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大队 作者:朝邶 文案: 陈家有块地,上风上水,阴宅首选。 继承山头后,陈岭想来想去,打算搞点特殊产业,在网上挂出了一则广告: ——风水福地,顶级物业,高端配套,尊享奢华墓地。(免费迁坟) * 江家地位显赫,万事顺遂,最近却愁云惨淡。 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祖宗,突然托梦说想换坟。 陈岭接下这笔单子,成功将骨灰埋进墓地当晚,就遇见了怪事。 总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迁了我的坟,就是我的人,你跑不掉了。” 注意: 1、心眼比针小鬼界大佬攻x胆比天肥半吊子神棍受 2、单元故事,灵异文,不恐怖,开文后日更。 3、一切都是虚构的,别和现实挂钩,请勿较真么么哒。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岭,江域┃配角:七七八八┃其它: 一句话简介:动了我的坟,就是我的人 立意:善恶有报,当个好人 vip强推奖章:陈家有块地,上风上水,阴宅首选。陈岭在继承山头后,思来想去,打算搞点特殊产业,在网上挂出了一则广告:风水福地,顶级物业,高端配套,尊享奢华墓地。不久后,他接到一笔来自显赫世家的单子。让他没想到的是,迁坟成功的当天,他不仅收到大额支票,还收获了一只千年老攻。本文故事新颖流畅,人物性格突出生动。主角在一个又一个诡谲案件中挖掘真相,告慰亡者,将作恶的邪祟绳之以法。并在成长过程中收获了亲情、友情、爱情。万物皆有灵,万事皆有因果,让我们走进这个故事,和主角一起体会不一样的世界。 第1章 一座孤坟01 烈日炎炎,空气被炙烤得滚烫,即便是站在树荫下也是大汗淋漓。 陈岭抬头看了眼前方恢宏的欧式石拱大门,几辆高档轿车从下方经过,门口两侧的保安整齐敬礼。 直到汽车转过弯道,再也看不见,保安们这才放下手,恢复笔挺的站姿。 陈岭用手扇了几下风,低头掏出手机,核对自己所处的位置与手机上记录的是否一致。 没错,是鸿景路一号。 陈岭揣上手机,低头整理身上的白色衬衣,想了想,又把兜里的青铜小铃掏出来,用卫生纸塞住底部,以免走路时当啷作响,影响他沉稳可靠的形象。 毕竟是创业以来接到的第一个有意向的客户电话,能不能打响宏伟事业的第一炮,全看今天。 门口的保安似乎早就接到访客通知,见一直站在树荫下的青年抬脚走近,其中一人忙从伞下出来,笑容相迎。 “请问是陈先生吗?” “我是。”猜到客户可能提前打好了招呼,陈岭笑着说,“我来找江太太。” 保安:“我们老早就接到通知了,这就带您过去。” 陈岭面上不显,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片别墅区的安保和警备的严格程度众所周知,没有住户允许,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为此,在来之前,他在脑子里设想过无数种混进去的可能性,包括偷偷摸摸绕到后山翻墙。 谁成想,第一位客户居然如此善解人意,考虑周到。 江宅位于别墅区最好的位置,尚未走近,陈岭已经看见宅子正背后的人工小湖,一条涓涓溪流从中延伸而出,自房屋西面流过,两条小鱼畅游其中,背部金色的鳞片在阳光和水波下光芒闪烁。 陈岭的目光随着溪流方向而动,落在远处绿茵茵的山峰上,忍不住小声感叹:“这房子位置真好。” 保安挑眉:“可不是,开窗就能见山见水,这样的房子在现今可是不多了。” 他看了眼左右两边,一副满腹八卦的样子:“咱们别墅区可是获得过市环境好评的,对了,还获得过什么园林设计奖,不过价格也是高得令人发指,咱们这一辈子是没指望能住上了。” 陈岭笑了笑,没说话,视线已经停在距离两人不远的江家门外。 入户大门正下方的石阶左右两边,各蹲着一只憨头憨脑的两头身石狮子,石狮的卷毛也不知道是被人摸的,还是被风雨打磨的,被阳光一照,光滑的顶部铮亮得像是打了发油,脖子上戴着大红色的蝴蝶领结。 陈岭心想,这两头狮子看着还挺洋气。 收回目光,随着保安一起上了石阶。保安帮忙按铃后,一句“这里是江宅”传从通话器传出来。 保安:“管家您好,之前江太太交代我帮忙接的客人到了。” 话刚落,别墅门自里面打开,一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走出来,笑容和煦的拉住陈岭的一只手:“陈先生,我可总算是把你等来了。” 听出女人的声音正是之前和自己通过电话联系的江太太,陈岭点头问候一声,不动声色的挣开对方的手,歉意道:“实在抱歉,我迟到了。” “是堵车吧?”江太太很好说话,完全没有某些富家太太的趾高气昂,“没关系的,这个点正好是道路高峰,堵起来简直要命,我理解。” 陈岭顺着话说:“是有点堵。” 其实不是堵车,是差点出车祸。 他当时好端端地站在路边等出租,刚一招手,一辆面包车突然转向直直撞来,要不是反应迅速,惊险避开,这会儿怕是已经手残脚残的躺在医院里了。 江太太朝保安道了声谢,热情地邀请陈岭进门,两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寒暄两句后,转入正题。 “迁坟的事,我之前已经在电话里简单跟你提过,是一个衣冠冢,不需要捡骨或者搬骨灰盒,也不需要做法事。” 俗话说,穷不改门,富不迁坟。 “不迁”不是说的不能迁,而是不能随意迁,各项仪式缺一不可。 而据陈岭所知,江家要迁的是江家老祖宗的坟,一个处理不好,江家老小受到波及不说,就是他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按道理讲,更要慎之又慎的对待才是。 察觉到青年的眼神不大对,江太太脸上一僵,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 她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喝了口茶,按捺住面上的慌乱:“陈先生,我知道这有些不合规矩,可,可这是老祖宗托梦自己要求的,我们也没办法。” 小的不能跟老的杠,杠了就是不孝子。 没毛病。 陈岭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说:“江太太,我能先四处看看吗?” “当然可以。”江太太连忙起身,亲自带陈岭在别墅里到处转悠。 别墅很大,上下四层加起来足有上千平,装修风格偏向奢华简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使得整栋房子明净透亮,没有一丝阴晦的气息。 两人将楼上楼下转了个遍,很快就回到一楼客厅。 陈岭借口上厕所,去了卫生间。 进门后,他背抵住门,从兜里掏出手机,给自家师父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的声音中气十足,低沉浑厚,在听了徒弟的讲述后,他一锤定音:“没事儿,安心接吧。” 陈岭对师父无所谓的态度表示怀疑:“不做法事真的没问题?” 怎么着也要念叨几句经文安抚亡魂,或者驱个邪啥的吧。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忙,快速而敷衍的说:“人家老祖宗都说一切从简,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按照江太太说的办就行。” 陈岭嘟囔:“万一江太太是骗人的,根本没有老祖宗托梦的事呢。”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小,却还是被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江家兴盛不衰靠的不只是江家族人的能力手腕,还因江家的气运从来就没断过。放心吧,只要不是脑子进水,他们不可能故意毁坏祖坟,破了自家顶好的风水。” 师父说完一顿,催促道:“对了,办完事儿赶紧回来,刚才来了好多工人,这会儿正坐在山头上等你回来安排呢。” 山头指的并不是什么小山坡,而是一座名为昱和的荒山,距离市郊三十公里。 陈岭握着电话想,师父跟他这个半吊子不一样,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天师传人,既然他老人家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得尽快赶回去才行。 收起电话,陈岭对着镜子理了理衬衣领子,昂起下巴端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这才踩着镇定的步伐走出去。 江太太似乎也才跟人通过电话,手机正被握在手里,见到青年那张俊逸清隽的脸,她蹙眉靠近。 “陈先生,我老公刚刚来了电话,说我们家的事情办起来比较急,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出于诚意,价格我们翻倍。” 陈岭心动不已,笑容灿烂了几分:“您放心,这个单子我接下了,如果方便的话,能先带我去看看江家老祖宗的旧坟吗?” 青年皮肤白皙,嘴唇红润,笑起来眼睛微眯,露出一口整齐白牙,亲切感十足。 被这笑容一晃,江太太心里那股焦躁被安抚下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江家老祖宗的坟不在任何一座陵园内,而是在江氏旗下一间工厂附近。 工厂位于市区边缘,紧靠着江流景观大道,四周绿植苍翠,景色宜人。 陈岭跟在江太太身后,沿着景观大道一路前行,在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时,两人撇下司机,步行拐进一片密集的树林。 林中鸦雀无声,聒噪的知了成了闭口蝉,阳光被繁盛的树枝遮挡得严严实实。 陈岭注意到,江太太的行走的姿势变得有些僵硬,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脑袋小幅度的左右摆动,观察四周情况,踩着高跟鞋的双腿每一次往前迈,都带着一些试探意味。 “江太太,你在害怕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江太太差点喊出声,她抿了抿嘴,装作轻松的姿态:“没有,就是觉得树林里凉嗖嗖的。” 陈岭脸上是信了:“是有点凉,这里的树有好些年了吧。” 江太太放慢速度,与青年并排而行,压低声音说:“可不是吗,前面有棵老槐树,已经五六百年了。” 槐树属阴,一般不会种在坟头附近。也不知道江家留着这棵槐树是想让它成精,还是想让躺在下面的人诈尸蹦起来。 脚下踩过树叶,发出嘎吱的响声,不多时,两人停在了一座孤坟前。 坟头上立简易石碑,上头没有亡者的生时死时,没有立碑人姓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 ——江域。 江流不息,地域无边,名字起真大气。 在心里向墓主问候一声,陈岭悄悄将视线扫向江太太。 雍容华贵的女人此时面如白纸,两只垂落两侧的手不知何时紧紧交握在一起,十指用力纠着,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凸起。 显然,这位富家太太正处在极大的恐惧中。 陈岭掏出一包纸巾,取出一张递过去。 江太太缓慢地朝青年看去,目光呆愣,好半天才像如梦惊醒般回过神,讪讪地接过纸巾,擦掉额角滴落的冷汗。 “陈先生,这就是我们家老祖宗的坟。”她声音嘶哑,隐隐发颤,似是想到某件可怕的事,打了个寒颤,“如果方便的话,你看能不能明天就动土起坟?” 陈岭:“……” 见过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 江太太给他的感觉不像是要给老祖宗搬家,而是在脱手一个烫手山芋。 第2章 一座孤坟02 江家对于迁祖坟的态度着实怪异。 说他们信鬼神吧,在对待迁坟这件事上又过于随意;说不信吧,他们却愿意花重金请他这么一个新手上门,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陈岭记得很清楚,自己贴在网上的广告是昱和山新建陵园的广告,迁坟只是附赠业务,并且在后面注明自己并不专业,介意者可自行联系其他专业人士。 “江太太,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呢?” 江太太的脸紧绷而僵硬,嘴唇上下翕动着,迟迟没有出声。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陈岭嘴角带笑,目光却冷淡下来,“江太太,你有事瞒着我。” 尴尬焦灼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散开,过了良久,江太太用力闭了闭眼,“其实,在找到你之前,我们家曾请过五位大师。”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江太太浑身发寒,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拨弄到耳后,借由这个姿势,缓解内心的恐惧。 半个月前,江家的现任家主江盛行亲自带着重金请来的五位大师前来看坟。 一行六人刚走进树林,树叶就开始沙沙作响,阴风阵阵,整片林子在眨眼间陷入暗淡的光线中,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巨大的东西笼罩着。 越是往前走,光线就越昏暗,甚至于在不久后,江盛行竟然闻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异味,腐朽、血腥,带着深重的戾气。 江盛行头皮发麻,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几位大师,问他们有没有闻到什么。 几位大师谁也没有搭腔,但脸色都不太好,严阵以待的模样,其中两个已经掏出了法器和符纸。 随着距离祖坟越来越近,大师们强装的镇定绷不住了,很快就撂了手里的家伙,拽上大金主江盛行一起跑路。 彻底离开树林范围后,其中一位大师语气沉重地告诉江盛行,“江家这座坟太凶,我们束手无策,另请高明吧。” 当天夜里,江盛行发起高烧,被送进了医院。在做了全身检查后,医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下面的江家旁支得知了这件事,纷纷赶到医院看望,其中有位高寿的老爷子猜测说,肯定是因为江盛行贸然带着不三不四的人前去,冲撞了老祖宗,被老祖宗怪罪了。 五位大师都是经熟人介绍的,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对他们的身份产生过怀疑。 闻言,众人纷纷派人去查证。结果令人大跌眼镜,五位高人中的其中两个竟然是资深骗子。 江太太差点气出心脏病,二话不说报了警,发誓要让两人牢底坐穿。 为了让老祖宗消消气,她带着儿子和媳妇去坟前磕头认错,各种好话说尽……一点用也没有。 眼看着丈夫的身体越来越不行,只能抹着眼泪干着急的江太太,突然收到一条由江盛行的特助发来的网络连接。 点开链接,弹出一则简单的广告:【风水福地,顶级物业,高端配套,尊享奢华墓地。(免费迁坟)】 当初可不就是因为迁坟的事情得罪了老祖宗吗,若是能帮他找个合意的墓地,说不定他老人家的气就消了呢?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江太太亲自联系到发布广告的陈岭,为了不把人吓跑,她选择了暂时隐瞒某些情况。 听完小故事,陈岭忍不住嘀咕,“老祖宗的脾气也太暴躁吧,一般人惹不起。” 哦,不止暴躁,还很小气,不喜欢骗子来围观自己坟头可以托梦说一声嘛,干嘛怪罪到小辈身上。 江太太满腹心神都在老公的安危上,没注意去听青年的自言自语,“其实在带你来这里之前,我心里还有诸多不确定,担心遇到跟我老公一样的情况,结果从外面一路走进来,什么怪事也没发生。” 说话间,手伸进皮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支票。 “我相信,老祖宗这是在默许迁坟的事必须交由你来办。陈先生,这是我们两家的缘分,你可千万不能推辞。”怕青年不接活,江太太快速把支票塞进他手里。 克制住不去看支票上的数字,陈岭不动声色道:“江太太,你知道,我们昱和陵园还没有正式动工,而江域先生的墓碑和棺材也要现去定做,最重要的是,据我所知,明天日子不太好。” “再不好的日子,也总有个吉时。”江太太打断青年的话,“墓碑可以后期做,至于棺材,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用被揉成一团的纸巾再次擦掉额角新滚出的汗水,江太太朝某个方向指了下:“陈先生,不是我们着急,而是事情刻不容缓,不信你看看那儿……” 坟头背后,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褐色的泥土竟然凹陷了下去。 祖坟无故塌陷是大忌,一旦发生,后人诸事不顺,严重者,可能会家破人亡。如今江家这座祖坟的情况还不算严重,但只要下一场雨,整座坟头很可能全部塌下去。 偏偏,最近恰巧是雨季,每隔三两天就下场暴雨,以缓解城市里的炎炎暑气。 难怪江家会这么着急。 可当初五位大师里,至少有三位大师是真的,业内人士都不敢碰的事,没道理他就敢碰。 陈岭惜命,没有当场答应,碍于江太太在,他这次不打电话,选择给师父发信息。 将前因后果发送出去以后,过了半刻钟,有消息回复过来,【卦相大吉。】 仅四个字,陈岭心里有底了,当场跟江太太拍板了起坟的时间,还给列了一张单子,让江太太务必托人准备好。 “你放心,我立刻差人去办。”江太太将便签纸叠好,收进包里,随后走到简陋的坟头前,恭敬作揖,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岭安静等在一旁,目光定格在老槐树上。 槐树茎体遒劲,叶茂如鳞,如今正是它一年中最繁茂的时候,枝干彻底舒展开少说有个十米,苍苍郁郁。这种视觉上的冲击令人震撼,同时亦给人带来一种厚重的压抑感。 “陈先生,我们走吧。”事情谈妥了,江太太一扫之前的低沉,拎着皮包,踩着猫步的模样优雅而自信。 陈岭安静跟在客户身后离开树林,就在他拉开车门,准备低头坐进去时,突然从背后刮来一阵寒风。 那阵风凉得刺骨,割裂炎热的空气,直直往汽车里灌。 风太大了,陈岭感觉自己背后像是凭空多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肩,将他直接推进了车里。 还没坐稳,脖子上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划,刺骨的凉意直往骨头里钻。 下意识反手按住颈侧,发现掌心多了一片树叶。 树叶碧绿,脉络清晰,尖上突兀地多出一点殷红,像是虫眼,又像是刺眼的血点。 陈岭条件反射的,第一时间伸手去摸兜里的铜铃,如果真遇上邪物,即便底部被塞住,三清铃也应该震动才对。既然没有反应,就说明刚刚刮的不是什么阴风妖风。 心里松了口气,随手将叶子丢出车门。 司机把主人送回家后,按照吩咐,将陈岭送回到昱和山。 从车上下来,一仰头就看见自家灰扑扑,寸草不生的山头,陈岭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昱和山是陈家的祖产之一,老早以前因为分家,被划分到陈岭爷爷的名下。 人为财死,陈家人为了这点祖产,虽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也彻底撕破了脸。 陈岭的爷爷是个老实人,不想参与这场争夺,于是别的兄弟姐妹把旺街铺面和收成好的果园瓜分得干干净净,就给他剩下一座山头。 最初的昱和山因为地势原因不便于耕种,自然生态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林间树木茂盛,鸟语花香,拂晓时总是罩着一层薄雾,美如仙境。 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山上的草木一夕枯败,种什么死什么,山脚下那半圈围绕的湖水成了死水,由清澈变为黢黑,恶臭冲天。 附近的住户因为环境问题,渐渐搬离,只剩下几户经济状况不太好的还住在山脚下。 这些事情,是陈家父母于两个月前向陈岭吐露的。说出来的原因是,他们希望儿子能回去住一段时间。 十八岁生日之前,陈岭是标准的唯物主义好青年。十八岁生日之后,他开始撞邪,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始终潜伏在黑暗中,窥伺他的生命。 二十岁这年,一次道观求签途中,陈家父母巧合结识了陈岭现在的师父。 师父名为赵迅昌,自称是早龙虎山学过术法的正经道士,擅长除煞斩邪,替人排忧解难。 当天晚上,赵迅昌跟陈家父母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聊了许久。再出来,茫然无措的陈岭就被父母按着脑袋,磕头认师。 随后又被塞了一张早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就被转到自己名下的地契。 听说只要和赵迅昌去昱和山住一阵就能缓解撞邪的情况,陈岭心里就两个字,扯淡。觉得爹妈肯定又被骗了。 然而,打脸来的很快。 奇迹发生了。 到昱和山不满半个月,陈岭的状况真的有所好转,至少晚上能够睡个安稳觉,不会再在半夜被突然掐醒,或是起夜时撞见披头散发,满脸溃烂的女人。 赵迅昌给出的答案是,小徒弟和昱和山气场相合,最好常住下去。 既然要常住,就不能整天瘫在屋子里荒废时间。可面对死气沉沉的昱和山,陈岭实在想不出,自己在这儿能干什么。最后还是听师父说,昱和山是难得一见的阴宅福地,可为下葬者和其后人添福增寿,同时也能帮陈岭积攒功德,化解身体里失衡的阴阳两气。 这事儿利人利己,没道理不干。 至于恶劣的环境,师父微眯着眼睛,态度高深莫测,说是转机很快就会到来。 就这样,昱和山陵园项目被正式敲定,在陈家父母的运作下,各项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 —— 天上日头不减,陈岭顶着火辣的太阳走进山脚下临时租赁的小院子。 院子里,赵迅昌正拿着瓜子逗他的金刚鹦鹉。 鹦鹉是少见的紫蓝色,属于鹦鹉科中个头最大的一种,爱好模仿,是个话痨。 还没来得及跟师父打声招呼,就听见鹦鹉尖声尖气的喊:“回来啦,回来啦,陈岭回来啦。” 陈岭经过时摸了把鹦鹉的脑袋,越过以后直接进了里面的卫生间。 解决完生理问题,他一身轻松地凑到镜子前洗手,然后往脸上泼了几捧凉水。被热晕的脑袋被水一激,清明不少,随手扯来一张纸巾擦拭脸上的水。 擦着擦着,陈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往镜子方向倾过去,偏着头,仔细观察自己颈侧的皮肤。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抹红痕,仿佛有人用手指用力按压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误会!!!攻不是槐树精!!! 第3章 一座孤坟03 陈岭用指甲在皮肤上抠了两下,不疼不痒,也没有因为外部刺激起小疙瘩,应该不是蚊虫叮咬的。 难道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过敏了? 左手边响起一阵敲门声。 赵迅昌见徒弟进卫生间半天不出来,不自觉的担心,扯着嗓子在外头喊:“在里面做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 “好了好了,我马上就出来。” 徒弟的声音被木门阻挡,瓮声瓮气的,听着有些心虚,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赵迅昌眉头一紧,正在考虑要不要破门而入,紧闭的木门发出“咔”的一声,开了。 陈岭捂住颈侧走出来,“师父,我没事。” 赵迅昌吹胡子瞪眼,“没事你窝在里面磨洋工!” 挪开掌心,陈岭偏着脑袋把脖子上的痕迹露出来:“过敏了,涂了点药。” 他并不知道,起初还只是淡粉的痕迹,如今已经变深成了朱红色,边缘隐隐有变紫的趋势。 没从陈岭身上觉察出任何阴气,赵迅昌松了口气,目光却依旧锐利,将眼前的青年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终于察觉到从徒弟进门起,自己心里陡然生出的不和谐。 “给你的三清铃呢,怎么没听见响?”赵迅昌言辞严厉,俨然是要教训人。 “在这儿呢!”陈岭把揣在裤兜里的三清铃掏出来,取出塞在底部的卫生纸,讨好道:“您看,我没弄丢。” 赵迅昌接过铜铃铛,放在耳边摇了声响,铃声脆如玉石相击。 确定小徒弟没被鬼物缠住,将三清铃递还过去,厉声告诫:“任何情况都不准用卫生纸塞住铜铃。”见徒弟蔫了吧唧的“哦”了一声,他自然地转移话题,说起工人们的事。 “我把你画的陵园规划图纸给包工头了,让他先自己研究研究。”赵迅昌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枚叠得厚实饱满的三角符纸,“万一遇到事时我不在,你就把这个丢出去,不说保命,至少能赢得一点逃跑时间。” 陈岭乖乖接过,放在胸口的衬衣口袋里,“谢谢师父。” 赵迅昂起下巴:“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陈岭回房间换下衬衣西裤,将三清铃挂回腰上,揣上师父新给的三角黄符,往头上扣了顶太阳帽,朝山上跑去。 这些年为了不被鬼怪勾命,他练出了一副好耐力,凭着这份耐力,他轻轻松松爬上了山顶。 昱和山到处都是颓败的枯黄,如同被寒冬腊月狠狠摧残过,夺走了一切生机。 包工头带着工人们正坐在硕大的太阳伞下,听见脚步,他抬头望过去,瞧见一名眼熟的青年。 青年样貌出色,剪了一头利落干净的短发,身穿白T恤,卡其色中裤,脚上是一浅色的针织运动鞋,眉宇间尽是张扬的活力。 包工头整理衣服,从石头上站起来,待青年走近,他主动伸手:“不知道陈先生是否还记得我,我是之前跟你签约的杨建民,也是这次陵园项目的带队包工头。” 陈岭与中年男人友好握手,“杨先生你好。” 两人同时松手,坐到伞下,说起了这次的项目。 昱和山不小,前山后山加起来足有二百多亩,但能作为阴宅陵园的,只有前山正对着下方死水湖的区区四十多亩地,而这其中,还包括了陵园内的绿化面积。 陈岭就简略的施工方案和赵迅昌帮忙画的设计图与包工头商讨了近两个小时,临走前,想起江家那位,他停下来,往四周看了一圈,似是在寻找什么。随后大步往斜上方,靠近山顶的方向爬去。 早在确定要将昱和山改造成陵园起,赵迅昌就带着他用双脚一寸寸的丈量了整座山,哪个位置,哪个方位适合安葬,陈岭心里门儿清。为免出错,他还背着师父偷偷做了标记。 距离山顶大概四十米的位置,陈岭停下来,移开标记用的石块,往泥土里插了一根干枯的木棍。 陈岭:“杨先生,今天太阳下山前,请务必在这个位置挖出一个墓坑。” 一般来说,存放骨灰盒的单人墓穴不得超过1平方米,这么小的地儿,实在太委屈金主老祖宗了。 陈岭觉得自己拿了双倍的钱,就该给对方一个理想的舒适的安眠环境,怎么着也该是一座山景豪宅吧,“按照安葬遗体的尺寸来。” 包工头拿笔记下小老板的要求,末了确认道:“也就是长4米,宽2米,净高1.4米?” 这么宽松的居住条件,在别的陵园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陈岭点了点头,叮嘱道:“速度要快,明天正午之前就得用上。” 迁坟不过午,因为正午的太阳过于猛烈,会灼伤尸骨。 杨包工头不是第一次接这种工程,知道一点相关常识,当即保证自己一定完美完成任务,心里却有些疑惑。 想起之前的一些听闻,包工头拉住想走的青年,问道:“陈先生,这穴到底是给谁用的,怎么着急成这样,不会是城南江家吧?” 陈岭扭头看过去,戒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包工头瞪大眼珠子:“还真是啊?” 见青年探究的盯着自己,包工头解释道:“我可没有私下调查你的生意。我听说啊,江家那祖坟贼怪,没和其他仙逝的祖先葬在一起,而是单独待在郊区的树林子里。” 陈岭来了兴趣:“你还知道什么?” “嗐,我一个底层小人物,哪能知道豪门秘辛。”包工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也就之前在xx陵园做工的时候,恰巧撞见江家的人看墓,事后好奇听人多八卦了几句。” 陈岭斜睨他一眼,口吻变得老成:“既然知道是江家,干活的时候更要仔细,别糊弄。” “明白,我明白。”包工头连连保证。 江家在北市的根基很深,最远可追溯到几百年前,且至今兴盛不衰,政商两界皆有涉猎。这样一个家族,除非是嫌自己命长想找死,没人敢去招惹。 包工头望了眼小老板远去的背影,摇头晃脑地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姓陈的年纪轻轻的竟然能攀上江家这棵大树。 陈岭回到小院,一头扎进临时腾出的简易书房,恶补专业知识。 赵迅昌正在给爱鸟顺毛,抽空看了眼书房半开的小窗户,走了过去。 曲指在玻璃上敲了几下,赵迅昌说:“这次的事情全靠你自己,我不插手,正好检验检验你这两个月学得怎么样。” 陈岭苦着脸:“才两个月就让我出师啊,我心里没底。” “只看书不应用,你永远学不会。” 接近傍晚的时候,已经褪去了毒辣的阳光突然被云层挡住,带着潮气和热度的风刮起来,屋顶上的青瓦随之震动,铛铛作响。 紫蓝鹦鹉尖声叫唤起来:“下雨啦,要下雨啦!” 陈岭丢下书跑去院子里收衣服,刚抱了个满怀,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砸在人身上竟然有点疼。 这场雨下得很大,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整片天呈现出一种反常的阴暗。 陈岭担心江家祖宗的坟出问题,放下衣服,给江太太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一直是占线状态,无论打多少个,结果都是不通。 陈岭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头皮发麻,浑身上下冷嗖嗖的……这种感觉只有在他撞鬼的时候才会有! 下意识把手伸进裤兜里,用力握住里面的三清铃。 铃铛没响,说明四周没有阴邪。 陈岭揉了揉眉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明天要独自挑大梁,紧张过度产生了错觉。 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从枕头下掏出一本厚厚的刑法,一字一句朗声念起来。 这是他从第一次见鬼后所养出的习惯,害怕的时候背背核心价值观,念念刑法宝典,这样就能将社会主义的正气过渡到自己身上,啥都不怕。 赵迅昌就住在隔壁,听着那包含感情,抑扬顿挫的朗读声抽了几下嘴角,抓起鸡毛掸子敲打两间方中间的那堵墙。 知道自己造成了噪音污染,陈岭委屈的抿了抿嘴,将朗读改为默念。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在风雨的遮挡下,不远处那几座房子的灯火微弱渐熄,犬吠不断,汪汪汪的叫声在漆黑的傍晚里异常清晰,而且越来越密集。 陈岭忽然想起,猫狗能看见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迅速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一本正经的清清嗓子,握紧手里的书,刚要张嘴继续念,身体陡然僵硬,脖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吐不出一个字。 眼角余光能瞥见的墙角处,站着一个人。 第4章 一座孤坟04 那应该是个男人。 黑色的皮鞋,平整的西裤裤脚,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点外面的泥泞。沿着往上,裤管笔直,不用掀起裤腿,就能想象出下方藏着何等结实修长的大长腿。 那双脚自墙角往窗边走来,停陈岭身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正被一只手轻轻抚弄,触感沿着鬓角往下,停在颈侧那枚过敏的红痕附近。 屋子里一片死寂,奇怪的是,屋外也鸦雀无声。 之前所有的嘈杂,都像是对自己身后那东西的迎接。如今正主到了,纷扰的噪音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陈岭呼吸急促,心里错愕而凌乱,师父对鬼怪一向敏锐,今天怎么还没有动静?三清铃也是,不是驱邪的法器吗!竟然也跟死了一样,没有发出任何警示。 撞鬼撞多了,就成了习惯,胆子被吓多了,就会越来越肥。 陈岭努力从嗓子里挤出一丝音量,想要来一场友好谈判:“你……” 话头刚起,湿漉冷冽的气息喷在了自己脖子正后方,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正在皮肤上细细的嗅着,像是某种优雅的餐前礼仪。 “你身上好香……”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困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岭茫然,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东西也是有嗅觉的,恨不得立刻捞起T恤用力闻一闻到底哪里香! 可惜啊,他动不了,只能飞快转动大脑,寻思如何打破困境,找到解脱方法。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乍然响起,震动了整片空气。 陈岭下意识从凳子上站起来,整个人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体能动了。 他警惕的转身向后,简陋的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 铃声结束,下一瞬又锲而不舍的重新响起,陈岭活动两下僵硬的手指,清了清干巴巴的嗓子,取过电话接通。 电话里传来呜呜的风声和哗啦的雨声,包工头的声音显得模糊:“陈先生,不好啦,今下午刚挖好的墓穴淋了点雨,边缘的泥土垮塌下来了。如果要堆回原样,恐怕得等雨停。可这样一来,就要明天才能往里面砌砖和抹水泥,再加上烘干和暖穴,恐怕会来不及……” 陈岭犯难,跑去隔壁请教赵迅昌。 赵迅昌:“你定的位置是昱和山龙脉的中心位置,对面环水,背靠高山,我们之前也踩过点,那位置下的土壤也不错。既然各方面俱佳,就不用再纠结过多,你先亲自去看看坍塌情况,酌情将墓穴再扩大一些就行。” “那我要先通知江家一声。”陈岭说完给江太太的拨了过去,短促的嘟声像打在心上,令人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电话无法接通。 见小徒弟眉头紧皱,赵迅昌建议道,“可能是天气影响了信号,先按我说的办,等晚点雨停,你再打电话试试看。” 陈岭做事利落,搁下电话带上测量工具,费了老大劲儿才在杂物间内找出一把小花伞。 临走前,他跑去师父窗前觑了两眼,见老爷子正忙着闭眼打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眼下更紧急的事处理完,再找师父反应三清铃遇邪不响的事。 距离山顶下方大概十几米的位置,多了两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五六个工人在左边的棚子里躲雨,而另外三人在包工头的带领下,正愁眉苦脸的蹲在坍塌的坑穴边。 见青年突然亲自上山,包工头提着裤腿站起来,一手挡雨,探出半个脑袋冲前方喊:“陈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亲自上来看看!”陈岭大声回应。 三两步跨进简陋的棚子,一直身,脑袋就碰到往下凹的雨棚,沉甸甸的,全是积攒下来的雨水。 陈岭用手里的尺子往上戳了下,雨水立刻沿着棚子的四个边角流了下去,那水渗入泥土,与泥泞的土壤和被打湿的枯草融为一体。 新穴垮得并不严重,整个墓穴只需要扩宽大概0.3米就行。 陈岭跳下去,反复用尺子测量,定了一个较为吉利的宽度:“照着这个数字扩宽,不能多也不能少。” “是是是,明白。”包工头双手接过青年递来的纸,“现在雨这么大,泥土的湿度太高,实在不宜动工,陈先生,你看咱们能不能等雨停再继续?” “当然可以。”陈岭说,“烘干机你们备好了吗?” “正在送过来的路上,再过半个小时就到。” 陈岭点点头,正想说声辛苦了,头顶雨水的击打声突然变小。又过了三五分钟,下得人心慌意乱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停了! 包工头面露喜色,大手一挥,让着兄弟们开工。 陈岭站在一边安静的看着,等到了七点半左右,见已经有工人开始饿得啃自备的干粮,他下山回家,钻进厨房给做了一大锅蛋炒饭,用干净的木桶盛起来,往山上提。 这次的主顾资金稳当,又只请了自己这一个包工队,杨包工头带人干起活来异常卖力。 当天夜里十点过,墓穴掏好了,一个成年人站进去,张开手臂都触不到两头的边界。 包工头笑着跟陈岭打趣:“也就是你这种新开的陵园才能买到这么大的墓,换了别的地方,一平米的单人骨灰墓都很难买到了。” 这年头,阴宅阳宅的价格是看着在涨,一天一个价。 包工头嘴里说的,那是风景优美,配套完善,又距离市区较近的高档陵园,除了墓葬区域,其中还有各种殡葬服务,档次甩了陈岭的昱和山十条街不止。 虽说做陵园项目的提议者是赵迅昌,但陈岭也是真心实意想干一份事业,他打探道:“杨哥,你知道别的陵园大概都什么价吗?” 一问这个,陈岭就忍不住沮丧。 他一直觉得自己演技挺好,可怎么每次装作客户去别的陵园打探价格信息,都被人毫不留情的戳穿。 连续三次以后,他直接上了本地各个殡葬公司的黑名单。 “高档骨灰墓价格不一,看位置和大小,几十上百万的都有。而普通的小型骨灰墓,大概也要十万到十五万。对了,每二十年得缴纳一次管理费,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陈岭说:“按照墓穴价格的百分之十计算。” “对。”包工头给自己点了支烟,又递给陈岭一只,见对方拒绝,他打趣道:“怎么,女朋友不喜欢?” 陈岭摆手否认:“单身狗,哪儿来的女朋友,师父不让抽。” 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躁动,热衷接触新鲜事物的时候,可陈岭自从入门,就再也没沾过烟酒。 用赵迅昌的话来说,沾染太多尘世污垢不太好,影响人的灵气。 当然,这一点只针对陈岭,当师父的没有半点要以身作则的打算,想喝就喝,想抽就抽。美其名曰,师父老了,晚年要及时行乐,太苛待自己,死了要下地狱的。 快到午夜的时候,今天的工作暂告一段落。 陈岭打着电筒,带着工人们下山,经过协商,他暂时把人安置在附近那几户村民家里。 告别了包工头,已经凌晨一点,陈岭知道自己阴阳失衡,很注重养身,生怕生病或者亚健康状态会加重自己的状况。 像今天这样,凌晨还没到家的情况,十八岁之后就再没发生过。 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搬走了,剩下一栋栋黑漆漆的房子立在原地,像是趴伏在黑暗中的怪兽,虎视眈眈的盯着从前方白色小路上经过的人。 陈岭目不斜视,握着手电的五指微微收紧,掏出兜里的铃铛用力摇晃,用铃声为自己开道。 叮叮当当的脆声搅破了死寂的潮湿空气,给人莫名的安定。 陈岭紧张的心松弛下来,继续往前,但很快,他轻松闭合的嘴唇渐渐抿紧 ——背后有脚步声。 脚步声不远不近的紧缀在后,对于三清铃毫不畏惧,陈岭跑起来,对方速度慢悠悠的,放慢脚步以后,那串脚步依旧不紧不慢,游刃有余,仿佛自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换成阳气旺盛的正常人,这会儿想的肯定是被坏人跟踪了。 轮到陈岭身上,结合对方极具侵略气息的视线,紧跟不放,却又迟迟不肯向他动手的态度……对不起,他只能想到死前压抑到变态,死后放飞自我的痴汉鬼! 想到某种可能,陈岭警铃大作,迅速用手捂住自己被雨水沾湿的脖子。 出门上山前,身体被冰冷触碰的感觉重回大脑,和眼下的的诡异的情况重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岭岭是成长型,不会一开始就很厉害哈 第5章 一座孤坟05 陈岭越走越快,手里的铜铃随之晃动,叮当声不停。 这只三清铃是赵迅昌曾经的贴身法器,使用多年,煞气很重,普通鬼怪一听见铃声就躲得远远的。 今天这个倒好,不但不躲,还一路紧跟。 陈岭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万一慌乱之下没踩稳摔一跤,花钱治疗不说,还影响他扩展业务。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也没有要害自己的打算,否则早就扑上来了,哪里会这么静悄悄的跟着。 想通以后,陈岭行走的动作不再僵硬,伴着铃声安然无恙的抵达了小院。 院子里留了一盏灯,赵迅昌的窗户内灯火已经熄灭,鼾声放肆地从窗户缝传出来,如同雷震。 短短一天,撞了两次鬼,陈岭没心思再好好打扫个人卫生,草草冲了个热水澡,手脚麻利的爬上床,用毛巾被将自己裹成蝉蛹,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 赵迅昌的鼾声,在因为担惊受怕无法入眠的夜里,是最好的催眠良剂,陈岭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被困意淹没,变成漆黑的,无法抗拒的梦魇。 梦里,陈岭感觉身体被困缚,四周逼仄,像被困在一个容器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气,带着难言的冰凉,从四面八方侵入皮肤,钻进他的口鼻。一只手,从容磨人的拂过,停在他暴露在外的细颈上。 陈岭瞪大了眼睛,嘴唇和牙齿张开,上下攒动的喉结出卖了他想要开口呼救的意图。 于是那只手骤然移动,近乎凶狠的捂住了他的嘴。 陌生的呼吸擦过下颌和脸颊,一路往上,略过青年的眉心。 一瞬间,陈岭就确定了,此时压制他的就是之前突然出现在书房中的“人”,也是之前跟在自己背后回家的那位。此时此刻,那东西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模样,像一头饥饿过久,着急进食的凶兽。 陈岭意识清醒,却无法睁眼醒来。 这是又遇到鬼压床了。 过了将近两个月勉强算是安稳的日子,陈岭险些就忘了这些东西有多么凶狠嗜血。 他拼命挣扎,手脚刚一动,就被固定住,仿佛有看不见的钉子,将他的四肢牢牢钉在床板上。 陌生可怖的气息盘旋在脸上,陈岭屏住呼吸,用力闭紧眼睛,好像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当做这一切都不存在。可自欺欺人的表象,迟早会被戳破。 只听见“嘶啦”一声,挂在锁骨上的T恤领子竟然被撕坏了,那道呼吸沿着他的脖子滑动到了锁骨,隐隐有往心脏去的趋势。 危险正在靠近,陈岭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 一下又一下剧烈的搏动猛烈撞击着肋骨,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陈岭憋不住了,呼吸变得粗而重,灼热的,带着鲜活的气息,尽数喷在那只看不见的手中。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嗤,冷冽的男音贴着他的耳朵,语气柔和,“怎么怕成这样?” 陈岭:“……” 人吓人,吓死人。 同理,鬼吓鬼,应该也能吓死鬼。 为什么被吓成这样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陈岭满心控诉无法说出口,调动一切力量展开自救,他合上牙关,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师父说过,他们专业人士讲究三尖血驱邪,三尖分别指指尖、舌尖、心尖。这三个地方的血是人的精血,蕴含纯阳之气。情况允许的话,取指尖血最方便,疼痛度最小。 在眼下这种不能动弹的情况,陈岭只有中间选项。 舌尖破开,腥甜的血立刻涌出来,还好自己发不出声,否则非得没出息的哎哟一声。 未免舌尖血被不小心吞咽下去浪费了,陈岭张嘴就要往外喷。 转瞬,张开的嘴唇被两根手指捏住,重新闭合。 陈岭震惊的瞪着眼睛,喉结上下一滚动,嘴里的血被吞下去一半。 最可怕的是,那东西竟然将两根手指挤进他的嘴里,勾着里面还在渗血的舌头不放。 寒气沿着舌根一直往下蔓延,方才说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在正他对面,诡异的吐息,沿着被撬开的唇缝侵虐感极强的,缓慢的往里面流淌。 跟赵迅昌学术法以来,陈岭听过不少小故事,尤其是山间女鬼吸人精气这一类的尤其多。没想到,他今天遇到了一个男鬼版本。 就在他心里大叫“完了完了”的时候,对面的气息突然停止进犯。 紧跟着,空气中轰然一声巨响。 陈岭浑身一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赵迅昌收起踹飞门板的脚,提着一把雷击木七星剑冲到床头,他警惕的观望四周,眉宇间的警惕渐渐变成了疑惑不解。 陈岭抹了把额头的密集的汗水,抓紧被撕坏的领扣,嗓音嘶哑:“师父。” 赵迅昌没搭腔,捏紧剑柄,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蹲在各个墙角闻了闻,什么也发现。 他走回床前,把手里的剑啪一声搁在床头柜上,大马金刀的坐下,“我方才分明感觉到你房间里有东西,怎么一过来就没了。” 陈岭没好意思说自己的嘴巴被对方的手指调戏了,挑了两条重点:“鬼压床,可是您给我三清铃似乎没什么作用。” 这么一算,这是三清铃第三次哑火了! 陈岭赶紧将傍晚书房内的事,和雨夜回家被跟的事情说出来。 三清铃一响,鬼怪至。 三清铃再响,驱邪避煞。 赵迅昌对祖师爷用过的,蕴含罡煞之气的法器十分有信心,所以才将它传给自己唯一的小徒弟,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自己被打脸了吗! 伸手去拿过被小徒弟放在枕头边上的铜铃,轻轻一晃,满屋子清脆铃声。 东西没坏,好好的。 赵迅昌揉了揉眉心,不想往那个方向想,可事实摆在眼前,陈岭眼下的遭遇只有一个可能性—— 邪物深不可测,三清铃对它毫无反应,也毫无作用。 情况有点棘手,让身经百战的赵迅昌重视起来,当即离开小徒弟的房间,将自己那一大推法器搬过来一一试了一遍,见都没有反应后,又将各种驱邪镇宅符贴得满屋子都是。 做完这一切,他将被贴上符纸加持的三清铃放回到小徒弟的枕头旁,“屋子里现在干净,没什么事了,睡吧。” 陈岭哪还有心思睡啊,等师父一走,连忙跪坐起来,按开了床头小台灯。 暖黄色的光线给黑暗中的屋子提供了一丝温暖,陈岭没下床,探身拉开抽屉,取出两本发黄的,订装线已经磨毛的线装古籍。 古籍的深蓝色封面已经腐朽,动作稍微重点就会烂掉。 陈岭翻得小心翼翼,一边看,一边牢牢记下重点内容。知识令人振奋,大半夜了的,他居然越看越清醒,之前心头涌现出的那一丁点的害怕,早就烟消云散。 清晨五点半,远处天边泛出浅淡的红,又过了半个小时,第一缕阳光冲破了地平线。 去厨房给师父蒸上超市买来的小笼包,陈岭推开院门,往山上走。 昱和山上,工人们天不见亮就起来干活了,此时一个两个正光着膀子,将大型烘干机从墓穴中抬出来。 昨天被大雨淋湿的坑穴已经干燥,旁边有人正按照比例搅拌水泥,另外一些人,正往山下去,打算将连夜切好打磨好的天然大理石板往上搬。 上午八点三十分钟,是赵迅昌帮忙算出的吉时。 大理石板被妥帖放进已经做好防水处理的坑穴中,以水泥固定和封住缝隙,瞬间,只有黄土的墓穴颜值蹭蹭往上涨。 陈岭对这座新开发出的山景豪宅十分满意,转头就给江太太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电话接通得很快。 听说昨晚自己电话不通,江太太在那头道歉,说是自己手机进水,自动关机了。 听青年说坑穴扩大了,但是不加钱,江太太连声说谢,转而问:“陈先生,那你什么时候过来?你让我买的东西我都买好了。” 陈岭说:“九点半吧。” 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呢。 按照小老板的要求,包工头带人去村里弄来了两大捆稻草,然后将其分成七小捆。 陈岭向他借来打火机,点燃一捆丢进墓坑中。 这项仪式叫暖穴,就跟人正式入住新家前,邀请亲朋好友暖房一样。图的是红红火火,住在里面的人能心情愉悦,气运通常。 一捆捆的稻草被焚烧殆尽,陈岭亲自跳下去,将里面的灰烬清扫出来。 正往上爬,包工头看着被大理石装点得亮堂堂的墓穴,突然笑着说了一句:“陈先生,这墓坑真心不错,大气亮堂不说,还这么宽敞,说是单人墓坑,其实躺两个人都绰绰有余吧。” 不知怎么的,陈岭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间,可不就像躺在黑漆漆的墓穴里吗! 第6章 一座孤坟06 凭空一股寒意,从脚跟直直窜上天灵盖,陈岭忙伸手要去抓包工头的手,急切的想借用旁人的体温,阻挡正往心里渗入的冷冽。 包工头握紧那只手,一个用力,将青年拉了上去。 陈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交代包工头要尽快把周边多余的泥土清理干净,按捺住心里突生的异样,快速下山。 包工头接过旁边工人递过来的烟,张嘴咬住,指着青年下山的背影,玩笑道:“你看陈先生走路那着急的样子,怎么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工人顺着看过去,可不是嘛,小青年腰杆挺直,长腿毫不停留的往前迈,给人一种强装镇定,实则着急逃走的违和感。 陈岭身上那股猛然窜出的寒意不但没散,反而愈演愈烈。 包工头的话魔咒一样,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中,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我训诫般,用力拍了拍脸,警告自己千万别瞎开脑洞,老祖宗老祖宗,就算没去投胎,阳寿阴寿加在一起至少也有个一两百岁了吧,没道理跟他一个负责迁坟的小年轻这么闹。 但仔细一想,最近的异象,的确是从跟江太太去看那座孤坟开始的。 陈岭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拜:“江域老先生,如果晚辈有哪里冒犯了您,您能不能看在我勤勤恳恳帮您布置新家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今后一定每日替您擦拭墓碑,清除杂草,供奉新鲜的水果。” 话说完了,空气中仍旧只有静默,没有回应。可陈岭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却沉淀了下来,这才埋头又复习一遍迁坟的操作流程,拎上背包离开了房间。 刚出院门,就听见屋外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同时伴随着唧唧喳喳的说话声。 绕到屋侧一看,七八个人围成一圈,正埋头看什么。 被围在中央的是一棵小树苗,孱弱的伸着短小纤细的枝丫,顶上是两片尚未展开的叶片。 叶子是浅淡的色彩,偏向荧光绿,能嫩到人的心坑里。 围观者中有人高喊一声:“看吧,我就说我没眼花吧!真长出小树芽了!” “不对。”另一个人开口。 “怎么就不对了!之前你们说我看错了,如今七八双眼睛一起盯着呢,总不能咱们集体眼睛有毛病吧!” “我不是说这个,我前两天骑摩托车去隔壁村的时候,也看见了这一点绿,当时还以为是看岔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挠着头说,“这苗子怕是已经长出来好几天了。” 昱和山的一团死气,就这么被一根孱弱的小树苗给打破了。 这就是师父所说的转机吗? 自家屋旁边长出了新生命,陈岭心情自然而然跟着而愉悦起来,嘴角翘得老高了。 在大家还没察觉的时候,他悄悄退离了讨论圈,正转身呢,一只手突兀地出现在自己肩上。 那只手指甲略长,涂着鲜红如血的指甲油,手指细长白皙,青色的血管夸张的凸起,分布在皮包骨的手背上。 人的身上有三把火,两肩和头顶各有一把,陈岭这样阴气重的,尤其忌讳这种被突然拍肩的行为。他撇开那只手,看向眼前衣着光鲜,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红唇乌发,长发自然的垂在脸颊两侧,先得五官精致小巧。 她微笑着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刚正在屋里照顾孩子,突然听见外面吵闹,就跟过来看看。” 说着,漆黑的眼睛好奇的挪向几个还对着小树苗品头论足的村民。 对方说话温温柔柔的,陈岭就按住心头的不悦,用同样友好的语气说:“不毛之地长出了小树,大伙惊讶之余非常高兴。” 女人两只眼睛闪了闪,越过青年跟那群人挤在一起。 陈岭笑着摇了摇头,移开目光时,无意间发现女人短袖下藏着两条淤青,淤青十分短小,就近位置分布着两条已经结痂的细细的疤痕。 这种痕迹,既不像被撞击的,也不像被抓的。 陈岭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没做多想,将背包往上一拽,离开了。 从昱和山进城,再到江家,走的全是主干道。本以为会堵得骂天骂地的路况,今天出奇的顺利,连红灯都没遇见几个。 江太太老早就等在小区门口,见一辆绿色出租车停靠路边,连忙走上前去,主动替里面的人拉开后座车门。 陈岭:“江太太。” 江太太点点头,没心思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东西我让人放在客厅了,咱们江家上下,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支,也已经等在院子里。你看是直接去祖坟处,还是先跟大伙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陈岭:“大家只要管好嘴,别乱说话就行,别的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问:“江先生也在?” “在呢在呢,迁坟不是要嫡长子长孙在场吗,我先生一大早就从医院出来了,就是精神不太好,只能坐在轮椅上。”江太太说话有所保留,江盛行的精神何止是不好,简直要垮了,皮肤蜡黄,眼袋青黑,嘴皮子干出了皮,怎么喝水或是用棉签擦拭都不好使。 江家上下总共八十多口人,开了二十几辆车,末尾跟着一辆超长商务车,里面是给老祖宗定做的棺材。 棺材用的是最好的金丝楠木,放在地下几千年不腐,在古代,这是帝王级别的规格。 车流排列整齐,有条不紊的开到景观道边的树林外。 树林一如陈岭上次来那样,死气沉寂,除了树木,里面好似没有别的活物。 其实江家人每年清明都会来祭祖,但以往来的时候,树林子不是这样的,不说有多热闹,至少不会一进来就感觉阴森压抑。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毛毛的。 江盛行被妻子推着,老远就看进那座孤零零的坟头,他紧张的抓住轮椅两边的扶手,心里的恐惧无限延伸,紧紧包裹住他的五脏六腑。因为生病而变重的呼吸,此时被压抑到极致,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又把老祖宗得罪了。 陈岭走在江盛行身侧,快到祖坟的时候,他突然往后伸手:“鸡呢。” 有人觉得这位完全没有高人形象的小青年在作秀,忍不住嗤笑,紧跟像被人捂住了嘴,发出“唔”的一声挣扎。 假装不知道这个小插曲,陈岭往后转,看见一个瘦巴巴的少年拎着一只大公鸡跌跌撞撞跑过来。 大公鸡被红绳绑住了双腿,翅膀委屈的蜷缩着,眼睛瞪得溜圆,一脸的不服气。 触及到陈岭的眼睛,它“咯咯”两声,负气似的把脑袋扭向另一边。 陈岭把大公鸡丢进江盛行怀中:“公鸡阳出即鸣,纯阳缺阴,抱紧点,别让它跑了,这路上如果遇见阴物挡路,它能帮你们开道。” 江盛行对陈岭的印象有两点:一,太年轻;二,没有底蕴。 之前请来的大师,两个该死的骗子就不提了,单说那三位行家,人家那气度,说话的口吻,再配上一身高档的绸缎练功服,和随手就能掏出的盖着法印的黄符……怎么看都觉得令人安心。 而眼下这位,虽然穿着稳重的白衬衣,可耐不住脸嫩啊。 从头发丝到鞋尖都冒着一股涉世未深的学生气! 要不是妻子说那天带青年看坟没出任何异状,他怕是不会同意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这样一个年轻人来做。 难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江盛行对此无解,他病恹恹的看了眼怀里的大公鸡,心里更加惨淡。谁能想到,他堂堂的江家主事人,有一天居然要与一只鸡为伍! 一路走到坟前,安然无事,江盛行被恐惧攥住的心活泛起来,诧异又激动,抱着大公鸡的胳膊收紧,隐隐颤抖。 转头看向走在自己右手边的年轻人,心里为之前的不信任惭愧不已,又有些不可思议,他的神色越发郑重,在青年停下脚步的瞬间,表情收敛,带着内敛而不殷勤的尊敬。 陈岭看向江太太:“让他们把东西拿上来吧。” 便签纸上要买的东西不少,都是设坛所必需的,江太太亲自绕到人群末尾,领着两个旁支小辈,将东西搬出来。 陈岭从中拿出三炷香,递给江盛行,“向老祖宗解释一下为什么迁坟,然后请求老祖宗继续庇佑江家。” 坟头埋得好,能聚气,对通脉相连的子孙后代颇有益处。但若说老祖宗的魂还在里面躺着,那是绝不可能的,早投胎去了。眼下这些,不过就是形式,以表后人对先辈保佑自己的感念和敬重。 江盛行照青年说的办,最终因为腿脚不便,由儿子代为上香焚纸。 这一项完成后,又该陈岭上场了,上场前,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麻烦江盛行的儿媳帮忙拍摄一下自己的操作流程。 江太太好奇:“这是要……” 陈岭有点腼腆,很老实地说:“交作业。” 第7章 一座孤坟07 昨夜下雨的缘故,今天天气晴朗,耀眼的光束穿过紧密的树叶,正好落在陈岭脸上。 看着闭上眼睛,神情肃穆,嘴里念着玄妙咒语的青年,江太太心里感激。 她知道,青年之所以额外加上这些繁复的仪式,只是想确保迁坟万无一失,无论地下是否有知,只要他们礼节到了,就不会遭到怪罪。 这是一份真挚的好心,江家不会不领情。 青年嘴里说的什么,谁也没听清,他们有人恭顺地垂眸,有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孤坟前的石碑,神色肃穆。 不知道为什么,当那听不清的咒语响起时,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说不清,摸不着的东西在周遭流转,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咒毕,该破土了。 以江盛行的长子江意风为首,其余旁支按照辈分,依次跟在他后面举起铁锹铲土。 人多力量大,没多久,湿润的泥土被彻底铲开,露出下面漆黑的棺材盖。正欲弯腰揭开棺盖,怪异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东西在棺材两侧的泥土中拱动。 陈岭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散开!” 围聚在坟墓四周的人像被按下开关,步调一致地惊恐后退,眼睛害怕又好奇的盯着松软的泥土。 看啊看,看到最后竟然从土里钻出来一群身体通黑的大蝎子! 蝎子是五毒之首,阴气也是五毒中最重的,而眼前这座坟头中竟然一下子就钻出来这么一大群! 又是老槐树,又是阴湿的毒蝎子……这样一个阴邪之地,也不知道当初埋葬老祖宗的人是怎么想的。 蝎子快速地爬走了,没有一只回头,众人纷纷从惊恐中回过神,不安的望向青年。 陈岭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盯着,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脸颊不受控制的泛起一点红。 他抿了抿嘴,微微抬高下巴,脸颊微微绷着:“没事,不用在意。现在准备起棺盖,将里面的衣冠双手捧出来,放进托盘中,再用白布盖上。” 有了刚才那一出,谁都不敢再大意,哆哆嗦嗦的将沉重的棺盖起开。 棺材里,躺着一套黑色的古代长袍,黑色绸缎光滑如水,纯金线描绘出的图案,安静地嵌在衣襟、袖口和腰带上,阳光落上去金光闪烁,华美得不似凡物。 陈岭眨了下眼,拒绝被奢侈品诱惑,转头指挥江意风下去,将长袍取出来。 江意风手心全是汗,他一个出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在外不信西方上帝,回国后自然也不信本土神佛,可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无法用科学去解释。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嘴里念了一句:“老祖宗莫怪。” 棺材陷在泥土中,得跳下去才能将衣冠取出,江意风单手撑住地面,尚未正式往下跳,掌心被边缘泥土中藏匿的石子划了一下。 疼痛沿着小臂往上窜,他下意识抬起手,瞳孔紧紧缩了下。 被划拉出的伤口很大,但不深,贯穿整个掌心,鲜血迅速从皮肉中渗出,沿着手腕往下滴。 陈岭眼疾手快,一张纸巾按上去:“别让血滴进去。” 江意风被眼前的状况砸懵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忘了该作何反应。最后是在陈岭的搀扶下站起来,近乎麻木的走回到老爹江盛行身边。 江太太急得眼睛都红了,心疼的问儿子疼不疼。 江意风摇头说没事,转头愣怔的望向棺材里的衣服,就在他准备踏进棺材的瞬间,好像瞅见自己对面有什么东西。 也就那么一晃神的功夫,手就受伤了。 江意风的妻子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帮他简易包扎了下,随即看向陈岭:“陈先生,眼下这种情况我先生可能没办法进去取出衣冠,你看能不能让其他人代劳。” 按规矩讲,迁坟捡骨或者取出衣冠,应该由长房亲自进行,可如今长房的长子江盛行病恹恹的,行走都成问题,而长孙又恰巧伤了手。 陈岭没想到,第一次接单子就遇到突发状况,有些头疼,转身朝人群中最年长的老人走去。 老人今年九十多岁了,精神头不错,是江盛行的叔爷爷,曾当过一段时间的江氏族长。 想来想去,只有他合适了。 陈岭站定在老人面前,还没开口,老人就摁着额头唉声叹气,嘴里嚷嚷:“头疼,哎哟我头好疼。” 附近的人默契的别开眼,心里都清楚,前任族长这是不想碰那件衣服。 老人“病”了,陈岭总不好再强人所难,只能无奈的把目光转向他人。结果谁都不愿意和他对视,动作一致的别开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说白了,谁都不像沾染晦气。 安静的树林,因为在所有人沉默的抵抗中,变得越发令人不安。 陈岭像是没察觉到大家的态度,声音干脆道:“土已破,棺盖开,就没有择日重来的机会。现在距离正午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如果在这之前,没有将衣冠送到新坟重新葬好,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威胁和警告的意图很明显,于是沉默的人们开始相互推搡,最后竟然吵起来。 微风从林中刮过,树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察觉到不太明显的凉意,陈岭反手按住后颈,转身向后,目光恰好停在老槐树上。 一簇鲜亮的小白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簇白花随着轻风抖动,其中一朵脱离花枝,纷扬飘来。 陈岭看着那朵花由远及近,在自己的视野中放大,最后轻轻触碰到他的眉心。紧跟着,细微的,带着植物香气的微风突地猛烈,树枝摇动,树叶声陡然增大。 令人惊恐的画面再次重现,江盛行险些从轮椅上跳起,扭头想向陈岭求助,却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安静躺在棺材内的衣冠,不知何时被狂风吹起来,朝着青年的方向飞去,最后直接蒙在了他的脑袋上! 陈岭被突如其来的一切砸懵了,一动不敢动,视野被衣袍遮盖住,看不见一丝光亮。 周围一片哗然,大概是意识到嘈杂在这种场合有些冒犯,又连忙噤声。 那一道道惊讶的视线,就连厚重的衣袍都无法挡住,陈岭尴尬得不行,他唇角抿得很紧,闭上眼睛,若无其事的将衣袍从头顶拿下来,又一脸淡定的折叠好,用上手捧着。 无论是遗骨还是衣冠,被生人触碰过后,就得负责拿,不得推来阻去,否则对逝者太过不尊重。 而且,老祖宗现在说不定就在旁边看着呢。 陈岭肃着脸,扫了眼周围,淡声说:“既然衣冠自己到了我手上,就由我来吧。” 江家的人回过神,忙不迭点头,为了化解现场不自然的气氛,前任族长开了口,笑呵呵的说:“看来老祖宗和陈先生有缘,有缘!” 陈岭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步伐很快,他觉得贴着布料的指腹和掌心,正在发烫。 狂风依旧不停,似乎在催促他们离开,有胆小的抱着胳膊就开跑,发誓再也不来这个恐怖的地方。 车队离开了,与之前不同的是,陈岭不再跟江盛行同车,而是自己单独坐在车队的第一辆车内。 这是一辆加长版轿车,衣冠此时被放在对面座位上的楠木托盘中,上面盖着白布。车窗玻璃是墨色的,将阳光和紫外线一并阻挡在外面,昏暗的车内,白布白得刺目。 陈岭正低头擦手,一包纸巾都快被用完了,可无论擦多少次,布料丝滑的触感依旧残留在皮肤上,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上午十一点四十,车队终于抵达昱和山脚下。 作为手捧祖先衣冠的人,必须走头一个,于是老远,赵迅昌就看见自家小徒弟,双手捧着一个被白布盖住的托盘,一步一个脚印,沉重而恭敬的往山上走。 远处和身后的人都不知道,陈岭此时的双手如同端着秤砣,秤砣的重量就压在他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二百米的山路,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抢在正午之前,将衣服放进抬来的棺材里。江家人合力,把棺材安放进宽敞的墓坑中,出乎陈岭意料的是,不大不小,竟然刚刚好。 看着嵌得严丝合缝的棺材和墓穴,着实捏了把冷汗。 当初挖掘墓穴的时候,是按照正常棺材的尺寸来的,谁能想到江家定做的棺材竟然这么大,如果当时没将坑穴扩宽,现在大伙肯定只能站在两边干瞪眼。 陈岭在心里严厉地批评自己做事不够仔细,下次再接到类似的单子,一定要事先向客户了解棺材尺寸。 不过……啧,这口棺材也太大了吧,两个人躺进去来回翻身,绝对不挤! 盖上棺盖,封死墓盖,收尾仪式结束时,所有人如释重负,夸张的长吁口气。 陈岭从江意风妻子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保存好视频。江太太感念他的周到,又给塞了一个厚实的大红包。 “陈先生,今天能这么顺利,多亏了你。” “是老祖宗庇佑。”陈岭说着,垂在腿侧的手指忍不住又捻了捻,指腹摩擦,灼烧感还在。 不行,回去得用酒精消消毒! 第8章 傀儡01 江太太拢了拢散落的头发,微笑着对青年说:“老祖宗的墓碑,如果可以的话,麻烦陈先生帮忙准备一下。我听说墓碑的尺寸很有讲究,我们也不懂这个。” 墓碑其实是包含在业务范围内的,陈岭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送走了江家人,陈岭顶着火辣的太阳,一路小跑回小院子。院子里,赵迅昌的脸色很差,伸手掐住小徒弟的胳膊,把刚从面前经过的人拽回到面前。 “你给我说说,江家那衣冠怎么会由你捧着!” 师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陈岭不敢敷衍,连忙把当时的情况仔细交代了一遍。 “你说衣服是自己飞到你头上的?”赵迅昌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表情惊讶、诧异,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能参与到现场亲自经历一遍。 陈岭无奈道:“既然衣冠到了我的手里,出于规矩,肯定不能再丢给他人。” 赵迅昌打算给同门师兄弟交流交流这种情况,给徒弟灌下一碗去煞的符水,回到自己房间去打视频电话。 陈岭痛苦的吐着舌头,苦着脸跑去厨房拿冰可乐,无论多少次,他都没法将冒着烟灰味道的符水当快乐水喝! 冰凉甜腻的液体淌过喉咙,连续几口后,符水的味道总算是进到肚子里,不再往上反。 陈岭如获新生,放下罐子,满足的的哈了一口气,正想去问师父要不要也来了一罐,院门外响传来一道女声。 “你好,有人在吗?” 脚下一转,陈岭拎着空罐子走出去,丢进大门边的小垃圾桶,顺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她头发粗糙的扎在后面,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脚底穿着一双军绿的胶鞋。 陈岭认出她来,是村子里仅剩的住户之一 ,张晓霞。 “张姐。”他笑着打招呼。 张晓霞点了点头,笑容牵强,她紧张的抓着衣角来回搓,拘谨地问:“我听说,你们要在山上建陵园……我想来问问价钱。” 陈岭哪能想到第二单生意这么快就上门了,赶紧把人请进去。 因为紧张,进入客厅落座后,张晓霞一句话也没说,两腿并拢,双手用力抓着膝盖,近乎恳求的望向正在为自己倒水的青年。 “陈……”良久,她有些结巴道,“陈岭,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陈岭冲他笑了笑,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张晓霞的心情缓解些许,感激的双手捧起温热的水杯,随即想起什么,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吞吞吐吐道:“我没有多少钱,只有两万多块……”近乎卑微的望着对面的人,“我想买一个遗体墓,小孩子用的,要不了多大。如果太贵的话,我可以分期,慢慢付清余款。” “张姐,听你的意思,是要给孩子迁坟?”张晓霞大约半年前才生下一个男孩儿,不幸早夭,孩子死时才三个多月,就埋在距离村子不远的荒地里。 陈岭记得,那天他和师父抵达昱和山的那天,孩子才刚下葬不到一个月,张晓霞整天都在哭她可怜的孩子,不分昼夜的哭。 有那么两天晚上,陈岭生生被那哀怨的哭声给吓醒了。 张晓霞眼里的泪水滚落出来,“我也不想的,可我们家小宝的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掘了,我今早去看他才发现土被破开,棺材翻倒在地面上,尸体就横在旁边,连个遮盖的都没有……” 一想起那画面,张晓霞又气愤,又悲痛。 陈岭追问:“小宝的遗体有损坏吗?” 听到遗体两个字,张晓霞心里的伤口被触动,落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一抓,大声恸哭出声,撕心裂肺,听得人揪心。 赵迅昌刚放下电话,就听见客厅方向传来声音,带着宠物鹦鹉转悠过去,瞅见张晓霞那张蜡黄的脸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师父。”陈岭仰头喊人,往旁边挪了挪。 赵迅昌坐到小徒弟身边,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岭摇了摇头,从纸巾盒里抽出纸递给张晓霞。 纸巾被泪水打湿,被张晓霞紧紧攥在手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的哭声渐渐停歇。 张晓霞深吸口气,苦笑道:“让你们见笑了。”努力调整一番情绪,继续道,“赵老先生,既然您和陈先生要在这里建陵园,一定懂得一些阴阳术法吧?即便不懂,那也一定认识这方面的人。” 开陵园不是开公园,只负责栽树种草就可以了,没有几把刷子,谁敢沾跟死人有关的晦气生意。 赵迅昌喝了口茶,说:“略懂一二。” “太好了,太好了。”张晓霞激动喃喃自语,随即期盼的望两人,“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你们上我家先看看我们小宝?” 赵迅昌最近陪小徒弟再次清修,快闲出屁来了,闻言立刻拉住小徒弟的胳膊站起来:“可以。” 张晓霞家住在西北方向,距离村子里其他住户非常远,令人惊讶的是,她家旁边不知何时起了一栋大别墅。 隔着老远,陈岭就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趴在顶楼露台的金属栏杆上。 赵迅昌抬手拍在小徒弟后脑勺上,“瞎看什么!” 陈岭小声说:“我怎么不知道村里还有小别墅。” 张晓霞也看见了那个女人,突然停下,只见她两只手用力攥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而仇恨的状态。 “那栋刚建好没两天,听说是什么钢结构组装别墅,才不到十天就修好了。”张晓霞用力呼吸,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继续道,“住在里面的是一位女士,姓高,听说是身体不好,来这儿静养的。” 陈岭:“……” 静养不去山林别墅,不去疗养院,而是来这荒郊野外? 趴在栏杆上的女人,拉了拉太阳帽,纤细的手臂叉着腰,看见什么,她忽然站直,侧脸朝三人方向看来。 陈岭脑子里精光一闪,这是之前拍过他肩膀的那个陌生女人! “师父,我见过她。”陈岭跟赵迅昌说。 赵迅昌眯了迷眼,没有顺着话问,而是说:“先去张晓霞家看看。” 张晓霞的婆婆身体一直不好,又因为小孙子的夭折心力交瘁,没撑几天就撒手人寰。张晓霞本来打算将家里收拾一番,就去城里找丈夫的,如今小宝的坟突然被毁,家里乱糟糟一团,她也没有闲心收拾,许多东西都散在院子里,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尴尬的将挡路的东西拨到一旁,她领着两人进门,倒了两杯水后便起身去到里屋,抱出一个襁褓。 孩子明明已经死了,她却还当是活的,横抱的动作轻柔如水,生怕惊扰了宝宝。 小心翼翼的将襁褓放到沙发上,将其拆开,露出里面闭着眼,宁静安睡的儿子。 尸体居然没有腐烂,面色青白,嘴唇发黑,脸颊上沾着一点坟地带出的泥土,胳膊和腿上有几条怪异的深紫色痕迹,似是被人用力掐出来的。 这就是张晓霞悲痛欲绝的原因。 孩子生前遭受病痛,死后仍旧得不到安宁。 死而不腐可不是好现象,陈岭心里疑惑,却不忍多看,总觉得下一秒,那孩子会睁开眼睛,吃痛的大哭出来。 赵迅昌问:“报警了吗?” 张晓霞愣了下,抹着眼泪点头,哽咽道:“报了,村子里没有监控,什么也查不到。警察做了笔录就走了,然后告诉我说,陈先生要在昱和山建陵园,让我来问问,看能不能把孩子重新安葬到陵园内,说是有人看着,比埋在荒地里更安全。” 赵迅昌扭头看向自己的徒弟,“看出什么来了?” 陈岭面颊微红,觉得自己有点太菜了,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暂时没有……” 张晓霞小心翼翼地把襁褓裹回去,重新将孩子抱在臂弯中,“我知道找出掘坟的人是奢望,所以眼下,我只希望两位能帮我安抚一下孩子的亡灵,再重新下葬。” “你孩子死后,魂魄并未离开,这件事你知道吗?”赵迅昌突然开口。 陈岭惊讶,重新看向小宝,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这具死婴会哭出来了,是因为尸体上有浓重的尸气和阴气。 这是魂魄盘踞不散才有的情况。 夭折的婴孩新出生不久,对阳世的好奇和留恋最重,很容易在死后弥留不肯离去,长时间的附在自己尸体上,随着怨气越发深重,就会变成充满煞气的婴鬼。 而阴煞之气滋养了婴鬼的载体,使得尸体长久不腐。 陈岭从兜里掏出三清铃,铃铛虽然没响,但一直在幅度轻微的震动,这说明它感觉到了鬼物的阴气,却没能感觉出能伤人的煞气。 这说明小宝的魂,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域从地位上来说,的确是江家的老祖宗,其他的暂时就不透露啦。不过大家放心,他打光棍很多年了,之前没有其他cp和暧昧对象。 第9章 傀儡02 张晓霞一直以为小宝早早的就去投胎了。 如今听见孩子的魂魄一直没走,她激动地撑住茶几,一面偏头寻找,一面急声追问:“那我的小宝现在在哪儿,在我身边吗?我为什么看不见他!” 赵迅昌看了眼小徒弟手里的三清铃,给使了个眼色。 陈岭伸手按住张晓霞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张姐,小宝死后心有不甘,魂体不散,一直附在自己的尸体上,如今尸体被毁,魂也失踪了。” 张晓霞脸上扭曲,通红的眼睛里散发着癫狂的喜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宝宝还活着,还活着。 “赵先生,陈先生,求求你们帮帮我,我要我的儿子,无论多少钱,只要你们能帮我把孩子找回来,我都愿意给!”张晓霞语无伦次,一激动就要给两人下跪。 陈岭扶住她重新坐回去,保证道:“我们一定尽力。” 这时候,赵迅昌忽然对小徒弟说:“去取引魂幡,试试看招魂。” 引魂幡,顾名思义,用以招引鬼魂。 事情紧急,陈岭立刻返回家取来法器。他摸了摸自然垂下的旗子,嘴唇翕动,默念祖师爷保佑保佑保佑。 “呵”的一声,在场有谁轻笑出声。 陈岭窘迫的看向赵迅昌,心里有点不高兴,小徒弟头一次用引魂幡,当师父的不鼓励就算了,怎么能嘲笑呢! 赵迅昌被徒弟哀怨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虎着脸瞪回去,“盯着我做什么!赶紧开始!” “哦。”陈岭委屈巴拉的,转眼就陷入沉静状态。 他竖起引魂幡,嘴里念咒,指尖夹着能借来五行之力的绿色符纸,随着咒语加深,符纸自燃。 张晓霞看呆了,惊讶得“啊”了一声,她两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目不转睛的看着,然而,符纸烧到一半,灭了。 陈岭尴尬,早不失灵晚不失灵,偏偏这个时候! “我重来。”像刚好被班主任撞见写错题的小学生,他心虚地觑了师父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符箓分五行符和灵符,可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皆来自于天地阴阳,且脱不开能震慑邪魔的罡炁和煞炁。这么想着,陈岭的注意力越发集中。 他感觉到,手里的符纸滚烫,却不会灼伤皮肤。 成了。 符纸燃烧完毕的那一刻,陈岭睁开眼睛,瞳孔漆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某个方向,片刻后,诡异的目光从他眼里消失,青年眉眼耷拉下来,神色失落。 “师父,招不到,如果不是魂飞魄散,就是被困在某个地方回不来。” 赵迅昌经验丰富,做主道:“先去坟地看看。” 张晓霞感觉自己从地狱爬上天堂,又从天堂跌进万丈深渊,整颗心被揪得生疼,过了老半天才抹了把脸从凳子上站起来。 陈岭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尖锐的仇恨,脚下踉跄,明显在走神。 三人前后走出张晓霞的家,沿着新建别墅外的小路往小宝的旧坟去。 “哟,张姐,这是要去哪儿呀?”右方传来亲昵的询问,娇俏的女人带着墨镜,提着皮包,精巧的下巴微微抬高,带着几分令人难以忽视的傲气。 陈岭讶异,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察觉到旁边的打量,女人摘掉墨镜朝陈岭的看过去,鲜艳的红唇勾出漂亮的弧度,语气熟稔:“是你呀,还记得我吗?” 陈岭冷淡的点头:“记得。”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近,自我介绍:“我姓高,高晴。” 陈岭:“陈岭,那位是我师父。” 高晴自来熟,伸手又要去搭陈岭的肩膀,被避开了。 她笑容不变,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再次看向张晓霞:“张姐,这二位是你亲戚啊,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陈岭皱眉,怎么听都觉得那句“张姐”里隐含着挑衅的意味。 高晴的对面,张晓霞低着头,肩膀和胳膊一起颤抖,掌心显出殷红,是被指甲掐破了皮肉。在场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她在竭尽全力的忍耐,克制。 “啧啧啧,张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高晴语气怜悯,眼底奚落。 高晴紧了紧手里的包,红唇一动,到嘴边的话忽然被她咽回去,紧张又焦急的转头看向别墅方向。 一辆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停在别墅侧面,车内空荡,没有司机和乘客。 “王八蛋!”高晴咬牙低骂一声,抬脚就要返回别墅,头皮上却猛地一紧,漂亮的长发被一只手给用力攥住了! 那只手用了十成的力气,高晴疼得忘了做出反应,紧接着另一条胳膊从后方袭来,精确的卡住她的脖子。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抢走了我的小宝,你把小宝还给我,还给我!”张晓霞疯了一般大声嘶吼,瞪眼呲牙,面部狰狞得扭曲。 陈岭怕闹出人命,跟师父两人一起上前把人拉开。 张晓霞心里的愤怒只发泄出了十分之一,根本无法平静,她朝着高晴的方向又踢又踹,嘴里骂着难以入耳的诅咒。 第一次到张晓霞家,意外看见别墅楼上的高晴时,张晓霞就表现出一种极为克制的情绪。如今看来,两人之间或许有什么过节,而且跟小宝有关。 陈岭攥紧张晓霞的胳膊,对高晴说:“抱歉高女士,张姐最近情绪不太好,还望你多多体谅。” “疯女人!”高晴恶狠狠地瞪了张晓霞一眼,朝别墅跑去。 她前脚进门,后脚陈岭就听见里面爆发出的破音的叫喊:“你不许带人上去!谁都不许进去!高辉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带着这个骗子给我滚,滚!” 屋子里的其他人似乎没有顺高晴的意,于是她开始暴力地打砸,砰砰哐哐的声音不断。 大概是被她的阵势给吓着了,一名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带着一名头顶梳着发髻,长相清秀的青年从别墅里退出来。 男人脸色难看,他撸了把被弄乱的头发,愤怒的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此时的张晓霞已经平静了,她将自己散乱的发辫重新编好,对陈岭说:“抱歉,我刚刚失态了。” 陈岭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和发髻青年说话的男人,问张晓霞:“你刚刚为什么说是高晴挖了小宝的坟?你看见什么了?” “我没有亲眼看见……”高晴的名字让张晓霞抑制不住的再次激动,她道,“前天傍晚,我打算去给小宝擦擦墓碑,碰见高女士推着婴儿车出门散步。经过的时候,恰好看见她掀起帘子,往孩子嘴里塞奶嘴。” 张晓霞不确定是否是光线的缘故,反正她当时觉得小孩儿的脸色青白,隐隐发黑,像是得了什么重病呼吸不畅似的。 出于好心,她问了高晴一句,“你孩子是不是病了?如果不舒服,得马上送医院才行。” 高晴像被踩到痛脚,二话不说扯开嗓子咒骂:“谁告诉你我的儿子生病了?!你凭什么这么说,难怪你儿子会死掉,肯定是因为你这个当妈的嘴巴太毒,报应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张晓霞哪受得了这个,当即跟高晴撕起来,好在有其他人路过,将险些打起来的两个女人给拉开了。 陈岭听完琢磨片刻,问:“你觉得,她是在用小宝报复你?” “一定是这样!”张晓霞像是突然找到了确定答案,语速越来越快,“我跟她吵完后,第三天就发现小宝的坟被挖开了,身上还有伤……她一定是趁着我昨天没去偷偷干的!我要报警抓她!” 说完就还真掏出手机报警。 接警赶来的警察正是之前到村里帮张晓霞做笔录的那位,询问几句后,他敲开了高晴家的门。 因为是拼装别墅,室内装修较为刻板,到处冷冷清清的,没有丝毫人气。开门后,高晴就翘着二郎腿坐到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像个假人。 听完警察的问话后,她露出委屈的表情:“警察先生,说话要讲证据,你们不能因为个别人的疯言疯语就来怀疑我一个守法公民,这是对我不公平。” 张晓霞气得快吐血,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陈岭打量着别墅内部情况,别墅上下三层,只住着高晴和她的孩子,孩子没有露面,说是在二楼的婴儿室里睡觉。 警察解释:“这不是怀疑,只是例行问话。”他停顿几秒,看了眼张晓霞,继续问,“高小姐,前天傍晚七点以后,以及昨天一整天,你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高晴柔声说:“自然是在家带孩子。你不知道,我的宝宝身体不好,一刻也离不了人。” 她端起咖啡杯,优雅的抿了一小口,苦涩的液体入口,眼底隐藏的不耐渐渐泄露出来。 高晴不想再浪费时间,放下杯子站起来,抬眸时她浑身一震,惊讶地望向二楼。 陈岭听见她嘴里喃喃道:“怎么又哭了,肯定是又饿了。” 女人的眼神开始涣散,自言自语说完,拎着裙子跑上二楼,完全忘记背后客厅中还站着四个人。 “你们听见哭声了吗?”陈岭眼神微闪,抿着唇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警察和赵迅昌皆是摇头,而张晓霞却高喊道:“我听见了,是我的小宝!” 第10章 傀儡03 在场的人中,唯有警察不在状况之内,以为张晓霞思子心切,产生了幻听,“张姐,小宝已经不在了。” 张晓霞求助的望向赵迅昌和陈岭,三人间顿时生出一种古怪的气氛,像藏着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警察抬手压了压帽檐,打算将没问完的话进行到底,辗转联系上了高晴的丈夫,想从侧面进一步了解。 巧的是,高晴的丈夫也姓高。 高先生接到电话以后不到二十分钟就驱车赶来,正是之前被高晴轰出门的,衣着体面的年轻男人。 下车后,高先生没有忙着进屋,而是站在别墅外的空地上,与一直跟在他身侧的发髻青年说道什么,手指快速划动,神情颇为暴躁不耐。 陈岭站在窗边,见两人过了三五分钟才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听高先生主动向警察致歉,说自己太太脾气不好,多担待担待。 身旁发出轻蔑的冷哼,侧脸一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师父,正似笑非笑的望向那名发髻青年。 青年眼皮子一掀,懒懒扫视过来,随后从左手腕上撸下檀木珠,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朝这边走来。 打从一进门,他就认出那一老一小跟自己是同行,站定后,他掏出一张名片递上。 陈岭接过一瞧,青年姓吴,名不凡。 名片底部写明了业务范围,从堪舆到摸骨算命,就没有他不会的。 全才。 陈岭淡定的揣好名片,联想起师父脸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觉得眼前的吴大师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高先生十分配合警方工作,警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遇到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礼貌道:“警察同志稍等片刻,我去问一问我太太。” 转过背,他脸上的笑容淡了,眼里充斥着无可奈何的恼怒,和即将直面的恐惧。这样外放的激烈情绪,让人想忽视都难。 待高先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陈岭的脑袋微微一偏,小声道:“师父,我觉得……” “如果我猜得没错,”黑色的人影迎面打过来,阻断了师徒俩的交谈。陈岭抬头,听见再次站到面前的吴大师说,“想必二位也是奔着高家这个单子来的吧。” 等了半晌,见两人不说话,吴大师心知自己猜对了,侧身挡住背后警察投来的目光,压着声音威胁:“识趣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 陈岭:“高女士那个孩子真的那么难办?” “那可是成了气候的东西,道行不够就想动他,简直自寻死路。”吴大师昂着下巴,拨弄手串珠子的速度加快,“别为了钱,连命都不要。” 陈岭:“……” 他不过是根据下午听见的争吵,以及张晓霞对孩子的描述随口一诈,没想到竟然把真相给诈出来了! 赵迅昌摸了摸花白的眉毛,用眼神夸赞小徒弟干得不错,接下来稍安勿躁。 自己的警告居然没起作用,吴大师瞅着面色平淡的师徒俩,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把人吓走,反而自己满肚子憋屈! 他咬牙丢下一句“伤了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站回到原位,又摆回高先生离开之前的那副站姿。 陈岭无语,这是在艹人设吧,客户在是高冷大师,客户一走就成了个圈地盘的恶霸。他没在外面混过,真的不知道,原来留住客户不只需要心机,还需要演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二楼安静极了,无论是高先生的脚步,还是高晴的尖叫,一个也没传下来。 警察坐不住了:“我上去看看。” 他疾步上到二楼,前方一道紧闭的房门被人用力撞开,高先生从门内惊恐地冲了出来,他的脚像受了伤,没两步就一拐摔到地上。 感觉到一双带着温度的手将自己拉起来,高先生涣散的目光一抖,看清来人,抓住警察的胳膊惊慌失措的喊:“走,快走!” 那副见鬼的表情令人背脊生寒,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警察顺着他的力道,跟着一起往楼下跑。 客厅内灯火通明,又有这么多人在,高先生的情绪渐渐稳定,但无论警察如何询问,都对二楼发生的事闭口不谈。 他头痛欲裂的扶着额,对警察说:“警察同志,你之前的问题,我已经转述给我太太了,她说她根本不知道小宝的坟在哪儿。” 警察一字一句记录下来,知道自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和理由,欲言又止的看着张晓霞。 没有证据就是污蔑、诽谤,张晓霞知道单凭自己一面之词什么也做不了,叹了口气,挤出一抹笑对警察说,“谢谢你能跑这一趟。” 停在别墅外的警车很快就开走了,高先生还有话想单独跟吴大师说,强忍着疲惫,还算好言好语的对其余人下了逐客令。 临出门前,陈岭突然折返回去,给出一个叠成三角形的黄符。 “高先生,这是我画的驱邪符,你带在身上。就当是我们进门打搅的赔礼。” 吴大师站在高先生背后冷笑,驱邪符可是要将自身灵力注入符纸才能画出的灵符,而灵力的强弱除了需要多年的潜心修行,还要看修行者的天赋水平。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能画出来个屁! 分明是骗子! 高先生淡淡的道了声谢,随手把灵符丢到茶几上,大概是被什么给惊着了,他抖了一下,连忙又把三角黄符攥住,胡乱塞进西裤口袋。 陈岭跟师父一起,将张晓霞送到家门口才离开,师徒俩一前一后的漫步在乡间小道上。 赵迅昌忽然开口:“我怎么不知道你能画灵符了?” “前几天刚画的。”陈岭唉声叹气,“画的时候手又麻又酸,下笔滞涩,其中一个笔画差点就写错了!” 赵迅昌心在呕血,想当年,他可是近四十岁才能勉强画出完整的基础灵符! 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无事,勤加练习,没事就多打坐冥想,等你法力再高些,画起来就顺了。”赵迅昌停顿片刻,问起了别的,“还没详细问你,第一次参加工作,表现如何。” 陈岭挺谦虚的说:“可能不太好,我录了视频,你看看吧。” 赵迅昌接过小徒弟递的手机,没有拖进度条,每个细节都仔细看了一遍,除了一些可以忽略的小瑕疵,总体来说相当不错。 瞧见师父的眼神,陈岭知道自己过关了,忍不住挺直腰杆胸,弯着嘴唇等候表扬。 赵迅昌的评价只有两个字:“还行。” 师父多严苛啊,一句“还行”,四舍五入就是很不错的意思! 瞟了眼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徒弟,赵迅昌憋着笑把手机递回去,“不许骄傲。” 陈岭举手保证,自己一定加倍努力,不骄不躁。 赵迅昌欣慰的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背着手臂,一脸高深的开口:“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这小子一路上偷看了他好几回,心里准憋着事儿。 “被师父你看出来啦。”陈岭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着脚尖想了想,把萦绕在心间两天的问题问了出来,“师父,你说江家那位老祖宗,真的已经入了轮回,投胎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就想起那件蒙住他脑袋的宽大衣袍,当时他的视野内只有黑暗,耳边是嗡嗡的说话声。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到了古代成亲的新娘,可不就蒙着盖头,被人一路围观吗! “你在怀疑什么?”赵迅昌一针见血。 陈岭直说了:“从接下江家的单子起,我身边就又开始发生怪事。而且在场那么多人,那件衣冠怎么就飞到我头上了呢?” 赵迅昌难得面露犹豫:“其实下午的时候,我跟你师叔们就这件事仔细讨论过,他们的答案……” 接下来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陈岭奇怪的睁大眼睛:“师父,师叔们说什么了?” “你……”赵迅昌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他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在乖徒弟单纯的眼神中,艰难开口:“你被江家老祖宗看上了。” 陈岭:“……” 赵迅昌:“严格来说,若是丈夫亡故,必须由还在阳世的妻子为丈夫捧骨灰,若是遗体,妻子则必须端着亡夫牌位,走在棺材正前。迁坟也是这个道理。” 陈岭:“…………” 第11章 傀儡04 陈岭想不明白,自己一个男人,怎么就被看上了呢。 而且那位江家老祖宗不知道死多少年了,老黄瓜刷上绿漆也还是根老黄瓜,可他才满二十呢。 年龄跨度……太大了吧! 陈岭被吓得不轻,声音沙哑了:“他看上我哪儿了,我统统都改了还不行么。” 赵迅昌揪心,他也不想自己的宝贝徒弟被老鬼给拱了,可根据之前的种种情况来看,对方的道行不容小觑。 “或许是和其他邪祟一样,受你身上的阴气的吸引。亦或许……”像是要给予陈岭一份力量,赵迅昌的手在他肩头按了按,“或许是漫长岁月,孤单寂寞,想要找个伴儿吧。” 陈岭觉得师父这张嘴还是闭上的好。 对上那双哀怨的眼睛,赵迅昌恨不得咬了舌头,又改口说:“当然,这些只是我和你师叔们的猜测。对了,你小师叔当时还痛批我们不正经,说那就是个单纯的巧合。” 陈岭完全没被安慰到。 赵迅昌着急了:“别怕别怕,师父再给你一件宝贝,有了它保准任何鬼物都不敢近你的身。谁敢靠近,你就往死里砸他!” “什么宝贝?”陈岭还是提不起精神,整个人丧得像缺水的豆芽菜。 赵迅昌:“……” 赵迅昌对自己人向来大方,带徒弟进屋后,神神秘秘的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 箱子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弯着老腰在里面翻找许久,终于从底部翻出一个老旧的木质法印。细细摩挲几下,不在意的似的,随手丢进小徒弟手中。 陈岭小心握住,仔细一看,晦暗的眼睛微微睁大:“黄神越章!” 黄神越章是道教法印,借中央五帝之一的黄帝之神力,与阴世鬼神越章之鬼力,一同威慑鬼物。单独佩戴可以护身辟邪,沾上红墨汁或者朱砂落于符上,可加持符纸的功效。 被现实击碎的心重新粘合,陈岭捏着小巧的法印翻来覆去的看,眼睛里缀满星光,舍不得撒手。 这是哄好了。 赵迅昌松了口气,心里又开始止不住的滴血。 未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把法印抢夺回来,他背过身,眼不见心为静,凶巴巴地嚷嚷道:“要研究回自己房间研究去,别在这儿碍我得眼。” 陈岭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双手握着法印回到房间。他一阵翻箱倒柜,找出老妈曾经送的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是一条定制项链,链子较长,很结实,曾经用来挂玉佛的,玉佛帮他挡了一次灾,碎了,从此链子就闲置了。 项链从法印顶部的孔洞穿过去,挂上脖子,然后被妥帖地塞进衣服里。 有了这个压箱底的大宝贝,陈岭的心情一秒回春,拿上背心小裤衩,准备进浴室泡澡,解解乏。 浴缸是他们租下小院后,自己找人来装的,为了舒适度,特意选的双人按摩浴缸。 陈岭打开按摩功能,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仰着头,眯起了眼睛,法印下沉,安静的靠在胸口。 氤氲的水汽,渐渐盈满了狭小的浴室,温暖的热度催人入眠。 陈岭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挣扎两下便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他睡得不沉,只是眯着眼假寐,一墙之隔的虫鸣和浴室里的水声,让人身如同置身于山林野外。 山林中有花有草,有虫有鸟,有惊艳的瀑布,也有潺潺溪水。溪水很凉,冻得人止不住颤抖…… 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陈岭飞快从浴缸中坐起来,攥住垂在胸口的法印,戒备地看向四周。 脚下的水是热的,可之前滑过自己肩头的凉意无比真实,绝不是错觉。 凉意又来了,正对面上方的窗户被风吹得打开,老旧的活页发出“嘎吱”的叫唤。 陈岭吁了口气,好笑的揉着眉心,原来是没关窗户,进了凉风。没心情再继续泡澡,他从浴缸中跨了出去,快速擦干身上的水,抱上衣服小跑离开浴室。 这一夜,平安无事,陈岭睡得很好,没起夜,也没有做梦,却在鸡鸣时分,被一阵尖锐的啼哭惊醒。 啼哭凄惨,声音非常大。 陈岭揉着稀松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很快就辨认出,啼哭声来自于高晴所住的别墅。 哭声太大了,别说是他,就连向来睡着以后雷打不动的赵迅昌都醒了,附近其余几户人家也跟着有了响动。 陈岭换上衣服,穿上鞋出门查看,快到高家别墅时,见着一个大妈抱着胳膊,烦躁的朝着别墅方向骂了一句什么。 大妈的老伴儿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说:“别骂这么难听,高太太也不想孩子这么哭的。” “我怀疑她根本就不会带孩子!”大妈抱怨,“之前还好点,哭归哭,咱们离得远听不怎么真切。今天这是怎么回事,那声音叫得我耳朵都快聋了。” 陈岭走过去:“宋阿姨早啊。” 瞅见是新搬来不久的小青年,大妈语气好了一点,又换一个抱怨对象:“早什么早呀,都要被吵死了,哭得这么凶,孩子肯定是饿坏了。” 陈岭若有所思:“没准被你给说对了。” 啼哭声的分贝高得不正常,陈岭走到高家别墅时,已经被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在门外被摧残了大概半分钟,高晴前来开门。随着门被拉开,里面尖利的声音迎面扑出来,裹夹着一阵阴森的冷气。 高晴头发凌乱,气色很差,见是从陈岭,她眼底爆发出精光,嘴角违和弯着,柔声道:“陈先生,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陈岭:“一直听见你家孩子在哭,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说话间,视线将眼前的女人打量了个遍,发现她胳膊上的痕迹又增加了,新鲜的血痕交错的生在白皙的皮肤上,让人想忽略都难。 知道对方在看自己,高晴就把胳膊伸出去:“我家宝宝指甲长了,没来得及剪,等他乖点把指甲剪掉就好了。” 村子里的大公鸡鸣叫一声,太阳从地平线以下冒出了头。 陈岭回头看了眼泛红的天边,淡淡哦了一声,做出要走的样子:“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别。”高晴急声把人叫住,恳切地请求道:“我正想去给宝宝调奶粉,没办法看顾他,如果方便的话,陈先生能帮我去二楼照看一下吗?” 陈岭笑着答应:“好啊。” 昨天是夜里来的,亮着灯,没什么感觉,如今大清晨的亲自上到二楼陈岭才发现,走廊两头的窗户和其余房间的门都被封死,只有一扇敞开的门,无声地邀请客人进入。 哭声就是从其中传出来的。 陈岭走过去,房间里的窗户被遮光窗帘挡住,每个墙角立着一盏台灯,光线昏黄,显得没被照到的房间中央更加昏暗。 房间正中央的婴儿床是噪音的源头,婴儿床左右摇动,悬挂于顶部的玩具转动着,响着恬静的音乐。 仔细一听,音乐和哭声中,夹杂着嘻嘻的笑声。 “是饿了吗?”陈岭站在原地不动,“你妈在楼下给你调奶粉,很快就上来。”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从婴儿床内伸出,朝着陈岭的方向抓挠,因为够不着人,婴儿床的主人发起脾气,故意拔高音量。 可怖的哭声震碎了一盏台灯,房间的一个角瞬间被黑暗侵吞。 陈岭冷漠的看着:“吵死了。” 啼哭声像是专门跟他作对,声音变得越发尖锐,恨不得把人的耳膜穿刺。其中不甚明显的嘻嘻声开始有了重音,仿佛由无数张嘴同时发出来的。 古怪的是,这么大的声音,楼下作为母亲的高晴愣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陈岭往里面走了两步,婴儿车内的情景,彻底暴露在视野中。 那是一个肤色发青的小婴儿,他的指甲是惨白,眼眶黑色的瞳孔偏大,眼白只占据了很少的部分。张大的发出哭声的嘴里一片腥红,喉头深处颜色发暗。 陈岭仔细看了两眼,无语:“假哭啊?连滴眼泪都没有。” 啼哭声骤然止住,婴儿的嘴夸张地往两边咧开,几乎要到耳根,也不知道张这么大疼不疼。 “小宝在哪儿?”陈岭冷声质问。 婴儿的瞳孔逐渐扩大,占据了全部眼白,悬空的两只手陡然落在婴儿车两边,借着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鼻头皱了皱,嘴里的舌头在搅动,发出沙哑的,怪异的声音:“哥哥,我好饿,好饿……” 陈岭后退半步,掏出兜里不断震动的三清铃,一摇,婴儿尖啸一声,眼眶渗出暗红色的血,眼底阴森怨毒,带着无尽的贪婪。 楼下,高晴将鲜红的肉、肝、心和血浆一起放入破壁机中,按下开关。 锋利的刀片转动,三十秒后,浓稠的红色汁水被倒入奶瓶中,被一只纤细的手小心拿住。 高晴脸上难得挂上真心的笑意,她扭着腰肢,一步一步踩上阶梯。 嘴里喊着:“宝宝乖,妈妈来了。” 陈岭听见外面飘来的说话声,一张符纸从袖子里滑至手心,那小婴儿很狡猾,明明没被符纸拍到,却已经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声和之前不同,每一声啼哭都是哀怨、可怜、惧怕,活像是人捉住狠狠揍了一顿。 陈岭错愕,转瞬就懂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想要栽赃嫁祸! 第12章 傀儡05 二楼走廊上,原本动作慢悠悠的高晴神情突变,鞋跟敲在木地板上噔噔作响,转眼间冲进门内,用自己的身体撞开陈岭,扑到婴儿床前。 双手快要触碰到孩子时,她的动作轻柔下来,随后才将孩子抱起来护在怀中,哼歌哄着。 啼哭声渐渐小了,彻底停止后,高晴凶狠的瞪向陈岭:“你刚刚想对他做什么!” 陈岭:“高女士,那不是你的孩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高晴抱着孩子的身体在颤抖,脸上怒气膨胀,举起就近的玻璃水杯,朝着陈岭所在的方向打砸,“想伤害我孩子的人都要不得好死!你给我滚!马上滚!” 陈岭偏头躲开迎面飞来的杯子,将指间的符纸收回袖子里,留下一张名片,“有需要,你随时可以找我。” 高晴现在恨不得撕了他,无比后悔把人引上楼来。 捡起地上的名片走到门口投掷出去,尖利的指甲抓着门板,发出让人厌烦的咯吱声,落在青年背上的目光充斥着怨毒。 片刻后,她转身回到婴儿床前,把脸色诡异的婴儿重新拥入怀中。 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听见嘻嘻的笑声后,她温柔地在孩子冰冷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捡起滚落到地上的奶瓶,把奶嘴放进婴儿的嘴里。 看着那些腥红粘稠的液体,在咕噜的吞咽声中不断变少,高晴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从别墅出来,陈岭一直在想,正常人是无法在同一时间发出哭和笑两种不同的声音的,鬼和人一样,只有一张嘴,自然也不能办到如此奇特的事。 所以刚刚那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重叠叠的嘻笑声,在他眼前描绘出无数张嘴,天真之后是潜藏的邪恶。 清晨的微风拂面,已经染上一丝夏日的燥热。 陈岭到家时,赵迅昌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跑圈锻炼身体,见徒弟进门,他老神在在道:“去高家别墅了?” “还是师父最聪明。”承认的同时,还不忘吹彩虹屁。 赵迅昌受用,哼笑一声:“发现什么了?” “高小姐的孩子不是人,但也不是婴鬼。”陈岭说,“我怀疑,那具身体里恐怕不止一道魂。” 更加详细的情况,还得更近距离的观察,最好是能打听出高晴孩子的来历,摸清事情的前后始末。 赵迅昌将脖子上的帕子扯下来,擦了擦汗:“怕吗?” “不怕。”陈岭答得干脆,把之前放进袖子里的符纸重新取出来,拿给赵迅昌看,“我刚刚差点就用白符把他放倒了,可惜高女士突然出现,打断了我。” 白符是五行符中的一种,借冥界鬼怪之力,镇压恶鬼。 赵迅昌赞赏的看着手里笔画漂亮的符纸,嘴里却说:“看着漂亮,罡炁不够,画的时候走神了吧。” 陈岭蔫了,支支吾吾的说:“就那一下……” 小年轻嘛,容易浮躁,可以理解的。赵迅昌表面严格,在课业方面却总是悄悄给徒弟放水。 说白了,他人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徒弟,不宠着能这么办? 哼了一声,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今天的事儿不少,要去给老祖宗找做墓碑的石匠,还要亲自上山看看工程进度,顺便跟包工头聊点事,陈岭很忙。 用过早饭,他拎着一大袋馒头包子上山,杨包工头已经带着兄弟们开工了。 按照规划,整座陵园内除了遗体墓,其余小型的骨灰墓一律按照一字型走势排列,横竖各十座墓为一组,而组与组又呈大波浪形排列。这样一来,每座墓都能面水背山。 陈岭将包子发给工人们,单独把包工头拉到一边,说起伙食问题。 包工头咬了口香喷喷的包子:“做饭师傅今中午之前就能到,今后伙食我们可以自己解决了。” 陈岭放心了,又打听道:“杨大哥,你知道咱们市里除了xx路和xx路那两家,还有其他哪里能做石碑吗?” “那两家不挺好?我之前做工的陵园,都从他们那儿定做。” “昱和山距离那两条路太远,他们要价本来就不低,另算运输费不说,还不准我自己开车去拉,我可不当冤大头。”陈岭有点生气。 “那我可就……”包工头用力一拍大腿,“对了,洛林路有一家雕刻室,我听说里面有老师偶尔会接刻碑的私活。” “雕刻室?”艺术和殡葬之间的跨越有点大吧。 “这家雕刻室挺厉害的,做玉石玛瑙雕刻,也做大型石雕,而且里面还有泥塑和绘画,口碑不错,可奇怪的是生意却不怎么好。” 包工头说着编辑了一条详细的地址信息,发送到陈岭的手机上,“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陈岭是个行动派,当天上午就到了洛林路。 这条街道属于老城区,两边种满了梧桐,房屋不如其他几个区新,大多数墙皮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年代感,更有一些已经剥落,很是萧条。 包工头说的雕刻室名为“繁星”,位于街道尾巴上,门前的梧桐半死不活,大夏天的叶子居然掉了一半,可能是遭虫了。 工作日的缘故,里面一个学生都没有。 陈岭通过前台,找到了一位雕刻师,听说是刻墓碑,师傅一口答应下来,要价也十分合理。看得出,师傅不止胆儿大,还很厚道。 陈岭:“碑料的话,我明天去石场给你运过来。” 师傅:“不用,工作室有合作的花岗岩厂。” “汉白玉的能弄到吗?” 陈岭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老祖宗真的对他有意思,更要对他好才行。 毕竟你吃我的,穿我的,我还天天去给你打扫卫生,就连身份牌都是我托人给你做的,将来要是被拒绝了,念在旧情上,老祖宗说不定会手下留情。 “能。”师傅拍胸脯保证,“你回去以后把详细的尺寸,墓碑上要刻写的内容一并发给我,一周后再来取。” 事情解决了,陈岭心情不错,恰好附近有菜市场,就顺道进去逛了一圈,打算回去给师父做顿好的。 他拎着大包小包,站在树荫下等车,额角上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滚。 正想腾出手擦擦汗,眼角的余光一晃,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那人身材挺拔高大,身上冒着幽幽寒意。 他朝陈岭靠过来,嘴唇几乎要贴上青年的耳尖:“立碑人,写你的名字。” 陈岭只觉得耳尖发痒,脑子里空茫一瞬,四肢无法动弹。 等身体重获自由,再往右方看去时,身旁空空如也,只有几片梧桐叶子从半空飘过,无声无息的落入花坛中。 回程路上,陈岭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低头摸一摸胸口的法印,法印微微发烫。 出租车司机大概是经常在附近转的,知道昱和山建了陵园,觉得晦气,在距离山脚一公里的位置就把人给放下了。 望着被太阳照得发白的柏油马路,陈岭终于从怔忪中抽离,苦兮兮的提着大包小包自己走回去。 路过一口干涸池塘时,背后有人叫他。 扭头一看,是高先生。 高先生今天依旧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却也遮不住面上的极度疲惫。 陈岭继续往前,高先生就跟在他身边,好声好气的说:“陈先生,我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我昨天给你的符呢?”陈岭突然问。 高先生脸上微微一僵,然后就激动说:“昨晚正是你给的符救了我一命,陈先生,我知道你深藏不露,是真正的高人,你可一定要救我。” 陈岭问:“那位吴先生是有本事的。 ” “拉倒吧,他就是个骗子。”高先生骂道,昨天还是雇佣关系,今天就成了仇人。 既然知道高晴的孩子有问题,多少应该有几把刷子。陈岭指出:“你敢说他给你的东西从来没灵过?” 高先生语塞,他以为同行是冤家,为了讨好青年才故意这么诋毁的,如今被当面戳破,脸上冷热交替。 “是我失言了。”高先生认了个错,又说,“可他能力确实不够!” 陈岭不关心这个,问:“你儿子昨晚来找你了?” 竟然被猜到了! “你……”高先生惊讶,“你怎么知道?” 陈岭看他一眼:“你带人到别墅砸场子,你儿子不找你找谁?” 高先生连忙否认:“那可不是我儿子!” 昨晚他睡得好好的,突然听见客厅有人光着脚丫子在乱跑,起来一看,除了静止的家具,根本没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自己白日里想太多,做噩梦了。高先生回到房间,倒头重新睡下。 没多久,就察觉有东西爬上床,绕着他的身体一圈一圈的走…… 高先生因为昨夜的事心有余悸,嗓音颤抖起来:“陈先生,你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在紧要关头找到黄符丢过去,哪可能还有命亲自来找你。” 恰好到了小院,陈岭推开门:“高先生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高先生求之不得,忙说:“我帮您打下手。” 赵迅昌闻声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就把脑袋缩回去,继续研究新的符箓。 小院的厨房用的还是烧火的土灶,需要先把稻草引燃,再放进木料和树枝。 高先生自告奋勇,因为技术不到家,几下子就把脸搞成了花猫脸。不怎么在意的,攥住西装袖子擦了把鼻头。 陈岭递给他一张纸,问:“说吧,你和那个婴儿有什么渊源。” 第13章 傀儡06 高先生和死婴之间的渊源,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 高晴的身体不易受孕,夫妻俩结婚整整六年才怀上孩子。 前几次孕检,高晴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状态都不错,后来有一天,她坐在家里好好的,突然肚子疼。高先生立刻从公司赶回家里,带着妻子去了医院。 检查显示,高晴有出血的情况,胎儿不稳,可能会流产。 高家上下为此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才将孩子保住。也是从那儿开始,高晴变得战战兢兢,走路、落座,就连吃饭和说话,她都小心谨慎,生怕伤到孩子。 怀孕刚满三十三周那天,高晴不见了,高先生发动亲戚朋友和公司员工一起找,同时也报了警。 等大家精疲力尽回到家的时候,妻子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好好的坐在餐厅里,面前摆着一大盆吃的,有水果,有煎成五分熟的带血牛肉,其中还混着花花绿绿的各种孕妇期使用的保健品。 高先生见她状态不对,急忙冲上去拦下往嘴里塞东西的妻子,焦急的问她怎么了。 高晴像个没事人一样,兀自咯咯笑着说:“我今天又去医院了,医生说宝宝很健康,长得非常漂亮。” 语气怪异,一听就知道出了事。 高先生悄悄给做孕检的医院打了一个电话,却得到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孩子的胎心已经停了快十天了。 按照高晴的情况,必须马上手术取出死胎,可她死活不愿意,哭闹着说孩子还活着。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伤害”,晚上趁着丈夫不注意,她不顾生命危险偷跑离家。 那天夜里一直飘着小雨,寒风刺骨,路边到处都是烧纸钱的人。 那一张张惦念仙逝亲人的脸,被明灭的火光映得恐怖阴森,高先生这才想起是寒衣节。 寒衣节,又称送寒衣,鬼头日。在阳世的亲人们,会在这一天为逝去的人祭扫。 高先生心慌意乱,克制住自己的双眼不去乱看。 夜里十二点左右,他终于在一条空荡的马路边找到了自己的昏迷不醒的妻子。 高晴伤心过度,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后对于手术的事更加抗拒。 实在没办法,高先生只好采取强制手段把妻子送去医院做了手术,并买下墓地,把已经成型的孩子埋葬进去。 第二天,身体还很虚弱的高晴亲自带人到墓地,强势的把孩子又给挖了出来。 从那之后,她的状况越来越不对劲,整天抱着一具死婴唱摇篮曲,喂奶粉,每天夜里还要给他擦身洗澡。 高先生试了无数次想把孩子抢走,可只要他一动手,高晴就发疯尖叫。有一次被逼狠了,她当着全家老小的面用菜刀割破了手腕,险些没救回来。 这些往事让高先生红了眼眶。 “陈先生,我和我妻子从大学就开始谈恋爱,她如今变成这样,我真的很痛心,不知道该怎么办。”高先生不要形象的擤了把鼻涕,“那死婴抱回家快两个月的时候,家里开始出现婴儿的哭声,并且时常听见咀嚼声。佣人们发现,只要是放在冰箱里的新鲜肉类,第二天一早上面准有被啃咬过的痕迹。因为这事儿,佣人们吓得纷纷辞职不说,就连我父母也不敢再住家里,都搬回了老家。” 高先生很痛苦,他清楚的知道,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人了,可是高晴始终不肯面对,固执的沉浸在幻境中不愿意走出来。 陈岭把菜盛进盘子里:“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中午这顿饭吃得陈岭压力很大,高先生太热情了,不停地给师父和他夹菜,要不就是倒酒劝酒。 赵迅昌嗜酒如命,但每次不过量,今天不一样,高先生带来的窖藏好酒酱香醇厚,酒香控制着他的手不停地往嘴里灌。 就连陈岭也没有幸免,小酌了一杯。 他以前只喝过啤酒,根本抵挡不住烈性的白酒。 饭桌结束时酒精正好上头,陈岭只觉得眼皮和脸颊都在发热,耳朵里嗡嗡嗡的,仿佛有人蒙住他的耳朵,不停地往他脸上喷吐热气。 高先生早在各种饭局中练出了好酒量,现在还很清醒,见一老一小一个喝的不省人事,一个迷迷糊糊,顿时懊恼自己没有轻重。 按照陈岭的指示,他把赵迅昌扶进房间,等再出来,小饭厅内的青年已经不见了。 陈岭自己摸回了房间,此时已经扒掉衣服,站到喷头下冲澡。 酒精在血液里燃烧,脑袋热烘烘的,他故意把水温调低,微凉的水冲刷过皮肤,像是温柔的手抚摸而过,引得人舒服的喟叹一声。 冲得差不多了,陈岭关掉花洒,抹了把脸上的水,将玻璃门推开一条缝,手伸出去拿毛巾。 “奇怪……”毛巾明明就挂在外面的架子上,怎么拿不到? 他疑惑一声,准备探出脑袋去看一眼,一根冰凉的手指,突兀地从他掌心挠了一下。 陈岭:“……” 心头微微一跳,陈岭赶紧摁住自己慌乱的情绪,假装不知道,淡定地推门迈出去,一眼就看见架子上的毛巾。 取下来的第一时间,陈岭把下半身紧紧围住,从脏衣服里拿出一张五雷符。 符纸被打飞出去时气势磅礴,可紧跟着就跟没电似的,在空中飘摇两下,贴到了潮湿的地板上。 周身腾升出一股冷空气,尤其是后背那块儿,感觉特别明显。 陈岭睫毛颤了下,低声道:“请问,是江域老先生吗?” 冷空气贴上皮肤,一寸寸的蔓延,快速、急切,宣泄着某种令人费解的怒气。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宛如实质的凉意快速攀升,已经到了脖颈,这使得他不得不被迫抬高下巴,将最脆弱的喉结彻底暴露在危险中。 陈岭清晰地感觉到,几根纤长手指轻轻扼住了他的喉咙,其中拇指刚好摁在侧边的颈部动脉上,危险和杀戮在空气中迸发,脑海中浮现出某种可怕的直觉。 那是对死亡的预知和畏惧。 动脉上的拇指往下按了按,指腹冰凉的温度,冻僵了温热的皮肤,渗透进入血管。从锁骨到面颊,全是被刚刚激出来的鸡皮疙瘩。 陈岭打了个寒颤,浴室内的气温,不知何时降到了冰点。 刀刻般透着冷峻的面庞,渐渐浮现于眼前,狭长的凤眼中嵌着一双淡色的瞳孔,清冷透彻,清晰的映照出陈岭的脸。 陈岭愣怔,目光忍不住从对方的眉眼往下移,滑过挺直的鼻梁和精致的鼻尖,停在下方的嘴唇上。 嘴唇偏薄,如同刚被鲜艳的红酒滋润过,看上去饱满湿润,殷红如四月春花,让人想伸手要去碰一碰,试试看手感是否真的那样柔软又脆弱。 “我很老?”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清雅,不像曾经遇见的鬼怪那样粗嘎,尖厉。 承认了承认了,真的是江域! 即便早有怀疑,当真相摆到面前,陈岭依旧无法控制内心的震荡。 他嘴唇翕动着想要答话,可稍一张嘴,下巴就顶住那只留在自己喉结处的手上。被刺骨的凉意一激,陈岭奇异的冷静下来,睫毛半垂下来,眼珠子滚动,寻找附近有没有能攻击的法器。 男人的呼吸靠近,冰凌般的视线在青年年轻的脸上描摹,透着不容忽视的侵略和探究。 老祖宗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要是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就是个傻子。 陈岭拼命仰头,好让呼吸顺畅一些:“不老不老,而且颜值超高,特别好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窒息的空气松缓片刻。 陈岭惊讶,夸一夸居然这么有用! 青年的声音太轻缓了,又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自己,看上去胆小柔弱,再配上他始终不停的颤抖…… 江域松开手,完全凝实的身体,如一座雄浑高山屹立在面积不大的浴室中,气氛因此而压抑。 陈岭眼眸转动,发现江域居然穿着一身西装,黑色的布料妥帖笔挺,纽扣板正,袖口处露出的衬衣袖扣是璀璨的蓝宝石,搭在内里的衬衣洁白如雪,没有一丝褶皱。 难怪江家上下对老祖宗那样信奉和惧怕,原来是因为江域一直留在江家享受着供奉。如若不然,这身体面的衣服又是从哪儿来的? 可是江域给他的感觉,又和别的鬼不太一样。 他身上的阴寒之气很重,鬼气和煞气却被收敛的很好,近乎于没有。再加上眼前这具凝实的身体……除了体温,江域和活人没有其他区别。 普通邪祟到了这个地步,不被天收,也肯定早被各路修士追着打了,不会这么闲得发慌现身出来摸他的脖子,更加不会大张旗鼓的操纵江家给他迁坟换地。 陈岭猜不透江域的身份,但他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 “江先生,你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吗?”问得轻言细语,谁让他干不过呢。 第14章 傀儡07 江域清冷的一抬手,指尖拂过刚好从青年发梢滴落的水珠。 他说:“没有。” 陈岭:“……” 那你偷偷摸摸藏在暗处干什么,专程来看我洗澡? 陈岭一言难尽,又想起师父和师叔们不正经的猜测,难道真的被看上了,想要跟他结阴亲…… 嗓子里堵着一口气,提不起来,咽不下去,正烦着呢,恍然间感觉有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江域俯身靠近,鼻息抚在青年嘴唇上,他轻轻吸了口气,又靠近了一些,细细嗅闻,香醇的酒香味自青年唇间溢出。 男人好看的眉毛微蹙,似是不满。 陈岭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对方的每一次鼻息掠过,他的心脏就忍不住紧缩。 下巴上的桎梏有所松懈,又过了大概几秒钟,江域松开手,拇指暧昧的捻动,清浅,不带温度的笑意自唇角勾勒,衬得浅色的瞳仁深邃冷戾。 陈岭开始紧张,下意识用力靠住背后冰冷的瓷砖。 江域没有再进一步,声音低沉而冷漠:“鸡鸣之前,阴阳交替时动手。” 陈岭茫然,直到男人拉开浴室门走出去,他终于回过味来,刚刚那句话,应该说的是藏匿在高家的恶鬼。 鸡鸣之前,黎明即将出现,夜里的阴气下沉,白日的阳气正要升起。 对于邪祟来说,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快速从浴室中出去,房间的门窗皆是大开着,没有旁人。 陈岭靠着门框,低头看了眼垂在胸口的法印,被岁月冲刷过的木头带着温润的柔光,灼烧的温度正紧贴着自己的皮肤。 上午的时候离得没有这么近,黄神越章印没有产生太大的威慑作用,牵强点也说得过去。 可刚刚江域靠他那么近,法印就垂在他们之间,对方仍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忌惮。 江域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对天神可以不畏,对阴神可以不惧。 陈岭泄气的瘫坐到凳子上,如今的他就是老祖宗桌上的那盘菜,生死不由人,更加不由己。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江家供奉江域多年,对他一定有所了解,要是能找到江域纠缠不放的原因,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而且陈岭还抱有侥幸,盼望着老祖宗其实早有配偶,最近发生的事不过是场荒诞的误会。 “陈先生,陈先……”着急忙慌的声音一路冲进来,高先生一个抬头就看见青年围着浴巾,毫无形象岔开的双腿。 他平复一下,犹疑的靠近:“陈先生,你没事吧,要是头晕什么的,我这儿有刚刚让人送来的解酒药。” 陈岭摇了摇头:“不用。” 被祖宗那么一吓唬,他比任何时候清醒。 高先生放心了,搓着手一脸讨好恳求:“陈先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动手,我担心再耽搁下去,我的妻子会有生命危险。” 阴阳如果不能达到平衡,就会相互吞噬,所以活人和鬼在一起久了只会有两种结果:鬼被阳气灼伤,或者活人被阴气影响,失了心窍,走向死亡。 那只婴鬼和高晴已经待在一起几个月了,谁也无法估量,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事情刻不容缓,陈岭换上衣服,提上背包,出门前,他趴到师父床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师父,我去处理高家的事,你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赵迅昌喝得两眼一抹黑,被耳朵边的嗡嗡声吵醒后,他抬手抹了把脸,翻身朝向里面,拒绝一切打扰。 高先生尴尬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劝酒的。” 可他也确实没想到赵迅昌会一劝一个准,根本不拒绝。 陈岭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吧,不过今晚我得留宿在别墅里。” 高先生还留在原地,望着赵迅昌横在床上的背影挪不开眼,师父不跟着坐镇,只派出一个小徒弟真的没问题吗。 看看屋里,又看看已经走至大门口的青年,他咬牙跟上去。 半下午的村子,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日头太大,零星的几户人家全躲在屋子里避暑或是睡午觉。 看见有人经过,被链子拴起来的土狗汪汪叫唤,龇牙咧嘴地想往路上扑,铁链子绷得笔直。 高先生牛高马大,此时却如七岁孩童,抓着陈岭的衣服,拼命往后躲,生怕土狗挣开绳子扑出来。 说来也怪,一路走来,那些狗不冲着青年叫唤,只冲着他。无论是走在前面还是后面,那一双双散发着凶光的眼睛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陈岭甩开高先生死死扒住胳膊的手:“你昨晚被鬼袭击,身上有残留的鬼气,所以才冲着你叫。事情结束以后,去庙里观里烧烧香,再多晒晒太阳,过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我一定照办。” 感觉到对方不喜欢太过亲密的接触,高先生不好意思再抓住人不放,弯腰驼背,亦步亦趋的跟在身侧。 快到别墅时,他忽然站直,暴躁的加快步伐冲至前方。 昨天跟高先生一起出现的吴大师来了。 两人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高先生火冒三丈,揪住吴大师的衣服领子,将人拽起来:“我今早已经打电话说过,你我之前的雇佣关系已经终止。你最好是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吴大师的力气和他的外表一样斯文,剧烈的挣扎对于高先生来说不痛不痒,眼前一晃,身体被一股力量扔了出去。 陈岭出声制止:“高先生。” 高先生的脾气有所收敛,拍了拍手,整理一番自己的衣服,隔空指着吴大师警告:“再不滚我就报警告你诈骗。” 吴大师疼的五官扭曲,拍拍屁股站起来。他打开斜挎的背包,将之前从高先生处得来的支票还回去。 “钱我不要,你告不着我。” “你!”高先生气得想揍人。 “当初贸然接单,是我太过莽撞小瞧了那东西,虽然没能帮你解决问题,但我至少在前期替你挡过两次小灾。”吴大师说得坦坦荡荡,“如今我把钱一分不差还给你,真要算起来……高先生,是你赚了。” 高先生被说得哑口无言,火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一脸镇定的吴大师背地里悄然松口气,望向陈岭的眼睛直放光,脸上涌动着可怕的热情。 人在江湖飘,看多了坑蒙拐骗,昨天见到陈岭师徒俩一个满身都是学生气,一个像饭后遛弯的退休大爷,吴大师的第一反应是,来了两个抢生意的骗子。 然而,现实和他所以为的恰恰相反。当高先生打电话告诉他三角黄符效果惊人时,他知道了,陈岭根本不是骗子,是该请回去供起来的真正的高人! 陈岭对旁人的情绪毫无所觉,正抬眸望向别墅三楼。 露台上,高晴又站在那里,隔着黑黑的墨镜往楼下看。 她的视线游离,将三人扫了个遍,鲜艳的红唇缓慢张开,露出森白的牙齿,被晕染的口红赫然分布在牙齿上,如同刚喝过人血的女鬼。 她的身体如同飘摇的水藻,左右摇晃着,十分危险。 再顾不上跟吴大师间的过节,发现妻子的高先生推开挡路的人冲入别墅,一下子上到三楼,将露台前的女人往后拖。 高晴的状态很不对劲,魂像是被勾走了,眼神涣散,反应迟缓。 她的肢体关节像被锈住了,动作都机械,力气却很大,轻而易举推开高先生的怀抱,缓慢站起来。 “有客人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高晴的声音轻飘得厉害,“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宝宝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一高兴,就会对我笑,会叫我妈妈……” 看着妻子如同被提线木偶般僵硬的背影,高先生好半天站不起来,纯属被吓傻了。好在,陈岭和吴大师这时候跑上来,合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高先生:“陈先生,我太太的状态很不对。” “我知道,你先去找根绳子来,然后把你太太绑到凳子或者柱子上。”高晴明显被鬼迷了心智,万一动起手来,那东西只要张嘴一哭,当母亲的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阻止。 高先生:“我这就去!”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吴大师突然开口,着急推销自己的样子,“我会简单的五行符,也知道该怎么用墨斗线布阵,对了,我这儿还有几枚五帝钱币,山鬼花钱和……和桃木剑!” 说话间已经把家当全掏了出来。 墨斗是最传统的那种,由墨仓、线轮、墨线、墨签构成。 这本来是木匠干活时常用的小工具,因它能拉出规范的直线,被赋予了正直的含义。这样的含义,随着时间在木匠们的心中加深,成为一种信念。 而这种信念反哺回墨斗,让它有了克制和困缚邪祟的功效。 陈岭掂了掂墨斗,沾了一手的干涸墨汁:“你去把二楼走廊两头的窗户打开,让正午的阳气流入,再用墨斗线封死婴儿房的门窗。” “好嘞!”吴大师跟打了鸡血似的,收起家当就往楼下跑。 陈岭散步到一楼,高先生已经把高晴捆绑起来,固定在楼梯扶手最下方的柱子上。 高晴嘴里发出低吼的声音,激动地挣扎,目光没有焦距的扫向四周,焦急的寻找什么。 陈岭猜,应该是在找她的孩子。 第15章 傀儡08 吴大师完成了任务,从楼上下来,跟高先生刚打个照面,高先生就暴怒而起,揪着他的衣服要把人推出去。 “高先生,别啊,我是来帮忙的。”吴大师扭动不开,朝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投去求助的眼神。 陈岭伸手把高先生拦下来。 高先生立马告状:“陈先生,你不知道,我昨天差点就被他给害死了!他留下来只会帮倒忙。” “话不能这么讲,如果不是你打心里怀疑陈先生,又怎么会随便被我说几句,就把符扔进垃圾桶呢。” 吴大师反唇相讥,面对陈岭时又诚心诚意的认错,“陈先生,我昨天那是有眼无珠,没认出你是有真才实学的,我现在诚恳的给你道个歉。而且你放心,我虽然功夫不到家,但自保逃命还是够的,绝不拖你后腿。” 高先生暗骂自己说话不谨慎,不但让这半吊子把自己丢符的事扯了出来,还倒给了对方制造了在陈岭面前刷好感的机会。 他不安地看了陈岭一眼,怕大师甩脸子走人。 陈岭承认,自己看着的确不像专业人士,也懒得去计较这些。 他面上一派平和,仿佛没听见般,仰头盯住客厅天花板的边缘。 那一块儿对应的,恰好是婴儿房的地板。 陈岭眉梢一动:“有动静。” 其余两人立刻屏息宁神,沿着青年的目光看去。 沙沙的摩擦声,从一头快速的去到另一头,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烦躁暴怒的在地盘内活动。 陈岭越过高晴上楼,二楼的走廊被外部灼热的空气流过,不再像之前那样阴凉。 他不紧不慢的走到婴儿房门外,手指撩开墨斗线钻进去,握住门把转动半圈,推开。 黑色的线挡住了他大半视线,只能从缝隙看见,婴儿车内是空的。 爬行声在有人上楼以后就消失了,陈岭站在门口等了会儿,见那东西还不出来,提议道:“你现在乖乖就范,我可以饶你一命。” 咯吱,咯吱,咯吱。 刺耳的摩擦从房间尽头传来,嘻嘻的笑声从无到有,从单一到嘈杂,满满都是恶意。 陈岭被吵得心态不稳,他闭眼定了定心,说:“寒衣节那天幽冥大开,恩准你们上阳间领取亲人祭扫所烧的祭品,你却看上了高晴肚子里的沾染了阳气的死胎,想借此托生。” 摩擦声突然加速,从地板上到天花板,又从天花板那头疾行而来。 陈岭感受到一股阴森,他抬头,一双漆黑的,只有瞳孔的眼睛出现在他的斜上方。 一个浑身发青,身上分布着大块斑纹的婴儿倒挂在门框内侧,他的嘴没有张开,嘻嘻的笑声却不断。 陈岭只当那是一块儿发霉的腊肉,眼里毫无波动,继续说:“你控制她帮你四处寻找食物,小宝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新死不久,纠缠着怨气的婴灵最容易填补你急需的阴气和逐渐溃烂的身体。” 那双眼睛开始充血,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板上。 陈岭看了眼地上那一小滩,嫌弃的后退一步,“昨天是你让高晴把我骗上来的,怎么,饿疯了?还是说,普通的婴灵已经无法满足你的胃口。” “哥哥,我好饿,你来给我送吃的吗……”倒挂着的婴儿张开嘴,露出暗黑的喉咙,他的舌头鲜红,滴血一般。 陈岭面无表情:“可你看起来真丑。” “……”婴儿暴怒,“闭嘴!” “而且尸臭味很重,让人想吐。” “我让你闭嘴!”婴儿尖啸一声,疯了一般朝陈岭扑去,被横亘的墨斗线阻拦,狠狠弹了回去。 小小的身体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面的青年,嘴唇一张,刺耳的哭声响起来了。 哭声穿过走廊,一路漫向二楼。 高晴扭曲的神情开始癫狂,她张大嘴嘶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叫我,他在喊妈妈!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她的力气变得奇大无比,绳子因为剧烈挣扎有所松动,吓了高先生一跳。 没有多加考虑,跑上前去想把绳子再系牢一些,刚靠近,癫狂的妻子忽然温和,她轻声呢喃着高先生的名字,眼睛里满是温情和眷恋。 高先生差点红了眼眶,下意识放松警惕,偏着脑袋将颈侧露了出来,胳膊绕过高晴的身体想要解开绳子重新系上。 “小心!”看到这一幕,吴大师大喊一声,伸手要去揪高先生的衣领子。 晚了。 高先生脸色苍白,吃痛地张开嘴,他的颈侧多出一颗脑袋,而那颗脑袋正张大嘴,死死咬住他颈侧的皮肤不放。 吴大师没想到自己转过背喝口水的功夫,就出了惨烈的事,看着高先生脖子上不断渗出的血,进退两难。 如果松手,高先生脖子上那块儿肉肯定会被咬下来;不松就更不行了,被咬的地方是颈动脉,伤口越来越深,血越流越多,到最后高先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犹豫也不过三五秒钟,吴大师做了决定,双手按住高先生的肩膀用力往后掰。 高先生疼得半边身体都麻了,提不起一点劲儿,他知道有人在救自己,却没办法提供帮助,只能浑身瘫软的等着被拯救。 高晴的咬合肌力量大得惊人,流进嘴里的血越多,她的眼底就越兴奋。 腥甜的血随着唾沫一起被咽下去,鲜美无比。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咬重一点,再重一点!把他的血吸干,因为他该死,因为他一直想伤害我。 高晴吸了口气,双手已经隐隐有从绳子里挣脱出来的趋势。 眼看着就要重获自由,有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掐住她的两腮,扣住她的脑袋,带着一股狠劲儿将那块儿皮肉从她嘴里解救了出去。 陈岭动作迅速地将高晴背后的麻绳疙瘩拆开,抓紧两端用力勒紧,然后拉着绳子走到客厅边缘的罗马柱前,把人绑上去。 高晴吭哧吭哧地喘息,嘴角全是鲜血,她舌头伸出来沿着嘴唇舔过。 “你们都要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恶毒的诅咒低落下去,变得温柔,“他每天晚上最爱在别墅里玩耍,找东西吃,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陈岭冲吴大师指挥道:“把她嘴堵上。” 吴大师:“没问题。” 高先生五指并拢,忍着剧痛捂住颈侧,血正止不住地流,必须马上去医院才行。 看着地板上越来越多的血,陈岭叹了口气,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盒朱砂液。 沾取少量,指尖悬于伤口之上画符,嘴里默声念咒。 吴大师看呆了,全程竖起耳朵,眼睛死死盯着陈岭的嘴唇不放。脑子快速转动,很快就判断出,这是鲁班书止血法! 鲁班书说是土木建筑类的书籍,但实际其中包含了道术、解法,以及医术。 因为学习此书必须要“缺一门”,即必须符合鳏、寡、孤、独、残任意一个,不符合的人是无法修行的,所以真正学到的人极其稀少。 “鳏”和“寡”,对于陈岭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距离过于遥远。 “残”就更不要说了,眼前的人好手好脚,能说能念。 所以只剩下最后两个,“孤”和“独”。 吴大师自认面相学背得还算可以的,可当他结合脑子里的东西,与眼前这张清隽精致,朝气蓬勃的脸相对比,怎么都无法将其和“亲缘浅薄”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陈岭的面相,怎么看都是福泽深厚,父母长寿,还能旺配偶那种。 奇了怪了,难道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特意给开了后门,不需要遵守祖宗定的规矩? 陈岭的符箓书写完毕,指尖收势,高先生脖子上涓涓外流的血当即止住了。 高先生错愕又惊讶,手指在伤口处蹭来按去,难以置信道:“止住了,血止住了!” 吴大师从思绪中回过神,看了看高先生的脖子,又看了看陈岭,心里满是敬畏,不管怎么样,这大腿他是抱定了! 如今才下午六点,距离黎明还早得很。 高先生打电话命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和饭菜,热情的招呼陈岭:“陈先生,你今天受累了,千万要多吃点,咱们凌晨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陈岭今天消耗确实有点大,先是去联系石碑,刚刚又消耗精力画了止血符,肚子早半小时前就饿得咕咕直叫了。 他也不客气,一连吃下去四碗饭,把吴大师给惊住了。 吴大师:“陈先生胃口真好。” 陈岭擦了擦嘴,说:“今天确实有点饿。” 怕是不止有点饿吧,换成是他,就是再饿也吃不下四碗饭啊,这还没算上菜。 腹诽完毕,吴大师也跟着放下碗筷。 他两手郑重其事的撑住膝盖,问:“不知陈先生师从何派?” 陈岭:“乐天派。” 吴大师:“……” 吴大师嘴角一抽,这一听就是在皮,不愿意好好回答问题! 第16章 傀儡09 陈岭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冷,不等吴大师重新发问,主动说:“没有门派。” 赵迅昌和门派师兄弟间的关系一直良好维系着,却不知何故在多年以前就脱离了龙虎山。 非要论门算派的话,他跟师父应该要另成一派。 吴大师:“可你刚刚的止血法……” “哦。”陈岭说,“我平日里学习的东西很杂。” 吴大师羡慕得眼睛快红了,他也看过不少杂书,其中个百分之九十九都学不会。 他想得开,老早之前就面对自己天赋不够的现实,但对于强者的崇拜却是从不减退:“陈先生,你缺打杂的吗?我洗衣做饭,打扫叠被,什么都能干。” 陈岭:“……不缺。” 吴大师急得不知所措:“那,那你缺提包小弟吗?我拎包技术一流。” 旁边的高先生冷哼一声,满满都是轻蔑。 吴大师不理他,见陈岭始终不为所动,开始卖惨:“陈先生,我从小就是孤儿,被一个算命的瞎子捡到才没有在外被冻死饿死,后来养父死了,我只能靠些学来的小伎俩混饭吃。” 为了烘托自己的不容易,他连声哀叹。 “你也看见了,我的技术实在不到家。而且老实跟你说吧,接高先生的单不是什么我高估自己,而是因为荷包见底,不接我就得流落街头饿肚子了。”他吸了口气,看向高先生,“高先生,我也得向你说声对不起,要是陈先生没出现,咱俩恐怕早就交代在这儿了。” 高先生被他弄得措手不及,讪讪的摆手,“过了的事就不提了,一起患过难,就算是朋友了。” 吴大师冲他笑了一下,脑袋耷拉下来,面子里子都不要了,“陈先生你看着应该比我小,我腆着脸叫你一声哥。不求别的,只求你能让我跟着你,在平时接单的时候可以从旁观摩,学习两招。” 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师父当初的眼神一点没错。 像吴大师这样有点专业基础,又不怕鬼的人是陵园的首选招聘对象。可陵园的岗位不多,除了不可能让出来的总负责人的位置,其余职位都不是太好。 陈岭征询问道:“吴先生你介意当保安吗?” 吴大师:“……啊?” “是这样的,我们昱和山陵园大概过几个月就能全部竣工,缺一个保安,对了,还缺外联业务员,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其中任选一个。” 担心自己被误会成剥削劳动人民的丧病资本家,陈岭忙补充自己公司的福利待遇,“底薪这个数,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年中和年终都有奖金。” 吴大师看着青年手里比出的数字,感觉自己太赚了。 捉鬼算命这个行业竞争十分激烈,偶尔甚至会出现因为抢客户而与人大打出手的情况。他孤身一人闯荡社会,不比那些有门派当后台的,大多数时候只能吃别人嚼剩下的馍,捡别人看不上的小单子。 如今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摆在眼前,不要的是傻子。 吴大师激动的喊:“外联,我干外联!”当保安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跑业务。 陈岭严肃的点了点头,他们昱和陵园虽然还没建成,但手续齐全,是个正规单位:“明天先签上岗合约。” 吴大师高兴得恨不得当场表演一段扭秧歌,搓着手憨笑着说:“陈哥,我以后可就跟着你干了,你也别叫我什么吴先生了,就叫我吴伟伟,叠字,伟大的伟。” 陈岭摸出之前得来的那张名片:“你不是叫不凡?” 吴伟伟:“出来混总要有个号吧,不凡是我给自己起的道号。” 陈岭:“……” 听起来好高端,他和师父就没有道号! 号啊名啊都是虚的,陈岭只小小羡慕了一下,更多的是高兴。 昱和山陵园的队伍终于扩充了! 天花板上,沙沙的爬行声又响了起来,陈岭知道,楼上那东西被关烦了。 他淡定的从背包里掏出一盒扑克牌,拆开包装倒出来:“咱们先玩会儿扑克打发打发时间,如果实在熬不住,就轮流眯会儿眼睛。” 高先生干笑两声,没想到陈岭这么接地气。 他主动洗牌,问:“不打钱吧?”他牌技一流,不会装输,万一赢了不该赢的钱,把大师气坏了咋整。 吴伟伟也有同样的顾虑,急忙说:“赌博不好,咱们以娱乐为主。” 玩牌很容易打发时间,你赢一局,我输两局,接二连三下来,很快就到了午夜。 今晚没有月光,乌云遮天蔽日。 别墅周围静谧无声,屋子里死寂一片,掉根针在地上都清晰无比。 天花板上的爬动声早就变了调,婴儿房中不断传出打砸的巨响和骇人的尖啸,整栋别墅都在跟着震颤。 陈岭淡定地掀起眼皮往天花板看了一眼,打出最后张牌:“我又输了。” 高先生很尴尬,“二位承让了。” 陈岭看了眼手机,时间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 零点一到,阴气深重,阴邪多在这个时候出没,楼上那东西只会越发癫狂的冲撞,好借着阴气大盛之时逃出牢笼。 必须要加固封锁,以防万一。 按住高先生正要洗牌的手,陈岭看向吴伟伟:“把你的墨斗线给我。” 吴伟伟忙从包里掏出来,双手递上,殷切的问:“需要封哪处,要我帮忙吗?” “要。”陈岭说完又看向高先生:“高先生的力气大吗?” 高先生一愣:“还算可以吧。” 陈岭放心了,带着两人走出门去,绕到别墅后方,仰头就能看见婴儿房那扇被遮光窗帘挡住的窗户,窗户外纵横的墨斗线有些稀疏。 “高先生,你到这儿来。”陈岭的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待高先生走到又示意他半蹲下去,然后一脚踩上对方的肩头。 高先生身形一晃,好在有吴伟伟扶着才没有摔倒。 陈岭借着高度踩上一楼的窗台,手臂伸长,抓住附近的水管将身体靠过去,同时两条长腿也跟着盘了上去。 看着陈哥笨重的攀爬姿势,吴伟伟被高手碾压的心好过了一些,看来陈哥也不是全能,这一看就是体育不好的。 陈岭爬到二楼,取出挂在腰上的墨斗,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让那张网变得更加密实。 紧闭的窗帘被猛地拉开,露出一张脸,紧跟着是一双按在玻璃上的血手。 玻璃碰的一声裂开,婴儿扭曲的脸挤在玻璃上,皮肤被裂开的锋利的玻璃划破,开始流血。 被血染红的裂纹越来越大,里面的东西发疯似的要把玻璃挤烂。 陈岭抱着水管,一腿盘稳,一脚踩在一二楼衔接处延伸出的窄台上,淡定的说:“我试过了,这墨斗线很结实,你就算是把窗户挤破,玻璃一时半会儿也割不断这张网。” 咔嚓一声,玻璃最大的一条口子破开。 那双按在玻璃上的手,再次用力一拍,黑色诡谲的眼睛瞪大到极致,玻璃碎成的细小碎片迸射而出。 墨斗线把大部分玻璃都挡回到窗内,只有极一小部分过于细碎的玻璃渣从网上的孔洞飞出去。 陈岭躲避不及,被飞溅的玻璃碰了一下,他抬起拇指揩过脸颊,一抹鲜红跃然于指腹上。 “你流血了。”婴儿露出饥饿的嘴脸,毫不畏惧的把脸往外伸,接触到墨斗线的皮肤滋滋冒烟。 他无惧疼痛,脸颊上的肉从墨斗线交错的方块中挤出去,掉落到窗台上,又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相互粘合。 陈岭怒了,打人还不打脸呢!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去。 “啊——!”婴儿唇角裂开,被血溅上的眼睛当场爆裂,脓血直流。 张牙舞爪的东西,终于有了畏惧,他飞快逃离窗边,暴躁地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爬行,指甲恶意刮过坚硬的壁垒。 陈岭抿着嘴,强忍住舌尖上的痛处,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正要往下滑,视线触及到窗台上的快要黏合的碎肉,心一横,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把肉包起来,带回到地面。 看到新任的大哥安全着陆,吴伟伟紧张的凑上去,顿时闻到一股恶臭。 他捏着鼻子:“什么味儿。”嫌弃不到三秒,就看到陈岭脸上那条十分细小的伤口。 “陈哥,你受伤了!”吴伟伟随身带着创口贴,扯出一张给陈岭贴上。 陈岭正在气头上,说了声谢,调头就往别墅里走。 等吴伟伟和高先生赶回去的时候,青年正坐在茶几前,往烟灰缸里丢东西。 只见他手持符纸,幽蓝的火焰燃烧起来后,被摁进了烟灰缸内。 烟灰缸里的那几块儿东西被火一沾,劈啪作响,吴伟伟顿时想起了烧烤时的,被竹签起来放到火上炙烤的五花肉。 高先生捏着鼻子:“陈先生,这是什么?” 陈岭瞟了眼二楼方向:“腐肉。” 符火焚烧,一缕黑色烟雾从腐肉中飘出,成为灰烬的那一刻,二楼轰然一声,凄厉地哭声乍然响起。 吴伟伟惊恐的站起来,浑身戒备,听得出来,那东西现在似乎很痛苦,正处在暴怒边缘。 陈岭用手扇了两下,烟雾淡了。 高先生已经吓成了木头,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挤出一道声音:“陈先生,您到底烧的什么?” 陈岭莫名其妙地重复一句,“不是说了吗,是腐肉。” 什么东西的腐肉会这么臭气熏天,而且一烧二楼就开始发疯。高先生心里嘀咕一通,随即又就见青年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吴伟伟最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呆愣在原地。 正常人谁会把鬼身上掉下来的肉拿来烧烤??? 陈哥也太凶残了吧! 第17章 傀儡10 陈岭被吴伟伟惊悚的眼神搞得挺无奈。 低头嘟囔:“我也不想啊,可那东西要借死婴托生,死婴的躯体就成了他的本体。烧一烧虽不能造成重伤,至少能让他痛苦一会儿。” 旁边的沙发微微凹陷,有气息自上而下落到脸颊边,一声轻笑后,那声音说:“小东西还挺记仇。” 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被看穿了,陈岭理直气壮地扭过头去,愣住了,沙发上根本没有人。 而吴伟伟正坐在他的左手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现在是打心眼里佩服他陈哥,越发觉得自己知识浅薄,望向陈岭的眼里装满了求知欲。 高先生嫌弃的离他远了一点,殷勤的起身去给陈岭泡杯咖啡,好提提神。 他们谁也没发现,之前还闲适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此时已经正襟危坐,活像是在面临一场巨大的灾难。 陈岭知道,身旁那人靠了过来,胸膛一侧正顶在他的背后的肩胛骨上,结实的肌肉硬邦邦的,那是隔着西装都遮不住的强势和性感。 陈岭:“……” 察觉自己想歪了,急忙打住,他一手按住胸口的法印,一手伸向背包。 江域一眼看穿他的伎俩,手指扣住青年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背包里带出来。 男人啧了一声,“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可不好。” 陈岭:“……”老祖宗你睡醒了吗,明明是你先动手的,我这属于正当防卫。 吴伟伟看不见江域,只看见陈岭在沙发上动来动去,茫然地问:“陈哥,你一个人扭什么呢?”跟身上爬了虱子似的,就差起来跳一跳了。 陈岭窘迫,本来觉得自己的反抗挺强势,被吴伟伟这么一说,瞬间感觉自己的行为对江域来说就是小打小闹挠痒痒。 耳朵被冰凉的手指捻动几下,随即是脸颊,没有温度的指腹不轻不重的划过,触感消失的同时,手腕上的桎梏也消失了。 不用看也知道,老祖宗不见了。陈岭严重怀疑,他很大可能就藏在暗处,没有离开。 “陈哥,你的脸!”吴伟伟震惊的站起来,在陈岭面前绕来绕去,“陈哥你又用了什么神奇的符咒吗?伤口怎么就愈合了,我也没见你画符啊。” 陈岭摸了摸自己的脸,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看,伤口真的没有了。 是江域。 这老先生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是出于好心,专程现身给他疗伤的?这么算的话,这是江域第二次帮他了。 日出东方,月向西行。 夜晚和白昼交替之际,天幕颜色起了变化,深蓝色的天边渐变成了灰白。再等大概半个多小时,第一声鸡鸣就会响起。 陈岭打了个哈欠,撑着膝盖站起来:“他在上面折腾一晚上,消耗了不少,动手吧。” 吴伟伟兴奋地挎上自己的包站起来,屁颠屁颠的跟上。 上到一楼缓台时,陈岭忽然回头叮嘱高先生:“看好高女士。” 漂亮的走廊已经不复往日,因为婴儿房内暴戾的摔打,墙皮和装饰画全被震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两头的窗户没关,凌晨的凉风猛烈的吹拂进来,窗帘撩动,呜啦作响。 吴伟伟颤着胆儿咽了咽口水,不知不觉间躲到了陈岭背后。 陈岭一路镇定,停在婴儿房前。 抬手拆掉一半墨斗线,弯腰钻了进去,随后又转身把线回归原处。 吴伟伟站在黑色的网线之外,又着急,又好奇,他以前顶多帮人去去晦气,转个小财运,驱邪捉鬼这种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他从没接触过。 面对即将开始的现场教学,他激动得直搓手,找好角度准备用手机录视频。 录制画面中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拿着一根通体漆黑的棍子,小臂用力一甩,棍子延伸出好几段,每段头尾牢固的嵌合在一起。 吴伟伟有些看不懂,将视线从手机屏上挪开,隔着墨斗线看向里面:“警用伸缩棍?” 陈岭转动手腕,走廊里的光线从棍子上晃过,印出些许被篆刻在上面的符文。 “拷鬼棒又笨又重,不好拿捏。”往自己手心敲打两下,他认真介绍,“这就不同了,轻便,易上手。遇到坏人能自卫,遇到鬼怪能驱邪,遇见狗,还能丢出去玩儿寻回。一棍三用,多好。” 吴伟伟由衷感叹:“陈哥,你真的不考虑去干推销吗!” 陈岭:“不考虑,只想专心创业。” 贫够了,青年攥紧手里的伸缩棍,不紧不慢地朝房间最暗的角落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黑影蹿出来,迎头扑上来。陈岭灵活地躲开,反手就是一棍子。感觉到对方的反抗,他双手同时施力,将黑影压在了地板上。 眼前的东西如同被剥皮的怪物,皮肤尽数溃烂,眼珠子掉在眼眶外,嘴巴一动就能看见内里的猩红的牙龈,丑陋的形象与之前相差甚远。 陈岭单膝跪地,掏出符纸打算摁下去,后背忽地一凉。 一双短小的胳膊从后方勒住了他的脖子,不断地收紧。 伸缩棍下的东西趁机逃走,转瞬消失在黑暗中,寻找更佳的攻击时机。 被墨斗线困了大半天,他已经被彻底激怒了,他知道,再不抓紧时间逃出去,即便不被灭杀也会被消耗而死。 陈岭被勒得呼吸困难,那双手臂触感冰冷黏腻,如同浸泡在水中的活动的尸体。 “怎么会?!”吴伟伟高声惊叫。 他眼里的,陈岭背上吊着一个婴儿,他浑身散发着阴森的黑气,眼瞳往上翻,只能看见眼白,可脸却还是高晴孩子的那张脸。 “陈哥,你背上的是高家那个死婴,那刚刚袭击你的又是什么?” 吴伟伟彻底傻了眼。 陈岭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是那只想借高晴肚子里的死胎托生的恶鬼。” 恶鬼自身的鬼气和那些被他侵吞的婴鬼滋养了高家死胎,换句话说,死胎成了恶鬼的本体,而恶鬼成了维系死胎不腐的能量来源。 即便脱离,这具躯壳依旧受他控制。 陈岭心塞的发现,自己的对手从一个分裂成了两个,当即把挂在衣服里的法印被掏出来,紧跟着就感觉到挂住自己脖子的那双手臂有了松动。 没有给高家死胎逃跑的机会,陈岭转身攥住他的后颈,发现其肚子里有东西在攒动,是一张张婴孩的脸。 那些尚未被消化的婴鬼,正在这具躯壳中痛苦挣扎,其中就有小宝。 陈岭在他脑门上贴上一张镇邪符,一脚踢到门口:“吴伟伟,把他弄出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人眼根本无法视物。 吴伟伟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在他陈哥严肃的眼神下,小心翼翼揭开一角门框上的墨斗线。 勾住死胎冰凉的胳膊,迅速把他拽到走廊里,因为怕里面的恶鬼跑出来,吴伟伟立刻抓住墨斗线,欲把门口重新封死。 黑暗中,陈岭面对着门口方向,眼睛微微一眯:“快躲开,他过来了。” 吴伟伟对危险向来有种精准得诡异的直觉,身体反应极快,陈岭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屁股蹭着地板急速后退。 陈岭手中的伸缩棍飞了出去,敲打在恶鬼的后脑勺上,他上前两步,弯腰拽住恶鬼的脚往后拖拽,垂落下来的法印,就在恶鬼背后来回摇晃,如同一把燃烧的火把,灼烧着恶鬼的皮肉。 恶鬼尖叫起来,声音好似来自四面八方,且自带扩音效果。 凄惨的哭声迅速在空气中扩散,下一秒,背靠着走廊墙壁的吴伟伟就听见楼下的高先生爆发出惊恐的叫喊。 楼上楼下全是噪音,陈岭只能先解决就近这个,符纸出现在手里,第一时间要去封恶鬼的嘴。 恶鬼手脚挣扎,露出尖利的牙齿从青年手背上刮过,腥甜的血刺激着他最深的暴戾。 陈岭感觉事情开始失控,被钳制住的恶鬼的双脚正渐渐从他手中脱离…… 走廊上,吴伟伟正要站起来,突然看见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出现在门框右下角。 那具身体蛇一样滑动出来,将丑陋恶心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吴伟伟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陈岭紧追而上,手指攥住门框上的墨斗线,用力一拽,编制出的网顷刻间瓦解成一条又长又直的黑线。 他一边跑,一边转动手腕,将墨斗线缠到手臂上。 客厅里的高先生此时正躲在沙发后,高晴受到凄怨哭声的刺激,两眼流出血泪,被捆绑的双手拼命磨蹭,皮肉磨烂了也不怕。 灯光将空间照得透亮,没有一片阴影,恶鬼却不见了。 陈岭喘着气立在客厅中央,视线一遍一遍的扫过四周,头顶的灯忽然闪烁,电流声滋滋不断。 原本看上去尚有几分安全感的客厅,已经变得鬼气森森。 高先生在沙发后龟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这是他这辈子最狼狈,最没出息的时刻。 他知道,陈岭一路追下来的恶鬼就藏在客厅的某个角落里,心里的恐惧指数呈直线飙升,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晕厥过去不可。 反复犹豫之后,他决定看看外面的情况。 高先生动作很轻抓住沙发靠背,撅着屁股站起来。 忽明忽暗的客厅里,只有陈岭一动不动的站在中央,而左边的扶手上,吴伟伟正摸着楼梯扶手,戒备的往下走。 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天知道,下一秒那东西会出现在谁的身后。 高先生吐出一口浊气,刚刚灭下去的灯光恰好亮了,照出一张皮肤早已剥落的脸。 “他……他……”高先生白眼一翻,晕倒了。 陈岭甩出手中的墨斗线,圈住恶鬼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拽,同时五张符纸从他指尖飞了出去。 第18章 傀儡11 黄色的符箓分别位于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把恶鬼困得密不透风。 陈岭攥紧手里的黑线,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将恶鬼拽动:“吴伟伟,过来帮我。” 吴伟伟手忙脚乱的从楼梯上跑下来,跟着一起用力,终于将恶鬼拖至眼前。 望着那张恶心吧啦的脸,陈岭开始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以他现在的水平还没到能招来幽冥鬼差,收押恶鬼的地步。 善后还是得找师父。 赵迅昌早就知道小徒弟会找自己,电话一响就接通了:“把门打开,我就在门口。” 陈岭怕恶鬼跑了,手里始终拽着墨斗线不敢松开,最后还是吴伟伟去开的门。 赵迅昌身上带着凌晨的凉意和露水潮气,进门后先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评价道:“你小子还挺聪明,知道自己画的符功效不够,就多加点量。” 师父来了,陈岭的底气也上来了。 他丢开黑乎乎的墨斗线,嘴里念道:“天地有将,斩邪除恶,如干神怒,粉骨扬灰,急急如律令。” 五张镇压一切邪祟符长眼睛似的,全部朝着恶鬼身上贴去。 凄厉的叫声冲破平静的村庄,高晴眼睛里的血泪越流越多,满脸都是血,一直被捆绑在背后的双臂在谁也没察觉时,已经挣开了束缚。 她的手上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如行尸走肉不知疼痛,嘴里喊着:“谁也不能伤害他,谁也不能伤害他……” 吴伟伟第一个发现她:“陈哥,小心高晴!” 陈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高先生,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了。他单手抓住正往恶鬼方向冲去的高晴,另一只手手心向下,重力劈了下去。 高晴身体一僵,身体瘫软到了地上。 镇压邪祟符失去效力,化为灰烬,赵迅昌走过去,捡起垂落在地上的墨斗线将已经无力挣扎的恶鬼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拽紧线尾用力一拉—— 墨斗线收缩成一团,将恶鬼挤压在里面。 陈岭冲吴伟伟说:“上去把死胎带下来。” 一想起那张缺了块肉的脸,吴伟伟打了个激灵,顶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冲上楼,抱住肚子蠕动的死胎跑下来,放到陈岭脚边。 陈岭把死胎抱了起来,怜悯地摸了下他的脑袋,交给师父。 赵迅昌单手搂住,另一只手掂了掂手里困住恶鬼的线球,嘱咐小徒弟:“我先把他们带回去,请阴神上来收走,你留在这里善后,顺便收账。” 陈岭:“好的,师父。” 别墅门被拉开,又重新合上,吴伟伟这才从远处的茶几边走过来:“陈哥你真牛。” 师父不在也要吹彩虹屁,陈岭纠正道:“我不牛,我师父才是最厉害的。” 当小弟的哪能反驳当大哥的,吴伟伟连连称是,比了个大拇指:“师父他老人家是这个,仙风道骨,深藏不露,高人典范。” 陈岭听得心情舒畅,嘴角刚起笑意,就听见咕噜一声。 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活动了一晚上,饿了。 跟吴伟伟合力把高先生和高晴搬到沙发上躺好,陈岭挽起袖子,去厨房熬了一锅小米粥,煮上几个水煮蛋,正扯过纸巾低头擦手,身侧有黑色人影一晃而过。 以为是吴伟伟,陈岭头也不抬的说:“马上就好。” “记得每日晨昏打扫,再上三炷香。”低醇男音伴着呼吸就黏在耳边。 陈岭:“……”江先生的要求是真的多。 “还有,”男人的声音微微停顿,手掌搭在青年的后颈,建议道,“下次出门前,记得先将黄神越章印印在符纸上,再念上三遍驱邪魔咒。” 陈岭没有吭声,猛地转身,男人已经从他身后离开,被西装修饰得颀长挺阔的背影从门口一晃而过。 不用追都知道,走出这道门时,江域便会隐匿踪迹。 陈岭万万没想到老祖宗又来指点他了,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苦恼的用额头顶住墙壁,冰凉的触感没能安抚他急躁的心,反倒让他想起方才耳朵旁流过的气息。 炉灶呲呲几声,小米粥快溢出来了。 陈岭回过神,跑过去关掉火,把熬得粘稠的小米粥和鸡蛋盛起来。 被江域影响到的心情,很快就被香喷喷的早餐驱散了,陈岭端着碗满足的喝了一口,吴伟伟厚着脸皮坐过去跟着一起吃。 高先生在早餐的诱惑中醒来,睁开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妻子。 高晴的手伤得很重,手腕背面露出一截骨头,看得人又害怕又心疼。 没多久,她就醒了过来,茫然的看向自己老公,听见声响,又转头去看饭桌前的两个青年,空白的大脑中搜索不到丝毫与眼下情景相关的信息。 陈岭吃饱了,把其余早餐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先吃点东西。” 高晴的手刚一动就疼得眼泪汪汪,高先生心疼的不行,先用湿巾纸给妻子擦了擦脸上干涸的血泪,温声安慰道:“先擦擦脸,马上就带你去医院。” 高晴饥饿难耐,手疼得动不了就直接俯身,噘着嘴去喝粥。 陈岭在旁边沙发坐下:“高女士,你还记得去年的农历十月初一,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八号的晚上,你去了哪里吗?” 高晴咽下一口小米粥,愣怔地望着青年:“十一月二十八号……” 半年多以来的浑浑噩噩,随着这个时间点的出现,被一阵清凉的风刮走了。 刚刚被擦干净的脸,再次被浸湿。 高晴呜呜咽咽地说:“我那天临时起意去医院做产检,结果医生跟我说……说我的孩子……”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隆起的弧度消失了。 高先生从妻子震惊、茫然的表情中反应过来:“我太太她好像不记得了。” “被鬼迷了心窍,恶鬼一死,心智不再被控制,意识自然就恢复了。但中间这段时间的记忆,意识较薄弱的人,一般不会记得。”吴伟伟吃得十分满足,挨着陈岭不远处坐下来。 高先生还是看他不顺眼,转眸看向陈岭,见青年点头,这才跟妻子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高晴听完,露出后悔的表情。 “我那天因为接受不了胎心停跳,孩子即将被拿掉的事,半夜里想出去走走。因为心情的缘故,我没有太注意周遭,不知不觉就走到一条荒无人烟的路上。记得,路上有好多人在烧纸,有烧给妻子的,也有烧给夭折的孩子的……” 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高晴回忆片刻,继续道:“我被那一张张悲哀的脸所触动,就在路边坐了下来。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的心情平复了一些,起身想走,忽然感觉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那只手很凉,手指纤细,却又黏糊糊的,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 高晴想不起对方的脸,只记得那人对她说:“我能让你的孩子活过来。” 这对于一个即将彻底失去骨肉的母亲来说,是何等的诱惑。 高晴想也不想就说:“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人的脸被路灯照得惨白,五官模糊不清,随后轻轻将手搭到高晴肩上,不断地将脸靠过去…… 记忆戛然而止。 高晴捂住脸:“我不该答应他的。” 她以为对方是救命的菩萨,却不想伪装的面具下,是一只吃人的恶鬼。 恶鬼以“孩子”为绳索,将她当成傀儡,操纵着她为其寻求存留于阳世的养分。 不但如此,还将她的家庭闹得鸡犬不宁。如果不是丈夫不肯放弃请到高人前来,她无法想象此刻的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高先生对陈岭的专业能力和服务态度都非常感激,给出的酬劳是当初给吴伟伟的三倍。 陈岭美滋滋的收起支票,叮嘱道:“高女士被恶鬼伤了根基,最好是多修养几年再要孩子。” 想起恶鬼曾钻进自己肚子里又被动手术取出来,高晴坐立难安。高先生忙握住妻子的手给予安慰,向陈岭点头表示一定照办。 该说的都说了,陈岭起身告辞,他看向脸色苍白,神情忧郁的高晴。 “高女士,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高晴垂下睫毛,晦涩的目光在光洁的地板上晃过,“陈先生,那个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陈岭安静等着她的后话。 高晴说:“那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重新安葬他吗?” “可以的,不过要等困在躯壳中的婴儿魂魄得到解脱以后才行。”说到这儿,陈岭想起了张晓霞,那也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可怜母亲。 陈岭一拍脑门,他该提醒师父,晚一步再送走那些婴灵的。 “高先生高太太,我有事先走了。”说完拔腿就跑,同时掏出手机,询问师父事情的处理情况。 赵迅昌那头应该正忙,没有接听。 陈岭一路跑到小院,还没来得及喘气,推开院门的瞬间就听见一阵呜呜的哭声。 张晓霞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哭着走出来,见到陈岭当即就要跪下。 陈岭忙扶住她,看了眼房门口的师父,他估摸着张晓霞应该已经见过小宝了,轻声安慰:“张姐,小宝刚到人世没有结过因果,更没犯下过恶果,到了幽冥很快就会投胎转世,下辈子一定会福乐安康。” 张晓霞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陈岭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了想,冲师父打了个手势,亲自把人送回了家。 再回来,赵迅昌把一个用白布包着的东西递到徒弟手里,揭开一看,是一具十分瘦小的婴儿尸体。 三天后,张晓霞和高晴的孩子一起下葬在昱和陵园,因为中途经过火化,葬入的是临时建起来的骨灰墓。 两只黑色的大理石骨灰盒被放进墓中,封上墓盖,相隔不远,虽然四周的草木枯黄,远处却有蓝天白云。 陈岭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下山,而是蹲在地上,用手指将枯草扒开。 干瘪的杂草之下,一点嫩绿藏在黄色的土壤中,是新发芽的青草。 山下的湖水还是漆黑一片,如果仔细嗅闻可以发现,味道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令人作呕。 陈岭又跑下山,绕到小院侧面,之前长出来的那颗小树芽,已经抽高了将近一寸。 它努力伸展着纤弱的手臂,迎向灿烂的阳光。 或许有一天,昱和山真的可以回到老妈所描述的那样,苍翠环绕,芳草萋萋。 陈岭心中装满了希望,这份希望化为力量,让他有无限的精力去做任何事情。 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江家一趟,看看能不能翻点江域的旧八卦。 第19章 雕刻室01 第二天清早,接到陈岭要来的消息后,江太太十分高兴,吩咐佣人把屋子内外好好打扫一番,还特意把江盛行从公司给叫了回来。 计算着时间,感觉陈岭快到了,她亲自到大门外迎接。 “江太太。”陈岭冲着江太太笑了笑,眼前的贵妇比之前气色好多了,精神也饱满。 江太太亲昵的拉住青年的手:“下次来头一天你就得告诉我,我好让司机去接你。” “好啊。”陈岭口头答应下来。 安静的跟江太太走了一段,他说明了今天的来意:“江太太,我今天来,是有一些事情想请教。”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避讳。”江太太弯着眉眼,说的都是真心话,陈岭给江家那位迁了坟的第三天,她老公就顺利出院了。 如今的她完全是把陈岭当成恩人。 陈岭下意识隔着衣服握住胸口的法印,仔细感受了下,确定四周空气闷热,没有凉意,他语气平缓道:“我是想打听一下江域先生的事情。” 江家今天因为有贵客要来,上下弥漫着热闹的气氛。 可当江太太将贵客请进门后,管家和佣人发现,主人和客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焦灼、紧张、尴尬,还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在其中。 陈岭也没想到自己一个问题,能把江太太问得如临大敌,两人相顾无言的在沙发上静坐了会儿,沉寂的气氛被上来送茶的管家给打破了。 江太太回过神,接过茶杯放到陈岭面前,干涩的开口:“陈先生,请喝茶。” 陈岭双手捧着茶杯小抿一口,幽香扑鼻,清冽爽口。 放下茶杯,不想再耗下去,他直接问道:“江太太,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是……”江太太一顿,又说,“不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别墅外有汽车停靠,江盛行下车后一路疾行,进门后还没来得及招呼,就察觉到妻子和陈岭表情都不太对。 脱下外套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皱了下眉,挂上笑走近:“陈先生难得来一趟,不嫌弃的话,中午咱俩小酌几杯。” “我不会喝酒。”陈岭可不想重蹈那天浴室的覆辙,以后坚决滴酒不沾。 江盛行并不在意被拒绝,正想开口说别的,妻子忽然叫了他一声:“盛行,我有话想跟你说。” 看这架势,是要单独谈谈。 江盛行觉得有些失礼,却不想妻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抓住他的手腕,往别墅后的花园扯去。 “陈先生想知道老祖宗的事情。”不想听丈夫多废话,江太太开门见山。 “什么?”江盛行沉稳的脸上露出错愕,“他好端端的打听那位做什么?” “我哪知道。”江太太双手交握,忧虑繁重地说,“我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江域的存在是江家内部公开的秘密,若是外人,的确不能随便告知,但陈岭不同,他可是顺利无虞地替老祖宗迁了坟的人。 江盛行跟妻子回到客厅,单独带着陈岭去了书房。 书房位于二楼最东面,眺望出去是一滩清澈的湖水,阳光倾洒了大半个屋子,使得整个空间亮堂明净。 进门后,江盛行请陈岭先坐下,站在书桌旁问道:“陈先生想了解什么?” “江域老先生的生平。”陈岭说,“还有亲缘关系。” 江盛行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额头上皱出三条纹路,十分纠结的样子。 静默片刻,他转身去书架上拿下一个木匣子,取出一本古朴的书籍。 书上写着“族谱”二字,半新不旧,应该是后期的誊抄本,侧面用的是最传统的线装,封面是一片用绸缎包裹的深蓝。 陈岭接过来,轻轻翻开第一页,第一个人姓江,但不是江域。 抬头看了江盛行一眼,在对方的示意下,他继续往后翻。 第二页依旧没有江域的名字,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统统都没有。 江域,一个被江家恭敬又忌惮的存在,一个被江家祖辈供奉的邪祟,居然根本没有被记录在族谱中。 陈岭合上族谱,放到桌上:“江先生,你想告诉我,江域从血缘关系来说,和江家并没有关系。” “可以这么说,他的来历,跟江家先祖的关系,我们谁也不知道。”江盛行将族谱放盒子里,重新归置于书架顶部,回到书桌对面坐下,继续道,“但江家世代必须供奉他,并对老祖宗的吩咐不能有任何违逆。” 陈岭:“作为交换,他保江家世代昌盛。是这样吗?” 光是从历史资料上就能查到,江家的气数从未断绝,即便是在最动乱的年代,江家依旧能保住根基,找到出路。 人生在世,风水轮流,好运不可能永久相伴,可是江家做到了这点。 江盛行点头道:“是,但是否继续保佑江家,全看老祖宗自己的意愿。” “那你们有人见过他吗?” 陈岭没想吓人,纯属好奇,江盛行却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没那个福分。” 陈岭心说,这福分我也不想要的。 “陈先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真有,陈岭眼皮半垂下来,声音小得像在问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能否告知一下,江域老先生阴寿究竟几何。” “这个嘛 ……”江盛行仿佛遇上一道高难度的数学题,嘴皮子上下相碰,默默计算着。 过了会儿,计算得出了结果:“江家前后至少经历了上百代人,非要计算的话,老祖宗至少应该有上千岁了吧。” 陈岭:“……”这还只是粗略估计。 这年头,几十年的鬼怪都是珍惜品。 像江域这种年份的,绝对是窖藏的大宝贝。 见青年一脸郁闷,江盛行心里疑惑,踌躇道:“陈先生,你今天来打听老祖宗的过往,是因为迁坟过后又出什么事了吗?” 陈岭能怎么说,总不能说你家老祖宗半夜上我床,还去浴室偷看我吧。 他苦闷的揉了揉眉心,摇着头说:“没什么大事,就好奇。” 