滚烟尘携着千军万马的脚步而来,在这漫天黄沙乱流中,丹的脚步从容而又坚定,直至望到了敌军最前沿,圣焰的将领。 近十万铁蹄在公主与黑棺前停下了脚步,烟尘散尽,马匹不安分地嘶鸣几声。 “火神神裔遗孤,丹·格里佛尼率楼兰全城军民向圣焰王投诚”她缓缓跪下。 “莫扎德死了?”为首将领转头疑惑地询问身侧部下。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丹的耳鼓。 “兄长罪责深重,自刎以谢天下,丹今天在此,恳求帝国放过楼兰三万无辜的百姓” “你和你哥乱……你们的儿子呢?”将领不信任地问道。 丹的嘴唇动了动。 “也死了”她表情木然答道。 “计划有变”将领压低了声音“快去请示帝君,不能杀了” 丹只是执着地跪着。 短短几分钟,似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大军后阵奔来一骑,圣焰将军转过头去,待传令兵奔到近前,却毫不理会大军最前方的将领。 传令兵纵声高喊道“帝君有令——斩草除根!” 一语出,楼兰军民顿时骚乱,不少人掉头朝古城方向逃去,彼此尖叫,哭喊,乱成一团。 “等等——!” “等等!” 丹与佳哈的声音同时发出。 “让我说!让我说完!”丹提着火红的公主裙朝前几步,抱着她哥哥的黑棺,黑棺严峻而冰冷,不为所动。她痛苦地说道。 “求求你们,念几分旧情,圣焰亲王可在!我当年与你并肩战斗,今天就请你看在往昔的情份上,留给格里佛尼家一点血脉吧!小悦!” “亲王殿下与星耀剑士隐居隆奇努斯山,并未随军出征”将领缓缓道,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丹公主,认命吧,圣焰终将一统天之大陆……” “夫君!”丹悲怆地大喊“我曾经的丈夫!抛弃我去追寻你毕生所爱的夫君!我的星耀剑士!啸·克勒斯!你在哪里!小悦你在哪里!” “绯红将军!求求你不要斩尽杀绝!九音!贝利娜!克里!川枫你们都在哪!英雄们!求求……”她泪流满面,继而尖叫一声,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朝脖上抹去。 “起来!”佳哈勃然大怒,无声无息地到得丹的身旁,抓住匕首,苍老的手掌流出鲜红的血液。他遥望大军正前的将领,仰天长笑。 “亲王不在?很好。”佳哈聚起一口气吼道“欺我楼兰无人不成!” “他是楼兰人?”辰小声问道。寒风携着黄沙穿过他们的身体,召唤师为恐怖的亡灵导师那一吼而暗自心惊“老头子和你祖奶奶是什么关系?”他又问兰迪斯。 骑士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答道“这样欺负一个女人……这些混账东西!” 佳哈一手紧紧箍着丹的嫩臂,另一手血流不止,遥遥伸出,地面轰的一声黄沙飞舞,沙尘遮没了天际,十万大军马匹嘶鸣,竟是恐惧地朝后退去。 “我靠……”辰大叫道“老头子居然有这本事!” “小声点!我耳朵要聋了!”兰迪斯叫苦不迭。 一道高温龙卷倏然于黑压压的军队阵营中成型,四面八方围聚的狂风挟着炽红色的真火冲上云端,继而朝圣焰军队扫去。 “一人对十万人……”兰迪斯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蓦然转头,听见楼兰西港处,传来震天的厮杀声,随即背后的骑兵冲了上来,乱军一冲,到处都是横飞的头颅,平民被骑刀扫过,肉躯断裂,鲜血狂喷。又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其中夹杂着佳哈狰狞的狂呼。 “你们太小看老子了!”佳哈仰天长啸。 笼罩于战场上的乌云瞬间退散一空,现出闪烁的星空,点点繁星与西侧夕阳染红的天际半分了整个苍穹,银河不知何时出现于所有人的头顶。 “流星所至,一切为虚空,神罚的尾焰冲击罪恶的灵魂,赐予苍茫大地无数……” “退!”圣焰一方的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佳哈要拼命了!” 遥远的星空深处,某个亮点一闪,继而划过天际,拖着呼啸的烈焰冲向沙漠,方圆数万里的大地在这两股上古魔法造成的巨力下震竦,第一颗流星落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把沙漠砸出直径上百米的深坑,星空中光芒连闪,每一闪都有一颗流星飞向大地,频率越来越密集,再也不分孰敌孰友,流星雨在十余万惊恐无比的瞳孔中倒映出漫天的烈火。 “我以爱尔兰斯之名,借你沧海横移之力……”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远方楼兰城西港处响起,传遍了整个战场。旋即海水冲进了楼兰城,又朝战场中央疯狂涌来。 “那是川枫!”辰在这能量肆虐的风暴中紧紧搂着兰迪斯的脖子,并高喊道。 “知道了!”兰迪斯反身抱着辰,两人蹲于流星爆炎术与九龙七海阵碰撞的最中央,视线所及之处只剩无边无际的苍茫。 辰遥望那个地震时仍屹立不动的身影,恍惚有种错觉,站在十万大军中央的老头子不是那个暴戾成性的,残忍好虐的亡灵法师,支撑着他的勇气与决心更像是高举银枪的兰迪斯。 “他疯了”辰喃喃道。 “他疯了——!”圣焰的骑兵开始不要命地朝后方逃去,近十万军队因佳哈的疯狂而乱了阵脚。下一秒,沙漠变得漆黑,所有的光芒仿佛都消失了。 兰迪斯与辰同时抬头望去,天空中出现的召唤物遮蔽了日光,星光。遮没了一切景物。他们甚至估测不清那颗陨石的体积,视角拓到极限之处,均是最后朝沙漠飞来的流星的一部分。 它就这么坠了下来,辰没有再见过比这更恐怖的禁咒了,他甚至以为它会毁了整个天之大陆,把这块如硬币般存在的世界砸掉一角。 巨响如预期中的来临,轰隆隆地在最后一秒陷进了滔天海水中,又在漫天咆哮的能量风暴里发出灿烂的光芒,战场上所有人最后的念头便是——太阳坠落了。 神罚落地前的一刻,时间仿佛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截停,陨石的阴影下笼罩着佳哈,他的怀中抱着丹公主,她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鲜血于他们相拥的怀抱中蔓开一滩,粘稠地凝固于半空中。 “完了么”辰如大梦初醒地站起,一切如幻境般不可捉摸。 “不,这不是我们看到的幻象,时间真的停止了……”兰迪斯示意辰望向停驻的时间中,圣焰十万大军上空漂浮着的少年身影,与环绕着他不停旋转的等身长镰。 “那是小悦……”辰小声说。 “那就是小悦?”兰迪斯把他抱在怀中,一同望去。 小悦赤足落地,肩膀上却不见奇雷斯。他缓缓朝离地两米高的陨石与陨石底下的佳哈走去。走到近前,他踮起脚尖,手指推了头顶无边无际的行星一下,它消失了。 翻涌的浪花唰地一声退回远方,回到海里,他又依恋般地朝海平线处望了一眼,转身消散于空气中,留给远处那双温柔蓝眸一个飘渺的背影。 时间在他消失的瞬间再次开始运转,黑气从佳哈与丹的身周爆发,圣焰军撤了,川枫也走了。 “你别死……你别死……”佳哈苍老的声音哀嚎着,渐渐小了下去。黑雾笼了上来,遮没了辰与兰迪斯的视线。 朦胧中,他们的思感跟随着佳哈,他抱起丹缓缓前进,唱着不知名的歌。 “原来你祖宗是老头子的姘 头”辰小声道。 “不,是他的徒弟……”兰迪斯答道“你看,他没有吻过她……” 佳哈揉了揉丹的额头,推开她兄长楼兰王的黑棺,把她放了进去,继而合上棺盖,呜咽着,伏于棺材上。 在他的歌声中,迷雾层层聚拢于辰与兰迪斯的身周,朝着一个点收敛,最终缩为小球,落在他们并于一处的掌心中央,滴溜溜地打着旋,景物飞速退去,他们又回到了房间里。回到了冬天温暖的炭炉旁。 辰把棉被裹紧些许。不自然地与兰迪斯互望。 兰迪斯醒悟到什么,翻身下床,急匆匆地穿上裤子。 “你去哪!”辰叫唤道。他的骑士不答,奔出门外,半晌后,他双手满是泥巴,满头雪屑地回了房间,辰惊呼一声。 兰迪斯随手把脏兮兮的魔法杖扔在桌上,它就像一把鸡毛掸子,骑士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脏死了啊!满手都是泥”辰抓过毛巾让他擦手,骑士搂着他的扈从,打开了那个小方盒,内里火彩绚烂,赫然是两枚精巧的钻石戒指。 骑士不发一言地吻了吻辰,沾满泥巴的手笨拙地把小的一枚戴在辰左手无名指上,又把另一枚递了过去。 辰帮他擦了擦手,为他戴好大的那枚。 召唤师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了看钻戒,挠挠头道“我饿了……吃早饭吧” 第58章 创世三大法则 第一场雪下起来竟是无边无际,浑然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先是零零散散,到了下午后转而如飞絮般飘着,黑风指派士兵们运来木材,兰迪斯又亲手把它们钉上墙壁,垫了厚厚的一层,火盆燃起后室内顿时温暖如春。 辰天天犯乏,光脚在王宫内走来走去。踩在地毯上的感觉舒适而有安全感。他随手搅了搅兰迪斯脚边的木桶,龙骑士正打着赤膊,专心地提起刷子把一层层松漆在墙壁上反复抹匀。 “这味道真难闻”辰皱着眉头“烧点艾草,不然太呛人了” “你出去走走”兰迪斯转头笑道“晚上再回来,漆味就散了” 召唤师找了半天,只找到兰迪斯的长皮靴,他把脚伸了进去,穿着它吱嘎吱嘎地走出王宫,兰迪斯的脚大,他又俯身把鞋带拉紧,靴底厚实且内里宽敞,让他觉得很舒服。走过铺满白雪的楼兰街道,路边行人纷纷朝他脱帽致意。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辰一手按在羽帽上,轻轻抬了抬,朝他们回了个礼。 “真见鬼了”他随即嘲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温儒有礼,但这礼仪充满了欣喜,尤其是在自己的国家里,在自己的地盘上。 梅杜莎女王依旧保留着身为蛇时的习性,躲进王宫的最深处开始冬眠且不见踪影。 辰转到长街旁的一间小屋,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又推开门迈入。 室内光线昏暗,简陋的家具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辰走到床边,漠然摩挲着那张薄薄的,掉毛掉得光秃秃的蓝色毯子,又捏了捏冰冷且坚硬的枕头,心头一阵酸楚。餐桌上放着两杯结冰的咖啡,与一小盘石头般的黑面包。 “客人?”辰疑惑地捏着铁勺,连着咖啡杯提了起来。 他把东西放回原位,书架上空空荡荡,辰又离开昏暗潮湿的小屋,临走时顺手带上了门。 “你在这里”辰说“我刚去了你家,冷得要死,你冬天都不生火的么?” “看海有什么好看的?”他又机械地问。 “老师!”辰掐着川枫的脖子左右摇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川枫笑着拉开他的手,抓着辰的臂膀,把他拉到自己的长腿间,从背后抱着他,两人坐在礁石上,静静看着海洋。 “你来王宫里和我们一起住吧”辰忍不住道,他心里有点难受“你家那么冷,盖的被子又那么薄” “兰迪斯的靴子?”川枫微笑着问道“很舒服吧” “嗯,你……”辰又抗议道“你来……”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好徒弟”川枫伸手摸了摸辰耳边的碎发“你看,海洋快要结冰了” 辰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去,川枫拉起他的手,让辰掌心朝上,继而把自己的手掌覆于他的之上,摩挲了几下,辰感到一阵冰凉。 “好凉”辰揉着川枫凝出的一团雪球。 “抛出去,扔到海里”川枫示意道。 浅蓝色的海上雪花缓缓飘荡,海水仿佛在这寒冷的季节中变得慵惰而粘稠,懒洋洋地缓慢起伏着,辰竭力把雪球扔出,它闪着温和的蓝光,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进离沙滩不远处的海面,溅起几点水花。 从它落海处开始,“叮”的一声,白茫茫的冰层蔓延开去,瞬间扩散到远方的海平面处,把整个大海冻住了。 “漂亮……”辰赞叹道“这一手真漂亮” “它本来就要封冻了,我只是加了催化而已”川枫拉着辰下了礁石,两人朝楼兰城内走去。 兰迪斯与他的侍卫们已把王宫装修完毕,破烂的旧屋初具规模,松漆的气味也消散了不少,但还是有家的感觉了。黑风在壁炉内整齐地架好柴火,红色的火苗温暖旺盛,长桌上摆放着辰的昂贵餐具。 这是他们三人第一次正式聚于一处,吃一顿正经的晚饭。 “我自己来”川枫微笑着接过辰叉到他盘子里的松仁烤鸡。 “你今天有客人来么?”辰好奇地问道,又亲手为他斟满新鲜的牛奶,乳白色的洁净鲜奶在金茶杯中荡漾着,令人舒适而食欲大开。 “明天,我要带他上山去”川枫朝兰迪斯说“过完新年我就要走了,必须在离开之前,把能教的都教给他” “可以”骑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我能教给他的太少了,在魔法领域中简直就是个……” “大约需要一周时间”川枫善意地打断了骑士的自我嘲讽。 “怎么解决盐之桩的污染,我可以陪你去,老师” “不,不需要”川枫温和而又坚决地拒绝了辰的提议。 “我可以使用大封印术,再把绿之意识带去……” “神力结晶离开喷泉已不再起作用,你收着”川枫答道“大封印法只对活物有效” “小悦说大封印法可以对一切存在……” “谁是谁的老师?”川枫微有不快地说道。 辰只得噤了声。兰迪斯尴尬地切下一块熏牛肉,放在学徒的盘里。 “我怕你死了”辰难过地说。 “不会的”川枫微笑道“我保证不会,解决了事情以后,我就回来” “别忘了,你还要帮师父追个小受回来”他神秘地朝辰眨了眨眼,后者才放下心来。 他把杯中的牛奶喝完,用餐巾擦了擦嘴,朝兰迪斯优雅地欠身。并谢绝了辰为他在王宫内布置一个温暖房间的提议。转头离去。 “明早我来接你”川枫道。 清晨兰迪斯把一应生活物资为辰亲手打点好,并送他到王宫门口。川枫依旧背着他的机械大剑,一手胳膊抬起,倚在王宫前的庭柱上,两脚交叉,手指在洁白的柱子上叩着,姿势帅气无比。 “走吧,小色鬼”川枫笑道,拉起辰的手,朝兰迪斯作了个“放心”的手势。 川枫带着他的小徒弟沿着水渠缓慢朝上走着,时有楼兰城民到河边敲打冰砖,再一车车地拖回去,以火灼烧令其化冻取暖。辰朝他们举帽微笑致意。 “上来,地滑”川枫微微伏下身子,背着辰开始爬山。 “算了,我自己走”辰脸一红,挣扎着要下地。 “怎么,瞧不起师父?”川枫笑道。他的剑士靴底部刻有尖锐的凸起与凹槽,区别于兰迪斯的骑士靴长期踏蹬所用,更方便在雪地里徒步行走。 事实上剑士这一职业的配备也是步兵类的战斗所需。他沿路上山,脚步沉稳,竟是没一次打滑。 “你还记得,在奥德赛王宫里……” “假山后面”辰接过话头,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这个猥琐的老头” 川枫笑道“你那时能猜到,我们现在会以这样的关系一路爬上楼兰城外的雪山么?” “猜不到” “嗯”川枫点了点头,辰呼出的热气令他耳朵略有点痒“我也猜不到” “宿命是件无常的事……”川枫又说“所以某天当你遭遇了不可接受的事。切记我们今天的这句话” “你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未必便是最糟糕的结果……”他背着辰上了半山腰,放眼望去,远处蒸汽升腾,有一眼硫磺泉突突地冒着烟。 山腰中央的平地,约有半个练武校场般宽敞,平台边缘处稀稀落落地扔着破碎的废石料,那是当初辰指挥着民夫们开挖,清理水渠时制造堤阀的材质。 川枫拉开一间歪歪斜斜的,以松桦木搭起的小棚屋,它曾经是工人们临时的栖身之所。 “我们就住在这里,半个月”川枫接过辰从行军背囊里掏出的棉絮,抖开并铺在有点潮湿的地板上,随手于空气中一扬,肉眼不可见的水汽便朝他身周涌来,棚屋内的潮气聚集于掌心,凝结成一团水球。 如果说世间有什么比兰迪斯吃豪华大餐更浪费的牛嚼牡丹花行为,那辰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崔恩这个白痴了。 川枫所知晓的故事,知识,技能就如浩瀚无匹的海洋一般,在雪山上的每一分每一秒,辰提出任何问题,都能收获从未有过的欣喜。他曾经佩服过崔恩的箭技,认为他是一个天才,现在召唤师唯一的念头只认为他是一个智障。 若让川枫教他十年时间,辰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站上魔法与武技的巅峰。而崔恩只学到那点拉弓搭箭的皮毛,这怎令人不觉得……岁月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与你不一样”川枫对此的解释只是淡然一句带过。 “你是天才,好奇心旺盛,且学习所得的知识迫不及待地便想把它付诸实践”川枫温柔地摸了摸辰的头,师徒二人面对面坐于小屋内的毛毯上“而实践是提升技能熟练的最快捷方法” “继续我们的话题”川枫看了辰一眼“困了?” 辰摇了摇头,略有点胸闷,川枫伸手取过毛毯,盖在二人身上,随意背靠木墙。 “信仰绝非愚民,如果某个教会把它朝愚民化发展了,必然会走入误区。”川枫温柔的男性声音为辰讲述着他对宗教的理解。 “这也是我建议楼兰开拓一个新教派的出发点” “温饱时不会有人愿意供奉神的”辰反驳道。“他们只顾着自己” “不”川枫否定了他的看法“你所说的现状并非温饱”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温饱后的再索求,创世三大法则之首,饱食安身。动物获得生存必须的条件后,便能获得满足,但人则不是,七原罪迫使他们追求更多” “此时对神的信仰便打开了原罪的缺口,为人类无止境的贪婪与欲望找到了一个宣泄点,曾经的七大神明……” “我知道七神”辰蓦然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炽羽告诉过我,有奥菲斯,耶米拉……” 川枫连连示意他不要兴奋过头“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七神,亲爱的徒弟” 辰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两人乐了一会,川枫才继续说道。 “信仰之心将达成信仰之力,归根到底就是人类净化后的欲望,这种欲望表现于对物质生活的追求,神把它揉合后再度归还于人类,转化为精神上的满足……” “所以我得供奉一个什么神”辰点了点头“等到楼兰富饶起来,大家才不至于……” “是的,你明白了,这很好”川枫欣慰地答道。 “但戴洛已经挂了,我上哪找神去?”辰又疑惑地问道“我去把小悦请到楼兰来蹲着?他不会愿意的” “不不”川枫答道“你说的神是指‘法相’或是‘真身’” “而我说的神是指‘神格’”川枫在辰迷茫的目光中说道“神格存在于每一个信仰它的个体内心,说到头来,转化信仰之力的主宰,便是人类自己……” “我不明白”辰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不明白,总有一天能明白”川枫微笑着说“这就是神使必须经历的认证程序,只有当你理解了神格,信仰之力与信仰之心,神力这四者的概念” “你才能真正成为神使”川枫缓慢地说道“就像我这样” “三大法则都基于第一法则而延伸,饱食,生存之间的关系,决定了神怜世人与天道不仁两者的存在,所以换句话说,神是依赖于信仰的存在而存在的” “第二法则与第三法则呢?”辰忍不住又问道“神怜世人我知道,天道不仁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亲爱的徒弟”川枫嘴角现出一抹温暖的微笑“神怜世人不是简单的悲悯,也不是同情,或是施舍,赠予” “而是如戴洛,小悦他们那样,才是真正的‘怜’” “我不明白”辰皱着眉头道。 “你不需要明白,事实上我也只窥见了第二法则的一部分……”川枫叹了口气道“三大法则若你都能领悟……你就成神了” 他伸出手指神秘地在辰面前摇了摇“据我所知,还从来没有人类连着逾个五六阶直接成为至高神的那种事儿” “那为什么七神创造了世界,明明是先有了他们,才有我们” “在创造人类以及一切物种之前,七神没有现在的力量,只是非常……非常普通的七个存在,能独立思考,制造点小东西,但绝对没有毁灭天地,沧海桑田的威能,只有信仰他们的人多了,神格,神力才真正的成型。” “在那之前,七神不是神,就这么简单”川枫简短而有力地结束了他的授课。为天之大陆即将开启的,不再受命运干涉的盛世,埋下了改变一切的伏笔。 第59章 护犊的雪狐 德鲁依?辰疑惑地探头朝松树脚下望去。 几个月前那棵大松树被他指使伐木工砍去了半截,留下一个黑色的树洞。不知何时树洞上又覆满了苍翠的松枝,松针上还沾着雪渣,显是有人把它搬到这里的。 辰警惕地拣起一根湿柴,拨开树洞上的遮盖物,一只浑身雪白,光鲜的动物窜出,吓了召唤师一跳。 “真漂亮……”辰贪婪地舔了舔嘴唇,转身扑向那只从树洞内跃出的狐狸。 “奶奶的!”他骂道,扑了空,摔得满身是雪。他打定主意要抓住雪地狐,做条围巾送给川枫。雪地狐光滑柔顺的皮毛在阳光下反射着银色的华彩,似与地面融为一体,唯有两颗乌黑的贼眼骨碌碌地转着。 狐狸却不逃跑,辰一步步地挨近它,同时心内暗笑它的愚蠢。 来回扑了好几次,手指都是刚刚挨到个边,雪地狐便转身敏捷地逃开几米外,辰还不算太笨,终于意识到他被耍了。恼火地立于原地。 “树洞是你的窝!”辰恍然大悟“跑吧,我看你跑去哪”随即转头朝先前的树洞走去。然而走到一半愣住了。 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树洞内钻拥着,另一只体形较小的母狐正急急忙忙地把它们叼出树洞。 “靠!这么多!”辰张大了嘴,一窝小狐狸起码有五六只,在他的背后,公狐焦急地呜鸣一声,居然主动朝辰靠了过来。 “小的皮不够”召唤师下了决定,转头望着公狐,朝它勾了勾手指。“拿你自己来换” 公狐一跛一拐地走着,突然歪倒于雪地上,像是断了气。 “回来,你在做什么”川枫推开木屋门,看见雪地上躺着的半死狐狸,后者还不断抽搐。 “别碰它”川枫善意地提醒道“它身上有病,过来我告诉你” “病就病,我给你做条围巾……”辰絮絮叨叨地靠近狐狸并弯腰“痛!你干什么!” 川枫的手指像钳子般捏着辰的耳朵,大笑着把他拉回了木屋前。 “你他妈的不知好歹的死老头!我在给你……” 辰被川枫野蛮地拍了拍脸。 “看,宝贝”川枫笑吟吟地指着雪地上躺倒的公狐,它忽然转身跃起,一溜烟地逃了。 “练剑,不许欺负小动物,围巾我记在心里了”川枫把大剑交到辰的手里,转身到木屋前坐下。 辰随口骂了几句,心里还惦记着那一窝毛茸茸的小狐狸,转头看去,八成已跑得一只不剩了。 岁寒天冻,白雪皑皑的山腰上,川枫背靠木墙,眯起他湛蓝色的双眼,两脚交叉惬意地倚着,似不是胜雪地里刺目的反光。辰身体微屈,运劲于齿,把他的机械大剑左右轮转,手腕灵动,已不复当初脱臼的熊样。 他在这化雪天里只穿着薄薄的一件贴身白衬衣,足足挥了一千次,早晨过去,日正当空,偶有几片云覆于他们的头顶,小雪又纷纷落了下来。 “行了”川枫挠了挠头道“掌握力量的运用方法,以后每隔几天要蓄意锻炼一次” 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把大剑扔在木屋的一侧,脱下单衣,蹲下地抓了把雪团,在身上反复摩擦,冰冷刺骨的雪晶激得他汗毛直竖,畅快地喊了声,摇头甩掉湿漉漉额发上浸着的汗水。 “快过新年了”川枫脱下剑士靴,扔在一旁,走上前去一手搭着辰的肩膀,带他沿着小路朝后山走去。 “你不冷么?要去哪?”辰看川枫打赤脚,索性也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扔回屋前,又追上他,一个纵跃跳到他的背上。 “哎哟,轻点”川枫差点滑倒,稳住身型让辰抱着他的脖子“师父老了,别害我闪了腰” “放屁”辰讥笑道“城里的女人们都说你是楼兰第一美男子呢” “比你家龙骑士还要帅?”川枫调笑道“过完年,就换你当第一美男子了” “你就要走了”辰黯然道。 “我保证我会回来的”川枫认真地说。“泡温泉,顺便把衣服帮你洗洗” 硫磺泉冒着刺鼻的蒸汽,川枫探手下去,念了几句咒语,池水凉了些许。辰三两下脱得赤条条地,跳进了温泉里。 “啊——”他满意地把手肘往后搁在岩石岸旁,雪花落在召唤师的额头上,随即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山林内静谧无声,偶有雪花“沙沙”作响,飘于树梢。辰略有点口渴,翻身趴在温泉边缘,伸手掏过一捧堆于地上的雪,拍了拍,塞进嘴里。 “雪什么味道?”川枫笑着问他。 “咋了?”辰疑惑答道。 “刚我光着脚踩过,你塞进嘴里的那团雪……”川枫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连连后退,避开辰要把他拖下池去的胳膊,弯身揉了团雪又抛在徒弟的头上。 “靠!”辰叫唤道,抹了把脸,游到泉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打量着川枫“算了,你那么干净” “你怎么这么干净”辰又看着川枫修长的手,齐整的指甲与温顺的眉毛五官。“果然水系魔法师都是这德行么?” “我的身体是干净的,心里却是肮脏的”川枫微笑着抬头,湛蓝的双眼深邃而令辰兀自出神。他把辰的衣服拧干,铺于石上,双手环腰,脱掉背心坐下,又除去长裤,走进了温泉里。 他呼出一口气,对辰笑了笑,朝他招手道。 “过来” 川枫让辰在他膝上横坐,抬手伸出食中二指,轻轻在辰的锁骨上触碰着,一阵酥痒传遍召唤师的全身,他不安分地动了动。曾经于连场大战后受的疤痕在他这一触下褪去,继而与皮肤同为一色。 辰静静看着川枫的脖颈,肩臂处的肌肉与温润的唇,他的躯体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他自卑,而他却在他的怀中,受水神之力的洗涤,把这延续了许久的自卑感一点一滴地逐渐淡化。 “别动”川枫似是颇为疲惫地顺着辰身上结痂的箭疮,剑疤抹去,额头处流下的汗水浸没了英气的双眉,又沿着睫毛滴下,辰抓住了他伸出的两根手指。 “算了,不用了”辰倔强地说。 “没关系”川枫笑道“让师父为你做点什么……”他的气息频率变快,似是有点不堪负荷。“别说话”他又正色道。变指为掌,沿着辰的心口摸下,覆在他小腹曾经被坩埚烫伤的那块伤痕上。 麻痒感消失,辰的疤痕也不见踪影,川枫满头大汗,海蓝色的短发垂下,他喘息着,把脸侧倚于辰的胸前。学徒心内难过,搂着他的头,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 “嗯”川枫答道。 “我爱你,师父,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辰闭上眼紧紧抱着他。吻着他的额头。 “我也爱你,好徒弟”川枫肩膀微微起伏,回忆起了某些往事“我后悔,我这辈子很后悔,做了太多错事……幸好还有你们,还有你们……”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竟是在这温暖的泉水中睡着了。 辰坐在一个树桩上,呆呆地看着小木屋,虽是与川枫在这度过了半个月,却令他感觉似是过了半辈子,兰迪斯带他走出古堡的黑暗,而面前温柔的男人在这里带他走向阳光。 川枫收拾了两人的一应物事,把行军囊,机械大剑束于背后,转身关上了房门,他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在温泉内浸泡后留下的不健康的红晕,川枫俯身帮辰穿上魔法师靴子,又为他把鞋带系紧,继而拉着他的手下山。 “你看,又是那只狐狸”川枫微笑着指向山坡的一处灌木丛,辰朝它飞奔过去。 “不用了!”川枫忍不住喊道,他的徒弟却头也不回地追着灌木里忽然显现的一丝银白之色跑去。 “我他妈看这次还抓不住你”辰骂骂咧咧地扑向矮树丛,他纯粹憋着日前的一口气,要抓住它好好教训一番。 雪狐依旧是敏捷无比地跳开,召唤师抓了个空,这次他学乖了,转身便去掏灌木丛。 摸到一个小脑袋,它咬了辰一口,轻轻的,咬得他有点痒,辰揪着它颈后的皮毛把它提了起来,果然是公狐的孩子。 它“啾啾”地叫了几声,奶声奶气的,小狐狸跟雏鸟没多大区别,两脚在空中蹬了蹬,山坡上又有另一只母狐松了嘴上叼着的一只兔子,奔到离辰与川枫的不远处,背上毛发根根竖立,躬起了腰,四爪不安地抓进雪地里。 “不要伤害它”川枫提醒道。 “知道了”辰头也不回地答道,又炫耀地提着那只小狐狸,朝公狐晃了晃,勾勾手指头。 川枫驻足不前,不禁好笑,他一时好奇,也想看看这次狡猾的狐狸要以什么方法脱身并保全一家。 狐狸跛着脚在离辰不远处绕了几圈,没了办法,似是期待他过来抓它。 “你那套已经用过了,不时兴了”辰把小狐狸放回它们的窝里,扬手道“过来?我看看你怎么办?” 公狐探头到后足处,咬了自己的脚一口,忍痛拖着畸形的足踉踉跄跄地缓慢奔跑。 “这花样玩得像”辰笑着停步不前,公狐来回绕圈,“呜”了一声,像是在喊“来抓我啊” 辰没有再上当,公狐又低头到腹部撕咬,抬头时满嘴银白色的狐毛,它撕开了自己小腹上的一块,流出鲜血。 “好了,辰!走吧!”川枫道。 它摇摇晃晃地朝坡上跑去,辰疑惑地微微伏身望着,那确实是血,它拖出的一道血线染红了雪地。 “不会吧,这么舍得下血本啊”召唤师把手伸到腰袋里,掏出一把干草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过来我给你敷敷” 公狐却以为他仍不愿放过自己的一窝小狐,悲鸣一声,趔趄着折回,到得不远处,又朝自己另一只后腿咬去。 川枫色变,上前拉着辰朝雪地狐跑去。他们都清晰地听见了骨骼折断,细微的“咔”一声。 母狐如得大赦,如离弦的箭般朝灌木丛中射去,辰回头看了它一眼,它正忙碌地把一只只小狐狸叼出来。 “骗人的,师父”辰笑道“流了一点血而已,你看它还精神得很” 公狐两只脚在地上拖着,以前足支撑起身体,又朝山坡的另一边飞速爬去。 看到这动作,川枫也哭笑不得。 “狐性果然很狡猾”川枫道,目送它消失在山坡的另一侧。 辰挠了挠头“不跟他玩了”转身正要离开,公狐从斜坡后探出头来,“嗷嗷”地叫了几声。 “别去了”川枫伸手去抓他,却抓了个空。 “我给它敷点药”辰绕过背风的一面,狐狸趴在地上,小腹下滢开了一滩血,他突然兴起要把它收作召唤兽的想法。 “这么聪明的狐狸”辰默念召唤咒文,手中浮现大封印法的符阵,朝雪狐探出手去,川枫在他背后追了过来。 “它没事吧”川枫担心地问“我来治” “没事,它装死呢”辰心不在焉地答道“等我封印了它再敷药” 碧蓝色的魔法阵飞向雪狐的身上,却似受到一股排斥,楞是融不进去。 辰诧异地蹲下,抓住它的前足,把它翻了个身。 “它已经死了”川枫道。 “哦”辰抬手把依旧半张着的狐嘴合上,它的嘴角流出污秽的唾液。他又把雪狐被撕开的小腹处,流出的白色的大肠塞回腹腔内。 “你看,人活着,很容易就会犯错……”川枫缓缓道。 辰用手在湿润的泥地里掘了坑,把它埋进坑里。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你会这样……保护你的孩子” 他揉了揉眼,拉着川枫温暖的手,跟着他走下山去。 第60章 辞旧夜·新生黎明 辰在兰迪斯的脖颈上吻了吻,拉过椅背,坐在黑风为他临时垫好的三个抱枕上。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兰迪斯笑着把煎蛋与火腿并到学徒的餐盘里,又为他的金杯中倒满滚热的黑咖啡。辰坐下时嘴角微微抽搐,指了指奶壶,兰迪斯送到他的面前。 “女人,过来吃早饭吧”辰朝站在椅子上,踮着脚尖把干燥的红葵挂于厅堂一隅的穆提娜道。他换了个坐姿,又抽了口冷气。 “谢谢”穆提娜接过糖罐时,碰到兰迪斯的手指,脸刷一下变红了。 辰疑惑地看着大窘的兰迪斯,最终还是没问出什么。 “我去找川枫……”辰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咖啡几口喝完,用餐巾擦了擦嘴。 “得让他住进王宫来,外面的小屋太冷了”兰迪斯若有所思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辰摇了摇头“我带着黑风去” 召唤师裹着他的风衣,扶正头顶的羽帽,背后跟着他的奴隶——楼兰城大将军黑风。 “这帽子很合我心意”他朝路人回礼,同时压低了帽檐,转身朝黑风神秘地笑道“谢谢你” “您与川枫大人……越来越像了”黑风搜肠刮肚,终于想到最实际的赞美词。半奉迎,同时也半是真心,因为辰转头露出的微笑确实与川枫有几分神似。 辰对这真诚,朴实的赞美很是受用,兰迪斯与川枫都是他的偶像,好吧即使他常常不愿意认为自己崇拜那只种马,但仍不得不承认,他的两名师父都是完美的,一者刚强得完美,另一者则温柔得完美。 以至“像川枫”成为了对他一直以来努力的肯定,令辰心花怒放。 “你在这里等”他低声交代道,几步走到川枫的屋门前,要推开房门,甚至已想好了面对固执的师父,该用什么说辞才能打动他,让他搬进王宫里去。 “该杀的时候,就必须下手,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的那一刻,若是优柔寡断……” 辰依稀听到川枫的话语隐约传来,他楞住了,又有客人? “辰?”川枫的声音让召唤师毅然推开木门。 房内依旧是昏暗的,毛毯潮湿地堆在石床最里面,桌上两杯兀自冒着热气的咖啡,蒸汽在微弱的光线里像是女妖的歌,萦绕而不散。 他抬眼望向川枫,川枫也凝视着他,湛蓝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辰把握不住的复杂神情。 “师父……”辰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你刚在和谁说话?” “很好”川枫微笑道“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他为辰问出了这个问题,而不是把它藏在城府中发自内心地欣慰。 “现在不能告诉你” “你……”辰为这令人发指的答案而抓狂地叫唤道“别以为你是师父就了不起了!” “这客人是谁?你要让他杀谁?你要杀谁?上次我来的时候你这里就有两杯咖啡……” 川枫吻了吻辰的额头,结束了啰嗦徒弟絮絮叨叨的问题。恍惚听到耳边有奇异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架上弓弦的声音。 “别紧张”川枫好整似暇地说道,拍了拍自己的风衣长袖,转身在小圆桌旁坐下,又朝辰作了个“请”的手势。辰只得讪讪地跟着过去坐好。 “没紧张”辰扁着嘴道,端起川枫示意他喝的杯子,凑到唇边,杯沿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像是青草味,依稀在哪闻过。 “想我了?”川枫微笑道“来聊天的?” 这句话令辰想起了来此的目的,他一语不发地转身,开始收拾川枫的铺盖枕头,把毛毯卷成长条,又把枕头塞了进去。 “喂你要干什么!我就这点东西了,你连穷鬼师父的唯一财产都不放过么” “好徒弟!喂!不要动书架上的东西!”川枫手足无措地拉着辰的衣袖“你的坩埚比我高级,不要拿了” 辰把卷好的铺盖掂了掂,轻飘飘的,几本书,两个缺了口的咖啡杯,茶盘,两把铁茶勺,一个坩埚与搅拌棒,枕头毛毯,还有一双木鞋,游学导师,大陆魔法职业的最顶峰者,所有财产就只有这点东西,他抱着东西出了门,不顾身后川枫的阻止。 “黑风,把这些搬回王宫去”他把行李扔给奴隶乙。 “等等等”川枫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 “你要怎的”辰转身两手叉腰怒斥道。 这个滑稽的姿势引得川枫大笑,他捂着肚子蹲在墙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他见到辰威胁似地抽出《逆世界之书》,忙大声告饶“好好!我跟你回去,不要激动!” “把我的东西放在这里”川枫好不容易忍住笑,扶着墙站直了身子“王宫有生活用品,这些就放在屋子里,行?” 辰想了想也对,让黑风把师父的家什放回原处,紧紧地拉着川枫的手,把他拖走了。 “你刚才笑什么”辰烦躁地问道。 “你……叉腰的动作好像女人……轻点!师父老了!经不起经不起!”川枫在大笑声中又连声讨饶,一师一徒追赶着向王宫跑去。 黑风默默把毛毯铺好,拍了拍川枫用过的,冷硬的枕头,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射入,他转身朝着黑暗潮湿的墙角跪下,虔诚地行了个礼,转身叹气,随即出门。 离新年还有三天,城内四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这是纪元式的新年,也是新国度的第一个日子。 “千年前还有神诞日,纪念七神创世的日子”川枫点了点头,为辰舀到他碗里的洋葱汤表示谢意。 “自从流星之战,耶米拉被驱逐后,神诞日就再没有人庆祝了” “所以说,人类背弃了神”兰迪斯浑厚的声音说道。 川枫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戴洛的神殿你们打算于何时建造?” 辰忽然想起一事“戴洛的模样我都没见过,怎么为他塑像” “或许……”川枫放下汤勺,想了想笑道“我们可以在神像的面部施展一个小魔法,让人觉得他,英俊且朦胧” “就像你这样”兰迪斯插嘴打趣道。 “不不”川枫连忙谦虚。 壁炉内的柴火燃烧得旺盛,在这寒冷的夜中散发出暖意。穆提娜亲手布置的节日装饰贴于墙上。飘带下的红葵鲜艳且浪漫。 夜渐深,楼兰渐入梦,辰在兰迪斯怀中翻了个身,不安分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又下雪了”他说。“老师的房间放炭盆了么?” 兰迪斯笑道“放心吧,他能照顾好自己的” “你没吃醋吧,种马”辰嘲笑道,又摸了摸他的脸“我跟他之间没有那么……” “当然”兰迪斯微笑着说,大手覆在辰的手背上。龙骑士吻了吻他的扈从,坚定的臂膀一如昔日,从未改变。“他是一个落寞的老人,我不介意你多关心他一点。” “你知道了?”辰轻呼出声。 “我猜的”兰迪斯说“看来我猜对了,他果然是迈普大师……” “你第一次在奥德赛闯祸前,他就告诉过我,要去找他离家出走的徒弟,他在大陆上足足找了一年……”兰迪斯的话中似有悲凉之意“前几天又对我说,在离开楼兰之前,能有一个新的徒弟、继承人,他觉得很欣慰” 辰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多穿点”兰迪斯也不阻止,只是取过自己的毛衣不由分说地套在扈从身上。大号白绒外套过长的下摆令辰看起来甚是滑稽,他略觉不耐。 “你睡,我马上回来” 于是兰迪斯安然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辰赤脚踩在地毯上,还未走出卧房门口便听见兰迪斯平稳的齁声。 他不禁好笑,沿着走廊朝川枫房间走去,一路上顺手盖上了两侧的油灯罩。 “黑风那个笨蛋,也不知道省点……” 辰推开了川枫卧室的门,他的师父已平躺着入梦,炭盆冒着微弱的火光,他顺手往盆里加了点松枝,把它烧旺,又上前看了看熟睡的川枫。 他的眉英气修整,睫毛浓密且带着男性的温柔感,嘴唇曲线柔和,皮肤白皙。修长的手臂与肩膀从被絮下露出,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流水般的健美,无可挑剔。辰把被子为川枫拉上了点。 桌上放着一个用枫红色碎花棉纸精致包装的小盒,上面还绑着丝带。辰莞尔把它拾起,在耳边摇了摇,里面象是有几小块东西。 是女人送给他的?还是他想送给谁的?辰按捺下好奇心,把它放回桌面,回了自己房间,掀开杯子,把冰冷的手脚贴在兰迪斯身上,骑士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声,把辰搂进怀里睡了。 “昨晚睡得好么?”辰忍不住想问他桌上的小盒,但还是忍住了。 “好”川枫抬头朝他笑了笑。翻着桌上的报告。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川枫想起一事,哭笑不得地翻拣出那把脏兮兮的凤凰魔法杖,一大包钻石币,放到长桌上,兰迪斯放声大笑起来。 “你就要走了,这都是给你当盘缠的!你要去绿之城……”辰涨红了脸,拣起川枫拿出来的东西使劲地往他的随身包内塞去。 “停停停——!”川枫忍着笑,又把《逆世界之书》从兜内掏出,放到桌上“好徒弟,师父心领了,这召唤书我也不能用,还是放你身上,放你身上,乖,听话” “可以召唤出你想见的那个人,有他在你就不会有危险……”辰不由分说地与川枫推来推去。额上青筋暴露。 “辰,咳,听我说,你俩先别忙着推东西,川枫还有一段时间才走……晚上的庆祝会准备得怎样了”兰迪斯问。 “差不多了”川枫走到殿门口处,看了看天色,除夕的夜空出乎意料的干净,万里晴空无云,几日前的雪也已化尽,干净的地面微有湿润,军队从雪山上移植到城里的行道树——松柏均是青苍向荣,全城一片和乐安睦之意。 “先过完今天再说,我在广场上等你们”川枫笑着转头朝兰迪斯与辰鞠了个躬“我的王” 楼兰中央的广场被清出足可容纳近万人的空地,龙之军把柴火堆在广场中央,燃起篝火,从天之大陆迁徙而来的艺术家们在广场四围纷纷落座,抱着他们的乐器。吟游诗人放声高歌,颂赞赤龙王的丰功伟绩,与楼兰的建成。 百姓们身着能找到的最华丽的衣裳,进入广场参加这除夕夜的狂欢。 “小悦要是在就好了,他该最喜欢这热闹”辰情不自禁地赞叹道。烧烤的火焰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幸福在彼此间传递。 从西港处运来的鳗鱼,章鱼被放在铁丝网上,油滋滋地冒着热气,孜然,黑胡椒与八角的香料气味充盈着整个会场,令辰与兰迪斯口水直流,又有人烤着熏腊羊腿,松火明黄色于乐音中交织起一幅浪漫到了极致的夜会画面。 冬青琴与手鼓的声音传来,女人们,男人们,孩子,挽着手跳起布罕族独有的舞蹈,一个挽着另一个,有节奏地踏在鼓点上,筑起长龙环绕着广场,欢呼声淹没了篝火,音乐逾加大了起来。 穆提娜脸上满是热泪,在另一处朝兰迪斯高喊着什么,鼓点加快了频率,舞蹈变为狂欢,她跳下场中央的木台朝兰迪斯奔来,半路上有布罕的女人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进她们的队伍中。“川枫呢?”辰茫然在这欢乐的海洋中寻找着自己孤寂的师父。 “川枫!”他放声喊道,穆提娜被女人们拉着转了一个大圈,经过他们身边,挽住了兰迪斯健壮的臂膀,把他拉进舞蹈的队伍中,瞬间消失在人海里。 “见鬼了”辰转头想跟兰迪斯说句话“靠!种马哪去了!” “那是辰殿下!我们的神使大人!”有人高呼道,吟游诗人纵声赞美,乐师们默契地停下弹奏,继而另一首类似赞美诗的和缓音乐响起,场内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歌曲婉转嘹亮,直达天际。 他识相地掏出《逆世界之书》,微笑着把手按于扉页上。 一声清啼划过晴朗的夜空,阿迪司拖着炽红色的真火冲天飞起,在楼兰城的高空中盘旋往复,唱起凤凰的歌。 他的召唤术把除夕夜的气氛推上了高 潮。城民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重重朝他身边挤来,想摸一摸,触碰他们的神使。 辰昏头昏脑随着人群被挤过来,又挤过去,最后终于有一只温柔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场边。 失去目标,却热情依旧高涨无比的楼兰人则借着醉意哄闹不休,完全没察觉到神使已溜了。 川枫在辰被挤得乱七八糟的窘相前捧腹大笑,并把铁钎交到徒弟手中,上面串着青椒,烤章鱼须与腊肉。 待得辰吃完,他又翻开风衣的衬里,让徒弟擦了擦手,拉着他走进场中央,朝边缘处的乐师队伍吹了声唿哨,他们齐齐停了。 “跟我念”川枫微笑着说,示意辰站在他对面,民众自发地让出一大片空位,围于最前排处的人矮身盘腿坐于地上,抬头看着这英俊的两师徒。 川枫修长的身影在火光下如桦木般英伟,而辰站于背光处,羽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又如暗黑神祗般神秘。 那是一种带着黑气的英俊。 “他们要做什么?”穆提娜挽着兰迪斯的手好奇地张望。后者茫然摇头,隐隐觉得辰有种陌生感。 川枫伸出两手,虚按于身前,继而缓缓分开,平托向天,口中念颂,辰跟随着他的动作,那手势温文优雅,直似指挥着大地苍生的一首华丽乐曲。 “火之光,引领尔等穿越黑暗;星之光,照亮尔等心中希望;月之光,开启魔力之源……”川枫温柔的声音与辰慢了半拍的唱颂应和于一处。 “日轮之光,光辉同照尔等,驱散长夜,驱赶黑暗……” 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卷起了辰与川枫各自的风衣,一者洁白而一者深黑,有如创世时对立的光明与黑暗双生神祗。 “光辉之创世!”辰与川枫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高喊出了最后一句。在轰雷般的欢呼声中,楼兰上空倏然出现光芒万丈的耀目符文,上古“光”字咒言绕着它的中心线缓慢自传,照得每一个人的心中充满温暖。 王宫顶端的守夜人在这一刻拉动巨大的古钟,“当”“当”。 兰迪斯挣开了穆提娜挽着他的柔弱臂膀,排开人群,朝辰挤去。 召唤师微笑着,抬头望向光辉之创世的符文,它圣洁且庄严,照亮了他心中的一切阴霾与潮暗。 “当、当、当”钟声的巨响宏伟而钝越,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辰!” “兰迪斯!”辰投进挤到身边的龙骑士怀抱里,双手搂着兰迪斯的脖颈,两人一同抬头看去。 “当、当”钟声一连响了十二下,上古光系的符文消失,新的一年到来了。兰迪斯在最后一响钟声来临前,低头给了辰一个长吻。 跨年,楼兰新生。 待得四唇分离时,辰笑着转头,要与川枫说句新年快乐。他却已不在原处。 “川枫呢?”兰迪斯张望道。 “不知道”辰惆怅答道,双手下意识地插进衣袋里,摸到不知何时被放进去的一物。 他把它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礼物盒,用碎花面纸细心地包裹着,解开上面捆绑的十字型丝带,里面是三块香格里拉买来的酒心巧克力。 川枫走出了楼兰城,新年伊始的夜风在他身后卷起,并追随于他修长的身影离去,在黑暗中,他的背影如一棵倔直的桦木般挺拔,屹立。 千年过去,即使无数回忆在潮生云灭中散殆,他的温柔与执着,仍保持着圣焰将军府邸前,主持完小悦与阿加斯婚礼的那一刻。 他在沙漠的边缘处驻足,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战场不会在这里”他缓缓道。 一马平川的沙漠上,布鲁克曼苍老且疲惫地走来,在永夜中现出孤独的身影。 “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布鲁克曼答道。“该死的就得死了,这世间纠缠太多”他滑稽地鞠躬,头顶的双脚帽碰到靴尖,掉了下来,他又挺直身体。 “你连几天都不愿意等……”川枫仍是微笑着说道。 “你有徒弟,我没有,连唯一的儿子也离开了我……”布鲁克曼摘下小丑面具,把它扔在沙上,风卷着细沙把它埋没。 “死了好,死了干净”他从怀中摸出水晶盒“还好没怎么浪费……剩七张……”布鲁克曼咕哝道。 “开始吧”川枫反手抽出背后机械大剑,扣指一弹,大剑发出痛苦的悲鸣,响彻夜空。 第61章 龙的战争 “梅杜莎女王呢!去找梅杜莎女王来!那是龙啊!”辰抓狂地叫着,“兰迪斯!我操你妈!让娜塔莉亚去帮忙!我的师父要死了!” 布鲁克曼的魔法牌一张接一张地抛出,光,暗,火,雷,木,地,风七种元素潮卷肆虐于沙漠上空,蓝龙长啸一声,快速而模糊不清地吐出一连串音节。 “辰!” “让娜塔莉亚去……”辰尚未喊完,脑后便遭了重重的一记钝击,眼前一黑,摔倒在王宫前的台阶上,额头鲜血直流,身子沿着白玉台阶缓缓滑了下来。 龙咆哮响彻夜空,黑风抱起辰,惊惶地寻找着空气中那一丝扭曲的身影,兰迪斯箭步奔上前去,感觉与什么无形之物擦身而过。 骑士作了决定,转头奔向落地的黑龙,翻身骑上她的背脊,朝布鲁克曼与蓝龙的决战之地飞去。 荆棘从沙漠中蓦然生长,交织起充满尖刺的囚笼如一张大网般罩住了左挣右突的娜塔莉亚。她一口龙炎喷出,从荆棘网内冲了出来,继而仰天长啸。 “这就是你的帮手么!”布鲁克曼甩出最后一张魔法牌,金色的光芒闪耀了战场,利箭从天空彼端倏然现形,把漆黑的沙漠方圆万里照得白亮。他急退一步,避开蓝龙的一口冰晶龙炎,闪过川枫拍下的利爪,身形在宏亮的咒文声中不断拔高,直与蓝龙等齐。 兰迪斯已全然懵了,眼望厮打于一处不停翻滚的两只龙,一蓝一绿,在光系魔法的照明中掀起了滔天黄沙。 “我插不上手了”娜塔莉亚似乎早已料到布鲁克曼会化身为绿龙“龙族之间的决斗不允许旁观者插手,这是龙神订下的法则” “你回去!”兰迪斯双手握拳,分于身侧,大喝一声,缺月五光铠瞬间覆盖了全身,他抽出腿边的两把短剑,如一颗血红色的流星冲向巨龙的战团。 “兰迪斯!”娜塔莉亚惊得变了声调,扑上前去,战团外却泛起光芒,它似是撞上了龙神的法力护盾,被激得直飞出去,摔在沙地上。 绿龙嘶鸣着收了翅膀,一爪按着蓝龙的脖颈,长满倒刺的长尾缠住了蓝龙的巨型外体,继而抽身一拉,晶莹的鳞片随着殷红的鲜血激喷而出,洒了冲到近前的兰迪斯一头一脸。 但绿龙身体倏然一僵,紧接着剧痛令它长声嚎叫,兰迪斯把短剑插进了它后足的股沟根部。 “回去!”蓝龙咆哮道,猛地一甩,把绿龙连同挂在他身上的兰迪斯甩向楼兰城,它轰然落地,压得兰迪斯眼前发黑,浑身骨骼爆响。没等布鲁克曼挣扎着爬起,蓝龙又带着漫天血雨扑向了它,尖锐的利爪一拍,把它拍倒于地上。 “川枫!”兰迪斯在地上挣扎着,咳出一口血,蓝龙转头朝它喷出一滴晶莹闪光的蓝色液体,浸透了骑士的全身,他被压得粉碎的大腿骨开始自动愈合,兰迪斯抬头,瞳孔中映出绿龙奋起咬住了蓝龙的脖颈,再次压在它的身上。 蓝龙愤怒地仰天轰鸣,震得楼兰城内近十万人耳膜生痛。所有人惊恐地望着这一幕,两头龙翻滚着压倒了城门处的近半里城墙,所经过之地建筑轰然垮塌,留下漫天烟尘。 “不要插手——!”蓝龙的声音从城外传来,它终于成功地把绿龙拖到西港处,大海潮汐倏然猛涨,水神的湛蓝光辉从海底扑出,星星点点投向川枫的龙驱内,修补着它破毁被撕开的鳞片,与漫天挥洒的龙血。 布鲁克曼奋力挣扎,一尾拍于结冻的海洋上,碎冰四溅,它前足紧紧揪着川枫的龙颈,一同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最后的魔法牌——The sun 发出的圣洁光芒仍停驻于天空,照亮了楼兰城,黑色的海面上色泽忽地变得明亮,一丝鲜红色如丝带般飘上海面,缓缓浮荡。龙血蔓开的海域被逐渐侵蚀得暗红,海域不安分地,如摇篮般地晃着。 瞬间怒吼破开了平静的海水,绿龙冲天而起,朝天际飞去,它的身周卷缠着碎冰与狂风的龙卷,一路尾随。两秒后,蓝龙咆哮着从海底直射上天,紧追着绿龙不放。 魔法牌埋下的陷阱在布鲁克曼溃逃时发动,光箭似得了某种潜藏的号令,箭尖齐齐转向某一点,下一秒,天空中炫目的光芒消失了,箭矢无声无息地全数插入了蓝龙庞大的躯体。 它哀嚎一声,四爪同时伸出,死死地抓住绿龙,不让它抽身离开,天空中的光源只剩一轮残月,它破碎的身体与稀稀落落的鳞片在月光中逾发显得可怖,狰狞。 “你还在等什么——!”蓝龙绝望地咆哮道。 两头巨龙翻滚着堕下,却在半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停驻了,仿佛时间之神伸出他的手,抓住了来回摆动的钟坠。 川枫与布鲁克曼,绿龙与蓝龙同时保持着撕咬,搏斗的姿势凝立于半空,月在它们的身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在那银白色的月光中,它们留给楼兰城十万人的最后印象便是那漆黑的剪影。清晰的,仰首咆哮,震天怒吼时的黑色轮廓。 兰迪斯仍未清醒过来,只听耳边响起“嗡”的一声。 拖着闪耀月光的匕首从城墙的最高点飞出,如流星般朝凝固于半空中的两只龙飞去,黄昏之十二乐章,千年前传承的半神器,暗杀者的终极之匕穿过了蓝龙的背脊,从它的胸口透出,余势未尽,穿透了布鲁克曼的逆鳞。 扎进了逆鳞下跳动着的龙的心脏。 绿龙如探照灯般的闪光龙眼先是一黯,继而无力地垂下头去,龙的瞳孔扩散,神采消失。 “儿子”它努力地从喉嗓中挤出最后两个音节,音量微弱却又清晰,接着时光恢复了流动,月在天边敛去,绿龙与蓝龙纠缠着摔了下来,发出轰然巨响。 在这震动中,辰醒了。 布鲁克曼的龙头朝下,撞断了脖颈,斜躺于地面,龙眼仍圆睁,朝着楼兰的方向,蓝龙挣扎着爬开两步,又摔倒,小山般的身体微微起伏,被光箭刺伤的皮肤下血如泉涌,蔓开了湖泊般的粘稠血液。 它转头抬起龙爪,摸在布鲁克曼那被鳞片覆盖的眼帘上,为它合上了双眼。 大德鲁依的鳞片纷纷剥落,身体闪着绿光,无数光点从绿龙的尸身上飞出,旋绕着扑向四面八方,沙漠在一瞬间被这绿光所笼罩,继而绿得近乎透明的草从沙地下探头,生命如少女的诗歌般在短短几秒中扩散开去,直至远方的地平线上。 绿龙的尸体消失了,化为新年的第一缕清风中,覆盖了沙漠与荒野的无数植物。 蓝龙艰难地爬向海边,走过的路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师父——!”辰撕心裂肺地大喊,痛苦地朝它跑去。 湛蓝色直与碧海相溶的光华泛起,龙的躯壳不断缩小,矮下,最终恢复了人型,川枫的脸白得如一张纸,全身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裂开的伤口外翻,冒着粘稠的血。 “不不……”他阻止了辰要为他敷上伤口的止血药“师父老了……怕痛……” 他头脑中一阵晕眩,把手臂搭在辰的肩膀上。 “送我去海边” 四周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兰迪斯焦急地大喊,辰痛苦的哭声与楼兰倾城而出的一张张陌生的脸,他就在这遥远不可触摸的梦境中朝着西港缓慢前进。 黎明即将到来,而天空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启明星在海平面上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川枫摸了摸辰的脸,把手收了回来,爬上了海滩上,礁石旁停驻的一艘小船,继而睡了进去,疲惫地叹了口气。 “师父!” “别喊了……辰,死亡没什么可怕的”川枫正要合上双眼,呼吸却是一紧,似是胸口内传来频临崩溃的生痛,他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视线凝固于黑暗中泛出的乳白色光芒里。 那团光黯淡下去,旋即他也微笑着打量川枫。 “是的”小悦认真地说“你终于明白了” “真狼狈……” “还好”小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蛮帅的” “嘘,乖徒弟,别闹”川枫微笑着说,他想直起身子,却筋疲力尽,身下的小船随着海浪微微摇晃。 “对不起,小呆猫……”川枫的气息涣失,瞳孔逐渐扩散。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帅龙。”小悦缓慢地漂浮到他身边,在川枫的眉心吻了吻,他终于再无遗憾地闭上了双眼。 小悦从右手无名指上褪下那枚海蓝色的戒指,推到川枫修长的手指上,继而沉默地后退。 “送他出海”小悦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小声说。 兰迪斯缓缓上前,双臂扶着船舷,小船却纹丝不动。 小悦仿佛发现了什么,俯身到船舷边缘,伸出洁白的手,三指揪住了空气里的一物,把一枚湛青色的小圆徽章扯了下来。 徽章离开衣领的一刻,崔恩的身形于冰冷的海水中显现,他把头贴在小船上,泪流满面,痛苦不堪地闭着双眼,抽泣着,瘦长的手紧紧抓着船舷,抓得流出殷红的血。 他的头发凌乱,睁开了通红的,布满血丝的双眼,把奔到身前的辰推了个趔趄。 崔恩一语不发地走上岸,消失于夜色之中。 破晓时分的光线铺亮了楼兰西港外海,碎冰叮叮当当地互相拥挤着,阿迪司不知何时出现,盘旋于天空中唱着哀伤的歌。 川枫的小船摇摇晃晃地出海,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 “他没死,辰”小悦对悲伤的召唤师说“我回家了……再见” ——卷四·蓝龙的咆哮·end—— 卷五 火凤凰之歌 第62章 消失的尽头 德鲁伊们悲哀地驻足于各自栖身的大树上,遥望绿之城正中央的神殿遗址。 每值跨年破晓,大德鲁依布鲁克曼总会虔诚地率领所有森林的住民,于绿之城中央的神殿上举行隆重的祭典,届时百花盛开,万鸟齐鸣,树木将抽出新芽,以迎接春的到来。 母神将展现神迹,生命之光焕发,春回大地,一切将欣欣向荣。 但今年这些都已成为不切实际的妄想。 战争古树仍如被雷劈过般的焦黑,且裂为两半歪歪斜斜地倚着,唯一的连接便是树根处的一点死皮,风,火,地三系元素晶灵仍倔强地托着它,让它维持着神怒降临时,濒死的那一刻。 若说一年前的春季是幅色彩缤纷的油画,今年的春季便是颓丧的炭笔黑描。裂开的战争古木中央现出灰白色的盐之桩,盐沫不断地从中散发,扩散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融入天之大陆的生命血脉——春风河中。 天地间尽是这侵蚀生命的飞屑,尽是一片白茫茫。爱斯玲与乌德斯并肩站于盐之桩邻近的一棵大树上,遥望远方。 布鲁克曼的养女与儿子,正焦急地等待他们的父亲回家主持祭典,但数百万德鲁依,动物已等了一晚上,仍不见大德鲁伊归来。 “父亲不知去了哪,该举行新年祭了……乌德斯”爱斯玲说。 “再等一会”金发的英俊祭司遥望地平线上的那一抹曙光“父亲会回来的,相信我,妹妹” “不能再等了”米哈尔化为一只云雀,栖息于树枝的末梢“大德鲁依不在,由你代为主持,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我……”乌德斯为难地说。一缕阳光已从地平线下探出头来。 “好吧,拜托你了,爱斯玲”他叹了口气道。 “以世界树之名,行春之咏叹”爱斯玲举起手中的世界树之杖,枝头的绿叶在裹着盐沫的寒风中委顿而无精打采。 “以乌德斯·齐柏林之名,代行大德鲁伊之职,新年祭典开始”乌德斯朗声高诵道。 上百万化身动物形态的绿之城民翘首以望,今年还能有神迹么?古木枯萎,盐之桩现身,即使是绿之神殿也被摧成一片破烂,主祭人又是懦弱的布鲁克曼之子,慵懒的天才乌德斯。 “我以乌德斯之名,奉献信仰,呼唤春天的到来……”乌德斯说完这几句,心中惴惴,遥望树顶歪斜的神殿。“森林之声,荡漾吧,为春回大地而……” “不行”他黯然摇头。 “为春回大地而赞颂!”爱斯玲几乎是以坚决的音调喝出了最后一句。 战争古木仍是那颓败之像,新年的旭日升起了,它的红光从地平线的另一侧飞快地传遍大地,树木的影子先是被拖得无限长,继而不断缩短,在这温暖的阳光中,灰白色的盐之桩傲然屹立。 他们还是失败了。 德鲁伊们,野兽们没有像往年一样欢呼,兽嗥声没有响起,鸟雀们也没有婉转地鸣叫,它们只是悲哀地看着那根顶天立地的,摧毁了森林的灰白色柱子。 乌德斯双手交叉于面前,旋即飞快地分开,化为雪狼,额头上的一缕金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爱斯玲收了世界树之杖,优美地转了个身,化为羽毛如鲜血般殷红的火烈鸟,立于雪狼头顶。 一狼一鸟,同时发出新年的首声兽鸣。 那孤独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森林中显得凄清而惨凉。 淡蓝色的苍穹中,一缕几与天幕融为一体的蓝光拖着晶莹的冰晶缓慢飞来,没有人注意到它,森林的住民们黯然流泪,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开始大规模地向北方迁徙。 那缕蓝光降低了高度,于神木林中穿梭自入,找到了战争古木的树根,一头扎了进去。紧接着,水神之力冲天而起,水气萦绕着裂为两半的树身旋转而上,直达天际。 “爱尔兰斯之力!”云雀惊呼道“它回来了!” “迈普死了”又有一只紫豹缓慢说道,它仰天长嗥。 正三三两两离开的德鲁依们停下了脚步,转头惊愕地望着这一幕,风,地,水,火。四系晶灵终于再次齐聚,奥菲斯的元素之力彼此融合、调剂,无数欢快的水之精灵从虚空中跃出,扑向干枯爆裂的树皮。 “神迹!” “乌德斯万岁!”有人高呼道。兽群在那一刻纵声长啸,一传十,十传百,啸声如浪潮般扩散开去,奥菲斯的神迹再次降临,战争古木在晶灵们的修补中缓缓合上,把盐之桩关进了树身中。 生命之光于树顶展现,如一张温柔的网,覆盖了整个森林。 春回大地。 “还不让你进去?”穆提娜同情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兰迪斯。 骑士苦笑着摇了摇头,像个农夫般蹲在房外。一手捧着《逆世界之书》,翻来覆去地研究个没完。 “你说他就是怎么召唤出来的?”兰迪斯又挠了挠头。“那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叫小悦?怎么召唤的?” “不可能的”穆提娜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双手搂着膝盖,把长裙理平整,她缓缓道“不管是什么神,他已经出现过一次,能救的话早救了” 兰迪斯神色黯然道“但辰就是不明白……” 房内抛出一件物事,沉重地砸在门上。 新年伊始,城内的人们已蓄意地忘记了那场除夕夜惊心动魄的巨龙肉搏战,反正川枫已为他们做了许多事,并留下了他的水渠,商船,市集,文教以及军队改革方案,这就够了。 他本来也是要走的,不对么? 楼兰城民悲哀地参加了迈普大师那简单而隆重的葬礼,看完跨年的日出,接着各自回家吃早饭,睡觉了。睡一个节日的懒觉,这感觉倍是安福。 兰迪斯在门外蹲着,像一只忠心耿耿且被主人遗弃的狼狗。新年的阳光从洁白的窗外投入,鸟雀在花园里啁啾不停,眼看阳光在地上带着窗栏的影子一格一格地移动,移到他的脚边。 骑士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腿,又蹲下。 白天来了又去,穆提娜沿路点起走廊两壁的油灯。朝半掩着的房门靠近些许,听到辰的哭声与兰迪斯的温言安慰。 “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兰迪斯的声音隐隐传来“我没有尽到责任” 穆提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为他们把门关上。 又过了许久,兰迪斯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你”兰迪斯张大了嘴,掏出怀中的召唤书“你什么时候来的?” “哭了?”炽羽问道“不肯吃东西?” 骑士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睡着了” “噢”炽羽想了想,说“我家那只也是” 兰迪斯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黑风买来的酒”兰迪斯蹲着从柜内取出一个琥珀色的酒瓶,为炽羽面前的水晶杯倒了点,又为自己倒了点。“香格里拉的……高级货” 他尴尬地笑了笑“从来没喝过,我就是个土包子” 炽羽把杯子里的酒喝了,说“噢” 兰迪斯也学他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没有两个银币一桶的粮食酒烈” “龙热发作过了?”炽羽点了点头,对兰迪斯为他斟满的酒表示谢意。 “前段时间发过两次,辰也是两次” “我该怎么办”兰迪斯挠了挠头,问道。 炽羽愕然望着他,兰迪斯又重复道“我觉得……与他越走越远” 炽羽明白了骑士的意思,笑了笑,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把水晶杯随手搁在桌上“不用管他,走丢的猫最后会回家的” 兰迪斯哭笑不得地心想:你们都不老不死,当然可以不用管,几千年在神的眼中与一晚上没多大差别。 “戴洛没有死”炽羽迟疑半响,缓缓道。“我现在怀疑……神是不会死的” 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些兰迪斯听不懂的话,最后叹了口气。 “你能治好辰身上的龙热?”兰迪斯问道“我实在不忍心……” “不用治”炽羽微笑着说“死就死了,你尽量少召唤,能多活段时间” “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炽羽又唏嘘道“尤其像你们这样” “龙热因你与龙的灵魂维系,作为献祭的基础”炽羽想了想说“那个兰德……” “兰佛里德”兰迪斯提醒道“骑龙王” “嗯”炽羽说“他用得太多了,你注意控制次数,你的灵魂又与戴洛的徒弟……” “辰” “与辰联系着”炽羽道“龙热自然也会对他有所影响,但这……” “龙热是什么?”辰光着脚站在地毯上,冷冷地瞥着炽羽与兰迪斯“你们在喝酒?带我去灵魂之海,我要找老师的灵魂” 幻界的第九层,正逆两界所有生灵消湮后的归宿,苍茫冷清的灵魂之海,辰又来到这个地方。 “没用的,你不用找了,根本不是你们人类想的那回事”小悦坐在礁石边上,双脚浸于冰冷的海水里,遥望天边蜿蜒盘旋的怨念长龙。 “那你当初哭什么”辰倔强地说道“快给我施展那个法术,让我下海” “我是为了回忆而哭,不是为他……”小悦又说“我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说戴洛他怎么死了那么多次,还没死透,这不合常理” “川枫的许愿石第一次失效时他就该死了……”小悦又疑惑地说。 “你就那么想他死吗!”辰红着眼歇斯底里地大叫道,随即抬手给了小悦清脆的一巴掌。 “你他妈的……”辰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肩膀微微发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接着,小悦“哇”的放声大哭起来,辰转身“咚”地跳进了灵魂之海里。 上岸了会不会被还在夕之朝云,与自己当家的坐于一张桌子旁喝酒的炽羽,一巴掌拍成肉饼,或是被报仇的黑猫一镰刀挥成两半,辰已顾不得了。现在唯一支撑他的愿望便是再见他一面。 见那个永远温柔微笑,湛蓝色双眼足以融化他所有痛苦回忆的师父一面。 辰在灰黑色的死海中潜了许久,拨开一个又一个充满了怨恨的面孔,那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川枫必定是温煦的,带着冬日般柔和的笑容,他必不会如这些怨灵般徘徊,哀嚎,是的,他不会。 与上次入海时,坚定的目标不同,这次再没有连接于指尖的细线指引他的方向,辰只得茫然而盲目地在海中四处游荡。 他依稀记起,小悦曾说过一切心有不甘的生魂都会漂浮于海面,被灵魂吞噬者——那只烟龙吃去痛苦后缓慢下沉,也就是说,越干净的灵魂密度越大。 川枫会在海底……辰明白了,他控制住自己不再划水。朝下缓慢坠去。 他触到了海底洁净的沙砾,这是自上古诸神创世以来,第一个到达此处的人类。 辰转头环顾四周,不知何处而来的光芒充满了身旁,即使是寻找兰迪斯时,他仍未到过这里。 这里就是死亡的终点?辰又想起逆世界之书上最后的一行字。 消失的尽头是何方?这里就是消失的尽头? 天光柔和地撒在海底的沙层上,空间内安静到了极点,辰开口喊道。 “师父!” 却不闻任何声音,他能呼吸,也能走动,伸出一手,摸不到任何存在,只得漫无目标地在沙层上走着。 海底的沙砾散发着微弱的各异色泽。竟是七种不同的颜色,他低头看去,七色光芒混合于一处,形成白光。气氛诡异到了极点,辰抬头看,头顶茫茫,他吸了一口气,没有吸进任何东西,想往上浮游,身体却不见拔高。 辰又迷茫地走了一会。他迷路了。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样的虚空,没有参照物,开口喊,听不见声音,召唤师又抬起一只手,看不到自己的手臂,四面八方,唯有那些铺满海底的沙砾安静地发着光。辰在海底步行,时间与空间仿佛都消失了。 唯一的存在便是那些沙。他蹲下去刨着,懵懂地发现没有抓起任何实体。 走了许久,像是走了一万年,又或是两万年,也许是几分钟,辰已彻底迷糊了。 他看到某处的沙砾中央,砌着整齐的围栏,围栏中像是一个水池。 “这是什么?”辰问自己,声音甫一脱口,未曾传到耳中便消散“井?” 井栏旁树着一块水晶碑,上书一行小字,他凑近前去,看清了那歪歪扭扭的字体。 “内有贞子,跳坑需谨慎” 落款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 第63章 大德鲁依之位 崔恩只是暗夜里的孤独行者。 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有四个;其中一人很早就死了,另一人被他推了个嘴啃泥,呛了满口海水。 