江盛行混了商场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这是假话,不过是对方碍于某种原因不想明说罢了。 青年不说,他也就不问了,只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要开口,江家上下一定尽力而为。” “那就先谢谢江先生了。”陈岭笑容真切,跟江家的单子也太划算了,报酬丰厚不说,居然还有后续大福袋。 话题聊到这儿也差不多了,江盛行看了眼时间,快到饭点了,“陈先生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吧,难得我太太今天亲自下厨,你正好尝尝她的手艺。” 江太太十几年没沾过阳春水了,今天这一顿,完全是想向陈岭表达江家的感激之情,更是想让陈岭知道江家有意和他发展长期的友好关系。 陈岭没有推辞,跟着江先生一起离开书房,经过走廊时看见墙上的已经褪色发黄的结婚照,立刻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问。 “江先生。”陈岭直来直去惯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有点问不出口。 看他欲言又止,江盛行表现出十足的耐心:“有话就说吧,我们也不是外人。” “就是,”陈岭深深吸了口气,“老祖宗他是单身吗,之前有没有妻子?” 江盛行:“……” 这个问题可真是别出心裁,刁钻清奇。 江盛行仔细回忆道:“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否则族谱上一定会注明。” 陈岭不死心,又追问:“有没有可能是在誊写族谱时漏写了?” “不可能。”江盛行笃定道,“誊写族谱时须要三个人同时在场,誊写完毕还要多次核对,绝不可能错写或者漏写。” 陈岭心如死灰,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他不自觉的攥紧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老祖宗有没有托梦告诉过你们,他想脱单。” 江盛行:“……没有。” 怀疑地打量几眼正努力克制情绪的青年,心里多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陈先生,难道你……”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岭浑身写满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盛行却没有觉察出问题,还松了口气,毕竟人鬼情未了这种跨越生死的戏码太超脱现实,没道理真就被自己撞上了。 为了让陈岭放心,他用力点头表示自己相信他,绝对不会多想。 江太太虽然少有下厨,手艺却十分精湛,蔬菜炒的爽口清脆,鸡汤熬得鲜香满溢,炖的猪蹄入口即化,从摆盘到口味,正经诠释出了什么叫厨艺高手。 陈岭心情沉重,中午这么好吃的饭菜吃起来也不香了,饭后又和江家人喝了一会儿茶,起身告辞。 江盛行亲自送他,快到出城的岔路时,身旁的青年忽然开口:“江先生,我有事要去趟老城区,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站口就行。” “我送你吧。” “不用。” 听出几分坚决的意味,江盛行不再劝说,让司机在前面路边停车。 青年下车后,很快就随着人群消失在地铁站入口,司机缓慢的发动汽车,抬眼看向后视镜中的老板:“陈先生人还挺好,一点不拿架子。” 江家最初请来的几位大师,不管有没有道行,先摆一波高人的架子再说。车接车送,还总要让老板亲自登门三催四请。 那么大一个老总,竟然能为了迁一座孤坟生生把这些都忍下来,司机觉得很神奇,不可思议。 江盛行默不作声的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没有做声,但从后视镜中的表情来看,他是认可这个说法的。 陈岭从地铁站出来,跟着手机导航走,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繁星雕刻室。 雕刻室今天稍微热闹些,教学室里坐满了正在学画的少年少女。 相对的,另一间教学室就要冷清许多,除了台上正在专心创作的泥塑老师,下面只坐着零星的几个观摩的学生,年纪偏大,应该是为了兴趣爱好而报的班。 之前答应帮忙刻碑的雕刻师傅听说陈岭到了,从走廊深处走出来。 “陈先生怎么今天过来了,我石碑还没刻好呢。” “我是想来告诉你,另外再做两个小碑。”陈岭把记录在手机上的尺寸和立碑人姓名一并发给师傅,叮嘱道,“做大理石碑就行,雕精细点。” 雕刻师傅连连点头,将接收到的信息截图保存,以免误删。 “陈先生,你上次让我做的碑主为江域的石碑已经刻到一半了,我现在领你去看看。” 刚刚在江家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了,陈岭现在完全不想看。 然而,师傅实在太热情了,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此时人已经拐过走廊,消失在转角。 第20章 雕刻室02 孙师傅做私活的房间较为狭窄,在雕刻室老板的默许下,由杂物间改造而成。 兴许是位于阴面,又没有窗户透气和引入阳光的缘故,空间内过于阴冷,陈岭一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拧起眉头扫向四周,除了已经被切好的石碑,角落里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从外部凸起的轮廓来看,应该是人形雕像或者泥塑。 雕刻师傅顺着青年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解释:“那是我们雕刻室的成品塑像。” 陈岭点点头,摸着胳膊上浮起的鸡皮疙瘩问:“孙师傅,你不觉得这里面阴凉凉的吗,给人的感觉不太好。” 孙师傅忽然靠近,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吗,晚上要是一个人在这儿,还真有点害怕。” 陈岭垂眸看着地面,思索着这雕刻室的方位,觉得没什么问题,而且因为西晒的缘故,内里的阳气应该很充足才对。 孙师傅说完就去掀开一块儿被纱布遮盖着的墓碑。 墓碑非常精美,顶部雕刻着祥云纹,边缘打磨光滑,汉白玉的质地洁白偏柔,不是普通材料那种僵白。 孙师傅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拉着青年介绍:“光是这些祥云纹就耗了我一天半的功夫,而且为了有好的光泽度,整块石碑我前后打磨了三遍,你看看,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陈岭僵笑,十分不情愿的说,“孙师傅,之前忘了问告诉你,立碑人留我的名字。” 孙师傅震惊的张大嘴:“陈先生,去世的人是你的亲人?” 陈岭着急摆手:“不是不是。” 孙师傅:“朋友?” 陈岭:“不是。” 孙师傅突然懂了,露出悲悯的表情:“那看来是恋人了,陈先生你节哀。” 再聊下去,陈岭觉得自己就要心梗了:“真的不是,你就别猜了,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总之你照我的话做就行。” 给钱的是大爷,孙师傅绝无二话:“你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陈岭也该回去了,他跟在孙师傅背后离开杂物间,经过窄小的走廊时,迎面过来一个绑着长发的男人。 男人气质阴郁,眉宇间尽是疲惫,肤色苍白。最引人瞩目的,是他那副瘦得可怕的身材。 陈岭觉得,要是现在有一阵大风吹过,这人肯定被吹个仰倒。 孙师傅笑呵呵的招呼:“丁老师来了。” 男人礼貌的点了个头,目光落在陈岭身上:“这位是?” “哦,这是陈先生。”孙师傅局促的笑了下,“最近不是家里有点紧嘛,接几单私活。” 姓丁的男人没多说什么,哦了一声,侧身经过后,进了最里面那间陈岭刚去过的杂物间。 不会一会儿,他双手抱着那个硕大的黑包出来了。 黑包很重,使得男人每走一步都蹒跚不稳,孙师傅主动说要帮忙也被拒绝了。 陈岭冲着已经走到前面的背影昂了昂下巴:“这位丁老师也是这里的员工?” “是员工,也是老板。”孙师傅说,“丁老师人很好,待人亲和,给薪水也大方,就算是生意再不好,也没拖欠过我们工资。” 雕刻室的大门被推开,闷热的空气席卷而来。 陈岭用手遮阳,对身旁的孙师傅说:“你回去吧。” 孙师傅站在马路这边没动,等到青年上车离开才调头回去,回头就撞见丁老师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 他吓了一跳,拍拍心跳乱蹦的胸口:“丁老师,要出去啊。” 丁老师看了他一眼,神色匆匆的拉开路边的车门钻进去,刚关上车门,孙师傅就见他接起了电话。 陈岭回到小院,吴伟伟正拿着扫把吭哧吭哧的扫地,见老板回来,丢下扫把跑进屋内,端了杯水出来。 “陈哥,先喝点水。”语气殷切,浑身写满了兴奋。 陈岭一口气喝了半杯,放下杯子看过去:“有什么就说吧。” 吴伟伟嘿嘿一笑:“陈哥,我联系到一单生意,不知道你接不接。” 陈岭以为是有人要预定墓地,来了兴趣:“骨灰墓还是遗体墓?遗体墓的话价格要贵很多。” “不是不是。”吴伟伟打断他,“跟风水有关。” 陈岭顿时失去兴趣:“我现在只想专心搞好陵园,不想干别的。” 话音刚落,一个纸团横空飞来。 赵迅昌出现在两人背后的窗口前,虎着脸教训道:“管他什么业务,只要有钱赚就去干,否则这昱和山的窟窿怎么补!” 昱和陵园的投资不小,陈岭没有全让爹妈掏,想的是一边卖墓地,一边搞建设,谁知道广告贴出去快一个月了,就接了两单生意。其中张晓霞那单,因为念及对方经济条件,只象征性的收了很少的钱。 如今他手里握着的钱,连工程款都不够付。 认清自己的现状,陈岭对赚钱这件事的热情空前高涨,按住吴伟伟的肩膀,让他坐下:“先说说什么情况。” “事情不复杂,就是有间雕刻室生意一直不好。” “什么雕刻室?”陈岭心说不会那么巧吧。 “老城区梧桐街一号。” “……”陈岭无语,“这间工作室我刚去过。” 吴伟伟一拍大腿:“那敢情好啊,算是提前踩过点了。”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生意的确不好。”想起今天看到的情况,陈岭蹙眉道,“可我今天看到的情况,和你描述的不太相符,学画画和泥塑的人不算少。” 吴伟伟一脸神秘:“看着吧,不出一周,生意准跑光。” 眼见为实,还没发生的事情绝不发表评论,陈岭问:“你怎么接到这个业务的?” “嗐,我们这些没有门派,又没有太高水平的半吊子有一个群,群里业务信息共享。如果遇到接了以后搞不定的单子,就推荐给其他人上。” 陈岭抓住一个重点:“所以这个单子是别人啃不下来的?” “算是吧。”吴伟伟拼命推销,“陈哥,你的水平比我们高多了,他们不行,你肯定行。况且只是看个风水,不会涉及任何危险。” 陈岭默不作声,视线垂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多好的生意啊,怎么还纠结呢,吴伟伟放出诱饵:“客户说了,只要能解决问题,报酬六十万。” 六十万,够买树苗和草皮了! 陈岭态度大转:“马上给客户打电话,预约时间。” 吴伟伟兴高采烈,简直比自己接到单子还高兴,现在不用再装高冷大师,他彻底放飞了自我,正想给他陈哥一个热情的拥抱,忽然听见院门被轻轻叩响。 怕是新客户,陈岭在开门前特意拨弄几下头发,又低头把皱巴巴的衬衣理了理。 他扬起微笑,取下门闩拉开大门,对上一双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浅色瞳眸。 笑容凝固在脸上,条件反射地合上大门,还不忘重新插上门闩。 做完这一切,陈岭仍不放心,还有后背用力顶住大门,以减小对方破门而入的风险。 吴伟伟过来好奇地问:“陈哥,是谁呀?” 陈岭:“推销保险的,别管。” 撇下一脸茫然的吴伟伟,疾步回到房间,心里慌乱成了一团。 他细细回忆一番,很快就找到症结,他今天忙着去江家翻八卦,忘了去给老祖宗打扫,更加没上香。 之前不闻不问,江域也就偶尔出来蹦跶两下,这几天他念在对方指点的份上,老老实实的早晚打扫、上香,结果一个没记住,老祖宗居然亲自找上门了! 陈岭后悔,非常后悔,就是给惯的! 赶紧找出三炷香,准备上山去给补上,却不想吴伟伟那个手欠的,居然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陈哥,这次不是推销保险的,他说他是你朋友。”吴伟伟傻憨憨地把人领到陈岭房间门口。 陈岭呆滞在原地,气恼又绝望,戒备带着几分凶狠的仰头瞪着高出自己一头的男人,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他胸口的气焰顿时就减弱了。 暗骂一句自己没出息,声音蔫蔫的:“江先生,有话进来说吧。” 知道江域不会害自己,陈岭在心里鼓了把劲儿,一定要抓住眼前的机会,跟对方把话说清楚。 江域今天没穿得那么正式,只是简单的衬衣西裤,阳光透过衬衣描绘出些许肌肉轮廓,若隐若现的,看得人羡慕不已。 陈岭别开眼,望着白白的墙壁做心理建设,然后关上门窗,拉上窗帘,挡住正在趴窗户外偷看的吴伟伟的视线。 “江先生,坐。你来的正好,我们好好聊聊吧。”他不打算坐下,他得站着,这样才能从两人的高度差中找到一些底气。 江域依言坐下,高大的身形挤在窄小的凳子上,双腿微微分开,一只胳膊闲适的搭在桌沿上,指尖有节奏的在桌面上敲打着。 不等陈岭开口,男人率先发话,出口就吓了陈岭一跳,是他的生辰八字。 陈岭的心揪了起来,气势又弱了:“你想说什么?” 江域忽然站起来,英俊的脸低下来,鼻尖与青年的鼻尖只相差毫厘。 “你今天去了江家。”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近在咫尺,陈岭向后退,被一只胳膊圈住,截住了去路。 他浑身汗毛根根直竖,外强中干的故作硬气:“对,我就是去了。怎么了?” 第21章 雕刻室03 周遭因为一句略带挑衅的话,变得更加静谧,窗外的蝉鸣,流动的空气,一切都陷入静止。 “打听到想要的了吗?”江域盯着青年澄澈的眼睛,低柔的声音却散发着令人彻骨的寒意,那是从骨子和血液中渗透出的诡异,任何语气和表情都无法掩盖。 陈岭闭着嘴,打死不说话,他挣动两下,见实在挣不开,脸色冷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男人的指尖抬起青年的下巴,“你我命格相合,你生来就该是我的人,我的妻子。” 陈岭:“………………” 陈岭心跳都漏了一拍,“生来就该”四个字透露的信息太过霸道无礼,却不知为什么,从江域嘴里流出来的却又十分理所当然。 他错开眼神,视线停在男人的漆黑的发梢上:“所以这就是你缠着我的原因?” “我没有缠着你。”江域冷峻的脸微微绷着,“我不过是偶尔看顾一下。” 陈岭想起那道从脸上凭空消失的伤口,和男人神出鬼没的偶尔指点,这样的解释也说得过去。 认真想了想,他压抑住从身体里迸射出的畏惧,语重心长道:“江先生,命格相合不代表什么,两个人若是想要结合,必定得先有感情基础。” 在他看来,江域的种种行为,更像是因“妻子”这个头衔而对他产生的一点点责任感,连爱护都称不上。否则肯定要天天守着,更加不会用眼下这种毫无波澜的眼神看着他。 责任可以维系一段婚姻,却无法让这段关系怦然心动,这不是他想要的。 陈岭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特别喜欢黏糊糊的相处模式,最好是对方能接受他撒娇的那种。 就因为这个小秘密,哪怕是在还没开始撞邪的十八岁之前,他也没谈过一场恋爱。毕竟,女生大多数都喜欢强势有魄力的成熟类型,而不是黏人的小男朋友。 江域不认可青年的话,十指一抬,红线从他手腕延伸出去,另一头系在陈岭的右脚踝上。 陈岭呆滞的看着自己脚踝上鲜红的一圈,脑子里蹦出四个字,命中注定。 “在没有感情之前,你我就已经是天生一对。” “……”陈岭脸上绯红,这也太会了吧! 他用力跺了两下脚,鲜红的细线牢牢地捆在上面,没有任何松动。 江域手指一动,红线消失,他蹲下,微凉的指尖摩挲着青年温热的皮肤,“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帮你换个别的地方系。” 男人粗糙的指腹,落到皮肤上有种异样的感觉,陈岭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失声了。 用力清了下嗓子,往后退了半步,他终于挣脱出男人的触碰范围:“不用。” 换到手上低头就能想起,更糟心。脖子上就更别说了,他又不是小狗! 青年抿了抿嘴,调动浑身力气从心底挤出一句请求:“能把红线剪断吗?” 江域的表情明明没有变化,默不作声,脸上阴郁的色彩更加浓烈,偏浅的眼睛里凶戾的红光一闪而逝,快得人无法察觉。 “不能。” 森冷的回答,寒气宛如实质扑面而来。 陈岭后背发凉,镇定的心理生出些许惧怕,可他实在无法接受凭空冒出来个丈夫,不,妻子妻子是妻子。 他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也不排斥被同性喜欢,就算你是个鬼,也该有喜欢任何人的自由。但没有过程,直接就让他上岗这种操作太可怕,太突然了。 造成的冲击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也不为过。 陈岭皱起的眉头快打成死结了,他观察着江域的脸色,谨慎的开口:“正常来说,如果我们真的是命中注定,应该不其然的偶遇才对,但你却提前出现了,有点犯规。” 可若是联想到老祖宗的年龄,和他所经历过的时光,这操作似乎也正常—— 早从两千多年前起,古代就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还是不成形的小蝌蚪,只要爹妈一句话,娃娃亲就算是定下了,长大必须结婚的。 像老祖宗这样提前知道了老天定下的姻缘,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已经被订婚,有了未婚夫么! 说到底,还是封建糟粕的锅,是老天爷的锅,是他和江域两人思想鸿沟的锅。 陈岭恍然大悟,难怪自己问能不能剪断线的时候,男人反应那么大。 这件事情在江域眼里,恐怕就和被人当场退婚差不多。 察觉男人身上纠缠的阴郁溃散了些,没有前一刻那么风雨欲来,陈岭耿直的性格又找回来了。 “迁坟那天,你把衣袍丢到我脑袋上,是因为认定我是你的老……”还好“公”字没出口,太险了,陈岭面不改色的改口,“你的另一半,因为按照规矩,该由未亡人捧衣冠,对吗。” 江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陈岭瞅着他的脸,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怎么感觉那张冷巴巴的脸是在害羞? 轻咳一声,这回来了一句更直接的:“那你主动出现接近我,是因为单身太久,等不及什么偶遇邂逅,想提前认识我?” 霎时间,陈岭感觉令人紧张的窒息,气温骤降,窗户开始无风自动,嘎吱作响。 糟了,说错话了。 问这么直接,让人家老祖宗的脸往哪儿搁! 江域面上越发沉静,白皙的颈侧却泛起一小片微红。 陈岭惊讶的发现这一细节,错愕地张开嘴唇,眼睛瞪得溜圆:“你……” 话未出口,男人的手指忽然捏住他的嘴唇,禁止他再说话。 江域的身形迅速浅淡,眨眼间隐匿于空气中。 陈岭:“……” 居然被他一句话给被羞跑了!脸皮这么薄,以前肯定没谈过。 陈岭觉得不可思议,好笑又无奈,老祖宗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会因为母胎单身太久,迫不及待地想见未来对象,也会因为被戳穿急切的心思,冷峻的脸上露出羞涩的小表情。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陈岭两手捂住脸用力搓了几下,赶走脑海中可怕的想法,再抬头,对上一双疑惑的眼睛。 “陈哥你朋友怎么就走了,我还以为他要留下来吃饭,专门去厨房多闷了一点米饭。”吴伟伟指了指从院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他到底是谁啊,新客户吗?光看衣服就知道是个有钱人。” “老客户。”陈岭斜睨着他,“你刚刚趴窗台上都听见什么了?”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吴伟伟对天发誓,“我是很尊重他人隐私的,你拉上窗帘后我就撤了。对了,我还去给雕刻室老板打了个电话,叫丁骏远,这个你知道吧。他说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明天一早就过去。” 陈岭说可以,瞅见师父的房门打开了,知道是打坐结束了,赶紧跑进去,神神秘秘的关上房门和窗户。 赵迅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垂眸喝了口凉白开,小徒弟尚未开口,他却率先发话了:“刚刚你房间里有人,是谁?” 隔着厚厚的墙壁都能察觉到对方慑人的气息和压迫感。 绝不是普通人。 陈岭深吸口气,坐到赵迅昌对面,不答反问:“师父,你能帮我算下姻缘吗?” 赵迅昌诧异,眼睛探究地端详着小徒弟,有问题,问题大了! 小徒弟勤劳刻苦,有善心,有仇必报,好口腹之欲,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若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和普通的小男生差别有点大—— 对谈恋爱这件事闭口不谈,春心如死水。 以往自己调侃说帮他算姻缘,他都是跳着脚反对的,说一切随缘,不想提前知道。 赵迅昌严肃下来,扭身过去观察小徒弟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个。” 陈岭不说话,低头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字不错的写下来,又把左手掌摊开伸过去,为了增加准确性,他将脸也往师父的方向凑了凑。 赵迅昌无语:“你这是想八字、手相、面相一起测算?” 陈岭诚实的点头:“麻烦师父了,谢谢师父。” 事关宝贝徒弟的下半生幸福,赵迅昌提出:“要不再给你起一卦?” 陈岭答应:“好啊。” 小徒弟的生辰八字赵迅昌倒背如流,只是没有详细的拆解过。他手持圆珠笔,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念念有词。 陈岭忽然有点紧张,两手握成拳头横在坐榻中间的小桌上,一眨不眨的望着师父手底下那张被渐渐写满的白纸。 赵迅昌平静的脸凝重起来:“我看不透你的婚姻宫,算不出你的姻缘究竟何时出现。” 陈岭心凉了三分,提议道:“那咱们再试试面相和手相。” 赵迅昌搁下笔,捏着小徒弟手仔细看,姻缘线附近庞杂的细纹,更加没有分叉,说明他感情婚姻一帆平顺,可奇怪的是,姻缘凝实的部位线条很是短小,后续延伸出去的更是虚实不清。 面相就更不用说了,同样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赵迅昌不信邪,起身取来青铜龟壳和几枚古朴的钱币,钱币被丢进空心龟壳中,静心一瞬后两手将其举至半空摇晃,放开手好让钱币落于桌面。 连续六次后,赵迅昌开始解析卦象,给出沉重的四个字:“前路未卜。 陈岭哑口无言。 可不就是前路未卜?因为他的未来对象来自幽冥地府,甚至是地狱深渊,哪怕师父道行再高,也不可能跳出阳世的因果,测出他与一个死人的姻缘。 第22章 雕刻室04 “师父。”陈岭声音干涩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赵迅昌还沉浸在苦恼中,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给徒弟测算。若是早发现,说不定能找出出现这种卦象的原因,继而找到破解之法。 “刚刚来找我的人是江家那位老祖宗。”陈岭说,“他说他是我未来的媳妇儿,而且我跟他之间连着一条红线。” 赵迅昌收拾东西的手僵住,因为过于震惊,脸上的褶子都要绷平了:“那只老鬼亲口说的?!” “嗯,我看见那根线了。”陈岭闷闷地说,“他还说我和他命格相合。” 赵迅昌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狠狠一拍:“我就说你被他给看上了嘛!” 赵迅昌走到小徒弟面前,背着手说:“姻缘线由上天牵扯,谁也断不了,除非你能捅破这天地。” 天太高,太厚,肯定是捅不到的,陈岭现在最想的是把江域给捅了,可他打不过啊。 “我之前给你的黄神越章印呢?”赵迅昌话题突转,令人摸不着头脑。 陈岭乖乖的把法印从衣服里扯出来。 赵迅昌:“对那老鬼没用?” 陈岭哭丧着脸说:“完全没有,只是有点感应。”有一说一,“但是对于普通阴邪的威慑力不小,之前我用这个把托生恶鬼的皮都给烧掉了。” 赵迅昌捏着法印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摇头叹气。 “我猜他应该是幽冥地府的人,并且地位不低。” 师父的想法和自己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陈岭忙说:“可他是怎么知道我就是他对象的呢?难道是跟着姻缘线找过来的?” “天地分阴阳,上有阳神,下有阴神,他们掌管着世间的因果规律,要知道一个区区的姻缘还不是小菜一碟。”赵迅昌放下盘起的双腿,下到地上走来去,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焦躁,说话的语气又急又抖,“所以江家的单子落到你头上是他授意的?” 陈岭觉得不是:“我那广告都贴出去那么久了,如果真是他,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让江家联系到我?” “也对。”赵迅昌摸着自己长出胡渣的下巴,思索片刻道,“那就是你第一次去看坟的时候,他才认出你。” 这个推理陈岭是赞同的。 赵迅昌又在原地踱步几圈,束手无策道,“天定的缘分哪能摆脱的了,师父知道你别扭,多别扭几天就习惯了。往好处想想,你以后也是有后台的人了。” 陈岭表示他一点也不想有后台,因为可能保不住后门! 赵迅昌看他满脸不甘,又道:“徒弟,你是不知道,没有后台是真不行。师父每次请鬼差上来都要三拜四叩,烧好多冥币,着实麻烦。” 陈岭:“可他是只男鬼啊。” “男鬼怎么了,你不是跟师父说过要包容不同性取向吗?”赵迅昌又说,“而且那些身居高位的阴神享受人间信仰供奉,对于阳气和阳光没有丝毫惧怕,身上还有道德金光。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体凝实,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说着一顿,语气变得微妙:“当然,相处起来跟活人自然也没有区别。” 陈岭没察觉出师父变味的语调,无语道:“师父,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和老祖宗的事非常赞成。” “我这是教你要敢于面对现实,凡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赵迅昌指了指头顶,“老天爷是万物的规则,他定的东西,谁都拗不过。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乐呵的去接受呢。” 陈岭的心有些动摇,感叹,不愧是亲师父。 看着小徒弟慢慢平静的脸,赵迅昌轻叹口气,意味不明道:“一切都是注定的。” 陈岭没能从师父这儿得到半点安慰,反而对江域的出现不再那么排斥,他轻一脚重一脚的飘飘然地回到自己房间,推门就看见桌上三炷没来得及去上的香。 犹豫几秒拿上香,绕去厨房挑了两个苹果,一起带上山去。 山上的工事正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进行着,包工头带着安全帽,指挥着工人用放线车按照规划图先将各个区域划分出来。 见小老板上来,他顺手拿了顶安全帽过去:“陈先生,咱们这几天一直按照计划表在施工,没有任何拖延,照样的话,大概半个月后,第一阶梯就能完成了。” 陵园的设计类似于梯田,一层一层往上爬,即将到山顶的那一片,是风水最好的。一是因为距离龙气走势最近,二是因相距不远的东西方向各有一座略矮的山峰作为屏障,这是青龙白虎双庇佑的好位置。 两人就工程进度问题聊了会儿,陈岭谢过包工头递来的烟,问起了别的:“杨哥,你对繁星雕刻室了解多少?” “繁星雕刻室?”包工头愣了下,猛然想起来,“你说的是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家吧,也没什么了解,只是之前听别人说那儿的雕刻师傅能接私活。” 他一顿,问:“怎么,是不满意?” “满意,雕刻师傅人很好,干活也利索。”陈岭用聊天的口吻道,“就是我前后去了两次,第一次生意确实不太好,周末的还行,有一间教室都是满的。” 包工头吸了口烟,诧异道:“是吗,可我听说他们家的学生都奇奇怪怪的,经常上几天就不来了。” “为什么?”这个现象倒是跟吴伟伟之前的说辞一致。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教学方面有问题吧。” 陈岭笑了下:“杨哥,你之前跟我说过,他们家口碑不错。” 意识到自己的说话前后矛盾,包工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 陈岭点了点头,扯去了别的话题。 跟包工头坐着聊了半个小时,他戴着安全帽在四周大致逛了一圈,拎着塑料袋,单独绕到了山顶。 江域的墓沉在地下,之前盖上的松软泥土已经紧实了不少。石碑尚未做好,为避免有人无意踩到坟头,就在墓前放了一个较大的石头,作为标记和警示。 陈岭蹲下,把三炷香拿出来点燃,插在石头前,嘀咕道:“任谁突然多个对象都会不乐意吧,你理解一下。”然后拿出苹果,摆在带来的盘子里,“我想了下,我们可以先当朋友,多尝试一下不同的关系,万一哪天你觉得可行,我们也可以不当夫妻当兄弟嘛。” 山上太阳比山脚的更加毒辣,不一会儿,头顶的黑发就被晒得烫手。 抹了把被汗水打湿的发际线,陈岭心里没什么底,非常害怕老祖宗突然脱单,激动之下会做出什么过于凶猛的事。 “而且我这个人坏毛病挺多的,你先不要这么早就认定我们的关系,这也是为了你好。”绞尽脑汁的贬低自己一番,陈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蹲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被点燃的三炷香。 每根香焚烧过的位置高度一致,且燃烧速度极快,陈岭懵了:“你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啊。” 江域没有回应,不知道是躺在地底下,还是就站在自己身边。 第二天,吴伟伟起了个大早,勤快的做好早餐后,跑去敲他陈哥的门叫起床。 陈岭的窗帘色浅,只要有人在里面晃动轮廓就会十分清晰。吴伟伟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 可等他听见应答,推门进去的时候,陈岭还躺在被窝里,睡的头发蓬乱,睁不开眼,正犯迷糊呢。 吴伟伟僵硬的看向窗口,书桌前的凳子上空空如也,他走过去,手指摸过凳子,温度冰凉,应该没人坐过。 被收拾得整洁的书桌上,放着一张突兀的白纸,白纸只有一个字:【可】。 字是是用钢笔写的,字体刚硬潇洒。 而白纸旁边,一本摊开的书安静的躺在那里,书上做满了笔记,字体还算工整,却也不难看出下笔时有些飘,笔画之间没有力度感。 所以白纸和书上的字,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写的。 吴伟伟又想起进门前看到的人影,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掀开被子,把陈岭从床上拽起来。 “陈哥别睡了,快醒醒。”他抓着陈岭的肩膀疯狂摇晃,“你房间里刚刚有人!” 陈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垂着眼皮:“不就是你吗。” “嗐,不是我。”吴伟伟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出来,怕陈岭不信,他又跑去书桌前把那张白纸拿过来。 十六开的纸上,字迹醒目。 陈岭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厌其烦的拿着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指尖轻轻擦过早已干涸的字迹,心里别提多高兴。 他知道,江域是答应了自己昨天说先做朋友的提议。 吴伟伟被他脸上的笑搞得摸不着头脑:“陈哥,你笑什么呢。” 能笑什么,笑那个老古董通情达理,不难沟通呗。 “没什么。”陈岭爬下床,哼着歌儿,抻着懒腰进了卫生间。 今天是周一,工作日,路上车水马龙,全是赶着上班的。 为了避开堵车,陈岭和吴伟伟先是坐大巴车到市郊,然后乘坐地铁前往老城区,从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出来,两人都感觉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吴伟伟去报刊亭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陈岭一瓶:“陈哥,咱们那昱和山距离市区太远了,你不考虑买辆车吗?” 陈岭:“一直在看呢。” 吴伟伟跟在后面边走边问:“什么样的?我帮你参考。” “再说吧。”陈岭说完带着人拐了个弯,抬眸就能看见街道尽头的繁星雕刻室。 远远的,两人就看见雕刻室外的那棵几乎凋零的梧桐树。 距离上次陈岭见到的样子,如今的梧桐树已经彻底光秃,枝丫张牙舞爪的伸展着,上面居然停着一只黑色的红眼乌鸦。 尚未走近,一辆轿车停在雕刻室外。 丁骏远先从车上下来,随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弯着腰身探进去,把陈岭之前在杂物间见过的那个巨大黑包吃力地抱了出来。 第23章 雕刻室05 陈岭停在原地,微眯着眼睛,下巴冲着轿车方向点了点:“你猜猜看,那只大包里装的是什么?” “人形塑像吧。”吴伟伟指了指黑包顶部的突出部位,“上面那个应该是脑袋。” 陈岭:“我觉得应该是女性泥塑。” 如果是石雕的话,这么大个东西,就丁骏远那副枯瘦如柴的身体,根本搬不动。至于为什么说那是女性泥塑,那是因为丁骏远双手搂住的位置过于纤细,应该是腰部位置。 丁骏远将东西搬进杂物间,一出来就看见前台接待处多了两个人。 吴伟伟作为小弟,当然不能让大哥做自我介绍,他上前一步,给出名片:“丁先生,我们是来帮你处理问题的工作人员。” 因为没有门派和道士证,更加没有被传度和受箓,他没有好意思自称天师。 丁骏远拿着名片,盯着陈岭的脸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我们昨天刚见过。” “是,我昨天来找过孙师傅。”陈岭说。 丁先生揣上名片,主动伸手自我介绍道:“我姓丁,丁骏远,我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有所了解。” “嗯。”陈岭伸手跟他碰了一下,“但我并不认为一定跟风水有关,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生意出现问题,还需要调查一下。” 青年样貌精致,年轻,说话却十分沉稳,丁骏远不自觉的顺着点头:“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属于老板的办公室在雕刻室最里面,隔壁就是那间孙师傅囤放石碑的逼仄杂物间,两个空间一墙之隔,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丁骏远的办公室临街,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街道和一排梧桐,光线明亮,只是靠近墙角的地方,略微阴湿。 陈岭进去以后,先是仔细观察一番内里的布置。 中规中矩,没后任何不合适的陈列,也没有招财的摆件。 做生意想赚钱的,大多会在办公室内放貔貅、金蟾等可以招财吸金的物件,以增加财运。而丁骏远的办公室内整整齐齐,除了文件就是书籍画册。 说明这人的金钱欲很可能没那么重,而且也没有那么信鬼神。 陈岭在丁骏远的招呼下落座,紧跟着面前被放下一杯白水。握着温热的水杯道了声谢谢,他问:“丁先生以前不怎么信鬼神吧,那又为什么会将雕刻室的生意归结到风水问题上?” “我以前的确不怎么信。”丁骏远没想到被看穿,略微尴尬的解释道:“我想陈先生在来这里之前,一定对我的雕刻室有做过一些简单的了解,知道我的生意出了问题。” 陈岭点头:“一般来说,如果生意做不下去,都会选择转让。” “我试过了。”丁骏远说,“但每一个对雕刻室有意愿的人,都会在一天,或者两三天后提出拒绝。” 陈岭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有告诉你原因吗?” 丁骏远:“没有,但其中一个说过……说是进了这地方阴森森的,估计是风水有问题,让我找人来看看。” 陈岭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然后出门,将雕刻室内的所有教室和杂物间都逛了一遍。 不可否认,这里的确很阴,外面爆裂的阳光无法弥漫进来丝毫。 尤其是某些墙角,看上去脏兮兮的,泛着墨绿的霉菌。霉菌在底部聚成一团,随着渐渐往上,越来越少,最后消失在雪白的墙壁上。 陈岭走近,半蹲下来,刚要伸手去碰一下墙角内淤积的污垢,背后不远的走廊突然传来叫喊。 前台的小姑娘受了惊吓,“啊”的尖叫一声,随后阻拦道:“你不能进去!” “我凭什么不能进去!”蛮横的回答来自于一个中年妇女。 妇女衣着普通,头发乱蓬蓬的绑在脑后,她两眼通红,布满血丝,手指正死死抓着前台的纤细的胳膊不放。 陈岭距离最近,先抵达接待台:“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连忙解释道:“我们还没正式开始营业呢,可这位大姐非要说他女儿在我们雕刻室里,还说什么女儿被老师拐跑了。” “我女儿昨天来了你们雕刻室一直没回家,不是在这里还能在哪里!”中年妇女用力推开小姑娘,直冲冲的走到陈岭面前,“你就是丁老师?正好,你把我女儿交出来!” “我才是丁老师。”丁骏远沿着声音一路跑出来,将陈岭拽到自己身后,语气温和的安抚道:“大姐,咱们有话到办公室去坐下来慢慢说。” 逮到了要找的人,妇女叫喊得更加厉害:“你个不要脸的,是你拐跑了我们家慧慧,你让她出来,我要带她回家!” 听见慧慧两个字,丁骏远有印象了:“你是周文慧的妈妈?可周文慧昨天下课以后就回去了。” “不可能!她根本没有回家!”周妈妈指着丁骏远的鼻子骂道,“我们家慧慧一直很乖,平时除了去上班,就是周末来你的画室,从来不去其他地方晃悠,不是你藏起她还能是谁。” “大姐,我真的没有。”丁骏远无奈,知道对方不肯罢休,侧身让开一条道,“不信你自己进去找找。” 周妈妈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 因为教授的类别较多,雕刻室面积很大,楼上楼下共三层楼,装修全是木地板,墙上贴着可擦拭墙纸,可见装修时一定花了不少钱。 亮堂堂的教室被推开了一间又一间,别说是周文慧了,连只苍蝇都没有,清冷得可怕。 周妈妈失魂落魄的下楼,在看见丁骏远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狰狞的问:“不在这里,那一定在你家里,带我去你家里找!” 丁骏远无奈,正想妥协,忽然听见画室背后的巷子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紧跟着就见一个女孩儿苍白着脸,踉跄着从雕刻室门口经过。 女孩儿嘴里喊着:“死人,死人了!” 周妈妈的心头一空,恐慌汹涌地弥漫到脸上,那种可怕的直觉紧紧包裹着她,让她浑身颤抖,跑出门的时候差点摔一跤。 因为那声叫喊,附近已经开门的店铺,已经有人出来看了,他们围堵在巷口,谁都进不去。 “让一让。”周妈妈拼命挤进去,看见那双搭在地上的小腿,瞳孔猛地一缩。 她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剧烈的喘息,双脚如同被灌了水泥,怎么也挪不动。 陈岭也跟了过来,见周妈妈一动不动,脚下一转从她身后绕了出去,走向前方的垃圾桶。 垃圾桶很大,四四方方的摆在巷子里,附近小饭馆、花店、手机店,包括雕刻室的垃圾,全都丢在这里。他们堆积成一座小山,正好挡住了躺在内里的人。 “慧慧……”听见身后哽咽的呢喃,陈岭往前一步,也不嫌脏,伸手拎开遮挡住的垃圾袋。 躺在地上的那具身体渐渐显露出来,距离较近的人只看了一眼,就捂住嘴巴拼命后退。 “报警,快报警!”有人在人群中低喊。 为了保护现场,陈岭也从中退回到巷口,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双露在外面的腿上。 死掉的是一个女人,嘴巴和眼睛睁得很大,浑身发胀浮肿,头发湿哒哒的覆盖在脸上。她的指甲里,黑漆漆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 警察来得很快,他们迅速将现场封锁起来,并由法医进行初步的尸检。 “死者应该是溺水而亡的,并且从尸体的浮肿程度来看,至少已经死了有一周了……”法医将结果告知队长。 队长听后“嘶”了一声,叫来对周妈妈和丁骏远刚刚结束问话的下属:“你说,丁骏远和前台都说,昨天亲眼看见周文慧到雕刻室学习,并且于下午六点半离开。” 下属是个新来的,正在实习,闻言还以为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小心翼翼的问领导:“是的,领导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队长没说话,快步走回尸体旁边看了看,又去到法医处仔细询问,能否确定真的已经死亡七天以上。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 下属们面面相觑,以为上司是在寻求支援,结果等对方收线回来,他们却得到一句:“这件案子不归我们管,收拾东西,另一组人马上就到。” 上面有上面的安排,底下的只能服从命令,不能叽叽喳喳有疑问。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辆气派的黑色商务车停靠在巷外的马路边。 一名衣着考究的男人走下车,他单肩挂着包,手里拿着一个罗盘,眉眼锋利,径直走到警察正营面前。 队长俨然跟对方认识,礼貌问候:“李先生。” 陈岭身旁的吴伟伟突然卧槽一声,看向那位李先生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稀奇怪物。 “你认识?”陈岭问他。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吴伟伟摸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点开。 陈岭接过来一看,觉得应该是某单位工作人员的网页简介。 因为像素和原网页相片尺寸的缘故,每个人的五官都有些模糊,只隐约可辨认,正数下来第三个,正是被警察打电话叫来的这人,名为李鸿羽。 至于其他相关介绍,字体实在太小,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 陈岭把手机还回去,就听见不远处的李鸿羽冲着警察队长微微颔首,派头很足:“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队长连连点头,又问:“那尸体……” “带走。”李鸿羽挥了挥手,低头看了眼罗盘,抬脚往繁星雕刻室走去。 “这架子端的,比我还能装逼。”吴伟伟“啧”一声,对他陈哥说,“这人是特殊调查部一组的副队长。” “特殊调查部?”陈岭头一次听说这个部门。 “你竟然不知道!”吴伟伟差点破音,引来不少视线瞩目。 陈岭老实的摇头。 “特调部不是常规部门,是从各个术法门派中选拔人员入内,专门应对灵异事件。当然,肯定也有人走关系进去想混铁饭碗的。”吴伟伟说完又朝着李鸿羽看了一眼,“一组的副组长亲自出马,这次的事情恐怕不简单。” 陈岭斜睨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吴伟伟挑挑眉,得意道:“当然是从群里知道的,我们那个群里的消息虽然都是小道消息,但准确度高,我准备把它发展成为我们昱和陵园的消息网。” 陈岭由衷感叹道:“你真敬业。” 吴伟伟:“哪里哪里,应该的。” 那头,丁骏远看见直直走向自己雕刻室的陌生人,警惕地跨过去,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 “你是老板?”李鸿羽锐利的目光越过,直直落在丁骏远背后的走廊,“你的雕刻室不干净。” 丁骏远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还站在巷口外的陈岭。 陈岭走上前去,目光垂落,瞅了眼对方手里的罗盘,指针胡乱转动,始终不停,越是靠近雕刻室转得越厉害。 丁骏远顺着青年的目光看过去,惊讶道:“怎么回事?” 陈岭解释:“说明内有恶阴,或冤死,或横死。” “这一圈一圈的转是指那东西就在我们身边?”吴伟伟下意识看向四周,估计是心理作用,他忽然觉得冷嗖嗖的。 陈岭摇了摇头:“不是,指针旋转不停,说明阴恶就在这个空间内,但无法确定具体方位。” 李鸿羽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偏头看了说话的青年一眼,之前见这人带着另一个人站在路边嘀嘀咕咕,以为是围观的群众,眼下看来,难道是同道中人? 皱了皱眉,不过三秒就把陈岭打量了个透彻,没有法器,没有工作证,应该是外面的野鸡天师。 陈岭大大方方的看回去:“有事?” 李鸿羽冷冷的把头偏回去,连个正眼都不想给:“闲杂人等马上离开。” 第24章 雕刻室06 陈岭和吴伟伟是丁骏远请来的, 他这个当主人都还没发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却开口赶客,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冷了下脸来:“李先生, 这两位是我请来的帮忙看风水的。” “这里的事情跟风水无关。”李鸿羽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轻飘飘地又丢来一句, “不过腿长在你们身上, 要走要留都随便,不过出了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吴伟伟:“……”这句话好耳熟。 陈岭撇了吴伟伟一眼, 吴大师, 没错, 不久前你刚对我说过。 吴伟伟率先移开跟他陈哥对视的眼睛,尴尬道:“陈哥咱们也进去看看吧。” 丁骏远对李鸿羽的观感不太好,年纪轻轻过于傲气, 相比之下,陈岭虽然更年轻,但人家态度好啊, 相处起来很舒服。 他也跟着说:“陈先生,里面请吧。” 一行三人坠在后面, 跟着李鸿羽将楼上楼下逛了遍, 最后再次回到了一楼丁骏远的办公室里。 罗盘指针不知疲惫的继续转动,而持盘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似是困惑。 陈岭想到什么,隔着布料按了按裤兜, 三清铃没有震动, 说明罗盘检测出的阴气根本还构不成威胁。 如果雕刻室真的有所谓的恶阴,那此时他要么藏了起来,要么就是将自己的阴气分散开了, 否则当罗盘接触到阴气最重的地方时,一定会停止转动,颤动的指向某处。 李鸿羽收起罗盘,正色道:“丁先生,我今晚要留宿在雕刻室内,有劳帮忙安排一下。” 雕刻室内本就没有床被,总不能让人变戏法变出来吧,丁骏远无奈道:“李先生,我们雕刻室没有休息室,也不向学生提供住宿,真的没办法留宿。” “那就从你家里抱一床被子过来,我打地铺。”李鸿羽颐指气使道。 这人虽然没有介绍自己的来历,但既然是警方那边协调过来的人,大概率是政府相关的工作人员,丁骏远不好直接拒绝,正要点头答应,吴伟伟突然开口了。 “你这是想跟我们抢生意?” 李鸿羽抱着胳膊冷笑:“我用得着抢?你真以为自己能对付?” 没有指名道姓,眼睛却已经落到了陈岭身上,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陈岭被刺得不痛不痒,无所谓,反正各凭本事,国家又没说不许野生天师出来混饭吃。 拉住正要炸毛的吴伟伟,问:“如果这案子由李鸿羽做,丁先生也要向他们支付费用吗?” “那是当然!”吴伟伟说,“一般来说,事情结束后,特调部会发来账单,价格都不低。” 陈岭“啊”了一声,他以为国家|机构为人民,特调部自然是以受害者驱邪除凶为义务。 吴伟伟一看他陈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撇了撇嘴:“要不然你以为那些道观的修缮费用每年从哪里来的。特调部其实只是挂了个国家特殊调查部的名头,实际上是隶属于宗教协会的民间组织。”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悄悄话说得整间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 “李先生。”丁骏远想了想,走到李鸿羽面前,笑着问,“那可否透露一下,如果由你来解决这次的事情,我大概要支付多少费用。” “不知道。” 李鸿羽的这三个字起到了巨大效果。 丁先生心里漏了一拍,心说不知道可不就等于想要多少要多少?那肯定是去跟事先讲好价格的人合作更保险。 他笑着说:“是这样的李先生,事有先来后到,既然陈先生和吴先生先来了,这件事不如就交由他们处理吧。” 按照李鸿羽的脾气,早就调头走人了,可想到自家道观即将新盖的财神殿,他硬是压住了走人的冲动。 “他们解决不了。”他语气笃定,仿佛已经预见到了结果,“可如果丁先生执意如此,为了避免事情恶化,我留下来看着他们。” “谁要你看着。”吴伟伟说得很直白,“不就是奔着钱,想横道抢单子吗。” 对面的李鸿羽脸已经快扭曲了。 陈岭忍住笑容,伸手揪住吴伟伟的衣服后领,往外走,并冲着丁骏远说:“丁先生能给一份之前退学的学生名单吗?” “当然可以。”丁骏远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夹,知道陈岭二人不想跟李鸿羽同处一室,毫不犹豫地也跟着抬脚走了出去。 李鸿羽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冷落过,之前出任务,哪次不是被人端着捧着。 今天倒好,遇到两个半吊子,受一肚子气不说,丁骏远也跟着下他的面子。 想着想着,他再次掏出罗盘,指针转的人眼花,他妈的更气了! 陈岭拿着文件夹随意找了一间没人的屋子,跟吴伟伟两人头对着头,一起归纳这些选择退学的人的特性。 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女生,学泥塑的偏多,少部分是学画的。另外百分之三十的男性学员,基本都是学泥塑的,唯二两人学的是雕刻。 这么一对比,问题就出来了。 选择泥塑的人必然是因为爱好和兴趣,可既然选择了,又为什么中途放弃呢。 吴伟伟仰头看天花板想了想,说:“陈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泥塑学起来太难?” “应该不是。”一直沉默的丁骏远接过话说,“这其中有几名学员还很有天分,教授泥塑的老师在我面前称赞过他们好多次,之前还提出要帮那几个孩子送东西去参展。” “既然这样,为什么就不学了呢?”吴伟伟一脑门雾水。 陈岭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不如直接打电话去问。” 说话间,他已经拿出手机,在文件上挑选了一个男生的号码。 门外的走廊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撞击声。 脚步声朝着隔壁的办公室去,敲开门后,外面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转而又敲开了陈岭他们这边的门。 “丁老师,能把那塑像搬一下吗。”前台小姑娘苦着脸说,“前台位置小,那东西挡在那儿我过路都难。” 丁骏远这才想起塑像的事,说着抱歉往外走,“我这就去搬。” 陈岭停下拨号的动作,对那个巨大的黑色包袋有种执着的好奇,一出门就看见丁骏远吃力地抱着那个等人高的黑袋往自己的方向来。 “我帮你吧。”他主动上前,伸手帮忙。 一下子被分去一半的重量,丁骏远夸张的喘了口气,笑着说:“谢了。” 陈岭说不谢,问:“这里面是什么,好重。” “是一个女性人像泥塑,等人高的,做好挺久了。”丁骏远回头看路,嘴里疑惑道,“其实这尊塑像非常漂亮,灵动得跟真人似的,可惜就是没找到识货的人。” 陈岭想起昨天下午的事,“我昨天下午走的时候,看你把它搬上车了。” “找了个买家,可才放了一天,人家就说不要了。”丁先生讷讷道,“说是看久了瘆得慌。” 陈岭脚下一顿,正欲当场打开袋子看一眼,办公室的门被一只手拉开了。 李鸿羽从里面走出来,抢先一步拉开了黑带的拉链,露出一张泥灰色的僵硬的脸。 他手持罗盘,在泥塑上方来回移动,和之前一样,罗盘仍旧旋转,没有别的异样。 陈岭跟丁骏远搬得都有些吃力,腿开始发软了:“李先生,如果你不打算让开的话,麻烦搭把手行吗。” 李鸿羽瞅了一眼,看两头的人累得手臂直抖,嗤笑一声,上手帮忙抬住。 胳膊所承受的重力顿时小了许多,陈岭吁了口气,把手给收了回去,笑眯眯的说:“麻烦你帮丁先生抬一下,我去喝口水。” 李鸿羽:“……” 跟在屁股后头的吴伟伟冲着他陈哥无声的鼓掌。 陈岭回到之前那间屋子,开始打电话,第一个无法接通,第二个是被挂断的,第三个倒是接了,只是他刚说明自己想问问退课的原因,对面起初表现出极大的抗拒,知道最后才吐露,说是自从到了雕刻室,就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丢进水里,就是梦见自己被泥浆糊住了口鼻。 雕刻室阴气太重,影响了学员的神志,所以夜晚才困于可怕的梦魇。 陈岭想起了被丁骏远搬来搬去的那尊女性泥塑,和雕刻室背后,横躺在垃圾堆后溺水身亡的周文慧。 这两样东西,正好对应了噩梦中的两个场景,可无论怎么联系,他都无法将泥与水相关联起来。 垂眸锁了屏幕,视线猛地一转,就刚刚他垂眸的那一刹那,余光像是瞥见什么东西。 起身走向墙角,黑色的霉菌遍布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潮湿背阴的地方容易滋长霉菌,但你眼下所看到这种菌较为特别。”身旁凭空出现一个人,那人微微俯身,上半身正好覆在陈岭的背上,下巴不偏不倚的抵青年的头顶。 陈岭:“江域。” 老祖宗似乎对自己的年纪非常在意,当着面,他是不敢喊老先生的。 “嗯。”江域的修长的胳膊从青年肩头越过,白皙的指尖隔空点了点霉斑,“它叫鬼面霉斑,只出现在潮湿、阴气深重,且有阴恶出现的地方。” 陈岭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只要一起身,自己的后背就会贴上男人的胸膛。 吴伟伟见他在地上蹲成了木头,隔空喊:“陈哥,你在看什么?” 边说边往墙角走,想跟着凑个热闹。 “别过来。”虽然知道吴伟伟看不见,陈岭还是觉得心虚,“你过来会影响我思考。” 什么事情都没有陈哥的思考重要,万一想通了,六十万就从丁骏远兜里,掉到了他们的兜里。 吴伟伟连连倒退几步,后背抵住距离陈岭最远的墙角。 陈岭:“……”有点憨是怎么回事。 陈岭闭了闭眼,咬着后槽牙说:“江先生,你能不能往后退一下,你这样我没法活动。” 江域淡淡“嗯”了一声,按转身落座到后面的讲台上,他一条腿支在地上,一条腿闲闲地曲着踩在讲台侧面,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平淡的指出:“你今天没去看我。” 陈岭这才想起来,忙着赚钱,把新交的朋友给忘了。 他低声哄道:“回去给你补上,我多烧两炷香行吗。” 江域眼皮半阖,遮住了浅色的眼眸,“不用。” 他微微抬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四周,轻嗤一声,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厌恶,随即抬起胳膊落到青年肩头,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你在画室待了这么久,发现什么了?” “基本什么也没发现。”陈岭摇了摇头,对肩头的搭着的那只手有些不适应。 正想挣开,就听见江域提醒道:“地缚灵。” 顿时忘了两人姿势亲密这回事。 人死后留下的怨气和仇恨,与地煞结合形成灵体,因某种原因被迫束缚于此,所以被称为地缚灵。他们为仇怨而生,心里只想着复仇,长时间与四周环境相互牵制,渐渐融合,由无形的气体延伸向这个限定环境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李鸿羽的罗盘才会旋转不定。 陈岭蹲累了,干脆一只膝盖点在地上,寻思着周文慧到底和雕刻室的地缚灵有什么仇恨,会不会跟丁骏远有关。 吴伟伟在一旁等了半晌,忍不住了:“陈哥,你想出结果了吗?” 陈岭说没有,悄悄看了眼四周,发现江域不在,抬手打了个响指,冲吴伟伟道:“这件事是地缚灵在作祟,我们先去找丁先生。”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是走廊后方传来的。 陈岭开门冲了出去,吴伟伟紧跟其后,还有闲心问:“陈哥,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怪渗人的。 “自言自语。”陈岭撒谎不会脸红,说的跟真的一样。 吴伟伟信了。 沿路的屋子全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唯一一间可能传出声音的屋子,正是孙师傅放石碑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靠近,陈岭感觉到兜里的三清铃开始震动,最后自己当啷当啷地响了起来。 李鸿羽也跟着冲了出来,三清铃随着他手臂的摆动被迫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在各自眼睛里看到了撞法器的尴尬。 也不知道是想抢生意还是单纯的腿长跑得快,吴伟伟眼睁睁的看着姓李的竟然比他们更先抵达杂物间,侧身用肩膀撞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刹那,陈岭那只铜铃忽然安静了,说明带有恶念的阴物已经离开。 屋子里的丁骏远眼珠子瞪大,四肢摊开躺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嗓子眼里发出怪异的嗬嗬地呼吸声,仿佛被什么给卡住喉咙。 陈岭单膝跪在地上,正想把人扶起来,一只手先于他轻轻在丁骏远遍布着冷汗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是江域。 丁骏远的眼睛里,血丝如同有自己的生命般,迅速的爬出来,纠缠住瞳仁。 他的腰身往上拱出弧,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他的紧绷的身体突然松懈,猛地坐起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色的污浊。 “咳咳咳……”丁骏远剧烈的咳嗽,不停地有黑色的东西被他从肺部咳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嗓子,惊恐的望向四周。 陈岭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丁先生,你冷静下来,现在没事了。” 丁骏远闭了闭眼睛,按住疼得欲裂的脑门,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着。 李鸿羽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他彻底平静,居高临下的开口问道:“丁先生,你刚刚遇见什么了?” 他用脚碾过那滩被吐出来的污浊,“你吐出来的是泥沙,而且跟你雕刻室里的泥塑用泥有些不太一样。” 陈岭也不嫌恶心,在附近找来一个铁丝,将呕吐物拨弄两下。 仰头看向李鸿羽,认真地指出错误:“里面也有一点黄泥的,你看,还有一些灰白色的东西。” 李鸿羽斜斜扫了一眼,敷衍的“哦”了一声,等几秒见丁骏远不答话,他不耐烦地提醒:“丁先生,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李先生帮我把泥塑搬到门口后,就回了办公室……”丁骏远揉了揉额角,声音嘶哑,“我就一个人把东西搬进杂物间,刚把东西放好,杂物间里的灯就灭了。然后,然后我听见了滴滴哒哒的水声……” 水声就落在脚边,为了确定是不是天花板漏水,丁骏远特意抬手伸向上方。 原本该是虚无的空气,他却碰到一片黏腻的濡湿,诡异的寒意沿着他的指尖蔓延,像是为了迎合这种感受,他竟然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丝滑的东西,从上方纠缠下来,包裹住了他的头。 那些东西疯狂的涌入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 黑暗蒙蔽了双眼,却放大了一切感官,丁骏远只觉得浑身皮肤都被那种莫名的黏腻覆盖,紧紧地缠缚住。 他的呼吸因为嗓子眼里的异物变得困难,窒息感焚烧着肺腑…… 丁骏远说起这些事情,嗓子一直在抖,令人恐惧的黏湿至今仿佛还贴在皮肤上,一寸寸蔓延,从额头到面颊,再到下巴、脖子、肩膀……这种念头毒药般在脑海中不断扩散。 “丁先生,你现在很安全。”陈岭的手放在丁骏远肩上,手指微微收紧,轻轻往下按了按。 青年的掌心温热,透过衬衣传递进入皮肤,如水的缓慢铺开,将已经堵塞到他嗓子眼的恐惧压了下去。 丁骏远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情绪平静了下来,声音依旧不太稳:“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甚至不确定那会不会是我臆想出来的……” “不是臆想。”李鸿羽脚在污秽旁边点了点,“这就是证据。” 看着那滩黑黄不清的东西,丁骏远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更白了,竹竿似的身体摇摇欲坠。 陈岭怕他真被吓昏过去,伸手抵住他的后背,“先出去再说。” “出去做什么?”李鸿羽俨然要重点调查这处新的案发地点,“那东西说不定还留在这里,我要留下来勘察,要出去你们出去。” 陈岭没理他,推着丁骏远就往外走。 吴伟伟冲着李鸿羽冷哼一声,抱着胳膊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出去了。 丁骏远受了惊吓,整个人战战兢兢,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看右边,陈岭给他倒了一杯水,便安静的守在一旁,盯着茶几发呆,脑子里想的却是丁骏远之前的种种描述。 阴冷、濡湿,不断延伸、纠缠、灌入,以及他们闯入时,丁骏远艰难的呼吸。 恶鬼往往会保留着死前的状态,前两个描述,让他想起了死在后巷里的周文慧, 她的身上湿漉漉的,湿润黑发覆盖了整张脸,指甲里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像是泥沙,还有她那具像是被浸泡了好几天的浮肿的身体。 陈岭心里生出一个模糊的想法,不自觉的说出声来:“是溺死的水鬼吗?” “是,也不是。”消失半晌的声音再次跃然于耳。 陈岭下意识偏头,耳尖正好擦过什么柔软,他愣了下,脑海出现了一张脸,脸上顿时通红。 刚刚是碰到江域的嘴唇了?没有没有,肯定是别的地方。 可别的地方怎么会那么软,肯定还是嘴唇。 陈岭要被自己搞疯了,装作一脸镇定,摸出手机敲字:【我以为你走了】 “嗯。”男人低低的应了一声,音色如低沉的大提琴音盘旋在心头。 陈岭默了默,这就是传说中的苏音吧。 他抬起屁股往旁边挪动一寸,试图距离男人远一点,继续敲字:【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域,“解密的乐趣在于探索的过程,而且你需要大量的历练来提高自己。” 陈岭也知道自己很弱鸡,被说的差点脸红,可是仔细一想,忠言逆耳,这世间有几个人肯当面点评你的缺点和不足?毫无疑问,江域的确有发展成为知己好友的潜质。 他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对老祖宗好点吧,不能白占人指点的便宜。 至少今晚回去,先给上供一只烧鸡。 陈岭:“谢谢。” “嗯。”江域应承下来,莫名来了一句,“再见。” 陈岭以为他只是告知自己要离开,没吭声,等了会儿见身旁不再有任何动静,他手指悄悄往隔壁爬去,除了空气别无他物。 此时的丁骏远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吴伟伟又跑去给他倒了杯热水,盯着人喝下去一半后,他紧张兮兮的问:“丁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冷。”丁骏远声音发紧。 陈岭掏了张符纸点燃,放入剩下的半杯水里:“把它喝光。” 丁骏远看着杯子里黑乎乎的东西,下不去嘴,光是看着就想呕吐。 “你被阴邪纠缠过,身上会有残留的阴气和晦气。“陈岭淡淡看着他,“不喝也可以,就是最近容易撞鬼。” 丁骏远差点跳起来,双手捧着杯子仰头就往嘴里倒。 砰一声放下玻璃杯,他打了个嗝,泛着烧焦味的液体直往上反,连忙用双手死死捂住嘴,生怕符水被吐出来,暴殄天物。 陈岭:“……”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他坐回到沙发上,十指交叉相握,抬头望向丁骏远:“丁先生,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丁骏远立刻坐直,脸色务必严肃:“你问。” “你和周文慧到底有没有别的关系。” “当然没有!”丁骏远苦着脸为自己叫屈,“那都是周文慧她妈妈胡说八道的,我跟她只是普通的老师和学员的关系。” 陈岭不吭声,就盯着人看。 丁骏远较劲似的,也不转眼,脸上坦荡荡的。 陈岭确定,这个人没有撒谎,他继续道:“那雕刻室内以前发生过命案吗?” “没有。”丁骏远几乎没有思考,“在我接手的这段时间绝对没有,至于之前那位老板,我就不确定了。” 陈岭这才知道,丁骏远居然不是这间雕刻室的第一任主人。 “居然还有上一任主人?”他追问道,“他当时为什么把这间雕刻室转手给你?” “上一任主人做的不是雕刻,而是艺术廊,而且很有名,在搬迁之前,一直是点评网前三位 ,是很热门的网红景点。”丁骏远说,“不信你去搜一下,叫时光回廊。” 吴伟伟手脚更快,立刻打开手机浏览器,翻到某生活点评网站中关于时光回廊的网友评论。 陈岭不解:“既然生意很好,为什么又不开了呢?” “老板说他做累了,想休息。”丁骏远说,“有些人钱赚到一定数额就觉得知足了,想去享受生活,可以理解。” 陈岭理解不了,他看向吴伟伟放到茶几上的手机,前任老板的面相实在不算好。 额头低窄,凹凸不平,谈不上饱满,这种人大多心术不正,小肚鸡肠。眼睛也长得不太好,眼珠偏小,下眼眶上露着眼白,隔着照片都能感觉到他的阴沉。 别说是他了,就连吴伟伟也看出这不是一个心地宽厚的面相。 他用胳膊撞了下陈岭,小声说:“前任老板会不会有猫腻啊。” 陈岭摇头说不知道,“查查再说。”他抬眸再次问道,“丁先生这间雕刻室后来有重新装修过吗?” “没有,之前的艺术廊装修风格很好,简单大方,接手后我只是让装修公司帮忙分隔出教室和办公室,墙体和地板我都没动过。” 陈岭又问:“那有没有发现过佛塔、符纸,或者八卦镜之类的东西?” “也没有。”丁骏远还沉浸在青年之前的问题中,心头突突直跳:“陈先生,你刚刚为什么要提及命案的事?” “因为他怀疑你这里是地缚灵在作怪。”李鸿羽推门进来。 吴伟伟小声吐槽:“也不知道是刚到门口,还是一直站在走廊里偷听。” “我没有!”李鸿羽脸上铁青,看了眼陈岭,转头看向丁骏远,“你这里一定死过人,或者藏匿过尸体,丁老板,想解决问题的话,我劝你不要有任何隐瞒。” “我真的没有!”丁骏远无奈极了,“如果有,警方必定会有备案,隔壁邻居肯定也会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 陈岭的视线还垂在前任老板的照片上,那双露着下眼白的眼睛,像是能透过镜头望出来。 正要收回眼,怪异的事情发生了,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嘴角缓慢地往下撇,黑色的眼珠子突然往上吊,被上眼皮挡住了一半。 “卧槽!”吴伟伟刚好扭过头来,吓了一跳。 陈岭也被那张陡然变化的脸搞得不太舒服,他锁屏把手机推回给旁边的人。 吴伟伟十二万分的嫌弃:“陈哥,你推给我干嘛,我也不想碰啊。”他现在都想冲出去把手机丢进垃圾桶里。 太邪门了。 明明是笑着的照片,怎么突然变成了一张阴沉可怖,充满怨气的脸。 陈岭拎着包站起来:“恐怕要出事。”看向一脸茫然地丁骏远:“你有前任老板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丁骏远说,“办完交接后,我曾经打过一次他的电话,不通,应该是换号了。” 陈岭:“家庭住址呢?” “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查?” 吴伟伟无语,凑到陈岭耳边小声说,“刚刚的照片那么诡异,这人近期恐怕有血光之灾。”严重了可能会丢命。 陈岭爹妈在警方和政府方面都没有关系,无从查找,倒是陈家的两位叔叔伯伯一个做生意,一个从政,可惜早在分家之后,大家就不再来往了。 “我能找到他人在哪儿。”李鸿羽突然开口,说完转过背去打电话。 陈岭发现,这人即便是找人帮忙也是用的命令的口吻,态度冷淡。 不一会儿,李鸿羽挂了电话,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走了。 陈岭:“……” 吴伟伟震惊的指着他的背影:“他怎么能这样!” “我再想想别的办法。”陈岭想来想去,只能找江家了。 江盛行的电话接通得很快,只是四周环境嘈杂,但他说话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谨慎小心,不如之前那么随意。 陈岭没想太多,也没有寒暄浪费时间:“江先生,有事情我想麻烦你。” 江盛行:“陈先生你说。” “我想查一下时光回廊老板的个人资料,越详细越好。”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岭心里疑惑,师父怎么会跟江家的人在一起。 他怕自己听错了,试探道:“江先生,你现在在昱和山?” “是,正……正跟赵老先生商量一些事情。”江盛行声音一顿,似乎用手捂住了听筒,声音瓮声瓮气,若有似无的传来,“您还需要什么,我马上差人去办。” “不用。”回答的声音更加耳熟,就在几分钟前他刚听过。 江域怎么也在?! 陈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紧迫的缠绕在心头,令人坐立难安。 江盛行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来:“你刚刚跟我说的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陈岭按捺住心里异样的情绪:“大概多久?” “最快也要明天。”江盛行说。 陈岭讷讷地道了声谢谢季,挂了电话,人却久久无法回神,满脑都是江域的声音。 “陈哥,怎么样,能查到吗?”吴伟伟抬手撞了下陈岭的胳膊。 陈岭醒神过来,点了点头说:“得明天才能有结果。”定了定心,他看向丁骏远,“丁先生,我建议你近期最好关闭雕刻室,这对你本人和其他学员都有好处。” 丁骏远沉重的点头答应:“听你的。” 一时半会儿无法找到地缚灵的藏匿之处,又不可能直接把这座三层小楼给一下推平,工作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临走前,陈岭给了丁骏远一枚护身符,却被退了回来。 “陈先生,我实在不敢一个人呆着,能不能……”丁骏远眼巴巴的望着青年不放,按捺住羞耻提出要求,“我能不能最近都跟你待在一起。” 陈岭有一说一:“可以是可以,但我住的地方比较简陋,而且你要交生活费。” 丁骏远没想到青年居然还是个财迷,呆了两秒:“没问题,交多少你说了算。” 其实陈岭也不想这么抠抠搜搜的,可他缺钱啊,一想到昱和山的大窟窿,他就想叹气。都说万事开头难,他现在算是切身体验到创业的艰苦。 回昱和山是丁骏远开的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午饭前赶到了山脚。 隔老远,陈岭就看见他家小院厨房的烟囱冒出白烟。 赵迅昌是个大懒虫,不可能主动去做饭……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江域。 这么想着,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起来,气喘吁吁的停在自家院门外。 院子里有说话声,是赵迅昌的声音,语气不如平时懒散随意。 他双手推开大门,院子里的东北方向多出一张圆形石桌,周围放着四张石凳,凳子上围坐着四个人,其中最打眼的,是一名穿着暗灰色条纹衬衣的年轻男人。 男人打扮随意,领扣的纽扣解开了,露出修长的脖子和一点平直的锁骨,袖子也挽到了手臂上方,显得小臂结实的线条纤长漂亮。 陈岭目光扫过对方闲适撑在地上的双腿,最终定格在地面。他偷偷咽了咽口水,百思不得其解,老祖宗好好的怎么会出现在自家小院里,而且身边还跟着江盛行。 江盛行坐在江域的左手方,见青年进门,起身笑着说:“陈先生,又见面了。” 陈岭呆愣着没有反应。 赵迅昌举起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回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我正想告诉你。” “什么?”陈岭下意识看过去。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跟江家有关。 赵迅昌说:“咱们昱和山陵园不是还缺人吗,师父给你新招了一个,就是这位江先生。” 陈岭顺着师父做介绍的手,一路望向到江域脸上,触及到他的眼神,男人略微颔首示意,唇角都不带动一下的。 吴伟伟这时候才领着丁骏远进门,二愣子似的指着江域的脸说:“我记得你,你是陈哥的朋友。” 江域站了起来,原本有所收敛的气势随着挺拔的站姿铺开,他道:“你好。” 赵迅昌脸色微变,拿帕子擦了擦冷汗,笑着向吴伟伟介绍:“小吴啊,这位是江域,接下来将是你们的同事,同时,他也是咱们昱和陵园的投资人。” 陈岭喃喃:“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半小时之前才跟赵老先生商量好的事情。”江盛行从石桌旁起身,绕到陈岭面前,“昱和陵园的设计优美,环境清幽,也恰好迎合了现在的统一丧葬的红头规定,无论是处于我和江域先生个人,亦或者是集团内部,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投资的项目。” 陈岭:“……” 那一戳戳的野草之下的确开始有了新的生命,但距离所谓的环境清幽差了十万八千里。 江先生像你这样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陈岭问:“条件呢?” 赵迅昌也走到小徒弟面前:“刚刚不是说了吗,帮你招了一个新人进来。”说着侧身让开,“江域的能力和身份地位不用多提,你心里都明白,让他当保安或者园丁太屈才,师父想了想,聘请他为财务经理,正好人家也注了资不是。” 陈岭要举双手反对,师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揽着人走到院子的一角,压着声音继续劝:“有他在昱和山,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跟来,阴神身上震慑鬼邪的煞气,比任何法器都好使。而且今后你若是抓到恶鬼,送下地府也不用再讨好什么小阴差了,直接让他就给办了。” 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可陈岭还是犹豫,别扭的小声说:“可我和他的关系……” “讨厌他?”赵迅昌那双眼睛多锐利,见小徒弟诚实的摇头,他笑了,“既然不讨厌,那就处着呗,反正你也到了适婚年龄,可以多考虑考虑了。” 陈岭跳着脚纠正:“我才刚满二十不久,距离法定婚龄还差两年!” 第25章 雕刻室07 “两年用来相互了解, 刚刚好。”赵迅昌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主要是送上门的资金难得,只要钱到位, 咱们的广告和工程也能跟得上了。” 陈岭还是不吭声,眼珠子却往江域的方向斜过去。 阳光从上方打落下来, 在男人乌黑的发顶形成一圈浅淡的光晕, 冷白的皮肤染上暖意,多了几分属于活人的气色。 赵迅昌嗤笑:“别的不说, 老祖宗那张脸确实帅。” 偷看被抓包, 陈岭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还点头“嗯”了一声,“那将来的股份和分红比例恐怕还得你亲自出马去跟江家聊。我们不贪便宜,但也不吃亏, 公事公办。” “放心放心,一切交给师父。”赵迅昌的手落在小徒弟的肩膀上,嘴唇翕动几下, 又重新闭紧,不知道是将什么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后, 江盛行很快就离开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沉默站在角落里的丁骏远。 丁骏远心里苦啊,我是不配拥有姓名吗, 站了这么久才被发现。 吴伟伟不好意思的连声道歉:“抱歉啊丁先生,刚刚太忙怠慢了你。” “没有没有。”丁骏远昧着良心说, “吴先生太客气了。 吴伟伟望向他陈哥:“要不今晚让丁先生跟我睡?” 陈岭没有意见, 倒是想起了坐在身旁的另一个人,江盛行都走了,这人怎么还不走? 从小徒弟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 赵迅昌主动说,“按照咱们公司包吃包住的福利待遇,我已经安排江域住在你隔壁那间大屋子了。” 陈岭:“您老手脚可真快。” 赵迅昌毫不谦虚:“这是自然,金主嘛,咱们一定要照顾周到。” 陈岭旁边那间屋子曾是原房主的柴房,位置偏阴,可是面积很大。 此时,之前破旧腐朽的空间,已经被江盛行带来的人整理过,烂朽朽的木柜被搬运出去,多了不少古色古香的家具摆件,为了增加采光,房顶中央的几块瓦片也被换成了透明瓦片。 陈岭假装经过,瞅了一眼里面那张新中式的大床,心里啧了一声,太会享受了,那张床就是三个人睡都够了。 “陈哥,你让我准备的东西备齐了。”吴伟伟小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前,“你给江哥送过去吧。” 陈岭抱着满怀的东西又倒回去,发现江域正靠在摇摇椅上看书,书册上写着《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阴神虽然冠以神|的名头,却改变不了其鬼物的本质,谁能想到,老祖宗居然牛逼到这种地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看道家经书。 神奇,太神奇了。 透着一点匪夷所思。 毕竟是别人的私事,陈岭没去多问或者深想,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摇摇椅旁边的小圆桌上:“这是给你准备的洗漱用品。” 看着男人干干净净的脸,他忽然有些好奇:“江域,你用得上这些东西吗?” “你可以把我当成普通人来看待。” 江域放下书,慵懒窝在椅子上的身体缓慢坐直,缩短了与青年之间的距离,“一个普通的朋友,普通的同事,普通人类所必须的一切活动,我自然也会需要。” 陈岭窘迫,知道男人看穿了他的拘谨和对现今关系的不适应。 江域站了起来,低头就能嗅到青年的气息,“你我之间的关系虽然无法更改,但过程却可以随心更改。我们慢慢来,不急。” 少见的温柔语气,让陈岭不知所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多变,一会儿强势,一会儿温柔,会不会继续相处下去,还能发现更多不一样的江域。 “哦。”陈岭的回应很淡,往外走的脚步却很快,快出门时脚下打架,还差点被自己给绊倒。 听见背后的轻笑声,他耳根子通红,回头用力瞪了一眼。 江域垂眸看着书,安静淡雅,什么也没发生过,演技很棒。 下午的时候,陈岭抽空去山上看了下工程进度,杨包工头为人实诚,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工人干活,更加没有偷换材料等行为。 见小老板上山,他习惯性的打了根烟过去,随即想起什么,又收了回来,“瞧我,给忘了,陈先生是不抽烟的。” 陈岭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已经画好的区域规划,问:“杨哥,你说这一整片山头算下来,得要多少植被才够?” “不少。”他转身指向山顶,“翻过去的后山,你也得种上才行,前后加起来至少得一百多万,这还不包括一些大型植被。” 一颗小树苗从孱弱到强壮,从半米到参天的高度,需要五到十年,甚至更久。 为了陵园的绿化,在植被的选择上绝不能省,尤其是松柏等大型树木。陈岭心里拔凉,他之前还以为拿下丁骏远的单子,绿化就能搞定,眼下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走神间,陈岭又听包工头说:“陈先生,你的绿化是规划好了,可是这土地……” 昱和山的光秃秃是出了名的,当初收到陈岭的合作意向,杨包工头虽因为有工程可做而高兴了一阵子,却也是真心无法找到这项工程实施的必要性。 从地理位置来说,即便是他这个外行也知道,昱和山的确适合建阴宅,可是四周环境给人的感觉却不大好。 再看其他绿树环绕的陵园,不用比就知道,昱和山陵园建成后肯定输得连渣都不剩,只能看看最后能不能靠低价吸引一些买家。 “杨哥,你看看这个。”陈岭蹲下来,拨开枯草。 “嚯。”包工头惊讶,“这是长出新的了。” 陈岭没法把赵迅昌那套有关转机的说辞拿出来,从科学的角度解释道:“我请过农业专家来帮忙检测过,之前昱和山的泥土里有不利于植物生长的有害物质,但是近期,这些物质已经被彻底分解了,绿植种下去一定能活。”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包工豪放地拍拍青年的后背,由衷道:“还是陈先生运气好。” 陈岭笑了笑,不说话。 山上的工人们忙忙碌碌,一抹纤细的身影经过,朝着山的另一边走去。 张晓霞拎着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篮子,里面放着香蜡纸钱、烧鸡、一瓶果汁和一把糖果,径直朝着小宝的坟头走去。 “张姐。”陈岭从背后叫住她。 张晓霞回头一看:“陈先生。” “来看小宝?” “嗯。”张晓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篮子,手指将里面的东西每一样都摸了一遍,低声说,“我跟我老公商量好了,月底就去他的城市,一起打工赚钱,等个一两年,我们再重新要个孩子。” 陈岭给了她一张平安符:“小宝我会帮你们照看,清明时节记得给他烧点纸。” “我们会的。”张晓霞感激的握着三角符纸,眼眶微微发红,“谢谢你陈先生。” “不谢不谢。”陈岭从篮子里取出三炷香插在小宝坟前,别过张晓霞,顺道上行去了江域的坟前。 坟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层松软的泥土,泥土边缘新冒的草芽吸引了他的注意。 青草的生命是很旺盛的,只需要一点微薄的雨水,就能快速的拙壮成长。按照现在的势头,不出半个月,老祖宗头上就会长满绿草。 也不知道当事人知道这件事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陈岭因为这件事,一晚上心情都很好,晚饭后就钻进自己房间卖力学习,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 夜深人静,其余人都睡了,他揉着干涩的眼睛,又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垫垫胃,免得睡不着觉。 路过黑洞洞的厨房时,管道里有流水声,这个点了,谁会在这儿用水? 陈岭停了一下,扶着门框看进去,厨房里漆黑一片,没有人,他皱了下眉,继续往前。 与厨房挨着的是公共淋浴房,它被一堵厚实的木门挡住,长年下来,门上的边角腐朽剥落,总是湿哒哒的。 握住门把用力推开,心脏猛的一跳。 高大的黑色人影立在中央,浓稠的血腥味迎面扑来,陈岭条件反射般第一时间按亮电灯。为了不被突如其来的危险袭击,在强光突现时他努力睁着眼睛没有闭上。 也正是这样,他看见男人转身之前,后背上一闪而逝的深红色符咒。 江域赤身倮体的站在地上,身上挂着水珠,凉意从他身上一阵一阵的扩散出来,见青年一脸呆傻的望着自己,他淡定的走了过去。 直到眼前多出一堵人墙,陈岭才猛地醒神,眼珠子左右转动,就是不肯直视前方。 他咽了下口水,着急道:“你在里面怎么不开灯。” 租下小院后,在房主的同意下,陈岭和赵迅昌的房间都隔了一个小卫生间出来,而原有的淋浴房就被闲置了,目前也就吴伟伟在用。 三个都是大男人,就是不小心撞见也没什么,反正你有我有大家有,门上的插销坏了也就没人急着去买新的来替换。 谁知道一时偷懒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男人身上散发着寒气,坦荡的立在跟前,再如何避讳,余光也能瞥见一点模糊的皮肉轮廓。 江域的胳膊撑住门板,稍一用力就给合上了。 陈岭傻了,浑身汗毛炸开,紧跟着就看见男人抬起一只手伸向自己。 潮气萦绕过来,他警惕的偏开头,耳尖刚好跟那只手紧挨着错开,随即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江域穿上从门上挂钩取下来的衣服,慢条斯理的扣上,自背后夜空照来的月光轻柔的蒙在他身上,柔和原本冷冽的气质。 第26章 雕刻室08 陈岭终于敢直视前方了:“没以为什么。”情节之下胡乱找了个借口, “你快走,我要洗澡。” 未免被闯入,在合上门后特意把角落的凳子搬过来抵住门板。 门外静悄悄的, 没有传来脚步声。 陈岭把耳朵贴到门上,屏气凝神地听。 “咚”地一声在耳道内炸开, 他捂着被突然惊住的耳朵后退半步, 门外响起轻柔笑意的声音:“偷听我?” “我没有!”陈岭赶紧跑到喷头下打开水,好让哗啦啦声掩盖自己的尴尬。 等他装作洗澡完毕再出来, 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吃宵夜的心情彻底没了, 被困意取代,月光将青年的影子拖长,安静的随着行走摇曳。 夏日的天气雷雨总是来得突然, 好好的清晨,被一道惊雷打破了平静。 陈岭正做梦呢,一下子就醒了, 直愣愣的坐在床上。 抬头看向紧闭的窗户,雨水被大风打过来, 沿着窗户缝隙流淌得到处都是。他撑着床沿下床, 发现床边的拖鞋位置不对。 陈岭有个习惯,上床时会把拖鞋的后跟朝着床这面摆放整齐, 因为如果鞋尖朝着床,半夜里阴物会爬上床。 可眼下, 两只拖鞋歪歪扭扭, 显然被人动过。 警铃大作,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床,三清铃一如既往的躺在枕头边, 而另一边薄被下的床单却并不平整。 陈岭一时拿不准,究竟是自己晚上翻过去弄乱了床,还是真的有东西爬上来过。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昨晚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陈岭带着疑问去洗漱,刚把牙刷放进放进杯子里,就被身后突然出现在洗漱镜中的人吓得一个踉跄。 吴伟伟一脸精神:“陈哥早啊。” “……”陈岭按住噗通个不停的胸口,“下次别突然站在背后吓人。” 吴伟伟“哦”了一声,兴奋的指着外面说:“江盛行江先生到了,专程来送资料的。” 江盛行一个财团大老板,从未像今天这样对人殷勤过,他此时坐在院子里,看难得早起的赵迅昌打太极。 慢悠悠的动作却带着无法言说的张力和力量感,令人称奇。更让人惊叹的是,旁边的墙头上站着一只大体型的紫蓝鹦鹉,就跟锯嘴葫芦似的,非常安静,完全没有话唠的毛病。 他错开眼,看向靠近转角,背阴的那间屋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去问候一声。 房间里光线晦暗,走近便感觉到凉意扑面,江盛行定住脚,不敢透过门缝窥视,垂眉耷眼地看着地面。 “您起了吗?” 声音落下许久也没有听见脚步,就在江盛行打算放弃的时候,恍然发现隙开的门缝突然变大了,眼前多出一双长腿。 愣了下,他低头问候:“我来是想问问,您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江家供奉着一位老祖宗,这事儿内部上下都知道,可若是老祖宗有什么需求,第一个知会的只会是嫡系子孙,旁系别支全都得靠后站。 是荣幸,也是恐慌。 昨天上午,江盛行难得偷懒没有集团办公,他揉着疲惫的眼睛撑起脸,陡然发现不远处的沙发上多出一个陌生的男人。 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他却从对方安静的坐姿和微紧着的双唇中感知到令人战栗的威慑,和足以让他吓的晕死过去的恐怖。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江域,是他们世代敬畏的老祖宗。 “很好。”江域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江盛行唤醒过来,“没什么需要的。” 说完想起什么,他又轻笑一声:“你派人把院子里淋浴房的门修一修。” “我马上差人去办。”江盛行不敢有任何怠慢。 江域应了一声,越过江盛行往院子里走,赵迅昌已经打完一遍太极,正抱着水杯大口喝水,余光瞥见临近的身影,淡定地放下杯子,打了声招呼。 经过一夜的沉淀,他对这只老鬼已经没那么忌惮了。 按照江域和自家小徒弟的关系,没准哪天就得尊他一声师父。 做长辈的能忌惮小辈吗?当然不能。 江域并不介意这份随意,他微微颔首,目光很快就被另一个人吸引了。 陈岭跟男人对视一眼,曲指弹了弹凑过来的鹦鹉脑袋,小家伙最近安静得不像话,仔细一想,似乎是从给老祖宗顺利迁坟那天开始的。 无声地朝江域又看了一眼,他蜷起手指,将注意力落到江盛行身上:“江先生,劳烦你还专门跑一趟。” “不麻烦。”江盛行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 陈岭接过手,翻开。 繁星雕刻室的前任主人,名为祝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从夹在文件中的生活照片来看,祝鹏这人跟艺术实在不搭边,更像是暴发户,穿着土气,十张照片里有七张都是在夜总会。 陈岭把照片拿走,正面朝下的放在石桌上,抽走手时停顿了下,他又重新拿起照片。 很快,他抽出最中间的一张,指尖在上面点了点,对吴伟伟说:“这是周文慧。” 吴伟伟没见过那具尸体,也没见过周文慧的照片,茫然的歪着头盯着看了几秒,反问:“你怎么知道?” “她眼角的痣。”陈岭指尖移动,指了指照片上女人的鼻子和唇角,“我那天看到的尸体虽然面部浮肿,但骨相不会改变,她下凹的鼻梁和下撇的嘴唇和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样……不过最好还是先找丁先生来确认一下。” “丁先生在你起来之前就走了,说是回去换身衣服。”吴伟伟想起丁骏远那一身皱巴巴的,还带着血迹的衣服,啧了一声。 陈岭看向江盛行:“江先生,能查到这个女人吗?” 江盛行先看了眼江域,随即点头道:“能。”说完就把照片发了出去,让人立刻去查。 陈岭接着往下看资料。 资料显示,祝鹏年轻时是个二混子,长相还算过得去,再配上新潮的打扮,总能吸引不少小姑娘,其中就有他后来的太太,一位富家小姐。 富家小姐热爱绘画和舞蹈,跟祝鹏坠入爱河后不久,便不顾家庭反对,跟他结婚了。 婚后两人家庭幸福,没多久就有了孩子,而富家小姐的家庭,也因为孩子的出现,渐渐改变了对祝鹏的看法,甚至开始提供经济帮助,希望以此改善女儿和孙子的生活条件。 因为妻子热爱艺术,加之祝鹏又机缘巧下结识了一位艺术投资圈的朋友。资金到位后,他就开了一家名为时光回廊的艺术廊。 早在十几年前,艺术廊在本土城市还没兴起,北城更是只此一家。不少年轻情侣、摄影爱好者、艺术爱好者都喜欢上这儿来。 后来随着网络点评的热潮,这家艺术廊被推上了本地非历史景点的第一名。 祝鹏与时俱进,大搞网络营销,开设艺术咖啡厅,租借给剧组拍摄等等,每一项都给他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照此发展下去,这栋三层小楼又该想办法扩建了。可就在两年前,他突然提出要转手。 转手原因令人心生同情,失去爱妻,无心经营。 祝鹏的妻子是淹死的,死在市内一座公园的湖水中。 这件事给祝鹏的打来了很大的打击,尤其是下葬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一惊一乍,给周围人带来了不少困扰。 资料在这里戛然而止。 陈岭不相信的将资料前后又翻了一遍,确实没有后续:“江先生,资料就这些?” “的确只有这些。”他抽出其中一张,手指滑过,“这些是祝鹏的所有家庭住址,车牌号,以及联系方式。我派人去试探查证过,祝鹏现在就住在颂扬公馆。” 陈岭把文件夹一合,指挥吴伟伟:“带上家伙,走。 ” 吴伟伟脚下生风,动作飞快,没几瞬就一个肩头挎着一个背包回来了。 陈岭接过其中一个包自己背上,考虑着是叫专车还是搭公交,耳边当啷一声脆响,侧目一看,一串豪车钥匙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 江域:“我送你们。” 陈岭想拒绝。 江域挑着眉,精致的下巴微微抬高,“你们可以在路上耗时间,祝鹏却等不了。”他忽地靠近,鼻尖贴着青年的鬓角,“隔着照片,我能嗅到他的死气。” 陈岭尚未来得及躲避,男人已经撤走,安静的站回原处看着他。 事情的关键很可能就在祝鹏身上,一旦关键链断了,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头绪就断了。 “那好吧。”语毕,陈岭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江域勾着浅笑反问:“口头的谢谢恐怕不够。” 陈岭抱着双肩包,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你想要什么?” 江域:“让我抱一下。” 陈岭:“……” “开个玩笑。”江域抬手伸向青年的头顶,往下一按,指腹便接触到下方柔软的发丝,和下方温热的头皮。 陈岭能感觉到,男人的动作很轻,只是随意揉动两下便收回了手。 江域把手放进西裤口袋,拇指捻动,唇角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餍足。 车子是江家孝敬老祖宗的,某高档品牌高配版黑色轿车,车身宽敞,真皮的座椅柔软舒适,一坐进去,吴伟伟就起不来了。 拿出手机开始疯狂自拍,发朋友圈装逼。 陈岭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扯出一张张符纸,揭开朱砂液的盒盖,加盖黄神越章印。 驱邪魔咒响起,清晰地从青年红润的嘴唇中倾吐出来,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江域撩起眼皮,看了眼后视镜中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腹紧了紧。 念完加持咒,新盖上的朱砂印也干透了,陈岭把符纸收回背包侧面的小兜。 车窗外,有交警刚好拦下一辆车进行临检。 陈岭猛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江域,你有驾照吗?” 江域伸手打开青年面前的储物空间,拿出一沓又厚又重的证件丢给他。 陈岭狐疑的挨个打开,身份证、护照、驾驶证、信用卡、银行卡,甚至还有房本和股票基金证明。 ……这是在报告资产明细吗。 陈岭觉得烫手,只翻了驾驶证,别人的证件照都是颜值低于正常水平,江域的不是,端端正正的看着镜头,浅色的眼睛孤冷疏离,活像是照相人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不愧是江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些东西全给办好了。 陈岭乖乖的替人把东西塞回去,继续抱着背包看窗外经过的风景。 后座的吴伟伟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有问题,陈哥跟这位投资人之间一定有大问题。 第27章 雕刻室09 上午八点三十分钟整, 汽车开进了颂扬公馆别墅区,令人意外的是,祝鹏所在的别墅居然没有锁门。 别墅内一派平静, 至少一楼是这样的,三人往楼上走去, 在二楼楼梯口发现一大片黄褐色的泥土。 泥土一路延伸, 一直抵达某间卧室的卫生间门外。 陈岭握住门把拧动几下,见打不开, 抬脚用力踹过去。 随着哐的一声巨响, 背对着门口, 脑袋埋入面盆的祝鹏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下。 人还活着,他双手用力的撑住面盆,双脚在地上又蹬又踹, 却怎么也无法将脑袋从溢水的面盆中解救出来。 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按住他的后背。 黄符飞出去,贴上祝鹏的后脑勺, 同一时间,险些要被水溺死的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将脑袋从水中抬了起来。 祝鹏的脸涨成了青紫色, 浮夸的张着嘴瘫在地上喘息。 陈岭注意到,他胸前有一大片泥水, 滴滴答答沿着衣服的褶皱往下流淌,落到地板上。 地板上是一串一串光脚丫踩出的泥土脚印, 形状大小很秀气, 应该来自于女性,而其中每一只上都印着一点鲜红。他蹲下来,用手指沾取一点仔细观察了下, 感觉像滴落在泥里,尚未完全融合的血。 祝鹏终于喘够了,翻身站起来,惨白着脸向各位致谢,然后问:“不知道几位是怎么找到我的?” “丁骏远先生那间雕刻室,是从你手里接过来的吧。”吴伟伟道。 “是的。”祝鹏整理着乱遭遭的衣服往外走,“你们是受丁骏远所托找过来的?为了什么事?” “为了周文慧。”陈岭从背包里掏出那张照片,推到对面,指着紧挨着祝鹏的女人,“周文慧死了。” “你们是怀疑我和这个女人有关系?”祝鹏拿起照片看了两眼,抱歉道,“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可能是聚会时朋友叫过来的吧。” 他皱了下眉,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闪现出浓烈的厌恶,随即想越过几人去衣帽间换衣服。 陈岭挡住他:“祝先生,你的妻子被人从公园湖中打捞出来的那天,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家。” 祝鹏浑身一僵,随即暴怒跳起,龇牙咧嘴的攥住青年的衣服。 “放手。”一直沉默的江域忽然开口。 祝鹏这才意识到,这个空间内还有第三个人。 这人的存在感很低,样貌却深邃英俊,精工雕刻般的五官极具冲击力。这样一张脸,这样慑人的气势,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骨头裂开般剧痛起来,祝鹏被强行拉回了神,立刻松开面前脸嫩的小青年,扭曲着脸叫喊道:“你把手松开!” 他暴跳如雷,不管不顾的用力捶打那只攥住自己的手。 江域神色平淡,仿佛用劲的人不是他一样,看人疼的冷汗直冒,他松开手,拿过台面上的湿巾纸擦了擦手,随手一丢,纸团就精准的进了垃圾桶。 陈岭和吴伟伟都看呆了,动作一致的咽了咽口水。 这才叫狠,不动声色的狠,出其不意的狠,令人无法反抗的狠。 祝鹏捂着疼痛不减的小臂缩到了墙角,暴跳如雷,却又不敢再放肆:“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陈岭再次把照片举到他眼前:“你和周文慧到底是什么关系。” 祝鹏咬死不松口:“没有关系。” 大概是命运跟他作对吧,话音刚落,陈岭收到一条来自于江盛行的短信,【周文慧是祝鹏的地下情人,两人交往三年多,直到两年前才分开】。 陈岭把短信怼到祝鹏眼前:“说吧,为什么和周文慧闹崩了,是不是跟你太太的死有关。” “不是!什么关系也没有!”祝鹏忽然激动起来,瞪着眼睛要去抢手机。 陈岭躲开,鼻子忽然皱了皱,空气中的泥腥味很重,紧紧包围着他们,正想问问另外两人是不是也闻见了,面前的祝鹏忽然惊恐的尖叫起来。 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泥水从卫生间的门外涌进来,直直扑向祝鹏,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软体动物,疯狂的钻进他的口鼻。 吴伟伟震惊在原地:“这他妈究竟是什么变的……” 陈岭上前一步扣住祝鹏的肩膀,腾出另一只手去拽扭动的泥流,粘稠的泥浆从指缝间溜走,根本抓不住。 不过眨眼间,那些前一刻还安静趴在地板上的泥巴,已经全数进入人类的身体中。 祝鹏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他感觉五脏六腑沉甸甸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往下沉。 在地上滚了几圈,疼痛突然停了,他暴躁的看向卫生间里的其他人,口不择言的乱骂:“你们站着干什么,快送我去医院,快!” 陈岭蹲下来,跟中年男人平视着:“祝先生,你吞下的不是真正的泥沙,去了医院也没用。” 片拍出来,腹腔内肯定是空的。 吴伟伟听不太懂:“什么意思?”他分明看见是一滩又一滩的泥水爬进了祝鹏的鼻孔和嘴巴。 陈岭抬起手,指腹上之前沾取的黑褐相间的泥已经干涸,他往前递到吴伟伟的鼻尖下。 猝不及防,吴伟伟被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干呕一声:“怎么是这个味儿!”如同被封在坛子中发酵了几十年,血腥浓烈就算了,还带着一股腐朽的臭味。 陈岭其实也说不上来,只是这东西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大概是自身阴气较重,跟阴邪产生了些许共性的缘故,他几乎能感觉到这点污秽中隐藏的怨恨。 “江域。”他看向背后的男人,“你知道吗?” 阴阳相隔,永不相犯,阳间事情由阳神管制,阴间邪祟由阴神掌控,倘若相互插手,势必会染上因果。万事触因,必定结果,到时候天地可就乱套了。 更何况,江域还被下过禁令,不得参与任何阳间事物,就连江家也只是借他身上的气运而已。 可陈岭不同,这是他未来的妻子。 未婚妻有问题向未婚夫请教,没有不说的道理。 江域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帕子,抓着青年的手指给擦拭干净,手心燃起小簇鬼火,手帕完好无损,那点脏污却变为了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扭动。 “是他犯下的孽。”男人五指收拢,蓝色的火和帕子都消失了。 “孽……”陈岭小声重复一边,懂了,“是孽障,也是怨气和仇恨凝实的产物。”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居高临下的盯着狼狈坐靠在墙上的人:“你跟刚刚攻击你的恶鬼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不只是祝鹏,还有丁骏远。 之前丁骏远在遭到袭击后所描述的滑腻的东西,应该也是这些孽障所化的泥浆。 正常情况,地缚灵不会伤害与他没有仇怨的活人,所以要么丁骏远在撒谎,要么,这只地缚灵已经因为沾染了周文慧的血而失控了。 “你就是再怎么反复问我也没用。”祝鹏费劲的喘着想爬起来,埋在皮肤下的血管忽然开始诡异地上下起伏,像是有无数条蛆虫在其中攒动,顶|弄着薄薄的皮肤。 “啊!”他恐惧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胳膊,又掀开肚子上的衣服,浑身上下,到处都是。 渐渐地,祝鹏感觉肚子隐隐犯痛,这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尖锐。 “你们快想想办法啊。”他捂着肚子,满头冷汗。 陈岭淡漠的垂眸看着他惨白的脸:“你跟周文慧什么关系,你太太为什么离家。你回答了问题,我就想办法。” “给我等着,我要告你谋杀!”祝鹏撑着墙壁自行往外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身体里那些恶心的东西,蠕动得越发厉害,恨不得穿破他的肠肚。 陈岭转过身来,还是站在原地,嘴里依旧重复着之前的话。 随着青年的声音落下,祝鹏摔倒在地面,身体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蜷缩成了虾米,手却固执的伸向前方,抓住门框借力将身体往前挪。 吴伟伟从没见过他陈哥这样冷漠的样子,气都不敢大声喘了。 他悄悄看了眼脸色同样淡然的江域,脚下移动过去,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咱们陈哥其实脾气挺不好的。” 一旦失了耐心,下一秒就会从兔子变狼狗,咬死人不见血那种。 “是有点凶。”江域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但也挺可爱。” 吴伟伟:“……江哥,我们不一样。”你眼睛肯定瓢了。 压抑的气氛中,门铃响了,雀跃的铃声丝毫没有减缓恐怖的氛围。 陈岭正想让吴伟伟去看一眼,就听见楼下有人喊道:“祝先生,我是物业的。” 吴伟伟跑到窗口,撩开一点窗帘看向楼下,卧槽一声:“李鸿羽带着两个物业一起上门了。” 已经奄奄一息的祝鹏,听见这话回光返照,迅速伸展四肢,可还爬出去不到半米,嘴里就发出一声痛喊。 “祝先生。”陈岭再一次开口。 祝鹏快要疼死了,从脚指头到头发丝,每一处都在尖利的叫嚣,他重重喘了一口气,那点可怜的坚持就要被疼痛给折磨掉了。 “周文慧,周文慧是我的情人。至于我太太……我……我……” 马上就到重点了,身体突然抽搐,到口的话被尽数咽回到肚子里。 眼看着人要不行了,陈岭往祝鹏身上贴了一张符,被印上了黄神越章印,和被咒语加持过的符纸,效果果然比自己从前用的好太多了。 藏在皮肉下的东西如同老鼠见了猫,疯狂的往脑袋方向涌动。 也就十几秒,甚至更短的功夫,挤入祝鹏五官的泥浆自己流了出来。符火一碰,污秽连片的烧起来,顷刻间化为黑色烟雾,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祝鹏的身体在地上重重地一弹,如获新生般坐了起。 陈岭从身上摸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擦下巴的东西:“让我猜猜,你太太即便不是被你杀掉,也一定是被你给逼死的。因为死的不甘心,她是不是常常在梦中或者生活中纠缠你?你被吓得六神无主,不知从哪里请来法器或者开光的物件,将她困在了雕刻室里。” 祝鹏捏着纸巾的手指咯吱作响,颤抖的嘴唇却出卖了他。 “如今镇压她的东西消失了,她从雕刻室里逃出来,先杀了周文慧……哦,对了,祝先生知道周文慧是怎么死的吗?她是被水溺死的。”陈岭的音量减小,染上几分阴森,鬼故事说得很有代入感,“她的面部和身体浮肿,惨白的皮肤上已经有了青色的尸斑,指甲缝里黑黑的,是她挣扎时扣到的泥沙。” 说得自己都有点怕了,他微微停顿,又补上一句,“你说,她下一次来找你会是什么时候,明天、后天,还是就在今晚呢?”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祝鹏手脚发软地朝着陈岭扑去,抱住他的一条腿不放。 虽然把艺术廊转让了出去,可他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着雕刻室内的动向,知道丁骏远最近要找人来看风水,大概率就是眼前这个了,“小兄弟我知道你肯定有本事,你就救救我吧,我给你钱,给你很多的钱!” 陈岭把腿抽出来,后退到江域身边。 触及到男人的眼神,祝鹏感觉自己的右小臂尚未散去的疼痛又加剧了,瑟缩了下不敢上前。 陈岭抬头,在心里冲着老祖宗的后脑勺拜了拜,光靠眼神就能杀敌的人,都是大佬。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祝鹏惶恐的站在原地,嘴里辩解道,“可我真的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顶多就是道德上有瑕疵……”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为自己开脱,陈岭心里嫌恶:“问题我刚刚已经问过了。” 祝鹏把脸埋进手心,搓了几下,颓败的靠在墙上:“你之前说得没错,周文慧的确是我的情人,我和她是因为一次临时画展认识的,我当时……” “说重点。”陈岭打断他。 “那这些就先不提了。”祝鹏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继续说,“我跟她交往了两年,周文慧开始不满足,想要我妻子的身份。我跟我太太惺惺相惜这么多年,感情自然不是她能比得了的。见我不愿意,她就背着我约了我太太私下在公园里见面。我不知道她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争执,但当我赶到的时候,我太太已经跌进水里淹死了,我当时很害怕,加之周文慧哭闹求助……糊涂之下,我就带着她离开了。” “离开后,我始终不安心,愧疚的情绪始终折磨着我……因为周文慧威胁我,说如果我指证她曾跟我妻子一起出现在案发现场,就要把我一起拖下水,反正湖边没有监控,她说什么都会被当成证据……所以,所以在报警后,我隐瞒事实,谎称妻子出门逛街,无故失踪。” 现场没有监控,而周文慧死无对证,除了祝鹏本人,没有人再知道当时的情况。 陈岭没有提出质疑,只是反问:“如果你妻子不是被你害死的,那她为什么会来找你?” 只是丈夫出轨带来的愤怒和仇恨,应该不足以支撑怨念化为地缚灵前来索命,更何况,祝鹏之前还吞噬过孽障。 那是地缚灵的仇恨,也是祝鹏自己犯下的罪孽。 这个人在撒谎。 “应该是还在怪我背叛了家庭和婚姻吧……”祝鹏不顾形象的蹲到地上,抱着膝盖呜咽,嘴里说着,“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怪我。” 陈岭被这份忏悔引出一声嗤笑:“没想到祝先生这么后悔,既然这样,找人超度,早日让你妻子化解怨恨,投胎转世不好吗?你却将她镇压在雕刻室,令她无法解脱超生!” “我也不想啊!”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祝鹏的痛处,他厉声道,“她死后总是来纠缠我,梦里,家里,就连公司上班我也能看到她的影子。我尝试过找和尚和道士来超度,可惜没用!她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只能选择别的办法……” 说完,他仰起头用力的深呼吸,红着眼眶望着在场的三人,又换回了之前那副满是悔恨的脸:“送我妻子离开的时候,你们能不能别让她受太多的苦。” 陈岭看着祝鹏那张脸,心里感叹,眼底真诚,表情恳切,哪像在说假话。恐怕连他本人也无法肯定,自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跟我们走。”陈岭道。 祝鹏:“去哪里?” “雕刻室。”陈岭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祝鹏的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异样。 祝鹏身体紧绷,眼神闪躲:“去雕刻室做什么,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喂。”吴伟伟忽然开口,“我怎么感觉你在心虚呢。” “我没有,我,我只是觉得呆在自己家里最安全。”祝鹏说话时好几次都舌头打结。 “祝先生。”陈岭静默一瞬后,突然开口,“当初祝太太是从水里打捞起来的,就算是她魂魄不散,也该是徘徊在公园湖水附近,可她却被你镇压在了雕刻室。” 祝鹏的眼神飘忽得更厉害了,无意识的拧着手指。 陈岭:“祝太太溺水身亡的事,她娘家人肯定也知道,所以你不敢单独处理尸体,必定是在安葬后,又把尸骨或者骨灰取了出来,偷偷放入雕刻室内,再寻来法器将其镇住。” “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能乱说。”祝鹏脸色煞白的辩解,“那是我太太,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说吧,到底是骨灰还是尸骨,你把它藏在哪了?”陈岭态度强硬,引得江域侧目看了好一会儿。 吴伟伟发誓,自己从这位新上任的财务经理眼里,居然看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祝鹏紧咬着牙关,胳膊上的肌肉绷紧,态度坚决。 “不说也行,那就顺你的意思,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说完轻拍一下江域的胳膊,“我们走。” 既然是被丁骏远请来的,自然是要收钱的,祝鹏以为自己之前吵嚷着可以不计金钱让他们帮忙驱鬼,这些人即便是态度不好,看在钱的份上也该留下来保护他。 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直到抵达玄关,即将打开大门,他们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几位大师等等我!”祝鹏三两步冲上去,想抓陈岭的袖子,被那总是沉默,眼神却阴沉的男人撇了一眼。 指尖一抖,转向了吴伟伟。 吴伟伟也很讨厌他,啪的一声拍掉那只手。 祝鹏苦着脸站在几人对面,那些脆弱堆砌出的强硬垮塌了,他咽了咽口水,双手死死抓着腿侧裤子上的布料,似是紧张,又似是害怕。 “自从开始做噩梦,我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我怕长此以往情况会更糟,就去找了几位大师帮忙,效果并不显著。后来,后来有一天,我无意在网络上看到一篇文章,是讲五行相克的,其中说,土克水……” 吴伟伟听得起劲,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陵园联系,说想给我太太换个地方安葬,把骨灰取了出来。” 土克水,土克水……陈岭现在是又好笑又愤怒,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五行相克应用广泛,中医、哲学、占卜,但跟镇压厉鬼没有关系。而术法中的五行应用是借力,借的是与五行相对的自然之力,鬼神之力。 所以为什么脑子都不长的人要学会上网这项技能,这他妈的也是能瞎搞的吗! “你把骨灰混进黄泥中,做成了一尊女性泥塑。”陈岭的声音冷静到了极致,透着凉意。 祝鹏张开的嘴唇动了几下,最后抿紧,僵硬的点了点头,“是。” 吴伟伟惊愕在原地,这也行?也太恶毒了吧! “你他妈还是人吗!”他破口大骂,手指头关节咯吱作响,手痒得厉害。 陈岭冷笑一声,转身就走,门一开就跟外面一直没有离开的人打了个照面。 李鸿羽看了眼对面的青年,回头冲一起跟来的两位物业工作人员说:“我朋友他们出来了,麻烦几位了。” 物业连声说不麻烦,又向祝鹏微笑问了声好,转身走了。 “你怎么阴魂不散呢。”吴伟伟抱着胳膊挡住李鸿羽看向祝鹏的视线。 祝鹏可是陈哥的诱饵,绝对不能被抢走,他挑衅道:“李先生对这单生意还不死心呢,可惜咯,我们公司现在又加入了一员猛将,你现在更没份儿了。” 从江域说出那些泥浆的本质后,吴伟伟就知道,这位新来的金主爸爸,兼职的财务经理,是个高人。 这么一想,他侧身让开路,故意把猛将亮出来,要狠狠挫一挫李鸿羽的锐气。 第28章 雕刻室10 李鸿羽今天还是那副打扮, 只是身上多背了把由红线串起来的铜钱剑,剑柄下坠着一个很旧的剑穗。 随着吴伟伟让开的道,视线顺着那双踩在光洁地板上的鞋子一路望上去, 对上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 李鸿羽的眉间皱出一条竖纹,心头突突直跳, 陡然而至的危机感令他下意识反手去拔剑, 指尖触碰到剑柄时,陌生男人给他带来的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消失了。 短暂的权衡下, 他做出了判断——自己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至少以他现在的水平, 无法看透对方的来历和道行。 戒备地看了江域一眼, 不甘心的咬了咬牙,一句话也没说,站到一旁好让三人经过。 吴伟伟没想到李鸿羽会退得这么顺从, 还以为又要干两句嘴仗呢。 落后一步,跟陈岭并排着走,悄声问道:“陈哥, 江哥到底什么来历,老客户是你之前骗人的吧。” “他啊, ”陈岭的视线停在江域一侧精致的颌骨线条上, “就连我师父都不是对手。” 吴伟伟倒抽一口凉气:“这道行是有多深?” 陈岭仔细一琢磨,给出一个更具体的形容:“如果普通人是百年道行, 那他得千年往上。” “……”吴伟伟呐呐道,“这得是祖师爷的级别了吧。” 可不是嘛, 要不然干嘛叫老祖宗。 雕刻室因为关门的缘故, 人气更加稀薄,即便站在大门外都能嗅到一种阴森的气息。 车刚一停好,陈岭就开门下车, 绕到副驾驶把祝鹏拽了下来。 接到通知,已经拿着钥匙早早等在路边的丁骏远一看见那张脸就来气,他虽不知道祝鹏究竟做过什么,但根据陈岭等人的动向也能猜到,雕刻室惨淡的生意跟人脱不了干系。 冲上去揪住祝鹏的领子,提起拳头砸了下去。 越想越气,随着高涨的怒气,丁骏远的落下拳头如雨点般密集,很快祝鹏那张脸就肿成了猪头。 他痛得嗷嗷直喊:“丁骏远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 然而叫得这么凄惨,也没一个人上前阻拦,集体选择性眼盲。 丁骏远知道轻重,没想把人打死,揍了几拳胸中郁结减少些许,就把人丢开,走回到陈岭等人面前。 “陈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的确是像你所想的那样,雕刻室内作怪的邪祟跟祝鹏关系匪浅。”陈岭说,“是他溺水而亡的妻子。” 丁骏远被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吴伟伟看了眼揉着脸倒抽冷气的祝鹏,低声问:“陈哥,要把人捆起来吗?我总觉得他不老实,想跑。” “不用,看紧就行。”陈岭说完张开手指在丁骏远眼前晃了一下,提醒道,“丁先生,先开门吧,有话我们进去再说。” 丁骏远“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掏钥匙开门。 雕刻室内一片阴暗,空气比外界低了好几度,一接触到皮肤,立刻引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丁骏远摸着胳膊“嘶”了一声,走到接待台去开灯。 “咦?”他疑惑的皱眉,连续按了好几次,入门口和走廊里的灯都没亮。 陈岭拉住想往深处去的人:“别去看了,肯定全坏了。” “这怎么会呢,我昨天锁门离开前,亲自关的……”说到一半,丁骏远闭上了嘴,他这地方连鬼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偃旗息鼓的愤怒又上来了,狠狠瞪了祝鹏一眼。 祝鹏牛高马大的一个人,却如鹌鹑一样缩在吴伟伟背后,他知道自己即便是从这些人手里跑掉,也逃不过亡妻的纠缠,就算是在再挨一顿揍,也绝不离开人这群人半步。 丁骏远看了眼黑洞洞的走廊,不敢往前,正想让陈岭打头阵,一个人影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一眨眼,茫然地问:“陈先生,那位先生是……” 陈岭介绍:“我朋友,也是我们的财务经理。” 丁骏远这才知道,原来斩妖除魔的居然可以这么正规,除了外勤,还有专管财务的。 可从男人的背影看,怎么都像是当老总的,那走路时沉稳的气度和凌厉的气势,绝不是一般人。 他不敢跟陈岭聊八卦,就去找吴伟伟:“他是不是也会什么术法?” “那肯定啊,咱们昱和山就没有普通人,就连我陈哥他师父养的鹦鹉都可精了……”那鹦鹉他也听说过,珍稀物种,土豪权贵都没资格养。也不知赵老爷子是怎么操作的,竟然给弄了一只回来。 只是可惜了,是只哑巴。除了吃就是吃,怎么逗都不肯说话。 真是奇怪。 见吴伟伟突然消声,丁骏远还想问,就听见前方一声轻咳。 陈岭转头看了吴伟伟一眼,示意他闭嘴,透露太多会影响他们昱和山的威严庄重形象和神秘感! 也对,哪个门派不是隐世独立,给人一种常人无法触及的感觉?吴伟伟懂了,我们这是要向大门派看齐,于是也跟着轻咳一声,八卦的欢快语气变得严肃:“至于其他的,暂时不方便透露。” 丁骏远在对方暗示的眼神中明白过来,连声说,“是我逾越了。” 吴伟伟点点头,突然停下,眼神怪异的盯着刚刚进门的位置,应该不是错觉,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他推着丁骏远继续往前,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折身返回去,耳朵贴上大门。 叩门声响起,又是李鸿羽。 吴伟伟装模作样地喊道:“是李先生啊,实在对不起,门坏了,打不开。” 从前特调部对他们半吊子团体各种侮辱欺压,好几次差点逼得他们散伙,如今总算是找回场子了。 吴伟伟心里别提多爽了,哼着歌儿跟上大部队。 李鸿羽的心情与他恰恰相反,恶劣的情绪使得他面部绷紧。这单生意在警方交由特调部后就已经入了档案,他不能空手而归。 哪怕不能带回金钱上的回报,也必须带回详细的案情经过和最终结果。所以他才会在两次被拒之门外后,仍然选择厚着脸皮留下来。 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李鸿羽绕到侧面,打算寻找其他入口。 雕刻室不算宽敞的走廊上,因为有江域在前方开路,阴暗像是碰见灼眼的光线,惊恐的四散,视线所及之处渐渐亮堂起来。 陈岭借着老祖宗的光,跑进走廊两侧的房间,把里面严实的窗帘一一拉开,好让阳光透进来。 从一楼到三楼,整座雕刻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几人走路的脚步和呼吸声。 往常如艺术品的石膏摆件和成品雕塑,此时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被光线拉扯到地上的影子,石膏眼窝下的阴影,干枯的苹果,被风轻轻吹开的门,所有最寻常的东西,都在今天变得诡异。 吴伟伟最后一个进入办公室,他飞快关上门,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短小的桃木剑,紧紧握在手里。 陈岭把横在眼前的木剑按下去:“安心,没东西跟进来。” 说完又有些不确定,眼巴巴的望着江域:“你觉得呢?” “嗯。”江域个子很高,存在感强悍,让陈岭以外的其余三人十分不适,尤其是只敢瞪眼不敢吭声的祝鹏。 见其他人都不敢坐,陈岭伸手碰了下男人的手肘:“你要不先坐下?” “嗯。”江域视线在空间内扫了一圈,最后选择坐在三人座的长发沙发上,一落座,他身上的气势也跟着收了起来,脸上带着点不太明显的慵懒。 要不是陈岭站得近,又对男人观察入微,根本发现不了这小小的细节。 不知怎么的,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之前看见江域半躺在摇摇椅中看书的情景。 他笑了下,看向其他人:“都不坐吗?” 丁骏远实在没心思坐,进办公室前,吴伟伟已经把祝鹏干的那些操蛋事跟他说了,如今他心急如焚,只想快点解决事情,还雕刻室一片安宁。 “陈先生,你们让我来开门,难道不是想要抓鬼吗?这么待着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吴伟伟自从见识过他陈哥的厉害,就成了脑残粉,“我陈哥办事,当然不可能做无用功。” “不知道丁先生还记不记得之前李先生的手里的罗盘?”陈岭解释道,“地缚灵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魂,她与地煞相结合,存在于这栋房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不凝聚,我们就根本无法正确的辨别出她的精准方位,自然也就无法采取进攻的措施,只能防守。” “那要怎么办!”丁骏远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道,“陈先生,实不相瞒,我,我之前也做过噩梦。在知道那尊泥塑中有祝太太的骨灰前,我一直以为是因为生意不好,精神压力过大才会这样。 ” 他慌乱的在原地踱步:“之前她就攻击过我,周文慧已经死了,祝鹏也被缠上了,会不会下一个就是我?!” “心思错乱,惊惶不定,容易被上身。” 陈岭淡声道。 三个短句起到的效果不容小觑,丁骏远立刻停下,身体用力靠着墙壁,求助地望向青年。 “虽然地缚灵在沾染血腥后已经失控,但只要有祝鹏在,你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说白话点,祝鹏就是地缚灵的愤怒点,这个点不摧毁,愤怒是不会消失或者转移的。 丁骏远安定下来,看向祝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厚实的挡箭牌。 祝鹏往旁边缩了缩,不动声色往门口挪去,陈岭给吴伟伟使了个眼色,让他假装没看到,转眸就看见江域从茶几上的果盘中拿起一颗橘子。 橘子熟透了,深色的橘红映得男人的指尖泛红,只见他的两只手轻巧的捏住两边,微微用劲儿,橘子连皮带肉被一分为二。 江域朝着陈岭递过去一半:“吃吗?” 现成的,不吃白不吃。 大概是相处多了,陈岭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多了,点头坐了过去,接过手专心吃起来。 吴伟伟无语了,上次抓托生恶鬼陈哥又是烧烤又是打牌,这次抓地缚灵也是半点不紧张,居然闲坐开始吃东西了。 他盯着被搁在茶几上,没人要的另一半红橘吞咽了下,坐到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把手伸过去。 眼看着就要摸到了,手背忽地针刺一般的疼了下,他敏锐地抬头,对上江域那双枯井无波的眼睛。 手突然就有了自己的意识,聪明的拐了个弯,伸进果盘中,拿起最后一个颇为干瘪的橘子,苦兮兮的剥起来。 陈岭吃完一半,回味无穷,刚咂了咂嘴,另一半被递到手中。 他问:“你不吃?” “不吃。”江域凑近,嘴唇近乎贴上青年的耳朵,“我对阳间的食物并没有欲望。” 陈岭偏头,用手背蹭了下被男人的气息弄得痒酥酥的耳尖,“那你还让我给你上香,那也是阳间的东西。”一说就想起自己把打算买烧鸡给老祖宗上供,聊表谢意的打算给忘了。 用余光偷看了眼江域,心里庆幸,还好没说出来口头承诺,要不这位又要作了。 “上香供奉是为了加深你我之间的因果。”江域看了眼青年沾着淡橘色果汁的手指,视线偏移一寸,继续道,“你我之间的因果越深,感应也就越深,你有危险的时候,即便我不在阳世也能及时赶到。” 这不就是科幻电影里的空间跃迁嘛! 只需要知道一个坐标,咻的一声就到了。 陈岭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在心里再次点评: 老祖宗真的太会了,就没见过这么会的。 但凡是意志不坚定,或者颜控什么的,肯定早就扛不住了。 陈岭望着江域的眼睛,仔细辨别着,眼眸里的情绪还是很淡,他想,大佬果然是把他当小辈在照顾,是他给予自己未婚夫的小福利。 “那个……”祝鹏战战兢兢道,“我想去趟卫生间。” 吴伟伟看向他陈哥,见陈岭点头同意,他放下被剥得坑坑洼洼的橘子站起来,“我跟你去。” “让他自己去。”陈岭说,“你坐下,把橘子吃完。” 吴伟伟眼珠转了一圈,还真听话的坐回沙发上,继续剥他的橘子。 祝鹏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喜悦差点就显露在脸上,他摸了下差点咧开的嘴,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出去。 走廊因为两边教室的门窗都被打开的缘故,光线明亮,这让人的胆子大了不少。 祝鹏根本没去卫生间,而是上了二楼的一间画室。画室里摆放着许多画架,白色的画布上白茫一片,而不远的讲桌上,放着一个半截身的石膏像。 祝鹏把石膏像推到一边,站上讲台,踮起了脚,伸长胳膊去够上面的天花板。 那块天花板上有个凸出来的把手,是当初为了方便工人维修空调,特意留的能从地面上到天花板内部的通道口。 努力尝试几下,实在够不到,只好笨重的跳到地上,搬了把椅子放上讲台。 这一次站上去,刚好能够到把手,他把通道盖子拉下来,里面藏着一把伸缩的金属楼梯,抓住绳子往下一拽,梯子落到地上。 祝鹏抓着梯子扶手往上爬,很快就只剩下一具身体露在天花板下,所以他并不知道画室外,陈岭和吴伟伟静静的看猴子演戏。 天花板上一片漆黑,唯有通道口的一点光让他勉强看清,在西南方向,安静地耸立着一个小小的宝塔形状的东西。 肥壮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在通道口,未免噪音太大,把办公室里的人引过来,祝鹏的每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不过三五米的距离,他爬了整整有十分钟。 随着距离那东西越来越近,祝鹏的呼吸因为兴奋而急促起来,无意识加快动作,在指尖能碰到的时候停下来,一把将其抓住。 与记忆中坚硬的手感不同,手里的东西柔软黏腻,带着冰冷的质地,像一团稀泥。 滴答、滴答、滴答。 稀泥从手心溜走,落到吊顶板材上,他听见了粘稠泥浆从地板上爬过来的声音。 祝鹏惊恐的睁大眼睛,浑身肌肉不可控制的抖动,却无法调动肌群移动半分。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被固定在了一根看不到的木架上,就像泥塑一样,里面藏着支撑的骨架,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轻易决定泥塑的成败。 泥浆的声音渐渐大了,那小小的一团已经扩大,呈现出巨大的黑色阴影,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有东西黏到了他的脚上,先是脚尖,然后是脚踝,小腿,大腿,腰身……一直往上,一路抵达他的胸口。 祝鹏张着嘴,无法出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一寸寸的往角落里爬去,摸到了一把兴许是装修工人当初忘记带走的工具刀。 工具刀上的锈迹凭着指腹就能感觉出来,明明该是很钝的刀锋,出人意料的锋锐,轻易就将胳膊上的一小块肉切了下来。 祝鹏疼得眼眶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横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因懦弱和恐惧生成眼泪像是刺激到了鬼怪的情绪,耳边传来呵呵的笑声,紧跟着,他感觉包裹着四肢的泥浆全部汇集到了胸口,它们凝聚成一团,形成了一个脑袋,一个女人的脑袋。 这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是他过世多时妻子。 “救……”祝鹏使劲浑身力气,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微薄的呻吟。 “救……命……”同样痛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一个女人的痛苦呼喊,“祝鹏……救我……” 祝鹏眼眶里恐惧的泪水决堤,疯狂的往外流淌,他想要摇头,想要求饶,对方不给他机会。 那颗黏在他身上的泥塑脑袋凑到他的眼前,腥红的黏腻的舌尖舔过他的脸上的泪水。 然而,仅是如此并不能缓解地缚灵的仇恨,她卷起舌尖,牙齿缓慢的咬住了祝鹏的眼皮撕扯。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请人来雕刻时的场景,因为师傅塑造出的眼眶不够深,他亲自指点,希望能用美工刀,把上眼皮那儿再削去一些。 除了被咬住的眼皮,他握着美工刀的手也没有停。 此时胳膊上已经被美工刀削得凹凸不平,像被小动物啃食出来的。鲜血沿着手肘流淌,其中一些沾到衣服上,跟黏在他腹部和胸口的那团泥搅和在一起。 “我记得,你当初就是这样,让泥塑师一点点削去了我身上的肉……”那颗泥塑的脑袋移动起来,从祝鹏的胸口移动到他的背后,出现在他右边的肩膀上,“我好疼,真的好疼……我一直在求你,你听不见吗,你真的听不见吗!” 轻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陡然拔高,祝鹏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破了。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作聪明偷跑出来! 得不到回应,地缚灵的恶意加深,她变成了一滩铺开的泥浆,沿着祝鹏的肩膀爬上脖子,缓慢包裹住他的脸。 “你当初推我下去的时候想过今天吗,你知道我向你求救的时候有多绝望吗?” 女人的声音像是缺电的收音机,扭曲而怪异,“那些鱼虾啃食着我的脚趾,我的皮肤,我的眼睛……好疼,真的好疼……” “你也尝尝我亲身经历过的滋味,好不好?” “你说话呀……” “好不好……” 祝鹏的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世界于他只剩下疼痛和恐惧,胸腔内的呼吸越来越少,灼烧感越发浓烈,脑部出现了缺氧的眩晕感。 再进一步,意识就会被死亡吞没……祝鹏的思维溃散,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地狱。 可地狱怎么会有光呢? 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新过来,他发现,包住自己脑袋的泥浆正在快速褪去,僵硬无法动弹的四肢也找回了力气。 翻身坐起来,祝鹏的视线对上通道入口处,青年那双被下方光亮映得铮亮的眼睛。 陈岭指间夹着一张已经烧到一半的黄符,视线从祝鹏身上一晃,落在黑漆漆的角落里。 黑暗为阴物创造了很好的隐蔽条件,陈岭快速爬上吊顶。 因为高度原因,他只能憋屈的蹲着,手里握着从吴伟伟那儿拿来的墨斗线,线头一头被绑上了一根钉子。 随着用力一抛,钉子带着墨斗线直直朝黑暗深处飞去,大概是碰到了吊顶用的钢绳,传来铮的一声,随后落到板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 祝鹏知道自己得救了,手脚并用的爬向通道口,见有人挡路,抬手重重推开,慌里慌张地往下爬。 陈岭刚刚在下面已经听了个完整版,祝鹏和地缚灵之间断断续续的言语,许多地方没有言明,但并不妨碍他发散思维,填补上缺失的部分。 想起那些种种,他心里来气,被对方猝不及防的推搡得差点摔下去就更气了。 见祝鹏试图抓住他的衣服借力,二话不说,敏捷躲开。 祝鹏抓了个空,还没来得及惊慌,结实的身体皮球似的从短梯上滚下去。 被撕扯得血淋淋的眼角,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他之前搬来的那张凳子的棱角上,凄惨的痛叫震得陈岭眉头直皱。 第29章 雕刻室11 吴伟伟顺手拿起旁边一张不知是谁扔的废纸, 堵住了祝鹏聒噪的嘴。 陈岭蹲在吊顶内部,用鸭子走路的方式逛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找到地缚灵的踪迹, 他掏出三清铃,震动得厉害, 却不肯响。 看来已经不在这里了。 顺着梯子下到地上, 陈岭扯掉祝鹏嘴里的抹布质问:“你偷溜到这里是想找当初镇压祝太太的法器?” 祝鹏百口莫辩,又受了重伤需要救治, 不敢撒谎得罪人, 老实承认道:“是, 我是来找文昌塔的,当初从观里请来的。” “你以为文昌塔当初能镇压祝太太,即便现在让她逃脱了, 也多少还有些功效,能在你偷偷离开这里后,保你的狗命。” “陈先生,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没有……”祝鹏心虚得不敢看人。 陈岭:“你当然会这样想, 毕竟事情结束后, 你要报警自首的,你不给自己找后路逃跑, 难道要留下来被抓吗?” 祝鹏惊讶地盯着青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 刚刚的一切肯定被这两人听到了。 怎么办,杀了?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还是从人数上来看, 他都没有胜算。 可他不想坐牢,一天也不想。 祝鹏收敛起表情,控制住情绪,勉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思索片刻,他用协商的口吻试探道:“我可以花钱,买你们刚刚听到的一切。” 陈岭问:“你打算给多少?” 祝鹏比了个一,见青年不吭声,又加了一根手指,“后面六个零。” 陈岭:“哦,你的命居然值这么多钱。”渣成这样,应该是负数才对。 这时,右手边的窗帘被掀开,一个背着铜钱剑的身影灵活的从窗外翻进来。 李鸿羽身上的衬衣沾满了灰尘,铜钱剑歪斜的挂在背上,头发微微凌乱。 刚刚听到祝鹏的惨叫,他心里一横,再不顾什么高冷形象,想尽办法攀爬上来,差点被外面经过的巡警发现,结果一上来就听见一场肮脏的交易。 李鸿羽怒视着陈岭和吴伟伟,声音暴躁到极点:“你们真的想答应他的条件?!” 吴伟伟翻了个白眼,把脸转到一边。 祝鹏看见李鸿羽背上的铜钱剑,以为他跟陈岭等人是一伙的,顾不得多想,把人一起拉入自己的贿赂队伍。 刚说了一句“你开个价”,李鸿羽就气得拔剑指过去,碍于教养,他腮帮子的肌肉咬了又咬,最后只憋出一句混账。 陈岭和吴伟伟忍俊不禁,差点笑出来。 别说,李鸿羽脾气是差了点,但是每次看他吃瘪真的很有意思。 知道眼前新冒出来的这位是个硬骨头,祝鹏犯了难,他知道要打动这些所谓的替天除恶的正派人士很难,可再大的困难在金钱面前又算什么? 正准备加价,陈岭压下翘起的嘴角,冷声对他说:“祝先生,不知道你可否听过,善恶终有报。” 因果循环,谁也逃不掉。 犯下的罪,做过的恶,一笔一划全都记录在因果簿上。 天地有道,报应不爽,或早,或晚。 祝鹏额角的青筋绷着,拳头攥紧,只觉得这几人不识好歹。 “东岳大帝掌管天地福祸生死,其麾下共有七十二司。其中第十四司为掌恶司,专治贪官污吏、杀人放火、抢盗拐骗、以强凛弱等恶徒,立案审查后,十四司按照罪恶程度惩以恶报。” 陈岭声音很轻,在偌大的教室里产生了回音,有种令人肃穆的庄严气势。 青年脸上没有表情,口齿清晰的继续道:“第四十八司,掌宿孽疾病司,在世害人者,奸杀妇女,卖国求荣者,只要被划入四十八司,即便转世投胎也摆脱不了病痛罪孽的惩治。这一类人,生生世世都将受尽折磨,从无例外。” 李鸿羽下意识的细细聆听,直到青年的话音落下,他才侧目看过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的事情是误解了他俩。 眉头一皱,视线垂下去,停在青年的脚边。 那里躺着小半张烧掉一半多的黄符,从符纸残余的印章可以辨别,符纸下面盖着一枚法印。 不需要靠近,他就能感知到上面蕴藏的威慑之力。 像这样一枚被赋予了神力的法印,不是小门小派或者江湖骗子能弄到手的。之前看岔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没有根基,嘴里半真半假的半吊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鸿羽紧紧盯着陈岭,脑子里将熟知的门派都给过了一遍,找不到这号人。 “你管我啊。”陈岭就不给他面子,头也不回的继续看着祝鹏,“你就是散尽家财,也逃脱不了你该受到的惩罚。相信你之前也听见了,留你,完全是为了给丁先生当挡箭牌,顺便充当诱饵。” 祝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从反驳,更加无从为自己开脱,他讷讷的站在地上,从脚尖到天灵盖全是莫名的凉意。 不知道为什么,青年之前的一番话,始终在他脑海中回荡,大脑不受控制的构造出一幅幅凄苦的画面,他满身生疮的,断了手脚在地上爬行,躺在病榻呼吸苦难却无人照顾……甚至还有自己被丢入悲惨地狱的景象。 “我……我错了……”祝鹏瞳孔颤抖,浑身战栗,“小兄弟你救救我,我可以为她抄经念佛,可以以她的名义做好事,替她积攒功德福报……我还可以弥补的对不对。” “对个屁。”吴伟伟听得烦了,喊了一声,“陈哥。” 陈岭拿起一张抹布隔空丢过去,示意吴伟伟把祝鹏的嘴堵上。 “你们……”李鸿羽不赞同的皱起眉头,第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陈岭瞪了一眼,“觉得我们对他太粗鲁?那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 李鸿羽不知道,他今早刚从警局方面拿到祝鹏的详细信息,人都还没见到,祝鹏就被陈岭一行人给带走了。 他抿了抿嘴,不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吴伟伟。 吴伟伟哼了一声,一脚踹向祝鹏的屁股,“别磨蹭,回办公室去。” 陈岭走在第二个,李鸿羽跟在其后,刚出画室,头顶的天花板嘎吱一声,是悬挂吊顶板材的钢丝在响。 三个相互对付的青年这回倒是想法一致,假装没听见,一路安静的回了办公室。 为了尽快找到祝鹏,出门前大家只草草吃了一点食物果腹,至今快六个小时了,肚子已经饿了。 一落座,陈岭就拿出手机打开外卖APP,问大家想吃什么。 吴伟伟嘿嘿笑着举手:“陈哥,咱们是各吃各的盒饭,还是点了菜凑在一起吃?” “我都可以。”陈岭看向丁骏远,“丁先生,你呢?” 丁骏远没什么胃口,敷衍道:“随便吧。” 陈岭做了决定,“那就叫点炒菜,大家一起吃吧,辣的行吗?” “行行行,越辣越好。”一群人里,就属吴伟伟跳得最欢。 自从跟了陈哥混,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挨欺负,就连三餐也不用再愁了,体重每日都能往上涨,生活幸福又忧愁。 想起麻辣鲜香的食物,陈岭忍不住直咽口水,脸上倒是很平静,仔仔细细的挨家挨户的对比,以严格的标准挑选外卖商家。 李鸿羽看向四周,除了一脸愁容的丁骏远,和缩在墙角,已经被松开嘴却依旧不敢吭声的祝鹏,其余三人表情闲适,仿佛是来踏青野游的,根本没将眼下复杂的情况放在心上。 他不禁怀疑,这三个人会不会藏着什么杀手锏,所以才如此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样子。 尤其是那个一直稳坐在沙发上的陌生男人。 男人交叠着腿,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手虚放在膝盖上,眼帘半阖,视线倾斜,注意力落在陈岭的手机上。 每当陈岭往购物车里加一个菜,他的眉毛就微微一挑,像是不赞同,又像是觉得有趣。 李鸿羽默了默,忽然觉得也就自己把地缚灵当回事。 他取下背后的铜钱剑,抱在怀中,严阵以待,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勉强在原地站了会儿,他实在忍不住,轻咳一声,对丁骏远说:“丁先生,方便聊聊吗?” 丁骏远:“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的雕刻室和祝鹏。”李鸿羽说完就发现,斜对面的吴伟伟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两人的视线对上后,莫名聒噪,总是跟他作对的青年,还冲他做了鬼脸。 李鸿羽内心尴尬,有种当着别人的面挖情报的窘迫。 想起身上的任务,他别开眼,努力忽视吴伟伟的存在,对丁骏远说:“祝鹏跟雕刻室到底什么关系?” “这个嘛,”丁骏远看向陈岭的小团队,见没人用带有暗示性的眼光看着自己,这才把祝鹏干的人渣事情说出来。 李鸿羽听完沉默许久,没想到雕刻室里会藏着如此恶毒的往事。 脚尖在地上蹭了几下,纠结完毕后,他走到陈岭面前,紧绷着脸说:“我为之前误会你想跟祝鹏交易的事情道歉。还有昨天,我单从外表就判断你跟吴伟伟来路不正,过于肤浅无知,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他是门派掌门的亲传弟子,又是特调部一组的副组长,早就习惯了下面的人都捧着他,也知道自己脾气臭,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如今算是彻底吃了瘪,也见识到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陈岭真心实意的摆了摆手:“没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以后说话别那么冲就行。”要不还得被挤兑。 当大哥的都松口了,小弟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吴伟伟哼了一声,表示跟他陈哥持相同意见,抱着胳膊扭头去看窗外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 李鸿羽完全是靠脸上僵硬的肌肉在支撑自己的表情,“嗯。” 脾气这东西,哪能说改就改的,陈岭没有当真,只是把自己的订单页面给他看了眼,说:“我帮你点了一份宫保鸡丁。” 李鸿羽简直无地自容,脸上越发绷着,生涩地说了一声谢谢。 商家离得近,外卖小哥很快就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手在抽筋,拍门声密如鼓点,巨大的啪啪啪声接连不停,整座三层小楼都在跟着震。 吴伟伟连忙从办公室出去,快步跑过走廊来到接待台。 随着砸门声,外卖小哥的声音隔着厚实的木质门一并传来:“开门,快开门,有人要跳楼!” 吴伟伟心头一跳,连忙打开门,怀里就被塞了一包热乎乎的,装着饭菜的餐盒。 外卖小哥很着急,说话时舌头都捋不直:“有人,你们三楼有,有个女人要跳楼!快上去看,快!” 吴伟伟下意识接了一句:“三楼没人啊。” “有人!”外卖小哥形容道,“长头发,瓜子脸,穿着一身碎花裙,脸色差的要死,死白死白的,我刚刚经过的时候,看见她一条腿都跨出窗户了!” 看眼前的人一动不动,他急得上蹿下跳,用力推了一把:“别愣着了,赶紧去,人命关天!” 吴伟伟“哦”了一声,拎着外卖袋就朝办公室冲,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屋子里的人喊:“外卖小哥说三楼有个女人要跳楼,会不会是地缚灵?!” 李鸿羽提着铜钱剑,一阵风似的走了。 鬼怪居然现身了!丁骏远激动不已,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可当他转身,却发现陈岭还坐在沙发上。 他火急火燎地催促:“陈先生,你倒是动一下啊,再不上去那东西就跑了!” 陈岭眉头微皱,脑海中有疑虑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侧脸看着江域:“你留在这里?” 江域没有意见:“好,我等你回来。” 陈岭想起古代那些在丈夫外出远征时,痴心不改,留在家中的守候的柔弱娇妻。 鸡皮疙瘩被可怕的念头激了出来,他摸了摸麻嗖嗖的后颈,总算是在丁骏远焦急的眼神中行动起来了 。 祝鹏经商多年,自认为看人还是很准的。 知道仍旧安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绝不可能在危险时对自己出手相助,便去怂恿丁骏远:“老丁啊,咱们这儿就剩这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是不是不太安全啊?不如去跟陈先生他们汇合,人多力量大,阳气也更重不是?总比呆在这儿安全。” 丁骏远推开恶心靠近的中年男人,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也不管祝鹏能不能跟上,转身就走。 祝鹏一边追,一边喊:“老丁你等等我!” 丁骏远快恶心死他了,后面的人喊得越凶,他就走得越快。 渐渐的,他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时间伴着他的脚步流淌着,可脚下踩着的楼梯却像是永远到不了尽头,怎么也走不完。 背后蹿起一阵凉意,他不敢停下,干脆铆足了劲儿跑起来。 楼道里突兀地响起脚步的回声,丁骏远辨不清那到底是自己的,亦或者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他边跑边喊:“祝鹏,是不是你?” 回声变大,应该在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丁骏远想继续加快速度,奈何身体不给力,双腿发软不说,脚踝也跟着疼起来。 一个不留神,脚尖绊到梯子,摔了下去。 疼痛让他的意识越发清晰,终于认出来,背后紧跟着的根本不是他的脚步声,而是光脚踩过木质地板的声音! 然而,想爬起来继续逃跑已经来不及了,那双脚已经停在他面前。 指甲里黑褐色的泥沙,脚背浮肿,泛着青色,浑浊的水从上方滴下来,打湿了他面前的地板…… 陈岭在二楼通往三楼的缓台上站定,猛地看向身后,下方楼梯转角的光线昏暗,相连的梯子被氤氲笼罩,空气变得潮湿。 先头扎根在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转身从上方喊道:“回来!地缚灵根本不在三楼。” 地缚灵的目标是祝鹏,然后是丁骏远,她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去三楼现身,最有可能的是,眼下的一切是一场调虎离山的把戏。 “来了来了。”吴伟伟第一个从三楼走廊里倒回来,看见楼下莫名出现的雾气,不敢往前。 陈岭反手将伸缩棍从一直没有离身的背包里拿取出来,戒备的握在手中,一步一步的往楼下去。 雾气浓郁,自二楼走廊的地面升腾而起,能见度只有两三米。 陈岭让吴伟伟取出墨斗,将两人的胳膊用墨斗线连起来,免得被鬼迷心窍,走错道。 刚绑好,李鸿羽也到了,他捏着铜钱剑,一声不吭的出现在吴伟伟身后,把人吓得跳了起来。 吴伟伟捂着心脏乱蹦的胸口:“你知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 李鸿羽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严肃着脸看向四周,那些敞开门的教室中也有雾气,水的腥臭和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弥漫在每个角落。 陈岭抬手挡住从后面上来的吴伟伟:“你们听了吗,有人在说话。” 吴伟伟侧耳一听,还真是,他壮着胆儿推开一间半掩的教室门,发现角落里有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个体型大的,明显落了下风,刚从地上坐起来,就被另一个人压了回去。 陈岭:“丁骏远!” 丁骏远正一手掐住祝鹏的脖子,一手已经拿起雕刻刀,准备往下切割的丁骏远陡然停下。 他愣了下,茫然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慌忙丢开。 祝鹏被掐得差点昏死过去,捂着脖子剧烈咳嗽,陈岭一过来,他就忍不住告状:“他要杀我!” “我那是应激反应。”丁骏远说,“我刚刚跟祝鹏想上楼找你们,结果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短短的楼梯怎么也走不完。最后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像噩梦被惊醒那样,眼前的一切又变回了正常模样。再然后就起了雾,看不清东西,然后祝鹏就从后面朝我扑了过来。” 祝鹏暴跳如雷:“你他妈的放屁,明明是你冲着我扑过来!” 丁骏远干瘦的身体被吼得颤了下,视线停在陈岭身上:“陈先生,我没有必要骗人。” “先回办公室吧。”陈岭没说到底相信谁,“地缚灵根本不在三楼,她是故意引诱我们离开办公室,好趁机对祝鹏或者丁先生下手。” 丁骏远往吴伟伟身后站,害怕地说:“可我没遇到异常。” “鬼打墙也算异常。”陈岭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祝鹏亦步亦趋的跟在最后,眼珠子到处转,小心谨慎地观察四周,就怕恶鬼突然从哪里钻出来,把他拖走。 “祝先生,我虽然对你有意见,但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丁骏远放慢脚步,跟祝鹏并排着走。 祝鹏知道自己处境,不想再多树一个敌人,心里骂道明明是你个龟孙先袭击的老子,嘴上却说:“雾气太大,大家心里又害怕慌乱,伤错了人,可以理解的。” 丁骏远笑了笑,视线黏在祝鹏之前被美工刀削得凹凸不平的手臂上,啧一声:“祝先生,你这胳膊没问题吧。” “怎么会没有问题!” 祝鹏时时刻刻被剧痛折磨,知道这些人故意不提要送他去医院的事,也不敢吭声,如今被这么一关心,愤怒止不住的往外涌,“我他妈快疼死了!丁先生,要不你去提一提吧,再不上医院我就要死了,你看我这血渗得把袖子和衣服都染红了。” 被美工刀刮过的伤口不深,堪堪到能够凝固却又很容易崩开的地步。 丁骏远摇了摇头:“陈先生没发话的事,我可不敢提。”说完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帮你先处理下,我记得办公室里有医药箱。” 祝鹏感激涕零,接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办公室里冷清清的,江域还坐在之前的位置,连姿势都没变过,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正阖着双眼,闭目养神。 身旁的沙发凹陷下去,男人掀起眼帘,往身侧看去:“回来了。” “嗯。”陈岭看他懒洋洋的模样,嘴角抽了下,“办公室有异常吗?” “没有。”江域眨了下眼,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那丝丝被隐藏得很好地困意就散了。 他收回横搭在靠背上的手臂,坐直起来,收敛了攻击性的视线在丁骏远和祝鹏走到门口时猝然凌厉。 丁骏远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身形僵硬的后退出去,冲祝鹏说:“你去办公桌下拿医药箱,我去卫生间等你。” 祝鹏点点头,讨好的对着办公室里的几人笑了笑,做贼似的佝偻着腰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下方的柜门取东西。 江域的视线还停在丁骏远的身上,薄唇扯出冰冷的弧度。 注意到这一细微的反应,陈岭靠近,怕被丁骏远听见,他的嘴唇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张狂地钻进男人的耳朵里:“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比如,丁骏远可能已经不是丁骏远。” 江域从来没与人用这样的姿势和距离说过悄悄话,心思一动,偏头与青年正面对视。 陈岭被男人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莫名心虚,下意识拉开距离,却被江域扣住肩膀按回了原位:“你看他的影子。” 第30章 雕刻室12 丁骏远的影子有一半藏在走廊里, 另一半在他脚下缩成一团,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那团影子长发披散。 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陈岭捡起桌上被剥成小块状的橘子皮,朝吴伟伟脚边砸去。 等吴伟伟看过来, 他选了一个丁骏远看不见的角度, 用手在身前比了两个“一”,然后将它们前后重合。 吴伟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住的摇头。 站得离他最近的李鸿羽用铜钱剑怼了怼他的后腰, 无声的用唇语说:“鬼上身。” 上身可就不好整了。 大部分鬼怪都会惧怕阳光和炽烈的阳气, 可当他上了活人的身后,活人身上原本的阴气就成了他们融合躯体的有利条件,阳气则成了他们的保护伞。 如果暴力将鬼怪从身体中驱赶出来, 很可能会伤到原主的魂魄。 再者,若是被上身的人意志不坚定,轻易就会被鬼吞噬魂魄, 被完全夺舍。 到时候活人成了死人,而恶鬼重获新生, 这种情况下动手, 可就不是灭杀恶鬼,而是杀人性命。 吴伟伟对这些书本知识倒背如流,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看看陈岭, 又看看李鸿羽。 祝鹏对这些全然不知, 正暗喜的抱着医药箱往门口走,此时的丁骏远已经退到走廊,身体藏在门侧不肯露面。 “拿到了吗?”他声音嘶哑, 看向祝鹏的眼神阴郁,带着浓烈的戾气。 祝鹏点点头,率先一步迈出去,径直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内只有一扇小窗户,光亮透过窗户照进来,不但没让光线变好,反而营造出一种诡异的阴森感。 看着爬满黑色的霉斑的墙壁和发黄的瓷砖,祝鹏脚下一顿,莫名的不敢再往前,那一排排被隔出来的厕所位置里,像是隐藏着巨大的黑暗,一片又一片阴影从窄小的门缝中伸出。 安静的空间内,左手方的洗手池处,明明好好的水龙头自动转开,水由滴滴哒哒的水珠变为流畅的水流,它们迅速填满了洗手盆,溢上台面,又从台面蔓延到地上,直直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祝鹏“啊”了一声,头皮发麻,惊慌失措地喊:“老丁,咱们快走!” 丁骏远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身体无力地弯曲,双臂垂在两侧,随着祝鹏腿上的动作而前后晃动。 察觉到眼前的人不大对劲,祝鹏下意识想跑开,却突然被握住手臂。 丁骏远身上发出“嘎吱”关节摩擦的声音,他抬起头,脑袋往后仰得十分夸张,祝鹏看见,他的眼睛已经全部翻白,血丝从上下眼睑爬出来,布满其中。 “鬼……鬼啊!”祝鹏疯狂的叫喊,在卫生间里东躲西藏。 好不容易绕开丁骏远跑到门口,对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背后,冰凉的手指掐住他的后颈,用力掼了出去。 祝鹏摔进了一个隔间,身上又添了新的伤口,可他顾不得喊疼,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撑着隔断木板站起来。 一抬头,原本站在外面的丁骏远,已经堵在了门口。 丁骏远的脑袋以不可能的角度偏着,一颗新泥塑的脑袋从他的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生长出来。 祝鹏那双眼睛睁大到了极点,张开的嘴硬是喊不出一个字,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肋骨连带着附近的筋脉隐隐发疼,他觉得自己没心脏病都要吓出心脏病了。 丁骏远往隔间内走了一步后,原本属于他的脑袋就垂了下来,像是在安心听候主人的差遣。 泥塑脑袋微微一笑,突然一下子伸了过来,鼻尖紧紧贴着祝鹏的脸颊磨蹭,随后又移到他的手臂处,恶劣的用牙齿去啃噬凝固的血痂,十分缓慢地,一点一点的把它们撕下来。 祝鹏痛得浑身抽搐,嗓子里发出低弱的呻吟,他颤抖着指尖,调动了生平最大的力量和胆子,两手抓住那颗脑袋,用力往中间挤压。 泥塑本就脆弱,很快就有了裂纹,深深的沟壑从额头的一角纵向延伸到了下巴处。 “我赢了,我赢了……我要把你杀死了……”祝鹏忽然发出了声音,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癫狂,手上的力气也越发加重。 啪的一声,泥塑脑袋崩得四分五裂,碎片掉得满地都是。 祝鹏还没来得及高兴,一颗新的脑袋从丁骏远的颈侧又长了出来,她张开腥红的嘴,飞速朝着祝鹏的面部咬去。 而始终不动的丁骏远,为了配合“主人”的攻击,从那只医药箱中取出了一把美工刀,一卷钢丝,钉子,还有钳子。 那手提的小箱子根本不是什么医药箱,而是用于简单维修的工具箱! 丁骏远取出虎口钳,截下一段钢丝,然后缓慢蹲下,脱掉祝鹏的鞋子,由脚后跟刺入,并用力往上推。 震耳欲聋的惨叫在卫生间内爆发,祝鹏疼得心跳加速,胸腔内传来的疼痛加剧了,他拼了命的挣扎,下半身却像是被固定在了马桶上。 “还记得你嵌入在我身体中的金属骨架吗……”泥塑形态的地缚灵欣赏着他的痛苦,声音柔软道,“疼就对了,我当时也很疼,我还哭着求你……” 是求了,做成泥塑后,他不放心,怕里面的架子不稳固,又在泥塑师离开后,私自往里面戳了钢丝。 外表美貌的泥塑竟然哭了,透明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空气中到处都是呜咽声。 祝鹏记得,当时自己心理恐慌,下手却更加阴狠。 干完这一切,就把泥塑搬到少有人去的杂物间阴干,又跑到二楼的美术室,在天花板放置了一尊文昌塔。 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祝鹏想,我一定是快死了,否则为什么往事会如此清晰的在脑海中播放。 丁骏远埋头苦干,地缚灵诉说着自己的怨恨。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陈岭带头从走廊里出来,挡在卫生间门口。 丁骏远还在穿“骨架”,头也不回,嵌在他颈侧的地缚灵则调转过来,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恨。 她死了两年,也整整等了两年,祝鹏的报应始终不到。 既然老天爷不开眼,她就自己报仇,她要把自己所受的苦一滴不剩全部还给祝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地缚灵内心的情绪暴涨,缩回了活人的身体中。 丁骏远贯穿钢丝的动作突然狠厉,随即拍拍手站起来,面对着门口几人,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那些遍布在皮肤下的红色血管显露出来,成了黑色,布满全身,他张开嘴,露出腥红的口腔:“是你们逼我的。” 女性的声音从一具男人的身体里发出来,实在够可怕。 吴伟伟瑟缩了下,死死抓着自己的墨斗,准备对方一过来,就把这东西当砖头丢出去。 陈岭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给出两张黄符:“实在不行用这个,墨斗抓稳了,待会儿用来绑鬼的。” 吴伟伟紧紧抓着符纸:“我一定不辱使命。” 陈岭:“……”虽然业务能力不行,但好在人够憨,是个可塑之才。 李鸿羽:“嗤。” 卫生间长在石膏墙皮中的鬼面霉斑开始急速生长,如同海葵一般,扭动着自己不断变长的触手,它们由远及近,很快就遍布了整片天花板,密密麻麻,虎视眈眈的盯着下方的猎物。 陈岭:“……”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难怪当初老祖宗要跟他说鬼面霉斑,原来这东西是可以从短小的苔藓,变异成可怕的海藻生物! 恶心归恶心,表扬还是要给的,老祖宗当真是见多识广,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否则不会特地提醒他鬼面霉斑的存在。 李鸿羽那张常年紧绷的脸上,也呈现出嫌弃的表情:“别愣着了,速战速决,再耽误下去丁先生的魂魄恐怕会被吞噬。” 话音刚落,站在最前方的人就已经冲了出去。 陈岭握着伸缩棍,行动很快,丝毫没有上次爬水管的笨拙,他每一次出手都是直击对方的命门,似乎总是晚上一秒,让地缚灵恰好躲过。 李鸿羽眼神一暗,对吴伟伟说:“拿上你的墨斗站远点,暂时用不上你。” 吴伟伟:“……” 无法反驳,但就是很生气啊啊啊。 陈岭咬紧牙关,使出了浑身最大的力量和速度,终于一把抓住了丁骏远的头发,滑不溜秋的,像是带着丝滑黏液的水藻,顷刻间就从手中溜走了。 李鸿羽一脚跨过去,铜钱剑挡住飞快逃窜的“人”,手中拽住剑穗一拽,三十六枚铜钱散开,被他一并抛出,一一分布在丁骏远四周,将他围困其中。 “丁骏远”嗬嗬的发出沉重的呼吸,头发飘在空中,无限延伸,而散布在他脸上的血管更加狰狞,几乎要从皮肤下方钻出来。 他的瞳孔已经完全被恐怖的白色覆盖:“想杀我?那你们就得先把他杀了。” 随着话音落下,那些长在天花板上的鬼面霉斑像是接到指令,一束束的纠缠在一起,利剑一般朝着下方刺去。 陈岭后退一步,惊险避开攻击,还没来得及喘气,鬼面霉斑陡然转了个方向,再次向他袭来。 一味的躲避不是办法,他攥紧了伸缩棍,迎面抵挡,同时摸出一张黄符,嘴里驱邪魔咒一念,符纸无火自燃,凶猛地卷上伸缩棍,朝霉斑烧去。 趁着那束霉斑松懈的功夫,他相继又掏出几张黄符丢出去。 符纸沾上第一张烧出的符火,火蛇一般跟鬼面霉斑纠缠到一起,它们相互搏斗,都试图吞灭对方。 陈岭得到了暂时的松懈,转眸去看李鸿羽,他手里的剑穗被拉成一条暗红色的线,正试图将四散成圆的铜钱串起来。 这是三十六位铜钱阵,由八卦的三十六个卦象演变而来,形成三十六道死门,恰好挡住地缚灵的一切生路。 可是很快,情况发生了变化,无数的鬼面霉斑开始一起攻击李鸿羽,试图影响他的阵法,而被困其中的“丁骏远”阴气暴涨,水和泥浆从他身体里渗出来,流到地上,而天花板、地板、镜子,周围的一切开始摇晃震动。 “她想毁掉这栋房子。”房子相当于是地缚灵的本体,一旦破裂,地缚灵元气大伤,可从此她就获得了自由,可能是拖着残留的力量去寻找新的寄宿体,也可能游魂于世间。 而这一切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惨的是,他们根本来不及逃出去。 头顶的天花板裂开,落下白色的墙皮和水泥渣滓,镜子发出咔嚓的崩裂声,从“丁骏远”身上渗出的水和泥土混合而成的泥浆,正如迅猛的虎豹,以惊人的速度奔流而来。 门外的吴伟伟扒着门框偷看,被这一幕惊呆了,紧跟着就被上方掉下来的墙皮砸了个正着。 他捂着脑袋,正要回去搬救兵,转身就看见江域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背后。 男人的脸色阴沉,本就冷白的肤色,在光线的衬托下越发晦暗,让人想到了地狱深渊的恶鬼。 吴伟伟心头发慌,来自灵魂身深处的战栗让他后退了半步,但还是鼓足勇气说:“江哥,陈哥他们有危险。” 江域沉默地看向他的脸,视线下移,停在那个墨斗上。 冰凉的指尖擦过吴伟伟的掌肉,截过墨斗走入卫生间内。陈岭正用伸缩棍帮李鸿羽对抗鬼面霉斑,恍然间背后突然多了一堵高大的人墙。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江域单手扶住青年的肩膀,另一只手扯出墨斗线,朝着卫生间的一个角抛去。 墨斗线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钉子黏在了天花板的一角,随即自动转移方向,延着墙角线飞向另一个角。 眨眼的功夫,从天花板到地面的八个墙角被一根黑色的墨斗线连在了一起,形成一个由线条组成的长方体。眼看着就要崩塌的卫生间,忽然就被稳住了,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沿着黑线将摇摇欲坠的空间支撑起来。 江域拂掉青年头顶沾染的墙皮灰,低下头,从后方将脑袋靠近青年的面颊。 被男人的头发碰到鬓角,陈岭感觉痒,想躲开,刚一偏头就听见对方说:“鞭子。” 陈岭捏着伸缩棍的手一紧,“你怎么知道。” 江域将青年震惊的脸摆正回去,让他认准方向丢符,免得丢偏了被鬼面霉斑偷袭,“这世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说完,人就退回到卫生间门口。 陈岭垂眸看了眼刻满符文的伸缩棍,脸上滑过一抹迟疑,相距不远的李鸿羽忽地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一点血,他一怔,突然收势,同时飞出一张燃烧的驱邪符对抗朝自己胸口刺来的霉斑。 伸缩棍的两头被握紧,用力一掰掉,延伸而出的那三截从手柄处断开了。 陈岭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力气都集中在右边的手臂上,使出浑身力量远处一甩,一条黑色的,留着暗红色咒文的长鞭从手柄内滑了出去。 鞭子一出,蓬勃的戾气立即四散开来,即便是吴伟伟这样对于阴气鬼气感知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被强行压住的鬼煞之气。 “卧槽……”他眼睛都瞪直了,喃喃道,“不愧是我陈哥,帅爆了。” 陈岭执鞭朝被困在阵中的“丁骏远”抽去,长鞭划破空气,精准地抽中目标。 “丁骏远”的身上只留下很浅的鞭痕,脸上的神情却狰狞到极点。尝试过一次后,他知道这件法器非同一般,不顾身上皮开肉绽,硬是要从铜钱阵中冲出去。 陈岭再次挥鞭,带着红缨穗的鞭头灵活的卷住了“丁骏远”的小腿,硬是把他拉回到阵法中心。 李鸿羽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快速将已经被红线穿好的铜钱阵紧缩。 随着阵法越来越小,“丁骏远”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狭窄,到最后,哪怕只是摆动一下手臂,也会被阵法形成的无形壁障灼烧。 等到铜钱阵变成直径不到三十厘米的小圆圈,陈岭松开“丁骏远”,胳膊抬高,连着红缨穗的鞭尾拖着长长的鞭身飞回到他手中。 “你最好是从丁骏远的身体里出来。”陈岭慢条斯理的卷着鞭子,声音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冷。 “只要我还附在这具身体上,你们就不敢杀我!” “那要不来试试?”最后一个字刚落,鞭子再次飞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丁骏远”的眉心位置。 地缚灵疼得尖叫,险些就从活人的身体中挣脱出去。 陈岭嘴唇一抿,眼里暗沉沉的一片,二话不说,又是一鞭子抽过去,又重又狠。 这一鞭过后,没有丝毫停歇,紧跟着就是第二鞭,第三鞭……整整九鞭过后,丁骏远的身体瘫软到地上,只留一个全身浮肿得不成样子,留着黑发的女人站在阵法中。 她怨愤地一一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白色眼睛里淌着痛苦不甘的泪水。 “周女士,把人杀了固然泄愤,附身于人类身上,自然也可夺舍重生。但你想过你自己将来会怎么样吗?”陈岭知道“祝太太”三个字只会刺激地缚灵,便用了她自己的姓氏称呼她。 “我已经成这样了,我还怕什么?”地缚灵瞪着眼睛,“他害死我,折磨我,而我不过是奉还旧恨,我有什么错?!” “你身上染沾了人血,下了地府可就不再是冤魂,而是恶鬼,是要被打入地狱,经受地狱鬼火日日焚烧的。多沾染一条人命,你遭受的酷刑就多一样。”陈岭声音冷淡,仿佛只是在做一个简单的科普,“你考虑清楚,为了这么个人渣,你赌上千百年的狱火折磨,到底值不值得。” “我杀了人我就得下地狱,那他呢!”地缚灵那张像是浸泡过度的脸有了变化,除了眼睛和肤色,其余五官正在显露出她生前的样子。 陈岭走过去,鞭子就那么拖在地上,随着他的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谁说他就不会下地狱?”拾起落在脚边的红缨穗,捏在手中,“他自然会得到他该有的报应,我可以帮你向鬼差大哥申请一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你亲眼见证他的下场。” 地缚灵回归了本来面目,姣好的身材,纤细的四肢,碎花裙让她看上去像个妙龄的少女,只有眼睛下的细纹在诉说着她的真实年龄。 她回头看向晕死在隔间内,血流不止的祝鹏。 “他被你折磨得半死不活,你多少也消点气了吧。我理解你为什么想杀他,但你实在没必要因为他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陈岭:“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还是执意要杀他,我不拦你。” 吴伟伟小声问他旁边的男人:“陈哥他讲真的? ” “不是。”江域望着青年,视线从他平直的后背落向被腰带勒紧的下腰处,徘徊不去。 男人用冷淡正经的语调道:“多沾一条人命,地缚灵的身上的血煞就更重一分,收拾起来的难度加倍,他只是采用缓兵之计,希望将我方损伤降到最低。” “江哥,你还挺懂我们陈哥的。”吴伟伟叹服,他就没想这么多,还以为陈哥心思偏了,真想帮地缚灵。 “你们?”江域语调微扬。 吴伟伟急忙纠正:“这个‘我们’里肯定也包含江哥你啦,咱们现在是一个团队,就是一家人,陈哥是我们大家的。” 江域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暂且算是吧。” 吴伟伟一愣,总觉得这语气怪怪的,好半天才明白其中深意,“还是江哥你想得长远,等将来陈哥有了对象,他肯定就不会是咱们的了,从身到心都得是他对象的。” “嗯。”江域赞同的点点头,视线继续黏在青年身上。 吴伟伟不再多说,继续观战。 地缚灵有所动摇,只是还不太信任陈岭,浑身都竖着戒备的毛刺。 事情耽误下去,只怕会多生事端。陈岭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就地盘坐,从背包里取出三炷香,插在一块儿小泡沫上。 悄悄朝江域投去一瞥,陈岭心里默念几句老祖宗保佑,抬手祭出黑白两道符箓,第一次从自己嘴里念出请阴神咒。 第31章 雕刻室13 “上禀天庭, 下奏幽冥,官将吏兵若闻此求,速派阴神降临, 收摄阴魅,斩祟除邪!” 这是陈岭第一次请阴神上阳间, 心里激动又紧张。 眼看着两张符纸就快要烧没了, 香火却燃烧得越来越慢。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地缚灵又开始挣扎, 诅咒陈岭背信弃义玩儿阴的, 要不得好死。 陈岭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原地, 半点不受影响,紧紧盯着三炷香的瞳孔却微微紧缩。 他心里没底,怕请不上来, 毕竟师父说过,要想鬼差来得快,必须得多烧点东西, 可现在条件不允许啊,他就是想烧也没办法。 “鬼差大哥我知道自己什么都没烧, 不如你先来把事情解决了, 等一会儿出去,我肯定给你买大房子, 超级跑车,亿元大钞票。” 估计是这诚诚恳恳的贿赂真的起了作用, 缓慢燃烧的香一下子就烧掉了大半截。 寂静的卫生间内, 刮起一阵阴风。 那些掉在地上的墙皮和水泥石子被卷起来,盘旋在半空,头顶的灯泡开始闪烁, 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隔间的门也配合着来回煽动,哐当作响。 陈岭被这个动静惊呆了,没想到鬼差降临的排场会这么大。 三炷香彻底烧完的那一刻,三团虚影出现在卫生间内,虚影面对着卫生间门口,也不知道是没站稳,还是被其他什么情绪影响,晃了几晃。 江域眼睛微微一眯,恰好掩住其中一闪而逝的暗光:“三位大哥站错了位置,请你们来的人在后面。” 虚影僵硬的站了好一会儿,身体微微一躬,似要作揖,就听见对面的男人又开口了:“请你们的人在后面。” 江域似乎失了耐心,见虚影还愣着不动,眉头拧起,眼神变得深邃。 偏浅的瞳色很容易给人一种空茫感,可当它们因为某种情绪而变得暗沉时,空茫便会被无机质的冷漠充斥,危险和暴戾就成了代名词。 虚影一起转身,步伐一致的来到陈岭面前。 陈岭:“……” 香是他点的,咒是他念的,请来后怎么还能认错人!这三个不会是实习生吧! 陈岭面上挂着笑,将一切心理活动藏起来,毕恭毕敬地诉说了请阴神上阳间的前因后果,以及祝鹏做过的人渣事。 三位阴神一个来自于十四司,一个来自于四十八司,还有一个来自于第五十九司——掌索命司。 掌索命司专查受冤而死的鬼怪,这一类鬼怪在登记报道,并查证确认事实之后,此司会让冤死鬼上到阳间报仇。 三方职能不同,眼下却有一个恶鬼,一个恶人。 怎么分? 陈岭也有点懵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初次请阴神不但成功了,还一次请上来三个。 从三位阴神的争执中听出了他们的来历,他定了定心,想出一个可以说是非常完美的主意:“三位大哥,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几位愿不愿意听。” 四十八司:“但说无妨。” 陈岭:“祝鹏犯下的罪,按照阳间现有的律法暂时无法给他定罪,我建议十四司的大哥可以先给其恶报,等祝鹏死后,四十八司的大哥就可将魂魄带回去,再按照他的罪恶程度,判断他下一世将要遭受的苦难。” 刚刚醒来,却痛得无法言语的祝鹏:“……” 顿了顿,陈岭又将目光投向第三道虚影:“五十九司这位大哥,周女士生前没有做过恶,并且据我所知,她曾捐赠过福利院,也曾亲自去同志愿者一起去照顾孤寡老人。希望您能在查明周女士的功过后,再判定她是否该因尚未报备,私自报仇而受到惩罚。” 困在铜钱阵中的地缚灵直直望向陈岭,她动了动皲裂的嘴唇,神情颇为震动。 青年的建议合情合理,也符合各司的职责,几位阴神相互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同意的,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点头。 江域走上前,虽然没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肢体动作,胳膊却是跟陈岭靠在一起的。 他道:“不知几位还有何疑虑?” “没有没有。”三人连连摇头,最后是第五十九司的阴神甩出一条铁链,将地缚灵捆绑起来,直接拖出了铜钱阵,就地消失,跑得比谁都快。 因为要处理祝鹏的问题,第十四司同第四十八司暂时留在阳世,不一会儿就拎着祝鹏从隔间内出来。 在经过江域时,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陈岭瞅着已经走远的虚影,站在江域身旁说:“我怀疑你们认识。” “嗯。”男人没有否认,“只是交情不太深。” “不太深具体指哪个程度?”陈岭问。 “见过面,但没有交谈过的。”江域说完便走到墙角,捡起落在地上的墨斗,把线重新收了起来,转手丢给吴伟伟。 吴伟伟还沉浸在亲眼目睹七十二司阴神出现的震惊中,能接住东西,完全是靠的肌肉记忆能力。 江域回过身,看了眼青年手里还握着的咒鞭:“把鞭子收起来,时间长了对你不好。” 陈岭这才想起来,急忙把鞭子卷吧卷吧一点点塞进鞭柄中,只露出一点红缨穗在外面。 “你这是什么法器?”李鸿羽忽然走过来,早在青年第一鞭就把地缚灵差点从丁骏远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他就对件法器产生了好奇心。 戾气这么重,也不知道抽过多少十恶不赦的厉鬼。 陈岭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师父给的。” 算是赵迅昌在拜师后给他的改口礼,当东西第一次交到陈岭手上的时候,他就不厌其烦的叮嘱了数次:你现在道行不够,万不可长时间使用,否则容易被咒鞭上沾染的万鬼戾气干扰。 为此,他还专门帮小徒弟在外面装了个刻满镇压符文的三截伸缩棍。 之前伸缩棍能打到托生恶鬼,靠的也是从咒鞭中泄露出来的法力。 李鸿羽皱了皱眉,说:“用前最好多念几遍清心咒,你现在道行不深,使用时间长了恐怕会压不住它,遭到反噬。” 旁边的吴伟伟下意识小声说了一句:“难怪……” 刚刚陈哥用鞭子的时候,气质却是与之前不太相同,尤其是最后那一两鞭子,浑身仿佛冒着黑气,怪凶的。 比之前欺负祝鹏的时候还凶。 陈岭看了吴伟伟一眼,冲李鸿羽笑了下,“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李鸿羽被青年笑的怪不好意思,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人确实没将双方之前的种种过节放在心上。 把铜钱重新绑好,李鸿羽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下。”陈岭把伸缩棍装回,按进手柄内,然后摸向裤兜,空的。 想起手机落在丁骏远的办公室里,冲着吴伟伟勾勾手指,把人叫到跟前:“你加一下李鸿羽的微信。”转而望向李鸿羽,“方便吗?” 李鸿羽给出二维码,让吴伟伟扫一下。 嘀的一声,好了。 把人添加到通讯录,吴伟伟别别扭扭地说:“李先生,你通过一下呗。” 虽然心里不想承认,但李鸿羽确实有几把刷子,三个人的小团队里他最弱逼就算了,加了一个外来人口以后,他还是最弱逼。 李鸿羽也不怎么想搭理他,“哦”了一声,边点手机边往外走。 丁骏远就在这时候醒了过来,他扶着脑袋哀嚎一声,挣扎着坐起来,身上像被车轮碾压过,酸痛无比,尤其是额头和胳膊上,灼烧得厉害。 陈岭心虚的看着从他眉心处一直延伸到下巴上的那条小指粗细的红痕,“丁先生,事情结束了。” 丁骏远茫然的左右看,隔间内的地面上有血,裂开的天花板上布满了恶心吧啦的黑色霉斑,除了那位姓江的先生,其余人全围在自己周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嘶哑着嗓子说,“我只记得带祝鹏一起上楼找你们,然后就遇到了鬼打墙,死都走不完那长长的楼梯……” 停顿了几秒,他用力皱着眉头,想起什么,露出惊恐的神情:“那个女鬼!她用头发缠住了我,还贴到我身上!”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吴伟伟蹲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要不先去洗把冷水脸,冷静冷静?” 丁骏远心有余悸,一想起那冰凉而黏腻的触感就浑身发冷,恨不得当场洗个澡,用肥皂狠狠搓洗两遍。 他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被上身的缘故,四肢发软,头脑昏沉,险些跌坐回去,还好被陈岭扶了一吧。 陈岭默默别开眼,不忍目睹丁骏远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脸时的反应。 “啊!”丁骏远大喊一声,“我的脸怎么了,还有胳膊上。”他拉开衬衣,看自己的肚皮,也有暗红色的长条痕迹。 “丁先生,实在抱歉,你当时被地缚灵上身,我实在没办法,就用了非常手段。”陈岭眨巴着眼睛,希望对方能从他眼睛里读出歉意。 丁骏远一听“上身”两个字,吓得眼眶通红,哪还敢责怪,哆嗦着嘴唇感激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也是逼不得已,就是再多来几下,我也能理解,绝不可能怪陈先生。” 陈岭:“……” 遇上这么善解人意的客户,也是他运气好。 说到底,还是鞭法不够熟练,运用不到家。 师父说过,以咒鞭抽鬼,靠的是它本身的万鬼戾气和使用人自身的灵力道行。 等到使用人的灵力道行高深到可以凌驾于万鬼戾气之上,运用时就不再是以鞭子本身抽鬼,而是以自身灵力驱使万鬼戾气去抽打。 落到阴邪身上自然不用多说,肯定一抽就能剥掉一层皮。 落到被上身或者夺舍的活人身上,伤的是内里的阴邪,绝不会对活人的皮肉造成任何伤害。 陈岭把重新伪装成伸缩棍的鞭子收好,隔着背包轻轻拍了两下,兄弟,咱俩以后还有的熬,希望下次配合能更好吧。 雕刻室的房屋有些损坏,丁骏远身上又有伤痛,结账的事情暂时推后。 陈岭带着自己的财务经理和外联业务员,先回了昱和山,赵迅昌已经算到小徒弟即将回来,大开院门,在小石桌上摆好了茶水迎接。 “师父。”人还没到,小徒弟乖顺的声音先传到了耳朵里。 赵迅昌松开正暴躁啄食的大鹦鹉走到门口,立刻感觉到陈岭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一把将人拽到身前:“你用咒鞭了?” “嗯,用了。”陈岭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又说了说自己的使用心得和感受,可能是使用时间较短,除了心里不同寻常的冷静之外,没别的异样。 “这就是最大的异样。”赵迅昌说,“当你挥鞭出去,无论对方如何惨叫连连,你内心都毫无波动,这难道不可怕吗?” 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和自豪:“不过你内心坚定,并没有被它左右,还知道恰当的时候收势……你这第一次咒鞭试用报告,勉强算是合格吧。” 陈岭问:“那我以后还能用吗?” “能,但在你能力有大幅度的提升之前,少用。”赵迅昌爱怜的按了按小徒弟的肩膀,“既然你能自己请出阴神,师父以后可以当甩手掌柜咯。” 想到徒弟刚刚描述时的一个细节,他回头看了眼江域,压低声音问:“那三个阴差当真是先面向他的?” “是啊,怎么了?”陈岭没觉出什么问题,不是说了吗,阴差认错了人。 “没什么。” 赵迅昌摇了摇头,咧嘴笑起来,随即又摇着头说了一遍,“没什么。” 这反应一看就是有什么,师父心里藏着事。 陈岭:“你有事情瞒着我。” 赵迅昌意味不明的笑容一收,声音沉了几个度:“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啊。”陈岭莫名其妙。 赵迅昌冲他挤眉弄眼,指了指正站在石桌旁的扑腾翅膀的鹦鹉:“发情了。” “所以你老人家刚刚笑的那么古怪是因为这个啊。”陈岭苦恼道,“那怎么办,给林业局打电话?不管的话会很难受吧。” 赵迅昌养的这只紫蓝金刚鹦鹉也就看着挺大一只,其实体重还不到三斤,连个刚出生的小婴儿都比它重。 之前能说会道的时候,难受起来还能哇哇叫几声,如今成了不吭声的小哑巴,难受了只能往肚子里咽。 陈岭越想越觉得它好惨:“要不我现在就去打?” 赵迅昌考虑了下,不舍道:“要是被接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那也没办法。”陈岭也挺不舍的,“我听说鹦鹉发情期得不到满足,脾气会很暴躁,还会自残啄自己的羽毛,师父你也不想它成无毛鸡吧。” 赵迅昌:“……” 陈岭又道:“它最近这两天还是没说话吗。” 提起这个,赵迅昌满脸得意:“小家伙可精了,我怀疑它前几天默不作声是在观察情况,今天一早你们离开后大概半个小时,它就偷偷摸摸跑来跟我告状。” 陈岭:“说什么了?” 很多时候,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比人类更加敏锐,之前陈岭就怀疑鹦鹉是因为害怕江域而不肯开口。 老祖宗现在是投资人,也是财务经理,而且职位还是师父亲自安排的,他可不想和谐的氛围因为这件事闹起冲突,便把这份怀疑埋在心里。 如今,怀疑发芽,就要冒出土壤见到阳光了。 “它说害怕。”赵迅昌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你说那老鬼到底什么变的,居然有能耐把毛孩子吓成哑巴。” 陈岭:“……”老祖宗有点可怜。 猫嫌狗厌,人怕鬼惧,说的就是他吧。 第32章 雕刻室14 为了不伤害到江域, 陈岭清了下嗓子,压着声音说:“那正好,繁育基地没有老祖宗, 小蓝去了正好可以轻松呆几天,就当是度假了。而且, 大家不都说距离产生美吗, 说不定再回来,它对老祖宗就该改观了呢。” 赵迅昌还是不愿意:“万一……” “万一回不来, 我们也可以搬到繁育基地附近去住, 大不了买辆车, 每天一早我就来昱和山上班。” “不能搬!”赵迅昌愁眉苦脸的表情陡然变换,厉声重复道,“不能搬。” 陈岭一怔, 讷讷道:“师父,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我说了, 不能搬,你必须留在昱和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冷硬, 赵迅昌做了个深呼吸。 缓了缓情绪, 他岔开话题,严厉的脸说变就变, 和蔼可亲的说:“不说这个了,你赶紧去给老林打电话。” “好。”陈岭往房间方向走了两步, 回头看向赵迅昌。 老爷子那张脸比翻书还翻得快, 这会儿笑呵呵的脸又变了,忧虑丛生。 但转瞬,他就背着手走回鹦鹉架子旁, 捡起地上被新啄掉的鸟毛,心疼的直叹气。想伸手摸摸鹦鹉的小脑袋,又怕被啄手。 陈岭想,大概撞鬼的情况好转只是表象,应该还要再多住一段时间,才能从根本上有所改变。 所以师父才会在听到他刚刚那番话后,那么生气着急。 为了不让赵迅昌听见电话内容更加伤心,陈岭握着手机躲进房间去给林业局打电话。 这只金刚鹦鹉是由国外引进,国内人工繁育出来的,跟了赵迅昌一年多。 说起来也巧,一年多前,赵迅昌云游时到了西南地区,误入热带季雨林。森林中,恰好就有一座珍惜鸟类的繁育基地。 那段时间非法狩猎十分猖獗,更有大胆者潜入基地盗鸟,这只紫蓝鹦鹉就是其中被盗走的一只。 它智商高,趁着偷盗分子还没来得及挂锁的时候,自己打开笼子跑了出来。逃跑的搏斗中,啄瞎了其中一人的眼睛。 偷盗分子气急败坏,拿起猎枪放了一发。 紫蓝鹦鹉翅膀中弹,从半空直直坠下,正巧落到赵迅昌脚边。 将它救走后,金刚鹦鹉就黏上了救命恩人,事后被送回基地郁郁寡欢,还闹绝食。 实在没办法,基地工作人员只能打电话联系赵迅昌,希望他能来看望一下。 赵迅昌独来独往惯了,陡然跟只小家伙相处了一段儿时间,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柔和,当即答应下来。 这一看望,金刚鹦鹉更离不了他了,走哪儿跟哪儿,有时候怕赵迅昌又丢下它逃跑,还用嘴巴去啄赵迅昌的裤脚。 经过几番商讨,基地联系了北城的林业局,希望他们能接收这只刚成年不久的紫蓝金刚鹦鹉,并将其寄养在赵迅昌这里。 除此之外,林业局在实行监督职能的同时,还要安排当地的野生动物繁育基地,继续紫蓝金刚鹦鹉的繁育计划。 每每说起这一段儿故事,赵迅昌这么一个不抽烟的老头子都要忍不住叭两口。 ——这事儿能让他吹一辈子。 林局的电话很快就通了,一开口就是:“小陈啊,那鹦鹉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陈岭说,“发情了,你得找人来把它接去繁育基地。” 林局一听,朗声哈哈笑起来,“咱们北城基地里那只母的也发情期,这几天正闹脾气呢,谁碰就用嘴啄谁,可凶了。” 陈岭:“这么凑巧啊。” “紫蓝金刚的发情期较晚,一般是七月或者十二月,这不刚好七月下旬了嘛。”林局长说,“赵老哥那只是初次发情吧,可能攻击性比较强,我得派人带笼子过去才行。” 陈岭隔着窗户看了眼院子里,在鹦鹉架上站得笔直的小家伙:“行,你定个时间吧。” “后天或者大后天吧,最近我们抓到一批猎鸟份子,局里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陈岭有点担心:“那这两天不去管它应该没事吧?” “没事。”林局说,“发情初期不碍事,三五天以后才是最厉害的。” 挂掉电话,陈岭把交接时间转述给了赵迅昌。 赵迅昌听了特别不舍,去厨房给自己的爱宠切了不少它平时爱吃的水果,把小食槽装得满满当当。 奈何人家现在脾气暴躁,根本不领情,背过身躯拿尾羽对着人,低头继续啄胸腹上的细绒毛。 吴伟伟手贱,曲指弹了弹那紫蓝色的羽毛,咧嘴露出的笑容一僵,双手抱头想要躲闪,终究还是慢了一拍,被突然转头扑来的鹦鹉啄中额头,疼得嗷嗷叫唤。 小院里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夜晚。 用过饭,陈岭一如既往地钻进书房学习。 他能力不够,只能靠勤奋来补,先是将常用的咒语反复念了几遍,然后拿出黄神越章印、符纸、毛笔、液体朱砂、笔洗一一摆开。 抬眸看了眼院子,赵迅昌跟江域分别坐在石桌两边,嘴巴不停的动着,神情严肃,应该是在论道。 陈岭心里痒痒,想凑过去听两句,可一想到自己下午时的表现,硬生生地把已经迈出去的脚收回来,拿毛笔去沾鲜红的朱砂液。 画符讲究的是心念合一,天地归零,心要静,要视周围如无物,却又不能彻底放空大脑,需要一遍一遍的用全部的精力去默念与符箓相配合的咒语。 他闭上眼睛,默念三遍咒后,开始下笔。 雨聻二字打头,其下书写“奉祖师手令”,然后是代表五方雷神的雷字,最后以“罡”收尾。 毛笔一提,五雷符书写完毕。 陈岭拿起符纸吹了吹,红色的液体朱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 加盖上黄神越章印后,他以右手执符,嘴里默念五雷神咒。咒语是以元始天尊的名义请五方雷神降临,功力够的,可以真的请下五道雷电。 在陈岭的记忆中,只见师父用过一次。 那日原本晴朗的天空风云突变,乌云密布,紧跟着天上出现闪电,雷电从天而降,万钧之势如同要劈开天地。 可赵迅昌统共也就只示范了那一次,之后再没试过。 原因是五雷同时降临的奇观上了新闻,不少术法玄学论坛都在讨论,是不是龙神降临,或者是大妖渡劫。 陈岭注册一个号上去解释,说不是渡劫。没人信就算了,还被喷子追着骂没文化,见识短,不懂装懂。 符纸被夹在两指之间,竖得笔直,房间里被风吹得唿扇的窗户定格,桌上的线香停止燃烧,笔洗内被朱砂染成粉色的水不再晃动。 飘着晚霞的天空暗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奔来,齐聚在小院正上方。 赵迅昌一愣,轰然起身,仰头往天上看。 游蛇般的闪电从云层中闪过,天地间响起轰隆的声音。 江域看向背后那扇半开的窗户,青年正手持符箓,闭着眼睛,眉宇间皱出一条细细的竖纹,红润的嘴唇不停翕动,用清澈朗润的声音快速念道:“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 三遍过后,天空中的乌云愈发黑沉,沉甸甸的随时都要垮塌下来似的。 赵迅昌激动得手抖,吴伟伟碗都没洗完就从厨房蹦出来,目瞪口呆的望着天空,他有预感,今晚要发生大事。 轰隆一声,带着白光的雷电从天空贯穿而下,远远看去,像是劈中了百里之外的山头。 昱和山附近的山林受到惊吓,藏匿其中的鸟儿叽叽喳喳飞出来,朝着别处躲去,还没寻到安全的枝丫躲避,又是一道雷落下来。 陈岭倏地睁开眼睛,手上的符纸不知什么时候烧了起来,灼得他指尖生疼。 没有犹豫,直接把符纸摁进了笔洗中,烟雾一出,外面天空的乌云立即就散了,暗沉沉的光线重新亮堂。 赵迅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背着手走过去,胳膊横在小徒弟的窗框上:“比前几次的哑炮好多了,这次请下来一道已经相当不错了。”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非常好,为了不让小徒弟骄傲,他选择更为含蓄的夸奖。 陈岭指尖上的灼烧感还在,他甩了甩手,眼巴巴地望着师父:“真的?” “那是。”赵迅昌怕他泄气,又改变了教育策略,“比师父年轻的时候厉害多了,我可是三十多岁才请下第一道雷,不信你可以去问你师叔他们。” 陈岭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指头烧红了,不知道会不会起泡。 他低声说:“我灵力不够,符纸烧起来前,我其实能感觉到,自己到了极限。” 以自身灵力为符纸提供能量的做法,的确很危险,除非这具身体可以成为一片海,江河湖海皆是来源,灵力方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陈岭鼓着腮帮子对手指吹了吹,可怜巴巴的问:“师父,咱们家有烫伤膏吗?” 符火本不该灼伤持符的人,可今天不同,小徒弟过于强撑,被火灼到算是反噬的前兆。 赵迅昌心疼的弹了弹青年的额头:“以后不能再这么冒险,慢慢来,不急,你有很多时间。” “我都二十了,如果寿命算作一百岁的话,已经过去五分之一了。”陈岭玩笑道。 赵迅昌却忽然严肃:“寿命由掌增福寿司管,你只要多做好事,福寿自然会有所增加。更何况,自第一次见你师父就知道,你是个长寿的人。” “师父。”陈岭跟在师父背后往外走,好奇地问,“你当初为什么收我当徒弟?” 赵迅昌头也不回的说:“有缘吧。” 陈岭想,是有挺有缘的。 那段时间爸妈带他走访了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所谓的高人,无一有用。可偏偏就灰心之际,到北城百公里外的道观上完香,求完签,准备吃斋饭的时候丢了钱包。 捡到钱包的人,正是赵迅昌。 得知他是在外云游的龙虎山传人后,陈家父母并没有立马相信,直到对方掏出自己的道士证,龙虎山文书,身份证等证件后,他们才激动地握住赵迅昌的手,求他救救自家的宝贝儿子。 试问,谁会没事儿揣着重要证件成天在外晃悠? 那天若是没有这些证明,陈岭敢肯定,屡经受骗的父母肯定当场带着他一走了之,说不定还要报警。 回忆到这儿,陈岭想起件事:“对了师父,我爸前几天给我发信息,说是许久没见,想跟你聚一聚。” “行,让你爸定个时间,我随时都可以。”想起陈岭他爸珍藏的那些好酒,赵迅昌舔了舔唇,“好久没跟陈老弟喝一杯了。” 陈岭毫不留情的泼来一盆冷水:“之前检查说你血压偏高,忌饮酒。” 赵迅昌一下子就蔫了,有气无力的拉开抽屉,甩出一管烫伤膏,张嘴就开始轰人:“走走走,赶紧走,我要睡了。” 陈岭:“才八点过。” “血压高更要注意多休息!”赵迅昌蹬掉鞋子躺到床上,用后背对着小徒弟。 陈岭:“老小孩儿,幼不幼稚。” “你!”赵迅昌翻身坐起。 床前哪还有人,早跑没影了,他气笑了,无奈的冲着窗外笑骂一句,“臭小子!” 陈岭捏着烫伤膏坐在房间外的小石阶上,乳白色的药膏被挤在指尖上,被小心的涂抹开,凉意在指尖绽开,缓解了灼烧感。 盖上盖子站了起来,视线略过院门时,瞅见有东西从门缝外一闪而过。 陈岭放轻脚步走过去,缓慢地将门拉开,大门右边的拐角处,站着两团虚影,从高矮胖瘦,和兜里三清铃的震动来看,应该是十四和四十八司的两名阴神。 想起自己请阴神时承诺的东西,他一拍脑门,转身就往厨房奔去,从冰箱里取出半只没吃完的烧鸡,又去地窖翻出上次赵迅昌请阴差时没用完的大额冥币。 冥币一沓沓地摞在一起,放在被熏黑的火盆中。陈岭一手捧着盆,一手拎着烧鸡,恭恭敬敬地呈放到两名阴差面前。 “这是我之前承诺的,希望二位别嫌弃,如果不够,我下次再双倍补上。”陈岭蹲下去,摸出带出来的打火机点火。 两名阴差被搞懵了,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十四司:“小兄弟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收东西的……” 说着一顿,虚影忽然打了个晃,猛地绷直,随意的语气变得义正言辞,“而且我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从不拿阳世群众的一针一线,收魂锁鬼,惩恶扬善,这不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嘛。” 陈岭愣怔,这跟师父说的不一样啊。 四十八司:“对对对,你可别害我们,我们都是老实干活的,从不收受贿赂。” 手臂一挥,迎风拂过,把刚烧了一点冥币边角的火给吹灭了。 陈岭:“……” 对方如此廉洁公正,陈岭害怕自己被误解成想走捷径,灵机一动道:“绝对不是贿赂,而是对于几位愿意上阳世的谢礼,我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请阴神,竟然会一下子劳烦到三位大哥。” 两名阴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只有五十九司听见你的召唤,我们可不是……”十四的嘴快,张嘴就要否认,意识到什么,他干笑两声,“说明小兄弟你天赋卓绝,我们是在五十九司之后才听见你召唤的,不是第一时间。” “对对对,是这样的。”四十八司的用胳膊肘撞了下旁边的同事,眼睛抽搐。 陈岭看他眼睛轮廓一抽抽的,下意识回头,惊讶的望着江域:“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江域微垂着头,视线停在两名阴差的脚尖前方,已经熄灭的冥币还在冒烟,“你给他们烧的?” 受贿人,收贿人,贿赂款全都在眼皮子底下放着,怎么解释都很牵强。陈岭闭着嘴不说话,装死。 江域薄唇抿紧,看了两名阴差一眼,“你们来做什么?” 十四司想作揖,想起下午江域看向他们时富含深意的眼神,硬生生把半弯的腰重新打直:“是这样的,根据查证,已经确定祝鹏犯下的罪恶属实。按照害人性命,非法侵吞他人财物等犯罪行为,可以为他提供一下几种恶报:吊死、车祸、自刎、坠楼、摔死……等等。” 江域没有说话。 陈岭目瞪口呆:“这还能选?” “原则上是不能的。”十四司讨好地朝江域看了一眼,笑着说,“可我跟你身边那位不是有些交情吗,所以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四十八司也跟着说:“是呀江先生,您对此有什么要求吗?” 江域垂眸看向身侧的青年,用眼神询问。 就算是地位不高的小阴神,对于陈岭来说,也是高高在上,必须得恭敬对待。 对方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随口问两句,他可不能当真,急忙摆了摆手:“没有,二位大哥照章办事就行。” 四十八司干笑两声,看向江域,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说:“那就这样吧,我们就先走了。” 话音落下也就三五秒的时间,两名阴差就消失在黑夜中。 几乎是下一秒,身旁的气压降低了,陈岭刚刚就发现了,这人有点不高兴。 他不喜欢什么话都憋着,直接问道:“你在气什么?” “ 没什么。”话虽如此,男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从院子里透出来的昏暗光线,从他背后照过来,在眼睛处留下一片阴影,令人无法看出他的情绪。 陈岭仔细想了下,似乎打从他见到两位阴神起,就开始情绪不对了。 “你是在介意我给他们烧东西吗?”陈岭猜测道。 江域斜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陈岭:“我真的没有贿赂的意思,只是看他们工作辛苦,想表达一下关心和感谢之意。”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对方,江域身上的气势彻底变了,空气中滚动着浓烈的阴气,仿佛傍晚时被五雷符引出的黑云,汹涌浓郁得让人心里害怕。 江域按住青年的肩膀,把人拉近:“他们到底有没有收受贿赂与我无关,我不高兴的是,你不该给除我以外的男人烧纸。” 陈岭:“……啊?” 江域身上冷冽的气息与陈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没有冲突,和谐而自然,以至于当对方抽身离开时,陈岭险些没反应过来,总觉得压在肩膀上的那双手还在。 他举起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说不定他们俩不是男的呢,连脸都看不清,也可能是声音比较中性的女性。” 江域:“……” 实际上并没有离开,并试图了解二人关系的阴差:“……”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陈岭也看出来了,老祖宗是个执拗的人,认准了就不变。 比如两人之间的关系,他试图平心静气的当朋友处,江域却始终站在大家长的角度来看待他,帮助他,保护他。 所以在烧纸这件事上,对方会作出这样的反应,陈岭在短暂的错愕后,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在江域眼里,眼下的情况就跟未婚夫妻中的一方,偷偷给野男人送花送礼物差不多吧。 陈岭想跟他聊一聊,可一对上男人闪着愤怒光点的眼睛,他就开始的心虚,好像自己真是个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渣男。 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妥协道:“行吧,我答应你。” 妥协不是不计回报的,既然做了让步,自然就要讨点东西回来。 陈岭把手背到身后,探究的盯着江域:“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幽冥的地位是不是比他们高。” “算是。”江域没有隐瞒,但也不打算说更多。 陈岭抿了抿嘴唇,说:“那之前为什么不是由你亲自拘魂?” “各司其职,而且我不沾手阳间事务。”江域一顿,意味不明道,“你的事除外。” 陈岭还想再深入探究一下对方身份,这下倒好,一肚子话全挤在了嗓子眼。 热意上头,他别开眼看向别处,含糊的的说了一句“我先进去了”,转眼人就闪进了院门。 江域信步跟进去,看着青年匆忙走进房间的背影笑了下,即将经过时,他停了下来,视线穿过窄小的门缝,精准的攫住门后偷看的视线。 陈岭脸颊飞红,咔嚓一声合门上锁,转身用后背抵上门板。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远离,他快速走到窗口拉紧窗帘。 郁闷地坐到书桌前,陈岭心想,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窖藏老鬼,没吃过猪肉,但人家肯定看见过无数次猪跑,撩拨的话说得一套一套的。 自己要是也能有这个本事,哪能单身到现在啊。 第33章 过寄01 接下来两天, 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陈岭几乎全猫在房间里啃书画符,尽可能不跟老祖宗单独相处, 生怕他猝不及防语出惊人。 趁着师父不注意,他把咒鞭从伸缩棍中放出来, 偷偷摸了两下。 自从上次见识到了咒鞭抽鬼的厉害, 陈岭对这东西就有了敬畏,同时又跃跃欲试, 总想上手再试一试。 知道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完全驾驭咒鞭, 便让吴伟伟帮忙从别处找来一条柳鞭练习。 他拿着冒牌咒鞭, 去到昱和后山,朝着地面用力抽打,一遍一遍的重复, 硬是抽飞了几撮干枯的野草。 吴伟伟就是正经托,拍手叫好:“陈哥真棒!” 陈岭手腕一动,把柳鞭收了回来, 被他仔细卷起来缠在小臂上。见时间还早,他勾着吴伟伟的肩膀, 翻过山顶下去, 到了施工地点。 杨包工头认真负责,也不会像有些包工头那样对老板的规划指手画脚, 他严格按照陈岭提供的图纸和规划,如今已经将第一阶梯挖好了一半。 看着靠近山脚处, 被挖出些轮廓的弧形, 陈岭问道:“大概还有几天能挖好第一阶梯?” “至少还得三天,完事儿后还得把土压瓷实。”包工头习惯性的要给人打烟,想起小老板不抽烟, 手上一转,要递给吴伟伟。 吴伟伟摆手说:“我也不抽。” 包工头笑着说:“我记得赵老先生也不抽烟。” “我师父只好酒。”陈岭说完抬手指向靠近湖水的东北角与西北角:“那两个地方留出来,我到时候得在那儿立尊石像。” “行,我等下让人去把两块儿地着重圈出来,免得到时候给忘了。” “嗯,劳你费心了。” “嗐,哪能啊,这不是我分内的事情吗。”包工头说着想起什么,眉开眼笑道,“陈先生,你们这昱和山是真的开始有生气了,这两天夜里,工人们打牌的时候时常听见蛐蛐叫,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入夜就死寂一片。” 想起初来时的事,他不好意思道:“不瞒你说,我刚带着工人来的时候,是真的害怕。哪有山头像昱和山这样的……” 了无生气,除了山脚下的村民,没有别的活物。 要不是他之前勘察过,又在接到陈岭的合作意向后,托人四处打听过,还以为这里曾是乱葬岗呢。 陈岭还是那套说辞:“之前土质不行,植物长不出新芽,动物昆虫自然也不愿意来。” “是这个道理。”包工头点点头,听到有工人叫自己,便跟陈岭打了个手势走了。 陈岭带着吴伟伟去到黑水边,湖水面积不小,面上漂浮着恶心的薄膜似的东西,自上而下看,浅水处下方的泥土也是黑漆漆的。 万物都有灵气,昱和山却只有死气。 可正是这样一个地方,却奇迹的缓解了自己的撞鬼体质。 赵迅昌之前生硬岔开话题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陈岭望着黑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师父有事情瞒着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陈哥。”吴伟伟的胳膊肘忽然撞过来。 陈岭回神:“怎么了?” “你手机在响。”吴伟伟道,“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你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想待会儿吃什么。”陈岭含混过去,低头摸出手机,是丁骏远的电话。 “陈先生,我在昱和山脚下呢,现在我正前方是一条岔路,该往哪边走?”丁骏远说完挺不好意思,上次来心情沉重复杂,全听陈岭指路,没有特别记下路线。 “走左边那条路。”陈岭拉着吴伟伟沿着黑湖边上走,准备去接人,“丁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给你送之前的劳务费,顺便帮忙把碑给载过来了。” “……”陈岭握着电话傻在原地,老祖宗的墓碑做好了。 丁骏远开着小车,绕过几座红砖青瓦的房子,又开了大概一公里才到陈岭的小院。 院门敞开,一下车就能看见一个老头子小心翼翼,又满脸期盼爱怜地围着一只紫蓝色大鹦鹉转圈。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艰难的敲了敲木门:“请问陈先生在家吗?” 赵迅昌放下手里的坚果,回头看去,花白的眉毛一挑:“是你啊。陈岭上山去视察工地了,估计得晚点才回来,先进来坐吧。” “那就打扰了。”丁骏远走进小院,发现与之前来时看见的略有不同。 那天来时,这给座房子他的感觉萧索荒芜,孤零零地立在其他几户之外。今天却是宁静闲适,阳光照得瓦片闪闪发光,恬静美好。 赵迅昌打量了他几眼,皱眉道:“你身上的阴气怎么还这么重?没好好晒太阳吧。” 丁骏远面上讪讪,七八月的太阳晒死人不偿命,知道自己身体弱,他只敢在早上太阳初升的时候站到楼下去晒一晒日光,去去阴晦之气。 赵迅昌哪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哼笑一声,“不愿意晒太阳,也可以买点艾草回来。用水煮开后倒进洗澡水里泡一泡,效果差不了多少。” 丁骏远连忙点头,“记下了,多谢赵老先生提点。”把手里带来的礼品放下,在赵迅昌的视线中,无比拘谨地并拢腿坐到石凳上。 从他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能看见江域的房间,房间朝向院门的这面墙上没有窗户,门半掩着,里面漆黑不见光亮,像是藏着危险的黑暗巨兽。 丁骏远心跳激增,莫名的开始手脚冒汗,他想移开视线,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别瞎看。”赵迅昌察觉到他的异样,脚下跨过去,挡在他面前。 丁骏远打了个激灵,后背泛起凉意:“赵老先生,刚刚是怎么回事,那屋子里好像有……” “那屋子里什么也没有。”赵迅昌按住他的肩膀,将人转了个向,“那是我们财务经理的房间。你知道的,经常跟阴物打交道的,身上总会带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丁骏远再不敢瞎看,把眼神黏在石桌上,僵坐成了一座雕像。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陈岭回来了,他走到桌前先喝了杯水,然后才拍了拍丁骏远的肩膀:“丁先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吓着了呗。 ”赵迅昌朝着江域的房间努了努嘴,“去把房门关严实点,人不在戾气都能泄出来。” 江域在那间屋子住久了,身上的气息就盘旋在其中不散,起初还好,最近两天就连吴伟伟都不怎么敢从那道门前经过了。 反倒是陈岭不受影响。 锁好门,他问赵迅昌:“他出去了吗?” 赵迅昌嗯了一声:“你们上山不久,江家就派人来接了,好像是给咱们昱和山投资的事情。” 既然是工作上的事,旷工就成了应该的,陈岭点点头,看向丁骏远:“我本来说这两天自己去找孙师傅取的。” “这两天雕刻室关门,孙师傅在家闲着没事干,就把碑做出来了。”丁骏远已经平复下来,脸色红润了些,“另外两个小朋友的碑也快做好了,明天或者后天,我就给你送过来。” “我自己去取就行,从市区到这边挺远的,就不麻烦你了。” “这怎么能算麻烦。”丁骏远说,“你帮我解决了雕刻室的事,还救了我,送个石碑算什么。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孙师傅做好的东西,都由我帮你送过来。” 怕陈岭拒绝,他赶紧低头从手拿包中取出一个厚实沉手的信封:“这是劳务费,其它钱我分三次结清。” “不急。”陈岭把钱递给吴伟伟,“把这钱给师父,再让他从账上转给你,你再转给李鸿羽。” 吴伟伟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大信封,心里很是激动。 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呢。 听了陈岭的话,丁骏远额头冒汗,怕对方觉得他小气,“说到底李先生是为了帮我,钱当然应该由我来给,陈先生,这事儿是我疏忽了,我马上给他转。” 更何况,他还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李鸿羽嘴角还挂着血呢。 “不用。”陈岭按住他准备从手机上转账的手,“当初说好六十万,我得了李鸿羽的帮助才能把地缚灵收付,钱自然应该由我这里分出去。” 知道青年不是在虚假客套,丁骏远便不再坚持,毕竟他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 陈岭:“丁先生,先带我去取碑吧。” 墓碑由布包得严严实实,安静地躺在汽车的后备箱中,当时为了将这东西搬上车,除了丁骏远本人和孙师傅,还额外找了两个壮汉一起搬运。 如今,在场三个人,没一个身强体壮。 一阵艰难的搬运之下,好不容易才合力把墓碑从车上搬到地上。 陈岭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想了想,给包工头去了一个电话,让他叫两个工人过来帮下忙。 看只有两个工人从山上下来,丁骏远主动道:“要不我也帮忙抬一下吧。” “墓碑尺寸不算很大,人手足够了。”陈岭道,“我看你刚刚一直在看表,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实在不行,我和吴伟伟也能搭把手。” 丁骏远约了工程师帮忙看雕刻室的主体结构是否有损,眼看着约见的时间就要到了。 “那行,我就先走了。”说着人已经急吼吼的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两名工人们体力好,力气大,脚程快,在陈岭和吴伟伟时不时的帮衬下,废了大力将石碑搬到坟头前。 墓碑果然如孙师傅所说的那样,最上面是线条流畅的祥云纹,石碑其余地方则是细细打磨出的哑光,阳光照在上面呈现出柔和的光。 在距离坟头九寸,棺头前方位置,有一个迁坟那日就打好的,陷在泥土中的碑座。碑座中有下陷的凹槽,等石碑做好后,加入水泥,直接就可将石碑放置进去。 陈岭去包工头那里借来水泥、砂子、铲子和装着水的水桶,准备亲自拌好后涂抹进去。 搅拌水泥听起来容易,实际上操作起来很有技术含量,必须严格按照比例,两样东西无论哪样多哪样少,都会影响到水泥的粘结力。 陈哥在旁边小心仔细地分水泥和沙子,吴伟伟就蹲在地上看着墓碑上的字,越看越心惊。 怕把几个工人吓着,他把人拽到远处:“陈哥,这碑的主人和立碑人怎么……怎么是你跟江哥的名字。” 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是一部恐怖片。 而此时此刻,吴伟伟无比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恐怖片的高潮片段中。 “想多了。”陈岭撒谎都不脸红的,“同名同姓罢了。” 骗鬼呢你! 吴伟伟:“那为什么你要亲自立碑。” 今天的气温尤其高,陈岭热得快要虚脱了,拆了白手套用胳膊肘擦掉额头的汗水,“那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是一种不外传的秘术。” “什么秘术?!”吴伟伟的求知欲很旺盛,顿时觉得恐怖片变成了探索纪录片。 “有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算命说你江哥寿命不长,需要找一个八字与他相合的人替他立一个衣冠冢,好将阴寿渡给阳寿,混淆掌生死司的视听。”陈岭编得头头是道,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 吴伟伟听完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这办法的确绝妙,但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陈岭继续编,“你江哥命格不一般,似鬼非鬼,似人非人,谁也发现不了。” 吴伟伟:“这种命格我听说过,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而且出生方位必须是在煞方,否则压不住身上的阴气。” 陈岭:“对,就是这样。” 吴伟伟:“难怪江哥有时候明明没发脾气,只是静静的坐着就自带一股煞气,原来是这样。” 陈岭没有忽悠人的愧疚,继续点头:“嗯嗯嗯。” 吴伟伟摸了摸下巴,古怪的盯着他陈哥看了两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陈岭觉得他脑子里没装好事儿:“你想到什么了?” “想到你跟江哥的关系。”吴伟伟嘿嘿笑,“之前我就觉得你们俩关系不一般,有点疏离,但又有种熟稔的亲密感,尤其是江哥对你……原来是因为八字相合。” 陈岭眼皮子猛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吴伟伟:“按照你刚刚说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只是八字三合应该不行吧,你跟江哥怎么着也得六合吧。” 陈岭说不出话来,按照刚刚他说的话推断,他跟江域的确应该六合。 不用思索就能猜到,吴伟伟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哥,六合的八字放在夫妻双方身上,再好不过了。”吴伟伟苦恼,不解,还惋惜,怎么偏偏就落到两个男人身上呢。 “哦。”陈岭不想再聊,戴好手套回到碑座前继续拌水泥。 吴伟伟跟过来,蹲在地上看他的操作:“你对江哥真好,还亲自上手。” “谁让我是立碑人呢。”陈岭用抹泥刀挑起一些水泥,回头问站在一旁歇息的工人,“大哥,你看这样行吗?” “行的,正好。”工人抽着烟说。 陈岭松了口气,甩了甩酸痛的手,铲起水泥倒入碑座中,内里的凹槽快填到一半的时候,他让工人帮忙把石碑嵌入进去,然后将从夹缝中溢出来的水泥用铲子铲掉。 怕老祖宗要求高,他又从包工头处找来一张干净的湿帕子,仔仔细细的把尚未干涸的水泥浆擦拭干净。 看着汉白玉质地的阴刻石碑,陈岭无比满意,连忙给孙师傅额外转了个红包过去,以示感谢。 江家,江盛行书房内,原本阖着眼帘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 被对方的眼神吓了一跳,江盛行急忙住嘴,战战兢兢地问:“先生,是我刚刚哪里说得不对吗?” “没有。”江域单手撑着下颌,食指虚虚搭在唇上,上扬的唇角怎么也不像是在生气的。 江盛行仔细观察过后,略微安心道:“江家下面的小辈并不知道您在阳世,唯有几个年纪大的知道,都盼着找机会来拜见您。您若是有意,我就去安排;若是无意,我便去将人打发了。” “不见。”感知到昱和山发生的事,江域心情不错。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告诫道,“江家子孙这些年做的好事坏事,七十二司自有公断,你只需管好自己,其余的不必操心,也少去管闲事。” “是是,您说的在理。”江盛行今天请老祖宗上门,除了投资昱和陵园的事,还受人之托。 江家宗族中一位辈分高的老爷子,儿子早年因疾病去世,膝下只剩下一个小孙子,平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名小辈前段时间开车撞死了人,为了不担责任,他背地里找到对方家属请求谅解。 家属不同意,就私下里找人威胁。 平头老百姓无权无势,又面临新丧,怕年迈的父母真被气出个好歹,没办法的情况下他们迫不得已签了谅解书。 事后,不知道又用了什么法子,那小辈最终获得了缓刑。 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突然有一天,那人突然找到他爷爷,说是家里有鬼,请人来做法驱邪也没用。 知道陈岭有些本事,而江域目前又和对方一起留在昱和山,那位老爷子就想托江盛行说情,希望老祖宗能出山帮忙。 江域庇佑江家上千年,从未有人敢在坟前提出这种要求的,江盛行心里七上八下,谁知话尚未出口,就已经被老祖宗料到,给挡了回来。 看江域这架势,明显是不想再被打扰,江盛行恭敬道:“您安心在昱和山待着,有任何需要随时知会我,至于江家……我向您保证,绝不会有人敢上门打扰。” “嗯。”江域放下茶杯,拿起茶几上江盛行给新配的手机,翻出刚刚输入保存的号码。 号码的主人叫陈岭,为了让老祖宗查找方便,江盛行特意帮忙在陈岭前面加了A,管他天王老子,任何一个人的号码,都得排在后面。 这个细节是江盛行自己琢磨出来的。 短短半个小时的交谈中,他明显感觉到,只要一提起“陈先生”三个字,老祖宗眼神就会发生变化。 江域的拇指在青年的名字上擦过,点开编辑界面,想要改个其他称呼。 意识到两人如今关系还不够亲近,思绪一转退出界面,脸上少见的有些沮丧。 陈岭刚把工具还给包工头,跟吴伟伟一同往山下走,路上聊起了李鸿羽。 “他没有回复吗?” “没有。”吴伟伟说,“我怕他忘记收钱,过后又给打了个电话过去,语音提示用户关机。” 说话间,已经快走到院门了,一辆白色小轿车从两人身旁经过。 轿车一路疾驰,抵达小院门口时,突然急刹车,轮胎磨过路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有一男一女从驾驶座和副驾驶下来,其中一人绕道后备箱,提出一个大笼子。 一只脚刚跨过院门,原本安安静静暴躁啄毛的紫蓝鹦鹉扑腾两下翅膀飞离了架子,停在房梁上,翘着尾巴,压低了脑袋,偷看两个陌生人。 赵迅昌怜惜地把一地鸟毛捡干净,装进一个小木盒里。 合上盖子,将盒子揣进衣兜里,这才转身看向门口:“二位是林业局的?” “赵老先生您好,我们是林业局派来的鸟类繁殖基地的工作人员。”穿红色T恤的姑娘走上前来,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 赵迅昌看完不放心,又将目光投向她旁边那人。 被老爷子锐利的目光一看,青年心头一紧,连忙也掏出工作证递上去。 确定两人身份后,赵迅昌又亲自致电林业局的林局长,再三确认两人身份后,才不怎么情愿道:“它比较慢热,你们领它回去以后,若是它不肯亲近人也别着急,慢慢来。它喜欢吃橙子、苹果、芒果、白菜,还有板栗……” 工作人员耐心的听着,怕记不住,其中一人还用手机录了一部分下来。 无论怎么拖延时间,最终还是要把小家伙送走。 正好陈岭到了,赵迅昌指了指房梁上:“你去把它哄下来。” 陈岭跟鹦鹉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说好吧,他总是被鹦鹉嘲笑,说不好吧,向来认主又认生的小家伙,却愿意让他摸头。 “小蓝,下来。”他仰头望着那团漂亮的紫蓝色,想了想,让师父递过来一颗饱满的板栗,“你最爱吃的,你不下来我可就吃了。” “不下不下,不吃不吃。”鹦鹉调转方向,用屁股对着斜下方的青年。 陈岭绕到另一边,又让师父递来一块儿水果:“这个也不吃?” 鹦鹉继续转身。 陈岭哭笑不得,放轻语气开导:“你不是正难受么,我陪你一起跟他们去基地看看,检查一下我们就回来。” 也不知道是在上面呆腻了,还是真的听懂了,紫蓝鹦鹉把身子扭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像是在辨别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一人一鸟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了整整三分钟,紫蓝色的大鸟张开翅膀,滑翔下来,稳稳落到青年肩膀上。 工作人员急忙上前,打开笼子时,被陈岭制止了。 陈岭:“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它不喜欢笼子。” 工作人员相互看了一眼,点头说好。 赵迅昌叹着气,不住地抚摸鹦鹉的小脑袋,语气中全是悲伤和不舍:“去吧,不喜欢就让你哥带你回来,爷爷在这儿等你,哪儿都不去。” 金刚鹦鹉不啄毛了,一个劲儿的用脑袋去顶老爷子的掌心,嘴里重复着:“回来,回来,我要回来。” 这场面太心酸了,繁育基地的姑娘眼睛都红了。 陈岭也有点伤感,拍了拍鹦鹉乖乖收拢的翅膀:“别撒娇了,我们早去早回。” 第34章 过寄02 繁育基地位于城北一个野生动物园旁边, 环境清幽,植被丰沛,一踏入这个地界, 清新的空气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令人心情愉悦。 鹦鹉今天特别乖, 不吭声不出气的紧紧靠着陈岭, 怕真被人丢掉似的。 陈岭用手指勾了勾它的翅膀,心里叹着气, 想把这东西单独留在基地, 怕是不可能的了。 抬眸看向后视镜中的副驾驶, 问道:“我能今晚把它带回去吗?” “恐怕不行。”姑娘说,“最好是让它留在基地,和另一只先培养下感情。” 陈岭垂下眼帘, 在犹豫。 姑娘又道:“金刚鹦鹉和其他大多数鸟类不同,它们对感情忠诚,是一夫一妻制, 到了发情期,它们不会立刻求偶, 而是会先观察, 试探,然后才是接触和进一步的交往。” 鹦鹉忽然用脑袋拱了拱陈岭搭在座椅上的手。 陈岭眼皮子一跳, 这怕不是成精了吧。 他轻咳一声:“要是它执意不肯呢?鹦鹉的智商较高,情绪也丰富, 我怕它会像从前一样, 做出过激的行为。” “这……”姑娘语塞,不敢打这个包票。 驾驶座上的青年道:“你就放心吧,咱们基地环境好, 而且另一只紫蓝鹦鹉毛色十分漂亮,脾气也好,两只一定可以愉快相处。” 万事无绝对。 陈岭对青年的话半信半疑,捋着鹦鹉羽毛的动作越发柔和。 汽车经过一条种满高大树木的景观道,停在一栋大楼前,大楼背后是生态园,园内分布着几栋专门用于鸟类繁育的三层小楼,其中有研究室、医务室、繁育室、孵化室等等。 紫蓝鹦鹉即将去的,是鹦鹉繁育中心的繁育室。 繁育室完全模拟了野外生态环境,顶部有一扇罩网的天窗,下方是高大的热带树木,其中一棵棕榈树上放置着一个可爱的,能容纳两只成年鹦鹉的小木屋,小木屋外是两个盛满坚果和水果的食盆。 一只颜色较为深沉的紫蓝金刚鹦鹉,正懒洋洋的站在树上晒太阳。 陈岭肩上那只初瞅见里面的同类时,表现出一点稀薄的兴趣,转瞬就张开嘴,翘着舌头打了个哈欠。 嘴里嚷嚷着:“回家回家回家。” 陈岭示意它稍安勿躁,看向从繁育室旁边办公室走出来的中年女人。 女人自我介绍道:“我是负责繁育工作的钱箐,把鹦鹉交给我就行,我负责送它进去。” 陈岭肩上的鹦鹉叫喊起来:“走开!走开!” 钱箐有些尴尬,放轻语气:“小家伙,我不会伤害你,我来是想带你去认识新朋友。” 鹦鹉二话不说,低头就往钱箐伸来的手上啄。 白皙的皮肤顷刻间就红了一团,险些见血,陈岭对鹦鹉呵斥一声,手却护住它的身体,怕钱箐会迁怒。 钱箐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让之前领陈岭来的小姑娘,去帮自己取酒精棉消消毒。 “鹦鹉发情期间情绪的确更暴躁,你不用紧张,我怎么会和小动物计较。” 陈岭思索了下,提议道:“要不我带它进去吧。” 钱箐对眼前的鹦鹉有了忌惮,被它一看手背就疼,点头同意道:“我给你带路。” 进入繁育室后,陈岭两手抱住鹦鹉,将它放在树枝上,曲指弹了弹它的尾羽:“去玩儿吧,我待会儿来看你。” 大概是真的憋坏了,虽然心里不舍、害怕,但它还是在生理本能的驱使下,飞向高处的棕榈树,试探性地往另一只鹦鹉身上靠去。 陈岭挑了挑眉,低下头一边给师父发短信说明情况,一边离开了繁育室。 钱箐站在门口等他,怕他不放心,宽慰道:“异性相吸,如果顺利的话,在完成踩背后大概十来天就能下蛋,二十多天后,就能孵出小鹦鹉了。” “我听说,金刚鹦鹉一般会产两个蛋,但亲鸟只养育其中一只。”陈岭的这些知识是赵迅昌科普的。 “是这样的。”钱箐道,“野外生存不易,亲鸟除了要满足自己的食量,还要照顾刚刚孵化出的幼鸟,为了保证至少有一只能顺利存活下来,他们会选择只养育其中更为强壮的那只,至于另一只……” 剩下的话没说,但陈岭已经知道了结果。 像金刚鹦鹉这样,成年时间和发情期都很晚,且孵化困难的鸟类,在同时面对狩猎者和生存困境时,很大可能会舍弃掉两只幼鸟。 也正是因为这样,野生的金刚鹦鹉才会越来越少,而其中某些色泽艳丽,品种较为优秀的,已经到了濒临灭绝的地步。 陈岭被这一席话说得心情沉重下来,打算去隔壁的野生动物园逛逛。 他一路步行离开繁育基地,拐个弯就到了野生动物园的售票窗口,正掏钱包买票呢,师父的电话来了。 “你们到了没有?”赵迅昌问。 “到了,刚把它送进繁育室。”陈岭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递出两张粉钞给售票员。 赵迅昌沉吟一下,道:“基地隔壁有座野生动物园,你去见一下他们的负责人,我马上把电话号码发给你。” “什么事儿啊?”陈岭,“是认识的人吗?如果是这样,我得买点东西再上门拜访吧。” “不用,是你林叔叔刚刚打电话介绍的客户。”赵迅昌没有说明,但具体是什么客户,师徒俩心知肚明。 陈岭有些诧异,笑道:“林局?我以为他是坚定地唯物主义者。” “那人是他朋友,说是报过警,也去过医院,都没用,所以才想到了我这儿。”赵迅昌解释道,“老林本来是想让对方到昱和山来的,这不听说你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到了基地,所以才让我告诉你,去隔壁一趟。” 陈岭说知道了。 赵迅昌有叮嘱道:“你林叔叔说得模棱两可,不知道具体情况,你先探一探,有把握再接,没把握就算了,反正咱们现在拉到了投资,犯不着拿命去挣钱。” “知道了师父。” 赵迅昌和林局是逢年过节,单独编辑问候短信的交情,陈岭不敢怠慢,挂了电话,刷票进门后,就按照师父发送过来的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电话后,知道了陈岭是赵迅昌委派的人,对方亲自带着下属到动物园门口接人。 来人是个样貌堂堂,气质稳重的中年男人,“陈先生你好,我是孙沛锋,相信林局已经通过赵老先生向你转述了我的困境。” “师父说,林局说得并不详尽。” “是,毕竟是家里的隐私,有些东西我也不好向老林透露太多。” 孙沛锋的精神状态很好,不像是被鬼怪缠身的,陈岭说:“方便的话,孙先生能先说一说具体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先上车吧,路上说。”孙沛锋的话音一落,一直沉默跟随的下属就跑去拉开了车门,将陈岭请上去。 落座后,孙沛锋也跟着坐了进去,车子一发动,他就按下了驾驶座与后排中间的隔板。 “我原本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早十年前就过世了,死于先天性心脏病。小儿子如今也有二十岁了,身体一直很好,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身患怪病。我们去医院检查过,什么毛病都没有,可他的身体就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脸色憔悴,神神叨叨的,经常半夜像游魂一样楼上楼下的走动。” 陈岭:“梦游?” 孙沛锋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直接断定跟鬼怪有关。” “我一般都是先排除其他可能,最后才考虑是否是邪祟作怪。”陈岭说,“你继续。” “起初我和妻子也以为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梦游,便找了心理医生上门,可诊断结果显示,我儿子的心里很正常,医生说他比大多数人还要乐观开朗。” 孙沛锋两手紧握在一起,用力吸了口气:“医生走的时候,我儿子就站在楼梯口,等人彻底离开,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变了……陈先生,我说不出那种感觉,阴森、扭曲,带着令人恐惧的恶意。” 像是故意在推翻医生的诊断结果。 故意将自己的这面目暴露给孙家夫妻俩看。 孙沛锋每每想起那个笑容就浑身发冷,止不住的哆嗦。 “那不该是我儿子该有的表情。陈先生,你知道吗,他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单纯善良,乐于助人,对我和妻子也很孝顺。我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将报应落到我儿子身上。” “孙先生,我们先去你家看看吧,我想近距离跟你儿子接触一下。”陈岭对孙家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孙沛锋额宽鼻挺,是个宅心宽厚的人,如果他的儿子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善良优秀的人,就不该被阴物缠上。 除非他做过不该做的事,去过不该去的地方。 “现在?”孙沛锋没想到陈岭这么快就要登门,愣了下,“需要先请示赵老先生一声吗?” “孙先生不相信我?”陈岭不答,反问。 孙沛锋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如果不信,我刚才就不会告诉你那么多事情了。” 陈岭:“那就走吧。” 孙沛锋话虽如此,心里却仍有疑虑,老林介绍的人自然不应该是骗子,可真材实料的人也分能力高低。 面上不显,放下隔板,吩咐前方的下属改道往家的方向开去。 孙家住在高档小区内,三百多平的跃层格局,进门就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镂空屏风摆件,作为玄关和客厅的隔断。 陈岭随着主人一起绕过屏风,入眼是一套奢华的红木家具,上面的坐垫和靠背全是正宗的手工刺绣。 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女人沙发上站起来,笑容亲和道:“你就是小陈了吧,我和老孙听老林提过你,说你人脾气好,能力高,在术法方面非常有天分。” 林局虽然跟师父关系好,却只见过他一次,陈岭可不相信孙太太说的是真的。 孙沛锋瞪了妻子一眼,示意她马屁拍过了。 孙太太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去泡茶,陈先生请坐。” 陈岭依言坐下,眯起眼睛,望向一处墙角。 墙角处放置着一个神龛,里面是一尊笑呵呵的佛像,其正前方那四四方方的香案上,放着供果跟正插着香的香炉。 许多生意人都会信道信佛,以求神佛保佑自己生意兴隆,没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既然信佛,孙先生方才却并没有提到自己曾经求助过其他天师。 “孙先生,之前请其他人来看过吗?”陈岭不喜欢藏着掖着,有话就问。 孙沛锋讪笑,低声说道:“请过,我这不是怕惹你不高兴,才藏着没说嘛。” 毕竟,“我谁都不找就找你”这话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自己受到重视。大师们都很清高,孙沛锋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把陈岭哄高兴点,然后竭尽全力帮他把事情解决了。 陈岭问:“结果呢,大师们怎么说?” “我前后一共请了四位大师上门。”孙沛锋苦笑道,“前两位都没看出问题,第三位倒是看出来了,说我们家有恶阴徘徊不肯离开,还说,还说那恶阴就是我的第一个儿子……” 他闭了闭眼,痛苦的叹息道:“要真是我的大儿子,我哪里舍得让人驱赶伤害他,就让那位大师离开了。” 陈岭没有感觉到楼下客厅里有阴气,追问:“那第四位大师怎么说?” “大师与第三位的说法相反,笃定这房子没什么大问题,但我儿子身上的确沾着脏东西,当天晚上就开坛做了法事。别说,那之后我儿子的确有所好转,可也就两天的功夫,他就变回了之前游魂一样的状态。” “哪里是变回之前那样,分明是变本加厉。”孙太太端着托盘走来,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放好茶杯。 像是怕人听见,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嘉誉他只正常了两天,过后夜里‘梦游’的情况更明显了,而且有一天晚上,我,我……” “你什么你!”孙沛锋急得心火直冒,“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 “你整天又要忙生意,又要操心儿子的事情,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孙太太说,“那天你刚好出差,夜里我听见声音起来察看,发现儿子蹲在露天阳台花园边埋头吃东西。” 要是吃的正常食物,孙太太一定不会是现在的语气和表情,陈岭问:“活物?” 孙太太用力抓着托盘,以此缓解内心的焦躁,“嗯,我没看见全貌,但我看见尾巴了,应……应该是一只老鼠。” 孙沛锋脸色发青,“后来呢?” “我当时吓坏了,就躲了起来。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他从阳台回到室内,去厨房洗了手,还喝了杯水。”孙太太身体抖了抖,痛苦的望向自己的丈夫,“老公,嘉誉当时看上去真的很清醒,根本不是梦游。” “你别急,我这不是请陈先生来帮忙了吗。”孙沛锋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望向青年,“陈先生,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绝无隐瞒,你看这事到底要怎么解决。若是缺东西,我马上差人去买。” 陈岭:“不急,我想先去看看当事人。” “我马上带你上去。”孙沛锋松开妻子的手,起身引路,一面抓着扶手上楼,一面回头对陈岭说,“我儿子这段时间状态不好,都是由我侄子在家看着他的,他现在也在房间里。” 陈岭:“也住这儿?” “我大哥大嫂家里条件一般,住在三线小城市,教育资源远不如我们北城。为了让我侄子有个好的受教育环境,小学毕业就把他寄养在了我家。仔细算起来,至今已经十四年了。” 十四年,从初中到大学毕业,早就处成了一家人。 陈岭点点头,没有继续多问。 上完楼梯,孙沛锋带着青年沿着走廊一直走,停在中间位置。 从房间的位置来看,眼前的很可能不是主人房,陈岭问:“你儿子换过房间?” 孙沛锋一愣,没想到青年连这个都能猜到,急忙说:“换过,换过。前不久有一天,他跟我说东面的房间夜里有些吵,总能听见楼下的汽车声,严重影响到他的休息,说要换房间。” 夹在中间的房间,既晒不到太阳升起时的晨光,也照不到太阳下山时的夕阳,左右皆阴。 原地等了会儿,见青年不吭声,孙沛锋举手叩响了房门。 不多时,内里响起脚步声,随后圆形的门把手被转动,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孙沛锋主动介绍道:“陈先生,这是我侄子,孙智。” 随后又看向侄子,“小智,这是陈先生,是你林伯伯介绍来的高人。” 孙智气质谦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具有攻击性:“二叔,你怎么又找这种人过来,你之前已经找来四个了,没有一个真正起到作用的,说不定全是骗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林叔叔他作为干部,怎么能向你介绍这种宣扬迷信的人。” “你怎么说话的!”孙沛锋脸色难看,“向陈先生道歉。” 孙智眉头皱了皱,眼睛看向别处,“对不起。” 只要是耳朵没聋,都能听出这几个字说得有多不走心,孙沛锋狠狠瞪了他一眼,对陈岭说:“你别介意,我侄子他不信鬼神。之前我找来大师,他也不怎么待见,所以绝对不是故意针对你。” “我明白。”陈岭问,“孙先生,我能进去了吗?” “当然可以。”孙沛锋拨开挡在门口的侄子,带着陈岭走进去。 如同之前所料想的一样,这个房间左右两边皆是墙壁,唯一的窗户也因为对面另一栋楼的遮挡,常年射不进阳光。 不用到晚上,只需要将窗帘一拉,房门一关,整间屋子就会被黑暗吞没。 陈岭走到窗前,孙嘉誉斜坐在床头,盖着被子靠在枕头上看书。 陈岭扫了一眼,是一本享誉中外的悬疑小说,名为《一个》。 小说内容主要是讲一个人收到一份匿名信件后,独自前往一座小镇。小镇中只住着一家人,其余房子全是空的,门窗全被破坏掉了。 每到夜里,小镇上就会有怪兽出没,它们钻进每一间破烂的房子搜索活物,除了那间有人住的,无论白天黑夜都亮着灯的房子。 唯一能躲开怪兽,顺利活下来的办法,就是要进入那间房子。 可是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间屋子里的食物资源只能供一个人活下来,进入里面还不够,还必须杀死原有的主人才行。 陈岭轻声开口:“孙嘉誉。” 孙嘉誉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下,整个人显得呆滞而脆弱。 孙沛锋双手撑在床边:“嘉誉啊,爸爸今天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酥饼回来,要不要到楼下去尝一下,看看还是不是老味道。” 孙嘉誉掀起眼皮,把手里的书往床头柜上一摔:“我不吃,你怎么这么烦,总是来影响我看书,赶紧带那个奇怪的陌生人出去!” 陈岭眯了眯眼,嗤笑一声:“你看得懂吗。” “我怎么看不懂!”孙嘉誉情绪激动,前一秒还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迸射出尖利的情绪,“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说话!” 他扭头,把矛头又转到自己父亲身上,“爸爸,你能不能别神神叨叨的,总是找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来家里!” 孙沛锋愁眉苦脸的安抚:“嘉誉你就让陈先生看看吧,看看咱们就好了,就不会在半夜梦游了。” “我都说了我没有梦游!是你们眼花看错了!”孙嘉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直接从床上跳到地上,随手拿起一个摆件既往地上砸。 “嘉誉!”孙沛锋有些愤怒,为儿子的冒犯,也为儿子对自己的态度。 可孙嘉誉不但没有收手,反而越发癫狂,墙上的画,桌上插着鲜花的花瓶,床头的台灯,但凡是能用手拿起来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遍。 “嘉誉,你冷静一点。”孙智伸手握住孙嘉誉的胳膊,迫使他停下打砸的动作,“二叔他也是为你好,你不能这么对他说话。” 孙嘉誉的胸口剧烈起着,脸上怒容依旧,却愿意听孙智的劝阻,不再靠摔打东西发泄情绪。 他闭了闭眼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垂在大腿两边的手攥成了拳头。 陈岭微眯起眼睛,突兀开口:“孙嘉誉,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不会觉得拥挤吗?你刚刚为什么看《一个》,是藏在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挣脱了你的控制,在向外部求救吗?” 第35章 过寄03 “你给我滚出去……” 孙嘉誉开始浑身发抖, 肌肉暗中使劲,脸上胀得发红,“我没有求救, 你们这些江湖骗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是为了骗我爸的钱!” 陈岭无动于衷, “可是你父亲没有向我支付任何费用, 你骗钱的说法完全不成立。” “陈先生,我觉得你在故意激怒我弟弟。”孙智将孙嘉誉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戒备道, “我不认为你能给他带来任何帮助, 请你马上离开。” 陈岭不太想搭理他,沉着着脸,看向身旁满面愁容的孙沛锋, “孙先生,我们下去聊吧。” “好……”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时间不过十分钟,孙沛锋感觉自己像是老了十岁, 只要一想起儿子刚刚的疯狂,心就会狠狠的揪痛。 站到走廊里, 孙沛锋替儿子拉上房门, 语气疲惫:“陈先生,你也看见了, 他现在没有礼貌,脾气暴躁, 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陈岭垂下眼眸, 看向自门缝下延伸出来的些许影子,淡声说:“我们下去聊。” 楼下的孙太太正急得在原地踱步。 见两人从楼上下来,她上前抓住丈夫的胳膊问:“怎么样, 陈先生怎么说?” “陈先生什么都没说,只说让先下楼来。” “孙嘉誉的情况有些特殊,他身体里应该住着两个灵魂。”陈岭语气肯定,“这和普通的鬼上身不太一样。鬼上身是恶鬼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附身,并强行掌握身体的主动权。而孙嘉誉的情况应该是,孤魂野鬼在得到他本人的同意后才得以附身,从而变成了现在两道魂魄共用一个身体的情况。” 孙沛锋听的心尖发凉,嗓音颤抖,“陈先生,你所说的孤魂野鬼,会不会是我的大儿子?” 第三位大师说过,大儿子舍不得父母和兄弟,留在家里不可离去。 孙沛锋不想把大儿子往坏的方向想,“或许他只是想借这次的事情,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发现他的存在呢?” 陈岭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不是你的大儿子。” 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他放慢语速,尽可能让孙沛锋有个心理准备,“如果真的是你大儿子,他为什么要选择在多年以后,通过伤害自己亲生弟弟的方式来引起你们的注意?孙先生,我想刚刚我在上面质问孙嘉誉的话,你听得很清楚。” “是,我听清楚了,你说两只灵魂住在一个身体里会拥挤,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孙太太被丈夫吞吞吐吐的样子弄得上火。 孙沛锋怕妻子受到刺激,用大手揽住她的肩膀,“陈先生说我们嘉誉的灵魂,在向我们求救。” 孙太太脸色灰白,双手压在心脏位置,身体忽然脱力往后倾倒,重重砸在沙发椅背上。 孙沛锋赶忙将人放平在沙发上,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瓶速效救心丸,给妻子喂进去,让她压在舌头下含服。 这次的心脏病发作没有那么严重,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孙太太的情况好转过来。 陈岭一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见她脸色恢复一些红润,低声说:“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们将那只野鬼给收了。” 孙沛锋愁容满面,“陈先生,这会不会对我儿子造成什么影响?” 陈岭嘴唇动了动,余光扫见楼梯口有个人影闪过,他抿上嘴唇,朝楼梯方向望去。 一楼与二楼之间的缓台是一个分隔点,缓台之下的楼梯没有扶手,楼梯上的情况尽在眼底。 而缓台之上的楼梯却是实木构造的扶手,即便有人藏在后面也看不出来。 孙沛锋被他的反应搞得浑身一紧,“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见你侄子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点了点,陈岭说,“只要早日把野鬼收了,就不会有大的影响。若是晚了……” 青年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孙沛锋心里清楚,他双手紧攥成拳,压抑住内心的惶恐,“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的确有一件小事,希望孙先生代劳一下。” “你说。”孙沛锋,“只要能救我儿子,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 陈岭从随身包的侧面小兜里,掏出一枚符纸,递到孙沛锋手里,声音忽然提高了些,“孙先生只需要将它放在你儿子的枕头下即可。” 孙沛锋小心的双手合十,就怕把符纸捏坏了,“只要有这个就能把鬼从嘉誉的身体里赶出来?” 陈岭:“当野鬼想要彻底抢占身体的时候,阴气一定会大涨,符纸会自动对他产生一定的攻击性。” 孙沛锋其实不确定眼前的青年能否真的帮到他,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了,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试一试。 陈岭把背包挂到肩上,从沙发上站起来,“孙先生,我还有事情要赶回基地去,有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送你。”孙沛锋将符纸递给妻子,让她小心收好。 孙嘉誉最近对玄学方面的东西十分排斥,他们只能趁着他睡着以后,偷放到枕头下。 回程,孙沛锋没让下属过来,而是自己亲自开的车,陈岭不好意思坐后面,便抱着背包坐在副驾驶。 在经过野生动物园的广告牌时,安安静静的青年突然提出要去用餐。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外奔波,陈岭早就饿了,但吃东西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而是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孙沛锋单独聊聊。 孙沛锋因为儿子的事心神不宁,这才意识到如今已经过了中午饭点,连声道歉说自己怠慢了人。 陈岭摇了摇头,随手指了一家路边的餐馆:“就去那儿,可以吗?” “我都可以的。”孙沛锋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停到路边。 陈岭握住门把,正要下车,看见孙沛锋伸手去够操作台上的手机,抬手截住,竖起一根手指往左右两边动了动,示意孙沛锋别带手机。 孙沛锋感到莫名其妙,疑惑却没有发问,老老实实的把即将触碰到手机的手缩了回来。 餐馆不大,内里设计巧妙,卡座与卡座之间有竖起的隔断,为每一桌食客营造出了较为私密性的空间。 陈岭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在服务员点完菜,倒完茶离开后,他开口问:“孙先生,你儿子最近有跟人去过什么阴气重的地方,或者从别处得到过死人生前用过的物件吗?” 孙沛锋怎么也没想到青年会这么问,愣住了。 陈岭接着说:“孙嘉誉不是阴气重,易招邪祟的体质。相反,他身上阳气浓重,血气方刚。正常情况下,这一类人撞鬼的几率约等于零。” 孙沛锋是个聪明人,顿时被这句话给点醒了,“你的意思是,嘉誉属于不正常的情况,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在背后教唆引导?” “这只是我的猜测。”陈岭说,“另一个灵魂想要住进你儿子的身体,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孙嘉誉不知通过何种方式招来了鬼魂,并且和对方达成,或者是被引诱达成了将自己的身体献出,让对方附身这件事。” 孙沛锋显然被这一个猜测震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陈岭:“当然,或许不是他人引诱,而是你儿子出于某种好奇,意外之下做出了招鬼上身的事。” 话到这儿顿了一两秒他才继续道:“好奇心的获取总有个来源,譬如是有人主动告诉他的,他自己在某个论坛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单纯的想要冒险。” “嘉誉他,他的确对于鬼神之事颇为好奇。”孙沛锋深深吸口气,回忆道,“我妻子怀嘉誉的时候,孕吐很严重,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过后情况好转,她也不太能吃得下东西,总是犯恶心。当母亲的摄取的营养少,肚子里的胎儿就更不必说了,嘉誉生下来才四斤多,小小的一只,皮肤又皱又黑,像只小猴子。” 回忆起这段往事,他脸上情不自禁的染上笑意,转瞬脸色就黯淡了下来。 “嘉誉从生下来起身体就不好,还不到半岁就住了三次院,其中两次是普通病毒引起的脑膜炎。另一次是着凉引起的咳嗽,原本只是小毛病,可他的抵抗力太弱了,不过两天就转成了支气管炎,险些发展成肺炎。” 这两次孙嘉誉都病挺厉害,医院还给发过一次病危通知书。 陈岭想起之前躺在床上的青年,看着瘦,却不弱,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肌肉线条明显,平时应该是有健身的习惯。如果是这样,孙嘉誉的身体素质应该不差才对。 “孙先生,现在的孙嘉誉看上去并不像体弱多病的。” “这是因为有神佛保佑。”孙沛锋说,“我的家乡有个习俗,家中若是有小孩儿从小体弱多病,可将名字挂在神佛名下,俗称寄名。譬如,神佛如果姓周,那我的儿子就要叫周寿,所以嘉誉还有一个名字,叫孙周寿。” 陈岭对这个习俗有所了解。 在寄名之前,双亲需要亲自去庙里烧香,然后用亲手缝制的红布袋,装上孩子的生辰八字,悬挂于佛橱之上。这样的红布袋,被称之为过寄袋。 其后的每一年旧历年终,庙里的僧人就会备上饭菜,送到孩子家里,算是寄名佛给“寄子”的年夜饭。在僧人离开之前,孩子的双亲得还以用红纸包好的香火钱。 不过这样的“年夜饭”寺庙只送三年。 最后一年的时候,僧人会替孩子取名,即孙沛锋所说的,名字里必须有一个字得跟着神佛的姓氏相同。 第二天初一一大早,家人就得带着孩子前往庙里上香,正式完成“过寄”,而且孩子在插香入炉时,需要恭敬诚恳的称寄名佛为“寄爷”。 “爷”是地方方言,是爸爸的意思。 这声爸爸要喊到成年完婚后,十八岁之前非法成婚的都不行。成婚后的第二天,寄子要亲自去庙里的佛橱上取下红布袋,这称之为拔袋。 据说是,孩子在这期间会受到神佛的庇佑,身体慢慢健康起来。 孙沛锋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陈岭问他:“孙嘉誉在神佛名下挂了寄袋?” “陈先生知道过寄的习俗?”孙沛锋惊讶,“这个现今流传已经非常少了,我还以为只有家乡极少数的人知道。” “我听师父提过。他说神佛慈悲,不忍心幼小的孩子受苦,施以恩泽好让孩子渡过苦难,免去早夭。” “是,神佛当真是会显灵的。”孙沛锋略微激动,“其实从第一个挂上寄袋起,嘉誉的身体就日渐好转,精神越来越好,瘦弱的身体也跟着长胖起来。” 陈岭问:“那你们岂不是每年都要回趟家乡,赶在初一给寄爷上香?” “不用。”孙沛锋,“我跟父亲早在我和大哥还小的时候,就带着母亲和我们兄弟倆从小山村出来了,家乡已经没有了人,就是回去也没有地方落脚。为了方便上香和供奉,第一次去庙里询问过寄的诸项事宜后,我就去古玩城请了一尊古佛回来。” “就是你家中现在供奉的那尊?”陈岭问。 “是的。”孙沛锋说,“庙里的师父说这样也可以,而且还会显得更加诚心。每日的上香供奉,都是由嘉誉亲自完成。” 陈岭沉吟,的确可以这样操作。 神佛也好,道祖也好,皆是无处不在。或在信徒的心里,或在世间每一个可见、不可见的角落,渡人艰苦,拔出孽障。 既然这样,不管是在庙里供奉,还是请回家中自己供奉,又有何区别呢。 “孙先生,孙嘉誉是因为这件事才信鬼神之事的吗?” “是的,你说他对神佛恭敬吧,又时常对着佛像絮絮叨叨,就跟在对朋友聊天似的。你说不恭敬吧,他每日上香前,都会沐浴洗手,然后亲自挑选家里最新鲜的水果上供。”孙沛锋笑着摇头,“有时候啊,我是真觉得他将佛像当成了长辈在对待。” “可之前你我一起在上楼房间时,他并没有对孙智的言语表达过制止。” “这个嘛……”孙沛锋犹豫了下,说:“其实自从他生病以来,就再没去过佛橱前上过香,平时都绕着走。” “邪祟对神佛有天然的畏惧,心怀歹念的邪祟更是这样,自然不敢再靠近佛橱。”陈岭轻轻“嘶”了一声,“既然你儿子相信有鬼神的存在,如果有人想借此诱拐他做出招惹野鬼的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服务员过来上菜,陈岭帮忙把茶杯移开,等人离开才继续说,“人都有好奇心,孙嘉誉又知道自己有神佛庇佑,胆子可能比普通人大一点,并不害怕孤魂野鬼这样的小喽喽。孙先生,你仔细最好再回忆一下,他在正式出现异常前,是否有过可疑的行为。” 孙沛锋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将话题引回到之前:“陈先生,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在嘉誉被鬼附身这件事上,似乎更偏向于他是被人故意引导。” 三番两次的提及,明显是想将他的思维往人为的方向引。 “我的确有这样的怀疑。”陈岭承认了。 “所以你之前让我不要带手机,还专门找这么一个角落谈事,是怕人通过手机和车载电话监听?”能接触到他手机和汽车的,除了司机,就是自家人了。 妻子疼儿子,第一个就被排除了;司机跟他快八年了,没有利益冲突,被第二个排除掉。 孙沛锋:“陈先生,你是怀疑我侄子?” “侄子”两个字并不只是单单在阐述双方关系,还意味着十几年的亲情。 而眼前这个人,却在告诉他,那些深情厚谊都是骗局,都是为了坑害他儿子做出的假象! 孙沛锋心里恼怒,觉得陈岭之前说的做的都是装出来,根本没有真才实学的本事,他被骗了,妻子被骗了,就连好友老林也被这师徒俩给骗了!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陈先生,我觉得你可能不适合处理我们家的事,劳烦你今天跑这一趟了。” “孙先生。”陈岭叫住已经走出座位的人,“我和你从房间里出来,还站在走廊里的时候,有人影从门板下的缝隙晃过。当然,或许这并不是你侄子在偷听,而是恰好经过。但是……” “我不想听什么但是!”孙沛锋打断他,“陈先生,你或许不知道,孙智一直视嘉誉为亲兄弟,有任何事都会挡在弟弟前面。他是对你态度不好,但那绝不是心虚,而是对于我不再送儿子去医院,反而寄托玄学的反对。” 他闭了闭眼,竭力压抑住怒火,“谁都有可能,就是他绝不可能!” “从楼上下来后,我们坐在客厅里交谈时,我曾说我好像看见了孙智。”陈岭怕人一气之下转身走人,语速很快,“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时他的确曾出现在缓台上。” 孙沛锋记得这件事,但这并不能说明说什么,“或许他只是恰好想下来取东西,看见我们在谈事情就回避了。” 知道他接受不了这么多年的真心相待付诸东流,陈岭停止了劝说,免得让孙沛锋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 “当然有这个可能性。”他退让一步,“我知道刚才的话不好听,但我仍旧希望,你能将之前我给你的符放到孙嘉誉的枕头下。” “我知道了。”青年始终态度良好,让孙沛锋没办法恶语相向,丢下一句敷衍的话,冷着脸离开了。 他快步走出餐馆,被汽车挡风玻璃上折射的阳光狠狠刺了下眼睛,酸涩难挡,视线所及之处是黑绿的光斑。 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缓了缓,孙沛锋打开车门坐进去,抬眸就看见操作台上通体漆黑的手机。 手机被太阳晒得滚烫,当他拿起时被金属的机身灼了下指尖,心头却开始冒寒气。 不可否认,青年的话带给了他无法忽略的影响。 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将侄子与自己这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播放了一遍。 孙智的对他的顺从,妥帖的为人处世,对妻子亲和的态度,以及对方这些日子对儿子辛勤的照顾……都是真的吧,不会有假。 心里渐渐响起另一个声音:“装的,万一是装的呢?” 孙沛锋用力摇头,发泄似的握住方向盘,把额头撞上去。 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响起,又很快被其余的嘈杂所淹没。陈岭正吃着菜呢,侧首看出去,发现人还没走。 “先生,您点的砂锅粥。”服务员两手端着滚烫的砂锅,出声提醒。 陈岭放下筷子,帮忙腾出地方。 粥香扑鼻,哪还有闲心思去管其他的,填饱肚子要紧,收回视线,开始专心解决饮食问题。 别的不说,野生动物园附近的餐馆价格很公道,一个人四菜一汤,才给了两百多块钱。 陈岭拎着打包好的菜,一路散步回到繁育基地。刚结束午休的缘故,景观道上不少人蹬着自行车往里走。 钱箐中午值班,刚忙完正埋头吃午餐呢,就看见办公室门外站着一个人。 “才吃饭吗?现在好晚了。”陈岭晃了晃手里的打包盒,“全是没动过的,要不加两个菜?” 一个人动四个菜太奢侈了,为了弘扬核心主义价值观,陈岭只喝了满满一肚子的砂锅粥,其余几道菜一点没动。 钱箐现在饿得发慌,感觉能吃下去一头牛,想到被那只雄性紫蓝鹦鹉操磨的恐怖时光,她不打算跟鹦鹉主人客气,主动接过其中一个打包盒,揭开盖往自己饭盒里夹了几块肉。 陈岭把其余打包盒放到旁边,在钱箐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瞟了眼对方胸口的工作牌,他称呼道:“钱主任。” “胸牌上印错了,少了个副字,而且还是刚提上来的。”钱箐道,“等下午新工牌送来,我就把副主任的工牌换上,所以你别乱喊。” 话虽如此,实际上她觉得做工牌的人是故意的。 基地里走后门进来的人不少,而她是升职最快的一个,不少人在背地里唧唧喳喳地说她坏话。 昨天工牌被送来以后,后勤说话特别尖酸,什么副不副的不重要,反正迟早得转成正的,还不就基地所长一句话的事儿。 钱箐听得火大,差点跟人干起来,心里委屈、气愤。 是,她是走后门,可她要能力有能力,要学历有学历,还在权威期刊上发表过好几篇鸟类繁殖有关的学术论文。 不是她自负,以她的能力确实吊打不少之前同级别的研究员,工作上也卖力刻苦,从不偷奸耍滑。 正是因为这些,她才被破格提升。进基地是沾了家里的光没错,可升职靠的全是她自己。 陈岭看她两颊鼓起,快成河豚了,提醒道:“吃饭的时候生闷气容易打嗝。” 钱箐瞪了青年一眼,收起腮帮子,一秒变回了初见时温柔可亲的脸,戳着米饭问:“才走多久你就回来了,是不放心鹦鹉的情况?” 第36章 过寄04 “它表现怎么样?跟另一只相处得好吗?”陈岭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语气急切道。 “不好。”钱箐柳眉拧紧,“你离开以后大概半个小时它就开始四处找你,扯着嗓子一直叫, 喊着陈岭陈岭。” 陈岭好笑道:“之前在家的时候,它可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 “刚换新环境, 它缺乏安全感。加之金刚鹦鹉对于主人很忠诚, 有些甚至会产生占有欲,你的离开让它产生了惊惶的情绪, 所以才叫你的名字, 希望你快点出现。” 陈岭高兴地睁大眼睛。 紫蓝鹦鹉之前在家基本都和师父在一起, 做投喂工作的也是师父,而他只负责采购鸟食和偶尔摸毛,完全没想到, 小家伙也会对他有这么深的情感。 “金刚鹦鹉的智商高。”钱箐笑了下,“你这只尤其聪明。” 也正是因为聪明,她希望这只鸟能留在基地, “陈先生,我知道鹦鹉寄养在你家时间久了, 你们之间有了深厚的感情, 但它需要更加科学的饲养,和适宜它的生活环境。我和基地方面都希望, 从此往后,它能一直留在这里。” 陈岭想起了还在家里盼着小蓝回去的赵迅昌。 钱箐火眼金睛, 看出青年舍不得, 趁热打铁地继续游说:“你应该知道鹦鹉是一夫一妻制,一旦结成伴侣就不能轻易割舍,虽然都是动物, 但也和人一样有情绪有感情。陈先生,你可以理解的吧。” “如果它愿意,我自然理解。如果它不愿意,那我就没办法理解你的提议。”陈岭用对方的话还击,“如果它是你的家人,你也会尊重它的选择吧。” 钱箐愣了下,揉了揉眉心,“那我们拭目以待。” 动物怎么能逃脱的得了天性。 她不认为金刚鹦鹉在找到如此完美的仿热带生活环境和伴侣后,会愿意抛下一切跟青年回去。 三两下把饭菜解决了,钱箐擦擦嘴站起来,“走吧,我带你过去。” 紫蓝鹦鹉还在那间繁育室里,两人抵达的时候,它正跟新交的朋友躲在小木屋中,只露出几根长长的尾羽在外面。 而这几根尾羽之下,还有另外几根颜色较深的。 “这么快!”钱箐惊讶,快步走到大门旁的一块屏幕前。 屏幕上分布着九宫格,播放的正是繁育室内的实时监控。 陈岭很快就捕捉到一幅画面,他们家那只个子稍微小点的,居然正踩在母鹦鹉的背上,俗称踩背。 踩背完成,意味着两只鹦鹉之间最亲密的行为结束,然后就可以安静等着雌性下蛋了。 看钱箐脸上的惊愕还在,陈岭奇怪地问,“这样难道不好吗?” “好,当然好。”钱箐移动屏幕上的光标将画面放大,再次确定,木屋中的两只小家伙的确正在交配。 “我只是没想到,它们之间的关系会发展得这么迅速。”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兴奋,“这只雌性性格十分高傲,前两年发情期的时候,我们都是把它空运到其他地方的繁育基地,以寻求交配和受精。” 陈岭抓住了一个关键词——高傲,猜道:“它不愿意?” “是的。”钱箐无奈道,“它们也有自己的选择标准和脾气,不会轻易妥协,随便找一只同类结成家庭。所以我刚刚才那么惊讶……” 她说着停了下来,像是在想什么措辞,“只能说,你送来的这只雄性鹦鹉魅力很大。” “可能是吧。”陈岭觉得,毛孩子的魅力大概只有在遇到异性同类的时候才会被激发出来,毕竟平时在家的时候,除了说话,就是嗑坚果和水果,又蠢又懒。 钱箐喜上眉梢,两手紧握在一起,“等鹦鹉蛋孵化出来,你可以来看看。” “哦。”陈岭并没有多么高兴,情绪很淡地问,“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它?” “我刚刚查看了之前的监控,两只鹦鹉才刚开始踩背,应该还要再等几分钟。”钱箐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要不我们先回办公室待着吧。” “不用,我就在这里等。”小家伙有了自己的伴侣,恐怕真的不会再回光秃秃的昱和山了。陈岭想在第一时间给它多拍几张照片,带回去让师父看看。 钱箐自己家里也养了小宠物,多少明白一些青年的心情。 叹了口气,她拍着陈岭的肩说:“那我先回去写一下记录报告,等它们出来你就叫我,我领你进去。” “好,谢谢你钱姐。”陈岭忽然嘴甜,搞得钱箐措手不及。 她笑了下,想伸手撸一把青年的头发,指尖一动又给收了回来,“我跟你还算合得来,以后若是养了其他鸟,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陈岭:“好。”摸出手机跟对方扫了个码。 两只紫蓝鹦鹉完成踩背后,又在鸟窝中你侬我侬好一会儿才舍得探出头来。 陈岭一直趴在玻璃上,期盼的望着小木屋的方向,瞅见自家那只雄性往这边看过来,他曲指轻轻叩响玻璃。 紫蓝鹦鹉扭头看了眼自己的伴侣,翅膀扑腾而起,从交错的树枝间飞来,落到嵌着玻璃的石墩上。 隔着厚厚的两层真空玻璃,它拼命地用脑袋往青年的方向顶弄,像是在盼着要表扬。 陈岭:“你等等啊,我去叫人过来。” 听见呼喊声,钱箐很快就带着钥匙过来了,她领着青年走进去,一抬手,那只母鹦鹉就朝着她飞过来。 不知道两只鹦鹉间是否存在竞争心理,眼看着那只雌性就要落到钱箐肩上,雄性鹦鹉已经抓住陈岭的肩膀,站得稳稳当当。 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钱箐站直,等着当人形鹦鹉架的时候,母鹦鹉忽然调转方向,落到了陈岭的肩上。 两只鹦鹉加起来有六斤多,陈岭被踩了个猝不及防,身体歪了一下。 钱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为什么会亲近你!我跟它可是当了整整三年的闺蜜,最近才勉为其难肯停靠在我肩膀上的。” 陈岭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母鹦鹉的异常应该归结于它的新任伴侣。 两只紫蓝鹦鹉占据着青年左右两边的肩膀,一起伸长脖子,在人类的后颈处交颈相蹭,丝毫不把外界的围观放在眼里。 陈岭好幸福,两手分别搭在两只鹦鹉的背上,心里美滋滋。 看着一人两鸟亲密无间的相处,钱箐羡慕的同时,心里忽然开始担心了,黏得这么紧,到时候要怎么分? “陈……”她抿了抿嘴唇,开始套近乎,“我直接叫你名字可以吧?” “可以啊。”陈岭歪着脑袋,用鬓角去蹭鹦鹉的翅膀。 “陈岭啊,是这样的。之前赵老先生是属于寄养人,如今鹦鹉已经在我们基地组成了新的家庭,是时候该解除寄养关系了。”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钱箐低声说,“方便的话,我们先去把解除文件签了吧。” 陈岭把鹦鹉抱到就近的树枝上放好,看着雄性的紫蓝鹦鹉说:“我得回昱和山了,以后你就跟你老婆乖乖留在基地生活,好不好?” 紫蓝鹦鹉歪着头,眼睛睁得溜圆,没人知道它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陈岭心里酸涩,怜爱地用手心按了按它的小脑袋,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钱箐紧跟在后面,快要关门时,她看见那只雄性的紫蓝金刚突然扇呼翅膀,直直朝这头飞来。 “哐”。 金属大门因为惯性重重合上,挡住了钱箐的视线。 她绕到监控屏幕前,从画面中看到,那只鹦鹉已经收起翅膀,正仰头望着大门。 它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除了站立在原地,什么都不会做。 陈岭站在钱箐身后,“它怎么了?” “大概是舍不得吧。”钱箐的话没有说完,与其说是舍不得,她觉得鹦鹉更像是在跟她对峙。 心一横,她移动光标,监控屏被锁住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钱箐挡住陈岭看向屏幕的视线,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陈岭一步三回头,脑海里总是晃过监控画面中那道孤孤单单的蓝色身影,或许之前的那一番话,小东西听懂了。 基地的走廊很安静,掉根针都能听见那种。 钱箐脚下顿住,猛地转身望向紧闭的繁育室大门。 咚、咚、咚。 细小的撞击声,在静谧的环境中从无到有,又从细微到明显。 “什么声音?”陈岭越过钱箐,立刻倒退回去,侧着耳朵停在繁育室门口。 声音是从金属门的另一面传来的,像是某种硬物在敲击门板。 钱箐踩着高跟鞋快速来到屏幕目前,重新放出监控画面,母鹦鹉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而那只雄性鹦鹉却在一遍一遍,机械式的用嘴喙撞击大门。 人类创造出的东西坚硬无比,哪里是鹦鹉那双小嘴能奈何得了的。 钱箐怕它把自己给弄伤了,急忙掏出钥匙打开门。 门一开,蓝色的小影子横空飞出,一头扎进陈岭的怀中。 钱箐定定的站在原地,这只鹦鹉对人类的感情,着实令她惊讶。 好半天,她才妥协似的长长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要不你把它带回去?” “只能这样了。”陈岭嘴上说得平淡,嘴角却早就翘了起来,给鹦鹉顺毛的手法十分专业,小家伙在青年怀中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钱箐仰头,在一棵高高的棕榈树上找到了另一只。 大概是在闹脾气,雌性鹦鹉背对着外部的一切,脑袋对着树干,凝固不动。 陈岭抱着成年的鹦鹉宝宝,在钱箐的陪同下离开了基地。 临上车前,钱箐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基地的鹦鹉是第一次接受雄性,陡然失去伴侣,我不确定它会不会闹情绪。如果可以,你今天能暂时住在基地旁边的招待所吗?万一有什么,可以让你们家那只来安抚一下。” 怕陈岭不同意,她赶紧补充道:“招待所条件还行,鹦鹉一同入住的事,我会去请领导帮忙协调。” 这对于陈岭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 抱紧怀里的小家伙,他点了点头,“那你先带我过去吧。” 没想到青年这么好说话,钱箐赶紧引路朝招待所的方向走,同时给领导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两人进门的时候,招待所的前台小姐刚挂了基地领导的电话。 望着接待台背后那面墙上挂着的三个老旧的时钟,陈岭默默不语,这装修和摆设活像是二十年前的产物。 “我不是故意忽悠你的。”办完手续,钱箐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尴尬的解释说,“我是怕你不肯留下……而且咱们这招待所虽然年头长了一点,但它每个角落都藏着历史的韵味,你看看墙上的照片。” 陈岭不想看,韵不韵味的他想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里的空气不太好,到处都是潮湿的霉味。 若不是坐向好,附近人来人往阳气充足,招待所铁定早就成鬼窝了。 临时入住的房间在四楼,坐北朝南,阳光充足,霉臭味比其他地方好一些,与阳台相接的景观台上,种着许多花草。站在边缘,一眼就能望见繁育基地和隔壁的野生动物园。 陈岭在椅子上坐下来,把鹦鹉放到茶几上。 钱箐替他倒了一杯水,“你休息吧,我先回单位了。” “钱姐慢走。”陈岭起身送客,门一关,人就靠在墙上,装出的假成熟没了,懒洋洋地给吴伟伟发短信,说自己晚上在外面住。 吴伟伟的信息回得很快:【江哥回来了,知道你不在后,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陈岭:【他是找我有事?】 吴伟伟:【我问了,他说没事。】 陈岭:【那就不用管了。】 老祖宗真想要找他还不容易么,定个位就行。 吴伟伟那头安静了会儿,三分钟后,信息量突然激增,陈岭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徒弟,我们家小蓝还回得来吗?师父好想它。】 【如果回不来,我可以去看它吗?基地让不让生人进啊。】 【徒弟啊,你前段时间网购的坚果套餐没给小蓝带上。】 【对了,我用他自己啄掉的小绒毛给搓了个小圆球,能给它当小玩具不?】 陈岭回道:【……】 心肝宝贝一走,师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退出微信,给赵迅昌的手机拨了过去。 忙音只响了一声,那头就接通了,赵迅昌:“乖徒弟,我的鹦鹉咋样了,乖不乖,能不能适应基地的生活环境?” 陈岭走到沙发上,半躺着说:“它可喜欢基地了,为了紫蓝金刚鹦鹉能更好的繁殖,他们特意腾出一块地方用来模拟热带雨林。而且那只雌性鹦鹉颜值非常高,我们小蓝一看见它就走不动道了。” 紫蓝鹦鹉听见小蓝两个字,脖子一下子就伸直了,直勾勾的盯着沙发方向。 被看得心虚,不等那头说话,陈岭就别开脸说:“骗你的,小家伙今晚跟我一起住招待所,如果基地方面没有事的话,我明天就能带它回来。” 赵迅昌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握着电话呵呵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背后刺来的视线宛如实质,令人想忽视都难,他捂着听筒,看了过去。 江域的房门打开,此时他正躺在摇椅上,长腿交叠,半阖的眼帘下视线是毫不遮掩的冷意。 放下手里的书走出去,停在赵迅昌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手里的电话。 赵迅昌跟他对视两秒,把电话递过去:“你跟他说两句?” 江域视线停在手机上,上面显示着一个圆形头像,下方的称呼是“小徒弟”。 他皱了下眉,“不用。” 赵迅昌满头雾水,背过身继续跟小徒弟说话,嚷嚷着让他把鹦鹉领过来叫唤两声。 江域回到房间,站在摇椅前沉默地看着还没笑够的赵迅昌,薄唇越抿越紧,拿起桌上的手机,翻出电话簿中的唯一的号码。 拇指在“陈岭”两个字上摩挲几秒,指尖点动,把备注给改了。 讲完电话,陈岭冲着还蹲在茶几上的鹦鹉说:“师父可真没白疼你,怕他听说你回不去会不高兴吗?” 鹦鹉张嘴就嚷:“高兴,我高兴。” 嚷嚷完,它一跳一跳地凑到陈岭面前,用脑袋去蹭他的胳膊。 抱住鹦鹉亲了一口,陈岭用手勾着它的下巴微微抬高,“你今天怎么这么黏我?放心吧,不会把你丢了的。” 紫蓝鹦鹉张嘴喊:“真的,真的。” “真的。”陈岭把它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打开了电视。 恰好是本地的新闻频道。 广告结束,开始重播上午的新闻,电视上放出的照片打了马赛克,看陈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死者手上的大金表。 是祝鹏。 新闻说,死者祝某的尸体是今早被公园环卫工人在湖水里发现的,根据初步尸检和公园监控初步判定,死亡时间为昨天晚九点到凌晨三点之间。 新闻说得不详细,只是一个简单通报。 陈岭放下遥控器,登上本地论坛,飘红的第一个帖子就是关于祝鹏的。 有人披露说祝鹏于昨晚八点四十五分时,曾向警方报案自首,称两年前的湖心溺水案的死者,也就是他的结发妻子,根本不是失足落水,也不是自杀,而是被他亲手推下去的。 而当时在现场的,除了他以外,还有他的情人周文慧。 爆料人当初应该就在现场,说完这些后,他还放出一张其他角度的,没有打码的现场照片。 明明死亡时间不长,尸体却浮肿得像是泡过好几天的,与当初的周文慧一模一样。 网友称,祝家一直在国外留学的儿子中午就赶了回来,他从警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连尸体都不肯替祝鹏收。 那具被泡得发胀的身体,在警局搁到下午六点,直接被送去了火葬场。 陈岭唏嘘,所以说啊,千万别做亏心事,即便法律收拾不了你,天上地下的万千神佛也能收你。 看这种东西难免心情有些沉重,赶紧换台,看脑残剧轻松轻松。 招待所住的人少,夜里安静,六点多吃过晚饭后不久,陈岭就去洗了澡,然后调好空调温度,抱着鹦鹉窝进了被子里。 他斜靠在床头,把玩着手机,有些担心孙嘉誉的情况。 同一时间,孙沛锋心里也不好受。 自从听了陈岭那些话,他的心里越发不安,总是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到侄子身上。 譬如现在。 孙智将孙嘉誉用过的餐具从楼上拿下来,帮佣主动要帮忙洗,他却避开了,“阿姨,我来就行。” 孙沛锋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专门做给我看的?这么一想,还真的发现不少蛛丝马迹,侄子的确经常在他在家的时候主动帮忙做饭、洗碗、打扫卫生。 可他以前听妻子说过,孙智并不是很喜欢在一楼活动,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只有用餐时间才出现,用完以后就又回到楼上去了。 孙沛锋搓了把脸,朝妻子的方向挪动,压着声音问:“你觉得孙智人品怎么样?” 孙太太诧异地望着丈夫,像不认识眼前人了一般,“怎么这么问,他人品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孙沛锋看着厨房方向,一道人影飞快缩了回去,无法辨清究竟是帮佣还是孙智。 他故意把客厅电视声音调得很大,催促道,“快说。” “安静懂事,不爱麻烦人,从小到大一直是班上前十名。”孙太太说,“我有时候觉得小智比咱们家嘉誉优秀,嘉誉什么都好,就是成绩提不上去。你看看他高中,拼了老命也才考上个二本。” “二叔。”孙智忽然出现在沙发后面,吓得夫妻俩一抖。 孙沛锋额头浸着冷汗,“洗完了?正好,跟我去书房一趟,我们聊聊。” 孙智抽过纸巾擦了擦手,微笑道:“好。” 叔侄俩一前一后进到书房,孙沛锋让侄子坐到自己对面的沙发上,按开茶盘上的烧水壶。 壶水咕噜咕噜的沸腾起来。 孙沛锋先洗了一遍茶,然后才往盖碗中倒入新鲜开水。 茶叶被沸水冲过,随着已经清亮的液体起伏,又缓慢的沉落到碗底。 孙沛锋将属于孙智的那杯推到他面前,用茶盖拂开自己茶碗中的茶叶,极其小心的抿了一口。 茶水很烫,微苦,却不如他内心纠结。 “你来我们家多少年了?有十三年了吧。”孙沛锋的语速很慢,像是陷在久远的回忆中,“你对我和你二婶一直都很好,对嘉誉也很好,所以我决定,等这段时间嘉誉的病情稳定下来,就派你到南方新开拓的分公司去。” 远离权力中心的人,可能有两个结果。 再回来的,可以往上升迁,越来越接近金字塔尖;回不来的,就成了永远的外臣,只能拿着俸禄,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小的地界。 短暂的沉默后,孙沛锋看见侄子点了点头。 压在心里的石头轰然碎裂,他就知道,孙智根本不像陈岭所说的那样,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二叔这么安排一定是为了我好,我理解。而且去外地开辟新的市场,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历练。” 孙沛锋欣慰地按了按侄子的肩膀,“好孩子,二叔没看错你。” “二叔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去看看嘉誉,他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孙智笑容不变,连嘴角的弧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孙沛锋突然感觉,那就像长在他脸上的微笑面具。 不止是今天,往前的任何时候,侄子脸上挂着的,都是这么一副谦和的笑容。 之前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乍一发现,孙沛锋刚蒸发干净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若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怎么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持一致? 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心理,孙沛锋一把拉住即将要走的人,声音平稳得几乎冷酷:“送陈先生回去的路上,他告诉了我一件事。” 孙智胳膊上的肌肉绷紧,脸上的笑容散了,“二叔,你们聊什么了?” 第37章 过寄05 书房里开着窗户, 往日令人舒爽的凉风,此时却让孙沛锋觉得寒冷。 心上像是悬着一把刀,闭眼睁眼之间, 那刀就会落下来,斩断他这些年付出的所有亲情。 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闭了闭眼, 再睁眼的同时松开了抓着孙智胳膊的手,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他说嘉誉变成今天这样, 是有人在故意害我们家。” “是吗?”孙智退回到二叔身边, 安抚地拍着他的肩膀,“二叔信吗?” “当然不信了。”孙沛锋说,“我们家从不与人结仇, 谁会来害我们?姓陈的一定是在乱说。” 孙智又笑了,轻声劝解:“我之前就说过,让你别找那些所谓的天师大师, 不靠谱,不如把人送到医院, 让医生好好调理调理。” 孙沛锋愁眉苦脸, “医院也不是没去过,可你也看见了, 什么用也没有。” 他疲惫地倒退两步,轰然落坐到沙发上, 语气忧虑, 像是真的看不见希望一样,“小智啊,除了嘉誉, 二叔最疼的就是你,从来不拿你当外人。 ” “二叔怎么突然说这个。”孙智半蹲下来,视线与对面的中年男人平行,“我自然也是把二叔和二婶当成亲人,每回跟我爸妈打电话,他们都让我好好孝顺你们。” 孙沛锋点了点头,提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如果嘉誉这辈子就这样了,二叔打算将管理权交到你手里,嘉誉只持股份,不参与决策。但你得答应我,你要好好照顾他。” “管理权?”孙智扶了下眼镜,“二叔说的什么话,嘉誉一定能好起来的。” 抬头看了眼斜对面的仿古座钟,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过去。” 孙沛锋手撑着头,心力交瘁的挥了挥手,“去吧。” 孙智点了下头,规规矩矩地走出书房,顺带关好了书房的门。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外,垂眸盯着脚尖前的木质地板。孙沛锋有的是钱,就连着小块儿的木地板都是由国外采购好专程运回来的。 “管理权?”孙智摇了摇头,嘴里发出一声嗤笑。 不远处的柱子后,孙太太捂着自己的嘴,尽可能的缩小身体,以免被发现。 她竖着耳朵,等到脚步声消失才探出脑袋。确定孙智进了儿子的房间后,她一脸怒意地进了书房,砰一声重重阖上门。 沉浸在与孙智短暂交锋中的孙沛锋,被砰然一声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见是妻子,他又重新垂下头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问:“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孙太太的手背到后面,反锁了书房门,高跟鞋鞋跟撞击地面,发出噔噔噔的声音。 孙沛锋心里正烦着,忍不住皱眉道:“你能不能别在家里穿高跟鞋,吵死了。” 丈夫一直是个性格较为温和的人,很少对自己的行为举止发表意见,孙太太没往心里去,只是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来。 “既然心里不乐意,为什么你还对孙智说那些话?” “你偷听我们讲话!”孙沛锋轰然起身,焦躁地背着手在原地踱步,“你听见多少?” “全听见了。”发现丈夫瞪着自己,孙太太嗔怪道,“谁让你今晚那么反常,总是盯着孙智看。” 孙沛锋停下脚,“那陈先生说咱们家嘉誉是被人害的这件事,你也听见了?” “啊,听见了。”自从跟孙沛锋结婚以后,她一直跟着丈夫在商场上拼搏,直到最近几年才休息。 她心里明镜似的,“你刚刚那些话不是真心的,是在试探他。” 孙沛锋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上的摄像头图标,装在书房门外口的针孔摄像头没拍到走廊上有人。 冲着妻子招了招手,示意人走近点,然后把陈岭告诉自己的那些话,一千字不漏的说给她。 孙太太听完气得额角青筋鼓起,点缀着水晶的指甲死死陷入掌心,“陈先生真是这么说的?” “是。”想起自己之前对青年的冷言冷语,孙沛锋后悔道,“或许他并没有说错,小智的确有问题。” 刚刚的三言两语其实并没有试探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是让他对自己照顾了十几年的侄子有了新一层的了解。 孙智的温和太过无懈可击,就像是被设定好情绪模式的机器人,无论听见什么话,他都能在后一秒露出完美的笑容,轻言细语的说出你想听的话。 可怕。 太可怕了。 孙沛锋快步走到窗口,将不断灌入凉风的窗户合拢,身上那股泛起的凉意似乎有所好转。 孙太太定定的站在原地,好半天,她低低开口,没有问关于孙智的任何问题,只是用期盼担忧的目光望着丈夫:“我们儿子要怎么办,他还能变回曾经的嘉誉吗?” 她不敢想象,如果真如陈岭所说的,嘉誉的灵魂被野鬼替代,那剩下的这个不是嘉誉的“嘉誉”,他们要如何对待? 请法师将野鬼驱走,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还是将野鬼连同躯壳一起烧掉,让邪祟去给儿子陪葬? 孙太太用力深呼吸,压抑住心脏处传来的不适感,“找陈先生,你去跟他道歉,或者我跟你一起去,让他回来帮帮我们。” “你先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怕位于同一层楼的孙智听见,孙太太连愤怒的吼叫都不能,话说得十分憋屈,“你还想试探什么,你还是相信孙智对不对?!” 孙沛锋摇了摇头,揽着妻子走到书桌前,将她按在凳子上坐好,“你先冷静一下,陈先生不是在临走前给了我们一道符?等嘉誉睡着,咱们先去把符塞到他枕头下,若是野鬼要害他,至少符纸能保他性命。至于孙智……” “还是要从长计议,毕竟,我们都不知道他和咱们嘉誉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到底有何牵连。万一让他发现了我们的怀疑,狠心之下操纵鬼怪对嘉誉痛下杀手怎么办?” 孙沛锋不敢告诉妻子,他想到的不止这些。 孙智既然敢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做出这样的事,自然也敢对他和妻子下手。 孙家老一辈已经过世了,如今只剩下他、大哥,以及孙嘉誉和孙智这两辈人了。而妻子又是独生子女,父母前两年也都因为身体缘故仙逝。 若是他们一家三口都发生意外,最大的获利者将是他大哥家。 丧心病狂的人,不会在意多伤害一个还是少伤害一个。 孙太太胸口闷痛,嗓子又堵又酸,她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几下,强行将情绪压抑下来。 “那你现在就给陈先生打电话。” 孙沛锋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手机落在客厅了。他带着妻子离开书房,下楼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孙智不知何时从房间里出来了,正趴扶手上看向下方,“二叔二婶要出去?” 孙沛锋:“对,下楼散步。” “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孙智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谁都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出于真心。 孙沛锋不想出去,可既然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拉着妻子,佯装轻松地要外出散步。 夫妻俩一起进了电梯,在楼下找了个偏僻的小凉亭,拿出手机坐下来后给陈岭拨了过去。 电话没通,短促急切地忙音告诉他,在占线。 陈岭正在跟吴伟伟通话,让他赶紧到招待所来。 吴伟伟一边收拾睡衣,一边问,“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岭想了想,说:“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你快点吧,把你游戏机也带过来。” 吴伟伟看着屏幕上的结束通话界面,挠了挠头,将手机揣回裤兜里,拎上包去跟赵迅昌打了个招呼。 赵迅昌正抱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小徒弟之前发来的鹦鹉照片,瞥见有人进来,头都舍不得抬一下,“怎么了?” “陈哥让我去陪住。”吴伟伟说,“就你和江哥在家,没问题吧。” 赵迅昌哼笑一声,“你江哥早走了。” 江家那位总是习惯性的隐匿自己的气息,但以他目前的能力,只要细心地去查看感知,还是能嗅到一点点泄露出来的,不同寻常的阴气。 吴伟伟愣愣道:“我怎么不知道江哥出门了?” “我也是刚才知道的。”赵迅昌说,“他的事情你最好少去过问,只管听话就行,他若是让你跑腿也勤快点,对你将来有好处。” 吴伟伟心想,不就是让他去抱大腿吗,说得这么含蓄干嘛。 “我知道,赵老爷子你放心,江哥可是咱们的财务经理,我肯定听他的。” “知道就行,赶紧去吧。”赵迅昌挥了挥手,捧着手机给徒弟发信息,让他再多拍两张。 招待所里。 陈岭刚挂电话,孙沛锋的电话就进来了。 怕青年因为下午的事情还在生气,不乐意听他说话,电话接通后,孙沛锋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真心实意的道歉。 听着丈夫的絮絮叨叨,孙太太在一旁心急火燎,把电话抢了过来:“陈先生,我先生之前对你出言不逊,实在是因为无法接受一直当亲儿子对待的人会坑害和背叛我们家。你可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不会。”陈岭看了眼缩在自己怀里浑身僵硬的鹦鹉,嘴角一抽。 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继续道:“二位现在打电话过来,是孙嘉誉出什么事了吗?” 孙太太:“暂时没有。” 之前趁着陈岭电话无法接通的功夫,她让帮佣送了水果去儿子的房间,帮佣下楼后给她发了信息,说是少爷一个人在屋子里,孙智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先生,我和我丈夫现在非常担心嘉誉的处境,怕他会有危险。”孙太太眼眶红红的,眼泪打着转。 明明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陈岭还是感觉到一抹熟悉的凉意纠缠了上来。 他假装不知道,温声安抚道:“暂时不会。孙嘉誉身上阳气重,正是因为这样,野鬼才一直无法彻底抢占他的身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们最好还是将那张符纸尽快藏到他的枕头下。” “好好,我们马上去办。”孙太太答应后,又用恳求地语气问道,“如果方便的话,要不我让沛锋现在去接你吧,我知道这很麻烦你,可我……” “孙太太,我就住在繁育基地的招待所,离你们家不远。符纸若是有恙,我能感觉到,一定在第一时间内赶过来。”挤在孙嘉誉身体里的野鬼不是什么道行高深的老鬼,只是因为得到过身体主人的同意而附身,驱赶起来较为麻烦。 如果他真的起了歹意,打算殊死一斗将孙嘉誉的魂魄撕碎,符纸的效力足以给他一记重创。 青年镇定的语气给了孙太太很好的安抚,挂掉电话后,就拉着丈夫返回家中。 说起来也是讽刺,明明是在自家家中,夫妻俩却要如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潜入亲儿子的房间,将符纸叠成小小的一卷,塞到枕头中。 做完这一切,孙沛锋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个马拉松,心脏跳动飞快,撞得肋骨生疼。 陈岭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挂了电话,紧了紧怀里的小家伙,冲着空气喊道:“江域,我知道是你。” 房间里本就只留了走廊灯,除了走廊和卫生间,其他地方皆是昏暗。 他注意到,一处墙角光线暗得尤其不正常,浓稠如墨,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总让人有种危机四伏,有什么可怕的、凶狠的深渊怪物会突然从角落扑出来的错觉。 那团黑暗在缓慢地放大,属于人类的轮廓,从中走出来。 轮廓加深,黑暗褪去,留下一道挺拔如松的男性身体立在地上。 江域冲着青年笑了,“你对我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了。” 陈岭把鹦鹉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隔着衣服将它的脑袋护住:“是因为立碑吗?” “嗯。”江域在青年旁边坐下,高大的身躯让原本宽阔的沙发变得窄小。 陈岭看了眼胸口,已经由僵硬变得瑟瑟发抖的鹦鹉,“你吓到它了。” 江域扫向他鼓起的衣服,眼神暗沉沉的,“你就这样把它贴身塞到衣服里?” “对啊,要不然你得把它吓死。”陈岭没有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谴责和哀怨,倒是江域的眼神沉得越发厉害。 沉默一瞬后,他起身坐到较远处的独立沙发,“你把它放出来,我可以不靠你那么近。” 陈岭用目光丈量了下双方的距离,跟鹦鹉商量:“离了有半米多呢,你要不要出来透透气,太久会闷坏的。” 青年的声音轻柔的递哄话语,引得江域频频侧目,他轻笑,“你对他可比对我这个朋友好多了。” 陈岭:“……” 鹦鹉把脑袋钻出来,发抖的症状有所好转,好奇地盯着独立沙发上的男人看。 盯着盯着,它脑袋一缩,从陈岭的衣服里钻出来,飞到床上,钻进了被子里。 陈岭拍拍身上的绒毛,直勾勾望着男人的眼睛:“江经理,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在吃一只鸟的醋?” “我坦诚相告有何不对?朋友知己间若是不坦诚,负面的情绪得不到疏解便会积压成矛盾,而有些矛盾是无法修复的。”江域目光深邃,满含深意,又像什么情绪也没有,“我不想你我之间产生不必要的裂痕。” 来了来了,直球又来了。 陈岭暗自后悔,让你嘴欠,就不该叫这人现身的! 现在好了,话要怎么接,难道拍手叫好,说老祖宗你说的真对吗? 江域被青年脸上的无措取悦,上身向前微倾,“像你最近总是故意躲着,这样就很不好,不利于交流和进一步解决问题。” 陈岭像是被逼到极致的反弹,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不是要打直球么,那就一起打呗,他也学着男人的样子,将身体往前倾斜,“那你先别老说那些暧昧不清的话。” 江域:“我只是说了真心话,跟暧昧无关。” 老祖宗的话真厉害,陈岭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眼。 江域叹了口气,觉得青年眼睛瞪圆的样子好可爱,可惜不能摸摸头。 退而求其次,他选择伸手过去,搭上他的肩膀,掌心完美的嵌在青年瘦削的骨骼上,“你我之间的观念存在差异,我理解,我也愿意等。而在这段时间里,你不能干涉我对你的感情和态度,无论是变浅还是加深,我们顺其自然。” 老祖宗有种魔力,陈岭想,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垂着眼皮想了会儿,他乖乖地点头说了声“好”。 江域满意的勾唇,视线停在被子里鼓起的那一团上,起身走了过去。 凝固的一团又开始开始抖了,陈岭心疼的想,待会儿被子一掀,里面准有紫蓝色的小绒毛。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当真将被子掀了起来。 江域单手拎起鹦鹉:“怕我?” 鹦鹉两眼一闭,装死。 陈岭凑过来,把鹦鹉接过宝贝似的搂住,“你别吓唬它行吗,挺可怜的。”东西不敢好好吃,觉也不敢好好睡,明天一早醒来能轻半两。 江域因为青年嫌弃的表情脸都黑了,难得耐着性子,对依旧装死的鹦鹉说:“我不会伤害你。” 鹦鹉脑袋忽然动了,睁开一只眼睛,偷看说话的可怕男人。 双方对视片刻后,它又睁开了另一只眼睛,软趴趴的脖子直立起来,小声重复:“真的,真的。” 江域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陈岭没想到今晚能有这样的发展,心情颇好,赶紧跑到茶几前给小家伙端来瓜子,让它放心大胆地尽情嗑。 鹦鹉的爪子和嘴喙非常灵活,瓜子嗑得咔咔响。 陈岭觉得很有意思,能围观一晚上,正想着要不要去前台看看有没有其他坚果,玄关处忽然响起敲门声。 门锁一响,吴伟伟就咧嘴冲着门口的人笑,“陈哥,你让我带的东西我带来了。” “我们接电视机上玩儿。”陈岭把人往屋子里领,看到坐在床边朝着鹦鹉抛瓜子的男人时,才恍然想起这是一间大床房。 吴伟伟也傻了眼:“江,江哥你也在啊。” 随即恍然大悟,赵老先生说财务经理出门了,原来指的是他来找陈哥了。 江域颔首,没有别的话想说。 陈岭看了看吴伟伟,又扭头看了看已经重新挂上疏离冷淡的男人,后知后觉地发现,江域似乎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话一直很少。 抬手把吴伟伟拉到电视机前,示意他把游戏接上,“今晚可能要去客户家,做好通宵的准备。” 符纸是给孙嘉誉的保护,也是对孙智的试探。 他确信,孙智在听见符纸的作用后,一定会做些什么。 这么一想,他回头问江域:“人可能会被鬼怪操纵,那鬼能完全被人类操控吗?譬如,养小鬼。” “小鬼听从活人的号令行事是有条件的,活人必须满足他们的需要。”江域道,“如果满足不了,小鬼会闹的人不得安宁,包括伤人性命。照此来看,饲主对于被饲养的小鬼,并有绝对的支配权,他们之间应该是相互给予、利用的关系。” 陈岭先把孙家的案子详细的说了下,描述道:“可当时孙智只是呵斥了一声,孙嘉誉就冷静了下来。” 如果不是小鬼,又有什么能让一只野鬼听从人的命令。 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有把柄在孙智的手上!” “应该是。”江域想起什么,摊开手伸到青年面前,“把手机给我,给你存下号码,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是遇到无法解答的问题,也可以通过电话问我。“ 陈岭真把手机递了出去,完全没想到存个号码而已,对方只需要念一下数字就,他可以自己存的。 吴伟伟眼馋,他虽然菜鸡,但是也有梦想的,摸出手机期盼的望着江域:“江哥,也给我存一个吧。” 江域错开视线,疏淡道:“问你陈哥。” 区别对待,绝对是在区别对待! 吴伟伟不想承认,但现实告诉他,陈岭和江域八字六合的关系,就是比他这个单纯的同事关系铁! 郁闷地望向陈岭:“陈哥。” 替他把江域的号码输进去存好,陈岭昧着良心使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你江哥也就看着吓人,其实人很好,非常乐于助人。” 吴伟伟偷偷斜视过去,卧槽,财务经理笑了!难道还真的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他忙不迭点头,双手接过自己手机时,站在对面的陈岭脸色突变。 “我给孙沛锋的符被破了。” 第38章 过寄06 江域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我送你们过去。” 陈岭点头, 拉上吴伟伟就往外走,同时给孙沛锋打了个电话。 孙沛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符纸破了, 愣了下,丢下手机就往二楼奔去。 孙嘉誉的房门紧闭, 从门缝下透出淡淡的光线。他抬手敲门, 大声喊道:“嘉誉,你把门开开。” 孙太太则跟丈夫分头行动, 继续往前走到孙智的房间门口。房门半开着, 留出一条缝隙,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指尖稍微使力,门轻缓地开了。 走廊的房间照了进去,虽然昏暗, 却也不难看出,孙智根本不在房内。 “沛锋,他应该也在咱们儿子的房间。”孙太太回到丈夫身边, 跟着一起敲门。 之前偷放符箓的时候,他们可以确定, 儿子真的已经睡着了, 离开的时候也仔细观察过,没有别的人发现他们的行动。 既然这样, 眼下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是孙智担心被外派出去,亦或者, 管理权于他来说不如金钱财富来得诱惑, 迫不及待地想要提前动手…… 孙太太越想越心惊,喊孙智名字的声音破了音,把一楼保姆房的帮佣都吵醒了。 阿姨惊慌的跑上来, 见夫妻俩神色焦急,忙问道:“先生,太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阿姨,你先去楼下,陈先生快到了,你去给他开门。”见阿姨反应不过来,孙太太催促,“别愣着,赶紧去!” 阿姨苍白着脸反应过来,“我马上去!” 她来自一座边陲小镇下的农村,村子里流传着不少奇异怪事,像近来孙家发生的事,还小的时候也曾听长辈们说起过类似的。若不是看在先生和太太一直待她不错的份上,她早就辞职走人了。 阿姨摇着头叹着气,焦急地迈进电梯。 江域一个新司机,开车技术出乎意料的好,又快又稳,不到十分钟,一行人外加一只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大鹦鹉抵达了孙先生所在的小区门外。 做了登记以后保安放行。 正准备打电话询问屋门密码,孙家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阿姨出现了。 她替陈岭打开门,“先生和太太正在上面敲少爷的门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在这之前,你听见过什么动静吗?“陈岭知道,保姆房正好是在孙嘉誉房间的正下面,楼上若有动静,楼下不会不知道。 “没有。”阿姨说完不太确定,仔细回忆了下,又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陈岭想,两个灵魂都不想离开身体,势必要发生一番搏斗,不可能无声无息,会不会符纸被破,并非野鬼作祟,而是人为。 思索间,电梯抵达。 阿姨按下密码打开门,二楼上的呼喊声立刻传到一楼。 怕楼上出事,陈岭不等大门彻底推开,侧身挤进玄关冲向二楼。 正用力撞门的孙先生,瞅见忽然出现在走廊里的人愣了下,实在是青年肩膀上那只黏人鸟太过醒目。 直到听见陈岭叫自己,他才像是溺水的人抱住发现了浮木,扑上前去拉住青年大喊:“陈先生你快想想办法,嘉誉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对了!孙智!孙智肯定也在里面!” 陈岭看了眼已经松松垮垮的门把,显然在他上来之前,夫妻俩已经进行过一番暴力破门,只是效果不太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也尝试着用肩膀撞了几下,仍旧无法打开。不是门的质量太好,而是门板的另一边有力量在与他抗衡。 陈岭倒回楼梯口,冲正往楼上走的男人招招手,“快上来,有事需要你帮忙。” 江域抬头看他,“怎么?” “孙嘉誉的房间门打不开了,你去试试。”话没说完的时候,青年的手就已经拽上男人的手腕。 垂眸看着贴在自己皮肤上的几根细白手指,江域顺从地跟着陈岭的力道往前,没几下就到了需要打开的门前。 男人掀起眼帘,其中一闪而逝的情绪早已平静下来,抬手虚虚地握住门把,修长的手指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门把断裂,锁舌发出断开的咔嚓声。 陈岭率先闯进去,木门哐的一声撞到墙壁上,孙嘉誉正站在房间中心,双腿盘在地上,手里拿着刀,一下一下地在书页上划拉。 知道有人进来,他依旧保持着原有姿势,嘴角怪异的咧着,反复说着:“真讨厌,真讨厌,去死,都该去死。” “嘉誉,我……”孙智拿着打火机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挤在房门外的一群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二叔,二婶,你们怎么上来了?” 孙沛锋戒备的看着他,一个字都不想说。 陈岭看向他手里,“你把什么烧了?” 孙智推了下眼镜,笑着说:“一张不知道被谁藏在嘉誉枕头下的符纸。”转眸看向孙沛锋夫妻俩,“二叔,是你和二婶藏的吗?” 孙沛锋脸都绿了,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定是通过什么方式看到他跟妻子从儿子的房间里出来! 可他到底是怎么发现? 孙沛锋蹙眉想了片刻,越过其他人走进去四处翻箱倒柜。 没有,没有监控,没有窃听器,什么都没有! 胸口憋着口恶气,孙沛锋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知道了,放符纸的时候嘉誉根本没有睡,他是装的。 陈岭把鹦鹉塞给吴伟伟,吴伟伟还没来得及抱稳,鹦鹉就排斥地从他双臂间挣脱出去,在房间里盘旋一阵后,停在角落里的立体衣架上。 陈岭看它一眼,无声的用口型说了一句“乖点,别闹”朝孙智的方向靠近。 孙智已经戴上了面具,笑容温和,眼神专注,说出来的话却非常强硬。 “陈先生是吧,你让我二叔塞到嘉誉枕头下的东西,让他十分烦躁,以至于情绪失控。我知道,混饭吃不容易,但你若是再想通过这些怪力乱神的手段,试图从我们家骗更多的钱走,我一定会报警。” “那你报啊。”陈岭说,“正好我想咨询警察同志,如果有人蓄意杀人,侵占不属于自己的财产,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 孙智嘴上勾出的弧度僵硬一瞬,“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没有啊。”陈岭一脸无辜,两手背到后面,忽地上前,直勾勾地用探究的眼神盯住对面那张斯文的脸。 孙智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你在看什么。” “看你眼睛里的贪婪和恶毒。”陈岭绕着他走了一圈,故意惹他厌烦,刺激他的情绪,“来到这里生活之前,你一直住在自己家,因为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生活只能勉强维持在小康以下,吃的用的不好不坏,称不上高档,无法与你的含着金汤勺的堂弟相提并论。” 孙智笑容淡了,“想不到陈先生对我的过去这么了解。” “我可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嗜好,不过是猜的。”陈岭的口吻像是在与朋友玩笑,“你看我猜得对吗。” 屋子里很安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而其中,就属孙嘉誉的最为狰狞。 他翻过一页书,握在手里的刀突然加倍用力,朝书页上的插画插去。 一下,一下,插画上的人脸被刀尖戳得面目全非,眼睛和嘴只剩下黑色的窟窿。 “你羡慕孙嘉誉,心想命运真是不公平,你父母每日拼尽全力的工作也换不来的东西,你的二叔却只需轻松地坐在办公室里,就能日进斗金,给儿子最好的生活条件……命运在你小学毕业后发生了转变,你的父亲希望你得到更好的教育,拜托同胞弟弟帮你进到市里最好的初中。 “你二叔早年跟你父亲关系不错,即便是发迹了也没忘记曾经的手足之情,除了安排学校,他还答应你父母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委屈。孙智,你在孙家一待就是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刻进了你的骨子里,倘若有天这些被收回去,于你就是剔骨刮肉。” “你这是在诽谤,我可以告你。”孙智隔着镜片与青年对视,晦暗不明的眼睛里迸射出警惕。 陈岭不在乎地耸耸肩,偏要继续说:“身上的肉怎么能被刮掉呢,你得保住它们,最彻底的办法就是,除掉孙嘉誉。孙嘉誉和你感情好,你也知道,很多时候不只是他,就连你二叔都把你当成血脉相连的亲人,而非隔着血脉的普通亲戚。所以只要他消失,在一段时间的痛苦过后,你二叔一定会将对儿子的感情,转嫁到你身上。你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孙家的继承人。” 孙智拿出电话,点击数字开始报警。 吴伟伟反应极快,冲上来抢下他的手机,“急什么,我陈哥话还没说完呢。” 陈岭:“……”忽然感觉自己像黑|社会是怎么回事! 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你为什么要烧符纸。” “我说过,因为那东西招嘉誉厌烦。”孙智难得冷笑道,“陈先生,抢夺他人财物是犯法的,你最好是让你的人把手机还给我。” “鬼神玄学信则有,不信则无,据我所知,你并不信这些。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去烧掉它呢?”见孙智要开口,陈岭忙堵上他的嘴,“哦,是孙嘉誉让你烧的,可从我专业的角度告诉你,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符纸对他毫无作用,怎么可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孙智的脸渐渐绷紧,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你又想用那套鬼上身的说辞?” 陈岭就是不肯跟他好好说话,“咦”了一声,毫无征兆的突然往前凑,伸手朝孙智的领口探去。 眼看着就要碰到了,江域出现在他背后,扣住了他的手。 孙智条件反射般捂住领口的衬衣,戒备地后退一步,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陈岭抽动手臂,无奈道:“我只是想看看他脖子上戴的什么。按照我们之前判断,他很可能握有野鬼的把柄,既然是把柄,当然是贴身戴着最保险。” 男人的大手依旧握着他的手腕不放,视线却已经落到孙智的脖子处。 领口下方,隐约可见一条红色玉线。但随着孙智的肢体动作,红线转瞬就不见了。这是他故意将线留长,好让它安静地垂到下方,免得被暴露。 孙智突然低吼:“孙嘉誉!” 一直用刀子在书上戳来戳去的人突然停手站起来,他紧了紧手里的锋利的水果刀,趁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在孙智身上的时候,举刀朝陈岭的后背刺去。 江域眸中暗芒一闪,扣住青年的肩膀把人护进怀里,长腿侧踢,孙嘉誉那具长久卧床的身体,直接就飞了出去。 他不知疼痛地捂着肚子,扶墙站起来,惊惶恐惧地看着江域,嘴皮子颤抖,瞳孔因为过分的害怕而震颤,如同看见了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陈岭的脑袋被江域按在胸口,什么也没看见。他撑开眼前结实的胸膛,反手飞出三张符纸,掏出随身的三清铃。 铜铃嗡嗡震动,说明眼下这只野鬼根本没成气候,随着他摇铃的动作,清脆的铃声如水波扩散。 孙太太跟孙先生听了只觉得声脆悦耳,而被符纸定住的孙嘉誉却哀嚎一声,重新摔到地上,抱着脑袋不住地打滚。 陈岭走近,蹲在他面前,故意把三清铃举到他的耳朵上方。 “沛锋,沛锋你看!”孙太太吃惊地抓住丈夫,难以置信地看着与儿子五官几乎重叠的虚影。 孙沛锋的胳膊被妻子的指甲掐得快出血了,脸上却没有吃痛的表情,满满都是震惊和后怕。 如果他当初没有因为求助无门而找到老林,如果陈岭当初没有对他说出对孙智的怀疑,那么他的儿子,将一直遭受最痛苦的折磨。 陈岭摇晃三清铃的动作越来越快,铃声平稳的节奏变得急促。 “你住手!住手!”孙智怒吼着跑过去,被吴伟伟伸脚给绊倒了。 陈岭低声威胁:“从他的身体里出来,否则三清铃会一直响下去。” 孙嘉誉痛苦地翻滚,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 “哦,随你。”陈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商讨的眼神迅速冷却下来。 此时的他,不再像个刚满二十的毛头小子,而似一位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江域收起了身上瞬间释放出的所有气息,如同一道影子,沉默的站在青年身后,周遭的一切变成了虚妄的雾霭,只有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陈岭漠然的念起驱邪咒,声音轻缈,充斥在每个角落。 吴伟伟用膝盖顶住摔趴在地上的孙智的后背,脸上除了对他陈哥的崇拜就是崇拜,学术法是需要天分的,有人三年五载能大成,有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应用一些皮毛。 他悲哀的想,我会不会属于后者。 “别念了,你没看见他很痛苦吗!”孙智的眼镜歪斜,往日平和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他疯了似的挣扎,手指在地上又抓又挠,试图朝孙嘉誉的方向靠近。 “嘿。”吴伟伟拿开膝盖,在对方以为挣开压制的时候,一屁股坐上他的后背。 孙智发出一声闷痛的叫喊,五脏六腑都差点被挤压出来。 孙沛锋看了只觉得快意无比,他不是圣人,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我有些血缘关系,因为你待我诚恳孝敬。 而如今,曾经的家人相亲成了掩盖丑恶嘴脸的伪装,他只恨不得将孙智施加在自己儿子上的痛苦,成倍的还回去! “出来吗?”陈岭冲下方问道。 孙嘉誉眼里透出迫切,嘴唇艰难地动了动,身体里两个灵魂正在相互撕扯。野鬼很快占了上风,他竭力咬住牙关,怕自己会承受不住痛苦而卑微妥协,只需吐出一个字,他就会被这具曾经自愿接纳自己的身体弹出去。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陈岭还有闲心摸出手机看时间,然后笑着说,“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等右手累了,我再换左手,反正我之前已经在招待所睡过一觉了。” 地上的人疼得浑身抽搐,为了跟陈岭抗衡,他忍着剧痛,开始在身上抓挠。 脸、胳膊、大腿,所有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成了他的攻击区域。病态的白色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一条条破皮的红痕。 陈岭眼皮子一跳,用空着的那只手从胸口掏出了黄神越章印,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男人道,“朱砂。” 江域替他拉开背后的双肩包,取出圆形木盒装着的液体朱砂。 盖子被揭开,黄神越章印落了进去,重重一按。再拔出,法印底部鲜红一片。 陈岭停下摇铃,用力把法印盖在孙嘉誉的额头上。 孙嘉誉的身体突然往上拱起,腰身弯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形,瞳孔快要缩成针尖大小,不断分泌出的口水从他嘴里冒出来,沿着脸颊一直流。 陈岭停下了一切动作,就那么看着。 除了野鬼本身,无人知晓他此时的痛苦,刀片切割般的疼痛自眉心往四肢百骸蔓延,从魂魄到他所暂居的身体,每一处都被剧烈拉扯出来的疼痛蔓延。 “我出去,我愿意出去!”求饶的声音落下,孙嘉誉的身体中冒出一缕青烟。 陈岭徒手抓住那缕烟雾,用吴伟伟隔空丢来的墨斗线将其困住,丢到地板上。 孙嘉誉的身体已经平静下来,呼吸平稳,双眼紧紧的闭合。 孙沛锋和妻子动作小心地把他抬回到床上,怕事情起变化,他们像是两个士兵那样,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头。 陈岭走到孙智面前,拽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拉起来,手指拨开他的领子。 怕老祖宗又吃奇奇怪怪的飞醋,他对吴伟伟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孙智后颈露出来的红线拽出来。 “两个?”陈岭是真没想到,孙智会同时将护身的翡翠观音和一枚铜制的五铢钱挂着在一起。 五铢钱是铜铸钱币,流传过许多朝代,前两年,考古学家就在某个墓坑中挖出了上百万枚。说实话,这东西收藏价值不高,但因一直埋藏在在常年不见光的地下,又是陪葬品,极其容易沾染不干不净的东西。 孙太太眼尖,注意到那枚翡翠吊坠,脸上青白交加,盯着孙智的眼神越发仇恨,恨不得冲上去撕了他的脸。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丈夫当年醉心翡翠时,特意从商人手里买下高冰料子,找工作室给两个孩子定做的护身观音! 陈岭:“你还挺懂的,把观音和自带阴气的五铢钱挂在一起,既可以驱散五铢钱的阴气,又能以观音护身,防止野鬼伤害你。” 一安静站在衣架上的鹦鹉扇着翅膀喊道:“坏蛋,坏蛋,大坏蛋!” 陈岭从裤兜里掏了掏,隔空抛过去一颗瓜子,好堵住鹦鹉的嘴。 随后将五铢钱从红绳上拆下来,指尖缠上墨斗线的一端,巧劲儿一施,墨斗线松开了野鬼。 野鬼知道自己逃不掉,缩成一团球待在原地不敢动。 “哐当”,五铢钱被青年的手弹开,在地板上滚了一圈,停在面前。想也不想,他立刻附到钱币上,打死都不肯再出来。 陈岭用墨斗线穿过铜钱,丢给吴伟伟让他拿好,正想着怎么逼问孙智说出事情经过,意识到儿子不会再有危险的孙沛锋气势汹汹的走到孙智面前,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凶狠的撞到墙上。 孙智将垮到鼻尖下的眼镜重新戴好,“二叔。” “我不是你二叔!”孙沛锋怒吼,拳头咯吱作响,“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你找来的人不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吗?”事情败露,孙智不在伪装,嗤笑道,“你的公司,你的钱,你的财产,所有的东西将来都只会是孙嘉誉的,我他妈这些年拼命的讨好你就算个屁!你分我一星半点吗!” 孙沛锋气得发抖,“我孙沛锋的财产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老子给我儿子有什么不对!我对你念及亲情,不给你老子也没有错!” 坐在床头的孙太太忍不住替自己丈夫说话。 “你二叔还是念着你的。”她低头摸摸儿子憔悴的脸,擦着眼泪哽咽道,“他很早之前就跟我商量好,等你大学毕业后就分你一些股份。若是你不要,就换成现金,好让你有资本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孙智嘲讽:“股份,你们打算给多少?几千,几万,还是把你名下的全给我?” 第39章 过寄07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孙太太震惊于他的不要脸。 看着仍处在昏迷中的孙嘉誉, 孙智心里只有扭曲的快|感,没有丝毫悔意。 他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孙沛锋, 露出怪异的笑容,“你的乖儿子曾无数次在我面前强调‘我们家’、‘我爸妈’, 他告诉我, 你们家的东西,我一分都得不到, 无论我多卖力的讨好都没用! “他根本没把我当成一家人!他当着你们的面跟我关系好, 私底下呢, 只把我当成是一个借住的客人,不,是乞讨的可怜虫!” 孙沛锋沉着脸, “说明他早就看透你的贪婪和无耻!”嘉誉的确不如孙智聪明,但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不信儿子会平白无故对孙智有如此大的恶意。 孙智怒不可遏, “看透了又怎么样,难道不是我该得的吗?!这世界上哪里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 就连你不也提出让我去公司卖命?你难道不是在替你亲儿子铺路, 想让我成为一条只会向他摇尾乞怜,忠心耿耿的狗?” “你二叔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孙太太气得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教养, 脏话在嘴上打了几个转,终究是没骂出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 孙智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扳回的余地, 索性把心中的不满统统发泄出来。 “二叔,我以前也是想真心对你们好,可是随着孙嘉誉的年纪越来越大, 你在对待我跟他时所显露出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同。倘若你真能一碗水端平,我自然不会做出今天这么极端的事情。是我的错吗?不,是你的错,你们的错!既然把我当成一家人,为什么孙嘉誉可以在没毕业之前就得到超跑别墅,而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你就将一部分股权转到他的名下,而我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你们一家三口出国旅游,我却留下来守着这座空房子!” “孙智,说话要讲良心,当初是你自己说不想出去的!我们难道没有劝你?!”孙太太激动地走上前,想到孙智做出的可怕事情,又害怕地倒回去。 当时出于好心带回来真心相待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会成为这个家庭永恒的疮疤。 孙太太悲哀的想,自己和丈夫在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敢因为好心或念及人情把人领回家了。谁能预知得到,带回来的会不会是咬人的毒蛇,喂不饱的狗。 “我没想到,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孙沛锋面上悲苦,却没有松手,攥着孙智衣服领子的手不断收紧,大有恨不得把人掐死的意思。 “我不去是因为我无法融入你们的氛围!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真刺眼啊,让我反感、恶心、嫉妒。”孙智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始终是个外人,为了变成真正的一家人,你们只能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我!” “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领回来!”孙沛锋忍无可忍,一拳头砸下去。 他暴怒的低吼:“这一拳是我替自己的打的,这一拳是替你二婶打的,还有这些,是替嘉誉打的!” 孙智的眼镜被打破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挂在镜片上,可这并不能引来旁人的同情。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往墙上猛地一撞,顿时头破血流,本就模糊的视线被血染红,当场晕了过去。 卧室内,孙沛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指尖颤抖,心中的怒火依旧膨胀。 只要一想到是自己引狼入室,心中就涌出强烈的悔恨。 他捂着脸蹲到地上,漆黑的眼前一会儿是孙智来之前,一家三口相亲相爱的场景;一会儿是孙智第一次来到家里,低着头,拘谨的垂眸盯着脚尖的样子……孙沛锋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孙智的心本就肮脏不堪,贪婪无形,还是被这些年优渥的生活诱惑,渐渐迷失本心。 然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最终留在眼前的,是儿子苍白的脸,神经质地望着天花板的诡异画面。 他狠狠踢向孙智的肚子,躺在地上的人翻滚半圈,很快就疼得睁开了眼睛。 孙沛锋用手抹了把黏腻的汗水,从孙智身上跨过去,走到陈岭面前,“陈先生,犯了错的人应该付出代价,但按照现行的法律,像孙智这样用阴邪手法害人的人并不能受到制裁。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陈岭想起了李鸿羽,向吴伟伟打听道:“特调部会接手类似的案子吗?” 吴伟伟:“接的,我马上联系李鸿羽。” “他电话能打通了?”李鸿羽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陈岭怀疑他是不是闭关去了。 “前天晚上才通的。他还把我转到他账户上的钱退回来了,不过陈哥你放心,我又给打回去了,还说服他把钱给收了。”吴伟伟邀功完毕,猫到角落去联系李鸿羽。 李鸿羽回复说,特调部三组就是专门分管类似案件的,但有个前提,需要准备一份详细的作案经过的说明。 这条信息发送过来以后,紧跟着又发来一条,他说:【地址发过来,我三十分钟后赶到】。 吴伟伟把手机给他陈哥看,一边回复,一边抬头看向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的孙智说,“他肯定不会说的。” “不还有一个犯罪嫌疑鬼吗。”陈岭把五铢钱从墨斗线中拆出来,故作凶狠的说,“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否则我立刻请七十二司的鬼差上来把你押走。” “别别别!”五铢钱在躺在皇陵的坟土中,阴间鬼差忌惮天子龙气,根本不会入墓勾魂,所以他早就睡过了投胎时间。 要是现在被抓到,鬼都不知道他会被如何对待。 五铢钱焦急地在青年掌心蹦跶,为自己辩白:“在遇到孙智之前,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 明明是铜币,陈岭却感觉他好像哭了,被自己皮肤传染了热度的质地变得冰凉凉的。 他嘴角抽了抽,警告道:“别嚷嚷了,我耳朵疼。你把音量放小点,慢慢把话说清楚。” 江域忍不住看了眼专心跟一枚铜币沟通的青年,目光移开的下一秒,又忍不住看回去,眼底兴趣浓郁,愈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陈岭有很多面,温柔的、胆小的、凶狠的,也有像现在这样,带着天真和专注,耐心的与阴物交流。 没有嫌弃和厌恶,就像是在……对待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孙沛锋和孙太太也是目瞪口呆,心里惊奇,害怕,又觉得万分的不可思议。 那枚铜币在青年手里来回滚动,像是在打腹稿。 “我是一个殉葬人,我不记得生前的事,只记得死前被泥土活埋的恐惧……” 五铢钱一直在沉睡,直到前段时间前才被考古队从墓里挖出,苏醒过来。他被人偷藏起来,转手卖到了古玩市场。 孙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到古玩市场的目的很明确,要找冥器,通俗来说就是陪葬品,不但要年代久远的,还必须是刚挖出来不久的。 冥器脱离坟土,长久的暴露在外后,上面沾染的阴气会越来越少。 如果想来招鬼引鬼,必须要新出土的。可随着对盗墓犯罪的打击,非法出土的东西越来越少,能在市场流通的更是可遇不可求,稀少得很。 可是那天,孙智运气极好,不过逛了两三个摊位,就找了一枚古铜币。 五铢钱长久被封在土中,保存完好,入手冰凉。 冥器晦气,正常买家连看都不愿意看,眼前这位买主,显然不属于正常买家的范围。 老板小声试探:“小兄弟是买来做招鬼的吧。” 孙智被戳中心事,脸色当即就变了,抽身要走,被老板给叫了回去。 “小兄弟,这种新出的冥器可不多见。你看我这枚五铢钱,品相绝佳,没有一丁点的铜锈和损坏。你如果是做特殊用途,这枚铜币再好不过。” 孙智也知道自己在做亏心事,戒备心很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明显想卖他高价的摊位老板。 老板与他对视,“铜币由古代官家统一铸造,其上沾染了国运和民间对于钱财的信仰和重视,用红线穿着可以驱邪辟煞。当然,这指的是曾经流通过的,被人触碰过的铜币,而非陪葬的铜币。像这样埋在土里几百上千年的铜币,只会缠着晦气和从死人身上过度而来的阴气。你只需要将它放在阳台上,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上三炷香,自然会有鬼魂愿意附在上面。” 看出买主心动,老板便开始放心大胆地喊价。 孙智来这片古玩市场前,还去过其他地方的,一无所获,这枚五铢钱是他能买到的,最合适的了。 没有太多的思虑,也没有还价,为了封老板的口,他花了比正常价格高出三倍的价买下铜币。 当天晚上,按照摊主的方法,在零点时分,孙智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放到阳台,进行了一个很小的招鬼仪式。 仪式不规范,本该起不了作用,可五铢钱知道了孙智想用他害人后,就一直惴惴不安,盘算着要逃跑。 他费了老大劲儿从阳台的地面蹦上护栏的扶手,正准备往下面的草坪跳,一只手从后面伸来,紧紧抓住了他。 五铢钱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出土新鬼,当即吓得连声讨饶,人还什么都没问呢,他就怂了吧唧的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孙智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故意将开过光的翡翠观音靠近,逼迫藏在五铢钱中的东西出来,然后飞快地将铜币与观音吊坠穿到一起。 野鬼在五铢钱里住了很多年,两者早已成了一体,如果说五铢钱是壳,那野鬼就是驮着壳的蜗牛。 壳一破,蜗牛也活不长。 孙智抓住他的弱点,命令他强行附身到孙嘉誉的身上。 第一次的时候,五铢钱失败了。 虽然当时的孙嘉誉气色不太好,浑身像是缠着病气,但终究正值年少,刚一靠近,他就被活人多阳气灼伤了。 那段时间,孙智的情绪非常暴躁,总是故意用鬼魂惧怕的东西折磨他。 回忆到这儿,五铢钱细声细气的声音颤抖起来,“外面太可怕了,早知道还不如埋在土里继续睡觉呢。” 知道他不是出于本身的恶意害人后,陈岭的态度温和了,“这个世界美好的东西很多,你只是运气不好,出土就遇到了一个混蛋。” 五铢钱闷闷的“嗯”了一声,继续说:“我记得很清楚,六月的最后一天,孙智突然带我去了郊外一座据说是发生过命案的空房子。除了他和孙嘉誉,还有其他几个我不认识的人。聊了会儿天后,他们其中一人突然提出要玩招魂游戏,碟仙。”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笔仙、碟仙、筷仙突然从不知名的角落流传出来,成了年轻人们寻求刺激的玩乐。 这一类游戏其实并没有具体的来源,术法界官方也盖过章,说这些游戏根本招不来魂,只能招来路过的孤魂野鬼。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怕死,非要把命压在游戏上。 孙智他们这伙人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们幸运,没招来恶灵,只招来了一个游戏托。 在去的途中,五铢钱就被孙智告诫过,到时候看他的手势行动。 问碟仙问题的先后顺序是抽签决定的,孙嘉誉是最后一个,他的问题是,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五铢钱悄然操控碟子在报纸上各种移动一圈,孙智一脸害怕,将碟子缺口所指过的字组成了一句话—— 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孙智故意激他:“嘉誉,你怕了吗?如果怕了也没关系,你跪在地上跟我说声‘我是胆小鬼’,今天的游戏就当没玩儿过。” 孙嘉誉那天是被骗来的。 孙智以孙沛锋派他来接人为由,将孙嘉誉拐到了郊区。他知道堂弟有多讨厌自己,故意暗示那些已经抵达的朋友们起哄,用激将法把孙嘉誉留了下来。 如今,同样的办法又奏效了。 孙嘉誉虽然害怕,但想到自己有“寄爷”保佑,应该不会出状况,憋着满肚子火气说:“好,你想借什么?” 碟子不动了,之前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仿佛只是幻觉。 为了把这场戏演得逼真,孙智没有告诉狐朋狗友们碟仙的游戏是假的,所以听见孙嘉誉的答案,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某些恐怖片。 鬼能借什么?四肢、躯干、眼睛,还有命。 他们惊慌失措,想收手又不敢,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到这次招魂游戏的组织人身上。 今天来的都是信得过的朋友,孙智懒得伪装,看着孙嘉誉意味不明的冷笑,“嘉誉,不玩儿了吧,天快黑了,到时候再想把碟仙送走可就难了。” “我无所谓。”孙嘉誉嘴硬,但心里已经开始发毛。 他总觉在自己说了那一声“好”之后,有东西从背后钻进了他的皮肤里…… 五铢钱的描述到这儿就结束了,“我真的不想害人,可是孙智握着铜币,我无法反抗他。对了,之前孙嘉誉那些过激的行为也是他命令我装出来的,我其实很不喜欢,像个疯子,举止一点也不优雅。” 说着说着突然变成了抱怨。 五铢钱的叙述流畅,其中有些地方又显得幼稚,陈岭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死的时候多大吗?” “不记得……” 陈岭想,应该是较为懵懂的年纪。 若是已经体味过人生点滴的成年殉葬人,心里必定会怨恨不甘,怎么会稀里糊涂的一觉睡到现在,连人形都无法凝聚。 他五指收拢,把五铢钱暂时揣进兜里,转头看向正把纸张压在墙上,飞快做记录的吴伟伟:“记完了吗?” “马上。”吴伟伟手速加快,落下句号,“好了。” 陈岭点点头,正想让他催一催李鸿羽,方才安静听着五铢钱讲述的孙沛锋突然开口:“不对,嘉誉是在六月中就开始出现‘梦游’的情况了。” 正在替儿子擦掉额头朱砂印的孙太太也抬头说:“我看到嘉誉蹲在阳台生吃老鼠也是在六月中的样子。”可从刚刚野鬼的坦白中得知,他分明是在六月三十号才附到儿子身上! 而且他之前还提到过,儿子身上缠着病气。 “陈先生,会不会那只野鬼在撒谎。”孙沛锋激动道,“他一定还有东西没有交代!” 陈岭重新取出五铢钱。 野鬼显然已经听到外面的交谈,不等青年质问就已经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撒谎!” 陈岭将藏在衣服里的黄神越章印拿出来,警告的意味明显。 五铢钱颤抖了下,发出嗡的一声响,“是佛橱内的佛像,是他做的,他很厉害,我平时都绕着他走的。” 孙沛锋之前的确说过,孙嘉誉自从被附身以后,就不再亲自去佛橱上香了。 陈岭当时以为那是出于对神佛的畏惧。 眼下看来,整件事情还有别的东西在参与。 陈岭拎起五铢钱在半空晃了晃,“你老实交代,从开始到现在,到底哪些事情是你做的。” 五铢钱瓮声瓮气的絮絮叨叨,每一件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可能是不想替别的鬼背黑锅,他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 听完,陈岭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你说孙嘉誉梦游和吃老鼠都不是你干的?” “当然!吃老鼠这么血腥的事情我可不干。”五铢钱语气中带着一点小倨傲,重见天日到现在,他一滴血都没沾过,哪怕是动物的。 陈岭看向孙沛锋:“孙先生,佛像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请。” “是,是从清风路的恒兴斋请的。”他打了个激灵,蜡黄着脸说,“难道我请回来的这尊佛也是冥器?!可自从请回佛像后,我们家嘉誉的身体真的好了,我做生意也顺……如果他要害我们,为什么前二十年不动手?” 的确不合常理。 陈岭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江域从后方走近,“无论是怨鬼还是恶鬼,都因仇怨或地煞而生,主动生食血肉的多为精怪一类。” “因为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天性。”只需要一点提示,陈岭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转身对屋子里的人说:“马上下楼,那东西要是听到我们的谈话,一定会马上逃跑。” 已经蹲在衣架上快睡着的金刚鹦鹉,听到这话立刻飞到陈岭肩上,身体随着青年的走动前后晃悠。 它紧了紧爪子,展开一只翅膀,闲散地用嘴喙顺了几下漂亮的羽毛。 一群人整整齐齐地刚下完楼梯,客厅摆放着佛橱的角落传来轰然一声巨响,鹦鹉伸直脖子,小脑袋微微倾侧,张嘴就喊:“追它!追它!” 一团黄色的,小巧的影子以迅雷之势,自客厅一角闪向玄关。 第40章 过寄08 孙家除了一间客卧、佣人房以及厨房分布一楼, 其他功能的房间全集中在二楼,以至于客厅的空间很大,各种七七八八的摆设也多。 那东西像是受到了惊吓, 在大伙儿一起朝玄关追来的时候,慌不择路, 一脑袋撞到了墙上。 它没有停歇, 原地晃悠两下,眨眼就蹿到鞋柜底下。 吴伟伟和孙家夫妻一致向陈岭看齐, 跟着他从玄关的鞋柜找到博古架上的花瓶里, 又从博古架找到了电柜前。 江域没有参与进去, 他负责拎住已经僵硬成石的金刚鹦鹉,和被从楼上拖下来的孙智,此时正颇为悠闲地看着准备朝音响动手的青年。 音响不大, 陈岭轻松就给搬开了,后面的电线被归置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他转身, 视线扫过空间内的每件家具,就连不能藏物的落地台灯都被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藏哪儿了呢。”悄声嘀咕一句, 陈岭提高裤腿, 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跪趴到地上。 他压低上半身, 看向沙发底部,跟一双黑色的圆眼睛对了个正着。 那东西看着不大, 背部和四肢的毛呈淡橘黄色, 腹部是雪一样的白。 大概没想到自己藏得这么隐秘都被发现了,它眼珠子颤了颤,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小脑袋往左右两边看了看, 掐准时机,撒腿就跑。 陈岭撑着沙发和茶几站起来,一脸茫然。 吴伟伟以为他被吓着了,“怎么了?” 陈岭眨眨眼,“是黄鼠狼。” 吴伟伟:“啊?” “黄鼠狼怎么会来我们家?”孙沛锋一个头两个大,走了一个又出来一个,事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孙太太缩在丈夫身后,心里担忧,黄大仙这种东西她以前就听说过,挺邪乎的,“沛锋,它,他会不会到伤害嘉誉,我得上去把人守着。” 孙沛锋也拿不准,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陈岭。 想起那小团黄色撞到玄关墙壁的蠢笨模样,陈岭摇头说:“不用。” 人多力量大,孙太太觉得既然大师都说不用了,她还是留下来跟大伙齐心协力吧。 黄鼠狼身体柔软,随便一个差不多的缝就能钻进去,陈岭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寻思着怎么把它引出来。 怕惊扰了那东西,孙太太小声问:“陈先生,需要网吗?” “什么网?” “沛锋有钓鱼的爱好,家里有起杆时用来网鱼的小渔网,杆儿比较长,用来抓那东西应该很合适。” “那就拿过来吧,我们试试。”现在是有病乱投医,任何办法陈岭都会尝试一下。 孙太太向阿姨做了个口型,很快,阿姨就从保姆房隔壁的储物室把渔网拿过来了。 陈岭握在手里挥动两下,杆身轻巧,长约两米,用来捕捉距离自己较远的猎物再合适不过。 他向江域所在的方向轻轻“嘶”了一声,装死的鹦鹉一下子就活了,刚要张嘴回应,就被男人的两根手指捏住了上下嘴。 它委屈的扭了扭,悲哀地发现自己反抗不了,只能选择继续死。 江域听懂了他的暗示,不打算出手帮忙,“自己找,别想着靠我。” 陈岭:“小气。” 没有顺风耳,千里眼和狗鼻子,单靠五官去感知肯定不行,倒是可以把那东西堵进死胡同。 陈岭灵机一动,给吴伟伟打手势把人招到跟前,塞给他几张符,让他贴到楼梯和门窗上,然后开始用渔网近乎变态的实施扫荡,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扫荡进行顺利,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客厅没搜索了。 陈岭握紧渔网,尖着耳朵听响,静谧的空气中,飘过一声细微的响动,像是爪子刮过地面的声音。 屏住呼吸,突然往左边跨去,抓住大型落地钟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另一只手飞快往座钟背后罩去。 渔网落地的瞬间,一阵恶臭袭来。 令人无法形容的气味迅速在空气中扩散,引得孙家夫妻俩连连干呕。 吴伟伟捏着鼻子直往后退,留下他陈哥一人孤单的站在原地承受。 陈岭也快被臭哭了,又不敢撒手,只好强忍着臭味掏了张符,别开脸,伸长胳膊贴到渔网上。 臭气被符纸封在渔网中,拼命挣扎的黄鼠狼忽然不动了。浓郁的臭气团团包裹在四周,连它自己都无法忍受,被熏得奄奄一息。 看着黄鼠狼那副惨状,吴伟伟心里叹服,还是陈哥深谙以牙还牙之道,这办法不是一般人才能想出来的。 孙太太捏着鼻子去开窗透气,完了不够,又把新风换气系统给打开了。 渔网之外的气味,整整过了一刻钟才彻底散去。 陈岭怕黄鼠狼又放烟雾|弹,不敢揭开渔网和符纸,索性盘腿坐到它对面问话,“孙嘉誉之前吃老鼠的事情是你干的,你在这个家待了多久了。” 黄鼠狼缩成一团,拼命把鼻子陷在自己的皮毛中。 陈岭此刻耐心很好,又问:“会说人话吗?” 黄鼠狼忍受着自己的恶臭,撑起渔网,在里面转了个身,背对着外面的人类。 陈岭无语,这种抗拒中带着一点小脾气的行为太眼熟了,是不是所有小动物都有不想搭理就用后背冲着人的习惯?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把黄鼠狼晾在地上,给吴伟伟打了个手势。 吴伟伟凑过来:“怎么了陈哥?” “去楼下花园抓只老鼠上来。”陈岭说,“它操控孙嘉誉半夜偷吃老鼠,说明它有饥饿感和需求,我们试试美食诱惑。” 吴伟伟:“……” 陈岭委以重任的拍拍吴伟伟的肩膀,去往佛橱。 佛橱安静立在角落,之前威严立在上面的佛像倒栽到了桌上,香炉被砸翻,香灰和已经燃尽的香落得到处都是,只有放在边上的供果幸免。 将佛像重新摆好,陈岭审视着它的开脸。 大耳圆脸的佛头上,眼睛睁圆,五官分布很正,嘴唇咧开,露出慈悲的笑容,仿佛平和众生皆在眼前。 据说黄鼠狼天生具有灵气,得道后的被称为黄大仙。它们吸收月华成精,每到夜里,会拖家带口的到野外的空旷之地前爪合十拜月。 有句话说,千年黑万年白,指的就是黄鼠狼的道行,黑白指的是毛色,而这里的“千年”、“万年”和阳间所指的不大相同,因为在黄鼠狼的眼里,他们过的是另一种时间。 陈岭摸摸下巴,回头又看了眼蜷成团的毛球,皱了皱眉,佛像若是开脸好,任何时候都该是慈悲而威严,不可侵犯的,小精怪不敢躲在里面。 “孙先生,麻烦关一下客厅的灯。” 灯火一灭,陈岭拉开手边半遮的窗帘,借着月光再次看向佛头。 五官没变,是给人的感觉变了。 佛眼眼眶下方是黑色的阴影,瓷烧的黑色眼珠折射出两点亮光,最诡异的,是他的嘴。 凹陷的嘴角因为光线的缘故,像是在压抑心中的愠怒,微微往下压着的弧度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陈岭把佛像拿到手里,隔着昏暗的光线看向黄鼠狼,“佛像的开脸有问题,你一直借住在里面享受着孙家供奉和跪拜。” 黄毛团子瑟缩了下,依旧不吱声。 陈岭不太想用手直接戳他,就拿了个供果走过去,隔着红富士推搡它的身体。 “我看你这么小一只,该是得了机缘才顿悟修行的吧。” 知道毛团子不会给任何回应,他自顾自的继续道,“佛像的脸开得不好,没招来邪神安营扎寨已经算走运了,更遑论通过过寄的方式,认下神佛当寄爷求得庇佑。即便当初真的认下,孙先生这么些年供错佛,无意中断了给真寄爷的香火和供奉,那位自然不会再保佑孙嘉誉。” “可,可嘉誉的身体真的从那以后好起来了!”孙沛锋懵了。 “陈先生,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在家乡挂完寄袋满三年后,嘉誉的身体并没有立刻好转,回到北城后,他又住了一次院。我当时回家取东西,想到忘了给佛像换供品,就把准备提去医院的水果放了几个到佛橱上,然后拜了几拜,求佛祖保佑我的儿子,倘若愿望达成,他日必定加倍供奉。” 陈岭问:“那你加倍供奉了吗?” “加了,加了的。”孙沛锋道,“当天夜里,嘉誉就转危为安,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我想一定是神佛保佑,天一亮我就赶去买了一个精制的铜香炉和供盘,从此每日早晚跪拜。” 再后来,孙嘉誉出院,为了表现出对寄爷的诚意和尊敬,他就让儿子学着自己早晚供奉上香。 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孙嘉誉六月底出事之前。 “黄皮子虽然多走邪道,但世间好坏相对,有作恶伤人的,自然就有报恩救人的。它靠你们给予的信仰修炼,便以保佑孙嘉誉的方式来回报。”陈岭犹豫了下,先回头看向众人,“你们要不用纸把鼻子塞住?我要揭网了。” 刚抓到老鼠回来的吴伟伟,第一个背过身去,用力吸气,将空气憋在肺腑中。 江域眉头微微一拧,屏住了呼吸。 金刚鹦鹉可就惨了,随着渔网揭开,被符纸强行挡在其中的臭气如同饥饿的野兽,凶猛地往四周扑,它当即一个趔趄。 鹦鹉惊慌失措的在男人手里挣扎,好不容易挣脱出去,又不知道该躲到哪里,一个劲儿的地上蹦来蹦去。 最后灵机一动,一脑袋钻进了江域的西裤裤腿中。 江域脸上一沉,垂眸俯视,想伸手把正不知死活,蹬着他的鞋面往裤腿里钻的鹦鹉逮出来。 陈岭恰好看过去,怕昱和山的吉祥物被熏死,捏着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江域:“……” 他闭了闭眼,额角抽动一下,硬生生打消把鹦鹉拽出来的念头,勒令道:“够了。” 鹦鹉对江域有种天然的,刻进骨子里的惧怕,今天是借了陈岭给的胆才敢钻老祖宗的西裤。 知道自己有人撑腰,它破天荒的没有被男人训斥的口吻吓到,厚脸皮的用爪子勾住男人的袜子,拼命仰起头。 就是这样,也堵不住它那张聒噪的嘴,尖着嗓音在江域的西裤中抱怨:“死啦,死啦,要臭死啦!” 陈岭看见江域微怒的脸,差点笑场,小家伙嘴真欠,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嫌老祖宗有体味呢。 因为空气流通和现代科技的大力加入,这次的气味散得很快。 黄鼠狼待在地上没动,黑色的眼睛戒备的盯着自上而下俯视自己的青年,挺着胸脯对峙。 它缩成团的时候,也就皮球大小,应该是年幼时就得了大机缘成精,以至于一直保持着幼小的模样。 陈岭弯下腰,向它伸出一只手。 黄鼠狼往后蹭了蹭,脑袋扭到一边。 陈岭的手握了起来,只留下一根食指,轻轻跟黄鼠狼的小爪子碰了一下,“我叫陈岭,耳东陈,山岭的岭,你有名字吗?” 黄鼠狼的脑袋转了回来,无声无息的看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陈岭把沙发边的小凳子拿过来,坐到它面前:“随着修炼时间越长,你需要的灵气和供奉就越多,而孙家并不知道这一点,一切供奉照旧。你得不到满足,便选择附到孙嘉誉身上四处‘梦游’,好寻找食物来补充修炼所需。” 可惜现在城市里对老鼠的捕杀非常到位,大半夜的,无论怎么楼上楼下的搜寻都是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在阳台找到一只,还是活的,顾不得躲藏掩饰,急切的就地啃咬起来。 而开始时孙嘉誉所表现出的虚弱和消瘦,以及五铢钱所说的病气,不过是被黄鼠狼上身后的后遗症。 听了青年的话,黄鼠狼背脊绷紧,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住进佛像的?”陈岭给出两个选项,“你不想答话就用点头摇头来表示,孙先生请佛像之前是点头,请回佛像之后是摇头。” 黄鼠狼再次点头。 陈岭歪着头看它一瞬,“你不会说话?” 黄鼠狼摇头。 陈岭蹙眉:“会叫吗?” 黄鼠狼像被触碰到痛点,浑身一阵紧张,迟疑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只小哑巴,难怪刚刚被追得那么惨却怎么不肯出声。 陈岭有种以大欺小,以强凛弱的感觉,“吴伟伟,把老鼠拿过来。” “来咯。”吴伟伟小心翼翼的抓着老鼠尾巴,举到他陈哥面前,“要先弄死处理一下,还是直接丢地上?” “活的就行。”看了眼那光溜溜没有毛的老鼠尾巴,陈岭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拍了下吴伟伟的手背。 吴伟伟条件反射地松开手,老鼠吱吱叫地掉到地上,还没来得及跑就被黄鼠狼一口叼住。 咬着老鼠脖子,仰头警惕地看了陈岭一眼,麻溜地跑到角落里吃起来。 陈岭问:“它那是什么眼神?” 吴伟伟:“怕你狼口夺食?” 陈岭:“……”我看上去真的有那么重口?! 第41章 过寄09 客厅里回荡着老鼠凄惨的叫声。 