还有两人,被他亲手杀了。 没有人知道他何时离开了楼兰,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来到这里,崔恩横过了沙漠,又沿着春风河一路向东南,翻过横亘奥德赛与香格里拉之间的——隆奇努斯山,在绿之城停下。 他开始沿着螺旋的,刻在树干上的阶梯拾级而上。 川枫身上的最后一点水神之力融入大海之中,奥菲斯的源力得以补全,火,风,水,地四系神光托起了被黑猫一爪拍裂的战争古木,并把它缝合,盐之桩终于潜入树干内。连带崔恩抱着盐之桩而死的母亲——梅杜莎。 他的双眼明亮,背上长弓耀目,一身黑灰猎人劲装与这充满生机的神木森林格格不入,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顶羽帽。 斜斜的猎人三角帽,帽檐上插着数根青绿色的苍鹰尾羽,与辰的召唤师之帽正好配成情侣般天衣无缝的一对。 德鲁依们警惕地看着这个不断靠近的男人,与他清澈的双目对视,又不自觉地别过头去。生命神殿上有德鲁依源源不绝地下来。 “快去通报乌德斯殿下!”有神卫焦急地喊道。数以千计的鸟雀在林中穿梭,奔波,大型野兽咆哮着从四周围上。 崔恩只是随意走着,手中长弓指向某处,便有一只德鲁依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他跨过铺在地上的厚厚的动物尸体,上有熊的皮毛,狮的柔软四肢,被金属箭贯穿了额头的大蛇,无一例外的,均是在眉心上开了一个血洞。 崔恩稳住脚步,几步纵跃,在绿蔓交织的中心古树上找到数个藤结,并以其为借力点跳了上去。一跃,又是一跃,他的身形如一只灰黑的大鸟,在无数德鲁依恐惧的目光中翻上了古树顶端的神殿平台。 德鲁依长老们冲了出来,首当其冲的一只紫纹豹四肢挠扒,冲向崔恩,然而它在半空中凝固住了。 十名德鲁依长老均是瞠目结舌,连连后退,云雀米哈尔抽了口冷气,扑扇着翅膀从平台处飞了下去。 “咻”一声羽箭破空,时间恢复了运转,紫纹豹额头处多了个喷血的箭孔,摔在光滑的平台上,崔恩的金属箭去势未消,钉在豹子背后,一只熊型黑曜石雕塑上,入石三分,羽箭末端仍微微颤抖。 长老们炸了锅,纷纷朝神殿的方向退去。 崔恩不以为意地缓慢走着,像散步般自然走向生命母神的殿堂,并四处看了看,上一次进入绿之城时,破碎的神殿遗迹已彻底翻新,在布鲁克曼的努力下,女神之间也已修葺完毕,立起了厚重的绿耀玉大门。 他在神殿的台阶前停步,神殿内伸出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挡住了他的去路。 树枝上带着几片翠绿的新叶,树枝末端是一只紧握着它的洁白的手掌,手掌在颤抖。 “爱斯玲”崔恩收弓回背“妹妹,我来兑现承诺了” “你……崔恩,哥哥”小魔女与崔恩清澈的双眼对视半响“你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她说这话时,心里有一丝由衷的欣喜。 崔恩点了点头,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走上前去,摸了摸爱斯玲的头。 他的胸膛坚硬可靠,爱斯玲猛然醒觉此时的境况,忙把他推开,结巴着质问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父亲呢?” “被我杀了”崔恩的语气变得冰冷,顺手取下长弓,射死了悄然靠近的一名祭司。 爱斯玲尖叫,并往后退去。 “迈普老头子也被我杀了,你们下神殿去吧,和乌德斯”崔恩甚至不看捂着流血的胸口缓缓坐倒的祭司“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崔恩——!”乌德斯的愤怒于殿堂最深处爆发,挟着积怨冲出女神之间,在平整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跃起,身躯于半空中化为雪狼,张开利口,侧头朝着站立于神殿门口的兄长咬下。 日之苍穹从天空的一侧转来,覆盖了世界树花园的天顶,红霞布满了天际,青藤雀在花园的栏杆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跳来跳去。贝利娜挽好一头柔顺的金发,把洁白的杯子放在茶几上。 “我还以为是小结巴来拜年了”她盈盈笑道“那懒鬼让你来的?” “我……我来找我的师父,我不知道灵魂之海的海底连着那个湖”辰喝了一口翠绿色的清茶,又下意识地望望不远处的池塘,十分钟前他湿淋淋地从水里爬出来,把贝利娜吓了一跳。 “他是一个……头发深蓝色,眼睛也深蓝色,很高很帅,笑起来很温柔,又很有男人味的……” “川枫”贝利娜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两师徒都这么啰嗦,果然继承了他的性格么?” “对!”辰激动地抓着贝利娜的手“你认识他?他在哪里?” “小悦说他没死,但我那时看到他死了,他是从灵魂之海到这里来了对不对?这里是什么地方?”辰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好好,戴洛的徒弟,不要激动”贝利娜温和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戴洛的……我不是他的徒弟”辰又张大嘴,愕然望着她。 “这里是人间界”贝利娜随手指向两人右侧的木墙,那上面刻着斑驳木眼“人间界,香格里拉外海,海洋的最边缘,建木之岛,那棵便是世界树” “我见过你,在佳哈老师的实验室外,你情绪失控几乎要造成空间崩毁的前一刻”贝利娜微笑着说。 “那就是世界树?”辰看着粗得望不到边的巨大树根,它错综复杂,在花园内纵横交布。 “川枫……”贝利娜侧过头想了想“他没有回这里,嗯,没有进入轮回,水神之力回归了,但戴洛的神力还在” “什么意思?” “躲起来了”贝利娜笑道“不知道躲了去哪,我们都找不到他” “当然也许他很害羞,在躲小结巴,或者想睡个一段时间”贝利娜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也是创世神,神之间总能感应到对方……” “你也是?”辰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换了是平时,他八成会死皮赖脸地抱住贞子姐姐的大腿诓个百儿八十套神器回去送人,但此时他已没多大兴趣顾及其他的。 “我是耶米拉”贝利娜微笑道。 “喔”辰神色又转为黯淡,显然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与白跑一趟没多大区别,但无论如何,川枫没死,这还是值得庆幸的。 “耶米拉球都不顶”他忍不住说,贝利娜被呛得连连咳嗽。 “又是小结巴教你的”她嗔道。 辰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去。 “这可是新春世界树上摘下的第一缕柔光新芽,你不把茶喝完吗?”贝利娜又指指茶几上的白杯。 “我……”辰突然想起,嗫嚅着说出了下海前的一事“你送我回去吧,既然和我师父是老相识” “他从来不记仇”贝利娜笑着挥手,打发了辰。“去吧,不会有事的” 死海潮汐千万年如一,小悦终于等到辰喘着气,手中抓着一截树枝从海里爬了上来。 “走吧”他说。 辰讪讪地把贝利娜送的生命树枝条塞进怀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跟着他升上夕之朝云。 小悦带着辰走上刻有符文阵的巨大平台,平台开始朝着夕之朝云的深处缓慢飞去,速度不断加快,云霞在他们身边飞速擦过,天顶隐约传来凤凰的鸣叫,远方又听得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 “那是炽羽在吹箫……吹笛” “哦”辰讨好地答道“你爸真厉害” “不像兰迪斯那个土包子,只会吹唤龙箫……唤龙笛” 辰接着奉承道,“你家真漂亮,又有凤凰……又有……爸啊!那是……” 小悦慌了手脚,十指急急忙忙地捏了个符文,又大叫道“奇雷斯!快来救我们——!!!” 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平原上,符文从高空经过,两人的脚下是数百万只密密麻麻的爱哭鹅……它们一起仰天呱噪着,真诚地,庄严地为黑猫大神的过路而大唱颂歌。 直到符文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出了爱哭鹅大军的活动区域,小悦才松了口气,脑海中兀自嗡嗡作响,双眼里尽是螺旋般的圈圈旋转不停。 “喂”他摇了摇晕倒的辰,果然人类的体格比起神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辰头晕眼花地爬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么?”他问。 小悦猛摇头答道“没有,没有”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死去的娘亲” 小悦听得背上汗毛直竖。 “梦见我死去的娘亲在河对面朝我招手……”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扶正头上歪了的羽帽“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看壁画,骑士大叔不是说要立神像么?”小悦指向重重火红云霞中遮掩着的山峦顶端。 两只小受穿过大殿中笔直的回廊,回廊下是万丈深渊,一头架于落脚的山峰处,另一头延伸进无尽的虚空之中。 “这里就是逆世界的最高处,夕之朝云和幻之乌云的顶峰”小悦解释道。 走了许久,红日已被他们抛在身后,回廊两侧的桥柱像是时光中的摄影机,把一条条阴影投于他们身上,暗栏一根接一根地闪过,四周的光也逐渐消褪,一股柔和的光线充满了虚空。 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圆形的巨大平台,平台另一端又有桥架着,与他们来时的路方向截然相反,放眼望去,云雾缭绕。 “那里呢?”辰好奇地手搭凉棚眺望。 “那座桥通向奔雷岭,幻之乌云的神域” “就是红毛孪生哥哥住的地方”辰明白了。 小悦转而向左,让辰伏在他肩膀上,轻飘飘地从圆台上飞了起来,飞出平地边缘,朝着漆黑的星空飞去。 “怎么能飞的,教教我”辰在小悦干净的脖颈上蹭了蹭,他身上的巧克力气味很好闻。 “就……”小悦想了想,笑道“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飞的” “以前上古人类研究出一种法术,不不,是武技” “能飞的武技?”辰鸡动了“我能学吗?!武技我也可以学对不对!”他又舔了舔嘴唇。 “叫‘武当派梯云纵’,具体我也不会,在书上看的,可以左脚尖点右脚背,右脚尖又点左脚背,然后左脚尖再点右脚背……” “停停停……” “就越点越高飞上天,飞出对流层,飞上外太空,找杨利伟喝下午茶……” “……” “我错了……我不该问你这个的”辰泪流满面地说。 “到了到了”小悦反手搂着濒临精神错乱的辰,一同看着面前宏大得无边无际的壁画。 “那是奥菲斯”辰认出了壁画中,混沌之海上手托生命之光的母神。“奥菲斯顶个球” “嗯,耶米拉球都不顶……”小悦轻飘飘地落在另一个极小的平台上,平台约有百余平方宽敞,中央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祭台。 “所有的神崩毁之后,轮回的进灵魂之海”小悦拉着辰的手,走近祭台“不愿意轮回的,都会到这里来,创世伊始,这里会有七片颜色不同的碎片” “戴洛是蓝色的……但他没有来”小悦轻轻地说,又抬头凝望壁画。 “中间那个光体,就是乙太”他朝辰解释道。“这里是创世的地方,当世界毁灭后,乙太就在祭台上浮现,然后三女神以大预言术创世” “耶米拉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行了行了”辰连连摆手打断了小悦的话,又问道。 “所以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川枫回来?他会变成碎片,到这个桌子上来?” “他来过一次了,在一千年前”小悦说“但这次没有来,所以我和红毛推测,他没死” “那就是乙太?” “对,也叫创世灵源,一切存在的根本” 辰歪着头,遥望壁画上,光体周围一圈圈的纹路,觉得依稀在何处见过,双手又沿着它比划着外散的符文。 “这不就是大封印法的咒阵吗?”他终于惊觉,失声叫唤道。 “嗯,大封印法原名就是‘乙太封岳阵’”小悦微笑着答道。“你看乙太周围的七神” 辰认出了白茫茫的乙太分光后划出的柔和的扇形区域,每个区域中都有对应的神祗。 “那是你”他吃力地仰头看着最右上角的神。他的面容,发色与身边的小悦均是一模一样。“旁边的人是红毛” “你的头发原来是深紫色的”他恍然大悟,又借着白光仔细分辨小悦刺猬般的碎发。 “蓝头发的那个便是戴洛”小悦指向右下角的神像。 辰楞住了。 “这哪是戴洛!这就是川枫啊!” “他就是因戴洛神力而生,是许愿石碎片之一”小悦笑着解释道“所以拉,你既是戴洛的神使,又是他的徒弟,多拉风,啧啧” “‘啧啧’完全就是多余的”辰头上三条黑线,抗议道。 “回去以后,你要为他建起一座神殿……传播戴洛的福音”小悦正色道“嗯……就这样,人间界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我还得做点别的事儿” “还有红毛,他的神像交给骑士大叔去建”小悦想了想,提醒道“我们需要信仰之力,所以只得各自派出神使,等时机成熟了……才能把奥菲斯赶走。” “那你呢?”辰愕然问。“你不选个神使么?” “我的神使是崔恩”小悦微笑着答道。 满地均是野兽的尸体。 崔恩取下羽帽,随手一旋,猎人帽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飞向奥菲斯的神像,最终稳稳当当地盖在了她手中捧着的球体上。 崔恩转了个身,在祭台坐下,面对大厅中铺满的鲜血,与贴于冰冷地面上的动物毛皮,漠然道“以后,我就是新的大德鲁依了” 他的声音在女神之间回响,仅有的两名听众,乌德斯一手按着受伤的的肩膀,爱斯玲跪坐于地,火红色公主长裙沾满了滑腻的动物血液。 蛇,熊,狮,虎,豹,无法计数的动物,鸟类尸体,百兽之血,铺展开第七十二任森林大德鲁依,崔恩·齐柏林的登基之路。 第64章 这回不是折凳了 初春雪化,现出平原道上肮脏污浊的泥土,爱斯玲在春天的煦日中昏昏欲睡。二月繁花似锦,带给她的却只有无聊且郁闷的春困。 她坐在车夫位上,摇摇晃晃,差点摔下马车去。 车厢里传来乌德斯的闷咳声,与依卡的低语。 她从离开神殿的一刻便是精神恍惚的,乌德斯与崔恩的那一场剧斗,令英俊的祭司受了重伤。所幸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冷血的兄长,仍留念几分旧情。派人把他们送了下神殿。 “到奥德赛了吗?妹妹,爱斯玲?”依卡担心地问道“乌德斯还在流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爱斯玲想发作,却又忍了。“快了”她强自按捺下不快。 依卡把乌德斯被利箭划上的胳膊一层层地缠上绷带。并紧紧压着伤口,把乌德斯搂在怀里。 父亲死了,同父异母的哥哥血洗神殿,并把他与爱斯玲赶了下来。英俊祭司阳光的面容在接连而来的打击后变得黯淡,眉眼中一抹解不开的死结,看得依卡心内隐隐作痛。 她吻了吻他的脸,他睡熟了,像个迷茫的大男孩。血一点点地透过绷带往外渗着。他肩上的肌肉结实且匀称,脖颈处带着一块烧伤的红疤。 马车停了,爱斯玲掀开车帘,出了一口长气,在抱着乌德斯的依卡面前,身子微微发抖,抹成淡红的双唇动了动,像是想破口大骂。 “奥德赛到了”然而她只是说。 一切都与她逃出奥德赛时没多大区别,城西被爱斯玲轰断的尖塔剩个半截巍巍屹立,小魔女甫一下车便迎来无数恐惧的目光。 王宫里,依卡焦急地与罗曼说着什么,后者却别过头去,似是非常不愿谈论这个话题。爱斯玲终于按捺不住,不耐烦地叫道“快去把辰找出来!” “还有那个罐头!兰迪斯!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依卡转头,以恳求的眼光望着爱斯玲,小魔女叹了口气,走出大殿外,觐见等候间里,乌德斯歪在鎏金木椅上,疲惫地闭着眼睛,胳膊上的血仍是源源不绝地渗出。 “爱斯玲”柔和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了” 珊莎朝爱斯玲行了个礼,俩人是认得的,从辰在香格里拉率领着蝗虫过境的军队远征奥德赛时。 “辰呢?他到底去了哪里?”爱斯玲的烦躁已达到顶点,她意识到唯一能帮助她的人只有珊莎,不得不放缓了口气问道。 “他被罗曼驱逐了”珊莎缓缓道。 女王走上前,抱住了爱斯玲,让她的头倚在自己肩膀上,两个女生都抽泣起来。 主殿内传来争吵与依卡的尖叫,珊莎忽地一惊,放开了爱斯玲,拉着她的手,一手提起裙子焦急地奔出殿外,午后的阳光照得爱斯玲头晕目眩。 “马车呢?爱斯玲小姐的马车停了去哪里?”珊莎急切地询问王宫门口的侍卫。 “怎么了?”爱斯玲问道。 乌德斯踉跄着走出王宫外,一手搭在爱斯玲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朝长街尽头望去。 “珊莎!”罗曼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你们到洗衣房去……找……”珊莎小声在爱斯玲耳边说道。后者茫然点头,珊莎随即转身回了王宫。 “依卡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珊莎掏出手帕,擦了擦先前流出的泪水,上前与依卡拥抱,错身之时,她通红的双眼看到了依卡背后,罗曼连使眼色。 “珊莎,女王陛下”依卡在她的发鬓处吻了吻,继而拉着她的手“您知道兰迪斯与辰去了哪里么?” 珊莎轻微使力捏了捏依卡柔软的手掌,“他们也没回来呢” 依卡瞬间明白了,她转头朝罗曼勉强笑了笑,“那我们还是……” “等等,依卡姐姐”珊莎轻声道“我已让人带乌德斯殿下到宫廷学者那里去了……我们得好好谈谈” 罗曼松了口气,为这掩护很是满意。 “我当初就不该把那小子从火场里拖出来……”乌德斯呻吟道。 “省点吧”爱斯玲疲惫地说,她肩上承受着乌德斯的大半重量,绕过了奥德赛的王宫花园,朝后院走去。 “洗衣房在那边”乌德斯示意爱斯玲“我在这里呆过很长一段……” “别说话了”爱斯玲心中一阵酸楚。 “父亲让我来偷书” “闭嘴,哥哥!”爱斯玲呵斥道。 一处宽敞的中庭内,支起了整齐的晾衣杆排,女人们把木盆箍在腰侧,三三俩俩地聊天并谈笑着,她一手托在祭司肋下,穿过随风飘扬的白色床单间隙,幸亏衣物挡住了洗衣妇们的视线。 她小声朝一个女人询问了几句,女人指向某个方向,爱斯玲与乌德斯便过去了。洗衣妇狐疑地看了半响,随即转身走出中庭,去找人通报。 小魔女找到了珊莎交代的那个中年妇女,她头发微有白丝,脸上满是风霜,听了她的解释,便匆匆走到洗衣房里,抱起一个婴儿,继而带着爱斯玲离开。 “夫人,我哥哥受了伤”爱斯玲跟着她在小巷中穿来绕去,迷失了方向,只觉乌德斯越来越重。 中年女人吁了口气,婴儿哭闹起来,她抱歉地转头朝爱斯玲说道“马上就到了,马上” “现在奥德赛都是亲王殿下的人了,要送你们出城很难……”她叹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爱斯玲茫然问“珊莎小姐……女王也不说清楚” “亲王驱逐了兰迪斯和辰”女人解释道“听说去了西面的沙漠,有商人,旅人带来消息,告诉我们兰迪斯建立了自己的国度。” 她轻轻地摇了摇怀中的婴儿,他的啼哭声渐小下去。 “我认得你”乌德斯突然在爱斯玲茫然的目光中开口,朝妇人说道。 “我也认得你……”妇人小声说“你是那位雪狼,德鲁依” “罗曼没有杀你”乌德斯又说。 “他不敢”妇人微笑着摇了摇头,让两兄妹在她身后停驻,一队骑兵匆匆地从巷子出口奔过,跑向城门,直到他们经过之后,她才带领二人穿过长街,走进另一条小巷。“他害怕激怒龙骑士” “那头龙是我帮他找来的”爱斯玲心有忿忿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妇人微笑时,眼角有一丝鱼尾纹。 春季的过堂风仍有萧瑟之意,她又把婴儿的襁褓拉严实,在一间破旧且颓烂的两层小屋后门处停了下来,爱斯玲微有错愕。 “这是哪?”她满以为妇人会带她来找哪位达官贵人以便掩护他们出城。入目的建筑竟是破破烂烂,仿佛从没修整过。 妇人用力拍打着木门,不顾婴儿的大声啼哭“梅卡尔!梅卡尔阁下!” 乌德斯松了搭着妹妹的手,转身背靠墙壁,无力地坐在地上。爱斯玲接过妇人怀中的小宝贝,轻声逗着,让他止住哭声。 “真可爱” “我的儿子”妇人笑道。 她粗鲁地提起长裙,从腐朽的花园栏杆上拆下一根木板,朝房屋的后窗捅去,哗啦一声把窗门捅了个洞。 “你干什么!”屋内传来男人愤怒的喝斥声。 “以前我是淑女……”她一手仍提着洗衣妇的仆人裙,把木板扔到一边,又踢了后门一脚“开门!老醉鬼!” “但现在不能了,淑女不能当饭吃”她搀起乌德斯,带着他走进那间小屋。 “这是哪里?” “罗曼的家”醉醺醺的骑士导师梅卡尔眯起眼睛打量乌德斯与爱斯玲。“亲王的家”他又补充了一句。把酒瓶扔到墙角,撞碎。 “你带他们来的?”他又看看妇人。 “我带来的这位先生,救过你的徒弟”妇人两手叉腰,不客气地说道“现在,送他们出城去” “我没有……徒弟”梅卡尔漫无目的地挥手,并嘲笑妇人的命令。 “你的亲王徒弟!”妇人又大声说道“他把他从火场里拖了出来!” 梅卡尔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乌德斯脖颈上的红色烧伤,说“哦” 马车“得洛”“得洛”地一路行向城门,城内守卫明显严密了不少,似是已发觉他们离开了王宫。远处城门缓缓关上,“砰”的一声顿时令爱斯玲紧张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我们只是……” “你参加过侵城战”梅卡尔在车夫位上缓缓道“罗曼那小混蛋怕你” “我不知道金发小子是什么来头,但我可以保证,亲王殿下也不会喜欢他,先抓起来再说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梅卡尔叹了口气,马车在街头的转角处停住了。 “小姐,您会魔法,对么?”妇人道“我这就下车去,让他们开城门,如果不行,您就用魔法把它轰开,梅卡尔阁下再冲出去” 她掀开车帘,正要出去时楞住了。 “还好赶上了……”珊莎带着依卡匆匆登上马车,松了口气。 “走吧”女王吩咐梅卡尔道,骑士导师又一抖长鞭,马车缓缓朝城门处行去。 讨厌的女人,爱斯玲咬着嘴唇,唯一的想法就是用轰雷爆炎冲把依卡给崩到天边去。 但她连招呼都顾不上与他们打,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中年妇人。 依卡的眼眶中有泪水在打滚“玛丽亚姐姐” “是呀”妇人慈祥地笑着,摸了摸依卡的脸“你还是这么漂亮,依卡” 依卡与珊莎均是一身华贵的宫廷仕女服,百合花的流苏从低胸衣领一路延到腰间,腰身窈窕且胸部丰满,皮肤嫩白。而玛丽亚穿着灰扑扑的仆人长裙,腰上仍系着一块洗得褪了色的青色围裙。 玛丽亚的长发随意束于脑后,双手在长期的劳作漂水后,显得通红且骨节崎岖。人也略显肥胖。依卡一阵心酸。 “我的好姐妹,姐姐老了么?”玛丽亚仍乐观地笑着。 “不不”依卡哭了出来,把玛丽亚拥在怀中,爱斯玲茫然看着这姐妹相见的一刻,并暗自猜测她们从前的关系。 “我们到楼兰去吧,我们一起去”依卡急切地说道“珊莎告诉了我,宫廷内得到了兰迪斯在沙漠的彼端建国的消息,还有珊莎……” “不,依卡姐姐” 马车再次停住,珊莎掀开车帘。 “开城门!”她朝侍卫们喊道。 城门两侧的侍卫略有迟疑,西边远处,长街上的巡逻骑兵部队察觉到不对,赶了过来,并一路大声吆喝。 “开城门!”梅卡尔暴躁地喝道“你们还是不是骑士!这是女王陛下!” “等等——!”大道另一头的骑兵队长远远喊道,快马加鞭赶向城门。 “你们快走”珊莎转头朝爱斯玲笑了笑“谢谢你们把我从奴隶贩子手里……” 她跳下马车,城门在梅卡尔的大声喝骂下开了一条缝,珊莎站在巨大的木门内,倔强地,冷漠地盯着赶上前来的骑兵巡逻队队长。 “我才是奥德赛的女王!”她尖锐地指责道。 爱斯玲突然觉得该做点什么,她不顾玛丽亚的阻止,趴在马车最后一排的座椅上,把挡板拆了下来。 “我们得带她走!”爱斯玲道,马车在颠簸中被梅卡尔催到了全速,奥德赛的城墙渐渐被他们抛在脑后。她愤怒地望向城门外,珊莎被粗鲁地拉了进去,继而一队骑兵冲出城门,朝她们追来。 又一队,骑士们源源不绝地离开奥德赛,半分钟内已从城里奔出近千名骑兵,沿着平原道快马加鞭不断追赶。 “闭嘴!小妞!”梅卡尔训斥道。“现在我们能不能离开都是问题了!” “我下车”玛丽亚下了决定。 “你们把孩子带到兰迪斯身边去……”她迟疑了半秒,把襁褓中的婴儿交到爱斯玲手里“让辰……让辰给他取一个名字” “这是克罗洛斯的儿子,如果辰愿意,他一定愿意的,魔法师小姐,请你拜托辰当他的老师……” “不,不!”依卡痛哭道。 “不”爱斯玲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我们一起走” 她不再理会玛丽亚,转了个身,掀开马车后半截的顶棚,站直了身体。她粗略地估测了一下追兵,罗曼似是十分恐惧魔法师的实力,竟一举派出五千余人前来追捕这辆马车。 “停下!亲王有令!梅卡尔!你要去哪里!”骑兵队长喝道,追赶的部队与他们已相距不到五十米。一见爱斯玲的红发在空中飞舞,甚至她还来不及施法,骑兵队便自发地分为两股,分绕左右,包抄上来。 爱斯玲的愤怒已到达了顶点。却对如此分散的敌军无计可施,她举起世界树之杖,连着放出数道雷电,却只电翻了靠得近前的十余骑。 骑枪从追兵阵中飞出,闪着银光插进了马车的一只后轮,它在奔跑中颠了起来,继而车身侧翻,把所有人远远地抛了出去,马匹一脱缰,冲向旷野,不多时跑得无影无踪。 奥德赛骑兵警惕地纷纷围了上来。玛丽亚抱着怀中的婴儿,艰难地直起身子,剧烈地咳嗽着,梅卡尔与乌德斯均是昏了过去。 依卡的腿摔断了,她在破碎的车棚中挣扎着,双手竭力搬开压在脚上的条椅,依稀听到爱斯玲小声唱着一首诗歌。 “比晨曦更辉煌之旭日,比银河更浩瀚之星辉……” “把他们抓起来!”骑兵队长下令,他的部下们围拢,依卡绝望地哭喊,尖叫着。 “比黄昏更深沉之鲜血,比黑夜更遥远之哀伤……”两名士兵合力掀开挡板,终于看见侧躺在地上,手中紧抓着世界树之杖的红发小魔女。 “诸神黄昏”她完成了吟唱。 第66章 我要发芽·我要长大 “就是那里!奥德赛……”辰在娜塔莉亚的背上大喊。 “别那么大声,耳朵要聋了!”兰迪斯与他的龙均是同时抗议道。 半小时前天地元气的震荡传到了天之大陆的西陲,正在楼兰王宫花园内培植世界树枝条的召唤师忽觉不对。于是匆匆忙忙唤来他的骑士与他的龙,爬上了娜塔莉亚的背,沿着永恒冰原的分界线,以高速朝东面飞来。 “我就知道是箩莉!” “什么!?”兰迪斯一手搂着辰,勒令黑龙降低了高度。此时骑士也看到了爱斯玲那头火样的红发。 “看来你们混得真凄惨啊……”辰嘲笑道,像个土财主般招呼他们爬上娜塔莉亚的龙背。 “介绍一下……红头发的是箩莉” “不要叫我箩莉,终于找到你了……辰”爱斯玲哽咽着,死死搂住召唤师瘦弱的肩膀“哥哥有救了” “喂喂你要干嘛,我不想被扫把头扁死”辰手忙脚乱地,差点把爱斯玲推到龙背下去。 “兰迪斯哥哥……”依卡叹了口气。 “兰迪斯” “玛丽亚”骑士刚毅的面容遥望远方,娜塔莉亚在春风中展翅飞过宏大的草原,龙的身下绿茵如毯,绵延无尽,百花盛开。楼兰城的小黑点逐渐变大。 龙骑士在辰愕然的目光中问道“孩子是克罗洛斯的?” “是的”玛丽亚温柔地笑着回答道。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楼兰王宫的内殿,侍卫们抬进来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辰把绿之意识扔了进去,一手抓着乌德斯冰冷的手掌,令他失血过多的身躯回暖,一面斜睨着爱斯玲,问道。 “后来呢?” “后来罗曼就派骑兵追杀我们……”依卡低下眼帘“珊莎陛下在城门处阻了他们片刻” “那狗娘养的”辰与梅卡尔均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省点吧”辰瞥了梅卡尔一眼,后者惭愧地低下头去“还不是你教出来的,接着呢?” “接着马车翻了,我就用了一个魔法” “对”辰想起离开楼兰时整个大陆的震动“什么魔法?我还以为地震了” “诸神……黄昏” “……” “救几个人而已,你用得着发这种毁灭性的禁咒吗!”辰抓狂地嚷嚷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出去,出去!箩莉!”他挥舞着拳头朝爱斯玲叫唤道“我给你哥搓澡,你得规矩点,在我的地盘上” “要是老子发现你在楼兰用这种魔法……我……我” “我就把你哥的头拧下来!”他恶狠狠地威胁道。爱斯玲与梅卡尔,依卡三人忙不迭地逃出房外。 “辰……”乌德斯虚弱地动了动嘴唇。 “我开玩笑的”辰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不会把你的头拧下来,放心,放心” 他从布包中取出绿之意识,乌德斯的瞳孔倏然收缩,辰絮絮叨叨地问着他一些别后事宜,待听到崔恩接过了布鲁克曼的位置,不由得神色黯然。 “兰迪斯与他姘头……” “等等,辰”乌德斯挡开他伸到自己下身的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们在叙旧,叙个屁的旧”辰小心翼翼地抓着乌德斯的臂膀,让他迈进再生之水中,以避免打滑。“她老得真可怕” “是啊”乌德斯附和着说“以前她可真漂亮” “嗯”辰点了点头,与老友的重逢令他心情不知不觉地好了起来,抓着乌德斯修长的手指,略有点羡慕地看着他泡在水里的裸 体,又说道“你和箩莉……” 乌德斯闭上双眼,疲惫地睡着了,辰识相地闭了嘴。 过了几分钟,他小声地抽泣起来。 他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继而伏在浴桶的边缘大声痛哭,直到双眼通红,气息不继,才挣扎着把白浪从桶里抱了起来,放在毛毯上,把他裹住,趴在雪狼的身体上,用颤抖的手帮他擦干浑身湿漉漉的白毛。 辰把白浪抱到床上,从背后搂着它,在眼泪中安心地入梦。雪狼的身体随着他们的呼吸一起一伏。 “这是什么待遇!”爱斯玲把叉子一扔“乌德斯!你吃不下那么多东西的对不对!” “嘘,边去,别吵箩莉不然老子把你扔到王宫外面去吃烤干饼”辰朝小魔女挥了挥手,又把一块熏鲟鱼叉到乌德斯的盘里。客人一来,兰迪斯可谓是吃足了苦头,每日进耳的尽是辰没完没了的“箩莉箩莉”与爱斯玲那尖锐的嗓门外加尖叫。 风暴的中心点乌德斯更是叫苦不迭,每天只有睡觉时才能安静一会。 “你这个玻璃!我就知道你看上了我哥!”箩莉尖叫道“你给我小心点!老娘哪时控制不住就把你这破城给炸了!” “你炸啊”辰反唇相讥道“炸死了老子也能把他复活,动动手指死人都能爬起来,你算老几” “你……”箩莉扯下餐巾,胡乱帮乌德斯擦了擦嘴,后者尴尬地把一点食物拨到爱斯玲的盘里“你也吃点,别吵了别吵了……”乌德斯简直要哭了。 “该多吃点的人是你,连续流血流了五六天,爱斯玲一年流的血都没你多好吗”辰又大声嚷嚷道。 “我哪有……”爱斯玲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继而鼓足音量尖叫道“我就知道不该来你这里的——!你简直就是个变态!” “你就是个骚包!”辰惟妙惟肖地学着奇雷斯的强调,又扯紧了声带发出公鸭嗓的呱噪声叫唤道“爱斯玲——!你这个骚包箩莉!” “……”爱斯玲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灭世吧,灭世吧。 辰站在庭廊里,春日的阳光令人懒惰而困倦,几日前他种下了从世界树花园内折来的一根枝条,并把它插在楼兰城的后院里。但它没有像上古传说描述的那样,瞬间抽枝散叶,带动整个楼兰变成绿色旷野。 相反,世界树之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几片缺水的叶子,乌德斯在爱斯玲的搀扶下于花园内随处走着。在一张白色的茶几旁坐下。 辰任由阳光透过回廊中的栏杆,照在脸上,双眼惬意地眯起,看着远处花园中的两兄妹,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对乌德斯,对他的白浪。 “他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并没伤筋动骨,慢慢调理就能恢复”兰迪斯粗壮的手臂从辰的脖颈侧环过,在背后搂着他,把召唤师抱在怀里。 “哦”辰转头笑了笑,与他的骑士接了个吻“我知道” 兰迪斯穿着木鞋,干净的脚踝稍稍左移,辰也跟着他踏出一步,继而兰迪斯又迈出右脚,屁股挤了挤辰,辰又跟着走出一步,在走廊里小步慢慢走动,像两只企鹅玩着一个无聊且简单的游戏。 “我跟扫把头不是那种关系”辰低头看着他俩笨拙却又默契的步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知道”兰迪斯低下头,男性的刚毅脸庞又蹭了蹭辰的耳朵“你的爱憎一向很简单” “对罗曼也是”骑士叹了口气。 “只有讨喜的人,我才会对他好”辰下意识地红了脸,感觉在小幅度的摩擦中,兰迪斯胯间抵着他的软物又有抬头的征兆,忙转移话题。“我其实不讨厌箩莉” “嗯”兰迪斯答道“她也很喜欢你” “也许她的哥哥们都太……”兰迪斯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乌德斯与崔恩。 “我和辰不是那种关系”乌德斯微笑着说。经过辰的细心照料,他苍白的脸庞已逐渐恢复了血色,习武之人身体的自我痊愈能力一向比魔法系术师要好得多。 爱斯玲深知这点,没好气地答道“我知道” “我其实不讨厌他”小魔女又补充了一句。 “你开心了很多”阳光照在乌德斯的一头直立的金发上,宛如无冕的高贵王子,辰从远处看着两人,依稀觉得他与川枫柔和的脸庞曲线有那么一丝相似。 “我烦的不是辰”小魔女蹲下身去,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世界树新芽旁堆着的一圈黑土,又小心地把它扒开些许。