那团淡橘黄色的毛团子, 背对着外界,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它用的何种姿势进食,总之等它再转回来的时候, 爪子和嘴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光洁如新, 没有一滴血。 老鼠只能勉强塞个牙缝, 黄鼠狼意犹未尽,睁着黑色的小圆眼睛望了望吴伟伟, 又望了望陈岭, 上半身立起来, 短小的毛绒爪子缩在胸脯前方。 陈岭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嗤笑一声,“不是怕我抢你东西吃吗。” 黄鼠狼瑟缩了下, 倔强的仰着脑袋,鼻子两边的胡须耸动几下。 “问也没用,答案只有一个, 没有。”陈岭看多了金刚鹦鹉卖萌讨食,对小动物的可爱早就有了免疫力, 暂时不为所动。 吴伟伟反而心软了, 蹲下,小声说:“老鼠不好抓, 就刚刚给你那只我是摸进楼下绿化带里才找到的,为此差点就被保安发现了。” 黄鼠狼的两只半圆耳朵动了动, 炸开的胡须耷拉下来, 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吴伟伟心里软得稀巴烂,站起来,欲言又止的看向他陈哥。 陈岭抱着胳膊盯着地上的小家伙看了几秒, 猝然出手把它拎起来。 黄鼠狼浑身的毛炸开,显得小巧的身体大了一圈,它两条后腿往上一蜷缩—— “你敢。”陈岭黑着脸警告,“你敢放屁我就把你丢回渔网。” 背后袭来一股凉风,紧跟着便感觉肩头一重,是已经从老祖宗裤腿里钻出来的鹦鹉停在了自己肩上。 “你怎么来了。”陈岭把鹦鹉扶正,继续跟黄鼠狼对视。 金刚鹦鹉看热闹不嫌事大,重复青年之前说的话:“丢回去,丢回去。” 黄鼠狼的胡须耷拉得更厉害了,瑟瑟发抖,身体快缩成一团球了。 陈岭将它又举高了点,与自己的视线持平,“别装可怜,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黄鼠狼怯生生的看他一眼,摇头。 陈岭:“错在你不该指使别人去帮你做事,要吃什么自己去抓,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黄鼠狼忙不迭点头。 看它这么乖,陈岭差点教训不下去了,他抿了下唇,继续说:“但不许用上身的方式。” 黄鼠狼这下子没有立刻点头,脖子梗了好一阵,才别开脑袋,冲着右方的空气点了下,满眼都是不甘不愿。 陈岭:“……” 个子不大,脾气不小。 黄鼠狼天生就聪明,何况是成精的。 它后腿蹬动,身体在半空晃了晃,缩在肚皮上的尾巴垂到半空,咧开嘴,露粉色的小舌头。 孙太太啊了一声,捂着胸口说:“它它它这是在笑?!” 黄大仙可怕归可怕,长得确实没有杀伤力,尤其是在眼下这种示弱的情况下。 陈岭又不是真的冷心冷肺,终于在小黄鼠狼歪头的时候撑不住了,赶紧弯腰把它放回到地板上。 然后走到孙沛锋面前,“孙先生,会报恩的黄鼠狼不会随意伤人,况且它身上并未沾染血煞,说明在遇到我们之前,它没害过人。 “你可继续供奉它,只是日后每天得上三次香,多换几次供果。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替它多找几个信众,供奉和信仰都跟上了,它自然不会再感觉‘饥饿’。” “这……”孙沛锋有些为难,一日三供没问题,难的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信众。 陈岭也知道这很难,叹了口气。 孙沛锋仔细考虑了下,“要不,要不陈先生你把大仙送去观里,我出资给修一个小偏殿,到观里上香的人多,总会有人愿意拜黄大仙的。” 陈岭:“你见咱们北城有哪座庙哪座观可拜精怪的?” 这把孙沛锋给彻底问住了,“好像是没见过。” 眼前这只黄鼠狼幼崽不作恶,不代表所有精怪都心存善良。精怪修行如果只靠日月精华,道行积累起来十分缓慢。所以它们大多数推崇以形补形,喜好生食活人,靠鲜血和人肉来滋养自己早日修出人形。 陈岭:“沿海以及东北地区的确有人为五仙修建庙宇,虔心供奉,但咱们北城以及周边地区的人们对狐、黄、白、柳、灰五仙有所忌讳,视为邪仙。” 寺庙和道观宽宏,倒是推崇万法归一,纯善行事方为同道中人,却也不会为了收一只成精的黄鼠狼,特意去修建殿宇。最重要的是,黄鼠狼吃活物,把它丢进寺庙和道观,真的不是在挑衅,故意要砸场子吗! 到时候供奉没拿到,还要被追着满屋子打。 太惨了。 黄鼠狼好像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皮球了,忧郁地用爪子在地上划来划去,弄出细微的响动。 陈岭看它怪可怜的,肩膀掂了下紫蓝金刚鹦鹉,“想要个朋友吗?” 鹦鹉:“不要。” 是真的不想要有东西来分自己的宠,多重复一遍都不肯,冷酷的表达自己的意愿。 陈岭把它从肩上抱下来,箍在怀里,“你不是讨厌老鼠?昱和山上的植物最近开始发芽了,等他们长大,老鼠会越来越多。它们会打洞,往里面生下一窝又一窝的崽。” 句子太长,鹦鹉听不明白,但它捕捉到了关键字,“老鼠,讨厌,老鼠,讨厌。” 陈岭不是在危言耸听,到时候不只会有老鼠,还会有蛇。 所以昱和山脚下的小院子如果不改造维修一下,将来会有不少安全隐。试想一下,睡得正舒服的时候,一条细蛇爬进了你张开的,打呼噜的嘴里…… 跑偏的思绪被强行打住,陈岭咽了下口水,继续说:“比起鸡,黄鼠狼最爱的是小型哺乳动物,对你这样毛多肉少,还会说话的鸟类铁定没有多大兴趣。” 地面上耷拉着脑袋的黄鼠狼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对鹦鹉一点食欲也没有。 金刚鹦鹉眨了眨,张大嘴喙打了哈欠。 陈岭再接再厉:“它们的食谱里,排在最前面的其实是老鼠。有它在,老鼠再也不敢偷你的腰果吃了。” 这下子鹦鹉听懂了,重复道:“坚果,坚果,都是我的!” 陈岭问:“它不会伤害你,还能帮你抓老鼠,真的不考虑让它跟我一起回去吗?” 金刚鹦鹉又不出声了,鸟爪子在青年胸口的衣服上抓挠两下,别别扭扭的样子。 陈岭抓住它不老实的爪子,“你到底听懂没有啊,听懂了就给个回应。”如果真的要把黄鼠狼带回去,他必须保证一精一鸟不会闹矛盾发生流血事件。 如果协调不好,他只能再想其他办法安置黄大仙。 孙沛锋觉得,黄鼠狼若是能跟着陈岭的确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人能看着它,免得走上邪路。 可他心里还有疑问,“陈先生,你若是把黄大仙带回去后,打算把它养在哪里?赵老先生能答应吗?” “我师父那里你放心。”陈岭说,“万物复苏时,万千灵气蓬勃生长,如果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对它的修炼应该很有帮助,无需再每日供奉了。” 孙沛锋:“万物复苏?可现在是夏天。” “昱和山的春天才刚开始。”陈岭道。 孙沛锋知道一团死气的昱和山,在开野生动物园的时候,他曾经带项目组亲自去研究勘测过。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可只要一想起那座光秃秃的荒山,心里就直冒寒气。 太荒凉了,像被阴云严实的包裹住,让人心里无端的压抑、害怕,迫切的想要逃跑……那样一座山,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要怎么才能春意盎然。 孙沛锋半懂不懂的哦了一声,心说高人就是不一样,说话如此富有深意,说出的话明明能听懂,乍一想又完全不懂。 就在这时,陈岭感觉自己环在前方的手臂被挣开了。 鹦鹉从他怀里飞出去,落到地上,朝黄鼠狼靠近。 黄鼠狼虽然是肉食动物,可眼下这只还是个幼崽模样,看着拖着尾巴足有将近一米的大鸟,它颤抖了下,前爪已经伸出来,一旦对方发动进攻,它也会扑上去。 鹦鹉停顿一下,往前跳了两下,然后隔着老远的距离,伸出翅膀,在黄鼠狼的头顶拍了一下。 这就像个小型的认亲仪式,脑袋一拍,就算是一家人了。 陈岭把鹦鹉抱起来,在它硬邦邦的嘴喙上亲了一口。鹦鹉打了个激灵,使劲往青年的怀里钻,像在害羞。 黄鼠狼呆呆在地上立了会儿,突然跳上陈岭的鞋面,抓着裤腿一路爬到肩头,用脑袋去蹭人类的下颌。 蹭着蹭着,它停下来,黑色圆眼满是疑惑。 正想用鼻尖再去闻一闻陈岭身上的味道,一只大手从后方插入,隔挡在它与青年之间。 顺着那只手看过去,黄鼠狼尾巴竖了起来,踩着人类的肩膀后退。 江域伸手拎住它后颈的皮,丢给了吴伟伟。 见吴伟伟双手接住,将黄鼠狼往怀里按,陈岭急忙喊住:“千万别碰到它的屁股,小心有分泌物。” 黄鼠狼放出的臭气不是无形的气体,而是臭腺中迸射出分泌物。分泌物臭不可闻,自带毒性。要是不幸被击中头部,轻的头晕目眩,重的倒地不起。 死不了,就是有点活受罪。 吴伟伟吓了一跳,立刻把黄鼠狼拎去卫生间,给搓了一顿屁股。 江域的目光还停留在陈岭肩上,抬手轻轻掸了两下,淡声说,“它掉毛,衣服脏了,回酒店去换了吧。” 陈岭看向男人摊开的掌心,果然有一根轻飘飘的白毛。 还以为又在吃什么奇奇怪怪的陈年老醋呢,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他不怎么在意道:“不碍事。”不过出来忙活了一夜,是该回招待所休息了。 念头一落,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孙沛锋急忙道:“忙了一晚上,累了吧。”转头对妻子说,“快去收拾一下客房。” “不用。”陈岭得回招待所,免得繁育基地那边有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他的人。 “现在实在太晚了……”孙沛锋的劝解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陈岭把情况如实跟孙沛锋说了,“两只鹦鹉都是第一次交配,我住得近的话,也好应对突发状况。” 孙沛锋对紫蓝金刚鹦鹉的了解不少,知道它还有个挺美的名字,叫风信子金刚鹦鹉,属于易危鸟类,是被列入了《xx公约》的一级保护动物。北城的野生动物园刚落成的时候,为了吸引游客,他也想过从国外引进两只人工繁育的,最终因为价格高昂,和担心北城的气候不适合鹦鹉生长,只能作罢。 之前忙着儿子的事情,他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陈岭的鹦鹉,如今听他说起,就忍不住朝鹦鹉伸手,想摸一摸毛解解馋。 鹦鹉乖乖呆着不动,却在人类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埋头用力啄下去。 带钩的坚硬嘴喙,差点就把孙沛锋手上的皮给啄掉了。 他倒抽口凉气,捂着手背连连后退,心里无比庆幸,还好当初没弄回来,这要是把游客给啄了,两只紫蓝都不够赔的。 陈岭弹了下鹦鹉的脑袋,以示训诫,又向孙沛锋道歉。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伸手去碰的。”孙沛锋茶几上拿了把车钥匙,“我送你们吧,地下车库里有一辆商务车,刚好够坐。” 吴伟伟在后面扯了扯陈岭的衣服,想提醒他们是开车来的,话都到嘴边了,后颈泛起刺骨的凉意。 他下意识回头,对上江域那双深黯的眼睛,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 “你想说什么?”陈岭问。 吴伟伟咽了咽口水,语气自然地改口说,“李鸿羽还没到呢,咱不等他了吗?” 陈岭这才想起来,蹙眉问:“他后来又跟你联系了吗?” 吴伟伟摇头说没有,“我发了短信也打过电话过去,不是不回就是不接,不知道是不是半路出了事。” 陈岭也有些担心,“再打一个试试。” 吴伟伟点头,拿出手机又给李鸿羽重播了一次。好在,这次的电话被接通了。 李鸿羽那边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这边的人还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一句模糊的“临时有事,明天再见”后,电话被挂了。 吴伟伟:“会不会遇见什么麻烦?” “应该不会。”陈岭说,“刚刚的杂音里也有其他人在说话,可能是出任务。” 吴伟伟收起手机,“陈哥,那我们走吧。” 大半夜的,孙沛锋不好叫司机出来加班,就自己开车。 吴伟伟一个人抱着黄鼠狼坐在前排副驾驶,把后排让给老板和财务经理,外带一只正在打盹的鹦鹉。 汽车平稳行驶着,有很轻微的摇晃感,像是催眠。 陈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往后仰着,闭着眼睛养神。 江域偏头看向青年的侧脸,月光穿透树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银色的月华,浓密的睫毛下,扫出一片窄窄的阴影。 陈岭睡得无知无觉,可能是觉得口干,张开嘴唇,舔了舔线条浅浅的唇珠。 舌尖上的水渍洇湿了干燥的上唇,留下水光。 江域错开视线,重新平视前方,过了片刻,忍不住又将视线重新放回到青年嘴唇上。 吴伟伟恰好看向后视镜,发觉男人的视线后,他好奇得挪动身体,终于知道对方在看什么了。 不是车窗外掠过的草木,不是安静耸立的建筑,而是在看他陈哥。 怪里怪气的,人都会睡觉,这么平平无奇的事,有什么好探究的,怎么还能看得不转眼呢? 吴伟伟八卦心起,悄然坐直,再次抬眼看向后视镜,浑身一定。 冲着后视镜中的眼睛尴尬一笑,“江哥,我,我想问你喝不喝水。” 江域:“不喝。” 男人的声音有点冷,吴伟伟不敢再多废话,抱着黄鼠狼面向窗外,假装欣赏夜景。 察觉到本就冷凝的气氛又降了几个度,孙沛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稳住心神,加快了一点车速。 招待所内有人值班,听见汽车开进院子,一名工作人员从里面走出来。 正要出声招呼,一个抱着鼓囊囊背包的年轻男人拉开车门,冲她比了噤声的手势,“嘘。”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转瞬就看见后座的车门被拉开,穿着白衬衣的成熟男人,打横抱着一个小青年从车上下来,空余的一侧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大鹦鹉。 男人身高腿长,双脚沾地站直后,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孙沛锋冲江域低声说:“陈先生睡着了,我就不跟他打招呼了,今天实在辛苦几位了,改日我一定设宴诚心款待。” “等他醒来我会代为转告。”江域留下话,抱着人踩上招待所的石阶。 工作人员这才认出,闭着眼睛的青年是下午基地繁育部门副主任亲自领来的那位。 想起男人刚刚说话时低沉的嗓音,她忍不住悄悄打量对方的面颊,立刻就红了脸。 怕吵醒了是睡着的人,她轻声说,“请问,您和另一位先生也要一起留宿吗?如果是的话,请先到前台登记。” 江域:“吴伟伟你去另开一间房住下。” “那你呢?”吴伟伟傻乎乎的问。 江域面不改色:“我跟你陈哥挤一晚。” 紫蓝鹦鹉扭头看他,脑袋歪斜,眼珠子在陈岭的睡脸和江域疏冷的脸上来回转悠。 “也行,反正他那张床够大,你们两个人是绰绰有余。”吴伟伟掏出身份证,推给前台的另一位工作人员。 做好登记后,他回头看向江域:“江哥,身份证给我,做个登记。” 江域搂着陈岭上半身的胳膊收了收,让他瘫软的身体正面靠向自己胸口,下巴自然的顶在颈窝上。然后分开青年的腿,将它们架到自己腰身两边,而之前横过腿弯的那只手,则稳稳托在下方。 他用腾出的那只手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个钱包,隔空丢过去。 吴伟伟伸手接住,没敢翻看,找到身份证取出来,递给工作人员。 等登记结束,他把身份证装回去归还了钱包,拿着新的房卡,跟江域一道走入电梯。 陈岭的呼吸很轻,一下接一下喷在男人的皮肤上,偶尔蹭动几下额头,睡得沉,却又不太|安稳。 “江哥,陈哥没事吧?”吴伟伟有些担忧,这睡得也太死了。 “太累了。”江域用手按着青年的后脑勺。 “陈哥从接到孙家的单子后就一直没休息过。”吴伟伟低声说道,眼神里晃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对陈岭的情感是多面的,从心底里将他当成学习追逐的对象,也当成能提供吃足和工资的雇主。 除这些以外,吴伟伟还有一点隐秘的心思,想和陈岭这样优秀的人当朋友。 无父无母的说辞是真的,被瞎子捡到也是真的。 瞎子没钱,连照顾自己都成困难,在收养他后日子更是拮据。 慢慢懂事以后,吴伟伟就开始学习如何看人眼色,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此求来一些施舍。 他吃百家饭,学百家话长大。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早早就背下养父那些不知真假来历的算命书籍,替身体越来越差的养父出摊算命。 开始的时候,的确有生意上门。 不少人因为他年纪小,却能出口命理而惊奇,专门找他算命。 其实他知道,人家不是真心要算什么,只是把他当成小丑看。吴伟伟觉得无所谓,只要给算命钱就行。 后来养父得了肺痨,这种放在过去让人谈之色变的疾病,放在现在是能治的好。可吴伟伟拿不出太多的钱,微薄的积蓄用完后,养父说什么都不肯再治。 为此相依为命的父子俩,还大吵过好几架。 吴伟伟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养父靠在病床上,蜡黄的脸上放着光,枯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神采奕奕,无神空洞的眼睛变得暖意融融。 他翻身,艰难地掀起自己的枕头,拉开枕套的拉锁,伸手在塞满荞麦皮的枕芯里掏来掏去。 “我就知道你是个败家子,这钱要不是我藏得好,早就被你送去医院里。”养父很高兴,他捂着嘴咳嗽几下,浑不在意的摸索到卫生纸,擦了擦黏糊糊的掌心。 吴伟伟记得,他当时几乎疯了一样,暴躁的在床前走来走去,恨不得把养父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你留着些钱做什么,命都没有了,留给谁花!” 养父说:“留给我儿子花,我儿子才十六岁,他能长命百岁,有很多时间花。”想到什么,他哀叹一声,又说,“可惜还是太少了,没法儿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吴伟伟红了眼睛,攥紧拳头不肯哭出声来。 养父循着细微的声音,面向吴伟伟的位置,朝他伸来伸手。 粗粝干枯的大手,刮过少年的脸,用力的从他的颅骨开始往下摸索,“伟伟啊,爸爸快不行了,你没见过面的那个妈正冲我招手呢……” 吴伟伟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在床单上晕开。 养父:“你这些年过得很苦,没学上,小小年纪就跟着我走街窜巷,当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神棍。爸爸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年轻时候没有认真学本事,若是好好学了,就不会被鬼弄瞎眼睛,若是眼睛不瞎,就能看一看我儿子到底长得有多帅。” 吴伟伟已经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哽咽着说,“你别说了成吗。” “不成。”养父说,“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还是想告诫你一句,咱们可以苦一点,穷一点,但不能去坑蒙拐骗,更加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怕儿子走上歪路,他又说:“你若是做不到,爸爸在地下也不会安生。” 吴伟伟彻底放声哭了出来,抓着养父的手说我知道,我一定照做。 养父摸了摸他的头,“不哭了,走,带我出去晒晒太阳。” 外面的阳光和煦温暖,不刺眼,洒在皮肤上并不灼烧,吴伟伟把老头子搬到窄小阳台的躺椅上,安静的守在一旁。 养父的呼吸声在金色的阳光下,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电梯里,吴伟伟眼眶泛红,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行差踏错了。 要不是高先生遇见陈岭,他会背上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死了下地狱也要被老爸扇耳光吧,说不定还会气得不肯认他。 这段日子,陈岭给他造成的影响很大。 他的冷静果断成了吴伟伟心里的定海神针,遇到危险也不会害怕。他对金钱的态度也让人钦佩,只取道义之财,一分一毫也不肯多拿。 这让吴伟伟时常觉得养父死后,为了赚钱东蒙西骗的自己恶心透顶。 电梯到了,吴伟伟跟在江域身后走出去。 抵达自己房门口时,他犹豫了下,哑声叫住江域:“江哥,你说站在烂泥坑里的人,有资格和清白干净的人做朋友吗?” 第42章 过寄10 “这该取决于你自己。” 江域把房卡贴上门锁走进去, 回身关门时,目光擦过走廊上孤单的身影。 吴伟伟目光怔忪,影子被灯光逼退到脚下, 缩成很小的一团,跟平时插科打诨的模样截然不同, 此时的他更像迁徙途中落单的候鸟。 想找一个家, 却摸不清不方向。 合上门的那一刻,江域低沉的声音穿过门缝, “过去决定不了未来。” 吴伟伟眸光动了下, 抬眼望过去时, 房门已经落锁。 被塞在书包里的小黄鼠狼拱了拱,用鼻尖顶开拉链,露出黑色的鼻头和两边的胡须, 急切的在空气中嗅来嗅去。 确定走廊里只有吴伟伟一个人的气息后,这才把脑袋钻出来。 江域的话是一锤重击,把吴伟伟跌入谷底的心给敲碎了, 又重新拼凑好,揉捏成一团新的血肉。 吴伟伟忽然斗志满满,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他只要不再犯错,踩踏实眼下的每一步, 那些纠缠在心里的悔恨和羞愧,就会被一层层的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被新生的自己覆盖。 感觉掌心被湿润的东西碰了下, 低头看过去,黄鼠狼的身体已经从背包里挣扎出来大半,正在提醒他的屁股被卡住了。 前方走廊不远的房间, 正好一对情侣手牵手走出来。 吴伟伟吓了一跳,按住黄鼠狼的脑袋,把它塞回了背包,快速用房卡开门。 到了安全地带,黄鼠狼再次从背包里挣出来,像是巡视的卫兵,每个角落都用鼻子嗅了一遍。 吴伟伟仰头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翻身坐起来,问:“除了抓老鼠和附身你还能做什么?” 黄鼠狼身体微微僵硬,低着头转过来,沮丧的摇了摇头。 虽然得了机缘修行,但它一直靠着供奉和拜月提升自己,道行其实很浅,也就够帮孙嘉誉趋趋病晦。 遇到能力强的对手,它连跑路都做不到。 看它蔫头耷脑的,吴伟伟就猜到了,这只黄鼠狼跟自己一样,还是个菜鸡。 他拍了拍黄鼠狼的后背,“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 黄鼠狼拼命点头。 吴伟伟看着它可可爱爱的样子,心里发软,忍不住想要帮它一把,直接从床上滑坐到地毯上,向它说起昱和山的情况。 “虽然我有时候腆着脸叫赵老先生师父,但他是陈哥的师父,不是我的。赵先生人很好,早上喜欢打太极。” “江先生是我们的财务经理,也是大金主投资人,后台很硬。他的房间你绝对不能进,进了也会被吓出来。倒不是说里面有东西,就是……阴森森的,万年不见天日的枯井一样。” “对了,那只鹦鹉你千万别主动去招惹,看着嗜吃又话痨,实际上很凶,脾气又硬又臭。” 停顿几秒,又补充道,“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友好的。对了,它护食,你可千万别手欠去摸它碗槽里的坚果。要不能把你脑袋给啄秃噜。” 黄鼠狼睁大眼睛,两条短小的毛绒爪子用力抱住脑袋。 这不是在危言耸听。 吴伟伟刚到小院的第一天,就手欠偷拿了一颗肥硕的瓜子,想用来逗逗金刚鹦鹉。 谁知道那小家伙聪明无比,竟然知道那是自己碗槽里的东西,连一点预警都没有,直接扑上来抢走了瓜子,还惩罚性的啄了一下吴伟伟的头皮。 头皮敏感,被那带钩的嘴一戳,疼的他差点掉眼泪。 事后,陈岭把金刚鹦鹉的习惯和雷点跟他说了一遍,告诫他千万别去招惹。 听完辛酸往事,黄鼠狼犹豫了下,凑上前,用脑袋去顶蹭吴伟伟的膝盖,以示安慰。 吴伟伟啧了一声,把它抱起来,“成了精的就是不一样,这么通人性。” 想起小院的吉祥物,他问黄鼠狼:“你说小蓝是不是也成精了?我怎么觉着它聪明得不像一只鸟。” 就拿之前还在孙先生家的事来说,换做任何一种动物,应该都听不懂陈岭那一席长篇大论。 没错,鹦鹉懂人言,会学舌,脑子确实比普通鸟类或者其他动物更聪明,但绝不至于聪明到小蓝这种地步。 黄鼠狼眨了下眼,不吭声。 吴伟伟揉了把头发,“算了,咱们陈哥和赵老先生都不是一般人,养的鹦鹉自然是脑子里有大智慧的鹦鹉,不能和其他鸟作比较。” 黄鼠狼又开始点头。 “总是点头脖子不累吗?” 黄鼠狼这次是摇头。 吴伟伟噗嗤一声笑了,“不累就行,说不定还能治颈椎呢。”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伸展四肢,往卫生间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非常严肃的弯腰把亦步亦趋跟在脚边的黄鼠狼拎起来。 “别放毒气,否则你会被轰出去。” 黄鼠狼张开嘴,发出几个短促的气音。 吴伟伟看它嗓子和舌头好端端的,不像是外部原因造成的哑巴,便问:“你是一直都不能发声?” 黄鼠狼摇了摇头,拼命仰起脖子,用小爪子撩开脖子浓密的白色绒毛。 绒毛下方藏着一条横贯的伤疤,刚好在声带位置。 黄鼠狼的毛能做高等狼毫,也有人用它们的皮毛来冒充水貂,追逐猎杀的人类不在少数。 这条伤说不定就是在某次逃跑途中被伤到的。 吴伟伟把它小爪子按下去:“昱和山虽然光秃秃了点,但绝对安全,你以后就老实的跟着陈哥混吧,吃香喝辣办不到,但生活肯定可以安定。” 黄鼠狼用鼻尖蹭了蹭吴伟伟卡在它腮边的虎口,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此时,一人一精嘴里谈论的人,正躺在床上,四肢摊开睡得正香。 陈岭嘴唇微微分开,发出细弱的鼾声,睫毛因为突如其来的湿润触碰颤了下。 江域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指腹藏在毛巾下,轻柔的擦拭着青年的面颊。 白皙的脸被昏黄的大灯光照得色彩柔和温暖,每当毛巾擦过,残留一片湿润。 水汽蒸发,留下舒爽的凉意,让陈岭舒服得哼了一声,他艰难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睫毛的遮掩下,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在移动。 他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两个枕头形成的凹陷中。 江域脸上没有表情,替青年盖好被子,进了卫生间。 他拧开水龙头,看着透明无色的液体从自己手背淌过,沿着指尖,与其他水一起在面盆底部汇集,流入漆黑的管道中。 吴伟伟的话在耳边响起,江域略微烦躁的皱了下眉,用力的搓洗毛巾,左手的指甲剐过右手的大拇指,留下一条长长的红痕。 薄皮翻起来,殷红的血拼命地从皮肤下渗出来。 他举起手,对着光看向伤口,舌尖舔过,腥浓的味道令他厌恶的皱眉,近乎粗暴的重新打开水,对着伤口不停冲洗。 伤口愈合,心里涌然而出的暴戾却无法平息。 江域面上不显,搓洗毛巾的动作不再那么急切,眼底暗色铺天袭来,下颌绷紧,唇角却悄然勾出弧度,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真的带着几分愉悦。 将毛巾挂好走出来,停到床头。 青年呼吸轻微,换了一个睡姿后,鼾声也没了。 江域俯身靠近,胳膊撑在陈岭的肩膀两边,闭着眼睛用鼻尖去蹭他的发梢,呼吸间是另一个人的气息,他无法描述那种味道,像温柔的手、轻柔的风,烈日沙漠中的突降的雨。 带着生生不息的顽强,以无声的姿态,浸润着一切。 他合衣侧躺下来,隔着被子把人抱紧,想用力又怕把人惊醒,只能憋屈的挪动身体,用胸口隔着薄被,贴住青年后背。 “陈岭。”男人的声音在关灯后响起,低如弦音。 过了会儿,他又固执的喊了一声。 陈岭睡得无知无觉,也不知道梦见什么,嘴巴吧唧一下,抬手抹了把嘴角。 江域胸膛震动,无声地笑了,他闭上眼睛,下巴嵌在青年颈侧,“站在泥坑里的人能跟你当朋友,那从地狱爬出来的人也可以吧……” 脸颊往下埋,鼻尖近乎贪婪的呼吸着陈岭的气息,“你的味道真好闻。” 正好醒来的陈岭:“……”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未免尴尬,陈岭自我暗示一番,假装翻身从男人怀中滚了出去,半边身体悬在床边。 正犹豫要不要往回滚一点,男人的胳膊伸过来,把他给捞了回去。 江域微眯起眼睛,洞察一切,他轻轻一笑,翻身从床上下去,走到沙发上躺下。 危险分子走了,陈岭松了一口气,身体在薄被里缩了缩,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夜他做梦了。 梦见了无边的黑暗和腐臭,也梦见了明媚的阳光和宽阔的大海,最后,他走进一座山洞,洞里漆黑一片,到处都是厉鬼的哀嚎。 有东西从黑暗中伸出来,缠住了他的手脚。 察觉到对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他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地,等着梦醒。 与在昱和山的清晨不同,招待所因为紧挨着野生动物园,大清早天不见亮就有导游带着游客从房间里出来,开始当天的第一个行程。 陈岭昨天累惨了,本来以为睡一觉就能完成充电,却不成想坐起来后,浑身上下都在酸痛,像被人用绳子捆绑了一夜,胳膊和大腿血液不流通,微麻过后是酸胀和乏力。 他揉了揉头发,越想越疑惑,恶狠狠地瞪向沙发上的男人。 江域的个子太高了,双腿悬在沙发扶手外面,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平静,仿佛门外嘈杂的脚步根本不存在。 陈岭在生闷气,气他自己昨晚失策。 身上为什么又酸又痛,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肯定是老祖宗不老实,后来又悄悄爬床了! 陈岭现在就后悔,非常后悔,为什么要碍着面子不拆穿,把人直接从房间里丢出去多好! 他愤愤然起床,故意从沙发前重重走过,往卫生间去。 门外没有响动,还在沙发上装呢,陈岭把牙膏当成了江域在挤,随即把牙刷塞进嘴里,手速飞快的上下刷动。 白色的泡沫越来越多,从嘴角掉出来。 随意地用手背蹭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昨晚听见的那句话。 没头没尾,可陈岭就是知道江域说从地狱爬出来的人,指的是他自己。 男人身上的谜团很多,为什么要庇护江家,让江家供奉。为什么身为阴神却能恣意的在阳间行走,他都不用回幽冥地府上班的吗? 又比如,江域后背上的暗红色的咒文。 谁都有秘密,就连他自己也有。 一天夜里,已经快小学毕业的他梦见找厕所,找来找去也找不到,然后就被吓醒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尿裤子了。 为了掩盖犯罪证据,陈岭把那条裤子换下来丢进了垃圾桶,等爹妈都出门,才悄悄拎出去扔掉。 这件事太羞耻了,他一直藏在心里,谁都没告诉过。 事情不大,但要是有天被人翻出来,当面质问,他一定会恼羞成怒。那些藏在江域身上的秘密一定不是尿床这样屁大点的小事情。 无论以己度人,还是出于对对方隐私的尊重,陈岭都不会去问,更加不会在背地里探究。 若是老祖宗愿意主动告诉,他就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心里这么想着,脑子却不受控制,江域的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翻搅,就是因为那句话,他才没起身当面把人推开。 嗓音低到了极致,明明没有激烈的情绪起伏,陈岭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被江家小心敬畏着的幽冥阴神,竟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口腔囊壁被牙膏刺激,带来一丝阵痛。 陈岭猛地回过神,飞快把牙膏吐掉,仰头灌水漱口。 外面传来门铃声。 陈岭三两下洗了把脸赶出去,发现江域已经从沙发上起来,走到玄关正在开门。 门外是钱箐,脸上焦急的表情在看到陌生人时凝固了。 后退一步,确定自己没找错房间,她轻声问:“请问陈岭在吗?我是繁育基地的工作人员,找他有点急事。” 在墙角缩了一夜的金刚鹦鹉,闻声飞到了陈岭肩上,歪着脑袋,直勾勾的盯着钱箐。 陈岭摸了摸它的羽毛,“肯定是来找你过去安抚女朋友的。” 鹦鹉眨了眨眼,张开嘴,翘着小舌头喊:“朋友,找朋友。” 听到滑稽的鸟语,钱箐脸上的焦急和面对江域时的紧张感淡了不少。她踮着脚看向屋子里,对陈岭和鹦鹉招了招手。 江域侧身让开,“进去说吧。” 钱箐拘谨地点了点头,紧紧抓着包迈进了玄关。 直到面对着陈岭亲和的笑脸,她终于缓了一口气,从被江域带来的压迫感中解脱出来。 陈岭肩膀耸动,鹦鹉很懂的自己跳到扶手上,“钱姐,怎么过来这么早,是雌性鹦鹉出什么事了吗?” “昨天半夜就开始闹脾气了。”钱箐无奈道,“我寻思着等你睡觉起来再过来找你的,可那只雌性实在是闹腾得不行,就只能现在过来了。” 陈岭洗漱完,精神比起床时好了不少,他拍了拍金刚鹦鹉的脑袋,往房门口示意,“别愣着了,带你去约会。” 鹦鹉这才迈腿往前,叼住青年的衣服,借着嘴喙和爪子的力量,从青年的衣服下摆一路爬上肩膀。 钱箐惊喜,“这是你训练的吗?太厉害了。” 陈岭笑而不语,他觉得鹦鹉在故意耍帅,可惜没有证据。 青年要走,江域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理了理睡乱的衣领,抬脚跟上。 路过吴伟伟房间的时候,陈岭给他发了条信息,让他醒了就到隔壁的繁育基地来。 钱箐在前面领路,知道两人都没吃早餐,回头说道:“我们基地提供员工早餐,味道还行,不嫌弃的话,我们等下一起去吃点?” “好啊。”陈岭对食物不挑剔,填饱肚子是主要,味道是其次。 电梯门上映照出三个人影分开站着,钱箐低头在用手机跟同事联络,江域则垂着眼,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觉告诉陈岭,男人有点不高兴。 脑袋往江域的方向偏了点,陈岭问:“你怎么了?是昨晚没睡好吗?” “嗯。”江域承认,不肯再多说。 想起那窄小的沙发,的确太委屈人了,陈岭说:“待会儿事情结束我们就回昱和山去,你可以补个觉。” “睡不好不是因为沙发,而是因为在想你的事。”江域毫不避讳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陈岭听完第一句就知道聊脱了,急忙打手势想换个话题,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男人的话已经出口,在闭塞的金属空间内显得尤其低沉。 “你为什么要去亲那只鸟。” “……因为可爱?”被奇葩的问题惊到,陈岭的回答有些呆滞。 “黄鼠狼呢。”江域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却在面对陈岭时,不想隐藏半分,像个竭力博取关注的小男孩儿,“那只黄鼠狼是雄性。” 陈岭:“……” 钱箐:“……”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两人什么关系,为什么我闻到了一股醋味……太诡异了! 江域第三问:“还有这位……” 直觉他要说钱箐,陈岭扑上去捂住江域的嘴。他脸上发烫,瞥了钱箐一眼,对方正在完美地装聋作哑。 江域的个子很高,又不肯弯腰,陈岭只能屈辱的踮起一点脚尖,对着他的耳朵说:“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聊。” 江域看着青年,神色没有缓和。 陈岭想起男人唯一一次的害羞,一咬牙,脱口而出:“你乖点,听话。” 江域愣了下,眼眸从青年脸上略过,抿了抿嘴唇,耳根后一小团皮肤泛起极不明显的红。 陈岭心里得意,感觉自己抓住了能拿捏对方的小辫子,这才放心松开手。 老祖宗千年道行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主动进攻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被动抗击的时候,轻轻一击防御就垮塌了。 钱箐看了眼电梯门上的映出的笑脸,轻轻咳了一声,“要到一楼了。” 电梯外的大堂里,旅行团的游客正在集合点数。 陈岭跟在钱箐身后,挤过人群往外走,下了台阶他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江域,你车呢。”昨晚忙得太晚,他极度缺觉,孙沛锋说开车送时他就迷糊着脑子顺着答应下来了,完全忘了他们当初是自己开车去的孙沛锋家。 江域:“孙沛锋家楼下。” 陈岭:“你昨晚怎么不说呢。” “说了你跟我坐一辆车吗?”江域反问,“你之前一直躲着我,我就想跟你多待一会儿,把时间补回来。” 老祖宗说的太直白了,陈岭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有种做错事的心虚感,别开脸转移话题:“没开就没开吧,反正晚点还要带李鸿羽去处理孙家的后续问题。” “嗯。”江域淡淡应了一声。 跟在身后的两人说话时并没有特意避讳,搞得她感觉自己特别像巨型电灯泡。 她提着一口气,加快步伐,越走越快。 雌性鹦鹉面壁了一整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动容的难过和愁绪。 钱箐领着陈岭和江域站在繁育室外,指尖在玻璃墙上点了点,“现在还算是安静的,大概昨晚凌晨开始,它就总是断断续续的仰头长叫,声音很尖,夹杂着愤怒。” 陈岭:“……” 轻拍了下肩上那只鹦鹉的后背, “进去吧,它一定很想你。” 小蓝表面镇定,其实很迫切,看似高傲的昂着头,实则眼睛一直盯着树枝上的那只鸟。 钱箐替它打开门,金刚鹦鹉一蹦一跳的进去了,站在地上叫了一声。 树上雌性鹦鹉倔强的不愿回头,当它不存在。 陈岭在外面看得感叹起来:“戏怎么这么多啊。” 钱箐说:“金刚鹦鹉是这样的。现在还在磨合期,双方的脾气会表现的较为明显,等磨合期彻底过去,它们之间的关系会越来越好。关系稳定后,它们不再有较为明显的‘发情期’,因为有了伴侣,就可随时繁殖。” 陈岭点头,就和人一样啊。 钱箐忽然“啊”了一声,打开金属门跑进去。 雄性的金刚鹦鹉正被雌性那只追得满屋子跑,几根紫蓝色的羽毛在空中飘然落了下来。 陈岭有点坏,不心疼,只觉得好笑,曲着胳膊肘撞向江域,“你说这算家暴吗?” 江域看着他笑弯的眼睛,认真道:“不算。” “也是,这叫情趣。”陈岭没想到,打是亲骂是爱居然也能体现在鸟类身上。 江域的两只手闲适的插在西裤口袋里,身体往右方倾靠,微凉的皮肤贴上青年的手臂,“那你在电梯里凶我,也算是情趣?” “……当然不算。”陈岭的反应快得惊人,“人跟鹦鹉能一样吗!” 第43章 过寄11 繁育室内突然响起“啊”的一声, 雄性鹦鹉的毛一下子就被雌性啄掉了好几根,背上秃出小小的一团,在鲜亮的紫蓝色中很是扎眼。 陈岭收回落在江域脸上的视线, 有点庆幸被打断,这样一来老祖宗就没有机会再来一发直球了! 他紧张地朝声源方向看。 雄性鹦鹉懂得趋利避害, 见哄不好伴侣, 索性朝着主人的方向飞去,一脑袋扎进对方怀中, 有力的爪子死死勾住下面的衣服。 雌性鹦鹉对陈岭没有惧怕之意, 与上次一样, 它收起翅膀落到青年肩上,居高临下的盯着那只瑟瑟发抖的雄性鹦鹉。 陈岭成了木头桩子,四肢僵硬的定在原地, “钱姐,它们不会又打起来吧。” 照眼下这种情况,战事一旦触发, 首先被祸害的就是他啊。 钱箐也拿不准,“我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清了下嗓子, 用温柔的声音哄雌性鹦鹉, “乖,过来让我抱抱好吗。” 雌性鹦鹉不搭理她, 脑袋往下埋,嘴喙距离雄性的脑袋只有厘米之遥。 陈岭怕小蓝头顶的毛保不住, 用手护住。 钱箐尴尬的笑了下, 解释道:“这是在发脾气。金刚鹦鹉结伴儿后,小鹦鹉被孵化出来前,雌性负责产卵和孵化, 雄性负责保家和觅食。” 陈岭:“你的意思是,雌性这在责怪雄性不负责任?” 自然界中,动物之间也存在有责任感,大鸟对小鸟的抚育,母熊对幼崽的看护,母狼对幼崽的教导,都体现了这一点。 像鹦鹉这样愿意一生只和同一只鸟纠缠的,并不算多见。它们的感情一旦固定,就是一辈子的事,比某些人类还要长情。 也难怪雌性鹦鹉会这么生气,恐怕是以为自己遇到金刚鹦鹉中的渣男了。 陈岭担心看了眼怀里的雄性鹦鹉,问钱箐,“它们的感情不会破裂吧?” “不会。”钱箐说,“你先把鹦鹉放到地上,让它们自己沟通一下。” 陈岭松手,鹦鹉的爪子死死勾住下面的衣服不放。 “你是窝里横吧,平时在家不是挺闹腾的吗。”何止是闹腾,简直是个小霸王。 江域忽然出声:“下去。” 金刚鹦鹉瑟缩得更厉害了,可怜巴巴的抬起头,黑色的小眼珠内光亮晃动,不情愿的松开爪子,顺着青年的衣摆滑到裤腿,又从裤腿动作缓慢地落到他的鞋子上。 陈岭嘴角一抽,怎么还会故意拖时间呢,谁教的,师父? 见到雄性回到地面,雌性鹦鹉立刻也飞到了地上,它收起翅膀冲着雄性叫了两声。小蓝歪了歪头,迟疑着,略带讨好的慢慢靠近,用脑袋去顶雌性脖子上的羽毛。 陈岭:“小怂货。” 钱箐:“真乖啊,好有灵性。”她仔细回想,道:“我记得它刚被赵老先生带回北城的时候,没有这么聪明。陈先生,你们平时都是怎么教养的,有什么特别的训练方法吗?” “没有吧……”陈岭回想师父以及自己和鹦鹉之间的相处,“就没事跟它多说话,多买点好吃的。” 钱箐苦着脸:“哪有这么简单……你一定有其他方法。” “真的没有。”陈岭哭笑不得,“可能是它本身就聪明吧,跟人类待久了,智商被影响,不知不觉间就又提高了?” 钱箐:“……” 她摆了摆手,想想还是不问了,看青年的表情也知道他并不是藏着掖着不肯说,而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小蓝对着雌性鹦鹉蹭了蹭,把伴侣安抚好了,它得意的翘着尾巴,冲着陈岭叫了一声,喊道:“回去,回去,我们回去。” 陈岭蹲下,刮了刮它的嘴喙,“小媳妇不要了?” 鹦鹉听不明白,但它展开一侧翅膀,把雌性护在怀里,又冲着陈岭说:“回去,回去。” 钱箐脸都绿了,这是要把基地的大宝贝给拐走的架势啊!土匪吗! “不回去。”她蹲到陈岭旁边,“你一起留在这里好吗?再等二十来天,你的小宝宝就出生了,这段时间内你要和你的伴侣待在一起。” 鹦鹉好像突然就不会说其他话了,只是重复回去回去。 钱箐焦头烂额,本来以为能收获一只雄性和两枚鹦鹉蛋的,现在倒好,弄回来一个小祸害。 站在两人身后的江域,视线如同把精细的尺子,测量着陈岭和钱箐肩膀间的距离。 他眼睛微微一眯,伸手握住陈岭的肩膀,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陈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小腿微微麻痹,低头在原地跺了两下脚。 等再抬头,心里的想法已经成形,厚着脸皮对钱箐说:“钱姐,你看这样行不行……” “不行。”钱箐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打断话头。 陈岭不肯放弃:“让那只雌性鹦鹉跟我们一起回去怎么样?我保证把它照顾得很好,等它产卵,你们再把鹦鹉蛋拿回基地孵化。” “不行不行不行。”钱箐说,“这绝不可能,陈先生,这是我们北城唯一一只雌性的紫蓝金刚鹦鹉,真让你带走了,我没法跟上面交代。” “如果另外再引进两只呢?” 江域不开口时如同一道影子,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但只要一开口,他的存在感就变得强势。 钱箐愣愣地看着他,傻了 。 好一会儿,她回过身来,心脏跳得有点快,不自觉的拘谨起来:“这位先生,你知道紫蓝金刚的价格吗,一只雄性现在的起步价已经涨到了三十万,能产卵的雌性只会更贵,我们基地穷的要死,哪有那么多经费再引进。” 陈岭也觉得老祖宗说的话太大了,悄悄暗示道:“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江域沉默的看了他一瞬,无所谓的点了下头,“嗯。” 钱箐松了口气,对陈岭说:“我们先出去聊吧。” 陈岭回头冲着小蓝打了个手势,示意它乖点。结果也不知道小家伙是不是会错了意,在三人走出繁育室,钱箐即将关上门的时候,两只鹦鹉以惊人的速度,侧着身体从仅剩半人宽的门缝中飞了出去。 两只鹦鹉很聪明,知道会被抓,一直贴合天花板盘旋不肯下来。 钱箐先是呆愣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刻通知了基地的其他工作人员,让他们带着工具来抓鸟。 帮忙的人来得很快,有的拿网兜,有的拿喂危险鸟类伸缩性的喂食器,有的则直接扛来了麻醉枪。 麻醉枪是最终选择,再确定其他方式都无法抓到鹦鹉后才会使用。陈岭被麻醉枪上,泛着寒光的针尖搞得心头一颤,张开手朝着鹦鹉喊道:“小蓝,下来。” 鹦鹉的声音比之前尖锐,“回家,回家,师父,师父。” 陈岭犯了难,知道它是打定主意要把新媳妇从基地拐走。 钱箐朝拿网兜的工作人员示意。 工作人员猫着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举起长杆,想从后方偷袭,谁知还没开始动作,两只鹦鹉突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俯冲,不偏不倚,嘴喙正好撞击到工作人员的头发。 “你的头发……”钱箐半捂着嘴,惊讶得忘了反应。 要知道,这位同事平时最爱夸的就是自己发亮大、黑又顺。而眼下,浓密的黑发能被两只鹦鹉合力叼走了,只剩下一片稀松的地中海。 工作人员长久掩盖的秘密被暴露了,气得把网兜往地上一摔,走人。 等大家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时候,两只鹦鹉已经沿着走廊飞远了。 陈岭敢打包票,这次逃脱行动一定是小蓝主导的,因为只有它先后两次从外面进到内部,所以才会对路线这么熟悉,遇到岔路口也不迟疑,每次都能选到正确的出口。 “我怀疑它早就计划好了。”陈岭说。 江域跟在他身旁,轻轻嗯了一声,脚下步伐微微偏移,手臂距离青年只有大概一个拳头。 钱箐等人快速的从两人身边跑过,经过时还不忘拽上陈岭,希望他跟去想想办法。 陈岭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家的小家伙现在是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回头,喊破嗓子也没用。 两只鹦鹉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离开基地,瞅见一扇窗户没关,两只动作一致的钻进了窗户缝。 雌性鹦鹉虽然年长一些,可平时的它总是被关着,心情不是很好,对吃的也就兴趣缺缺。 可小蓝不是啊,它吃得多,平时生活又安逸,偶尔赵迅昌陈岭还会带它出去放风飞一飞……心一宽体就胖了,明明应该轻松通过的地方,它却被卡在了半中央,拼了命地扑腾翅膀。 陈岭老远就看见它留在窗户内的屁股和乱蹬的两条腿,正着急呢,雌性鹦鹉突然倒了回来,硬是用头把窗户给顶开了。 钱箐一群人刚到窗口,两只鹦鹉就飞走了,挑衅似的,在窗外盘旋。 小蓝的嘴里不厌其烦的喊:“师父,师父。” 鹦鹉一旦飞离基地,想要再找回来并不容易,钱箐直接从同事手里抢下麻|醉枪,瞄准了雌性鹦鹉。 “别!”陈岭着急跑过来,挡住瞄准镜,“我来。” 他把窗户彻底推开,对钱箐说:“你先往后退。” 钱箐看了看青年坚定的脸,又看了看窗外的两只鹦鹉,纠结再三,妥协了,带着其他人一起往后退。 陈岭把手伸出窗外:“过来。” 小蓝不肯,戒备的盯着钱箐等人,如临大敌的模样。 钱箐看向其他工作人员,“再往后退一点。” 等到人类退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雌性鹦鹉在雄性的带领下回到窗台上。它们紧紧依靠在一起,像两棵长在一起的大树,谁都不能分开它们。 看着两只鹦鹉乌溜溜的眼睛,陈岭叹了口气,“钱姐,真的不行吗?或许可以在昱和山建一个临时的繁育室,钱……” 话突然顿住了。 江家向昱和山注入的资金,不能随意动,想来想去,只能自己以后想办法多接点单子了,陈岭咬牙说:“钱我来出,基地如果不放心,也可以派工作人员过来。” 钱箐犹豫了下,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太大了,我做不了主。” “那就由我来和能做主的人谈谈。”江域看向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现在就联系基地的总负责人。” 钱箐被男人的气势威慑住,脑子停止转动,机械式的点点头。 直到电话接通,听见听筒对面的声音,她才茫然地醒过神来,讷讷地开口讲述事情的经过。 负责人是个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刚从林业局开会回来,他从楼上下来,见到堵在走廊里的工作人员,眉头微微一皱,可当他看见那两只一左一右依偎在人类肩头的鹦鹉时,脾气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害怕,怕它们一下子都给飞走了。 江域朝负责人伸出一只手,一握即分。 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直接道:“横江集团近期有个公益的生态项目,不知先生听说过没有。” 陈岭惊讶,已经隐隐猜到了老祖宗想做什么。 听到“横江集团”四个字,负责人的眼睛亮了,“当然听说过。”他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集团这个项目的运营部,前不久刚跟我接触过,说是有意向我们基地捐资,好引进一批新的设备。” 兴许是嫌弃两个人婆婆妈妈,小蓝又开始吵着要回家。 陈岭捏着它的嘴喙,不让它说,另一只雌性却张开了嘴,发出奇怪的声音,不像是普通叫声,倒像是在跟着小蓝模仿发音。 江域不带情绪地看过去,两只鹦鹉顿时全都安静了。 见男人气势威慑,衣着不凡,负责人建议道:“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江域:“劳烦带路。” 负责人背过身往电梯走,打算去楼上办公室聊。在外面的时候还好,一进电梯,他就开始感觉浑身不舒服,冷,刺骨的冷拼命地钻进身体里,沿着血管蔓延,攻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打了个哆嗦,尴尬地抱住胳膊:“电梯的冷气有点强哈。” 江域:“还好。”没有向往常那样彻底收敛自己,“仇先生,你站位正对着空调风口。” 负责人仰头,果然头顶的冷气正对着自己吹呢。他往旁边挪了挪,说实话,效果不大,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叽叽歪歪地喊冷,免得被人误会自己体虚。 办公室四楼,两人进门后没有再寒暄,负责人开门见山道:“不知道江先生忽然讲到横江集团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是横江集团的人?” “算是。”江域说:“万物皆有灵,相信之前钱副主任已经在电话向你详细说明过了,如果硬要把两只鹦鹉分开,或者强行留下另一只,恐怕对谁都不好。” 当初把小蓝的繁育资质从另一个基地接手过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向他说明了,小蓝的智商很高,对赵迅昌有很强的依赖性,希望他们能酌情处理,不要贸然将它关到基地来。 紫蓝金刚鹦鹉是濒危品种,私人不得饲养,而且赵迅昌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哪里懂得照顾这么娇贵的品种 所以在交接完成的第二天,他们找上门去,把小蓝带走了。 也正是因为这次贸然的决定,差点把鹦鹉害死。 小蓝那时候的性格不如现在活泼爱闹腾,被关在由玻璃搭建的生态室后,它开始绝食、自残,身体虚弱,抵抗力下降,让病毒有了可乘之机,差点没救回来。 “江先生,你说得对,可是……”往事让负责人动摇了,他为难道,“把那只雄性鹦鹉寄养在赵老先生那儿已经是开先例了,现在要是再来一只,我是真的没法交差。” “横江之前打算给基地的资助翻倍。其次,我额外派人去帮你联系国外的繁育基地,再引进两只。”江域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身体往后倾靠,“仇先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负责人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 看透他眼里的剩余的些许纠结,江域再次开口,“按照陈岭之前说的,昱和山算作一个繁育试点,我们会保证鹦鹉的健康和安全。产卵后,你们可以派人把蛋取走人工孵化。当然,也可以让雏鸟留在亲鸟身边,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再接走。” 条件太诱惑了。 负责人吞咽几下口水,说:“你稍等,我需要去打个电话。” 也不知他到底在和谁沟通,总之挂了电话从办公室内的休息间出来,负责人态度变了。 他笑着跟江域说:“你之前说的事情我们答应,但必须给雌性鹦鹉带上监测器,基地必须随时确定鹦鹉的位置、安全,以及身体状况。” 江域:“可以。” 负责人心安了,可还是有些犯嘀咕。 觑了江域一眼,他紧张地搓着手,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江先生,冒昧的问一句,你在横江集团到底担任什么职务?你刚刚说的事,万一横江那边负责这个项目的人不答应……”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江域从沙发上站起来,“相信我们能合作愉快。” “一定会。”摸摸自己被凉意激起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负责人疑惑的看了眼空调,带着江域离开了办公室。 因为锁门的缘故,他落后一步,抬眼就看见男人挺廓的肩背,那身衣服看似简单,但刚刚他无意瞅见袖扣内侧的边缘有一个繁复的欧式双面绣,说明这是某奢侈品牌的特殊定制款。 江家现今的掌权人是江盛行,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俨然不可能跟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儿子也不太可能,他有幸见过一次江盛行的大公子,轮廓不如江域的深,瞳孔颜色也不太相同。最重要的是,大公子的气质较为温和,绝对没有江域带给他的威慑力大。 非要比较的话,大公子是温润的玉石,那么江域就像冰川中掩埋的寒刀,看似波澜不惊的皮囊之下,藏着无尽的危险。 “仇先生。” 男人低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负责人猛地回过神来,打住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各种猜测,快步进了已经双门敞开的电梯。 电梯一层层的往下落,他感觉周遭的气温似乎有所回升,而江域的脸上虽然仍旧没有表情,但眼底神色柔和了下来。 事情算是完满解决了,但碍于繁育试点还没有正式落成,雌性鹦鹉也还没有戴上监测器,暂时不能跟着一起回去。 陈岭抓着小蓝一阵好说歹说,它勉强答应,然后跟雌性鹦鹉躲进小木屋中捣鼓一番,暂时和自己的新媳妇挥手再见。 离开繁育基地后,他站在野生动物园门口,拿出手机想给吴伟伟打电话,发现上面已经有五个未接提示。 其中四条是吴伟伟的,另一条是个陌生号码,应该是李鸿羽打来的。 把肩头的鹦鹉塞给江域,陈岭走到安静一点的地方回拨,嘟声只响了一下,左手方向有两个人朝着他走过来。 吴伟伟嫌弃李鸿羽走得慢,一个劲儿催:“陈哥就在前面呢,你能不能快点。” 李鸿羽看他一眼,不说话。 一个急性子,一个慢性子,凑在一起最容易吵嘴打架,吴伟伟索性撇下李鸿羽朝他陈哥跑过去。 陈岭挂了电话,问他:“你们怎么过来了?他什么时候到的。” “老早就到了。”吴伟伟说,“大概八点半的时候,李鸿羽就打电话问我们是在孙先生家还是在昱和山,我说了招待所的地址后,他就找过来了。” 李鸿羽信步走来,颔首,“陈先生。” 陈岭冲他笑了下,说:“先去孙家看看吧。” 孙沛锋一夜没睡好,昨天他们从楼上跑下来追黄鼠狼的时候,就把孙智绑了起来,丢在地板上。 在陈岭等人离开后不久,他心里不安,又让妻子去找了个尼龙绳出来,又来了个加固捆绑。为了不让他多废话,孙沛锋还用胶带纸贴上了他的嘴。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无法平静,稍微有一点动静,就忍不住进关孙智的储物间查看。 一夜下来,孙沛锋眼睛下多了深重的眼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孙太太从楼上下来,“陈先生打电话说了他们还有多久能到吗?” “说是还有五分钟。”孙沛锋朝二楼方向看了一眼,“嘉誉还没醒吗?” “没有,但他睡得安稳,我瞧着脸色也好了一些。”孙太太倒不怎么担心。 野鬼被逼了出来,黄大仙也被请走了,儿子应该只是因为先后两次上身精神消耗过大才一直不醒,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孙沛锋点点头,“那就好。” 家中的可视门铃响了,不等阿姨去开门,孙沛锋着急忙慌地冲到玄关,打开底层的单元大门,然后从家里出去,焦急地等在电梯外。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在今天变得异常缓慢。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门开了。 第44章 枭阳01 “陈先生, 你们可总算是来了。”明明事情已经解决了,孙沛锋依旧着急。 看见陌生的面孔,他问, “这位是?” 特调部的存在也不知道能不能随意让普通人知道,陈岭让李鸿羽自己介绍。 李鸿羽:“我是谁不重要, 你只需要知道, 我是来帮你善后的就行。” 瞅见孙沛锋询问的眼神陈岭点了点头,然后问起了孙家的情况。 孙沛锋带着人往家门方向走, “你们昨天走后, 我又给他绑了一圈绳子, 一直被关在储物间里。” 孙太太早早就等在门口,听见说话声,立刻打开大门, 把一行人请进去。 黄鼠狼藏在背包里,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动也不动,它知道这里已经不会是它的地盘了。 陈岭把鹦鹉塞给江域:“抱好了, 别让它乱飞,会掉毛。” 李鸿羽朝江域看了一眼, 那张脸上没有表情, 只有眼神透露着不情愿。而就是这一点微薄的情绪,足以让人心生退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江域不会伸手的时候, 金刚鹦鹉被一双手抱了过去,虚虚地用结实的双臂将它环住。 意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 吴伟伟古怪的盯着陈岭和江域看了几眼,不得不感叹一句,敢使唤大金主的只有他陈哥。而恰好, 大金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惯着陈哥。 微妙的关系。 李鸿羽嘴唇动了动,打破了气氛,对陈岭说:“能先去储物间看看?” “好。”陈岭表情自然,根本没有察觉方才怪异的气氛,他向孙沛锋示意道,“孙先生,劳烦带路。” 关孙智的屋子,说是储藏间,其实是个杂物间,堆放的全是打扫卫生的工具,和一些不用的花盆,空气里飘着土腥味和拖布发酵过的气味。 孙沛锋用钥匙打开门,率先走进去。 正闭着眼睛的孙智,听见响动立刻睁眼看向门口,除了他见过的陈岭三人,还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昨天他听到过陈岭跟人商量,会另外找人来抓他走,如果猜的没错,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那人看着年纪轻轻,大热天里却穿着黑西装和白衬衣,清瘦却不羸弱。 孙智耷拉下眼皮,思考着,如果这人是一个人来的,或许他可以找到机会逃跑。 李鸿羽走至前方,把孙智身上的绳子松开。 吴伟伟担心的喊道:“你解绳子干嘛,万一跑了怎么办?!” “跑不了。”陈岭朝着李鸿羽的背影努了努嘴。 吴伟伟顺着看过去,李鸿羽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定身符,然后近乎粗暴的把孙智翻过来,把符纸贴到他的背上。 孙智只感觉浑身麻痹,从手指到脚指,每一个关节都像被浆糊给黏住,动弹不得。 紧跟着,吴伟伟看见李鸿羽拿出了三清铃。 他靠了一声,“这是赶尸原理吗?” 陈岭也是第一次见到把活人当死尸来操控的,若有所思道,“定身符应该是改良版。” 随着三清铃声响起,孙智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从地上站起来,他露出惊恐的表情,害怕的看向孙沛锋,“二叔,二叔救我啊,二叔你救救我。” 孙沛锋腮帮子被咬的鼓鼓的,别开脸看向别处。 孙智拼了命的挣扎,无用,这具身体好像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而他只是一个暂住的灵魂。 陈岭走在李鸿羽身边,问道:“你的符纸怎么改的,教教我呗。” “非门内弟子不可外传。”李鸿羽拐过走廊,手腕一动,铃声陡然放大,而孙智的步伐被迫加快。 孙沛锋悄声问吴伟伟:“孙智会被带去哪里,是警察局吗?”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是被带去警局,那来的就不该是这么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而是警察了。 吴伟伟也不知道,就跑去问他陈哥。 陈岭摇了摇头,看着李鸿羽的后脑勺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孙智?” “七十二司在阳间设有办公点,这个你知道吧?”李鸿羽头也不回的往玄关走去。 陈岭在心里过了一遍七十二司各个司的职能,迟疑道:“第三十三和五十三司?” 三十三司为掌掠剩财物司,专管生财之道,若是靠恶劣手段得来的不义之财,不但会被剥走,还会受到严惩。 五十三司为掌阴谋司,阴谋害人者,必遭天谴。 李鸿羽点点头,“你背得很熟。” 陈岭:“还好吧。”跟赵迅昌到昱和山第一天起,他就被勒令抄写各司职能,就算是现在,为了怕自己忘记,他也会偶尔回顾复习一下。 可具体会怎么处置孙智,两司应该还要合计商量一下吧。 不过现场正好有个知道内情的人。 陈岭后退一步,与江域并排行走,他用手刮了刮鹦鹉的温热的嘴喙,仰头问道:“你知道两司会怎么判吗?” 江域有问题必答:“剥去此生财运,穷困潦倒一生。” 短短两句话,听得在场的人无不心惊,其中表现最激动的,无非就是孙智本人。 他动不了,一切情绪全部聚集在眼睛里。 穷困是他最惧怕的,否则也落不到今天的地步。想到往后的日子自己可能要缩在几平米的破烂房子里,吃着残羹剩饭,外出不再有汽车和司机,而是只能用双脚行走,或是去街边骑脏兮兮的共享单车…… 十几年的锦衣玉食,让他早就忘了平凡的生活该如何度过。 孙智被自己预想的未来快要逼疯了,他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二叔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让他抓我走,别让我离开这个家。我保证我将来一定好好孝顺你和婶婶,把嘉誉当成我的亲弟弟那样对待!只要你愿意重新接纳我,我,我当牛做马都愿意。” “不能留,不能让他留下来!”孙太太怕丈夫心软,拉着他的胳膊说,“沛锋,你还记得他之前那说的那些忘恩负义的话吗?他不是真心悔过,只是想骗你放过他。” 这时候,李鸿羽道:“来抓人的事情我已经上报了,三十三司和五十三司已经备案,就算我不带你走,也会有别的人带你走。” 孙智的眼泪跟鼻涕沿脸颊流进了嘴里,现在的他顾不得什么恶心不恶心了,即便是不能留下来,至少要摆脱那些可怕的惩罚。 他急急喊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你们看见我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这样好不好,你们不追究我的责任,我可以回我爸妈家,或者离开这座城市,保证你们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 孙智的眼睛里没有真正的后悔,他只是在惧怕,想要逃避责任。 陈岭提醒道:“你或许没听懂李鸿羽的话,罪责你是逃不掉的。” “你给我闭嘴,闭嘴!”孙智两眼通红,渗血一般,他凶狠的看着神色平淡的青年,胸腔里是前所未有的仇恨。 “就是你,就是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你为什么要多管我们家的闲事,为什么!”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额角两边的青筋鼓起,血管几乎要爆裂,形如恶鬼。 一只手扣住陈岭的肩头,把人往后带了带,江域隔着半步远的距离,欣赏着对面的狰狞。 “七十二司管天地善恶,生命轮回,从你心生恶种的那一刻起,你的名字就已经被记录在案。如今你不但拒捕,还犯下口业……” 江域轻声一笑,轻缓的语气如同凌迟的钢刀割在孙智的心头,“若四罪并罚,该送你去掌摧刑司,剥夺性命下地狱遭受百般酷刑。如何?” 孙智的嘴皮子直抖,眼睛里的恐惧满得要溢出来。 心里求饶的话多得说不完,他却一个字都不敢再往外吐。 相比之下,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那轻飘飘的语气带来的森寒,让他真的有种身处地狱之感。 李鸿羽眉梢动了动,再次将视线投向江域。 不过对视一眼,他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让他产生出某种无法言明的压抑感。 江域嘴唇勾着,笑意不达眼底:“李先生,该把人带走了。” 李鸿羽把视线收回去许久,心中的异样依旧没有彻底散去,不禁对江域的身份越来越疑惑。 其实这次回特调部复命后,他特意找到师父,向他描述了一番江域的外貌。 师父说:“据我所知,各个门派年轻一辈中,没有这个人。” 随即又叮嘱道:“先观察,别招惹,谨慎行事。” 李鸿羽藏起疑惑,摇着三清铃进了电梯。电梯里空间小,等到孙沛锋走进来,里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陈岭的后脊贴着冰冷的电梯壁,面前就是江域宽阔的后背,仰着头盯人后脑勺太累了,他垂下眼,视线从男人的肩背滑到后腰,好奇的用两只手丈量了下宽度。 哦,比我的粗一点。 但被衬衣裹住的线条又很流畅漂亮,不知道跟后腰相对的腹部,会不会有块状分明的腹肌。 孙智一路走,一路哭,想求饶又不敢,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可怕。 他跟着陈岭等人到了旁边的停车位,那地方停着一辆高档黑色轿车,四个人坐刚刚好,没有孙智的位置。 看着他那张鼻涕眼泪一把抓的脸实在恶心,没有人管他的愿不愿意,找了个摄像头拍不到的角度,吴伟伟用力把他推进了后备箱。 后备箱里干净整洁,垫着柔软的垫子,他蜷缩在里面并不难受,可心里就是屈辱。 还没来得及嚎叫,砰的一声,后备箱盖被重力关上,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几人先后上车,江域坐在驾驶座开车,陈岭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不敢在老祖宗面前吭声的金刚鹦鹉。 江域发动了汽车,目光注意着前方路况,“去哪?” 陈岭扶着座椅靠背,扭身看向后面:“李鸿羽,你今天开车来了吗?” “开了。”李鸿羽看了眼江域的后脑勺,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一股子恭敬,“江先生能送我回繁育基地吗,有样需要交给陈先生的东西,还放在我车里。” 江域:“嗯。” 陈岭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一个陶瓷罐,里面是新捡的遗骨。”不等青年继续发问,李鸿羽解释道,“昨晚,在我来孙家的路上,临时接到师兄的电话,说是在四方山脚下发现了一具女性骸骨。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根本不该出动特调部,可那块地的主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曾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路边游荡。” 陈岭仔细听着:“路上横死的鬼?” 李鸿羽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我们赶到后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鬼气和怨气。我师兄说,可能是主人看错了,或者是将活人看成了鬼魂。我也这么认为。” 吴伟伟道:“那你把骸骨罐子抱过来做什么,让我们埋了?” 李鸿羽:“根据初步判断,那具骸骨已经在土里至少埋了两年,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而在这两年中,公安机关未曾接到过家属报案说女儿或者妻子失踪的报案。” 陈岭:“骸骨已经送检过了吗?” “连夜送检,不是中毒,骨骼上也没有发现被利器伤害过的痕迹,无法判断是他杀还是自然死亡。当然也不排除病死的可能性。”李鸿羽说,“我们已经试着招过魂了,没用,死者应该已经投胎转世。” 陈岭默了默,说:“那你为什么会想到我们昱和山?” 李鸿羽脸上滑过一抹极不明显的尴尬,声音低了几度,“骸骨暴露后找不到家人,为了以示尊重,必须尽快掩埋,免得亡者在地下不得安宁。可,可其他陵园的价格你也知道,我们特调部的经费有限,财务那边不能批复。” 特调部居然这么惨吗,陈岭追问:“那以前若是发现类似的事,你们怎么解决?” “之前有陵园愿意做好事,以低价卖给我们墓地。但最近两年墓地价格涨得越来越离谱……” 陈岭:“……” 说到底,还是看他们昱和山地理位置不好,环境不好,价格便宜。 陈岭沉思片刻,道:“这具骸骨可以埋在昱和山,我不会收高价,但仅此一次。”他顿了顿,有点倒苦水的意思,“我们也是要赚钱的,你看这一大家子,每天醒来就要张嘴吃饭,要花钱,我们也很不容易的。” 李鸿羽:“谢谢。” 然后指了指吴伟伟放置在腿上的双肩包,“我知道里面有只黄大仙,新抓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你别打它的注意。”吴伟伟抱住包侧身面向车门,“这是我们昱和山新收的吉祥物……” 碍于江域气势不敢发声的鹦鹉憋不住了,壮着胆子喊:“吉祥物,我是吉祥物。” 陈岭摸它的脑袋安抚着,对李鸿羽说:“它是孙先生家的保家仙,没做过恶。” 李鸿羽不认同道:“黄大仙多有心术不正,你把它带回去等同于在冒险。” 陈岭保证道:“我会看好它的。” 李鸿羽仍旧无法理解,他早早就跟着师父和师兄在外闯荡,见多了邪魔精怪害人不浅的事,受害者无一不是悔不当初,后悔自己一时心善,引狼入室。 “随你吧,到时候别收不了场就行。”李鸿羽冷冷丢下一句,两手抱住胳膊不再出声。 过了大概几分钟,忽然想起什么,他又重新睁开眼睛。 “陈先生,四方山那块地的主人有意找人驱邪做法事,我把你的电话给他了。” 这算是在给他们昱和山介绍生意了。 “你们特调部不接这种小单子?” “接,只是那人不肯把事情交给我们做。”李鸿羽抿了抿嘴,没有言明具体原因,只说,“他自己去外面找,上当受骗的可能性较大,如果他打电话过来,你就把单子接了吧。” 蚊子腿也是肉啊,有钱进口袋就行。陈岭点头应承下来,“我知道了,谢了。” 李鸿羽看了陈岭一眼,这人好像总是在笑,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抵达繁育基地的招待所,陈岭先下车,去把装骸骨的罐子从李鸿羽的后备箱里搬了过来。 李鸿羽则摇着三清铃,操控着孙智从江域车子的后备箱,爬到了自己那辆车里。随后又从吴伟伟那里取得了之前写好的作案经过说明,低声招呼一声,带着人离开了。 陈岭让江域稍等一下,带着小蓝去基地安抚完雌性鹦鹉。 两只刚结成伴侣就要被迫分开,实在有些残忍,为了不让雌性鹦鹉继续郁闷,陈岭向钱箐承诺,每天都会让吴伟伟带小蓝过来,让两只鹦鹉约个会。 钱箐连声说谢谢,然后说起了后续的工作:“紫蓝金刚鹦鹉有多珍贵你应该清楚,等到昱和山的繁育试点建好,我会每周抽两天的时间过去看看。” 陈岭:“我理解。” “理解就好。”钱箐叹了口气,说,“用投资和新的金刚鹦鹉交换这只雌性的事,也不是我们功利,而是基地经费真的很紧张,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重新引进。西南基地当时之所以同意把小蓝寄养在赵老先生那里,说到底还是他们‘富裕’。西南有天然的季雨林气候,对金刚鹦鹉这样的热带鸟类的生长十分有利。我听说,他们那边今年又成功孵化出了三只雏鸟。”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陈岭说:“钱姐,我都懂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们,时刻与繁育基地保持联络。” 钱箐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我昨天那么做其实不对,就麻醉枪的事情,事态紧急不是借口,我当时的做法确实有些偏激了。” 用麻醉枪让逃跑或者失控的动物安静下来的办法没有什么不对,几乎每个基地都会配备几把麻醉枪用来应对突发状况。可事后想起,与陈岭的温和的做法一对比,钱箐就觉得自己身上多少有些作为人类的傲慢。 “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你多给它买点好吃的,鹦鹉很好哄的,不记仇。”陈岭抬头看了眼钱箐办公室的圆形挂钟,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基地呆了半个多小时了,随即跟钱箐前往繁育室,把小蓝给抱了出来。 基地外,吴伟伟正在自己的信息分享群里问四方山的事。 四方山位于北城的西北方向,山脚下有个从其他地方搬来不到一年的园林绿化公司,骸骨就是在绿化公司的种植区边上发现的。 副驾驶的车门被人从外部拉开,吴伟伟抬头就看见陈岭抱着鹦鹉坐进来,赶紧把手机上的聊天记录递向前方。 “四方园林绿化公司?”陈岭感叹一句,“缘分啊,我正好想从他们家买树苗跟草皮的。” 四方园林是从隔壁城市迁过来的,原因是市场范围扩大,种植范围也跟着扩大,必须开辟新的种植地。 而四方山山好水好,山脚下又恰好有一块儿很大的空地,四方园林的老板就把这块儿地拍了下来。因为看上这里的环境,他把公司也迁了过来,同时将曾经的公司“四平园林”,改为了如今的“四方园林”。 这些内容在公司网站的简介面都有,陈岭一早就知道。 但他没想到,这次的事情会跟四方园林的老板唐四平扯上关系。 根据信息分享群里的消息,唐四平是在傍晚遛狗时发现的骸骨,狗子顽皮,看见一棵没见过的野菜,疯了似的要把它刨出来。 野菜根茎扎得极深,狗子从起初的玩闹变为了正正经经的挖掘,无论主人怎么拽都拽不走。 直到土坑被刨了半米深,那棵野菜才勉强被连根拔起。同时被带出来的,还有一根小小的指骨。 故事有些戏剧化,陈岭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往上滑动。 没了。 群里分享出来的信息就这么多。 陈岭把手机交还给吴伟伟,“我看群里没有人说白衣女鬼的事。” “说不定真的像李鸿羽说的那样,是看错了,或者刚好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经过呢。”吴伟伟虽然嘴上对李鸿羽凶巴巴,不服气,但心里还是很肯定他的能力的。 既然李鸿羽说没有,那应该就真的没有吧。 陈岭:“先等等看老板会不会给我们打电话吧。” 现在是日头最高的时候,如果去超市买完菜再回去做,师父得饿得呱呱叫了。陈岭做主,找家馆子,打包好了带回去吃。 赵迅昌有将近一天半没见到小徒弟了,见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他笑眯着眼睛把小蓝接过来摸了两下。 随后低声问道:“前后加起来四个单子了,感觉怎么样?会害怕吗?” “不怕。”陈岭摇了摇头,随后又点头说,“第一个单子有怕过。” 怕江域听见,他掩着嘴跟师父说悄悄话:“老祖宗太厉害了,连三清铃都对他没有反应,跟之前遇到的鬼完全不同。” 自从遇见赵迅昌,得了三清铃后,鬼怪一旦靠近,三清铃不是震动,就是自动作响。 老祖宗是唯一的例外。 你祖宗不愧是你祖宗,颜好,腿长,多金,还是无所不知的百科大全。 这么一想,陈岭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迫切地想对江域近期的帮助和提点表示感谢。用过晚饭,他先向赵迅昌简单的介绍了下新成员小黄鼠狼,然后拿了供果和香,诚心诚意地要去给老祖宗上香。 出门前想起骸骨的事,便叫上吴伟伟带一起,想到山上寻个位置好安葬无名骸骨。顺便带黄鼠狼熟悉周边环境。 知道上山多少能学点东西,吴伟伟兴高采烈地隔着窗户在房间里回应一声,因为心情亢奋,跑出来时没看路,险些跟江域撞上。 江域的目光越过吴伟伟,扫向站在大门口的陈岭:“要出去?” 陈岭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三炷香,和挂在手腕上沉甸甸的,装着烧鸡的纸袋子,用口型无声说:“犒劳犒劳你。” 第45章 枭阳02 烧鸡不是普通的烧鸡, 是从饭馆里带回来的招牌特色菜。 厨师先在被掏洗干净的鸡肚子里塞入香料,然后在外面抹上酱油腌渍,待时间到了, 将整只鸡放入油锅烹炸。 停顿将近一分钟,将鸡拎起来, 再放入油锅。 反复三次后, 整只鸡外表焦黄酥脆,内里的肉软嫩不柴, 容易脱骨。 因为打包回来的菜多, 赵迅昌忍住嘴馋, 说是留着明天再吃,却不想等消完食,馋虫又被勾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 假装闲逛进了厨房,可打开冰箱一看,里面只剩下一个沾点鸡皮碎屑的空盘子! 这时候, 陈岭才拎着烧鸡走到半山腰。 小院不是正对着昱和山陵园的,而是在它的后侧方, 从山脚绕到陵园, 得走十二分钟。 吴伟伟揣着手,肩部的肌肉紧绷着, 他悄悄往后扫了一眼,江域正徐徐跟在后面。 “陈哥, 江哥到底跟来干嘛啊?”他指了指陈岭手里的袋子, “还有这只烧鸡……老爷子不是说留着明天吃吗?” 出门的时候,他一心以为是来给遗骸找安葬点的。如今越想越不对劲,看他陈哥这架势, 怎么有点像来上坟的。 陈岭直截了当,“来给你江哥上香。” 吴伟伟掏了掏耳朵,“啊?” 陈岭:“按照规矩,我得一天来两次,可最近太忙了,索性今天整一次大的,给供点好东西。” 吴伟伟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我以为江哥那个坟立在那就不用管了,怎么还要上香啊。” “怎么不管。”陈岭说,“既然要伪造他阳寿已尽,当然要做戏做全套,万一哪天有阴差闲逛到这里,发现异样怎么办。” 说得跟真的一样,吴伟伟信了,深以为然的点头:“那我跟你一起烧吧。” 陈岭一顿,心想人多力量大,多个人孝敬没准老祖宗会更开心吧。 得到陈哥的首肯,吴伟伟从他手里把纸袋接了过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江域平视前方的目光,实际上暗藏玄机,分明是戳在他陈哥后脑上的。 吴伟伟古怪道:“江哥跟着一起来,不会觉得奇怪吗?” 明明还活着,却要看别人给自己上坟,心里膈应吗…… 陈岭也弄不懂老祖宗到底在想什么,摇了摇头,“可能有特殊嗜好吧。” 吴伟伟:“……” 江域:“……” 太阳早就落山了,昱和山上的施工暂停。 杨包工头正蹲在地上抽烟,瞧见陈岭带着人上来,掐灭了烟扯了扯衣服站起来,笑着迎上去。 “陈先生,上来视察?”包工头开着玩笑。 陈岭:“上来看看刚刚竖碑的那座坟。” 包工头哦了一声,目光仰视着山顶方向,随即想到小老板之前的吩咐,汇报道:“你之前让我起的两个碑座已经起好了,等到时候墓碑做好,直接立进去就行。” 陈岭朝着那两座小孩儿的坟头看去,墓坑比普通的小了一半,它们安静的坐落在规划区的边缘,像是守望相助的两棵小草。 高家死婴和小宝的坟跟老祖宗的坟不同,没有掩埋在下面,而是外凸了三寸。 “我知道了。”陈岭说完,包工头忽然疑惑了一下。 杨包工头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揉了揉眼睛,呆傻的指着吴伟伟挂在肩上的背包:“陈先生,我,我怎么看见里面有东西在动!” 陈岭带着包工头绕到吴伟伟身后,将背包拉开一点,让黄鼠狼伸出一只小爪子。 淡橘黄色的小爪子伸着指甲,下面是几个肉垫。感觉到有根手指在碰自己,黄鼠狼的小爪子勾了勾。 包工头惊讶的瞪大眼睛:“猫?可猫的爪子应该能缩回去才对啊。” “是黄鼠狼。”陈岭淡定的给出答案。 “黄黄黄黄……”包工头舌头打结,抬手往自己嘴巴拍了一下,这下总算能说利索了,“黄鼠狼?陈先生,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我听说它们爱偷鸡,偷走了又不吃,只会把猎物咬死,然后吸血。” 陈岭安抚道:“放心吧,它平时被喂得饱饱的,不会偷鸡的。” 昱和山上,自从掌厨的师父到了以后,为了让工人们的体力能跟上,特意买了一群价格便宜的半大的鸡圈养在工棚附近。 包工头心里愁啊,不怎么相信的重复道:“真不偷鸡?” “杨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给点实质性的保证,对方应该很难相信,于是陈岭说,“它偷一只,我陪你十只下蛋的老母鸡,怎么样。” 杨包工头这下信了,“好。” “我跟你说,万一哪天它顽皮跑到了山上,你跟工人朋友们别害怕,也别打它,它就是出来遛一圈,等玩儿累了就回家了。” 这到底是在说黄鼠狼,还是在教育小孩儿啊,包工头满腹疑惑,但他识趣的没有多问,直说让陈岭放心,他会把这事儿交代下去。 “那就先这样,我去看看那两个小朋友。” 跟包工头说了再见,陈岭带着吴伟伟继续往前,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上前掸了掸墓盖上的灰尘,他把要给老祖宗的烧鸡分出两只鸡腿,在两座小小的坟头前一边放了一个。 然后对吴伟伟说:“走吧,去上面。” 越往上走,脚下的路绿意就越重,那些枯草已经无法掩盖下方新长出的生命,嫩绿的草芽如同汲取了高含量的营养剂,疯狂的生长。 “咱们昱和山真是一天一个样。”吴伟伟满心感叹。 陈岭心里有点小骄傲,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瞧见那尊显眼的汉白玉石碑,以及石碑附近那片比其他地方更加茂盛的浅草。 吴伟伟憋了两下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江哥,头上一片绿啊。” 陈岭:“……” 江域表情不变,唯有眼神寒凉晦暗。 周遭忽然刮起一阵风。 吴伟伟按住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脖子上那块儿凉嗖嗖的。他鼓起勇气跟江域对视了一眼,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了。 陈岭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翘,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故作严肃的拍着男人的肩头安慰:“人家国外有很多都是这种坟的,头顶一片青草寓意是蓬勃的生命和即将来临的新生,你可别想歪了。” “我没有。”江域声音冷沉,眼神却宛如实质,在青年脸上刮过,“我倒是觉得你们想歪了。” “我没有,绝对没有。”陈岭举手发誓。 吴伟伟闭着嘴,同样举手保证。 江域冷哼一声,脸上冷厉的情绪不减。 陈岭头疼,这事儿闹的,本来是想上来感谢老祖宗的,结果把人给得罪了。 狠狠瞪了吴伟伟一眼,冲他龇牙。 吴伟伟知道错了,他就开个玩笑嘛,哪知道江哥会当真,他走到江域面前,顶着无形的威压道歉,“江哥,我这张嘴没把门,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有。”江域的情绪和语气都很淡,听不出异样。 吴伟伟越发忐忑,试图挽救,“那要不我现在就下山去多取点纸钱上来,跟陈哥一起帮你烧?” “我只要他。”江域揉了揉眉心,“我不喜欢类似的玩笑,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是是,保证没有下次。”吴伟伟忙不迭道,心里觉得怪异。 什么叫我只要他? 难道八字不能六合,就不能给江哥烧纸上香?可这不是在做戏给鬼差看嘛! 吴伟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挠了挠后脑勺。 安静地在一旁蹲了会儿,心里的疑问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 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凑到江域身边,“江哥,你是不是……有对象了?”否则为什么会这么介意一句玩笑话。 “为什么这么问,”江域斜他一眼,“我像吗?” 吴伟伟老实摇头,“不像。”见对方没有释放冷气,他继续道,“有对象的人会经常抱着手机跟对象聊天,如果对象在跟前,肯定要忍不住过去腻腻歪歪撒狗粮。这些事情,没有一件跟你沾边的。” 江域难得跟他多说两句,“因为还没到时候。” 稍微停顿了下,他微眯起眼睛,视线从阳光和微风中穿过,停留在陈岭脸上,“不过,迟早会有。” 吴伟伟观察到江域的眼神起了变化,再一结合刚刚的话,心头一跳,难不成江哥心里真的有人了? 他脱口而出:“谁啊?我们认识吗?” 江域的性格冷硬,慢热,不像会对人一见钟情的人,除非是早在来昱和山当经理之前,就已经遇到了那个人。 江域没有否认反驳,敛眸,目光从青年的侧脸,滑落到墓碑上。 这是不想再回答的意思,吴伟伟急得在心里抓耳挠腮。 早知道就不问了,现在倒好,好奇心被吊得不上不下,太难受了! 察觉到被不远处的两人同时关注着,陈岭莫名的有点紧张,下意识挺直腰杆。 他定了定心神,先替老祖宗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然后将烧鸡连同带来的盘子一起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地上,摆在墓碑正前的中线位置。 陈岭吸了口气,取出三炷香点燃。 他两手拇指相对,其余四指交叠,将香夹在拇指与食指中间,竖于眉心位置。 正要低头拜拜,就听见男人苛刻的提醒,“头部微垂,平心静气。” 陈岭虚着眼睛,悄悄横他一眼,难怪要跟上来,原来是专程来更正他上香姿势的。 腹诽的同时,身体不自觉的按照江域的提醒发生了变化。 他抿着嘴,闭上眼睛,对着墓碑拜了三拜,没听见男人的挑剔声,陈岭这才把香插在土里。 檀香缭缭,像一缕又一缕丝线一般散开,除了陈岭,吴伟伟并没有发现那些烟雾并没有消失在空气中,而是尽数绕在江域周围。 等到香烧到了尾,陈岭把香柄从土里拔出来,捏在手里。 趁吴伟伟转头去收拾烧鸡的功夫,他快速的小声问江域:“我给你买个小香炉吧,直接插在土里不太好。”影响环境不说,还够不上老祖宗的逼格。 江域反应不大,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陈岭却眼尖的发现,他的唇角起了变化。 他也跟着笑了笑,又问:“那只烧鸡怎么处理,还能吃吗?师父还念着呢。” “能。”江域平日里胃口不大,阳间的食物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不会带来饱腹感,吃了不会有坏处,但也没有好处。 那些为人类带来生命能量的东西,进了他肚子,无非就是一点稀薄的灵气。 陈岭松了口气,那还好,免得师父找不到烧鸡闹脾气。 他还不知道,赵迅昌的脾气已经闹上了,正气呼呼的坐在院子里石凳上,抱着胳膊守住大门,等着逮兔子。 不一会儿,吴伟伟把烧鸡收进袋子里提了过来。 陈岭看了眼他挂在肩上的背包,说:“把它放出来透透气吧。” 不等吴伟伟动作,小黄鼠狼已经用鼻尖顶开拉链,从里面蹿了出来。知道谁才是这群人中的领头人,它兴奋地往陈岭身上扑,想蹭一蹭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黄鼠狼的行动速度快如闪电,依旧逃不过夭折的命运,在半路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江域的手卡住它的身上,眼眸半阖,居高临下的看着它:“别往他身上扑。” 黄鼠狼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没能憋出半点声音。没办法,它只能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想靠撒娇杀出一条路来,结果下一秒就被男人释放出的气息吓得瑟瑟发抖,尾巴蜷缩起来护住柔软的肚皮,颤抖个不停。 怪可怜的。 陈岭看不下去了,伸手把黄鼠狼抢下来,怕老祖宗发疯,他没把小家伙按进怀里,而是轻轻放到地上。 手在黄鼠狼的屁股上轻拍一下,“去玩儿吧,等下自己回家。” 普通的黄鼠狼可能不认识路,黄大仙可不会,陈岭从打定主意带它回昱和山起,就没想着拘束它,自由自在才能茁壮成长。 吴伟伟眺望着一溜烟跑远的毛绒背影,问道,“陈哥,大仙的窝安在哪儿啊?” 陈岭:“就院子里吧。” 黄鼠狼喜欢筑窝的地方很多,柴草堆中、河堤岸边的洞穴、少有人烟的墓地,以及乱石堆和树洞等。遗憾的是,如今的昱和山上,没有一处能满足黄大仙的喜好。 陈岭:“我们去隔壁山头捡些柴草回去,先给它搭一个临时的。” 吴伟伟:“好。” 吴伟伟跟小黄鼠狼同为菜鸡,对它十分怜惜宠爱,得到上级命令后,他迅速执行,不过半个多小时就从隔壁山头捡了满怀的干柴回去。 陈岭跟他一起把柴草抱回家,见到黑着脸的赵迅昌,他一个激灵,忙把柴草放下,把没了两条大腿的烧鸡拎到师父面前,讨好道:“我把腿拿去分给那两个小孩儿了,师父你不会生气吧。” 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哪能跟小孩子计较,赵迅昌哼了一声,拿着烧鸡进厨房去了。 陈岭松了口气,转身捡起地上的柴草,跟吴伟伟一起蹲在地上搭窝,江域就坐在不远的石桌上品茶。 赵迅昌吃完烧鸡出来,坐到老祖宗对面,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起昱和山的新项目。 “江先生,吃饭的时候听陈岭说,横江集团和珍惜鸟类繁育基地要在我们昱和山合作建一个繁育试点?” “嗯。”江域放下茶杯,正色道,“横江集团近几年一直在参与国家公益项目,成效显著,从去年二月份起,他们就已经在策划参与国家的动保计划。” 横江集团是一家不肯上市,只做实业的大型私人企业,涉及的行业颇为广泛,大到航空航天,小到生活中电子产品的细小元件,都有它的影子。 赵迅昌:“横江参与的绿化公益项目,我也有所耳闻,但这次的在昱和山搞繁育试点的事,多少跟小蓝有关,这钱不能只让江家掏,我也得出。” 江域的注意力全在陈岭身上,他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眼帘垂下遮住了其中情绪:“不用,就算是聘礼吧。” 赵迅昌:“……”这么直接的吗。 想起自己和小徒弟干瘪的荷包,以及昱和山上那一大摊子工程,赵迅昌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他知道吗?” 江域正要开口,眉头忽地拧起,起身直直往陈岭的方向走去。 赵迅昌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着站起来,焦急的伸着脖子往墙角看。 不看还好,一看就恨不得眼瞎。 陈岭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蹲下后身体往前倾,衣服自然而然的往上爬了一截,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江域替他把衣服拉下去,坚硬的像城墙般立在后面不走了。 陈岭耳根子通红,硬是腾出一只手背到后面,自己把衣服给拽住。 吴伟伟不明状况,不停地催促:“陈哥,把那根棍子递给我。对,左边那根……” 赵迅昌抹了把脸,不想再看下去,拿上茶杯进屋了。 新家搭建好不到五分钟,小黄鼠狼从墙头翻进来,嘴里叼着几根干枯的树枝。 面前的巢穴被一根根干净的树枝装点得异常漂亮,它惊讶地微微张嘴,树枝掉到了地上,发出啪嗒的脆响。 小黄鼠狼扭头看向后面,陈岭跟吴伟伟弯腰站在那里,低头看它。 而那只紫蓝色的大鹦鹉,不知何时也从架子上飞了过来,绕着小小的巢穴飞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赵迅昌站在屋子里,看着外面那一片暖绒的景象,心头一动,把小徒弟给自己买来冬天用的坐垫找了出来,塞进黄鼠狼的小窝里。 小黄鼠狼乌黑的眼睛像是被清泉洗过,莹润透亮,它冲着大家鞠了个躬,钻进心爱的巢穴,撒欢的在里面翻滚。 赵迅昌忍不住笑了笑,忽然搂住小徒弟的肩说,“我们昱和山会越来越好的。” 小蓝盘旋一周又落回到架子上,情绪激昂,“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小院子里热热闹闹闹的,惹得院门外的人十分好奇,忍不住探头进来。 陈岭知道这是住得不远的李桂芳,招呼道:“桂芳姨。” 偷看被抓包,李桂芳索性走进院子,她好奇地打量一圈在场的人,笑着说:“小陈啊,我来是找你师父有点事情。” 陈岭冲着房门喊了一声师父,赵迅昌背着手走出来。 李桂芳主动上前,局促地搓着手说:“赵老先生,我知道上头那正在建的陵园是你们家的,我有个亲戚病重了,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就想着寻一块儿地方,到时候好安葬。” 赵迅昌点头,表示自己正听着呢。 李桂芳抿了下嘴角,继续道:“咱们住得这么近,也算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 听她拉了一通近乎,赵迅昌有些不耐道:“你想让我们便宜些?” 李桂芳这才止住嘴,眼神飘忽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主要是我那亲戚条件不好,能力有限,就想找个便宜的的。” 赵迅昌侧身让开,指着陈岭说:“我徒弟才是昱和山陵园的老板,有事你跟他谈。” 陈岭走过来:“桂芳姨,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昱和陵园还没修好,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能帮,能帮。”李桂芳放低了语气,“你不是帮张晓霞跟高家葬过孩子嘛,我都知道。小陈啊,你帮阿姨一个忙,卖我家亲戚一个墓。当然,价钱嘛,我们给不了那么多。” 若是真的经济困难,价钱也好商量,可陈岭知道,这个女人没说实话。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拘谨,尤其是在面对师父的时候,眼神时而飘然,不敢正视。 对于这样的人,陈岭向来冷淡道:“桂芳姨,高家和张姐的孩子是特殊情况,想必之前你们夜里也听见过婴儿的啼哭声……” 青年平日里见到大家总是笑着打招呼,李桂芳觉得他脾气好,没成想这人会突然讲起鬼故事。 其实啊,是不是真的鬼故事真不好说,至今想起那日婴儿尖利到刺耳的啼哭,李桂芳身上就止不住的起鸡皮疙瘩,心脏害怕得噗通直跳。 “不想卖就不想卖呗,吓唬谁呢。”她扯着嗓子大喊一句,转身走了。 吴伟伟跑到门口,瞅见人走远后才缩回脑袋。 关上门,插上门栓,他问陈岭:“陈哥,有生意你干嘛不做啊?” “她有事情故意瞒着我们。”陈岭说,“既然她不诚心,我也不想赚这个钱。” 吴伟伟放在石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发出嗡的一声。 拿起来一看,是信息分享群有了关于“四方山骸骨”事件的消息。 吴伟伟:“陈哥,四方绿化的老板,真的找人去驱邪了!” 第46章 枭阳03 唐四平作为四方绿化的老总, 身家不菲,出手阔绰,但他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你必须有真正驱邪的实力。 若是做法没有效果,并且让他知道请来的“大师”是骗子, 一定会追究法律责任。 这消息一出, 没有门派的谁敢轻易接单子。 万一做法后唐四平倒霉撞鬼,把事情怪到他们身上, 岂不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 吴伟伟把群里获取来的消息讲述清楚后, 有点懵, “既然特调部的人已经去过,并且也说明没有闹鬼,为什么唐四平还会放出这样的消息, 就好像他知道还会闹鬼一样。” “不清楚。”陈岭在石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白水,小抿一口, “除非他就和刚刚的桂芳姨一样,知道内情却不肯吐露。” 吴伟伟:“陈哥, 那这单子接吗?我群里的哥们儿都不敢接, 怕后面真出个好歹。” 陈岭摇了摇头,“暂时不, 等等看后续情况。” 特调部的人都介入了,唐四平真的没有必要自己在外面找人。 他放下茶杯, 杯底在石桌上撞出脆响, “吴伟伟,你再问下李鸿羽,特调部为什么不自己接单。” “给我十分钟。”吴伟伟双手抱着手机, 紧紧盯着屏幕,开始给李鸿羽发信息。 李鸿羽的嘴就是蚌壳,特别紧,最后实在被短信轰炸烦了,不耐烦地回复道:【当初唐四平把公司搬到四方山脚下的时候,专门到观里请我二师父去看了,各方面都没有问题。所以当这具埋了两年的遗骸被挖出来后,唐四平异常愤怒,觉得观里的道士只是一群打着宗教协会旗号在外行骗的骗子。】 吴伟伟问得很直接:【那你二师父真的看准了吗?】 【准。】李鸿羽回复完后,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陈岭看完聊天记录,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当初发给我的特调部网站截图,上面说,李鸿羽是青玄观的首席弟子,他的二师父,应该是观主的师弟吧?” 听到“青玄观”三个字,刚坐下来忙着给鹦鹉剥瓜子儿的赵迅昌忽然抬头,说:“青玄观的副观主,也就是你们刚刚说的观主师弟,名为李道恒,能力不错。” 师父都说不错了,那当初青玄观的判断应该没有毛病才对。 陈岭指尖沿着杯口磨蹭一圈,“唐四平的公司简介上说过,他们是去年上半年才将公司落到四方山脚下的,遗骸却已经掩埋了至少有两年……有尸骨掩埋的地方阴气比其他地方重,并且有死气萦绕,多年才会消弭。 如果遗骸在公司搬迁来之前就已经存在,李鸿羽的二师父没道理发现不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陈岭说:“遗骸可能是在唐四平搬过来后才被埋下去的。” 吴伟伟愣了下,想到什么:“精怪?” “对。”陈岭正色道,“精怪以形补形,吃了人后,留下了骨头。那么在尸体埋入地下后,就少了一道尸肉腐败分解的步骤,尸骨直接遭到泥土中各种细菌的侵蚀,就造成了尸骨掩埋时间过长的假象。” “……而且,精怪非鬼非人,不会留下明显的阴气和死气,所以当李鸿羽和他师兄昨天前去四方山查看时,才没有发现异常。” “去看看罐子里的遗骸,如果真是精怪作祟,上面一定会留下痕迹。”江域冷声开口。 陈岭旋即起身,去自己房间抱了遗骸罐子出来。 他跟吴伟伟一人分了一半,每人手持一个赵迅昌平日看报用的放大镜,仔仔细细地开始逐根查看。 灰白色的骨头并不干净,泥土已经渗入骨缝,留下黑色、褐色的纹路。 吴伟伟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紧张得浑身僵硬,好几次差点把骨头摔了。被陈岭瞪了一眼后,他强行定心,一边念清心咒。 知道自己粗心,他忍着浑身泛起的鸡皮疙瘩,用手指在骨头上轻轻蹭动,一点不漏的查看。 陈岭看他实在怕得厉害,低声说:“人骨不可怕,埋在土里后有机质和水分都被分解了,就剩下一堆无机质钙盐,只要没有鬼怪捣乱,绝对不会突然蹦起来给你一拳头。不用怕它。” “陈哥你懂得真多。”吴伟伟有点羡慕,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我没念过书,不懂这些。” 陈岭停下手里的动作,忽然问:“吴伟伟,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吗?” “嘴特别欠算吗……”吴伟伟想起下午那句不合时宜的玩笑,默默告诫自己,以后千万别瞎开玩笑。 陈岭嘴角抽了下,补充道:“我说的是在术法方面。” “没有,我就是记忆力特别好,一本书多看几遍就能背个大概。”这些年,他就靠着背下的内容纸上谈兵,勉强混个生活。 陈岭低头继续研究手里的胫骨,嘴里说着:“总会有擅长的,往后多注意一下。” 吴伟伟天赋不高,陈岭见过他私下画符,因为身上灵气稀薄,下笔滞涩,勉强画出来的符箓功效有,但不大。 驱驱不成气候的小鬼可以,遇到戾气重的邪祟除了跑,就只有死路一条。 术法种类繁多,咒术、符箓术、鲁班术、降头术、傀儡术、养鬼术、蛊术……陈岭虽然不属于全科型,但因赵迅昌的教导,符箓术和鲁班术还算凑合。 吴伟伟则需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和天赋,挑选一种最适合自己的。 不过这得需要一个契机,让吴伟伟彻底开窍的契机。 “我记住了,谢谢陈哥。”这是陈哥第一次跟自己聊术法,吴伟伟心里激动坏了,检查骨头的时候越发仔细。 人体共有206根骨头,两人各103根。 检查完肢体和躯干部分,只剩下头骨了。看着张着嘴的,两眼剩下黑窟窿的头骨,吴伟伟心跳加速,指尖颤抖。 先从头骨的外部开始检查,视线沿着侧面的弧形寸寸移动,然后是前面的额骨、眼眶和鼻骨。 最后,他在牙槽骨上发现了痕迹。 “陈哥,你看这个。”吴伟伟把头骨轻放到石桌上,推到陈岭面前。 下颌骨边缘的第十一个牙槽骨处,有一条刮痕,痕迹流畅光滑,可见剐蹭时所用的工具有多尖锐。 陈岭快把眼睛贴到放大镜上了,“不像是刀子剐蹭的。” 刀子剐蹭的痕迹应该没有这么宽,要更细才对。 如果真是精怪作怪,那这痕迹就应该是对方啃咬牙龈肉的时候留下来的。 ……太重口了。 陈岭迅速仰头喝了口水,把遗骸重新收回了罐子里,对吴伟伟说:“把这事先跟李鸿羽说一下。” “好。” 吴伟伟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李鸿羽正在开车,他点开车载电话,目不斜视的继续驾驶。 可当他听到牙槽骨上有印子的时候,彻底不淡定了,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到路边,仔细追问:“你们确定吗,会不会看错了。” 吴伟伟:“当然没有,江哥也肯定了我们关于精怪的猜测。” 精怪不常见,它们归于山林,隐蔽人世。根据特调部的档案记载,上一次有东西出来作乱,已经是好几十年的事情了。 李鸿羽接下来还有事,不能马上到昱和山去,便说:“把昱和山的定位发到我手机上,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吴伟伟挂掉电话,跟陈岭说李鸿羽明早要过来的事情,不太情愿的问:“那是不是明天的早餐,我得多做一份啊?” “你不想给他做啊。”陈岭觉得好笑,吴伟伟跟李鸿羽的关系像见面就掐的幼儿园小朋友。 吴伟伟别扭地说:“也不是……嗐,我就是觉得有点尴尬。” 他们半吊子一伙人跟特调部向来不对付,好几次被逼得差点没饭吃,大家对特调部的意见非常大,吴伟伟受到大伙的煽动和影响,不自觉的就对李鸿羽有了抵触情绪。 可连续相处下来,他觉得李鸿羽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强势了点,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 陈岭把人勾过来,抓着他的肩头说:“没关系,多相处几次就好了,我看李鸿羽对你的态度还算行?” “我跟他其实没有过节。”吴伟伟嘀咕完“哎呀”一声,“我给他发个短信吧,让他明天到这边来一起吃早饭。” 陈岭点点头,抱着遗骸罐子站了起来,放回到自己房间的小角落里。 弯腰的时候,揣在兜里的五铢钱蹦了出来,滚到了地上。 陈岭这才想起还有个野鬼没处理,他把五铢钱捡起来,捧在手心里,“你还在吗?” “在啊。”五铢钱幽幽道,“你要超度我了吗?” “你想被超度吗?”陈岭十分尊重它的意见。 “不想,我睡了这么多年,轮回投胎的时间早就过了吧,被阴差勾去地府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五铢钱哭丧着声音说,“要不你把我留下吧,我能帮你们看门,打扫卫生,还能帮你鉴定古玩。” 陈岭:“你还有这能力呢。” “是啊,我在土里呆久了,无论哪个年份的土我都能闻出。” “……”听起来好智能的样子,陈岭想了下说,“我先去问问吧。” 陈岭捧着五铢钱找到江域,眼巴巴的问,“它如果被带下幽冥会怎么样?” “人死后的轮回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即是错过。它若是被带下幽冥,只会成为血海之上的一缕幽魂。”江域拎起冰凉的五铢钱,指尖渡过去一丝阴气,替它固魂,“你要喜欢,可以留下。” 陈岭问五铢钱:“你真想留下?” 五铢钱在他温热的掌心弹跳两下,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陈岭垂着眼皮想了会儿,抬头又盯着老祖宗看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转身回到房间,把五铢钱挂在自己房间门框的内侧,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之前半夜睡觉,感觉有鬼爬床,你能帮我守门吗?” “能的,能的。”五铢钱兴奋地荡来荡去,跟木质的门框装出当啷的响声。 陈岭冲门外的男人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早点休息,我先去睡了,晚安。” 江域身上披着浅白的月光,冷白的脸衬得眸光幽深,“晚安。” 夜里,陈岭睡得酣甜安稳,没有鬼压床,没有做噩梦,在自己房间里的浴缸泡完澡,解了乏后,钻进被子里一觉到天亮。 他窝在被子里揉了揉眼睛,忽然坐起来,趴住床沿往下看。 拖鞋摆放整齐,鞋尖正对着外面。 五铢钱不用睡觉,发出铮的一声,“昨晚没有人,也没有鬼来过。” “我知道了。”陈岭去卫生间洗漱,刚刷完牙,就听见五铢钱小声喊道,“主人你的手机响了。” 它脑子里就一些封建时期留下来的旧观念,认为陈岭收留他,就该是他的主人。 “论岁数,你比我大了不知道多少。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说话间,陈岭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忐忑,“请问是陈先生吗?” 陈岭把电话拿开,看了眼上面的陌生号码,回应道:“我是,你是唐四平唐先生?” “对对,我是。”唐四平语气焦急,“你的电话是青玄观的小师父给我的,说是驱邪做法的事可以找你。” 他顿了顿,拘谨道:“另外,我跟高先生也有些交情。实不相瞒,在给你打电话之前,我曾找过他,知道他们家的怪事是陈大师你解决的,所以才下定决心打这个电话。” 有些话唐四平没说,从昨晚上开始,他就到处找能到四方山驱邪的人,可大师们就跟商量好了一样,没有一个愿意接单的。 陈岭是最后一个他还没打过电话的。 唐四平抛出了两条关系,无非是想让陈岭答应接单,“你看,你跟李师父和老高都认识,四舍五入我们也是朋友了。陈大师,你若是有空,今天能不能来四方山看看。” 想起某件可怕的事,说话声卡了下,嗓子像是被掐住般,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得吐出一句:“我昨晚又看见那白衣女鬼了。” “我一个半小时后就到。”陈岭现场接单,挂了电话继续洗脸。 他从房间出去,找到厨房的吴伟伟,“唐先生的单子我接了,四十分钟后出发。” 吴伟伟正在下面条,“正好,李鸿羽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叩门声。 赵迅昌扶着肩膀上的金刚鹦鹉前去开门,冲着外面的年轻人和蔼一笑,“进来吧,正等你呢。” “您认识我?”李鸿羽的目光在金刚鹦鹉身上顿了下,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不认识。”赵迅昌把人邀进来,“但我知道有客人要来。” 眼前的老人穿着绸缎的短袖练功服,花白的头发往后梳着,一手扶肩膀上的鸟,一手捏着坚果,打扮很接地气,没有他师父和二师父那样仙风道骨的气质。 李鸿羽牢牢记住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不敢低看老人,回忆起吴伟伟曾提过陈岭的师父姓赵,他恭敬地点头问候:“赵老先生您好。” “不用客套,进去吧。”赵迅昌把剥出来的坚果往上一抛,鹦鹉张嘴接住,吞了下去。 它津津有味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陈岭正好把面条端出来,放到石桌上后,冲着李鸿羽招呼:“先过来吃面,要不就坨了。” 吴伟伟一手端了一碗跟出来,陈岭在心里默点人数,还缺了一碗,“江域不吃吗?” “不吃。”吴伟伟说,“我昨晚睡觉前问了他,他说今后都不用做他的早餐。陈哥,江哥这么折腾自己的胃不好吧。” 陈岭:“没什么不好,他是铁胃,抗造。” 吴伟伟:“……” 李鸿羽安静的坐在石凳上,等到赵迅昌落座,主人家都动了筷子,他才捧起碗筷开吃,面条丝滑,每一根上站着汤汁和肉末,再配上一点葱花的清香,绝了。 陈岭也吃得十分投入,呲溜几下解决干净。 赵迅昌给他递了一张纸擦嘴,“我记得你们答应了繁育基地,每天都要带小蓝过去一趟?” 陈岭擦着嘴巴含糊的应了一声。 赵迅昌:“你们忙,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想到另一件事,又道,“正好江盛行先生邀我去一趟他们公司,说是有投资细则要谈。” 早上八点整,一行人准备出发,老祖宗拎着车钥匙出来,要给大家当司机。 陈岭没有拒绝,让李鸿羽在前面开车带路。 四方山简直是昱和山的对立面,植被丰茂,绿树成荫,从半山腰到山脚下的种植区,与山上的风景连成一片,毫无违和感。 李鸿羽带着江域的车驶入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围着山脚绕了半圈,停在一栋建筑前,是四方绿化的办公楼。 而唐四平的住宅,在办公楼的背后。 他们把车停在办公楼外的停车场,步行到后方的独栋小别墅。 别墅里,唐四平焦躁地数着时间,门铃响起的时候,他着实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急忙跑到玄关开门 。 看见门外的人,他惊讶道:“陈大师,你怎么就到了。” 怕陈岭找不到地方,他一直抱着手机等问路的电话。电话没等到,直接把人等来了。 陈岭说:“李鸿羽给我带的路。” 唐四平这才看见李鸿羽,嘴唇动了动,不大高兴道:“青玄观的小师父,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找你们做法。” 李鸿羽:“唐先生,四方山的事情不简单,不是单纯的做个法就能解决的。” 唐四平脸色白了白,“什么意思?!” “我们判断,可能是有精怪在作祟。”陈岭说着忽然看向唐四平的背后。 不远处的内置电梯打开了门,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人,坐着轮椅从里面出来。 她身材消瘦,神态温和,给人一种柔弱感,说话的声音也十分软绵,“老唐,是你请的大师到了吗?怎么不把人请进来。” 唐四平拍了把脑门,反应过来自己把人堵在了门口,“抱歉抱歉,怠慢诸位了,快里面请。” 客厅里的装修很简单,浅色为主,落地窗边前砌了一个小花坛,里面种着一排绿植,有常见的绿萝,也有不常见的珍贵兰草。 而这一片绿色中,夹杂着一株三色堇,俗称蝴蝶花或人脸花。 唐四平家这盆是最常见的一种,粉白的花瓣上点缀着三小团紫色,远远看去,的确有点像张着大嘴,盯着两只小眼睛的惨白人脸。 陈岭收起环顾的视线,坐到沙发上,江域就坐在他身边。 直接打量会不太礼貌,唐四平只粗粗扫了几人两眼,谨慎问道:“不知道这两位是?” “我们是一个团队的。”陈岭给了一个笼统的答案。 “这样啊。”既然是自己人,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唐四平开始说自己的情况。 “昨晚三点多,我下楼喝水,路过客厅的时候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看。”他紧张的吞咽口水,搭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陈大师,不是错觉,我就是感觉有东西盯着我!从我下楼,踏入客厅第一秒起就一直盯着我。我害怕,就跑去把楼下的灯全部打开了。奇怪的是,那股视线消失了。我便安慰自己是错觉,最后还是进了厨房。” 后面估计是重头戏,唐四平止住话头,深深吸了口气。 唐太太温柔的抓住丈夫的手,柔声说:“没事的,别怕,大师们都在,就算真有妖魔鬼怪也不敢来伤害你。” 陈岭看着夫妻俩紧紧交握的手,心想两人关系真好。 唐四平做好心理建设,沉声道:“进厨房后,我听见了重物从高处坠地的声音。神神鬼鬼的一般不都是扭着鬼脸吓人么,我就想会不会是小偷潜入,便给保安部打了电话……” 四方绿化前面的办公楼内,有一小部分是员工宿舍,为上班太远和不是本地的员工提供一个方便。 保安那时候正好换班,上岗的这批刚睡醒,精神饱满,听老板打电话说有贼后,立刻分两批四处搜查。 唐四平性子急,坐不住,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小时还没等到消息,忍不住跑了出去,正好与搜查到自家别墅的保安打了个照面。 嘱咐几句后,他踩着明亮的路灯,绕到了办公大楼的正前方。 与大楼正中央相对的,就是陈岭他们来时汽车开过的笔直马路,唐四平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肯再往前走,心里莫名忐忑,总觉得那条路上会突然出现什么。 他打电话叫来了保安队长,让他打着电筒沿着马路搜一搜。 保安胆子大,拿着电筒的手很稳,阔步往前。经过一颗茂盛的树木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了。 那是个披着头发,穿着白色连衣裙姑娘,她起初是像没有骨头般面贴着树皮,趴在树干上。等到保安走进后,她缓慢的捂着肚子蹲下。 保安听见了那姑娘肚皮里发出咕噜一声,愣了下,心大的问:“小姑娘你从哪来的啊,是肚子饿了吗?” 第47章 枭阳04 小姑娘仍然捂着肚子, 只是脑袋往下埋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贴在了膝盖上,黑色的头发撒落下来, 被轻风一吹,来回的在水泥地上撩动。 保安握着电筒的手紧了紧, 心里浮现出一抹怪异。 他咽了咽口水, 回头看向马路尽头的老板。 唐四平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拼命的冲保安队长招手, 不断地做出喊他回来的口型。 保安理解错了, 以为老板这是让他继续呢, 提着一口气,大胆地把手落到那姑娘的肩膀上,手指收拢轻轻捏了一下。 “还是说你身体不舒服,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连衣裙姑娘轻微瑟缩,身体里的骨骼咯吱作响,在保安惊恐的视线中断裂曲折起来。 那些骨骼相互错开, 支棱起薄薄的皮肤,而垂在地上的头发, 如同被海水带起的水藻, 富有生命力地扭动起来。它们在地上延伸,攀爬, 目的性很强的往保安脚上去。 保安队长“啊”的一声,电筒滚到地上, 打出一片光影。 连衣裙姑娘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了, 她缓慢的,抬起了头,大得不正常的黑色瞳孔跟吓傻了的唐四平直直对上。 唐四平恍惚了, 脑海被一片雾霭挤入,模糊了他的思维。 要不是保安冲上来,把他给拽跑了,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听完,吴伟伟忍不住嘀咕:“保安的胆子也太大了……” “说明没做过亏心事,而且不怎么信鬼神之事。”陈岭说,“不然怎么会在大半夜里看到一个白衣女人,还敢上前关心对方肚子饿不饿。” 唐四平也说:“我们保安队长是退伍回来的,很正气的一个人,的确不信鬼神,我找师父来驱邪的时候,他还说鬼神都是子虚乌有,被编造出来骗人的。” 想到面前坐着一堆大师,他忙道,“陈大师,我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 陈岭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误会。 他看向一直不出声的唐太太,“唐太太,唐先生说的女鬼,你之前见过吗?” “知道,但没有见过。”唐太太抿着唇,柳眉蹙起,神情忧虑,“四平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大相信,毕竟我们在新种植区选址之前,是请过师父来看过的。可当那具遗骸被挖出来后,我……我想四方山可能真的出了问题吧,只是当初的师父没看出来。” 李鸿羽想说自己的二师父能力没有问题,张了张嘴,却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只能闭嘴。 吴伟伟看他神情不虞,轻咳一声,纠结来去,最后还是小声安慰道:“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 李鸿羽略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很淡的“嗯”了声。 吴伟伟撇撇嘴。 “唐先生,当初发现骸骨的狗呢,还在吗?”陈岭说着抬眼扫向四周,没发现狗的踪迹。 唐四平说在后花园呢,“稍等一下,我去把它牵过来。” 起身离座的时候,看见妻子膝盖上的薄毯往下滑了一点点,他体贴地替她往上拽了拽。 陈岭微笑着说:“唐太太和唐先生的关系真好。” 闻言,江域朝青年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在那张脸上注视一番,修长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眼睛里某种情绪在流转。 唐太太把耳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同样微笑着说:“我和四平是高中同学,毕业后我去上了大学,他因为没考上,就从家里拿了一笔钱出去创业。” 想起往事,唐太太眼神暖融融的。 “他是个诚实而勤劳的人,也能吃苦,二十来岁的时候就赚取了第一桶金。”女人的语气满满都是骄傲,“后来一次同学聚会上,我们又遇见了,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开始的时候,只是朋友一样偶尔聊天,慢慢的,聊天越来越频繁……也算是水到渠成吧,谈恋爱正好满五年那一天,我们去民政局领了证。” 陈岭夸赞道:“四方绿化的首页上,有唐先生的创业史,我看过,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唐太太掩嘴笑着,神情愉悦。 “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唐四平打趣的声音传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金毛犬。 金毛犬正值壮年,一双眼睛富有神采。见到陌生人,它丝毫不怕,摇着尾巴在每位客人身上嗅来嗅去。挨个嗅了一遍,金毛犬蹲坐到了地上,下巴搁在女主人的大腿上。 唐太太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低声说:“我们家豆豆爱刨土,你们去后面小花园看看,到处都是它弄出来的小土坑。” 看着温顺安静的金毛犬,陈岭向唐四平问到:“它平时爱叫吗?” 唐四平:“不爱叫,就是爱睡觉,尤其是晚上,一入夜就躲进狗窝里不出来。” “听见声音也不出来?”陈岭觉得奇怪。 “不出来,就是一只小懒猪。”唐太太说,“它看着温和,脾气大着呢,还很固执。除非它自己愿意,否则怎么叫它喊它都没用。” 吴伟伟:“你们家这只狗还挺特别。” “就是脾气怪了点。”唐先生把话题从狗身上转了回去,“陈大师,咱们不是要开坛做法吗,我看你们似乎什么都没带,需不需要我差人去置办点东西回来?” “不用。”陈岭身上揣着符,有这一样就够了。 唐先生见多了形式主义,不免担心这种不搞形式的会不会不靠谱,正想再说两句,忽然听见一阵警笛声响。 由远及近,笛声急促,暗示有事即将发生。 唐四平心脏突然噗通作响,他紧张的站起来,疾步走出家门,绕到了办公楼前方。 警车拐进四方绿化与外界相通的那条柏油马路,停到办公楼前,从打头那辆车子里下来的人唐四平还认识,是挖出遗骸时,前来处理的警察之一。 心跳声轰然于耳,唐四平紧张的吞咽两下唾沫,快步向前:“曹警官。” 曹警官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从正朝这边走来的那群人,见到李鸿羽也在,他微微点头示意。 “唐先生,山上出了案子,我们的车开不上去,暂时停在你这儿。”曹警官便带着从车上下来的同事们往山去。 报案的人是在山上夜宿露营的大学生。 曹警官带着一众警察以最快的速度爬到山顶,找到三个帐篷。 最外面的两个帐篷里没有人,只有靠里的帐篷内躲着两个大男生。其中一男生大概是急坏了,明显哭过,眼睛肿得像桃子,另一个也是焦头烂额,焦躁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是你们报警说有同学在山上失踪了?”曹警官问。 揪头发的男生猛地回过神来,对身着制服的警察愣了下,随即慌张站起来,弯着腰钻出帐篷。 “是我们报的警。”男生指了指其中一个红色帐篷,“我们一共三个人来野营,每人一个帐篷。昨晚大概三点多的时候,我听见隔壁帐篷有响动,就钻出去看了看。我同学说他被尿给憋醒了,去找个地方方便方便。这一去,就一直没回来。” 曹警官身旁的人把这些记录下来,抬头问:“你是怎么确定他失踪的,他方便以后一直没回来?” “我这人浅眠,如果是凌晨醒过来就很难再睡着,我同学走后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干脆爬起来用手机看小说。” 男生仔细回忆了下,说:“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他失踪的事,是快五点的时候,我手机没电想去找他借充电宝,才意识到这人原来一直没回来。” 四方山是开放式的景点,经常有人来露营,带着工具到另一面山背下的小河旁烧烤。 遇到有人失踪,还是头一遭。 曹警官布置下去,让同事们分头寻找。 四方绿化的大楼前,陈岭等人正陪着唐四平站在原地。 自从警察们上山后,唐四平一直很神经质,焦躁不安,来回踱步,偶尔露出惊恐的表情,就好像已经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 面对再一次抬脚想踱步的唐四平,陈岭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唐先生,你冷静一点。” 唐四平的牙齿在打架,咯咯作响。 陈岭:“你看上去很不安,为什么?” 唐四平张了张嘴,回答的话尚未出口,就听见青年又问:“还有你放出想要请人驱邪的消息时,为什么要补充说做法事的人必须确保今后不会出事。” 唐四平没料到青年会突然扯到前面的事,愣了下,老实说:“陈大师,我这都是逼不得已,被吓的。” “你说,我们听着。”之前猜的果然没错,这人就是有所隐瞒。 唐四平苦着脸说:“实话跟你说吧,早从还在隔壁市的时候,我就总感觉有东西盯着我,家里,办公室,就是上个厕所都感觉周围藏着什么的东西。” 李鸿羽气愤:“这些事在我二师父到你这堪舆时为什么不说!前两天我们接到警方通知赶到的时候,你也没说。” “我……”唐四平也纳闷,我之前为什么不说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忘了吧……” 李鸿羽冷笑,不信他的话。 吴伟伟也是一样的态度:“这么重要的事你也能忘?” 唐四平苦闷道:“我真的不是有意隐瞒,我也不知道我当初究竟是怎么了。” “这个话题暂且不提。”陈岭问,“那你来四方山之后呢?” “有一段时间没有那种被偷窥的感觉了……除了几天前和昨天晚上。”唐四平顿住做了个深呼吸,“我怕旧事重演,所以才希望找个厉害的大师帮我彻底驱驱邪,以绝后患。” 陈岭问:“在隔壁市发生的事情,你太太知道吗?” “知道。”唐先生有些不好意思,“我太太还时常安慰我,后来正好公司需要扩大种植地,她说四方山下空气好,就跟我商量说不如把公司搬过来。” 陈岭:“是你太太提出搬迁公司的?” “也不算吧,我本来也有那个意思。”唐先生说完,忽然抬眼往山上看去,有两名警察身影从山林间闪过。 他忧心忡忡道:“你们说他们到底找什么?” “找人。”团队中存在感极低的人,因为这两个字,让唐四平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唐四平惊异地盯着疏冷清隽的男人,心里纳闷,这人是跟着陈大师他们一起进来的,明明相貌气势都是拔尖的那一类,却总是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就好像一个会隐身的人,只有想让人发现的时候,他才会现身。 唐四平打了多个哆嗦,莫名的不敢与江域正面对话,他僵硬的扭动脖子,看向陈岭,“陈大师,这位大师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域的话不清不楚,陈岭却能听懂:“字面意思。”只是不知道,警察找到的人是死是活。 他后退一步,矮了江域一截的肩膀正好贴上他的手臂,薄薄的衬衣布料,将微凉的体温传递过来。 “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虽然是问句,陈岭心里却已经肯定江域一定知道了什么。 “山林间有看不见的血雾缠绕,说明有人死在了山上,且死状凄惨。” 江域没有要刻意隐瞒的意思,清冷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唐四平好不容易平复一点点的情绪,再次汹涌起来,“又出事了吗,会不会是那东西跟过来了……可,可为什么我在这之前的将近一年里没有出事?” 他惊慌失措的望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希望从他们的眼里得到答案。 看他近乎要崩溃,陈岭按住他肩膀的手往下沉了沉,“唐先生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下来!”唐四平浑身颤抖得厉害, “如果真的是之前那东西,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跟着我,是想杀了我吗?!” 像是为了呼应他的猜测,四方山上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那声音在山上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江域眉心一皱,“是乌鸦。” 乌鸦之所以被称之为不祥,是因为它们是食腐动物,这进一步说明了,山上有尸体存在。 山上已经被警方拉了封锁条,没人上得去。唐四平感觉心悸得厉害,正想着要不要找警局的朋友帮忙探听一下情况,垂在一侧的手被另一只柔软的温热的手轻轻握住。 他打了个激灵,转头往身侧看去,妻子不知何时从别墅里出来了。 唐太太将丈夫的手攥得很近,“别怕,我们公司在山脚下,山上就算真的出了事也和你没有关系。”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那东西又跟了过来。”只要一想起那种被危险视线偷窥着的感觉,就浑身发冷。 微风拂过,唐太太掩嘴咳嗽两声,唐四平忙弯腰将她的肩拢住,“外面太晒了,我推你进去吧。” “下来了。”陈岭骤然开口,视线直直盯着前方。 上山的警察们带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瘦长的,人形的东西出现在山腰上,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两个相互搀扶的年轻人,看穿着应该是学生。 大概二十分钟后,原本用来野餐的方块画布被放在了被晒得滚烫的地面上。 曹警官没让人把东西解开,只是将李鸿羽请到一旁,声音沉重而严肃,“死者是北城大学大三的学生,性别男,死状有些凄惨,跟去年隔壁市的几桩案子有点相似。” 李鸿羽一点就通,“你说的是剥皮刮骨那几桩?” “是。”曹警官说,“那名学生是凌晨失踪的,如今却只剩下一具白骨,骨头上半点肉不剩,包括脑髓和眼珠子。骨头上还有些不明显的齿痕,从齿痕大小判断,应该不是野兽,而是人。” 李鸿羽当机立断:“我给特调部打电话。” 简单有效的沟通后,特调部把案子从警方手里接了过去,正巧李鸿羽在四方山,便直接将案子丢给了一组。 露营的学生听见警察说要走,激动地抓着曹警官的衣服问:“警察都走了我同学怎么办?你们已经确定尸体就是他了吗?那凶手呢,凶手还没抓到呢!” “这件案子已经移交给了别的部门。”曹警官握住男生的胳膊,承诺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案子调查清楚。” “可是……”男生还要说什么,被他同学拉了拉衣摆。 同学眼皮仍旧发红,贴到他耳边,声音沙哑道:“那骨头就是晓东的,他跟我说过,他右小腿上打过钢钉。” 警方发现人骨的时候,他正好找过去,看见皮肉被剥离的人骨时吓得心脏差点跳停,随后就发现红色的骨头上那枚被阳光照耀着的银色钢针。 “如果真的是晓东,谁能悄无声息的把他的皮和肉……”男生说不下去,腥红的画面令他反胃。 同学:“或许不是人做的呢?” 男生惊恐的睁大眼睛,猛地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人骨,恐惧攫住了心神,催促着他离开,越快越好。 不久,曹警官就带着同事们和两个露营的学生离开了,剩下一具新鲜的白骨留在地上。 李鸿羽回头跟陈岭说:“我师兄们很快就来。这次的案子很可能还牵扯到其他案子,并且十分危险,你确定还要参与?” 唐四平不信任李鸿羽所谓的师兄,忙说:“陈大师,你可千万不能走,谁知道他们那些人是不是有真本事的。” 怕人不答应,他加价,“我把报酬再往上翻一番,不,两番。” “不用,之前的价格就合适。”陈岭看向李鸿羽,“咱们一起查,完了分你一半钱。” “这钱哪能让你出啊!”唐四平虽然对李鸿羽所在的青玄观不感冒,但也知道这次的事不普通,多两个人帮着一起查,解决问题的几率才更大。 他道:“若是这位大师和他的师兄也能帮我解决这次的事,报酬自然该由我来出。” 特调部那么多人,哪个不是要赚钱养家的,李鸿羽也不客气,“事情结束,我会给你具体的账单。” 唐四平点头,“可以。” “四平。”唐太太温声开口,“我们要不要先进去,还有那些被裹着的人骨怎么处理,要叫保安来帮忙吗?” “别动它,留在这里吧,我还要再看看。”陈岭说完便朝方块花布走去。 花布上没有沾染一点血,可见骨头被处理得有多干净。他蹲下,伸出两根手指把布一点点掀开,露出几根脚趾骨。 骨头白森森的,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反手从包里抽出一张黄色符纸,嘴里低声念道:“三界之内 ,包罗六合 ,诞育众生 ,妖魔鬼怪 ,速遁而形 ,急急如律令!” 符纸金光一闪,被他贴到了趾骨上。 趾骨尖迅速变黑,轻烟升起,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味,说臭不臭,说香也不香,有点类似于发霉的气味。 吴伟伟也蹲了过来,仔细盯着符纸看了片刻,小声问:“是禳妖邪符?” “嗯。”陈岭第一次用,不知道趾骨发黑冒烟,还散发怪味到底代表什么。 他没有起身,只是仰头望着江域,“你说符纸起作用了吗?” “起了,但不大。”江域指尖一动,手伸过去,撩了下青年被汗水打湿,贴在额上的刘海。 陈岭愣了下,心头停了一拍后是更加剧烈的跳动。 他抿着嘴,低头用手背蹭掉额头上的汗水,完美的掩饰住了心里冒出来的羞涩感。 “所以真是精怪在杀人?” “嗯。”江域瞅了眼青年浮着一层薄红的耳尖,忍不住捻动手指。 他蹲了下来,线条漂亮的手臂搭在位置较高的那只膝盖上,“但不是普通精怪,李鸿羽说的不错,这次的事情恐有凶险。” 大师们一个都不走,唐四平把妻子送回别墅后,就又跑了出来。 他不敢靠近,苦兮兮的顶着太阳,站在后面听前面的几人讲话。 越听越惊心,越听越害怕,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上前两步,战战兢兢的捏着自己的手,请求道:“陈大师,不如今晚就在四方山住下吧,我怕那东西晚上又出来吓人。” 陈岭原本就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是回头询问了下江域的意见。 听到江域说可以,他才看向李鸿羽:“你呢?” 李鸿羽:“我跟我师兄一起留下。” 陈岭点点头,最后看向吴伟伟。 发现青年的眼神不对,吴伟伟以为要被赶走,忙举手说:“我能帮你打下手的。” “你回一趟昱和山,把黄大仙带过来。” “你的意思是,让它帮忙找线索?”吴伟伟记得自己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精怪与精怪之间,恶鬼与恶鬼之间是有所感知的。 黄大仙这种本就嗅觉灵敏的动物,成了精后嗅觉功能要放大不少倍,有它在,没准真能事半功倍。 知道自己能帮上忙,吴伟伟特别激动,正想掏手机叫个车,一把钥匙从前方抛过来,落到了他手里。 江域:“开我的车回去。” 财务经理的车配置很高,看着是轿车,但实际上配有十二个缸,飙开车能飞起来。 吴伟伟兴奋得不行,紧紧握着钥匙,“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大家都要留下,唐四平安心不少,但转瞬就想起自家别墅没地方住,“陈大师,我那小别墅里面的房间其实不多,仅有的两间空屋子也被改成了书房和复健室。几位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可否暂时住一下员工宿舍?” 陈岭对这个不挑,“可以,我都行。” 李鸿羽:“我跟陈先生的意见一样。” 唐四平哭丧着的脸露出喜色,“我马上派人去打扫。” 陈岭突地想起什么,问:“宿舍是一人间吗?” “两人间,刚好剩下三间房,你们几个人应该够了。”唐四平介绍,“而且里面不是高低铺,自带卫生间,洗漱都很方便。” 陈岭默了默,问李鸿羽:“你有几个师兄要来?” “两个。” 两个师兄肯定要一起住的吧,就剩下他、李鸿羽、吴伟伟、江域。 江域一个窖藏陈醋,肯定不会让他跟李鸿羽或者吴伟伟住的。 陈岭望向江域,“要不今晚咱俩一间?” 江域唇角上扬,眸中幽光闪动,“好。”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陈岭不大自在地别开脸,转瞬,目光又不受控制地转回到男人脸上……别的不说,老祖宗笑起来是真的好看。 第48章 枭阳05 李鸿羽的两个师兄一胖一瘦,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跟李鸿羽一样,都是黑西装配白衬衣, 应该是工作服。 陈岭向两个师兄点点头,简单的介绍一番自己这边的人。 两个师兄神情严肃, 不愿怎么多说的样子, 但陈岭能感觉到,他们对江域十分关注。 从两人下车到现在, 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打量。 吴伟伟皱起眉头, 低声说:“陈哥, 这两人怎么总盯着江哥看啊,眼神也太明显了。” “你江哥气质好呗。”陈岭知道,李鸿羽一定向师门或者特调部打听过江域的事, 并且一无所获。 今天来的这两位,除了来帮忙,恐怕还想要探知一下老祖宗的底细。 胖瘦师兄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过于露骨, 索性不再掩饰佯装,光明正大的问道:“我看江先生的面相是个有福, 且身怀大运之人, 身上绕着些许不同常人的气场,敢问一下江先生, 当真只是昱和山的财务经理?” 江域:“与你有关?” “那倒没有……”瘦师兄察觉到对方不悦,依旧腆着脸问, “我只是听鸿羽提过, 江先生对于妖邪阴阳知道一二,以为你也是修道之人。” 胖师兄附和:“我师弟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说, 如果江先生有意,不妨到我们特殊调查部看看。特调部内皆是同道之人,于修行更加有利。” “两位当面挖人墙角不好吧。”吴伟伟站出来,气势汹汹的瞪着眼睛。 陈岭比他更气愤,腮帮子被胸腔的愤怒吹得鼓胀起来,说出的话完全没过脑子,“江域生是我昱和山的人,死是我昱和山的鬼,师兄们还是把这念头打消了吧。” 吴伟伟竖起大拇指:“陈哥这话够霸气。” 把话收回去已经晚了,江域脚下稍移,大半个身体站到了陈岭身后。 他微俯身,下巴几乎要搁到青年的肩上,毫不避讳此刻有其余人在场,吐息暧昧地反问:“想不到你对我占有欲这么强,我很高兴。” 仿佛有无形的羽毛轻轻地从耳朵上撩过,酥痒沿着耳廓往下,故意折磨人似的,沿着颈侧蔓延到胸口。 陈岭攥紧拳头往前一步,蹙眉回头瞪了男人一眼,“你能不能老实点。” 语气严肃,语音沉沉,俨然是在教训人。 江域微扬的嘴唇落了回去,“能。” 吴伟伟:“……”陈哥除了打鬼的时候吓人一点,平时偶尔虎个脸真不算吓人,怎么江哥就这么听话呢。 胖瘦师兄见多识广,不用对方再多说,两人已经意识到,江域会留在昱和山,恐怕图的不是那点所谓的死工资,而是人。 李鸿羽不明所以,一心只觉得陈岭和江域关系亲如兄弟。 他对两位师兄挖人的举动有些不满,转头向陈岭致歉,“抱歉陈先生,我师兄他们虽然在特调部一组,属于行动人员,但在青玄观内却是负责招聘和推广的。求贤若渴,见到优秀的人就挖完全是职业病,不是存心要冒犯。” 胖瘦师兄被小师弟揭了老底,有些羞恼和尴尬,小声抱怨了两句,大体是小师弟太不给面子了。 李鸿羽没搭理这茬,转而指向还躺在地上的人骨,“你们去看过了吗?” “没有没有,现在就去看。”胖师兄拉着瘦师弟一起走到方块花布前,直接掀开头骨位置观察起来。两人经历过大风大浪,除了觉得血腥,没有别的排斥感。 于是再检查了头骨后,他们又将余下的每块骨头都检查了一遍,“的确跟去年几桩的作案手法相同。” 陈岭问李鸿羽:“能详细说说去年的事吗?” “可以。”李鸿羽背着手,表情沉重,“第一桩发生在隔壁秀水市的随山,和这次的情况相似,也是大学生上山露营失踪,被发现就是啃食过的白骨。第二桩是在市内商场,被害者是商场仓库的库管,男性,死了快十天才被人在一个箱子里找到,因为天热的缘故,骨头上残余的血肉腐烂,已经长蛆。还有第三桩……” 秀水市的剥皮剔骨案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六桩,死法一致。受害者在死前究竟见过谁,何时被害,何时失踪,无人能说清楚,包括被称为天眼的遍布各处的摄像头。 陈岭:“除了精怪邪祟,普通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做完这些凶残的事。” “既然死了这么多人,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吴伟伟疑惑道。 “因为涉及鬼神精怪,为了不造成社会恐慌,当地政府封锁了这个消息。”李鸿羽似是头疼的掐着眉心,“没想到,那东西会跑到北城来。” 陈岭:“你们当初就一点线索也没有?” “有。”特调部调查了两个月,收获很小,李鸿羽尴尬道,“那东西昼伏夜出,多在凌晨作案。对于猎物没有特定目标,男女都可,但必须是年轻的。之前被吃掉的六个人,年龄都是在24至28之间,可以说是人类精力最旺盛的年龄段。” “昼伏夜出?” 陈岭脑子里滑过一条信息,闪得太快,没能抓住。 他摇了摇头,一时间理不出更多的头绪。 想到今晚大家都要住在员工宿舍里,提议道:“我们刚好六个人,每两个人一间房,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轮流休息,每个房间都要确保有一个清醒的人。” 李鸿羽点点头,“若有响动,就立刻出去查看。” 陈岭说:“保安之前看到的白衣女鬼应该就是那只吃人的精怪。市里的人明明更多,它却选择在距离市中心遥远的四方山下手,如果不是这里有它看上的猎物,那就是它本身就藏在这四方山的地界内。” 吴伟伟好奇问,“陈哥,你更倾向于那种可能性?” “后者吧。”陈岭解释道,“唐先生在昨晚之前就曾见过那只白衣女鬼,说明那东西在四方山守了不是一两天了,可除了今早出现的新鲜尸骨,四方山并没有发生别的命案。”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前者,它应当早就下手了。”吴伟伟道。 “嗯,我是这么想的。”陈岭想起了之前贴到趾骨上的禳妖魔符 禳妖邪符最初是用来对付鼠患蛇祸的,经过时间变迁和不断加持,渐渐演变为今天的可消一切妖邪。若是贴到妖邪精怪身上,可让其显出原形;若是贴到被害者身上,也会显现出一些与精怪本体相关的东西。 可当他把符纸贴上去以后,居然只是冒了点轻烟。 可老祖宗明明说了,符纸是起了作用的。 陈岭陷入迷瘴,思维被四面八方的雾霾挡住,暂时找不到突破点。 “在想什么?”江域的声音离的很近。 陈岭回神,老实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既然符纸起了作用,为什么无法辨别出精怪的本体,江域,我想不通。” “世间有数不清的万物,只要有契机、机缘,方可得道成精。”江域的手不知何时从后面绕到前方,扣住了青年的下巴。 他指向不远处的树林,“一片树叶,一颗杂草,一只瓢虫,流动的水,被河水冲刷的石头……不要把思维局限在一方世界里,你需要把思维跳脱出去。不一定非要是独立的植物动物才能成精。” 陈岭的心被老祖宗的一席话勾走了,完全忘了要避开对方的触碰。 江域光明正大的用指腹在青年的下巴上摩挲几下,眼睛微微眯起,落在近在咫尺的漂亮的颌骨线条上。 陈岭定定的站在原地,低声自言自语道:“所以禳妖邪符产生的烟雾是有指向的,可到底是什么呢?” “不急,慢慢想。”江域松开手,眷恋的捻动几下手指,来自于青年的体温还在。 吴伟伟忽然开口:“烟雾可以说明精怪其实是无形的吗?” 烟雾能聚能散,如同空气,可以挤压在一个容器中,亦可被稀释释放,弥漫在广阔的天地中。 “是枭阳吗?”陈岭脑海中灵光闪过,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的语气从迟疑变为坚定,“枭阳,最初记录于《山海经》,后来《淮南子》中将枭阳描述为出自于山林,于是枭阳又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山精。山精,顾名思义,山中灵气精华的集结,无形亦可有形。无形时它穿越于山峰林间,有形时它面黑丑陋,身上长毛,生着一双反踵,见人就笑。对了,正因为颜值为负,它更喜欢昼伏夜出,这样就不会有人看清它的样貌。” 江域的手落在青年头顶,指尖插入发丝间,温柔的揉弄,像是在对青年答对问题的奖励。 陈岭思维亢奋,不去计较男人的小动作,伸手挡了一下,见对方又把手放回到自己头顶,也只是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如果是山精枭阳的话,基本就可以断定,四方山应该是它现在的据点。” “四方山这么大,我们上哪儿去找啊 ?”吴伟伟苦闷道。 “你忘了,精怪吃人可以形补形。”李鸿羽阴沉着脸,可见这次的案子有多棘手,“它很可能把人吃掉以后,穿上活人的皮肉骨骼隐藏在人群中。” “岂不是这里每个人都有嫌疑?唐四平,唐太太,还有四方绿化的员工,保安,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阿姨……四方绿化有将近一百名员工,我们要挨个排查吗?”吴伟伟光是想想那情景就头疼。 “它穿着人皮就跟活人没有区别,根本排查不了。”陈岭喃喃说完,神色一凛,“吴伟伟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去抱黄鼠狼!” “这不是大家分析得太惊险刺激了嘛,我听得太投入,把要紧事给忘了。”吴伟伟傻笑着抓了抓后脑勺,转身就跑,胳膊在半空挥动两下。 大家在外面分析出的内容,唐四平并不知情,他正在书房里焦急的接打电话。 之前被狗刨出来的遗骸让四方绿化上下惶恐不安,如今事情过了不到两天,又来一出……任谁也不敢再在这种环境中待下去。 短短半个小时里,唐四平接到无数通说要辞职的电话。 无论他如何好说歹说,员工都不愿意再留下。最后没办法,唐四平只能忍痛割肉,许诺大家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日工资按照三倍计算。 做了如此大的让步,也只是留下了一小部分人。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唐太太推着轮椅进来,膝盖上放着一个圆形托盘,盘中是一杯菊花茶。 “我知道你为公司的事情很心烦,但也要注意身体。”唐太太把菊花茶放到书桌上,白皙的手指捏住小勺搅拌,好让里面的冰糖快点融化。 “公司里一下子辞职了六十多个人,威逼利诱用尽了也不肯留。”唐四平愁啊,四方山挖出第一具骸骨的事上了新闻的,如今又一下子这么多人辞职。 纸包不住火,外界迟早会知道四方山闹鬼的事,到时候谁还敢来这里应聘面试! “时间一长,大家就会把这件事忘了的,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再搬去其他地方。”唐太太十分善解人意,她推着轮椅来到唐四平面前,葱白似的手指轻柔的搭上丈夫的大腿,替他揉捏捶打。 唐四平在妻子温柔的安抚下平静了些,他长长叹了口气,语含期盼,“希望陈大师他们能把那东西给抓起来,否则就算是再搬到其他地方我也不会安心的。” “一定会的,我看陈大师好像很有能力。”唐太太替丈夫按摩几下,似是乏了,捏着自己的手指笑着说,“我先出去了。” 唐四平站了起来,“走吧,我得下楼去招呼客人。” 他走上前去,双手握住轮椅后面的横向把手,把妻子推了出去,快要彻底离开走廊时,尽头的房间突然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 “他又发病了?”唐四平心情疲惫到了极点。 “进书房前我刚去看过。”唐太太拍了拍丈夫的手背,柔声说,“我再去看看吧,你下楼去招呼陈大师他们。” 唐四平点点头,转身下楼。 待丈夫彻底离开,唐太太推动轮椅朝走廊尽头走去,她神态温和,唇角是愉悦的弧。安静的走廊里,那突兀噪音已经消失,只剩下轮椅压过地板,偶尔发出的嘎吱声。 声音来自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房门把手上挂着一只可爱的毛绒玩具,是只红眼睛的粉色小兔子。 唐太太的手握住把手,小幅度的,一点点的转动。 “咔”,门开了,被一根手指推开一条缝隙。 缝隙不断变大,光线投进去,在漆黑屋子里的地板上,打出一条光带。 唐太太停在门口,“宝贝,你怎么了?睡醒了吗,是想找人陪你玩吗?” 屋子里传出一声呜咽,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唐太太失落的垂下眼帘,声音依旧温和,“好吧,那你自己乖乖呆在楼上哦,楼下有陌生人来了,你藏好,别出来,否则又要被吓坏了。” 楼下,唐四平亲自泡了壶新茶给大家沏上。 四方山上的一切都可能是枭阳的伪装,所以陈岭在说出方才的推理结果是有所保留,“唐先生,那精怪很可能已经化身成人,伪装在我们之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最好将公司里的所有员工都留下来。以防精怪逃跑。” “你说那东西能变成人?!”唐四平惊呼出声,声音大得响彻了整栋别墅。 陈岭也不怕把人吓着,“没错。如果它变成你的员工,混进下班队伍中离开了四方山,我们要再想抓它就不好办了。” “可,可刚刚有不少员工打电话来说辞职的事,我都给准了,现在该怎么办?”唐四平急得满头虚汗,拿出手机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打通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岭哪知道该怎么办,询问的看向李鸿羽。 李鸿羽想了片刻,建议道:“就说开辞别会。” 唐四平马上照办,给宣传部和人事部分别打了个电话,说是念在大家多年一起合作的份上,再最后聚一聚,届时会有抽奖活动,完事除了结算工资外,还要多给一笔遣散费。 早走一天晚走一天,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通知放出去以后,嚷嚷着要走的人都停歇下来,打算抽完奖,拿到遣散费明天一早再走。 四方山距离市区不算近,为了图方便,即便是户口在本地的员工也不愿意回去,全都住员工宿舍。 晚上七点整,大家齐聚在食堂里。 食堂被人事部和宣传部的布置了一番,到处挂着彩带气球,正前方临时设置了一个小礼台,上面放置着红色的抽奖箱。 陈岭一行人跟着唐四平到的时候,食堂已经坐满了,每张长方形的小桌边整整齐齐坐着四个人。 见到唐四平,有人大喊了一声“唐总好”,这就像一个口号,声音一落,轰然的掌声响起。 只要一想到下方可能坐着吃人的妖怪,唐四平就两股战战,虚汗浸湿了贴身的衬衣。 他咽了咽口水,张开嘴却无法出声,只好又吞咽几下唾沫,“陈大师,你说那东西不会现场杀人吧。” “不会。”陈岭往四下扫了一眼,疑惑道,“唐太太不来吗?” “来的,还在打扮呢。”想起妻子娇俏的脸,唐四平眼神暗了几分,“陈先生,我似乎没跟你们说过,我妻子的腿是因为出车祸才变成这样的吧?” 陈岭说没有。 唐四平:“车祸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她一直走不出当时的阴影。其实按照骨科医生的说法,她的腿早就好了,可她就是站不起来。” “为什么?”陈岭一脸好奇。 “说是心理上的问题。可我有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没用。”唐四平恳求道,“我听说有用符咒治病的术法,陈大师你若是会的话,能不能替我妻子治一治。” 陈岭笑了下,“唐太太的心病恐怕不好治,这靠不了别人,只能靠她自己。” “其实心理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外人如何帮忙都没用,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她自己走出来。”唐四平叹了口气,露出恳切的神色,低声说,“那陈大师,离魂症你能治吗?” 离魂症,即三魂七魄总脱离肉身在外游荡,身体太虚,阳气压不住自身阴气所致。 陈岭皱了皱眉,“谁有离魂症?” “是我领养的孩子。”唐四平与唐太太膝下无子,早三年前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儿。还没从隔壁城市搬到四平山起,男孩儿就已经患上了这个毛病。 唐四平道士请过,没用;按照中医的法子治过,收效甚微;唐太太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他把孩子一同带去过,医生叹气摇头,判断是自闭症。 “唐先生,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孩子的事。” “那孩子胆子小,见不得生人,情绪容易失控,所以就让我太太把他安置在房间里。”唐四平领着陈岭等人来到一张特意安置的圆桌前,“我想着也见不着面,索性就没说。” 唐家也真够多灾多难的,陈岭说:“找机会先见一见吧。” 背后的衣服被轻轻拽了一下,扭头一看,是吴伟伟。 他怀里抱着书包,书包里是缩成一团,竖着耳朵听外界声响的黄鼠狼。 陈岭他们随着唐四平离开别墅后,吴伟伟以头疼为由,要留在别墅休息。除了在厨房忙活着给女主人炖燕窝的阿姨,整个一楼只有他一个人。 趁着没人,他把黄鼠狼放了出去。 黄大仙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落地就跑没了影子,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 它是只小哑巴,与人类沟通起来比较困难。吴伟伟怕被家里的女主人和阿姨发现,没有多耽误,抓起黄鼠狼塞进书包里,前往食堂。 唐四平和唐太太的关系十分亲密,陈岭不好当着他的面问,“唐先生,我去趟卫生间。 ” 吴伟伟很懂的说,“正好,我也想去。” 食堂附近的卫生间隔音不好,来往的人也多,两人从卫生间门口经过,去了楼梯间,背对着门口,坐在楼梯上。 吴伟伟把拉链拉开,憋坏了的黄鼠狼立刻就把脑袋钻了出来,闪电似的蹿出来,跳到陈岭膝盖上。 陈岭给它顺毛,“在唐家的别墅里有什么发现吗?” 黄鼠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陈岭茫然地和吴伟伟对视一眼,问它:“什么意思?” 黄大仙鼻尖耸动,张开嘴又出不了声,急得抱住脑袋直转圈。 陈岭被它转得眼睛都花了,按住它的脑袋,勒令它停下,“老规矩,我问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小黄鼠狼用力点头。 陈岭:“见到唐太太了吗?” 小黄鼠狼胡须动了动,表示见过了。 陈岭:“唐太太身上有你熟悉的味道吗?” 黄鼠狼睁着漆黑的小豆眼,摇了摇头。 陈岭又问:“唐太太身上有你害怕的味道吗?” 黄鼠狼摇头。 “那就是讨厌的味道?” 黄鼠狼疯狂点头。 “什么味道?” 黄鼠狼歪着脑袋,看了看陈岭,又转头去看了看吴伟伟,然后爪子在半空中挥了挥,捂住鼻子,闭眼仰倒。 陈岭:“香水,石灰,熏香?” 这几样东西皆具有刺激性气味,时常被用来驱赶老鼠。黄大仙虽不是老鼠,但它们嗅觉灵敏,遇到这些味道的第一反应也是躲避。 小黄鼠狼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在青年说到最后时点头再点头。 “我们被发现了。”陈岭忽然沉默下来,视线的焦点落在下方的楼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在身上留着熏香味?”吴伟伟有些紧张,“陈哥,你让我留在别墅,是因为早就怀疑到唐太太了吗?” “嗯。”陈岭抬眼,“你没发现吗,唐太太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很镇定,看到白骨时也只是皱眉而已,没有表现出正常人该有的害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唐先生召开辞别会,不直接把唐太太抓起来?” “因为起初我也不确定。退一步说,就算真的确定,唐先生恐怕也不会相信我们的话,还会让唐太太提高警惕。”陈岭略烦躁的按了按眉心,“最主要的是,你别忘了,她很可能是枭阳。本就是山间精气的聚合,可从有形化为无形,逃跑起来太容易了。” 吴伟伟忧虑道,“那我们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陈岭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回去吧。” 吴伟伟心里还有疑惑未解,紧跟上去,“那山精到底是什么时候吃掉唐太太的呢?” “我猜是车祸后。”陈岭握住安全通道的门,微微使劲儿,“车祸后唐太太腿脚无法站立行走,正好给了枭阳作恶的机会,同时也是完美的伪装。” 吴伟伟想了想又,“反踵?!” “对,脚掌脚趾在后,脚踵在前,所以枭阳是倒着走路。可如果坐在轮椅上,反踵就不再是问题。”陈岭握着门把的手猛然一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吴伟伟:“怎……” 小黄鼠狼机敏地跳起来,用小爪子去堵他的嘴。 陈岭用气音说:“有人来了。” 第49章 枭阳06 吴伟伟屏住呼吸, 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连忙把黄鼠狼塞回书包里,用力护进怀中。 然后蹲下, 脑袋几乎是贴着地面从门缝中望看出去。 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站着一双光着的脚, 脚指甲形状尖锐, 内里发黑,像是嵌着暗色的淤泥。 吴伟伟眨了眨眼, 进一步弯曲身体, 忽然发现外面的东西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 不可置信的又盯着外面看了几眼,确定不是眼花,这才困惑的站起来, 发现陈岭不知何时也一起趴在了地上。 待对方起身,吴伟伟克制着音量问道:“陈哥,你说刚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脚的外形比常人的畸形病态, 脚背上长着黑色的须状物,有点类似于人类的毛发, 但更为弯曲, 看着怪恶心的。 陈岭一想起那双脚怪异的外形就泛鸡皮疙瘩,“以前没见过。” 双手握住门把用力拉开门, 刚跨出去,就迎上一张微笑的脸。 唐太太隔着薄毯, 将手搭在膝盖上, 而她的轮椅旁,一名工作人员正弯腰摆弄什么。 陈岭镇定道:“唐太太怎么在这里,唐先生刚刚还在跟我说要派人去接你。” “我刚到, 想先到这边的窗口透透气。”她轻声一笑,语气无奈道,“四平也真是的,有什么好接的,我这不是来了吗。” 唐太太换了身粉底的碎花长裙,即使坐在轮椅上,她身上那股优雅的气质依旧不减。 陈岭神色自然的走上前,“我刚刚才听唐先生讲,你们还领养了一个孩子。” “是啊。”唐太太出门前特意打扮过的,脸上妆容精致,黑长发被烫成了优雅的大波浪。 说起孩子,她明显没有多谈的兴致。 陈岭假装不知道,用聊天的口吻继续说:“唐先生说他患了离魂症,想让我在事后帮忙看一下。” “如果陈大师有时间的话,我们自然愿意把童童带给你看看。可是他身体不好,情绪起伏很大,我实在是怕他受到刺激……” 唐太太表情沉痛,像个真正为孩子操心的母亲那样,重重叹息一声。悲伤的情绪翻滚在心头,她无法再说下去,便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呜咽起来。 “先生,小少爷的事情你们就别再问了。”工作人员有些看不下去,阻止话题再继续下去。 他站了起来,见两个青年都盯着自己的手看,冷着脸解释,“刚刚太太的轮椅螺丝松了,还好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太太“调整“好情绪,仰头对工作人员说,“既然好了就把我再往前推一点吧,停在半道上容易挡路。” “好。”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将唐太太推到了窗口。 今晚的天气本就不错,加上紧靠四方山,自然环境优渥,风吹在脸上清凉舒服。 陈岭的睫毛往下垂落,视线穿过窄小的眼皮缝隙,停在轮椅下半部分。 唐太太的脚被裙子和薄毯遮挡住了,窥见不得全貌,因为穿了鞋子,外表是否如之前看见的那双脚那样,亦无人可知。但陈岭可以肯定,刚刚在门外的就是唐太太—— 化出了枭阳原形的唐太太。 透气的借口太蹩脚,她出现的时机也足够巧合。最可疑的是,从安全通道中突然蹿出来两个人,她居然没有半分惊讶,像是早就知道有人藏在门后。 陈岭抬起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吴伟伟:“我们走吧。” “可……”吴伟伟担心工作人员会不会遇害,被他陈哥给瞪了一眼。 紧跟着他感觉胳膊上一紧,直接就被拽走了。 等到了人多嘈杂的地方,陈岭才说:“那人不会有事。唐四平把公司搬到四方山一年了,四方山的员工一个也没出事,说明唐太太还不打算暴露自己,也说明四方山,尤其是四方绿化这片种植区对她来说很重要。搞不好是一个新据点,大本营。” “大,大本营?!”吴伟伟心跳加速,纯粹是被吓的,“你的意思是,她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我也只是猜的。”陈岭说,“否则明明眼前摆放着那么多鲜活的食物,她为什么不用?” 吴伟伟傻不愣登的摇头,“不知道。” 陈岭去推他的脑袋,“好好想想。” 吴伟伟绞尽脑汁,迟疑地说出心里的答案:“她想保护这块地方,不希望四方绿化引起外界和警察的注意?” “对。”陈岭若有思道,“唐四平的种植区下面,肯定藏着什么东西。”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四方绿化,唐太太不会动这里的任何一个员工。”吴伟伟害怕,好奇,“可这地里能有什么呢?” 陈岭:“总之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的她身份。”吴伟伟捏紧拳头,一副随时准备撸袖子开干的架势,“陈哥,你说她方才到底有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她会不会一怒之下,找机会对我们下手?” “我也不知道。”陈岭眼神暗了几分,“但她刚刚化出原形,应该是对我们已经起了杀心,你去通知李鸿羽,让他们小心一点。” “好,我这就去告诉他们。”吴伟伟抱着双肩包,转瞬就消失在人群中。 今天的辞别会很热闹,唐四平的表面工作也做的十分到位。 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拿着下午临时准备的演讲稿上台。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读后,他将目光投向下方,落到人群中的某个位置。 “下面由我的太太来为大家主持抽奖。” 唐太太温婉地笑了,向附近的员工点头致意,由之前那名工作人员推上小礼台。 灯光打在女人的脸上,深褐色的瞳孔放着光,她一手将话筒取下来,一边握住丈夫的手。 “在场的许多人,都是从我丈夫创业之初就跟随的肱骨之臣,对于大家的即将离去,我表示非常遗憾。我们一起走过了风风雨雨,即便往后不能再同舟,大家依旧是朋友……” 陈岭站在台下的圆桌旁,悄悄跟江域说:“口才真好,枭阳的学习能力这么强吗?” “她应该是从其他地方获取了唐太太的记忆。”江域看了眼青年的红润的嘴唇,刚喝过果汁的缘故,唇瓣润泽泛着水光。 他敛眸沉默瞬息,继续道:“而且在正式向唐太太下手前,枭阳应该对她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 “难怪了。”陈岭恍然大悟,“难怪唐先生说还在隔壁市的时候,就总感觉有人在偷看他!” 枭阳的目标其实不是唐四平,而是唐太太,偷看不过是想通过观察唐四平,进一步了解他们夫妻间的相处。 台上,唐太太的致辞完毕。 员工们一个个排着队上台抽奖,抽完后,他们按照顺序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激动地展开四四方方的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各种不同的数字,只要他们手里的号码,能跟唐太太手里的几个幸运号对上,就能顺利把奖品搬回家了。 辞别会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员工们吃得乐呵,有些手边放着奖品,有些什么也没捞到,而那些决定辞职的人,荷包里都多了一个装着遣散费的信封。 晚上十点左右,辞别会到了尾声。 陈岭等人没有留下来和唐四平一起收尾,在董事长助理的带领下,踏入四方绿化的办公大楼。 员工宿舍在五楼和六楼,楼道干净整洁,走廊两边是门门相对的房间,每道房间门上贴着号码牌。 “唐总已经提前通知我们把卫生打扫干净了,里面的被褥、床单、牙膏牙刷、毛巾……全都是新的。”助理公事公办道,态度不卑不亢。 陈岭点点头:“谢谢。” 助理:“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抬手指向走廊尽头右手边那间,“那间屋子里住的是保安队长和副队长。”然后又指向左边那间,“那里面住的是舍管,有任何事情,你们都可以找他们。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也行。” 助理还要赶回员工食堂,没说两句就快步离开了。 吴伟伟从胖瘦师兄俩身边越过,指着紧闭的保安宿舍,扭头问道:“陈哥,咱们要去询问一下当事人吗?” “嗯,走吧。”陈岭看向李鸿羽,“你去吗?” 李鸿羽点头,“一起。” 想起还有个人没有安顿好,陈岭将迈出去的腿收回来,低声问身旁的男人:“你去吗?要是不想去可以先进屋休息。” 江域本来因为被忽略而产生的些微不满,被青年这么温声一问,什么情绪也没了。 他按住青年的肩膀,将人转了个方向,“去吧,有事就叫我。” 陈岭含糊应了一声,感觉到来自于吴伟伟和李鸿宇的视线,他莫名燥热,头也不回的跑了。 保安宿舍的房门没关严实,留着一条缝隙,电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吴伟伟错愕一愣,抬手敲门。 “来了来了。”粗犷的男声从里面传来,随即是拖鞋趿过地面的声响。 开门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体格健硕,气势逼人,大概是刚洗过澡,他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你们找谁?”保安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你们是唐总的客人。抱歉抱歉,今晚喝了点酒,把脑袋喝糊涂了。” 陈岭笑着说没事,“我们住在尽头的那三间宿舍。” “行,我知道了。”保安是个人精,知道这三人来找他肯定不是邻里间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他问:“几位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吧,不如咱们进去聊?” 保安态度大方,热情的把人请进门后,他用纸杯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水,转身坐到床边。 陈岭率先发话:“你应该知道唐先生找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哪能不知道啊,那晚上我也亲眼所见呢。”保安十指交叉,掌心搓动几下,方才的豁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浮于面容的恐惧。 由唐四平转述的内容必定没有本人叙述的详细,陈岭想要挖掘更多的线索,好找到枭阳的弱点,“保安大哥,那晚的情景,你能再仔细回忆一遍吗?” 第50章 枭阳07 保安的肩膀抖了下, 脸色发青,嘴唇颤抖,显然被三人强行勾起的回忆让他十分忌惮。 陈岭掏出一张黄符, 塞入他的掌心,“这是驱邪符, 有它在什么都不敢动你。” 不管是真是假吧, 总归是个心理安慰。 保安面色好转些许,一手死死攥紧符纸, 仰头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凉水, 紧张恐惧的心得到了片刻喘息。 “相信唐先生一定跟你们说过当时的情况,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几番深刻的纠结和思索后, 切入正题。 “我当时没看见她的脸,只瞥见一点额角,太恶心了, 像是一根根细细的树根盘亘在上头,弯弯曲曲的, 如同扭动的蚯蚓。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要是整张脸都是这样,那该有多恐怖。” “根长在脸上?”陈岭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与山精的来历挺符合。 “可不是嘛。”大概是人多的缘故,保安感觉自己没那么怕了, 越说越来劲儿, 仔细描述道,“还有她那身骨头,咯吱作响, 我发誓,我真的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亲眼看见断开的骨头从包裹的肌肉中支起出来,顶起薄薄的皮肤!小兄弟,我跟你说,这还不算完,那些骨头还皮肤下面动呢!” 保安说得眼睛都红了,纸杯被猛然收紧的大手捏得干瘪,“那些骨头在她的皮肤下攒动,就像是科幻片里那些肌理和骨骼重组的怪物一样!她追我的时候,一直在喊我好饿我好饿……” “我听唐先生说,她的头发会变长。”陈岭道。 “是啊,我还差点被缠上呢!”保安跑去给自己又倒了杯水喝下去,压惊完毕,他说,“其实我今天一直在想头晚上的事,那些东西不像是头发,有点像,像是……” 想到保安方才的描述,陈岭试探道:“气生根。” 吴伟伟:“什么是气生根?” “就是树木长在地面以上的不定根,像一条条从树枝、树干上往下吹落的根须。” “就是树须嘛。”吴伟伟恍然大悟。 保安听到通俗说法,用力拍向大腿,“对,就是那玩意儿!黑褐色的,细细长长,密密麻麻,光是想想我就起鸡皮疙瘩。” “你怎么知道?”李鸿羽也想到了这点,但还是侧脸看向陈岭,想进一步确定两人的想法是否一致。 “保安大哥不是说了吗,女鬼鬓角是蜿蜒的树根。”陈岭解释道,“既然是山林树木精气聚集而生的精怪,化出的形态与植物相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世间大概没有人真正见过山精,就算见过恐怕也早就不在了,所以才会就连古籍上也只是说他们外貌丑陋,没有详尽描述。 谁也说不清,枭阳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倘若真是这样,这东西对付起来就难了。”李鸿羽发愁,饶是特调部有一些政府背景,也无法做到烧山毁林。 陈岭小小抿了一口水,“世间万物总有自己的弱点,相信枭阳也不例外。” 保安听得一知半解,抖着嗓子问:“几位大师,我今天听说山上又找到一具人骨,这也是白衣女鬼做的吗?” “知道得越多,晚上越睡不着。”陈岭拿走他手里的符,贴在了保安的床头,“保安大哥早点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保安亦步亦趋地把人送到门口,直到三人分别进门才哭丧着脸回到屋内。 要不是唐四平给的工资太诱人,他铁定昨晚上就收拾包袱走人了。他一个退伍回来的大兵哥,何曾想过有天会落到险些被鬼怪吓得尿裤子的境地! 陈岭回到房间的时候,江域正在洗澡,淅淅沥沥的水声从卫生间里传来。 他换了一次性拖鞋,坐到没有搭放外套的那张床上,盘起腿,给赵迅昌打去一个视屏电话。 赵迅昌已经快睡了,接电话的时候直打呵欠。 他揉了下眼睛,“徒弟,今天的事情顺利吗?晚上不回来了吧。” “不回了。”知道师父要早睡,陈岭没有多废话,三两下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师父,你知道该怎么对付她吗?” “枭阳鲜少出世,在此之前我也未曾遇到过。”赵迅昌打起精神,刚坐直,紫蓝鹦鹉从墙角的架子上飞进来,停靠在他肩上。 鹦鹉:“起床啦,起床啦。” 小蓝思维简单,以为从床上坐起来就是起床。见赵迅昌不为所动,鸟嘴叼住他的袖子往床下拉扯。 赵迅昌被它闹得没脾气,只好配合的下床走了两步,随后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圆形盒子揭开。 陈岭隔着屏幕看师父给鹦鹉喂食五谷,“我刚刚去跟那晚的保安大哥聊过,据他描述,那些追着人跑的头发,其实是气生根。他还说枭阳身体里的骨头可以自行折断,我猜当时她应该是想改变形态……师父,我想不明白,既然都被发现了,她还想变成什么?唐太太的脸吗?” “徒弟啊,你没发现吗,唐太太爱好颜色,对外表十分注重。” 这些也是通过小徒弟对唐太太的描述得出的,赵迅昌道,“枭阳为了不让外人看见自己的丑陋的脸,宁愿昼伏夜出。” “所以她只是不想让保安大哥看见她本来的样子?”陈岭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不得不承认,师父的说法很有道理。 从见面伊始,唐太太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端庄优雅,衣着妥帖,脸上没有丝毫病容。任何时候,她都保持着自己最美的状态。 “她生于山林,林中万物以她为首,听她差遣支配。”赵迅昌将五谷盒子中坏掉的小米挑出来,扔到桌上,“这山精已经成了气候,普通的术法制不住她。” “师父,五雷灵符应该可以吧。”妖邪精怪是违背了自然发展的存在,被天道所不容,故而每每有精怪渡劫,老天总是降下轰天雷霆。 雷霆一落,百分之九十九的精怪当场灰飞烟灭。 赵迅昌挑眉,“五道雷,你能全请下来?” 陈岭讪讪道,“大概率不能。” 那天废了牛劲儿才勉强请下来一道雷,第二道很不给面子,直接哑火。 赵迅昌倒是对小徒弟很有信心,“未必不能成,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师父,这可不是小事,五雷灵符靠自身灵力支撑,就我这身体顶多只能支撑五秒。”陈岭有自知之明,身体内的灵气一旦枯竭,枭阳一定会趁机加倍进攻。 到时候,他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赵迅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发起呆来。陈岭隔着屏幕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神情忽地忧愁起来,“是啊,这么做风险的确有点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什么去跟你爹妈交代。” 说到父母,陈岭恍然发觉,自己好像有快一个月没跟他们联系了。 赵迅昌在那头咳嗽一声,提醒小徒弟专心听讲:“你请教江家老祖宗了吗,他怎么说?” “没问,他还在洗澡呢。”陈岭老实说道。 “你们今晚住一起?”赵迅昌眉梢抽动,表情古怪一秒,随即转变为严肃,“那等他出来,你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哦,好。”陈岭挂了电话,抬头就看见江域穿着白色睡袍站在卫生间外,正拿着一条毛巾擦拭头发。 发梢上的水珠滚下来,恰好掉进男人锁骨的凹槽内。 形态这么好的锁骨,陈岭是头一次见,情不自禁的咽下口水,口有点干。 他错开视线,去床头柜上取了一瓶矿泉水,低垂着眼帘说,“你洗好了该换我去了。” 江域默不作声,丢开手里的浴巾,五指微微弯曲,随意拨弄半干的头发。 “我听见你在跟赵老先生打电话。”刚洗过澡的缘故,男人的声音低哑了几分,带着跟他身上相似的潮气。 陈岭眨了两下眼,背过身去床头拿白色浴袍:“嗯,师父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我请教请教你。” 江域走过去,白色的浴袍对他来说有些短了,坐下后衣服往上爬,露出下面随意叠放的膝盖。 膝盖下方的小腿线条流畅紧实,肌肉感很强,却不夸张。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到底是不是如所见那般积蓄着内敛的爆发力。 “先去洗澡吧,洗完澡我们再聊。” “啊?”陈岭慢了好几拍反应过来,急忙点头说好。他心里发虚,抱着浴袍兔子似的溜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空间窄小,一个蹲坑,一个洗脸池,一个淋浴喷头。 站进去堪堪能转个身,也不知道老祖宗是怎么洗的澡。 陈岭脱了衣服站到喷头下方,水温正好,仰头让热水好好冲洗面部和额头,想让自己的脑袋清醒清醒,别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事与愿违,越是克制不去想,大脑就越是要回放之前看到的画面。 陈岭认命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腿,线条有,起伏的弧度偏向柔和,不用上手就知道内里没有肌肉。 哎,在这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小腿确实不如老祖宗的具有观赏性。 陈岭用力摇了摇头,打上香皂后很快就结束了战斗澡,穿着宽大的浴袍到洗脸池前刷牙。 他今晚刷牙刷得特别仔细,完了还对着镜子哈了一口气,确定口气清新这才顶着毛巾,抱着衣服走出去。 江域仍旧穿着浴袍,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过去,青年湿润的面颊被浴室的热气蒸成了淡粉色,一双眼睛如同清水洗过,透亮清澈。 放下手机,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陈岭听话的走过去,在距离男人稍远的地方坐下。 江域眉梢微扬,轻声笑了一下,“怕我?” “没有。”陈岭两手抱住脑袋用力擦头发,手臂恰好挡住他的侧脸,“我们说正事吧,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制住枭阳吗?” “以金克木。” 江域对于两人间的距离颇为不满,靠近过去,趁青年思索的空档截下了他手里的毛巾。 陈岭还没来得及抢回,脑袋就被柔软的毛巾重新盖住。有双大手落到头顶,轻柔的帮他擦拭头发。 江域:“枭阳的精气取自于草木,五行属木。而金,指的是金属。自古以来,除了用于生活,金属广泛应用于战争武器,所以有杀戮之意。” 陈岭的脑袋埋得很低,忙着脸红的时候,还有心思思考老祖宗的话:“你的意思是,让我用刀直接强攻?这么简单粗暴吗。” “枭阳性格凶残嗜血,不必仁慈。”江域低头,轻轻嗅了嗅。 陈岭伸手去推开他的脸,“我不是下不去手,是怕自己打不过。” 老祖宗是厉害惯了吧,动辄就武力灭杀。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没见过老祖宗生气的样子。 头顶传来痒意,陈岭皱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人是狗变的吗!怎么又在他脑袋上闻来闻去。 陈岭:“江经理,你闻什么呢,咱俩不是用的一种洗发水吗。” “不一样。”江域用指尖轻轻按下几根固执翘起的头发,轻声说,“你的更好闻。” 同样的洗发水被陈岭用过以后,廉价甜腻的味道变得浅淡生动。 陈岭灵活的钻进被子里,把脑袋蒙得严严实实。他挡住了与江域的触碰和视线,却没能挡住脸上不断拔高的温度。 被子里越来越热,心跳声逐渐变大。 陈岭蜷缩着身体,心里默念,我能扛得住扛得住扛得住! 第51章 枭阳08 毕竟是夏天, 薄被裹住后没多久,陈岭就感觉浑身冒汗,浴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之前的澡算是白洗了。 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睁开眼睛, 偏头倾听外部的声音。 周遭安静, 但紧挨在身侧的,落于床上的凹陷还在, 看来老祖宗还没走, 固执地守在外面呢。 陈岭侧过脑袋, 将面颊贴上自己的小臂,热度不减。 啧,他苦恼的想,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大家都是男人,撩两句怎么了。可江域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把他逼得想躲起来, 偶尔正面回敬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陈岭苦闷,忍不住重重叹气, 难道他是天然弯而不自知? “被子里热, 出来吧。”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一股拽住被子的力量。 陈岭下意识把被子拽回来, 嗡嗡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去,“我就这么睡, 你到自己床上去。” 江域淡淡的指出:“你身下这张床是我的。” 陈岭顿时感觉屁股着火, 顺着背脊一路烧上脑门,他轰然起身,顶着通红的脸瞪向江域:“我们调换一下不行么。” “行。”江域挑眉, 从两床中间的床头柜上扯过一张纸按在青年额头上。 白色的纸巾因为汗水紧紧贴着皮肤,陈岭的视线被一片白色遮挡,正要动手拽下来,一片阴影靠近,冷冽的气息迎面扑来。 “你说什么都行。”江域丢下话,果真起身去了对面那张床,还体贴的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陈岭呆坐几秒,负气似的将上身摔向床铺,他腿夹着被子滚了半圈,将脸埋进去,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月色喜人,银色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替屋子里的每样摆设都描绘出黑色影子。 陈岭在心里默数着时间,等到隔壁那张床上的呼吸声变得平缓,他拥着被弄成一团的被子坐起来,无声的吁了口气。 因为之前的事,他的大脑始终处于兴奋状态,怎么也睡不着。 想坐起来玩儿会儿游戏吧,又怕被老祖宗知道。 他用力凝视对面,男人睡姿安静,身体往左侧躺,一条曲折起来的胳膊压在脑袋下,另一条则随意地搭在枕头边。 算不得明亮的光线温柔的模糊了他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拨开那层朦胧。 脚下一片冰凉,陈岭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踩到了地上。 他低头,用力跺脚,这脚怎么还能违背主人意志自己走动呢! 太不像话了! 他坐回床边,强行转移注意力,给吴伟伟发过去一条信息:【有异常发现没有】。 吴伟伟这会儿正打瞌睡呢,被手机震动惊醒,心脏噗通直跳,按住胸口用力深呼吸调整。 连续五六次,心悸般的感觉缓和过来,他点开手机回复信息:【没有】。 信息发送成功,他揉了揉发沉的眼皮,打算下床喝水,却发现对面床铺空空荡荡的,被子叠放得整齐,床单上有被坐过的少许褶皱。 吴伟伟赶紧抓起手机给他陈哥发去消息:【李鸿羽不见了】。 陈岭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悄摸换下浴袍,从房间里出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来到吴伟伟的房门外。 吴伟伟听到门板上传来的响动,打开了门,探出一个脑袋。 确定是陈岭,他把门彻底打开,“进去说吧。” “不了。”被植物环绕的四方山,到了深夜居然有些凉意,陈岭摸了摸凉嗖嗖的胳膊,“他一定是听到什么动静了,我们出去看看。” 吴伟伟也觉得有点冷,把床上的两条薄被拽下来,塞给他陈哥一条,“披上吧,免得感冒。” 陈岭也不含糊,抖开了披身上。 两人做贼似的,轻手轻脚的离开,踩着墙角线上方安全通道指示灯的绿光往楼梯口方向去。 整栋大楼共有六层,而他们现在已经处在顶层,要找人只能往下走。 从宿舍大门跨出去,陈岭忽然打了个哆嗦,“温度比屋子里低。” “至少降了三五度吧。”吴伟伟啧一声,“还好我把被子带上了。” 陈岭冲他点头,“还是你聪明,有先见之明。” 吴伟伟嘿嘿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哪里哪里,一般般吧。” 两人小声聊着天,从六楼下到了五楼。 五楼的光线更加昏暗,安全通道指示灯有好些都是坏的,走廊被绿色的暗光和黑暗分成了很多段。那些被明暗光线切割出的每个小空间里,都像是蕴藏着某种危险。 吴伟伟站在宿舍大门前,紧张地直咽口水,“陈哥,咱们站在这儿也能看清吧,就别进去了。” “分两路,你走左边,我走右边。”陈岭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临走前想起吴伟伟的菜鸡水平,又给他塞了几张符。 走廊本该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格局,却因为诡谲的光线变得不可捉摸。 陈岭踩过绿油油的地板,踏入前方的黑暗,而被黑暗遮掩的地方,正好是房间门。 仔细的话,甚至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打鼾声。 就这样一路往前,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更遑论是李鸿羽那么大个活人了。两人在宿舍大门口汇合,吴伟伟的答案同样是没有人影。 陈岭打了个手势,“去四楼。” 四楼开始就是办公区域了,格局要比宿舍楼层复杂很多。 陈岭带着吴伟伟继续下楼,拐个弯就到了四楼的办公区域。这一层被改造成了装有无数个小格子间的大平层,只有最靠里的位置,有两间被玻璃墙隔出来的办公室。 仔细搜索后,两人继续往下,第三楼,第二楼,最后是在一楼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在流动的空气中传播,咚、咚、咚、咚…… 清脆利落,类似于某种坚硬的东西在敲击木板。陈岭跟吴伟伟对视一眼,示意他放轻脚步,然后带着人缓慢地朝声源区域走去。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陈岭开始紧张,眼角的余光瞥见什么,他猛地停下,伸手挡住吴伟伟往前凑的脑袋。 吴伟伟被这一挡搞得往后踉跄一步,屁股撞到办公椅,轮子滚动。 眼看着椅子就要撞上办公桌,一只手突然从办公桌后伸出来,将其格挡,定在了原地。 李鸿羽冲惊讶望着自己的两人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不要出声。 咚声并不是连贯不停的,它会在一定的时间后停止,然后再不知疲倦的继续响起。陈岭按捺住焦急,不敢有任何动作,朝着窗口方向抬了抬下巴,让吴伟伟看过去。 办公室外面是茂盛的绿树,轻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一个白色影子背对着窗口,她的头发沿着窗框爬进来,蛇一样游动着经过办公桌凳,绕过小格子间的阻拦,朝着内里深处的某领导办公司探去。 陈岭所处的位置,正好望见办公室内的情景。 那些扭动的头发像是在搜索什么,在办公室内翻箱倒柜。可当每一次咚咚声响起的时候,它都会停顿,应该是在辨别声音的方向。 办公室被翻了个底朝天,纠|缠成束的头发不甘心的退出来,安静趴伏在地上,等候下一次咚声响起。 陈岭虚起眼睛,地上那些黑色的东西根本不是真正的头发,而是保安所描述的气生根,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每一根所谓的头发都比正常的更粗,并不平直,弯弯曲曲的,有些发丝上还长有更加细小的绒毛状根须。 吴伟伟显然也发现了,扯了扯他陈哥的袖子,用嘴型说:“枭阳?” 陈岭点头,没有过多思索,对李鸿羽做了个进攻的手势,骤然起身冲上去,用脚踩住一束头发。 脚底下是剧烈的挣扎,头发无限延伸,挣扎地缠绕住青年的脚踝,往上爬升。 陈岭祭出一张禳妖邪符,同时弯腰将爬到自己大腿处的头发捉住,松开脚的同时,手腕转动,硬生生地将头发从自己腿上剥下来。 他嘴里念咒,当“速遁而形,急急如律令”一句落下,贴上气生根的符纸窜出一点火苗。 符火起初势微,在发丝的扭动挣扎中渐渐强势,火焰顺着头发朝着源头窜去。 一直背对着办公室的枭阳猝然转身,她始终低着脑袋,发丝却无风舞动起来,开始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势。 “被发现了……好饿,正好可以填肚子……”呢喃声如同母亲温柔的低语,传递而出的恶意却是满满。 咯吱咯吱的骨头断裂声响了起来,三人清晰的看见,月光下那被照得近乎白亮的皮肤下,不平整的断裂面缓慢支棱起来,戳动着皮肤。 那些骨头相互错开,调整位置,变出一具成年男性的体格。 吴伟伟呆了呆,“不是唐太太?!” “是她,也不是她。”李鸿羽从背后抽出铜钱剑握在手里,“这明显是穿的另一个人的皮。” 看着那张陌生的,堪称英俊的脸,陈岭厌恶的吐槽:“真好奇她到底长得有多丑,到现在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不是爱美,是病态吧。” 吴伟伟狂点头,“对对对,陈哥你说的都对。” “在第一具遗骸被意外发现之前,应该还有不少受害者!”陈岭从宿舍里悄悄摸出来的时候,怕自己目标太大,只是拿了伸缩棍和符纸。 他手里用劲,甩开伸缩棍,左手拎起一张凳子朝窗口砸过去。 枭阳的五指变换成树藤,卷住椅子扔开,男性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舌头伸出来,如同蛇信从尖部一分为二,呈左右包抄之势朝陈岭进攻。 陈岭反手用伸缩棍迎面击落一根,却无法顾及背后。 李鸿羽反应敏捷,从办公桌上单脚起跳跨过去,铜钱剑在紧急关头替陈岭挡后背的攻势。 “陈哥!”吴伟伟知道自己的墨斗有用,都是随身携带的,将墨斗线的一头系上从地上捡起来的圆珠笔,朝他陈哥所在的方向扔去。 陈岭抓住墨斗线,转手就扔给了李鸿羽。 李鸿羽会意,拉住线跳出窗户,绕着枭阳跑起来,给绑了个结实。 枭阳只受到了十分短暂的压制,几个瞬息就挣脱开。她的脸因为暴怒险些无法维持目前的男性外表,皮肤下一个个树根状的东西正在扭动起伏。 四周狂风大作,花草树木被压弯了腰,无数的树叶从山上和种植园区中飞出来,缠绕在枭阳四周。 咚、咚、咚、咚。 安静许久的声音再次响起,枭阳似乎已经放弃了寻找声源,不为所动。 陈岭却分心扭头朝办公室的方向看去,吴伟伟朝他小声喊道:“我去看看!” 他一脚刚跨出去,一片树叶飞进来,如同锋利的刀片,经过时将桌沿割出一条狭长的划痕,然后扎入吴伟伟脚边的水泥地板。 “槽!”吴伟伟没刹住车,鞋子踢中树叶,直接切出一条口子。 陈岭的左手已经握住伸缩棍的尖部,打算掰开放出咒鞭,嘴里沉着冷静的问道:“唐太太,你刚刚在找什么?” 枭阳皮肤下鼓动的频率加快,有少许皮肤因为无法承受下方根状物体的的用力顶弄开始破裂,渗血。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枭阳忽然平静下来。 攻击人的发丝迅速被收回去,藏在皮肤下的根茎回归安静,她身上的骨头再次咯吱作响,随即化成烟雾,消散在夜色中。 “怎么回事?”吴伟伟弄不清楚,“她刚刚杀气那么重,明显是不想放过我们的,怎么就突然放弃了呢。” 陈岭垂着眼,把拆到一半的伸缩棍重新装好,吴伟伟说得没错,枭阳确实是想当场把他们弄死的,只要他们一死,再把骨头丢去无人可知的地方,她的真面目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想不通就别想了,我们先去找找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陈岭把伸缩棍揣进裤兜里,回头看向李鸿羽,“好了吗?” “嗯。”李鸿羽收好铜钱剑,替吴伟伟把墨斗线缠好,隔空丢了过去。 吴伟伟双手接住,三两步跑到两人面前,问:“李鸿羽,你怎么在一楼?我记得我打瞌睡之前,你明明在对面床上打坐的。” 李鸿羽:“我睡不着,索性下楼四处逛逛,结果就听见一楼的声音。” 跟上陈岭的步伐,进了办公室,继续道:“在你们进来之前,枭阳已经来过一次,那时候咚咚的声音还不大,断断续续的,她没找到声源后,又去了其他房间。” “你就一直留在这里?”陈岭停下,蹙眉看着偌大的办公室。 李鸿羽打开一个柜门,里面是空的,将门轻轻合上,他继续道:“我其实也并不确定那声音到底是在这里,还是在隔壁,因为怕跟枭阳正面对上没有胜算,所以就干脆留在这。结果就遇见了你们。” 陈岭指了指吴伟伟,“我和他找你找了一路。” 李鸿羽想了想,盯着吴伟伟说:“我下次记得留个字条。” “……”吴伟伟被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情看着,浑身不舒服,无意识间变得拘谨,“发个短信也行。” 李鸿羽:“好。” 办公室里本就安静,说话声音一停,空间内就更安静了,只剩下拉开柜门时发出的吱呀声。 这屋子的柜子都有些老旧,应该是从隔壁市直接搬过来的,里面是各种资料和奖杯,还有不少绿化企业相关的证书。 陈岭把一本红色证书放回柜子里,“这应该是唐四平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书柜,架子,还有储藏柜和保险箱。 吴伟伟盯着保险箱发愁,“就剩下这一个了,你们谁知道密码?” 这种绝密数字,除了唐四平和唐太太,没人知道。 陈岭蹲下来,歪着脑袋仔细看了两眼,把手伸了过去,指尖用力抠进去,往外一掰,门开了。 李鸿羽投去一抹诧异的眼神,吴伟伟则拍起手来,“我陈哥牛逼。” 陈岭被天降好运砸懵了,哭笑不得,“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暴力打开。” 咚。 撞击声从保险柜门的缝隙中倾泻出来。 三人如临大敌,不约而同的把保险箱围得密不透风,严阵以待,就怕里面又钻出什么邪物。 就在他们抓住柜门,几乎要将它彻底打开的时候,一阵跌跌撞撞的奔跑声从办公室外传来,昏暗的室内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充斥。 陈岭继续开门,李鸿羽和吴伟伟则站了起来。 办公室门外,唐四平、胖瘦师兄、正副保安队长都在。 见到自家小师弟,胖师兄开口:“鸿羽,你不在房间待着,怎么在这里。” “听见异响,出来查看。”李鸿羽反问,“两位师兄跟唐先生怎么来了?” “是我儿子不见了。”唐四平踮了踮脚,试图看向被二人挡住的办公室内部。 “唐先生,你说的是他吗?”陈岭说着话站了起来,怀里多了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男孩儿头发枯黄,脸色苍白,看不出具体年龄,抱在手里很轻。 看见孩子的唐先生忙不迭点头,“是他,是他。” 他从胖瘦师兄身旁越过,拨开挡在门口的李鸿羽和吴伟伟,激动地从陈岭手里接过孩子,“乖儿子,你可吓死爸爸,怎么又偷偷跑到办公楼来了。走,老爸带你回家,你妈妈还在家里着急呢。” “唐先生,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患有离魂症的孩子?” 陈岭叫住要走的人。 唐四平抱着孩子转回来,“是他,不过今天已经晚了,施法治疗的事情只能等改天了。毕竟我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得先带孩子回去给她瞧瞧。” “当然没问题,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具体描述一下你儿子的症状。”陈岭停顿了下,脸色沉重下来,“因为我怀疑他根本不是患有离魂症。” “这……”唐四平措手不及,抱着孩子的胳膊收紧几分。 短暂的消化一番陈岭的话,他缓慢地开口道:“童童在刚被我们领回家的时候很健康,而且很懂事,才四岁就知道每天在我下班的时候到门口等我,会给我拿拖鞋,会仰头问爸爸累不累。虽然是个男孩子,却也是贴心温暖的小棉袄。” 唐四平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看得出他是真心地喜欢这个孩子。 “大概两年前,我太太出了车祸,轿车跟货车相撞……陈大师,你们是没看见那惨状,整个汽车头部几乎全被撞得凹进去。那时候我天天带童童去医院看她,童童很乖,会抱着我妻子的腿问疼不疼,还会撅着小嘴吹吹。” 话到这里,众人明显感觉到唐四平的语气开始低落。 看来后面的故事是一个转折。 “医生准许出院后,我就带她回家疗养了,除了把一间屋子改造成复健室,还另外聘请了专业的复健师。复健是很痛苦的过程,我太太的脾气越来越怪,但她对孩子始终如一,从来不会因为童童调皮而责怪他,骂他。可是有一天,我外出应酬回来了晚了,一进门就听见孩子在哭……” 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差,北风呼啸,飘着大雪。 唐四平搓着手进门,刚脱下皮手套,就听见楼上发出哐当一声,紧跟着是孩子嚎啕的哭声。 一声接着一声,扯着嗓子哭喊,充满了恐惧和悲伤。 唐四平连电梯都顾不上等,踩着楼梯冲上二楼,最终在自己书房里发现了已经停止哭泣,昏迷不醒的童童。 而孩子旁边,自己的妻子正坐在轮椅上,拼命地伸手去探孩子的耷拉在地毯上的手。 那只手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流着血的手臂旁,是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说到这儿,唐先生怜惜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肩头,“从那次醒来后,童童就变了个人,他不说话,也不笑了。有时候发病见不得生人,一见就大声嘶吼,恐惧的把自己的藏起来,然后不停的用脑袋去撞击墙壁或者柜子。” “可我看他今晚情绪很平静。”吴伟伟望着那趴在自己父亲背上的小孩儿说,“我们从发现他到现在,一直没哭过。” “是的,我也有些惊讶。”唐四平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着急回去,“陈大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岭说有,转身指向那个半开的保险柜,“童童以前也会把自己关在保险柜里?” “这个倒没有。”唐先生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一丝无法释怀的愁闷,“童童经常在夜里都会把自己藏起来,有时候是家里的衣柜、橱柜,有时候是办公楼内的宿舍、办公室……每次藏的地方都不一样。通常我会带保安们一起帮忙寻找,找到人带回去后还得抱着睡。否则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陈岭知道唐四平和唐太太关系好,但还是顶着得罪人的风险问道:“童童生病后,你太太对他的态度怎么样?” 这样的质疑确实令唐四平有些不舒服,他的语气变得僵硬:“当然是和从前没有差别。” 陈岭点点头,又问,“那唐太太过后还做复健吗?” “做,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怎么配合复健师,我太太始终没办法直立行走。她的脚掌没有力气,腿部也无法站直,偶尔勉强走两步,也像是崴了脚似的,姿势非常怪异。” 能不怪嘛,枭阳即便是缩在人皮中,收起了自己的脚骨,天生的习性是无法改变的。 不说别的,单是倒着走路的姿势就能把人给吓坏。 陈岭没把话说出来,继续问:“你太太做复健的时候,童童会在一旁看着吗?” “不会。” “以前也不会?” “以前……”唐四平皱起眉头,记得妻子刚被接回家的那段时间,童童不止是在旁围观,还会高喊加油给妻子鼓励。 “唐先生?”陈岭出声提醒。 唐四平回过神,“以前童童的确会在一旁观看。” “唐先生,恕我直言,童童的病和离魂症无关。”陈岭心里有了决断,伸手轻拂小孩儿的额头,“他是被吓散了魂。” 第52章 枭阳09 “离魂症的患者通常是在卧床躺下后, 魂魄游离于身体之外,牵引着人身在夜晚行事,举止行为和正常人没有差别。可在白天做的事, 他们又一点印象都没有。”陈岭简单明了的科普道,“从心理学上, 这种症状也有解释, 它是人在逃避痛苦和恐惧时所反应出的一种自我保护。” “陈大师,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你说明白点。”唐四平将孩子往上掂了掂, 大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 “你之前说童童从那之后不说话也不笑了, 应该不是单指白天或者夜晚吧?”陈岭反问。 唐四平沉默了,他点点头,面色灰暗道:“的确。” 陈岭:“单是发病时间里童童所表现的症状就和离魂症就完全不符。” “可童童一直好好的待在家里, 他能被什么吓到?”唐四平满心困惑,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回忆着过去的种种。 半晌, 他缓慢地说出一句话,“难道是……因为我太太?” “唐先生想起什么了?”陈岭看着小孩儿死死抓住父亲衣袖的手, 怪可怜的, 也不知道在他封闭的自我世界里,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唐四平道:“就是之前童童受伤晕倒的事情。事后我问了我太太, 她说童童因为调皮,私自拿了水果刀进书房, 想要拆我放在桌面上的一封邀请函。被发现后, 我太太非常着急,就教训了他,结果童童大发脾气, 不但不肯交出水果刀,反而把刀指向了最疼爱他的妈妈。” 想起这件事情,唐四平眉间拢起,困惑、不解,还有对顽皮小孩儿的无奈和愤怒。 “陈大师,你试想一下,这种情况下我太太应该怎么办,自然是想办法夺下水果刀。可她腿脚不便,几番吃力的拉扯下,童童手里的刀意外割破了他自己的手。” “那他又是为什么晕倒的呢?”陈岭并不相信唐太太告诉自己丈夫的这些说辞,面上不显。 唐四平把孩子的一条胳膊从自己肩头拿下来,将手臂内侧展示出来,上面有一条很长的疤痕,做过祛疤手术的缘故,本该凹凸不平的疤痕只剩下一条浅白的痕迹。 “伤得这么重?”吴伟伟的脑袋从陈岭身后探出来,也跟着瞅了一眼,“那么大点的孩子,得疼成什么样子。” 唐四平:“可不是么,童童直接就晕了过去。” 这一套说辞与之前的大概描述也算对的上,乍一听没有逻辑错误,可在场的人中,胖瘦师兄和陈岭三人都知道,唐太太根本不是人。 这一则完美的故事,对唐四平来说是儿子受伤的解答,对于陈岭等人来说,是掩盖事实的谎言。 童童当初很可能是看到了唐太太被害,或者发现了枭阳的秘密才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一到夜里,藏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就会催促他躲起来,一定要躲起来,否则就会被吃掉。 陈岭轻轻吸了口气,掌心落到小孩儿的背上。 童童的身体僵硬一瞬,抱着父亲脖子的手紧了又紧,然后转过头来,用漆黑空茫的眼睛注视着陈岭。 陈岭轻声问他:“童童,你还记得妈妈吗?” 童童呆滞的看着青年翕动的嘴,嘴唇极其轻微的蠕动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岭收回手,看向唐四平,“唐先生相信我吗?” “相信,当然是相信的。”唐四平隐隐感知到什么,情绪激动道,“陈大师是有办法替我儿子治病吗?” 陈岭“嗯”了一声,“既然相信我,那今晚就把孩子交给我吧。” 唐四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不大放心,“陈大师,童童他年纪太小了,晚上得时刻看着才行。不如我带着他跟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陈岭意味不明道:“你想清楚了。” “孩子不能带走。”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了还算平和的氛围。 唐太太坐在轮椅上,由保姆阿姨推到众人面前。 她眼睛温柔的注视着被丈夫抱在怀里的孩子,双手伸出去,“童童,来,让妈妈抱抱。” 童童两眼依旧无神,陈岭却注意到他攥着唐四平的手轻微颤抖了下。 他笑着看向唐太太:“唐太太,我也是出于好心,童童病得不算严重,只需喝下一道符水就能治好。可是很不凑巧,那张符纸我恰好没带在身上。” “明天再治不行吗?”唐太太柳眉拧着,红唇紧抿,脸上全是出于对儿子的担忧,“他胆子小,每天夜里都要大人陪着睡,陈大师当然可以把孩子带回去,可我怕他闹腾起来,会影响到你休息。” 唐太太装似关切,实则阻拦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她的忌惮。 童童身上一定藏着与她切身相关的秘密。 陈岭的态度坚决起来,“没关系,时间拖得越久,对孩子的神魂越是不利。”他看向唐四平,“唐先生,你觉得呢?” 唐四平因为妻子的到来有些犹豫。 吴伟伟看出他陈哥的意图,跟着劝说道:“唐先生,若是魂魄不凝聚,不附体,倘若运气不好遇见路过的鬼差,童童的魂魄很容易被当成孤魂给勾走。这四方山远离市区,少有人烟,树木繁多……就算鬼差不来,万一 遇到起了歹心的鬼怪,想要入主这么一具几乎没有三魂七魄的身体……” 话不用说尽,唐四平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他道:“那就听陈先生的,先把孩子带回去吧。”中间停顿几秒,他请求道,“能让我跟着一起吗?” “可以。”陈岭从他手里接过童童,小孩儿就像木偶一样,无知无觉的被抱来抱去,也不反抗。 唐太太轻咬红唇,忧虑地喊一声,“四平。” 唐四平安抚的亲吻她的额头,“没事的,有我跟着呢。” 他替妻子将头发别到耳后,冲阿姨说:“这个点夜露深重,温度也不高,快带太太回去。” 阿姨是唐家的老佣人,从唐太太车祸起就一直照顾,闻言便替唐太太拉了拉腿上的薄被,轻言细语的说:“太太,我先送你回去吧。” 唐太太闭了闭眼睛,额角绷紧的青筋险些就鼓起来。 再睁眼,她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婉,拉着丈夫的手说:“那我在家里等你消息。” 唐四平拍拍妻子的手背,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乱,直到阿姨推着妻子从办公间内出去,他才收回视线,恳求的望着陈岭。 “陈大师,麻烦你了。” “应该的。”陈岭看向吴伟伟,“你跑快点,去我房间把书包里的东西先拿出来备上。” 吴伟伟说了声好,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 “陈……”李鸿羽口中停顿了下,觉得大家前后两次并肩作战,也算不得是陌生人,改口道,“陈岭,我去别墅守。” 唐太太怕是要狗急跳墙了,必须要有人盯着她才行。 陈岭叮嘱:“小心。” 唐四平看不懂两人间的哑谜,以为李鸿羽只是单纯的顾及自己的妻子的安危,心说青玄观也不全都是骗钱的假道士,至少李鸿羽这位小师父人就不错。 “师弟,我们跟你一起。”胖瘦师兄抬脚就朝小师弟追去。 眼下就剩正副保安队长和唐四平了,陈岭学着唐四平之前的样子,温柔拍打小孩儿的后背,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唐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不见的?” 唐四平:“十几分钟前。” “特意半夜起来看孩子?” “是的。”唐四平说,“我总担心他东躲西藏出个意外。” “那你离开房间的时候,唐太太知道吗?”陈岭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童童身上,当自己说起“唐太太”时,小孩儿竟然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往上爬了爬。 他侧过脸去,嘴唇恰好贴近童童轮廓小巧的耳朵,“没事了,别怕。” 唐四平见青年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温和,心里高兴,老实的回答道:“陈大师,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跟我妻子是分居状态。” 见青年和两名保安一起惊讶的看向自己,他解释道:“她的腿当时伤的很重,留了不少疤痕,我太太她是怕我嫌弃她,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不肯让我跟她一个房间。” 夫妻俩走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心生嫌弃,唐四平为此和妻子沟通过很多次,但都没能改变对方的想法。 后来他也就不提了,想着等妻子真正战胜了车祸留下的心理阴影,分歧自会迎刃而解。 两个保安默默无言的跟在后面,心里佩服,他们唐总平时待唐太太那是好的没话说,也不出去花天酒地,整日除了公司,就是守着自己的小家庭。 夸一句正人君子,男人楷模也不为过啊。 陈岭与他恰恰相反,忽然有些不忍心告诉唐四平真相了,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爱自己的太太。 “所以你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唐太太是否在房间里。”那么之前很可能是因为枭阳知道唐四平起床,怕他发现自己不在屋内,所以才突然暂停杀心,抽身消失。 唐四平理解不了陈岭为什么非要扯上自己的太太,不悦地皱起眉头,脸上也不如之前和善。 “唐先生,我希望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保持镇定。”陈岭给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唐四平一愣,不明所以,嘴上答应道:“陈大师放心,我一定克制住情绪。” 陈岭脸上的神情越发郑重其事,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心理建设。 替人固魂这种事他以往没做过,也没见师父做过,就连带来的那张符纸,也是许久之前刚接触符箓时,为了对符箓术有个全面认识,临摹下来的。 原则上来说,那根本不算是自己亲手画的。 陈岭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六楼,发现房门半掩着,有道身影从门口晃过。 是吴伟伟。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陈哥,你回来啦,你瞅瞅这么摆行不行。” 陈岭书包里的东西吴伟伟不敢乱翻,就先把自己包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弄了一个临时的简易法坛。 法坛有一个木鱼,一碗用来插香的大米,左右两边竖着两根尚未点燃的蜡烛。而在这些东西的正前方,吴伟伟还用透明胶贴上了三位道家老祖的塑料海报。 陈岭:“……” 吴伟伟指着那三张海报说:“你别看他们没什么质感,但每次进道观上香,我都会把它们带上,沾点老祖们的香火气。” 赵迅昌曾经教过,法坛可有可无,重要的是心中有神,心中有念,心中有正气,外部的形式意义不大。 做法这种事,看的还是做法人自身的道行。 道行高深的人可虚空画符通天地,这话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陈岭敛息定神,心想吴伟伟的法坛摆出来也不错,毕竟第一次嘛,无论对请的神灵,还是对他自己都是一个可贵的经历。 腾出一只手按了按吴伟伟的肩膀,“做得不错。” “必须的。”吴伟伟指了指窗口方向,“从我来起,江哥就站在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岭进门就被花里胡哨的法坛迷了眼,这才看见立于窗口的男人。 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床上,让他乖乖躺下。 青年低哄的声音吸引了江域的注意,男人转过身,看了眼不肯躺下的小男孩子,阔步走过去,指尖在对方眉心一点,小孩儿就仰躺到了枕头上,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唐四平焦急喊道:“童童他怎么了?!” “没事。”陈岭说,“只是让他先睡一会儿。” 他扬起脸,望向江域:“我等下要帮童童定魂,你帮我护法。” 江域。“好。” 有老祖宗坐镇,陈岭晃荡的心安定下来,他走到床头拎起书包,从夹层中抽出一沓符纸。 符纸内容五花八门,看的唐四平目瞪口呆,虽说都是鬼画符,但那七拐八拐的笔画,一看就比他之前从其他大师那里请来的更加高深。 陈岭数钞票似的,一张一张的翻,从中间位置抽出一张,放到法坛上。 符纸上书有敕令,下方没有加盖法印,他把脖子上的黄神越章印取下来,取出液体朱砂沾上,用力盖上符纸。 平平无奇的黄色符纸,瞬间多出几分玄奥。 陈岭有点紧张,刚闭上眼睛又睁开,他看向江域,“我要开始了。” 江域启唇:“慢着。” 陈岭迷茫看过去,只见男人将右手的食指放入唇缝间,指腹被咬破,殷红的血渗出来,沾染了嘴唇。 带着温热和濡湿的指尖,在青年的眉心点过,男人在他怔愣间靠近,鼻尖几乎要碰上他的面颊。 “借你一点力。” 江域说完打了个响指,陈岭指间软趴趴的符纸一下笔直。 陈岭顾不得去深思老祖宗突如其来的骚操作,闭上眼睛,精气凝神:“上有三清,下有十殿,三魂归宁,七魄归静,上下鬼神听我请愿,聚魂结魄,律令即来!” 笔直的符纸无风自动,唰唰作响。 陈岭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眉心处像是滚动着岩浆,灼烧的热度往丹田奔涌而去。 指尖灵活的动作起来,三两下把符纸折叠成了一个黄色小纸人,将其递给唐四平,“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写上去。” 唐四平从呆愣中回过神,接过吴伟伟及时递来的圆珠笔,飞快写下孩子的生辰八字。 他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当初将孩子放到孤儿院门口的人在襁褓中留下了具体的生日,否则今天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八字的最后一字落下,小纸人活了过来,直挺挺的立在桌上。 陈岭将桌上的蜡烛取下来,火苗贴上纸人的头顶,随即抓着它的脚倒过来,好让火苗往上飘。 “吴伟伟,水杯。” 吴伟伟往玻璃杯子里倒上水,刚放到法坛上,手还没撤走,已经被烧得只剩脚尖的纸人被摁进水中,发出滋啦的声音,灰白的烟雾直往天花板上飘。 符纸入水后,被烧成黑色纸灰,只留个形状的纸人瞬间溃散成细碎的粉末,与液体相溶。 陈岭端着那杯感官不好的饮料坐到床边,冲唐四平抬了抬下巴,指挥道:“唐先生,我扶着他,你来喂他喝下去。” “哦,好。”唐四平手忙脚乱的接下杯子,不知道该何从下手。 陈岭两指捏住小孩儿的腮帮子,迫使他开启齿关和嘴唇,示意道:“喂吧。” 唐四平谨慎的把杯子抵住儿子的下嘴唇,一点点的往上抬,黑色的液体流淌进去,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从嘴里溢出来,而是自主的钻入咽喉,进入食管。 一杯符水也就一百来毫升,唐四平却感觉自己在做一个十分浩大的工程。 工事结束,他精疲力竭。 陈岭把小孩儿重新放平到床上,面上的镇定转眼不见踪影,征询地望着江域,“你说成了吗?” 江域打量两眼小孩儿乖巧的睡脸,点了点头,拇指揩过青年眉心的血迹,发现已经凝固。 他轻笑一声,“弄不掉了,那就留着吧,挺好看。” 陈岭嘴角抽了抽,自己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瞧了瞧,撇嘴腹诽,哪里好看了,什么欣赏水平。 拧开水龙头,脑袋往下埋,单手捧起水往眉心泼洗。 重复几次动作后,陈岭起身看向镜子,奇了怪了,居然洗不掉。 陈岭气冲冲的出去,指着自己的眉心压着声音质问:“为什么洗不掉?!” 江域故做沉思,悠然开口,“或许是因为我不想?” 陈岭胸口一窒,腮帮子鼓起来,他好歹是个企业领导人,眉头带着个红点算怎么回事! 看出青年的郁闷,江域无奈的扯过一张纸巾,细心的替他擦掉血迹,“既然不能落在显眼的地方,那下次就把痕迹留在别的地方吧。” 陈岭面红耳赤的教训:“你在说什么鬼话,还有人在呢。” 江域淡淡一眼扫过去,两个保安低头点烟,唐四平弯腰给儿子擦脸,吴伟伟则掏出笔记本,专心致志地做起笔记来。 陈岭:“……” 看不出来,他周围居然全是戏精! 江域摸摸青年的头,手指肆无忌惮的插进发丝,宠溺似的揉动,“在没人的时候就可以说?” 陈岭明显感觉到,这个试探的脚步放大了,兴许是因为两人长久以来还算和谐相处,亦或许是因为睡觉前他的纵容。 “不可以!”他心慌意乱的扯来其他话题,堵住男人接下来的话,“为什么突然借力给我,我记得你说过我需要历练,而且不干涉阳间事。” 江域也怕真把人逗得炸毛了,见好就收,把青年带到窗口。 凌晨的天空本该是深沉的蓝色,如今却聚满了乌云,黑沉沉的挤在四方山上空。 与厚厚云层相对的,正是四方山下的种植林。树林中的树木幅度极小的摆动着,像有巨物从中穿过。 “怎么回事……”陈岭呢喃。 “山精若成了气候,便是林木精气的根本,与林间万物相辅相成。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枭阳动怒,山林崩塌。”江域语气平淡,好像天大的事情到了他面前也只是拂袖而过的小事。 “可他不是从秀水市过来的么!”就算是有根,也该是在秀水市啊。 “山精和世间的其他生物一样,需要摄入养分才能生长。” “所以当初唐太太主张从秀水市搬过来,是因为那里的精气已经无法满足她了,根本不是顾及唐先生。”陈岭隐隐明白过来,语速越来越快,“四方山本身就树木丰沛,又是千百年来的名山,精力蕴藏庞大。山精入住之后,与四方山的万千精气相连,便成了四方山的主宰……我之前本以为唐太太只是能操控草木,没想到,这整座山都会成为她杀戮的利器……” 江域微眯起眼,眸中的情绪深不可测:“这只枭阳横行于世恐怕已有千百年了。”在这一点上,他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陈大师。”唐四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苍白着脸,嘴唇张开又闭上,俨然是一副遭受重大打击的模样,“我刚刚听见……你们在聊我太太。” 陈岭:“唐先生,我现在没有时间再跟你解释。” 老祖宗如此镇定,说明事态还没发展到崩坏的地步。 陈岭抓紧时间,捞起还在床上昏睡不醒的童童塞进唐四平怀里,推着他往外走,“去通知宿舍里的所有人,马上离开四方山,快!” 第53章 枭阳10 草木环绕的别墅里, 唐太太被保姆阿姨推上楼后,并没有上床休息。 就如同一位真正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那样,焦急的守在客厅里, 想要第一时间见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李鸿羽背着铜钱剑,对女人真挚的演技仿若未见, 他两腿微微分开, 双手搭在膝盖上,神情肃然的盯着唐太太那双被薄毯遮住的脚。 唐太太幽幽叹了口气, 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打, 语气有些忧虑, “大师,你知道陈大师大概还要多久才能替我儿子治好病吗?我看这都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唐太太稍安勿躁,童童已经病了两年多了, 即便符水是神丹妙药,那也需要有个恢复过程。”李鸿羽抬起眼皮,因为唐太太敲打扶手的频率突然加快而提高了警惕。 他知道, 枭阳按捺不住了。 唐太太一手撑住额头,揉了揉眉心, “童童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生的, 但我和我丈夫一直视如己出,他变成今天这样, 我这个当妈妈的真的很痛心。要是童童的病情真的能有所好转,大师你放心, 我和四平一定牢记于心, 待事情结束后,必定回以重谢。” 向来安静平和的女人,变成了话痨, 她低声说:“之前四平对青玄观口出不逊,实在是因为公司和家里近来的事太糟心了,那绝对不是他的本意。事情解决后,我会让他给观里的神明塑金身,修整殿宇。你看怎么样?” “过后的事情就不劳唐太太费心了。”李鸿羽反手抽出铜钱剑,抓着剑柄,另一手两指夹住剑身,稍一用力,铜钱剑溃散,变成由红线串联的铜钱串。 铜钱相互撞击,当啷作响。 唐太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也是,毕竟坏我好事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她丢开毯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双脚从白色拖鞋中出来,轻轻落到地板上。她的脚指头动了两下,因为习性的缘故,即便是拥有一双人类的脚,她依旧无法适应正常的行走姿势。 脚踝关节拧动,脚掌一百八十度转至后方。 唐太太活动几下双腿,满意的直起身,拨弄着头发温柔道:“四方山是个精气精纯的好地方,几百年才能找到这么一个,我实在不愿意离开。”声音突然拔高,近乎破音,“可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 李鸿羽大概是没遇到过被女人如此严厉指控的情况,愣了下,不赞同道:“你若是不杀人,我们自然找不上你。说到底,是你自己做孽招来的报应。” “报应一说未免太早了。”唐太太面容扭曲,眼皮睁开,眼球几乎要凸出来,她的嘴也咧得更开,口红被腥红的口腔衬托得像是涂抹的鲜血。 既然对方已经露出了真面目,李鸿羽认为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多跟她废话,带着铜钱的红线头弹射而出,直朝唐太太的面门而去,却扑了个空。 唐太太的身影飞速倒退,斜斜依靠在落地窗前,她冲着李鸿羽古怪一笑,纤纤玉指勾住脚下那株耷拉着脑袋的蝴蝶兰。 脆弱的花被连根拔起,细细的根脚依旧连接土壤中,随着唐太太手里的动作,扎根的土开始上下松动。 紧实的土壤变得松软,一颗灰白色的半球形,被蝴蝶兰细细的根带了出来。 随着球形被彻底暴露,李鸿羽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个颗骷髅头! 蝴蝶兰被|操控着缠上骷髅,钻进头骨中,颤颤巍巍的将花朵从骷髅的嘴里伸出来。花瓣一动,骷髅僵硬的骨骼开始咔嗒作响。 动作由缓慢变得自如,骷髅抬起张开的五指,朝李鸿羽抓去。 他一脚踹过去,挽起铜钱串朝前丢。 骷髅身体只是微微一晃,受到的影响极小。 李鸿羽出外勤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头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而此时的唐太太并没有安静坐下看戏的打算,她离开别墅,穿过树林,绕到那片蝴蝶花田。 花田中,一朵朵惨白的蝴蝶花朝向月光伸展着花瓣,花瓣根部的紫色暗得发黑。 她蹲下来,五指插入土壤中,随手抓住一把根茎,用力往上提拉。 安静的泥土沸腾一般的翻滚起来,整片种植区因此而震动。天上的乌云愈发晦暗,沉甸甸的压在四方山上空,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 陈岭收回看向黑云的视线,推搡着一个员工走入楼道, “别愣着了,都快点!” 今晚的辞别会上,大家玩儿得很尽兴,喝了酒,跳了舞,精神亢奋到极致后,便需要安稳的休息。所有人几乎是一回到宿舍就直接躺倒睡着了。 大半夜被呼喊声惊醒,大家错愕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听保安队长大喊闹鬼才彻底清醒,趿上拖鞋,拿上重要物品往外跑。 宿舍楼共有五十多间屋子,陈玲和江域一组,保安和唐四平一组,胖瘦师兄一组,分三路挨个去敲门。吴伟伟则负责站在三楼楼道里疏通人员,原本躲在书包里的黄鼠狼也没闲着,它负责望风放哨。 它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后腿用力一蹬,直接从五楼跳了下去,安然落地。 陈岭跑到窗边,发现黄鼠狼正朝着别墅后的那片种植区跑去,心下猜到什么,扯着嗓子高喊:“大家快一点,快走!” 青年的催促声,就连在五楼的唐四平都听见了,他紧紧护住儿子的脑袋,一脚踹向正埋头捡东西的青年。 “别他妈捡了!再耽误命都快没了!” 青年踉跄一步,头也不敢回的往前跑,没走几步,就听见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唐四平在接打电话。 电话是陈岭打来的,“唐先生,你们公司有员工大巴或者大型货车吗,有的话就把人全弄上去,把车开走,越远越好。” 做城市绿化的公司,大巴没有,用来拉树的大货车绝对有。 唐四平从人群中找出货车司机,命令他去把车开过来,然后站到大楼正前方刻有“四方绿化”四个字的大型石墩上,放声大喊道:“等货车过来,大家有序上车,别推搡拥挤!” “唐老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人在问。 说是闹鬼,可他们一路下来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再说了,真要有鬼,他们这多人,又都是青壮年,阳气还不得把鬼给吓死,至于慌张成这样? 唐四平对事态一知半解,无从解释,忽略了这个提问,继续叮嘱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货车很快就开了过来,员工们带着疑惑有序上车,最后只剩下唐四平和童童了。 保安队长把手伸过去,“老板你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唐四平把孩子递了上去,虽说陈岭他们隐约提到这次的事情和自己的妻子有关,但他还是想回去看一眼,“你们先走,我回去找到我太太一起走。” 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一只金毛没带走。 老总夫妻俩感情深厚,保安也没有多劝,紧紧抱住昏睡的小孩儿,将货车车屁股上的挡板拉了上去栓好。 “唐先生不上车?”唐四平背后是刚刚赶来的胖瘦师兄。 唐四平避而不答,问到:“请问陈大师他们人呢?是已经去别墅找我太太了吗?” 胖师兄听他这么问,还以为唐四平已经知道真相了,点头说:“现在挨个清点人数已经来不及了,你上车后让司机马上开车。我和我师弟还要再返回楼上,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人。” “麻烦二位大师了,我这就走。”话虽如此,可等师兄弟二人转身上楼,货车也跟着开走后,唐四平拔足往墅跑。 在距离别墅不远的地方,他感觉到脚底下动静不对,地面深处有东西在不停地钻动,使得整块地小幅度的震动摇晃,仿佛随时都要塌陷一般。 “陈先生!”前面几道熟悉的身影给唐四平带来了安全感,他加快步伐,追上前方的三人。 陈岭见他又倒回来,愣了下,“你怎么又回来了?!这里很危险。” 唐四平焦急道:“我妻子还在别墅里没出来呢,还有那只金毛犬,肯定也还躲在狗窝里。我保证,只要找到他们我就走,绝对不留下来给大家添麻烦。” “唐先生,你的妻子早就死了。”江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如今的唐太太,是穿着人皮的枭阳。” “你胡说什么!”唐四平惊惧地后退一步,推开挡在面前的陈岭和吴伟伟。 陈岭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把人拉回来,“唐先生,你之前不是已经听到我和江域的谈话内容了吗。童童之所以会魂魄不附体,正是因为他很可能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的死亡。他之所以会夜里躲藏,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入夜,危险就会降临。” 唐四平甩开青年的桎梏,固执的往前冲。 “知道为什么你养的狗到了夜里就不肯离开狗窝吗,那是因为它知道,到了夜晚,枭阳会外出觅食。”陈岭掷地有声的声音传来,“唐先生,它在恐惧,在害怕。” “你们撒谎!它白天的时候最爱跟着我的妻子,如果真的换了个芯子,它为什么没有察觉?!” 陈岭淡声提醒:“你不也没有察觉到吗?” “我,我……”唐四平语塞,脸上青白交加,是怒是惊,也是对真相的抗拒和逃避。 妻子出生书香门第,家境优渥,他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泥腿子能娶上这样一位温婉的姑娘,实属祖上烧了高香。 唐四平早年创业的时候,唐家条件着实不好。为了贴补家用,妻子偷偷背着他打了两份工。 也不知是与孩子没有缘分,还是因早年操劳过度,累垮了身体,两人一直没要上孩子……在这方面,他们看得很开,有就生下来,没有也不强求。 后来,唐四平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从一个小小的花草零售商变成了供货商,又从供货商发展成为如今的种植大亨。这背后的辛酸和眼泪,外人并不知道,唯有他的妻子,一直默默无言地,用娇弱的身躯替他撑起了后方,撑起他偶有的疲惫,赶走他憋在心里的诸多不如意。 唐四平一直觉得,自己对妻子的感情很复杂。 相濡以沫的爱情,相互扶持的亲情,肝胆相照的友情,那个女人是他心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以为,他们可以相携到老,可以一起躺进坟墓,携手走入下一世。 如今,美好的愿景被打碎了。 那些碎片倒映着他颓丧而恐惧的脸,不停地提醒他,你最爱的人已经死了,她死了。 “刚刚那些话都是真的……”唐四平抬起悲伤的脸,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如果是真的,那我太太呢……她还活着吗?” 皮已经被穿到了枭阳身上,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陈岭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个真相。 眼前的唐四平太脆弱了,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将他击垮。 “陈哥,不能耽误了,李鸿羽还一个人在别墅里呢。”吴伟伟出声提醒道。 事态紧急,陈岭顾不上安慰人,留下一句“你快走”,转身冲进别墅。 别墅客厅里,李鸿羽还在与骷髅缠斗,这玩意儿不是受阴气和鬼气控制,而是靠着枭阳释放在蝴蝶花上的精气活动,普通符箓根本奈何不了。 陈岭快速经过客厅,去到厨房,拉开抽屉翻出一套刀具。 他取出一把刺身刀握在手里,另外又取出三把带出去,把菜刀递给李鸿羽的同时,他运了口气,用力朝骷髅的头骨劈砍下去。 头骨从中裂开,纤弱的蝴蝶花被切入的刺身刀切成了两半。 骷髅丧失了力量来源,骨头断开,轰然落地。 李鸿羽头一次用菜刀作战,很不顺手,调整几下手指的姿势,“唐太太从花园离开的,我怀疑她去了后面的花卉种植区。” 陈岭半蹲下来,用刀尖拨开骨头,与最初从四方山被挖出的遗骸一样,每一根上面都没有肉,并且留有细小的齿痕。 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这里的确是枭阳的大本营。 白天里枭阳是相夫教子的唐太太,到了夜里便是外出觅食吃人的嗜血怪物。除了这一具,说不定其他地方还藏着更多的尸骨。 难怪她一直忍着没有动过四方绿化的工作人员,一旦有员工失踪,四方山就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若是警方带着警犬前来搜寻,很可能就会像金毛犬那样,把尸骨从地里深处带出来。到了那时,枭阳便不能留在四方山,必须去寻找新的地方驻扎。 百年灵山并不少见,但大多数都有山神和寺庙道观镇守,山精要是敢占山为王无疑是自寻死路。 看来四方山是枭阳目前所能找到的,灵气最充沛的地方了。 陈岭站了起来,掏出三清铃,铃身震动,频率很快。随着他手腕一动,内里的铃舌开始往两边摇晃,撞击铜铃内壁。 李鸿羽纳闷的拿出自己的三清铃,一点响动也没有。 提着砍骨刀的吴伟伟忍不住说:“我们陈哥的三清铃那是传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跟普通的不一样。” 李鸿羽把三清铃放回去,“陈岭他当真没有门派?” 一时是朋友,不代表永远是朋友。 平日里赵迅昌对吴伟伟也算照顾,说话不怎么避讳,吴伟伟早就知道赵老先生出自龙虎山,但他留了个心眼,就是不说,“真没有。” 他一顿,又拖拉着声音说:“可能是我陈哥天赋高吧,你没瞧见,他画出的雷符威力极强,崩裂天地那种,啧。” 李鸿羽一本正经道,“有机会一定讨教。” 陈岭被后面的尬吹搞得头皮发紧,回头用力剜了吴伟伟一眼,“别废话了,赶紧的。” 树林里的那片蝴蝶兰种植田已经空了,土壤中是一个又一个人形大小的深坑,旁边留有脚骨和指骨的压痕。 看着那一个个密集的空洞,陈岭只觉得头大无比,胸中愤怒,这得是吃了多少人! “小心行事。”江域的声音挨近,“那些东西就在附近。” 树林中的一切都是枭阳的耳目,他们的一举一动皆被密切监视着,指不定哪里就突然蹦出来一个偷袭的骷髅。 陈岭做了个深呼吸,握紧手里的刺身刀,头也不回道:“大家小心。” 天空的乌云变得更加浓厚,仿佛就紧紧罩在头顶,踮个脚就能触到。 风吹过,带起一片片飞扬的树叶。 这一幕有些眼熟,陈岭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来了!” 吴伟伟曾距离那些利如刀片的树叶咫尺之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条件反射的抬起砍骨刀挡住脸。 下一秒,树叶从四面八方飞来,纤薄的叶片快如利刃,陈岭只是被轻微碰了一下,胳膊上就留下一条细长的口子。 江域的眸色深沉,情绪翻滚而起,黑色瞳孔浮现出暗色的红。 他薄唇抿紧,单手将人护入怀里,空手画符,暗红色的符箓跃然于半空。 被精怪操控的树叶纷纷停滞,坠落到地上。 他低头,鼻尖贴近青年的发梢,“去找到树叶的源头。” 枭阳不是植物成精,这些树叶自然不是来自于她本身,而是树林中万千树木的某棵,或者某几棵。 陈岭会意,在江域的掩护下冲入树林。 起初禳妖邪符点燃,烟雾飘扬,指向东南方向。他拔腿就跑,同时握紧了刺身刀,为接下来的迎战做好准备。 穿过一小片针叶林,陈岭总算是看见那棵不断释放飞叶刀片的香樟树。 香樟树年头不长,陈岭从侧后方进攻,刺身刀插入树干,脚下用力的同时,伸长胳膊勾住一根横向的树枝。 低头咬住刀柄,两手一起抓住树枝,身体前后晃荡。 荡到高度差不多的时候,他骤然松手,双腿恰好勾住对面的树枝。他卷腹坐起来,头顶不远处的树枝上,一朵蝴蝶兰嵌在树皮中。 陈岭念起禳妖邪咒,拆开了伸缩棍。 咒鞭紧握于手,随着咒语完毕,带着红缨穗的鞭头飞了出去,好好的蝴蝶兰被碾成了泥。 怕被咒鞭影响,陈岭不敢多用,赶紧把它卷起来塞回了伸缩棍,装回书包里。 他两腿悬空,低头看向下方,又转头向前方的横向树枝,镇定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恼。 他一点一点的挪动屁股,腰身往后扭,试图先抓住树干再将身体滑下去,用之前荡秋千的办法荡回之前的树枝,再踩住插进树干的刺身刀回到地面。 然而手里这根树枝不给力,太粗了,身体刚坠落下去,陈岭就后悔了,根本荡不起来! 这事儿整得太尴尬了,不上不下的。 在树上没挂多久,李鸿羽他们到了。 吴伟伟不清楚状况,张嘴就喊:“陈哥你挂那儿干嘛呢。” 陈岭硬着头皮说:“我没挂!我刚从上面那根树枝下来,准备往下跳呢!” 脚底距离地面至少有两三米,掉下去摔不死,只是容易伤到脚踝。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脚尖在空中踩了两下,正打算松手,下方传来树叶被踩过的脆响声。 他睁开一只眼睛往下看,江域正仰头看着他,两条修长的胳膊往上伸直,“松手,我接着你。” 陈岭顿时什么也不担心了,闭眼,松手,一气呵成。 江域的手很稳,大手不偏不倚地卡住青年的腋下,将人轻轻放到地上。 吴伟伟惊叹,一个人从高处坠落的冲击力是很大的,如果说上次见江哥单手抱人是臂力强劲,今天这一幕足以说明,强健的不只是臂力,江哥的下盘也是相当稳的。 这得扎多少马步才能练出来啊。 陈岭觉得有点丢脸,威武形象眼看着就快没了,急忙板起脸装出严肃的表情,问道:“那什么,你们发现枭阳的踪迹了吗?” “没有。”李鸿羽说。 “她肯定是想偷袭我们。”吴伟伟思维跳脱得很快,转头就把之前的事给忘了,“陈哥,我们要不要分开走?” “不要,枭阳行踪诡秘,行事凶狠,摆明了是想在今天把我们全弄死在这儿。大家集中在一起会比分开行动更安全。”陈岭活动几下手腕和脚踝,再次取出禳妖邪符,寻找精怪气息所在的方位。 江域跟在陈岭身后,平静的面容少有的浮起丝丝遗憾。 回味了会儿指腹的触感,他视线滑动,将青年从头到脚打量几遍。 哪里都好,就是瘦了点,得养胖一些才好。 陈岭感知敏锐,被钉在背上的露骨视线搞得紧张起来,差点同手同脚,正想回头让老祖宗收敛一下,周遭的树木突然沙沙作响。 一具又一具白色骷髅从遮挡的树叶间显露出来,壁虎一样贴在树上,用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被围困在中间的活人。 第54章 枭阳11 骷髅的骨头关节被少许未被啃食干净的腐肉牵连在一起, 行动迅速,嘴里都含着一朵白底的蝴蝶兰。 蝴蝶兰娇弱的花瓣被微风吹得颤动,像是迷你的指挥军官, 沉默的发号施令。 陈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原来娇弱的小花也能成为杀人的利剑。 那一具具本该躺在泥地中的白骨, 化为最狠厉的杀手, 五指失去了皮肉的包裹,成为尖锐的利器, 只是从衣服上轻轻划过, 就将布料破开一条长长的痕迹。 侧身避开一只森然的白骨爪子, 陈岭抬脚用力踹过去,还没来得及收脚,另一具骷髅就扑上来, 从后方抱住了他的身体。 江域身在包围圈中,却形同无形,那些骷髅对他的存在毫无感知, 甚至是会绕着他行动。 陈岭羡慕嫉妒,阴神果然非同一般, 脱离了传统的鬼怪, 却又被赋予了些许神的职责,非人非鬼, 非鬼非神。 可普通的鬼差他也是见过的,还一次见了三个, 他们身上的阴气鬼气都很重, 与老祖宗给他的感觉全然不同。 再具体的,他又说不上来。 “别发呆,攻击它的照门。”江域扣住那只抱住青年后背的骷髅的脑袋, 音色严厉。 陈岭回神,用力蹬开抱住自己腿的骷髅爪子,反身一刀劈下去。 头骨崩裂,蝴蝶兰也跟着成了两半,飘然落地。 他揉按两下被骷髅箍过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喘气,迎面又来一个!陈岭累惨了,身形有些不稳,他一手扶住江域的胳膊,抬腿侧踢过去。 骷髅踉跄后退,正巧撞上转移过来的吴伟伟。 吴伟伟“啊”了一声,手里的砍骨刀刀速比他的变脸速度都快,残影一过,骷髅应声倒地。 他拍着胸口,一阵后怕,“还好我动作快。”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陈哥给的武器好用,砍骨刀砍起骨头来咔嚓作响,硬骨头的克星。若是换成其他刀具,他未必能用的如此得心应手。 抬眼看见李鸿羽被三具骷髅一起给围困住了,他埋头侧着肩膀撞过去,直接把骷髅给撞翻了。 李鸿羽没见过这么野蛮,毫无章法的操作,呆了下,两手握住刀柄,膝盖往下压着骷髅的肩颈部位,将刀尖插了下去。 三人兵分三路,于三方作战。俗话说熟能生巧,在知道骷髅的弱点后,他们的战斗方式越发简单粗暴,就两个字,砍头。 陈岭胳膊上结痂的伤口被崩开了,渗出一点血,他没顾得上查看,抹了把已经滚落到眼皮的汗水,捏着刀,大声的喘息。 青年沉重的呼吸响在耳畔,江域的眼神不受控制的望过去,停在那张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上。 陈岭瞪过去,“你别看着我,看前面。” 江域淡定的伸手掐住骷髅的脖子,另一只手伸过去,摘掉它嘴里的花。 指尖捻动,鲜艳欲滴的蝴蝶兰成了一小团烂泥,被丢在脚边。手从青年的额角揩过,晶莹的汗水黏在掌心和指腹上,带着温热的濡湿感。 陈岭紧张的心被男人敏捷又自然的动作驱散了,他清了清嗓子,深吸口气,看向李鸿羽和吴伟伟的方向,两人似乎没有受伤,却也跟他一样累得气喘吁吁。 “它们为什么不攻击你。”陈岭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江域沉吟,“因为我百无禁忌,诸邪回避。” 邪,不正即为邪。 山精犯了罪孽,骷髅死而不僵皆为邪。 思索间,一只骷髅从右上方的树枝上跳下来,险些跟陈岭面对面来个亲吻,他下意识抬手摁住那颗脑袋,却无法如同老祖宗那样,彻底将对方桎梏住。 骷髅的力量大得出人意料。 陈岭撤开手,冲江域喊道:“抓住他。” 江域抬手轻松将骷髅摁住,陈岭直接把它嘴里的蝴蝶兰拔出来,丢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 树林中所剩的骷髅并不多了,陈岭就地盘坐,知道江域不会让自己遇险,他强行定住心神闭上眼睛,十指相扣结出法印。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狼洛沮滨渎矧喵卢椿抑煞摄,急急如律令!” 咒语于唇缝中倾吐而出,清冽的声音无形中染上几分庄严、浑厚。 三遍过后,陈岭取出五雷灵符,放置于合拢的双掌指尖,眉心紧蹙,开启齿关咬伤自己的舌尖,鲜血喷出来,尽数沾上黄色的符纸。 陈岭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力不够,要请来五方雷神助阵实属痴人说梦,便以自身精气入符,盼望着能多请下一道,不说能把山精给劈死,哪怕只是劈晕了也不错啊! 沾了血的符纸被不知从哪带来的风吹得凛凛作响,如大海中渺小的扁舟,却又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 四方山上聚集的黑云越来越厚重,死气沉沉间,那些原本近乎静止的云朵,波涛海水般汹涌地翻滚起来,吴伟伟甚至听见有轰隆隆的声响盘旋在上空。 将新砍下的骷髅头踢开,他仰头看天。 黑云间紫色的闪电游龙般闪过,雾沉沉的天地被一瞬即消的雷光照得透亮。 光线暗淡的下一秒,躲入云层的雷电骤然从天而降! 紫色雷龙朝四方山迅猛而来,贯穿天地,轰然一声巨响,种植区的西南方向被劈中,险些土地崩裂。 李鸿羽解决掉最后一具骷髅,惊讶地朝陈岭看去。 青年额头止不住的冒汗,鬓角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脸颊憋得通红,持符结印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见,这五雷灵符用得并不轻松,李鸿羽仍旧佩服。 他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与陈岭的差距,五雷符对自身道行的要求极高,神明高居天位,要从他们手里借下神雷,谈何容易?至少现在的他,别说是请雷了,连画符都成问题。 而且据他所知,龙虎山曾经有位擅长符箓术的老前辈,也是三十多岁才能请下五道神雷,而如今的陈岭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 这不只是天赋高,自身灵力蕴藏浑厚的问题,也要九天诸神愿意给这么一个小辈面子! 李鸿羽心惊不已,望向陈岭的目光越发专注,他想看看,这五道神雷青年能不能全部请下来。 陈岭咬牙死撑,浑身过电似的酥麻,四肢酸胀麻痹,背脊一带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刺,让他好几次险些绷不住解开手印。 江域眉头微蹙,右手掌落在青年头顶,冰凉的手心温度将陈岭心里那股紧绷感压了下去。 “静心凝神,不必硬撑,若是撑不住了就解开十指法印。”他低声叮嘱,“别让雷符反噬。” 陈岭奇异的冷静下来。 头顶的雷雨再一次涌动,闪电破开云层钻下来,笔直的朝着某处猛烈袭击。 地面在震动,嗡嗡作响。 陈岭猛地睁眼,一簇纠缠在一起的树根破土而出,直直朝着他的脸刺过来! 江域单手拎起刺身刀,“安心请雷,护法的事情交给我。” 李鸿羽和吴伟伟也拿着武器跑过来,还没开始进攻,一簇又一簇树根从地下冒出来,齐刷刷朝人类发动进攻。 陈岭心脏噗通直跳,浑身筋脉开始隐隐作痛,胸口泛起一股血腥,他吞咽几下唾沫,将不适感强压下去,嘴里再次念咒。 树根的目的性很强,想要阻断五雷降临,只要一逮着机会就往陈岭所在的地方而去。 江域提着刀,利落的砍下根茎,咬破指尖,把血抹上刀背。 普通的刺身刀瞬间煞气冲天,被砍过的根茎啪一声落地上,青烟直冒,一路化为灰烬奔往源头。 第三道雷落在近处。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枭阳带着恨意的凄惨叫声。 山林间被操控的树木,不少因为根茎沾了江域的血而迅速枯败,轰然倒塌。枭阳的身影就出现在其中一棵树后。 先后经历三道雷,她的面目有一半都是焦黑的,溃烂的皮肉显得那张脸越发狰狞扭曲。 她愤恨的用手捂住皮开肉绽的脸,眼角扩开,眼球增大,皮肤下的骨骼又开始攒动。 陈岭没有心情继续看她变脸,嘴里的咒语越念越快,随着“闻呼即至”四个字落下,雷霆再现! 枭阳惊恐躲避,那雷电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路跟随,毫不留情劈在她头顶。 头皮裂开,头发全被烧焦了。 她疯狂捂住自己的头发,惊惧愤怒之下,她已经顾不得消耗更多的精气去掩饰了,任由面部的皮肉裂开,露出内里的真实面目。 那张脸当真丑陋至极,一根根细小树根似的东西盘踞在一起,白色眼球中只有一个小拇指尖大小的黑点作为瞳仁,鼻子凹陷进去,唇角咧开时嘴居然有平日吃饭的小碗那么大! 剥落的人皮之下,她的皮肤如同枯老的树皮,干瘪,粗糙,带着黑褐色的须状物。 枭阳浑身颤抖,五指伸长变为利刃,暴怒地朝着陈岭冲去。 江域没有动作,视线却如同精准的尺子,时时刻刻丈量着青年与枭阳之间的距离。 陈岭结印的双手起了变化,两指夹住符纸,在对方冲来时突然起身,脚尖踩上对方的膝盖,翻身跃起,落在枭阳背后,转身将符纸贴在了枭阳的后脑勺上。 最后一道雷顷刻而至,瞬间劈得枭阳跪倒在地。 枭阳的身体烧了起来,雷火一寸寸在皮肤上蔓延着,她却并不觉得有多疼,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不远处。 那地方立着一颗松柏,松柏后,唐四平笔直的站在那里,双眼像是无神,又像是盛满了悲哀和痛苦。 雷火熄灭,枭阳的身体仅余一半还算完好。 她恐惧的侧过身,抱住自己,嘴里喃喃道:“别看我,不准你这么看着我!” 唐四平找不到言语形容自己此时的内心感受,他的脑子里只有妻子的脸皮从枭阳脸上裂开并剥落下来的那一幕。 太诡异,太不可思议了,那竟然是他的妻子? “是什么时候……”唐四平自言自语,脚下蹒跚地靠近。 枭阳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分不出男女,“我让你滚,给我滚! 不要看我,我这么丑陋,你看了会害怕的……” “陈大师,我妻子是什么时候被,被她……”死这个字太沉痛,唐四平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让这个字完整的说出来。 “应该就是在童童被水果刀割伤,昏倒在书房里那天。”陈岭浑身的肌肉紧紧绷着,额角汗湿,面上却是一派轻松自然。 江域看了他一眼,手伸过去,握住青年的胳膊,“撑得住吗?” “没问题。”陈岭点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不笑还好,一笑江域的脸色就变了,将修长的刺身刀塞回青年手里,半命令式的语气说:“以你现在的状态,不可能再使用第二次五雷灵符,用刀刺向枭阳的眉心,那是她的精元所在。” 陈岭收紧手指,垂眸看了眼刀背上的暗色血痕,没有动作。 枭阳听了江域的话,愤懑的抬头,却触及到唐四平怨恨的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死她!”唐四平只顾得伤心难过,全然忘了眼前是只吃人的怪物,用双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肩膀嘶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转头看向陈岭手里那把刀,眼里迸射出凶光,扑过去用双手夺下。 刀沾了老祖宗的血,煞气深重,唐四平本就怒气攻心,如今受到煞气影响,胸中的恨意滔天,高举起刀,用力朝着枭阳的胸口刺去。 枭阳感觉心脏快速搏动几下,泛起钝痛。 精元没有被伤到,身体上的其余伤口迟早会愈合,可她还是很伤心,她穿着唐太太的皮肉久了,觉得自己就真的成了唐太太。 唐四平长相周正,为人谦和有礼,尤其是在对她的时候极有耐心。 这是枭阳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伤人的情绪,她的心在疼,也在不甘。 她伸出手,尖尖的指甲泛着寒光,轻轻落在唐四平的肩上。 吴伟伟吓了一跳,正要上前,被李鸿羽拉了一把,按回原处。 “我跟你一起生活了两年多,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吗?”枭阳脸上带着不同寻常,甚至有些癫狂的渴切。 她用尖利怪异的声音喊道:“四平,可我是喜欢你的。为了不吓到你,我都不肯和你同房,为了不影响你的生意,我从来不敢伤害你公司里的任何一个员工!我为什么吃人?因为我想快点变成人,好跟你永远生活下去!” 第55章 枭阳12 “为了我?” 唐四平嗤笑, 握刀的手不但没松,反而往前一送,面容显露出几分狰狞, “为了我你就能狠心杀害了我的妻子?!你这疯子,魔鬼, 怪物!” “你枉顾人命, 口口声声说为了感情,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你敢说你从前就没伤过人?那秀水市的六具被啃食干净的骨头是从哪里来的?!” “你的心比你的外貌更加丑陋!” 唐四平拔出刺身刀, 破在枭阳胸口的伤, 开始不住的往外流淌黏腻的墨绿色的液体。 枭阳感知不到疼痛, 满心都是丑陋二字,她尖叫的用十指扣住自己的脸,身体蜷缩成一团, “我不丑,我不丑!我要吃人,我要人皮, 我要人皮!” 唐四平定定的站在原地,目光游离, 找不到焦点。 眼前的一切恍若做梦, 一个噩梦。 梦境,他的妻子还在, 只要推开后院的小门,就能看到她随意挽起的头发, 穿着连衣裙的背影。 她手里拿着刚剪下来的花枝, 转头冲他清浅一笑。 而二楼的房间里,童童正趴在窗台上,探头探脑的冲着下方喊道:“爸爸。” 可一眨眼, 幻想消散,噩梦成真。 唐四平胸口中冲撞的恨意突然就没了,只剩下无力的痛苦,和无法挽回的不甘与怨怼。 他抹了把脸,勉强支撑起后背,一步一步的,离开得极其缓慢。 佝偻的背上如同驮着一座大山,大山沉重异常,试图将他彻底压垮。 枭阳还在地上发疯嘶吼,唐四平的话对她刺激太深,刚好戳到了她最痛的地方。 山精明明是山间精气孕育而生,是万物精华所在,却没有继承植物的蓬勃,娇嫩,艳色,反而丑陋非常,就连声音也是尖锐粗嘎。 陈岭弯腰捡起那把刀,面上很平静,“戏演多了,你就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人世间的情爱没有这么扭曲肤浅,也没有这么自私恶毒。” 枭阳猛地抬头,她还有力气继续抗争,十指指甲猛地伸长,手指变为树藤,飞快朝青年的肚子捅去。 陈岭休息了会儿,感觉身体有所恢复,手腕一转,刺身刀利落的切下了枭阳的手指。 将刀往上一抛,握住,一脚踩上枭阳的肩头,将其压制到地上,举到朝着枭阳的眉心刺了下去。 刀尖没入,由无数根细小的,起伏不平的树根缠绕出的脸开始龟裂,以眉心为中心,墨绿色的液体从皮肤的裂缝中涌出。 枭阳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球爆裂,她张嘴尖啸,声音响彻整座山林。而随着她扩大的嘴角,整块儿脸皮几乎是从脸肉上滑落到地上,融化成汁,与那些粘稠的液体一起渗进泥土。 天上的雷云不知不觉散开,月光倾洒下来,笼罩着万物森林。 随着枭阳的身体彻底融化,山林间飘荡的叫声仍旧不灭,一下一下的回荡着,万千飞鸟被惊得四处乱飞,之前被江域鲜血煞气所伤到的树木却开始回春,灭为灰烬的树身迅速发芽,冒出一点新绿。 被碾碎、切碎的蝴蝶兰,由花茎延伸出根茎,缠绕在散乱的骸骨上,呈现出一种诡谲的美。 枭阳内心的丑恶,倒没有污染她自身精纯的精气,庞大的养分滋养着四方山的,让那些枯败的花草焕发生机,那些本就茂盛的树木更加绿意盎然。 陈岭手里的刀是贯穿了枭阳眉心,直接插入泥土中的。 他收紧五指,想将刺身刀拔|出来,刚一用力就感觉脑袋眩晕,四肢筋脉钻心似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江域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冰凉的掌心覆盖上青年的额头,凉意紧贴着皮肤,钻入肺腑,灼烧似的感觉和疼痛开始消退。 可陈岭依旧无法站稳,一提劲儿身上就又开始疼。 他感觉自己要废了。 江域把青年手里的刀拿走,隔空丢给吴伟伟:“走吧。” 李鸿羽看了眼摆了一地的骸骨,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叫人来善后的时候,才想起自家不见踪影的师兄。 他蹙眉问:“你们从办公楼离开的时候,看见我两位师兄了吗?” 吴伟伟回忆道:“我跟陈哥江哥到别墅之前,好像看见他们俩站在唐先生身后,在后来就不知道了。” 胖瘦师兄二人也不是没干活,两人在开车载着员工离开后,再次返回楼上搜查遗漏,果然找到几个醉的不省人事的。 酒精麻痹了神经,怎么也无法将人叫醒,两人只能守在那儿。 谁知守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两只行走的骷髅架子。 他们不慌不乱,撸起袖子就开干,只可惜宿舍里找不到刀具,前前后后忙活许久才发现骷髅的破绽,把骷髅给收拾了。 胖师兄力气大,上下楼三次才将五个醉鬼搬运下楼,刚站定,就目睹了五方雷电先后降临,惊得目瞪口呆。 瘦师兄力气小,只是帮忙善后就累得气喘吁吁,他陪着胖师兄看完五雷降临,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佩服:“还是咱们鸿羽厉害,这才二十二呢吧,居然能用五雷灵符了,这事儿要是让观主知道了,怕是要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不是。”胖师兄浑身软肉不再紧绷,抹了把脑门上的热汗说,“鸿羽从小天赋就比我们好,照这个趋势,在不久该升正组长了吧。” “嘿,咱们以后就是正组长的师兄了。” 两人美滋滋的想着,没多会儿就见一名挺拔英俊的男人,背着那位姓陈的青年由远处走来。 陈岭其实不想要背的,太丢脸了,可老祖宗固执啊,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只是在他后颈轻轻一捏,他就双腿发软,差点双膝跪地。 还好,还好被老祖宗一手捞住,被甩到了背上。 陈岭别扭的搂住江域的脖子,腿夹着他精瘦的腰身,为了避免更多地接触,青年努力昂起脖子,老远就看见守着几名醉酒员工的胖瘦师兄。 跟在后方的李鸿羽见到师兄们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两位师兄平时都是文职,无论是在特调部还是在青玄观,都不怎么出外勤。 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面居然把他们俩给派来了。 按照常理来看,不应该这样安排的。 李鸿羽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露,他跑上前去询问情况。 胖师兄交代完情况后,捏着酸痛的胳膊吐槽:“这几个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咱们疏散人的时候,动静那么大居然都没能把他们吵醒。我背那个小个子下楼的时候,险些让他给吐一身。” 李鸿羽:“你们在哪儿发现他们的?” “卫生间里呗。”瘦师兄指着一个醉鬼说,“不过这个最牛逼,在床底找到的。” 吴伟伟:“哎,喝酒误事,所以说一定要定量,别海喝。” 他四下打量一圈,没见着小黄鼠狼,“二位见到一只黄鼠狼了吗?” “没见过。”胖瘦师兄不知道他们还带了黄鼠狼,其中一人惊讶道,“你们怎么还带黄鼠狼,野生的还是养的?黄鼠狼是被林业局列为有益、有经济价值的动物,若是野生动物,可是犯法的。” 李鸿羽淡声道:“是黄大仙。” 胖瘦师兄异口同声的“啊”了一句,“这……”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岭的脖子僵硬了一路,终于撑不住了,妥协的将下巴抵在男人的肩膀上,蔫了吧唧地解释:“你们放心,我们会好好约束它的,不会让它害人。” 小师弟是特调部一组组长都没说什么,他们就更没资格说了,师兄弟二人讷讷的点点头,不再吭声。 吴伟伟先是上楼跑喊了一圈,没发现黄大仙的踪迹,只好又回到楼下,在附近的树林子里找。 见他几乎将附近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小家伙,陈岭说:“应该是被之前的雷电吓着了。” “那就麻烦了,四方山这么大,谁知道他会躲到哪里去?”吴伟伟急得直抓头发,两个菜鸡就该相依为命,虽然物种不同,但他已经打心眼里把黄大仙当成要共同进步的好兄弟了。 陈岭也没办法,他现在吊不上气,用不了符箓找大仙。 他眼帘垂下,视线定格在下方男人的肩膀上,他努力往前靠,嘴唇凑到江域的耳根后面,“你能找到它吗?” 青年的吐息温热柔和,江域觉得耳根发痒,他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说:“在狗屋里。” 狗屋在唐家别墅背面的小花园里。 吴伟伟找来的时候,黄鼠狼正跟大金毛窝在一起,脑袋不要脸的陷入大狗绒毛覆盖着的柔软腹部,屁股露在外面,尾巴蜷缩在腿下,瑟瑟发抖。 大金毛也没好到哪儿去。 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本就敏锐,从前半夜装睡纯属害怕,因为它知道,一到夜里枭阳就会外出觅食,每每都是主人不管怎么在外叫唤,它都是岿然不动。 今天倒好,妖怪出没就算,天上还降下惊天巨雷,差点把山给劈裂了。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它呜咽一声,用力把身体团成一团。 小黄鼠狼跟它步调一致,更加拼命地往大狗怀里钻。 钻到还剩一个尾巴尖在外面时,熟悉的声音传来:“大仙,出来了,枭阳被陈哥他们打死了。” 黄鼠狼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金毛腹部挪出来,瞅见真是吴伟伟,一秒恢复活力,以最快的速度蹿到吴伟伟肩头,抱着他的脖子,用脑袋一下一下去蹭对方的下颌。 金毛两只爪子抱住头,没听见黄鼠狼惨死的叫声,它悄悄拿开一只爪子。 确定蹲在狗窝外面的是人,不是可怕的怪物,它从狗屋钻出去,吐着舌头使劲儿冲吴伟伟摇尾巴。 吴伟伟拍拍它的头,捡起拖在地上的狗绳,把狗一起领走了。 回到四方绿化的办公楼前,李鸿羽叫来善后的人已经到了,这些人隶属于特调部四组,专做后勤工作。 一个个西装革履,带着墨镜的人,戴上白手套,人手一个陶瓷罐子,走入树林深处,将被蝴蝶兰根茎缠住的遗骸捡起来丢入罐中。 陈岭对特调部的行事作风十分好奇,伸长手臂挠了挠大仙的小脑袋,问吴伟伟:“特调部这是必须统一着装吗?” 吴伟伟撇嘴:“是吧,我听说不穿还要罚款的。” “这么严格啊。”陈岭看着那些人逐渐没入林中,“这部门是做善后的吗,手里的工具好齐全,而且看上去很熟练。” 吴伟伟也不太清楚,想问李鸿羽吧,又拉不开面子,嘴巴动了几下,还是隔空喊了一句,把人叫到跟前。 听完问题后,李鸿羽没有隐瞒,“特调部总共五个组,一二三组主要是负责案件处理,四组是后勤,负责前期的调查和善后,五组属于机动组,时刻准备支援其他组。” 陈岭受教的点点头,听起来比他们昱和山陵园公司还是要正规。至少在人员的配备上,特调部就甩了他十条街不止。 发展的道路还很长,还需努力啊。 树林内外的遗骸加起来足有三十二具,仔细观察,几乎每一具上都留有齿痕。四组人员把罐子垒起来放进车子后备箱,又用特殊工具固定住,避免倒塌。 四组组长摘了白手套走到李鸿羽面前,“已经捡骨完毕,你看是要集中超度,还是找墓地掩埋。” 李鸿羽朝陈岭看过去,陈岭假装听不见看不见的别开脸。 “这些人死得突然,几乎没有怨气和阴气的残留,还是先带回去超度一下吧。”李鸿羽发愁,三十多具骸骨,这得埋到哪去。 钱钱钱,都是钱。 四组长显然也知道他们单位的难处,叹了口气,“那我就先走了。” 李鸿羽点点头,强忍着尴尬开口:“你们昱和山面积不小,三十二具骸骨应该能埋得下吧……” 陈岭打了个哈欠,脸靠在江域的肩上,装模做样地说:“好困啊。” 昱和山不是慈善组织,即便他答应免费下葬,不收墓地钱,那接下来的管理费,逢年过节的上供怎么算?之前昱和山他一个人说了算也就罢了,勒紧裤腰带做做好事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横江集团注资后,昱和山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陈岭收了收胳膊,小声问老祖宗:“江域你给个意见吧,你可是昱和山的大金主。” 江域公事公办道:“先焚烧成骨灰,塔葬和环保葬,你们二选一。” 塔葬不需要骨灰盒,只需要将骨灰拌入鲜花,再放入立于土地之上的石塔内,让逝者亲近、回归自然。 而环保葬则需用上可降解的骨灰盒,将盛放着骨灰的骨灰盒埋入树下、草丛中。当然,也有更加便利节省的方式,不需要骨灰盒,直接将骨灰撒入花草中,让它作为自然的养分。这之下,还有花葬,即在骨灰中加入花朵和花种,撒入泥土。 这两种都是近些年兴起不久的丧葬方式,占地小,价格低,能接受的人却不多。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只能接受传统的丧葬方式。 李鸿羽思索片刻, “我考虑一下,若是这些骸骨与之前那具一样找不到家人认领,就实行塔葬吧。” “可咱们昱和山没有塔葬区啊。”陈岭小声逼逼。 江域偏头,脸颊贴上青年的鬓角,“我看过昱和山的设计图,把其中装饰性的石塔换为空心塔就行。”顿了顿,男人继续道,“能帮你积攒一些功德。” 这办法可以说是对双方都有好处,陈岭没有意见了,乖乖住嘴,闭眼休息。 江域知道他今天消耗过大,继续休息,冲吴伟伟抬了抬下颌,示意:“你去开车。” “好嘞。”吴伟伟收到命令后半点不敢耽搁,把小黄鼠狼塞进书包,牵上大金毛就跑。 车开过来后,江域将陈岭先放进后座,然后绕道另一边上车。李鸿羽只能坐到副驾驶跟金毛挤在一起。 汽车发动,沿着唯一一条与外界相通的柏油马路开出去,在路边发现了唐四平的身影。 听见喇叭声,唐四平低头用两手搓了搓脸,疲惫的站起来,见大师们要走,这才打起一点精神。 “陈大师这是怎么了?”他走到后座窗口,看见里面闭着眼半死不活的陈岭吓了一跳。 “有点累,休息休息就好了。”陈岭睁开眼睛,得了软骨病似的直不起腰,半趴在窗口,“那些遗骸已经被捡走了,四方山不会再有什么妖魔鬼怪,只是员工那边,恐怕需要劳唐先生你安抚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 ”公司那么多人员工还等着他,童童也不知道现在情况究竟如何,他不能倒下。 唐四平给自己打了一剂强心剂,嘴唇翕动,沉痛的问答:“陈大师,那我太太的遗骨呢,还在吗?” 犹豫了下,陈岭还是决定将事实告诉他,“抱歉,唐太太的尸骨已经随着枭阳一起沉入泥土了。” 看唐四平身形晃了晃,他有些不忍,“唐先生,节哀。” 唐四平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酬劳我会在稍后亲自送到。” “不急。”陈岭说完,嘴唇还没合上就打了个哈欠。 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让吴伟伟把金毛放下去,“那我们就先走了。” 唐四平牵着不断摇尾巴的大狗,往后让开,目送着黑色轿车经过。 青年方才短暂的一句,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中,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浮现时又变得模糊不清,大脑嗡嗡作响,眼眶发热,整颗心都在揪着疼。 他捂住胸口蹲下来,一直强忍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到地面。金毛不知所措的呜呜直叫,不住的用鼻尖去蹭主人的头顶。 “爸爸……”细弱的声音传来。 唐四平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保安带着已经醒来的童童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小孩儿与之前截然不同,空茫的眼睛亮晶晶的,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的气色。他小短腿迈得飞快,奔跑时踩空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没有停下来,张开双臂,在距离将近的时候,突然跳了起来。 唐四平慌忙站起来,弯腰把孩子接住。 童童用双手紧紧抱住唐四平的脖子,怯生生的往四方绿化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恐惧地瑟缩一下,声音小如蚊呐地求救道:“爸爸……爸爸……” 天光熹微,夏日清晨独有的清幽凉风从窗外吹进来。 吴伟伟神清气爽,汽车开得越发稳当,他转动方向盘,沿着山路继续行驶,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小院门口。 赵迅昌还在睡懒觉呢,紫蓝鹦鹉倒是已经醒了,不安分的把脑袋从门缝中挤出来,想要去鹦鹉架子上吃昨天剩下的红富士。 陈岭努力支撑着困倦的眼皮,拖着步伐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酸痛的身体被柔软的床垫安抚,脑子却更加昏沉,眼前偶尔浮现的黑暗,此刻如同拉开的巨大幕布,将他的视野全部覆盖。 院子里的说话声,鹦鹉不断重复的“回家回家”,一切都在抵达他耳畔时归为寂静。 江域走进来,扯起薄被替青年盖住肚子,随后捏住他的手臂抬了起来。 胳膊外侧的伤口又结痂了,他俯身低头,舌尖轻舔而过,干涸的血晕染开又被卷入口中。 吴伟伟还不知道他陈哥已经睡了,傻憨憨地抱着黄鼠狼过来,想问问要不要吃点东西,毕竟现在是早上呢。 结果却看到惊人的一幕。 江域听见动静抬起头,收回舌尖,下唇沾着一点血迹。 他面色平静,没有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反而挑眉问:“有事?” 吴伟伟愣了下,木头似的呆了几秒,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浑浑噩噩的转身走了。 他表面呆滞,脑子里满是问号,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好奇心是个好东西,人人都有,吴伟伟自然不会缺少。他踮起脚倒回去,靠着墙壁,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 房间里,江域已经重新坐直,拇指摩挲着青年已经彻底愈合的手臂。 吴伟伟噗通作响的心脏终于安分了,嗐,原来是在疗伤。 可这办法也太奇葩了,没听说过用止血疗伤咒法还需要用舌头舔的啊! 第56章 纸玫瑰01 吴伟伟越想越不对劲儿, 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晃而过,没来得及抓住,肩上突然被拍了一下。 赵迅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 穿着白色的练功服,颇为严肃的盯着他:“偷看什么呢。” “没什么……”吴伟伟眼珠子左右晃动, 摆明了没说实话。 赵迅昌现在也没时间深究, 最多不过是在偷看屋子里那两人,他收回手, 目光大大方方的穿过半掩的窗户, 看进屋内。 “他怎么样了?” 吴伟伟知道老爷子说的是谁, 踌躇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回来的路上陈哥就开始睡觉, 下了车精神也不好,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赵迅昌想起之前对天雷的感应,“他用了五雷灵符?” “用了, 请下来五道呢。”吴伟伟骄傲道,“陈哥太牛逼了, 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的雷都降了下来, 每一道都追着枭阳跑,打了她个落花流水。” 赵迅昌脸色难看下来, 转身进屋,掀开被子一手捉住青年的手腕, 仔细诊脉。 江域从床边站起来, 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没事,就是累了。” 赵迅昌摸完脉松了口气,脸色好转些许:“他本该驾驭不了五雷灵符, 是你帮了忙?” 江域:“我这是护法。”一顿,他继续道,“陈岭用了舌尖精血。” “难怪……”赵迅昌眉头竖了起来,“这也太胡闹了,他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还说过自己请不下五雷,结果倒好,扭头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吴伟伟忍不住跑进来替陈岭说话:“赵老先生,陈哥当时也是逼不得已,你是没看见,那只山精太厉害了。” 赵迅昌:“哼!” 吴伟伟不敢搭腔了,总觉得再说下去自己会被轰出去。 赵迅昌看向江域:“你怎么不拦着?!” “我知道他可以。”江域将陈岭诊过脉的那只手放回去,拇指光明正大的摩挲着手背,“再者,有我看着,他不会有事。” 赵迅昌敢凶吴伟伟,敢指着小徒弟的脑门破口大骂,却不敢对江域有任何逾越。 打从小徒弟第一次请阴神上阳世起,他就知道,那三个阴神中至少有两个是冲着江家这位老祖宗来的,这可不是一直单纯活了上千年的老鬼,更加不是什么普通的阴神鬼差。 对方的道行放在阳世,怕是没人能真的干得过。 所以他确信江域不是在吹嘘,只要有他看着,小徒弟的确不会出事。 可还是心疼啊。 赵迅昌憋屈的瞪着对面。 江域知道他心里有话,不吐不快,打个请的手势,请老人家出去说话。 赵迅昌背着手走径直出了小院,来到屋侧那棵新长出来的小树苗旁。 他也不含糊了,开门见山道:“陈岭的命格我看不透。” “我知道。”江域打从出此见到陈岭起,就知道他的命运不会是常人的生老病死。 所以此刻,他显得要比赵迅昌淡定很多,“有话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这一类人世间少有,且命运多舛,前路吉凶掺半,无人可卜算。” 赵迅昌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就是遛鸟的老大爷,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气势坚定,刚硬,“当初我劝那小子跟你先处处,是因为我知道,你与普通邪祟不同,若是你们感情深了,将来他若是遇到劫难,你多少能护着点他。” 江域淡然的神色变得郑重:“这话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护他到底。”与他红线相连的人,这么多年了也才只有陈岭一个,护他是责任,也是出于本心。 赵迅昌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想起往事,老人家面上柔和,充满了笑意:“陈岭天赋非凡,学习能力强,我对他心软,不忍心操练。另者,我也确实能力有限,能教授给他的,都是从前师父教授给我的。若江先生愿意,大可以再教他一些别的,我绝不干涉。” 别的自然是指旁门左道。 与某些迂腐的修道者不同,赵迅昌从不认为修习所谓的邪术就是心思不正。只要有颗仁慈的心,邪术也能救苍生天下,行侠仗义。 江域:“好。” 赵迅昌知道这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抬起手,纠结几秒才把手放到对方肩头,用力按了按。 他心思一动,问:“江先生,我能冒昧的问一句,你阴寿到底几何?” 江域的脸险些扭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看老爷子不肯罢休,他冷硬的丢出一句:“赵老先生放心,无论阴寿几何,都配得上他。” “那是自然。”赵迅昌强忍住嘴角没有抽搐,腹诽,要不是怕小徒弟将来多灾多难,没人护着不行,我才不舍得把人塞给你呢! 从前不问,便也不会去想,如今问了,赵迅昌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叫他“赵老先生”的人,怕是不知道老到何种程度。 越想越悲愤,赵迅昌甩手就走,去院子里逗鸟缓解心情。 江域站在原地,垂在腿侧的指尖距离新长出来的树苗一尺之遥。 他垂眸,指腹蹭过娇嫩的绿叶。柔弱的树叶塌了下去,可怜巴巴的。 过了许久,男人终于肯放过它,嘴角扬起,露出愉悦的表情。 赵迅昌虽没有明说把陈岭托付给他,但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了,江域眼眸深了深,有种被认可的微妙的喜悦。 天边即将升起的太阳忽然被乌云遮挡,轻微的凉风变得凛冽,刀子一般割在人的脸上。 不远处,一团阴影逐渐显现,随着慢慢移动,露出人形的轮廓。 阴差弓着背走来,在距离江域两步距离远时停下来,恭敬地维持着鞠躬的姿态,双手递出一封由火漆印封口信函。 赵迅昌回到小院,屁股还没坐稳,就见江域跟了进来。 就这么把小徒弟交出去了,他心里老大不乐意,就像老丈人看女婿似的,越看江域越不顺眼。 “我有事需要离开几天。”江域丢下话,转瞬就没了人影。 赵迅昌更气了,我姿态都摆好了,你转身就走,说两句孝敬人的话会少块肉吗,就不能哄哄我这个当长辈的吗! 拿起一个苹果,满脸凶相的削起来,吓得话痨鹦鹉大气不敢喘。 吴伟伟捞起小黄鼠狼,将它塞回窝里,猫着腰去厨房做早餐。 这院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大佬,他惹不起,必须躲。 陈岭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饥饿,梦境时有时无,没有惊险的追逐和突然出现的鬼脸,一切很安宁。 像躺在柔软温暖的棉花团里,安全、暖和,身体和意识一起沉入其中,睡前存在于四肢中的酸胀感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种睡眠质量,属实难遇,陈岭简直不想醒来。 可在舍不得,终究还是醒了。 从窗口望出去,天色已晚,晚霞将天边染成了炽烈的火红,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陈岭掌心抵在床头,伸了个大懒腰,翻身坐起,趿着拖鞋走出去。 院子里,师父不在,鹦鹉也不在,只有吴伟伟抱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大概是跟谁聊天。 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陈岭尴尬的捂住肚子,再抬头就发现吴伟伟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吴伟伟怔了怔,不相信般夸张的揉了揉眼睛,下一秒,他从石凳上站起来,“陈哥,卧槽,陈哥你真的醒了啊!” 陈岭莫名其妙,听着自己像个瘫痪多年的植物人,他清清嗓子,点了点头,“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有有,我去拿,你先坐着。”吴伟伟连跑带跳的冲进厨房,一阵响动后,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跑出来,一一摆上石桌。 窝在院子角落里睡觉的黄大仙也跳了出来,缩着两只小爪子,后腿蹲在石桌上,侧着脑袋一个劲儿的盯着陈岭瞧,与吴伟伟看向陈岭的眼神如出一辙。 陈岭被左右两边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差点吃不下饭。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吴伟伟连连摆手, “就是你睡得实在太久了,突然醒过来让我有点惊讶。” 陈岭停下扒饭的筷子:“我睡了多久?” 吴伟伟伸手比了个数字,“三天半吧,今晚一过就四天了。” 陈岭险些把嘴里的饭喷出来,“这么久?!”他抹了把嘴,心惊肉跳,“我身体出问题了?可我也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啊。师父帮我把过脉吗?” “把过,说没事。江哥也说过,你只是因为太累才会昏睡。” 提起江域,陈岭下意识往斜前方看去,属于江域的房间房门紧闭,人应该不在里面。 “他人呢?” “你说江哥啊,就咱们回来那天早上,他突然说有事要离开几天,就再也没回来。” 陈岭咀嚼着嘴里的饭菜,点了点头,又问起别的,“那李鸿羽呢,我睡觉的时候,他有打过电话来吗?” “打过,赵老先生怕影响你休息,就给接了。李鸿羽说,那些遗骸已经烧成灰,暂时放在特调部的仓库,等昱和山有了塔陵再来存放。” 陈岭奇怪的反问:“全部?没有一具能找到家人?” “没找到。”吴伟伟想起那天自己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便将李鸿羽的答案转述过来,“特调部后来找到警方合作,想通过警务系统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人口失踪,结果只在本地找到一例,是一个流浪汉报警说他的同伴不见了。” “流浪汉许多都是单独行动,而且就算是失踪了不容易引起社会注意。”陈岭脸色晦暗,枭阳的下手对象应该全是这一类人。 吴伟伟说:“对,根据这条线索,警方又走访了一些流浪汉聚集地,的确打听出几条失踪信息。” 陈岭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那只枭阳确实很聪明。 吴伟伟看他情绪不高的样子,小声说道:“不过因为这次的事情,上面对流浪汉群体多了一些重视,我听李鸿羽说,好像会在每个街区设立收容所,这样既能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多少能保障一些他们的人身安全。” 陈岭笑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这么高兴?”赵迅昌带着鹦鹉从院门外进来,见小徒弟醒来脸上笑呵呵的。 陈岭惊喜地喊道:“师父。”紧跟着就看见赵迅昌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江盛行,另一个提着手提包,是江盛行的助理。 江盛行进门后态度很好的向陈岭问候,“陈先生。” 陈岭招呼他坐下,扭头疑惑的看向赵迅昌。 知道他想问什么,赵迅昌主动开口:“盛行是专程带施工方过来看现场的。” “可我们不是已经找了杨哥负责?” “新来的施工方不负责杨包工头之前的范围,他们主要负责昱和山后山以及修路。”江盛行把话接过来,自己解释道,“另外,他们还要负责金刚鹦鹉的繁育试点,和新房的修建。” “新房?”陈岭微微睁大眼睛。 “咱们小院人多了,住着不方便。”赵迅昌朝江域那道紧闭的房门斜睨一眼,“你看看咱们财务经理住的那屋子,连扇窗户都没有。” 这想法和陈岭不谋而合,他捏着筷子说:“确实应该再修一个新院子,将来昱和山上树木多了,蛇鼠虫蚁都会有,现在这屋子门关不严实,头顶的瓦片也有缝隙,不太安全。” 想了想,陈岭问:“那我们现在的小院怎么办?退了?” “我昨天就找房东聊过了,已经买下来了。”赵迅昌说,“等新院子修起来,这座小院就改造成接待大厅和休息厅。” 陈岭:“后面那块儿地呢,买下来了?” 赵迅昌:“买了。” 昱和山位置偏远,自建房的土地价格便宜,赵迅昌就自己掏的腰包,“过两天就去办手续,写你的名字。” 陈岭想要拒绝,赵迅昌接着说,“就当师父给你搭的一件聘礼,而且也值不了什么钱。” 江盛行耳朵一动,脱口而出:“陈先生有对象了?” 陈岭吃着菜说:“目前还没有。” 赵迅昌欣慰啊,小徒弟在感情这方面就是争气,精心呵护的小白菜哪能那么容易就让猪给拱了呢。 江盛行点点头,趁着陈岭正好醒来,他让助理把设计师画好的图纸全部拿出来,摆放在饭菜前方的空余处。 “陈先生,你看看,这是后山的规划图,这是环山路,这是繁育试点。还有这个,是将来的新院子和老院子的改造图。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不用有所顾忌,直接提出来就是。” 陈岭知道江盛行是碍着江域的面子叫他陈先生,他轻轻抓了下耳根,“江先生,大家也算是熟人了,就别再先生长,先生短的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吧。至于我……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喊你江叔吧。” 江盛行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平日的稳重全都抛之脑后:“陈先生你可别折煞了我!” 陈岭被对方如此激烈的反应搞懵了。 赵迅昌提示:“辈分乱了。” 陈岭:“……” 江盛行上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老祖宗对陈岭的态度与他们截然不同。当时他只觉得奇怪,回去后又是一番深想,再结合青年曾经问过他,老祖宗有没有托梦说要脱单…… 不是他想得多,前后一联系,老祖宗看上小青年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就是前卫了点。 江盛行怕青年尴尬,圆滑道:“你和老祖宗关系亲近,如果你叫我叔叔,老祖宗那儿该怎么处。”难不成他也喊我叔叔吗?! 一想到那,江盛行就头皮发麻,太可怕了。 陈岭吃饱了,搁下筷子喝了口水,说:“那你叫我名字吧,我还是叫你江先生。” “行,就这么定了。”江盛行满意的笑了,手指点了点图纸,“你看你还满意吗?” 图纸应该是请人看过了,山路的蜿蜒方向和布局,房屋的朝向和外观结构,没有一处能挑出毛病。最出彩的,是金刚鹦鹉的试点繁育室。 那是一个大型的圆柱型建筑,顶部半球形的屋顶,皆由结实的精钢和钢化玻璃打造,像个巨大的鸟笼,又像一个漂亮的小型植物园。 陈岭看向赵迅昌。 赵迅昌跟小徒弟对视一眼,往上抛了颗瓜子。 紫蓝鹦鹉抬起一只脚抓住,低头用嘴喙去嗑,积极地当赵迅昌的代言人:“师父,图纸,师父,图纸。” 江盛行一脸震惊地看着鹦鹉,“这是成精了?” “没有,只是比普通的更聪明一些。”陈岭看完图纸,将它们折叠起来递回去,“我对图纸没有意见,就这么来吧。” 江盛行双手接过,转手递给助理,“既然陈……”他憋了憋,还是不敢直接喊陈岭两个字,毕竟这位很可能是他们江家未来的小祖宗。 “既然你觉得不需要修改,那我就把图纸直接交给施工方了。” 陈岭:“好。” 施工方的负责人就等在小院外面,见江盛行带着助理出来,连忙走近,做出倾听的姿势。 结果出乎意料,居然不需要再做任何改动。 他松了口气,毕竟甲方乙方的思想向来很难吻合,如今这样再好不过,他承诺道:“江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完成项目。” “嗯。”江盛行脱离了老祖宗的阴云,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昱和山项目对横江集团来说非常重要,不得有任何闪失,尤其是工程质量这一项,若是被我发现下面有人敢偷换材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施工方和横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却是头一次遇到江盛行亲自过问项目,哪里敢怠慢。 负责人冷汗都出来了,再三保证绝不会出这种事。 陈岭起得晚,吃的这一餐算是晚饭,坐在院子里和赵迅昌还有吴伟伟聊了会儿天,天色就晚了。别人要睡觉,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画符。 被挂在门框上的五铢钱前后晃悠着,撞击着木质门框,发出脆响。 陈岭回头看它一眼,想起五铢钱吹嘘自己能鉴别古董年份,他走过去取下来,捏在手里:“明早跟我一起去古玩市场,给老祖宗选个小香炉怎么样?” 五铢钱被带回来以后就一直掉在门框上吹冷风,听见自己马上就能派上用场,高兴的在青年手心滚来滚去。 “没问题,你想选个什么样的?” 陈岭想起江域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花哨的有些不太搭,“选个简洁的款式吧。” 五铢钱赞同道:“年份呢?” “都可以。”陈岭对这个没有要求,好看,符合老祖宗的气质就行。 一人一币商量好后,陈岭又坐回了桌前继续画符,接连几张下来,他有些烦闷的放下毛笔,合上了液体朱砂盖。 今晚也是奇了怪了,总是安静不下来,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像是缺了什么。 他疑惑的仰头看向窗外,深色的幕布上星光闪烁,忽然明白了,是缺了老祖宗啊。 家里一共就四个人,突然少了一个,当然会觉得不太习惯了。 他曲指弹了弹五铢钱,“你知道老祖宗去哪了吗?” 五铢钱:“不知道,但在他离开前,我感觉一股阴气。” 陈岭:“阴气?” 说明来的不是人,而是鬼。 难道是同样身为阴神的同事? 陈岭蹙着眉心,点开手机上的日历,恍然大悟,马上就要到七月半了。 七月半,阴间大开通道,百鬼夜行,好让未去投胎的鬼到阳间提走亲人新烧的供奉。 这就跟阳间过节差不多,必定需要大批阴差维护秩序,同时还得把那些鬼给盯牢了,免得让某些心思不轨的给跑了。 陈岭盯着天上快满的上弦月,他还没见过江域工作是什么样子呢。 月色渐浓,不知不觉间到了下半夜。 睡意终于找上了陈岭,他困倦的揉了揉眼睛,趿着鞋回到床前,即便是困得眼皮打架,仍旧不忘将鞋子的鞋尖冲着门外摆放。 夏季睡觉不怎么关窗,他闭上眼睛,把薄被扯起来盖住肚子,略重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乱颤的睫毛安静了下来 昏暗中,床边摆放得规规矩矩的鞋子突然就乱了。 陈岭肩膀两侧的床垫微微凹陷,仿佛有人正将双臂撑在床上,由上方将他笼罩。 第57章 纸玫瑰02 陈岭闭着眼, 原本被月光照得朦胧的房间,已经被昏暗所充斥。 大概是梦中感觉到了什么,他嘴唇抿了抿, 抬手在脑门上抓了两下,凉意侵袭下, 他缩着肩膀往被子里躲。 并不知道, 那耐心潜伏的凶兽,正静静等候着猎物放松警惕, 陷入沉睡。 待被子里的呼吸重新平缓, 虚空凝结出一个人形, 侧身躺下,由后方将人抱紧,脑袋往下, 将鼻尖轻轻抵在青年的发顶。 洗发水的气味争先恐后的往鼻腔里钻,江域收紧胳膊,满足的喟叹一声, 闭上了眼睛。 陈岭这一夜睡得沉,却并不安稳。 腰上像缠了一条又宽又厚的腰带, 密不透风的勒住他, 挣脱不开。后背也被挡了一堵墙似的,让他无法翻身调整姿势。 半梦半醒间他意识昏沉, 无法打倒睡意坐起来查看情况,等到清晨醒来, 揉着因为姿势原因而略微酸痛的左边肩膀, 他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陈岭顷刻间醒觉,趴在床沿上往下看。 拖鞋规矩的摆在地上,鞋尖整齐地对着房门, 没有异常。 他重新坐起来,喊了一声:“五铢钱,你过来。” 挂在门框上的五铢钱自己晃动起来,随着越荡越高,它带着挂绳一起脱离门框上的钉子,落到了床上。 陈岭问:“昨晚我房间里有人?” 说出来的是问句,表情却十分肯定,隐含几分威胁,暗示五铢钱不准撒谎。 五铢钱昨晚看得通透,大佬不怒而威,没有收敛气势时更是煞气惊人,可眼前的青年显然是大佬的软肋,该听哪个的话,不言而喻。 “有,是江……”不敢直呼名字,它学着陈岭私下里对江域的称呼,改口道,“是老祖宗。” 陈岭:“……”就知道是他! 枕头边放着三清铃,枕头下压着黄神越章印,不远的地方还有赵迅昌坐镇,哪个妖魔鬼怪不想活了敢上他的床?! 就是五铢钱不说,他也第一个怀疑江域。 不过跟上次不一样,老祖宗学精了,居然知道帮他把弄乱的鞋子摆回去。 要是换了别的普通的鬼,现在已经被他用墨斗线缠成球,一脚给踢飞了。 陈岭捏着拳头暗自思索片刻,有了决定,这才起身下床。 洗漱完毕走出房间,发现赵迅昌已经起来,正在院子里练太极,金刚鹦鹉就缩着脚和脖子,呆呆的蹲在石桌上围观。 嗯,像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 陈岭走过去,曲指弹了下它的屁股:“蹲得这么没形象,你媳妇儿会不要你的。” 小蓝听到媳妇儿这一称呼,一个激灵站直,雄赳赳气昂昂地昂起脖子,圆圆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岭:“媳妇,媳妇,小媳妇。” 赵迅昌抽空扫过来一眼,冷哼一声:“等着,待会儿就领你过去。” 完了又转头冲小徒弟抱怨:“真是儿大不中留,自从第一次去过基地后,成天就想着往那儿钻。你是不知道,它一到基地就跟疯了似的直往里飞,进繁育室后就别提了,进了鸟窝就肯不出来,也不知道两只鸟在里面干什么。” 金刚鹦鹉像是知道老爷子在说自己,转过背去,尾羽上下颤抖,以示抗议。 陈岭噗嗤笑出来,抱起鹦鹉去了厨房。 吴伟伟早睡早起,这会儿正从冰箱冷冻室里拿之前买回来的馒头,准备上锅蒸。 见他陈哥进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陈哥早啊。” “早,我来帮你做早饭吧。”陈岭把鹦鹉放下,从冰箱里取出一个橙子,剥开后切成小块儿,放进碗里后搁到鹦鹉面前。 金刚鹦鹉美滋滋的吃起来,明明没有表情,但就是让人觉得,它因为师父的吐槽不高兴转为了高兴。 吴伟伟从兜里摸出几个瓜子,给它放到旁边,对陈岭说:“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陈岭点点头,那就先把三人的碗筷拿出去吧,刚拉开碗柜,一团灰色的影子定在角落,两手捧着一块儿油亮的红烧肉。 被人类的影子罩住,老鼠猛地扭头仰望。 它目光呆滞一瞬,前爪落下去,四条腿拼了命的跑。 吴伟伟也看见了,冲着门外大喊一声:“大仙!” 浅橘色的毛绒团子飞奔而来,眨眼的功夫就抓住了搞破坏的老鼠。 陈岭:“……真是个抓鼠小能手。” 想起最近总能看见一两只嚣张的灰老鼠,吴伟伟叹着气说:“陈哥,咱们小院最近老鼠还真不少,尤其是到了夜里,多亏了有黄大仙在。” “其他几户人家也这样?”陈岭问。 “应该差不多,你睡觉那几天,我外出买菜的时候正好碰见李桂芳,就之前来问墓的那个人。” 陈岭想起来了,“你说桂芳姨?她怎么了?” “提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了好几盒老鼠药,说是给邻居带的。”吴伟伟说,“山上的草长了快一寸,绿茵茵的,隔壁山头的老鼠看这边环境好,有些就跑过来了。” 说到李桂芳,陈岭问道:“她没跟你说墓地的事?” 吴伟伟撇嘴:“说了,我还以为她上次那么气冲冲的走了,就真的不打算在咱们这买墓地了呢。” 鹦鹉的喙和舌头很厉害,吃起东西速度很快,小蓝把橙子吃得干干净净,又悠哉哉的用爪子抓起瓜子儿嗑起来,小日子不要太美。 陈岭忍俊不禁的摸摸它的小脑袋,问:“她又跟你提了?” “是啊。”吴伟伟眨了眨眼,疑惑道,“陈哥你怎么知道?” “她上一次来问墓,明显有所图谋,否则干嘛不肯说实话呢。”演技还那么差,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其实除去我碰见她买老鼠药这次,她在你昏睡的几天还来过两趟,每次都被赵老先生以你不在为借口挡回去了。”吴伟伟想起李桂芳的嘴脸和说话态度,老大不高兴,“她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说上次自己态度不好是因为亲戚家的孩子病重,太着急了。还让我替她转达一下歉意,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陈岭才不会把这种小破事记在心头,心里的位置就那么大,光是想着高兴事都嫌地方不够。 “说来说去,她还是想买昱和山的墓?” “何止。”吴伟伟把洗干净的鸡蛋放进凉水里煮,眉头快要皱成一团,“她怂恿我,让我帮她说说好话,替她把价格压一压,回头给我点儿回扣。” 陈岭:“……”惊了。 怕被误会,吴伟伟急忙说:“我没有答应她,话没听完我就走了。” “我知道,我相信你。”陈岭安抚完,继续道,“所以她想当中间商?” 面对买家时她故意报高价,在面对卖家时又想办法把价格往下压,尽可能的赚取最高的差价。 吴伟伟:“应该是吧。” 陈岭:“真是什么钱都有人赚,她就不怕被逝者怪罪,倒血霉吗。” “我仔细看了李桂芳的面相,颧骨推高,额头窄小,鼻子小鼻头尖,还是三白眼……”吴伟伟说,“这种面相的人命硬,而且克夫。自然也不会惧怕鬼神。” 陈岭默了默,李桂芳还真是这种人。 当初他和赵迅昌刚搬来的时候,其余几家基本都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够,没办法举家搬迁。 李桂芳不是,除了想剩下重新安家的费用,留下的主要原因还是她不信邪。 不信昱和山的晦气真的厉害到能冲撞人。 “别管她了,以后见了面就当没看见,别打交道。”陈岭揉了揉肚子,有点饿。 他把碗柜里的碗筷拿出来,先用消毒液泡了泡,又用洗洁精洗了两遍,心里才没那么膈应。 早餐吃的还算愉快,饭饱后不久,陈岭便把五铢钱挂在手腕上,准备出门。 吴伟伟擦干净手,抓着门框问:“陈哥要出去吗,能带我吗?” “我去古玩市场选个香炉,你想去就一起吧。”想着今天不是出去工作,陈岭只戴了黄神越章印和两张普通的驱邪符,没带他的万能背包。 吴伟伟换下家居服,揣上手机和钱包跟上。 古玩城在老城区,已经开了有二十几年了,想着这地方距离丁骏远的雕刻室不远,陈岭打算买完东西后,去雕刻室看看那两尊小孩儿的石碑做好没有。 如今能在市面上流通的老物件越来越少了,手里有老物件的摊主也越来越少,十个摊位,有九个都是卖赝品的。 陈岭和吴伟伟两人面生,看年龄又都不大,便成了被各个摊主忽悠的对象。 摊主:“小兄弟想买香炉?那敢情好啊,我这儿正好弄到一个好货,你看着三足造型,这包浆,绝了!” 陈岭抬手盖住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头顶,五铢钱就掉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假的,顶多出厂三个月。” 闻言,带上吴伟伟转身就走。 吴伟伟满头雾水:“不行吗,我看挺好的啊。” 陈岭把五铢钱举到他耳边,听完后,吴伟伟沉默许久,现代的造假工艺真的可以以假乱真。 两人一个上午逛了没有四十个摊位,也有三十几个,终于在最后一家,被摆放在角落里的小地摊前找到了心仪的物件。 小香炉是黄铜方形双兽耳的款式,严肃又透着淡淡的霸气,跟老祖宗天生一对。 陈岭跟摊主讨价还价,最后以三千块的价格拿了下来。 摊主身旁还蹲着一个年纪和他差不的中年人,看神态和说话的语气,和摊主应该是老朋友了,正在说八卦。 “老钱啊,你说是不是因为七月半要到了,那些脏东西不安分才会这样?据我所知,这是最近第二个自杀的了。” 摊主从身后的箱子里扯出报纸,仔细地把小香炉包裹起来,发现对面的两个小青年正好奇的盯着自己,他讪讪一笑,回头冲朋友说:“晚点再说,还在做生意呢。” 陈岭不在意的笑了下:“没事儿,我们俩都是灵异爱好者。” 摊主的朋友嘿了一声,一脸遇到知己的夸张表情:“这年头像你们这么大的年轻人,信鬼神的可不多了,就连我家那小子脑子里装的全是毛概和马列。” 陈岭心说,倒退两年多,我也是其中一员呢。 就前段时间还因为撞鬼,抱着刑法一个劲儿的念呢。 他对摊主朋友口中的跳楼事件有些兴趣,绕过去,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台阶上:“大叔,你刚刚说的跳楼是怎么回事?” “警方调查说死者是因为压力过大自杀,我不这么认为。”摊主朋友压低了声音,沙哑的声音在哄闹的街道中,居然显得有些突兀。 “第一起自杀案发生在一周前,就我们街区,挺好的一个姑娘,眼看着马上高三了,突然有天夜里,自己跑进厨房,用菜刀把自己脖子上的动脉给割了。” 脖子主要是颈动脉和椎动脉,这两条是往心脏和大脑输送血液和氧气的主要通道,无论伤到哪条都十分危急。 陈岭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鲜血从脖子上喷涌而出,染红了肩头和胸口的衣服,那女生还很可能会被自己的血呛住,那些血从她的鼻腔和口腔里钻出来,糊得满脸都是。 虽然知道救活的可能性很小,他还是问道:“人没救回来?” “哪能救得回来。”摊主朋友惋惜道,“她爹妈起床给她做早饭才知道人出了事,尸体都凉透了。” 陈岭:“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更邪门,死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上班族。据说是昨天的事情,那人下班坐地铁,自己莫名其妙跌下了铁轨,好在旁边有人反应及时,在听见他惊恐的呼救后用力把他给拉上去了。可还是没逃过去,下地铁后,他上楼的时候摔了一跤,脑袋磕在台阶上,死了。” “摔到轨道和楼梯上都可能是意外。”陈岭道。 “邪门的地方我还没说呢。”摊主朋友像是怕被人听见,朝着陈岭招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陈岭靠近,把耳朵偏过去。吴伟伟也想听,只能撅着屁股从两人背后窃取一点信息。 “他啊,是自己把自己给磕死的。” 那人被发现的时候,双膝跪在水泥楼梯上,两手往后搭在腿边,额头死死抵住楼梯的棱角。 单单这一点,其实并不足以判断他是自杀。 巧的是,与案发这栋楼相对的另一栋楼上,住了一位航拍爱好者。刚好买了一架无人机。 那天,他刚好在试飞新买的无人机,恰好就给拍了下来,随即就报了警。等警方赶到的时候,那人脑门都磕烂了,嘴角却挂着欣然而安详的笑容。 仿佛如此痛苦的死亡,带给他却是无上的快乐。 吴伟伟打了个寒颤:“那头一个呢,也笑了吗?” “笑了笑了,刚刚忘了说了。二位小兄弟,前后两个人死得这么惨,表情还都这么诡异,你们说这事儿能不是鬼干的?” “鬼什么鬼,你见过吗。”摊主用胳膊肘撞开好友,把香炉递给陈岭,“行了,回去往里放点米,就可以直接上香了。” “谢谢老板。”陈岭抱着新买的小香炉走了,回头对吴伟伟说,“打听一下那两起自杀事件,我感觉不太对劲。” 吴伟伟的信息分享群安静如鸡,群友全在潜水,可当吴伟伟询问的消息发出去后,里面立刻炸开锅了。 【这事儿不是上过电视新闻,你没看?】 【没……对时事新闻不太关注。】这是吴伟伟的回复。 群里的半吊子们开始传递相关信息: 【新闻报道说,那女孩子成绩很好,是实验中学火箭班的学生,年级培养的重点苗子……】大概是嫌打字太多,太麻烦,又懒得语音,干脆找了个链接发到群里。 吴伟伟仔细看了下。 女孩儿性格开朗,朋友很多,在学校人缘很好,并没有遭受校园暴力的迹象。 而且据她的父母所说,就在三天前,女孩儿还高高兴兴的拉着他们说自己心仪的大学,发誓在接下来的这一学年要更加努力。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姑娘。 根本不该和自杀两个字扯上关联。 吴伟伟把信息递给陈岭看,问他:“怎么回复?” 陈岭把香炉塞给他,接过手机,发消息问:【确定没有心理上的问题吗?会不会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压抑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有人回复道:【应该不会,这姑娘属于天赋型选手,记忆力好,理解能力也不错,反正按照家长的说法,他们家姑娘平时并没有过分花时间在学习上,闲暇之余还会做点手工调节心情,陶冶情操。】 【案子真的很蹊跷,如果真是鬼怪所为,肯定不是我们的水平能管的。】 【说不定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行凶作案呢,毕竟死前经历那么大的痛苦,就算是被鬼迷住,这么疼还能醒不过来?】 【是这个道理,可若是近来气运低,染上了晦气,自身的阴气压过了阳气,导致神志不清的,未必能醒来。】 【你们听过一首歌没有,七月半童谣。】 【七月半,鬼作伴,递你刀,割你喉,拉你手,去跳楼,推你走,入鬼门。七月半,鬼来伴,活人死,死人欢。】 【……楼上想说这案子跟七月半有关系吗?可鬼门还没正式开呢。】 然后就有人刷屏,那条童谣歌词给刷上去了。 陈岭飞快打字:【那第二个人呢?】 第58章 纸玫瑰03 群友:【什么第二个?】 陈岭:【昨天又有一个自杀的人, 你们不知道?】 【……】 【……艹,我居然不知道!我这就去其他地方找找消息。】 群里的人一哄而散,陈岭沉思片刻, 发表的第一个意见是:“家里缺个电视,以后每晚六点, 我们准时坐在电视前看本地新闻。” 了解时事动态, 关注本地民生,吴伟伟觉得这建议太好了, 举双手赞成:“都听陈哥的。” 陈岭指尖滑动, 将已经拖到底部的聊天记录又拉回到最上面, 仔细将恐怖童谣从头到尾默读几遍。 他问:“这童谣是哪来的?我怎么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吴伟伟纳闷地抓了抓头发,忽然一怔,“不对, 听过,前几年流行起来的,是一个恐怖小说作者写出来的东西。我不爱好小说, 就没仔细去看过,只听群里提过一次。” “恐怖小说?”陈岭有些诧异。 “嗯, 作者是在网络上发表的, 所以现实中没人见过他。” 如果是从更久远的时代流传而来的童谣,被唱的多了, 说不定真的会因为人的恐惧而变成真实的诅咒。但只是近几年才有的,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见青年沉默不语, 吴伟伟紧张起来:“陈哥, 童谣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第一句和第一起案子有些相似。”陈岭又在心里翻来覆去咀嚼一遍诡异童谣。 “是挺渗人的。陈哥,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太阳越来越晒了。” 陈岭仰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只有一个灿烂刺眼的太阳挂在当空。他拿出手机叫车,等待的功夫,顺便在街边买了两只甜筒冰激凌。 吴伟伟咬了一口,龇牙咧嘴,冰,但是冰得很爽,自虐的还想再来一口。 车来之前,陈岭就已经把冰淇淋解决了,他用湿巾擦了手坐进去。 开车的师父听口音是本地人,而且年纪不轻,他们经常穿街走巷,对城市里发生的大小事情,比普通的街道大妈还清楚。 陈岭眼珠子一转,突然说:“师傅,我想临时更改一下目的地。” “行,想去哪儿你自己从手机上操作一下吧。”师傅注意着前方路况,放缓了车速。 陈岭假装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为难道:“不好意思,我把地名给忘了,就是前段时间新闻里放的,有个姑娘自杀那个地方。” 说完觉得对逝者不太礼貌,他在心里双手合十,默念几句得罪得罪。 司机师傅抬眸扫了眼后视镜,跟青年的目光正好对上,“你说的是八一社区?” “对,就是这儿。”陈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师傅表情僵硬下来:“我把你们送到那附近行吗?说了你们也别笑话我,我胆子小,最近那社区发生的事情实在骇人,我真不敢往社区里走。” 地址已经打听到了,司机去不去都无所谓,陈岭善解人意的点头说:“没关系,你把我们放在远一点街边就行。” 司机松了口气,又问道:“你们是去找同学还是走亲戚的?” 陈岭顺着说:“找同学的。” 司机好心提醒道:“那你们见完同学后早点回家吧,今天恰好是那姑娘死后第七天,回魂夜,晚上最好别在那社区里晃。” 陈岭害怕的疯狂点头,“我知道,谢谢大叔。” 吴伟伟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在一边全程无话,注意力全放在他陈哥高超的演技上。 等下车,他问道:“陈哥,我们来这里干嘛?你对那两起自杀案感兴趣?” “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想来看看。”陈岭往前走了一步,想到之前群里说的“普通水平管不了”,他后退回去。 对吴伟伟说:“给李鸿羽打个电话,问问他特调部有没有接到警方那边转过去的案子。” 吴伟伟顺嘴问道:“要是没有呢?你想接这个单子?” “不可能没有。”陈岭说得笃定,却也只是猜测,催促一声后便朝八一社区走去。 社区内很安静,加之又是太阳正晒的大中午,街上几乎没什么人。 街道两边的楼房是曾经的某超大型国企的宿舍楼,暗红色的墙皮已经脱落的所剩无几,每一栋上都带着陈老腐朽的味道。 “陈哥。” 吴伟伟挂了电话从后面追上来,对站在水果摊前,盯着老板包装果篮的陈岭说:“问到了一点消息,我们去旁边说?” 神神鬼鬼的事情,还是不要大白天当着普通人的面说出来好。 陈岭先把钱付给老板,跟吴伟伟走到一旁的树荫下:“你说。” “李鸿羽说,女生自杀的案子警方确实已经把资料转去了特调组,之前他们也派过二组的两个人去调查。调查结果说,女生自杀是因为被当成了替死鬼。” “她是替哪个意外身亡的人当了替死鬼?”陈岭问。 “李鸿羽不肯细说,对上班族的案子也闭口不谈,说是他们内部有规定,案件信息不能外传。”就刚刚拿到的这点消息,还是李鸿羽看在双方勉强算个合作伙伴的份上才说的。 陈岭:“不说就不说吧,我们自己查。” 替死鬼找替身的说法来源不少,其中被官方盖章的只有一个。 有少数意外横死自杀身亡的人煞气怨气过重,入不了幽冥地府,他们飘荡于阳世,等待有缘人出现。 所谓的有缘人,必须是以同样方式横死或者自杀的。若是遇上了,便能将其当为自己的替身,入地府进入轮回,占据别人投胎转世的名额。 若遇不上,总有一些被自己的怨气逼疯了的,用恶毒的手段主动杀害活人以求得替身……这一类会被记上恶因,被阳世的道士抓到后交由阴差押入地府,剥夺投胎的机会,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拿第一个自杀身亡的女生来说。 以她的性格和生活经历来看,自杀的说法讲不通。 如果真是被找了替身,很可能是被恶鬼杀害,想要强行夺取投胎机会。 至于第二个活活把自己给磕死的上班族……陈岭仔细回忆摊主朋友的描述,死法过于惨烈,痛苦。 最重要的是,这人并不想自杀,否则当他摔下铁轨时何必紧张呼救? 陈岭认为,上班族应该和第一个受害者差不多,也是遇到了恶鬼,被抓去强行当了替死鬼。 “不对……”陈岭低喃出声。 吴伟伟看向他:“什么不对?” 陈岭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按照替死鬼找替身的规律,就算是遇到被恶鬼强行找了替身,被害人的死法也应该和恶鬼生前的死法相同。” “没问题啊,女生是被菜刀割脖子死的,上班族是自己在楼梯上磕头磕死的。” “对,所以他们遇到的肯定不是同一个恶鬼。”陈岭提出质疑,“那这两人死后,为什么面上又会出现同样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让他觉得“替死鬼”的说法没那么能站得住脚。 让人下意识觉得,两个死者之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牵连。 “我……我也不知道……”吴伟伟被问住了。 死亡带来的多半是恐惧,尤其对于人生才刚开始的年轻男女来说。 死前到底要遭遇什么样的事,抱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再断气的那一刻依旧怀着愉悦,露出微笑。 两人同时沉默,面面相觑,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 见陈岭收回视线,垂着睫毛兀自思索起来,吴伟伟觉得自己不能站着什么也不干,便指向不远处的社区老年活动中心,道:“陈哥,我去活动中心打听打听那姑娘家的地址。” 陈岭轻轻“嗯”了一声,想到天气热,他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吴伟伟:“买两瓶矿泉水,再买两根冰棍。” 吴伟伟攥着钱跑了。 进了活动中心,他先去买了两瓶水,拧开一瓶解解渴,随即朝着里面唯一张麻将桌走去。 打牌的都是社区里的常住人口,要么是被儿子女儿接来养老的,要么是本单位的退休老职工,大爷大妈们一个个的精神头都不错,把麻将拍得砰砰作响。 谁知道吴伟伟刚开口,麻将声就停了,打麻将和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们纷纷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 吴伟伟莫名其妙:“怎么了吗?是有什么忌讳不能说吗?” “你跟那伙人是一起的吧。”其中一个老人重重哼了一声,打出手里捏着的八万,冷声说,“你走吧,人死了就别打听了,扰亡者清净是要遭报应的。” 陈岭一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重话,走上前去,将吴伟伟拽到自己身后:“爷爷,我们是小凡的同学,只是想来看看她。” 女生的名字打了马赛克,新闻上只说了叫林某凡,陈岭是铤而走险,要是在场的人真问他女孩儿叫什么,准露馅。 好在,说话那位大爷什么也没问。 见后来这位青年长得好,乖巧端正,身上透着一股令人亲切的,说不出的气质,坐在大爷对面的大妈搁下手里的麻将牌,抱歉的笑着说:“抱歉啊小兄弟,误会你们了,我们还以为你们跟那个什么栏目组是一伙的呢。” “什么栏目组?”陈岭疑惑道。 “说是叫零什么八栏目。”大妈有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褶皱很深,年纪应该很大了,她记忆力不好,实在想不起来,便用胳膊肘碰了碰隔壁的人。 “你说,叫什么来着。” “零一八零一八,瞧你这记性。” 陈岭看向吴伟伟,用眼神问他:你知道吗? 吴伟伟读懂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摸出手机晃了晃,示意自己上网搜一下。 先前打出八万的大爷清了下嗓子,问:“你们真是林家姑娘的同学?” “嗯,我跟她是同班同学,知道今天是头七,想再来看看她。”为了表明自己没撒谎,陈岭还晃了晃自己手里沉甸甸的果篮。 陈岭长相偏嫩,着衣也不是成熟的那一种,说是高中生,在场的爷爷奶奶们真信了。 一位穿着旗袍的大妈扶了下眼镜,笑了笑:“我听说林家女姑娘交过一个小男朋友,小兄弟,是你吗?” “……不是不是。”陈岭速度撇清关系,“我跟她只是普通同学。” 妈呀,还好老祖宗不在。 吴伟伟斜睨了眼他陈哥,总觉得这句澄清有些急切,生怕被人误会似的。 陈岭怕再被问下去就露馅了,急忙说:“爷爷奶奶,我们俩是代表班里的同学来的,方便的话,麻烦你们给指个路吧。” “你沿着活动中心的小道一直走,路过一个水塔,再往前那一栋就是他们家。”说话的老人想了想,补充道,“他们家是三单元303号。” 谢过老人,两人靠着描述,很快就找到了白色水塔。 果篮有点重,陈岭换了只手拎着,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一进楼道,阴凉的空气扑面,独属于老房子的凉意,舒服得让人想叹息。 陈岭掏出纸巾,递给吴伟伟一张:“擦擦汗。” 吴伟伟动作随意,擦完后把纸巾揣进兜里,忍不住问道:“陈哥,万一这事儿不是替死鬼作怪,那我们怎么办?” “抓鬼。”陈岭说,“不过中途得回去拿点家伙。” 万一遇到厉害角色,就他兜里踹的那两张符还不够给恶鬼挠痒痒呢。 吴伟伟总觉得陈岭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最初的时候他对驱邪赶祟的事情并不热衷,就连丁骏远的单子也是因为赵老先生说到昱和山金钱上的大窟窿他才愿意接单。 从今天陈岭的表现来看,他来这一趟,显然不是为了钱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不懂就问,吴伟伟说:“陈哥,你今天为什么来这一趟?” 陈岭没想过这个问题,完全是跟随心中的意愿行动。 如今吴伟伟问起来,他沉思片刻,表情颇为认真严肃:“大概是受到唐先生那件事的触动吧。如果我们能早一点发现邪祟,早一点在他们犯下杀孽前阻止,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第59章 纸玫瑰04 林家所在的这栋楼被水塔挡住了, 整栋建筑都被外部的阴影覆盖住,光线昏暗。 两人站在阴凉处吃完手里的冰棍,丢进垃圾桶后这才上正式往里走。 刚上完一楼, 天花板上剥落下来一块腻子,露出内里灰色的水泥, 四周的空气也渐渐变了味道, 不再是舒爽的凉意,而是带着几分莫名的刺骨。 吴伟伟摸着自己被寒意激出的鸡皮疙瘩, “陈哥, 进门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下, 别的地方还凑合,这栋楼的朝向是真的不好,整日见不了阳光。” “是不太好, 但很干净,没有游荡的邪祟。”陈岭也觉得凉嗖嗖的,但好歹是名义上的前辈, 面子上必须撑住。 吴伟伟说:“今天回魂夜,你说那女生的父母会不会不在家啊?” “传统来说, 是不应该回避的。”陈岭停下, 仰头看了眼正对面墙上鲜红的“2楼”提示,“人死后的七天之内, 被称为中阴期,死者对于阳世的记忆和留恋尚在, 有些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午夜十二点一过, 他们便会由阴间回来,看望亲眷家属。” 吴伟伟挠了挠头,“可我以前听说, 回魂夜家人需要回避,否则会冲撞了逝者。” “这是不对的。”陈岭摇了摇头,说,“亡者回来不过是想了了心愿,可等他回来却看不到亲人,会留下遗憾,回到地府也不安心。” 而且白天的时候,死者家属一早起来就开始忙活,清晨便要在门口放一碗清水,一碗五谷。 清水预示洗去尘埃,安心上路,迎获新生;五谷有驱邪的意思,以免回来的人突然不想走,心生怨气和煞气想要留下来。 两人又往上走了一层,停在三楼303的门前。 那地方空荡荡的,没有摆放清水和五谷,吴伟伟愣了下,“没摆放迎接的东西。” “可能在里面。”陈岭昂了昂下巴,“先按铃。” 吴伟伟站在靠前一点,抬手就能按到门铃。 铃声嘶哑,断断续续,像是没电了。 铃声响起后不久,里面传来脚步声,生了锈的防盗铁门被人从内部推开。 房屋的男主人满脸憔悴,眼睛下方挂着眼袋,眼球充血,嘴唇起皮。他穿着跨栏背心,下面是一条皱巴巴的短裤,脚上才踩着一双人字拖。 看到两个陌生人,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找谁?” 陈岭敛眸,脸上的表情严肃下来,“林叔叔你好,我们是小凡的同班同学,代表全班同学来看她最后一面。” 林家人不敢将尸体留在家中祭奠,早早就拖去了殡仪馆放在停尸房的冷冻箱中。 如今家中设置的,只是一个简易灵堂。 林爸爸闻言抹了把脸,侧身让开,“进来吧。” 他们家小凡死得太凶,亲戚朋友一个都不敢来。林爸爸心里感念他们愿意前来看望,有些拘谨的冲着里面喊:“孩子他妈,有客人来了。” 林妈妈从客厅正西面的屋子走出来,眼角的泪水尚未干涸。 她哽咽到:“二位是?” “是小凡的同学。”林爸爸让陈岭和吴伟伟先在客厅坐下,留下妻子招呼人,自己则进厨房给客人倒水。 林家的条件并不好,两人应该是双职工,家里的浅色家具和电器被岁月摧蒙上一层阴翳,每个物件看上去都灰扑扑的。 成绩优异的女儿,是这个家的中心,也是希望。 林妈妈用纸巾擦完眼泪,坐到茶几对面的小凳子上,两手抓着膝盖,殷切的望着两人:“谢谢你们能来看她,小凡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陈岭:“阿姨,节哀。”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林妈妈说着呜呜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掉。 悲恸的哭声令人动容,陈岭和吴伟伟心里都不太好过,尤其是吴伟伟,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想起了死去的瞎子。 那个被称为父亲的人,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一时没忍住,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别开脸不敢再看下去。 陈岭还记得吴伟伟提过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从他异常的情绪来看,林家的事情一定是让他想起了曾经失去养父的痛处。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手落到吴伟伟肩头,往下压了压。 “会过去的。”陈岭说,“小凡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你和林叔叔一直沉浸在痛苦中。” 这话明面上是对林妈妈说的,暗地里也是在开解吴伟伟。 吴伟伟哪能不知道,他对林妈妈说:“对的,阿姨,小凡是个懂事的女孩儿,别让她到了天上还不能安心。” 林妈妈呜咽着点点头,“对,我不能老是哭,她回来看到了该担心了。” 说完,抬头就看见丈夫端着水杯过来。 她起身接过水杯,分别放在陈岭和吴伟伟面前,这才想起来打量两个人。 穿着简单T恤的青年看着的确年轻,另一个社会气息就有点重了,林妈妈没多想,现在的孩子打扮成熟,接触的新鲜事物也多,气质哪能各个都一样。 她抿了抿嘴:“喝水。” 陈岭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指尖停在杯壁上,目光扫过客厅和玄关,提醒道:“阿姨,今天是小凡死去的第七天了吧,按照习俗,今晚十二点一过,就是回魂夜了。你们该在家门外放上清水和五谷。” “这……”林妈妈愣了下,不知所措的望着丈夫。 林爸爸说:“小同学,我们也不懂这个,你是听谁说的啊。” “我家有亲戚在道观里清修,听亲戚说的。”陈岭说得坦荡,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听说是道观里师父说的,林爸爸疑问全消,急忙跑进厨房用两个碗把东西盛上,打开门,小心翼翼的摆放在家门口。 放好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声一声呵斥:“去闻什么闻!给我回来!”随后是一声狗吠。 林爸爸赶忙出去,一开门就看见自家刚摆上的碗被打翻了,水和五谷洒了一地。 隔壁那邻居还没走下楼,正抱着自家狗诓哄,一面用纸巾给它擦沾在身上的水。 余光瞥见林爸爸出来,她厉声说道:“我说老林啊,你们家女儿死了心里难过,我们大家都理解。可你关起门来搞就行了,怎么还把这些东西摆在外面呢。谁见了都会觉得晦气吧。” 林家一家脾气不软,只是最近因为女儿的事情,被磨灭了气性。 林爸爸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觉得邻居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楼上楼下住了好多户,摆在门口确实会引起不方便。 陈岭走出去,看了眼地上那一片狼藉,“阿姨,今天是小凡去世的第七天,回魂夜,这些东西摆在门口是用来引路的。” 邻居浑身一僵,听出了青年的弦外之音。 若是没有这一碗清水和五谷,万一走错门,进错家……越想越害怕,邻居抱着狗的胳膊下意识收紧,差点把狗勒死。 她咽了咽口水,外强中干地说:“那,那随便你们吧。” 直到邻居彻底转过楼梯缓台,下到二楼,林爸爸弯腰捡起地上的碗,又任劳任怨的去屋子里拿了打扫工具过来。 林妈妈从陈岭手里接过捡起来的空碗,进厨房重装一份。 林爸爸打扫完,看着林妈妈将盛满了的两只碗放回到门口后,又定定的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返回屋内。 这个家庭剩下的两人让悲伤折磨得不成人样了,陈岭被压抑的气氛搞得喘不过气,想稍微缓和一下,“林叔叔,我们想先看看小凡,给她上上香。” “我带你去。”林爸爸带着两人进入女儿的房间。 房间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小床,一个被塞满的书柜,一张小书桌。 书桌上放着扎了黑花的遗照和蜡烛,前面是一些小姑娘平日喜欢的小手工和漫画书,还有一个笔记本。 见陈岭盯着日记本不放,林爸爸说:“这是她的日记本,没有天天写,但也断断续续写了三年了。我想着,等明天火化了,就给她一并烧过去。” 林家姑娘因为是非正常死亡,需要警方那边同意后,才能火化,算起来,明天是第八天。 陈岭说:“一般来讲,都是三天或者五天火化,少数是七天或九天。林叔叔,我觉得要不再多等一天吧。” 林爸爸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人没烧,就感觉她还活着似的,就让她多陪我们一天。” 他从书桌抽屉中抽出六炷香,陈岭和吴伟伟一人三炷。 用打火机将香点燃,陈岭将香举至眉心,闭眼念起法食往生咒。 与对邪祟鬼物使直接使用的普通往生咒不同,法食往生咒是一种对亡者的祝愿 “功度德金色光,微微开暗幽。华池流真香,莲盖随云浮。仙灵重元问和,常居十二楼。急宣灵宝旨,自在天堂游。” 语义玄妙,嗓音清冽。 随着青年语音落下,林爸爸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少了些许,待两人上完香,他问:“小同学,你刚刚念的也是跟亲戚学的?” “嗯。”陈岭转身看向林爸爸,神色悲哀的垂下眼帘,“林叔叔,小凡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自杀呢,我想不通。” 林爸爸怔了怔,神情晦暗下去,无力的摇头,说:“我和她妈妈也觉得奇怪。” 怕被客厅里的妻子听到,勾起她伤心难过,林爸爸将房门关上,小声说:“我和妻子之前怀疑过是鬼怪作祟,因为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事发的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还坐在客厅看综艺节目。” 陈岭知道,应该是他杜撰出来的“道观修行”的亲戚,和刚刚那一段法食往生咒让林爸爸卸下了防备。 顺势问道:“那后来呢?” 林爸爸抬起双手,将脸埋在两只掌心内,疲惫不堪,带着深深地懊恼:“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其实并非没有征兆。” 傍晚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吃过晚饭,林爸爸负责洗碗,林妈妈负责收昨天的洗晒衣服,小凡则进了房间写作业和预习功课。 晚上九点多,女儿处理完学习上的事,出来吃水果,顺便和父母看看综艺,放松一下。 快十点的时候,小凡像往常那样去卫生间洗澡,一呆就是半个多小时。 中途好几次,林妈妈忍不住去卫生间叫人,连续三次都没有反应,最后一次想要叫丈夫来破门的时候,小凡终于拉开门走了出来。 林妈妈问她:“怎么洗这么久。”然后抓着女儿的手说,“看看你的手指,皮肤都起皱了。” 小凡甩开她妈的手,“想多搓洗一下,免得脏。” 女儿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每天睡觉前和早上起床后都会冲个澡,能脏到哪儿去?林妈妈当女儿只是随口一说,没往心里去。 林爸爸却多往小凡身上看了两眼,眉头微微皱紧,总觉得女儿怪怪的,尤其是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分明听见她嘴里哼着曲。 曲调怪异,不是时下流行的歌曲。 陈岭出生打断:“林叔叔,你还记得曲子是怎么哼的吗?” “……记不太清楚了。”林爸爸话锋一转,“不过,听着有点瘆人,每个音节拉得有点长,有点像……对了,像唢呐。” “唢呐?”吴伟伟头一次听到,还有人哼唢呐曲子的。 “没错,是唢呐。”林爸爸越发肯定,但紧跟脸色就白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过那个曲子!” “哀乐?”陈岭猜测。 林爸爸浑身猛地绷直,嘴皮子颤抖起来,声音卡在嗓子眼,憋出来的字十分晦涩,“我们小区年头久,住的老人很多,以前没人管的时候,家中有人老人过世,就会在楼下搭棚子摆灵堂……” 灵堂里摆放着棺材,棺材外面是桌子,用来招呼前来吊唁的客人。 每到这个时候,录音机里就会放起哀乐,悲伤,沉重,像是要把亲人的悲痛给带走,又像是嫌着悲痛不够浓,故意拖长调子以示提醒。 “小同学你说得没错,就哀乐,是哀乐……怎么会是哀乐……”林爸爸的情绪近乎崩溃。 哀乐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陈岭说:“林叔叔,我觉得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跟着亲戚也学过几招的,你要是相信我,能再多告诉一些当晚的细节吗?” “可以,可以。”林爸爸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若是女儿真是被鬼给害死的,他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要请大师来把那鬼东西给收了!告慰女儿在天之灵。 那晚,小凡进了房间后,就再也没出来。 临睡觉前,夫妻俩按照以往的习惯,会在进门看看女儿的情况,却发现房门不同以往,竟然被反锁了。 林爸爸曲指叩门,听见里面的人说:“爸爸,我在写日记,写完我就睡。” 夫妻俩对视一眼,林妈妈说:“那妈妈就不进来了,你写完就上床,用薄毯把肚子盖住,别着凉。” 小凡含糊的应声,不再开口。 夫妻俩回到房间,关了灯很快就睡着了,只是半夜的时候,林爸爸起来上厕所,发现女儿的房门留了一条缝隙。 女儿大了,他也不好进去查看,隐约瞥见一角被子,转身回了屋。 天亮的时候,林妈妈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 她抓着丈夫的胳膊,苍白着脸色说:“老公,我梦到我们家小凡,穿着鲜红的衣服,手里抱着一捧纸玫瑰,对我说她要走了,让我们不要想她……” “呸呸呸,大清早的别说噩梦。咱们家小凡才多大,除了留在我们身边她能去哪儿?”林爸爸下床出去,见女儿的房门依旧如半夜起来时看到的那样,伸手轻轻一推。 门缓慢开了,床上薄被凌乱,而枕头旁的闹钟突然响起。 林爸爸被闹铃声吵得莫名烦躁,快步进去将其关掉,去到卫生间,发现里面并没有女儿的身影,然后又去到阳台,仍旧没有人。 他倒回客厅,刚要去厨房看看,就听见了妻子惊恐凄厉的尖叫…… ……对回忆的叙述突然停止,当时的画面太具有冲击性,让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陈岭沉默片刻,等到林爸爸调整好情绪,继续问:“小凡在这之前的时间里,就没有过其他异常?” “没有。”林爸爸摇头,“真的没有,她一直很正常。” 替死鬼找替身,不能立刻就把人害死。 活人身上的阳气是阴物的克星,替死鬼需要用自身的阴气,一点点的侵入人体,去扰乱活人的神志,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 只有这样,新死的人才不会成为带着怨恨的恶灵,才有下地府投胎的资格。 所以如果小凡真是被替死鬼找上,在自杀之前,一定会有其他表现。 陈岭不死心地又问:“林叔叔,你再好好想想,譬如她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 “纸玫瑰算吗?”林爸爸试探性地问道。 陈岭:“我记得你刚刚描述阿姨的噩梦中,也有纸玫瑰出现。” “是……我妻子当时醒来也提到过……在小凡死的前三天,刚好月考出成绩,她考得很不错。一进门,就冲着我高兴得报喜,手里就拿着一朵纸玫瑰。鲜红色的,折得很漂亮……” 陈岭追问:“那朵玫瑰她从哪里来的?朋友送的?” “朋友?你说的是蓝鹏吧,不是他送的。”林爸爸笑了下,“你不用这么隐晦,我和孩子她妈知道她谈恋爱的事,只要不影响学习,我们不反对的。” 像是想起什么,他悲痛的眼神染上了些许暖意,“蓝鹏是个好孩子,这几天一直是他在帮我们张罗,送小凡去殡仪馆的路上,那孩子哭得比我还凶。” 如果不是感情深切,这些是装不出来的。 林爸爸停顿了下,继续道:“但纸玫瑰不是蓝鹏送的,小凡说是她在路上捡的。” “捡的?”陈岭脸色沉下来,“在哪儿捡的?怎么就没扔去垃圾桶,反而带回来了。” “这……我不知道,但她很爱惜那只花,拿回来后就放到了房间里,还不许我们碰。”林爸爸起身走到书柜前,目光焦急的搜寻着。 “奇怪,怎么没了?”他疑惑自语,打开书柜玻璃,手指拨弄书脊,仍旧没能把纸玫瑰找出来。 陈岭走过去,站在林爸爸背后,“你还记得纸玫瑰是放在哪个位置的吗?” “就在这里。”林爸爸指着两本辞典前方的位置,“当时我看着她放的,就斜靠在这两本书上。” 一朵捡来的玫瑰,到底有何种魅力让人珍惜至此? 陈岭伸手摸了摸被纸玫瑰碰过的书脊,什么也没有感知到,他收回手,趁林爸爸低头去其他地方寻找的功夫,将五铢钱从手腕上取下来,放到书柜上。 林爸爸直起腰,眼神放空,迷惑不解:“怎么就没有了呢……”回头看向陈岭,“小兄弟,那纸玫瑰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小凡是不是不该把它捡回来。” “没看见东西前,我不敢断定什么。但若是在路上捡到红纸、钱币,最好是丢掉,花掉。因为有人会在这些东西上附上转移晦气的邪术,谁捡到,谁就等于是愿意承接这份儿晦气。” 人生在世,运气有好有坏。 运气好,飞黄腾达;运气不好,遇小人,撞鬼邪,或者单纯意义上的破财……这些其实是人生中的一小段经历,但总有人只想接纳好的,抗拒坏的。 命运可不是随便就能抵抗的,于是有些人就将不好的气运转移到别人身上。 可是陈岭觉得,小凡的事情应该不止是单纯的霉运转移。 母亲怀胎十月,心血相连,她们与自己的子女间,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牵引,林妈妈做的那个关于小凡的梦,很可能是一种预示。 “玫瑰……”陈岭喃喃出声,看向吴伟伟,“说到玫瑰,你能想到什么?” 吴伟伟:“爱情?” 第60章 纸玫瑰05 “是啊, 爱情,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都会拥有的东西。” 陈岭转头看向林爸爸, “叔叔,你能让阿姨再跟我们仔细描述一下那个梦吗?” “我去问问吧。”林爸爸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林妈妈坐在客厅里抹眼泪, 身体正好斜对着厨房门口, 感觉到肩膀被碰了下,她仰头看向丈夫:“怎么了?” 林爸爸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说给妻子听, 握住她的手征询道:“如果你还记得, 相信并且愿意告诉他们, 那我就带你去房间,如果你不愿意……我,我会转告那两位小同学, 让他们先走。” 自家乖乖巧巧,成绩优秀的女儿死得如此蹊跷,林妈妈自然也同丈夫一样, 无法坦然接受。 她只是有些不大信任陈岭:“老公啊,那两个小兄弟真的能帮我查出来吗?太年轻了, 不如问问, 能不能找他那位修行的亲戚过来帮忙看看?” “我们请得起吗?”林爸爸说,“只是一个七天法事都要好几万, 更何况是驱邪抓鬼。” 林妈妈沉默下来。 林爸爸想起小同学之前念的那几句听得似懂非懂的咒语,“我觉得他应该有两把刷子, 刚刚在屋子里念的几句咒语, 我听完后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 林妈妈说:“那试试看吧……” 她和丈夫是普通的双职工,工资不高,平日里除开生活支出, 还要每月给两边父母赡养费,剩下的一点余钱几乎全部花在女儿身上。 除了相信那位面善的小同学,他们的确没有第二选择。 房间里,陈岭攥起五铢钱:“感觉到了吗?” “没有。”五铢钱说,“这里很干净,没有同类的气息和邪气。” 经过自己和五铢钱的双重检验,陈岭确定小凡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怨恨,没有恐惧,这种魂魄死后会感知到地府的牵引,自动走入幽冥。 陈岭自知还没有能力直接从地府要人问话。 听见开门声,他将五铢钱收起,转身看向林妈妈,微微点了点头,“阿姨,想必林叔叔已经跟你说了。” “嗯。”一进到这个房间,林妈妈的眼神就游离起来,她在女儿的床边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轻轻摩挲上面的笑脸。 “那个梦是红色的……”她低缓的开口,“裙子和玫瑰都是红色的,像血一样刺眼,让人害怕,恐惧。小同学,我当时的状态其实很奇怪,即便是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可是我醒不过来。然后,然后我就听见小凡在叫我……” 妈妈,妈妈,妈妈我要走。 林妈妈下意识反问你要去哪里,然后就看见女儿出现在眼前,她一身刺绣长裙,怀里抱着花一大束纸折的鲜红玫瑰花,嘴角挂着笑,眼角却红得滴血。 诡异画面,女儿矛盾的表情,让她惊醒过来。 陈岭忽然问:“刺绣的红色长裙?什么款式?” 按理说,梦境都是醒来后很快就会忘掉的,但林妈妈没有,大概是和女儿有关,她总是翻来覆去的,不厌其烦地回忆再回忆,想要把女儿最后的告别死死刻在心里。 她说:“上下分离式的,上面是旗袍领,下面的长裙微微撒开……” 说到这儿,她猛地打了个激灵,不知想起了什么,瞳孔紧缩起来。 陈岭低头在手机上搜索着,检索关键词是新中式旗袍,他指尖滑动,最后停在一套嫁衣上,点开放大后,把屏幕转过去给林妈妈看。 “是像这样的吗?” “是嫁衣,怎么会是嫁衣呢……”林妈妈刚刚就已经想到了这点,如今看见屏幕上鲜红的衣裙,更是崩溃,“我女儿为什么会穿着嫁衣。” 这很难不让她想起几天前清早起来时,在厨房看到的画面。 那身白色的,被鲜血染红的睡裙,可不就像眼前和梦里那艳红色的嫁衣! 林妈妈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林爸爸托住她的腰,此时恐怕已经瘫软到地上。 陈岭:“我怀疑小凡是被选中,定下阴亲结冥婚。” 嫁衣,玫瑰,哀乐。 婚礼,爱情,死亡。 但也只是猜测,必须要找到那朵纸玫瑰才行。 陈岭忽然想起什么,问林爸爸:“叔叔,纸玫瑰会不会是在警方来勘察现场的时候,被当成证物带走了?” “不会!”林爸爸否认道,“我当时自以为女儿是自杀,哪能想到那朵纸花的事情。” 看来这个细节连李鸿羽都不知道。 陈岭:“所以玫瑰真的是自己消失了。” 说没有鬼怪或邪术参与,鬼都不会信吧。 吴伟伟听得有点瘆人,“陈哥,现在怎么办?” “给你江哥先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查到……”想起吴伟伟不知道江域阴神的身份,他嘴上一顿,变了个说法,“能不能请上阴差询问询问。” 吴伟伟也没多惊讶,他之前就猜到过江域也是道门中人。 林爸爸以为陈岭口中的江哥就是那个远房亲戚,态度越发恳切:“小同学,真的麻烦你了。”想着等事情结束,要给塞个红包。 “没事。”陈岭又问了一下小凡的生辰八字,这才离开房间,去了林家的阳台。 他第一次给江域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点紧张,嘟嘟的忙音似重锤一般落在心头,胸口发闷,心跳飞快。 “喂。”低沉的男音从听筒里传来。 陈岭差点连呼吸都忘了,清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你在忙工作吗?” 江域看了眼正对面留着络腮胡渣的中年男人,不顾对方威严的表情,起身离座,走向寂静的角落里,“没有,我现在有空。” “哦。”陈岭低头,无意识的抠着护栏上早已凝固凸起的一滴油漆,“我有事情想问你。” “你说。”江域往后靠在墙上,语气温和。 “我新遇到一个自杀的案子,李鸿羽他们的调查显示,女孩儿被找了替死鬼,但我今天得到了一点其他的线索。一朵纸玫瑰。” 江域淡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陈岭继续道:“除此之外,女孩儿的妈妈还在女孩儿死的那天晚上做过一个梦,红嫁衣和纸玫瑰都在梦里出现了。所以我怀疑,这可能和冥婚有关。” 听到冥婚两个字,江域起了一丝兴趣,“死者家里没有阴怨之气?” “没有,很干净,她可能已经入了幽冥地府。”陈岭语气软趴趴的,“我就是想问问,如果你在幽冥,能不能帮我找找女孩儿的魂。” 江域轻声一笑,“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把‘能不能’取掉。陈岭,你完全可以用要求的语气对我说话。” 陈岭:“……” 这不就是我愿意听你的话吗! 陈岭觉得耳朵麻麻的,男人的那声笑好像随着无线电穿越过来,就贴在耳边。 青年抠着护栏的动作变得更加用力,脸上不大自然,迅速报了一遍生辰八字,“那你帮我查吧。” 感觉自己语气硬邦邦的,他又补充一句:“今天是她的回魂夜,或许你们多给她一点留在阳世的时间,我自己问也是可以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域听了会儿忙音,将手机从耳朵边挪开,垂眸盯着屏幕。 “有空。哼,你当我死的?”略微粗噶的男声传来,紧跟着是一声怒吼,“打完了还不赶紧过来!” 江域沿着古色古香的回廊走回凉亭,脸上的温和被收敛干净,绷着下颌,眉眼冷漠地端坐下来,右手执笔,悬空,开始抄经。 络腮胡呷了口茶,这才将双腿分开,恢复之前大马金刀的坐姿,闭眼养神。 第一张宣纸用完,江域正准备将纸揭开,对面的人就跟眉心长眼睛似的,明明没有睁眼,却能将对面的心浮气躁看得清清楚。 沉声警告:“平心静气,别再动杀念。” 江域漫不经心的扫了眼络腮胡紧闭的双目,嗤笑一声:“男朋友有危险也不能动?你的要求恕我不能遵从。” “嘿,你这小子!”络腮胡睁开眼,“你是嫌老天爷找不到机会弄死你是不是!” 江域眼里的平淡转为森冷,带着浅淡的讥诮,“他倒是弄死我看看。” 络腮胡哑口无言,这世间恐怕还真没有什么能动得了江域的。 他摇头叹息,真是越大越不听话咯,有了媳妇儿更是直接成了脱缰的野马。 烦躁扒拉了两下头发,正准备再絮叨几句,不远处来了两个人,走近后弯着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络腮胡回身指了指江域,“抄不够九九八十一遍,不许回阳世!” 聒噪的人终于走了,江域搁笔起身,把抄到一半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 随后招来守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阴差,说出一个八字:“去查查她在不在地府,若在,今晚回魂夜时可让她在阳世多留一些时间。” 阴差毕恭毕敬:“是。” 江域一招手,人就退下了。 看着眼前厚厚一叠惨白的纸张,他脸色越发难看,过了半晌,认命似的捡起之前意气用事揉成团的宣纸,展开后接着写。 写了没几个字就开始走神,拿出手机给陈岭发短信。 【我已经交代下去,回魂夜可让女孩儿多留些时间。】 陈岭看着短信,心里升出股骄傲,老祖宗可真厉害,不到五分钟的功夫就把事情办妥了。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坐立难安,心口噗通噗通,忍不住再次掏出手机,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域挑眉,搁下毛笔,悠悠然在屏幕上点动:【想我?】 他就是诚心发问,不是撩人,发出去后也没觉得不对,还把纸笔推到一边,抱着手机专心等待回复。 陈岭猛地把手机扣上,脸上泛红,热气不停地从胸腔里往上蹿。 “陈哥,你这是怎么了?”十分钟不到,调整了三次坐姿,沙发上是长刺了吗! “没事,就觉得有点热。”陈岭用手扇风,看了眼林家客厅墙上的挂钟,现在才晌午十一点多,距离半夜零点还早得很。 另一头,江域面露疑惑,随即又恢复往日的冰冷,回头问阴差:“下面信号不好?” 阴差挠了挠头,“可能……是吧?” 主要是平时大小阴差都是符纸沟通,道行深点的可直接传音,这与时俱进配的手机,基本只用来玩儿阳世的游戏。 信号好不好,他还真不知道。 江域没有犹豫,又重新发了一条,这一次多了几个字:【你想我吗?】 陈岭感觉裤兜里震动了下。 做贼似的,他只将屏幕从裤兜里露出一半。 这下子,耳根子也红了。 本来想假装没看见,转念又觉得这么做太不尊重老祖宗了,发了条反问过去:【你是想我想了还是没想】。 江域收到这条拗口的短信,手腕不稳,在宣纸上留下一团墨迹。 小东西还挺会打太极。 他勾着嘴唇,从容不迫地移动指尖,回道:【我想你想了】。 陈岭接到短信后忍不住笑了下,察觉到身旁的注视,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尖。 吴伟伟:“……陈哥你笑什么呢。” 陈哥今天太不正常了! “我笑了吗?”陈岭瞪着眼。 吴伟伟万分肯定:“笑了。” 陈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笑什么。”完了又极小声的嘀咕,“不就一条信息吗,有什么好笑的。” 吴伟伟:“……” 自问自答就算了,怎么还脸红呢。 陈岭抬头,顶着脸颊上违和的薄红,对林爸爸说:“林叔叔,我和吴同学得回趟学校,等晚上我们再过来。” 林爸爸忙说:“你们忙,学习要紧。晚上……”他有些紧张,激动,搓着手露出一丝期盼的笑意,“小同学,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小凡回魂,我们能跟她说几句话吗?” 陈岭点头:“我尽量。” “谢谢,太感谢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林亮一辈子都不会忘。”林爸爸死死攥着林妈妈的手,想要给两人鞠躬。 陈岭赶快把两人扶起来,“叔叔阿姨你们这就折煞我了,我和小凡是同学,帮点小忙是应该的。” 林爸爸眼眶都红了,满肚子都是絮叨的感谢。 陈岭带着吴伟伟暂时离开,去了丁骏远的工作室取墓碑。 丁骏远的画室重装到一半,被铁皮圈起来的位置里,到处都是掉落的砖块儿和泥浆,一些从前的成品人形泥塑也被丢了出来,摔成几半落在地上。 “请问下,孙师傅在吗?” 陈岭走进去,接待台里正在监工的前台小姐还记得他和吴伟伟,眼睛一亮:“陈先生!” 随即扭头冲着里面喊道:“丁老师,陈先生来了。” 为了省点钱,丁骏远自己在里面粉刷墙壁,他脏着两只手匆忙走出来,“陈先生稍等下,我去洗洗手就来。” “不着急。”等丁骏远离开,陈岭问前台,“雕刻室最近有新生来报名吗?” “有。”前台不知道先前那些情况,奇怪道:“之前咱们雕刻室没装修的时候,报名人数少,就算是来了的也上不了几天就退课。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报名的人越来越多,都说是因为咱们雕刻室的口碑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丁骏远也回来了,把陈岭邀请去了办公室。 他从办公桌内拿出一张支票,交到陈岭手里:“这是剩下的四十万,陈先生你先收好。” 陈岭问他:“你能周转开?如果不能的话,以后再给我也可以。” “能的。”丁骏远笑着说,“我最近运气好,有人想跟我合伙开这间雕刻室,注入了不少资金,我手头也就没那么紧了。” 陈岭把钞票装进包里,“我看你最近气色也不错。” “可不是,过后再也没做过噩梦。”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丁骏远还心有余悸,“就是人形泥塑我以后怕是不敢在碰了,你们进门的时候肯定也看见了,没卖出去的那些成品,我全砸了。” 吴伟伟觉得他有点惨:“从你面相看就知道,丁先生是个有福之人。相信很快你身上残余的晦气就会彻底消失,到时候财运肯定能更旺。” “那就借你吉言了。”丁骏远心头大悦,哈哈哈哈笑了一会儿。 等他笑完,陈岭说明来意:“我今天来是想取碑的。” 丁骏远:“近来装修,孙师傅没来上班,改家里工作了,不过你订的石碑他已经做好了,就在储藏室里。” 想到石碑的重量,他主动道:“让装修的师父帮忙搬一下,我开车替你们送过去。” 陈岭也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要不是陈先生你,我早就没命了。”丁骏远真心诚意的感激道,“你们一道回昱和山吗?” 吴伟伟全程跟着总指挥走,什么也不知道,扭头看向陈岭:“陈哥?” “暂时不回去,我想去趟第二个死者家里看看。” “第二个死者?”丁骏远想起什么,问,“是自杀的案子?” 陈岭惊讶:“你知道?” “嗐,咱们老城区都快传遍了。”有些话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丁骏远索性去给两人沏茶端过来。 他坐下,“第一个自杀的是个小姑娘,第二个自杀的是个上班族,我说得对吧。” 陈岭和吴伟伟对视一眼,忙点头说:“对,就是这两起案子。” “先喝点茶。”丁骏远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抱着胳膊说,“第一个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吗?” 见陈岭点头,他说,“那我就说第二个吧。”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街坊邻居那些大妈聊的。这第二个上班族是今年三月份刚搬到向阳路的,是个外地人,平时不怎么爱跟人相处。不过我觉得这跟他上班早下班晚有关,累了一整天了,谁还想跟别人搭话啊。” 这年头社会不好混,工作不好干。 要想升职加薪,没有门路的除了要会来事儿,还要埋头苦干。 下了班,身心疲惫,很多人回到家连饭都不想做,直接点外卖,方便省事,吃完就能休息。 自杀的上班族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一家软件公司上班,是个程序员,每天除了写代码就是写代码,厚厚的镜片架在鼻梁上,让他那双被生活折磨得几乎要失去光彩的眼睛,越发晦暗浑浊。 事发那日,大概是意外跌下铁轨的事让他受到了惊吓,从地铁站到小区,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居委会的大妈见他脸色不好,经过的时候想问他一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却听见他说什么:“差点就被地铁碾成肉浆了,红白搅在一起的肉浆……” 然后,然后就哼起了哀乐!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跟他搭话啊,居委会大妈连连后退,转过背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人,怀疑上班族是撞邪了。 可这事儿还没传开呢,上班族就死了。 第一个发现他死掉的人,是五楼西户的户主。 户主下楼买菜,发现有个人跪在楼梯上,额头因为过于强烈的撞击,几乎和楼梯棱角嵌在了一起。 血腥,恐怖。 户主吓得浑身发软,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跟上班族的尸体撞到一起。 她手忙脚乱的退回到五楼与四楼间的缓台上,按着胸口,稳住心跳报了警。 警察到了以后,什么也查不出来,最后是对楼的一个年轻人从无人机上取下一张小小的内存卡。警察走后,大家就围着年轻人七嘴八舌地问他到底拍到了什么。 得知是上班族自己把自己给磕死的,居委会大妈越发肯定上班族是中了邪,傍晚的时候就托人找来一个道士作法驱邪。 说到这儿,丁骏远嗤笑一声,不屑道:“那道士也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黄袍大褂,拿着一把桃木剑念叨两句就算完事儿。” “丁先生住在附近?”陈岭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丁骏远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住得远,只是有朋友住在那附近,我听说了事情有蹊跷后,就忍不住想去看看。“ 自从经历了祝鹏和地缚灵的事,他对灵异事件特别敏感,发生任何事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会不会又闹鬼了。 他头疼的掐住眉心揉弄几下,抬头说:“陈先生,我知道就这么多。” 第61章 纸玫瑰06 能从丁骏远这里得到一些细节, 已经是意外的收获了,陈岭说:“这些细节很重要。墓碑的事情麻烦你帮忙走一趟,如果你碰见孙师傅, 替我问一句,大型塔陵他接不接。” “行, 他晚点要来工作室取石料, 我帮你问一下。” 丁骏远起身送客,目送两个青年离开后, 便给帮忙装修的师父们一人递了一支烟, 请他们帮忙将墓碑搬到他车上去。 知道了第二个死者的大概地址, 陈岭和吴伟伟直奔向阳路去。 那条街道距离丁骏远的雕刻室大概就五公里,附近又是菜市场,又是花卉市场, 来往的行人很多。 两人在菜市场外的一个小餐馆吃面,快吃完的时候,陈岭叫来服务员:“哥们儿, 打听个事儿。” 服务员笑眯眯的说:“你问。” 陈岭:“你知道前两天出事的那个小区吗?” “就向阳小区呗,那能不知道啊, 最近可有名了。”服务员眼珠子咕噜转, 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你们也是那个什么栏目组的?” “你说零一八?不, 我们不是。”陈岭记得,当初在老年活动中心里, 有人提过这个栏目组。 他给吴伟伟使了个眼色, 用唇语无声说:“查查。” 服务员撇嘴,“那你也是冲着那件事情来的吧。” “是。”陈岭不打算装傻,“我是死者软件公司的同事,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给一个号码,打电话到我们公司确认一下。” 吴伟伟:“……” 陈哥真牛,前一秒还是小同学,后一秒又变成了苦逼程序猿。 他眼神一顿,惊讶的发现,他陈哥说着话居然真的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 嗯,昱和山的名片。 服务员只是因为最近来问自杀案件的人太多,觉得有些烦人,见对方如此镇定又煞有其事的样子,他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信了。” “嗯。”陈岭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把拿到一半的名片塞回去。 吴伟伟正在输入“零一八”的同音字,翻来覆去试了十几个,终于在输入“零”的时候,下面跳出了正确的关联信息。 ——零一八栏目组,带你用科学的眼光去看待不科学的怪象。 吴伟伟:“……” 搞了半天,这个零一八的意思是扒皮灵异吗。 陈岭看了眼放到眼皮子底下的手机,嘴角抽抽,他轻咳一声,对服务员正色道:“他生前是我们公司的骨干员工,突然离世让人措手不及,跟他对接工作的同事工作也断了,没法继续展开。” 愁闷地长长叹了口气,“他活着的时候,在公司放了一把备用钥匙,我今天来,就是想去他家里取下公司发给员工的工作电脑。” 服务员恍然大悟:“所以你找我是想问地址?” “你方便说一下吗?”陈岭脸上是大写的真诚二字,眼睛清澈,表情严肃。 服务员挠了挠头,纠结完毕,“他家住向阳小区,很好找,就顺着菜市场外面这条路出去,直走三百米就到。单元和楼层你知道吗?” 陈岭摇头。 服务员:“十八栋三单元414号。” 陈岭把地址记在手机里,站起来冲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吴伟伟边走,边捉摸着地址,啧了一声:“地址不吉利啊,又是十八层地狱,又是死一死的。” “你这就有点太迷信了吧。”陈岭说,“十八变成阿拉伯数字就是一八,可以解读成要发,四就更好解读了,四季发财嘛。” 吴伟伟受教道:“陈哥说的都对。” 陈岭不想跟他这么一个“陈哥吹”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脚下加快。 上班族居住的小区不比林家的新多少,也是步梯楼。 陈岭站在楼下看了半天,确定以菜鸡的身手爬不上去后,决定去居委会走一趟。 他将同样的说词对居委会大妈又说了一遍,这次大妈不好糊弄,居然真打电话去软件公司确认。 巧的是,公司当真派了两个人过来取工作电脑。公司接到电话后就以为派去的人已经到了,再三向大妈保证不会乱翻家里的其他东西。 大妈挂了电话,凶巴巴的脸终于染上笑意:“我给房东打电话,让他过来开门。” “房东住得远吗?”陈岭问。 “不远,就同一个小区。”大妈拍拍陈岭的胳膊,“他也盼着你们能有人过来取东西呢。那孩子的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方打电话都不接。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最好是再通知一下他的亲人,来把遗物收一收,否则谁敢碰那些杂七杂八的啊。” “回公司后我去人事部找找有没有紧急联系人的号码。”陈岭说得很逼真,大妈信了。 房东是个挺着啤酒肚的地中海,为人和善。 打开门后,他把钥匙交给居委会大妈,说是自己还有事儿,转身就走了。 大妈不敢进屋,就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站在楼梯口嗑起来,时不时回头看看里面的情况。 陈岭进门后,速度扫了眼客厅的情况,直奔里面的卧室。 卧室里干干净净,被阳光照得很明亮通透。 和小凡的情况一样,这人死得无怨无恨,陈岭把角落逛遍了也没找到任何阴气。 吴伟伟问:“上班族的死,会不会和小凡的死是同一个东西所为?要不怎么都哼哀乐呢。” “如果是,那就跟替死鬼没有关系了。”陈岭沉吟片刻,道,“试想一下,如果他们是被同一个东西害死,小凡那朵失踪的纸玫瑰,会不会在上班族的家里?” 吴伟伟一愣,小声指出一个疑点:“可你不是怀疑小凡的死和冥婚有关吗?” “结冥婚重的是八字,而不是性别。说白了,就是要捆绑一个生辰八字相合的魂,与自己作伴,以了活着时没有嫁娶的心愿。