“奇怪,它怎么就不生长了?” “缺少神力”乌德斯一手按着茶几站起,蹲到爱斯玲身旁,帮她掘开松软的泥土,仔细地检查移植枝的根部,有几只细小的土蚁从坑内爬出,它已开始腐烂。 “喂!你们两个闯祸精!不要乱动老子的东西!”辰嚷嚷道,往花园里走来。 乌德斯,爱斯玲,辰与兰迪斯,四人蹲成一个圈,脑袋顶脑袋地研究起这棵树为什么不发芽。 “对,得催化”爱斯玲拍了拍手上的泥,又把树枝插了回去“你从我们那儿偷来的绿之意识呢?那上面有奥菲斯的神力” “去,什么偷来的”辰捂紧了腰包“你要做什么,这石头有用,不能给你” “只要一点就好,不用……” “箩莉你干什么!”辰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被爱斯玲按着,另一只手掰着召唤师的手指。“不要打架!”兰迪斯与乌德斯手忙脚乱地拉开他们,爱斯玲已获得了这场斗争的胜利,随手抓着手掌般大的水晶石往茶几上一磕,绿之意识碎为两半,扔了一半给心痛不已大声嚎啕的辰。 “小气鬼”爱斯玲撇了撇嘴,把半块水晶埋了进世界树新芽的根部。 “我告儿你”辰卷起舌头骂道“呆会万一没用,你就等死吧” 一道极其细微的绿色电流从坑底窜出,象是找到了目标般流遍世界树之芽的细枝,龙骑士与祭司同时注意到了,忙不迭地拉开各自的恋人。 “我踢死你!”爱斯玲气急败坏地叫道“你这个没大脑的白痴!” “你……”辰忽然听到“突”的一声,四人同时转头望向那根抽出枝条的新芽,张大了口。 “看吧”爱斯玲得意洋洋地教训道“你们都是……” 它冒了个头,便停了。绿得近乎透明的薄叶反射着橙黄色的日光。 “不会吧,肥料不够?”辰望了爱斯玲一眼,捂紧了最后的半块绿水晶。 “加油——加油——”爱斯玲无视了三人古怪的表情,双手握拳上下挥动,世界树之枝仿佛听到了她的叫喊,几片孤独的叶子微微颤动,似是积聚着生长的能量。 “加油——”兰迪斯不禁好笑,也学着她的动作挥舞拳头。辰和乌德斯两名旁观者均是额头上三条黑线,哭笑不得。 兰迪斯与爱斯玲兴奋地边跺脚边挥拳,战争古树开始生长了…… 枝叶不断抽出,树干也挺拔升高,清新的绿之气息环绕着楼兰王宫的后花园,它节节攀升,长到乌德斯的腰际高,又奋发往上窜去,一秒后越过了兰迪斯的身高,卷拢于细芽中的叶子伸展开来,铺出阴凉的阔叶。 “耶!”四人同时欢呼道,世界树的分枝越长越高,已越过了王宫的院墙,仍疯狂地长着,新枝条飞速抽出,探向头顶的蓝天,兰迪斯手搭凉棚遥望,此时大树已超过了建筑物的高度。 地上微微隆起,辰站立不稳,忙抓住龙骑士的手臂,爱斯玲退了一步,与乌德斯互相扶着立定,地底的植物巨根远远探开,巨树依然不断生长。 “箩莉……” “什么”爱斯玲有种不祥的预感。 “砰”的一声巨响,王宫后花园的院墙被挤塌了,树干粗到五人合抱,在短短的瞬间内增长到十人……二十人。 “快跑!” “我他妈的……你等着瞧——!”辰歇斯底里地大喊,爱斯玲的尖叫,地面板砖被树根拱得纷飞,兰迪斯拖着辰,乌德斯抱起爱斯玲,朝王宫外大难临头般地逃去。 战争古树对辰的诅咒充耳不闻,只是卖力地,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拔高,挤塌了大半个楼兰王宫,膨胀的树干又像推土机般把散落的废墟,砖石直推向外,一层叠一层。 辰破口大骂,巨树欢乐地自顾自生长。 他诅咒什么?诅咒箩莉,诅咒无良奸诈且腹黑的世界树圣女贞子小姐,诅咒这该死的植物。 战争古树挤爆了四分之三个楼兰王宫,并把它变成一堆瓦砾后,终于停了。 “……”黑风率领着从城内四面八方赶来的士兵,望向哭丧着脸的主人,与赤龙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箩莉——!”辰终于抓狂地喊道。 事件的始作俑者——爱斯玲,早已奸笑着躲得无影无踪。 第66章 不要绝望 实习祭司战战兢兢地把大德鲁依王座从女神之间抬了出来,把它摆放于镶嵌着绿松石与驯鹿石的奢华大门外,崔恩仍是那身漆黑的猎人装束,从神像供奉室里走出,大门在他身后“轰”的一声关上。 无数金线蟒从他的身侧嘶声游出,占据了大厅的每个角落,并直起半个身子,不信任地监视着厅内不安的德鲁依与祭司们。 崔恩满意地摸了摸父亲坐了上千年的王座,它在两大逆世界神踢馆时幸而得以避免,没被黑猫的一爪子拍断腿。随即,崔恩坐了上去。 他觉得端坐有点不自在,于是把一条长腿架在椅子扶手上,身子背倚于另一端扶手处,祭司们愣愣地看着新任森林之王英俊的侧脸。他的猎人帽上,三根苍鹰尾羽在这凝立的气氛中挺直,一如他的身材般修长且完美。 掌控生命神殿,森林所有势力范围大权的第七十二代德鲁依,布鲁克曼之子,居然是一名猎人。 “好了”崔恩开口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毒瘤已清得差不多了,以后你们就是新的德鲁依与祭司长老团” “我是布鲁克曼的儿子,乌德斯也是”他转过脸,年轻祭司与德鲁依们在他明亮的黑色双眸下不自觉地低下头去“比起那个懦弱,迟疑的废物,你们愿接受谁的领导?” 他又微微抬起下巴,视线落在殿外飞来的一只金色小鸟身上。 那是一只云雀。 它唱着悦耳动听的歌,仿佛在庆祝生命神殿的新生,绿之城的崛起,与奥菲斯福音即将传到大陆每一个角落的真诚祝福。 云雀拖着金色的粉末,(不要问粉末哪里来的,剧情需要)在新的长老团成员们头上转了一个圈,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化为一个美貌的妇人,微笑着盈盈下跪。 “当然愿意接受您的领导,崔恩陛下”米哈尔抬起头,她的秀发被一根金簪挽在脑后,粉红色的长裙漫于地面,托出她窈窕的身段。 祭司与德鲁依们唯唯诺诺地跟着她跪下了。 她与崔恩对视片刻,眉目间眼波流转,说不出的摄人。崔恩嘴角扬起温柔的微笑,收回吊儿郎当的,穿着猎靴的长脚,正色起身,上前把她拉了起来。 “很好”崔恩伸出食中二指,刮了刮米哈尔的脸庞,她红了脸,崔恩转向祭司们下了命令。 “发征军令,召集森林中所有的住民,在母树外集结” “亲爱的辰,我来了”崔恩微笑着说。 是年春,天之大陆上的居民们发现,隆奇努斯山中的巨大灰白盐柱消失了,田野间,树林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所有的野兽也从他们的视线与生活中消失了。 而隆奇努斯山外围,本已为数不多的人类聚集点被摧成平地,野兽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绿之城而去。 神木林中非德鲁依与祭司的人类一概遭到驱逐,绿之城进入备战状态。 这在自千万年前的陨神之战以来,历史长河中的唯一一次。 “一千万年前?”崔恩静静看着神木林下茂密的森林,盐之桩被封印进古树中央,森林经过月余,再次于春季中抽出嫩绿的新叶,植物生命力是最顽强的。 “确切地说,是九百……” “九百七十三万年”崔恩代替米哈尔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的”米哈尔现出欣慰的笑容“看来您在接管神殿前作了不少准备” “不”崔恩摇头道“我对神殿的历史一无所知” “是从另外一个……痴情又白痴的神那里听说的”崔恩举起手中的长鞭,指向远方。 万兽虔诚地跪伏于绿之城外旷野中,密集地拥挤着,一眼望不到边,甚至排满了从花海平原通向山腹的平原道,数千万只食性各异,大小不同的野兽安分地聚集于一处,竟是没有半点嘶鸣。 狮的前爪撑地,后足蹲踞;鹿的四蹄收卧于身下,象群轻轻摇晃着它们的长鼻,卷起灌木狐置于宽厚的背上;鸟雀蹲满了树梢,整齐且默契地闭上了尖噱。等待森林之王挥出长鞭的那一刻。 “千万年之咏叹调,自然的乐声,覆盖大地的漫漫荒野之绿,我以上古牧树人之名号令,森林的住民们,于此刻起,为自然而战!” 崔恩充满气魄的嗓音念颂出牧树之歌,手中的长鞭挥出,似是敲打于空气中,那一鞭隔着近千米的空气,抽进了大地,狠狠地抽在巨人的背脊上,顿时它一阵耸动。 自然站了起来,森林中发出几可震破苍穹的怒吼,米哈尔的脸色变得煞白,抓住神殿平台上的一根石柱,几乎便要从千米高的神殿上摔下去。同时,他们脚下的战争古树颤抖起来,七棵环绕着母树的神木爆发出璀璨绿光,继而这震荡扩展到绿之城的所有树木身上。 “不是为你们的神而战,是为我的神”崔恩嘲笑着说道,他的低语已淹没在上万植物拔根的声音中。 鸟雀群瞬间惊起,铺天盖地地朝东面飞去。所有的树都活了,正如布鲁克曼持牧树人之鞭调集起方圆万里的自然卫兵,来保护生命神殿的那一刻。最先离开的是鸟雀,紧接着动物群开始奔跑,步蹄声震得大地跳动。 再接着,绿之城外围的树一层层地伸出枝干,搭在它们同伴的身上,互相牵扯以便固定,枝挽着枝,筑起牢不可破的长长绿色战线,从泥土中拔出网状的根须,朝远方大步前进。 树人们走了,七棵巨型神木同时撤开了缠绕着中央母树的粗壮枝条,神殿下轰隆之声不绝,藤蔓于树脚蜿蜒而上,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在近千米高的树梢上不断生长,伸进了生命神殿的平台下方。 十秒后,“嗡”的一响,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米哈尔与崔恩的脚下,生命神殿的平台底部扯直了弓弦,祭司们恐惧地紧抱着神殿门口的黑曜石雕像,雕像的底座微微晃动,平台朝东面略微一倾。 神木林动了,藤蔓网铺于它们的中央,而神殿平台正置于网上,错综交杂的绿藤坚韧地托起了神殿,近万吨岩石筑起的神殿轻飘飘地被端起,跟随着神木林移动的方向,开始远征。 战争古木孤寂地立于原地,光秃秃的枝桠上没有半片绿叶,即使是鸟雀也早已全数撤离。周围分布着七个不见底的深坑。它依然镇压着盐之桩,分毫不动。 “再见了,母亲”崔恩不忘回头,微笑着朝母树挥了挥手。 盐之桩被再次封印,春风河恢复清澈,为数不多的农夫三三俩俩地迁回故土,在这明媚的春光中垦荒,播种。农业都市——布鲁诺斯城的民兵在农忙季节退了职守,从河流中段引来灌溉农田的水,并开挖田渠。 然而今日的水流比前几天小了许多,偶有插秧的农夫直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背脊,片刻后,田里的泥水线诡异地低了下去。 像是饥渴的土壤拼命吸扯着水分,他们不解地望向水渠末端。紧接着“唰”一声,田埂中最后的淤泥也陷进了地里。 隆隆声作响。 紧接着有人反应过来,大喊“地震了——!”并没命朝城内逃去。 但那不是地震,远方滚石般的声响不断接近,绿色的海洋线如潮水般覆了过来,这已超出人类的理解能力之外。 “那是树……”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花海平原上逐渐接近的绿色洪流。 天空阳光灿烂而大地血流成河,自然疯狂的报复开始了,新的大德鲁伊挥军东去,树人每到一个村庄,便把根深深扎进地面,无止境地汲取着水,整个森林中所有的树一同疯狂地掠夺,瞬间便把城外的水源吸得枯干。 兽群的逆袭冲散了城门,鸟雀变得嗜血无比,啄瞎了人类的双眼,树人把它们的根须从地下疯狂地延伸入城,并拱翻了城墙,唯留下一扇孤零零的大门。 布鲁诺斯城内先是喧哗,尖叫,痛喊,继而被狮虎的巨吼,象群的锐鸣盖过,最后寂静无声。紫黑血交混的血从长街中不断蔓延开去,从大门的背后流了出来,流进护城河里。 树人们依旧直立着,崔恩顺着连接神殿平台的藤须滑下地面,抬脚走向城内。 黑色的猎靴每一次踩下,再提起来时都带着粘稠的血丝。 食肉猛兽们悠然自得地在城内各自趴下,啃食着人的躯干,头颅,几只豺争夺着一截白色的人肠,喉嗓中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这里是布鲁诺斯”米哈尔似是有洁癖,不愿踏足于血地上,化为一只优雅的云雀立于崔恩的肩膀。“陛下曾经来过么?” 她旋即自嘲般地笑道“陛下足迹遍布天之大陆,当然来过了,是我记性太差” 城内所有的建筑被毁成废墟,崔恩却下令保留了唯一的城门,那扇木制大门倨傲地立着,门内门外,均溅满了血迹。 他绕过门后,似是孩子气地想看看背面有什么,但那什么都没有,门的另一面也是门。 “去年夏天,农业都市的森林骚乱是你指使的?”他扣起手指,敲了敲那扇大门,发出“叩叩”响,远处有一只金钱豹朝他们跑来。 “是的”米哈尔以她优雅的声音说道。她心知瞒不过他。 “我不吃,谢谢”他朝讨好的,凑到近前的,嘴里衔着一截人的断臂的金钱豹微笑道“我也是人,人不吃人” “这扇门是棕色的”他又抬头好奇地说道。 “是啊,棕色的”云雀猜不透他这句话下的含义,只得顺着说道。 “我那时从城墙摔了下来,背靠着它,前面是红了眼的野牛群……” 崔恩又一手按住肩膀上的金色云雀,为她顺了顺直竖的羽毛“别怕,我没别的意思” “父亲挡住了我,前有他,背后有这面坚固的门,很安全”崔恩缓缓说“走,把这扇门带回去,我要留作纪念……” “原来它是棕色的……”崔恩又自言自语道。 同一时间,楼兰。 辰彻底地炸了毛,他几乎要把兰迪斯愤怒地一脚给踹到天边去。 原因无他,每次短剑砍上战争古木的树皮,砍出一个小小的,肉眼无法察觉的缺口时。卖力的,可怜的,满头大汗的兰迪斯要再接再厉博取神使殿下欢心,但那个缺口又以无以伦比的速度愈合了。 爱斯玲放火烧,乌德斯念念有词背七伤拳口诀死命轰,黑风带着上千名士兵,手执双刃斧对着树干一通猛砍。 任你钢刀架颈,我自巍然不动,战争古木好整似暇地享受着无限大好春光。 召唤师的爱宠全部上阵,奇美拉几乎是抱着战争古木,四肢熊熊燃烧,贴在树干上,它就是不焦黑啊不焦黑。 巴弗灭一镰刀挥下去,镰尖卡在树身里,用力拔时摔了个大跟斗……而格里风幸灾乐祸地蹲在一旁,看戏。 辰绝望了。 “砰”一声奇雷斯出现了。它扑腾着翅膀叫唤道“又干嘛——!你这个经不起打击的废柴!怎么成天绝望!” “……” 辰欲哭无泪地给奇雷斯连连磕头,脑袋捣得地面“咚咚”作响。 “你能把这个东西给我送走不……”他哀求地看着奇雷斯“或者叫你主人来,我知道他能一爪子把这树给拍成两半” 奇雷斯好奇地飞了过去“这明明就是一堵墙!” “这是树”辰哭丧着脸说道“这是树啊,乖,它太大了,所以看起来像是一面墙” “喔”奇雷斯用爪子挖了挖,抠下来一截小小的树皮,破损的地方,战争古木又飞快地自行修补完毕。 “果然是树”奇雷斯下了定论,拍了拍翅膀。 “不知道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吧,走了,拜拜”小蝙蝠嚷嚷道,随即“砰”地一声消失了。 辰大声嚎啕了,彻底绝望了。 “砰”的一声奇雷斯大人又出现了,扯着公鸭嗓朝他叫唤道“都说了没办法了——!不要再绝望拉!!!” “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你这个骚包——骚包!再绝望我也不理你了!!我要拉便便了!你不要再绝望了——!我滚……我走了——!” 接着它又消失了。 第67章 神像·围城 雨季快要来了。 但崔恩赶在雨季到来之前,走进了法利亚。法利亚自城外瘟疫爆发后,居民们早已跑得空空荡荡。大德鲁依难得地下了约束令,树人在城墙外扎根,动物于远方觅食,他眼见所剩无几的法利亚居民收拾家中细软,仓皇地一路朝东北逃去。 “去年杀过一次”崔恩道“这次就不杀了” 在他肩上的云雀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他沿长街走着,在城墙高处站了几分钟,周围均是死一般的寂静,放眼望去,大地均是铁锈般的枯黄,沃土中杂草丛生,红血枯兰挤在田埂里汲取着此时本应是稻草,小麦才有资格享受的养分。 “连植物也是”崔恩自言自语道“你说人类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他摇了摇头,像是不解,又说“拔光其他的植物,种下自己需要的植物,连土地也不放过……” 崔恩走下城墙,云雀从他的左肩跳到右肩,慵懒地转头啄了啄自己的金色的尾羽。 “陛下不在这里带点什么纪念走么?”她荡漾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崔恩不答,沉默地穿过长街,在一间旅店门口停了下来,想抬脚迈入,继而又放弃了这个行为,他说“算了,马上就见面了” “绕过金煤镇,朝奥德赛全速进军”他转头下了命令,开始小跑,几个纵跃攀上了战争古树垂下来的藤条,缓缓升上神殿顶端。 从法利亚逃出的第二拨难民只有千余人,事实上崔恩一个也没杀,放他们走了。森林,旷野中的野兽早已朝德鲁依率领的自然大军处聚集,逃难的法利亚人没有在路上遭到袭击。 但饥饿也能杀人,沿路空空荡荡,找不到食物,他们只能在春风河畔饮水充饥,体力衰弱的孩子常俯身下去取水时,眼前一黑,便栽进河里,顺水飘走。 一千人,饿死而倒下了近半,剩下的五百余人来到奥德赛的国境线上,又被守卫们的弩箭射死了八成,最后只有寥寥近百人在黑夜中摸过了奥德赛边境,逃到城门前。罗曼对难民的厌烦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再稍稍一点刺激便能成为情绪爆发的导火线。 然而他们带来的消息不容忽视,亲王派出巡逻队,星夜兼程赶往平原道上探查敌情,这花了三天。 三天后,十五人的斥候小组只有两个活着回来,罗曼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他作了登上权王座后最正确的一个选择,逃。 “女王陛下……”侍女不安地在罗曼面前跪着,等候他的决断。 “给她准备一辆马车,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派两名侍卫看着……对,派人看着,别让她跑了,就这样,跟在我的亲卫队后,我们沿着永恒冰原的雪线朝西走”罗曼说。 亲王慌慌张张地戴上手套,又把军刀佩于腰侧,翻身上马,眼望黑压压的人群。 “为什么要走!”民众中有人高呼道“女王陛下呢!我们都是奥德赛人!” “闭嘴!”罗曼不客气地训斥道“你们知道要来的是什么人吗?!是什么军队吗?!想死的尽可以留下!” “你们在和平年代中生存太久了!我告诉你们!森林的野兽摧毁了布鲁诺斯,杀了他们上十万人!这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我们必须朝西撤离,等这一波森林骚乱过了以后再回来!我答应你们” 罗曼心内忐忑,依旧努力鼓足勇气喊道“奥德赛的子民!追随我,我承诺终有一天带领你们回来重建家园!” 他的训话与煽动换来的只是一张张不信任的脸,与落针可闻的,广场上的死寂。 “女王陛下在哪里,让她出来见我们!”又有城民喊道。 “我们不能走,我的孩子会生病的!” “这该死的愚民”罗曼小声诅咒道,又转头吩咐奥德赛城防队长卡尔,后者已召集齐全国剩余的兵力,在西城门外等候命令“我们走,不愿意跟着的人,就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好了……” “我们的英雄呢!英雄在哪!你驱逐了兰迪斯和辰!”人群中倏然冒出一句高呼,民众们开始骚乱。 罗曼冷不防地被这句激得差点摔下马背,他红着双眼转头,拥挤的围观者们都恐惧地闭了嘴。 “谁说的——!刚刚是谁!”他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卡尔,给我把他抓出来,凌迟!” 奥德赛人哄然往长街上逃去,生怕被愤怒的亲王抓住当了替死鬼。骑兵们迅速散开,驱赶着闹事的民众。 “凌迟——!”罗曼尖锐地喊完,一手紧紧握拳,五官狰狞地扭曲,愤恨地看着他的亲卫队们,马蹄践踏过百姓,全身在急促的呼吸下颤抖,直至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走”罗曼下令道“让他们去死吧!” 楼兰。 春光无限好,乌德斯的身体也痊愈了八九成,在这明媚的春日里,阳光王子的俊朗面容已传遍全城,俨然成为了迈普大师——那位温柔大神官的接班人,隐有楼兰第一美男子的称誉。 不少怀春的少女想方设法接近他,尤其是当他落寞地在花园外,神色黯然的时候,他眼中的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与那头灿烂的金发令少女们陶醉不已。 至于他身边的那个火鸡般的小女孩,就实在是惹人讨厌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气冲冲的,虽然长得漂亮,一头红发如花朵般怒放,在别人的眼里却实在是不讨喜。 所以乌德斯被骂是令人义愤填膺的,而爱斯玲被骂是活该的。 为什么被骂?当然就是因为那棵火烧不黑,雷打不动,砍不倒崩不断粗得像座山还把王宫给挤倒了的战争古树大人了。 既然树大人不肯动,兰迪斯就只好把自己的宫殿往侧边挪了挪,重建一座王宫的开销是巨大的,在辰狗血淋头的斥责下,他只得派出商队,带着自己的那张金卡到香格里拉去采购材料,穆提娜对着那长长的一张采购单眼睛突出,几乎要掉了下来。 爱斯玲克罗曼,一招把奥德赛城外的平原给轰了个遍,罗曼克珊莎珊莎克她的宫廷侍女们外加洗衣妇玛丽亚,玛丽亚克兰迪斯……兰迪斯与炽羽是铁哥们儿,炽羽又是小悦的养父外加保姆丈夫,小悦的宠物是奇雷斯,辰最怕的东西就是奇、雷、斯! 辰又克箩莉爱斯玲,此乃一物降一物是也。 “你,不要长这么高,我抬头说话难受”辰命令道。 “你起码比我高”爱斯玲诅咒道。 “你是箩莉,我们不一样”辰让乌德斯变为狼型,大大咧咧地爬了上去,把气得半死的爱斯玲扔在身后,朝城中央的广场处走去。 他把手伸到白浪的下巴摸了摸,后者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以示回应,看得爱斯玲心里酸溜溜的。 “让我也上去……我只骑过一次” “不行……会把你哥的背压断的,你这个肥包” “我哪是肥包!”爱斯玲尖叫道,不管辰罗罗嗦嗦的话,抬腿就迈了上去。白浪的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咕咕声,像只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鸡,四肢趔趔趄趄地,打着摆子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成为一条直线。 乌德斯伸长了舌头,趴在工地不远处的地面,狼脚伸直肚皮贴着道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辰拉了他一把,金发祭司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武斗服上的土,三人一同抬头遥望广场中央正在兴建的雕像。 “背靠背”爱斯玲恨恨地说“我最讨厌背靠背……” “多帅”辰赞叹道,两座顶天立地的神像,足有钟楼般高,以巨型的橙钢岩,绿松石为基石。 面朝东向的炽羽神容已雕刻好,技师与建筑工们正对照着兰迪斯交出的图纸,修整火麒麟大神头发上的最后部分。 而绿松石上戴洛的神像只雕出了一半,但面容已成型。他面朝西方,一手按在离地十余米高的粗石柱上。 “你见过戴洛陛下?”乌德斯搭着辰的肩膀,问道。 辰耸了耸肩。 “你猜猜他是谁”他朝兄妹二人问。 “有点儿像哥哥,我是说,乌德斯”爱斯玲端详了好一会儿,答道“他手里按着的高柱子是什么?” “是一把插入地面的大剑,雕刻完以后,他会手握剑柄,驻剑于地”辰答道“红毛炽羽,你们见过的,像么?” “他手上捧着的是什么?”爱斯玲又好奇地问道。 炽羽左手握拳置于腿侧,右手平伸,摊开手掌,在香格里拉化解那场惊天动地的海啸时,帅气的姿势给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只黑猫”辰笑道“他特地向种马要求的” “炽羽大人真的……”爱斯玲一时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随即又说“戴洛大人的容貌也很完美……他们俩更像天生一对……” 乌德斯头上三条黑线,哭笑不得地问道“你不是讨厌背靠背的么?” 爱斯玲咳了声,正色说“手持大剑的,到底是谁?你照着谁的外貌定下神容的?辰” “我的师父”辰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迈普老师” 这个答案引起乌德斯与爱斯玲的同时惊呼。 “你什么时候变他的徒弟了?迈普老师年轻的时候这么俊美?”爱斯玲掩着口,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 “不是年轻的时候”辰略有点伤感的说“他永远都是……直到死,他都这么……” 召唤师摇了摇头,似是想把脑海中的某些记忆驱逐出去,乌德斯理解地一手环过他的肩膀,把他半抱在身前,笑了笑。 灭世吧灭世吧,爱斯玲心里叨咕着,接着,在她的愤怒下,楼兰城中央的钟楼敲响了。“当——当——当!”钟楼连敲了三下,城民们惊慌起来。 “怎么了!”辰立时仰头朝戴洛神像肩上的雕刻师喊道。 “很多人——!上万人!不,好几万人朝我们来了——!”建筑工低头喊道。 楼兰全城在那一瞬间动了起来,寻找孩子的呼唤穿过长街,马蹄声从西港传到南门,川枫设立的应敌机制在这一秒内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整个古城就像一个生命体,有效率的高速运转,命令从王宫处传出,侍卫们结队巡逻内城,兰迪斯策马从长街奔向城门。 “你们继续!不用回家!老子在呢!”辰又抬头喊道,立于支架高处的工人们不以为意地喧嚣起来,有召唤师在,几都不把万军压境当回事,又继续忙碌他们的工作。 烟尘在太阳下蒸腾,兰迪斯率领着千余名王城守军,从空旷的长街一头奔来,居民们已关上屋门,各自躲进家中。 骑士认出广场中央的三人,他伸长了手,经过中央广场时辰默契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双掌相击,在半秒内同时紧握。于骏马奔驰中两人默契到了极点地互一借力,召唤师腾空而起,稳稳地骑上了马背,伏于兰迪斯身后。 乌德斯变为雪狼,摇了摇尾巴,爱斯玲忙侧坐上去,搂着他的脖颈,飞速朝南门处赶去。 “噢,那婊 子养的……”辰走上城门后的第一句话。 “嗯”爱斯玲边卷衣袖边表示对辰观点的热烈赞成“婊 子养的” 难得一次,箩莉与流氓达成了共识,他们都把充满戾气的,不屑的目光投向城外荒野上惶恐的奥德赛军民。那种眼光是虎狮猛兽在捕杀猎物前予以玩弄的,兴趣盎然的眼光。 是“嘿嘿嘿,终于撞枪口上了,老子老娘看你这次怎么死”的眼光…… 罗曼满面尘灰色,急匆匆地排开先锋队伍,疾奔到城外,仰望辰与兰迪斯,期望他能顾念几分旧情。目光移到召唤师左侧的小魔女身上,打了个哆嗦。 奥德赛军队本有近三万人,当初被辰率着奴隶大军流氓救英雄时,杀了近五千,又被小魔女的禁咒揉蚂蚁般揉死了五千,现在罗曼率领着的,只剩万余残兵与三万奥德赛居民。 “我不是来战斗的!辰!”罗曼焦急地喊道“森林逆袭了,自然要对人类进行大清洗!他们已经在路上,马上就要来了!” 兰迪斯铁青着脸,举起一臂,城墙架于凸栏上的远程弩箭纷纷收回,辰打量着罗曼,露出一丝嘲笑的笑容。 “奥德赛已经毁了!全毁了!兰迪斯,陛下!我恳请你收容您曾经的国民”罗曼松了口气,又以昂扬的声调高喊道“人类要覆灭了!他们血洗了布鲁诺斯城……杀了十万人!一个也没剩!” 乌德斯抽了口冷气,失声叫道“崔恩他居然……” “哦”辰冷漠地答道,声音不大,却足够传到安静的城外上空“所以你们就投奔老子来了?罗曼,看来你混得真凄惨啊!” “你不是给老子册封了的吗?”学徒又忍不住要讥笑他一番,兰迪斯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等等种马!让老子说完!” 楼兰城的两万守军哭笑不得地听到,神使称赤龙王为“种马”,面部都是古怪的表情。 兰迪斯叹了口气,下了命令“乌德斯与黑风,各带两千士兵,监视奥德赛人进城” “爱斯玲去城西,海港外的空旷处,为他们安排帐篷与落脚点,穆提娜不在,通知玛丽亚分发物资” “让依卡带点人去检查病人”辰小声提醒道,兰迪斯点了点头。 召唤师快乐到了极点,自逃出古堡后多舛的旅途中,从未有像今天的意气风发过。他得意洋洋地又转向罗曼,决定先戏耍他一番。 “你给老子跪下!磕几个响头——我就饶了你这狗娘养的” 爱斯玲一面好笑,一边摇头下了城墙,奔向城西为奥德赛人做准备。 罗曼带着惶恐的表情抬头望着,待得听到辰的要求时,立马二话不说,在城内外五万人的目光中,朝辰跪拜,额头贴于地面。这一跪,两国军民尽数动容。 这么一来,流氓召唤师准备的长篇大论的羞辱话语反而无法出口,他讪讪地挠了挠头,又问“珊莎呢?” “她在马车上,她生病了!”罗曼依旧跪伏于地,抬头诚恳地答道。 “进来吧”辰吁了口气,终于还是原谅了他爱耍心计的发小。“开门开门!” 奥德赛一方响起充满希望的欢呼声。但事情并非到此便结束了。 “等等!”一人排开他们身后的侍卫,挤到兰迪斯与辰身旁“先让我出去,我有事要办!办完再放他们进城!” 那人络腮胡子,双眼通红,酒糟鼻像个小丑般,头发凌乱,似是喝了不少酒,然而一身衣服却已浆洗干净。身佩皮甲,腰系骑士十字剑,一双眼似是愤怒的雄狮般死死盯着城墙下的罗曼。 亲王恐惧地退了一步,认出这人正是他曾经的导师——低阶骑士梅卡尔。 第68章 战争·炮灰·计划 “别开玩笑了”辰小声说道“那醉鬼是罗曼的对手?” “过来”兰迪斯朝辰招了招手,让他站在自己身前,手臂从他的肋下绕过,环抱住了他。 “别这样……怪不好意思的,那么多人”辰挣了挣,兰迪斯却抱得紧紧的。 “看”骑士又示意道,此时梅卡尔似是酒意未醒,踉跄着走出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在数万人眼中走到了城外的空地上。 “他要教训他”辰嘲笑道“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打不过也得打”兰迪斯微微抬起下巴,“你若做了错事,我也会这么教训你……” “你他妈的不是一直都在教训我么”辰没好气地说道“摊上你这个老爸是我倒霉……川枫就不一样” “是么?”兰迪斯微笑着说。 辰又想起做错事时,川枫的温柔笑容,他隐隐觉得,宁愿挨打挨骂,也不愿意再面对一次那样的揪心……面对保护了一窝小狐狸,而于雪地中自戕的揪心。 辰叹了口气。 “明白了?”兰迪斯欣慰地说“你猜他会怎么做?” 梅卡尔于此时按于剑柄上的左手动了,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始,他锵一声拔出了鞘内的十字剑,那一声巨响如龙吟般锋锐,吓得奥德赛的士兵纷纷朝后退去,让出了双眼微闭的罗曼,他的学徒。 这声巨响仿佛是刮在罗曼脸上的一耳光。 “你是我的学徒,今天就让我……” 罗曼惊恐地举起手中圆盾,梅卡尔的话仍未说完,人已冲到近前,钢剑与钢盾碰撞,又是一声破锣般的败裂响声。 “他真够倒霉的”辰嘲笑道。 “是啊,他真倒霉”兰迪斯附和着说,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均是笑了起来。辰口中的他是指罗曼要在这万军阵前被教训,而兰迪斯口中的他指梅卡尔教徒无方,以至承担了如此一个错误。 罗曼连连退后,没有人能够求助,他勉力举起长剑招架,梅卡尔似是在瞬间变了个人,如出笼的猛虎般怒不可遏。又是一剑当头劈下。震得亲王手臂酸麻,胸口气血翻涌。 罗曼变得迟钝,一年多的安逸生活令他荒废武技,辰与兰迪斯都看了出来。梅卡尔发出疯狂的怒吼,那气势让他的学徒胆战心惊,他缓慢绕着圈,双眼时刻不离立定的导师。 就像辰与罗曼曾经在竞技场上面对跋扈王子的组合时,兰迪斯几可预见下一刻,罗曼的动作。 果然他一脚贴着地面扫去,扬起了一阵沙。 “他输了”兰迪斯唏嘘道“黑风去开城门” 沙尘迷了梅卡尔的眼,骑士匆忙后跃,罗曼觑准时机,深吸一口气,挺剑直刺,挑向梅卡尔的肩头。但两个骑士的决斗,并未到此结束。 梅卡尔大喝一声,双目视物模糊,朝后跃去,双足皮靴在沙地上一个打滑,找到了平衡,继而用尽全身气力高高跃起,背对阳光,勉力睁开了双眼,高举长剑,往罗曼头顶劈下。 “身体在空中是最不安全的战术” “对”兰迪斯说“我很庆幸你还记得教过你的” “我一直记得……”辰认真地说,但下一秒,他失声大喊“不行——!” 罗曼微微屈身后蹲,双手持剑于胸口处斜指向天空,剑身的反光令梅卡尔双眼眯了一眯。他径直把自己的身体送到了剑锋上,学徒长剑拿捏的角度妙到了毫厘,从梅卡尔的小腹直捅而入。 任是兰迪斯与辰再怎么设想这个师徒对决的结果,也不能比现在更吃惊。 梅卡尔似是早就抱了必死之心,也预料到了罗曼采取的动作,但他在撞上剑尖的瞬间,抬起头,与罗曼对视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说了句什么,随即旋臂,后屈身体,手中的十字长剑撩了过来。 梅卡尔的剑在那一瞬间,搭在罗曼的剑身上横削而去,顺着剑锋上撩,在罗曼惊恐的注视中,经过他的手臂,却对其视而不见,再一路向上,贴到了奥德赛亲王的脖颈。 又干净利落地一挥,罗曼的头颅带着一道血线,旋转着飞了出去,时间仿佛定格了在那一刻,奥德赛与楼兰人张大了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决斗的最终结局。 一秒后,罗曼的头滚落于地,滚到奥德赛军阵前,梅卡尔疲惫地抱着亲王身首分离的躯体,扑倒下去。 “别杀了”崔恩制止了自己的部下“杀够了,留点人吧”他说。 大德鲁依抬脚迈入奥德赛,所余为数不多的奥德赛人惊恐地打量着他。一身灰黑色猎服的神射手,背跨银灰色长弓,在空空荡荡的主干道上走着,身后,他的兽群如洪水般扑倒了城门,涌了进来。 像是个马戏团的领班,又像是街头的杂耍艺人,安静地走着,“踏踏”步声从他擦得铮亮的长猎靴下传出,死神的脚步传遍全城。他的身材如桦木般修长且挺拔,笑容也如他的师父般温顺。 崔恩抬头看着那间两层小屋,门口的蔷薇花许久无人打理,落叶铺了遍地,泥泞中浸着稀稀落落的花瓣,雨季就要来了。 “金狮的宅邸,寒酸”他微笑着说。 “没想到,那位龙骑士住的是这种民宅”云雀也跟着唏嘘道,她的主人走进了兰迪斯与辰曾经的家里。 当初离开奥德赛时匆匆忙忙,一应家什只带了极少的一部分,崔恩示意他的部下们在院外等候,借着木屋内,透过紧闭的门窗的光线,走上了二楼。 木制台阶在他脚下吱呀吱呀地响着,动物们仰头望去,崔恩在二楼推开了卧室向阳一面的窗子。 他坐在辰的床沿,随手捡起他用的枕头,凑到鼻前闻了闻,像极了一只寻找主人的猎犬。 “他住的穷地方”崔恩不以为意地说道。 “我听说他的品格高尚”云雀不知崔恩口中的“他”是指辰而非兰迪斯,她像个应声筒般附和着。 “他们就在这里做爱”崔恩微微侧过头,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云雀闭嘴了。 “我还没有做过呢”崔恩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向往,又抬手摸了摸金色的云雀,她为这亲热的抚摸略觉激动,拍了拍翅膀,在空中绕了一圈,化为人类型态,与崔恩并肩坐在床上。 崔恩转过头来,看着她丰盈的胸 部与涂得润洁的诱惑双唇,她会意地把雪白的臂膀挽于崔恩的肋下。 太完美了,即使是流连过无数男子的米哈尔,仍不由得为崔恩英俊的脸而内心赞叹,她的双颊恰到好处地红了起来。 “或许我可以为您……我是说,我,我愿意……”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崔恩伸出修长的食指,按在她的唇边,她抓住他的手指,贪婪地闻着。 他们开始接吻,他从头到脚的每一个部位都是如此诱人,甚至男性粗犷的热吻中,仍带着自然草根的清新气息,不闻任何腥味,她嘤了一声,粉嫩的手臂环过他坚硬的肩膀,脖颈,把崔恩拉到自己身上。 崔恩的瞳孔漆黑且深邃,令米哈尔无法自拔,她有那么一瞬间快要忘记是谁在勾引谁,谁在掌控谁了。 院子外的野兽群,听到了春天的声音,识相地保持了沉默,米哈尔放荡的声音从二楼遥遥传出,穿过那扇大开着的窗门,在百兽的头顶上回响。她无法自拔了。 崔恩趴在她身上,一阵剧烈的喘息后,缓缓侧过身,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把米哈尔搂于怀抱中,静静地看着她。 她疲惫,又满足地浅笑,想说点什么,崔恩却微笑着揉着她的胸脯。 “你是第一次……这是我的荣幸”米哈尔红着脸,小巧的鼻子在崔恩的脖颈上蹭着。 “是啊,委屈你了”崔恩缓缓道“第一次丢脸,泄得很快,我不想以后被嘲笑……” “为什么?”米哈尔仰头看着他,又在崔恩的嘴角处吻了吻。 崔恩摸着她的胸部的右手缓缓向上,低头神秘地朝她说了句话,她更好奇了,像个小女生般猫在崔恩胸膛上,闻着他温热的男性鼻息,凑近前去“为什么?为……” 她的瞳孔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双手用力推着崔恩的胸口,但他修长的手指已掐住了她的喉咙,她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然而不是。他一手掐着米哈尔的脖颈,另一手让她的下半身滑出床去,以便窒息而死前的失禁不至于弄脏了他完美的裸 体。 半分钟后,她放弃了挣扎,闭上双眼,两脚一阵抽搐,胯 间流出液体,断气了。 崔恩侧过脸,把耳朵贴到米哈尔小巧的鼻子前听了听,她不再呼吸。于是他起身,穿好衣裤,挠了挠头,把时光瞬狱背好,走下楼去。 夕阳温柔地照进辰的房间里,他废弃的床上。床沿边躺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闭着双眼,下半身拖于地面,湿了一滩,她的金发反射着漂亮的光泽。 崔恩率领着他的军队,离开了奥德赛,树人们,千万野兽一窝蜂地,满足地沿着永恒冰原扑去,向他们远征的终点站坚定不移地行进着。 突然米哈尔剧烈地咳了起来,圆睁着双眼,大口地喘息,一手来回在脖颈上摩挲,她惊魂未定,仿佛几分钟前做了一场噩梦。她伏身到墙角,干呕了许久,又把怨恨的目光投向窗外,失魂落魄地跪坐了好一会。 最后她化为一只云雀,在渐渐沉下来的暮色中展开翅膀,扑进茫茫的夜色里。 米哈尔掉头朝隆奇努斯山飞去,晕晕沉沉,不知该去何处寻找栖身之地,崔恩居然亲手杀她,这是极大的打击。 云雀以超乎寻常的高速在空中飞着,她的怨恨与不甘,都化为全身力气,化为一道金光拖过广袤的平原与春末傍晚的微风中。 她诅咒那个曾经杀上神殿并把无数德鲁依长老凝视成雕像的梅杜莎——妮依。与她生下来的野种,她差点就要死在这野种手上,脖颈至今仍隐隐作痛。 “姐姐好”少年的声音于空中响起,他缓缓漂浮于空中,身周巨大的黑色长镰呈弧形绕着他飞舞不休,镰刃映出死神般的锋寒。 米哈尔惊惧地生生于半空中停住。 死神?不可能!她本能地扑腾翅膀,转身飞向东方,临转身前的惊鸿一瞥,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少年的眼眸竟是比崔恩更黑,更闪亮,晶莹的瞳孔内仿佛容纳了夜晚的星空,还有一头黑色的碎发,他是什么人?米哈尔的疑惑更甚,正在迟疑是否过于慌张,该回去看看时。 “阿迪司——”少年慵懒的声音遥遥传来,令奔逃中的云雀心内一惊,加快了速度。 凤鸣声于高空中突兀地响起,直可把人焚烧成灰烬的高温从背后传来,云雀大惊失色,再次提速,然而还来不及转头看一眼,脖颈便被凤凰的利爪揪住,卡得死死的,身体被反向拖去。 米哈尔努力地要化为人形,但在百鸟之王——火凤的爪下,什么变形术都是白搭。她黄豆大的小眼睛露出恳求的神色,等待少年开口问话。 但少年没问什么,只是懒洋洋地笑了笑,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他要去追崔恩?云雀咕咕地憋出几声鸟叫,双眼艰难地朝西面望去,要告诉他,他的死对头的神使,朝着楼兰的方向去了。 少年嘴角微微抽搐,似在思考她想表达的含义,过了几秒,他放弃了这种与一只鸟交流的无聊做法,微笑着说“姐姐再见”,又挥了挥手。 凤凰的脚爪合拢,云雀小小的脖颈内发出轻微的“咔”一声,颈骨断裂,继而一阵烧焦的香气传来,米哈尔彻底的死了。 崔恩长脚交叉,双手枕于脑后,躺在神殿平台边缘一处,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星空中出现了一个刺猬头,眼睛亮晶晶地,在他脸上亲了亲。 崔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身子打挺,坐直身体。 “你是地瓜么?”他嘲笑道。 “地瓜是谁?”小悦疑惑地问。 崔恩摇了摇头“怎么了?” “你消极怠工!”小悦提着一只烤熟了的云雀在崔恩面前来回晃。 “烤鸡?”崔恩先是一楞,旋即接过凄惨的,脖颈被扭断的小鸟,神色黯然。 “我不想杀她的……” “喔”小悦撇了撇嘴“是我多事了” 两人沉默相对,均是许久无话。 “你要按计划来,不然……” “我知道了”崔恩漠然答道。 “有你这样跟神说话的么?!”小悦扯了扯崔恩的耳朵,后者连连告饶。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怠工”他把小悦抱在怀里,往后退了点,靠在石柱上。 “你确定能制服奥菲斯?”崔恩忧心忡忡地说,顺手摸了摸小悦黑色的短发,叹了口气。一模一样的黑发,一模一样的漆黑双眼,明如星,就像两兄弟般安静地坐于银河下。 “让她显出真身”小悦缓缓道“我有七成把握,前提是……辰的乙太封岳阵运用得法” “拜托你了,崔恩,这不仅是我的安排,也是你师父的遗愿” 崔恩漠然点了点头。 第69章 狂暴的凤凰 珊莎与依卡把罗曼的头缝在脖子上,戴着黑纱,扶棺走向城北处的墓园。 “以戴洛之名,死之尽头便是生之起点,安息吧,我的老友”辰把书合拢,目送那口漆黑的棺材被垂下墓穴中,珊莎红着眼睛,小声地抽泣着。 罗曼死得冤不冤,在被软禁的女王走下马车后便已揭晓,讨论这些已不再有任何意义。梅卡尔抢救及时,于绿之意识的再生效果下逃得一命。一国之君,从实际掌权到魂归黄土,只有断断的两年。 葬礼上也只有六个人,辰,兰迪斯,乌德斯兄妹,依卡与珊莎。 生前打再多的主意,下再多的决定,死亡来临之时,也唯有闭上眼睛,被填进那个黑黝黝不见底的墓坑里。所幸他仍给世间留下了点东西。 珊莎的小腹微微隆起,也幸而她怀孕,一路上才少吃了许多苦。 “罗曼的孩子,以后也当我徒弟”辰突然说。 珊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在依卡的搀扶下,走进春末的微风,与迷蒙的烟沙里。 楼兰仍未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流血单挑中清醒,兰迪斯便发出了全城战备的号令,赤龙王的整军文书层层下达,巨大古城在迎来了新生的第二年,再次朝战火中迈进。 然而,他却不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加固城防,训练兵马,积极备战。 “你疯了兰迪斯”乌德斯喃喃道“上千万野兽军团,外加七棵战争古树,整个森林中的高大树木,崔恩手中有我父亲的牧树之鞭,你居然……” 兰迪斯沉声道“一切都是已计划好的” “什么计划!”爱斯玲难以置信地尖叫道“你是去送死吗?固守楼兰,朝香格里拉与月华帝国发出求救信才能拖住我哥……崔恩的军队,你居然要带着两万人去……” “我清醒得很,爱斯玲小姐” “你不要一意孤行”爱斯玲艰难地进行着最后的劝说,期望兰迪斯能回心转意。 “你去吧,辰留在这里”乌德斯思肘再三,开口道。 “不,辰必须和我一起去” “你……”乌德斯失了礼节,差点便要掀桌大喊“这不行!” “他是我的扈从,不是你的,雪狼殿下”兰迪斯在那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他一把揪住乌德斯的衣领。 “放开他,我有说不去么?”辰漠然道“你再碰他一下试试看” 兰迪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疯了,你们一定是疯了”爱斯玲看看辰,又看看兰迪斯。 荒野一望无际,均只有一种植物——龙血草。布鲁克曼的鲜血与绿之源力在他生命终结的瞬间铺开了直达穹庐脚底的绿色地毯,沙漠不再是沙漠。迎着楼兰城门的方向,一万奥德赛人与一万楼兰军在此集结。 快要见到崔恩了,该和他说什么?辰的心情悲伤而又期待,他望着兰迪斯在阅兵台上伟岸的身影,与台下跪伏着的他的黑龙,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在的时候,楼兰就拜托你们了,箩莉”他伸手摸摸爱斯玲的红发,箩莉难得地默许了他的举动。 事实上兰迪斯无须说太多,奥德赛士兵相信他,楼兰士兵相信辰。比起奥德赛人对兰迪斯自发的崇敬来说,黑风手下的军队更多的是服从,誓死的服从。 “我的子民,赤龙王的子民”兰迪斯宏伟,沉厚的声音在旷野上回响,台下鸦雀无声。 “骑士出身的我,不可抗拒地肩负着保护族人的使命,无论我的族人是楼兰人,抑或奥德赛人……” 辰依稀有种不真实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从古堡内逃出的短短两年后,自己会站在此处,眼望兰迪斯率领着自己的军队,去与崔恩面对面的决死一战。在这之前,二十四个月前,他甚至还不认识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我承诺,以火麒麟与赤龙王之名,我必将引领你们走向胜利,开拓人类的新时代!”兰迪斯喝完壮行酒,娜塔莉亚仰天长啸,龙吟声震得辰耳膜作痛。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兰迪斯回头看着辰,示意他也说点什么。 辰走到阅兵台前,朝黑压压的,他的军队看了一眼,懒洋洋地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老子是站在神一边的,我是神使,冲吧,大家一起去送死!以戴洛之名!” 两万士兵听到这荒诞的言论,均是哄堂大笑,纷纷高举手中的武器喊道“神使殿下万岁!” 辰简单的一句话便鼓舞起士气。兰迪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大军在这喝彩声中,后队变前队,朝着奥德赛的方向开拔。 军队前锋跨过沙漠,曾经阻拦于他们身前的黑色屏障——亡灵天幕已在川枫的努力下散殆,他为他们铺平了道路,晚春的暖日中,放眼望去,道路上均是欣欣向荣的花草。在逆之界三大神明的源力笼罩下,楼兰外雪山中的动物,当初跟随人类一齐大迁徙的森林住民,并未接到自然之王的号召。 苍鹰停驻于永恒冰原峡谷外的山峦高峰,它的瞳孔映出长长的楼兰远征军人龙,继而一扑翅膀,腾空飞起,于山谷上一个盘旋,朝东面飞去。 它伸展双翼,在白云下掠过,成为渐不可辨识的小黑点。 迎着东风苍鹰一路飞去,脚下的春风河如丝锦般横铺于花海平原上,像一条白色的缎带。绿色沃野的尽头林立着七棵巨大的树,它在树顶的平台停了下来。 “辰来了么?”崔恩侧坐于一个黑曜石台基上,一手搭于雕塑的头顶。那是一只张大了口,狰狞着的黑熊,苍鹰化为一个一身灰黑劲装的武术家,虔诚跪伏于地。那是大德鲁伊摧升的新任长老——卡默斯。 “辰·伊洛特,他正在……” “是辰·齐柏林”崔恩带着嘲笑的语气打断了属下的话。“他来了?还有脓包龙骑士?” 卡默思惶恐地点头,又低下头去,不敢与大德鲁伊对视。“在军队最后” “收拢防线,吩咐兽群撤进树林中,树人扎根,所有战斗力退出奥德赛”崔恩下了命令。 “陛下”卡默思又抬头紧张地问道“此时最好的战术是在冰封峡谷外伏击……” “不不”崔恩摇了摇手指“按我说的做。把旷野留给他们……” “再把留守的奥德赛人”崔恩沉思片刻,又道“抓一半出来,杀了以后扔在野外” “三分之一好了,上千人就足够,别杀太多……”大德鲁依说。 辰与兰迪斯眺望远方青翠的广阔森林,均是吸了口冷气。 楼兰军在峡谷处扎营,两年前与布罕决战时的滚木,落石仍稀稀落落地横在谷口处,辰站在峡谷隘口,回忆起许久前在此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不对”召唤师发觉了异常“崔恩不是有那把可以把树弄活,赶来赶去的鞭子么?”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里的树没被赶走?” 兰迪斯下达了命令,疲惫地坐在一块岩石上。 “下面的小心——!”山顶有人喊道,随即新放倒的大树轰隆隆地滚了下来,沿路一直滚到军营前。 “种马,你不觉得这很奇怪的么?” “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兰迪斯背靠岩壁,眯上了双眼,天空中的春日令他头晕目眩。辰期待着他作出一点敌我双方的战斗力分析,然而他的骑父没有。 “你怎么又发烧了?!”辰紧张地问道,把手掌覆在兰迪斯额头处。 “不不,我太紧张”兰迪斯忙推开他的手。 “你他妈的都烧成这样了,全身滚烫!怎么还不吭声!” “不用你管!”兰迪斯吼道。 “你怎么了……兰迪斯”辰微微颤抖,他带着恐惧的目光退了一步“兰迪斯?你生了什么病?这就是龙热?” “不是,你想太多了”兰迪斯烦躁地说“是我太累导致的,你出去走走,让我静一静” “兰迪斯……爸,你……” “去吧,我现在不想说话”兰迪斯疲惫地说,转身入了帐篷。 辰只得推正了羽帽,把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担忧地在军营中走着。兵士们把两人合抱粗细的松木滚出苔藓大道,朝平原上滚去。他们朝他行礼,他却没有半点心情看他的部下们。 跟着一根巨木走过奥德赛军开挖的地面凹槽,辰跳跃过去,凹槽内满是松节油与楼兰地底开采出的黑色火油。液体上载沉载浮,几十根同样巨大的树干浸泡于内。滚木浸过油槽,四名士兵又扔出套索,把它沿路拉向平原道上。 一路火油浸过的痕迹留下清晰的油印,辰明白了。 “他们是在做什么?”德鲁伊长老们纷纷站于神殿平台的最前端,不解地问道。 “要放火,烧林”崔恩回答了他们,牧树鞭指向宽阔的平原上,蚂蚁般大小的忙碌士兵,他们拉着滚木,在花草上碾出一道道细线。“春天气候潮湿,是烧不起来的”他又下了判断,长老们稍觉安心。 “而且风向也不对”卡默思失笑道“现在刮的是东风……” 崔恩沉默地转身走到平台边缘,抬手阻止了跟随他的护卫,顺着藤蔓滑了下去。 他在树林的边缘处,树荫笼罩中,取下背上的时光瞬狱,遥遥指向天空,冰封峡谷上的一轮炽热白日。 神射手的身影一如昔日,他的衣袂在和风中飘荡,贴身的裤腿与猎靴漆黑修长,面容俊朗,他头也不回地凝望着烈日,侧伸出长腿蹬在身边的一棵树上,借着树木的弹力在枝桠间弹跳几下,跃上半空,一个旋身,朝着远方拧开了弓弦。 继而松手,无声无息地射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辰在尸体堆起的障碍线上停了下来,鼻内传来血腥气,奥德赛人的尸身浸着血,整齐地在古木群外三千余米处,排成一道防线。 以骨肉堆起的防线,区别只在于这骨肉已死。 “你还是这么冷血,崔恩”辰自言自语道,他本对奥德赛城民并无怜悯之心,却仍叹了口气,翻开《逆世界之书》,食中二指在身前划出冰蓝色的符文。 “阿迪司”辰黯然道。“怜悯,我以怜悯之心呼唤你” “阿迪司?”他略觉诧异,虚空中毫无动静,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涟漪。 紧接着,鹅绒黄的布包拖着弧线,从战争古木的树根底下,穿过了几千米的距离,朝他飞来,凌厉的力道最终准确地打中了辰的额头。 “靠!”辰突然遭到袭击,被那件物事砸在头上,摔了一跤,朝后倒去。 “我就……” “好了好了”兰迪斯笑着给辰揉肿了个包的额头,又把他拿回来的物事塞进怀里。 “那是什么?”辰疑惑地问“给我看看” “间谍送来的消息”兰迪斯正色道“拆了就不灵光了” “消息不是要拆开来才能看的吗?!”辰一把抓住兰迪斯的手,无奈力气太小,怎么也扳不开龙骑士铁箍一样的手腕。唠唠叨叨的叫嚷着。 “晚上你就知道了……”兰迪斯半是好笑,半是认真地说“是魔法物品,封存了很重要的东西,拆开来就会发动” “你什么时候派间谍上神殿去了?”辰又问道“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听我说,辰”兰迪斯把他搂在怀里,让辰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我……” “你的脸还是这么热?”辰警觉地问,他抱着兰迪斯的头,骑士喘息着,似是激动,又似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体力活动。 “没什么”兰迪斯心中一惊,忙坐直身体,又喘了几口气“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 兰迪斯率领的龙之军忙碌地准备了整整一天,暮色降临时,崔恩仍静静坐在生命神殿的平台上,此时德鲁依长老们察觉到了异常,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却谁也不敢忤逆他们的陛下。 “睡觉吧”崔恩说“都回去睡觉” 龙骑士的军队有条不紊地绕到奥德赛城方向,在临时落脚的树群背后组织了防线,这看得卡默思暗自心惊。 然而春季此处是绝不会刮西风的,这是常识,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在德鲁依们目不可见之处,近万骑兵散开,呈两层防线结构齐齐蹲了下来。举盾,在盾沿处架起锋利的钢枪。于指挥官的号令中,前一人的后脚与后一人的前足互相抵于一处,又微微拉扯,确定了受力点。 夜晚的火把星星点点,在平原上散开,有如大地上飘荡着的许愿灯,最终有秩序地,聚为一条灯火的长龙,包围了以战争古木为中心的自然大军阵营。 “现在可以点火了?”辰问道。 “是的,点火吧”兰迪斯说。 “……” “你是在开玩笑吗,老爸”辰难得地没用附加称号,把手伸到兰迪斯的额头上探去“你发烧烧昏头了么?!” 夜风扑面而来,辰失声笑道“我点火烧自己人吗?” “相信我,亲爱的”兰迪斯转头对他说道。额上满是低烧渗出的汗水,在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中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辰呆望了龙骑士半响,仿佛在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良久,他从怀中摸出召唤书,收敛心神,朝不远处铺开的,浸满火油的滚木望去。 他翻开《逆世界之书》,双唇微动,要召唤出奇美拉点火。 但在那一瞬间,还未在他念出咒文的时刻,虚空中便一阵震荡,令他大吃一惊。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怎么回事!”辰差点撤手抛了召唤书,大惊失色地喊道“我没有召唤你!” 这在他的经历中是第一次,《逆世界之书》居然自己召唤出了魔兽,而且还是…… 凤凰! 阿迪司不再如往昔出现时的温良与怜悯,谦顺,它一奔出,便展开了双翅。发出声嘶力竭的锐鸣,同时,兰迪斯拆开了手中握着的小小包裹。 史书中记载了无数次巨龙之怒,人类早已习以为常,然而于今日,这幽寂的春夜里,凤凰之怒第一次出现在天之大陆,阿迪司的双翅瞬间展开,辰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阿迪司便一个扑扇,凤身变得无限大。 它发出一声划破天空的凤鸣,如霹雳出现般震撼,凤鸣吓得生命神殿上的所有人肝胆欲裂,一个个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辰依稀有种错觉,那不是凤凰,附身于阿迪司身上的双眼蓦然便是自己曾经熟悉的炽羽的帝君目光。他明白过来了,一切果然是计划! 阿迪司双翅拦住了近千米的空气墙,随即朝战争古树上扇去,轰一声所有的树干都烧了起来,兰迪斯解开了小包,里面陡然现出一枚湛青色的徽章。 青绿色风系源力冲天而起,像一道龙卷风般奔向云端,继而无声无息地消散。下一秒,风向仿佛被自然的巨手硬生生地扭转,从冰封峡谷处刮来不可抗拒的飓风,掀起了燃烧着的旷野,掀起一张覆盖了熊熊烈火的地毯,朝战争古树与森林群落卷去。 “你们……这是计划好的……”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远方的木林。 “是的”骑士回答了他,随即大喝道“盾阵预备!动物们要冲出来了!” “发号令,朝西面突击!”崔恩手中长鞭指向虚空。 “往那边去是找死!”德鲁依长老们乱成一团,马上有人跳下藤蔓,安排兽群的反攻。 “不,西面突围!”崔恩转过头,近十道不信任的眼光盯着他的脸。他吸了一口气。 “龙骑士在东面,我们的背后已安排好了伏击”他镇定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必须冲垮他们正面的方向,扑灭大火,军队才能保全” “去吧”他漠然道,转身跃下了神殿平台。 第70章 生命的神迹 辰呆呆地望着兰迪斯,他已完全傻了,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一场大战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兰迪斯的缺月五光铠反射着烈火的红光,如一尊战神般跨于娜塔莉亚的龙背,率领近万人朝神木林中杀去。 顿时七棵巨木上传来“呜呜”的嘹亮号角声,动物军团仿佛得到了命令,鸟雀在树林内腾空而起,走兽铺天盖地从灌木内窜出,潮水般迎上了冲阵的人类军队。 召唤师颤抖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符文,却什么也召唤不出,那一刻他就像一个被诸神遗弃了的棋子。 人类军队与动物的战线终于撞在了一起,楼兰军的人仰马翻,野兽临时前的嘶鸣声交杂于一处,天地间尽是燃烧的烈火,触目之处已成为火海,把整个夜空映得赤红。辰在这焦臭的毛皮气味间茫然四顾,仍努力地尝试召唤出点什么。 然而《逆世界之书》的空间传送能力早已被第七神封印住,一头浑身浴火的动物,红着双目从火墙中窜出,朝他扑来,辰辨认不出它的眼神是狮,还是虎,它的全身已被烧成近似碳化后的乌黑,他恐惧地连连往后退去,高喊道“兰迪斯!你在哪里!” “兰迪斯——!快来救我!”辰绝望地呼喊着,身体后倾,与扑到身前的野兽同时定格于半空。 继而眼前一黑,后脑剧痛,晕了过去。 幻界·夕之朝云·辉煌殿·玄日崖。 黑猫蹲伏于火红色的异兽头顶,一同遥望着天边永不坠落的红日。然而今日整个幻界却似有所不同,一道黑线从天穹的另一头不断延伸,划过火红色的朝阳中央,似是想把它一切两半。 “差不多了……”小悦辨认着人间界传来的震动。 “奥菲斯真能忍,到现在还不出来”火麒麟浑身都是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凤凰疲惫地立于黄金树枝梢,神情委顿,像是生完一场大病。 “她只动了神力,真身没离开元素之森……”黑猫担忧地说“还是得去把盐之桩放出来” “再等等”火麒麟缓缓趴下,吁了口长气“让我休息一会,太累了” 它渐渐合上双眼,黑猫跳下地面,不断长高,变为少年形态,小悦在他身旁坐下,搂着火麒麟的脖颈,在他耳边吻了吻,把头伏了上去。 人间界。 火焰不断扩展,阿迪司不知于何时消散于空气中,炽羽收回了支持它于正世界存在的神力,但它造成的那场大火仍在继续。 人类,野兽均在火海中挣扎,士兵们的铁甲被灼得滚烫,皮肤烧得起泡,却依旧苦苦支撑着一波又一波的兽群攻势。 七棵巨树微微摇晃,像是怜悯地凝视着这一场摧毁了苍生的大战,烈火蔓延到古木脚下,烧进了森林,西风挟着碳化的飞屑奔来,德鲁依们绝望地仰头朝向神殿。期待崔恩做点什么。 剑齿虎开始嘶声长嗥,冲向人类阵营的野兽纷纷停了步伐,抬头应和。 一传十,十传百,野兽临时前的呼声盖过了人类士兵的厮杀与呐喊,在这地狱般的火海中,一道绿光从神殿内透出。直射上天顶。 生命神殿被崔恩紧锁着的女神之间大门砰然激开,光芒万丈。 “神迹!”德鲁依们激动地大喊道“女神降临了!齐柏林大德鲁伊请动神迹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事不关己,他攀在缠绕着战争古木的藤蔓上,仰头望去,骂了句“靠!” 无数绿叶在黑暗中绽发出晶莹的光芒,像是被温柔的手拈了起来,继而朝四面八方飞去,化为闪着蓝光的冰之晶灵,云层自发地聚拢,紧接着,闪雷轰然炸裂,天空中下起了暴雨。 “怎么回事!”兰迪斯勒住冲向神殿顶端的黑龙娜塔莉亚,一人一龙,同时惊愕地看着平台上逐渐收拢的绿色光网。 雨越下越大,崔恩横抱着辰,漠然站在神殿台阶的最前沿,水流顺着他贴于前额上的黑发滴下,滴在昏迷不醒的辰的脸上,崔恩抽泣着。 大德鲁依似在忏悔,然而奔上神殿平台的德鲁依长老们却虔诚地跪拜于他的脚下。 天地间不再有燃烧的火焰,他失败了。女神之间的大门再次砰然闭拢。他抱着辰,于跪了一地的属下面前转身离开,漠然不语。 雨季提前来到,暴雨哗啦啦地下着,世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雨水砸在树叶上,落进池塘里,发出飞溅的声响。 每一滴水声令他的记忆回退一天,辰在睡梦中诅咒着,诅咒火海里弃他于不顾的他的龙骑士,他的爱人,他的丈夫;诅咒不顾他的痛苦迈进死亡的川枫,他唯一的师父;诅咒在他最幸福时不愿分享,离他而去的崔恩。 更诅咒那些抛弃了他的神,利用了他的戴洛,他迷迷糊糊地诅咒世界上的一切,最终诅咒着自己。 “我果然只是个废物……”他于眼泪浸湿的蒙眼巾中醒了。 眼前均是漆黑,他下意识地哀嚎起来,并不断挣扎,待得感觉到了眼皮上熟悉的棉布触感时,才稍稍安下心来。 “崔恩?”他记得眼上的黑布于瞎子所用的是同一条,也是他珍重折好,放在随身腰包内的纪念。 “崔恩!”辰慌张地挣扎着,他的双手被捆缚于背后,浑身被剥得赤条条地,躺在一张床上。脚踝被短细绳捆于一处。 “兰迪斯!”他又改了口气,“崔恩!你们在哪!”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内只是静得可怕,辰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背后揉着,湿透的牛筋索勒得他的手腕剧痛。 他找到平衡,坐了起来,脚试探地伸下床,触到铺了地毯的地面。床是木质的,召唤师身无一物,他意识到这一丝不挂很羞辱。幸好房内没人,他又屏住气息,侧耳认真地分辨着窗外的雨声。 没有人,他确定了。 于是辰摸索着,双脚小步地行走,每碰到一件实物,便停下来确认它的形状与方位,沿着墙蹭了个遍,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扶手椅,材质不明,还有刚走下来的床。 墙上铺着阻挡湿气的挂毯。 他找到个门,心内狂喜,背过身去拧开门把,摔了进去,头部重重地磕在木地面上,痛得大声嚎啕,又勉力爬起,那是个更狭隘的房间,他一阵失望。是浴室与厕所。 “我操,我操,我操操操”辰一边骂一边从浴室内蠕动着爬了出来,找到另一个门,骂骂咧咧地开门,门把拧不动。 看来这是出口了,他蹦到桌旁,反手拖来一张木椅,蹲在门的一侧,开始计划他的逃跑大计。 等了很久,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肚子里咕咕作响,于是在门边睡着了。 “你是谁?”再醒来时他警觉地问“崔恩?你是崔恩!” 对方不答话,把一个冰冷的勺子放到他嘴边,辰尝了一口,是不知什么食材搅成的米糊,淡得吃不出任何味道。 辰吃完了米糊,开始BLABLABLA地骂街了。 “喂!”骂了一会,他发现听众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把脑袋朝前伸了伸,他走了。 “崔恩!”他惊慌地喊道,下了床,床单滑了下地,又惊觉自己一丝不挂,忙爬回床上,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把床单半遮半掩地缠好,反手夹着,朝门小步跑去。接着“砰”的一头撞在门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辰难过,痛苦地哭了起来。 如此每日固定有人喂他吃下两碗米糊,每次他抬脚去蹬,却又什么也抓不到,任凭他大声辱骂,或是苦苦哀求,那只伸过来的手,除了把汤勺喂进他口中,便不再做其他的事。每次无声无息地出现,正如鬼手一般,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辰骂了喂食者的母亲大人半天,没有被扇耳光。 他不是崔恩,辰心想,又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向神祈祷,兰迪斯快点来救他。 “你到底是谁?发生了什么事?”辰絮絮叨叨地说着,没被鞭打虐待,至少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汤勺又喂到他的嘴边,仍然是吃惯了的幼滑米糊。像在喂一个婴儿。 突然他心生一计,张口让勺子伸进嘴里时,狠狠地咬住了那把铁勺。同时“呜呜”地咬紧牙关憋出几声,勺子的主人用力回抽,他死也不放。摇头猛地一拧,牙根一阵剧痛,喂食者只得撤了手,任由他咬着铁勺哭号。 又过了许久,辰开始后悔,连饭也没得吃了。 辰终于知道喂他吃东西的人不会是崔恩,那令人恐惧的黑暗他早已领受,不会再加诸于可怜的他的身上。他松了口,叫唤道。 “再给我吃点!我错了!” “……”房内一阵死寂。辰简直就要疯了。 汤勺掉在膝盖上,辰的脸伏下去,在勺子上蹭了蹭,像只没吃饱在舔碗的小狗。 辰的膝盖并于一处,侧过耳仔细地辨析着房内是否还有人,许久后他只听到远处淅淅沥沥的雨声,必须先把蒙眼布摘掉。他的双膝夹紧了那把汤勺,花了半小时让它直立起来。再歪着头,吃力地,低下脖颈,令勺柄插进眉心与布巾间紧密的缝隙内。 他心脏狂跳,一点,又一点,利用坚硬的汤勺把手逐渐撬开了蒙于眼上的黑布。 终于一丝光明透了进来,黑布下有一条缝,他茫然扬起头,见到不远处的椅旁,似乎有双黑色的猎靴。 “不,没有人”辰随即自我安慰道“要是有人早就来制止我了”他又更努力地蜷曲起身体,侧躺在床上,把包裹得紧紧的蒙眼布一点点地掀开。 当它覆在他的额头上,双眼终于见到光明时,辰出了口长气。瞳孔难以适应光线,他转头眯起眼,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几天,终于能看见环境了,心内一阵欣喜。渐渐地,辰抬头打量四周。 阴天黯淡的天光对于他来说还是强了点,它透过窗户投入,全身赤裸的辰在先前的自救过程中大汗淋漓,于床单上擦了擦汗水,转头眯着眼,望向窗台前。 光线朦胧,人的身影也朦胧,他侧坐在椅上,背靠扶手,一条长腿架于另外一只扶手上,轻轻晃着,目光恋恋不舍地落于辰的身上。 辰在这一抹温柔的微笑前愣住了,正是崔恩。 第71章 燃烧的灵魂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好整似暇地看着他。辰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往床上缩去。 “喂,你……”他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崔恩沉默地绕过架着的长腿,有节奏地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继而从椅中站起,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辰结结巴巴地问着,或是解释着什么。崔恩走到他的身边,辰惊恐地抬头与他对视。 崔恩的眼睛清澈而善良,这令他稍稍安心。 费了近一小时才掀开的蒙眼布,在崔恩的手指下又回复了原位。辰不再出声了,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双手依然被捆缚于背后,辰的眼泪流了下来。 微微有风拂过他的耳边,崔恩象是在抖外套,辰回忆着先前见到的家具,他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通向隆奇努斯山的平原道旁,他们从绿之神殿内偷出结晶后,逃出来的暂时歇脚处,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 胡思乱想时,手腕处勒得疼痛发麻的牛筋绳逐渐松开,辰松了口气,却不明他依旧蒙着自己双眼的用意,正想活动手肘时,崔恩却把他的手拉着,不让他伸到身前。 “崔恩!”辰挣扎着喊道,继而他的手被环过崔恩的腰后,再次捆缚起来,同时,崔恩赤 裸的胸 膛,小腹紧密地贴上了辰光着的背脊,他终于明白了。他哭了起来,手被固定在崔恩背后,无法挣脱。 崔恩粗长的器具缓缓地顶入,他仍是沉默着的,沉默得可怕,除了在进入时深深地吸的一口气,辰的眼中尽是耻辱的眼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间屋子里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一件事。 “崔恩”辰没有任何快感,只是麻木地在黑暗中等待这漫长痛苦的过去。 “什么”崔恩终于难得地说了句话。 “别这样”辰带着哭腔哀求道。 “我爱你,辰”崔恩停了一停,似是抑制不住自己满溢的欲望,他在辰的耳畔近乎迷恋般地闻嗅着,像只变态的灰狼。 “放松”他说“做 爱不是拔牙,你知道的” “你和那个骑士做的时候,不是很快活的么?为什么到了我身边就……” “那不一样!”辰难受地喊道,他想挣脱无奈两人的身体被紧紧地固定于一处。 “一样……”崔恩深呼吸,缓缓道“我对你的爱永远都一样” 辰的呼吸窒了窒,他的心难受得快要裂开了,是疼痛,也是在这无奈中的屈服,挣扎中的就范。 “我对不起你,崔恩”他说。 “我不介意”崔恩一手环过辰的胸口,把他抱在自己胸前,另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他的小腹往下摸去,两人跪着揽于一起,辰的背脊贴着崔恩的身体,他仰起头,枕在崔恩的肩膀上。 “腰挺直,让我好好补偿一次,这次我……我不会再失去你,辰”崔恩搂着辰,把自己的器具整根缓慢地插了进去。 辰沦陷了。 他长且坚硬的性 具径直没入根部,前些天为辰喂下的米糊也许就是为的这一刻,另一手在辰的胯 下轻揉。他呼出的鼻息带着青草的好闻气味,嘴角在辰的耳根处来回蹭着。 崔恩仅缓慢地抽 插了几下,手中握着的辰的欲望便有了反应,他以手肘支着床,抱着他侧躺下,接着微微抬起他的腿,在辰的大腿内侧来回摩挲,并低声朝他说话。 辰止住眼泪,欲望耻辱地笔挺,在崔恩一下接一下的轻顶中涨得流出液体,崔恩稍加套 弄,他便“啊”地大叫,泄了出来。 黑暗中渺无一物,唯有雨声是活的。辰甚至能感觉到后背上崔恩坚定的心跳,但那虚假而朦胧,他的手腕疼痛,额头发烫,却全身冰冷,辰呻吟着,筋疲力尽地颤抖。 依稀回忆着上一个雨季,那不比他现在更孤独,起码在法利亚时,双手不会被捆着。 辰小声说“手很痛,帮我解开” 牛筋绳松开了,辰用他最后的力气转了个身,疲惫地伸手在崔恩脸上摸索,似是要确定他唇的位置,吻了吻粗暴而又温柔的神射手。 后者把他抱在怀中,辰的身体滚烫,他发烧了。 “你被传染了龙热”崔恩小声说“很难受,一会就好了,坚持住,师兄陪着你呢……” 雨小了些许,直至辰不再发抖,崔恩才起身为他把毯子裹好,穿上衣裤,走出门外。 他站在门外,看着雨中的灌木丛,伸出手掌去接屋檐上落下来的水,它淅淅沥沥地滴在他的掌心处。崔恩束了束腰带,理顺乱糟糟的头发,迈进雨中。 “你又渎职了”小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飘浮着,雨水落到他的头顶上空,便自发地绕来,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崔恩走上山坡,又拐了个弯,走进树林里。 “喂,亲爱的神使大人,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小悦不禁好笑,伸手拉扯崔恩被淋得湿透的黑色衣领。 “我忍不住”崔恩漠然说“我怕他死了,兰迪斯已经快不行了” 小悦想了想,道“按计划你该在战争结束后再带他走的……” “我忍不住”崔恩略有点烦躁地说,他停下了脚步,转头与小悦对视“我怕他死了!” 他的声音略有点沙哑“我不该帮他拿唤龙笛的,兰迪斯死了以后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小悦沉默半响“死一个起码比死两个好” 崔恩叹了口气,朝灌木丛中望去,那里有只灰色的成年兔子。他拉开时光瞬狱,往上架了一根钢箭,灰兔察觉到周遭的异常,嗖然窜出它的藏身之所,但却被硬生生地凝于半空。 神射手放了弓弦,钢箭穿过灰兔的脖颈,把它钉在树干上。 “所以我在娜塔莉亚身上下了诅咒”小悦说“骑龙王就像是我的兄长……也是我唯一的骑士,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甚至记得他挡在阿加斯面前……肩膀被镰刀砍断……只为了阻止我犯错” “你回去吧”崔恩提着那只灰兔“我的事已经办完了,现在只想好好的和他在一起” “还没有” “你回去”崔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神。小悦黯然转身消失于虚空中。 床上空空如也,床单被掀走,本应躺着的辰踪影全无。 崔恩推开门的瞬间吸了口冷气,把他们的晚饭扔在地上,掉头便奔上平原道,在暴雨中奔跑不休。 “辰!”他慌张地大喊“辰你在哪里!不要走!” 然而天地间所剩的只有暴雨中的沙沙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长弓反挎于背后,蹲下身去,泥泞中已辨不清脚印,他仔细思索,颤抖的手指划进泥地,吃力地辨认着哪些是新溅的足污,哪些是动物的脚印,他已完全乱了方寸。 “辰!”崔恩焦急的喊声穿过矮灌木,所幸隆奇努斯山外的高大树木已被他在挥军北上时驱赶走,森林不再茂密。他的嗓门直喊得嘶哑,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水洼里,摔了一跤,满脸泥水。 “天杀的,我就不该要这双眼睛……”崔恩黯然道,他闭上眼,一直依赖以捕捉生物气息的思感已变得迟钝,视觉恢复后反而成了在这暴雨中的最大干扰。 天色渐渐变暗,也许已近黄昏时分,他望见远处立于高地的浅石滩,急忙奔去,雨水从堆叠于一处的石阵上淙淙流下,流到他的脚边。崔恩压着喉咙嘶声朝乱石里说了几句话,指头般粗细的小蛇从洞内游出,四散。 他又掉头沿着春风河的下游走去,脱了灌满水的猎靴,赤足走在乱石滩上。茫然四顾,本应矗立于岸边的树丛已一棵不剩,放眼处均是光秃秃的,留下一个又一个植物离开后的泥坑。 棕黄色的泥水顺着河流冲来,挟着断枝与浸腐了的阔叶,崔恩警觉地望向山上,泥石流要来了。 小蛇扭动着游来,崔恩开始疾奔,最后在一处高地停下。于山涧的高处朝下望去,辰身上裹着白色被单,被单已湿得近乎透明,他侧躺着,手臂呈不自然的形状扭曲,脖颈下似是被利石割破,流出一小滩血,奔腾的水流穿过山涧,一点点地把血液稀释,带往汇集处。 他的身边有碎落的乱石,显是在逃跑时失足滑了下去。手中还攥着黑色的蒙眼布。 摇晃中,辰在梦里又见到了古堡的秘道,他下意识地欣喜,似乎回到了许久之前的开始,他睁开眼,崔恩全身湿透,辰也全身湿透,雨水顺着崔恩的黑发源源不绝地流进他的脖颈。 他背着辰,沿春风河畔走着,从上游倾泄而下的山洪带着无数滚石与泥水奔腾而下,河道中满是泥黄色。他的黑皮猎靴系在腰畔,随着前进的脚步而微微荡起,又落下。辰又疲惫地闭上双眼,失去了知觉。  再醒来时,耳下的划伤已包扎好,烧退了,崔恩烤着一只兔子,沉默地把它反转,撒上盐和孜然。 崔恩一丝不挂地坐在火盆前,身侧椅背晾着他的猎服,长裤以及湿透的床单。他的表情专注,辰讪讪地开了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再次闭嘴。 “我刚差点死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辰愕然望向他,反驳道“差点死的是我才对” “我找了你很久,你躺在石头上,脑后流血,手里抓着那块布。”崔恩把烤兔凑到鼻边闻了闻,小心地咬了一口,把焦黑的部位撕下并吐到墙角,再把树枝凑到火上。 “看到的时候,我喘不过气,像有一把刀,捅进我的胸口” “又像被放在火上烤,和这兔子一样……”崔恩抬头望着辰,把树枝递到他手里,烤兔冒着热气与油脂“别再跑了,我会死的” “把它吃完”崔恩又道。 辰把烤兔吃剩光秃秃的几根骨头,他肚子饿极了,在连着吃了几天的米糊后。他被烤肉噎得直翻白眼,崔恩又递来一杯水,瓷杯似是很有些年份,辰仰头喝光。崔恩接过他吃剩的几根骨头,蹲在地上几口啃完。用手背抹了抹嘴,嗅了嗅白色的床单,它已烤干了。 他扯过被单爬上床,辰又往床里缩了缩。 “别怕”崔恩漠然道“你不做坏事,我就不打你” 这没头没脑的承诺,让辰想起曾经在金煤镇挨完巴掌后的软糖,他忍着笑,转过脸去,背对崔恩。 崔恩把床单盖在他们身上,从背后搂着辰,叹了口气。天全黑了下来,两人在这沉默中睡了。 “你要怎样才肯放我回去”辰厌烦地问道“还有,今天为什么没有兔子吃了!” “师父临死前的交代”崔恩说道“不能让你回到兰迪斯身边” “……”辰愣住了。 “你想吃,我去抓兔子”崔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好好看家,不要出去” “等等!等等!喂!”辰急匆匆地奔下床“你把我的衣服藏到哪里去了!崔恩,你这个混蛋!” 不到半响,崔恩便提着两只灰兔回屋了,辰蜷缩在床上喘息着,满头汗水,崔恩漠然把手覆到他额头上摸了摸,叹了口气,转身把火盆烧旺,脱了衣服钻进被里,搂着辰。 “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冷,崔恩”辰难受地说。 “龙热”崔恩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拉过他的手,让他环过自己的脖颈“忍一会,很快就好了” “龙热是什么,我听老师说过”辰迷迷糊糊地说。 “兰迪斯传染给你的”崔恩漠然道“别想了,我保证你不会死,只要你听话……” 辰闭上眼,昏昏睡去。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狼嗥,像是在这雨季里悲叹着那些席卷了森林,冲向旷野的泥石流。 第72章 大灾变·英雄迟暮 森林着火,大德鲁伊失踪,烈火如飓风般横扫了乱哄哄的自然大军,树群茫然立于原地,缺了牧树之鞭,它们无法从泥土中拔出根须,唯有等待火焰渐渐蔓延到脚下,动物们都跑光了,只剩那些树。 在即将全军覆没时,雨季提前来临,救了它们。自然尽数膜拜,为这神迹的荣耀,第一神的福音,母神的生命之光。 然而母神不可能姗姗走下台座,率领她的信徒们打完这场战,当然,如果她真的来了,坏事做绝的黑猫估计会笑得找不着北,但她终究没有。 于是七棵树托着神殿,便尴尬地立在原地,雨水浸没了整个苔藓平原道,雨云层层朝西缓慢移动,积水淹到人的小腿,兰迪斯只得收兵驻扎于峡谷。 神木树干被烧得漆黑,德鲁依长老卡默思接过了指挥权,开始地毯式搜索他们伟大的神使,召唤来一场暴雨,召唤了女神神迹的大德鲁伊崔恩·齐柏林。所有人都是懵懂的,不知道这场毫无来由的战争是为何,只有双方的领军者心内了然。 “收兵,回楼兰去”兰迪斯下了命令。 龙骑士部下们的疑惑达到了顶点,神使失踪,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主人,辰·伊洛特在战争中下落不明,身为将帅的兰迪斯要抛弃自己的扈从,回楼兰去? 这是什么道理? “班师”兰迪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的将领却没有一个人走出帐篷。 奥德赛士兵与楼兰士兵泾渭分明地分为两个阵营,一方拔营,准备启程回避难所——楼兰城与家人团聚。另一方没有家人,甚至没有自己,尽数倔强地立于原地,等待辰殿下回来。 赤龙王下达了命令,身体在盔甲内汗流不止,他快步走出帐篷,冷风挟着雨滴飘来,令他舒服了一点。他头晕目眩地望向收拾行装准备开拔的大军,有士兵向他走来。 “王”带头的士兵似是被他的袍泽们推举出来,抱着必死的决心朝兰迪斯质疑道“我们的神使呢?他去了哪里?辰殿下呢?” “他有事情要办,交代我带你们回家”兰迪斯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质问,沉声答道。他的声音雄浑却中气不足,仿佛是大病初愈的患者。 开始有人不满,小声地议论着。 “辰殿下与崔……他在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一名将领单膝下跪,朗声道“他没有亲自朝我们下达命令,龙之军就必须在此处等待他回来” “你们……”兰迪斯错估了这一群士兵死心塌地的忠诚度,一时间愕然无话。 龙之军的高级将领吩咐几个手下,他们纷纷偷溜出军营去,快马加鞭回楼兰向实际的主人,黑风报告军情。 兰迪斯在雨中站了一会,全身发烫,体温甚至隔着缺月五光铠传到表面,连带着滴在盔甲上的雨水也略略升温。 “你们要兵变吗?”他又大声吼道“拔营!回国!” 站在军营外的近八千名士兵以不信任,甚至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兰迪斯双拳握得紧紧的,过了许久,才松开手,他吹响了唤龙笛。 娜塔莉亚于高空中一个盘旋,载着她的骑士,飞往奥德赛,龙的出现令城内残存的住民惊骇莫名。 “兰迪斯阁下回来了!”有人高喊道。 “兰迪斯队长!” “阁下!” 兰迪斯沉默着,不顾围上的百姓,于战火洗劫后仍活了下来的奥德赛居民,长街寥寥,几可被暴雨淹没,他抬脚迈进曾经的家,把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恳求救赎与悲哭声被他无情地关在了大门外。 蔷薇花瓣在暴雨里粉碎,沿着积起的水缓缓飘着。雨水溅开一个又一个涟漪,他走进屋内,坐于餐桌旁,双眼通红地坐了一会。又沿着那不稳固的台阶走上二楼,反手关上了房门。 娜塔莉亚伏于长街上,听到响声,略略抬头,望向二楼,兰迪斯伸手把木窗关上了。 从二楼他与辰住过的房间内,传来隐约的,控制不住的喘息声,喘息了很久很久。 骑士走出家门,艰难地把手搭于娜塔莉亚的龙额上,他的手掌滚烫,雨淅淅沥沥下着,沿着盔甲的间隙浸满了兰迪斯的身体。他吁了口气,铠甲的头盔覆盖了面部,兰迪斯缓缓推上护目。跨上龙背娜塔莉亚腾空而起,悲鸣一声朝生命神殿飞去。 “骑龙王兰佛里德也是高烧死的?”兰迪斯问道。 “是的”娜塔莉亚沉声回答“第七神,海洋祭司,生命树之女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无法挽回他的生命,最终于病榻上高烧而死” “我也快了”兰迪斯望向远方的七棵神木。 “这就是与龙族签订契约的代价……”娜塔莉亚答道“我以为你知道的,龙骑士燃烧他的灵魂换取龙的服从与战斗力……” “我知道……”兰迪斯答道“炽羽,川枫,小悦……都告诉过我” “辰能躲过这龙热吗?”兰迪斯又问。 “离开你,他便不会再发作”娜塔莉亚答道。 “你呢?” “我将回到雪兰,继续等待下一任唤龙笛的主人”娜塔莉亚悲伤地说。 “既然奠定盛世必须牺牲……”兰迪斯举起手中银色长枪,遥遥指向神木林“那便从我开始,拜托你了,娜塔莉亚” 缺月五光铠焕发出揉和于一处的四种强光,把平原上空的乌云驱散得无影无踪,天空中骤然变得晴朗无匹,飘洒的水滴仿佛在这英雄末路时惊惧地逃了开去,兰迪斯如一团火,又如一轮炽热的旭日,把灰蒙蒙的奥德赛城外,近千里地域照得白亮。 绿耀历六二七年春,赤龙王兰迪斯,楼兰的真命天子,格里佛尼家族的唯一遗裔,驱使着他的黑龙,从奥德赛启程,冲向天之大陆最后的神祗殿堂。 数万名人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兰迪斯的盔甲闪耀如星辰,在天空中拖出了明亮的尾线,甚至没有人看清楚它的归宿,一声巨响后,托起神殿平台的一棵大树折断。 楼兰龙之军方清醒过来,是他们的领袖狠狠地一头撞上了神殿的支柱。紧接着,一根又一根的巨木轰然垮下,圆盘般宽敞的平台轻飘飘地划了个弧线,坠了下来。 “去吧,娜塔莉亚,有机会告诉辰,我爱他……”兰迪斯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他来不及看清楚自己的辉煌战果,也看不清从璀璨绿光中迈出的那一只洁白脚踝。 辰的高烧已逐渐好转,自开始与崔恩住于一处时的每日连续两次全身发烫,转而到几天后,发烧的间隔越来越长,热度也有所降低,这令崔恩稍稍安心。 除了第一次,崔恩不再要求爱与性,每天只是单纯地搂着辰,两人睡在一起,辰时睡时醒,喃喃呓语。 他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崔恩已不在身边,辰慌张地抓着床单大嚷。 “在这里呢”窗外响起崔恩的声音,辰稍觉安心。 “怎么了?”他隔着窗台问道。 “我做了一个梦……”辰说,手指抓紧了枕头“我梦见兰迪斯……伸手” 崔恩推开木门,在床沿坐了下来。 “梦见他把手插进我的心脏,抓出来一团火”辰兀自剧喘着,肩膀不断起伏。“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你哭什么,崔恩?”辰紧张地拉住崔恩的胳膊“怎么了?” 崔恩摇了摇头,别过脸去,似是不愿被辰看到他的泪水。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他缓缓道。 “知道,让我回去,兰迪斯怎么了?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辰在一刹那想到最可怕的结果,脸色白了。 “这里是小悦以前的家,他在人间界住了近百年”崔恩把辰拉到他的肩前,抱了抱他“兰迪斯死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了” “不,不”辰睁大了眼睛,望向门外,雨突兀地停了。 “这不可能——!”辰歇斯底里地喊道“怎么会!” 有什么东西从远方奔来,像是洪水,又像是山峦中的巨人受到惊吓,脚步声如密集的鼓点敲起,有节奏地震撼着大地,继而声音逐渐变强,崔恩搂着辰,痛苦地走到墙角,辰仍在接近疯狂地大喊着。 喊声瞬间被天地间的雷霆淹没,仿佛女神把积聚了千万年的闪电一次尽数投向人间,天崩地裂中,崔恩的耳畔已听不到辰尖锐的叫喊,嘶哑的控诉,他紧紧抱着他,蹲了下来,把他搂在怀中。 两人抱头缩于一处,紧接着,他们栖身的木屋屋顶被飓风般的能量掀翻,远远飞去。如山洪爆发般的树人,野兽,鸟雀沿路浩浩荡荡地冲向隆奇努斯山,天色变得一片血红。 崔恩抬头望去,触目所及之处,尽是绿叶,它旋转着刮走了一切存在之物,巨石被托上天空,远远飞向云端。野兽嘶吼着,冲过他们的藏身之所,踏平了木屋,却自发地绕过了梅杜莎之子,冲向远方地平线的尽头。 大地先是往下一陷,继而剧烈地震动起来。 兰迪斯的身躯已不见踪影,娜塔莉亚仓皇扑打着翅膀,带着满身伤痕飞向北方。要回到她的龙巢。 而在他们几分钟前攻陷的生命神殿平台下,一根藤蔓于虚空中发芽,它的叶子边缘带着铁锈般的赤红,纠缠着伸向天空,绕过倒塌的古木林,把它们拉扯于一处作为支架,继而粗若龙身的触须探了出来,旋转着拧起一股。 它散开枝条,层层伸展,最终在阳光下分开藤蔓顶端的两片巨大绿叶,现出一个堪比城市般大小的花萼。 雨露与人、野兽的鲜血披于花萼外沿,闪闪发亮,龙之军在山谷中眺望,均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从绿光中突然诞生的巨大植株为何物。它顿了一顿,似是把根须伸进泥土,扩散到天之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大地猛烈地摇晃起来,天地元气疯狂地涌向苔藓平原中央,那一棵巨型植株的藤蔓身躯上。 能量积聚到了临界点,它无声无息地在璀璨阳光中,瞬间展开近千片花瓣,风在那一刻卷起,动物们纷纷四散奔逃,树木尽数枯萎下去。 花粉在风中飞舞,反射着晶莹的光芒散开,蔓遍整个大陆。 大灾变计划终于开启了。 第73章 创世之间的对话 参天壁画千万年永不褪色,静静伫立于辰的面前,他茫然朝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摸,上下左右俱是虚无,唯有面前的那堵墙。 “走错方向了,我的好徒弟”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辰蓦然回头,坐在祭坛上的男子一膝抵着下巴,面容模糊不清,话中带着一丝笑意。 “你……”辰楞住了“兰迪斯呢?兰迪斯去了哪里,你是……” “你是戴洛!”辰浑身发寒,似是坠入了冰窟。 “嗯,过来,让我看看你”那团蓝光凝聚起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笑吟吟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了,辰” “老师……老师!”辰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亲人般大哭了起来。 “你果然没有死!”他哽咽着,紧紧搂住川枫,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依恋地蹭着。 “好了好了”川枫微笑着让他抬头,并示意他坐在身旁的祭台上,又往一侧挪了挪,让出空位。右手搭着辰的肩膀。 “看” 辰顺着川枫修长的手指望去,壁画中七神的容貌变得模糊不清。 “死亡只是类似于蜕变的一种形式”川枫缓缓道“若按你们人类的概念来划分,七神中已死了四个……” “你没有死”辰警觉到此时的处境“那我死了?”他没头没脑地问道“我们是在哪?师父,我们回去吧,兰迪斯……”他又是一阵心酸。 “听我说完,徒弟”川枫笑着摸了摸辰的头“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没听小悦说过么?就算你现在已经死了,还担心什么?” “怎么判定一个人死了?不对,是一个‘灵魂’已经灭亡了?”川枫问道。辰茫然摇了摇头。 “你们会说,生命消逝了,个体便自然死亡”川枫说道“但如果一个与你熟悉的人分开,经过一段时间后再次重逢,他变得陌生了,改变了形态,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 “这样算不算死了?” “又或者他脑海中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全数被抹消,再也不认得你这个人,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认识的那个‘他’死了?” 辰茫然地望着川枫,不知他说出这段话的意义为何。 “所以真正的生,是记忆成型的过程;或者说是灵魂,死则是记忆的消亡。”川枫温柔地说“川枫死了,但戴洛还活着,我记得你,这代表我是生还是死?” 辰如中雷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就是……你就是戴洛” “严格来说,不全是,我只是戴洛的一部分,只是对这个外貌比较熟悉,也许这更方便我们的交流”川枫又道,“你知道许愿石的下落么?” “这本书……”辰下意识地往怀中摸去,却摸了个空,川枫却早已掏出《逆世界之书》,神秘地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是说这个?” “对,对!”辰接过《逆世界之书》,抬头问道“这是你写的,对吗?” 戴洛点了点头“这也是许愿石的一部分” 书页被辰翻开,内里的大封印法闪耀着晶莹的蓝光,他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 “三片碎片,一片在我身上,另一片曾经托生为人,叫作‘阿加斯’,他在九百多年前完成了遗愿,恢复了原本的形态,又在漫长的岁月里,带着我的一点……遗愿”川枫想了想,说道“或者是小法术,变成了它” “最后被佳哈老师找到……放在他的书房里,又被你带走” “也就是说……”辰懵懂地望着戴洛海蓝色的双眼。 “还有第三片”戴洛似乎回忆着某些事“它与川枫的灵魂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是一位身为母亲的异族得到了它……” “什么?我不明白”辰疑惑地问。 戴洛微笑着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神使,对么?” “师父”辰抗议道“我是你的徒弟” 他满意地笑道“炽羽那只红毛过了这千万年,还是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他被小悦带坏了……现在我有点事,要交给你去做” “是关于母神的?”辰想起崔恩以及生命神殿,与昏迷之前,人间界的一场大动荡。 “对”戴洛翻开《逆世界之书》,手指划出符文。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一声爆喝把辰吓得差点尿了出来。 “你你你!还有你!”小悦怒不可遏地,气喘吁吁地站在平台边缘,戴洛吓得扔了手里的召唤书,躲到辰的身后。 “你你你”辰也结巴了起来“小悦,小悦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是老子的地盘好吗!”小悦简直就炸毛了“我找遍了整个正逆两界,戴洛你居然给我躲在这里!你在教辰什么!” “你知道我来一次创世之间要经过什么地方吗!整整一百万只爱哭鹅!路上有一百万只!!戴洛你这个混蛋!”小悦操起镰刀挥去,戴洛忙不迭地躲着。 “别别!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小悦你不要这么暴力——!救命啊!”戴洛已没了半点至高神的风度,连连把辰朝身前退去。 “停——!停——!” 三人都喘着气,大眼瞪小眼。 “你给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把奥菲斯的真身引出来的!我等了足足一千万年,给你忙死忙活,最关键的时刻,戴洛你,你居然在这里聊天!”小悦发完火,又说“辰你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戴洛反问道。 “我追着你的神使,发现他的灵魂被你拉到创世之间来了……”小悦想起来此的目的“红毛在灵魂之海等着呢,让辰把感染了龙热的灵魂碎片给我” “什么?什、什么?”辰不知所措地问道。 “必须把你……” “别废话了”小悦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过来,辰,有一点痛,像拔牙一样,马上就好了……” “让他自己选择,小悦”戴洛正色说道“你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不”小悦答道“我做过不少选择,已经受够了” “那些选择的痛苦,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不愿意再去尝试”小悦认真地说“你还记得陨神之战时我说的话么?戴洛?” “你这个懦夫,早已忘记了吧”他嘲笑道,辰茫然看着戴洛。 “我要让大家都有,不用再选择的机会”小悦轻声说,继而反手把长镰一挥。 辰突然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咔嚓一声碎了,剧痛令他全身痉挛,他瞳孔剧烈收缩,摔倒于地上,并不断抽搐。 “走了”小悦朝戴洛挥了挥手“回见啊,帅龙,记得去把奥菲斯给解决了”继而转身消失于虚空中。 戴洛叹了口气,上前小心地扶起辰,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在他的额上亲了亲。 灵魂之海经历了千万年以来最不安的时刻,怨念烟龙深深扎入海中,大海里所有痛苦的灵魂一齐怒号着,悲呼着。小悦从天顶缓慢落了下来。 炽羽站在没过小腿的石摊边,抬头遥望远方黑压压的云层。 “拿来了?”炽羽问道。 “嗯,另外那片还没来?”小悦答道。 天边似是有流星坠落,破开了密集的乌云,大海在那一刻翻涌起来,海水继而沸腾,喧嚣声爆开,如台风般肆虐于灵魂之海上空。炽羽全身绽放火红的光芒,把海水蒸得冒出无数白气,他倏然腾空而起,浑身浴火迎上了天际坠落的流星。 红羽漫天飞扬,大海沉寂下去,火麒麟在那道灵魂之光落海的瞬间,妙到了巅峰地截住了它,身体倾斜,反手一兜,把光芒尽数装进了一个小小的瓶子里。 他转头看了小悦一眼,笑了笑,旭日般的双目中荡漾着温暖的情意,飞到礁石岸边,小悦把镰刀的锋刃尖端触在瓶口处,尖刀末端一抹游离的白色丝绸被并进水晶瓶内。 “辰!” 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乌德斯与爱斯玲焦急的神情。 “崔恩呢?兰迪斯呢!” 爱斯玲出了口长气,疲惫地坐倒在地。辰四处张望,地面已变得铁锈般潮红,平原道的灌木丛被踏为平地。 崔恩躺在乌德斯怀抱中,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辰忙扑上前去。 “崔恩!”辰手忙脚乱地在废墟里翻检着,终于找到自己的药囊,翻检出几味药草,嚼碎以后用他颤抖的手解开崔恩的衬衣。 他的骨骼多处断裂,手脚呈畸形的姿势软垂着。 “兰迪斯死了,辰”乌德斯沉声道。 辰呆了一呆,一阵天旋地转,头似被大锤狠狠敲了一记,眼前发黑。 然而崔恩唤醒了他。 崔恩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似要咬出血来“救我,辰……救我” “我不想死,你会很寂寞……寂寞……”他痛得额上满是汗水,最终晕死过去。 辰摸着崔恩小臂处突出的骨节,它断折后骨渣已戳进了肉里。,乌德斯紧紧箍着他的肩膀,以免崔恩在疼痛中下意识地抽搐,带来更多的伤害。 “我数三声,我抱紧他……你接骨”乌德斯说。 辰咬着下唇,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他找准了断裂处,吸了一口气,把崔恩断掉的手臂并在一起。 “啊”崔恩小声地呻吟,身体微微痉挛,又晕了过去。 辰擦了擦眼泪。 “腿骨……”乌德斯抽了口凉气“继续,辰” 他咬牙为崔恩接好胫骨,爱斯玲低声哭泣,把两片拣回来的木板固定于一处,绑在辰的手离开后,兄长的脚上。 “肋骨”乌德斯别过头去,这过程令他心酸且悲怆。 崔恩又醒了,他像个濒死的人。脸色白得如薄薄的纸。 “想哭就哭”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呆会……呆会再哭”辰的手哆嗦着,摸到崔恩的肋间。 “怕了?”崔恩凝望着他。 “不要这样……崔恩,我害怕”辰的双眼噙满泪花,不受控制地喘着气。 “不怕,乖”崔恩闭上眼,最后一根断骨接上,他又眼前一黑,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雨水滴在崔恩的脸上,再醒来时,他睁开双眼,望向天空,阳光刺得他的双目略有点难受,苍穹一半乌云密布,而另一半万里晴空,云霞遍布,雨水折射着黄昏的夕阳光照落下,数条虹桥诡异地跨于山峦顶峰。 “真……见鬼”崔恩出了口长气,他全身被扯成布条的,染满泥泞的床单包裹着,左腿,左臂与右胸口均被细心地固定上夹板,他躺在一张缺了角的门板上,辰伏在他的肩旁,似是睡着了。 乌德斯与爱斯玲坐于远处,倚在一起。 “下雨了”崔恩漠然看着天上落下的雨点,他抬起右手,牵动了伤,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崔恩咬牙忍着,缓缓把手放在辰的头上。后者双目红肿,迷茫地抬起头。 “下雨了”他说。 “还痛吗?崔恩……”辰抓着他修长而坚硬的手指“我给你敷了龙血草,皮肤会很……” “找个地方躲雨,你别淋感冒了”他每说一个字,腹部的起伏都是一阵疼痛。“别淋感冒了……”崔恩喃喃道。 第74章 兽人村庄 崔恩本已瘦削,而在这重伤之下逾发憔悴不堪,辰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哭喊,或是自残以发泄兰迪斯死后的悲伤,这令乌德斯与爱斯玲多少有点意料之外。然而情感得不到宣泄并非好事,崔恩更宁愿他放声痛哭一场。 乌德斯与辰抬着两片门板拼起的担架,崔恩一条腿蜷缩于担架上,另一只腿太长,则伸出小半截。 爱斯玲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块巨大的芭蕉叶,撑在崔恩头上,挡住了那些天空中落下的,散漫的雨滴,四人沿着平原道走了许久,森林被崔瞎子驱走,周围尽是残败的泥土,一望无际。平原上寥寥点缀着树木拔根后留下的坑,积满了肮脏的泥水。 所幸远方依旧屹立的参天大树为他们指引了方向,战争古木的母树耸入云端,树身上仍清晰可见一场大战后留下的漆黑裂缝,盐之桩在其中隐隐约约地飘出琐碎的粉末。 “什么时候有村庄了?”爱斯玲疑惑问道,她化身为火烈鸟的德鲁依之型,一声鸣叫,飞上半空,在天上几个盘旋后降下“有村庄!是怎么回事?人类迁徙到这里来了?” “大灾变计划”乌德斯冷漠地说“信仰之力达到临界点,母神真身现形,自然反制,就是大灾变的初衷……” “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爱斯玲吃了一惊问道。 “你当然不知道”乌德斯缓缓说“神殿里的最高机密,从近千年前流星之战结束,人间界剩自然之神的时候就开始筹备的计划。” “哥哥把一部分野兽送到奥德赛,剿灭了近三分之一的森林住民……”乌德斯抬眼望去,古木的脚下,村庄中袅袅升起青烟。“否则现在还会更多” “什么意思?”辰与爱斯玲同时问道。 “到了你们就明白了”乌德斯不再发一言,沉默地把担架朝前推了推,辰的双臂酸痛,勉力支撑着,朝村庄内走去。 与其说是城镇,更不如说是一群野兽的聚集地,爱斯玲与辰均是同时愣住了。不知从何处收集而来的木板稀稀落落地拼于一处,村镇前围着乱石搭筑起的围栏,地面满是泥浆,污泥中陷入了大大小小的脚印。 如同五雷轰顶,小魔女与召唤师顿时头皮发麻,这是野兽的村庄! 滑稽而又诡异的现象呈于面前,村庄内尽是两条腿走动的森林动物,下半身是人的躯壳,而头部却仍保留着动物的形态。 一个村民的肩膀上抗着野猪的大头,嘴角伸出长长的獠牙,转头朝他们望来,爱斯玲尖叫一声往后退去“这是什么!怪物!” “人类!”虎头人嘶吼起来,举起手中的木棒,小魔女的尖叫声惊动了村庄内的上千居民,不少兽人弃了手中的事儿,一窝蜂地朝村庄门口的四人涌了过来。 “等等!等等!”乌德斯惊慌地叫喊,忙把担架放下,化身为狼型,纵声长嗥。 “是德鲁依!”兽人们确认了乌德斯的身份,三三两两地挤于一处,又以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雪狼背后的辰与爱斯玲。 “这是怎么回事……”爱斯玲已彻底懵了,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目光从兽人身上扫过。 巨大的象头安在人的身体上,怎么看怎么是难以接受的滑稽,但事实就是发生了。