而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愿意心甘情愿赴死,并且八字相合的伴侣并不容易,所以就有人动了歪心思,在红纸上施以邪术,丢在马路上。谁捡到,谁就是那个被选定的结冥婚的人。” 说了一大段,陈岭有点口渴,他拧开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继续道:“所以上班族被拉去结冥婚,也不是不可能。” 吴伟伟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孤陋寡闻了,“所以鬼也是要搞基的?” “差不多吧。”陈岭含糊不清道,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江域。 闭眼赶跑贸然闯进脑海的身影,对吴伟伟交代道:“仔细找找,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纸玫瑰。” 想到手腕上还挂着一个,他将绳子解开,把五铢钱放到地上,“你也去帮忙。” 五铢钱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哪天会被当成垃圾扔掉,如今能帮上忙,它高兴极了,蹦跶两下把身体竖起来,沿着地板上的瓷砖缝滚走了。 兵分三路,每人搜寻一块儿地方。 不到十分钟,窄小一居室被搜寻干净,就连卫生间马桶的水箱后都没有放过,最后只在床底下发现一个大号的,扁平的礼盒。 陈岭和吴伟伟蹲在床头,五铢钱弹跳到床上,绕着纸盒子转圈。 随着两只手将盒盖解开,躺在其中的黑色西服套装慢慢显露。 西装是戗驳领,比普通的平驳领看着更优雅,更精致,也更上档次。而相配的西裤裤腿笔直,内搭纯白衬衣,衬衣上搭着一个黑色的丝绸领结。 吴伟伟看了他陈哥一眼,伸手将西服套装取出来,摊开在床上。 一张订购发|票从衣襟内飘出来,掉在床上。 陈岭将发|票捡起来,打头的是定做西服那家店的名称,是个手工定制工作室,下面是价格,最底下是上班族的签名。 虚着眼睛辨认许久,终于将鬼画符式的签名翻译了出来,原来第二个自杀者叫黎放。 吴伟伟摸了摸西装领子,“这衣服的款式好正式。” 陈岭点头:“是礼服。” 吴伟伟不懂了:“他一个普通上班族,能有几个机会穿?难道是公司最近有宴会?” “不清楚。”陈岭心里有个想法,但还不能确认,“我给定做礼服的公司打个电话问问。” 陈岭一个电话过去,报了上班族的名字后,故意放缓声音说话,很快就把事情套出来了。 西服是结婚用的礼服,除了家里这一件,工作室还有一件刚做好的,刺绣的大红色中式礼服没取走。 工作室在电话里问:“黎先生,你到什么时候来取啊,我们昨天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全是关机。” 陈岭:“我这几天有事,东西先放着吧,等忙完我再过去。” 反正钱也交了,就算是最后买主不要了,工作室也赔不了钱,还能转手卖给别人,一下子赚两份钱。 工作室老板不慌不忙道:“好的。” 挂了电话,陈岭眼神变得很奇怪,扭头冲吴伟伟说:“是结婚礼服。” “啊?”吴伟伟想到了小凡,“难道这两人之前认识?约好了一起自杀殉情?” “不可能,你别忘了,小凡的死跟冥婚有关。” “所以才说他们约好了嘛,冥婚又不一定是活人和死人,也可以是两个死人结。”吴伟伟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 陈岭把西装叠好,摇了摇头说:“不会,照你的说法他们如果真的认识,黎放为什么只做男方的礼服?还有那朵消失的纸玫瑰,普通上班族可没有那个能力让东西凭空消失。” 最重要的一点是,约好殉情要当鬼夫妻的人难道不该牵着手一起上路吗,根本不会像小凡和黎放这样,分别在两个地方,选择那样血腥的自杀方式。 吴伟伟抓了抓头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黎放还真被拉去结冥婚了吗?算起来他可是第二个受害者了,这要结冥婚的是海王吗!” 陈岭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蹙眉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伟伟不敢打扰他的思路,轻手轻脚的把他陈哥叠好的西装放进盒子里,盖上盖子。 “来了。”陈岭突然开口。 吴伟伟一愣,正想问谁来了,就听见楼道里有细微的说话声。 “那两个取电脑的?!”吴伟伟紧张地看向陈岭,“陈哥,咱们现在跑吗?那两人跟居委会大妈一对话咱倆就露馅儿了。” “我出去,你在房间里待着。”陈岭快步走出去,抬眸就看见已经走到门口两个戴眼镜的,穿着格子衬衣的男人。 抢在两人向大妈问话前,陈岭突然高喊一句:“你们来啦!” 大妈茫然:“谁啊这是。” 陈岭拉着两人就往屋子里推,推进去后才回到门口,对大妈说:“我们同事。我已经给人事部打过电话了,已经联系到了黎放的家里人,所以公司又给派了两人过来,想着提前帮忙把东西打包好。” “你们想得真周到。”大妈信以为真,“收把收吧,我下楼去给你们找几个纸箱子回来。” “辛苦阿姨了。”陈岭嘴甜得不要不要的,等大妈一走,他轻轻合上大门,转身回到那间窄小的屋子里。 黎放的同事也是程序员,一高一矮。 两人没听见陈岭在客厅里对居委会大妈说的那些话,以为两人是黎放的家人,主动向吴伟伟攀谈起来,问他有没有看见过黎放的电脑。 吴伟伟一拍脑门,还真看见过,“在客厅的茶几下面。” 矮个子向陈岭点头问候一下,出去拿笔记本,高个子留在屋子里,对吴伟伟说:“你们是黎放的家里人吧,公司里还有他的遗物,方便的话,你们去取一下吧,否则明天就会被丢进垃圾桶了。” 公司留三天时间取遗物看似已经很够意思了,高个子拿着笔记本进门,开机,检查里面的资料和编辑到一半的代码。 吴伟伟做不了主,转头去看陈岭。 陈岭这才说道:“好。” 矮个子点点头,目光扫向高个子,“检查好了吗?” “有开机密码,暂时打不开。”高个子合上电脑,打算回公司再想办法破译。 “你们这就回公司?”陈岭征求道,“我们能和你们一起吗,去给黎放收拾一下东西。” “可以。”矮个子率先走出去,陈岭跟在后面,高个子和吴伟伟落在最后。 在谁也没发现的情况下,一枚五铢钱沿着墙角线滚动,在陈岭穿过门框时,一个蹦跶落进了他垂落在腿侧的手心里。 软件公司规模不算大,统共三十多个人,而项目组就有十个员工,占据整个公司三分之一的人口。 进了公司,高个子把陈岭带到黎放的办公桌前。 “就是这儿,你慢慢帮他收拾吧。”说完就走,过了一两分钟又折回来,在办公桌上放了一个小纸箱。 陈岭每样东西都收拾得很仔细,生怕有遗漏的。 他站在地上收拾办公桌上的,吴伟伟就蹲下来,收拾柜子里的东西。看陈哥找得到那么仔细,他再傻也知道了,那是在找纸玫瑰。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陈哥为什么否认了他离奇的猜想,因为打从一开始,陈哥的方向就是纸玫瑰和冥婚。 只要找到纸玫瑰,就能证明,黎放和小凡都是死于结冥婚,死于那朵艳丽的,鲜红的纸玫瑰。 两人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就连一张废弃的便签纸都一并装进纸箱,而他们想找的东西,却像是故意藏起来似的,始终不见踪影。 陈岭推了把箱子,问坐在隔壁桌的高个子,“你见过黎放的纸玫瑰吗?” “你也知道?”高个子惊奇道,“就这么点小事他也要跟家里人说吗?” 陈岭吐出一口浊气,点头说:“那东西很重要。” “我不知道在哪儿。”高个子说,“黎放太宝贝那纸花了,我总共就只见过一次。” 陈岭追问:“他什么时候拿到那朵玫瑰的?” 高个子狐疑的看着他,“他都跟你说了纸玫瑰的事情,难道就没说别的?” “没有。”陈岭说,“纸玫瑰上有黎放的死亡线索,如果可以,麻烦你仔细跟我说一下。” 高个子一听,脸都白了,看了眼四周埋头敲键盘的同事们,对陈岭打了个手势,“你跟我来吧。” 办公室里人多嘴杂,说话不太方便。 高个子带着陈岭和吴伟伟上了顶楼天台,上面种了花草,摆着桌椅等,还立着太阳伞,是午休时员工们最爱来的地方。 拉开太阳伞下的一张凳子坐下,他道:“玫瑰是黎放在十字路口捡的,我亲眼看见的。” 陈岭:“什么时候?” “五天前,也就是黎放死的前一天吧。”高个子说,“就在公司前面一个路口,当时是早上八点多,来来去去的上班族很多,谁都没有弯腰捡那东西,除了黎放。” 五天前,也就是小凡出事的第二天。 陈岭捏着手指,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就把花带回了办公室。”说到这儿,高个子用力皱眉,显然对黎放随地捡东西的行为不太喜欢,“我们家乡有个说法,地上的东西,尤其是红包、红纸、钱这些最好不要捡,所以我对这个比较敏感。黎放当时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把纸花插在墨水瓶里。” “墨水瓶?”吴伟伟惊讶,“那还不得染成黑玫瑰。” “没有,为了那纸玫瑰,他特意把新买的墨水给倒掉了,然后才把玫瑰插进去。这也就罢了,他还把玫瑰摆在正前方,埋头伏案时,他抬眼就能看见。抬头用电脑时,垂眸也能看见。除此之外,中午午休去食堂用餐,他也要带上那朵纸玫瑰。” 高个子顿了顿,问:“你们说他是不是疯了。” 陈岭摇了摇头:“黎放这么宝贝的东西,家里没有,办公桌上也没有。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 “我怎么会知道。”高个子摆摆手,忌讳道,“那东西没了更好,光是看着就觉得邪门儿,怪嗖嗖的。” 吴伟伟“嘶”了一声,强身靠前,“怎么邪门儿了?”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怪。” “总得发生点什么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吧。” 听见吴伟伟怀疑的语气,高个子心里不服气,气冲冲的说:“黎放说他要结婚了,说家里有人在等他,还说等婚礼定下来就请我们喝喜酒。这还不怪?公司里谁不知道他是单身。” “行,我们知道了。”陈岭起身,“今天谢谢你。” 高个子情绪稳定了一些,摇了摇头,“大家好歹同事一场……看他死得那么惨,大家最近心情都不太好,不瞒你们说,有人说黎放是撞鬼,有人说他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年纪轻轻地就没了,总归是场遗憾。” 这些话一直盘旋在吴伟伟的脑海中,隐隐开始明白,陈岭当初说的那番话,如果能尽早阻止,许多惨剧是可以避免的。 看着一个劲儿往前冲的陈岭,他加快步伐,同时开口把人叫住:“陈哥,你慢点,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岭手里抱着那些遗物,神色严峻,“纸玫瑰消失了,它一定藏在某个地方等待被下一个人捡起。我们必须把它找出来,否则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第62章 纸玫瑰07 北城有两千多万人口, 要找一个不知道自己即将自杀的人如同大海捞针,得借助其他力量才行。 “给李鸿羽打个电话,把我们的线索告诉他, 看看他能不能让特调部的人帮忙一起把下一个受害者找出来。”陈岭脸色很差,眼睛里有怒火和着急。 吴伟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立刻就拨通了李鸿羽的电话, 三两下就把事情交代清楚。 李鸿羽:“我现在汇报上去。” 吴伟伟催促:“那你快一点,第一个受害者死后的第二天, 黎放就捡到了纸玫瑰, 第三个人很可能已经把纸玫瑰带回家了。” 然后那个人会像小凡和黎放一样, 被邪术影响,沉浸在虚妄即将到来的婚礼中。 李鸿羽:“我知道了。” 他没有多说废话,挂掉电话后就将事情报告了上去, 一组组长让他稍安勿躁,然后致电所有人,召开全体会议, 不到半小时,所有人都被分派出去, 同时他们还联络了警方, 希望可以有更多的人去寻找。 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李鸿羽那边依旧毫无消息。 陈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昱和山, 赵迅昌知道两人累惨了,早早就把饭菜准备好, 两手抱胸坐在石桌前。 听见脚步, 他抬头,笑容和善:“回来啦。” 陈岭有气无力的点头,目光扫过那一大桌子菜时, 人立马精神了。 他弯腰,盯着菜盘子边缘的草书,问:“师父,你做的?” 赵迅昌知道小徒弟看出来了,也不装模作样了,把手从胳膊里拿出来,“你……江域派人送来的。” 四菜一汤,都是本地某知名菜馆的招牌菜。菜馆是会员制,目前的主厨是曾经御膳房大厨的第八代亲传弟子,手里握着一本不外传的秘方菜谱。具体是真是假不知道,但网上把这家菜的味道吹得很牛逼,陈岭被蛊惑,老早以前就想去吃的,奈何门槛太高,进不去。 连手都顾不上洗了,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夹菜。 普通的一道白灼菜心当真做出了不普通的味道,蔬菜的清香和被鸡汤汆过所弥留的鲜香混合,咸淡适宜,张嘴咬去,清脆爽口。 看陈哥吃得香喷喷,吴伟伟也忍不住了,一手揉着咕噜叫的肚子,一手拿起勺子大口喝汤。 赵迅昌看得心疼,“一天没吃东西?” “中午一人吃了碗面,下午加餐一人一个冰激凌。”陈岭嘴里塞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赵迅昌给小徒弟夹菜,完了又给吴伟伟加了块儿肉,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不能厚此薄彼,让吴伟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他道:“不是去古玩城吗,香炉呢。” 陈岭被噎了,梗着脖子拍拍胸口,喝了口汤顺下去后,才褪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被报纸包裹的香炉。 赵迅昌将报纸拆开,露出一对嵌在香炉两边的兽耳,拇指蹭了几下,挑眉道:“不便宜吧。” “不是什么太老的货,三千块。”陈岭往嘴里扒了口米饭,咀嚼两下道,“我看款式方方正正,挺适合江域。” 正在吸溜粉丝的吴伟伟傻了眼,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可现在肚子饿,填饱肚子要紧。 于是继续埋头苦吃。 赵迅昌笑而不语,意有所指道:“还挺舍得。” 听出师父言语间的揶揄,陈岭不太自然的调整坐姿,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江域对咱们不也挺好的,给他买个好点的,不是应该的么。” “应该应该,你高兴就行。”赵迅昌有些欣慰,又有些忧愁,小徒弟对江家老祖宗的态度变咯,以前嫌弃又排斥,还说人家是老祖宗。 现在倒好,分他的烧鸡去孝敬未婚夫,还掏腰包给买小香炉。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男孩子嘛,终于动了春心有了要谈恋爱的趋势,可赵迅昌就是觉得失落,总感觉小徒弟有一天会跟着那老东西跑得远远的,自己想见一面就难了。 “哎。”不自觉的叹息出声,赵迅昌浑身僵硬,为了不让小徒弟看出什么,他十分自然的接了一句话,“香炉是不错,可这也用不着花一整天的时间吧。” 陈岭把香炉收起来,往碗里盛汤:“师父,老城区出事了。” “什么事?”赵迅昌讲究养生,晚上吃够七分饱就不吃了,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陈岭的脸。 “出了两起自杀的案子,我觉得跟冥婚有关。吃完饭我就走,”陈岭低头喝了口绿豆汤,从食管一直到胃部浸润着一股清凉。 他放下汤勺,抬头对赵迅昌说:“顺便带点家伙事走,今晚是第一个受害者的头七,我想守在对方家里,等她回来的时候问一问她出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冥婚?”赵迅昌笑出了声,是讥笑,是讽刺,“这年头还有人信,真是迂腐。” 吴伟伟一知半解,小声问:“陈哥,什么意思?” “置办冥婚的人脑子不清楚的意思。”陈岭说了一句,抿了抿嘴,绿豆汤清甜,低头又喝了两口。 吴伟伟吃饱喝足,揉着肚子问:“为什么脑子不清楚,若是早死,没有婚娶,死后会留有遗憾。在世的亲人也是不想下面的人心有挂念才这么做吧。” “人死后,没有仇怨的都会受到幽冥感召,自动前往地府。留有挂念和不甘的人,是不会前往地府的,作恶的会被道士收,不作恶的熬不过阳间阳气的灼烧,迟早灰飞烟灭。你给死者许诺弄一个媳妇或者老公,难道不是让他更加留恋阳世?” “……”是这么个道理,吴伟伟又问,“那万一是死者没有离开,自己要求的呢?” “死人和死人才能做夫妻,活着的人和死人做夫妻的结果只有一个,被阴气缠身,成为一个死人。”陈岭的嘴唇抿出一条不悦的直线,眉心隆起褶皱,“如果这是死人自己要求的,你觉得,善良的鬼会要求家人帮自己找活人结冥婚吗?这是已经有了歹念,成恶了。” 是啊,就像一个善良的人,绝对不会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强取豪夺一样。 一个善良的鬼,又怎么会忍心接连害死两个人,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呢。 吴伟伟心惊不已,情绪复杂,这世间的人、鬼、精怪……果然都是有好有坏,没有绝对。 正想感叹一句,忽然发现陈哥呆住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眼发直,时不时瞥向赵迅昌,欲言又止的样子。 知道这是私下有话想说的意思,吴伟伟主动站起来,拍拍被食物撑得鼓胀起来的肚皮说:“我出去遛一圈。” 陈岭嘴唇抿了抿,点点头。 等到吴伟伟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他迟疑地看着赵迅昌说:“师父,我生来就和江域结了姻缘,如今又经常和他待在一起,是不是表示,有一天我也会死啊?” “怕了?”赵迅昌不答话,只是笑着问,“可姻缘天注定,剪不断。” “没有怕。”陈岭捏着筷子,视线落在汤碗里,下垂的睫毛浓密卷翘,像两片黑色蝶翼。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死?”赵迅昌也就是寻常感叹一句,转身拍拍小徒弟的肩膀,“不过你嘛,我觉得是个特例,毕竟,江域和普通的鬼不一样,他是个阴神。而且从你们相处至今,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加剧的阴气,说明他对你造成不到影响。” “既然江家可借他的气运昌盛不衰,说明他身上有非同一般的东西。徒弟啊,好好抱住江域这条大腿,对你有好处。” “师父……”陈岭揉着额头,有那么一丁点的暴躁,“你能别瞎上网吗,哪儿学来的词语,这样不好,有违你的威严和庄重。” “威严跟庄重那都是对外人装出来的,师父现在不用外出,只需享享清福,不需要那些虚假的东西。” 赵迅昌坐直,低声说:“你们年轻人的东西都挺有意思,师父学以致用,也能显得更年轻不是。”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到老了性格反而变得幼稚了。 陈岭拖着声音,笑着说,“行,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吴伟伟在绕着屋子走到后面,短短一天的时间,开阔空荡的废弃土地,已经被石灰粉组成的线条切割出不同的区域,等大型设备一到,就能直接挖地基了。 不远的地方搭着一座工棚,里面的工人正在吃饭。 吴伟伟没有去打扰,从前方经过,绕到了小院的另一个侧面。 初来时孱弱的小树苗又长高了,简直一天一个样子,远处的昱和山也不逊色,绿意已经爬满了整座山坡,隐隐有往周遭扩散的趋势。 仔细一看,山脚下不远处,已经有人将杂草满地的田清理出来,准备种东西了。 一团黄色的影子飞驰而过,吴伟伟眨了眨眼,再定睛,小黄鼠狼已经叼着一只肥硕的大老鼠跑到了跟前。 黄鼠狼在昱和山找到了天堂,老鼠又大又肥,新长出的青草嫩绿,在上面打起滚来不要太爽。 它把咬死的大老鼠放到地上,用小爪子往前扒拉两下。 吴伟伟嘴角一抽,蹲下对它说:“我不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黄鼠狼嫌弃地睨他一眼,好像在说他不懂美食,沉默地叼起死老鼠,转眼就没了影。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转身往回走,在距离小院大概还有一公里的位置,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后方驶来。 副驾驶的车窗被放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上车。” 吴伟伟揉了下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依言上车,屁股挨到座椅才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鸿羽回头说:“来找陈岭说一下纸玫瑰的事。” 商务车后面有两排座,胖瘦师兄就坐在第二排,其中一个探身向前,抓着前面的座椅靠背问:“我们小师弟说,之前的四方山的雷不是他请的,是陈岭请下来的,到底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吴伟伟颇为骄傲,正想吹一顿彩虹屁,前方副驾驶座的李鸿羽发话,“往哪边拐。” 吴伟伟:“右。” 商务车在还算平坦的山路上继续行驶,知道后排的人心有疑惑,李鸿羽头也不回的说:“这件案子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就自己过来了。” 他第一次来昱和山的时候,山上几乎没有树木,倒是浅浅地绿茵茵地青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一片不算丰沛的土地,但绝对和死气沉沉的荒山搭不上边。 短短一个月不到,这座山焕发生机,从死到活,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鸿羽一时想不通,便也不再多想,万事万物总有自己的奇迹,只要其中没有蕴藏腌臜,没有人从中以恶毒手段作怪,又何必深究呢。 三五分钟的时间,到了小院,李鸿羽率先下车,让两个师兄等在外面。 胖师兄:“跟进去看看也不行?” 李鸿羽:“你们不会说话,我怕你们无意冲撞了老人家。” 瘦师兄:“……”虽然话不是朝着我说的,但那句“你们”让我感受到了侮辱! 李鸿羽低头整理衣服,又从车里拎出几个礼盒,这才冲吴伟伟扬了扬下巴,“带路。” “哦。”吴伟伟直愣愣地往前走,推门就冲着院子里喊道,“陈哥,来客人了。” 陈岭正用脑袋顶着鹦鹉在小院里走来走去消食,看到吴伟伟背后的李鸿羽,他一愣,赶紧把小蓝从头上抱下来,放到一旁的鹦鹉架子上。 他随意的扒拉两下被鹦鹉爪子弄得乱糟糟的头发,“李鸿羽,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当面聊聊案情。”李鸿羽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转头看向四周,“你师父呢?” “屋子里呢。”陈岭的话音刚落,赵迅昌就背着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下巴微微抬着,板着脸,一副严肃不容人亲近的样子,与之前给小辈和善夹菜的老头子截然不同。 吴伟伟头一次见老爷子这样严厉,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埋头进厨房给客人倒茶。 李鸿羽向老爷子点头示意,“赵老先生,我是青玄观的李鸿羽,也是特调部一组的副组长,上次咱们见过,您还记得吗?” 他对陈岭这位师父十分好奇,却又无从探究,那花白了头发的老人就像被罩着一层金刚之身,让人看不透,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同道中人的气息。 知道能教出陈岭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李鸿羽收起探究的视线,笑着把礼盒双手递上去,“晚辈给您带了点小礼物,还望老先生能收下,别嫌弃。” 气氛不对,师父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地上,不伸手也不搭话,摆明了对眼前人的到来十分不满。 陈岭出声打破僵硬的气氛:“来就来,不用带东西的。” 赵迅昌这才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道:“你们小辈自己玩儿,我到山上去看看施工进度。” 陈岭把老爷子送出院门,返回石桌前,招呼李鸿羽坐下聊。 李鸿羽:“你师父有些严肃。”他甚至隐隐感觉,自己有些不受待见,对方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带着不太明显的锐利。 老爷子对外人确实有点冷,尤其是同行,陈岭“嗯”了一声,转移话题,“你来是想找我谈什么?” 李鸿羽从拎来的手提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摊开了推到陈岭面前。 文件夹里的是先后两起案子的现场图片和案情说明。 无论哪件案子,现场都是一地鲜血。 陈岭捏着一张照片拿起来,小凡倒在血泊中,脖子上还在流血,从口鼻中呛出来的血流到了她的耳朵里,也模糊了她年轻的,带着微笑的面容。 这画面,和他当初想象的几乎一摸一样。 第二张是黎放死后的现场照片,照片里的人背对着外面跪在楼梯上,背脊佝偻,额头和楼梯棱角严丝合缝的嵌在一起,红白的黏浆迸射出来,溅在楼梯和墙壁上。 从拍摄角度,陈岭能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不是对死亡的畏惧,恐慌,而是向往,幸福。 李鸿羽又拿出一个手持播放器,屏幕也就巴掌大小,插上那张从警方手里拿到的内存卡,漆黑的屏幕上有了画面。 黑白交杂的雪花后,屏幕上多了一个人。 是黎放。 黎放从楼下上来,身体如同吊线木偶,动作僵直缓慢,嘴角翘起,被眼镜遮挡住的眼睛里,全是兴奋。 陈岭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甚至往上蹦了一下,然后站定在下一段楼梯间。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跪了下来,磕头。 他磕头的动作很有诚意,腰身笔直,随后前倾,两手撑在前方的楼梯上,低头,弯腰,用力磕下第一个。 磕完后,他站起来,往上走两步,磕下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与前面两个不同的是,第三次头磕完后,他再也没有站起来,着魔似的,机械的重复磕头的动作。 一下,两下,三下……陈岭已经数不清他到底磕了多少个,直到额头磕烂,头骨裂开,他的身体轰然倒下去,额头上的凹陷,恰好撞上血淋淋的水泥棱角。 吴伟伟就站在两人背后,自然将视屏从头看到了尾,大夏天的,虽然夕阳已经落山,但地面上的热气仍然不停地往上蒸腾。 明明应该很热才对,他却止不住的感到冷。 冷,真的冷,心冷,后背也冷,胳膊爬满了鸡皮疙瘩,这诡异的画面,比之前一个没皮没脸的恶鬼还可怕。 可他陈哥就是胆子大,这么诡异的东西,硬是拖动进度条,又给倒了回去。 李鸿羽陪着他一起又从头看了一遍,问:“你发现什么了?” “有东西在他身后。”陈岭蹙眉,再次拖动进度条。 这一次,他点了暂停。指尖点了点黎放后颈位置:“看见了吗?这里有一丝黑气。” 李鸿羽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又听见吴伟伟提到冥婚的事,才特意赶过来的。 他又从文件袋中拿出一张单独放大的图片,正式黎放死前磕头时的后颈位置。 这下子就更清楚了,那地方确实缠着一缕黑线,黑线很细,却如游龙从颈部钻进了后领中。 李鸿羽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说:“若是替死鬼找替身,或者其他鬼怪害人,被意外拍下来的应该是虚影或人形,而不是一缕黑烟。再联系上你们得到关于纸玫瑰的线索……可以肯定,前后这两起案子确有关联,应该是有人在暗中实施邪术。而邪术的承载工具,就是那朵纸玫瑰。” 纸玫瑰,漂亮,脆弱,却能控人心神,以无形之态杀人。 看完视频后,陈岭产生了和李鸿羽相同的想法,可问题是,“我们找不到第三个受害者,只有找到了即将受害的人,我们才能找到那朵纸玫瑰,追溯源头。” 李鸿羽沉默了,他也知道这是个大问题。 陈岭问:“你们有第三个人的线索了吗?” “没有。”李鸿羽说,“我们已经联系了交管和警局,特调部的人现在还在指挥中心看监控。” 他们的人手和要完成的工作量相差巨大,除了加班加点,不眠不休的看监控,别无他法。 陈岭挺直的腰微微弯曲,有点累了,必须得在去林家之前睡一觉,要不遇到突发状况会打不起精神,体力不支。 “今晚十二点后林家的小姑娘回魂,我得赶过去问话,所以现在需要休息休息。你如果要跟我一起去,就让伟伟陪你聊聊天,或者去他房间坐坐。如果不去,那你就自便吧,我就不招呼你了。” 李鸿羽回头看了眼被视频镇住的吴伟伟,点头:“我留下,跟你们一起去。” 见陈岭哈欠连天,他问道:“最初放到昱和山的那具遗骸,下葬了吗?” 四方山的事情结束后,陈岭一直在昏睡,醒来后不久就遇到了纸玫瑰的案子,早把遗骸的事情忘了。 他摇了摇头,老实说:“还没,捡骨罐子还在我的房间里呢。” “交给我吧,送去火化后,跟其他骨灰一起葬进塔陵。”李鸿羽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能给组织省点钱。 陈岭点头说了声好,摆摆手示意自己先撤了,拖着步子进到房间。 自从上次强行请下五雷后,身体总是有点虚,入了夜就犯困,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体力才能彻底恢复。 他打了个哈欠,蹭掉鞋子,仰头就睡。 迷迷糊糊间,脑海中滑过鬼爬床的事,又猛地坐起来,强撑住困倦的眼皮,从柜子里拿出几双鞋子紧密摆好在床前,无一不是鞋尖冲着外面。 就不信了,江域如果半夜潜入,还真能把每双鞋都回归原位。 保险起见,摆完鞋后,又去抽屉里拿出一卷红绳,把三清铃挂上去后,用红绳把床上围绕起来。 一圈更比一圈高,几乎形成一堵用红线组成的薄薄的墙壁。 因为窗户没关,吴伟伟恰好看到这一幕,满脑子都是问号,他把李鸿羽拽起来,“你说陈哥在干嘛呢,睡觉还这么讲情趣,特意布置一下?” 第63章 纸玫瑰08 吴伟伟的问题像是一个尖端的科学难题。 李鸿羽沉默片刻, 从专业的角度分析:“防鬼爬床。” “原来是这样。”吴伟伟点点头,转而问起其他,“你们特调部一共多少人啊, 全都派出去了吗?” “五个小组,除了每个组留守的, 一共出勤了八十多个人。”李鸿羽脸色难看, “若是抓到这个在背后作祟的人,一定要严惩。” “对, 必须严惩!太恶毒了!而且很狡猾, 知道将红纸折成玫瑰来吸引人。”纸玫瑰精细漂亮, 比起突兀出现在地上的红纸或者红包,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两人聊了没多久,赵迅昌就带着鹦鹉从外面回来了, 见李鸿羽还在,他颔首示意,进了房间, 不欲多谈。 吴伟伟挠了挠脸,总觉得老爷子今天有点奇怪。 比往日的脸色更冷, 话更少, 像不欢迎李鸿羽,仔细一琢磨, 又好像没这个意思。 现在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四个小时,除去路上耽误的时间, 还有三个小时可以休息。 吴伟伟也怕自己到了半夜会熬不住, 打了个哈欠,问李鸿羽要不要跟自己进屋眯一会儿。 “不用,我在这里等你们。”李鸿羽面无表情道。 吴伟伟撇嘴, 不去就算了,一个人还更宽敞。 他两手抱住后脑勺,悠哉哉地回到房间躺下,用手机上好闹钟后,没一会儿就睡着过去。 今夜云层厚,无风,无月,天上只能偶然看见几点微弱星光。 李鸿羽坐着无聊,玩了会儿手机后,去到院门口。 胖瘦师兄正站在车外喂蚊子,见小师弟出来,两人最后用力挠了几把,走上前去:“聊得怎么样?他们有办法吗?” “没有,除了等监控的结果,没有别的办法。”李鸿羽看了两个师兄一眼。 不是他对人有意见,平心而论,这两人的确是中看不中用。 想起临走前,组长把人硬塞给他的态度,李鸿羽有些疑惑。 转念一想,师兄们平日只做文职,代替其他两位师兄跟他出来历练似乎也说得过去。 毕竟,其他两个行动组的文职员工早就变成了机动组员,时常跟着其他人外出执行任务,没道理他们一组的文职师兄就能端着茶杯,继续安坐在办公室里。 李鸿羽说:“暂时不走,晚点同陈岭和吴伟伟一起去趟林家,你们跟着一起,但不准说话,仔细看,仔细听,回去好做案件详情。” “没问题。”胖师兄笑呵呵的答道。 他们小师弟天赋好,能力强,还是观主唯一的徒弟,如果不出意外,等观主退下,李鸿羽就是下一任观主。 听未来观主的话,不是应该的么。 李鸿羽点点头,想到师兄们在外面喂蚊子也挺可怜,就问:“我去问问有没有蚊香?” “还是小师弟心疼我们。”瘦师兄夸张的呜呜呜,戏够足,差点真的泪眼婆娑。 吴伟伟正要睡着,突然被人叫醒,睁眼就看见一张冷淡的脸。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困倦道:“怎么了?” 李鸿羽问:“有蚊香吗?”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吴伟伟翻身下床,蹲在墙角的储物箱中翻出一盒蚊香,“之前买的,一直没用上,你拿出去吧。” 昱和山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山脚下的房子里不见蚊虫,整个屋子就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子护住了,这样与自然相违背的现象,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施了法。 赵老先生、陈哥、江哥,都有可能。 李鸿羽拿着蚊香道了声谢,转身出去,刚到院子中心位置,凉风夹裹着凌厉之势从身旁掠过,稍纵即逝。 他站定,回头往身后看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每一道门都安然紧闭,没有异样。 他摇了摇头,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这地方有赵老先生和陈岭一起坐镇,不会有什么阴邪,更何况他并未从凉风中感知到阴气。 抬脚继续往前,穿过院门。 商务车外,胖瘦师兄两人脸上又添了新蚊子包,见到师弟手里的蚊香,就像是饥饿许久的老鼠看见了奶酪,扑上去伸手把东西抢下来。 当场拆掉包装,一个仔细的将盘得很紧的老式蚊香分开,一个急切的掏出打火机,焦急等待。 李鸿羽没再进院子,跟两个师兄一起等在外面。 蚊香味在空气中缓慢弥散,胖师兄如获新生,夸张的吁了口气,他一条胳膊搭在李鸿羽身后的车窗上,问:“陈先生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呢?不是说要去林家?” “休息,十一点二十再走。” 瘦师兄凑上来:“别说,那位姓陈的小年轻还真看不出来,居然能请下五雷,你当初跟我说的时候,我是怀疑的,就是今天得到了证实,依旧觉得难以置信。他才多大啊?” “这跟天赋有关,与年龄无关。”李鸿羽淡淡的说了一句,拉开车门钻进去,合上车门,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胖师兄道:“他这是在帮别人说话?” “听着像是。”瘦师兄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咱们小师弟很少维护一个人,这是已经拿陈岭当朋友了吧。” 胖师兄用力点头,“以后说话小心点。” 院子外面叽叽咕咕,院内鸦雀无声,原本被风刮得轻微晃动的鹦鹉架子停止了摇动,像被一只手轻轻扶了一把。 陈岭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又闭合,一双脚出现在他的床头边。 江域显形,视线垂在地面。 床头,球鞋、板鞋、拖鞋……新的旧的,一双挨着一双摆在床头,而床沿上方,一根根红线平行往上排布,形成一堵线墙,将床围护得严严实实。 江域抬手,指尖还没碰到三清铃,铃铛就已经震动。 他挑眉,好笑又好气,目光穿过重重红线,黏在青年的脸上,那张熟睡的脸上唇角带着小勾,睫毛安静的趴伏在下眼睑上,嘴唇和鼻子缩在被子里,呼吸很轻,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江域按住胸口,感觉躁动的心得到了一点平静。 可是还不够,他需要青年的气息来安抚自己。 手指一勾,轻易将红线拆卸下来,在手指上一圈圈的缠绕,拆到三清铃的时候,他伸出两指夹住铃舌,原本震动的铜铃,立刻安静下来。 红线被绕成一团,丢在了青年枕头边,线尾正好横在陈岭的颈边。 江域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他长腿一抬,避开床前那排鞋子,右边膝盖压上床边,另一条腿跟着往上一收,然后横跨,身体如同一座大山,轻而易举的将下方的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他腰身往下压,胳膊撑住身体,鼻尖擦过青年的发梢,贪婪地呼吸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满足似的抿紧嘴唇,放弃继续侵扰,以免把人给惊醒。随即,男人往右边轻轻倒下去,胳膊横过青年的腰,丈量尺寸般,一点点,慢慢地收紧。 陈岭猛地睁开眼睛,以极快的速度转身,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那双暗眸。 昏暗的光线让淡色的眼眸变得浓郁,深邃,他一手抓紧江域箍住自己的那条胳膊,语气有点得意洋洋:“江先生大半夜的搞什么呢,线团卷得好玩儿吗?” 为了把对方抓个正着,彻底入睡前,他闭着眼疯狂给自己心理暗示,一旦有风吹草动必须醒过来。 心理暗示的效果非常好,睡着的这段时间他一直云里雾里,迷迷糊糊,听得见院子里吴伟伟和李鸿羽轻声的聊天,自然也能感觉到房门被推开,挤入的轻柔凉风。 江域明显一愣,转而轻笑,“你醒来多久了。” 陈岭想抬头,男人的一只手却强硬地压住了他后脑勺,脸被迫埋在对方胸口。 得益于阴神的身份,江域的体温可以自我调控,最初因为好奇和急切想要提前看一看未婚夫,他没有考虑被吓人的感受,冰凉森冷,一碰就令人鸡皮疙瘩直冒。 后来熟悉了,怕冻着人,才渐渐注意到自己的体温问题。 如今,他的体温滚烫,胸口的热度熏人,陈岭心里的镇定都快被熏没了。 他扭动脑袋,挣脱不开,“你压着我做什么,把手拿开。” 江域不出声。 陈岭忽然不动了,拉着声音“哦”了一声,“你是不是被我抓包害羞了,没关系,我保证不笑你,你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江域的脸隐没在昏暗中,仍旧不打算说话。 陈岭挣扎几下,累了,鼻尖却好奇的嗅着男人胸口的味道,衣服应该被熏香浸染过,带着一股诱人清淡的冷香,其中又夹杂着墨的气味。 青年一呼一吸,尽数喷在胸膛。 江域喉结攒动,眼眸愈发深沉,扣住青年后脑勺的手放松了些许力度,手指分得更开,掌控的意味更浓。 虽然脑袋无法获得自由,但陈岭十分机智的将身体后撤,以免贴得太紧,感觉到不该感受到的东西。 他睁着眼,睫毛隔着布料,擦过江域的胸肌。 想起闭眼装睡时,头顶若有似无的呼吸声,陈岭丝毫不给老祖宗面子,直接问:“江域,你刚刚在闻什么呢?别闭着嘴不说话,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顿,再开口气势弱了几分:“我身上真的有香味吗?” 话出口就让他莫名的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发烫。 “嗯。”男人低沉的应了一声,胸腔随之震动,震得陈岭额头和面颊一阵发麻。 他眨了眨眼:“什么味道?” “不知道。”现在被抓包了,江域也便也不打算再伪装克制,低下头,脸埋在陈岭的前额和头发里,嘴唇差点贴上他的鼻尖。 陈岭下意识后退,腰上被勒紧,退路全无。 江域声音嘶哑,说话的吐息喷在他的鼻尖和眼睑下,“你的气息能让我平静。” 平静。 平静的反义词是什么? 混乱,躁动,烦扰…… 江域属于其中哪一个? “有什么东西让你不安吗?”陈岭不动了,他相信江域不是在开玩笑,过了会儿,他尝试着抬起一只手,从后方抱住男人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字,催促对方回答。 同以往每一次谨慎小心的触碰不同,江域开始肆无忌惮,又光明正大的,将人往上抱了抱。 这一下,他的脸正好可以埋在青年的锁骨上。 陈岭浑身僵硬,不敢动了,从江域身上感知到那一丝微薄的脆弱迎面扑来,裹住了他的思维和心神。 他的手继续在男人背后轻轻拍着,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闷,不疼,有点酸。 这就是心疼吧。 一条短信能让他忍不住笑,一个撒娇似的拥抱能让他心疼,偶尔一记直球,也能让他脸红心跳。 陈岭用力皱眉,苦恼,不可思议。 我这他妈是弯了吧。 可怎么能弯呢。 不能够啊。 可事实摆在眼前,桩桩件件能打脸他的否定。 “没有。”江域的回答终于落进了耳朵里。 他声音沙哑,同样直言问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陈岭:“……” 这不是人,也不是鬼,是狗吧。 你难道不该好好反省,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厚脸皮,有违自己清冷形象的事情了吗! “不行。”陈岭态度强硬,转瞬又开始结巴,“你,你就这么喜欢我的……吗?” “气味”两个字难以出口,他说得含糊不清。 江域坦然的承认,“第一天就喜欢,我告诉过你。” 冰凉的手扼住喉结,他被迫扬起下巴的往事浮现在眼前,陈岭牙痒痒,想盯着对方的脸教育两句,却被压制得转个头都难。 他再次挣动,“你往后退。” 江域又开始装哑巴。 陈岭又语含警告的说了两句,一点用没有,他放弃的瘫软着身体,等着老祖宗自动“解封”松开他。 这一抱就是整整两个小时,估摸着快到出发时间了,陈岭抬手拍拍对方的腰。 藏在衣服里的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掌心一擦,手感绝佳。 陈岭咽了咽口水,拼命忽略加速的心跳,“我该出发了。” 江域终于开口:“哦。” 陈岭:“……” 癞皮狗吗,戳破窗户纸后脸都不要了。 陈岭又说:“你帮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 江域抬手按亮屏幕,已经十点五十七了,收回手,继续抱着不放。 陈岭:“……什么时候了?” “距离十一点还差点。” “差多少?” “……” “差多少!”陈岭开始吼了,声音连院外的胖瘦师兄都听见了。 “三分钟。”江域松开胳膊,面容平淡,眼神照旧清清冷冷,仿佛之前做出强势行为的人不是他。 陈岭揉着被勒得肌肉有些酸的胳膊,抬眸就看见红色的线团和哑火的三清铃,心头一阵无语,他运了口气,意图叫老祖宗不要再半夜爬床了,可想起男人之前隐藏得不太彻底的脆弱,又狠不下心。 他一咬牙,跳下床,随便趿了一双鞋子。 拉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随便扯出一件,囫囵塞到江域怀里,“你要是实在那什么,就,就闻闻我的衣服吧,味道……味道肯定是一样的。” 江域:“……” 陈岭脑袋快冒烟了,拽上包拔腿就跑,跑到一半才想起刚刚没问江域事情是不是忙完了,还走不走。 脚下定住一秒,毫不犹豫的朝商务车走去。 李鸿羽惊醒,“现在出发?” 陈岭知道自己脸上肯定很红,扭头望着窗外说:“嗯,你先给吴伟伟打个电话,让他现在出来吧。” 李鸿羽拿出手机,拨着号问:“你出来的时候怎么没叫他?” 陈岭继续面向窗外:“走太急,忘了。” 李鸿羽没有多想,手指继续按着数字,电话一通,就对那头公事公办道:“起来,出发。” 吴伟伟睡得正香,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醒,心脏跳得老快。 他抹了把额头被惊出的虚汗,“马上。” 离开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突然想起陈哥会不会还没起,探头往隔壁房间里看去。 床上围着的红线没有了,变成一个红线团躺在枕头旁。最让他疑惑的是地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鞋子。 吴伟伟沉默的抓了抓头发,陈哥什么毛病啊,cos蜘蛛精?? 哎,管他呢,就算cos那也是陈哥的爱好,我得尊重!当老大的已经走了,吴伟伟不敢耽搁,背上包飞快跑了出去。 一上车,他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确切的说是,这种不对的气氛是从他陈哥身上散发出来的。 吴伟伟用肩膀撞了撞左手方的李鸿羽,笑声问:“陈哥他怎么了?” 李鸿羽毫无所觉,“没怎么吧。” “……”吴伟伟想翻白眼,这人是不是感觉神经末梢坏死了,他扭身去跟坐在右手方的陈岭聊天,“陈哥,睡得还行吗?” 陈岭应了一声。 吴伟伟吸了口气,又问:“做梦了吗?” 陈岭抬眸睨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没有。 ” 吴伟伟:“哦……” 这时候,胖瘦师兄俩上车,一个坐驾驶座,一个坐在副驾驶,汽车发动。 吴伟伟旁敲侧击没打听出什么,索性直接问道:“那我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其实也不是不好,就是觉得你……” 怪怪的。 尤其是坐姿,从上车到现在,陈哥的脸始终朝着窗外。 干嘛呀这是,落枕了? 窗外,经过昱和山后,路途两边有了树木,在夜色中安静的挺立着。陈岭按下墨色的车窗,让风吹上脸。 确定脸上温度降得差不多了,他坐正回去,一本正经的摇头说:“我心情挺好的。” 吴伟伟又看不懂了,是挺好的,眼神清亮,嘴角微翘,看着有点那种意思。 他仔细想了个词,对,春风荡漾。 第64章 纸玫瑰09 三个人一起坐同一排有点挤, 陈岭弯腰站起来,走到了最后排坐下。 夜晚的北城褪去了白日的拥挤,变得斑斓而宁静, 马路两旁的店铺亮着招牌灯,白玉兰的路灯安然恬静, 也为路人点亮道路。 商务车入城后急速行驶, 十一点半就抵达了林家所在八一社区。 社区是开放式的,没有大门。 除了他们, 还有一个面包车停在林家的楼下, 三个年轻人鬼鬼祟祟的趴在车窗上, 往林家所在楼层看。 陈岭的角度好,一眼就看见昏黄路灯下印出的,贴在面包车屁股上的几个大字:零一八栏目组。 他拽了吴伟伟一把, 指向窗外:“你下午在手机上查到的那个?” “对,就是这个零一八。”吴伟伟压低了声音,“这群人到底想干嘛, 步调基本跟我们一致。” “还能干嘛,想用科学说话呗。”陈岭不太喜欢这种所谓的“栏目组”, 科学和玄学可以并存, 可有些人就是非要用牵强无比的科学去解释那些无法用现有逻辑解释的现象和怪事。 陈岭手按住吴伟伟的肩:“下车吧,别管他们。” 吴伟伟不大放心, “他们不会跟上来吧。” 陈岭说不知道,他抬头看向已经拉开车门的李鸿羽:“你知道他们吗?” “知道。”李鸿羽对这个栏目组似乎非常头疼, 不悦道, “去年的时候,他们想现场直拍法会,观里想着能弘扬文化, 就答应了。结果倒好,他们到了现场,不按规矩办事,做事毛躁,这些也就算了,还一边直播,一边用玩笑的语气拿一些我们忌讳的东西和观众开玩笑。” 陈岭:“也不怕肚子疼。” 李鸿羽正色道:“祖师爷仁慈,不与他们计较。” 陈岭:“祖师爷仁慈,鬼怪可就不一定了。” 冲撞了不该冲撞的,轻者倒霉,重者鬼怪缠身,暴毙身亡。 林家的房子不大,五个人若是一起上去气势有些吓人不说,还闹哄哄的。 李鸿羽改变了主意,对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两位师兄说:“师兄你们不用上去了,案件详情我过后叙述给你们也一样。” 胖瘦师兄觉得无所谓,“行,若是有需要随时叫我们。” 栏目组的人同样也看到了商务车,见几个青年从里面出来,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拿着摄像机蹲点。 近来的两起案子实在邪门,死状凄惨血腥,论坛和案发社区内但凡是知道案子的人,谁不讨论说是邪祟作怪。 本着玄学都是伪科学的宗旨,他们决定深入探访,破解那些不切实际的言论,并特意在所谓的回魂夜找过来。 栏目组的负责人眯着眼睛看着从自己面包车前经过的人,眼尖的发现,其中一个背后背着一把铜钱剑。 他嗤笑一声:“还以为是住户呢,结果是几个神棍。” 旁边的下属阿贵附和:“这么年轻,林家怕是受骗了吧。”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老大,不如我跟上去,暗中偷拍。” 负责人思量可行性。 阿贵又道:“咱们几个人一起上去,目标太大,还容易招人反感。若是我一个人,就算是被抓到,我也可以说自己是新搬来的,只是因为好奇才偷看。” 负责人觉得有道理,冲着后座的一个小姑娘说:“给他一个纽扣摄像机。” 纽扣摄像机是专门暗访用的,体积微小,使用寿命长,别在衣服上或者直接藏进领子里,不容易被人发现。 阿贵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摄像机,藏在衬衣胸口的口袋中,冲负责人打了个手势,开门跳了下去。 时间接近零点,楼道里死寂一片,因为各方墙壁的遮挡,使得光线比外部黯淡许多,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害怕唤醒声控被暴露,阿贵走路时的脚步极轻,手指紧紧抓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摸索着上行。 他抬起一条腿,踩上一级楼梯,裤腿随着动作爬上去,露出一截脚踝。 燥热的空气在进入老楼房后,微微发凉,如同一只细长冰凉的手从皮肤上蹭过。 阿贵打了个哆嗦,心跳莫名的快了。 这不是他首回跟着老大参与节目录制,却是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 咽了咽口水,他停了下来,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声音。 那几个人进入林家后,一直静悄悄的,应该不会再马上出来吧……抱着这个心理,他还是轻轻击掌,声控灯应声而亮。 白色灯光充斥楼道的那一刻,他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黑暗和光明交替的瞬间,他,他好像在楼梯上看见了一个人…… 阿贵心跳得更快了,用力撞击着肋骨,生疼,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用力按住胸口,闭着眼睛深呼吸,然后按住左耳上的蓝牙耳机,小声问楼下面包车内的负责人:“老大,你,你刚刚有看见什么东西吗?” 负责人这头所接收到的音频不太清楚,时而掺杂一点黑白雪花,通话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勉强辨别清那头的说话内容后,他道:“什么也没有,快上去,不是说回魂夜是半夜十二点开始吗,现在还差几分钟了,你最好是上到三四楼间的缓台进行拍摄。” 回魂夜一到,家里人需要开门迎接,否则逝者开不开门,进不了屋。除此之外,还要摆上逝者生前喜爱的吃食,在地上撒上石灰粉,以此判断亲人是否归来。 这些事情,在来之前,栏目组就已经查好了。 所以他们不需要潜入林家,只需要在楼梯上蹲守就行,能拍多少算多少。 收到上司的指令,阿贵没那么怕了,他抬头挺胸,气势汹汹地往上走,在经过林家大门口时,看见两只盛放着东西的小碗。 将胸口的摄像机取下来,做了个近距离拍摄,轻手轻脚的离开,继续朝上走。 他前脚刚走,后脚,林家的门就开了。 一个清润的声音说:“林叔叔,你把石灰从门口一路撒进屋,薄薄的一层就行。然后在门口点上一根蜡烛,算是给小凡引路。” 说得有模有样的,阿贵撇嘴,抓紧扶手,慢慢把头往下探,想要将说话青年的脸拍下来。 哪知道,那人根本就不在门口,而是在林爸爸背后。 阿贵正想在往下走两步,一点灰白色石灰粉被从屋内洒出来,洋洋洒洒的落下,均匀地铺到地上。 他小心缩回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想要等人进屋后再下去。 林爸爸撒完石灰并没有立刻退回去,而是站在门口,望着下方黑洞洞的楼道,低声说着:“小凡啊,快到时间了,爸爸妈妈就在家里等你,来了可要多留一会儿啊……爸爸妈妈真的很想你……” 中年男人的声音嘶哑,干瘪,像是被耗干了精气似的,每一个字都是从胸腔和肺腑内拼命挤出来的。 阿贵在楼梯上听得又心酸又害怕,瑟缩起身体。 手腕上的表在静谧的空气中走着,秒针每过一个小小的刻度,就发出“哒”的轻响,那声音别人听不见,唯独落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如同雷鸣,重力敲击在脑海中。 鬼使神差的,阿贵开始随着秒针,一起数数。 一、二、三……七、八……三十一、三十二…… 数到第一百八十三的时候,秒针突然不动了,借着外部那一点光亮,他看见表盘上的秒针正在左右晃动。 他打了个激灵,轻轻在表盖上敲了下。 秒针,停了。 头顶的声控灯忽然亮了,光线停留了不过几秒,灯泡重新归于寂灭。 不知不觉间,阿贵身上被细密的冷汗打湿了,他想要站起来动一动僵硬的四肢,刚甩了下手腕,楼梯下方,也就是林家门口处,有了响动。 他浑身一滞,双目睁大。 被楼道灯光照射着的,撒上了石灰粉的地面上,竟然多了一个脚印。 脚印五指分明,脚掌不大,甚至有些小巧,十分完整。 紧跟着,距离那枚脚印大概小半步远处,又多了一枚脚印,一左一右,刚好凑成一对。 阿贵屏住呼吸,心跳漏了一拍,恐惧和寒气沿着他的指尖一路往上爬,顺着他的脊椎和手臂,钻进身体和脏腑。 不是幻觉,不是特效,那脚印的的确确是凭空出现的! 踩在石灰粉上的脚印连贯成排,已经抵达林家的大门。 竖立在门口正中央的蜡烛,烛火突然抖动,橘色的火光在摇曳的瞬间变为幽蓝,就像有人从上面跨了过去! 阿贵在短暂的惊恐后,渐渐回神,他鼓起勇气,取下别在胸前口袋上的摄像机,悄无声息地靠近。 将摄像头的位置微微上调,然后将其搁置在林家防盗门下方的角落。 林家的客厅内安静无声,陈岭等人已经躲进了卫生间。 按照规矩,逝者回魂时,家里的亲人必须回避,以免冲撞。 吴伟伟蹲在地上,一只眼睛停在门缝前,观察着外部情况, 客厅里的凳子被移开,桌上的碗筷也跟着动了,竖在饭桌中央的三炷香急速燃烧起来,不过三十秒的时间,香烧到了底部。 随后,一串沾着些许石灰的脚印往林家夫妇的卧房走去。 房门被推开,这时候,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虚影。 虚影挤进屋内,绕着父母的床走啊走,林家夫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其中好几次,他们都想睁开眼睛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可是陈岭交代过,一旦他们睁眼,逝者受到惊扰后,很可能会留恋阳世不肯离去。 林爸爸的心抽痛着,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有一只手,正触碰他的额头。 那只手很凉,带着几分眷恋的从他面颊上拂过。 林妈妈向来胆子小,今天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知道目前所感受到的一切,全是来自于女儿的触碰,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热泪从眼角滚落,她的嘴唇颤抖,藏在被子里的一只手指尖弹动,好几次都想伸出去,将女儿抓住。 屋子里的异响很快消失。 被风吹过来掩上的卧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森凉的空气从客厅中穿过,停在门口,是小凡在等待返回幽冥的时间。 楼下,栏目组的负责人同其他人一起,脑袋凑在暗访摄像机的接收器显示屏上,之前还好好的屏幕突然上下跳动。 被拍摄到的静止的家具随着画面而扭曲,甚至发出沙沙的杂音。 杂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整个被改装过的面包车后座全是电流的沙沙声。 “老大你看!”一名瘦弱青年惊呼出声。 所有人齐齐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地方多了一个小红点,小红点渐渐变大,像是贴在了屏幕上。 那是一滴血。 新鲜的,刚刚流出来的血。 负责人“啊”了一声,想起栏目组此行的目的,他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有些结巴地说:“一定,一定是阿贵那小子把什么东西弄在镜头上了,等……等他回来老子要好好收拾他!” 其他人都没说话,纷纷从相互对视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惧。 楼上,陈岭从卫生间内走出来。 新死七天的魂很懵懂,行事全靠生前一点模糊的记忆,他们往往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 怕吓到小凡的魂,吴伟伟和李鸿羽选择继续留在卫生间内,见机行事。 陈岭看不见尚未显形的魂魄,全靠对方身上的阴气来辨别方向。 走到防盗门前,轻声喊道:“小凡。” 一墙之隔的阿贵被吓得不轻,捂着胸口悄悄往后躲藏,他认出这声音与之前让林爸爸撒石灰粉的该是同一个人。 陈岭哪知道外面还藏着一只老鼠,见魂魄没有显形,他又喊一声:“小凡。” 最初显现出来,是一双赤着的脚。 脚上沾着血,往上是脚踝和青白的小腿肚,白色的睡裙裙摆一片暗红,那是已经凉透却凝固不了的人血。 小凡脖子上已经没有流血,伤口却裂开,露出藏在皮肉下的气管和骨头。 她的眼神呆滞,脑袋朝右方歪成九十度,指尖在大腿侧面轻轻敲打着,嘴唇翕动,无声的哼着歌儿。 陈岭被这样画面惊了一下,按捺住紧张和久违的慌乱,上前一步,将耳朵递过去。 是哀乐。 小凡哼的是哀乐。 陈岭把脖子缩回去,盯着小凡的眼睛问:“小凡,你的玫瑰花呢?” 小凡呆滞的眼神起了变化。 她轻轻眨眼,嘴角笑开:“七月半,鬼门开,手牵手,做朋友。七月半,鬼门开,手牵手,做朋友……” 翻来覆去,就这四句,像歌谣,又像绕口令,念得人头疼。 陈岭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问:“死之前,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是个很危险的问题。 死,对于活人和死人来说,都是一种忌讳。 仅仅这一个字,就能让尚未注意到自己已经死掉的小凡发疯发狂,刺激出她对生的渴望,死的不甘,放弃要去投胎转世。 可是陈岭没办法,他必须通过小凡找到纸玫瑰的线索。 “玫瑰,纸玫瑰,鲜红的纸玫瑰……”小凡脸上的笑容扭曲,“只有我死了,才能让它变得更美,那是我婚礼的装点,是我们的信物。” 陈岭一愣,“你们?” 小凡的身体开始左右摆动,大片的鲜血从她脖子上的伤口流出来,滴滴哒哒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 卧房内,林家父母再也忍受不住,争相恐后的冲出来。 站在大门口的人,是他们的女儿,又不是。 那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生命和肉|体的魂。 林妈妈被那披着血腥外衣的人吓住,当场晕了过去。 饶是林爸爸这样心理承受能力较强的,也跟着直翻白眼,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还是吴伟伟冲去,将他往后倒的身体扶住,不住地替他按摩胸口顺气。 林爸爸没多久就缓了过来,眼前血淋淋的女儿,和那天早上躺在血泊中的人重合了。 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巨大的视觉和精神刺激过后,嚎啕大哭起来。 陈岭额角的青筋暴起,突突直跳,“你们出来做什么!闭嘴,别出声!” 这一哭上,哪能马上止住。 林爸爸用双手捂住了嘴,依旧有呜呜的哭声泄露出来,飘荡在被阴气充满的客厅里,诡异非常。 小凡被爸爸的哭声吸引,缓慢地转头看过来。 她像是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直到再次听见一个声音说,“你已经死了,你还记得吗?” 小凡一怔,脖子上的血流得更多了。 衣裙承载不了鲜血的重量,湿透了的布料边缘,血珠一颗挨着一颗的挂在上面,然后拉出红色的粘稠的细线,坠落到地面。 “我死了吗?”她呢喃,眼眸渐渐有了神采。 陈岭:“是的,你死了快七天了,今天是回魂夜,你回来看望你的父母。” 小凡的眼睛开始流血,癫狂,声音依旧细弱:“我怎么会死呢,我都高三了,再过一年就能考大学了,我为什么会死……” 陈岭不忍,但还是直接说道:“你在路上捡了一朵纸玫瑰,纸玫瑰上附有邪术,你是被人给害死的。” “纸玫瑰,我的玫瑰呢?”小凡的脖子没有动,眼珠子却往左方移动,只在眼角处露出一点瞳仁。 陈岭看了眼那双诡异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想不通她是怎么办到的。 “纸玫瑰不见了。你记得你自杀之前的事吗?” “记得啊。”小凡语气雀跃,脸上呈现出一种偏执,“有了它,我就能找到我的爱人,他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 “他指的是谁?”陈岭追问,“你见过吗?” “没有。 ”小凡的脑袋偏回来,瞳仁也归为正常位置,她安静的站在那儿,如同一根漂浮的浮萍,找不到归属,找不到方向。 整间屋子,被一种浓郁的悲伤充斥。 陈岭打破沉默,道:“为什么没有?是因为你没有怨恨,无法在人间停留,感知到牵引后便去了地府。对么。” “地府……我想起来了。”小凡忽然笑得很开心,“我要去找他的,但是我没有嫁衣,我只能割破我的脖子,用血染红我的睡裙。” 她粲然一笑,带着几分期待问道:“你说我的裙子好看吗?” 陈岭摇了摇头,“不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小凡尖声质问,眼睛变成血一样的红。 “因为鲜血的颜色和真正的嫁衣是有区别的,你应该去问要和你结婚的人要一件真正的嫁衣。”陈岭说的平淡无波,心里却有些着急。 小凡的神志俨然受到身前影响,混乱不轻,暴躁易怒,问了这么老半天,一点实质性的线索都没有。 他看向和吴伟伟站在一起的李鸿羽:“怎么办?” 李鸿羽想了想,问:“试试清心咒?” 道家的咒语多多少少都带着驱邪的功效,如果把握不好度,小凡可能会当场灰飞烟灭。 陈岭不敢冒险,只好再次诱导:“小凡,你的未婚夫没有到,不如你告诉我位置,我帮你去找他?” “我不知道。” “你能听到他的声音吗?” 小凡摇了摇头,开始不断地重复,“不能,不能……” 陈岭叹了口气,看向林爸爸:“林叔叔,你有什么想对小凡说的吗?” 林爸爸又痛苦,又害怕,他胡乱的抹了把被泪水打湿的眼睛,借着吴伟伟手臂上的力道站起来。 他迈开脚步,起初还有些迟疑,后来突然加快步伐,扑到了小凡面前,颤抖的声音里全是对女儿的思念。 “小凡,我是爸爸,你看看爸爸好不好。” 小凡调动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疑惑的表情。 见女儿似乎能认出自己,林爸爸险些嚎啕出声,他努力忍住,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握住女儿的一只手。 那只手上沾满了血,不再有温度,却让他无比安心。 “小凡啊,爸爸和妈妈一直很想你,你在那边过得好吗,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小凡没有说话,目光专注。 林爸爸笑了下,执起女儿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黏腻带着腥味的血沾到他的皮肤上,“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爸爸高兴得三天都没睡着觉,总忍不住半夜起来看看你,握握你的小手,摸摸你温热的小脸。你连睁眼睛都还不会,就已经知道抓着爸爸的手指头不放了……” “命运真是奇妙,给了我们父女缘分,却又在中途把它收走。不过没关系,你以后若是想爸爸妈妈了,可以托梦,我和妈妈会去看你的……这辈子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下辈子,下辈子你还当爸爸的女儿好不好。” 说到最后,林爸爸的嗓音几近哽咽,他低头用胳膊擦了把眼泪,再抬头,又是笑着的。 “小凡,走之前能跟爸爸说一句再见吗?” “就一句,好不好。” “一句,真的就一句……爸爸求你了,求你了……”林爸爸心口钝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们家的小凡。 第65章 纸玫瑰10 “爸爸。”小凡开口了, 她僵硬的弯下腰,然后曲腿,佝偻着身体, 在疼得无法站直的林爸爸面前蹲了下来。 她仰起头,灰白色的脸上绽出一丝痛, 模糊的记忆, 因为爸爸的眼泪变得清晰。 她将沾着血的手在睡裙上擦了擦,一遍, 又一遍, 睡裙上的血太多了, 她根本擦不干净,索性放弃,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去碰了碰爸爸的撑住膝盖的手。 “爸爸。”她说, “别为我难过了,我还会回来的,我只要你们当我的妈妈爸爸。” 林爸爸抬起头, 一把将女儿抱入怀中,腥味浓郁的血不再刺鼻, 那是女儿存在的证明。 他一点也不嫌弃, 松开手臂后,用自己的额头与女儿的额头相抵。 “爸爸等你回来。” 小凡的时间到了, 门外的石灰粉上又多了一串脚印,同时伴随着铁链剐蹭过地面的声音。 在脚印跨入林家防盗门前, 陈岭站了出去, 对着外面说:“阴差大哥可否稍微等等。” 一团人形轮廓的阴影显现,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陈岭看向抱在一起的父女俩,对小凡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恢复神志后, 小凡的神情不再呆滞,她轻声说,“但我记得,有人一直在我耳边催促我穿上嫁衣。” 陈岭心头一跳,这不正是在催促结冥婚吗。 他不自觉的攥紧拳头,继续问:“死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譬如,感觉到有东西在召唤你。” 小凡摇头说没有,“我只看见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有光亮。” 光亮的尽头便是幽冥地府,亡魂的归处。 陈岭心里,对于纸玫瑰的案子有了新的雏形,他侧身让开路,让被挡在外面的阴差进去。 零点到凌晨两点的阴气是最重的,越往后,阴气越稀薄,直到第一声鸡鸣响起,阴阳彻底更迭。 眼下已经凌晨三点,有些地方四点就会鸡鸣。 哐当的锁链声渐渐远去,林爸爸还愣怔地站在大门口,痴痴地望着灯火已经熄灭的楼道。 陈岭看向李鸿羽,“纸玫瑰上的邪术应该有制造幻觉、幻听的作用,影响人的心智,等到人自杀身亡后,操控邪术的人便会做法将魂魄召唤过去。自动归于地府的魂魄他不敢动,便只能再寻找下一个受害者,所以纸玫瑰才会一次又一次消失。” 李鸿羽走上前:“黎放的自杀现场我已经去看过了,和小凡一样,没有怨气,他走得很干净。” “走前沉浸在美好的幻觉中,走时自然也不会有怨念。留不住魂,就结不了冥婚。”陈岭一手托着另一手的手肘,指尖在下巴上点了点,“对方可能会改变策略,想办法让魂魄留下来。” 流连于阳世的魂魄,不是心有挂念,就是心怀恨意和不甘。 邪术的操纵者,一定会不断地刺激下一个受害者,让他在死时感受到最深的痛苦、害怕、仇恨。 这些情绪一旦过渡到魂魄上,灵魂无法前往地府,操纵者自然就能抓到机会,将魂魄勾走。 陈岭抬头,从李鸿羽眼底看见差不多的意图,相互|点头后,他回身看向林爸爸:“林叔叔,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爸爸有些恍惚,直到看见三人一起往外走才回过神,忙喊住:“等等!” 他匆忙跑回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下午准备好的两个红包,一个是陈岭的,一个是吴伟伟的,李鸿羽在计划之外,他并没有准备。 家里平日都会留一部分现金应急。 从衣柜里取出一些,又装了一个红包,可等他拿着三个红包再出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荡无人。 陈岭一行人刚走,一直藏在暗中的阿贵走了出来。 抢在林爸爸关门前,他将藏在防盗门附近的摄像机取了下来,手指头颤抖得厉害,险些把东西给摔了。 他浑浑噩噩的下楼,回到面包车里。 这么热的天,他愣是吓得浑身冰凉,面包车内这些远离现场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面色苍白,其中一个年轻姑娘死死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眼睛红红的,明显被吓哭过。 阿贵咽了下口水,问负责人:“老大,这,这期栏目咱们还,还做吗?” “做,怎么不做!”负责人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激动得面皮子都在抖动。 “咱们做节目是为了什么,钱啊,今天拍到的东西若是放出去,点击率肯定得爆。” 阿贵觉得有点不妥。 从前不知道神神鬼鬼真的存在也就罢了,今天他可是亲眼所见,如果因此而触犯了亡魂,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负责人看他犹豫不决,觉得心烦,转而看向其他人:“明天恰好周末,上网的人多,回去后咱们连夜把片子剪下来,不等周五的常规更新了,明天一早就放出去,对大家说是周末福利。” 下属们不太痛快的点头。 这年头,越是神秘莫测的东西,越能吸引人的眼球,尤其是灵异类的节目。 负责人叭了口烟,微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他倒不是想借此转型,不过是想多拉点流量,好涨涨广告费。 下面的人嘴上服从,心里都有些惶恐不安,只要一想起镜头里拍到的那只凭空多出来的脚,不断由上方滴落的血滴,以及林爸爸嚎啕出的话语和祈求……鸡皮疙瘩起来了,后背和后颈发凉,像有一只手抚在上面。 看众人脸色不太好,负责人面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 他不怕吗?他也怕啊! 可这是能怕的时候吗?他没做过亏心事,鬼敲门也找不上他,与其担心这些虚妄的东西,不如抓紧机遇赚钱。 他嗤笑一声,装出不在意的模样,“怎么,一个两个脸色这么难看,吓着了?” “老大,咱们拍了这些东西,不会倒霉吧?”阿贵战战兢兢道。 “倒个屁的霉!”负责人反手在阿贵头上敲了一下,“实在害怕明天带你们去庙里上上香,这样总成了吧。” 阿贵抿着嘴不说话,朝着对面的同事看了一眼,那人一直没说话,此时两手死死抓着膝盖上的裤子,肩膀颤抖。 “会倒霉的……”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悬在钢丝上,颤抖,不稳,“我,我以前听人说过,不要用手机对着坟头拍照,万一拍到不干净的东西,他,他们就会跟着你……” 从前以为是胡编乱造出来的东西,此时成了最真实的恐惧。 “不可能!”阿贵险些站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喘了口气,说:“我听见他们里面在说什么时间到了,那女孩儿肯定去投胎了。” 说出投胎这个词时,他舌头打了下结,发音不太清楚。 同事摇了摇头,把以前听老一辈讲过的迷信说了出来,“投胎了又怎么样,我听说,如果子女孝顺,死了的人躺在地下也会怪罪你,能让人倒霉!” “闭嘴!”负责人瞪着眼睛警告,“胡说八道什么呢!节目组的宗旨你们都忘了吗,是科学!今天拍到的东西也不是鬼,而是一种现有理论还无法说明,但迟早能堪破的科学现象!明天的视频里也必须打上这么一段,知道吗!” 没人说话,面包车内静谧无声。 负责人脸上挂不住,将烟头掐灭,暴躁的丢到脚边,“怎么,都不想干了吗!”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但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沉默的人们开始纷纷响应,除了阿贵,他沉默的皱着眉头不愿意表态。 负责人气得笑了,“你他妈什么意思?” “怕倒霉。”阿贵还是说,“老大,你没在现场你不知道,真的很恐怖,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负责人彻底怒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爱干不干,不干就滚。” 这份工作赚的钱不少,而且还不累,阿贵有些舍不得。 负责人瞧不起他那样儿,嘲讽起来:“怎么,舍不得钱啊,舍不得就别在老子面前装逼,乖乖听话,老子让你干什么你照办就是。” 阿贵抿了抿嘴,手指紧握成拳头,腮帮子鼓了鼓,最后憋出一句:“不干就不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真像谣传的那样,被死人怪罪倒霉怎么办。 他惜命,就想好好的活着。 负责人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脸色骤变,反手拉开车门,一脚把阿贵给踹了下去。 他大手一挥,朝驾驶座的司机命令道:“开车!” 阿贵被推下去的时候毫无防备,踉跄一步直接摔到了地上,他揉着被擦破的手肘站起来,意外发现那枚纽扣摄像机还被自己握在手中,吓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夜深人静,又是在老城区,出租车很少。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前方的司机戴着鸭舌帽,脑袋埋得有点低,声音压抑,“去哪儿?” 阿贵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的后脑勺,隐隐发现,司机被帽子遮掩大半的头发上,有黏腻的东西。 他紧张的吞咽着口水,还没发话,车子就开了出去。 “我还没说去哪儿呢!你停车!” 司机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开,在路过附近一条河的时候,车子不但不减速,反而速度更快了,直接冲破护栏。 阿贵吓得连叫喊都忘了,死死抓着身下的座椅。 一阵剧烈的震荡,车子撞入河水中。玻璃外全是水,正顺着密封不够的车窗往里渗。 阿贵转头朝前方看去,司机头歪在玻璃上,估计是撞坏了,头发上全是血。 “师傅,你醒醒,憋一口气,咱们游出去!”阿贵大声的呼喊。 前方的人有了反应。 从他头上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滴滴答答落在皮椅上,这让阿贵想到了在林家拍到的画面。 自上车以来就藏在心里的不安和诡异感放大到了极致。 阿贵惊恐的发现,司机不知何时从前方转了过来,睁着只有黑色瞳孔的眼睛说:“出不去了……” 司机从前面伸过来一只手,惨白的肤色,被水浸泡过的褶皱皮肤。 阿贵心脏狂跳,但他反应很快,探身去开车门。 打不开后,便迅速曲起手肘,用力撞向车窗。连续的撞击下,玻璃终于起了一丝裂纹。 此时,前方司机已经将大半的身体塞到了后座,指尖刮过阿贵的小腿,要抓他给自己当替死鬼。 阿贵大叫一声,用力踹向车窗。 玻璃彻底裂开,在河水拼命地挤压下,裂纹也来越大,最终被轰然冲破,冰凉的液体争先恐后的闯入。 阿贵抓紧机会,身体如同一条灵活的鱼,擦着车窗上残留的玻璃游了出去。 这条河不算湍急,没多久他就游到了岸边。 身体的力气已经被抽干了,他瘫在岸边的石阶上,望着黑得浓郁的天空大口喘息。 出租车司机没有跟来,阿贵的心却仍旧无法安定。 他没想到,霉运会来得这么快! 恐怕只有鬼知道,他接下来还会不会遇到同样的事情。 阿贵翻身坐起来,扒拉着湿漉漉的头发,寻思着他得找人帮自己去去晦气,可这世道骗人的太多了,他不知道该去找谁。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在林家客厅里,对林爸爸说话的青年。 陈岭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他揉了揉酸涩的鼻尖。 吴伟伟关心道:“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没有。”陈岭打完喷嚏就没事了,正好车子停了。 他拉开车门跳下去,看向李鸿羽和他的两位师兄,“你们等等,我去把捡骨罐子抱出来。” 李鸿羽点点头:“好。” 吴伟伟没立刻跟着进去,而是对李鸿羽说:“如果第三个人有线索,你会告诉我们吧?” “你不怕遇到危险?”李鸿羽不答反问。 吴伟伟撇嘴:“有危险是好事啊,正好历练历练。” 李鸿羽说:“既然你们已经被卷了进来,后续的所有线索,我都会分享给你们。但我有个前提,我不希望你们单独行动。” “知道。”吴伟伟冲他摆了摆手,“进去了。” 人一走,胖师兄将脑袋从驾驶座探出来:“小师弟,这不合规矩吧。”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李鸿羽说,“就算他们现在撒手不想再管也没用,背后的人一定有所警觉,说不定已经盯上他们了。” 停顿几秒,他继续道:“一起行动,有个照应也好。” 胖师兄就是随口一说,小师弟下的决定他们听从便是,就是这案情报告有点麻烦。 “师弟啊,案情报告不好写,师兄帮你代笔没问题,但你是不是得给师兄点甜头啊。”说完就想起一件事,用力拍了一把脑门,“之前忘了说了,你们下车后也就两三分钟,零一八那面包车里就有人下来了。大概是怕我们车上有人,发现他们,那人就是从草丛里偷偷摸摸地穿过去的,贴着墙进了楼道。” 李鸿羽:“不知死活。” 胖师兄:“可不是么,这栏目组真烦人,上次搅和我们的法会,这次又来跟自杀的案子。扰了死人的安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中没有敬畏的人不必多管。”李鸿羽冷淡的说完,便抱着双臂斜靠在商务车上。 不多时,陈岭抱着捡骨罐子走出来。 他双手把罐子递给李鸿羽,又说起塔陵的事:“塔陵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做,可能要多等等。”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之前那些挖出来的骨头火化后,一个罐子垒一个罐子,被整整齐齐堆放在部里的储藏间,平日不会有人去触碰。 陈岭放心了,“那你们路上小心,有了消息记得通知我。” “嗯。”李鸿羽抱着罐子转身上车。 胖师兄难得主动冲陈岭招呼一声,“走了。”随即发动汽车,消失在了山下的小道上。 陈岭回到小院,坐在石桌旁思索今晚发生的事情,想着要通过何种操纵方式来刺激魂魄主人生前的情绪,激发恨意,让他从生到死都带着不甘和怨愤。 首先,要知道目标的生平,知道他的软肋和不甘,知道他的懦弱和缺点,以此为突破点。 现在的人对于个人信息很看重,想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知道这些内容过于困难,如果挨个调查,劳人伤财,不切实际。 但对于钻研术法的人来说,有条最简便的捷径。 八字。 只要能知道一个人的八字,生平过往一算便知。 陈岭撑着一侧脸颊,另一只手在石桌上点动,寻思如何能一次性获取大量的,真实的生辰八字。 出发前,吴伟伟抓紧时间睡的觉又香又甜,现在毫无睡意。 见他陈哥似乎没有睡觉的打算,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问:“陈哥,你想什么呢?” “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陈岭神情不虞,烦闷道,“今天是黎放死的第三天了,如果按照小凡的死亡时间,和黎放捡到纸玫瑰的时间,第三个受害应该已经将玫瑰带回家了。” 说起小凡,吴伟伟就想起血染的嫁衣,愤愤道:“太恶毒了!” 陈岭说:“这种恶毒的手段,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去用,这藏在背后的人也不知道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贪婪拿钱替人办事。” “我们的线索太少了,约等于没有。” “等监控结果吧。”陈岭打了个哈欠,拍拍吴伟伟的胳膊站起来,“困了,先去睡了。” “陈哥晚安。”吴伟伟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也没意思,他去到墙角看了看小黄鼠狼。 小家伙蜷成一团躺在外侧,用身体把出口遮得严严实实。而小窝里侧,一只肥硕的老鼠藏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是给自己囤食呢。 吴伟伟觉得好笑,指尖碰了碰小黄鼠狼的胡须,起身进屋。 陈岭回屋后,先把红线球从自己床头拿开,然后又把鞋子一双双摆放回去,然后才四下寻找那件被自己从衣柜里扯出来,塞给老祖宗“解馋”的衣服。 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 陈岭傻眼,老祖宗认真的吗! 仔细回忆了下衣服的样子,陈岭沉默了,那衣服应该是高中时期的校服,纯棉质地,比较宽松,穿着挺舒服。 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都是用来当睡衣穿的。 第66章 纸玫瑰11 窗户被微风吹开, 安静躺在书桌上的纸张发出哗啦一声响。 陈岭走过去,这才看见,那是一张留言。 上面写着:明日返回。 陈岭捏着纸, 胸膛发热,指尖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将宣纸折叠起来, 放进了下方的抽屉。 他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要一想起那短袖被自己穿了很多年, 就浑身发麻, 头脑晕乎乎的。 味儿应该很重……吧? 怪异的念头盘旋在脑海,竟然有催眠的作用,陈岭双腿夹着薄薄的被子, 面颊无意识的在枕头上蹭了蹭,不知不觉间睡着过去。 一觉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陈岭就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了, 是赵迅昌在招呼山上做工的工人帮忙把石碑搬出去。 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又按住颈侧动了动脖子, 这才进卫生间快速洗漱。 等再出来, 赵迅昌已经带着工人离开小院。 “师父。”小徒弟的声音传来。 赵迅昌回头,脸上露出笑容, “哟,起来了?” “嗯。”陈岭应了一声, 加快步伐追上去, 望了眼前方抬着石碑的师父,轻声说,“这是给那两个小孩儿立碑吧。” 赵迅昌背着手点点头, 上山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歇,体力和年轻人有的一拼,“早点立上,让人坟头有名有姓。” 陈岭掏出手机来:“我给高先生打个电话。” 高先生在托生恶鬼的事情结束后,就给陈岭设置了特殊来电提醒,电话一响,他就速度接了起来。 陈岭在那头说:“高先生,今早立碑,你有时间来一趟吗?” “我马上就过来!”高先生挂了电话,立刻将妻子从床上拉起来,“快,咱们现在去昱和山,今天该给孩子立碑了。” 高晴懵懂的眼睛瞬间清亮,反应极快的进了卫生间。 夫妻俩将自己收拾干净,专程在市区一间极有名的香蜡店买了上好的纸钱和香蜡,随后又转去商场买了不少小孩儿用的东西。 高晴很急:“我们会不会迟到啊?” 高先生发送完短信,回答说:“不会,我刚刚问了陈先生,距离立碑的最佳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高晴松了口气,手指抚摸着放在腿上的毛绒娃娃,心里想着,那个未见面的孩子会不会喜欢它。 高先生开车的速度很快,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被他硬是缩短到了二十分钟。 他按照陈岭发送的定位,将车开到山脚,顺着路往前绕了半圈,就看见一座外墙干净的小院子。 院子里,吴伟伟接到有客要来的通知,早早就等在院门口。 见高家夫妇拎着大包小包下来,急忙走上前去:“高先生。” 事情过去这么久,高先生对吴伟伟已经没了当初的厌恶,只是有些惊讶,这人居然真的在昱和山留了下来。 他冲吴伟伟点点头:“陈先生呢?” “陈哥已经上山了,我带你们上去。”吴伟伟说着转身就走,在前方引路,“注意脚下,通往山上的是土路,踩不稳容易崴脚。” 高晴出门前没考虑那么多,穿的是高跟鞋,闻言,连忙拎起裙子,脚下越发小心。 高先生伸手扶住妻子的一只胳膊,“把东西给我拎吧。” 高晴不愿意,正要开口拒绝,前方吴伟伟突然停下,二话不说就将两人手里的东西全接过去。 高先生愣了下,讪讪地说了声谢谢。 他低头看路,走了几步又抬起头来,望向吴伟伟的背影。 终究是不一样了。 如今的吴伟伟踏踏实实,给人的感觉稳重不少,几乎已经无法从他身上找到当初虚假的,浮躁的影子。 “吴先生,那是前山脚下的那片湖?”高先生惊讶,“虽然水仍旧浑浊,给人的感觉却没那么压抑了。” 吴伟伟投去一瞥,“是,水质正在慢慢变好。” 何止是水质,连带着湖边漆黑发臭的淤泥都变得干净了些。 高先生感叹:“不只是水,这昱和山的草木也多了起来,陈先生下了不少功夫吧。” 下功夫?吴伟伟觉得没有。 陈哥每天都在外面抓鬼,哪来的时间倒腾昱和山,但他知道分寸,不会告诉外人昱和山就像是个富含生命力的,正在茁壮成长的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儿。 吴伟伟道:“可不是,为了改变土质,陈哥跟农科院的熟人取了不少经。” 高先生点点头,想起自家朋友唐四平的事儿,“对了,四平他来找过你们吗?” 一听这话就知道,高先生和唐四平最近没怎么联系。 吴伟伟说:“找过,陈哥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高先生不会过多打探别人的隐私,等哪天唐四平想让周围朋友知道了,他们自然会知道。 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疲乏的双腿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三人踩过被挖出雏形的山道,停在两座小小的坟头前。 陈岭已经将坟墓清扫了一遍,摆上了赵迅昌让工人提前带上来的供果。 见高先生过来,他微微点头,“高先生。” 高晴站在自家孩子的坟前,眼眶开始发热,鼻腔酸涩,一眨眼,眼泪沾湿睫毛,滚落下来。 陈岭往后退让,给两人留出空间。 高晴把自己买来的东西摆放在坟前,大大小小,吃的用的,堆成了一座小山,想起隔壁张晓霞家的小宝,她又小声跟孩子说了两句,然后分了几样东西过去。 赵迅昌轻咳一声,“立碑的吉时到了。” 高先生连忙拉着妻子往旁边让开,在工人们将石碑抬起来,放入碑座时,情不自禁的上前帮扶一把。 “咚”的一声细响,两座墓碑分别与各自的碑座嵌为一体。 陈岭说:“上香吧。” 张晓霞外出打工,家中没有其他人了,陈岭给张晓霞去了一个电话交代一声,帮忙上了三炷香。 见隔壁高先生和高晴两人小声的念念有词,陈岭拉着赵迅昌往山下走,免得这么多人围在那儿,让人觉得别扭,无法畅所欲言。 夫妻俩在山上一呆就是半个多小时,再回到山下时,两人神情都不太好,尤其是高晴,眼眶红彤彤的,脸上挂着泪痕。 寒暄几句后,他们就离开了。 陈岭站在门口目送,等到看不见车屁股才回到院内,冲吴伟伟示意:“给李鸿羽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李鸿羽那头又没有接电话,应该是在忙。 陈岭便扭头去屋子里找到赵迅昌。 小徒弟接的单子具体什么内容,赵迅昌从来不问。 他认为,陈岭不说,便说明他自己有把握。若是主动求助,自己再插手言语两句也不迟。 如今小徒弟眉头紧皱,喊声“师父”也黏答答的,一准遇到了难题。 赵迅昌悠哉哉地倒了一杯茶,往前推,“喝口水再说。” 茶香扑鼻,悠然于心。 陈岭莫名感觉自己的心竟然安妥一些,没有进门时的焦急和浮躁。 轻轻放下茶杯,他直言问道:“师父,你知道有什么法术能给人制造幻觉,操控人的意识吗?” “大千世界,什么东西没有?”赵迅昌呷了口茶,垂眸放下,“心理学上有种东西叫催眠术,你知道吧。” 陈岭连连点头:“知道,厉害的催眠师甚至不需要借助外力,无形的言语,甚至只一个响指就能操控人心。” 赵迅昌:“道术中有一门邪术,被称为摄魂术,将符书于纸上,一式两张。一张让人随身携带,日日相对,时间一长,心神便会遭摄魂术影响。到了这时候,画符的人只需要对着另一张下达命令即可。” “这么邪门?”陈岭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符咒。 “邪的不是符,而是人心。”赵迅昌把玩着茶杯,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人心叵测,时时刻刻都可能发生变化,今天能张口闭口皆是正义,明日便可为了利益权利将生死同门坑害。”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故事。 但陈岭知道师父不想说,也就不问了,“师父,你知道有谁会这门术法吗?” “不知。”赵迅昌说,“这门术法不是什么秘密,只要能找到门路的,都可以修习。” 陈岭再次陷入了艰难境地,“线索又断了。” “慢慢来。”赵迅昌一只手压在小徒弟的肩上,五指收拢,施力捏住,“你近日出门行事尽量小心,师父有不好的预感。” 陈岭一怔,师父的感觉一向很准。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他问。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赵迅昌脸上透露着些许紧张,温言细语的告诫小徒弟,“别冒进,实在不行,就叫江域来帮你。” 陈岭笑了下:“师父你忘了吗,江域不在。” 赵迅昌嗤笑:“你信不信,你就是在这里跺个脚他也能感觉到。你与他姻缘相连,又是他衣冠冢的立碑人,牵连颇深,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只要他想,多少能感应到一些。” 陈岭脱口而出:“你也说了,前提是他得想我,万一不想呢。” 赵迅昌面容扭曲一瞬,小徒弟真不害臊,吹胡子瞪眼:“我说的不是那个想!” “哦……”陈岭蔫唧唧地垂下头,盯着茶几上的杯子,不好意思再出声。 赵迅昌伸手推了把小徒弟的脑门:“出息点,别那么早让他得逞,反正他年纪也那么大了,多等个十年八年的也不碍事。” 陈岭猛地抬头,师父怎么知道的! 赵迅昌十分满意徒弟眼里的震惊,一副“万事瞒不过我”的得意,“你对他的排斥感越来越低,容忍度越来越高,师父我虽然岁数大了,可眼睛没有花。人生在世,及时行乐,管他男的女的,喜欢就上。” 陈岭:“……”头一次知道,师父这么豪放。 赵迅昌还没说完,“你与他一个在阳世,一个在阴间,勉勉强强也算是阴阳互补了,相互调和,正好。所以你也别有什么心理压力。” “我没有压力……”面对这样的师父,陈岭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服,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他抿了抿嘴,将茶杯中的水喝完,小声说:“我跟江域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有好感,但还不至于调和的地步,双方的火候都还不够。 赵迅昌:“走着走着就到了那个地步,不着急。” “……”陈岭脸红,攥着拳头低声喊,“师父!” 赵迅昌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陈岭脸上燥热不减,腮帮子差点鼓起来,用力瞪了赵迅昌一眼,“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赶紧走。”赵迅昌憋着笑冲他挥手。 陈岭被那揶揄的笑弄得抬不起头,以前怎么不知道师父这么坏呢!玩心越来越大了,真不愧是老小孩儿! “陈哥!陈哥!有消息了!”吴伟伟拿着手机从自己房间冲出来,险些跟陈岭撞到一块儿。 陈岭面上的红还没消,他故意绷着脸,试图让自己显得严肃一点。 可吴伟伟是个直肠子,眼力见儿也不好,嘴欠地问道:“陈哥,你脸怎么啦?” “热的。”陈岭不自在的别开眼,目光落向角落里的黄鼠狼小窝,“说吧,什么线索。” “李鸿羽给我回电话了,说他们刚刚在监控中心找到线索了!”吴伟伟顿了下,脸色有些纠结,“这是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陈岭:“说。” 吴伟伟:“坏消息是,他们从监控画面找到了三个捡起过纸玫瑰的人。” “三个?”陈岭险些破音,背后的人是急了吧,开始广撒网了。 吴伟伟继续道:“由于监控的清晰度和角度缘故,只能拍到大概,无法看清那几人的脸,目前李鸿羽他们正在全力寻找他们的下落和信息。” 虽说他们只有两个人,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陈岭折身回到自己房间,拎上包就往外走:“我们去帮忙。” 刚到门口,衣服后领被扯住。 金刚鹦鹉松开叼着布料的嘴,站到青年肩膀上:“不走,不走。” 最近忙里忙外,都没有好好摸过它。 陈岭把它抱在怀里,快速撸了几把毛,“你乖点,我晚上就回来。” 鹦鹉不肯,扭着身体,用脑袋去蹭他的脸。 陈岭被蹭得有点痒,笑着将它的小脑袋推开:“都是要当爸爸的鸟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紫蓝鹦鹉猛地挺直了脖子,睁大眼睛喊:“当爸爸,我要当爸爸。” 陈岭这才想起,距离之前的踩背已经过去好多天了吧,怎么没听师父说起过小鹦鹉的事情。 赵迅昌被院子里的声音嚎得无奈,走出来说:“闭嘴,知道你快当爸爸了。” 陈岭看向师父:“小鹦鹉还没有消息?”正常来讲,普通鹦鹉是七至十天产蛋,就算是放到金刚鹦鹉这样的大型品种上,也不至于过去这么久还没消息吧。 “快了吧。”赵迅昌也说不准,“基地的人每天都会检查小红的身体,没有异状,就是肚子里的卵比正常雌性金刚鹦鹉的大上那么一点点。” 照这么看,应该没问题吧。 陈岭放心一些,转念想起赵迅昌刚刚喊出的名字,“……小红?” 赵迅昌对自己取的名字十分满意:“红蓝配嘛,好记又好听。” “……你高兴就好。”陈岭把揽在怀里的大鹦鹉塞给师父,留了句中午可能不回来,转身跑了。 两人刚出去,就碰见江盛行的助理。 助理隔三差五就过来亲自监工,见到被大老板恭敬对待的小青年,他微笑着迎上前,“陈先生,这是要出去?” 陈岭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打算叫车。 助理提议道:“我正好要回趟市区,不嫌弃的话就坐我的车吧。” 现在叫车,至少也要半个小时才到,与其两人边走边等车,不如坐顺风车来得快。 陈岭道了声谢谢,“那就麻烦了。” 助理摇了摇头,走开后很快就把车子给开了过来,将两人请上车。 两人一起坐后排,那在前面开车的人就成了司机,陈岭那不好意思和吴伟伟一起待在后面,便坐到了副驾驶。 助理提醒道:“陈先生,请系好安全带。” 陈岭连忙系好。 助理这才发动汽车,开的又快又稳,比预想的抵达时间早了整整十分钟。 陈岭开门下车,双手抓着车窗看向驾驶座想再说声谢谢,却不知道对方姓名。 “我姓仇。”仇助理说完递出一张名片,“回去的时候陈先生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还在市区,可以载你们一起回去。” 陈岭接过名片揣好,“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仇助理点了个头,把车子开走了。他盯着后视镜,直到看见陈岭和吴伟伟转身离开才微微松了口气。 江盛行是故意经常派他前往昱和山的,美其名曰监工,实则是想照顾照顾赵迅昌,同时也给陈岭提供一个方便。 这么多天,他总算是逮到一个机会献殷勤了。 陈岭望了眼四周的高楼大厦,问吴伟伟:“你告诉他我们到了吗?” “说了,他说马上就来。” 刚刚有外人在,吴伟伟不好问,如今就剩下两人,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陈哥,我刚刚就想问了,基地的那只雌性鹦鹉怀了那么久还不下蛋,真的没问题吗?” 陈岭神色平淡,“师父不是说每天都会检查吗?” 吴伟伟咽了下口水,提出质疑,“就算是检查,那也已经超出常规的产蛋时间好多天了。” “也对。”陈岭倒没觉得有多奇怪,“可咱们家小蓝就不是普通鹦鹉,你没发现它聪明过头了吗?” 吴伟伟疯狂点头,“小脑瓜快赶上人了。它一直这样?” “不是,师父说,是来了昱和山之后才慢慢变聪明的。”陈岭想了下,说,“以前也就是一般聪明吧。” 吴伟伟:“陈哥,咱们昱和山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是座死山,却在短时间内迅速复苏,太不可思议了。 陈岭当他自己人,直言不讳,“具体我不清楚,但这件事得保密,我怕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昱和山就再没有安宁之日。” 吴伟伟正要抬手发誓,就见前方不远处跑来一个熟人,于是只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证明自己嘴巴绝对严。 李鸿羽停在两人面前,微微喘气:“走吧,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监控。” 指挥中心内,除了陈岭他们之前见过的胖瘦师兄二人,还有不少陌生面孔,衣服是统一的黑西装,白衬衣,该是特调部的人。 由于经常和警方打交道的缘故,双方关系还不错,进门后,李鸿羽一句话,负责监控的警察就从监控库里提出三个影像片段。 第一个片段取自某个CBD,一个衣着年轻时尚的女人从地上捡起了一朵艳红色的花。她低着头,应该是在观察,片刻后,将东西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 第二个片段取自于某个小区,一名保安在巡逻到时候将纸玫瑰从花坛边捡起来,从他的行动轨迹和动作来看,最初的时候,他是想将把东西扔进垃圾桶的,却在东西离手的那一刻改变主意,将其放进了胸口的衣兜里。 第三个片段取自于某个大学城,一名男生拿着一朵纸玫瑰从美食街的公共卫生间出来,因为角度比较近,陈岭看见他的嘴巴微微翕动,唇角带笑。 美食街人来人往,有人不小心从背后撞了他一下,玫瑰直接从他手里掉了出去。 男生十分慌乱,跪趴在地上到处找,把纸玫瑰捡起来后,他轻轻对着玫瑰吹了口气,然后将其小心翼翼的别在耳朵上,猛地抓住撞他那人的双肩,用力将脑袋撞了上去。 陈岭问:“第三个录像里的人找起来应该比前面两个更容易吧。” 李鸿羽点头说,“特调部已经有人拿着做了清晰化的照片去大学城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这是什么时候的监控?”陈岭突然问道。 李鸿羽说:“昨天,黎放死的第二天,纸玫瑰就出现在了其他地方。” “必须得快点才行。”操控者广撒网所透露出的急切,让陈岭感觉很不好,“我们现在就去大学城。” 李鸿羽:“我去开车,你们到楼下等我。” 陈岭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带着吴伟伟下楼,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一辆黑色普通轿车停在跟前。 李鸿羽摇下驾驶座的车窗:“赶快上车,刚接到消息,我们的人已经确定那名大学生的个人信息,正在全力找寻他的下落。” 陈岭拉开车门钻进去,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滑了出去,掉到座椅下。 他捡起来,看见屏幕上有一条半个小时前推送的头条新闻。 【爆!这世上真的有鬼?让我们直击回魂夜现场,近距离接触最真实的恐惧!】 第67章 纸玫瑰12 “陈哥?”吴伟伟见人堵在门口不动, 轻声开口喊了一句。 陈岭攥紧手机坐好,阴沉着脸点开那条新闻。 新闻的内容很简单,阐明自己是从微博平台了解到的信息, 并且为了让看客更多地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在中间位置放了一条与小凡自杀相关的链接。 陈岭关了新闻应用, 打开了微博, 点进热搜就看见第八名上四个简明扼要的黑色字眼:真实灵异。 吴伟伟恰好坐过来,抬眼就看见手机上的显示, 愣了下, 急忙也掏出自己的手机。 短短的几秒, 热搜位置上升了。 “陈哥,这是小凡家?”他已经点开了热搜,其中热度最高的微博下, 评论已经破两万了,转发八万。 这条微博除了文字讲述,还附有视频。 从视频的拍摄角度来看, 明显是从地面某个角落往客厅内拍摄的。 视频起初没有异样,一切画面都是静止的, 因为设备硬件等级不高的缘故, 收音效果欠佳,听不清屋里的讲话。 栏目组怕观众听不真切, 特意将声音提取出来做了分析处理,再翻译成文字, 贴入评论中。 内容是当时陈岭教林爸爸如何撒石灰的方法, 以及石灰的作用。 这条评论点赞很多,排在热门评论第一名,跟在后面的评论也是千奇百怪。 【听声音是个小哥哥。】 【现在的神棍都这么年轻吗, 也太假了吧,想火想疯了,tui!】 【楼上+1,又一个想出道的吧。】 【脸都没露,出什么道?视频中的这家人我知道,我同学他们小区,我同学之前就跟我讲过,昨天是那姑娘的头七,回魂夜。】 【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毛概马列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小声逼逼一句:不信但也别质疑吧,这种东西还是敬畏一点好……】 【瞎说话的小心晚上鬼来找你哦。】 …… 这条热评下方连续好几条全是嘲讽迷信的,还有人质疑栏目组,说是不是因为最近流量不够,故意找人来演的。 “这种拍摄对死者不敬,这个零一八简直不是东西!”吴伟伟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陈岭脸色不好,但也没出声,手指继续滑动屏幕。 往后的评论渐渐起了变化。 【等等,我看到了一双脚!!!】 【落在屏幕上的是什么吗,血吗?】 【假视频拍得这么真情实感,心里发毛。】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阿弥陀佛,得罪得罪。】 【回魂夜是真的,我们老家有风俗,回魂夜当天家人必须回避进卧室,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能出来看。我小时候不听话,在爷爷回魂夜那天起来偷看,石灰粉上真的有脚印!】 众说纷纭,讨论人数越来越多,没多久,热搜就往上升了两位。 陈岭自己没有人脉,认识的一堆人中,就江盛行权利最大,人脉最广。 “江先生,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拨通电话后,陈岭没有寒暄,“微博上一条灵异热搜你知道吗?不知道你认不认识零一八栏目组现在的负责人,我想跟他沟通一下。” 江盛行刚下了会议,走到半路看到是陈岭的电话,抬手给下属打了个手势,让他先退下。 “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我可以马上让人查一查,很快,大概十分钟左右。” “那就麻烦了。”陈岭挂了电话,心烦地再次打开微博,从后台给零一八栏目组发了私信,希望他们能尽快删除视频,别扰了亡灵。 负责微博运营的小姑娘看到私信的第一时间,就拿去办公室找到了负责人。 负责人被今天的数据刺激得眼睛都红了,粗略扫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烦躁的挥手挡开,“别搭理他,肯定是对家故意危言耸听。这年头红眼病多,咱们越火,心里不痛快的人越多。” 运营姑娘虽然不负责剪视频,但在视频登上热搜后,也好奇点开过。 她不像公司里的其他人那样不敬鬼神,对此多少有些忌惮,迟疑道:“老大,这样真的不太好,要不我们把文字留下,将视频删了吧。” “删个屁!”负责人失了耐心,蹙眉地吼道,“还站着干什么,不想干了是不是!” 运营姑娘委屈的咬了咬嘴唇,惶恐不安的走了出去,还没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道人影飞快从身旁擦过。 她回头一看,是负责摄像的阿贵。 说起来,这视频就是他拍的呢,胆子也太大了。 阿贵一路疾行,进到办公室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负责人只抬眸瞥了眼办公桌对面的衣角就知道是谁,冷哼,“还以为你真的不干了呢,要干就好好干,以后别神神叨叨的。” “我不是来说这个的。”阿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听上去有种刺耳的粗粝感。 负责人终于抬眼正视对方,“那你是……”所有话语被面前的景象堵回到嗓子眼。 短短一夜的时间,阿贵憔悴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面色青白,眼袋很深,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身,只是皱巴巴的,活像是在外面鬼混了一夜。 阿贵可没有心思鬼混,昨晚撞鬼脱险后,他不顾时间是否合适,直接登门找上林家,想从他们口中得知陈岭的联系方式。 林家对陈岭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和吴伟伟是小凡的同学,知道他有亲戚在道观修行,其余一概不知。 没有收获的阿贵,拖着疲乏的身体和紧张的心回到家,在电梯里又撞了一次邪。 那东西倒挂在电梯上方,头发在半空晃来晃去。 他起初没想那么多,伸手挠了挠被头发搔得发痒的额头顶。连续几下后,他发现了不对劲,手指猛地收紧,攥住了一把头发。 抬头一看,一个女人倒吊在上方,脑袋稀烂,正咧嘴冲他笑。 早在小区落成的时候,阿贵就听说过小区还未竣工前死过人,有名工人被电缆线绊倒,直接摔进了电梯井中。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他开始疯狂的按压按键,门一开,就叫喊着跑了出去。 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再坐出租,靠着双脚走到一家网吧,熬了个通宵。 天一亮,太阳的曙光撒上大地,阿贵终于有胆子走出网吧,去了小凡的学校。 经过打听,他得知小凡班里一共有三个姓陈的,可每一个都是普通中学生,没有一个家中有远房是长居于道观的。 阿贵无奈之下,只能回到公司。 一来是想让老大收手,二来是想通过老大手里的人脉,找到陈岭的下落,好救救自己的命。 办公室里死寂一瞬,负责人的声音惊醒了出神的阿贵:“你怎么成了这幅德行。” “姚总,我……”阿贵不敢眨眼,一旦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租车司机和电梯女鬼恐怖的脸。 他深吸口气,终于将胸口的话语憋了出来,“姚总,我昨晚见鬼了。” 负责人嗤笑,“你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阿贵情绪激动起来,他两手抱住头,手指收拢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定是我们拍了不该拍的东西。姚总,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你救救我吧,你帮我找找替林家办事的那个年轻人,或者,你帮我找个其他靠谱的大师也行!” 负责人觉得好笑,却又因为阿贵脸上蔓延的恐惧而莫名发寒,“你是不是太累了,眼睛里那么多血丝,昨晚是不是没睡啊?要不你先去我后面的休息室里躺会儿。” 阿贵哪里有心思休息,满心满脑都是“撞鬼”两个字。 “姚总,你就帮帮我吧,我没有门路,不认识什么大师……” “我就能有认识的?!”负责人烦躁起来,正要破口骂几句,眼睛忽然一眯,有了别的打算。 他露出一个笑来,好哥们儿似的勾住阿贵的肩膀,带着他坐到沙发上,“我想起来了,我还真认识一个大师,不过你得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我,我好转述给大师,看看他愿不愿意出手。” 阿贵两眼无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字不漏的把昨晚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全然没注意到,负责人早在屁股挨上沙发的时候,就悄悄打开了藏在兜里的录音笔。 小凡回魂夜的热搜高居不下,陈岭倒也没有多焦虑,任何事情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正如江盛行所说的那样,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电话号码被发送过来。 陈岭打过去的时候,那头将电话掐断了。 他不死心,又打了个过去,这回电话倒是被接通了,但对面在得知他的致电意图后,态度十分恶劣的将电话挂断了。 陈岭看着黑掉的屏幕,胸口堵着一口气,改为发送短信:【姚先生你好,我叫陈岭,是小凡回魂夜那晚在场的人之一。相信你比谁都清楚那晚的情况,若是不想被逝者怪罪,染上晦气,你最好是马上删除视频,并且向小凡的家里人致歉。】 短信石沉大海,直到李鸿羽的小轿车抵达大学城,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吴伟伟见他心情不好,安慰道:“该说的你已经说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你身上。” “我是怕小凡无法安息。”陈岭蹙眉道,“阳世发生的事情若是让她生出怨恨,七月半回来,她恐怕就不会轻易离开了。” 人有天地人三魂。 天魂主良知,死后归于天庭束缚,不得离开;地魂主因果,死后归于地府,汇报生前功过;人魂附在尸骨上,可感知亲人的供奉和看望。 没有怨恨的,死后三魂各归其位,等到投胎转世才能重新汇合。 含怨恨而死的,魂魄被负面情绪所束缚,盘旋不肯前往幽冥。 还有第三种情况,死后,地魂从人魂处感知到阳世的种种,生出仇恨,寻机跑回来报复,没了天魂“良知”的感化,这两道魂聚在一起,只会成为以杀戮和仇恨为食的恶鬼。 小凡年纪轻轻就死了,等入了地府,她的神志渐渐清晰,想起了自己的死亡过程,再被上头的各种言论一影响…… 谁也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吴伟伟后知后觉想到这点,也跟着沉默下来,连下车都忘了。 不知何时已经下车的李鸿羽,将后座的车门拉开,盯着内里脸色都不太好的两人,“事情已经发生了,该给的警告也已经给了,至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陈岭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下车被太阳一晒,脑子突然敞亮了。 “稍等下,我打个电话。”丢下话,他转身背对着两人,给赵迅昌去了一个电话。 赵迅昌这会儿刚从基地出来,心情相当不错,那两枚怎么也不肯从雌性鹦鹉肚子里出来的蛋,终于出来了! 两颗蛋饱满沉手,等孵出来,小鹦鹉铁定十分强壮。 因为这件事,紫蓝金刚鹦鹉破天荒的不肯跟着师父离开,想要留下来陪媳妇。 赵迅昌通情达理,二话不说将兜里的小零食全掏了出来,跟钱箐说自己明天上午再来接鸟。 想到那两颗可爱鹦鹉蛋,赵迅昌笑容满面,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觉到他心情有多好,“徒弟啊,有事儿找师父?” “有……”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小凡的遗体在哪儿,陈岭捂着听筒,扭头去问李鸿羽。 李鸿羽说了个地址。 陈岭转述给赵迅昌:“师父,小凡尸骨未寒,又刚到地府,我怕她魂魄不安。你去给她念念食法往生咒语,以防生变。” 赵迅昌收了线就赶往殡仪馆。 殡仪馆外的停车场内停满了车,应该是有人在今天火化,走进大厅,内里闹哄哄的,哭声震天。 赵迅昌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寻了个面善的,询问一番小凡遗体的具体位置。 那人心有戒备,“你是做什么的?” 赵迅昌不同于往日的和善,面容威严,声音沉沉,“替人超度的。” 那人心头微微一颤,收起之前的态度,亲自把赵迅昌带到了停尸间。 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几分钟前就接到了李鸿羽的电话,知道有人要来,见到赵迅昌后,不等人开口,就已经殷勤的推开停尸间的大门,把人领进去。 停尸间内的温度很低,除了一些被整齐摆放的停尸床,左右前三面墙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停尸冷冻柜。 工作人员年纪大概七十多了,比赵迅昌年长。 他佝偻着腰,从大大的工作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找出小凡的柜子。 “B-5,你左手边那一面柜子。” 赵迅昌冲老人点头致谢,径直朝停尸柜走去,锐利的目光扫过柜门上的编号,握住把手,用力拉出其中一个。 柜子移开,寒气扑了出来。 工作人员用苍老的声音说:“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口守着。” 赵迅昌:“嗯。” 老人转过背,接着继续说,“小小年纪就惨死,父母也不知道该多伤心。” 停尸房内灯光微弱,待大门一关,走廊里投入的灯光被截断,光线就更暗了。 赵迅昌丝毫不受影响,视线停在小凡的脸上。 年轻的脸上布满了冰霜,嘴唇通脸色一样惨白无色,她脖子上的那条伤口,因为冷冻的缘故,僵硬的裂开着,恐怖又可怜。 赵迅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浑厚的,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停尸房内响起,一字一句都是最好美的祝愿。 头顶的灯开始忽明忽暗,那些关得死死的停尸柜发出异响,柜子底部和柜子滑道摩擦发出的咯吱声。 赵迅昌不动如山,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眼小凡的面容。 这张脸始终不散的笑容加深了些,嘴唇弧度大得有些诡异。 赵迅昌停下念咒,神色平静道:“你的仇,我徒弟自然会帮你报。但若是你执意要自己动手,投胎的机会就没了。至于那些冒犯你的人,如今已经晦气缠身,撞鬼撞邪,是生是死,全看老天的意思。” 停尸柜像是活了过来,在回应他的话,乒乒乓乓地拉开又自己合上,唯独小凡所在柜子始终安静。 赵迅昌说:“你的惨死带给你父母很大的打击,你安心投胎,如果缘分未尽,说不定还能再做他们的女儿。” 始终没有反应的停尸柜嘎吱作响,缓慢的拉开了。 小凡布满寒霜的僵硬身体,从里面坐了起来,她的头往赵迅昌的方向扭转,眼珠子转到眼角,唇角的笑容维持不变。 赵迅昌见多了大风大浪,对这点事儿全不在意。 他淡定得像是在与一位老朋友聊天:“选择已经给你了,该选哪个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便双臂抱在胸前,不再言语半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凡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倒回去。 这是一个信号,三面墙壁上的停尸柜纷纷闭合,一切回归平静。 赵迅昌看着小凡,说:“好姑娘,来世你必福寿安康。” 此时,陈岭三人已经找到捡纸玫瑰的男学生寝室。 寝室是四人间,其中两张床已经被搬空。距离大四毕业季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剩余两张床的主人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和房子,暂时还住在宿舍。 上面已经发出了通知,让他们在八月二十号之前必须搬走。 陈岭看向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顾昭他人呢。” 顾昭是那学生的名字,成绩一般,家境优渥,早在正式毕业前,他的父母就已经帮他铺好了路。 可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愿意被父母制造的未来框住,非要留在北城找工作。 这年头的工作不好找,尤其是刚刚毕业的。 接连面试十几家公司都没找到满意的,顾昭有点泄气了。 “这不,他今天一大早就又出去找工作了。但具体去哪儿,我真的不知道。”室友说完觑了两眼站在寝室中央的三人,小声的说,“你们真的是他哥吗?这哥也太多了吧。” 陈岭敷衍的“嗯”了一声,问他:“顾昭最近一两天有异常吗?” 室友愣了下,颈侧明显浮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声音受阻,嗓音干涩,“我跟他同窗四年,也当了四年的室友,对他还是很了解的。顾昭他不是个性格太开朗的人,属于慢热型,很难与人交心那种。可是最近……” 室友紧张的吞咽,清了下嗓子继续说:“其实就是昨天的事,他突然跟我说,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帅气,谈吐风度,还是学校以前毕业的学长。他对那位所谓的学长评价很高,但我问他名字,他又愣怔着不说话。我在追问,他就恶狠狠地盯着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陈岭:“什么多管闲事?” “我哪知道啊。”室友苦着脸,似乎也有点懵逼,但很快,他的脸色就灰暗下来,恐惧的打了个哆嗦。 “但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奇怪,有点沙哑,阴沉,像另一个借着顾昭的嘴发出来的。” “然后呢?”陈岭问。 “然后顾昭就出门了,到了夜里才回来。”室友说到这儿忽然皱眉,随即蹭的站起来,“对了,顾昭昨晚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朵玫瑰花,那花我前天下午就看见他握在手里来着,也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折得精巧漂亮。” 陈岭怕告诉他真相后,眼前的学生会对纸花有心理阴影,忍着没说,只是问道:“其他呢,譬如他有没有哼过哀乐?” “哀什么?”室友低喊。 陈岭重复了一遍,室友的脸都白了,“他好好的哼哀乐做什么。”他狐疑的再次打量几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候,李鸿羽突然出声:“有消息了。” 三人十分有默契的,同时忽略室友,转身出门。 确定寝室内的人听不见后,李鸿羽将自己的手机屏幕展示给陈岭和吴伟伟看。 那是几条聊天对话,李鸿羽的师兄说,【顾昭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宿舍的天台,有对面楼的人看见他站到了高处,弯腰往下方看。】 第68章 纸玫瑰13 陈岭捏着手机, 脑海凌乱,顾昭就像是人间蒸发,在去过天台之后, 再没有出现过。 现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天眼,他一个大活人能不留丝毫踪迹的游荡到哪儿去? 与其说这人消失了, 陈岭更倾向于顾昭是藏起来了。 陈岭回到屋子里, 问室友:“你知道顾昭平时最爱去哪儿吗?” “网吧和图书馆吧。”室友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两个地方。 顾昭上到天台,很可能是想要跳楼, 而这两处地方人多, 地势也不高, 第一个被排除掉。 陈岭给了室友一张名片:“如果顾昭回来,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偷偷联系我们。” “好。”室友捏着名片,一脑子雾水, 这些人的表情太过冷峻严肃,让他怀疑顾昭是不是出了事。 “哥你等等。”他开口叫住陈岭,“顾昭他到底怎么了?” 年轻人嘛, 谁还没看过几部恐怖片,几本恐怖小说, 就算没有, 儿时多多少少也被大人讲鬼故事哄骗过。 不说别的,就说对方问的那一句“有没有哼过哀乐”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从室友惊惶不安的眼神中, 陈岭看到点什么,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情你不要管, 老实呆在学校就行, 顾昭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想起来了,还有件事情!”室友脸色发暗,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 “顾昭说过,他想找一个高高的,离天最近的地方。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是离他未婚夫最近的地方。” “我知道了,谢谢。”陈岭调头就走,离开寝室后,对守在门口的两人说,“去明阳大厦!” 吴伟伟一边跟着跑,一边问:“陈哥,怎么了?是顾昭在那?” “不确定,只能先去看看再说。”之前是无头苍蝇,只能四处乱撞,如今有个目标,必须去碰碰运气。 三人上车后一路疾行,连闯三个红灯。 刚到明阳大厦,就见一个蚂蚁大小的人站在天台边沿上。 大厦下方围满了人,每一个都用力仰头望着上面,七嘴八舌地讨论即将跳楼的人。 警察已经围住了现场,陈岭还没闯到黄线范围,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李鸿羽对陈岭说:“你等下,我去找负责人。” 说完,人就不见了。 吴伟伟踮着脚看向李鸿羽离开的方向,见他停在一个身着便衣的警察面前,随后从西服外套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证件。 警察仔细看了几眼,转过背对身后的人交代两句。 紧跟着,拦住陈岭那人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让他立刻放行。 不等李鸿羽回来,陈岭带着吴伟伟越过人群,径直往大厦内跑去。 现在是上班时间,大厦内的商场和餐厅里都是已经上岗的工作人员,知道天台上有人跳楼,纷纷将脑袋伸出窗外,往上面看。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大家却好奇心不减。 已经前往顶楼的警察接到了下面领导的通知,派人下来接人,见三人年纪都不大,愣了下。 陈岭向对方点了点头,率先问道:“顾昭现在怎么样了?” “情绪很平静,但也很固执。我们的人一旦靠近,他就会往边缘移动。”警察叹了口气,说,“为避免发生意外,我们也不敢过多的刺激他。” 陈岭越走越快,进了电梯烦躁的戳着按键。 吴伟伟头一次见他情绪波动这么大,大气都不敢喘,小声的对李鸿羽说:“其他两个人有消息了吗?” 李鸿羽摇头,“没有。” 即将跳楼的顾昭,是他们唯一的线索。 顶楼天台的风很大,呜呜地咆哮,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也不知何时黯然下来,蔚蓝的天幕变为灰白,让人压抑。 顾昭挺直站立在边缘,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好像那地方有人正在冲他招手,让他赶紧过去似的。 “顾昭!”陈岭,冲着正前方的人喊了一声。 顾昭浑然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 可当陈岭走到距离他还有七八米的位置时,他突然转头,“别过来!” 陈岭只好停下来,趁着对方不注意,悄悄给吴伟伟和李鸿羽使眼色,让他们从侧面过去。 顾昭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机敏,他从兜里拿出了一把刀,抵在自己胸口:“你们想要我死吗?” 瞬时间,谁都不敢再做任何动作。 带他们上来的警察叹了口气:“这些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没用,他身上那把刀是开过刃的,刚刚就是我的人想从侧面过去把他救下,结果惊扰了他,他直接在手上划了一刀。” 这位同志说,那伤口不深,可顾昭却神经质的用力去推压伤口,唯恐血流得不够多,然后把血往白色的衬衣上擦拭。 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说:“不够,还不够红。” 李鸿羽停下脚,反手从背后抽出铜钱剑,手指夹住剑身从剑柄下方滑向剑尾,组合在一起的铜钱散开。 朝陈岭点了个头,他用力将线首扔了出去。 铜钱带着红线在顾昭身上绕了几圈,李鸿羽要力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拽。 顾昭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到身体后仰他才恍然明白,发疯似的挣扎,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 陈岭冲上去,飞身前扑,抓住红绳。 李鸿羽两脚分开,手腕转动,好让红绳绕上手臂,咬牙开始施力。 吴伟伟也没闲着,他高呼一声:“去帮忙!” 人多力量大,七八个人一起加油,很快就把顾昭从下面给拉了上来。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好奇,那小小的一根红线,怎么就能把人给拽上来呢?而且仔细观察可以发现,红绳上没有一点磨损的痕迹。 太奇怪了。 楼上警方的负责人隐隐猜到什么,他向楼下的领导汇报了情况后,帮忙一起将顾昭先送到了楼下商场的休息大厅。 顾昭挣扎得厉害,与死亡一线之隔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让他无比兴奋。 见挣动不开,他扭头就朝那只压住他肩膀的手咬去。 陈岭眼神一暗,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吴伟伟惊呆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转眸看向顾昭被打得通红的面颊,头皮发麻。 李鸿羽仿佛对此见怪不怪,神色淡定,用自己穿着铜钱的红线,将顾昭的手脚全给捆绑起来。 陈岭低头,居高临下的俯视,“冷静了吗?” 大概是真的被打疼了,打醒了,顾昭直勾勾的眼神散开,变得茫然,无措,还有一点委屈。 陈岭问他:“玫瑰呢。” “玫瑰……玫瑰在我身上。”顾昭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拼命地扭动身体,避开那几只在自己身上搜查的手。 纸玫瑰放的位置非常隐秘,藏在他衬衣内侧,一个自己缝制的内袋中。 随着那几只手距离纸玫瑰的位置越来越近,顾昭开始疯狂嘶吼,叫声传遍了整个楼层,让那些想看热闹,却又碍于警方在场不敢靠得太近的人好奇到了极点。 终于,陈岭的手隔着衬衣,摸到了靠近顾昭腰侧的东西,二话不说,手臂从对方领口伸进去,将那朵玫瑰给摸了出来。 玫瑰妖艳无比,栩栩如生,要不是手感偏硬,陈岭险些以为这是真的。 正要扯开看里面是不是画着摄魂咒,从玫瑰的根部突然窜出一点火星,火焰燃烧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烧到了陈岭的掌心,要丢已经来不及了。 他心头一慌,忘了该怎么办。 背后伸出一只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一扯,陈岭愣了下,转头看去,江域阴沉着脸站在身后。 男人浅色眼眸中暗涌翻滚,另一只手夹住正在燃烧的纸玫瑰,嘴里念了一句驱邪咒,火焰如同被浇了一大桶冰水,偃旗息鼓。 “刚刚是怎么回事,驱邪咒都不会念了吗。”声音平淡,语气正常,可就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疾风骤雨般的压迫感。 陈岭转动手腕,见挣脱不开就放弃了,老老实实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反应过来。” 见他低眉顺眼的坦白,江域心软了,面上依旧没有表情,道:“斗法过程切忌走神,乱了阵脚。今晚回去,抄写一百遍驱邪咒,仔细反省。” 陈岭:“啊?” “啊什么啊,需要我重复?”江域是真的在生气,“那邪火烧到身上有多疼你不知道?” 倒是师父曾经说过,邪火是邪术书于符纸之上,在符箓被破时自动燃起的火,说白了,就是自毁程序。 邪火烧到人身上后,需要念七遍驱邪咒才能灭掉,可等七遍念完,人也已经被汹涌的火给烧了个遍,死不掉,但也落到个浑身烧伤,永远也好不了。 陈岭这会儿才有点后怕,背脊爬上一层冷汗。 要不是老祖宗,他这儿恐怕已经躺在地上,被烧得打滚了。 江域将指尖烧到一半的纸玫瑰放到青年手里,示意他自己拆开。 玫瑰烧了一半,前一半鲜艳如火,后一半看似灰烬,一碰就散成灰落在地上。完好的那一半上,是同样鲜红的笔墨写出的符篆。 这样的符篆陈岭没有见过,但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不好。 他低头,鼻尖险些挨上去,被江域捏住后颈制止了。可隔着两三厘米的距离,他依旧清晰的闻到,纸上是腥浓的血。 这张叠成玫瑰的符,竟然是用血画出来的。 守在周围的警察也看见了这一幕,谁都没有说话,这世间包罗万象,最好是抱有敬畏,他们身披着社会主义的大旗,但也不会为此而盲目否定科学之外的东西。 陈岭问江域:“这就是摄魂符咒?” 江域淡淡“嗯”了一声,对这种邪门歪道有些厌恶,“可以反向追踪画符人的位置。” 陈岭追问:“怎么做?” 江域:“用五鬼术。” “可这不是运财的么?”陈岭满脸都是求知欲,虽然还没有得到答案,却也低头开始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五鬼搬运符。 请五鬼属于阴符派系,指的不是五方鬼怪,而是五通鬼显,祭拜的是五通神。 而五鬼运财,则是向五通神借阴债。 债,有借必有还。 靠着借债发家致富的必须用自己一生的福报去偿还,若是无法还清债务,就由子孙后代帮着还,若是这样也还不清,那就只能等着断子绝孙。 不但如此,祭祀五通神借取阴债,受影响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亲戚朋友。 倘若有人家平白无故突然发家,而他周围的亲戚朋友却相继倒霉,越来越穷,势必是将自己的阴债转移到了旁人身上,以别人的福报去偿还。 除了借钱,五通神还很顽皮,喜欢藏东西。 家中如果有财物或者其他物件莫名丢失,可直接启用镇宅犯五鬼符破解。 “五鬼擅长寻找,搬运,除了财物,其他的也不在话下。”江域见青年整颗脑袋都快埋进包里了,捏着他的后颈皮肉,将那颗脑袋拎出来,然后将手伸进背包里,轻松就从底部翻出一张符。 对符箓敏锐至此,陈岭暂时还达不到这种地步。 心里却动起了小心思,等以后关系再进一点,是不是能让老祖宗给自己当个拎包的小助理,这样可以省去不少翻找东西的时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岭捏着符纸去了卫生间,然后让吴伟伟赶紧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需要用的东西,最好是能有香蜡纸钱。 吴伟伟回来前,他也没闲着,把符纸工工整整的平放在干燥的洗手池上。 瞥见身旁站姿潇洒的男人,陈岭抿了抿嘴,悄悄皱了皱鼻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嗅闻。 又是墨香,很淡的墨香。 他假装不在意地抻平符纸,“你这两天去哪儿了,事情办完了吗?” “抄经。”江域想起这件事就头疼,揉按着眉心说,“抄了九九八十一遍。” 原本是只需要抄九九八十一遍的,也不知道那人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说他心思浮动,凶煞之气不减,放出去要坏事,又给加了二十七遍,凑成一百零八。 陈岭眉梢一动,总感觉男人言语之中藏着几分委屈。 他停下手,看过去,望着对方的眼睛说:“手累吗?” 这时候,必须要说累。 江域点头:“累,手累。” 果然是在委屈啊,还有点撒娇的成分在里头,陈岭假装没听出来,点点头,就“哦”了一声。 江域嘴唇翕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青年的眼神不再如之前那么温和,颇有点想吃肉喝血的凶狠。 陈岭只觉得后颈凉嗖嗖的,他也没放在心上,靠在洗手台上,开始背诵五鬼运财术的咒语:“山龙廉贞有向,水龙巨门见水。” 背完自己琢磨一二,转头问江域,“对么?” “嗯。”江域应了一声,兴致缺缺。 陈岭知道他想什么,“要不我给你吹吹?” 这要求男人许早之前就提过,当时两人还不熟,哪能你让我吹我就吹。现在嘛,陈岭明显感觉到,自从那一抱后,两人之间那层厚厚的墙变成了个窗户纸。 再加一点温度,窗户纸就能烧出一个洞。 江域正打算开口,有人进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着急忙慌的跑进来,解开裤子就要方便。 陈岭默默埋下头,假装温习待会儿请五神通时的步骤。 照理说,请五神通需要先将其供奉两到三个月才行,但今天情况特殊,又与运财无关,只要好酒好肉的上供就行。 但怎么上供,上供时需要说什么,就很讲究了。 稍有偏差得罪了五神通,再想找他帮忙就难了。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问题,站了半天没方便出来,好不容易等他完事儿,洗了手离开卫生间,提着大包小包的吴伟伟回来了。 他热得满头大汗,将袋子往洗手台上一放,跃跃欲试,充满期待地说:“陈哥,开始吧。” 陈岭看了眼卫生间门口,吩咐道:“去门口守着,谁都不准进来打扰。” 吴伟伟:“好嘞。” 他去到门口,背对着外面,脸依旧朝着里面,炯炯有神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陈哥的一举一动,就差拿个小本本记录下来了。 陈岭将口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 五个瓷碗,大米,陶瓷的小酒杯,一个香炉,清香,金纸,蜡烛,鸡鸭鱼肉蛋,还有米酒。 大米装入碗中,放在东西南北中五个位置,下面压上金纸。酒杯装入米酒,紧靠旁边。清香则每三炷插一只碗,蜡烛只有两根,摆放在五只碗的正前面。 鸡鸭鱼肉蛋摆在盘中,一字排开,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陈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清了下嗓子,点燃香后便开始念咒。 五通神不好请,卫生间里,咒语来来回回的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始终没把他给请上来。 陈岭不慌不忙,睁眼看了下自己摆放的东西,没问题。 重新闭上眼睛后,他越发沉静,已经到了忘记时间的地步,嘴巴像不是自己的,只知道不停地念啊念。 吴伟伟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就在他以为,五通神不愿上阳世的时候,五组清香突然全灭了。 本就阴凉透着寒气的卫生间内,温度骤降。 江域半阖的眼帘抬了起来,懒散的朝着陈岭身旁投去一撇,“来了。” 陈岭浑身一僵,说起自己请神上来的目的。 五通神拽兮兮的,故意姗姗来迟,如今却突然殷勤起来,立在陈岭面前说:“先生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被平铺在洗手台上的符纸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了起来,漂浮于半空。 上面干涸的,来历不明的血,一点点的消失了。 陈岭站在地上一动不动,耳朵却留意着周遭,安静等待。 不多时,五通神回来了,报出一个详细的地址后,就不见了。 察觉到萦绕在附近的阴气消失,陈岭立刻睁开眼,仔细咀嚼地址后,猛然想起,这是江家所在的别墅区。 一刻也没耽搁,他把吴伟伟叫过来,一起收拾好东西,争分夺秒的往江家所在的别墅区赶。 李鸿羽跟上来,“我也去。” 陈岭问他:“顾昭呢?” “救护车来了,被警察叔叔先送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李鸿羽眉头紧皱,差点骂人,“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作祟,顾昭情绪很不稳定,疯疯癫癫的。一会儿说要去跳楼,要用自己的血染一件喜服。一会儿又说父母不是东西,整天就知道骂他,还说以前学校的人都该死。” 几人已经到楼下,陈岭拉开车门坐进去,“他以前在学校被欺负过?” 李鸿羽作为司机,自然坐在驾驶座,吴伟伟不敢去跟江域挤在一排,老实坐在副驾驶。 “我找人打电话给他从前的高中班主任问过,说是顾昭高中的时候遭受过一段时间的校园暴力,他父母最初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高二第三次模拟,成绩不太理想,他们才亲自找到学校,想向老师询问情况。结果就看见儿子被一群人堵在卫生间泼凉水,谩骂。” 陈岭:“所以顾昭跳楼,除了受到蛊惑想要染一件血色嫁衣,还因为他被从前的事情所刺激,心中郁结不开,这种情况下若是自杀身亡,魂魄仇怨太重,留下来的几率就很大了。” 李鸿羽点头说:“我问过最近有没有人问他要过生辰八字,他没说。” “总会水落石出的。”陈岭双手握着自己的膝盖,指尖有些用力,心中有气。 住在江家那座别墅区的人非富即贵,这些人手中掌握着社会上大部分财富和权利,普通人惹不起的。 偷偷摸摸进去,被发现后势必会被主人家报警。可光明正大地进去,他们又没有看似正当的理由。 陈岭想给江盛行打电话,寻求帮助,拿起手机瞥见身旁坐姿闲适的男人,他抬胳膊碰了下对方。 “你对江家别墅区有了解吗?” “没有。”江域避讳前方的两人,侧身靠近,用低哑的嗓音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直到看见你才正式醒来。” 陈岭拨弄几下被对方说话气息弄得酥痒的耳朵,“那我自己问吧。” 江盛行接到电话,听了青年说出的地址,着实愣了下下,“这家姓王,家里的确住着人,只是平时都住在国外,每年七八九三个月会回来度假。” 陈岭:“他们家近来有人过世吗?” 第69章 纸玫瑰14 江盛行想了想, 说:“没有,但他们的儿子今年没有回来,外出散步时碰见王先生时我还问过, 他说儿子在国外搞创作,今年不回来。” 陈岭:“创作?” 江盛行:“好像是写书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 沉默几秒, 他问:“是王家出了什么事情吗?” 陈岭:“最近有两起自杀案,江先生知道吗?” 青年的声音沉得厉害, 割据着江盛行的神经, 听他说话时, 不自觉的颤抖了下,“略有耳闻。”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这一通电话的意义。 不等陈岭开口, 江盛行主动道:“既然陈先生对王家有所怀疑,不如让我,或者我太太带你们登门去看看。” 陈岭也不推辞, 反正他也已经在去的路上了,“好。” 挂了电话, 陈岭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吴伟伟:“伟伟, 你还记得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恐怖小说作者吗?” “记得,怎么了?”吴伟伟扭头看向后方。 “你还得当初群里那句七月半相关的童谣吗?”陈岭轻声念着唯一记得几句, “鬼作伴,递你刀, 割你喉, 拉你手,去跳楼……” 这两句恶意太甚,陈岭想忘记都不能。 吴伟伟愣了下, 随即震惊的睁大眼睛:“两件事情都能对上!” “是,小凡和顾昭。”陈岭继续问,“那本书的内容你看过吗?” 吴伟伟摇头,“没有,不过网上微博里有推文的放过剧透。” 他说着,摸出手机打开微博,在搜索框内输入关键字。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好一会儿,终于翻到一条剧透。剧透分三个部分,第一部 分是概述,第二部分是读后感,第三部分才是剧情简析。 大致来讲,这是一篇集凶杀和灵异为一体的单元剧类型的小说,每个单元,都有一个人死去。 其中,第一个故事就是割喉自杀;第二个故事是卧轨;第三个是磕头;第四个,是以高空坠落的方式结束生命;第五个,躺在浴缸里自杀。 最后一个,也是死者生前受折磨最多的一个单元,即用刀子在皮肤上割出大片的花纹,活活把自己疼死。 “陈……陈哥,你看看这个。”吴伟伟手心冒汗,把手机递给向后方的时候,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文字纳入眼底,陈岭的牙关咬了起来,腮帮子两边的肌肉硬邦邦的。 “能对上。”他将手机还给吴伟伟,示意他把内容念给李鸿羽听。 李鸿羽听完,立刻给正在外面继续搜寻其余两个受害者的师兄说,“剩下两个受害者很危险,如果人手不够,就让部里的领导去联系其他部门,快去!” 陈岭看向江域:“你有办法找到他们吗?一定有吧。” 青年眉头紧皱,嘴唇抿紧,脸上全是焦急和不安,既然对方主动开口了,江域认为自己没有不出手的道理了。 他开口:“停车。” 李鸿羽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见陈岭点头,这才停下车。 车轮戛然而止,后左车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 车子停在通往江家别墅的半道上,前后皆是笔直的柏油马路和繁华的街景。 江域径直走入一条干净却无人前往的小巷,巷子里光线微暗,有些潮湿,墙壁和地面的连接处分布着许多青苔。 陈岭迟疑一瞬,跟了下去。 刚到巷口,巷子上方突然乌云密布,使得小巷直接陷入了压抑的昏暗。 但陈岭还是清楚的看见,江域的皮鞋正前方,有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嵌在墙壁中的小神龛。 神龛左右两边竖着两根燃烧的蜡烛,靠近外面一点的地上,被烧尽的纸钱熏得漆黑,想来其中供奉的应该是掌管这一片区域的土地神。 巷口来来去去的人都像是选择性眼盲,谁都没有往这条陡然阴暗的巷子里看。 只有陈岭听见,江域用冷冽的口吻对土地说:“近来妖邪横行,残害无辜,作为地方保护神,你们监管不力。” 土地爷的声音颤颤巍巍,具体说的什么,巷口根本听不清楚。 就在陈岭想要再往里走几步的时候,江域直接下达命令:“十分钟之内,找到其余两个捡到纸玫瑰,中了摄魂咒的人。” “江域。”陈岭喊出声来,视线越过男人的肩膀,好奇地看向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恭敬地对他作了个揖,消失了。 江域迈开长腿朝青年走去,脚跟刚离开神龛前方,巷子正对着的那片天就亮了,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来,连带着下方潮湿的青苔都变得朝气蓬勃。 “刚刚那是土地爷吗?”陈岭两眼放光,恨不得时光倒流,冲上前去跟土地爷握握手,拉拉关系。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再要个联系方式。 比起三请四请而来的五通神,土地爷找人找物的能力也不遑多让,对自己管理地界中大小事务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个百事通。 坏就坏在,土地属于鬼仙,且都是年纪很大,脾气古怪的糟老头子。 得看你顺眼才会受到召唤出来。 否则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 “是。”江域被青年澄澈清润的眼睛望着,有点扛不住,“怎么了?” 陈岭问:“你跟他熟吗?” 江域:“还算可以。” “能介绍我认识吗?”一切都是为了工作,陈岭真诚道,“往后有事情,我没准能找上土地爷帮忙呢。” 江域垂眸盯着青年翕动的嘴唇,也不知想到什么,眉间微微隆起,“有事情你找我也一样。” “我当然知道你很厉害。”陈岭先夸奖一番,然后话锋一转,“但若是遇到一两件你也不了解的事,那你不也要去找土地爷么?你身为阴神,人情算在你头上,将来归还起来必定不会是小事。但落到我头上,也就烧个纸钱,多买点供品的事。” 江域不为所动,他并不希望青年依靠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哦。” 陈岭:“……” 相处这么些日子,他也摸透了点男人的脾性,反问:“不行吗?” “不行。”江域单手扣住青年的肩膀,往巷外走去,表情平淡,言辞认真,“有需要你直接开口,我欠土地的人情不用还。” 陈岭脚下一顿,微仰头看向对方,“土地爷靠香火得以存续,被称为鬼仙,他们居于地下,虽然是神仙中等级最低的,但他并不属于幽冥。”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江域,你不是阴神吗,还能跨界差遣土地爷办事?” “阴神也分地位高低。”江域看了青年一眼,唇角有点绷不住,有上扬的趋势。 他轻咳一声,带着几分卖弄的嫌疑,“况且,我和普通阴神不太一样。” 陈岭配合道:“嗯,我们江哥一看就是最特别的。” 江域含蓄的“嗯”了一声,依旧面无表情,耳根下方却染上一层薄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夸了,还是因为那一声江哥。 陈岭没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见李鸿羽从车子里探头望向自己,明显想知道,江域到底有没有拿到其余两人的线索。 江域停在青年身后,手臂越过打开车门,“很快就会有消息,先去江家。” 说完一把将陈岭推进车内,自己也侧身坐了进去。 吴伟伟快好奇死了,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扭身向后看,不停地朝陈岭眨眼睛示意。 陈岭怕他眼睛眨得太狠,抽筋,回答说:“江域请了土地爷帮忙。” “土地爷?”吴伟伟露出羡慕的表情,“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下车了,我没见过土地爷。” 都说土地爷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念头刚落下,吴伟伟突然打了个喷嚏,耳边窜过一丝阴冷。 他突然有点心虚, 这话音刚落,上车后一直沉默的江域突兀开口:“第四个受害者在香槟花园24栋2单元2034室,第五个受害者在广园大厦二十三楼的餐厅后厨。” 李鸿羽一个急刹车,先给特调部的人去了一个电话,然后又把反复核对过的地址编辑好,发送过去。 车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陈岭问:“那两人现在还好吗?” “暂时没有危险。”江域谈论起别人时,语气中总有一种毫不关心的漠然。 知道那两人暂时没事后,车子才重新发动。 车内再没有人聊天,空气冻结一般,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穿过市区后不久,汽车抵达了江家所在的别墅区。 江盛行已经和门口的保安打了招呼,李鸿羽刚说出一个“江”字,就被友好放行了。 江家别墅所在的位置是小区里顶好的,陈岭记忆深刻,指挥着李鸿羽在岔路口转了个弯。 江盛行带着妻子亲自站在铁门外等候,见一辆普通黑色轿车开来,两人纷纷上前一步。 谁知车停后先下车的不是陈岭,而是江域,江盛行整个人一僵,没料到老祖宗也来了,急忙悄悄碰了下妻子垂在腿侧的手,使了个眼色。 江太太早就听丈夫说过老祖宗显形的事,也听他描述过江域的长相,可如今大白天见人立在跟前,仍旧反应不过来。 太年轻了,也就二十七八吧。 明眸挺鼻,轮廓深刻,就是肤色偏向冷白。 要是放在人群中,谁敢说这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见妻子出神,江盛行暗自叫苦,后悔贸然发出暗号,他抬手放在嘴边重重咳嗽一声,态度恭敬地迎上去。 正想问候一声,就见江域一只手垫在车门上,以免下车的青年磕到头。 江盛行将刚张开的嘴闭上,花了一秒思索,选择先向陈岭打招呼:“陈先生。” 然后才是看向江域,“回来了。” 原本该是一句对家人亲昵的话语,从江盛行嘴里说出来十分僵硬,生怕冒犯什么似的,但凡留意一些就能发现,他的身体绷紧,眼睛没有直视对方。 是紧张,是恭顺,也是害怕。 第70章 纸玫瑰15 “先进去吧。”江域一开口, 气氛就松懈下来。 江盛行点点头,笑容亲切又不过分讨好,“是我疏忽了, 大家都别站在这儿了,先进去吧。” 江太太这才收回视线, 琢磨着丈夫的态度有些奇怪。 碍于人都在呢, 她没有多问,收敛起疑惑的心思, 走在陈岭身边:“王家和近来两起自杀案的事, 盛行已经跟我说过了, 出门之前,我特意从王家别墅经过,他们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窗帘拉得严实。” 从前王家的人没回来也就罢了,拉着窗帘很正常。 可大白天的,阳光也明媚, 不需要拉开窗帘,通风换气吗?过后她特意拉着巡逻的保安问了一下王家是不是又出国了, 怎么拉着窗帘。 不问不知道, 问了才晓得有多诡异。 保安说,王家白天黑夜的窗帘都是拉着的, 别说是江太太了,就连巡逻的保安也私下议论过, 这家人怎么这么奇怪。 陈岭听完疑惑道:“他们家的人不出门?可我听江先生说, 在小区里碰见过。” “出,当然出门,要不然还不得憋死。”江太太不怎么去公司, 不是在家待着,就是跟小姐妹出去逛街,偶尔也和别墅区里的其他太太们约个麻将,对王家的事情知道得稍微多一点。 “他们家没有请保姆,都是自己做饭买菜,有时候是王太太出去,有时候又是王先生,总之只出去一个人。” “没人去过他们家串门?”陈岭问。 “有,但很少。”江太太轻声“嘶”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前段时间隔壁赵太太去他们家敲过门,想问问移民相关的东西,结果进去以后没多久就出来了。她偷偷告诉我,说王家屋子里阴阴暗暗的,空调开得很低,夫妻俩在家穿得可厚了。” “在屋子里过冬天,出门又过夏天?” “差不多吧。”江太太应声完,众人已经进入客厅。 帮佣阿姨还记得陈岭,笑着打了声招呼,问他想喝什么。 陈岭不挑,“白水就行。” 其余人也要的白开水。 几杯水搁到茶几上后,江盛行看向江域:“近来江家一切安好,之前作妖的旁支也安分下来了。” “不用向我汇报这些,江家的事你看着办就行。”江域声音疏淡,微沉,并不关心旁事。 这话江盛行并没有往心里去,江家是受了老祖宗的庇佑才有了今天,否则气运早就断了,如今还不知道该是何种光景呢。 在他看来,只要老祖宗一句话,就是把整个江家付之一炬,他也绝对不会有二话。 可既然江域不想管这些凡事琐碎,他以后不说也罢,但该有的孝敬,一样不会少。 这么想着,他将视线落向了陈岭身上。 青年坐在一字型沙发的最右边,江域虽然较之有一定距离,但闲散的坐姿却微微偏向右方。 是一个潜意识下的亲昵动作。 但根据短暂的几次相处,阅历丰富的江盛行可以完全肯定,江域的舒冷淡漠源于本心,打从骨子里,他就不喜欢和别人亲近。 但这些东西在接近陈岭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江域待陈岭亲近,而且一切以他为先,就拿之前的设计图来说,江盛行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祖宗托梦,让他拿设计图去征求陈岭的意见,不用知会他。 江盛行醒来吓得一身冷汗,在床上坐了老半天,耳边还回荡着江域那飘在夜里的阴冷话语。 不然他哪里会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带着团队赶过去。 按照原本计划,他是要出国开会的。 这年头搞基的多了去了,江盛行不是老古板,并不觉得有什么。 让他心塞的是,将来要管一个小辈喊祖宗,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他疯了?即便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心理依旧有负担,愁得他只想叹气。 “行,以后这些小事我就不拿来烦你了。”江盛行笑容真诚。 知道现在该以事为先,他正了正神色,转头看向陈岭,“陈先生是怎么打算的?你看咱们是找个由头现在过去,还是等等在看?” 陈岭喝了口水,站起来,“现在就过去。” 刚要抬脚,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取出手机,发现是唐四平打来的电话。 “喂,唐先生。” “陈先生,不好啦,你被放到网上了。”唐四平少有的慌乱道,“还跟什么自杀案扯在了一起!” 唐四平刚到公司视察,正巧遇到一个上班摸鱼的员工。 员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屏幕,很是投入,他走近了都没察觉。 唐四平好奇的顺着对方的视线投向电脑屏幕,一愣,画面上竟然是陈岭他们公司的财务经理江域,两人像是站在公共卫生间的洗手台前。 唐四平突然出声让员工让开,自己坐到电脑椅上观看。 拍摄视频的人显然是偷拍的,而画面中的两人似乎是在避讳在场的第三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视频结尾处,是一小段阐述,说这段视频的录制是在大约半个小时前,当时有人正要跳楼。 栏目组抵达后正要上前做个采访,却发现那名站在洗手台前,更为年轻的T恤青年从当事人衣服里拿出一朵红色的纸花,纸花被拆开后突然烧起来。 等拍摄人员一路找到两人踪迹时,他们已经进了卫生间,于是便有了画面中两人沉默以对的画面。 下方还配有另一段文字,说T恤青年虽然没有说话,但工作人员于进门前,听见一些对方的声音,和回魂夜视频里,对林爸爸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虽没有肯定地说两人是同一个人,但诱导性足够强,评论里已经开始有夸奖小哥哥声音棒颜值更棒。 单单只是这一段一分钟多的短小默剧并不足以掀起大的风波。 将事情推向高潮的,是这个大V在发布视频之前,还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讲述的是一个年轻人自述的撞鬼经历,语言叙述完毕后,又附上一段文字: 这是零一八节目组自创立以来,遇到的最具挑战性的“迷信”连锁案件。是的,正如大家所见,从高中女生自杀案开始,我的工作人员开始遭遇离奇事件。他的讲述非常真实,我也并不怀疑真假,但这不代表我们零一八就要倒戈倾向“迷信”,向科学发起拷问。 我们录制节目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用科学讲述一切,用人类无限的智慧去解答未知。 为此,我们将不畏艰险和恐惧,继续跟踪报道。 唐四平想起这段话,气得不行。 科学和玄学不冲突,这些人为什么非要抱着“存一”的心态去调查! 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陈先生,你还在听吗?”唐四平问。 “我在听。”陈岭用吴伟伟的手机将录音和视频多过了一遍,他道,“谢谢唐先生告诉我这件事。” “你太客气了。那什么,我还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你说。” “种植区里长出了一株三角梅,我问过了,谁都没有种过……”唐四平紧张又激动地吞咽了下,“陈先生,你说会不会是我太太回来了?” 陈岭蹙眉道:“等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我过来看看。” 唐四平连声说好,双方挂了电话。 吴伟伟已经把视频看了两遍,气得牙龈痒痒,“又是这个零一八,什么玩意儿!陈哥,他们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拍摄,还放到网上,咱们可以告他们!” 陈岭语气平缓,眼神却透着冷意,“对鬼神冒犯,无异于引火烧身,他们迟早要倒霉。” 不过视频还是得删掉,他可不想被人在网上围观。 就算他能忍,老祖宗也忍不了啊。 陈岭悄悄瞥了眼旁边,啧,老祖宗的脸要臭死了,被人掘坟也不过就这么个表情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江域的确是在不高兴,但目光不是停在吴伟伟反复播放录音的手机上,而是停在他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陈岭把身体偏过去,偷偷看了眼,懵了。 万年不下APP的老祖宗,正在疯狂下载时下最热门的各种应用软件。 略一思索,他就明白过来。 之前他接唐四平电话的时候,本来是要用江域的手机上微博的,结果那只手机干干净净,除了自带软件什么也没有。 随后就去问吴伟伟要了手机。 陈岭噗嗤一声,揶揄地冲江域说:“下回铁定用你的。” 江域这才抬眼看他,一本正经,像在做某个极其重要的约定,“嗯。” 就是声音有点发闷,估计还在郁闷。 陈岭差点夸一句真可爱,他忍住了,扭头看向吴伟伟:“再给零一八发一条私信,让他们把我的视频删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江盛行说:“陈先生,这事儿交给我吧,我们公司有最成熟的法律团队,处理起来比较方便。” 陈岭望向江域。 江域终于把APP下载完毕,浓密的睫毛懒散的掀起,“就交给律师办吧。” 有了老祖宗的话,江盛行立刻起身走到安静处打电话,挂了电话五分钟不到,零一八畏惧于资本的力量,果然将默剧短视频给删了。 零一八的负责人姚总,在挂了电话后开始坐立不安。 他怎么样没想到,一个神棍竟然能跟权势滔天的江家扯上关系,这他妈是大白天走错路,撞了龙王庙的大门了。 负责微博运营的小姑娘立在办公桌对面,“姚总,微博删了后,马上就有人在其余两天微博下问起来了,问是不是灵异了。” 负责人心里憋屈,“别管,你去通知跟拍的人,千万不要把人弄丢了。” 要不是有人要跳楼,前去拍摄的工作人员恰好遇见陈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逮上这条大鱼。 他有预感,只要紧紧跟着他,后面一定还有更劲爆的东西。 如今,微博粉丝每分每秒都在激增,网友们都想知道,那些真实又诡异的画面,到底是真是假,能不能从科学上找出精准的答案去解释。 只要他们继续跟进,微博的热度就不会掉下去。 想到这儿,负责人又忍不住愉悦,哼起歌儿来,手指跟着调子在椅子上敲打着。 突然,他脸色一变,发现天花板上相互拼接的四方形的板材动了一下。 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哦,原来是眼花了。 想到十几分钟前接到的新广告和赞助,他心情越来越好,拿起笔来,开始写接下来的跟进企划。 砰的一声巨响。 办公室的玻璃门被用力撞开,玻璃门打在墙上,险些碎裂。 阿贵黑着脸冲进来,未彻底走近,隔着办公桌就探身过去,一拳头砸在负责人的脸上。 “姓姚的,你他妈骗我!” “阿贵你疯了是不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负责人的脸顿时就肿了,那一拳头用了不小的狠劲儿。 阿贵气极反笑,“我看你才是疯了!” 他咆哮的声音穿过办公室的大门,外面的人全听见了。负责人爱面子,隔空指了指他的鼻子,从办公室桌里走出去,关上门,放下百叶窗帘。 知道自己骗人说介绍大师这事儿有些理亏,他忍住被揍的怒火,陪着笑脸说:“多大事儿啊,气成这样,等这波热度过去,我分你点红利,算是我把你的故事买了。” 见阿贵不吱声,一瞬不瞬地用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心虚一下,伸手碰了碰对方的肩膀,“行不行给句准话。” “给你妈。”阿贵气得直哆嗦,厌恶的拍到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我告诉你的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晚上参与录制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不是说回魂时魂魄会把回家的路逐一走一遍吗,当那姑娘从车旁经过的时候,说不定她还看了你一眼呢。” 他重重喘了口,表情近乎狰狞,“姚总,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死者,真的不怕晦气缠身吗?我已经撞了两次邪了,你这个玩儿幕后的只怕会比我撞得更凶!走夜路的时候悠着点,别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撂下话,阿贵转身就走,又快又急。 经过微博运营姑娘的办公桌时,他想起那条被删掉的微博,伸手敲敲姑娘的办公桌,“那条视频是谁让删的?” 姑娘往左右两边看了一眼,怕触到负责人的霉头,小小声地说:“是横江集团的法务亲自致电,勒令让我们删除的。老大还挺不高兴。” “有那法务的电话吗?”阿贵赶紧问道。 小姑娘摇头:“他打的老大的手机。”觉得眼前的人心事重重,她问道,“阿贵,到底出什么事了?” “微博是你发出去的,你能不知道?”阿贵反问,语气有些不好。 “你,你真的见鬼啦?”小姑娘瘦弱的身体颤抖了下,露在裙子外面的叫小腿莫名发凉。 她定了定心,谨慎开口:“可老大让我发微博的时候,说这是你编的故事,我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小心会倒霉。”阿贵提醒完又问,“知道现在跟拍的人是谁吗?” 小姑娘忙点头说:“知道知道,是你之前带的那个实习生。” 女生胆子小,略作犹豫后,她轻声说:“你是不是想去找视频里那个年轻人驱邪啊?我刚刚给实习生打电话,他说正在横江别墅区。保安把他拦了下来,在找其他途径进入小区。” “不知死活。”阿贵冷哼一声,抬眸冲小姑娘道了声谢谢,转身走人。 办公室里,负责人压住一条百叶,从缝隙中看出去,见阿贵离开,抬手摸了摸自己越发红肿的面颊,火辣辣的疼。 “下手可真够狠的。”他低咒一声,去到办公桌旁的小冰箱,取出冰可乐。 铝制的易拉罐冒着白色雾气,贴到皮肤上后有一种刺激性的冰爽。 负责人贪婪地想要滚动易拉罐,好安抚其余红肿的位置,却发现掌心和脸颊似乎全都黏在了易拉罐上。 他一愣,以为是掌心被冰冻得麻木,没使上力气,胳膊肌肉绷起,手腕用力往前推动。 没用,易拉罐真的黏在了脸上! 那覆盖在易拉罐上薄薄的水雾,成了难缠的粘胶,连续几下后,负责人感到皮肉生疼。 他惊慌失措地拉开门出去,进了卫生间。 见有人站在里头傻不愣登的望着自己,他凶狠的骂道:“看什么看,滚出去!” 那人眼看着就要走,负责人又把人叫住,命令道:“把门看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人走后,整个卫生间就只剩下一个人。 负责人靠近镜子,收紧五指,咬牙用力一扯。 “啊啊啊!!”惨烈的喊声从卫生间内传出去,吓得守在门口的人打了个哆嗦,他收回想要进去看看的想法,顺便拦下一个想上厕所的人, “姚老大说,谁都不能进,去楼下公司上吧。” 负责人手上颤抖,难以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皮上少了一大块皮,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肤贴在脸上,下方的红肉都能清晰可见。 他瞳孔收紧,眼珠子神经质的颤抖着,死死的,充满恐惧的望着那个易拉罐。 易拉罐的两个侧面,被撕下来的皮肤还粘在上面,不断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恐怖事件。 负责人按住不断抽搐的眼皮,等到眼珠子不再颤抖,他举起受伤的那只手。 还好,手心的皮肤没有脸上的那么嫩,被撕扯下来一小块儿,伤口也没那么红。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攥起易拉罐丢到地上。 谁知道,易拉罐顶部直接裂开一条缝,气体从内里喷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直撞向负责人的脑门。 那股力量太大了,他被撞得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在地上,后脑勺倒霉的磕中瓷砖,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他张了张嘴,想喊人来,却始终没人听见,更没有人进来发现他。 最后只得拖着瘫软的身体,手指抓地,慢慢爬出去。 负责人被守在门口的员工扶起来时,陈岭他们已经到了王家。 人多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所以去的时候只有陈岭和江太太两人。 正如之前所了解到的,王家人非常奇怪,空调温度低得不像话,从热烘烘的外面进入,让人有种一下子到了冬天的感觉。 陈岭今天的身份是江太太的亲戚。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拘谨,安静,小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江太太拉了拉身上的披肩,十分庆幸自己出门时聪明了一把。 她抿了抿嘴唇,温声编起故事来:“王太太,是这样的,我这个亲戚性格十分内向,不爱说话,毕业好几年了,工作也换了好几次,可始终这么畏畏缩缩,怕这怕那的。” 王太太穿的很多,在家里直接穿的薄款羽绒服,她仔细打量几眼静坐的青年,眼睛微微放光,“这孩子长得可真俊秀,一定有不少女生追吧。” 陈岭不开口,怯懦的望了王太太一眼,有些羞涩的把头低了下去。 王太太正要开口,就见青年打了个喷嚏,她十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家空调坏了,打了维修电话许久都没派人来修理,这不,刚刚老王忍无可忍,还去打了个投诉电话。” 江太太问:“怎么不直接换新的。” 能住进这个别墅区的非富即贵,谁会在乎那点换空调的钱,什么坏了,分明是故意将空调温度打得这么低。 王太太说:“我们一年只在国内待三个月,没有那个必要,明年再换吧。” “你可真会过日子。”江太太随口敷衍的夸奖道,随即又把话题给转了回去,“你别看我们家这孩子腼腼腆腆的,他可是K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他爸妈想着孩子性格已经定型,想改也不那么容易了,不如找点适合他性格的工作干。这不,我就想起你来了。” 她抿嘴润了润唇边,不敢去碰王太太给倒的水,“我听说你儿子是搞文字创作的?” 王太太有几分得意:“是,我儿子是个小说作家,出版的实体书很畅销呢。” “这工作好啊,自由发挥,不需要经常跟人相处。”江太太说,“王太太,我寻思着,如果可以的话,不如让你儿子帮忙指导指导,带我们家这孩子入个门。” 陈岭适时开口,故意声音轻软,好附和自己的人设,“阿姨,可以吗?” 第71章 纸玫瑰16 “实在不巧, 我儿子最近不在家。”王太太笑容不变,再次看向江太太,温声询问道, “你家这孩子今年到底多大啊,看着实在不像毕业几年的。” 江太太看了陈岭一眼, 说:“我还能骗你不成, 今年二十七啦,也就看着显小。” 陈岭抿了抿嘴, 望着王太太的殷切眼神不变。 王太太像是察觉不到他的注视, 仍旧看着江太太, 掩嘴惊讶道:“二十七?跟我儿子一样大呢。” 她这才转头,对上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你生日是什么时候的?我看看你跟我儿子到底谁大。” 陈岭声音细微, 手指紧张的抓着膝盖上的布料,“八月十九号。” “十九……”王太太一拍手,笑了起来, “你跟我儿子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太巧了!” 陈岭把脑袋埋得更低, 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他能感觉到王太太对他的兴趣, 询问生日,多半是想要他的生辰八字。 无论他编造任何一个时间, 王家那位没有露面的儿子,都会跟他是同一天生日。 果然, 王太太的问题又来了, “具体几点几分?” 陈岭瞎说道:“晚上十点零九分。” 王太太点了头,拿起茶杯喝茶,正好遮住唇角不合时宜的兴奋笑意。 陈岭的角度无法看清她的全部表情, 但骨瓷茶杯上却倒映着王太太的唇角的影子,他挑了下眉,下一秒便恢复成了怯懦的模样。 茶杯撞击到茶几,发出一声轻响。 王太太端坐着,脸上对陈岭多了几分满意,当然,不明情况的人,只会觉得这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她说:“既然这么有缘,的确该让两个孩子认识认识,说不定两人一见如故,还能成为好朋友。” “你家儿子能静心创作,性格必定沉稳安静,让他带着我们家小明,我也放心。”江太太随后捏造了个小名,随即眉头微微一皱,“可我这次好像没见着你儿子,是没跟着回来吗?” 王太太脸上僵硬一瞬,“回来了,这几天跟以前的同学玩儿去了。” 又往陈岭身上扫了一眼,瞅见对方身上还穿着短袖T恤,担心地问:“小朋友冷不冷啊,我们家空调温度开的低,别给冻感冒了。” 陈岭看了对方两秒,顺着话说:“有点冷。” 王太太笑了,“你等等,我上去拿件我儿子的衣服给你穿。” 陈岭乖乖点头,“谢谢阿姨。” “谢什么,我看着你就像是一家人那么亲。”王太太转头对江太太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望着王太太匆忙离开的背影,江太太伪装出的轻松形象一下子就垮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靠向陈岭的方向,问道:“我怎么觉得这王太太有问题,刚进门的时候就跟看不见你似的,这会儿又变得这么热情。” 陈岭说:“想听真话?” 江太太精神一震,说:“想。” “我觉得她是看上我了。”陈岭压低了声音,“这屋子里温度这么低,可能是为了保存尸体。” 江太太两只眼睛瞪大,差点叫出声。 江盛行是亲眼看见过夫妻俩在别墅区内同时出现的,死的当然不可能是王先生。 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等到被吓得飞快的心跳平缓后,才拿开手,“陈先生,你认真的吗?” 陈岭也不十分肯定,毕竟他手里没有证据证明王家的儿子已经死了。 “只是猜测。”他说,“镇定,等下见机行事,如果她要留下我,你就先走。” “这怎么行,这不行,太危险了,如果那些事情真的和王家有关,你留下肯定会有危险的!”江太太脸都快白了,恨不得拖上人现在就走。 陈岭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指了指天花板。 鞋子踩踏楼梯的声音传了过来,由上而下,由远及近。 不多时,王太太拿着一件薄厚适宜的夹克回到客厅,“小明啊,来,穿上试试。” 夹克是大红色的,背后刺绣着一只金色凤凰。 陈岭接过衣服,双手展开,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凤凰。 王太太以为他是嫌背部的凤凰太花哨,太扎眼,便柔声解释道:“这件衣服是我儿子亲自操刀设计后,交给高定厂商特殊定制的。他那段时间在写民俗和古代传说相关的文章,非要说凤凰高洁,又能涅槃。兴起之下,就有了这么一件衣服。” 说起儿子,她满脸都是骄傲和宠溺:“其实我也觉得花哨,可挨不住儿子喜欢,也就随他去了。” “阿姨,既然你儿子这么喜欢这件衣服,不经过他同意就穿不好吧。”陈岭十指收紧,十分喜欢的攥着衣服,嘴上却迟疑道,“不如你打个电话先问问吧。” “电话打不通了……”王太太走神了下,说话声音非常小,意识到什么,她猛地回过神。 仿佛为了遮掩之前呢喃而出的那句话,她的动作突然急切起来,笑容也热情得不像话,“我们家阿姨说了算,他不敢不同意。小明啊,你只管穿就是。” 陈岭心里排斥,为了让鱼上钩,强忍着不适感,将胳膊伸进了袖筒中,拉上拉链。 王家那位作家儿子的身高体重跟他应该差不多,夹克十分合身,版型漂亮。 望着青年的背影,王太太有片刻的恍惚,她张了张嘴,险些喊出自家儿子的名字。 咬住舌头,她靠着疼痛感让自己镇定下来,夸奖道:“小明穿着这身衣服又帅了不少呢。” 江太太没有这种感觉,心里反而蹿起一股莫名冷意。 那鲜艳的红色血一样的刺目,还有后背上那只手工刺绣出的凤凰,僵硬,无神,明明那么精细,却给人一种死板没有灵气的感觉。 想起陈岭的猜测,她迅速攥紧手指,强行扯出一抹笑:“王太太,时候也不早了,不如等你儿子回来我们再来拜访。” 王太太愣了下,着急地挽留道:“这马上就到中午了,不如吃了饭再走。” 江太太冷汗都快流出来了,不敢答应,忙说:“我待会儿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忙,就不打扰你了。小明,我们走吧。” 陈岭作势要站起来。 “等等。”王太太的声音突然尖利,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略带歉意的笑了下,说,“你若是真有事情,我也就不留你了,可小明得留下来。” 江太太不敢做主,看向陈岭。 陈岭也没有说话,脸上犹豫,一副想留又不想留的样子。 王太太笑着说:“是这样的,刚刚上楼的时候,我其实给我儿子打了一通电话,他说了,不出意外的话,今下午就能回来。我看小明这孩子跟我和我儿子都很投缘,不如留下,等我儿子回来,两个孩子也好当面交流。” 在视线无法看见的位置,陈岭轻轻碰了下江太太,冲她勾了勾唇,然后才点头对王太太说:“那麻烦阿姨了。” “麻烦什么啊,阿姨说了,我拿你当一家人。” 王太太眼睛里的慈爱都快要溢出来了,江太太看着只觉得可怕,诡异,她拍了拍陈岭的手背,用长辈叮嘱晚辈的口吻说:“乖点,别给王阿姨添麻烦。” 陈岭乖顺的点头:“我会的。” 江太太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王家,背后的大门,将冰冷的空间与外部的炎热天气分割成两个部分。 她仰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突然笑了。 临走前,青年说的那三个字让她多了几分安心,她知道,陈岭的回答指的并不是要老实留在王家,而是打算给王家找麻烦。 别墅里,大家还坐在客厅,坐姿与江太太离开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见妻子一个人回来,江盛行迅速起身,探身往后看,“陈先生呢?” “陈先生说他要留下来,让我先走。”江太太说完就发现,原本气氛就很僵硬的客厅,一瞬间气氛跌到了冰点。 她心头一跳,对上丈夫欲言又止的表情。 江域身上那股闲适的气质变了,“在王家别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江太太连忙走过去,事无巨细的汇报一番。 末了,她补充道:“陈先生看上去有几分把握。” 江域轻笑一声,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你说他穿上了那件刺凤凰的夹克?” 江太太点头:“是的。” 江域不再出声,只是脸色越发难看,风雨欲来,暗藏汹涌,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男人对于那件凤凰夹克,或者对陈岭穿上凤凰夹克这件事的不满。 吴伟伟听挺了挺腰杆,用手肘轻轻撞了下李鸿羽的腰,“江哥干嘛这么不高兴啊,不就是一件衣服么。” 李鸿羽认真道:“结合之前的案子,结冥婚前,被害人都会为自己准备喜服。红色与刺绣凤凰,正好都是古代喜服的重要元素。” 吴伟伟:“懂了,王太太给陈哥穿的不是普通夹克!难怪了,江哥是不高兴陈哥以身犯险吧。” 