象人的鼻子左右甩动,身旁又有体形稍小的兽人,长着噬木狐或是水獭的头,几只田鼠从屋群内溜出,以他们的后足支撑起身体,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审视进入村庄的不速之客。 雪狼微微侧过头,于嗓内呜了一声,爱斯玲会意,化为火烈鸟之身,绚烂的火红色羽毛令兽人们均是同时倒抽冷气,朝后退了一步。 “我们是德鲁依”爱斯玲叽叽喳喳地说,她的人类声音在鸟的声带中发出,更显尖锐,听在耳内,辰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他们呢?” “他们也是”乌德斯以狼的形态回答了兽人们“但都受了伤,失去了变形的能力,你看到的” “黑衣服的那个受伤了我知道,他是什么?”虎人问道“还有站着的那个小伙子?他也是德鲁依?” “是的”火烈鸟有点烦躁地说“你们是兽人?” “一个是梅杜莎,另一个是……是幼年龙”白浪迟疑片刻,答道。 辰怎么也想不到,龙的高帽子会被安到自己脑袋上,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是的,是的,我是龙” “龙能和梅杜莎一起?”虎人最终还是相信了这个荒谬的逻辑,让开一条路“进来吧,我是村长,叫我虎克” 围观的兽人群于是一哄而散,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担架抬进了一间像模像样的房屋,门口支着一个遮雨的棚寮,棚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辰把崔恩放下,松了一口气,活动酸麻的肩膀,放眼打量采光不足的虎克村长家。 阴暗潮湿的房子,屋顶还漏雨,一个女兽人蜷在墙角,听到声响,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毛毯,好奇地看了看,继而朝他们走来。 “有客人了?是谁?”她问,声音竟是中年妇女的嗓门,带着一丝慈祥感。从她离开的地铺上现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个孩童,同样与他的父母般拥有人类的身躯与动物的头。 爱斯玲与辰被这一连串难以接受的事实整得头昏脑胀。眼看母虎凑上前为崔恩检查伤势,均是畏惧地朝后缩了缩。 “赞美母神”乌德斯想了许久,以这样一句话来作为探听情报的开场白。 “赞美母神!”虎克村长热情洋溢地答道“现在我相信你们是朋友了” “自然什么时候开始大灾变……我是说,大家开始走出森林,进化的”乌德斯略有点心虚地问道“您带领的野……朋友,从哪里来?” “喔,呵呵”虎克笑了笑“我们本来就是隆奇努斯山的住民” “一个月前……” “我知道”乌德斯打断了他的话“我也参加了那场战斗,但在奥德赛军的冲击下,我和战友们失散了” “给我们说说,后来的事儿”爱斯玲问道。“大火后都发生了什么?” 辰悄悄为爱斯玲的这个问题竖起拇指。 “喔”虎克点了点头“后来我们很多伙伴在大火中死了,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 “过了几天,那个人类龙骑士,撞断了支撑神殿平台的古树,听说大德鲁依也死了……” “龙骑士后来怎样了?”辰忍不住问道。 “都死光了吧,死光了”虎人唏嘘道“大德鲁依在临死前召唤出神迹,母神的真身显现,她的自然之花盛开,我们便开始进化……” “大家都站起来了,不用再过那些苦日子”母虎欣慰地说,一层层解开崔恩肋下的绷带“这孩子伤得真重,骨头都碎了” “还不是被你们踩的……”爱斯玲小声说了一句,伸手拉着辰的手掌,后者已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终于在此时哭了,先是小声地哽咽,继而是止不住的抽泣,最终眼泪如决堤洪水般涌了出来,放声大哭。 一时间屋内的伙伴与兽人村长一家,均是沉默以对,唯有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回荡,他痛苦地伏在担架上,崔恩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 “孩子,我也很难过”待得辰的哭声渐小了下去,虎克缓缓道。 他仍以为辰曾是自然战士的一员,在哀恸他失去的战友与同伴,温言安慰道“那些死去的战士会安息的,母神以她的荣光,为我们开启了新的时代” “神怜世人”雌虎人又道,浸湿了一小块布巾,擦拭着崔恩在路上被溅到脸庞的泥浆。“兄弟们都离开了古树与神殿遗址” “他们去哪了?”乌德斯警觉地问道。 “也许是布鲁诺斯,也许是法利亚,或者香格里拉……”虎克摇头道“你们打算在这里住下来吗?” “先让他们休息一晚”母虎带着略有点责怪的眼神投向他的丈夫“孩子们才经历了战争,给他们点时间想想” 虎克简单地清理了一下柴房,为他们铺了几张毛毯,崔恩躺在最角落,头顶是堆得歪歪斜斜的木柴,爱斯玲与乌德斯席地而坐,吁了口长气。 “你们就睡在这里,柴房是最干燥的地方”村长善意地朝他们说道。爱斯玲摸着脚边温暖的毯子,朝他点头以示谢意。 主妇端来一盘肉,两大条黑麦面包与四杯牛奶,乌德斯不自然地说了声“谢谢” 没人敢去碰那盘材料不明的肉,也没人敢开口问,辰把黑面包撕成小块,用牛奶浸泡后喂到崔恩嘴里。 “我们要怎么办……”爱斯玲在黑暗里说。 辰盘腿而坐,把召唤书在膝头摊开,双掌侧分放出一只小小的火焰晶灵,它于半空中悬浮着,绽放出温暖的光芒。 “那是什么肉”崔恩小声问“人肉?” “……”乌德斯与辰均是毛骨悚然地看着它,爱斯玲抖抖索索地把盘子藏到柴火堆里,四人看不到的地方,叹了一口气。 “我们要怎么办”爱斯玲又重复了一次。 “劈开战争古木,把盐之桩放出来”崔恩虚弱地答道“它的盐屑能中和奥菲斯的花粉,不能再这样下去,动物会有更多的进化” “然后呢?”乌德斯茫然望向他的兄长。 崔恩不答,室内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许久后,柴房内传来乌德斯与爱斯玲有节奏的呼吸声,他们累极了。 “辰”在黑暗中,崔恩小声说道。 后者迷茫地抬起头,换了个位置,坐到他身边。 “扶我起来”崔恩又说,辰小心地让崔恩坐起,把他未受伤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并注意不牵动他的伤口,抱着他,两人背靠墙壁,静静地坐着。 “我们的师父跟你说了什么?”崔恩嘴唇微动。 “我们的师父……”辰心内涌起一股酸痛,崔恩的一只手绕过他的耳侧,摸了摸他的脸,薄薄的唇在他侧脸上吻着。 “我们的师父”崔恩又说“别怕,师兄陪着你呢” “他没说什么……”辰努力地回忆起戴洛于创世之间中的话,断断续续地朝崔恩解释了许久。“原来小悦拿走的……是我与兰迪斯相连的灵魂,他在那时候就死了” 他黯然道,小声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乌德斯蓦然惊醒,爱斯玲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没什么”崔恩漠然说“睡你们的……” 乌德斯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你恨他们么?”崔恩又转过头问道。 “胡子……”辰被崔恩脸侧的须根扎得有点痒。 “嗯,胡子”崔恩满意地说。 “不恨”辰难过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恨我自己,我爱你,又忘记不了兰迪斯……我……” “别怕,我陪着你呢,师兄永远和你一起”崔恩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你的伤好了么?”辰担忧地问道“说话痛吗?” “很痛,骚包,你自己试试看”崔恩答道“都是为了保护你” 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牵动了崔恩的伤口,对方哼了一声,他忙连连道歉,把他放平,让崔恩躺好,拉过毛毯盖在两人的身上。 “你一路上都跟着我么?” 崔恩以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和兰迪斯在一起的日子……总会常常想起你,现在明白了,你和川枫住在那间小屋子里” “我有时真想杀了我自己”辰自顾自地小声说道,崔恩拉着他的手掌,紧了紧,以示在听。 “我爱他,也爱你,我怎么会这样……”辰难受地说道“兰迪斯死了,我居然会有那么一瞬间,就在给你包扎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崔恩……”辰紧紧抓着崔恩的手指,“我居然会这么想,兰迪斯死了,我可以和崔恩一起了。天啊,他把我从古堡里带出来,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我不……我……” 他断断续续地哭着,哭声逐渐变大,乌德斯与爱斯玲屏住气息,谁也不敢出言安慰,生怕触动了辰濒临崩溃的情绪边缘。 “我到底该怎么办……”辰泣不成声地说道。 “其实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复杂”崔恩略带疲惫的声音坚定地透过辰的哭声,传入了他的耳内。 “它很简单”崔恩下了定论“师父什么都教了你,但没有教我们谈恋爱” “因为他自己也不会……”崔恩小声道。 第75章 吓人的奶牛 这破落且不成样子的村庄甚至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它“村子”,辰在村子中住了几天,心想好吧,村子就村子。崔恩的身体渐渐痊愈,然而,“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断裂的部分骨头极大地影响了行动,如何摧毁战争母树,又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母神的花粉散播开去,影响随着地域的扩张而渐趋小,辰惦记没有领袖的楼兰,自己的第二个家园,崔恩当下作了决定,让乌德斯与爱斯玲回去一趟,把存放于楼兰王宫中的绿之意识带来,恢复身上伤势后再作他想。 雨季过去,天空放晴,乌德斯兄妹二人也已启程,而辰与崔恩便暂时借住于虎克村长家的柴房里。 辰的悲伤慢慢消褪,不再如初闻兰迪斯死亡噩耗时的心碎,他在屋内搬了一把扶手椅,又在椅脚包了几块油布,把崔恩推出门外,于院落中晒着太阳。 屋外传来一阵喧嚣,崔恩警觉地侧过头去,辨析着泥土路上传来的粘稠的脚步声。 “去把时光瞬狱拿来”崔恩说,辰也紧张起来。 “是,是什么人?来抓我们的吗?你说会是谁?” 辰转身跑进柴房,大门已被砰然推开,一只野猪人与两个肥胖的象头吃力地挤了进来。出来时他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什么追兵。 “终于找到了!”一只象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半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野猪则伸长了舌头,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开门的第一句话令辰的心又提了起来,伸手进怀,摸着召唤书的封面。 “怎么了?”崔恩微笑着问道,手放在身侧,暗自抽出匕首。 “这个这个!”野猪嚷嚷着,两头大象笨拙地把鼻子伸进野猪人腰上系着的树皮口袋里,掏着什么。最后掏出来几把干枯的植物。 “在隔壁山上找到的,你们家有人受伤了,这个能接断骨”大象乌鲁鲁地说。 “对!俺媳妇儿摔断了猪脚,就用这草治好的。找了很久,都被该死的人类拔光了!只有三棵,用吧!”野猪终于缓过劲来,猪鼻子凑到两头象人举着的草上嗅了嗅,把它们的长鼻拱到辰与崔恩的面前。 辰先是一楞,继而为这滑稽的言论与动作大笑起来。 “笑什么!”野猪疑惑地问。 “没……没笑什么”辰连连摆手道“谢谢,谢谢你们” 野猪发出几声猪叫,大象的鼻子伸到辰的脸旁,打了个响鼻,三只兽人便转身走了。 “俺媳妇儿的猪脚……”辰依旧乐得满地打滚“给你治猪脚……” “喂”崔恩一时也忍俊不禁“你不要太嚣张了” “龙血草”崔恩闻了闻它熟悉的气味,身上敷着的正是这种万金难寻的药材“他们跑到崩龙渊去了?” 虎克的妻子端着个木盆,抬眼望了望阳光,走出院落,开始晾他们一家三口以及辰与崔恩洗干净的衣服。 “是啊”她答道“崩龙渊可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呢,传说以前死过一只龙……” 辰把龙血草收进药囊里,事实上他已存了许多,朝母虎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他吃力地半推半拉,把崔恩挪到井边。 “你一瘦子,怎么这么重”辰絮絮叨叨地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开始给崔恩刮胡子。 “骨头密度大”崔恩打趣地答道“没有硬骨头,怎么能在那群大象踩过来踩过去时垫你身上呢” 辰一手摸着崔恩的下巴,像是在摸一只狗,为帮他刮干净的胡子表示满意,两人又看着空地上支起的一排排的木架,那里撑着破破烂烂的渔网,不知是从哪个人类聚集地洗劫回来的。 象人们各站在木架的两边,用鼻子把一些绳索打结,每一人都与对应的另一人合作,看来这就是他们的织网方法。 “他们织网做什么,不是不吃同类的么?要抓鱼?”辰疑惑地问道“鱼不也是动物吗?” “我不知道”崔恩忍不住笑道,他懒洋洋地背靠扶手椅,打着盹“或许在他们的概念里,鱼不一样,可以抓回来吃……” “这又是什么逻辑”辰满头黑线地说,又发现一个问题“他们不是有手了吗?怎么还要用鼻子织网?” “你去教教?”崔恩说“神使大人?” “你不也是神使”辰斥道“老子讨厌那个结巴神” 他走上前去,崔恩又说“神使与神使,嗯,般配” 辰径直走到几头象身前,有只牛在那哞哞地叫唤着,网绳正挂在他头顶的角上。辰摸了摸牛头人的脑袋,笑了笑,开始教他们编织渔网。 他灵活地用双手给绳子打结,又把它们并在一起,穿过第三根绳。 “龙就是不一样啊!”野猪人看了半响后,赞叹道“真聪明,难怪是高等种族!” 辰教了一通“就这样” 崔恩与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兽人随意聊着,他拔下一根头发,头发变成细小的金线蟒,身上闪着光,嘶声游进草丛里,它们均是惊叹不已。 “哥哥!”小狼人好奇地摸着崔恩的箭囊,尖锐的童音远远传来,辰端详着阳光下他的黑发梅杜莎王子,依稀迷恋起村子里的生活。若一辈子呆在此处,也许他不会想追求太多。 两年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召唤师隐隐明白到,心态已判若两人。 象人们尝试了一会,双手终究不如辰的习惯般灵巧,于是又两人结队地伸出鼻子,笨拙地打着那些结,辰看了半响,哭笑不得地走了回去。 小兽人们拿了崔恩分发的软糖,一哄而散。 “什么味道”辰皱了皱眉“骚骚的,你变骚包了?” “刚有只小狐狸……一直蹭我”崔恩尴尬地说道。 “刚把头发拔下来做什么?”辰又问。 “找人”崔恩不以为意地答道“找附近的人类” 辰推着崔恩,扶手椅在地上缓缓滑动,不到片刻,金线蟒从屋角的缝隙中游了出来,嘶声朝崔恩吐了吐分叉的舌头。他先是一楞,又摇了摇头。 “回虎克家里去”他说道“那里关着人” 辰浑身汗毛倒竖,想到每天夜晚的那一盘烧肉。 “停”把他推进院落,崔恩沉声道,他们在虎克家院子里的棚寮前停下,辰眼望黑漆漆的棚寮与上面盖的几块破布。崔恩转头望了望屋里,只有虎克一岁大的儿子,小兽人在窗台边玩着木制小人。 “把它掀开看看”崔恩吩咐道,辰的心中狂跳,试探着拣起一根木棒,撩起了棚前的遮盖物,随即稍稍镇定下来。 “里面是什么?旁边点,让我看看”崔恩说。 “奶牛,两只”辰笑道“别吓我,还以为有死人堆着……每天虎克的老婆来割肉” “喔”崔恩疑惑地看了看牛屁股,这时黑白相间的奶牛发出奇怪的声响,转了个头,看着他们。 “啊——!”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冷不防往后摔去,他恐惧地瞪大了眼,奶牛的身躯与他曾见过的,奥德赛城外农场中,黑风圈养的无异,但……奶牛的头部,赫然是个长着长发的女人!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了,连崔恩一见之下,都心中发毛,别过头去。 “这是什么!”辰几乎要崩溃了,那女人头与奶牛的嫁接体双目无神,咀嚼干草,又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呆呆地望着他。他差点把崔恩坐的扶手椅拉倒在地,惊恐地嚎叫着,直至虎克一家子听到响动,才奔出院子。 “那是奶牛”虎克毛茸茸的嘴巴抽了抽,为辰居然被一只奶牛吓得魂不附体的反应觉得滑稽且好笑。 “哈哈哈——!”虎克一岁大的儿子笑得直不起腰“奶牛有什么害怕” “这……”辰只觉背上寒渗渗的。 “它们吃什么?怎么喂养?”崔恩问道“推我进去,走” “吃干草啊,还能吃什么”虎克不能理解地把他推进房内“母神的荣光所到之处,人与兽互换,动物站起来了,人类则成为了自然的奴隶” “你们不知道?”他问道。 崔恩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又问“如何保证人……奶牛能挤出每天我们喝的鲜奶” “让它怀孕”虎克的妻子开始把晚饭摆上桌,并把烛台上的蜡烛点亮“隔壁阿木家养了做种的公牛,会牵过来与它交 配” “那小牛呢?”辰在餐桌前坐定,脑内尽是人头牛身的怪物景象,看着桌上的茄子烧肉,他明白了,人的身体退化为兽形,却保留着动物的头部,看来智慧已在奥菲斯神力的影响下被抽走了。 那么熟肉应该就是从人头动物身上的那些怪物……身上割来的,幸好不会吃饭时吃到一截人的手指甲,辰随即又开始质疑。 那我吃的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动物? “……生下来就会被拖走啊”小虎人解释道“拖走被杀掉,肉给我们吃,骨头磨成粉,喂给它妈妈,增加她的营养。” “……”辰开始反胃,这呕吐感比起面对特劳德的盛宴时更甚。 “所以那只人牛……就必须不停地怀孕,以确保我们有新鲜牛奶喝”崔恩吸了口气道“这样太……” “人类以前不也是这么对待动物的么?”虎克不以为意地答道,笑了笑,把肉并到辰的盘子里“多吃点,你太虚弱了,比起那孩子体质还要差” “多吃点”虎克的妻子又絮絮叨叨地说,辰推辞不下,只得把盘子内的肉嚼烂了吞下去,味道与平时吃的没太大区别,也不觉曾经听说的“人肉有酸味”之感,他横下心,开始大吃。 “人类还吃动物的胎盘,吃动物的婴儿……那有什么奇怪的,咕噜……”虎克嘴内塞满了面包漫不经心地说。 “这样太残忍了,人类这么残忍,我们不能这样”崔恩特别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虎克若有所思地咀嚼着,想是在思考一个极其重要的大问题。 “你说得有道理,等农闲时我和猪弟讨论一下,再问问大家的意见”虎克点点头道。 第76章 陨神遗迹 “楼兰怎么样了?”辰问道。 “黑风接管了指挥权,把军队撤了回去”爱斯玲气喘吁吁地把绿之意识扔在辰的脚边,他爬上前拣起,乌德斯把一个大木桶拿了进来。 “拜炽羽大人和……迈普老师的神像守护”爱斯玲想了想道“还有我们种下的树苗” “楼兰有三大神明护佑笼罩,奥菲斯的花粉都被挡在外沿,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乌德斯为木桶注满水,抬头与边上的辰对视一眼。 崔恩被辰托着,小心地解开衣服。 爱斯玲红着脸,与乌德斯一同退了出去。 崔恩全身赤裸地浸在再生之泉中,辰拉着他一只未受伤的手,捏了捏。 “做 爱吗?”辰问道。 “以后吧”崔恩摸了摸辰的脸“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的伤还没好,我不敢……”他的声音渐小下去,辰凑了上来,两人开始接吻。 “是你的伤没好,不是我的”辰小声道,静静看着崔恩深邃的黑色双眼。 “不”崔恩又在他脸上亲了亲“你的” 崔恩的身体在浸泡中已完全康复,绿之意识的晶莹光泽也逐渐黯淡下去,辰把它收进怀里,四人当晚便告别了虎克一家,在夜色中出村。 四人穿过荒废的田野,沿着平原道朝战争母树走去,虫鸣声潜伏在月光下的草丛里,萤火虫飞舞着旋绕于爱斯玲的身后。 “要怎么做?”辰遥望着远方高大的树身,在冰蓝的月光中清晰地显现出那道烧黑的裂缝。 “我有办法”崔恩答道“它曾经被毁过,我们可以从树干上着手” 月上中天时,四人已站在树根下,爱斯玲似是听到一丝响动,转头望去,却找不到任何异常。 战争古树方圆近千米均是空空荡荡,渺无人烟,背光的一侧,黑影诡异地拉长映在原野上。影子的末端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灌木。 “怎么了?”乌德斯警觉地问道。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爱斯玲小声回答。 “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靠近……”崔恩吩咐道。他把手覆于裂缝,像是在与古树交流。 “你要做什么”辰警觉地问道“等等,我们不是要用刀砍或者箩莉放火烧……” “不要叫我箩莉!”爱斯玲跺脚道。 “好好好,箩莉不是会魔法的吗?”辰连连摆手,“现在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是崔恩在处理这件事……” 崔恩喃喃说了几句什么,爱斯玲,乌德斯与辰都是同时一惊。 裂缝中伸出无数漆黑的触手,像是流动着的灵魂与液体,崔恩四肢伸展,抬头向天,触手缠住他的全身。 “等等!”辰大喊道,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搂住了崔恩的腰。 崔恩闭上双眼,嘴角浮现一丝温柔的微笑“母亲,我来看你了……” “辰也来了”他又说道,心底隐有一丝骄傲。同时黑色的触手紧紧抓住了两人,把他们拽进树身去。 天空中是黑灰的,辰再睁开双眼,毛骨悚然地看着插在地上的横七竖八的兵器,它们直排到远方,废弃的战车,与满地零落的骨架,死亡的味道充斥了他们所处的独立空间,远方立着一架巨大的怪物骨骼,蛇群的骸骨搭起了骨阵,托起了巨大的龙骨。 龙头遥遥朝向远方,似在思考着什么。 “你就是故意的!” “我没有” “明明就是故意的!”辰像只斗败又不甘心示弱的火鸡般嚷嚷着。 “我没有”崔恩放声大笑,转头把辰按倒在地。辰搂着他的腰,冷不防被这么一推,朝后倒在松软的灰泥质干地上,扬起漫天的粉尘,呛得他连打喷嚏。 “我爱死你了!辰!”崔恩的声音在空旷的世界中回荡不休,随即他死死地吻了上去。 “我他妈的……哈嚏!”辰还没反应过来,崔恩的吻便封住了他的唇,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疯狂的湿吻,崔恩反手抱着辰的肩膀,力道之大几要勒得他窒息了。他炽烈地吻着他,吸吮着他,直至两人都尝到舌间的血腥味。崔恩才撑着地,从辰身上爬起。 他“呸”的一声朝身边吐出唾沫,辰眼泪鼻涕一起流,喷嚏惊天动地的一个接一个打着,崔恩大笑,把他拉到身边,让他伏在自己胸前。 “神经病!你这个精神分裂!难怪是那个骚包的神使,我现在算明白了……”辰骂骂咧咧地跟在崔恩身后,手被他紧紧地握着,怎么甩也甩不开。 “这里是哪?”辰骂了许久得不到回应,定神打量四周,心头却暖洋洋的“瞎子,这是什么地方” “陨神之战的最终战场,众神陨落之地……”崔恩回答了他“逆之世界树里” “什么意思?”辰已彻底混乱了,崔恩拨开横在前方的一把腐朽不堪的兵器。 脚边的一把长战戟死死钉入地面,地上坐着一具尸骸,身穿的盔甲仿佛很有点年份了,它与人类无异,头盔却是奇异的两片翅膀造型,高高扬起,辰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发现那是金属的。 他又绕到骸骨的背后,张大了嘴,小心翼翼地提起它背后的尖骨,崔恩也不阻挡他,只是紧紧地攥着辰的一只手掌,漠然看着。 辰提着那截尖锐的,伸出盔甲缝隙的长骨,拉了拉,继而整具尸骸哗啦一声散了架。 “这是翅膀……”辰辨认出了尸体的构造,“有这么多,有,有十片翅膀?” “大天使长”崔恩答道“故事书上的东西” 他拉着辰缓缓走去,召唤师目瞪口呆地看着铺满了地面的万骨冢,密密麻麻的,已风干的灰色骨骸堆叠于一处。 “兽人”他又捡起一具头颅上连着的尖角“这是米陶诺斯的……天啊!”他大叫道。“这么多米陶诺斯!” “还有奇美拉的骨骸……”辰倒抽了口冷气。 “这是什么?”他翻过一具小小的骷髅,骷髅与人类孩童身高无异,骨架,肩膀却要庞大得多,趾骨仍连着一把巨大,沉重的战锤。 “矮人”崔恩答道“已经灭绝了的种族” “上千万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决战。”崔恩望向远方。“来,我背你,你走得太慢了” 辰不情愿地爬上了崔恩的背,他的身材挺拔,肩膀宽阔,他把头伏在他的肩上,缓缓呼吸“这里死了多少人?我是说,智慧种族……” “有上亿吧”崔恩答道“或者上十亿,你看一直排到天边” “它的怨念曾经铺满了整个大陆,令大陆上的植物全部枯萎,奥菲斯不得以,才把整个战场封入了幽闭空间” “就是盐之桩”辰明白了“我们第一次逃出神殿,下水道的分叉路口” “是的”崔恩答道“这些灵魂下不去灵魂之海,被奥菲斯所拘禁……” “为什么?”辰问道“她关这么多死人要干嘛?炖骨头汤?” “那头龙拿来炖汤能炖上个几千年了……”辰手搭凉棚朝远方眺望,巨龙的尸骨安静地凝视着天边,两个漆黑的眼洞充满了迷茫。 崔恩被这句呛得差点一头栽在地上,“你知道那龙是谁么?” “那是我们的师父,我的辰”崔恩笑道“最疼爱你的师父,你要拿他的骨头来炖汤?” “……” “奥菲斯拘禁了灵魂,并不断把死亡的森林住民,信仰她的人类记忆,缓慢地添加进来”崔恩不顾辰的惊呼声,自顾自地解释道“所有人间界,生命女神的信徒,死后都会被盐之桩吸进去” “不然你以为夕之朝云里那两位,吃饱了撑着找她麻烦?” “这些灵魂有什么用?他们不能转世?”辰又直起半个身子,环顾周围,盔甲上散发出的一丝丝白色烟瘴。 “女神真身绽放时,就以生之力携带着死之力,融汇于一处,灌注进自然的居民身上,那些猪人,牛人,象人等等”崔恩终于为辰揭开了大灾变计划的谜底。 “便是她筹备了近千万年的结果,把人的灵魂之力强行灌进动物的魂魄中,开化它们的智能,同时抑制人类的智能……” 于是辰再次,彻底在这彪悍的言论前震惊了! 同一时间,战争母树之外。 “到这里来,爱斯玲”乌德斯小声道。他一拉爱斯玲,两人躲进巨树背光的一侧,继而抱着她,两人无声无息地顺着枯干的藤条爬上树干去。 被月光照亮的荒野上,一行人踏于闪着银色碎片的地面,悉悉索索地走来。为首一人的容貌分外醒目,爱斯玲差点惊呼出声。 “别说话!”乌德斯小声提醒,自己已没有多余的手来拦住她了。 “怎么回事!”虎克面上的斑纹愈发清晰,他带领着自己的村民们奔到母树之下,又回头询问道“他们真的朝这个方向来了么?” “是的!”一只田鼠努力地直立起身子,疑惑地看着裂缝。“我走的时候那头龙和梅杜莎被吸……” “怎么办?乌德斯?”爱斯玲紧张地问,世界树之杖被手汗一滑,险些掉了下去。 “他们要做什么?”乌德斯自言自语道。借着树影的掩护,本已是朦胧的午夜,并没有兽人发现他们。于是虎克凑上前去,打量着那条绽开的裂缝。 虎克显然保存着身为野兽的基本习惯,他的手试探着,捏着虎爪的姿势,在树皮上划下,食指微微弯曲抠了抠。 “怎么了?虎大!”野猪吭哧吭哧地问道“别乱动,那可是女神的东西” 兽人惊恐地瞪大了虎眼,他看到一张与他对视的灰白色的女人脸,随即她张开口发出凄厉的尖叫,从树干中伸出锐利的指甲,一瞬间抓向虎克。 “小心!” 乌德斯于半空翻了个身,抱着爱斯玲蹲踞于地,借那一蹲消除了冲力,小魔女开始吟唱咒术,乌德斯一个箭步冲上兽人一方。 武术家横过手臂,箍在虎克的脖颈下,随即漂亮地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身,顺手把虎人甩离了裂缝前,紧接着双手握拳,运劲于胸腹,沉腰爆喝,一掌前推,斗气团凝聚为护罩,女妖的指爪抓到他面前三十公分处,似是陷入了粘稠的空气束缚中。 爱斯玲飞快地吐出一连串艰涩拗口的音节,把魔杖遥遥挥出,伴随乌德斯瞬间撤去了护体劲气,压缩爆炎球连珠炮般地从杖头现形,朝灰白色的女妖飞去。 她的下半身仍连于古树的裂缝中,惊慌地转头,然而元素的冲击切断了她的身体与盐之桩的联系,女妖不甘心地哀嚎一声,坠落于地,躯壳化为盐沫,“唰”一声垮了下来。 第77章 银河咏叹曲 空旷的战场上,崔恩背着辰,穿过那些曲折的兵器与它们主人的尸骨,朝星龙的遗骸走去。 “嘴巴痛”辰哼唧道。 “嗯,乖,不痛”崔恩笑道。 “……”辰挠了挠头“我说瞎子,你那么死心塌地的对老子做什么” “我长得没你帅气,脾气不好,也不会做人,又没本事,召唤几个小弟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整出来的……”辰自怨自艾个没完。 “师兄以前是瞎子,看不到你的长相……”崔恩沉吟半响,认真地回答了他“现在看到了,我觉得你很不错” “什么意思”辰哭笑不得地听着崔恩笨拙的示爱。 崔恩摇了摇头,脚步仍坚定地一路向前“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的一个,我们……” “老子在你眼里就是朋友呢”辰开始不满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崔恩尴尬地笑了笑道“爱斯玲是我妹妹,乌德斯是我弟弟……还有父亲,和师父,除了你们以外,我不认识其他的人” “所以师兄会好好对你,没本事挺好的”崔恩又笑道“没本事我才能保护你……” “你妈要是脾气古怪……跟你爸一样古怪,不喜欢我怎么办”辰突兀地问了个问题。 “不会的,你又想挨耳光了吗?”崔恩漠然说,两人都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不许说我妈坏话”崔恩抬起头。 辰搂紧了他的脖颈,凑在神射手耳侧,呼吸着他身上草叶的清香,走向维系盐之桩存在千万年的枢之处——星龙戴洛的骨架,以及盘踞于龙头上的那只巨型金线蟒。 乌德斯背倚大得像堵墙壁般的树干,双手握拳,一前一后,凝神锁定了兽人们的动作。脚下微有气劲飞扬,粉尘以他的布靴底为中心,不断扑散开去,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芒。 爱斯玲横杖,枝头新叶微微颤动。 “你们要做什么”她沉默许久后方开口道。 “这是我该问的,你们想做什么?”虎克狐疑地看着兄妹二人“那个人类与梅杜莎进去了?” “这是女神的树!你们想破坏它?!”虎克背后的象人嗥道“忘恩负义的混蛋!自然的叛徒!” 乌德斯愕住了。 “你们的同伴,那个小伙子是人类”虎克沉声说“他欺骗了你们” “被迷惑了,我的孩子,你是德鲁依,须知道自然与人类间的对立……” “我知道他是人类”乌德斯不悦地打断了他。“很早以前就知道” “清醒点,年轻人!不要当叛徒!你是德鲁依!”虎克勃然大怒,目呲欲裂,仰天长嚎,虎啸声震得爱斯玲耳膜剧痛。 它扑了上来。 “别这样!”爱斯玲尖叫道。 “不要出手!妹妹!”乌德斯一掌前推,柔劲拳把冲上前的兽人们震开,继而蹲身一脚横扫,带倒了挨到身前的敌人。 虎克从草丛中艰难地爬起,大吼一声,爱斯玲惊恐地看着它的皮毛瞬间从脖颈处延伸,覆盖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兽人化为原形,跃上半空,伸出利爪朝乌德斯拍下。 “这是怎么回事!” “上树!爱斯玲!”乌德斯喊道,双手护于胸前,退了一步,躺倒的瞬间变为雪狼,就地一个打滚避了开去,在喉咙中发出呜呜声,后足借力弹跳,冲前按倒了虎克。 白浪咬着虎克的后颈,继而更多兽人变成动物躯体,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把它们压在战团的最底部。火烈鸟冲天而起,清啼声中猛地一扑翅膀,空中落下无数红羽,每一片粘到动物的毛皮上都燃起熊熊烈火。 “母亲,我来看你了”崔恩让辰下地,两人手牵着手,站在星龙遗骸前方。 “师父,我们来看你了”辰凑了一句。 “别乱说话,师父没在这里”崔恩小声说。 “你妈可以做个蛇皮钱包”辰极小声地,快速不清地咕哝道。 “什么?”崔恩没听清楚,转头问。 辰立刻猛摇头,现出无辜的表情。 巨型金线蟒的尾部软软垂着,从星龙的肋骨处缠绕着伸出,垂下地面,纵横交错的骨笼像个巨大的迷宫,戴洛的一根趾骨,都堪比房屋般大小,崔恩拉着辰的手,在硬涩的骨架边缘攀爬而上。 “师父的体形真是魁梧……”辰像只狗般伸着舌头,被崔恩半拖半抱地弄了上星龙头骨内。 金线蟒如长街般巨大,蛇头搁在龙颅骨内的眼洞处,朝外伸着,辰征求式地看了一眼崔恩,后者点头,他便走上前去,摸了摸干瘪的巨蛇鳞皮。 和摸个钱袋没多大区别,辰心想,蛇已死了许久,甚至躯壳也干瘪,唯剩凸起的骨架支撑着它的外皮,像个漏风的帐篷。 “她已经死了” “哦”崔恩答道。 辰茫然不知所措,他发现有时候崔恩的大脑沟回实是异于常人,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带自己千里迢迢地走来,就是为了看这块死皮?到底想要做什么?辰把脸贴在干燥的金线蟒外皮上,它冰凉而粗糙,令他不寒而栗。 蛇皮里还是蛇皮外,有什么东西在唱歌,辰定神把耳朵再贴上去,又没了。 “师父让我们来的”崔恩说“他吩咐我在他死后,带着你,召唤书,一起来这里……” “是么”辰走到崔恩身边,两人在巨大的洞口坐下,把脚伸出洞外去,从高空鸟瞰,金线蟒的蛇头伸出了星龙的眼洞,旁边并排坐着一对恋人。他们看着死灰色的天空与万里寂静的荒野,荒野上铺满了骨灰与尸骸。 寂静中,歌曲隐隐约约地传来。 “我以为母亲会复活”崔恩漠然说“结果不是” “别难过了,崔恩”辰突然明白,崔恩一路上的快乐是源于何处。 他以为戴洛指点了一条,让他母亲复活的路,所以充满希望地带着辰进了盐之桩,陨神之战的遗迹中,然而此刻希望破灭了。 “没什么”崔恩黯然道。 “我陪着你呢”辰终于懂了崔恩每次说这句话的意义与心情“我爱你,崔恩” “嗯,我也爱你,辰”崔恩伸出一手,搂着辰的脖颈,让他侧靠在自己的肩头。 天际的歌声逾发清晰,辰抬起头,迷茫地寻找着歌声的来源。 “真好听”辰说“什么鸟在叫?” 崔恩茫然摇了摇头。 你从银河那一端向我走来,千万年的思念,化为泪水。 母亲给我一根线,把这珍珠串成回忆…… 我以回忆行于大地,吟诵爱情的美丽诗歌。 父亲给我一根线,把这血汗串为勇气 我以勇气行于大地,以天为被,以地为家。 我以怜悯行于世间,刻上永恒的记忆。 那席卷时空的狂岚,乱流秩序的暴风雨中…… 不朽之光一如既往,照耀万物, 以母之名,予你身躯,思念,骨肉。 以父之名,予你生命,姓氏,灵魂…… 温柔送你走上人生旅途,并永远为你祈祷, 我的孩子,愿世间黑暗永不磨灭你的梦想。 那漆黑的双眸永远在虚空中闪亮…… 凤凰的清音瞬间传遍了古战场,天际旭日显现,创世之音似是以亿万灵魂之声同时咏叹,崔恩握着辰的手,一红一黑,两只来自逆世界主宰的凤凰在二人面前一个盘旋,倏然光芒万丈,刺目的眩光照得辰难以直视,别过脸去。 他的胸口滚烫,心脏跳动不息。 “把书拿出来”崔恩说。 辰一手挡着凝于半空中,凤凰身上发出的灼热光芒,感觉自己快要被焚烧殆尽,他抓着《逆世界之书》的封底,而崔恩修长的手指摸到了封面,烫金的字体绽放金光,崔恩轻轻翻动书页,翻开了《逆世界之书》。 蝴蝶页自动打开,化为千万纸屑飞散,书籍的硬皮开始燃烧,那燃烧却令辰与崔恩不觉如何烫手,直至两人手中只剩一张白纸,白纸上刻着大封印法的符文,它在空中飘荡。 继而阿迪司与福克丽同时欢快地鸣叫。凤羽拔高,各自转身朝高空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封印法的符文飞出,白纸唰然变为灰烬,在辰与崔恩愕然的注视下淡入虚空。 “小心!”星龙的骨骼消失,辰与崔恩同时摔了下去。崔恩紧紧抱着辰,短短几秒内竭力转了个身,让自己先落地,接着辰“砰”地一声摔在他身上。 “崔恩你……哈嚏!!”辰在激扬起灰尘中开始打喷嚏了。 “肋骨又断了,你这个肥包……”崔恩呻吟道。 接着,虚无中的光线一暗,辰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不——!” “妈啊!”崔恩平躺在地面,提气大叫道。 一秒后,崔恩的妈,上吨重的巨大金线蟒尸体,“砰”地一声压在了他俩的身上。 另一侧,坑里爬出一个男人。 男人一头乱糟糟的深蓝色短发,全身赤裸,双瞳几以深不见底的蓝黑,遥望天空,全身肌肉匀称而充满了流水的温和曲线感,他的手指修长,肤色白皙,从脖颈到脚踝,就如美男子般健美,光洁,干净。 他挺拔俊伟的身材直可与火麒麟分庭抗礼。 “只有两片碎片……累死我了”男人呻吟道。“小黑猫每次唱银河咏叹曲怎么都走音……走了一千万年的音了” “死了吗”他迷茫地看了一眼,金线蟒的巨尸下伸出一只手,不断抓着铺满骨灰的地面,男人先是一愕,继而莞尔。 “师父来救你们了,乖徒弟们!”戴洛放声笑道。 第78章 双子座·戴洛 黎明的曙光照亮了田野,战争古木的阴影不断横移,遮住了乌德斯与爱斯玲的身体,又扫过满地动物的尸身,无边无际地投向月亮隐没的地平线,黑色的山林如幽魂般等待着一个新生。 虎克在喉咙中呜咽着,双目迷离地望向乌德斯,年轻祭司下手时避开了要害,只令它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棕虎如矿物结晶般的琥珀色双眼闪现着奇异的光泽,它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目中映显曙光来临前,战争母树逐渐剥裂的外皮。 乌德斯与爱斯玲同时扭头,树身在朝阳中布满了斜密的纹路,从盐之桩的裂口崎岖地四散,并蔓延到高大的树身的每一个部位,红日于地平线下跳了出来,压制了裂口中逃逸的蓝色光线。 继而黄棕色的死皮爆裂开来,像一场无声的电影,悄然飞开,凝固于空中,缤纷消失,盐之桩顶天立地的站起,光从它的底部倏然扩散到整根屹立的盐柱上,它通体发亮,闪现蓝光。“怎么回事……”爱斯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发生在身旁的异变,乌德斯拉着她朝后退去。 盐之桩就像一根集合了天地间所有最宝贵的矿物打造的权杖般傲然屹立,已不再飘出任何粉末,晶体化后的逆之世界树只是那么静静立着,流光溢彩,棱边细碎的刻面折射着火红朝阳中的七种颜色。 天空中的第一缕光线于盐柱的顶端凝聚成极小的珠体,它闪了闪光,继而以极快的速度扩散,盐之桩变得如钻石巨柱般坚硬通透,从尖顶像奶油般地融化了,一截截地消失于空气之中,如幕布般不断降下,最终光线彼此交错,构筑起奇异的纹路,在方圆百里的空间内欢快地流动着,盐之桩尽数消失,现出原战争母树中央,站着的三个人。 “辰!”乌德斯喊道。 光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地构织成无数飘荡于空中的符文,最终投向三人中最高的那名男子,他的蓝发温柔地反射着大海的色泽,手掌按于虚空,符文尽数汇集于掌心,流水般扩散,形成一个七角尖锐的硬环。 “你们,回楼兰去,带着这个”戴洛对爱斯玲颤抖的手不以为意,把牧树之鞭交到乌德斯手里“驱赶战争古树,让它站在沙漠中央,防止亡灵西侵” “爱斯玲……你父亲的死是牺牲,不是谋杀” 他一手轻抚过空气,爱斯玲平静了下来。 辰目送乌德斯与爱斯玲同时化为兽型,一狼一鸟,消失于远方。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箩莉这么容易就闭嘴的”辰嘴角微微抽搐道“你太强悍了,什么亡灵,你要说的是什么西侵?……” “师父主宰的你忘了?”戴洛转头笑道“情绪” “爱,恨,忧愁,愤怒等等,我可以让所有智慧个体瞬间平静,也能让他们瞬间崩溃”戴洛缓缓道,他抬头望向天际,食中二指撮于唇边,打了个呼哨。 “但我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现在要做什么?”崔恩问道。 “决战,与奥菲斯决战” “她的信仰之力已被小悦削弱了”戴洛说。 初晨的灰蓝色天空破开一条裂缝,巨响震撼了整个大陆,断口后显现出黑夜的闪亮星辰,然而戴洛似是力有不继,只维持了数秒,空间隧道再次闭合。他微微喘息。 两声龙吟合于一处,穿透数万里的长空传来。金龙与白龙先是一个小点,继而逐渐变大,直至清晰可见,堪比钟楼般宏伟的龙身砰然落地,两头巨大无比的龙蹲踞于师徒三人的面前。 “这是……”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黄金龙!” “是的”戴洛答道“苍炎,她就是雪兰的护国神龙” 黄金龙的瞳孔一红一黑,流动着水晶般的光泽,它恭敬地俯身下去,四爪贴于地面。 “梅杜莎?”白龙朝崔恩望去。 “巴哈姆特呢?”戴洛疑惑地问“怎么只来了你们两个?” “吾主,巴哈姆特已死”白龙洪亮的声音答道。 戴洛沉默了半响,又问道“白夜?” “吾主,吾仍是康坦斯丁”白龙的嗓音震得崔恩与辰的脑内嗡嗡作响。 “我的神格湮灭时,他们三个投奔了红毛”戴洛转头向辰与崔恩说道“黄金神龙,神圣巨龙与太古毒龙” “你是龙神”崔恩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答道,“龙神养了只梅杜莎” “别那么不近人情,崔恩”戴洛反讽道“你的脾气该改改了,除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长辈能为你主婚” “扑哧”一声辰笑了出来。 “我认得你”黄金神龙的声音则温柔得多“你来过夕之朝云,是第一个下到灵魂之海的人类……” “还下了两次”戴洛说道“嗯,我对此很欣慰,辰” 第六神下达了命令。 “苍炎你到世界树去,白夜带我们……” “康坦斯丁”白龙提醒道。 戴洛点了点头“带我们去奥德赛城外,神力有三分之一未回归,我不能幻化真身……拜托你们了” 黄金龙消失在天际,而白龙伏下身来,戴洛带着他的两名弟子走上龙背,它冲天而起,朝西面飞去。 “现在要打大BOSS了吗……为什么不先买点药水,把宝石镶嵌好,顺便去打造点终极装备”辰紧张得啰嗦个不停“你就不能让它飞慢点吗!我们这是要去送死吗!我们是人类!这跟神有什么关系!” “小声点!耳朵要聋了!”戴洛与崔恩同时斥道。 “你只是三分之二的戴洛”崔恩说道,他在白龙宽敞平坦的背上坐了下来,朝辰招呼,后者在他身旁坐下。 “是的,三分之一的川枫,三分之一的《逆世界之书》”戴洛答道。 “还有三分之一呢?”辰突然想起于创世之间的那一席对话,心头狂跳。 戴洛只是不答,静静望向远方。 “还有三分之一呢?”崔恩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相信我”戴洛不以为意地回答了他们。 辰隐隐觉得即将失去一些什么,他握着崔恩的手掌紧了紧。 脚下红色的荒野飞速掠过,康坦斯丁穿过云端,又一个俯冲,迅速拉低了高度,以极至的速度飞翔。 “别怕”戴洛看着逐渐清晰的,立于旷野中央的参天巨藤,她盛开的花瓣沾满了朝露,闪闪发亮。 “我没什么能给你,总不能把你唯一的东西也拿走……”戴洛朝辰笑了笑。 辰终于见到这熟悉的温柔微笑,川枫又回来了。 “你已经拿走了”辰心头一热,说道“书也没了,老子现在是个废人了” 戴洛笑着,随手一扬,黑色硬质封皮的《逆世界之书》落在辰的面前。 “啊”辰惊呼道,摸索着接过它,翻开内页,大封印法的符文已尽数消失,书中是三张白纸。 “还记得三大法则?”戴洛问道。 “饱食安身,神怜世人,天道不仁”辰茫然答道“我是神使了?” “你领悟了?”戴洛反问道。 “奥菲斯正在扭转崩毁的第一规则,这我知道”崔恩漠然道“人类与动物,自然之间无休止的冲突……便源于此” “是的”戴洛说“神怜世人指的便是信仰,获得信仰与释放神力,奥菲斯已吞食了人间界过多的信仰,她要改变这个世界……” “我们现在就是要去阻止她?”辰问道。“天道不仁呢?” 戴洛点了点头“天道不仁是最后的结果,也是约束至高神的唯一准则” “延续了千万年,死了多少人,多少神,多少生命的这一战是胜是败,便要看第三法则倒向哪一方了……”戴洛缓缓道。目光投向苍炎脚下的两个小黑点。 “我才知道,你居然在我门口立块什么贞子的路牌……”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戴洛满头黑线“快下去,又要打起来了……” “什么?”辰与崔恩均是迷茫问道。 “你们两个!”戴洛遥遥高喊。 “你闭嘴!”小悦与贝利娜异口同声地斥道。 辰捧腹大笑,崔恩抱着他轻飘飘地跃下地面,与小悦点头致意。 贝利娜一手扯着小悦的耳朵,小悦伸手要去捏贝利娜的鼻子,俩人七手八脚地扭成一团。 “别闹了!正经事”戴洛哭笑不得地上前拉开她俩。 “你就知道帮着他”贝利娜嗔道。 “红毛和他兄弟呢?”戴洛又问。 “他说不想见到你,三个打一个够打了,就不来了”小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来了会忍不住动手扁你”贝利娜笑道。“到时候就变我们三个加上奥菲斯,殴打你一个了,亲爱的戴洛” 戴洛尴尬地挠了挠头,又看看远方屹立的参天藤蔓。 “我们就这么打么?”小悦说“不买点最终装备,把宝石都镶嵌好,药水准备充足什么的?” “……” “我终于知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在哪学回来的了,徒弟”戴洛满头黑线地说。 “我们是不是该躲开”崔恩答道。 “不,你得在这里,你们两个”小悦从腰侧的囊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扔向辰,它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却被崔恩一掌握住。 “那是什么?”辰浑身血液似在刹那间凝固“那是灵魂?!给我!崔恩!那是谁的灵魂!” “很重要么?”崔恩微笑着答道。 “给我——!”辰带着哭腔喊道。 “亲一个,就给你”崔恩说。 辰的思维已变得混乱无比,他麻木地凑上前去,吻崔恩的唇,尝到一丝咸味,这咸味令他回过神来。 崔恩摊开手掌,水晶瓶内关着一缕洁白的烟尘。 辰的手指碰了碰它,它的冰凉感直沁入他的内心。崔恩低头看着辰的双眼,他和他的眼中都噙满泪水。“给你了”崔恩终于还是说。 辰反手把崔恩的手掌合上,崔恩一把拉过辰,死死地抱着。 “你别走,辰,我求求你……”崔恩痛哭失声道“我不想失去你了,我不想……” “别哭了,你们再哭我就要哭了”小悦又抽出一根血红色的横笛说道。“骑士大叔身体还没着落呢,该哭的是他才对” “该哭的是我好吗……”贝利娜哭丧着脸说“凭什么要我一个正之神来惹奥菲斯,我们明明就是一个阵营的……小悦!” 小悦收回捅完贝利娜屁股的笛子,躲到戴洛身后,把笛孔凑到唇边。 戴洛双掌置于身前,两手平抚开去,掌心显现七棱刀轮,继而电光火石的一瞬,水晶般的光芒扩散开去,草地变得灰白。 “别吹跑调了,宝贝”戴洛微笑着说,倏然背后展开遮天蓝翼,全身被溢光流彩之鳞笼罩,四肢舒展漂浮于半空,陨神之战的遗迹于大地上刹那地重现。 小悦吹起一首悲伤的曲调,继而所有战士的骸骨以武器驻地,站了起来。 第79章 最终章·乙太封岳阵 世界树之女——贝利娜·海因里斯举起手中的木杖,优美的声音念颂道。 “以秩序、混乱的双神祗之名,修改乙太规则,夜之苍穹压制白昼,万物沉睡,空间重合,千万年之战场再临大地!” 天空在一瞬间暗了下去,日与月失去了它的光芒,这黑暗并非阴霾乌云所聚,而是于瞬间扭转了整个世界的时间轴,硬生生地截住白昼,黑夜笼罩大地。 夜却非绝望的漆黑,繁星铺满天际,银河从地平线的一端延展到另一端,横跨了他们头顶的漆黑天幕,星光竟在刹那间明亮无匹,大地闪耀着诡异的银色。阳光一失,奥菲斯的千万片巨大花瓣同时朝中央合拢,最终把花蕊紧密地包裹住。 繁星照耀下,亡灵战士们如地毯般铺满了夜里的荒原旷野,他们不断站起,又拾起脚边的武器,齐齐把头转向战场中央的巨大藤蔓。一眼望去,骷髅,死灵与怨念之魂延伸到视线的极致,每一寸空间都挤满了战斗者,无声地站立着。 “这个战场……到底有多大”辰脸上兀自挂着眼泪,呆望远方密密麻麻直排到夜空脚下的军队。 “天之大陆有多大,陨神战场就有多大”贝利娜疲惫地说,吁了口气,完成了她的使命。 两个空间在秩序之力中奇异地叠加于一处,生命巨藤微微颤动,赖以生存的阳光敛去,星辰阴冷地闪着光。 “天空……”辰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去,银河在那一瞬间散为无数耀目的光点“这是怎么回事!” 星座的连线被一股大力打乱重排,无数星辰横移,似是在大海中寻找着自己的伙伴,瞬间大地上的神明动了。 奥菲斯的藤蔓之叶脱离了枝头,飘于夜空里,像是萤火般闪着绿莹莹的光,歌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兽人,树人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涌来,冲向围聚于花海平原边缘的奥德赛荒野。 一场梦般的大战,神之间的争斗拉开序幕。 元素之力附着于飘荡在空中的叶脉上,戴洛双手双脚伸展,浮于空中,睁开了双眼。 成千上亿的亡灵军队得到了开战的命令,巨大的青绿色阔叶朝他们当头落下,更多的飞向远方,飓风席卷,爆炎燃烧,冰晶凛冽,沙尘飞扬。每一片阔叶落地均是掀起惊天动地的魔法元素肆虐,就像千万个大魔法师联手在战场上释放了毁灭性禁咒。 外沿的自然之军重重朝战场中奔来,龙的骨骸,矮人与精灵的骨骸,人类与天使的骨骸把它们拦在了战线之外。 “打了一千万年,终于要分出胜负了……”小悦睁开双眼,瞳孔内浮现大地苍生于时间乱流中挣扎的兴废之象,他缓缓道“帅龙,我在灵魂之海的海底开了条路……打完以后你可以爬墙过来找我……” “喝下午茶!”小悦爆喝道,额头显现紫金色的斑纹,瞬间斑纹扩散到全身,织就一副长满倒刺的铠甲,双手过肩,朝高处遥遥一推,顿时空间震动起来,身周所有活物被凝固的时间困住。 继而排山倒海,吞噬万物的空间裂缝被撕开,身周百步之物无一例外地被撕成碎片,一股充沛磅礴的纯源力朝奥菲斯真身浩然冲去。 生命藤蔓疯狂地颤动起来,它似是意识到了来自远方的危险,在一秒内把花苞转向能量袭来的方向,花瓣倏然展开,现出一根晶莹闪亮的花蕊。所有动物的怒吼,临死前的哀鸣与盔甲的摩擦声,在这震撼天地的巨响中全数消失了。 崔恩紧搂着辰,于掀翻了大地的冲击波中被扫得直飞出去,辰大声呐喊,耳膜却剧痛而失去了知感,两人在这能量风暴中如风筝般飘荡着。 “啸——!”崔恩恍惚听到戴洛的呐喊。他迷迷糊糊地转头望去,戴洛掷出了七棱刀轮,一切都只发生在那短短的,他们在空中飘荡的几秒内。 星空先是一亮,又是一暗,接着世界陷入了漫长的漆黑中。崔恩紧搂着辰,两人在黑暗里落地,落在一片软绵绵的尸堆上,那像是被屠戮后的动物堆叠起的山峦,他们均是满脸湿滑,辰被腥气激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辰在黑暗里问道,没有声,没有光,他惊恐地搂着崔恩的脖颈,后者轻咬着他的耳朵以示回应。 漫长的等待后,他似是听到了崔恩的呼吸声,又问道“怎么了” “腾不出手……”崔恩答道,嗓音飘渺而遥远,似是隔了近百米外的高喊“抓着瓶子” 辰掰开崔恩的另一只手,周围突然恢复了光明,他们同时转头望去,远方有一个金色的人影展开了明黄的双翅,翅膀的末端抵着半个天空! 白昼正从天穹的末端转来,而贝利娜的翅膀正竭力把它拦住,天空一半是夜,一半是日,两种光线纵横交错,朝阳从地平线下冒出火红色的半圆。 巨大的藤蔓被刀轮拦腰切成两截,斜斜地倒了下去,然而它倒下的瞬间,根茎中伸出无数触须,蠕动着插入了地面,像是把整个大地抓了起来。 “快,就是现在!”小悦少年的清锐嗓音回荡,他反手抓住了空间中的什么,旋身一扯,崔恩与辰同时感觉到了那股巨力,对望一眼。 “啊啊啊啊啊——!”戴洛一手撑地,仰天痛苦地大喊,辰与崔恩对望一眼,他伸手去抓,崔恩消失了。 “怎么回事!”辰茫然转头,戴洛也消失了。 漫天动荡的星辰终于有序地排列起了符文,最终脱离了漆黑的天幕,朝辰的身上争先恐后地涌来,以召唤师所站立之处为中心,似是卷起了冲天的能量风暴。 “封印它!”在辰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小悦的最后一句高喊。 再睁开眼,辰摊开掌心,亿万星辰凝聚成的符文旋转不休,继而似是承认了他的控制。 眨眼间光芒,景象,生命,天与地,尽数消失,身处虚空之内。 虚空中只有一个的女人影子。她漂浮着,容貌模糊不清。她的双手捧着一个绿色光体。 辰惊恐地转头看,触目之处均是茫茫,四周混沌一片。 “你来了?”女人带着点嘲笑的口吻说道“居然是人类?让一个人类来……”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掐断了下半截话。 “你是谁?”辰紧张地问道。 辰说“我以为我是来封印奥菲斯的” “我是乙太,创世灵源,万物的母亲,比至高神更高阶的存在”她慈祥地说“孩子,七神让你来的?” “你的爱人在封岳阵里?”女人说道“让我猜猜,戴洛的最后一片许愿石成了你的爱人吗?” 辰想起崔恩与戴洛同时消失的瞬间,抽了口冷气“那我该怎么办?” “把它交给我,孩子”女人柔声道“我能把他们剥离出来” “听说有个梅杜莎也使用了许愿石……让自己怀上胎儿”女人又道“不过现在还不算太糟糕,来,给我吧” 辰迟疑半响,女人也不催促,似是在等待他下决定。 “你若把它用掉,你的爱人,戴洛,他们就都彻底消亡了”许久后,女人又说。“那是最可怕的彻底死亡” “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辰突然说。 女人笑了起来“那么你便捧着它回去罢” 辰的表情变幻,似在考虑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总不能把最后的一点东西也从你身边带走……他想起了戴洛的那句话。 “或者你带着它回去,牺牲爱人与师父的生命,去封印奥菲斯?”女人轻松地说。 “哦,封印奥菲斯”辰的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讥笑道“你们这些神吹牛都不打草稿的吗?” “你明明就是奥菲斯——!因为你顶着个球!奥菲斯顶个球!”辰抓狂地笑道“你这个白痴老妖婆!” 奥菲斯呆了呆,正在这一秒内,辰深吸一口气,反掌把手心符文朝她推去。 “不——!”她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整个空间。 “砰”的一声,虚空化为无数碎片飞扬,辰茫然站在荒野的正中央,一阵风刮起,遍地亡灵,骨骼化为青烟飘散。日正当空,星夜消褪,苍茫大地,只剩他一人,面前有什么东西正在泥土下发芽,抽枝,生长。 它是一株藤蔓,嫩绿的新叶朝着灼热刺眼的阳光展开,然而生长到与辰同高时便停下了。“扑”地一声打开了花苞。 随着花瓣重重展开,绿色的原野以闪电的速度扩散开去,铺满一望无际的大地。清风中所有植物的叶子微微摇摆。 辰的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到覆在眼上的修长手指。 “崔恩!”辰哭喊着转身紧紧抱住了他。 崔恩拉起辰的手,微笑着,缓缓步行于花海平原上。 “师父呢?”辰忍不住问。“小悦他们呢?” “贞子呢?”他又絮絮叨叨地念道“刚才我为什么会跑到老妖婆的房间里去了……而且” “师父回去了”崔恩的话中充满笑意。 “什么?回去了?回哪里去了?”辰又问“他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他说离别伤心,不想说再见”崔恩说,微微伏身,辰会意,趴在他的背上。搂住了崔恩的脖颈。 “那贞子她们呢?” “我真的……”贝利娜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世界树花园门口。“居然给我起了个这种外号!”她尖叫道“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好了好了”戴洛忍着笑把她拉起“哪里可以通往灵魂之海?” “你又要去找小结巴!”贝利娜斥道“等了你千万年,先坐下来喝杯茶好吗?!” 戴洛举起双手连连求饶,他温柔的笑容顷刻化解了贝利娜的怒气。 “把花园边缘的那块石头按下去”她吩咐道。 戴洛走到一座祭坛旁,把手覆于凸起的绿松石上,一丝电流般的光芒流窜于祭坛上,紧接着飞快地朝地面传去,蔓延到整棵巨大的建木每一个角落。 建木之岛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大海刹那间朝四面退去,庞大的岛屿缓慢浮空,现出不见底的幽黑深坑,海水翻涌着,旋转着,填了进去。 “这样可以了吧”戴洛说“其实你只需要把海路切断,或者设一个雾障……” “人老了就这么爱啰嗦”贝利娜嗔道“跳湖去,找小结巴来喝茶” 崔恩与辰手拉着手,站在一座荒废的建筑门口,那是一个幽暗的古堡。已垮了一半。 “这里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森林了”辰迷茫地问道“我记得了” 他终于想起从隆奇努斯山直到奥德赛的沿路,树木均被崔恩率领森林逆袭时,以牧树之鞭驱走。噩梦之森自然也不例外。 “又回来了……”辰喃喃道。 “走吧” “我不想进去了”辰难过地说道。他想起了兰迪斯。 “真的不进去?”崔恩笑着说,扬了扬手里的水晶瓶。 “你怎么跑这来了!我们打生打死!你居然躲在这里!你这个混蛋!”辰抓狂地大嚷道。 “小声点,耳朵要聋了!”炽羽与崔恩同时叫苦不迭。 “我找了很久才从废墟里发现最后的一个”炽羽左手手臂托着一张红色的毛毯,朝他们说道“把绿之意识给我” 崔恩从怀里摸出绿色结晶与装着兰迪斯魂魄的水晶瓶,双手交过去。 “这是奥菲斯剩的最后一点神力了”炽羽又说,他单手握拳,绿之意识被捏成粉末,化为无数光点飞进毛毯裹着的小小一物内。 “对了,奥菲斯究竟怎么了?”辰茫然问道“我们后来成功了吗?” “不成功你觉得现在还会在这里吗?”炽羽嘲笑道,接过崔恩递来的水晶“你们开创了一个没有神的时代,戴洛早已计划好的,任由你们人类自生自灭的时代” “一个不受宿命干预的盛世……”炽羽缓缓道。 “但那是沿着宿命的指向一路走来的”崔恩漠然说。他拧开了水晶瓶。 炽羽把毛毯交到辰的手中,辰浑身发抖,险些把它摔在地上。 毛毯中包裹着一个婴儿,他满头红发,安详地睡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长大,辰惊呼一声,直到他的红发如火般耀眼,面容稚嫩,那眉眼,五官俊秀,隐隐正是幼小的兰迪斯模样! 崔恩一语不发地看着毛毯中的孩子。 他到四五岁时,便停了生长,辰愕然望向炽羽,火麒麟耸肩道“奥菲斯的生命之力不够,凑合吧” 崔恩松了口气,拧开水晶瓶,一缕白烟在熟睡的孩童身上来回飘荡,接着炽羽伸出一掌,把它缓缓地按了下去,白烟没入孩子的额头。 “兰迪斯……”辰小声轻唤。孩子平稳的呼吸先是一窒,继而如在噩梦中惊醒,放声大哭。 “他还记得我吗?炽羽”辰抬头问,炽羽却早已消失无踪。 夕之朝云·辉煌殿·玄日峰 “去喝茶吧” “不去……” “耶米拉叫你去喝茶呢” “不去不去不去!”小悦躺在黄金树下,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我要累死了!又要凝固时间又要重合空间,还得开辟平行精神世界让骚包辰封印不受干扰!!!还要帮你们补刀修墙角!” “跟你们这些高级的组队经验又少!BOSS挂了还不能拣装备!不带这么使唤人的!快滚回去!我爸要回家了!要关门放奇雷斯了!对了奇雷斯那个混蛋去了哪里!奇雷斯——!我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当河蟹!当爱哭鹅了!” 戴洛忙不迭地躲到黄金树后,屏住呼吸。 “你刚在和谁说话?”炽羽疑惑地问道“星龙又来了?” “关你屁事,快关门,戴洛就跑不掉了”小悦有气无力地哼哼道。 “怎么和爸说话的”炽羽不禁莞尔道。“隆奇努斯山的逆世界通道已经关上了” “还好灵魂之海海底的……”小悦小声说。 “什么?”炽羽狐疑地打量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养子。 “没什么——没什么——”小悦猛摇头“你去给我拿点巧克力,我要死了,不能动了……要补充能量了……” 人间界。 “我就说了,我不认识你!你们两个到底是谁!”红发男孩起劲地喊道“什么兰迪斯,老子才不叫这种土了巴渣的名字!你不会给我起个拉风点的!” “……”辰哭笑不得地说“我是你爸,叫我爸,知道么?上辈子你养我,这辈子轮到我养你了,宝贝,不许这么没礼貌” “去你的”男孩叫唤道“别想占我便宜,那边板着个脸的怪大叔是谁?” 崔恩的脸变绿变紫又变黑,咳了几声。 辰挠了挠头“好吧,你这小流氓,等着,总有一天你会离不开我的”他使力捏了捏小男孩的鼻子。 “我还有点事,你抱着他,呆会我们一起回家”他把兰迪斯交到崔恩手里。 “小子”崔恩低下头,朝男孩神秘地笑了笑“你别太嚣张了,告诉你,我有个徒弟叫地瓜……” “……”兰迪斯楞了楞,显是没听懂崔恩的威胁。 “你就叫土豆好了”崔恩坏坏地笑着说,他终于占了上风。 辰独自一人穿过破落的回廊,午后的日光丛古堡废旧的石缝外渗入,挟着飞扬的粉尘凝聚成一条圣洁的光柱,他轻轻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佳哈的实验室内,一切摆设都未动过,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似是害怕惊醒某个沉睡的老者,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桌子边缘的坩埚推到中央,那个坩埚曾经不止一次被烧红后,在他身上留下难以忘却的印迹。 辰抬头望着书架,从怀中抽出失去了乙太封岳阵的《逆世界之书》,它的封皮下只包着三张白纸。 他踮起脚尖,把书推回了书架上。 ——逆世界之书·全文完—— 后记(无情节) 于是我看着80章的一大堆穿越留言……欲哭无泪地写后记了。 其实本来的结局不是这样,在大纲中计划好的,大战到崔恩与兰迪斯面对面决战,这里便是最后一场。 兰迪斯撞断了战争古树,神殿坠落,奥菲斯真身现形。辰召唤出戴洛的残缺灵魂,接着。 戴洛附于崔恩身上,接管了崔恩的身体。再与辰一同封印了奥菲斯。 接下去戴洛离开了,崔恩恢复了神智,辰与兰迪斯悄然离去。崔恩继承了川枫的游学导师称号,带着他的小徒弟——地瓜游历世间,行踪漂泊不定。 在第四卷的卷首本有一段卷首语,后来被我删掉,当时觉得太残忍了。 地瓜说“师父常摸我的头,说我像一个人;师父的师父也常摸他的头,也说他像一个人”那么兰迪斯与辰这对呢? 兰迪斯的龙热发作,自知时日无多,他抱着辰回到两人起初认识的古堡里,佳哈的实验室。辰把召唤书放了回去,轻声说“我们到铁床上去做 爱吧”。 接着他们在曾经囚禁兰迪斯的那张床上躺着,身体滚烫,铁床却冰凉沁骨。 最后彼此赤 裸地抱在一起,辰说“我不行了,兰迪斯” 兰迪斯呼着灼热滚烫的气息,在辰耳边小声道“我们快死了……辰,你后悔么?” 辰微笑道“不,当然不” “我数三声,我们一起死吧,种马” 兰迪斯答道:“好的” “一”辰轻声道。 兰迪斯又等了许久,辰不再数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放在辰的鼻前。 辰的瞳孔扩散了。 阳光从窗外照入,尘埃翻滚不休,一切源于尘埃,也终将归于尘埃。 “你不听话……辰”兰迪斯最后吻了吻他,帮他闭上双眼。 “我爱你,我的辰”兰迪斯用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停止了呼吸。 逆世界最底层·灵魂之海。 “来了!”小悦喊道“快!老爸!” 灵魂之海中亿万年的怨魂在那一瞬间同时呼喊起来,有如山崩,有如海啸,哀叹着天边坠入海面的那一颗灿烂无比的流星。 炽羽在刹那间浑身绽放如朝阳般温暖的光芒,朝着流星飞去,于半空中准之又准的旋身一兜,把呼啸而来的一团光装进了水晶瓶内,盖上瓶盖。 他回身落地,把瓶子交到小悦手中。 “早点回家吃晚饭”他提醒道。 “拜拜——”小悦接过瓶子,跳进灵魂之海里。 他穿过那些翻涌的灵魂,不甘的愤恨;穿过魂海潮生数万年的积怨;穿过宿命的海潮与暗流,落下海底,落下死亡的尽头,走进连接生命起点的井里。 建木·世界树花园。 “拿来了?”世界树之女朝小悦微笑问道。 “这里,瓶子里装着的”小悦又东张西望地问“新芽培植好了么?” “不是有两个?这是什么?”贝利娜疑惑地高举瓶子,对着阳光端详,问道。 “抱得太紧,我分不开”小悦又撇嘴道。 “这不能种”贝利娜嗔“两个灵魂呢,你让我怎么整” “我我我,我来我来” “你也有办不到的事儿” “这俩笨蛋,抱那么紧做、什、么……我……”小悦咬牙道。 “算了还是我来吧” “别抢拉,死女人” “你才别抢——!小结巴!要摔烂了!” 在世界树神女与第七神的奋力英勇抢夺中,水晶瓶“咻”地一声飞了出去,于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花坛上,“啪”一声摔了个粉碎。 “都是你害的!”小悦与贝利娜同时朝对方喊道。 “啊……”小悦张大了嘴,看着瓶碎后,内里一团发着白光的灵魂沿着地面平飞,最后飞到世界树根部一棵小小的新芽旁,似是找到了宿主,欢快地没入新芽下的土壤里。 “这会变成怎样?”小悦目瞪口呆地问道“两个灵魂用一个身体?” “不知道……”贝利娜满头黑线。 新芽仿佛瞬间获得了生长的肥料,动了动,拔高,伸展出嫩绿的叶片,朝着阳光生长。 它抬起头,花蕾从叶脉的分叉点处现形,又重重展开花瓣,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内,最后,于枝条的末端,分出了两跟枝杈,各结出饱满的果实,果实上的露水在日光里闪着晶莹的光泽。 两根分枝,各挂着一颗沉甸甸的果实。 “双生花?”贝利娜诧异地观察,小声惊呼道“居然会这样” “我还以为会一个人长俩脑袋”小悦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那样可真新奇” “……”贝利娜被呛得打跌,又拉住靠上前去的小悦“现在不能摘!得等一千年呢!” “好吧……”小悦又有点不甘心地挥了挥手“那一千年后再见——贞子姐姐!” 他笑着转身,扑通一声跳进了与灵魂之海相连的湖里。 后记 开始想好的结局是上面那个,但后来突然觉得辰和崔恩一起也挺好的,写着写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说我立场不坚定也好,为了读者写文什么的也好,但写文的乐趣不就是与和我兴趣相同的朋友分享,有人看么? 其实我挺容易满足。也不追求V追求推荐什么的,每天看看贴完那章的末点,算了算有多少大人在追文等我讲故事,就很高兴地爬去码字了。 我想对于许多新读者来说,可能看文途中最大的疑惑便是“小悦是谁?戴洛是谁?炽羽又是谁?”大部分的混乱应该是从此处而来,对吧。 这是一篇系列文的最后一部,前作人物提及太多,是我的一个败笔,没有照顾到各位新读者在前因后果不明朗的情况下,脑海中的诸多疑问。在此表示十二万分的歉意。 戴洛是七神之一,也是七神的叛逆者,“神怜世人”法则,他也是最忠心的执行者。众神对人类命运轨迹的干扰,令他产生了思考“什么时候下界物种能脱离神的约束?” 事实上从始至终,贯穿三部曲全篇的角色便是戴洛。无论是原罪徽章,还是逆世界之书,都是他留下的,为了让人类自主选择命运的伏笔。 然而小悦却说“选择是种痛苦,我要让大家都幸福,让大家都有不用再去选择的机会” 两大神明的理念相左,目标却是一致的,这是他们在千万年前的一个赌注。如何驱逐所有的神明,把他们赶出人间界,不再干预世界的运作轨迹,让人类真正成为自己宿命的主宰。 宿命的结束,也是宿命的开始,下一本是占星师的故事《银河咏叹曲》,我们将回到千万年前,亲眼见证那场陨神的大战,无论是从因果,还是事情发生的时间上说,占星师将是三部曲系列的第一部,所有前因都将在这本书中交代。 感谢每天来看文的大人,每次一贴完就有人留评,我真的很感动。也感谢看霸王文的大人们,更感谢每章都给我留言的各位亲爱的读者!写文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顺祝大家今年高考的,托福的雅思的,GRE的计算机的,毕业找工作的……英语四级六级八级……拖拉机八级的,大大小小的考试都能过喔~不要太沉迷网络,空了念念书,多出门走走吧!春光灿烂啊~! 第三部里,我会尝试改变一下叙事风格,不再写沉重的西式文体,稍微向日式轻奇幻文风靠拢,希望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