坐在独立沙发上的江盛行闻言扫了他一眼,叹气摇头,还是太年轻啊。 以身犯险只是老祖宗生气的一个很小的原因,真正让他愤怒的是:我对象竟然穿上了别的男人送的喜服。 这陈先生啊,怕是要遭殃了。 江盛行看破不说破,给自家老祖宗留足了面子。 就在这时候,李鸿羽的手机突然响了。 见是一组下属打来的电话,知道一定与其余两个受害者有关,接通后,他点开免提。 “组长,两个人已经找到了,一个被发现的时候正在往浴缸里注水,不远处点了一对龙凤蜡烛。另一个保安被找到的时候,正在亲戚工作的后厨内,他说自己是来这里商量婚宴的,想找亲戚帮忙跟主管说说,能不能打折。但我们却从他身上的包里,找到一套开过刃的餐饮雕花刀具。” 李鸿羽问:“问过这两人,最近有给过别人生辰八字吗?” “那名女性白领已经神志不清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但那名保安说,他曾经填写过一份调查问卷。” “什么调查问卷?”李鸿羽追问。 “购房意愿调查。”那头的人说着转头与背后的其他人说了两句,又来补充道,“这东西根本就是为了获取真实八字,故意分发出来的。但凡是填写了真实有效信息的人,都能参加月末抽奖,特等奖是一套江景房。” 这年头,独自在外打拼的年轻人想要买房实属不易,这么大的一个诱惑放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争先恐后地抢夺调查表。 谁能想到,这些平凡而又迫切的愿望,在有心人的手中,会沦为逼人走上绝路的匕首。 李鸿羽问:“哪家公司发的问卷?” 那头说:“容建集团。” “就是姓王的!”江盛行突然喊道,“王家就是做房地产的,他们公司前两年并购了不少小的房地产公司,容建集团是并购结束后,由王氏集团更名而来的。” 吴伟伟:“横江集团和容建集团有生意往来?” 如果真是这样,万一王家因为儿子的事情遭报应垮台,江家也会受到牵连。 江盛行摆手说:“没有没有,横江的房地产项目偏向高端,容建的则是普通住宅。” 再加上同行是冤家,江家能与王家保持着点头之交的关系,已经算不错的了。 挂了电话,李鸿羽道:“王家通过调查问卷获取大批量真实的生辰八字,再将纸玫瑰丢在分发过问卷的地方。捡到的人如果正好填写过问卷,背后的施术人便能通过相应的八字了解对方生平,进而通过摄魂咒,不断刺激对方内心的负面情绪,以增加死后魂魄弥留于世的可能性。” 案子是破了,可现在是法治社会,没人能只凭这些就直接闯入王家,将人拿下。 就算把人抓了,背后的施术人依旧逍遥法外。 王家人的心固然歹毒可怕,施术人却是最大的祸患。 具体该怎么办,不是吴伟伟的脑子该去想的,他看了眼在座的人,每一个脸色都不好,或怕或怒,或阴沉或冷厉。 “那什么……”他清了下嗓子,“我先把这些消息给陈哥发过去。” 说完就起身去了后花园。 从江家的后花园,能望见一点王家的别墅,吴伟伟发完短信,一抬头就看见陈岭站在一个房间的阳台上冲自己挥手。 他低头发去短信:【怎么了?】 陈岭回复:【偷偷帮我把背包送过来。】 吴伟伟懂了,陈哥这是要搞事情了。 揣上手机返回客厅,手指还没碰到包袋,另一只手先于他将背包拎了起来。 江域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语气淡淡:“我送过去。” 吴伟伟心里感叹,江哥和陈哥的默契绝了,这是心有灵犀吗,否则怎么陈哥一句话不说,江哥就知道他缺什么? “江哥。”开口把人叫住,他道,“陈哥在王家别墅的二楼,最东北角的房间里,你可以从那儿把包抛给他。” 江域应了一声,利落地离开了江家。 陈岭还不知道来送东西的已经临时换人,正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目前所在的房间,是王家的客房。 江太太离开后不久,王太太就问他累不累,如果累了可以先去客房休息。 陈岭知道,自己一直干坐在客厅里,会打扰到王太太干坏事,就答应了下来。 在他上楼后不久,楼下传来细微的关门声,他走到窗口看向后花园,铁门紧锁。 于是又悄然离开房间,去了走廊尽头的窗口,从这里恰好能看见外面是否有人出入正门。 结论是,没有。 王家人没有离开屋子,也没有上到二楼,王太太一定是进了一楼,亦或者是地下室里的某个房间。 陈岭一心二用,一边思索新接收到的吴伟伟发来的信息,一边看电视上放的狗血妈妈剧,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没有吴伟伟让他去阳台接包的信息。 纳闷的“咦”了一声,他蹙眉给发了个短信出去。 却发现,手机忽然没有信号了。 陈岭警惕,戒备的扫向四周,这才发现,客房里的氛围不知不觉间变了,无形的阴森感散布在房间的各个墙角,它们正无声无息的往中间蔓延,想要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他心头发紧,将挂在脖子上的黄神越章印拽出来,让它垂在胸口。 随着阴影越来越靠近,胸口的法印开始发烫。 陈岭开启齿关,松松咬住舌尖,只要对方有攻击的势头,他就朝着半空喷一口舌尖血,杀他个措手不及。 阴影包围过来的速度加快,顷刻间抵达脚下。 陈岭蹙眉,刚要咬破舌尖,一只手从晦暗的阴影中伸出来,掐住了他的两腮。 嘴唇被迫分开,露出里面小幅度翘起的粉色舌尖。 青年惊讶的睁大眼睛,瞳孔紧缩,紧跟着,正打算结印的双手被阴影缠绕,捆绑起来。 熟悉的压迫感和束缚感让他心慌意乱,说实话,还有点小刺激。 可现在地点和时间都不合适,他得把发疯的人制止住。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悲惨,因为腮帮子无法回归原装,嘴唇无法闭合的缘故,光靠舌头,他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成不了句的音节。 遮盖在屋子里的阴影越发浓重,暗示着男人的此刻的情绪十分糟糕。 “反抗我。”紧贴在身上的冰冷空气中,传来熟悉的低沉男音,“试着反抗我。” 陈岭一没符纸,二没有法器,就连舌头都没法咬破,可以说是毫无反抗之力。 阴影开始褪去,显露出男人挺拔的身形。 江域的手依旧将人钳制,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浅淡的瞳孔显露出一点执拗的疯狂。 “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桎梏都无法对抗,谁给你的胆子和底气孤身留在这里?”听不见青年的回答,他低低“嗯”了一声,尾音上挑。 漫不经心的语调,被陈岭听出几分杀气腾腾的意思。 他喉结攒动,被无形困缚的双手挣动两下,眼神发软,透露出些许讨好的恳求。 江域眉峰蹙起,知道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注视,索性避开,视线停在青年身上的红色夹克上。 刺眼。 碍眼。 让人恨不得立刻把这件衣服给扒了。 此时此刻,江域真的有种要被绿了的愤怒和暴躁。 他抬手,指尖挑起夹克的领子,让这些令人厌恶的布料不再贴着青年的皮肤。 “这件衣服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陈岭说不了话,只能眨眼。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江域竟然精准的猜出了其中含义,“既然知道你还敢穿,你当我是死了吗?” 陈岭继续眨眼。 “没有?”江域冷笑,“那现在就脱了吧。” 这衣服上谁知道有没有藏着符纸,万一脱掉惊动了施术人怎么办,陈岭尝试着摇头,发现不能后便开始疯狂眨眼。 眨啊眨,眼皮子都快抽筋了。 江域这次没有跟他搭上正确的脑电波,他道:“想让我帮你?” 男人的嘴角总算是露出一点点笑意,“好,我现在就帮你脱。” 陈岭:“……” 怀疑老祖宗是故意的,可是没有证据! 陈岭侧肩避开江域的手,费了老大劲儿别开脸,酸痛的腮帮子重获自由,“不能脱,会被王家发现的。” 江域黑着脸不说话,固执的盯着青年拉到最顶上的拉链头。 陈岭怕男人还没疯够,咬紧牙,扑了上去,踮起脚,仰高脑袋,将下巴尖抵对方的颈窝上。 “这就是个权宜之计,钓鱼懂不懂。”他声音轻缓,气息似有似无的喷在男人的喉结上,“而且我敢单独来完全是因为有你在,没有你,我才不会来呢。” 江域视线垂落,停在青年贴在自己胸口的肩膀上。 与肩膀相连的修长手臂下方,那双手靠在一起,被困得很牢固,正好在两人之间,位置最尴尬的地方。 江域:“……” 呼吸陡然重了几秒,他闭了闭眼睛,咬牙把人推开,松开青年手腕上看不见的桎梏。 陈岭重获自由,并没有翻脸不认人。 老祖宗作为陈年老醋,平时他就是跟黄大仙稍微亲密都要闹脾气,今天凤凰夹克的事情一出,还不得气得内出血啊。 必须放大招才能把人哄好。 他敛眸想了想补救办法,冲着江域招招手,“你把头靠过来点,我有话跟你说。” 江域不吭声,脚下却向前半步,低头靠近。 陈岭紧张的握了握拳,激烈的心跳让他的体温身高,脸颊和眼眶都在发热。 深吸口气,闭上眼,仰头在男人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寂静的空气中响起“啵”的一声。 他红着脸,望着男人错愕的眼睛,小声问:“这样你还生气吗?” 第72章 纸玫瑰17 江域眸色沉了沉, 低头捏着青年的下巴,小幅度的往上抬了。 “不够。”他声音低哑靠近,嘴唇距离陈岭的唇峰只有毫米之遥, “换个地方再亲一下。”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存在感极强,陈岭感觉被这气息触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痒, 蚂蚁一样从他心头爬过, 让他躁动不安,想拔腿就跑。 可是跑, 不是他的风格。 这年头小学鸡谈恋爱都不会害羞逃跑了。 陈岭的脸还是很红, 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大脑的运转。 他眨了眨眼, 突然抬手捏住男人的耳朵,以强硬的方式驱赶内心的羞怯,“你耳朵都红成这样了, 再亲一下你受得住吗?” 青年的手指温热,指腹柔软,江域任凭耳朵被抓着, 身上的肌肉却因为着猛然的肢体接触而紧绷起来。 他喉结上下动了下,眼眸锁定青年红润的嘴唇, 声音很轻, 诱哄一般,“你说呢?” 平淡的一句, 透露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克制到极致的情绪。 瞅见自己指腹间的柔软的耳垂快红得滴血了, 陈岭有点得意, 又忍不住高兴,还有一种驯服了凶狠猛兽的骄傲。 冲男人笑了笑,他松开手, 忽略掉那句反问,岔开话题,“别得寸进尺,先干正事。” 脸上有多平静,胸腔里的那颗心就有多躁乱,怕再待下去心跳声会突破肉体屏障出卖自己,陈岭飞快转身,抢在被男人伸手抓他前拉开门走了出去。 江域还站在原地,指尖碰了下被亲过的地方。 青年的嘴唇柔软,温热,却让他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这感觉一路窜进心头,传遍周身,熨烫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人激动,血液沸腾,想把人箍进怀中,狠狠咬上那双让他无法平静的双唇。 这样的冲动陌生,鲜活,刺激,让他忍不住想要多品尝几次。 走廊里死寂一片,即便是身上的夹克也无法彻底抵挡空气中的寒气,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激出一层鸡皮疙瘩,反倒让陈岭混乱的心跳逐渐冷静。 他站在走廊中央,望着前方,寻思着王家到底会将尸体放在哪个房间。 察觉到后方有人走近,心跳险些又乱了,他抿了抿嘴,做了个深呼吸调整情绪,然后转身,“你来的时候,吴伟伟知道吗?” 江域把手里拎着的包抬起来,“带来了。” 陈岭扫了眼自己鼓囊囊的背包,伸手要去拿,被男人避开了。 “背着包不方便行动,我帮你拿着。”江域说着想到什么,手指轻轻拉开拉链,轻松勾出一根伸缩棍,递进青年手中,“防身。” 陈岭落的轻松,接过伸缩棍别进后腰,藏在夹克中。 回头看了眼分布在走廊两边的房间,他问江域:“王家的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你能感觉到死气吧,他在哪儿?” “地下室。”江域对死气和阴气非常敏感,一进这套别墅,他就感觉到腐朽的气息。 跟和自己之前想的差不多,陈岭头也不回道:“那我们去地下室。” 江域跟在后面,行走的姿势完全称得上是闲庭信步,相比之下,前方那道弯着腰的身影,更显得有些偷偷摸摸。 到了一楼,依旧没有看见王太太和王先生的身影,陈岭正想回头问问老祖宗知不知道地下室的方位,忽然鼻腔发痒,没来得及捂住嘴,重重打了一声喷嚏。 “谁!”王太太的声音先冒出来,紧跟从一道隐秘的房门内跑出来。 见是陈岭,她脸上凶恶的表情瞬间变幻,“原来是小明啊,怎么下来了?” 陈岭被愣了下,后知后觉发现,王太太根本看不见自己身边的男人,悄然松了口气。 “我下来倒杯水喝。”他镇定自若地往四周看了眼,半真半假道,“阿姨,刚刚我在楼上听见楼下有声音,是叔叔回来了吗?” “是啊,你叔叔买了好多东西回来,打算今晚做顿大餐,好好招待招待你。”王太太说话时,手伸到背后,将身后的房门给反锁了起来。 陈岭如没看到一般,自然微笑:“叔叔真是太客气了。” 王太太:“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应该的。” 一家人,已是第二次从这个女人嘴里被说出来了。 陈岭假装听不出其中深意,腼腆的点点头,指了指厨房位置,“阿姨,我先去倒水。” 王太太急忙走过来:“你不知道水壶在哪,我帮你吧。” 陈岭僵了下,随即点头:“谢谢。” 他坐到饭厅的餐桌前,望着光滑桌面上的倒影有些出神,王太太的殷切都是有目的的,不知道这次她想借着倒水,又做点什么? 江域站在他身后,自从被亲了以后,想要亲近陈岭的渴望也越发强烈,迫切。 他低头,两手撑住椅背,下巴不偏不倚地正好抵在青年的发旋上,轻轻一吸气,便能闻到青年身上好闻的气息。 陈岭被贴得太紧,身上的寒意被逐渐驱散,浑身开始发热。 他抬手托住男人的下巴,将自己的脑袋解放出来,心里愤怒,再这么捣乱他就演不下去了! “你去旁边站着,不许来打扰我。”陈岭言辞冷冽,说完还瞪了男人一眼。 江域:“……” 陈岭正要重新坐好,鼻腔发酸,再次传来细微的痒意,同时,耳朵里有了耳鸣。 他立刻反应过来,转头望向江域:“摄魂术!” “别紧张,已经被我扼制住了,对你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江域话音刚落下,王太太出来了。 “小明啊,温水可以吧?”王太太端着水走到餐桌前。 杯子里的水很清澈,不像是放过东西的。 王太太催促道:“看着做什么,喝吧。” 陈岭抬眸看她一眼,乖顺地拿起杯子,喝了下去。 王太太兴奋地攥紧手指,“我们家的水有种甜味儿,好喝吧。还口渴的话,阿姨再去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谢谢。”陈岭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听了她的话后开始反胃,差点把刚喝下去的水喷出来。 这时候,客厅方向有了动静。 一直没有露面的王先生出现了,他穿着皱巴巴的西服套装,外套的扣子系,随意的敞开着,衣领和白衬衣上,沾着一些血迹。 陈岭视线往下,瞅见王先生手里同样沾满了血,其中一只手上正拎着一只扒过皮的,正在滴血的肉兔。 见青年望着自己,王先生快步上前,阴沉的脸上骤然爆发出惊喜,不住地上下打量青年。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他终于收回视线,眼珠子古怪的颤动了下,低声喃喃:“好,好,果然不错,我们小越一定会喜欢的。都这么多个了,这个一定要留下来,一定要……” 陈岭没听清楚,礼貌地问:“叔叔,你刚刚说什么?” 王太太脸色大变,捏住丈夫的手臂,用力掐了一把,然后才笑着对陈岭说:“你叔叔说很高兴你能留下来吃饭。” 怕丈夫留下来徒生事端,王太太立刻推着人进了厨房。 王先生还沉浸在对陈岭外貌的满意中,直到胳膊再次传来痛感,他极快收起了笑意,又恢复成出现时的阴沉。 王太太见他情绪稳定了,回头看了眼饭厅方向,问:“准备好了吗?” 想到接下来的事,王先生忍不住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茶渍得发黑的牙齿,“准备好了。” 他激动地搓搓手,将妻子冲着自己的方向又拉近一点,贴在她耳边说:“大师算过了,这小子的八字不对劲,算不出生平过往。而且摄魂术也出了问题,一定是那小子不下心把符纸给弄碎破了。” “那,那怎么办?”王太太着急道,“我们儿子尸体就快要保存不住了。” “别着急,大师有其他办法。”王先生眯了眯眼睛,从眼皮缝隙中迸射出的光阴邪恶毒。 “什么办法?” “要让一个人心中生恨多容易,不是只有屈辱的往事才能让他的精神受到刺激。”王先生眼神恶毒,语气违和的雀跃起来,“大师说他感觉到第五个和第六个被选定的人出了状况,可是老天有眼,直接送一个人来补上空缺。大师说了,让我们把他绑起来,关到地下室去,然后按照第六个故事里的描述的那样,用雕刻刀在他身上刻下漂亮的花纹……” 王太太捂着嘴,说不出话。 王先生看出她的害怕,双手用力捏住她的肩膀,说:“别怕,大师说他能感觉到这个小青年身上阴气很重,是至今为止最合适,也是身死后最有可能魂魄弥留不散,能跟我们儿子结成冥婚的一个。” 见妻子仍旧瑟缩,王先生劝说道:“只要儿子能安心去投胎,我们的努力就没有白费。更何况,这很可能是最后一个人了。只要外面那人一死,儿子和我们都能得到解脱。” “你若是还不安心……大不了事情结束后,我们好好去祭拜一下那些死掉的人,再暗中接济一下他们的家人。算起来,也是在给儿子积福。” 王太太还是惧怕,只要一想到自己将亲手破开青年的皮肉,留下一副副被血浸染而成的图案……一想到青年看向自己那仇恨入骨的眼神,她就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可只要一听见儿子两个字,她又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份勇气,这份勇气能克服一切世俗和底线。 她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做了决定,闭着眼睛缓缓道:“我刚刚给他倒了杯水,里面下了安眠药。本来是想趁人睡着后,把他关起来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王家的原计划是,将人迷晕关到房里,由大师进一步加深那枚藏在红夹克中的纸玫瑰后,就让青年离开。 王先生:“你出去守着他。” 厨房里夫妻俩商量出的计划,陈岭已经听江域说了个全貌。 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只手撑住额头,昏昏欲睡的模样。 走至厨房门口的王太太看见这一幕,愣了下,眉宇间浮出喜色,加快步伐走过去,轻言细语的询问:“怎么了?不舒服?” 陈岭含糊的应了一声:“头晕。” “一定是冻感冒了,阿姨带你上楼休息吧。”王太太抓着陈岭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被送上楼后,陈岭躺到床上,本来还算清醒的脑子,此时当真迷迷糊糊起来。 江域摸了摸他的额头,“睡吧,有我。” 陈岭点头,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安眠药的作用下,睡眠变得很沉,脑海中一片漆黑,看不见,听不见,思维停止了转动。 陈岭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微微发软。 他吃力地从困倦中挣脱出来,还未彻底睁眼,就看见一团团桔黄色的光晕。 是蜡烛。 此时,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脚被捆绑。 江域依旧站在他身边,指尖搭在自己的肩头上。 见人醒来,男人俯身,面颊贴上他的侧脸,说:“我知道你想自己动手,集中心念,我替你护法。” 斗什么斗,手不是被……陈岭一愣,那几条捆绑着自己的绳子早就被江域不知何时给解开了,看似牢固的捆绑,其实一挣就开。 只要手脚能活动,其他都好办。 陈岭赶紧站起来抖动几下发麻的手脚,然后把那件让他浑身很不舒服的外套给脱了,丢到地面上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里。 他目前所在的是一间空旷的地下室,自己这边空无一物,被一条纤薄的白色纱帘阻挡的另一边,隐约可见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周围是跳跃的小火苗。 陈岭猜,那些应该是给死人点的长明灯。 “有人吗?”陈岭的声音落下不久,背后厚实的铁门外有了脚步声,他迅速坐回椅子上,让江域替他把手脚重新缠住。 哐当几声。 一位穿着黄袍,扎着发髻的道士打开了铁门的防盗锁,推开门从陈岭正背后走进来。 他手里拿着几个重叠的托盘进来,经过时停下来,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恶意的笑来:“小朋友,你醒啦。” 垂眼扫向陈岭身上的衣服,眉毛皱了起来,却有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邪道没往深想,抬手在对方肩上按了按,“别着急,等这些东西摆好了,咱们就举行冥婚仪式。” 陈岭背在后方的手腕活动几下,突然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一拳头挥过去。 邪道被打得措手不及,当场摔坐到地上。 他眨了几下眼,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当即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纸人,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符,喝道:“起!” 下一秒,原本躺在床上的东西突然起身,撕碎帘子冲过来。 陈岭看清了,那是具不太新鲜的尸体。 因为长期的冷冻保存,尸体肤色青白僵硬,两眼无神,却力大无比。 因为迎面攻击时陈岭正好躲开,他扑了个空,一头撞在墙上,硬生生给砸出个坑。 江域冷静的声音传来:“是控尸术,以血写在有死者生辰八字的黄纸上画符,可操控尸体行动。破解之法很简单,彻底灭杀被操控的尸体,操控人会遭到反噬。不用你亲自动手,他自会暴毙而亡。” 控尸术最初只用来赶尸,一道符,一只铃,便能将百里甚至千里之外的尸体,赶回到遥远的家乡。 很早之前,有专做这个行当的人,被称之为赶尸人。 这些人虽然跟死人打交道,却因为能让客死异乡的人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而备受尊敬。 但眼下这位控尸的邪道,显然不该是受人尊敬的那一类。 陈岭神色清冷,从后腰拽出了伸缩棍,用力一甩,棍身拉长,迎头击中尸体的眉心正中。 尸体死时的样子应该不太好,脸上画着很厚的妆,他不知疼痛一般,抬手握住伸缩棍,想要抢夺。 邪道站在一旁,阴森森地盯着陈岭。 直到现在他才回过味儿来,王家夫妻被骗了! 这青年怕是追着其它几件自杀案而来的,什么想要搞小说创作、性格怯懦,全他妈是骗人的! 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分明是在顺势而为,想要摸到他的施术地点! 邪道越想越气,攥着符纸的手越发用力,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通咒后,大喝一声:“灭!” 陈岭立刻感觉到,尸体的攻击力量和速度有所提升。 他力气不大,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扭头朝着空气中大喊一声:“符纸!” 江域现身,拉开包掏出几张驱邪符和定身符,从后方塞到青年手心里。 陈岭手臂挥动,一张符纸径直飞出去。 邪道神色阴戾,手里的纸人被他摆弄得侧了下身,正直愣愣撞向陈岭的尸体也跟着侧身,额头和符纸隔着毫米的距离擦过。 陈岭咬牙,垂眸看了眼手里的伸缩棍,利落的将前方折下,丢给江域。 鞭头从空心手柄的底部滑出,卡在柄端,带着红缨穗的鞭身蜿蜒的垂在脚边,像一条被驯服了的,安静的毒蛇。 邪道还没从江域凭空出现这件事情上回过神,就见一条鞭子朝着自己的面门甩过来。 他暗骂一句,腰身后仰,随即翻身一个跳跃落到床头。 那地方摆着一个小小的牌位,写着“王开越之灵位”几个字,除此之外还有清香已经燃尽的香炉。 牌位黑漆漆的,像是被涂抹了许多遍油漆似的,但陈岭知道,那并不是油漆,而是血,鸡鸭鹅,猪牛羊,甚至也可能是人血。 这是在喂鬼“吃饭”,是在养鬼。 王家死掉的儿子不但没有投胎,还被供奉养起来。 就这么一通奇异的操作还想让人结完冥婚去投胎,做春秋大梦吧! 迟早要完! 第73章 纸玫瑰18 “你想做什么?”陈岭攥紧咒鞭, 冷眼盯着那牌位,“从王家捞上一份钱,再把王家的儿子养成自己的鬼役?” 邪道没想到眼前的人年纪轻轻懂得还不少, 不但能避开控尸术的攻击,还能看破他的养鬼之术。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那我只能在那两个蠢货来之前让你永远的闭嘴!”邪道闭眼, 抓起牌位握于手中,飞快念道, “役鬼听我行!” 睁开眼, 咬破手指迅速在牌位上书符。 陈岭意识到邪道是想左右一起攻击, 咒鞭一甩,率先缠住扑过来的尸体。 尸体已经放了许久,稍微一碰僵硬的皮肤就是失去弹性的凹陷, 刻着符文的长鞭缠住他的颈部,用力一拽,脖子印记深刻, 骨骼发出断裂一般的咯吱声。 感觉到鞭子那头巨大的拖拽力,陈岭分开两脚, 一只手的手腕迅速转动, 让鞭子在上面缠了几圈。 随后把腾出来的那只手伸向后方的男人,“驱邪符, 多来几张。” 江域当小助理当得十分顺手,立即从背包的侧面拿出几张符纸, 放到青年手中, 冰凉的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下。 陈岭只觉得皮肤发痒,差点破功被尸体拽过去。 他一边朝着尸体丢符,一边愠怒的问:“你在我手心瞎挠什么呢!” 现在是搞小动作的时候吗! “抱歉, 不小心。”江域声音平淡,说得跟真的一样。 陈岭警告得瞪他一眼,示意他认真工作别捣乱,旋即飞出一张符纸。 尸体看着死气沉沉,僵硬无比,实则活动敏锐,轻易躲开了符纸。 只见他木然的五官随着鬼魂的进入,渐渐凸显出近乎诡异的丑陋,那些安静趴伏在皮肤下的筋脉尽数暴露出来,变为漆黑的脉络盘亘在皮肤上,像是凸在地表的树根,弯弯曲曲的。 瞅见对方要迎面冲来,陈岭手腕一抬,咒鞭从对方脖子上松开了。 那白青的皮肤上,鞭子带出的淤青十分吓人,凹陷的皮肉被咒鞭灼烧得破皮,露出颜色暗红的肉。 江域问:“能撑住吗?” 陈岭说:“暂时不用帮忙。” 他掏出黄神越章印,攥于手心,脚下微微分开,嘴里咒音升起,“拜请三十六员诸猛将,齐到坛前驱邪魔,展神通,若有邪魔犯吾法,驱邪杀鬼灭魍魉,弟子陈岭,一心全拜,请三十六将降临来,神兵火急如律令。” 三十六员猛将,指的是三十六官将,即三十六天罡,渊源于古人对北斗星的崇拜。 在中国神话中,他们皆为勇猛好战的武将,身形魁梧,天生正义。 遭遇力道无穷,需要靠搏斗战胜的鬼物妖邪时,可请下神将,借其力量斩妖除魔。 邪道作为同道之人,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当即撤了控尸术,命令已经成功寄身于尸体中的魂魄:“去,杀了他!” 陈岭睁眼,手腕上的骨骼咯吱作响,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肌肉正在发热,有无穷的力量横贯其中。 成了。 就是不知道借来了哪位神将的力量。 陈岭没有退缩或者躲闪,同样迎面冲去,就在双方即将撞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将尸体从地上拎起来,用力掼向墙壁。 不等尸体爬起来,他抬手摔鞭,一下就把墙给砸出一条细缝。 尸体的胳膊被鞭子擦了下,早已经僵硬的肉直接就掉了一块在地上。 他感觉不到疼痛,却拥有愤怒的情绪,皮肤上筋脉凸起得更加厉害,指尖延伸出来,一双眼睛彻底变成了黑色。 尸体自地面跳跃而起,像一只壁虎四肢黏在墙上,一路爬上天花板,倒挂着,脑袋往后转动,直勾勾的盯着陈岭。 陈岭冷静的跟他对视,双方都在寻找对方身上的弱点,和最佳的攻击时间。 就在这时,王家夫妻的说话声突然传来,他们兴奋地讨论着接下来即将布置的“新房”。 到了门口,王先生掏出随身的钥匙,插入锁孔。 内里的锁芯就跟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拧不开。 王太太愣住:“老公,怎么了,怎么就打不开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将儿子的尸体藏在地下室,夫妻俩各持一把钥匙,王太太手里拿着的是通往地下室楼梯上方的房门钥匙。 而王先生拿着的,是楼梯下方,也就是通往向地下室的最后一道门的钥匙。 如今最关键的一道门打不开,夫妻俩急得团团转,就在王太太说要去拿工具砸锁的时候,厚重的金属大门上突然响起哐的一声巨响。 咒鞭卷住尸体,直接摔到门上。 尸体身上的骨骼错位,四肢以奇异的角度曲折,他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手指过于用力,折断了几根黑黑的指甲,露出腐朽的肉。 陈岭刚走近想要趁机将符贴上去,将魂魄逼出来,寄身在尸体中的东西直接蹿了出来,死死掐住了他脖子。 江域震怒,身形如电一般逼近,五指直接插入了魂魄的天灵盖。 魂魄五感扭曲,眼睛口鼻几乎要融为一体,他痛苦到连叫喊都不能的地步。 陈岭的脖子被掐得很重,留下几根深深的青色指印,灼烧一样的疼。 见魂魄被江域制服得毫无招架之力,他摸了摸脖子,有些气愤地用鞭子把尸体缠了起来。 邪道见势头不好,再次操控尸体,好让其挣脱陈岭,为他自己赢得逃跑的时间。 哪知道才刚起势,控尸术就遇到了阻拦。 陈岭借了官将之力,力大无比,一个用力就把尸体拽到跟前。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了尸体满脸,随即用指尖沾了点舌尖血,在尸体眉心处开始画符。 他画的是破邪符,专治邪术。 符篆打头是三把火,金字紧跟其下,再以雷神之力破邪魔歪道,并以“罡”收尾。 落下法印时,邪道竭力阻拦,操纵尸体疯狂地挣扎起来。 养鬼和控尸都需要用到施术人自身的血,有了血液上的牵连,反噬起来威力加倍。正是知道这一点,邪道才不能让陈岭将法印盖下去。 一旦法印落成,控尸术失效,所有的伤害都会反噬到他的身上。再加上因鬼魂被压制所受到的伤害,他根本不可能活命! 随着邪道信念所动,尸体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大,陈岭脸上紧绷,抬起胳膊,一肘子击中他的眉心处。 无论人神鬼,这个位置都是最核心的位置,蕴藏人的意识、第六感,乃至神力所在。 陈岭这借了官将之力的一击,直接将尸体的眉心骨给砸断了,前额骨头整块都凹陷了下去。 尸体虽然不属于人神鬼的任何一个范畴,但这一下子,还是让他受到了重创。 陈岭趁机落下法印,“破!” 尸体像是突然断电,失去了一切力量,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邪道浑身筋脉断裂,从关节处不断地渗出鲜血。 陈岭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接王家这笔生意之前,你想过会有今天的结果吗?” 邪道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跑不了,嘴里吐出口血后,还有力气挑衅冷笑,“没想过。” “那现在亲眼见证一下也不错。”陈岭回头看向被江域制住的魂魄。 看得出,王家儿子的魂魄的确还很年轻,但他的心智已经失衡,浑身的氤氲的黑气,眼里的恐怖的血丝,以及那浓烈得化不开的戾气……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他早已失去了曾经为人的底线和德智。 陈岭再次看向邪道:“谁主张的结冥婚,是王开越,还是他的父母。” 邪道浑身钻心的疼,死咬着牙关不肯说话。 陈岭看了江域一眼,走过去,往王开越魂魄上贴了一张镇压一切的邪祟符。 邪道立刻又喷了口血,胸口闷痛,恨不得在地上打上两个滚。 “是王开越!是他说自己年纪轻轻就车祸横死,不甘心。”邪道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有气无力地继续道,“但王家夫妻也是蠢东西,儿子死后不肯让尸体下葬,让魂魄无法安心离开,对凡尘留恋也越来越深。” “他们不知道是自己让魂魄受到了影响,还以为是王开越自己不愿意走。把尸体偷运回国后,就找到我,说自家儿子死不瞑目,希望我出手帮忙超度,让他安心离去。” 这时候的王开越,已经因为身死对阳世产生畸形的眷恋。 他才二十八岁,家境优渥,父母康健,自己的事业也是风生水起。 凭什么死的就是他呢? 凭什么! 他心中不甘,仇恨命运的不公。渐渐地,心中升腾出一股恶念,自己这么痛苦,为什么不拉着一个人下地狱,陪着他一起痛苦呢? 于是,他通过邪道,向父母提出了冥婚的要求,说是只要有了伴儿,就会安心去投胎。 其实不然,彼时的他已经同意了邪道,成为鬼役的要求,不但是他,将来结为冥婚的对象同样也会成为鬼役。 他们将通过另一种存在的方式,留在这个世界上。 不需要遵守任何规则,不需要遵守道德,随心所欲,那些束缚人类的条条框框,都将化为乌有。 王家夫妻对儿子十分溺爱,从不说不。 人活着的时候都是如此,死后只会变本加厉的有求必应。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曾有过犹豫,毕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可每当他们看到儿子冰冷的尸体,漆黑的牌位。 道德感就成了可以随意践踏的,轻松跨越而过的门槛。 “要我说,王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邪道嗤笑,话中的鄙夷太过明显,讲的他自己就是个好人似的。 陈岭一脚踩上他的肩头,稍微一施力,“你也不是好东西。” “这个世界有正就有邪,我承认我不是好东西,可人生在世,谁能不靠金钱和空气过活?我凭本事吃饭,有何问题?”邪道恶意的嘲讽道,“你年纪轻轻就出来干这种跟鬼怪打交道的活儿,难道不也冲着高风险高收益?” 陈岭没想到他一个受了重伤的,嘴巴还能这么利索,收回脚,一脸认真道:“我接这起案子纯属就是想把背后的人揪出来。你说我冲着钱,但真不靠这个吃饭,我家里有地几百亩,房子成百上千,我不缺这个。” 江域回头看了青年一眼,忍住笑。 地为墓地,房为阴宅,这么算,他未婚夫该是人间大户。 邪道也震惊了,他就是做鬼也想不到,富二代也会来干这种行当,而且还干得相当不错。 他收起错愕,咽了口腥浓的唾沫,咳嗽几声,说:“小兄弟,既然是同道中人,你不如把我放了,就当是结个善缘。” 叹了口气,邪道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更何况冥婚也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要论罪,王家一家三口才是罪大恶极。” 陈岭头一次见这么无耻的人,气消了。 他侧身让开:“行,你走吧。” 控尸术反噬所造成的创伤足以拿去他半条命,再加上他对小凡和黎放所犯下的罪孽……孽力的反馈是双倍的,陈岭笃定,这人出门就会有血光之灾。 邪道一愣,没想到自己随意忽悠两句就成了,他捂着胸口蹒跚地往门口走,经过江域时,脚下一顿,想到对方凭空出现的能力,心头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得。 就在手指碰到金属大门,将要打开反锁栓的时候,背后传来痛苦的惨叫。 幽暗的火自江域手心腾腾燃起,从王开越魂魄的头顶一路奔向脚边。 明明已经身死,应该感觉不到疼痛,不再有五感才对,王开越却闻到一股浓烈的,烧焦的味道。 灼烧感由轻微到强烈,像有无数根利剑从他魂体上贯穿,来回的抽插,带出他的神魂后,又折磨似的缓慢捅入。 惨烈的嘶吼,让门外的夫妻俩越发急躁。 王太太哭喊着推搡自己的丈夫:“你愣着做什么,快去找人破门!儿子在里面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王先生近乎本能的仓惶地连连点头,大脑却一片空白。 这是儿子死后,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不是饱含思念的“爸爸”,而是带着巨大痛苦地呼喊。 王先生知道,事情失控了。 救儿子,必须马上把儿子救出来! 他冲上去,刚开门,就看见外面走廊里没来得及躲藏的,拿着一台手持摄像机的陌生人。 零一八的实习生最初只是蹲在窗外进行拍摄,在王先生和王太太离开后,他在原地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到厨房,心里一着急就忘了要谨慎,偷偷摸进了屋子。 方才那一声怪异可怕的叫声,吓了他一跳。 但他业务过硬,很快冷静下来,当即决定去往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到源头去拍摄。 哪晓得会这么不走运,跟这家的主人碰了正面。 “你是记者?”王先生迅速反应过来,当即一脚踹过去。 网上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东西他也看过,不是没有心虚和害怕,但他相信大师的能力,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摸过来。 可眼下,记者竟然摸到了家里! 王先生面皮子抖动,眼球抽搐几下,瞬息之间就起了杀意,想要灭口。 他放轻声音:“小兄弟是走错了地方,如果是,我这就带你出去。” 实习生见他表情不对,下意识的开始后退。 王先生步步紧逼,很快就将人逼到了走廊尽头。 尽头侧墙边的装饰小桌上,放着一个龙泉窑的瓷瓶,浅淡的蓝色和浅白的花纹相互嵌合,呈现出一种柔和温润的美感。 王先生突然握住瓶颈,凶狠狰狞地砸向实习生的头部。 实习生手中的摄像机随着他倒下的身体一起落到地上,但他并没有立刻昏迷,隐约还有些神志。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必须马上跑。 于是便拼尽全身的力量,用胳膊撑起了身体。 王先生的腿就立在他模糊的眼前,实习生缓慢抬起头,见那只花瓶正被对方再次高高举起,大有要全力一击的架势。 “不要……不要……”实习生眼泪流出来,心里无比后悔来这一趟。 他不住地摇头,卑微地想要祈求。 晚了。 瓷瓶的倒影在他眼中不断放大,越来越近,实习生惊恐的闭上眼睛。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意识到什么,他猛地睁眼,发现即将杀他的那人,被另一个人给控制住了。 阿贵从后方死死抓着王先生的两只手,朝着地上的人呵斥:“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他妈的起来!” 实习生回过神来,慌里慌张的站起来,还不忘捡起摄像机查看坏没坏。 阿贵直接用力将人往前一推,花瓶和王先生的脑袋一起撞到玻璃上,一个当场碎裂,一个额头当即鼓包。 趁着对方脑子被撞懵的机会,阿贵将实习生的背包拽了过来。 外出拍摄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无法用手机联系到人,所以栏目组每个人的背包中,都会有充电线和充电宝。 阿贵很快就翻出了充电线,将王先生的双手绑到背后。 “老王。”王太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她是跟着楼上动静而来的,怕是江家的人来找青年,她小心翼翼的将门推开一条缝,脑袋探了出去,打算先看看情况。 走廊里空无一人,仿佛之前听到的那些乒里乓啷的声音都是幻觉。 王太太紧张地握紧门把,把门推得更开,跨出一只脚。 还没站稳,一只手从门后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 不知道为什么,王太太瞬间就想到了被摄魂术害死的那两个年亲人,她恐惧的尖叫:“有鬼,有鬼!他们来复仇了!他们来了!” 阿贵用力把人拖到了走廊里,见王太太情绪激烈地趴在地上又蹬又踹,疯了似的要往前方爬去。 他皱了皱眉,故意压低声音,好让自己说的话显得更加阴沉。 “他们来找你了……是小凡和黎放吗……” 王太太崩溃得越发厉害,哭道:“不要,你们放过我吧,都是我丈夫的主意,你们要报仇都去找他!” 阿贵扭头看向背后的实习生:“都拍下了?” 实习生讪讪地看他一眼,见人朝自己伸手,他紧张地护住摄像机,“贵哥,这东西不能给你,否则我哥会骂死我的。” 阿贵不听,强势的要抢过来,想看里面是不是又拍了那些玄乎的东西。 实习生躲开他的手,直接跑进了地下室。 他沿着楼梯往下走,没几个阶梯,就见正下方的银灰色铁门被人打开了。 那人浑身是血,几乎是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 他的手脚仿佛受了很重的伤,无法支撑正常行走,只能靠着臀部在地上一点点的挪动。 江域那一把幽冥之火,让王开越的魂魄受尽了折磨。 那些疼痛因养鬼术的缘故,一并作用到了邪道身上,让他的皮肤溃烂,经脉灼烧似的疼痛。 直到冥火熄灭,彻底烧断了他与王开越魂魄的牵连,他才得以喘息。 他用尽浑身力气想要爬出地下室,却迎头撞上一个人,那人不但不向他施以援手,反而将摄像机怼在他的脸上拍。 邪道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气急攻心,险些再次喷血。 实习生绝境脱险后,精神意外的亢奋,他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大新闻,绝对是大新闻,这座豪宅内发生的故事,会让整个社会都震惊。 他抬脚从邪道的头顶跨过去,奔向地下室。 地下室内,烛光因为打斗而七零八落,光线昏暗。 暗淡的黄色光晕,勉强让人看清,这间屋子里的地方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和正常死亡的不太一样,黑色的脉络和脖子上溃烂的皮肤,让实习生心里终于多出几缕恐慌。 他想起了跟自家堂哥闹翻了的阿贵。 想起阿贵口中那段所谓的,真实的鬼故事。 实习生手一抖,关掉了摄像机,鸡皮疙瘩不断的往上冒。 “你那到底是什么火?”角落里有说话声。 实习生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边的视觉盲区站着两个人。 陈岭从前也见过江域玩儿火,但没有这次火烧得猛烈,他实在好奇,掰着男人的手心看了又看,什么端倪也没有。 江域:“幽冥之火,地狱之火,取自火山地狱。” 陈岭心服口服,地狱的火也敢拿出来随便玩儿,老祖宗好威武啊。 江域看他一脸崇拜,心情不错,有令人胸腔发胀的满足感。 声音不觉间变得温柔,他说:“等将来时机成熟再拿出来给你玩。” 陈岭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场就体验一番,“什么时候时机才算成熟?” 江域忽地严肃,语调轻缓郑重:“等我们成亲的时候。” 陈岭:“……” 对不起,打扰了。 第74章 纸玫瑰19 “你们……”实习生惊愕地发语。 想要杀他的豪宅主人、吐的满脸是血的道士、地上非同寻常的尸体, 还有眼前这两个言辞暧昧,谈论内容十分古怪的男人……今天所经历的种种,全部糅合在一起后有种说不出的刺激, 诡谲。 江域早早就注意到了他,并不当回事, 如今被突然打扰, 冷眼扫过去。 视线由实习生的脸,一路滑向他手上的摄像机。 “你拍了什么?”江域嘴唇弯着, 语气亲和, 眼底寒若冰霜。 实习生这才想起拍完尸体后, 自己手里的摄像机一直开着,他紧张的把摄像头关掉,藏到自己背后。 “我什么也没拍到。”他开始往后退, 随即拔腿就跑。 江域一抬手,阴气横空而出,阻拦在实习生的脚下, 直接将人给狠狠绊了一跤。 追下来的阿贵差点被他撞倒,侧身靠在墙上, 惊险的躲开。 他立刻捡起地上的摄像机, 摆弄两下,发现摔坏了。 地下室里走出两个人, 其中一人面容冷峻,明明站在台阶下方, 却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 被压迫的紧张感。 江域:“把内存卡给我。” 陈岭看了眼阿贵,眉头微蹙:“你已经晦气缠身,再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会有血光之灾。” 阿贵认出陈岭是回魂夜那晚,在他之前进入林家的年轻人之一,但最让人惊诧的是陈岭说话的声音,就是化成灰他都认识! 没有丝毫犹豫,阿贵立刻把内存卡递交给江域。 摔在楼梯上的人立刻爬起来,伸手要抢,嘴里还嚷嚷道:“阿贵哥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我堂哥要的!” 阿贵没有搭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岭:“大师,我知道你能抓鬼驱邪,你帮帮我,不,你得救救我。” 陈岭困惑。 阿贵这才想起还没有自我介绍。 “我之前是零一八栏目组的摄像师……”想到栏目组对眼前两人冒然的行为,他惭愧地埋下头。 用力攥了攥拳头,等到那股羞愧感过去,他继续说:“林家回魂夜的视频是我偷拍的,我想对你们说声抱歉,当然,我也会当面去向林家道歉的。” 陈岭脸色很差,听到这儿后稍微好转一点,“你说。” 阿贵松了口气,“回魂夜那天拍摄结束,回家途中我撞了两次鬼,尤其是第一次,险些淹死在河里。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冒犯逝者被怪罪了。” “我,我希望大师能帮我破解一下,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连番的撞鬼经历让他终身难忘,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哆嗦。 可这霉头是他自己找来的,怪不了谁,阿贵认命似的说:“……毕竟是我咎由自取。” 陈岭看在他抢下内存卡,主动交给自己的份儿上,动了恻隐之心,“你以后还敢拍吗?” “哪敢啊。”阿贵苦笑,要是能安稳活下去,他往后初一十五一定要去庙里观里虔心烧香。 陈岭把背包从江域身上取下来,自己翻出一张驱邪符,递过去,“拿着吧。” 阿贵一愣,赶紧去掏钱包。 陈岭在他拿出钞票前说:“不要钱。” 阿贵讷讷道:“这怎么行,要不我给你封个小红包吧,只是现在手边没有红包,得出去买。” “不用。”陈岭说,“我有话问你,这张符就当是交换。” 阿贵心里感激,诚恳地连说几句谢谢。 陈岭摆摆手道:“除了回魂夜,商场卫生间,你撞鬼经历的录音,以及今天这张内存卡里的东西,零一八还有没有其他视频?” 阿贵想了想,说:“在回魂夜之前,栏目组还几番周折打探到了黎放,就是第二个自杀者的自杀地点,蹲了一晚上,但是什么也没拍到。” “啧,胆子真够大的。”陈岭佩服,要不是跟师父学习术法,这种事情就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干。 陈岭:“你们栏目组什么态度?” “负责人姓姚,是栏目组的创办人和投资人。”说起负责人,阿贵嗤之以鼻。 他抬手指了指已经转身往楼上走,正拿着手机打算向负责人打小报告的实习生,说:“他是一路跟踪你们过来的,你们在卫生间里的视频也是他拍的。姚总的态度很明确,想要挖掘更多的东西作为噱头,好增加商业流量。” “网上说,零一八致力于用科学解释迷信。”陈岭疑惑道,“可你们拍摄到的东西,似乎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 “姚总具体想要怎么部署,我也不太清楚,但总归离不了一个钱字。而且,我撞鬼后就劝过他了,他不听,还偷偷录音!”这件事让阿贵刺激很大。 “执迷不悟。”陈岭原本打算,如果有心悔过还能一救,可既然对方觉得金钱比道义更重要,那就把一切交给命运吧。 命运若是放他一条生路,是老天宽宏,命运若是要给他一条死路,也是他该遭的报应。 该问的已经问了,陈岭把捏在手里的内存卡放进包里,回头看向江域:“走吧,还得回去让李鸿羽找人来善后。” 大师都走了,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意思,更何况,那地下室阴森森的,刚刚他无意间瞥到,里面的地上似乎还躺着一具尸体。 阿贵打了个寒颤,紧跟上陈岭两人的步伐。 陈岭回到楼上,发现王先生双手被反捆在后,躺在地上,王太太已经不见踪迹。 略一思索,他转身上楼,找到主卧室,从王太太梳妆台摆放的梳子上,拽下一根头发,用卫生纸包住。 等他再下楼,那名实习生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他额头上鼓了一个大包,衣服乱糟糟的,还蘸着一点在楼梯上蹭到的邪道的血。 “内存卡在你身上?”他直接问道,态度有些轻慢,“我堂哥说了,你把内存卡还给我们,他会给予你一些金钱补偿。” 陈岭:“不给,不商量。” 实习生的话被堵死了,还要再说什么,青年已经越过他走向客厅。 被人当面忽视的感觉如同被扇了个耳光,不疼,但受到的屈辱是一样的。 实习生追上去,手伸出去要抓陈岭的胳膊,却被另一只充满力量的手,给截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沿着手臂骨骼蔓延,起初咬牙忍了一阵后,他低声痛喊一句,求饶道:“大哥我错了,疼,疼,你先把手松开行不行。” 江域松开手,将陈岭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用身体将他和实习生彻底隔挡开。 陈岭垂眸看了眼压在自己肩上的手,笑了下,转瞬就绷起嘴唇,警告地看着实习生:“我说了,没得谈。另外,你最好是和你的堂哥保持距离。” 实习生愣了下,突然打了个颤,大概是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生出的怯意,等人走后,他小声地自言自语,“一定是在危言耸听。” 陈岭和江域走到王家别墅门口,给李鸿羽去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人就从江家的别墅里出来了。 走近的李鸿羽,一眼就看见陈岭脖子上的掐痕,“怎么回事?” “没什么。”陈岭其实有点后怕,王开越的魂魄突然冒出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江域出手,他可能真的会被掐死。 避开这个话题不谈,陈岭问:“你通知特调部了吗?尸体还在地下室,那个邪道跑了,但也活不了多久。另外王先生还在别墅里,王太太不知所踪。不过,我找到一根她的头发。” 别小看一根小小的头发,再配上王太太的生辰八字,轻松就能把她定位。 李鸿羽将裹着头发的纸团收起来,问起事情的经过。 陈岭知道他要写案情报告,撇去内存卡的事情没说,其他的都说得很详细。 李鸿羽用手机把音录了下来,给胖师兄发了过去,让他用文字形式写下来,再递交给上级领导。 “死人了,有人出车祸了!”惊呼声从外面传来。 陈岭眼皮子跳了下,心里猜测会不会是邪道出了事。 与李鸿羽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一起朝别墅区的大门方向跑去。 跑之前还不忘把肩上挂着的背包丢给江域,让他先帮自己拿回江家,顺便报个平安。 一辆红色超跑停在马路边,而相距不远的马路中央,邪道遍体鳞伤,生死不知。 车主惊慌失措,紧张的抓着别墅区值班的保安说:“保安大哥你是看见了的,明明人行道绿灯,而我是正常行驶的,那人突然就扑了出来,我根本来不及刹车!你可要给我做证啊!” 保安对进出小区的住户非常熟悉,他收回落在邪道身上的视线,“卢先生你放心,刚刚那一幕不只是我看见,监控也拍了下来,如果交警问的话,我一定会如实回答。” 得到保证,车主仍旧无法冷静。 他惊惧地朝着马路看了一眼,那穿着道袍的人浑身是血,伤的很重的样子,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子还在滚动。 “没死……他还没死……!”车主惊呼几声,在保安的提醒下,拨打了急救电话。 邪道浑身剧痛,他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疼痛的感知。 被车子撞到时,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不,内脏肯定已经破了,他清晰地尝到了由肚子里翻涌上来的血腥味。 邪道想要向周遭呼救,想要站起来去医院,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明明从别墅里出来的时候,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的,为什么自己会被车子撞上?! 老天爷像是听见了他的质问,让他混沌的大脑突然开阔,找到了答案—— 鬼遮眼,是鬼遮眼! “你们看!” 别墅区门口又多了几个围观的人,一个胆大的,直直盯着不转眼的中年人突然有了意外的发现。 邪道的身体突然弹动几下,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攒动,随时都会破皮而出的样子。 李鸿羽蹙眉,“怎么回事?” “是孽。”曾经由邪道亲手犯下的罪孽,趁他身受重伤,阳气衰弱的关头,一起侵入。 就像当初杀妻的祝鹏一样,这些罪孽会在他的身体里来回搅动,折磨,让人生不如死。 不同的是,祝鹏当初因为他们赶到逃过了一劫,而眼下这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陈岭冷眼旁观着,看见那些皮肤下游动的东西将邪道的皮肤撑得几乎透明,然后破裂,涌出鲜血。 一道,两道,三道……越来越多的伤口出现在邪道的身上。 周围的人吓得连声尖叫,齐齐后退,更有甚者已经跑到大门旁的绿化带内,扶着树干呕吐起来。 邪道的身体被成倍的孽力弄的千疮百孔,直到心脏被罪孽贯穿,他终于从生不如死的折磨中解脱了。 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铁链的声音,有虚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这意味着,死亡对他来说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等到了阴曹地府,功过一算,等待他是更加严酷的刑罚。 陈岭同样听到了锁链声,抬眼就看见阴差停在邪道面前,不远的地方,另一名阴差正抓着王开越静静等候。 阴差感知到活人的注视,抬头,愣了下,随即礼貌的点了点头。 陈岭也跟着点了个头,目送阴差消失后,他问李鸿羽,“特调部的人什么时候能来?” “快了。”李鸿羽打量着他的脸,“你刚刚在冲着谁笑?” “阴差。”陈岭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同李鸿羽和吴伟伟一样,他没有天生的阴阳眼,如果鬼邪不肯现身,他根本看不见对方。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随随便便就能看见阴差。 不但如此,方才他还看见阴差将邪道的魂魄从身体里抽出来,用锁链贯穿了他的肩膀。 难道是因为,自己跟身为阴神的老祖宗关系越来越近的缘故? 陈岭决定再观察观察。 回到江家,陈岭问江盛行借了电脑,然后把吴伟伟拽了上去。 吴伟伟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 陈岭跑走后,就剩下江域一个知情者,光是瞅见那张冷脸就胆战心惊了,更何况是八卦事情的经过。 如今陈岭回来,他一边走一边问:“陈哥,你在江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岭不想再复述一遍故事,“待会儿你去找李鸿羽,他录了案件详情。” 吴伟伟忙不迭点头,心里猫似的难受,好想知道啊! 走在前方带路的江盛行同样也很好奇,可他不敢问,也不好问。 虽说陈岭将来的辈分很可能会比他高,但眼下终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要让他一个五十岁的老大叔去向一个小孩儿讨故事听,对不起,他拉不下脸。 想起青年脖子上的淤青,他又有些担心起来,打开书房门时,回头问了一句,“陈先生,你脖子上的伤要不要紧,要不我叫家庭医生来给你看看?” 被鬼掐出来的伤,普通医生看不了。 陈岭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那好吧,有任何需要,请一定要告诉我。”江盛行嘴唇动了动,斟酌再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毕竟都是自家人。” 陈岭没有多想,冲江盛行笑了下,“我知道了。” 江盛行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和江域间的关系,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面上继续佯装波澜不惊,“电脑就在桌上,没有密码,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书房门被带严实,轻声落锁。 吴伟伟跟他陈哥一起趴到书房的书桌前,茫然地看着对方把内存卡插进电脑,“陈哥,这卡哪儿来的?” “一个偷拍记者那儿抢来的。”陈岭熟练地操作电脑,找出视频文件夹。 文件夹里夹杂着不少文件,没有名字,只有系统默认的日期。 陈岭把滚动条拖到最后,找到了最新拍摄的那段视频,点开后,镜头有些晃动,随后是王先生和王太太一起呆在厨房里,准备冥婚典礼贡品的镜头。 夫妻俩的关系很和谐,一个负责洗东西,一个负责切。 如果不是谈论的内容过于恶毒,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一幕岁月静好。 吴伟伟听完全程,气得大骂一声“操”,“这两个畜生!害死了两条人命,竟然好意思说这是别人家的福分!这样的的福分我咒他们天天享受!” 陈岭看了他一眼,“小声点。” 吴伟伟冷静不下来,“陈哥,你都不生气吗?他们那么谈论你。” “不生气啊。”陈岭下了个剪辑工具,正在剪辑视频,“反正特调部会给他们惩罚。” 吴伟伟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他们特调部会怎么处理这两人。” “这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情。”陈岭把视频里关于他和江域的部分剪下来,想删除又有点舍不得,这毕竟是两人第一次同框呢。 哦,之前那个小段没有对白的默剧不算。 毕竟跟带有隐形求婚性质的对话没得比。 江域像是在楼下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突然上楼走进书房。 他一来,吴伟伟就自动让位,可怜巴巴的占到另一边去了。 江域老古董,简单的电脑操作还凑合,但在剪辑视频方便是个彻彻底底的小白。 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坦明自己的意愿:“把剪下来的这段保存下来,发给我。” 陈岭哦了一声,脸上镇定,握着鼠标的手指在颤抖。 他心虚地看了眼吴伟伟,发现那位大兄弟正神游天外,连忙抓紧时间加快操作速度。 完事儿后,陈岭把暂时保存在桌面上的同框删得干干净净,随即关掉电脑,拉着江域离开了书房。 下楼到一半的时候,特调部的人来了。 等他们把王先生从别墅里拖出来,押上车,陈岭从后面叫住正要上车离开的人:“李鸿羽,我忘了把这个给你。” 抬手一抛。 李鸿羽隔空接住,看了几眼:“内存卡?” “嗯。”陈岭解释道,“里面的东西兴许能给王先生和王太太定罪。” 邪道死了,无人能与王先生和王太太对峙,若是有更直接的证据最好,免得两人抵死不认。 李鸿羽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谢了。” 吴伟伟跳了出来,扯着嗓子喊:“你把陈哥的录音给我一份!” 李鸿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上车。 “他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吴伟伟盯着车屁股,回头问陈岭。 陈岭耸耸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吴伟伟怕李鸿羽不答应,低头开始短信轰炸,才三条,对面发来一个录音文件。 如获至宝般,他捧着手机笑起来,从口袋里扯出耳机戴上。 陈岭的叙述十分简洁,但这并不影响情节所透露出的凶险性,吴伟伟听得入神,连连感叹:“太刺激了陈哥。” 陈岭冷笑:“那下次遇到案子,你一个人解决?” 吴伟伟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你更厉害,你打头阵,我还是当小跟班吧。” 说到这个,他忍不住叹气。 “恐怕再过一段时间,我跟班的工作就不保了。”吴伟伟有点小情绪,嘟囔道,“我要是没让江哥去给你送包就好了……” 就能留下来观战了。 陈岭心里反驳,还是老祖宗更好用,而且他还亲了对方一口。 哎,别说,老祖宗那张脸平时老是绷着,真拿嘴唇碰到才知道,特别软。 陈岭有点回味,嘴上倒是非常正经:“那下次你就坚定一点,别让他代你跑腿了。” 吴伟伟用力点头,“一定。” 事情解决了,陈岭一身轻松,心情好到连脖子上的疼痛都能忽略。 而刚尝到流量甜头的零一八,正被浓密的乌云笼罩。 栏目组的大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呆在属于自己的格子里,埋着头,有工作的就做工作,没工作的就假装做工作。 负责人在见到实习生空手而归的后,大发雷霆。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在微博上把噱头亮出来了!你现在让我拿什么去发!” “堂哥,我电话里已经提前说过了,那小子软硬不吃,你不能全怪我身上,要怪就怪那小子不知好歹……”实习生为自己开脱。 负责人气得连声冷笑,脸上缺了的那块皮肤,让他的肤色看着很不均匀,就像多长出的一大块白斑。 见对面的人盯着自己的脸看,他心头的火更甚,他说着是一耳光扇过去:“你他妈盯着哪儿看呢!我告诉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你就是偷也得给我把内存卡偷回来!” 实习生捂着脸,不敢吱声:“我知道了。” 负责人:“滚!”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被汗水蜇的,被撕掉皮的那块儿地方有点痒。 他烦躁的抓了几下,拿上外套起身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自己位置上,没有一个摸鱼,可他就是气不顺,故意要把心中的愤怒发泄到旁人身上。 “今晚全部留下来加班!” 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唯有一个突然说:“老大,小甲他已经先走了。” 负责人厉声诘问:“他走了多久了?” “刚走不到三分钟,现在可能刚出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吧。” 负责人黑着脸,转身就走。 他刚进电梯,那名据说已经离开的员工又回到了办公室,被大家惊讶的盯着,他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寻思着姚总最近心情不好,还是不翘班了,免得挨批。” 瞅见办公室里没有人,他随便找了个同事问:“姚总呢?” “下班了。”那同事说,“对了,今晚加班。” 负责人到进电梯后,用力戳着下行键,直到电梯门关上才收回手。 财富名利就摆在跟前,唾手可得,让现在将这些东西生生推出去……答案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他快步出去,走到自己的汽车前,可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按遥控钥匙都没用。 烦躁的“啧”了一声,掏出车钥匙手动开门,刚坐进去,一个人了冲过来,挤进了他副驾驶。 实习生去而复返,“堂哥,你让我去偷东西,总得给我点好处吧。” 负责人冷笑:“交给你的事情没办成,你还好意思要好处?你脸皮也真够厚的。” 实习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放在心上,腆着脸盯着负责人不放。 负责人被盯得烦躁,半晌,他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摔到实习生的脸上,“拿上就给我滚。” 实习生嘿嘿笑了几声,揣上钱推开了车门。 他一只脚落到地面,还没踩稳,有东西从车子底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 然后顺着他的小腿肚,慢慢往他的身上爬。 见实习生的身体被水泥凝固一般,动弹不得,连头发丝都透露着一种古怪,负责人不耐烦地看过去,“你怎么还不……” 质问的最后一字没有出口,被可怕的画面堵回了嗓子眼。 他看见,一只苍白的,泛着寒气的手自前往后从实习生的腋下穿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黑色的发顶缓慢的,从他的肩膀线下冒出来。 负责人瞳孔几乎要缩成一个点,恐惧的情绪,亦或者别的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攫住了他的喉舌和四肢,使得他只能徒劳的张大嘴巴,无法出声,更加不能动弹逃跑。 那些本该在这个时间点下班的员工,因为突如其来的加班通知,现在全都在楼上加班,谁也不会在这时候经过停车场,拯救近距离面对鬼怪的领导。 负责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颗披散着黑发的脑袋,安静的靠在堂弟肩膀上,对他露出贪婪恶意的诡笑…… 第75章 扑克桥01 “姚总……堂哥……”实习生的声音颤颤巍巍, 连脖子都不敢动一下。 只要一动,他的脸颊就能碰上那颗脑袋。 腥浓的,带着腐烂气息的臭味萦绕在鼻尖, 他死死睁着眼睛,胸腔内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 一次比一次快, 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的撞击他的肋骨。 实习生感觉呼吸困难,被迫张开嘴呼吸。 就在这时, 那靠在他肩头的脑袋缓慢转动, 一束黑色的头发直接钻进了他的嘴里。 “嗬……嗬……嗬……”负责人拼命地喘气, 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虽然没看到正面,但他看到那束头发从实习生的后脑勺穿透,直直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救命, 救命! 无形的力量将他笼罩在驾驶座上,负责人呼吸加重,身体瑟瑟发抖。 错了, 他真的错了,他不该去碰这些东西的, 当阿贵警告他的时候就该收手的!可他没有, 他为了能有爆点,为了让自己的栏目组走到一个新的流量高度, 他摒弃了敬畏,放弃了底线。 后悔的心情像虫蚁一样蚕食着他的心, 让他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可惜无济于事。 太晚了。 上天曾经给了能够回头的路, 他没有踏上去,如今机会已经失去,他将面临的, 只有万丈深渊。 “不要……”嘶哑的,惊恐到极点的声音被微弱的挤出来,负责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终于冲破了那股力量,能够发出声音了。 “救命!有鬼!救命啊!” “谁来救我,谁来救救我……” “不要过来……”负责人的声音从激动到微弱,最后被重新堵回到嗓子眼,那东西推开了实习生失去生命的躯体,从副驾驶座爬了过来。 手是冰冷的,黑色的头发黏腻杂乱,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还有那扭曲到狰狞的面容……这一切都在眼前被放大。 扑面而来的冰冷感,让人头皮发麻。 负责人却已经无力再挣扎,他感觉有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嘴里,搅弄着腹腔,恶意满满又耐心十足的想要将内里掏空。 他恨不得立刻死掉,却必须清晰的感受每分每秒的疼痛…… 晚上八点半左右,零一八栏目组加班的工作人员们终于收工下班,其中一部分有车的,乘坐电梯下到位于负一楼的停车场。 “今天怎么回事,停车场的光线怎么好像比平时更暗一点。” “我怎么觉得差不多呢。” “你们看!那不是姚总的车吗?他没把车开走?” “不对劲,你们看,副驾驶的门是打开的。” 几人面面相觑几秒,决定走过去看一眼。 汽车停在暗处,外面的光线照不过去,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挡风玻璃内漆黑一片。 走在最前面那人突然站定,不动了。 后面的人推了他一把,催促:“赶紧走啊。”紧跟着就听见两个模糊不清的字。 他问:“什么?” 前面的人努力张开嘴,“死了……都死了……”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栏目组的人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报了警。 停车场的监控画面显示,负责人和实习生皆是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咽喉深处,导致呼吸不畅,窒息死亡。 这事儿太扯了,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干? 这个疑问在网上曝光出死者是零一八的负责人后,在网上掀起了巨大高潮。 有人将前后联系起来,说负责人的死纯属是因为被死者怪罪,晦气缠身。 人若是沾了晦气,平常喝个水都能塞牙,更遑论走夜路撞鬼中邪了。 之前那些说视频造假的人怕被死者怪罪,连连发微博致歉,甚至有人打听到林家的地址,亲自送上花束果篮赔礼谢罪的。 陈岭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因为借了官将之力,发力太猛,从昨天晚上起,他身上的肌肉就开始酸痛。 为了睡个好觉,躺到床上后,陈岭特意给老祖宗发了一条信息,让他不要半夜鬼爬床。 完了还不放心,又叮嘱挂在门框上的五铢钱要好好看门。 看好了,他就亲手缝一个小布包,专门用来盘铜币,让它油润光泽美美的。 寄住在五铢钱内的野鬼道行低微,魂魄淡得不能再淡,这些年它也习惯了呆在五铢钱中,那就是它离不了的蜗牛壳。 有人给自己的房子美颜,它自然高兴,当场打包票说绝对守好房门,连只蚊子都不会放进来。 也不知是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还是五铢钱看门看得好,这一夜当真没有被鬼压床。 陈岭下床后神清气爽,肌肉酸痛缓解不少。 他洗漱完离开房间,被外面的金灿灿的阳光晃了下眼。 被院墙阴影笼罩的石桌前,吴伟伟正摆碗筷,转头就见他陈哥站在房门口,咧嘴一笑:“陈哥起得正好,快开饭了。” 陈岭趿着拖鞋走出去,看了眼四周:“师父和江域呢?” 吴伟伟指了指江域那间阴森森的屋子:“江哥在里头看书,赵老爷子去基地了,刚刚来电话说马上到家。” 陈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江域那间屋子大门敞开,里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他径直走进去,男人果真正在看书,又是经书。 陈岭没有多问,低声说了一句:“吃饭了。” 江域颔首,合上书,没有起身的他比直立在地上让陈岭看似矮了不少,需要仰头才能看清青年的脸。 但男人的目光只是在陈岭脸上梭巡片刻就转移了阵地,流连于他颈部。 颈部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的淤青,忽然好像又开始灼烧,陈岭别开眼准备撤退,垂在腿侧的右手小拇指突然被碰了一下。 他一愣,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整只手都被男人握在手中。 小一号的手被那只大手的掌心完美包裹,像是天生就该这样契合。 陈岭额头开始冒出细汗,眼珠子到处乱转,慌乱的情绪中又矛盾地夹杂着一种难言的高兴。 他抿了抿嘴,没舍得把手抽出来,却也不好意思与男人对视,眼珠子无法安静的乱转,最后定格在江域的床上。 老祖宗的床是红木的,没有床柱,但床身上皆是漂亮的复古雕花,看着很新,却又有种古朴的气息。 陈岭摸不准这是不是老物件,但他能摸得准那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绝对就是他那件高中校服! 江域的床上有两个枕头,一个应该是他自己睡的,另一个……陈岭有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被叠成了小方块的校服,堂而皇之的,就躺在另一个枕头上。 陈岭实在没想到,老祖宗会在床上给他的衣服特意留一个位置。 江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挑眉,坦然道:“衣服上的气息散得很快,最多再撑两天。” 陈岭:“你有话直说。” 他口头镇定,心里慌得不行。 江域认真道:“两天后,我需要换一件衣服。或者,我晚上来找你。” 陈岭仔细观察男人的面部表情,冷静,淡然,耳朵也没有红。 根据经验,他可以判断,老祖宗应该是没有拿着他的衣服干坏事,而他所说的找他,应该也是正正经经的抱着睡觉,不干别的。 不牵扯到那档子事儿,陈岭的情绪波动就没有那么大了。 他皱了皱眉,用商量的口吻说:“我给你再找一件衣服。” 江域同意了,一本正经的点头:“好。” 可话落下不到三秒,他就反悔了,大大方方表达了内心的渴求,“可我更想抱着你睡。” “……不行。”陈岭打死不惯着他。 察觉男人仍旧望着自己,他抿了抿嘴,松口小声说,“我们慢慢来吧。” 江域笑了,如同被春风融化了的冰湖,温柔得令人心颤。 陈岭有些受不了他这样笑,硬邦邦地转移话题:“快吃饭,我先出去了。” 江域松手,指尖在彻底离开前,在青年的手心轻轻挠了下。 陈岭从屋子里出去,抬头就撞上正从院门外走进来的赵迅昌。 赵迅昌手里抱着大鹦鹉,眼角笑出了褶子,破天荒的,嘴里还哼着歌儿。 见到小徒弟,他笑容立刻就收了,目光停在陈岭脖子的淤青上。 陈岭反手摸了下,讪讪道:“怎么还没消下去。” 这伤自昨天回来被赵迅昌看见起,陈岭就一直被念叨,连续灌他喝了三碗符水,胀得他差点睡不着。 赵迅昌皱了皱眉,忍不住往小徒弟脑门上用力戳,忍不住又想训人:“以后出门,先在自己身上多贴几道符,免得被鬼近身。那黄神越章印也是,你藏在衣服里做什么,往后挂衣服外面,看什么东西敢动你。”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说话,说话只会挨批挨得更重。 陈岭连连点头,嘴里一个劲儿的是是是。 赵迅昌还没说完,“那鬼跟邪道有了牵连,又被养了些时日,看着不咋地,发起狠来虽不能致命,但要你半条命还是可以的。要不是老祖宗出手,你何止挂这么一条彩。” 陈立被说得抬不起头。 赵迅昌看他蔫了吧唧的低着头,心头不忍,嘴唇动了几下,止住了婆婆妈妈的反复责备,将声音收得极低,“那老东西今早看见你没有,就没说帮你疗伤的事?” 真要是这样,那就太不体贴了。 赵迅昌不满的撇嘴。 陈岭突然扭捏起来,“说了,但我没同意,反正过两天就消了。” 他想起昨天回来,还在路上时发生的事。 当时江域摁住陈岭的肩膀,将人固定在椅背上,用手指摩挲已经加深了的掐痕。 酥痒的感觉让人无法安坐,陈岭怕被开车的吴伟伟看见,不敢太剧烈的反抗,只是小动作的推拒,随即颈侧就被男人的嘴唇啜了一下。 他当时整个人都呆了,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把人推开。 老祖宗当时还挺无辜的,说是你被阴气灼伤了,得把渗入皮肤里的东西吸出来。 对方完全是好意,陈岭只能连声说谢谢,然后两手捂着脖子,缩到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域出神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轻笑一声,真心实意道:“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叫我。” 陈岭假装耳朵聋了,心说,老祖宗骚起来真不是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定力才能让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干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 哎,终归到底,还是自己太菜,必须加紧提高心理素质和反击能力! “你想什么呢!”赵迅昌突然吼道。 陈岭吓了一跳,心虚的不敢看人,“没想什么。” 赵迅昌虽然一直没成家,走过的路看过的人却不少,一眼就识破了小徒弟的谎言,不冷不热的刺了一句:“人就在你背后的屋子里呢,有什么好思春的。” 他有点吃醋,但拒不承认,“别黏黏糊糊的,让他知道了心里还不得意死。” 知道师父傲娇,有话也不会说出来,陈岭大喇喇地揽着他的肩膀,“还是师父最疼我,最关心我。 ” 赵迅昌板着脸终于笑了,抬手在陈岭额头上敲了下,“去洗手吃饭。” 吴伟伟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除了江域,另外两人吃得满嘴是油,就连躲在窝里睡觉的黄大仙也被饭香勾醒,探出脑袋用力的皱鼻子。 陈岭擦了擦嘴,一脸餍足,他冲着黄鼠狼招了招手:“过来。” 黄色闪电一晃而过,跳到了凳子上。 小黄鼠狼的两只小爪子刚要往陈岭腿上放,察觉什么,它怯生生地仰起小脑袋,望了一眼坐在青年身旁的男人,垂头耷脑地把爪子收回去。 陈岭看得心都要化了,太可爱了,抓起黄鼠狼恩进怀里,还指挥江域:“帮它撕个大鸡腿。” 江域斜了黄鼠狼一眼,岿然不动,嘴角噙着的冷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陈岭催促:“江哥。” 这声江哥跟吴伟伟平时叫的声调差不多,但落到江域的耳朵里后,不知为何,声音就变得黏腻,十分能够打动人心。 江域紧绷的嘴唇动了下,伸手给黄鼠狼扯下一个大鸡腿,怼到它面前,“吃。” 黄鼠狼抖了下,身上的毛差点炸开,两只前爪抱住鸡腿,后腿在陈岭腿上一蹬,弹射出去,钻进窝里再不肯出来。 陈岭:“……” 还好养的是黄大仙而不是小奶娃,要不然非得吓哭不可。 饭后,陈岭去帮吴伟伟一起洗碗,自然而然谈论起了零一八的事情。 吴伟伟:“他们微博已经清空了,后来又发了一条上来,说栏目组永久停更,叮嘱网友有些东西可以不信,但一定要敬畏。” 陈岭把洗好的沾着洗洁精泡沫的碗递给他,“人类的贪念就是个无底洞。” “陈哥,你说那负责人到底看到了什么?”吴伟伟把碗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鬼呗。”陈岭垂眸看着满是泡沫的锅。 吴伟伟摇了摇头,说:“因为不信鬼神没有下限的拍摄,最后却被鬼迷了眼给活活吓死,活该。” 陈岭锅里的碗洗完了,倒掉水,把水龙头转过来将泡沫冲洗干净,问道:“最近你都跟我跑外勤,咱们网站怎么样了?平时也没见个咨询电话。” 吴伟伟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网站和咨询电话我一直都盯着,倒是有人问,但一听说价格就啪一下挂了电话。” “为什么?我们是按照市场价来的。” “因为环境。”吴伟伟不太高兴,“咱们昱和山是出了名的荒山,他们都觉得不值这个价。” 陈岭抬头,从厨房的窗户,恰好能看见昱和山侧面的山脊,绿茵茵的,像是铺了一条春意盎然的小薄毯。 把吴伟伟清好的碗放进碗柜里,他道:“不急,慢慢来吧。” 吴伟伟觉得他陈哥特别佛系,这要换了别人,早就想办法大力宣传了。不过这样也好,不急功近利,踏踏实实的,虽然事业扩展起来慢了点,但是稳,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事端。 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能葬在昱和山,得讲究一个缘字。 洗完碗,陈岭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这个点唐四平已经用过午饭,这才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就在陈岭以为对方在忙,想要挂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声音。 “陈大师。” “唐先生。”陈岭礼貌的问候一句,直说道,“我记得你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说四方园林的种植区出了点问题。” “对,之前我妻子……不,是那精怪死掉的地方,长出了一棵三角梅。”唐四平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惊惶,也没有害怕。 不愧是已经见过大风大浪的。 陈岭蹙眉,“长多高了?” 唐四平说:“两米多高吧,已经开花了。” “我过来看看吧。”陈岭说完就挂了电话,回屋换下家居服出来,碰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江域。 他问,“怎么了?” 江域:“出去?” “嗯。去趟四方山。”陈岭抿了抿嘴,问,“你去吗?” 江域也不矜持了,冲青年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我送你过去。” 吴伟伟做完扫尾工作,从厨房里出来,恰好瞅见两人出门。 瞧他有打算跟上去的意图,赵迅昌伸手把人拉住,“走什么走,今下午留下来陪我下五子棋。” 金刚鹦鹉比老爷子直白,唿扇几下翅膀在空中盘旋两全,高喊:“灯泡,不要灯泡。” 吴伟伟:“啊?” 赵迅昌瞪了小蓝一眼,点点它的嘴喙,“就你话最多!” 门外,陈岭忍俊不禁,那鹦鹉真的要成精了,智商太高了。 也不知道小红生出来的鹦鹉宝宝,会不会像当爹的这么聪明。 江域的车就停在小院侧边,很快就沿着院墙开了过来,他摇下车窗,“上车。” 陈岭乖乖坐进去,腿上放着自己的随身包。 江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两人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也没觉得尴尬,只是有点无聊。 想了想,陈岭拿出耳机插在手机上,听今天的本市新闻。 主播的声音像带着催眠的功效,就在他欲睡不睡的时候,耳机里突然叮咚一声。 陈岭猛地掀开眼皮,心跳有点快。 江域看他一眼,见青年呆愣着脸,他笑了下,问道:“怎么了?” 陈岭摇了摇头,“被吴伟伟发的消息吓了一跳。” 关掉收音机,他拔下耳机,点开了屏幕上的信息提示。 【陈哥!!!!!你的嘴开过光,刚说没生意上门就有人联系我了!!!不过不是买墓地的。对方说看到我们在广告里说可以免费迁坟,问能不能帮忙驱邪,接吗????】 陈岭拨了电话过去,“什么地方?” 吴伟伟还沉浸在激动中,说话用吼的,“是所私立中学。” “中学?”陈岭觉得不太对。 学校里的学生朝气蓬勃,阳气很足,即便是某些建在荒郊坟地上的校舍也很少有闹鬼的。 陈岭问:“这所学校发生过命案?” “那人没有细说,只说邀请我们在学校放月假的时候过去。”吴伟伟也怕接到烫手的山芋,提议道,“那所学校在第三大道上,要不我等下先去踩个点?” 陈岭觉得可行,同意说:“行,注意安全。” 想到吴伟伟外公务出行还得自己叫车,怪不方便的,挂了电话后,陈岭给吴伟伟转了一笔钱过去,让他去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拿上证件,提辆车回来。 吴伟伟收到到账提示和他陈哥的短信后,迫不及待地叫了网约车,直奔4S店。 相比起来,陈岭要平缓很多,对于买车就跟买菜一个心情。 此时的他正满心扑在新接下来的单子上。 他用手机登录昱和山陵园的官方扣扣,看了下吴伟伟和对方的聊天记录。 学校的名字叫荣莘私立中学,分初中和高中两部,学校的师资力量十分强大,看得出为了获取更多的生源,学校在这方面是下了血本的。 陈岭顺着学校名称,找到了相关的贴吧。 贴吧内一片繁荣,找人的,想要表白的,记录学习生活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往下翻了很久,陈岭的目光停在一条帖子上:那个神经病是真他妈晦气,有没有人组团周末去庙里烧香的? 手指轻轻一点,界面提示:此贴不存在。 不过眨眼的功夫,居然就被后台删除了。 第76章 扑克桥02 “怎么没了?”陈岭嘀咕一句, 再次点进去,得到同样的提示。 没办法,只能继续往后翻。虽然没找到相似的帖子, 却看到一条吐槽贴,说现在没有言论自由咯, 说说都不行吗, 又不是我们害的。 陈岭立刻把条帖子分享给吴伟伟,让他去踩点的时候, 看看能不能从学生嘴里撬出点东西。 可等他从分享界面出来的时候, 就连这条帖子也没了。 很明显, 校园贴吧的管理员正在控制舆论,严禁有人谈论相关话题。 “怎么了?”江域从后视镜中看了青年一眼。 陈岭想把手机递过去,想起老祖宗正在开车就算了, 免得被探头拍到开罚单。 “伟伟新接到一个驱邪的单子,联系我们的是一所名为荣莘的私立中学。”他侧身面相江域,望着男人的脸认真道, “中学生就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正是阳气蓬勃升起的时候。一所学校初高中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千人以上, 这种地方如果没有发生命案, 外界的鬼怪不敢随意靠近。” 陈岭顿了顿,想起之前的两条帖子, “而且我刚刚看到两条奇怪的帖子。一条说晦气,组织大家去烧香, 一条说舆论受限。但现在, 这两条都被删掉了。” 前方红灯,江域放缓车速,停了下来, 侧脸看向青年:“觉得有问题?” 陈岭嗯了一声,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嗯,不过我已经让伟伟先去踩点了,看看情况再决定接不接单。” 江域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抬起右手,在青年蹙起的眉心点了点,“别皱眉,想去看的话我陪你过去。” 眉心被点过的地方灼热起来,陈岭捂着额头坐正,摇了摇头说,“还是等等消息吧。” 这会儿,吴伟伟已经揣着手机,拿上他陈哥的证件,坐上了网约车。 听说他要去4S店,老司机立刻向他分享买车经验,什么手动挡比自动挡更便宜,哪款车子性价比最高,某某品牌售后最差,没有一点藏私。 吴伟伟一一记在心里,心里对将要买什么样的车子已经有了雏形。 抵达4S店后,他很快就挑中一辆,办完提车手续,直接就把车开走了。 他的驾照考下来后一直没有机会实际操作,如今终于摸到了车子,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一路上开得要多慢有多慢,被不知道多少人超了车。 不过五公里的路程,他开了半个多小时。 荣莘中学的校门很气派,正门口左右两边皆设有保安室。 保安尽忠职守的呆在工作岗位上,见一辆挂临时车牌的普通家用SUV靠近,立刻从保安室的窗户探出头来。 “学校不允许陌生车辆进入,如果是来找人的,你把车停在外面。” 吴伟伟只能依言先把车停好,然后又回到保安室,仰头问里面的保安:“要登记吗?” “要。”保安低头从面前的桌子上拿出一个本子,递出去,“姓名、电话、证件号,找哪个班的哪个学生,班主任是谁,一一写上。” 吴伟伟犯难了,姓名和证件号没问题,至于找谁,如果现场瞎编,万一保安直接给那个班的班主任打电话怎么整? 他想了想,只留下了个人信息。 将登记本能递回去,抢在保安质问前,吴伟伟道:“大哥,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是想来你们学校逛逛,再咨询一下。” 没有哪个学校不关注新生源,保安一听是来看学校的,立刻抬起车杆。 不但如此,他还亲自从保安室出来,笑着说:“你这得找招生办的老师咨询,咱们学校大,我带你进去吧。” 吴伟伟嘴角一抽,想要拒绝已经来不及了,保安已经率先迈出去腿,走到前面。 他将脑袋上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叹了口气跟上去。 荣莘中学规模不小,教学建筑群修得高大气派,每栋教学楼侧面都题着一竖激励奋进的话。 保安殷勤的介绍道:“你别看咱们荣莘不是公办学校,师资力量一点不比公办的差,都是从全国各地请来的高级教师,课任和班主任都很负责,学生们也都很乖,不像有些学校那些学生,跳得很。” 吴伟伟挑了挑眉,“大哥,我要是让我弟弟在这儿上学,你是不是能拿点提成啊?” 被看穿了,保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也拿不了多少,就几包烟的钱。”他怕到嘴的肉溜走,急忙挽救道,“但我刚刚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你都可以从网上查到的。” 吴伟伟装出成熟的模样,“我知道,我就是查过才来的。” 保安松了口气,把人领进教师办公楼,继续说:“我们招生办的主要负责人姓曹,你喊他曹老师就行。” “我知道了。”吴伟伟点头,进了电梯,上到三楼。 三楼上的办公室基本都是开着门的,每间办公室内都有四张长条小办公桌,每两张办公桌拼在一起。 椅子略微凌乱的立在地上,应该是老师起身离座时忘了摆正。 保安停在一道紧闭的门前,“小兄弟,就这间。”说完,他抬手在门上敲了一下。 “进。”粗犷的男音从里面传来。 保安握住门把,彻底拧开门前,两边的嘴角抽了抽,挂起一个讨好的笑走了进去,“曹老师,这儿有人想要咨询在咱们学校念书。” 曹老师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是你啊,让那家长进来吧,其他的交给我。” “是,是。”保安回头冲吴伟伟眨了眨眼,“进去吧。” 在曹老师面前刷了脸,证明是自己把学生家长带来的就行,保安没有继续留下,转身出去,替两人拉上了门。 曹老师正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待吴伟伟落座,他停下手。 目光隔着镜片,犀利的把人打量一番,他推了推眼镜,笑着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吴。”吴伟伟知道对方觉得自己年轻,不像有孩子的,主动说,“我来是想帮我弟弟看看学校,他今年高一,不知道转到这边能不能跟上。” 曾经的坑蒙拐骗,让他在说谎这件事情上,拥有丰富的经验,表情认真,眼神迫切,当真像一个为调皮弟弟操心的苦命哥哥。 曹老师盯着人看了几眼,身体往后靠在了椅子上,两手交叉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当然跟得上,我们荣莘的老师都非常负责,遇到个别学生跟不上的,还会单独留下来讲解。” 吴伟伟煞有介事,问道:“那学费呢?” 曹老师说了个数字,然后介绍道:“你别看学费贵,这其中包含住宿费,食堂费,还有课外活动费。对了,冬季的时候,学校也会组织学生参加冬令营,这个费用得另算。” “这样啊……”吴伟伟露出疑惑的表情,“其他的我理解,住宿费是什么情况?” “吴先生,我们是寄宿制学校,采取月假制。当然,如果家长实在不想让孩子住校也可以,必须写申请条,而且住宿费用不退。” 吴伟伟:“……”明目张胆的坑吗。 他咳嗽一声,清了下嗓子,土大款似的摆摆手说:“住宿费是小事,主要是学生的安全问题。” “安全问题你放心,我们学校有安保队,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 “可我怎么听说,荣莘中学出了点事呢。”吴伟伟开始试探。 曹老师抿了下嘴唇,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这才说道:“吴先生听谁说的?” “哦,我弟弟。”吴伟伟按住额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我今天来这儿之前,向他提过转学的事情,他自己就去贴吧瞧了几眼,说是你们荣莘有学生出了事情,而且还不小……” 曹老师的脸色阴下来,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人,“我们学校的治安非常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吴先生如果实在不放心,也可以让孩子转去其他学校。” “别啊曹老师。”吴伟伟同样起身,一脸着急,“我这不是随口问一句吗,没有别的意思。” 曹老师眉心跳了几下,他点了点头,“那吴先生还有什么别问题吗?” 这么一个就把人问得下了逐客令,吴伟伟哪敢继续试探。 他摇头说没有,“不过我想在学校里逛一逛,你看行吗?” 曹老师点头,拿起桌上的座机,接通内线,通知之前领吴伟伟过来的保安把人带出去转转。 吴伟伟:“老师,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一个人随便逛逛就行。” “来者是客,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自己逛呢?”曹老师嘴角挂笑,说的话却不容拒绝。 很快,刚回到保安室的保安又回来了。 他一路跑过来,进门的时候还在喘气,向办公室里招呼一声,随即看向吴伟伟:“走吧吴先生,我带你到处看看,介绍介绍。” 吴伟伟心里老大不愿意了,嘴上配合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保安打了个手势,“你这边请。” 吴伟伟跟上,转身出门时,看见一直神情不咸不淡的曹老师,沉着脸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感觉到门口的视线,他猛地抬眼,与门口的青年正好对上视线。 曹老师开口:“麻烦吴先生帮我把门带上。” 吴伟伟反手拉上门,追上已经脚程稍快的保安,问:“这曹老师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还行吧,就是有点太严肃。他虽然负责招生,但并不会直接接触学生,到了招生季,外出参加招生的都是其他老师。” “我看他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吧,居然坐上招生主任的位置了。”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职位牌,被一堆文件挡着,不仔细根本看不见。 保安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教师办公楼,往右拐,就是高中部范围,往左边拐,是初中部的范围。 这个点学生们都在上课,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唯有远处飘来的整齐的朗诵声。 吴伟伟有点失神,没念书这件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吧。 “吴先生,吴先生?”保安连续喊了几声,见人没反应,举手在吴伟伟眼前晃动几下。 吴伟伟眨了下眼,呆愣道:“抱歉,有点走神,怎么了?” 保安说:“我刚刚问你,是想先去操场看,还是去食堂或者图书馆。” 吴伟伟:“都可以。” 保安替他做了决定:“那就先去食堂吧,你们当家长的,总是会担心孩子吃不好。” 荣莘的食堂修得很大,分上下两层,下层是带窗口的大锅饭,二楼则是可以点菜的小炒。 两人从里面出来,吴伟伟脚下一转,见一条小路两边皆是草木,看上去清幽雅致,不自觉的要往那边走。 “吴先生!”保安突然拔高声音,把人叫住。 吴伟伟停下来,问:“怎么?” “那条路是死路,我们往别处去吧。”保安脸上有些惊惶,仿佛走进那个地方就踏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吴伟伟假装没发现对方异常,笑着说:“我看那边的花开得挺好看,想过去看看。” “就是些野花,没什么好看的,走吧。”保安真的很着急,就差亲自上手拉人了。 吴伟伟咂摸出些许猫腻,偏要去,“大哥,我真的就过去看看。” 撂下话,抬脚就往那头走去。 保安一拍大腿,追上去。 不是骗人,居然真的是死路,吴伟伟蹙眉望着眼前突兀的墙壁,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堵墙出现的位置太奇怪了,正好是在幽静小路转过弯来的半道上,如果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吴伟伟抬手摸了摸墙壁,凉的,白白的腻子干净得不像话,说明这墙应该是新修不久的,而且平时少有人来。 保安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小声催促:“吴先生,咱们去别的地方转吧,这儿真的什么也没有。” 吴伟伟哼笑一声,半开玩笑道:“你这话说的怎么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保安脸上僵住,干笑两声,“我没有。” 吴伟伟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这堵墙的左右尽头。 左右两个尽头也有新墙,将面前这堵与后面学校原有的墙连接成一个空心的长方体。 吴伟伟很好奇,这个长方体中,到底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为了不让保安起疑,他拍了拍碰过墙壁的手,“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 保安求之不得,大大松了口气。 吴伟伟在荣莘逛了有四十多分钟,离开学校回到车上,他第一时间给陈岭打了个电话过去。 陈岭刚到四方山不久,坐下喝了几口热茶,就由唐四平领着,去到当初枭阳身死的地方。 那地方长出了一株极其漂亮的三角梅,已经开出了艳丽的花。 紫红色的大片花苞将内里纤细的黄色小花包裹了起来,其后的是翠绿的叶子和纤细的树枝,极短的时间里,这棵三角梅树已经长到一人多高,香味比普通的更加浓郁。 陈岭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漂亮的花苞,没感觉道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看了江域一眼,“禳妖邪符。” 江域将拎在手里的背包拿起来,伸手一掏,精准的取出符纸递上去。 陈岭两指夹着符念咒,符火烧起,迅速吞了符纸,飘在空中的烟雾是浅淡的,不容易发现的白色。 “唐先生,没有妖邪,这就是一株普通的三角梅。” “可……”唐四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讲,难道要他反驳大师的话吗? “你最近有感觉到异常吗?”陈岭将烧剩下的符灰攥在手里,免得污染环境。 唐四平摇了摇头,“没有,自从那件事后,四方山就平静了,我再也没有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想起当初唐太太是被枭阳剥皮拆肉,他问:“在搬来四方山之前,你们有在秀水种过三角梅吗?” “有。咱们这边气候湿润,温度适宜,许多小区都喜欢在绿化带种植三角梅,不开花的时候绿油油的,开花了又十分喜庆……” 唐先生表情忽然淡了下来,“我太太也特别喜欢。” 陈岭:“唐先生,你说有没有可能,唐太太死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三角梅,或者在她被害身亡前,曾去过那片种植林,正好带回来了花种?” “你的意思是……”唐四平短暂的错愕后,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陈岭不好说枭阳吞食唐太太的骨肉时误服了花种,这无疑是在揭人伤疤,见唐四平明白了自己问话的意思,他点头说:“枭阳是山林灵气的凝聚,身死后融入泥土,连带着花种也一起藏进了地下。受到灵气滋养的三角梅与普通的不同,它拥有最充沛的灵气滋养,所以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长成今天这样。” 唐四平眼睛当场就红了,他将脸埋在手心,用力搓了几下,再抬头时,嗓音已经哽咽。 “她还是想着我的,我一定是这样,我太太她在天有灵,特意给我留下一个念想。” 陈岭张了张嘴,想想又算了。 人活着,怎么舒服就怎么过日子,既然唐四平想要将三角梅当成精神寄托,他没有必要去提醒对方唐太太的魂魄已经不在阳世,惹人痛苦。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唐四平抬起袖子擦了眼角的眼泪,“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只是太高兴了。” 陈岭摇了摇头,“我理解。” 唐四平握紧双手,平静了一下情绪,“陈大师,今天请你来,除了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想找你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想为我太太立一个衣冠冢。”唐四平说,“我听说在逝去的亲人墓前拜祭,他们在下面是能感觉到的,我想让她知道,无论她在哪里,都是我唐四平最爱的人。我和儿子会一直想念着她,记着她。” 他已经年过四十,接下来的半生,有儿子相伴,有梅树可赏,足矣。 他也不打算再结婚,因为他的心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再安放他人。 陈岭说:“好,只是昱和山陵园的墓地还没有修好,目前只有大概的规划。如果有空,你可以先到昱和山转转,亲自替你太太选一个位置。” 唐四平颇为急切,“今天可以吗?” 陈岭想了想接下来的行程,“我还需要去趟老城区,唐先生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先跟我去把墓碑内容确定一下,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昱和山。” “可以,我都可以。”唐四平连忙起身,“两位稍等一下,我上楼去换一件衣服。” 给妻子立碑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想要打扮帅气一点,正式一点。 陈岭起身走到窗边,不远处的植被安安静静的耸立着,每一个棵树都比上次来时更加挺拔苍翠。 受到枭阳灵气滋养的,何止是那棵艳丽的三角梅,整片山林都因为那强大的灵气焕发出璀璨的生机。 江域站在他身后,猝不及防地突然说道:“唐先生和唐太太天人永隔,但我和你不会,你在哪,我就会在哪。” 死亡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种存在方式的结束。 陈岭的去处就是他的去处,陈岭的归处就是他的归处,生死不是界限,因为于他而言,生即死,死即生。 认定的人,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他的。 陈岭不知道老祖宗心思这么深,只是被突如其来的表白震了下。 他沉了口气,努力抑制害羞的心情,问道:“可你看上去似乎永远不会老,如果我以后成了老头子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变老。”江域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令人不容忽视的得意,“原来你背着我想得这么长远。” 陈岭:“我没有!” 天地良心,他就是突然想到而已! 江域见好就收,伸手揉了揉青年的头发,顺着说:“好,你没有。是我想得很长远。” 陈岭正想反驳他这话说的很敷衍,便见一条金毛自己用鼻子顶开后院的门跑了进来。 大狗还记得这位曾经造访过的客人,张开嘴,露着舌头狂奔过来,一下子扑到了陈岭身上。 江域的脸顿时一黑,手指穿过金毛脖子上的项圈,将狗从青年身上撕下来。 男人身上的气势太甚,金毛下一秒偃旗息鼓,嘴里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呜声,玻璃般晶莹的眼睛里全是委屈。 陈岭头好痛,无奈道:“你真的不考虑开个醋厂吗?广告语我都替你想好了,江氏特级陈醋,十里飘香,不酸不要钱。” 第77章 扑克桥03 对陈岭的占有欲, 完全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流露出来的。可当他意识到之后,却不曾想过要克制。 他们是天定的姻缘,占有、维护、疼惜, 这些都是理所应当,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以往男人这些类似的小动作, 陈岭从来没说过, 现在好了,被当面扣上吃醋的帽子, 江域面上波澜不惊, 内里惊涛骇浪。 到底是没谈过恋爱的老男孩, 他按捺住汹涌的血液,嗓音沙哑,“开, 也行,只为你一个人供货。” 陈岭没想到对方回了这么一招,愣了。 江域扳回一城, 心里却没多松快,他能感觉到, 自己的耳朵烫得吓人。 为了不被青年看见, 他疾步越过,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灯光明亮, 江域看着镜子里的人,平淡的面孔下是让他陌生又熨帖的情感, 心脏剧烈的搏动, 是从来没有过的鲜活,渴慕。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个无法冷静的毛头小子那样, 低头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 冰冷的液体刺激着皮肤,却将他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晰。 青年故意的调侃,弯起的眉眼,因为笑意而加深的唇角……江域想,是啊,我就是在吃醋,我想要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想要你只看着我一个人。 这不对吗? 当然没有不对,因为那是他的未婚夫,是将要走过一生的伴侣。 江域从来没有像这样渴望过谁,青年的一颦一笑都轻易就刻在他心上,融入的血肉,然后一点点的下陷,被包裹在最中心。 舍不得给任何人看到。 将脸上的水珠擦干,江域睁开眼睛,镜子里的人已经恢复如常,除了耳朵有点红。 江域:“……” 外面的客厅里,唐四平已经从楼上下来。 他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脸上表情紧张,拘谨的站在陈岭面前:“陈大师,你看我这样穿行吗?” 陈岭点头说:“行,唐太太会喜欢的。” 唐四平低头拽了拽西装外套,人到中年,外表依旧儒雅俊逸,那是浸淫商场多年以来操练出来的。 “能娶上我太太那样温柔善良的女人,我一直觉得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惜她走得太早,没能等等我。”唐四平突发奇想,“陈大师,要不你卖我一个双人墓穴吧,等我将来死了,就跟她葬在一起。” “若是运气足够好,说不定来世还能继续当夫妻。” 唐四平越想越可行,就差抓着陈岭的手大喊一声求求你。 眼前的人不过四十出头,现在买墓真的太早了,陈岭问:“你认真的?” 唐四平郑重地点头,“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行吧。”不过这倒是给了他提示,昱和山陵园里的墓地类型中,似乎还没有双人墓穴呢。 将这件事写到手机的记事本中,正要退出界面,吴伟伟的短信来了:【学校有问题,单子要怎么答复?】 陈岭仔细看了两遍,给吴伟伟回复过去:【暂时不答复,我们今晚去看看】 坐在车里等待回复的吴伟伟傻了眼,手指头按得飞快:【怎么看???】 单单只是发短信无法表达他错愕的情绪,看短信显示已读,直接拨通了他陈哥的电话。 吴伟伟:“陈哥,你什么意思,你想半夜爬墙???” 陈岭愣了下:“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吴伟伟顿了顿,不对,还是有问题的。 他陈哥这么正直的人,居然也会爬墙呢,真新鲜。 看到江域从卫生间出来,陈岭对那头说:“我跟你江哥还得去趟雕刻室,没别的事儿我就先挂了。” 吴伟伟忙不迭点头,想起对面看不见,开口说:“好,那回去再细说。” 三人出发去了丁骏远的雕刻室。 雕刻室焕然一新,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全新的气息。 为了让雕刻室早点恢复运作,丁骏远可以说是没日没夜的守在现场监工,用的也是最好的环保材料,如今重装已经大体完成,再过几天,就能重新开课了。 “丁先生。”陈岭从江域那辆高级轿车上下来,冲着正仰头指挥工人挂招牌的人喊了一句。 丁骏远回头一看,笑了,“陈先生怎么来了。” 陈岭不爱假兮兮地说客套话,也不爱绕弯子,“带人来找孙师傅,想刻碑。” 丁骏远冲着雕刻室内努了努嘴,“师傅在里头整理自己的工作间呢,你进去吧,还在之前的位置。” 孙师傅的工作间比以前更大了,此时正在调试自己的切割机。 听见有人敲门,他随后喊了一声进来,回头一看,“哟,是陈先生。” 陈岭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他,今天上门,一定是有生意要给自己。 他笑着擦了擦手,眼角笑出几条明显的纹路,“我这儿还没整理出来,乱,只能委屈几位先站着。” “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客气。”陈岭侧身让唐四平从后面走到自己身边,对孙师傅说,“孙师傅,我来是想请你帮忙做碑的。” 就知道是来送钱的财神爷! 孙师傅把擦干净的手伸出去,跟唐四平握手,“先生打算给谁做碑,待会你在纸上写下碑主和立碑人姓名,还有出生日期和逝去的时间。” 唐四平一愣,他摇了摇头,干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努力挤出来的,“我不知道……” 孙师傅没听清他说的什么,陈岭听清了,不自觉的为唐四平有些难过。 唐四平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常用的钢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下妻子的名字,落款人,以及出生。 至于逝世的时间,他留了空白。 于他来讲,妻子的一部分灵魂就在那棵三角梅上,陪着他,等将来他死的时候,再一并添上日期。 没有同年生,好歹也能骗骗自己同日死。 等唐四平填写墓碑信息的时候,陈岭把孙师傅叫到走廊里,低声问道:“师傅,你看我都在你这儿做三块碑了,眼下这是第四块,不如咱们签个协议,往后昱和山的墓碑全在你这儿做,你看行吗?” “这可是笔大买卖。”孙师傅惊讶,旋即笑着说,“小兄弟,你就这么放心我?” 陈岭这可真是来送钱的,送的还是金疙瘩,“放心,往后除了中型墓碑,塔陵所需的小型墓碑也要你做。” 塔陵并不是每个墓地都有,几层到十几层不等,每一层的内墙上,都是排列整齐细密的方块凹槽,用来囤放骨灰和小小的牌位。 这建筑修起来费时费力,一旦修成,耸立在苍翠的植物群中,露出尖尖的塔顶,又有种别样的风情和古朴。 可大多数人并不能接受这些较为新型的丧葬方式,入土为安根深蒂固的嵌在众人的观念中。 孙师傅知道,塔陵落成后,少说有两三万个骨灰囤放位置,这么大一笔生意,没有不接的道理。 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行,我接。” 陈岭笑了,伸手过去,“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孙师傅是个实诚人,老板把钱送他手里,他必定会好好干活,把这生意维系住。 更何况,近几年玩儿雕刻的人少,时常是半个月没有一个学生,丁骏远把他留下,也没有削减工资,实属出于好心。 孙师傅寻思着,自己借了丁骏远的场地用,等赚了钱,也要分一些给人家才行,不能白占便宜。 事情谈妥,陈岭心情不错,跟孙师傅勾肩搭背,“那就说好了,价格和其他细节咱们再商量。” “价格好说,你一下子给我这么大的单子,我肯定不能收你高价钱。”孙师傅十分厚道,拉着陈岭窜进丁骏远的办公室,借来纸笔,把自己的意愿价格写了下来。 陈岭看了看,不贵,没有还价,当即借办公室的电脑打了一份简易合同,双方把字给签了。 等两人出来,走廊里江域和唐四平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 唐四平烟瘾犯了,偏偏身旁那位给他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硬是让他把烟瘾忍了下来。 听见开门声,他激动地抬起头,“陈大师,事情谈妥了?” 陈岭心情特好,豪放的一挥手,“妥了,走吧,回昱和山。” 唐四平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指针,提议道:“要不先吃个饭?” 不提还没有察觉,这么一提陈岭还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想起每天都要领鹦鹉去基地和小红约会的赵迅昌,陈岭问道:“介意我把我师父叫上吗?” “不介意不介意。”唐四平求之不得,陈大师的师父那得快成仙了吧,结交还来不及呢。 陈岭一面往外走,一面给赵迅昌打电话。 赵迅昌这个点正在基地发愁呢,那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腻歪在那鸟窝里,他想先让小蓝在基地留一天,明天再来接走。 可他只要一动,明明缩在鸟窝里的鹦鹉立刻探出脑袋,冲着他高喊:“师父,师父!” 赵迅昌对小辈和小宠物的宠溺,是非常浓烈的,哪怕表面偶尔严肃,心里却是一滩滩柔软的水,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给出来。 听到小蓝这么一叫,他脚都挪不动了,眼巴巴的继续呆在繁育室外当木头人。 陈岭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赵迅昌愁啊,他肚子也饿了,可舍不得走,跟徒弟欣慰又苦恼的吐槽一通,他问:“你说怎么办。” “你别惯着它就好,等吃了饭再去接。”陈岭侧身坐到副驾驶,单手系安全带。 也不知是手指不听话,还是安全带太调皮,总是扣不上。 江域探身过来,鼻息喷在青年的右边肩膀上,手指慢腾腾地捏着安全带调整长度。 陈岭怕自己的嘴巴怼到男人脸上,拼命地仰高下巴,说话都费劲儿:“就这么说好了,我现在去基地接你。” “不用,大老远的接什么接,我自己叫车,你把饭馆地址给我就行。”赵迅昌知道陈岭孝顺,怕对方执拗非要过来,直接结束了通话。 钱箐从办公室过来,听到收尾这句,一愣,问道:“赵老先生,这就走了?” 赵迅昌说:“出去吃个饭,等下再回来。” 钱箐微微蹙眉,把手里刚从电脑上拷贝出的图片递给他:“这是另一颗由我们人工孵化的鹦鹉蛋的胚胎情况,您看看,照眼下的情形看,今天下午应该就能孵化出来了。” 赵迅昌猛地回头,看向那黏在高高树枝上的鸟窝。 难怪小蓝今天一直跟小媳妇儿腻在一起,原来是孩子要出生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转身就走,脸上止不住的迸射出激动和兴奋。 得赶紧去把午饭解决了,好带小徒弟一起来去看新孵化的小鹦鹉! 第78章 扑克桥04 师父要来, 陈岭等人提前到了以后,谁都没点菜,喝着茶聊天。 唐四平原本是打算把四方山的种植区规整规整, 连同业务一起打包卖出去的,如今有那株三角梅在, 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卖了。 还提出一个让人动容的请求:“陈大师, 要是我死后那三角梅还在,能不能移栽到墓园里?我可以多花一块买墓地的钱。” 陈岭觉得这人要魔怔了, “到时候再细谈吧。” 唐四平捏着杯子连连点头, “是是是, 身后的事情交给孩子去办吧,我现在想得确实过于长远了。” “童童现在还好吗?”听说唐四平不想离开四方山后,陈岭有些担忧, “你若是不想离开四方山,那童童怎么办?他会不会害怕?” 毕竟是在那栋别墅的柜子里,亲眼看见自己母亲被杀掉的, 都吓得不肯说话,到了夜里就四处躲藏, 可见心理阴影有多大。 唐四平一愣, 落寞的脸上总算是挂上一点笑容:“陈大师,你们不知道, 那天你们走后,他开口了, 开口叫我爸爸啦!” 只要一想起这事, 就令人感动得想要落泪。 “我最初打算离开这里,也是有孩子的原因,可最近几天, 他好像忘了曾经的事情,还抓着我找妈妈。”唐四平垂下眉眼,手指摩挲着杯口,“我问他想不想换一个地方生活,他摇头说不肯,说是如果我们走了,妈妈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孩子的话总是最直接,也是最残忍的。 唐四平每每听到,都觉得心头被揪住,疼得他想要嚎啕出声,却碍于当着孩子的面,不敢表露出激烈的情绪。 他的朋友很多,五湖四海皆有,有酒肉朋友,也有过命之交。 但能让他将这些压抑在心头的事情说出来的,却只有陈岭一个。 “忘了是好事。”陈岭说,“四方山的风水其实很不错,再加上枭阳身死湮灭后,将灵气归还于山林土壤,种植区的植物会长得很好,生命力比普通的更加顽强。” 唐四平对此深有同感,“植被的生长速度比之前的快了那么一点,但也属于正常范围。” “那你之前的那些员工呢?”陈岭记得,当出闹鬼的事情传出以后,好多人都不想干了。 唐四平说:“走了一部分,高薪留下了一部分,我会去外地再招一些人过来。” 赵迅昌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被服务员领着前来敲门,从门缝中瞅见自己家小徒弟的瞬间就眉开眼笑起来。 陈岭喊了一声师父,起身替老爷子拉开凳子。 唐四平连忙起身,一手按住肚子上的衬衣,一手努力伸长,“赵老先生,我是唐四平,搞绿化的,幸会幸会。” 赵迅昌屁股刚沾到座位上,闻言也跟着站起来,像个和蔼的大爷那样握着对方的手上下摇动。 “哪里哪里,要多感谢你照顾我小徒弟生意。” “你太客气了,是陈……”大师的师父在呢,不能喊大师,唐四平改口,“是我该感谢陈先生才是,没有他,我哪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 听到对方夸小徒弟,赵迅昌立刻就不假谦虚了,松开手,落座,颔首道:“这是他应当做的。” 陈岭心说是应该做的,还是收了钱呢,那天走得急,过后双方都忙,也没怎么联络。 唐四平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的账号,直接把钱打了过来,好大一笔。 没有这笔钱,他还真的舍不得掏钱让吴伟伟去买公车。 中年人遇到老人家,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饭桌上,赵迅昌和唐四平从社会现象聊到国家经济,从国家经济聊到国际发展,其余两人,一个埋头苦吃,一个努力夹菜。 陈岭看着自己被堆成山的小碗,苦恼的叹了口气,这人当他是吃不饱的猪吗。 抬手按住江域意图再次拿起的筷子,沉痛道:“真的够了。” 江域觉得不够,“你才吃了这么一点。” 陈岭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手放到桌下,比了个数字:“光是螃蟹你就给我剥了八只。” 江域剥螃蟹的手法一流,先将八条腿卸下来,手指一捏,再一捏,蟹腿肉就从破开的头部完整的出来了。 然后是蟹钳。 这就更夸张了,那么硬的壳子,在老祖宗手里成了小玩具,一掰就碎。随即揭开蟹壳,去掉腮须,将蟹身从中一分为二。 齐活。 全程不需要用任何工具,全靠那双骨节分明,骨节修长的手。 陈岭起初吃得挺美,但被塞多了就美不下去了,腻得想吐。 江域仔细观察青年的脸,看他脸上的确写满了排斥,心里流露出些许可惜。 拿起手边的热帕子擦了擦手,作罢,嘴上却不甚遗憾的说:“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陈岭敷衍的点点头,心说我才不想胖呢,胖了不好看! 赵迅昌一耳朵听唐四平说话,一耳朵时刻关注着小徒弟和老东西的交流,听得鼻子都要歪了。 当着大人的面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不像话,不要脸。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哀叹一声。 唐四平止住口:“赵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赵迅昌临机应变,道:“没什么,就你刚刚说的那事,让我颇有感触。” “是啊,我也是……”唐四平完全不怀疑老人家的话,继续东拉西扯。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赵迅昌绸褂子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是钱箐。 钱箐字里行间全是洋溢的激动,“赵老先生,雏鸟就要破壳了!!!” 赵迅昌惊喜过头,手一松,手机掉进了汤碗里。 陈岭:“……” 陈岭忙替他把手机拿出来,还好动作够快,油水没进去,只是沾了点汤汁。 替师父把手机擦好,手机那头的人没听到回应,不停地冲着手机喂喂喂。 见屏幕上显示钱箐两个字,他一愣,放到耳边,“钱姐?” 钱箐听出是陈岭,嗓门更大了,“你也在呢,正好,跟你师父一起过来看雏鸟破壳!” 陈岭也惊住了。 金刚鹦鹉如果先后产下两枚蛋,他们只会选择亲自孵化一只,好在危机四伏的自然界中,以保证至少有一只雏鸟能存活下来。 残忍,却也很无奈,这是它们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但到了繁育基地,原本该被遗弃的鹦鹉蛋被放进了人工孵化箱,二十四小时都有研究员看顾。 钱箐说的,应该是那枚被时刻监测的鹦鹉蛋,而不是被雌性鹦鹉严严实实压在屁股下面那只。 “钱姐,那另一枚呢?”陈岭也很激动,鹦鹉蛋都孵化多久了,总算是要破壳了。 “另一枚的情况还不太清楚,雌性和雄性鹦鹉全挤在鸟窝里,把摄像头给挡住了。”钱箐挺无语的,若是平时,两只鹦鹉见面后腻腻歪歪一阵后,雄性就会飞出去,到门口的喂食槽里给雌性叼东西过去。 今天没有,像个勇敢的小卫兵一样,恪尽职守。 陈岭道:“我跟师父马上就过来!” 等小徒弟挂了电话,赵迅昌老大不高兴的把手机抢过来,揣进兜里,“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这个钱箐,坏我好事!” “我现在知道就已经够惊喜了。” 陈岭拿上衣服,拽上赵迅昌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江域腿长,不紧不慢的,居然没有落后。 等唐四平拎上西装外套追上时,江域已经把单买了。 他颇为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们请。” “都一样。”江域示意唐四平跟上,“得先去趟繁育基地。” 什么繁育基地? 唐四平一肚子疑惑,等到了才知道,是野生动物园旁边的鸟类繁育基地。 他停好车,跟上,瞧见陈大师和他师父走得轻车熟路,不用猜就知道,这两人铁定是这里的常客。 钱箐接到两人已经抵达的消息后,便等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见到人后,立刻用力挥手:“往这边,我们去孵化室。” 孵化室跟繁育室不在一个地方,穿过长长的走廊,需要再拐两个弯才到。 北城的基地至今为止别说是成功孵化出金刚鹦鹉,就连配种都没成功过。今天这一消息出去后,所里上上下下全部跑来围观。 可当赵迅昌等人到了以后,大家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口让出来,方便人经过。 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陈岭挺不好意思的,有种搞特权的感觉。 赵迅昌倒是受用,还教训他,“别脸皮这么薄,你去看的是你小侄子,他们让道是应该的!” 陈岭一听,天哪,我居然长辈分了! 心情大好,脚下走得越发快了。 江域跟唐四平完全是沾了前面那两人的光,畅通无阻的缀在后面,进了孵化室。 孵化箱里是暖黄色的热光,中间是一个人工搭建的小小的鸟巢。 鸟巢中央,歪着一颗白色蛋。 那蛋比鸡蛋还要大些,外壳已经裂开一条,随时都可能破壳。 钱箐手里拿着所里的摄像机,拍摄画面的同时,还有闲心说话:“咱们这次的鹦鹉蛋,无论是产蛋时间还是孵化时间,都比正常的更久。但按照监测图来看,内里的小鹦鹉体型也要比正常时间孵化出来的更大。目前,我还说不上这究竟是好是坏,得等小家伙出来后才知道。” 咔嚓,十分细微的声音从接入孵化箱的小音箱中传来。 圆润饱满的蛋壳又裂开一道缝。 有一只顽强的小东西,正努力的用身体和脑袋,去顶弄坚硬的阻挡,迫切的想要出来看看这个新鲜的世界。 身后有人踮着脚看到这一幕,激动地喊:“破了,破了,破了!” 旁边的人也很激动,“这可是基地的第一只,也不知道另一只雌性孵化的怎么样了,要是都能在今天破壳,就这事儿咱们基地能吹一年!” “可不是,平时有个研讨会啥的,那些基地趾高气昂,鼻孔都是冲天上的,也不怕闪了脖子。这下好了,扬眉吐气。” 在那些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中,蛋壳内的小东西伸出了一只脚。 霎时间,全场寂静无声。 那只爪子那么小,却很有劲儿,脚趾出来后是细小的腿,然后是另一只。 蛋壳有了大的突破口后,雏鸟的破壳变得容易许多。 之间那软乎乎的肉色小东西,拼了命的将屁股从蛋壳里解放出来,然后是短小的孱弱的翅膀,最后才是脑袋。 大概是用劲儿用过了,它一屁股坐到鸟巢上,脑袋垂着,脚和翅膀一起扑腾,怎么也站不起来。 陈岭看得全神贯注,激动之下,一把握住身后江域的手:“你看,有毛!” 毛是有的,就是很少,零星的乳白色绒毛服帖的黏在皮肤上,看着狼狈不堪,可怜巴巴的。 江域对鸟不感兴趣,只对那只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感兴趣,敷衍的“嗯”了一声。 相比之下,赵迅昌表面要淡定许多,内里的狂喜一点不比陈岭少,他养小蓝的时候,小蓝已经快五岁了,已经是快要成熟的年纪。 幼时的憨萌可爱,他一点没见过。 如今,他好像能透过孵化箱,看见雏鸟他爹刚破壳的样子,差点鞠一把泪。 “想不到啊,小蓝都娶媳妇当爸爸了,时间过得太快了。”赵迅昌欣慰,又不免伤感。 任何生命的成长,成熟,落败,全都与时间挂钩,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也想起了陪伴自己的徒弟,他已经老了,而陈岭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他多久。 陈岭瞅见师父眼角的水渍,愣了。 他好笑地揽着师父的肩膀,递过去一张纸巾,“师父,这么多人呢。” “我没有!”赵迅昌怒吼,眼角的水瞬间蒸发,不留一点证据。 陈岭反问:“你没有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赵迅昌吹胡子瞪眼,还心虚,假装没听见似的,扭头继续去看孵化箱。 雏鸟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它顽强,坚韧,像一棵被风吹倒了还想直立的树苗,不畏任何艰难。 然而,它高估了自己,几番不成功后,它累了,却没有忘记本能,张开小的可爱的嘴喙,发出十分细弱的叫声。 下一秒,留在繁育室门口,死死守着监控画面的工作人员大呼一声,“破壳了!” 繁育室内,两只亲鸟缩在鸟窝里,扯着嗓子大声叫唤。 从外面的监控视频可以看到,内里的雏鸟要比孵化箱中的幸福很多,它有爱它的父母,醒来还没睁眼,就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 碎开的蛋壳散在窝里,雏鸟二号被小红的嘴喙扶了起来。 而另一只雄性鹦鹉,已经探出头来,准备去寻找食物。 雏鸟刚刚出生,肠胃发育不完全,无法正常消化食物,只能吃流食。那么雌性必须在它出生后不久就去觅食,等食物在胃部消化成糊状物质,再通过胃部的收缩,将东西反出来,张开嘴喂给雏鸟。 如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不知为何,落到了本该在一周后才加入喂养的小蓝身上。 但当它看见玻璃外面的陈岭和赵迅昌后,这项艰巨的任务就被排到第二名。 它太高兴了,扑腾着翅膀,用脑袋在玻璃墙上蹭来蹭去,恨不得在两个饲养人怀中轮流撒欢。 钱箐想了想,用钥匙打开了门,让陈岭和赵迅昌进去。 下一秒,小蓝就冲进了老爷子的怀里,张嘴喊:“有了,有了!” 有外人在,它的表现一向很含蓄,向来的大嗓门也被藏起来,微弱得只有陈岭和赵迅昌听见。 小蓝腻歪一阵后,又扑进了陈岭怀中。 小脑袋在青年的颈窝左靠靠,右靠靠,怎么也靠不够。 远处挺拔的树上,传来一声鸟叫。 小蓝这才舍得出来,一抬头就看见立在玻璃墙外的江域。 一人一鸟对视几秒,挑衅似的,小蓝故意又把它的脑袋靠回青年的颈窝上,它今天喜得贵子,高兴,谁都不怕! 它还记着给孩子弄吃的,只靠了一下下就从青年怀中出去,飞到食槽那儿拼命地啄食。 赵迅昌拍拍徒弟的肩膀,“走吧,它今晚应该不会跟我们回去了。” 话音刚落,正啄食的紫蓝鹦鹉突然扭头看过来。 赵迅昌突然有点背后说人坏话的心虚。 陈岭小声说:“真够精的,好像真的能听懂似的。” 赵迅昌还没开口,小蓝就侧对着两人身体突然摆正过来,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两人。 陈岭跟赵迅昌默契的谁都没有动,也不说话,直到鹦鹉飞走,两人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为了掩饰自己被一只小鹦鹉吓出来的冷汗,赵迅昌率先转身,边走边说,“走。” 陈岭紧跟在后,快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蓝正探头望着两人。 退出来后,他站到监控屏幕前。 小蓝已经把脑袋缩回去,脑袋凑在雌性脑袋旁,发出细碎的叫声,听着像是在交涉。 陈岭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想多了,正欲抬脚离开,忽然发现监控上的小蓝张开嘴,开始往幼鸟嘴里反食。 幼鸟饿,拼命地伸着脖子想要更多。 钱箐突然出声:“这两只鹦鹉非常健康,个子大,体格强壮,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也不可思议,本来还以为这么久才被孵化出来的幼鸟会不健康。” 陈立问:“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吗?” 钱箐摇头:“不清楚,雄性和雌性都是纯种的紫蓝金刚鹦鹉,按道理讲,是不会出现这种异常的。” “走了。”赵迅昌打断两人将要继续的话题,随口说道,“只要雏鸟身体健康,没有疾病不就行了,自然界的物种和人类没区别,人类都有早产的,鹦鹉就不能有晚生的吗!” 老爷子的话太有道理了,钱箐反驳不了,“赵老先生说得对。” 赵迅昌点了个头,带着徒弟挤出人群,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砰地一声。 那只雄性鹦鹉不知何时扑到了玻璃墙前,嘴喙用力的啄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固执,焦急,生怕赵迅昌把它给丢下。 钱箐去把门打开,它第一时间就飞了出来,依依不舍得看了眼繁育室里那只架在高树上的鸟窝,指挥道:“回去,回去,回去。” 生怕人不带它走。 唐四平今天大开眼界,不但见到珍惜鸟类破壳,还看到一只会说话的紫蓝金刚鹦鹉。 想起家里的孩子应该会喜欢,他问陈岭:“这是什么门路买回来的,能介绍一下吗?” 陈岭扫他一眼,“国家的,我师父代养而已。” 唐四平:“瞧我这脑子,这种鸟怎么能私人喂养的呢。”不过往后倒是能带童童时不时来围观一下。 到了停车场,碍于对方的热情邀请,赵迅昌上了唐四平的车。 陈岭同来时一样,坐在江域的副驾驶,怀里还抱了一直略微沉手的鹦鹉。 车子发动后不久,他就察觉小蓝情绪不对,他摸摸鸟头,道:“师父不会不想抱你,是你最近太重啦,他抱不动了。” 小蓝最近体格健硕,长胖不少,已经超标正常体重,达到了2公斤重。 四斤的体重,偶尔抱一抱没什么,若是连续抱半个小时,赵迅昌感觉自己的老胳膊会受累,不惯着它要抱的臭毛病,直接丢给了小徒弟。 结果没想到,陈岭一不小心,把残酷的真相说出来了。 小蓝气死了,拼命挣动,大翅膀展开足有一米五,翅尖直接怼到江域脸上。 江域被羽毛尖扫到鼻子,当场打了个喷嚏。 霎时间,副驾驶上的青年,和青年怀里的鹦鹉集体不动了。 陈岭假装自己不存在,鹦鹉假装自己是死的,刚刚扑腾翅膀的绝对绝对不是它! 江域一脚踩下刹车,拎起鹦鹉扔去后座,冷声警告:“待稳了,不准动。” 小蓝乖巧的缩着翅膀,小心脏噗通直跳。 它总觉得,自己再闹腾一下,会落得满地鸟毛的下场。 太可怕了。 陈岭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希望余波不要碰到自己这儿。 好在,那锋锐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梭巡一圈后,就被收了回去,老祖宗对他终归要更心软一点。 之前在繁育基地的特权感是环境给他造成的错觉,但是现在,陈岭觉得自己在江域这里,是真的有特权的。 江域的纵容,让他有种被宠的感觉。 这和父母给予的截然不同。 父母的宠,让他窝心温暖。 而江域的宠,让他忍不住想傻笑,心里像是冒着一捧热泉水,热气溢满,轻易就能带动血液,让他变得躁动。 江域忽然勾唇,侧脸看向青年,“好看?” 陈岭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转过头来,痴痴地盯着老祖宗的脸看。 他清了下嗓子,不能让对方站了上风,诚实的点头,说:“好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江域唇角的笑意加深,“不着急,慢慢看,反正往后都是你的。” 陈岭发现自己老是说不过这人,心里堵得慌,恨不得扑过去咬上两口! 这时候,安静如鸡的鹦鹉突然大喊:“师父,师父!” 陈岭立刻坐直。 唐四平的车子在赵迅昌的指挥下,轻易超过了前面的车。 赵迅昌黑着脸,摇下车窗怒吼道:“你们在前面摸什么洋工呢!车速慢得像蜗牛,赶紧的,快点!” 陈岭这才去看速度盘,心说老祖宗车技牛逼啊,把豪车开出了三十迈的速度! 江域坦然说:“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后排的金刚鹦鹉因为赵迅昌的出现,突然腰板挺直,什么都不怕了,大喊:“不害臊,不害臊,老东西真不害臊!” 江域:“……” 陈岭惊愕地看向小蓝,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赵迅昌没想到自己曾经的一句嘀咕会被鹦鹉学了过去,浑身一抖,急忙关上车窗,指挥唐四平赶紧超车。 再不超命就要没了! 第79章 扑克桥05 唐四平的车在赵迅昌的指挥下, 眨眼就只剩下一个车屁股。 陈岭感觉后座的鹦鹉已经成了雕像,它大概没想到溺爱它的老爷子,会这样残忍的弃它于不顾。 为了避免小蓝真的沦为拔毛鸡的下场, 陈岭率先呵斥:“胆儿肥了是不是,把头转过去, 面壁思过!” 体型很大的鹦鹉像只小鸡崽一样, 怯生生地看向后视镜,跟男人那双阴沉的眼睛对上, 它忍不住狠狠颤了下, 抖落下来两根紫蓝色的鸟毛。 陈岭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明显感觉到车速加快,车厢内温度骤降,风雨欲来, 气压很低。 他浑身僵硬,瞪着眼催促:“赶紧的。” 小蓝听懂了,当真垂下脑袋, 慢悠悠的把身体转过去,漂亮的尾羽从座椅上斜斜下去, 耷拉在车内的脚垫上。 陈岭假装愤怒地指责, “没大没小的,以后不准什么话都学, 否则没有坚果吃!” 这下子鹦鹉彻底慌了,忙不迭告饶:“错啦, 我错啦, 我太错啦。” 陈岭“啧”了一声,斜眼去偷看江域,见男人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他心里忧愁,气性太大了,光是骂两句是哄不好的。 他坐正回来,斟酌再三,轻声说道:“江哥,它就是嘴欠,而且脑子不好,总爱乱学人说话,你就不要跟这个小家伙计较了。” “我看它可一点也不蠢。”江域嗤笑,握住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陈岭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蓝就开始犯蠢:“我最聪明,聪明的是我。” 陈岭:“……”聪明个屁,没见过这么急着拆自己台的。 他单手撑住座椅,探身向后,伸长胳膊狠狠戳了下鹦鹉的屁股,“别说话啦。” 小蓝:“不说,不说,我就不说。” 陈岭:“……” 为了不让小蓝继续接话,他努力将话题绕开。 老祖宗会这么生气,其中缘由不难猜测,不就是那句“老东西”惹的祸吗。 到了江域这种层次,实力和地位的光鲜,早已经掩盖了年龄这种虚浮的东西,可这并不代表他本人不会在意,尤其是在自己未婚夫面前。 陈岭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下,因为搞不清老祖宗的具体年龄,他根本算不清男人比他大了究竟多少轮。 不行,不能提年龄数字,太伤人了。 看来只有从其他方哄了。 陈岭清了清嗓子,单手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男人开车的侧脸。 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吧,江域的耳根开始微微发红,冷白的颈侧也没能幸免,被一并染红。 陈岭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用真挚诚恳的态度说:“江哥,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吧,你长得特别帅,现在的人都很吃颜值,只要颜值高,其余皆可抛。” 江域紧绷的唇角翘了下,他侧目看过来,“你呢?” 陈岭觉得男人那只浮着淡粉色的耳朵特别有意思,目不转睛的盯着,嘴上说:“我也一样,而且,而且那什么。” 这时候,汽车突然转弯,已经到了四方山,在过不久就能抵达小院门外。 江域勾着唇,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几下,追问:“而且什么?” 陈岭清了下嗓子,坐正,“年纪大点的会疼人。” 江域那张脸再也绷不住,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他停下车,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后,又探身过去帮陈岭,嘴唇从对方喉结略过,鼻息略微粗重。 “嗯。”他垂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皮肤,黛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的藏在皮肤之下,因为自己的靠近,皮肤上泛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青年这是在紧张。 唇缝启开,江域说:“我迟早好好疼你。” 暧昧,有歧义,陈岭只能闭上嘴巴,不敢接话。 咔哒一声,安全带被解开,江域顺便替青年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你先下去,我把车停到后面。” 陈岭脸上烧得通红,他怀疑自己是听者有心,说者无意。 抬手搓了把脸,麻利下车,埋头就往院子里冲。 吴伟伟早就到家了,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正想上前汇报一下新车的事情,只见他陈哥疾步越过,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的大冰箱里,冻着矿泉水。 陈岭取出一瓶大的,仰头往自己嘴里狠灌。 吴伟伟跟进来,诧异道:“这么口渴啊,在外面也没买水喝吗?” 陈岭看他一眼,吴伟伟虽然混过社会,但还是很纯洁的,居然没看透他不是口渴,而是心燥,燥得五脏六腑一起缺水。 放下矿泉水瓶子,抬手粗犷地用手背蹭掉唇角的水珠。 他问:“车买了吗?” 吴伟伟忙说:“买了买了,我刚刚就是开车去的学校。咱们现在去看看?” 陈岭觉得自己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点头说好。 院子里,赵迅昌正在招呼唐四平喝茶,尽地主之谊。 唐四平心里惦记着看墓地的事,坐立不安,瞅见陈岭出来,他急忙起身,“陈大师,咱们现在就去看墓?” 陈岭看了吴伟伟一眼。 吴伟伟只愣了一秒,就明白了他陈哥的意思:“顺路,江哥的豪车不是停在小院东面吗,我怕把他车蹭了,就把咱们的车子停在西面。” 陈岭:“那走吧。” 吴伟伟向唐四平问了声好,把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在前面带路。 买的是个家用小汽车,价格不贵,陈岭给的钱还剩一些。 这车子落在唐四平眼里就有些不够看,太廉价了,他想,要早知道陈大师这么拮据,他就再送辆车的。 可一想到按照陈岭的为人,他就把这想法给打消了。 江域停好车,单手拎着鹦鹉回来,恰好撞见三人往山上去,之前的话带有多少别的意思,他心里最清楚,给青年一个缓冲时间。何尝不是让自己也跟着冷静冷静。 多少年了,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从时下的词汇中,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最终从古早的言辞中,找到一个较为贴切的,孟浪。 江域脸色微变,耳朵红了,脚下一转,飞快进了小院。 唐四平到山上去了,赵迅昌依旧坐在小石桌前喝茶,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整个人一僵,随后目光下移,停在呆若木鸡的大鹦鹉身上。 赵迅昌对小蓝此前的状况没有丝毫怜悯,觉得它是活该,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那句。 江域走过去,将鹦鹉放到架子上,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赵迅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抓着鹦鹉压了压惊,很快就懂了,这老祖宗是看在他是陈岭师父的份上,不愿意跟他动气。 说到底,还是自家徒弟面子大啊。 半山腰上,唐四平气喘吁吁,陈岭跟吴伟伟爬惯了山头,一点也不觉得累,正站在前方提醒他要注意安全。 昱和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旁边没有牵连的山脉,与东西两座山没有连贯在一起,是单独拔地而起的。 唐四平歇息够了,直起身来,随意往下一看,就将小院后面的工事看得清清楚楚。 地基已经打好大半,不少带着黄色安全头盔的工人正在忙忙碌碌,没有一个人偷懒。除此之外,旁边还有另一块地基,大致形状应该是圆形。 他是个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用力吸了口气,三两步冲上去,问陈岭:“陈大师,咱们这昱和山的绿化怎么打算的?已经有合作的公司了吗?” 陈岭说还没有,“这边太远了,我联系过的园林公司花草树的要价倒是不高,就是运费有点贵,我还在考虑。” 园林公司以前是给免费送货的,如今这几年,行业内商量好了,集体不再包运费,好降低一些成本。 一家两家这样搞,客户可以不买账转投别家,可全部都这么操作,客户就只能忍了。 唐四平的公司也有这样的规定,他知道直接免运费陈岭肯定不愿意占这个便宜,便折了一个适合的价格,“你看这个价行吗?其他绿化植物我都给你算成本价,友情价。” 这样下来,能节约不少开支。 陈岭没有做多考虑,当即拍板:“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唐四平说,“我找个时间带合约过来,咱们把字签了,需要哪些树哪些花,你给我列个单子,如果北城没有,我帮你去其他种植地调过来。” 唐四平的绿化生意做得很大,多和政府挂钩,跟那些只能买卖花草的小型绿化公司不一样。 只要陈岭想要,只要不是保护植物,他都能给弄过来。 陈岭高兴坏了,一个陵园除了墓地,最重要的就是绿化,光秃秃的,给人视觉效果不好也就罢了,还会影响风水。 “待会儿回去我就给你写下来。” “行。”唐四平指了指前方,“咱们继续走吧。” 昱和前山的工程完成了一小部分,初见墓地的雏形,阶梯式的墓地一排排的自下往上走,由宽变窄,将下方的潭水半包起来。 唐四平望着那深色的潭水,皱了皱眉,“那是口死水?” “嗯。”陈岭也有些苦恼,至今为止,他也没找到将死水变活的办法。 照理说,倘若曾经的昱和山当真植物充沛,风景宜人,潭水清澈,其下必定有地下水的泉眼才对。 如果活水变为死水,应该是泉眼被堵住了。 陈岭寻思着,有时间去买套潜水服,氧气筒,头罩,把自己包裹结实点到水下去看看,要不他怕自己被臭死。 “陈先生!”杨包工头见到小东家上来,高兴地疾步走来。 跟吴伟伟点了个头,目光落在唐四平身上,见对方衣着不凡,他聪明的笑着问:“带客户来逛逛?” “嗯,你先忙,我等下回来找你,商量点事情。”陈岭跟包工头熟悉了,说话不再那么客套。 包工头点头,笑着说:“正好有事情想跟你讨论一下。” 因为忘了设计双人墓,陈岭带着唐四平上下逛了一圈,好让对方在心里对昱和山的情况有个大致了解。 他介绍道:“等墓穴挖好,把绿化带彻底隔出来,我会在那边种上成排的常青树和松树,东南面会有一座塔陵,西南正好就是水潭。” 谁都不想死了以后躺在地下,还要面对一片黑水,唐四平心有顾虑,嘴上却说:“你说好就好,我相信你。” 知道他在想什么,陈岭保证道:“放心,在陵园落成之前,潭水问题一定能解决。” 有了这个保证,唐四平安心多了。 “可是陈大师,我要的是双人墓,你这个规划看着像单人墓穴。” 为了不出错,每个阶梯的墓穴位置已经提前用石灰线隔画了出来,格局一目了然。 陈岭说:“当初没想到设双人墓,你先选好位置,其他的交给我。” 位置都是好位置,不过是修改一下墓地排列分布,小意思。 唐四平一级一级的逛着,最后再第三级阶梯上,选了一个正对着水潭的位置。 “就这儿吧。”他望着远处苍翠的矮山,“我太太喜欢大山湖水,这位置正面是水,远处有山,她一定会喜欢。” 陈岭点了点头,问:“打算什么时候让你太太的衣冠下葬?” “我看陵园虽然还没建好,但那上头已经立了几块碑了。”唐四平问,“如果可以现在安葬的话,我希望越快越好。早点给她立碑刻名,烧香烧纸,她在下头能过得富裕点。” 陈岭拿出手机翻了个时间,“下周六日子不错,再往后是二十七号,下月八号。” 唐四平:“就下周六吧。” 陈岭觉得哪天都行,全看客户的意思,他让吴伟伟留下来跟唐四平交代立衣冠冢需要准备的东西,独自去找杨包工头。 包工头刚训斥完一个偷懒的工人,转身差点跟青年撞上。 陈岭冲被训的工人礼貌的笑了下,转而将视线滑向包工头,“杨哥想跟我聊什么事情?” 包工头将人拉到角落,明明工人已经走了,他依旧将声音放得很低,“咱们那潭水里有情况,咕噜咕噜的,白天还好,一到夜里声音就要大一些,我半夜里去周围查看过,没发现有东西。” 陈岭:“在水里?” 包工头连连点头:“应该是。” “其实那水比之前好多了,可还是臭,陈先生,你得想办法把水过滤一下,要不然山上的风景再好也是白搭。” 陈岭没想到之前的想法这么快就派上用场,说:“我不知道潭水具体多深,等明天吧,我去买套装备再下水去看看。” “嗐,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包工头说:“我这儿有水性好的工人,实在担心不安全,咱们可以给系上安全绳,一旦不对就把人拉上来。” 陈岭不放心,包工头又说,“那潭水我用绳子测量过,有三米多深。下去以后还要打着电筒四处查看,普通人在下面根本憋不了那么久的气。” “我买氧气瓶。”陈岭说,“就算是请人下去也要装备齐全,万一有个意外,我们谁也担不起责任。” 包工头想了想也是,他把乡里的年轻人带出来,就必须在过年的时候完好无损的把人带回去。 陈岭看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抬手在对面的肩头上按了按,“杨哥,就这么说定了,装备买齐的话,下午我们就下水。” 包工头:“你说了算。” 已经说好的事情,陈岭将其暂放一边,说起双人墓的事。 陈岭让包工头拿来图纸,咬着笔头思索片刻,又拿了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一通,最终确定了双人墓的范围。 刚聊完,吴伟伟就带着唐四平过来了。 唐四平正在自己手机的记事本里反复核对之前记下来的东西,生怕少记一样。第三次核对完毕后,他告辞离开,商议好下周六天不见亮就过来。 两人亲自把人送下山,待人离开后,陈岭才问起荣莘中学的事。 吴伟伟将自己从踏入荣莘中学起,所看到的一切事物,描述给陈岭:“那堵墙中间应该是中空的,我不确定有没有藏东西,但给人的感觉很诡异。尤其是那个保安的态度,生怕我跳进去看一看似的。” “有没有藏着东西,咱们晚上就知道了。”陈岭说,“我发给你的第一个帖子链接,你看了吗?” “没,点进去的时候已经被删了。”吴伟伟遗憾道。 陈岭:“联系你的客户,有说自己在学校里的职务吗?” “没有,我也忘了问。”吴伟伟掏出手机,“要不我现在问问?” 陈岭抬了抬下巴,“问吧,千万别是那曹老师。”真要这么巧合,吴伟伟这次就不能跟着一起围观了。 吴伟伟也有点担心,急忙用扣扣和对方联系。 几番折腾下来,确定了,联系他们的人是校长。 大概以为吴伟伟的主动联系是想要答应接单,校长表现得非常热情,连续问了几句到底什么时候能过来。 陈岭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文字,“他之前也这样?” “不这样,之前就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这么急切。”吴伟伟默默看向他陈哥,“是不是出事了?” 陈岭正色起来,“可能是,我先去画点符备着。” 画符需要十分专注才行,从摆好纸笔起,他的思维就开始放空,在没有别的东西。 陈岭画符很快,可能是熟能生巧,也可能是天赋造就,沾了朱砂的红色狼毫走笔龙蛇,折转顺畅,几乎很少出现滞涩的时候。 连续画好十几张符,他搁下笔,一一拿起吹了吹。 万事俱备,只待夜晚来临。 晚上九点左右,陈岭翻身从床上下去,衣服是早就换好的,他只需要拎上包就能走人。 敲了敲吴伟伟的房门,吴伟伟没有响动,倒是江域的房门开了。 陈岭看过去,男人换了身轻便的休闲装,T恤加上休闲裤,头发不像白天那样规整,微微凌乱,比往日多了几分青春的气息。 “新买的车颜色太扎眼,我开我那辆送你们过去。”江域被青年盯得浑身不自在,脸上越发紧绷,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今晚这一身太过奇怪。 陈岭就是故意的,故意要他紧张。 他从小就记仇,你进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之前被男人臊得满脸通红,必须扳回来。 如果现在就被吃死,往后那么长的日子,还不得亏死! 陈岭没发觉这么早就开始为自己谋福利有什么不对劲儿,等到男人快要绷不住,已经起意回屋换衣服,他才幽幽的说声好看。 江域意识到自己被青年逗着玩儿,也不生气,走近,捏着那人漂亮的下巴,低语道:“往后还有更好看的,别急。” 陈岭心说我才不急呢,有的人比我更着急。 吴伟伟一开门就看见两人脸对着脸,靠得极近,呆愣的睁大眼睛:“你们……” “你们什么你们,走了。”陈岭利落的打断他的话,拽着人就走。 吴伟伟脑子本来就睡得迷迷糊糊,被这么一打岔,什么都忘了,完全是被他陈哥牵着鼻子走。 荣莘因为是寄宿制学校,晚上九点统一下晚自习,十点二十熄灯。 陈岭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下晚自习半个多小时,少数学生在食堂里吃宵夜,其余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到宿舍,正快速的洗漱,准备上床睡觉。 黑色豪车的目标太大,江域把车停在距离学校一条街的超市停车场内,跟陈岭并排着,往学校方向走。 吴伟伟摸着下巴,眯着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气氛不对。 怎么黏糊糊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哥和江哥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有时候跟两人待在一起,总让他有种肚子发胀,想要去其他地方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 真够邪门儿的。 白天的时候,吴伟伟已经摸清了周围环境,知道哪个地方有监控盲区。 怕陈岭和江域走过了,他快步上前,指了指前方一个拐角:“陈哥,记得往右边拐,那边有个监控没亮,是坏的。” 翻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陈岭带着吴伟伟后退一步,转头看向江域。 “江哥。” 陈岭不会轻易叫他哥,除非心虚或者有事求助。 江域看了他一眼,“说。” 陈岭:“你身手好,你先翻进去?顺便帮我望望风。” 江域脾气不好,性格冷,但在行为礼节上十分克制,这是他自记事以来就受到的教育,也是不能逾越的,必须遵守的框架。 翻墙这种事,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逾礼。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答复,陈岭丧气的垂下眼帘,推着吴伟伟继续往前。 抵达盲区所在的墙角,陈岭仰头看了看那将近两米多的高墙,犯难了,他包里有一沓子符,但是没有攀登绳。 他往四周一看,瞄准旁边的大树,正想说可以爬树,就见一道身影急速从身旁掠过,起跳,轻而易举抓住墙头,姿势漂亮地翻了进去。 陈岭:“……” 哇,传说中的真香现场吗。 态度摆明了不要的,身体却很诚实,对老祖宗的了解又进了一步。 第80章 扑克桥06 陈岭站在墙头外等候, 不到三秒,里面传来声音:“安全。” 吴伟伟:“陈哥,我先把你托上去。”说完便侧对着墙壁, 跨了一个马步,双手交叉, 手心朝上。 陈岭后退两步, 突然加速冲刺,踩上吴伟伟的手心, 蹦了上去。 费了老大力才将笨拙的身体挪到墙头上。 他回头看了眼站在下方, 神情悠哉的男人, 又转过头去看向下方的吴伟伟,将手努力往下伸长。 相比之下,吴伟伟这么一个混迹过江湖的人, 身手要比陈岭好得多。 勾住陈岭的手后,他卷腹,抬腿, 轻易就用脚尖勾住墙头,靠着腿部和腹部的力量, 成功地将身体带了上去。 两个青年骑在墙头, 你看我,我看着你。 陈岭气还没喘够, 让吴伟伟先跳了下去。 两米多高,一不注意就会伤到脚踝和小腿, 吴伟伟跳下去后, 在地上踉跄了两步,一脑袋扎进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响声。 正在巡逻的保安被惊动了, 人未到,远光手电的光先扫了过来。 陈岭不敢再耽搁,屁股蹭下了墙头,闭着眼睛往下落。 眼看着就要屁股着地,江域突然出手,将人稳稳接住,不给青年反应过来的时间,已经抱着人侧身藏进了旁边一棵大树背后。 陈岭两条腿晃在半空,正想让男人把自己放下了,保安到了。 这一片绿化带紧挨着小操场,植被茂密,应该是长了很多年的。 陈岭浑身僵成了木头,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尽量收起腿,整个身体几乎要蜷成一团。 江域淡定地垂眸看了他一眼,低头,嘴唇几乎是贴着青年的脸颊说:“有我在,他们发现不了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话! 陈岭抬起自己空闲的手,将男人的嘴一起堵住。 青年的手温热柔软,江域的尚未闭紧的嘴唇,恰好贴在掌心的凹陷处,被齿关挡住的舌尖一动,忽然想尝尝,青年手心的滋味,是不是像他的人那样清新香甜。 一同前来的保安共有两名,他们其中一人留在原地,另一人打着远光手电走了过来。 吴伟伟是趴在地上的,一动不敢动,浑身的肌肉被吓得几乎石化。 陈岭被手心湿漉漉的感觉折磨得要疯了,感觉脑门发胀,脑袋冒烟,想把手拿开,又怕老祖宗再次作妖发出声音。 远光照过来,堪堪擦过陈岭他们躲藏的树干,投落到草地上。 陈岭越发紧张,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为静。 但很快,他就感觉周遭的空气起了变化,某种阴凉森冷的东西正在空气中蔓延,使得这一小片树林变得阴森起来。 没有人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死寂一般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句:“老二,咱们走吧,我怎么觉得这地方冷得不正常。” 走在前的保安深有同感,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了个胆儿,“是有那么一点,可能,可能是今晚凉快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迅速转身,回到了自己同事身边。 两道人影渐渐走远,江域把青年放下,怀里突然的空落感让他微微蹙眉。 陈岭拍了拍身前刚刚在墙头蹭到的灰尘,想起旁边的大功臣,他轻轻用手臂碰了下江域手臂,“表现不错。” 江域视线落在青年翕动的嘴唇上,“不给点奖励?” 陈岭摸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想了想,把刚刚被舔过的掌心贴到自己唇上印了一下,压到江域唇上,强行盖了一个章。 怎么着也算是间接接吻了,接下来就该直接吻了。 “好了,奖励结束。”陈岭心情微妙的变好,但他努力压着唇角,严肃地指挥道,“走吧。” 吴伟伟这才从潜伏的灌木丛中出来,皱着脸将脑袋上的树叶摘下来,又拍了拍衣服和裤子。 “陈哥,咱们先去哪儿?”他回忆一番那道古怪墙壁的位置,指了个方向,“如果不去其他地方查看,直接去看那堵墙,我们几乎需要穿越大半个学校。” 陈岭:“那就穿,从教学楼走。” 下晚自习后,每个教室都是黑洞洞的,如果没有光线,保安很少会进楼道里查看。 更何况这学校还出了问题,陈岭几乎敢肯定,如非必要,应该没人愿意在学校里四处查看。 陈岭带头进了最近的一栋初中部的教学楼,走廊里,地脚线上方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绿光将黑暗指出了一条路,好让他们顺利贯穿,从另一个安全出口离开。 正如陈岭猜测的那样,两个保安根本没有好好查看,他们只是囫囵地在学校里逛了一番,就回到了校门口的保安室里。 在这之后,路途变得顺畅,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来到了那堵奇怪的围墙下。 陈岭弹跳力不行,不需要开口,江域已经两手抱住他,将他的身体举高。 被围墙圈出来的长方形空间里,什么也没有,倒是头顶的树枝被风吹的呼啦作响,前后晃动着。 他闭上眼睛,摒弃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努力感受。 树枝仍旧作响,凉风温柔拂面,有冰冷的东西,自下方的地面浮动上来,带着腐朽的腥臭,是死亡的气息。 陈岭猛地睁开眼,“有死气,这地方死过人。” 江域默契的把人放回到地上,脸上表情舒冷,“不止,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些走廊,路过的操场,都有不正常的阴气。” 陈岭懊恼自己的业务能力还不够强悍:“我没感觉到。” “能力不够,还需努力。”江域像个威严的家长,冷声点评。 转瞬又低声表扬,大手当着吴伟伟的面落到青年的头顶,“那些阴气来自于地下,十分浅淡,你没有察觉也正常。” 陈岭嗯了一声,抬眼就发现吴伟伟震惊的盯着自己的脑袋。 意识到什么,他迅速把男人的手拨弄下来,为了掩饰自己不自在的表情,他还故意低头整理几下头发。 吴伟伟也觉得自己的目光给人带来困扰,他别开脸,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单子还接吗?” 陈岭起伏的心重回平静,他道:“接,我想看看这学校里到底藏着什么。” 话刚说完,他突然一愣,拉上左右两边的人往后退了几步。 相距不远处,一道人影奔跑而过,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陈岭:“走,跟上去看看。” 人影走得很快,很急,就像是背后有什么在追赶他似的,好几次左右脚打架,差点摔倒。 他进了旁边的教学楼,却在踏入走廊的那一刻起,动作突然放慢,变得谨慎小心。 陈岭不敢跟得太紧,远远地缀在后面,站在一楼的楼梯间努力往上看。 确定人是上了三楼后,他们悄然跟上,很快就在三楼最中间的教室中找到了那人。 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生。 男生进了教室后,不敢开灯,连手电也是打开了放在裤兜里,布料遮挡了大部分光源,只在他脚边留下小团浅淡的光晕。 陈岭蹲在教室后门的最下方,吴伟伟趴在他肩上,江域则倚着墙,观察着其他地方,替两人放风。 只见男生蹲到地上,轻手轻脚的打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刀一刀的黄纸,还有一些纸元宝。 教室黑暗,那团淡淡的光晕就显得尤为突出,陈岭清楚地看见,男生从兜里拿出一封信,然后展开,低声的念了起来。 “周原鑫,我知道你很难过,觉得我没有帮你。其实我也很难过,我为什么会那么懦弱,那么胆小呢?我不知道,大概天生就是这样吧,如果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要回来报仇,你能不能来看看我……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男生的声音轻微,带着哽咽,也有恐惧。 愧疚催促着他前来忏悔,未知的,或许真正存在的所谓的鬼魂,又让他感到害怕。 吴伟伟戳了他陈哥的后背,无声地用嘴型问:“出去吗?” 陈岭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许久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男生在地上絮絮叨叨了很久,念完了信后,他站了起来,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那地方空出了一块地方,显得尤为突兀,像是本来存在桌子被人搬走了。 “周原鑫,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男生的声音颤颤巍巍。 他缓慢的抬起手,在虚空中拂过,像是在倚靠回忆,摸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今夜的天气不太好,深蓝色的天幕上,一团又一团的黑云聚集在夜空,快速的移动,将月光彻底遮蔽。 教室瞬间黑不见底,唯有角落里这一点由自己口袋里照出来的光。 男生像被吓了一跳,猛地回神,他恐惧地踉跄两步,看向四周,明明空无一物的地方,仿佛出现了一张桌子。 他“啊”了一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又被那温度冰得吓了一跳。 确定背后和前方都没有东西后,他匆忙收起东西,迅速的离开了教室。 陈岭让吴伟伟跟上,看看那学生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随后走进教室,仔细观察收走纸钱灰烬的地面。 借着手机的光,他看见被烧得温热的地面上,有被熏出来的黑色痕迹。 还不止一片。 左边,右边,前方,这些黑色的,被烧过的痕迹到处都是,其中一些痕迹上,还有一点没有铲掉的蜡油。 陈岭仰头看向江域,手机的光将他的脸映得惨白,“你说这是他一个人弄出来的吗?” 江域将青年的手往下按了按,免得他被光线照得眼睛不舒服,“不是。” 男人语气笃定道:“你也听见了,刚刚那名学生亲口说了自己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今晚来教室这一趟,他就已经耗尽了勇气。” 是啊,不过是乌云蔽月,那学生就吓得一惊一乍。 所以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人到这里烧纸。 为什么是这里呢?因为被祭拜的人,曾是这个班里的学生?这跟校长请他们驱邪有关系吗? 陈岭带着满肚子问号,跟江域一起离开了教学楼。 在最初翻墙的位置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吴伟伟来了,他一边跑,一边烦躁的抓着胳膊。 “陈哥,那小子住在学校宿舍,不是走读生。”他咬牙又抓挠几下,吐槽道,“这学校蚊子太多了,尤其是那宿舍底下,蹲了十分钟,咬了满手包。” 陈岭对此没有任何感觉,江域只需要往那儿一站,稍微放出一点骇人的气势,别说蚊子了,连人都不敢靠近。 之前那两个保安再次巡逻过来,还没走近,其中一个就直说这个方向特别冷,别过去了。 对此,陈岭是赞成的,他站在旁边都快被阴气给冻伤了,必须拼命男人身边靠。 轻咳一声,陈岭道:“回去擦点花露水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一次是吴伟伟第一个爬出去,随后是陈岭。 两个青年一身狼狈,落地的时候皆是险些崴了脚,刚站好,一道利落的身影越过高高的墙头,落在两人前方。 陈岭盯着男人那双腿,心里羡慕,大长腿就是好,拔高了个子不说,连翻墙都比别人更有优势。 吴伟伟也羡慕,敬佩的看了眼江域的背影,问:“陈哥,你们在教室里有什么发现吗?” 陈岭说有,“除了那名男生,还有其他人来教室里烧过纸,但具体是烧给谁的就不一定了。” “我也有发现。”吴伟伟说,“那名学生就住一楼的宿舍,他进去后,我躲在他们窗户下面,听见里面的人在质问他是不是去给那个晦气鬼烧纸了。” 陈岭不赞同道,人死为大,就不怕被怪罪吗? 他问:“然后呢?” “那学生像是有点怕其他人,说话音量很弱,我费了老大劲儿才听清他说,‘烧了,我还帮你们说了话,说你们跟他的死没有关系。’……”吴伟伟停下来仔细想了下,补充道,“对了,那学生还提到了什么课桌,他说他觉得那张课桌又自己回来了。” 陈岭突然停下,“所以学校真的死了人,而且跟这些学生脱不了干系。” 吴伟伟迟疑道:“会不会和校园暴力有关?” 陈岭没有回答,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不会妄加评论,只是反问道:“这单子你想接吗?” 吴伟伟没想到会被询问意见,他小心的看向他陈哥眼睛,轻声说:“想。” “你明天一早就回复给校长,说单子我们接了。”陈岭说完,目光往四周看去,荣莘中学外面是一条街道,其中百分之六十的商铺都是做饮食的。 学生不能随便出入校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叫外卖吃。 而此刻,这些餐馆中还剩零星的几家正从墙头给学生递送外卖,还没关门。 陈岭来到一家烧烤店前,老板正打算收摊,见有新客人到,立刻把叠在一起的凳子放回去。 “几位想吃点什么?”说完从身前的围裙中取出一份菜单。 陈岭接过菜单后,转手就递给吴伟伟。 吴伟伟看了眼江域,确定对方没有想碰这油乎乎的菜单的意思,这才开始点单。 东西点得不多,老板也没有不高兴,笑呵呵的说:“几位稍等,很快就能好。” 因为做外卖居多,店里只有两张桌子,陈岭他们坐了一张,另一张被正在晾签子的老板娘用着。 陈岭起身,坐到隔壁桌前。 老板娘抬眼看向他,眼底惊艳,说话的态度特别好:“小同学,走读的吗?这么晚还不回家。” 陈岭撒谎不需要打草稿,随口拈来,“阿姨,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只是因为想转校,趁着下自习过来看看。” 老板娘皱了下眉,“你高几啊,这都开学了转校做什么,会影响学习吧。” 陈岭摇了摇头,神情落寞下来,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老板娘心头升起怜悯,低声问:“你怎么啦?” 陈岭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在现在的学校老被欺负,所以想转到这边来。” 老板娘的脸立刻就变了,急忙说:“别,千万别过来,你还是转去其他学校吧,荣莘这学校师资力量是好,可这里的学生真的不怎么样。” 这时候,江域走了过来。 他身材高大,往小小的桌子前一站,显得天花板都矮了一截。 严肃的面容上,唇角一勾,冰霜融化,温柔的笑意简直能把人的心给看化了,江域问道:“我弟弟在学校一直很乖,却总是遭坏学生盯上,被打劫勒索了好几次了。我听说荣莘的老师很负责,同学也都很友善。难道不是这样?” 吴伟伟惊呆了,别说,江哥这样子还真像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 平时看着冷冷清清,没想到关键时刻演技这么好。 完全可以跟陈哥对戏! “你们是不是已经去学校咨询过了?”老板娘不摘菜了,在围腰上擦了擦手,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那学校里有的是恶人,你们听我一句,千万别转学来这里。” 陈岭忽然把身体往前探,像是要说悄悄话,“阿姨,荣莘是不是有学生出了意外?” 老板娘叹了口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岭老实说:“从学校的贴吧上,但是等我再点进去,帖子就被删了。” 老板娘起身往外看了一眼,落回座位上,谨慎开口:“是,死了一个高一的学生,上吊死的,就在围墙附近的树上。” 陈岭一下子想起被古怪围墙圈起来那块地,以及头顶那根摇曳的树枝。 第81章 扑克桥07 “他为什么要上吊?”陈岭瑟缩着肩膀, 眼睛湿漉漉的,全是害怕和不解。 “我也是听来这里吃饭的学生说的,好像是他觉得自己家境不如别的学生好, 成绩也一般,可能是太过自卑吧, 就想不开自杀了。”想起年轻生命的逝去, 老板娘叹了口气,“那孩子我还有点印象, 有两次放月假, 他被同学带来我这吃过两次饭, 每次都是低着头,别人说话也不吭声。” “那些同学跟他关系很好?”陈岭觉得很奇怪,按照吴伟伟听到的那些话, 班里的同学对死者似乎并没有那么待见。 “应该……不算很好。”老板娘说,“那是个很沉默的孩子,同他一起来的学生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多好。我就瞧见一次, 他们拿烧烤签子往人身上戳,小同学, 你想想啊, 那烧烤签子头上那么尖,戳到身上该多疼啊。” 陈岭目光落向桌面, 洗干净了的签子在灯光下泛着寒光,稍微用力一点, 皮肤就会被戳破出血。 吴伟伟也跟着趴到这边的桌上, 问:“阿姨,听你的意思是,那学生是自杀的?” “是自杀, 那天是月假结束返校,不少没做完作业的学生,早早就到了学校,想趁着早自习之前赶作业。结果有那么几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片小树林,他们沿着小路转过去,就看见一双脚悬在上面。” 老板娘当时站在小门外的街道上都听到那被吓破魂的叫喊声,“后来没多久,警察就来了。但是我听学校守门的保安说,尸体被从树上放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在下方发现凳子一类的垫脚的东西。” 她“啧”了一声,看向陈岭:“小同学,你说他到底是怎么上到树上把自己吊死的?” “我也不知道……”陈岭仔细回忆之前爬上怪墙时的情景,那块被围起来的地面上,只有一根树枝,难道死者是自己爬到树上,给脖子套上绳索后,自己又跳下去的? 如果真是自杀,似乎就只有这一种方式,能让人在没有踩踏物的情况下上吊。 “几位久等了。”老板用铝托盘盛着热乎乎的烧烤从后面端出来,他刚刚在里头听了一耳朵,知道妻子在跟人聊什么。 放下托盘后,他低声恳求道:“几位可千万别说这些事是我们家传出去的,这条街道上的铺面全都是荣莘中学的,出事后,学校勒令我们不能把事情说出去,否则就不让我们继续干了。” “这点你可以放心。”江域表情沉静,说完便回到自己那张桌上,曲指轻轻叩了几下。 陈岭收到召唤,立刻坐回位置上吃起来。 吃完宵夜,临走前他突然问道:“那件事发生在多久以前?” 老板娘仔细一回忆:“不久,大概就一个半月之前的事。” 天上的月亮依旧被乌云遮挡,城市里的街道也跟着被蒙上一层阴翳。 陈岭上车没多久,就靠着窗户睡了过去,抵达昱和山时都没醒过来。 吴伟伟伸手想把人拍醒,被一道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 他指尖一抖,默默把手收了回去,“江哥,得先把陈哥叫醒吧,总不能一直睡在车上。” “不用。”江域下车,绕到副驾驶,把人给抱了出来。 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吴伟伟一惊,连忙伸手接住,等到男人抱着他陈哥走进院子,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要他去停车的意思。 江域把人抱进屋里,指尖挑开PoloT恤的领子,露出下面的掐痕。 掐痕淡了许多,如同一条淡青色的绳子横在皮肤上,十分扎眼。 拇指轻轻地摩挲几下,他俯身,微凉的嘴唇贴上青年温热的皮肤,碾转,吮吸,像在贪婪的品尝什么珍馐美味,脸上的神色就平静无波。 陈岭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后按住后颈揉了揉,随即定在远处,错愕的掀开被子看了看,又趴到床边。 “五铢钱。”他问,“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只记得在车上睡着了,其余一概没有印象。 五铢钱自己从门框上下来,滚到床边,一下子蹦到青年腿上的薄被:“那个人抱你进来的,而且他还趁你睡着,啃你脖子,摸你的手,吸你的气味。” 陈岭:“……” 五铢钱是个纯洁的野鬼,所以话语中没有任何暧昧和揶揄的成分,而是十成十的控诉。 见主人不出声,它又说:“我觉得他不是个好的,总是偷偷摸摸爬你床。” 陈岭揉了揉眉心,“他在房间里呆了多久?” 五铢钱记得非常清楚,“三十五分钟零二十三秒!” 陈岭想,这么久啊,难怪要走,这是吸够本了吧。 把五铢钱挂回门框上,进了卫生间。 他仔细对着镜子看了看,被恶鬼掐出来的痕迹半点不剩,倒是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多了块红色痕迹。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经过五铢钱的描述足以确定,这是老祖宗的杰作。 吻痕这种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陈岭怎么想都觉很玄幻。 他给自己挤了牙膏,刷了没几下忍不住又把领子扯开,摸了摸痕迹,咧嘴笑了下,埋头继续刷牙。 今天的早餐是面条,一大家子除了江域以外,每一个都吸溜得很饱。 陈岭借着洗碗,消了消食,顺便问吴伟伟校方有没有答复。 吴伟伟摇头说没有,“可能是还没看到,如果十点钟还没有答复,我再多发两条消息去问问。” 陈岭点了点头:“不着急,就算是要去驱邪,也是月底,还有十来天的功夫。” “陈哥,如果那学校真的有鬼怪作祟,而鬼怪就是那个被欺负死的高一生,你打算怎么办?”吴伟伟好奇问道。 “如果是没沾人命,最好是能帮他顺利超度,如果沾了,就只能交给阴差带下地府。”陈岭把洗干净的碗重叠起来,看向吴伟伟,“但他所受到的一切不公,都必须告知阴差。幽冥地府有自己的横断尺子,是情有可原还是罪无可赦,他们自由公断。” 吴伟伟把池子里的水放掉,垂眸说:“希望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失去理智伤害到无辜,否则活着被欺负,死了还要去地狱受罚。” 活着的人中,无人见过真正的地狱,可是从各种经书中的描述可以想象出地狱的残酷和无情。 “人有人的律法,鬼有鬼的约束,无论是谁,都必须遵守。”陈岭说得多少有些冷酷,可这就是无人能左右的世间法则。 如果因为自己冤死而去残害他人,不去找冤头债主,那冤死的鬼又和曾经那些欺负折辱他的人有什么不同? 荣莘中学校长的信息,是上午十点左右才回复过来,那时候陈岭正坐在新买的公车上,和吴伟伟一起出门去买潜水用的设备。 开车看手机不安全,被抓到还要开罚单,吴伟伟就把手机交给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陈岭看着扣扣上显示的信息,挑了下眉毛:“荣莘的校长约我们三十一号,下午六点以后在学校后门见。” 吴伟伟:“后门在哪儿?我怎么没印象。” 陈岭就更加不知道了,打开手机地图,切换到卫星地图模式,很快就找到了荣莘中学的后门。 那后门应该荒废许久了,后面是一条窄小的巷子。 为了不让事情传出去,学校可以警告校外的商家,可以删除论坛的帖子,就连新闻上都没有报道过。让他们从后门走,无非是因为校长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请了人到学校驱邪。 陈岭回复了一个好字,便退出了扣扣。 吴伟伟接过手机塞进兜里,“校长很谨慎,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肯给个电话号码。” “他是不想跟我们牵扯太多,也怕暴露更多个人信息。”陈岭说,“他越是这样,我越想知道,荣莘中学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总觉得,可能不只是校园暴力那么简单。” 潜水装备的专卖店在市中心,到了以后,在老板的专业介绍下,陈岭花重金买了两套潜水装备,又在普通面罩和玻璃头盔中纠结许久……最终,他还是选了最新款的玻璃头盔,后方接上氧气管后,就算腿抽筋在潭底带上半小时都没问题。 回到昱和山的下午,他拎着装备上山找到杨包工头,让他帮忙叫来之前说起过的很懂水性的工人。 工人皮肤黝黑,年纪三十出头,性格憨厚。 “小陈老板。”他有些紧张的搓着手,“杨哥说你想让我现在就下水去看看。” 陈岭点点头,“有报酬的,而且装备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将脚边的一个袋子递给工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工棚,“你先去换上吧,我换上以后会在岸边等你,如果你在水里发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上来说一声,然后再把我带下去。” 陈岭对游泳这件事是有些害怕的。 本来技术就不佳,十九岁跟爹妈去海边度假的时候,又差点被水鬼拖下水溺死,这使得他从此以后一下水就浑身僵硬,止不住的想起脚踝被抓住,往水底拖拽的场景。 工人出生在农村,习惯了赤条条的在水里游戏,如今穿上潜水服,背上氧气瓶,戴上全罩式玻璃头盔,别提有多别扭,走路姿势都有些顺拐了。 陈岭也换了衣服,拍拍他的肩膀说:“这都是为了保证安全,你就忍一忍吧。” 工人在原地活动几下,感觉肢体没那么僵硬后,便往山脚的水潭走去。 水潭不再那么臭不可闻,却跟所谓的观赏性沾不到边,那浑浊的黑水光是看着就让人发憷。 还好身上还穿着那么一层,要不就太膈应了。 工人心里庆幸小老板的体贴,接过吴伟伟刚送来的手电,两腿弯曲,如同一条跃水的鱼一般,扎进了潭水中。 因着是白天的缘故,潭水内部并非漆黑一片,水中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粘稠感,令人恶心。 工人按照寻找泉眼的指示,打着电筒,沿着潭底一寸寸的寻找,终于在中心位置,找到一团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如同一个塞子一样,堵在了泉眼口。 而被堵住的泉眼竟然是活的,只是因为被堵塞,吐泉的能力大减,如果细听就能发现,从泉眼深处有咕噜咕噜水声冒出来。 工人将手电光打到最亮,仔细地观察。 圆球似的,黑乎乎的像是一团泥土,又像是团软绵的黑心棉花。 他伸手碰了下,立刻赶到令人惊诧的冰凉感,正想上去汇报,光着的脚丫子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岸上,陈岭突然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立刻戴上头盔,扣上与潜水服相接的安全阀,闭眼跳进了水里,循着微弱的手电光,很快就找到了已经被缠住四肢的工人。 他游过去,同样也发现了活泉眼,以及那团膨胀不少,伸出无数触须的恶心球形状“怪物”。 陈岭哪能想到水下也能遇到邪祟,只能从潭底摸索到一块儿石头,割破了右手中指。 血在浑浊的水中晕开,他顾不得疼痛,以血为朱砂,以水为黄纸,快速画出符篆。 那缠绕住工人的东西像是受到极大的伤害,整颗球状体颤抖的厉害,瞬间把人松开,缩回到最初那般大小。 工人被吓得不轻,一获救便拼命往上岸游去。 陈岭捡起被自己丢在潭底的电筒,隔着面罩观察半晌,终于确定,这是一团死气。 死气长年累月的汇聚于潭底,正好堵住了泉眼。 他闭上眼睛,低声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净天神咒,斩妖缚邪,度鬼万千。 昱和山上的植被枯败后所留下的死气通过地面过渡到潭底,在这二十年间慢慢淤积成团,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算是妖邪。 若是不除,等到他彻底壮大,这东西就会跟瘟疫一样蔓延,这潭水活不了也就罢了,周遭的那些刚长出来的青草树苗也会再次枯萎。 咒文念了三遍,水里又漂浮着陈岭充斥着阳气的指尖血,死气如同被破冰船撞击的冰面,氛围碎块儿,溶于水中,消失了。 泉眼咕噜往外冒水的声音更大了,陈岭凑近,泉眼附近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昱和山上并非每一寸草木都在焕发生机,后山一部分杂草仍旧死气沉沉,未免死气再度凝结到一起,他游回岸边,让吴伟伟下山去自己房间的抽屉里取一面八卦镜,用保鲜膜多缠绕几层后,再送到山上来。 吴伟伟吭哧吭哧地跑回小院,见院子里的老青两代人依旧安静坐在石桌前对弈,忍不住报喜:“赵老先生,江哥,咱们昱和山上的潭水快活了,陈哥从水里揪出一团死气!” 早在那团死气突然对工人发起攻击的时候,山下二人就已经感觉到了。 尤其是江域。 赵迅昌那会儿正想不守规矩的悔棋,端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突然转头望向昱和山的方向,眼神锋锐如一柄寒刀。 不用问就知道,山上出了状况。 就在赵迅昌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的,被微风带来的晦暗气息。 江域落下一枚棋子,看向吴伟伟:“事情结束后,把人拖回来。潭水污浊,伤口需要消毒。” 吴伟伟心惊,这两人听说了山上的事情不惊讶就算了,怎么连陈哥手指受伤也知道! 太神了吧。 江域侧头看向呆愣的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哦哦,马上!”吴伟伟带着五体投地的心情进到陈岭房间,拿出八卦镜去了厨房。 八卦镜是雷击桃木所雕,中间嵌着铜制的圆形镜片,他用保鲜膜将其缠了又缠,完了不放心,又在外部套了一个保鲜袋。 这才揣着八卦镜吭哧吭哧地又往山上跑。 吴伟伟气喘吁吁地来到水潭边,把镜子交到陈岭手里。 陈岭接过镜子,扭身潜入水下,将八卦镜埋进了泉眼旁的潭泥中,又找了几块石头压在上面。 方才下水的工人还没缓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其他人诉说自己的遭遇。 “真的,我没骗人,真他妈是水……水鬼!滑腻腻的,先是缠住我的脚,然后是手……” 吴伟伟安抚道:“大哥你冷静一点,别怕,有我陈哥在呢,什么鬼都不敢伤害你。而且那也不是水鬼,是死气……” “死气是什么?”杨包工头代替茫然愣怔的工人,抖着嗓子问道。 吴伟伟解释:“只要是活着的东西,身上都有活气,也就是生气。到了死后,生气被带走,留下冰冷的死气,这是尸体上散发出的特殊气息,和鬼怪的阴气又有所不同。” “那阴气又是什么?”包工头不懂就问,问得还十分认真。 吴伟伟:“……” 这问下去,怕是要问到道家的起源,他摆摆手,“杨哥,你自己上网查吧,上面有标准答案,比我的回答更专业。” 杨包工头点点头,还真的摸出手机查询起来。 哗啦一声,陈岭从水下冒了出来,首先摘掉沉重的头盔丢到岸边。 吴伟伟赶紧蹲到潭边,把人拉了上去。 陈岭瘫在草地上歇息片刻,回到半山腰上的工棚里,拿上自己的衣服,回到小院冲了个澡。 吴伟伟在浴室门外帮他收拾丢在地上的潜水装备,刚要捡起潜水服,江域进来了。 他说:“我来吧。” 浴室里,陈岭将水温调得偏高,用热水冲走了身上被冻出的寒意,可当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却不是吴伟伟。 “伟伟人呢?”陈岭坐到床边,随口问道。 “给你煮姜汤去了。”江域从凳子上起来,走过去,接过青年手里的毛巾,温柔地帮他擦拭头发。 水珠落到膝盖上,晕出一小团。 陈岭看着那团水渍,闭着眼睛安心地享受,过了会儿,他突然说道:“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想着等昱和山竣工,就去买一套专门滤水设备净化潭水。现在好了,省下一大笔钱。” 江域:“这么高兴?” “嗯。”陈岭仰头,视线只能看见男人的下巴,“江域,你说昱和山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万物死绝?” 江域垂着眼帘,目光变得幽深难测,“生气被断绝,植被自然活不了。” “谁这么厉害,能斩断一座山的生气?”陈岭觉得不可思议。 “不清楚。”江域撤走毛巾,后退半步,又微微躬下身与青年平视,“或许你能找到答案。” 陈岭冲他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江域勾着唇看他,“嗯,有。” 陈岭愣了下,望着男人的眼球忘了转动。 那双眼睛里装着自己,浅色的瞳仁像是最剔透的琥珀,承载着无尽的时间和万物的变迁。 它沉寂又深邃,让人忍不住的想凑近一点,看看里面是否还藏着别的秘密。 两人呼吸相抵,上下眨动的睫毛几乎要靠到一起,眼看着嘴唇就要贴上,吴伟伟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 “陈哥,姜汤煮好了,赶紧趁热喝吧。” 吴伟伟把滚烫的碗放到书桌上,捏着自己的耳朵给指腹降温。 见房间里的两人全都面红耳赤地怒视着自己,他错愕地松开手指,“怎么了吗?” 陈岭腮帮子鼓了鼓,“没有!” 吴伟伟信以为真,指着姜汤说:“再晾一晾就能喝了。” “知道了。”陈岭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到书桌前,对着碗吹了吹。 他扫了眼依旧立在原地的吴伟伟,“还有事吗?” 吴伟伟摆摆手,“没有,但是赵老先生说你不爱吃姜,让我守着你喝完再走。” 陈岭朝江域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江域抿了下唇,纵容得没有底线:“只能替你喝三分之一。” 吴伟伟怕喝少了效果不好,正想把赵迅昌搬出来,忽觉背后发凉。 知道是谁在盯着自己,他缩了缩肩膀,小声地跟陈岭嘀咕:“江哥总是拿眼睛戳我,我看他也就对你最好。” 陈岭心里美滋滋,就连接下来喝的姜汤都能品出一点甜味儿。 下午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吴伟伟的手机突然响了,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全部来自于同一个人。 陈岭站在石桌前喂鹦鹉,眉毛一挑,催他:“快点开看看。” 荣莘校长火烧屁股似的,连续发来七八条消息。 【驱邪的时间能不能提前?我可以加钱!】 【你家大师今晚有空吗?今晚行不行,我亲自开车去接你们?】 【吴先生你在吗?】 【在吗?】 【吴先生,你赶紧让你家大师来看看吧,学校闹鬼了,在这么下去就要死人了!】 …… 第82章 扑克桥08 陈岭一行人到荣莘中学的时候, 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 校长站在窄小阴暗的巷口等候,黑色轿车刚停下,他就疾步迎上去, 抬手轻轻敲响车窗:“吴先生?” 吴伟伟放下副驾驶座的玻璃窗,“金校长?” “是我。”校长笑容和蔼, 态度谦和, 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生怕态度不好把人得罪走了似的。 他主动替吴伟伟打开车门, 弓着腰偷偷摸摸往里瞅, 想看看后座还有没有人。 却对上一双冷厉的眼睛。 那双眼睛沉浸在昏暗的后座里, 被车外的光线点出一点幽深的寒光,吓了他一跳。 “麻烦先让一下。”吴伟伟出声提醒。 金校长这才回神,惶然地后退, 心有余悸的看向后座。 一名长相精致的青年推门下来,紧跟着,另一面也下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更为挺括健硕, 头发修得利落,完完全全将深邃俊逸的五官展现了出来。 金校长在心里评估一番, 绕过陈岭, 走向那名气势更为凌厉的男人面前:“你就是陈大师吧,久仰久仰。” 江域扫了眼对方举至眼前的手:“你认错人了。” 吴伟伟也挺无语的, 这人怎么问都不问瞎认人,“金校长, 这位才是我的老板陈岭陈大师。” 金校长的冷汗倏地就冒了出来, 尴尬的扯着嘴角干笑两声,又几步绕回到方才被自己忽略的青年面前。 “陈先生,抱歉抱歉, 是我眼拙认错了。” “没关系。”陈岭朝着前方阴暗的巷子抬了抬下巴,“先进学校吧。” 金校长在前方引路,耳朵时时刻刻注意着后面的情况,心里直犯嘀咕。 这所谓的大师未免太年轻了吧,衣服也挺随意,若是穿上校服丢进学生里,没有人会知道那竟然是一个混迹社会的人。 金校长越想越不安,他不会被骗了吧? 现在人已经来了,刚刚情急之下,自己又在信息里说出了闹鬼的话……如果现在把人赶走,再重新请人过来,又要浪费不少时间。 金校长心里百转千回,翻来覆去,最终什么也没做,打算静观其变。 他停了下来,伸手推开锈住的红铁门。 老旧的活页处发出吱呀的噪音,刺耳难听,在安静的环境中十分突兀。 校长回头笑着说:“这道门其实是最初的大门,那时候学校还没有现在的规模,只有初中部。后来壮大了,这道门就被废弃了。” 怕陈岭等人觉得被轻慢,他急忙补充道:“几位千万别介意,带你们走这里完全是因为前门太过引人瞩目。我担心被学生知道了,心里会害怕,影响到学习生活。” 到底是怕影响学生,还是怕影响到自己学校的声誉,陈岭心知肚明,沉默的点了点头。 对方没有想要交谈的意思,金校长讪讪的抿了下嘴,打了个手势,“这边走。” 为了不让学生发现,他特意绕远路将陈岭等人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 泡好清茶后,他坐到陈岭对面,“陈……” 对着这么一个面嫩的小青年叫大师,校长觉得很不自在,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陈先生,请你们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驱驱邪,没别的事。” 陈岭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不是说学校有鬼?” 校长脸色微僵。 陈岭:“闹鬼的地方在哪里,有哪些人看见了,是否有人员伤亡。”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下,撩起眼皮看向对面,“金校长,麻烦你先回答一下这些问题。” 金校长被青年身上突然迸射出的气势镇住,愣了下。 他稳住面上的表情,说:“陈先生,在我看来驱邪就是驱邪,跟别的没什么关系,你只需要做一场法事就行。” 陈岭冷笑:“鬼有好有坏,总要拷过来问一问是否有无冤屈吧。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有违道德。” “都成了鬼了,哪里还有什么道德可言。”金校长的目的很简单,管他三七二十一,是好是坏,直接弄得魂飞魄散就行。 “怎么就没有。”吴伟伟看他有点不顺眼,“若是伤及无辜的魂魄,我们是要背上因果的。” 金校长不懂这些,他只想速战速决,早日清净。 “我加钱也不行?”他有些烦躁,觉得眼前几人唧唧歪歪的,越发怀疑他们的能力。 “不行。”陈岭当即起身,态度干净利落,“我看金校长并不是真的想还校园一片宁静,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他转头看向江域:“我们走吧。” 校长傻了眼,这小青年脾气怎么这么急,说走就走。 如果真是骗子,会连钱都不要? 校长的态度比之前郑重一点,“是我心里着急,态度不好,几位见谅。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陈岭没有重新落座,笔直的站在地上,点头说:“你之前说的有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学校的开水房。”金校长说,“守开水房的大爷,说他在开水房里看见一个人,那人在墙角呜呜的哭,结果走近了一看,又什么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说:“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但你遇见的鬼,并不是在开水房。” 陈岭笃定的语气,令金校长瞬间白了脸,“你,你怎么知道。” 陈岭:“你办公室的桶装水是满的,饮水机正常运行,没有必要去烧水房。而且你说了,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之前你都不急,现在突然这么着急的把我们叫来,明显是亲身遭遇了可怕的事。” 金校长不敢小瞧人,老老实实地说:“上晚自习之前,我按照惯例去各个楼层巡查,然后,然后我就看见有人从走廊里跑过……” 当时他正背着手上楼梯,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蓝白色的影子从上方的走廊里掠过。 鬼使神差的,金校长跟了上去。 那名学生跑得很快,从三楼一路冲上了顶楼。 顶楼通往天台的门长期锁死,除了管理校园维修的后勤和他自己,别人没有钥匙。 可当他走到顶楼时,却发现铁门开着一条缝。 通往顶楼的这段楼梯是没有窗户的,昏暗充斥着每个角落,连脚下的台阶都无法看清。 金校长抬脚一跺。 头顶的声控灯像是坏了,怎么也不亮。 因为有点夜盲症的缘故,本就被昏暗遮蔽着的台阶,变得更加模糊。安全起见,他拿出来手机,打开了手电。 手电照亮了楼梯间,也让他看见自己脚边的楼梯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那人脸色雪白,眼球四周全是通红的血丝,他的眼角留着血一样红色的液体,嘴一张开,露出鲜红的舌头。 他伸出冰凉的双手,抱住了金校长的大腿,脖子往后仰出九十度,直勾勾地盯着金校长。 “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金校长突然崩溃的捂着自己的脑袋,浑身瑟瑟发抖。 那场景真的太可怕了,事情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可他依旧感觉那双手缠在自己的腿上。 “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找你?”陈岭问。 “我怎么会知道!”金校长突然大喝一声。 声音如雷,就连外面的走廊都能听见。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抹了把脸,说了声抱歉:“陈先生,这所学校刚建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边是乱葬岗。后来市里为了城市发展,要把这块地给卖出去,就把那些骸骨都给捡走了。” 陈岭反问:“你想说什么?” 金校长说:“我想说,我和开水房大爷看见的东西,会不会是曾经乱葬岗的孤魂野鬼?” 陈岭不紧不慢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了,“金校长,你刚刚说,你看见的鬼穿着白蓝相间的衣服。据我所知,贵校的校服就是白蓝相间的运动服。” 金校长哑火,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无意之间说漏了嘴。 吴伟伟帮腔道:“是啊,而且你还说那是一名学生。” 金校长只觉得浑身发冷,头重脚轻,说话也开始结巴,“是,是吗,我说过这些话吗?” “你说过。”陈岭步步紧逼,“金校长,你的学校到底出过什么事。如果你不能说出实话,我们就没办法寻根溯源,从源头解决问题。” 金校长被逼迫到了极致,暴躁地站起来,“无论出过什么事,那都是我们学校的事,而你们只是我花钱请来办事的,既然你们不能按我的要求来办……请走,不送。” 陈岭倒也不生气,当即起身走人。 江域起身,经过金校长时,他轻笑出声,声音夹裹着令人颤抖的尖锐:“人在做,天在看,纸是包不住火的。” 金校长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急忙转身,却发现分明刚从自己身旁掠过的人,竟然不见了。 他追出去,瞧见刚才与自己说话的男人,竟然已经走到陈岭身边。 顾不得去寻思对方的速度为什么会这么快,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那句:人在做,天在看。 陈岭几人没有离开学校,出了教师办公楼直接转去了学生宿舍。 站在楼下的小树林中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了。不多时,之前偷偷摸摸去教室烧纸的瘦弱男生出现了。 他抱着书,低着头,像颗被摧残过的孱弱小豆芽,一步一步地往宿舍挪。 与周围成群结队,说说笑笑的学生相比,他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陈岭拍了拍吴伟伟的肩膀,朝小男生的方向点了点下巴:“看你了。” “包在我身上。”吴伟伟说完就从小树林走了出去,用胳膊勾住男生的脖子。 男生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喊:“你是谁,你放开我!” 声音很大,脸上的表情却不够强硬,十足的外强中干。 吴伟伟冲着旁边看来的学生一笑,“我是他哥,这是我弟弟,最近闹了点小矛盾。”落了话,直接把小男生拐到了树林边上。 见除了牵制住自己的人以外,还有其余两人,男生吓得不行,更加剧烈挣扎着要走。 陈岭示意吴伟伟把人松开,同时伸手按住男生的肩膀,“我们不是坏人,找你来只是想问一些问题。” 三个人站在这儿太醒目了,江域提议:“出去说吧。” “出去哪儿?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男生快哭了,手脚并用。 “我们是为周元欣来的。”陈岭只记得名字的发音,不知道具体该是哪些字,便说了个发音最接近的。 一听是为了周原鑫,男生立刻僵直不动了,脸色唰地惨白,死死咬着下唇。 见他冷静下来了,陈岭微微松了口气,带着人去到食堂后面的垃圾堆。那地方一到夏天就苍蝇乱飞,臭气熏天,没人愿意过去。 男生自从听见那个名字,就丢了魂,木偶似的被陈岭拉入隐蔽的地方,就连周围乱糟糟的环境也没能引起他的反应。 “周元欣为什么要上吊自杀。”陈岭直接问道。 男生猛得抬眼,瞳孔因为这句话缩小一圈,“你,你是他什么人?” “邻居。”陈岭说,“周阿姨和周叔叔因为这件事很悲伤,他们一直认为,周元欣的死不是自杀,否则他是怎么自己爬到树上,把自己吊死的?连张垫脚的凳子都没有。” 听对方居然能把周原鑫的死说得这么详细,男生的眼里泪水晃动,声音嘶哑的说道:“就是自杀的,真的是自杀的,他,他还给我留了遗书。” 陈岭问:“那遗书呢?” 男生像是一只被踩到痛脚的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岭能感觉到,男生的精神突然紧绷了起来,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他上前,掌心温柔的按住对方的肩膀,低声说:“你把事情说出来,我能帮你。” “你不能,谁都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们……我们全都被刻在了桌上,跑不掉的了……”男生眼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他抬起手肘随意擦了一把,哽咽着说,“你别管这件事了,万一他也怪上你怎么办。” “谁会怪上我?”陈岭不疾不徐的声音,仿佛真的带有安抚的作用,男生摇了摇头,声音比之前清晰一些,“周原鑫,周原鑫一直都在学校里,他没有去投胎,他就在附近看着我们呢。” 陈岭发现,男生虽然是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却在谈到自己自杀的同学时,眼神发直,畏惧的同时又有些怀念。 他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周原鑫吗?”见陈岭点头,男生抿了抿嘴,苦笑道,“怕,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亲眼见一见他,跟他说声对不起。” 陈岭放缓了语调:“你们在学校是很好的朋友?” “我怎么能算是他的朋友呢……我连替他打抱不平都不敢,我真该死……我也有错,我也是帮凶。”男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里充斥着莫名的仇恨。 陈岭垂眸看着他攥紧的拳头,伸手过去,用手指把那一根根蜷着的手指给挑开,抻平。 男生怔忪地抬起头,突然问:“你既然来了,要不要顺便帮周原鑫收收东西?” “他家里人没有来收走?”陈岭疑惑。 “没有。”男生再次问,“你要拿走吗?” 陈岭想了想,点头说:“好,我给他父母送回去。” “那你们等等。” 男生跑走后不久,很快就抱着一个纸箱子回来了。 箱子里有一双鞋,几本书,几支笔,还有一个破旧的手表,手表的几个指针停在六点三十分整,不动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关于文理分科的表格。 表格上填写了家庭住址,母亲的名字,父亲那一栏被划掉了。 陈岭接过纸箱,掂了掂,很轻,“只有这些东西吗?” “就这些还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其他东西全被同学们烧了。” “你说的遗书呢?”陈岭问,“我想看看他有没有话留给周阿姨他们。” “没有……”男生望着眉眼温和的青年,犹豫了下,说:“你自己看吧。” 那封遗书被他放在书包的夹层里,平整得没有任何折痕,简直跟新的一样。 男生取出遗书的时候,因为过于用力,指尖泛着青白,盯着遗书的眼神带着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巨大恐惧。 他把遗书塞到陈岭手里,颤着嗓子说:“其实,其实这封遗书我已经丢掉了的,可是等第二天醒来,它又在我书包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怪我,还是说他根本就一直跟着我,想要我陪他。” 陈岭拆开遗书,书面的开头是男生的名字,叫季楠。 提行后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这里是罪恶的深渊,我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季楠,我想走,不如你也走吧。 末尾留的名字是周原鑫。 陈岭默默记下这三个字,将遗书重新折叠起来,放进信封里,交还给季楠。 季楠把遗书装回书包里,小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陈岭:“走吧。” 季楠一步三回头,他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周原鑫的邻居,但他很感激他们能听他说那些苍白的忏悔。 自从周原鑫自杀后,一直活在煎熬中,甚至有时候会想,遗书中的最后两个字,是不是在暗示他也去死。 这个学校太让人痛苦了,每天都是愤怒和令人害怕的欺辱,他有时候也觉得挺没意思,活着干什么呢,成天被人戳头,踢踹。 可是一想到对自己给予厚望的妈妈和爸爸,他又打消了去死的念头。 再忍一忍吧,再忍两年就能毕业,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域从陈岭手里接过纸箱子,见青年盯着那张表格不放,他问:“在想什么?” 陈岭嗯了一声,“我觉得周原鑫不会自杀。” 江域看了他一眼,平静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先不提周原鑫是如何在没有踩踏物的情况下上吊自杀,单说那封遗书就不太对劲。”陈岭并不觉得周原鑫是在叫朋友跟他一起去死,“你不觉得那张纸上的文字不像诀别,更像是周原鑫在叫季楠一起离开学校?” “既然有所怀疑,就继续查下去。”江域腾出一只手拍拍青年的后脑勺,音色冷了下来,“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校园里属于厉鬼的怨气很淡,被那些不太浓重的阴气藏了起来。” 陈岭诧异的睁大眼睛:“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江域点了下头,按着他的肩膀让人转身,“不过现在,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走不了了。”吴伟伟指着前方说,“金校长找来了。” 三人走了将近有一刻钟,金校长才想起那几人可能会在校园里乱转瞎打听事,赶紧追了下来,绕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人,最后还是去监控室调了监控才发现,这几人去了宿舍楼。 可奇怪的是,宿舍楼下的监控全是雪花,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金校长一下子就想起了临走前冷声警告自己的年轻男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高人,这几个绝对是高人! 可越是确定对方的能力,金校长越不敢把人留下,他怕极了陈岭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监控拍不到人,他只能一路乱找,路过食堂的时候突然想起后面的垃圾囤积处,急忙绕了进去。 “你们怎么还没走!”因对陈岭等人能力的忌惮,金校长不如之前那样怒气冲冲,视线一转,停在陈岭手里的箱子上。 “那是什么?”他快步上前,手还没触碰到纸箱边缘,胳膊就被人一只手给挡了下来。 江域把陈岭护在身后,目光沉冷地看着眼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 金校长正想把人拨开,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沿着自己的小腿往上爬,他猛地低头,看见一双雪白的手从水泥地里伸出来。 “鬼……鬼……!” 江域撤走了从指尖渡过去的阴气,转身揽住青年的肩膀:“走吧。” 吴伟伟看不见江域的小动作,只知道金校长好端端地突然低头望着自己的脚,然后就发疯了。倒是被挡住了一半视线的陈岭看得一清二楚,老祖宗不过是渡了一点阴气到金校长的眼睛里,迷障了他的眼睛。 第83章 扑克桥09 金校长在地上疯狂的跺脚, 又喊又叫。 他仿佛看不见站在面前的三人,转身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 惊吓到了不少学生。 听见他大声嚎着有鬼,其中不少人脸色突变。 吴伟伟想探出头去看热闹, 被陈岭一把拉回去:“别让人发现你, 这学校说不定我们还会再来。” “他刚刚都气成那样了,还愿意把事情交给我们处理?” “为什么不?”陈岭信心很足, “若是另外请人, 就意味着将会又多几个人知道荣莘那些脏事, 事情被传出去的风险也将增大。为了学校的声誉,金校长最好选择就是让我们继续参与下去。” 吴伟伟恍然大悟,“那我们只需要回去等着就行了?” 陈岭指向江域手里的纸箱子:“先去周家一趟, 看能不能从他家人身上得到一点信息。” 周原鑫的家在一个新建不久的职工小区,小区面积不小,绿化漂亮, 门口的保安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见陌生人前来, 其中一人迈出保安室, 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找谁的?登个记。” “找6栋3单元201。”陈岭说。 “哦,陶科长家啊, 直接进去吧,不用登记了。” “陶科长?”陈岭说, “我们不找陶科长, 而是找周原鑫的母亲林红女士。” 保安室里探出一颗脑袋,那人说:“那就是陶科长家。” 站在外面的保安向陈岭点点头,“你说的周原鑫是不是瘦瘦小小, 总是低着头走路那个小男生?前段时间刚过世不久。” “对,就是他。保安大哥,你认识他?” “这院儿里住的都是一个单位的,怎么能不认识呢。那孩子父亲死的早,才几岁大就跟随林红住进了陶志勇家。” “那你知道周原鑫跟家里人关系怎么样吗?”陈岭问。 提起这事儿,保安明显皱了下眉头,是因为有所顾忌,避而不答,只含糊不清地说:“也还行吧。” 结合表情和语气翻译过来,应该是不怎么样了。 一行人告别了保安,挨栋楼数下去,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周原鑫的家。 人多容易引起警惕,解释起每个人的身份也有些麻烦。 陈岭从江域手里接过纸箱子,说:“我一个人进去吧,你们在外面等我。” 周原鑫家就是个普通家庭,不会有什么危险,江域松开手,指尖撤离时在青年手背上拍了拍,“我就在楼道外面。” 又不是生离死别,吴伟伟实在搞不懂这两人为什么要这么黏黏糊糊,直接转身出了楼道,坐到单元门外的小花坛上。 沉稳的脚步传来,他抬头,对上江域那张冷淡的脸。 “江哥,你坐吗?” 江域扫了眼有蚂蚁爬过的花坛,“不坐。” 吴伟伟心想也是,这多脏啊,江哥一看就是有洁癖的那种人。可他总觉得,若是换成陈岭问,江域可能是另一个答案。 陈岭站在防盗门前,按下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是个小男孩,生得漂亮乖巧,他噘着嘴,仰着脑袋望着门外的青年。 “你找谁。” “我找你妈妈。”陈岭微微弯下腰,免得自己高大身躯给小孩子造成压迫感。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扯着嗓子冲里面喊:“妈妈,有人找你。” 话音落下不久,一名穿着家居服,趿着拖鞋的女人走出来。 女人似乎还在忙活,手里正攥着一张纸巾擦汗,见门外的人不认识,她露出迟疑且疑惑的表情:“请问你是?” “阿姨,我是周原鑫的同学。”陈岭放软了语气,装嫩装得得心应手。 青年一身T恤,头发利落清爽,抿嘴看着自己的样子,乖巧安分,很难让人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周妈妈眼神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儿石子,细微的波动后,恢复了平静。 “是原鑫的同学啊,进来坐坐吧。”她看了眼青年手里抱着的箱子,目光在触及到那张表格式,瞳孔狠狠缩了下。 陈岭走进玄关,入眼便是宽敞的客厅和精致的装修。 看得出,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不差。 周妈妈走到墙边,将靠在墙上的拖把拿起来,放去了阳台的小水池中。返回客厅时,她特意拐去厨房,给客人倒了一杯水。 “谢谢阿姨。”陈岭把放在双腿上的箱子放到茶几上,“这是周原鑫的东西。” 周妈妈的脸白了几分,颤抖着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里面的每样东西。那些被她隐藏起来的悲伤,终于在这一刻满了出来。 “原鑫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 女人哽咽地攥住一只鞋,鞋子又旧又小,显然不是十六岁的周原鑫能穿进去的,可他一直带着,从这个不属于自己家庭,宝贝似的将鞋子带去了学校,妥帖的放起来。 “这是原鑫十三岁那年上初中的时候,我带他去专卖店买的。他当时明明特别高兴,却非要冲我摇头说不喜欢。”周妈妈笑了下,眼泪自眼眶蔓延,摇摇欲坠地悬挂在眼眶末尾。 “他一直很懂事,懂事得都让我忘了,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还没成年的孩子。” “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同意他去荣莘,不该同意他住校……”周妈妈轻轻放下鞋子,近乎仇恨地,自我厌弃地抓扯下自己的头发。 再抬头,她眼睛通红,内里情绪激励,是痛苦,懊恼,也是悔恨。 然而,转瞬,这些情绪就被她收拾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种种全都是陈岭的幻觉。 “抱歉,让你听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关系。”陈岭放下手里的水杯,“阿姨,我今天除了来送东西,还有另一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 “周原鑫上一次放月假回家了吗?” “回了。”周妈妈对于这个问题是有些排斥,眼里有明显的闪躲情绪。 她将洒落下来的头发拨弄到耳后,问:“怎么问起这个?” “我不想打听您家里的隐私,我只是想知道,周原鑫上次回来,也就是他自杀之前,有没有奇怪的表现。” “有。”周妈妈说,“你也知道,你们学校都是月末连续放两天假,按照以往,原鑫是会在家里住一天的,可是那天……那天……” 说着说着,突然迟疑了,眉头紧皱,眼底竟然闪过一丝明显的排斥。 “那天爸爸打了哥哥!”小孩儿尖声喊道,对这件事情充满了不满。 他一路从自己的房间冲出来,攥着小拳头站定到陈岭面前,“爸爸打人可凶了,他总是打哥哥,哥哥不敢还手,好疼的。” “陶毅!”周妈妈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训斥,“大人说话,小孩儿不准插嘴!” 小男孩扁了扁嘴,小手用力攥着妈妈的衣服,十分不服气。 周妈妈俨然不想提起家里的事情,略过周原鑫挨打的事,继续说:“那天家里闹了一通后,他就走了,说是回学校。可是快晚饭的时候,他又跑了回来,身上搞的一团乱,嘴角破皮,不知道是跟谁打了一架。我让他洗澡他不去,问他吃不吃东西也不搭理我,我再说话,他就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那眼神着实有些吓人。 平静中带着尖锐,让人不寒而栗。 具体说了什么话,没有人知道。陈岭没去深究周妈妈隐藏的部分,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进了房间。”周妈妈的脸色变了变,声音中夹杂着一种古怪的情绪,“但是晚上的时候,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他的房门敞开,床上没有人……” 周原鑫很少半夜起夜,所以当她发现儿子不在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人跑了。 周妈妈找到手机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提示的是关机。 大半夜的,谁会出去找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十几岁,有行为能力的大男孩儿。 她放下手机,去了卫生间,正要开灯,突然看见自家马桶上站着一个人。 昏暗的光线将那人模糊成了一团深色的影子,正诡异的左右摇晃,像个不知疲倦的不倒翁。 周妈妈吓得大叫一声,摸到点灯开关,用力按了下去。 光亮充斥卫生间的同时,她看见那个人的眼睛由紧闭突然睁开。 “周原鑫!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卫生间吓什么人!”周妈妈在短暂的惊吓后,愤怒地将人从马桶盖上拽下来,咬牙切齿地推出卫生间。 正因为那一晚的事,周妈妈对不倒翁一类的东西深恶痛绝,第二天一早,就将小儿子的不倒翁玩具给扔了。 陈岭抿了口水,“阿姨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当然可以。”周妈妈把人领到卫生间门口,还抬手指了指马桶盖,“他当时就站在那儿。” 陈岭抬头,正对着马桶盖的上方,有一根横着的,没有被吊顶包裹的管道。 难道是在练习上吊? 陈岭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他走进去,关上门,闭上眼睛无声的念咒。 片刻后,他睁开眼。 卫生间里很干净,所以周原鑫不是被家里的脏东西迷了眼,才做出诡异的行为。江域说过,学校里还藏着别的东西,那东西很可能是造成周原鑫自杀的罪魁祸首,甚至是凶手。 当然,并不排除周原鑫是自己选择的自杀。 短短的接触里,陈岭能感觉到,周妈妈对大儿子的态度十分矛盾,有厌恶,有愧疚,也有疼惜。 周原鑫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好,单是经常被继父殴打这一点,就很容易对他的身心造成不可磨灭的损伤,从而让他走上自我毁灭的绝路。 陈岭洗了手出去,刚拉开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砰砰地砸门声。 站在客厅里的周妈妈慌里慌张的去开门,将喝得酩酊烂醉的丈夫扶进屋,嘴里关心道:“怎么又喝这么多,你先在客厅坐坐,我去给你弄点醒酒汤。” “喝什么醒酒汤!不喝!快扶老子进去。”醉鬼语气恶劣,一把将妻子给揪回到面前。 周妈妈的头皮被拽得生疼,皱着脸却不敢反抗,反而还语气温和的劝说:“不喝的话明天起来你会头疼的。” 醉鬼嘴里骂骂咧咧,脚下不稳地往沙发方向拐了几步。 周妈妈身板瘦小,没办法在支撑下去,跟着丈夫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他妈的什么东西!”醉鬼怒骂一声,睁开被酒气熏得沉重的眼皮,将抵住自己后腰的箱子拖了出来。 他虚着眼睛在箱子里乱翻一通,将里面的东西丢得满地都是。 周妈妈只是张了张嘴,并不敢忤逆丈夫的行为。 醉鬼拎起一张填写了一半的表格,对着灯光辨识许久,突然啐了一口,粗暴地将纸团成一团,抬脚狠狠踹了一下面前的茶几。 “他妈的死了也不让老子好过!”他暴怒的扯住妻子的胳膊,“这是哪儿来的?你去学校拿回来的?” “不关阿姨的事,东西是我送来的。”陈岭走出去,假装没看见周妈妈难堪的表情。 “你是谁啊。”陌生人的突然出现,让醉鬼找回些许理智。 他身材高大,肚子发福,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的衣服也很体面,而这些外在的一切,与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陈岭:“我是周原鑫的同学。” “那小子一天到晚唯唯诺诺,跟个鹌鹑似的,没想到还会有同学,我以为他在学校里就是一只过街老鼠呢。”醉鬼哼笑一声,咧嘴,露出一口黄牙。 “周原鑫是个很好的人,他不是过街老鼠。”从那封“遗书”中的告诫,陈岭能感觉到周原鑫对朋友的善意。 他没有责怪对方的旁观,没有责怪对方的软弱,只是说,这个地方不好,我们一起走吧。 这样的人怎么能是只生活在阴暗中的老鼠呢? 陈岭看向周妈妈,女人脸色难看的盯着地面,不敢为自己的儿子辩解一个字。 她的软弱,让自己的儿子即便是死了,也要受到侮辱。 这个家不属于周原鑫,除了愿意替他打抱不平的弟弟,没有人真正的维护他,爱护他,关心他。 “叔叔,你在单位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这种话如果传出去,落得个辱骂虐待继子的罪名可不好,会影响前途吧。” 企业单位对个人的品格和名誉要求很高,如果毒打辱骂继子的事情传出去…… 升迁?这一辈子都可能了。 “你敢威胁我!”醉鬼彻底清醒了,他粗暴的拉扯着脖子上的领带,露出要吃人凶狠表情,“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从学校滚蛋。” 面对陶志勇这样易怒狂躁,还自以为是的人,越是强横不惧,就越能让他情绪失控。 陈岭一手揣进裤兜里,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不信。” 醉鬼气急,呼吸急促。 丢掉手里的领带,他一步步往前走,嘴里阴森森的说道:“果然小杂种的同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老子是不是没教过你不要忤逆长辈?那我今天就替他们就好好教育教育你!” 第84章 扑克桥10 陶志勇凶狠的扑上来, 挥手就是一拳。 陈岭也不遑多让,抬腿就是一脚,因为腿长, 对面的拳头还没碰到他的脸,那凶狠的暴徒就被踹了出去。 陶志勇捂着肚子, 愣了许久才回神, 他掀开衣服一看,肚子上已经淤青的趋势。 “操你个小杂种!”他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被怒火烧红的眼睛似乎乱看, 突然定睛, 快步朝电视柜走去。 那地方摆放着一个细颈大肚的花瓶。 陶志勇握住瓶颈,目眦尽裂,直直朝着陈岭的头部砸去。 “不要!”周妈妈尖叫出声, 一把蒙住小儿子的眼睛。 陶志勇的攻势凶猛,毫无章法,陈岭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直接开了瓢。 “报警!” 听见青年突如其来的大喝, 陶志勇讥笑出声,转头警告的盯着自己的妻子:“你敢!” 周妈妈不敢, 她拖着小儿子藏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 周原鑫的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还维持着大儿子生前的模样,只是多了些许灰尘。 小男孩用力拽了下妈妈的衣服, 害怕的说:“妈妈,你不去救大哥哥吗?” 周妈妈瑟缩着:“妈妈救不了他。”她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 声音很低,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欺骗孩子,“爸爸只是喝多了, 脾气有点不好,他不会真的伤害大哥哥。等他发完脾气,怒火消了,事情就过去了。” “对,就过去了……一定会过去的……” 小男孩倔强的仰头看着她,“哥哥以前被打你也不去帮忙,为什么呢?妈妈,你不爱他吗?” “爱,妈妈当然爱他。”周妈妈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身体猛地打了个颤,随即收紧胳膊,蜷起双腿,将小小的儿子严严实实的塞在怀里。 “那我呢?”小男孩天真,期盼,又害怕的问道,“如果我被爸爸打了,你也会像这样躲起来吗?” “我……”女人的嗓子突然被堵得说不出话,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摸着儿子的头发说,“当然会,妈妈会保护你的。” 小男孩偏头,专注的盯着母亲的脸。 周妈妈脸上渐渐显露出不自在,她有种错觉,这个六岁大的小儿子,仿佛能看透她的软弱可欺,看透她的自私自利。 “别看了!”她用手蒙住孩子的眼睛。 “爸爸总是打哥哥,他不好。”男孩儿还在说,他对这个家庭充满了恐惧,父亲的暴行,母亲的纵容,让他只能蜷缩在哥哥的怀中汲取安全感。 可是现在,哥哥不在了。 那哥哥去哪儿了呢? 妈妈说,哥哥死了。 门外的战况紧急,陈岭几乎没有反击,他的躲藏技术堪称一流,唯有一次脚下绊到茶几,险些摔下去。 好在,杂乱的客厅中陡然多出一团阴气,将他稳稳托了起来。 陶志勇简直要气疯了。 他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科长,可他父亲却是一个大领导,自他记事以来,周围的人就都是顺着他的。 当然,他也不容许有人敢跟自己对着干。 然而眼下,他却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逗猴似的戏耍! 陈岭也累得不行,趁着膝盖大喘气,断断续续地说:“你是不是……是不是也用你的拳头,这样对……对待过周原鑫……” 陶志勇:“是又怎么样。他吃我的,住我的,不听话被揍一顿怎么了?” 陈岭总算是缓和过来,骂道:“不怎么,你就是个王八蛋而已。” “你妈的找死!”陶志勇直接敲碎了手里的花瓶。 怒火和酒精一起燃烧着他的情绪,这种恨不得捅死一个人的愤怒,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陶家关闭的玄关防盗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几个警察冲了进来,江域和吴伟伟紧跟在后。 陶志勇冲刺的脚步停下来,高举的手也跟着落了下来。 “把东西放下!”警察出声警告。 陶志勇僵在地上,被酒精麻痹的神志找回一丝清明。 他终于明白,青年那声突兀的“报警”,根本不是对自己妻子说的。 “你他妈阴我!”陶志勇咬牙往前,还没碰到青年的衣服就被人从后方压制住了。 江域阔步朝青年走去,抓着人翻来覆去的检查,确定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后,他眼睛里的厉色才淡去些许。 吴伟伟凑过来,竖起大拇指:“陈哥,这个。” 他原本跟江域留在外面,突然手机就响了,接通后听见的并不是陈岭的声音,而是一声声的谩骂和呵斥。 吴伟伟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当即按下了录音键。 等到陈岭发号施令,他才立刻报警。 等待警察到来的过程十分煎熬,吴伟伟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好几次都想冲进去帮忙。而平日里总是对他陈哥最紧张的江域却好整以暇,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小区附近恰好有个小警局,报警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警察叔叔们就神速赶到,顺利进入。 吴伟伟心里纳闷,紧闭的防盗门竟然轻轻一推就开了,简直如有神助。 想起江域当时淡定如常的表现,他心有怀疑却不敢肯定。 毕竟,再厉害他江哥也只是个人,人能凭空将防盗门打开吗?不能啊。 “你发什么呆呢?”陈岭不知何时从江域的手里挣开,走了过来,五指在吴伟伟的眼前晃来晃去。 吴伟伟回过神,问:“什么?” “我说你刚刚录音没有?”陈岭耐心重复。 “录了,我录了的!”吴伟伟献宝似的拿出手机,找出录音文件,轻轻一点,夹杂着打砸声的威胁和骂声从手机里飘了出来。 陶志勇正被警察抓着往外走,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猛地回头,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两个小杂碎!杂碎!我要弄死你们!” “老实点!”警察警告的扭紧他的胳膊。 “志勇!”一直躲藏着的周妈妈从房间里扑了出来,顾不上身后被地上碎片绊倒的孩子,呼喊着扑到丈夫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警察同志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丈夫,一定有误会,都是误会啊!”她想起什么,突然转身,死死盯着陈岭三人,“是你们报的警对不对?!你们去跟警察说,说我丈夫没有犯错!你去说啊!” 陈岭没搭理她,走到房门口,把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小孩儿拉一把。 小孩的膝盖被碎瓷瓶割破了,鲜血直流。 周妈妈却像是看不见似的,拼了命的冲陈岭再次喊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让他们把我丈夫放了!” “阿姨,警局不是我开的,我说了不算。”陈岭把孩子抱起来,塞进江域怀里。 江域突然被塞了个带着奶香味的小孩儿进怀里,整个人僵硬成了木头。 陈岭抬眸扫他一眼,噗嗤笑了一声,“放轻松,小孩不吃人。” 吴伟伟瞅了瞅,心里啧一声,别说,看着还挺像一家三口的。 念头刚落,余光瞟见声嘶力竭叫喊的女人突然冲进了厨房。 周妈妈拎了把菜刀出来,刀锋横在自己脖子间,“小同学,我求求你,去跟警察说说情,让他们把我丈夫放了吧。这个家不能没有他,没了他这个家就垮了!” 留在屋子里,准备让陈岭等人去警局做笔录的警察连忙喊道:“女士,你别冲动,先把刀放下!” 菜刀是她最后的武器了,周妈妈哪里肯,她固执的盯着陈岭,甚至带着些许仇恨,“我就不该让你进来,你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专门来害我们的!” “阿姨,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们?”陈岭看了眼距离皮肤有将近一厘米远的刀锋,知道这是个怕死,也舍不得死的人,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 “我只是替周原鑫说了一句话,善意的提醒你丈夫要注意言辞,他就突然生气地辱骂我。其后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是他拿着花瓶想要打我,也是他敲碎了花瓶恨不得捅死我。”陈岭看着周妈妈的眼睛反问,“阿姨,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难道我不该报警?” “你……我……”周妈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替丈夫辩解。 趁她愣神的功夫,警察趁机夺下菜刀,丢回了厨房,连着厨房门也给带了过来,免得这个女人再次冲进去拿别的刀具。 陈岭不再搭理她,转身看向小男孩,“疼吗?” “不疼。”小男孩很勇敢,他抿着小嘴,犹豫了下,偷偷跟陈岭说,“大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陈岭配合地把耳朵贴过去。 “我哥哥身上也有很长一条口子,被爸爸弄出来的,流了好多血。我也问过他疼不疼,他说不疼。所以我也不疼,我这一点点伤真的不疼。” 陈岭发现,这个孩子总是不停地提起周原鑫。 他问:“想哥哥吗?” 小男孩点头,眼眶红红的:“想,可是妈妈说哥哥死了。幼儿园的老师跟我说,人死了就去了很远的地方。” 陈岭摸摸他的头,“很喜欢哥哥?” “喜欢。”小男孩小的腼腆,“哥哥对我很好,会给我买棒棒糖,会给我讲故事。” 想起什么令他失落的事情,小男孩垂下睫毛,眼睛里的泪水在打转。 他哽咽着说:“可是爸爸不喜欢他,他就不爱回家了……” 周妈妈听着小儿子的话愣怔许久,突然崩溃一般蹲到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陈岭走过去,问她:“你哭什么?为周原鑫,还是为你将失去依靠的生活。” 周妈妈没有说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儿子的死和即将失去丈夫的恐慌,哪个更能让她痛苦,失措。 陶家一片凌乱,女人的哭泣和小孩的啜泣声,让这个家的氛围低到了谷底。 周妈妈跟着警察一起去了警局,无论警察问什么,她都说不知道。 她也不算撒谎,陶志勇追着和陈岭打的时候,她已经抱着孩子躲进了小房间,什么也没看到。 听到的打砸和威胁,在她的记忆中被屏蔽了起来,无论是什么都会对丈夫不利,她都不打算讲出来。 陈岭手里有录音,将录音交给警方,做完笔录后,他就从问话警察的办公室里出来了,抬眼看见孤零零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 男孩的小腿悬挂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小嘴嘟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江域:“现在回去?” 陈岭朝小男孩的方向看了眼,他腿上的伤口已经被警局里善良的小姐姐清理包扎好了,上面还打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过去一下,马上回来。”青年丢下话,跑向前方。 小男孩挺喜欢陈岭的,因为他会跟他说起哥哥的事情,因为这是他见过的最勇敢,最厉害的人。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反抗他凶巴巴的父亲。 “大哥哥。” “再等等,你妈妈很快就能出来。”陈岭摸摸他的头,“饿不饿?” “饿。”小孩儿平时休息的早,睡觉沉,即便是半夜肚子饿了也不会有感觉。如今因为大人的事情,他也被折腾了大半夜,整个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等着。”陈岭去自动售卖机买了一听旺崽牛奶过来。 他打开拉环,把牛奶罐子塞进小孩儿手里后,“把牛奶喝完妈妈就出来了,实在犯困,就去找刚刚给你处理伤口的小姐姐,她能帮你找到睡觉的地方。” “你要走了吗?”小男孩问。 陈岭点了点头,问:“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真的是我哥哥的同学吗?” “是。” “那如果他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你能不能让他回家,我真的好想他。”小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内里的想念直白又纯净,纯净得让人心疼。 陈岭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好,我向你保证。” “谢谢哥哥。” “江哥。”吴伟伟朝江域的方向移动,小声说,“看不出来,陈哥还挺喜欢小孩儿的,你看他多有耐心。” 江域微眯起眼睛,轻笑一声,“是吗。” “是啊,这一看将来就个好父亲。” 江域眼神沉冷下来,转瞬即逝,“你的意思是,他将来要结婚?” “那是当然啦,我陈哥这么帅,能力又强,将来的嫂子肯定也不差。”吴伟伟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他们的爱情结晶一定也很漂亮。” 他兴奋过头,一脸八卦的用胳膊碰了下江域,碰完就后悔自己得意过头,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饶是这样,他那张嘴也没停下来:“江哥,你说陈哥将来是生女儿还是生儿子?这东西能算出来吗?” “能。”江域看着朝自己这边走回来的青年,语气陡然变得温和,“你陈哥命里无子无女,倒是的确给你找个很厉害的嫂子。” 怎么会无子无女呢?! 吴伟伟偏头去看陈岭的面相,好,太好,非常好。 这么一个富贵多福的面相,居然会亲缘浅薄。 难道养父留下的面相书全是盗版? 吴伟伟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追问,就听见陈岭说:“走吧,回了。” 吴伟伟只能闭嘴,毕竟当着当事人的面八卦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陈岭今晚陪着陶志勇在客厅里绕圈圈,简直要累成狗了,一路上哈欠连天,回到家,连澡都不想洗了,倒头就睡 。 江域站在门口看了一瞬,想要踏入的脚微微迟疑。 那件沾染了青年气息的校服,味儿快要散没了。 陈岭睡得死,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大概是梦到了美食,他吧唧两下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夜两点的时候,房门被微风吹开了一条缝。 五铢钱警惕的原地转动,却没有嗅见任何异常,它在门框上晃动两下,恢复了静止状态。 陈岭睡意昏沉间,做了个梦。 梦里他陷在无尽的昏暗中,周遭尽是浓烈的血腥味,深重的戾气和阴气。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陷入了泥沼,一点点的被柔软湿润的泥浆包裹。与其余地方不同的是,泥浆没有腥味,反而带着淡淡的冷香。 黑乎乎的泥浆,将他与外界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刺骨的森冷阴气给隔绝开了。 他就像是一个静止在海洋中心的小舟,漂浮着,被温柔的包裹着。 只要他一直保持乖顺不动的姿态,就会安全无虞,直到泥沼愿意放他离开。 “要死了……”清晨,伴随着一句呻吟,陈岭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四肢发沉,腰间的肉有些酸痛,脖子落了枕,稍微一动就疼。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睡梦中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仰头倒回去,又瘫了许久,他提着一口气翻身下床,去了卫生间。 镜子里,脖子上之前的掐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就连师父的符水都没办法全部消退的痕迹,竟然三两天内就自己好了。 陈岭顿时怀疑到了江域身上。 洗漱完毕,他冲到自己房门口,问五铢钱:“昨晚江域来过?” “没有。”五铢钱信心满满道。 陈岭又问:“你确定?” 五铢钱被质疑以后,突然就不确定了,“门好像被风吹开过一点,就一点点。” 陈岭揉着眉心,“他来过。” “可是我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五铢钱充满了疑惑。 陈岭心说,老祖宗又不是人,那是千年老鬼,会收敛气息,来去无形的老鬼。 难怪昨晚做那么奇怪的梦,早上醒来浑身酸痛,一定是因为老祖宗昨晚又来爬床,箍着他睡了一晚上。 陈岭气势汹汹的冲出去,果然,江域精神饱满,心情好得逆天,竟然正在逗鹦鹉。 这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陈岭走去,从男人手里抠走坚果,丢进鹦鹉食槽里,“你昨晚进了我房间。” 江域昨晚抱着人吸了一夜,如今就像是只餍足的大猫,情绪平静,面容温和,被问及就老实承认,顺便提出要求:“你给我的衣服味道快要散尽了,最好是换一件。” 没有心虚,没有害臊,陈岭被男人坦荡的态度搞蒙了。 江域曲指在青年额头敲了下,忽然靠近,贴着他的耳朵说:“或者,你晚上给我留个门。” 为什么这话听进耳朵就像地下情人间的撩拨…… 陈岭闭了闭眼睛,咬着腮帮子说:“你等着。” 他跑回房间,随意抽出一件衣服塞进男人怀里,“快收起来,别让师父看见!” 赵迅昌不在屋里也不在院子里,应该是出去遛弯了。 话音刚落,赵迅昌就背着手从院门进来,见两人一个坦然微笑,一个鬼鬼祟祟,他眉头一皱,“大清早的,搞什么呢。” 陈岭忙迎上去拉着师父的胳膊进门,“什么也没有。” “没有你心虚个什么。”赵迅昌怕听到什么你侬我侬的情节,赶紧挥手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陈岭:“……” 赵迅昌斜扫了眼正往自己房间走的江域,冷哼,两个人肯定有猫腻。他垂下眼,摆出一本正经的姿态,“昨天江盛行来了一趟,还带了一位从国外聘请的鸟类专家。他们对繁育试点内种植的植物以及植物分布做了初步设计,这是设计图。” 赵迅昌掏出自己手机,放出一张图片。 图是一张繁育试点的预想图,由玻璃构造而成的繁育试点,如同一个小小的热带雨林,这种环境是最适合金刚鹦鹉生活的。 赵迅昌说:“江盛行让我问你,植被的事情是他去联系,还是你自己去联系。” “我自己去就行。”陈岭说,“我那天不是已经和唐先生达成协议了么。” 赵迅昌当然记得这事儿,“那我告诉他一声。” 陈岭指尖从师父的手机上屏幕上滑过,一张幼小雏鸟的照片出现在视野中。 雏鸟一天一个样,长得很快,不过三两的时间,身上已经长出一点紫蓝色的绒毛,陈岭隔着屏幕触碰小鹦鹉仍旧只飘着几根细毛的脑袋,“太乖了吧。” “是很乖。”赵迅昌得意极了,“钱箐说,这两只鸟胃口和精神特别好,叫声响亮动听。最令人惊讶的是,它们会找爹。只要小蓝一走,不出半个小时它们就唧唧喳喳的叫起来。” “两只放在一个窝里养?” “可不是。”赵迅昌也觉得神奇,“钱箐起初将人工孵化那只放进窝里的时候,那只雏鸟还会被拨出鸟窝。后来咱们小蓝去了一趟,事情就妥了。” 野外的鹦鹉只孵化一只蛋是环境所迫,如今它们不愁吃不愁喝,也没有天敌虎视眈眈,也就没有必要抛弃孩子了。 鸟类尚且如此,为什么周原鑫的妈妈却无法勇敢的庇佑自己的孩子呢? 陈岭想起昨晚陶志勇放出的“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从学校滚蛋”的狠话,突然改变主意,说:“师父,我给江先生打个电话。” 赵迅昌见他表情突然严肃,猜到有事儿,摆手说都可以。 现在时间还早,陈岭不确定江盛行起没起床,等到吃过早饭,又去山上的工地视察一圈后,他拨通了江盛行的电话。 简单说完繁育试点植被采购的事后,他将话题转到了陶志勇身上:“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xx单位陶志勇和荣莘中学的老师或者校长私底下有没有关系。” 未来的老祖宗夫人亲自致电请求,江盛行哪有说不的道理,“行,最迟下午给你答复。” 陈岭松了口气,“谢谢。” “你这可就折煞我了,应该的,应该的。”江盛行挂了电话就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陈岭不是一味干等的性子,下午的时候,他坐在阴凉处,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手机,往荣莘中学的贴吧上发了一个帖子。 【主题:我看见周原鑫了!】 【内容: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晚自习中途,我偷偷去周原鑫上吊的地方抽烟。抽完一支后,我用脚踩灭了烟头,一抬头就看见树枝上掉了一个人。我快被吓疯了,我发誓,我亲眼看见他低着头,对着我笑了!我现在真的很害怕,上次大家说去庙里的事情还有没有后续,咱们到底约哪天?】 帖子刚发出去,评论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别他妈装神弄鬼!去个锤子的庙里。】 【楼上是五班的程乐吧,说得这么狂,那你昨晚怎么还吓得尿裤子。】 陈岭心头一凛,发私信去问2楼的评论人:昨晚出什么事了? 那人回复很快:你哪个班的啊,怎么是个一级新号。 陈岭:九班。 那人:卧槽,周原鑫班里的啊。话说,你昨晚真看见他了? 陈岭:看见了,吓得老子差点尿裤子。 陈岭:难道昨晚程乐也看见周原鑫了? 那人: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大概是嫌弃打字太麻烦,那边停顿一会儿后,发来一条长长的语音。 “程乐他们昨晚在寝室玩儿扑克牌,就是周原鑫一个人的时候,最爱玩儿的那个扑克牌搭桥。”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轮到了程乐他们宿舍,反正当程乐搭桥的时候,堆到三层高的扑克牌塌了,扑克牌洒得满地都是。” “按照之前的规律,下一个倒霉的……应该是程乐。” 第85章 扑克桥11 扑克牌搭桥, 指的是将两张纸牌顶部对立,形成一个A字型的三角柱,每两个三角柱间相隔的距离相等, 并且在其上面水平放置一张扑克,作为第二层的铺垫。 第二层, 第三层, 第四层……以此类推,并且每一层都会比上一层减少一定的三角柱。 由纸牌搭建出的桥, 终究缺了点稳定性, 当叠加到某个高度时, 扑克桥就会垮塌。 而垮塌前,最后一个放置扑克桥的人,就成了这局游戏的输家。 这样的游戏, 陈岭儿时不知道玩了多少次,也输了不知道多少次。 只是他想不明白,五班的学生为什么要玩这个, 玩就玩吧,还能吓得尿裤子。 怕被暴露, 陈岭不敢发语音过去, 指尖飞快在屏幕上点击着: 【上一个倒霉的是谁?我忘了。】 那头回复道:“是我们班的孙立平,那小子至今还没来学校上课,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被吓进精神病院了。” 陈岭记下这个名字,问了句题外话:【一楼的程乐昨晚真的吓尿了?】 那头回复:“骗你有意思吗。程乐昨晚吓得觉都没睡, 今早起来眼圈乌青, 跟鬼一样。刚刚他还想去跟老师请假回家呢,可是老师不让。” 陈岭:【为什么不让?】 对方说:“孙立平没来的事情已经影响很不好了,他家长还专门找来过学校, 质问是不是孩子在学校受了欺负。后来也不知道校长对家长说了什么,反正他们走的时候高高兴兴的。” 说完觉得不太对,那头再次发来语音:“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我我们年级的吗?” 陈岭不再说话,退出了贴吧。 从刚刚一连串的对话可以确定,这些学生在玩扑克桥游戏,谁输了,谁就会倒霉。 又不是自虐狂,不可能上赶着玩儿这样的一个邪门游戏。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是被迫玩的。 想起私信里提到周原鑫从前也玩儿过,陈岭眉头紧蹙,怀疑这件事可能跟周原鑫有关。他从椅子上起身,发现江域跟师父去隔壁村的鱼塘里钓鱼去了,便直接拉着吴伟伟再次去了荣莘中学。 他们依旧从上次的路翻墙进去。 只是因为没有江域那个翻墙小能手在,两人爬墙爬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跳下去的时候险些摔跤。 现在是上课时间,陈岭找到九班教室。 教室里的大部分学生在埋头写作业,小部分心不在焉,季楠属于后者。 陈岭从兜里掏了张卫生纸,捏紧成团,趁着守自习的老师低头写教案的功夫,朝着季楠的后脑勺抛了过去。 季楠捂着脑袋转过头来,看见敞开的后门处站着的人,愣了一下。 陈岭对他做了个“出来”的口型,迅速闪人。 季楠坐在座位上,有些犹豫。 同桌看他想要举手又不敢的样子十分烦躁,啧了一声,替他喊了出来:“老师,季楠要拉裤子了,想跟你请假。” 教室里响起哄堂大笑,有几个夸张的吹起口哨。 季楠气得面红耳赤,“我没有……” 自习课老师抬头扫了他一眼,又转眸看向其他人,突然用力拍了下讲台:“安静!”她扶了扶眼镜,对季楠说:“去吧。” 季楠正好从课桌里拿出一点卫生纸,假装自己真的要去上厕所。 陈岭和吴伟伟站在走廊转角处等他,见他出来,连忙招手把人叫了过去。 季楠紧张的捏着卫生纸,小声问:“你们找我有事吗?” “你知道扑克桥游戏吗?”陈岭直言问道:“这游戏是随机抽取人来玩儿,还是指定由哪几个人玩儿?” “你怎么会知道……”季楠愣住了。 陈岭说:“听这口气,你早就知道?” 季楠嗯了一声,低下头,无意识的抠起手指甲。 陈岭看了眼四周,上课时间走廊里虽然没有学生,但是偶尔会有老师经过,总归是不太安全。 他还有一些计划,不能现在就让自己的脸暴露出来。 “你们什么时候下课?” 季楠抬腕看了眼电子表,说:“还有二十分钟。” 陈岭:“这个时间点,哪里最不可能有人去?” “体育仓库吧。”季楠说。 “那我们去那儿。”陈岭说完就把季楠给拽走了。 体育仓库在操场旁边,却可以从高中部背后的一条小路直接穿过去。 仓库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体育器械和垫子,灰尘在房顶投下来的光束中飞舞,有点呛鼻。 陈岭揉了揉鼻尖,发痒的鼻腔得到些许缓解。 他带着季楠去到一堆箱子后,盘腿坐下,切入正题:“能具体说一下扑克桥的事吗?” 季楠还是那副逃避又紧张的模样。 陈岭:“我猜,这件事可能和周原鑫有关,而且参与游戏的不止两个三个,应该是很多人。” 季楠猛地抬头,呆呆的望着陈岭:“你知道多少?” “不多,我只知道昨晚五班的程乐中招了,轮到他搭牌的时候,扑克桥塌了。”陈岭把人拉下来,一起坐到地上。 吴伟伟与两人保持队列一致,同样盘起腿。 季楠深吸了口气,抠手指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绷紧的背脊像是被抽走了脊椎骨,无力的佝偻下来。 “你说的对,参与扑克桥游戏的人有很多。我们九班,五班,还有一班、二班、三班……少说有十几个人,将来可能会更多。” 他的视线聚焦在地面,声音轻飘飘的,“周原鑫死后的第二周,他的课桌上开始出现红色小叉,开始大家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就在课桌里放了摄像头。结果第二天来教室的时候,他们发现,摄像头在零点到零点零四分那一段时间内,什么也拍不到,只有黑白雪花。” “而桌上,又多出一个红色的小叉。” “即便是那时候,大家依旧没有往闹鬼的方向想过,并且在当天晚上,留了两个学生在教室里,他们想要把恶作剧的人抓个现行。” 吴伟伟听得有点紧张,“那抓到了吗?” “没有。”季楠说,“根本没有人进过教室。当零点零四分一过,那两人走进教室,发现周原鑫的课桌上出现一个新写下的叉。新到轻轻一蹭,手上就会留下痕迹。” “是用什么写的?”陈岭问道。 季楠的脸白了白,嘴唇颤抖几下,努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血。” 他又强调一遍:“有人把血迹带出去,找关系化验了,是人血。” 陈岭和吴伟伟对视一眼,问道:“然后呢?那张课桌在哪儿?这跟扑克桥有什么关系?” “周原鑫在学校只有我一个朋友,其余人都不理他,因为他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连说话都很小声。渐渐的,学校开始谣传说他是同性恋,娘娘腔。自那起,周原鑫更加沉默了,周围对他的恶意也越来越多。再后来,谣言加剧,贴在周原鑫身上的标签除了同性恋以外,有多了个滥交的标签。” 季楠攥紧了膝盖上的裤子,肩膀轻微颤抖。 他努力吸了口气,抬起头说:“他们开始对他丢东西,骂他,甚至经常把他的桌子直接从楼上丢出去。有时候摔坏了,他们就跟老师说,是周原鑫自己把桌子弄坏的。” “周原鑫身上几乎没有钱,我还借过他三次钱赔课桌。大概是因为没有朋友的缘故吧,他就经常一个人在课间或者体育课解散后坐在座位上搭扑克桥。常常搭到一半,就被人故意打散……” “他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老师吗?”陈岭越听越气愤,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不明白,这些人小小年纪,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恶意。 “没用……”季楠被青年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小声说,“周原鑫的父亲曾接到老师电话,他还去过校长办公室呢。我当时以为终于有人帮周原鑫撑腰了,结果在他继父走后,大家同以前一样欺负他。” “那不是他的父亲,而是继父。” 陈岭忽然想起什么,追问,“你在周原鑫身上见到过伤吗?” “见过,周原鑫每次月假回来,身上都会有新添的淤青……” 陈岭气得想骂人,陶志勇可真是个畜生。 他现在严重怀疑,陶志勇特意来学校一趟根本不是为了维护继子,而目的恰恰相反! 吴伟伟的情绪更加外露,直接操了一句:“肯定是被陶志勇给虐待了!妈的,昨晚该冲上去踹丫几脚的!” 季楠显然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隐情,嘴唇翕动几下,声音干涩地说:“难怪他总是在学校啃馒头吃,会不会是他继父不愿意给他钱?” 他顿了顿,想起周原鑫应该还有亲生父母,“那他亲生爸爸和妈妈呢?” “他爸早就过世了。”吴伟伟想起周妈妈那样子,啐了一口,“他那妈等于没有。” 陈岭撑着额头,用力吸了几口气,将在胸腔内冲撞的怒火摁下去。 “继续吧,说说周原鑫死前的事。” “周原鑫自杀的前两天,他被人泼了一身水后,关进了地下室。地下室在学校的废弃小操场旁,很少有人去。我其实是知道他在里面的……可是那些人警告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就揍我。” 季楠起初的时候也曾帮过周原鑫,可在接连遭了几次教训后,他那些脆弱的善意被削减的一干二净。 他不是不想帮,只是曾经的疼痛和懦弱让他不敢再往前踏步,不敢再伸手将昔日的好友从地上拉起来。 季楠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他眼里难过的情绪已经汹涌得快要溢出来了。 陈岭耐心的等他平复。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季楠再次开口:“周原鑫是第二天被打扫卫生的校工救出来的,当时学校已经放月假了,所有人都已经回去了。我后来良心不安,清早跑回学校看过一次,发现地下室的门敞开着。” 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却不曾想,月假归来,会看见周原鑫吊死在树林里。 陈岭突然出声:“他为什么选择那个位置?” “周原鑫经常被叫到树林的围墙边,有时候是被叫过去挨骂,有时候是挨打。我想,他是想要让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让他们永远记住自己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是吓凶手吧……” 这些都是季楠自己猜的,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周原鑫自己知道。 “季楠。”陈岭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连带着身体一起倾靠过去,“你相信周原鑫是自杀的吗?” 季楠错愕,他从来没想过除此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难道不是吗?” “没有人见到周原鑫自己上吊,也没有人能说清,他是怎么在没有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脖子套进悬挂在树枝上的绳子里。” 季楠的脸白了白,“可是遗书,他留了遗书给我……” “我跟你的意见不同,我认为那不是遗书,而是周原鑫单纯的想要跟你一起离开这个充斥着暴力的学校。” 陈岭将季楠的身体掰过来,正对着自己,“校园暴力如果得不到有效遏制,只会愈演愈烈,当一个被施暴的对象消失,他们只会在短暂的消停后,去寻找下一个施暴目标。” 而这些目标,往往都是软弱可欺,不敢反抗的人。 这句话俨然勾起了季楠的某些回忆,他瞳孔缩了缩,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陈岭看着他眼睛,问:“他们欺负你了吗?” 季楠僵硬的抬起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吞咽几下口水,嗓音发紧:“在确定红色的叉不是有人在恶作剧后,他们就开始怀疑那是周原鑫回来复仇了,但是谁都不敢把那张课桌搬走。” 吴伟伟:“他们让你去?” “嗯。”季楠说,“我其实也有点害怕,不想去,结果被打了一耳光。” 季楠的家的条件不错,父母宠爱,从来没有挨过巴掌。 那天,是第一次,却也不是最后一次。 因为曾经是周原鑫的好友,季楠被逼迫着替大家买香蜡纸钱回来烧,逼迫他大半夜的去教室里替所有欺负过周原鑫的人说情。 “等等。”陈岭出声打断,“教室里的那些黑漆漆的燃烧痕迹,全是你一个人弄出来的?” “不完全是,也有别人烧的……”季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讶的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陈岭坦白道:“我看见你去班里烧纸了。至于为什么看见,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吴伟伟:“……” “……好吧。”季楠当真不追问了,继续说,“其实班里也有那么些个心地不坏的同学,他们愧疚没有出面帮过忙,就半夜里偷偷到教室烧纸忏悔。希望周原鑫能早点投个好胎,将来别再被欺负了。” “对了,你把桌子搬去哪里了?”陈岭问完,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操场上的学生正在集合,预示着体育课快要结束,他们很快就会把器材搬进来。 “就在他之前被关的那个地下室里。”季楠说完突然笑了一声,带着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的快意。 “课桌被放进去后,最初欺负周原鑫的程乐在自己课桌内发现了一副扑克牌……” 扑克牌很旧很旧,有些牌边儿都被磨毛了。 程乐当时没想太多,直接将扑克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来上早自习,他再次在课桌内发现了那副扑克牌。 无论是烧了,丢了,撕成碎片让马桶冲走,程乐都会在第二天清早,自自己的课桌内发现一副一模一样的扑克牌。 程乐知道,自己被鬼缠上了,可他出不去校园,每次从老师那里拿到的请假条都会不翼而飞。 他也曾试过通过电话向父母求救,可只要电话一通,听筒里就响起咯咯的怪异声响。 就像是从被掐住的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咯……咯……咯……需要很艰难的张大嘴巴,才能发出的声音。 程乐不傻,在他猜到扑克牌是鬼魂的报复工具后,便照着周原鑫还活着时的玩法,一张一张的搭扑克桥。 可扑克牌像是专程跟他做对似的,每当他搭好第一层,扑克桥就塌了。 程乐被吓得半死,心眼却一如从前的坏。 他将曾经一起欺负过周原鑫的几个人拉进了坑里,在他们不知道扑克牌来历的情况下,假装那只是个需要大家协作的普通游戏。 “第一个输了的人不是程乐吧。”陈岭笃定道,否则程乐不会在这次输了游戏后吓成那样。 “不是,是程乐的好哥们儿,叫方河西。”季楠说冷笑,“他当天晚上起来上厕所,直接从二楼的窗户翻出去,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吴伟伟啊了一声,“怎么就从窗户出去了,睡懵了?” 陈岭提醒:“鬼遮眼。” 季楠看过去,惊讶道:“你也知道鬼遮眼?我小的时候听我姥姥说起过,鬼把活人的眼睛遮住,推着人往绝路上走。” 陈岭问:“那后来呢?” “这之后,那副扑克牌就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样,会自主选择游戏参与者。不同的人会捡到不同的扑克牌,而其余剩下扑克牌仍旧在程乐手里。” 第86章 扑克桥12 “昨天下午的时候, 又有人捡到了扑克牌,所以他们才会在晚自习回宿舍后玩搭桥游戏。只是这一次,输的人轮到了程乐。” 季楠扯了扯嘴角, 发出一声冷笑,“之前一直没轮到他, 他还得意洋洋, 在同学间大放厥词,说周原鑫就是死了也害怕他。” “这是个很公平的游戏, 谁都逃不掉。”陈岭低喃出声, 随即转头看向仓库门口。 操场内, 体育老师已经吹哨解散,不少学生正在弯腰将垫子从地上拖起来。 陈岭看向季楠,“走吧, 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三人顺着墙边绕出门,借着外面树木的遮掩顺利跑开。 刚到教学楼,下课铃声响了, 紧跟着就有学生从教室里出来。 陈岭还好,吴伟伟身上的社会气息太浓, 太扎眼, 两人立在走廊中央,很快就会被人认出不是校内学生。 “我们先走了, 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再见面。” 陈岭捏住季楠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肩膀, 微微俯身, 像个宠爱弟弟的哥哥那样,温声叮嘱,“如果他们再对你施暴, 你就反抗,让他们知道,他们于你来说并不可怕。你越是退让,他们越是变本加厉。” “我,我不敢。”季楠缩起肩膀,只要一想到那一巴掌,他就感觉脸颊滚烫。 陈岭:“他们之所以敢恣意妄为,就是因为你的胆小怕事。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过家里人?” “没有,我爸妈都很忙,我不想他们担心。” 季楠虽然懦弱了点,但却是个真心实意的好孩子,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对已经死去的周原鑫。 “你很快就能多一个帮手了。”陈岭向他保证,“很快。” 吴伟伟看看他陈哥,又看看季楠,不明所以。 “哟,季楠,这谁啊。”前方传来调侃。 一个穿着黑体恤,剃着寸头,穿着宽松运动裤的男生从教室里出来。 季楠如临大敌般,浑身汗毛根根直竖,出于躲避本能地往陈岭的方向靠了靠。 陈岭按住他的肩膀,做出保护者的姿态,“欺负过你?” “他是程乐的发小。”季楠小声说完,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对陈岭说,“你们先走吧,现在是课间,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 陈岭给他留了个电话,“有事可以找我。” “谢谢。”季楠揣好交换完号码的手机,低声说了句再见。 陈岭看着少年转身的背影,腰板挺得很直,脑袋小幅度的昂起,脚下的步伐那么的稳,像是充满了无限的对抗恶势力的力量。 “陈哥,我们走吧。”吴伟伟伸手拉住青年的胳膊。 陈岭却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在程乐发小身上梭巡。 吴伟伟意识到不对劲,顺着他陈哥的目光看过去,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人的看似正常的身体,像是被一根绳子吊着一样,脚后跟时不时就会离开一点地面。 “他……”吴伟伟闭上嘴,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他这是被鬼缠上了?” 他看向陈岭,追问:“陈哥,咱们管吗?” “不管。”陈岭带着人避开人群,从人最少的楼梯间下楼,“我没发现鬼怪的踪迹,但他身上的确有股阴气缠绕,暂时无法确定是谁的。” “什么意思?不是周原鑫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陈岭反问,“你还记得江域曾经说过的话吗?” 吴伟伟左思右想,好半天才想起那天夜里翻墙进来时,江域说过,这地方的阴气很淡很淡,淡到就连他陈哥都无法察觉的地步。 见他想了半晌,陈岭说:“周原鑫一个新死不久的鬼,阴气再重也不可能铺盖整个学校,只会集中在他死去,或者生前最常出现的地方。” 吴伟伟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刚刚那个人,也有可能是被其他东西给缠上了?” 陈岭保守道:“只是猜测。” 侧身避开一个疯跑的学生,他继续:“与其说是被缠上,更像是一种初期的标记,那阴气若有似无,不像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样子。” 吴伟伟猛地一拍手,“陈哥,你说他会不会是下一轮的游戏参与人之一!” 听他这么一提,陈岭还真觉得有可能,连忙给季楠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帮忙留意班里,看有没有学生会莫名其妙地做出垫脚的动作。 学校里人来人往,两人就算是避开人群,仍旧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尤其是吴伟伟。 他扭头瞪向一个盯住他不放的学生,“看什么看,再看揍你。” 那学生嗤笑一声,全然不怕的样子,还翻了个大白眼。 路过教师办公楼的时候,陈岭停了下,仰头看向校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江域的能力深不可测,阴气甚重,由他指尖渡出去的阴气,应该没这么快散才对。如果不出意外,金校长这一天里应该撞了不少次鬼。 可至今为止,他也没来过电话。 吴伟伟同样仰头看上去,突然睁大眼睛,指着顶楼的走廊的窗户说:“陈哥,窗台上有人!” 陈岭的位置看过去,窗户有些反光,根本看不见人。 他切换到吴伟伟所在的地方,看见金校长一只脚踩在内侧的窗台上,一只手正在用力拍打窗户。 吴伟伟:“咱们上去吗?” 陈岭摇头,“我们现在上去,他要是问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怎么解释?不能把季楠牵扯出来。” 他意味深长的又看了眼那窗户,金校长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已将自己的整张脸贴在了玻璃上,他的嘴巴夸张的开合,像是在呼喊。 吴伟伟自然是陈哥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就装没看见吧。” 两人慢慢走出校园,守门的保安愣了下,认出其中一人是自己带着逛校园的家长。 “哟,是你啊。”保安从里面出来,笑着伸出手,要跟吴伟伟来个友好会晤。 吴伟伟伸手与他握住,指了指陈岭,“我带我弟弟来学校参观一下。” 保安纳闷地挠了挠头:“我怎么没看见你们进去。” 保安的工作枯燥又无聊,没几个能像石雕那般死守岗位,吴伟伟说:“你当时正坐在里头玩儿手机呢。” 保安干笑两声,什么都不说了。 出了门,陈岭似笑非笑的看着吴伟伟:“可以啊,忽悠人挺有一套。” 吴伟伟嘿嘿笑着说:“一般一般吧。” 陈岭抱起胳膊,忽然说:“伟伟,你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什么打算?”吴伟伟不太明白道。 “你要给我当一辈子助理?”陈岭蹙眉。 吴伟伟顿时就慌了,“陈哥,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你不想留我在昱和山了?” “不是。”陈岭示意他先上车,等两人都系好安全带后,他才道,“昱和山是咱们家,我可不会赶你走。可是你没有别的打算吗?” 之前说希望吴伟伟在后期注意一下自身发展,看看能不能学点什么。可事后他跟师父沟通过,吴伟伟想在道法上有所建树比较困难,毕竟学术法最讲究的就是天赋。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就会画个力量低微的驱邪符,有的人三年就能请神上身。 陈岭说:“我跟师父聊过,你可以去他书房看看,里面有很多道术以及其他术法的东西。鲁班书,茅山术,蛊术,降头……” 吴伟伟听着听着脸就白了,“不不不,我还是算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陈岭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你排斥蛊术和降头术?” “……是吧。”吴伟伟都怀疑他陈哥是不是随堂小测试,测试他是不是个正直的人,“陈哥你放心,蛊术和降头我一个都不沾。” “你跟我保证这个做什么。”陈岭说,“师父说过,只要心有正义和大道,任何东西都会成为你匡扶正义,斩妖除魔的武器。” “陈哥,我真的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也能学很多东西。”吴伟伟说的真心话。 曾经只能死记硬背面相书,如今他跟着经历几次实战,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只是还没能融汇贯通。 “下次,我给你露两手。”他嘿嘿笑了几声,眼睛弯着,掩饰着微微湿润的眼眶。 陈岭想了想,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又伸手把人抱住:“大男人掉什么金豆子,我可不会心疼你。” 吴伟伟本来只是为陈岭的关心而感动,如今被对方温暖的拥抱一下,一股酸涩的暖意由心底往上冒,鼻子酸胀难捱,真的哭了出来。 陈岭在他耳边说:“你有任何打算都可以告诉我,想去上学也可以,陈哥现在有钱啦,咱们抱上了金大腿,不用像之前那样抠抠搜搜了。” “我知道,谢谢陈哥。”吴伟伟吸了吸已经流出来的鼻涕,说话瓮声瓮气的。 陈岭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几下,还想再说几句哥俩好的话,就听见吴伟伟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一接通,里头就传来金校长嚎啕的声音。 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上不接下气,“吴先生,你家大师在不在,我求你们了,赶紧来吧!” 陈岭让吴伟伟打开免提,对着电话说:“金校长,你这是怎么啦?” 金校长这会儿已经缩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底下。 他听见天花板和地板上,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正欲开口,爬行声突然到了自己头顶。 簌簌……簌簌……重物在办工桌上摩擦而过,像是故意要吓唬他,给他施加精神上的恐慌,对方的行动速度极其缓慢。 金校长简直觉得,对方就是在故意折磨他,想要把他给活活吓死! “陈大……大……大……”求救说到一半,他舌头突然打结了。 一张倒着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张脸长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眼眶内黑洞洞的,没有眼球,无法辨清到底是男是女。当它咧嘴笑的时候,金校长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腥红的牙印,和带血的牙齿。 金校长呼吸困难,胸口急促的起伏。 他死死攥着手机,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大师……陈大师救命!” 随着呼喊声落下,那东西整个从办公桌上掉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一条蛆虫那样,在地上蠕动着往前方靠近。 走廊里那些零碎的脚步声,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空间,无论金校长如何呼喊,那些脚步声的主人都没有丝毫反应。 轰然一下,无法打开的办公室门,被人给一下子撞开了。 金校长看见,那趴伏在地上,已经将上半身抬起来,张嘴要咬自己的东西……突然就不见了。 他死死抱着自己,呼吸尚未平复,心跳正用力的敲击着胸腔内壁。 他丝毫不怀疑。 只要闯入办公室的人再晚来一点点,自己就会被活活吓死。 陈岭眼前的办公室一片凌乱,凳子翻倒在地,书柜里的书掉了满地,花瓶摆设也被砸得稀巴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刚遭遇过入室打劫呢。 “金校长,你在吗?”他假意担心的喊了一声,给吴伟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假装关心的四处找找。 金校长被吓得太过了,即便是心跳平静了,四肢依旧软得站不起来。 他无力地抬起手,用尽浑身的力量,在办公桌上敲了敲,细弱蚊呐地喊道:“陈大师……我……我我在这……” 陈岭走过去,蹲下,露出不解的表情:“金校长,你怎么钻办公桌底下去了。” 吴伟伟也附和道:“我们找你好久了。” 金校长见到两个大活人,心头彻底安稳,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陈大师……你可真是神了!你刚一到,那东西就不见了!”他现在对陈岭佩服的五体投地,连称呼都变了,恨不得拉着青年的手摸一摸,蹭一蹭大师的仙气。 陈岭皱了皱鼻子,闻了几下,“你这屋子里有阴气,你刚刚遇见什么了?” “一个没有脸皮的怪物!”金校长一想起那张恐怖的血淋淋的脸就起鸡皮疙瘩,“它还想咬我呢!” 陈岭冷淡挑了下眉毛,“出来吧,那东西已经没了。” 吴伟伟开始陈哥吹:“我们陈哥天生克鬼,只要有他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金校长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手脚并用的从办公桌下爬出来。 他扯过一张纸擦了擦自己灰扑扑的脸,连寒暄都顾不上了,苦声哀求道:“陈大师,你想知道什么都我都能告诉你,只求你能把这学校的东西给驱走。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我怕是心脏病都要犯了。” “那好。”陈岭开口,“你知道扑克桥游戏吗?” 校长当即闭上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游戏的事情他自然早就知道,就连昨天有人输了游戏的事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其实,昨晚的游戏结束后,他想过要通知陈岭,可一想到近期两起学生意外受伤事件,并没有发生流血死亡的情况,便打消了念头。 那些事情必须被死死压下去,绝对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可是今天,他再次撞邪。 不同于之前的惊吓,这一次,那长相恐怖的东西,竟然想咬死他! 跟学校的声誉比起来,自然是自己性命更重要!这时候还不打电话求救的是傻子! 金校长惊吓的情绪过去,肚子里的坏水死灰复燃,“陈大师,你想知道我自然不会隐瞒,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你和吴先生听到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传到第四个人的耳朵里。” 为了表示诚意,他虚弱的笑了下,努力找回一点校长的气势:“当然,出于诚意,之前谈好的价格,我可以再往上加一点。” 陈岭:“价格不用再加,之前的正好。” 金校长给吴伟伟发消息的第一天,主动提起报酬金额。 陈岭不贪心,之前说好的价格已经非常可观,他很满意。至于封口的事……不答应下来,校长恐怕不会放心让他们加入进来,可消息外流的方式有很多,只要不是他和吴伟伟亲口说出去的,就不算背信弃义。 “那关于学校里的事情……”金校长得不到保证,怎么都无法心安。 这所私立中学里,他也占据了一部分很小的股份。虽不如其他股东多,但每年的分红十分可观。他不希望这次的事传出去影响到生源,和他后期的收入。 陈岭微微一笑,“金校长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听见青年的保证,校长满意的笑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三人各倒一杯水,“陈大师,以茶代酒,咱们干一杯,接下来合作愉快。” 吴伟伟偏开脸,偷偷做了个呕吐的表情,等到陈岭执起茶杯,他才跟着捏住杯子举起来,跟金校长轻轻碰了一下。 金校长十分好奇陈岭接下来的打算,问道:“陈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吗?” “当然需要。”陈岭垂眸,将杯子放下,“帮忙的事情先不急,金校长先说说学校闹鬼的事吧。” 金校长咽了咽口水,额头开始浸出密集的细汗水。 大概是心里害怕或者紧张,他又给自己到了一杯水,仰头灌进去。 “陈先生之前说的对,我在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里遇到的鬼,的确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他叫周原鑫,是高一九班的学生。” 陈岭:“周原鑫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略过,说说他是怎么被人欺负的。” 校长愣了下,“你怎么会知道……” “我自有我的渠道。”陈岭不想跟他叨逼叨的浪费时间,再次将话题转回到校园暴力的问题上,“金校长,我劝你最好不要隐瞒。只有了解到周原鑫曾经的遭遇,我才能推测出,下一个受害者是谁。” 听到这儿,金校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你已经知道扑克桥的游戏规则了。”他用力吸了口气,说,“其实我对学生间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有一次他们将周原鑫关进了男厕所的隔间内,然后往里面丢石头,泼冷水。还有一次,他们在校外堵人,把人打了一顿。”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管?!”陈岭压抑着怒火,但语气还是有些冲。 金校长讷讷道:“他父亲被九班的班主任请到学校来过,我也亲自见了他一面,他父亲说不用管,说周原鑫品行从小就不好,受受教训,涨涨记性是应该的。” “他父亲是陶志勇吧。”陈岭看过去,脸上的笑意根本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冰冷。 金校长莫名的心慌起来,急声说:“对,是叫陶志勇,他都那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只能把那些学生叫过来,口头教训几句。” 家长都不愿意追究,学校的老师和校长更加不会揪着不放。 这种现象不只发生在这所私立中学内,在别的学校,别的城市,或许也有。 吴伟伟瞥了撇嘴:“金校长,你真的批评过那些学生?” “当,当然了!”金校长额头的汗水已经凝结成汗珠,沿着鬓角滚落。 陈岭突然轻嗤一声,吓了他一跳。 金校长:“陈,陈大师,怎么了吗?” 陈岭说没什么,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问起别的:“当初欺负过周原鑫的有哪些人?” “这……”金校长突然卡壳,无法说出具体数字。 吴伟伟绷不住情绪,当即站起来:“你怎么不说话了?是多得无法统计,还是你想包庇那些人?!” “其中有校董的儿子,对吗?”陈岭的声音冷厉到了极致,让金校长坐立难安,他想要否认,可又无法讲出口。 因为,青年说的是事实。 这其中何止是有校董的儿子,还有好几个有钱人家的小皇帝。 金校长索性闭嘴不答,这样一来,不管陈岭猜到什么,话都不算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 陈岭看他一副蚌壳的样子,心里烦躁,当即站起来,“金校长,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安排。” 金校长也跟着站起来,殷切道:“你说。” “把我安排进九班。”陈岭一字一句道,“作为插班生。” 吴伟伟默默看过去,陈哥长相和年龄不太相符,面嫩,气质干净,衣着也是走的各个年龄段都走的休闲风。 丢进学生堆里,绝对不突兀。 他指了指自己,“陈哥,那我呢。” 陈岭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蹙眉想了想,给安了个合适的角色:“保卫处?” 第87章 扑克桥13 荣莘中学的高一九班是全年级, 乃至全校最混乱的班级。 一心只爱学习的好学生? 当然有。 但班级中爱挑事的几个人却是年级之最,加上家中有钱有权,平时再怎么折腾, 只要不伤人性命,发生流血事件, 老师和校领导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 人家的老爹掌握着学校的生杀大权,谁有熊心豹子胆去得罪校董的儿子? 陈岭选择是住校, 各个事宜谈妥后, 他直接从校长处拿了一张教师用的出入门禁卡, 这相当于是特权了,有这张卡在,即便他接下来伪装的是一名高一学生, 也能随意出入校门。 吴伟伟跟他一起来到一家小超市外,仍旧不大放心:“陈哥,真要住校啊。” 学校宿舍是四人间, 除了走廊尽头的公共淋浴间和卫生间外,每个宿舍还设有单独的卫生淋浴间, 完美避免了同学间相互争抢卫生间的矛盾。 陈岭眼睛从货架上扫过, 拿下两盒香皂,他左右觑了一眼, 确定没人才说:“像周原鑫这样新死不久的鬼,不可能白天出来, 我只能守在学校里等他晚上出来见一面。” 但为什么要见面, 他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想问问周原鑫扑克桥的事,亦或许是想找出藏在校园里,藏在周原鑫背后的其他东西。 吴伟伟指了指自己:“那要不我去找金校长说说, 把我们俩调在一个宿舍?多少有个照应。” “一个插班生,一个新上岗的保卫处保安,你见哪个学校这样分配过寝室?” “……没有。” 说到底,吴伟伟只是因为不放心,校园里的阴气居然连他陈哥都发现不了,那藏在暗处的东西该有多厉害?万一出个意外,他拿什么跟赵老爷子和江哥交代。 “没事的,我心里有数。”陈岭拿起一包薯片,在吴伟伟眼前晃过,“吃吗?” “不吃。”没心情吃。 “那这个呢?”陈岭在准备和舍友打好关系的必备道具,什么零食都往小篮子里扔。 “吃。”吴伟伟没胆子一直跟他陈哥甩脸子,像只漏了气的气球,蔫了吧唧地驼着背。 陈岭把两包东西丢进篮子,“我跟学生住一起,可以私底下打探情况。而你当保安,也可以趁机巡查校园,尤其是周原鑫自杀那块儿的情况。这个任务很重要。” 吴伟伟听到重要两个字,立马不萎了。 “保证完成任务。”他抬首挺胸,转瞬想起什么,问,“那这事儿跟江哥说嘛?之前好歹一起行动,现在突然把人丢下不好吧。” 陈岭想了想也是,可江域那二十几岁的外貌和气质当不了学生,老师的话学校估计也没有空缺的位置,汇报当然是要汇报的,可是汇报以后,老祖宗非要一起玩儿cos怎么办? “我现在给他发消息。”说完拿出手机,十分难得的给江域去了一条信息。 江域此时刚和赵迅昌钓完鱼往回走。 那些被钓上来后,装在水桶里的鱼,如同被惊住,活泛得吓人,好几次都差点从桶里蹦出来。 赵迅昌看了眼被吓得快露出死鱼眼的鱼,心生怜悯,“要不我来提?” 江域:“不用。”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冷淡,他又说,“我来就行。” 赵迅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老鬼之所以能对他和气,不过是因为看在自家小徒弟的份上。否则上次小蓝出卖自己时,他就已经被收拾了。 没想到辈分高一截竟然有这种待遇,赵迅昌不自觉的笑起来,念叨着:“那两小子也不知道在家里捣鼓什么呢。” “不在家。”江域说,“院子里没有人气。” 赵迅昌一愣,心里佩服对方敏锐到极致的感知能力。 他“啧”了一声,蹙眉道,“是为新接的单子?” “应该是。”江域拎着水桶进门,刚将鱼倒进厨房的浅口水缸中,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上是一条短信:【我和吴伟伟暂时留在学校,月底才回。】 来信人为未婚夫。 江域盯着那三个字,下颚的线条紧绷得如同弓弦,眼神里闪过明显的不悦。 他没有收敛情绪,就连坐在外面正给自己的倒水的赵迅昌都感觉到了,动作凝固,疑惑的看向厨房方向。 厨房里响起了说话声,应该是在讲电话。 赵迅昌正了正神色,完成倒水的动作,仰头喝了一口。 立在架子上的小蓝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陪读,陪读。” “又闹腾什么!”赵迅昌以为它是急着要去见小鹦鹉和小媳妇,起身给递了几颗瓜子,“等我歇会儿就送你过去。” “媳妇,媳妇!”金刚鹦鹉这下子彻底发疯了,扑腾几下翅膀,细小的绒毛漫天飞舞。 赵迅昌摇头叹气,“有了媳妇儿忘了师父。”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鹦鹉,还是在说别的人。 江域从厨房出来,径直进了房间,很快就换了一身略正式的穿着出来。 皮鞋,西裤,衬衣,头发也梳了几下,不似之前那般随意。 赵迅昌:“你这是……” “去荣莘中学。”江域将衬衣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线条漂亮,肌肉结实的小臂,“陈岭跟荣莘中学的校长沟通好了,他和吴伟伟以学生和保安的身份留在学校,所以我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准备陪读。” 想到自己走后,赵迅昌就是孤寡老人,他问:“要不你跟我一起?” 赵迅昌恍然大悟,原来刚刚小蓝嚷嚷的是陪读。 连连摆手,“我就不了吧。”他才不去当电灯泡呢。 他把小蓝从鹦鹉架子上取下来,让它站在自己肩头,“你们都走了,我跟小蓝还能在小院多清净几天呢。” 赵迅昌身体硬朗,又会术法防身,的确不需过度担心。 江域微微颔首,临走上车前却在小院外设了个符箓阵,有任何事情自己能有所感应。 房子是江盛行找的。 说来也巧,老祖宗亲自致电的时候,仇助理正好在跟前。 从老板的只字片语间解读出大概意思,他立刻道:“荣莘中学附近有我亲戚家的房子,挑高的小跃层,精装,物业也不错,正好出租。” 江盛行手指在办公桌上一敲,将房屋环境转告给了江域。 本以为对方还要挑一挑的,结果老祖宗直接就拍板了。 江盛行将接下来的会议推迟,带上助理提前抵达小区门口。 仇助理在横江集团干了很多年了,从一个小小的职员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也知道在面对不同身份的人时,该做出如何的表情和态度。 “老板,不如我现在先去楼上,开窗通通风?” “去吧。”江盛行说完理了理自己的衬衣领子。 仇助理不知道,他人一走,老板就从开空调的车里出来了,像是迎接贵宾那般,笔直的站立在旁边的树荫下。 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江域到了。 黑色的轿车平缓滑过,又倒了回来,停在江盛行面前。 墨色的车窗被放了下来,江域冲着外面的人说:“怎么不在车里等?” 江盛行擦着满头大汗说:“出来透透气。” 江域看了眼那辆被停放在路边的车子,对江盛行打了个手势,“上车吧。” 老祖宗当司机,我当乘客,何等的荣幸风光!江盛行简直想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但他忍住了。 因江域的命令,自上次的旁支的事情后,当真无人敢去昱和山打扰,因为被打扰的人成了他。 消息一出去,指不定多少人想通过他到老祖宗跟前露脸! 江盛行按捺住炫耀的欲望,笑着说:“如果是在这附近常住的话,不如我帮你置办一套房子?” “不用。”江域握着方向盘,专注于前方的目光变得温和,“陈岭在荣莘中学待不了多久。” 江盛行点点头,面色平静,心里翻江倒海。 天知道,当他听见“陪读”这两个字的时候,差点惊讶得从办公椅上站起来! 江域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团冰,还是位于高峰的千年寒冰,他从来不知道,这位老祖宗谈起恋爱来会这么粘人。 作为小辈,他不能妄议,更加不能指出评判,他做出理解的态度,说:“离得远确实不利于增进感情。” 江域眼里滑过一抹赞许,脸上仍旧没太大表情。 轿车停在一栋楼前。 下车后,两人走入电梯,直接上了顶楼。 仇助理的话不虚,房子的装修的确漂亮温馨,上下共有四间房,书房,两间卧室,一间儿童房。 厨房是开放式的,相距不远的客厅明亮宽敞,窗帘拉开,光线投入进来,让室内的环境看上去更加鲜亮。 江盛行看了眼江域的表情,心里松了口气,给仇助理使了个眼色。 仇助理心领神会,笑着说:“江先生如果对房子没有意见,决定租下的话,我现在就通知家政先过来收拾收拾。” “嗯。”江域一顿,“谢谢,” 仇助理受宠若惊,“哪里,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应该的。” 老祖宗满意了比什么都强,江盛行默默决定,回去给人助理加工资。 家政就在附近,来得很快。 将上下楼打扫一番后,她便开始洗手做饭。 江域坐在客厅里,视线透过落地窗,落在远处。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荣莘中学的最高的一栋楼。 “宋姐,那栋楼是什么地方。”江域问道。 家政停下手,顺着雇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荣莘中学的沉舟楼,是七八年前,几个股东一起出资修建的,我听说好像是专门用来做实验的。” 那栋楼足有九层,高出其他楼许多,近处或许感受不深,但距离远了,看着着实突兀。 “九层?”江域嘴唇翕动几下,不再出声,拿起手机给未婚夫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下课。 陈岭正在上课,感觉到手机震动后,他没好意思立刻拿出来。 二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他这才拿出手机。 短信内容没头没尾,是一个地址。 退出信息界面,陈岭问同桌:“容桂小区在哪儿?” 同桌是个热爱学习的女生,叫何婉婉。 何婉婉的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肩上搭着两条大粗辫子,说话细声细气。 “离学校很近,沿着荣莘路往下走,拐个弯就能看见小区大门。” 陈岭看向何婉婉的握着笔的手,上面有块明显被烫伤的结痂,很圆的一块。 他指了指她的手指:“你这怎么弄的?” 何婉婉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蜷缩着拳头,把那只手放到膝盖上。 陈岭:“看着像烫伤的。” 何婉婉咬了咬嘴唇,没打算隐瞒,“是,是被蜡烛滴下的蜡油烫伤的。” “蜡烛?因为停电吗?” “不是。”何婉婉不想细说,她抬眼,看见刚走进来的男生,肩膀顿时紧绷。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还是对陈岭提醒道:“这个班里,你最好是别招惹何家俊和程乐。” “程乐是谁?”陈岭刚进这个班里一个小时不到,除了前后和同桌,其余一概不认识。 何婉婉刻意压低声音说:“程乐就是最后排,靠窗那个人。” 自陈岭踏入教室门起,那人就一直趴在桌上睡觉,课间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也不醒。 收回视线,陈岭问:“何家俊又是谁?” “何家俊跟程乐是发小,喏,就那个。”何婉婉怕被人发现,不敢用手指,“刚刚进门,现在已经绕到最后排的那个。” 陈岭微眯起眼睛,“原来是他啊。” 何婉婉:“你认识?” “不认识,只是之前参观校园的时候,在走廊里见过。”陈岭目光下移,看向被课桌挡住大半的,穿着球鞋的脚。 这会儿脚后跟没有抬起来,看着很正常。 何婉婉说:“他性格不好,如果得罪了他,你最好是立刻道歉,千万不要让他记恨你。” 这跟陈岭之前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在周原鑫受欺负的故事里,程乐才是那个施暴人,而何家俊在故事里连个配角都不是。 他趴在桌上,脑袋压上胳膊,问道:“你跟他一个姓,你们是亲戚吗?” “不是。”何婉婉一点也不想和何家俊扯上关系,“你别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抱歉。”陈岭坐直身体,情绪起了变化。 他看见何家俊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何家俊对新来的同学表现出一丝友好,“我叫何家俊。” 陈岭笑着说:“陈岭,耳东陈,山岭的岭。” “名字不错。”何家俊敷衍的夸奖一句,看向何婉婉,“刚刚聊什么呢,不会是在聊我吧。” 何婉婉脸都白了,局促的捏着钢笔,“我们没有。” 何家俊笑容灿烂,开玩笑似的拽了把何婉婉的辫子,“开个玩笑儿而已,瞧把你吓的。” 何婉婉努力扯了扯嘴角。 何家俊重新看向陈岭,两只手撑在课桌上:“新同学刚来应该还没彻底熟悉环境吧,我带你去转转?” “谢谢,不用,已经转过了。”陈岭不咸不淡地说道。 “是吗?”何家俊脸上的调笑没了,他俯身,偏头直直看向陈岭的脸,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是季楠那个小孬种带你去转的?” 陈岭抿了抿嘴,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何家俊,“别紧张,我只是对你和季楠的关系有些好奇罢了。” “我和他是邻居。”陈岭说。 何家俊啧啧两声,“邻居啊,那他怎么没在你来这里之前,对你说过不要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陈岭露出困惑的表情,如果之前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做什么,那么现在,他知道了。 何家俊正在试探他,想要知道,学校里的丑恶,到底有没有被传出去。 气氛变得怪异。 陈岭装傻充愣,而何家俊想要更深程度的探究。 两人的表情像是画在了脸上,一分钟过去了,谁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眼看着就要上课了,何家俊嗤笑一声,手拍向陈岭的肩膀,“新同学,你挺有意思的,想不想一起玩儿?” “不想。”陈岭根本不给面子,如果可以,他想冲上去撕了那张恶心的脸。 就冲着对方这种故意想挑事的态度,以及何婉婉对何家俊的忌惮,陈岭确定,那些发生在周原鑫身上的事情,不可能跟何家俊一点关系也没有。 何家俊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站直了,两手插在宽松的运动裤里,胳膊上的肌肉在鼓动。 陈岭知道,他想打人。 只是被死死按捺了下来。 何家俊意味不明的看了新同学一眼,转身走了,坐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 “他跟程乐是邻桌?”陈岭把头转回来,问何婉婉。 “嗯。”何婉婉说,“最后排的四个人是班里的刺儿头,谁都不敢惹他们,包括老师。我听说程乐和何家俊的爸爸都是校董,其余两个是他们的跟班,狗腿子。” “这么厉害啊。”陈岭说得散漫。 何婉婉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埋头做题。 可是没多久,她就再次抬起头来,轻轻拽了下陈岭的衣服,苦口婆心道:“何家俊很会在背后煽风点火,相比之下,程乐虽然很狂,可是他脑子转得没那么快。” 用力握紧手里的笔,何婉婉说:“如果非要比喻的话,程乐只是拳头,真正发号施令的,是何家俊。” 陈岭直接问:“所以周原鑫的事,何家俊也有参与,是他在背后挑唆?” “你,你怎么知道?!”何婉婉有些不知所措,她虽然没有像程乐那些人一样欺负周原鑫,却也没有出手帮忙。 周原鑫的死跟她就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不,何婉婉并不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却又可耻的希望事情不要外传,不要让人知道自己是个胆小怕事,见到恶事却不敢声张正义的胆小鬼。 陈岭很淡定,“你只用告诉我,是与不是。” “……是。”何婉婉的情绪有些激动,指甲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陈岭问:“当初欺负过周原鑫的到底有多少人。” “我,我不知道……”何婉婉的眼睛发红,后悔的情绪在其中打转,使得她的声音干涩起来,“数不清,有人为了附和程乐他们而加入队伍,也有人漠视不管……” 譬如她自己。 陈岭无视她的难过,继续问:“那你知道,目前为止,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过扑克桥的游戏吗?” 何婉婉手里的钢笔直接掉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你也知道?” “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基本都已经了解过了。”陈岭终于提起一丝怜悯来安慰眼前脸色苍白的姑娘,“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你能帮什么忙?”何婉婉话虽如此,但还是抽了张纸将自己所知道那些游戏参与者写了下来。 名字一大堆,陈岭仔细数了数,足足有三十多个人,这其中还不包括那些何婉婉不记得的人。 “这么多?”陈岭心里有数了。 大概是施暴者和旁观者都被算进去了。 这样一来,除去这三十多个人,自己所在的九班,季楠所在的五班,四班,三班……十六班,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下一轮游戏的参与者。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下一轮游戏的输家。 “啊……!!”背后突然爆发出恐惧的叫喊。 陈岭看向后面,一直趴在课桌上的程乐突然醒过来。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睛下方是大大的眼袋,头发凌乱,正惊慌失措地看向四周。 “程乐!”何家俊突然大喊一声,伸手抓住弯腰在自己腿上用力拍打的程乐,“你睡蒙了是不是?” 程乐的腿上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他拍打几下后,又开始 用力的抓挠小腿。 很快,小腿上留下一条又一条红色的血痕。 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反而变本加厉。 同时,他的嘴里还低低念叨着什么。 何家俊凑上去,听见发小说:“不要抓着我,把你的手拿开,手拿开。” “你疯了是不是,没人抓着你。”何家俊用力推了程乐一把,见人依旧癫狂不止,咬牙,一耳光甩了过去。 第88章 扑克桥14 啪—— 掌心重力摩擦过面颊, 发出清脆的声音。 班级里的人集体失声,惊讶地望着何家俊。 要知道,何家俊和程乐可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逃课、打架、抽烟,哪样不是一起行动, 像今天这样一个抽另一个的情况, 大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看着程乐那张被扇得偏到一边的脸, 不少人在心里紧张, 期待, 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接下来这对好兄弟会不会拳脚相加。 然而,他们失望了。 程乐并没有因为那一耳光清醒过来。 他怔忪的眼神只维持了一瞬的清醒,便再次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滚开!”程乐像是忘记了脸上的疼痛, 抬腿从地面跳到了凳子上,两只手不停地在虚空中拨弄。 “他……到底怎么了……”陈岭听见站在一旁的何婉婉低声问道。 尚未开口,就又听见她说:“是不是周原鑫在缠着他, 是不是周原鑫找上他了!” 陈岭这才转头看过去,女生的嘴唇颤抖着, 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防御姿态,她的心里此刻充斥着太多的害怕和恐惧。 “为什么说是周原鑫?”陈岭反问, “你相信鬼神?” “信……”何婉婉像是无意识中说出的话,声音轻飘无力, 眼神放空。 陈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突然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掌心的温度,却带给了何婉婉灼烧一般的感知, 她猛地从惊惶中回过神,看向陈岭。 陈岭收回手,问:“为什么说是周原鑫,或许只是程乐做了噩梦呢?” 那头的程乐还在叫喊发疯,仿佛为了躲避什么,他再次抬腿,跳到了课桌上。 “因为……因为程乐他……”何婉婉哽咽,嗓子里的声音怎么也挤不出来,脑海一片混乱。 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程乐曾经做过一个游戏,让周原鑫站在凳子上,然后用粉笔丢他。如果周原鑫闪躲,或者是像他刚才那样因为疼痛而蹲下,事后就会被堵在卫生间里……” 后面的话何婉婉没说,但陈岭能猜到,被堵在卫生间里肯定不是尿个尿那么简单轻松。 “所以你觉得程乐大白天的就在教室里撞鬼了?”陈岭语气不疾不徐,藏着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嘲讽。 即便是周原鑫的魂魄真的藏了起来,只要他现身,自己就一定能感觉到。可教室里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什么鬼怪报复,不过是做贼心虚的臆想罢了。 何婉婉现在六神无主,点了点头,再次抬起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并且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离程乐越远越好。 陈岭微眯起眼睛,突然走到何家俊背后,“他被噩梦魇住了,再抽一耳光试试。” 何家俊眼里迸射出凶光,“你骗我。”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陈岭道,“我小时候有邻居出现过这种情况,一耳光不够就两耳光,两耳光不够就继续打,直到对方彻底清醒。” 他昂首,“不信你可以试试。” 何家俊迟疑不动,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敢。 程乐脾气又冲又急,万一他清醒过来后因为这事儿跟他大打出手怎么办?何家俊自认自己不是傻子,他不会引火烧身。 于是他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小跟班:“听见了吗?你去。” 小跟班瑟缩不前,“俊哥,我这一耳光扇下去,等程哥清醒了还不得揍我啊。” “让你去就去!”何家俊有些急了,看着程乐腿上那一条又一条新增添出的,被指甲刮出来的伤口,他心里莫名的烦躁,心慌。 小跟班咽了咽口水,只能上前。 他抬起一只手,闭上眼睛的同时,重重落下。 清脆声再次炸响。 程乐脚下本就不稳,如今被外力袭击,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右偏斜,直接从课桌上摔了下去。 他的脑袋磕在了后墙的黑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跟班没想到自己一下就把人打成这样,慌忙后退。 何家俊看了他一眼,走到程乐面前蹲下。 程乐彻底清醒了,却感觉到一种更加真实的疼痛,他按住欲裂的头部坐起来,看向何家俊,“我怎么了?” “你被噩梦魇住了。”说完,何家俊回头看了陈岭一眼,“那位同学说用耳光能把你抽醒。” 围在四周的人瞬间将目光全部聚焦在陈岭身上。 陈岭抿了抿嘴,迎上程乐的视线:“第一耳光是何家俊打的,但你没有清醒,你自己看看你的腿,都是刚刚被你自己抓出来的。然后我才说再多试一下。结果哪知道你哥们儿手那么重,把你给扇地上了。” 程乐闻言,还真往自己的腿瞧去。 小腿上密密麻麻全是抓痕,有些是破了一点皮的,有些是凸起的红痕,更有一些正在往外渗血。 他现在没心思去算账,除了何家俊以外,陈岭和被扇耳光的小弟都被警告的瞪了一眼。 “家俊,扶一把,送我去医务室。”程乐头晕目眩,刚刚那一下被撞得不轻。 何家俊伸手帮扶,“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程乐一步步的往外走,刚出教室门,上课铃声响了。 走廊里的任课老师看见两人相互搀扶,心头一惊,急忙快走几步。 “你们这是……”他倒吸了口凉气,被程乐腿上的刮痕吓了一跳。 程乐:“我请假去趟医务室。” 老师忙说:“去吧去吧。” 程乐随口说了声谢,示意何家俊走快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刚还没什么感觉的腿,疼痛突然加剧,令人难忍。 任课老师回头,看向被搀扶的人,他目光一动,从程乐的小腿上移动到了他的脚跟上。 那双脚走路的姿势太奇怪了,明明因为伤势一瘸一拐的,却非要垫着脚走。 医务室内没有人,老师不知道去了哪里。 把程乐安置好后,何家俊说:“你坐会儿,我去找老师来看看。” “你去吧,顺便去超市给我买瓶水,都他妈快渴死了。”程乐将身体往病床上移,等坐稳后才把两条腿挪上去。 他看向自己的两条小腿。 在离开教室以后,伤口崩裂的厉害,就连之前没流血的也开始流血了。 他伸手一碰,疼的直吸气,心里越发暴躁烦闷。 何家俊一走,整间医务室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程乐抬眼看向医务室,空间很大,里面一共摆放着八张病床,病床与病床之间竖着一道蓝色的帘子。 这时候,有风刮进来。 帘子开始舞动,偶尔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程乐渐渐的有些害怕,确切的说,是自从他在扑克桥游戏中输掉之后,他就一直沉浸在害怕中。 目光不受控制的停在其中一道帘子上。 帘子飘动得比其他几道更快,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他紧张的吞咽着唾沫,往床头的方向缩了缩。 呼啦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又骤然停下。 一秒之前还忽闪的帘子,如同被突然按了暂停的电影画面,统统静止下来。 程乐看见,之前自己一直盯着的那道帘子后,多出一道人影。 人影像他一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寒气沿着脚跟往上窜,程乐的牙齿开始不听使唤,上下碰撞,发出咯咯咯的敲击声。 紧跟着,那人影处也发出了声音。 嗒,嗒,嗒,嗒……似水滴在床上,又像是运动时,长久没有活动的关节发出的抗议声。 “谁……”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勉力找到一些勇气,“谁在那里!” 嗒嗒声还在继续,而那道黑色人影也自帘子后方站了起来。 “啊!”程乐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咬牙撑着背后的墙壁站起来,身高一下子高出了挂帘子的横向线杆。 他清晰地看见,出现影子的帘子后,一个人也没有。 霎时间,程乐冷汗直冒,他的双腿发软,疼痛更加剧烈。 他咬牙跳下床,扑向门口。 那道门像是永远抵达不了的,无论他怎么跑,始终距离门把一步之遥。 程乐浑身发抖,大声的叫喊:“来人!老师救命!何家俊救我!” 嗒嗒声再次响起。 近在咫尺。 程乐僵硬在原地,他的心脏在跳动,皮肤紧绷,浑身的血液被不知名的寒意凝结。 他想要放声大叫,却发不出一个字。 嗒嗒声就在右手边,他却没有勇气转头探究。 可事与愿违,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迫使他转过头去。 是一个女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看着面相完好,皮肤苍白的女人,她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嘴角含着微笑。 那笑容温柔恬静,却不知为什么,总让程乐觉得阴沉。 腥红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流出来,一颗颗砸在地上,炸开的泪花其中一点还黏在了他的鞋尖上。 那针尖大小的一点,如绽开的花,渐渐放大,蔓延,包裹他的整只鞋子,又从鞋口蔓延上他的小腿,钻进他那些破开的伤口里。 “疼吗?”令人恐惧到战栗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程乐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熟悉到让人恐惧的人站在医务室门口。 那人的脸色很白,泛着青色,脖子上有一圈已经变黑的勒痕。 对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己,像在看笼子里濒死挣扎的畜生。 “周……周……周原……” 他舌头打结,口腔内充斥着腥甜的味道,胸口不可抑制的剧烈的起伏。 尖锐的疼痛袭来,程乐再次低头,他看见自己的腿上鼓起了许许多多的小包,他们在皮肤下钻动。 余光瞥见红影一闪,右手边的女人不见了。 程乐并不觉得危机解除,对死亡的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结束。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越来越沉重,寒凉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湿滑的触感蹭过他的皮肤,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双纤细冰凉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 这时候他才感知到,有个浑身冰凉的东西挂在了他的背上。 是刚刚那个流着血泪的女人。 “你要死了。” 周原鑫的声音突然贴近,程乐一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而彻底被展露出的脖子,则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外面,轻易就能被折断。 程乐感到呼吸渐渐困难,他张开了嘴,拼命地汲取氧气。 无济于事。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耳朵里是刺耳的鸣响,他感到自己肢体关节因为无法呼吸而发胀,僵硬……死亡真的近了。 “程乐,程乐!!” 有人在叫我,是谁,快来救救我,救我……程乐突然找回力气,挣扎起来。 已经发黑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了,何家俊的脸近在眼前。 何家俊松了口气,侧身坐到病床边,“你他妈搞什么,我出去一趟回来你竟然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家俊。”程乐浑身瘫软,没有力气,他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那灯前后左右的晃动着,圆形的灯泡渐渐拉长,越来越长,变成了一个人形。 他说:“我看见周原鑫了,他还有个帮手,他要杀了我,他们要杀了我们!” 人形东西的外形渐渐丰满,垂下来的头发,发白的指甲,他们熟悉的校服,还有一双发白的球鞋。 程乐的眼睛越睁越大,被血丝缠住的眼球几乎要鼓出眼眶。 “周原鑫……”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悬挂在电灯线上的东西开始摇晃,摇晃。 白色的天花板吃力地承载重量,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何家俊被发小的眼神弄得头皮发麻,他倏地站起来,仰头看向头顶。 除了来回晃动的灯泡,什么也没有。 何家俊揉了揉眉心,对程乐目前的状况非常恼火,他甚至想将对方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程乐,世界上没有鬼,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只是一句苍白的安慰而已,何家俊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程乐摇了摇头,抬手指向半空,“你错了,有鬼,周原鑫就在那儿,脚尖就悬在我的头顶上。” 何家俊张了张嘴,干笑着将发小的手压下来,“这是你的幻觉。” 程乐激动道:“不是幻觉!我没有疯,怎么可能产生幻觉?!” “程乐,自从那天你输了以后就一直很不正常,战战兢兢,神神叨叨,大晚上的在宿舍也不肯睡觉。” 何家俊自欺欺人,努力要把话题引向科学的方向,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你仔细想想,连续两天夜里不睡觉,胡思乱想,换了谁精神状况都不会太好。” “我没有!”程乐一把抓住何家俊胳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何家俊怒了,低吼道:“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看不见!这间医务室里除了你和我,哪里还有别的什么!” “你看不见吗?”程乐仰头再次看向吊在天花板上的人,半晌后,他低头看向对面的人,突然笑了。 他说:“大概是还没轮到你吧。” 何家俊气血上涌,他这些日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努力的不把那些怪事和周原鑫联系在一起,为的就是不要变成一个像程乐这样的疯子! 可是程乐不想让他好过,恶毒的想把他变成一个疯子! 程乐全然看不见发小的怒气,他又说:“我觉得我快死了,等轮到你死的时候,你就会看见了。” “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你会看见他吊死在眼前,会感觉到他的脚尖碰到你的头顶,感觉到……” “我让你闭嘴!”何家俊忍无可忍,铁一般的拳头朝着程乐的面门砸去。 程乐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拉回神志,那双悬在眼前的双脚,以及周原鑫正低头盯着自己的眼睛,全都不见了。 何家俊失去理智,每一个拳头都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听不见声音,也不看发小不断开合的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打死他,打死他,让他闭嘴!永远的闭嘴! 程乐连续叫喊没有用后,同样被激起了愤怒,他挑起膝盖顶上何家俊的肚子,趁着对方吃痛翻到地上的功夫,不要命似的反攻回去。 当医务室老师替体育课受伤的学生处理完伤情回来,地上的两人已经打的满脸是血,尤其是何家俊,已经昏死过去。 程乐的力气很大,他一个成年的老师竟然拉不住他,只能打电话叫来了保卫处。 吴伟伟还在走廊时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跟另一个保安一起进去,费了不少劲儿才把程乐给拉开。 程乐的情绪仍然很激动,他吭哧吭哧的喘着气,鲜血和身上的疼痛激发了他藏在骨子里最原始的,想要施暴的兽性,恨不得再冲上去踹两脚。 吴伟伟用力将他的胳膊扭至身后,跟同事一起把人带离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医务室。 不需要陈岭出马,就他这么感知迟钝都能察觉到其中浓郁的阴气。 在他赶到这里之前,医务室内还有别的东西在。 将程乐带去保卫处后,吴伟伟找机会给他陈哥发了一条信息,汇报自己的新发现。 陈岭收到后,立刻举手:“老师,我想去趟厕所。” 正式插班之前,金校长带着他跟任课老师打过照面,并且嘱咐各位老师,这位学生比较特殊,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去干涉。 任课老师们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某个大人物家的小公子。 于是当陈岭的话音落下后,地理老师十分和蔼的点头说:“去吧。” 陈岭:“谢谢老师。” 何婉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埋头做笔记。 陈岭出了教室门,直接溜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一团乱,昏迷过后的何家俊还躺在地上,谁都不敢冒然动他。 见到突然出现的学生,医务室老师伸手把人拉住,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有点中暑。”陈岭看向屋子里的地板,惊讶道,“那不是我们班的何家俊吗?老师,他怎么了?” “没什么。”医务室老师不想再事情尚未清楚之前就在背后瞎议论,转移话题道,“中暑的话在外面阴凉处休息休息吧,然后我给你一只藿香正气液?” 见陈岭还盯着屋子里不放,他叹了口气说:“马上就有救护车过来,屋子里会很乱,你就是进去也待不住。” “那我去外面吧。”陈岭将味道很冲的藿香正气水捏在手里,去了医务室外的树荫下。 吴伟伟假装过来查看情况,一屁股坐到他陈哥身边。 真不是吹的,他们陈哥就连穿校服也好看。 陈岭把手里的藿香正气液举到吴伟伟眼前:“喝吗?请你。” “……不喝。”吴伟伟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陈岭忧伤的叹了口气,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圆下去,他眼睛一闭,赴死一般仰头猛灌。 灌水完毕,他苦着脸吐了吐舌头。 吴伟伟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矿泉水,递过去。 陈岭连忙喝了一口,又暗自运了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抬手擦掉嘴角的水珠,他问:“在保卫处待了两个小时了,有什么发现吗?” 吴伟伟说:“有。这学校里有一栋楼,名为沉舟。这事儿你知道了吗?” “知道,进班里之前,金校长带我参观的时候从楼前路过。”陈岭当时还特意仰头看过,整栋楼不是很新,据校长说,应该是修建于八年前。 吴伟伟:“我听说,那栋楼里也不干净。” 陈岭摇了摇头:“我没感觉到。” 吴伟伟说:“我是听一个老保安说的,他们夜里巡逻时都会避开那栋楼,哪怕有小偷潜入校园也不会进去查看。” 陈岭:“既然他们这么说,应该有人亲眼见过,或者亲耳听见过什么吧。” “被你说准了,真有人见过。”吴伟伟一脸神秘道,“据说是很早以前有位看门的大爷见过,那时候的学校还没有如今的规模,也没有巡逻的保安,大爷除了守门,还要负责守夜。结果当他走到那栋楼时,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树荫下阴凉,陈岭摸了把后颈,问:“看见什么?” 第89章 扑克桥15 吴伟伟扭头看向四周, 神色愈发低沉,像是要吐露一个极大的秘密,搞得陈岭也有些紧张起来。 “别磨叽, 快说啊。” “那保安看见有个红衣女人站在一楼走廊,脸颊几乎贴在玻璃上, 笑脸盯着外面。”吴伟伟吞咽了下口水, 声音压得更低了,“陈哥, 你说咱们要不要去那栋楼看看?” 陈岭点了下头, “但眼下还是先查清楚刚刚在医务室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周原鑫。” 吴伟伟:“是不是问程乐就能知道, 我刚刚拖他出去的时候,听见他嘴里一直喊着说我看见了他了,我就是看见他了。”啧了一声, 摇了摇道,“我看他那样子,离疯癫也不远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传来。 拖长的警示声音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黯然起来。 随着救护车不断靠近, 陈岭和吴伟伟起身绕到了医务室的后方,等亲眼看见医务室的老师和救护车一同前来的医务人员离开后, 两人潜入了屋内。 医务室内的阴气已经淡到吴伟伟都感觉不到的地步。 他皱了皱鼻子, 难以置信道:“没了?!” “还有,很淡了。”陈岭闭着眼睛, 放开了视觉以外的一切感知,阴气几乎和空气融合在一起, 充盈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只要再晚来几分钟, 阴气就会彻底散掉。 这说明,程乐看见的那个“他”,并不在这个地方。 陈岭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驱邪符, 指尖将其夹住,嘴里咒语一念,符纸自燃。 符纸燃烧的速度很慢,火光微弱,要熄不灭的。 “邪气浅淡,我们先从这里出去。”陈岭说完转身就走,指尖的符纸却依旧维持着燃烧的状态。 从医务室出去,两人对视一眼。 吴伟伟看懂了陈岭的意思,指向沉舟楼所在位置,“走这边能直接穿过去。” 符纸的火光幽蓝,眼看着就要没了,陈岭又掏出了一张引燃。 随着距离沉舟楼越来越近,符火渐渐起了变化,微弱的幽蓝火光开始跳跃,火苗拼了命的往上窜。 陈岭看向快烧及指尖的火。 火苗上有升起极不明显的黑色的烟雾,光线稍微再暗一点就会被忽略过去。 “开门,我们进去看看。”吴伟伟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后又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陈岭,“陈哥,你怎么知道我有钥匙?” “你年轻体力好,那些老员工铁定让你先上夜班,能不给你钥匙?”陈岭将剩下的一点符纸丢到地上,踩灭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吴伟伟沉默开门,拍起马屁:“嘿嘿,什么都瞒不过你。” 沉舟楼作为实验楼,内里不是各个科的实验室,就是囤放实验器材的储物室,除了上课和每周的大扫除时间,平时根本没有人来。 大楼内一派静谧,落针可闻。 阳光照进来,光束中皆是漂散的浮尘,洋洋洒洒的舞动着。 陈岭从这些灰尘间穿过,停在最近的器材室门口。 两扇大门上有可供外部查看内里情况的玻璃小窗,只需要一抬眼,就能将里面那些瓶瓶罐罐,桌椅板凳看得清清楚楚。 吴伟伟“嘶”了一声,掌心按住胳膊上新冒出的鸡皮疙瘩,“这地方挺适合拍恐怖片的。” 这应该是生物器材室,那些瓶子里装着透明的液体,有虫蚁毒蛇漂浮其中,更有一个最大的玻璃罐子里装着一个刚成型的人类胚胎,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岭十分赞同道:“咱俩现在就是恐怖片里的主角,指不定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呢。” 吴伟伟嗤笑一声,从保安内袋里掏出一团墨斗线,“没事,我带了好东西。” 陈岭发现墨斗线和之前不大一样,接过来一看,朝吴伟伟投去一个你很棒棒的眼神,“什么时候编的?” 墨斗线初看和之前不同,但是细看就能发现,那一根一根的单线被分成了更加纤细的小绳,按照规律把相邻的小绳和小绳相互捆绑,展开就是一张渔网。 吴伟伟:“每天晚上睡前就捣鼓几下,不知不觉就编好了。” 陈岭将墨斗线网递回去,正想夸两句,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来电是金校长。 金校长对陈岭的感情很复杂,希望青年能帮忙把事情摆平,又怕生出幺蛾子,让事情更加复杂。 他口吻谨慎,怕又把人给得罪了,“陈大师,我去巡视瞅见你没在教室里,是去施法抓鬼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迫切。 陈岭:“没有,驱邪抓鬼的事情不急,要行动也要等到下了晚自习之后。” 校长讷讷道:“这样啊,那你定好在哪里做法事了吗?” 驱邪的事情陈岭没太大把握,对方能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让他无法感知的地步,能力一定不小,就单单只靠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就想把邪祟拿下,难。 “还没有。”陈岭反问,“金校长有什么好的意见吗?” 金校长的意见多了去了,但他不能说,陪笑道,“陈大师说了算就行,我一个门外汉哪能有什么意见。” 说完顿了两秒,他道:“陈大师,你想留在学校,我答应了。但咱们最早之前定好的驱邪的事,我希望你别再耽误。今下午有两个学生莫名其妙就在医务室的打了起来,其中一个嘴里说些有的没的,另一个直到拉上救护车都还昏迷不醒。” “哎。”金校长重重叹了口气,痛惜道,“现在的孩子都金贵,少根头发家长都能闹半天,这样的事情要是再多发生几次,我这学校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金贵?”电话里传来青年一声嗤笑,金校长怔了怔,他抿紧嘴,突然就不敢说话了。 金贵也是分人的,陈岭毫不留情的戳破校长那张虚假的脸皮,“金贵指的是一小部分吧,程乐和何家俊都是校董的儿子,少胳膊少腿你这个小股东哪能担待的起?你说是吧,金校长。” 金校长脸上冷热交替,热血冲上头顶,满脸通红。 陈岭没有耐心再听他的废话,直接试探道:“驱邪的法坛设在沉舟楼,所需要的东西我让吴伟伟发给你,务必在太阳下山之前备齐。” “沉……”金校长突然住口,语气有些怪异,“陈先生有把握吗?” 陈岭实话实话说:“百分之三十。” 金校长没想到对面会如此没有把握,“这也太低了……陈大师,这抓鬼驱邪可不是玩笑,你要是没有把握,把对方激怒了怎么办?!” “金校长急什么。”陈岭语气轻慢,似乎并不关心能不能驱邪成功。 他捂着听筒,对吴伟伟说了句去二楼。 “怎么能不急呢!”金校长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万一,我说万一你们把那东西惹怒了,后果会更严重吧!” 陈岭不说话了,呼吸轻缓地擦过听筒。 金校长被陡然而至的沉默弄得紧张起来,试图挽救之前的失态,“陈大师,我不是在质疑你,我只是,只是……” “金校长为什么听说我要在沉舟楼设坛后就变得紧张了?”陈岭用玩笑的口吻,“沉舟楼里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吗?” “没,哪有什么秘密。”金校长紧了紧握在手里的手机,缓和几下情绪后,斟酌道,“陈大师,那东西害我学生,该是天打雷劈的恶鬼,你可千万别心慈手软。” “我心里自有打算。”陈岭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吴伟伟跟他并排走着,“陈哥,姓金的怎么说?” “他听说我们要在沉舟楼里设坛后,就变得紧张了。”陈岭冷笑,“刚刚还叮嘱我下手的时候狠一点。” “这栋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忌惮的?”吴伟伟心里纳闷,仰头看向四周。 昏暗的楼道,死寂的实验室,头顶的换风机发出细微的嗡响,阴凉的温度与外面的烈日形成鲜明的对比。 “心虚才会有忌惮。”陈岭脚下一转,沿着走廊往前方走去。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三楼,这层楼主要是化学实验室。 见其中一间没关门,陈岭推门走了进去,刚踏入实验室,后门处有东西一闪而过。 “你看见了吗?”陈岭问。 吴伟伟连连点头,“看见了,好像是个红色的影子。” 陈岭:“追!” 两人从实验室里冲出去,走廊里空无一物,别说人影,连只苍蝇都没有。 吴伟伟将墨斗线掏了出来,“分头行动?” 陈岭从裤兜里又掏出两张符,隔空丢给吴伟伟,“注意安全。” “放心吧。”吴伟伟今天抓鬼的兴致很高,说完人就跑没了影。 陈岭去到与他相反的方向,步伐很快,脑子也转得很快,金校长诡异的态度始终堵在他心上,因此越发觉得这栋楼有些古怪。 从三楼上到六楼,一无所获,他又从六楼上到顶楼,仍旧没有任何发现,倒是跟吴伟伟一起在顶楼天台碰了头。 两人下楼,回到一楼,正准备离开,忽然就接到了江盛行的电话。 陈岭这才想起拜托对方的事情。 江盛行先是道歉,说自己夸大了,本以为陶志勇的底细很好查,哪知道调查的推进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怎么回事?”陈岭点开了免提,然后把音量关小一些,示意吴伟伟一起过来听。 江盛行说:“陶志勇虽然只是一个小科长,背景却很深,他的父亲陶祥国是xx公司的一把手,用了不少手段替小儿子遮掩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陶家除了陶志勇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年长的大哥,相比之下,陶家的大儿子就要有出息多了,实不相瞒,我去年还跟他打过几次交道。” 江盛行见识多,人脉广,既然都认识陶家的大儿子,没道理对陶志勇一无所知。 陈岭猜道:“陶志勇被陶家放弃了?” “是,陶志勇八年前出了一件事。”江盛行的声音沉了沉,“杀人。” 陈岭心头一惊,“那他为什么没被抓?” 江盛行说:“证据不足,被调查了一段时间后,人就被放了。” 八年前摄像头天眼不如这样分布密集,如果找不到其他更为完整的证据链,再找个能把死人说成活人的律师,的确有可能漏网。 陈岭看了吴伟伟一眼,问:“具体因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据调查资料显示,当时荣莘中学的一名女老师失踪了,说是老师,其实是校长秘书。而失踪前的一段时间,她正好和陶志勇私下来往,并且已经有谈婚论嫁的趋势。” 陈岭想起周原鑫,问,“那周原鑫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和他结婚的?” “在那名女老师失踪后,大概一年的时候。”江盛行不紧不慢道,“女老师失踪后,她的家人打听到陶志勇和自家女儿的关系,他们立刻找上门去向陶志勇要人。陶志勇说他不认识那个女老师,女老师的母亲直接闯了进去,却在陶志勇家中翻出一件女儿曾经穿过的衣服。” “陶志勇百口莫辩,被对方家长强行扭送了派出所。派出所审不出个所以然,就把人放了。可是女老师始终没有再回来,也没有入住宾馆的记录和乘车记录。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大概三个月后,她的家人直接提起诉讼,说陶志勇杀了他们的女儿,希望警方能依法办事,最好是把人给枪毙了。可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大的怀疑也是枉然。据我所知,直到现在,还有警察在跟进这件案子。” 陈岭拿着手机换了个姿势,问:“他和金校长的关系,是因为那位女老师才扯到一起的?” 江盛行:“不是。” 江盛行的语气不太好,非常气愤的样子,“他和金校长是八年前才牵连到一起的。陶志勇仗着家里的关系,偷偷将一批劣质建筑材料倒手给金校长用来扩建校园,然后金校长以好材料的价格报给董事会批钱,两人从中赚取差额。” 用低劣的建筑材料以次充好,房屋修建好后一旦发生意外,受伤的成百上千。更何况这还是用在学校里! 江盛行越想越恶心,怒气喷发,“目前荣莘中学里八年内新起的教学楼全是豆腐渣工程!” 陈岭脑子里灵光一闪,站姿随着骤然紧绷的心绪而挺直。 他有些紧张的凑近听筒,问:“金校长会不会也和女老师的失踪案有关?” 否则刚刚为什么一提沉舟楼,姓金的就跟要被人挖了老坟一样紧张。 江盛行也不太敢肯定,他的人没能查到太多内情,眼下这些资料,是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弄到的。 “这个我说不准,但金校长和陶志勇的苟且勾当不少,除此之外,学校食堂采购的食材也有问题,那些东西全是由陶志勇从熟识的批发商那儿弄来的坏菜。切掉腐烂的部分,继续入锅烹煮。” 江盛行是做实业的,无论是因为自己的本心,还是出于对江域的敬畏,江家上下极少有人敢做伤天害理事,每年横江集团都会拨出去一部分款项用作慈善。 金校长和陶志勇犯下的事儿,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臭阴沟里的屎,见不得光,令人嫌恶。 陈岭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赶紧让吴伟伟找机会去食堂溜一圈,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 当然,如果能从食堂工作人员口中套套话,并录下现场视频就更好了。 到时候证据一掏,让那两畜生百口莫辩。 江盛行等陈岭吩咐完吴伟伟,开口道:“陈先生,我能查到的就这么多,还有别的需要我做的吗?” “暂时没有。”陈岭正欲开口,走廊里多了一串脚步声。 他按住吴伟伟的肩膀,从隐藏的墙角露出一双眼睛,居然是金校长。 金校长神色十分紧张,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的眼珠子四处乱转,似乎是在找人。 他沿着走廊一直走,上了大楼左边的楼梯。 陈岭抓紧时间问电话里的人:“对了,那名失踪的女老师叫什么?” 江盛行说:“范小舟。” 下一秒,陈岭冷笑出声,掐了电话。 吴伟伟听出他笑里的冷意,下意识站直,心跳微微加快,“陈哥,怎么了?” 陈岭侧脸看过去:“这栋楼一共有几层?” 吴伟伟说:“九楼啊。” “九,至阳之术。”陈岭又问,“刚刚你听到女教师叫什么名了吗?” “范小周?”吴伟伟猛地一拍脑门,“不对,应该是舟,沉舟楼的舟!” 沉舟楼只用于实验,根本用不了九楼。之所以会浪费空间和高额的造价,为的是用九这个至阳之数镇魂! 吴伟伟心里发凉,死死咬着腮帮子,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陈岭怕他会忍不住冲上去逮着校长揍几拳头,急忙安抚道:“别激动,还不能打草惊蛇。咱们来这儿的目的除了要替周原鑫超度伸冤,现在又多一个任务。” ——找到失踪的女教师。 而世界上,除了金校长和陶志勇,恐怕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她的下落。 第90章 扑克桥16 “要不直接堵人逼问?”吴伟伟想来想去, 似乎就这么个办法可行。 “不行。”陈岭思索几秒,开口道,“万一他通知陶志勇跑路怎么办?” 警方那边没有陶志勇杀人的证据, 陶志勇万一被惊动了,收拾包袱跑了也就跑了, 谁都无权阻拦。 他若是窝藏在国内还好, 若是直接奔出国门,要想再把人抓回来就困难了。 陈岭手指敲了敲墙壁, “先试探一下, 看看金校长和范小舟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若是有,一个名字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吴伟伟立刻兴奋起来:“怎么做?” 陈岭问:“你怕疼吗?” 吴伟伟不明所以,“怕啊, 怎么?” 陈岭说完抓着吴伟伟的手指,塞到对方嘴里,“咬破了挤点血出来。” 吴伟伟简直想哭, “陈哥,不带这样的……” “快点。”陈岭催促完, 抬起自己的左手食指放进嘴里, 同样咬了一口。 鲜血涌出,他立即将手指撤出来, 用力一捏,鲜血直往外冒。 伤口不大, 很快就会被凝固, 他抓紧时间用破开的手指在墙上写字,写到一半血就止住了。 他冲着吴伟伟昂首:“该你了。” 血书啊,若是金校长看到书写的内容, 肯定会第一时间去确定尸体还在不在。 明白陈哥的意思后,吴伟伟十分大方的在原有伤口上又咬了一下,疼得他嘶了一声,随后迅速以血书写。 “然后呢?万一金校长不从这边下怎么办?” “我有办法。”陈岭指向金校长上去的楼梯,“你从那边上去,发现金校长的踪迹后,时不时弄出点动静让他听到。” 金校长敢一个人进沉舟楼,要么是他没有参与对范小舟的直接杀害,没那么心虚。 要么,他以为范小舟被彻底镇压,翻不出任何水花。 陈岭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还记得金校长第一次接待我们的时候,他的态度吗?” “当然记得。恨不得我们能立刻把学校里的邪祟铲除干净。”吴伟伟皱起眉头,疑惑道,“陈哥,你说他到底是对付想周原鑫还是范小舟?” 陈岭说:“或许二者都有呢?” “操,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吴伟伟气得跺脚,挥了下拳头,他放下狠话,“陈哥,你等着,我保证他乖乖从这边下来。” 陈岭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吴伟伟开始往上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不能发出任何脚步,又要看清金校长的踪迹。 一层楼,两层楼,直到第三层楼,他终于发现了金校长。 金校长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走路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吴伟伟抬起胳膊,轻轻在身后的木门上碰撞一下。 碰的一声,吓了金校长一跳,他紧张的转身看向后方,走廊空空如也,一片寂静。 说来也怪,这栋楼建造的位置几乎是整座学校的中心位置,前后虽然都有建筑,但因为间隔距离较开,阳光并不会被阻挡。 可不知为什么,自一楼到四楼这几层长年见不到光,阴森冰冷。 金校长喉头滚动,外强中干的喊道:“谁!” 回答他的只有冷寂的空气,和自己因为惊吓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金校长定定的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住走廊尽头,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他确定没有别的人在走廊里后,抬脚往四楼走去。 四楼比下面更阴森,也不知道是谁手贱把走廊里的百叶窗拉上了,整条走廊黑不见底。 金校长摸索着来到墙边,摸到悬吊的拉绳,唰啦一声,收起一扇百叶窗。 光亮洒进来,照亮了他脚下的路。 金校长往前走,第一步跨出去,后一只脚尚未落下,他突然惊慌地啊了一声往后跳。 在他眼前,地面起起伏伏,有数不清的怪异凸起。 那些凸起正在变化,呈现出一个清晰地面部轮廓,一个女人的轮廓。 “怎么会……”金校长轻声喃喃,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无意识地往后倒退至墙角。 颈侧有幽凉的风拂过,很轻微。 金校长打了个哆嗦,反手按住颈侧,手背却被什么蹭了一下。 他浑身僵硬,慢慢地转头,余光瞥见一张脸从白白的墙壁中凸出来,下巴距离他的肩膀只差毫厘,而对方的鼻尖正好贴着他皮肤。 呼吸之间,森冷的气息尽数渗入他的肌理。 楼梯下方,吴伟伟仰着脸一脸纳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前后左右反复横跳起来,有病? 他从兜里摸来摸去找不到道具,最后拆下一颗纽扣,瞄准目标砸过去。 金校长本就吓得神不俯体,如今被这么一砸更是害怕,而这种害怕,在他看见滚落到脚边的黑色纽扣,上升到了极点。 他夸张的张大了嘴巴和眼睛,呼吸急促,吭哧吭哧的呼吸声在走廊里传递着。 吴伟伟没想到自己一颗纽扣的威力会这么大,正想在心里夸奖自己两句,站在楼梯上方走廊里的金校长突然白眼一翻,晕倒过去。 “……不会吧!”吴伟伟被突发的情况搞懵了,冲上去蹲到地上喊了两声校长。 金校长毫无反应,双眼紧闭,呼吸平缓。 吴伟伟掏出手机通知陈岭上来,号码拨到一半就被掐断了,随后便看见他陈哥的脑袋从楼梯下方冒出来。 陈岭手里捏着伸缩棍,神情警惕,上来就问:“邪祟呢?” “邪祟?我没看见啊。”吴伟伟说完,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我说这逼刚刚怎么突然发疯,原来是见鬼了。” 陈岭本来在楼下守株待兔,突然感知到一阵强烈阴气自楼道上方传来,当即快速跑上楼。 看了眼地上的人,他走过去,指腹贴在金校长的颈边。 脉搏平稳,没死。 陈岭站起来,“活着呢,把他拖到那头去,然后你跟我去找刚刚那邪祟。” 吴伟伟挽起袖子,两人合力一起,像拖麻袋似的把金校长拖去了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处。 邪祟能力不小,来去无踪,陈岭依旧必须依靠驱邪符对空气中邪气的反应来辨别对方的去向,但最后,还是跟丢了。 那股深重的阴气在踏上五楼的瞬间就消失了。 如果那个替周原鑫遮掩,被镇压在学校里的鬼真的是范小舟,那她是靠着什么在维持自己的清醒? 八年,两千多个日夜,怨气和恨意的层层叠加,即便是人都会被仇怨蒙蔽眼睛,失去本心,更何况是被杀害,已经化为厉鬼的当事人? 陈岭一路走一路想,很快就回到了底楼。 吴伟伟见他陈哥一路沉默,也不敢说话了,默默的跟着,直到他听见陈岭说:“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吴伟伟便乖乖的守在那几个血字下方,等金校长醒来后自己下来。 陈岭走出沉舟楼,仰头看向建筑物的顶部。 这才发现整栋楼的猫腻。 顶部竟然有个六边形的装饰塔顶,塔顶上竖着一个七八米高的小旗子。陈岭用手机拍下照片,放大,再放大,发现小旗子居然布满了文字。 是藏传佛教的经幡。 竖立着的经幡能驱邪迎祥,逢凶化吉。立幡时必须请喇嘛念经,符咒加持,避祸驱邪的能力更加。 陈岭面向着沉舟楼的楼门,“范小舟,你在吗?” 楼门昏暗,隐约可窥见一点红影。 陈岭:“我不会伤害你,我能跟你谈谈吗?” 红影在后退,渐渐隐没于昏暗。 等陈岭快步踏上阶梯跑进去时,范小舟已经彻底不见,周遭除了刺骨的阴气,什么也没有。 陈岭叹了口气,遇到个拒绝交流的小姐姐可真麻烦。 有些人固然罪该万死,可若是因为这样的人把自己给拉下了地狱,就不太值当了。 范小舟蛰伏这么多年,留着金校长的狗命不取,无非是想用他引来另一个人。可另一个人不是已经来过学校了吗? 范小舟为什么没有把人杀了? 陶志勇身上难道有什么辟邪的东西? 陈岭百思不得其解,打算从周妈妈那里入手。 他回教室向下一堂课的老师请了假,从校服里扯出挂在胸口的门禁卡,直接离开了学校。 现在已经十一点十分,最后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校门口的那些小吃店已经把小桌子搬了出来,不少老板正跟伙计一起打扫卫生。 陈岭走到外面的大街上,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师父一看人穿着校服,而现在又不是放学时间,苦口婆心劝了一路,说千万别逃课。 陈岭解释,对方就说他狡辩。 为了不心累,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荣莘中学距离陶志勇家挺远,前前后后光是红绿灯就遇见十几个。抵达的时候,小区里四处飘着饭菜的香味,勾得陈岭馋虫都出来了。 他吞咽着口水,敲响了陶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周妈妈,见到陈岭,她苍白无力的脸骤然怒气勃发,“你还有脸过来!我们陶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的丈夫!” 陈岭侧身让开,惊险的避开周妈妈留长的指甲。 “阿姨,陶志勇杀人的事情你知道吗?” 周妈妈明显愣怔了下,她浑身竖起看不见的尖刺,目光凶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只是想来跟你聊聊天。”陈岭神情平淡,好像真是来串个门,聊个天。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马上给我滚!”周妈妈说完就要关门,被一只从外面伸进来的手给撑住了。 她有些崩溃,自我折磨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声发问:“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求求你,你已经把我丈夫害进了警局,能不能放过我和我的孩子。” “害他的是他自己,是他作恶多端遭了报应。”陈岭看着周妈妈痛苦的脸,默了默,突然问,“阿姨,你想过周原鑫吗?” 周妈妈:“人都死了,你老是提他做什么?!” 想起现今的一切都是因为周原鑫的遗物才会引发的,她越发烦躁,指着陈岭的鼻子骂道:“当初要不是你多管闲事送东西过来,我的家庭也不至于沦落成今天这样!” 陈岭看了眼快要怼到自己鼻尖的手指,偏了偏脸,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问道:“翻旧账没意思。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陶志勇身上背着命案。” 电梯间有说话声,该是有邻居回来了。 杀人放火这样的恶事,无论是真是假,落到别人耳朵里都会成为饭后谈资,谈着谈着,没准就成了“真”。 当初陶志勇被警方抓走,已经闹得很难看了,她不想脸上那层面子再被刮下去一层。 “进来说。”她狠狠的瞪了青年一眼,转身一脚踢开挡路的杂物。 自从丈夫被抓后,这个家她也没心思再打理,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求爷爷告奶奶,盼望着大哥能救自己的丈夫。 可陶家人的心简直像是铁做的,听说了自己的亲弟弟被抓后,无动于衷不说,还说什么抓得好。 真是一群狼心狗肺,没有人情味的东西! 思及至此,周妈妈脸色越发难看,语气更加恶劣,“话说完就赶紧滚,我们家不欢迎你!” 像是为了专门打她的脸,卧房的门被拉开一条细小的缝,小男孩站在门缝的另一面,很小声的喊了一句:“大哥哥。” 陈岭冲他笑了下,正想走过去,周妈妈移步跨过去,挡住了他的路。 “别碰我儿子!”她像只护崽的老母鸡般,但凡敌人跨过半步,她就会发动攻击。 陈岭收住脚,盯着周妈妈的眼睛问:“你对周原鑫也这种态度,他就不会死在学校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让他去自杀的吗?!”周妈妈被指责得心虚,声音越来越大。 陈岭面无表情道:“周原鑫在家挨打,在学校受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被欺负了家里难道没有人去学校沟通吗?我丈夫亲自去过了,还是找到校长说道的,周原鑫他自己不争气想不开,你不能怪到我身上!” 周妈妈跌坐到沙发上,她哽咽一声,捂着眼睛说:“他爸十年前就死了,我一个女人拖着他有多辛苦你知道吗?要不是遇见陶志勇,我们母子俩早就饿死街头了!” “所以你为了保住现在的生活,可以无视儿子被虐待?” 陈岭讥讽的语气像是一把刀子划在周妈妈的脸上,她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周原鑫他不听话,被打一顿怎么了?谁家的父母不打孩子?!” “行,这个先不提。既然你说陶志勇去学校替周原鑫出过头,你周原鑫被欺负的情况为什么没有好转?” “我怎么知道……”周妈妈的眼神飘向脚边,不敢直视对面义正言辞的人。 陈岭:“陶志勇和荣莘的金校长是朋友,如果他真的有心维护,金校长必定也愿意出面帮助周原鑫。可是他没有,你所谓的亲自说道,怕是两人只在办公室里喝了几杯热茶,谈了谈八年前的某件案子吧。否则周原鑫为什么要自杀?” “你胡说八道!”周妈妈突然叫喊,吓得刚刚踏出房间的儿子又倒退回去。 小男孩怯生生地望着门外的两人,小声的说:“妈妈,你别生气……” “大人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儿,给我滚回房间去!”周妈妈气急,将怒转嫁到了儿子身上。 “陶家有权有势,而陶志勇作为家中的小儿子,自然备受宠爱。若只是继续不务正业,闯些不痛不痒,危害不了陶家根基的祸事,陶家不会放他自生自灭。可是杀人不一样,这种情况下若是在包庇儿子,整个陶家都会被连根拔起。” 周妈妈嘴皮子抖了下,目光越发游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姨,和一个故意杀人犯住在一起,你不心慌,不害怕吗?陶志勇的脾气那么暴躁,万一他哪天一怒之下对你和孩子下手……” “不会的,志勇他不会的!”周妈妈拔高声音打断道,“那些都只是谣传,没有谁能拿出证据说志勇真的杀了人!” “人死了,还有魂在。魂魄里镌刻的冤屈,谁都无法抹杀掉。” “世界上哪里有鬼!”周妈妈脸色苍白,头发也有些凌乱,她拍着桌子喊道,“如果真的有鬼,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陈岭眼底闪过一抹暗光,低声说:“那是因为陶志勇身上有道护身符,可令鬼怪不敢近他的身。” 周妈妈浑身一震,欲叫喊的嘴翕动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来是猜对了。 陈岭上前一步,认认真真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周妈妈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陈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因为我能看到,能看到护在陶志勇身上的祥瑞之气,也能看到缠在他身上的血煞之气。” 这都是瞎掰的,让他看鬼还行,看人?还没那个道行。 但是周妈妈信了,她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一切力量,踉跄两步,坐在了茶几上。 她的脸上,有一种无力回天的衰败,只是仍旧心存侥幸,希望瞒天过海。 陈岭想起沉舟楼顶部竖着的经幡,心想,陶志勇带着的护身符应该和经幡出自一个派系。 上次对峙,他清晰的记得陶志勇在耍狠的时候抽掉了自己领带,脖子上并没有任何配饰,所以应该没有把护身符一类的东西挂在脖子上。 而护身符这样被神力或者烟火气加持过的东西,是不允许揣在屁股下方的,对神明不敬。 所以那个能帮陶志勇驱邪避害的东西,应该也不在裤子里兜着。 “是刺青吧。”陈岭说完一顿,想起一句话民间流传的一句话,男戴观音女戴佛,“陶志勇身背后是藏传佛教里的千手千眼观音?” 藏传佛教中的观音形象众多,其中千手千眼观音可破地狱道三障。 三障,指魔障,业障,灾障。 三障可破的观音,何妨驱不了一个小小的红衣厉鬼。 若真是这刺青说厉害也厉害,说不厉害也就那么回事儿。 只需要破坏掉刺青的完整度,一条小口子,一块破掉的皮肤,甚至是掉了一片色……其自带的驱邪功效自然也就没了。 周妈妈的眼睛颤动起来,情绪抵达了顶峰,她的脸色灰白交加,腮帮子咬得鼓动起来。 “是刺青,你说对了,就是千手观音……我事先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可能杀过人!” 周妈妈也怕自己被归为犯罪嫌疑人,为自己辩解道,“我当时一个人拖着孩子,没有固定的居所,也没有钱在交学费,他是媒人介绍来的,我看他条件好,就想赶紧抓住。” “我们结婚的当天晚上我才看到他背上的东西,我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刺青。可是没几天,我就听街坊邻居说,说他身上有人命官司……否则也不可能找我一个死了丈夫,还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换做是你,肯定也不愿意放弃。更何况,志勇虽然在官司里是被告人,但原告方根本没有证据!我,我便当做没听见过那些事情。” 陈岭:“可是你的反应告诉我,你知道他杀过人。” 周妈妈矢口否认,“我没有!” 陈岭知道,就算真的有,眼前的女人也不可能承认了。 一旦承认,陶志勇将逃不过牢狱之灾,眼下安然舒适的生活也会一并化为乌有。 承不承认已经无所谓了,只要确定陶志勇身上的护身符是什么就行。 陈岭看了眼隔着门缝望着自己的小男孩,心生怜悯,好心劝道,“你有手有脚,完全可以出去找份工作用来养活自己和孩子,何必非要靠陶志勇呢?” 周妈妈避开这个不谈,只问:“小兄弟,你能跟志勇和解吗?我今天和律师谈过,说只要你对警方说撤诉,说一切都是误会,志勇就能平安无事的出来了。” “抱歉,我帮不了你。”陈岭冲她咧嘴一笑,“我这个人有仇报仇,玩儿不来以德报怨。” 说完,他转身就走,将背后愤恨的骂声抛之脑后。 出了陶家,陈岭拦下一辆刚刚送完乘客的出租,“师傅,去容桂小区。” 七十二司中的第五十九司为掌索命司,专查被害屈死的冤鬼冤魂。 人受屈死后,可到五十九司挂号登记,阴差将根据冤魂受害的浅深指定其返回阳世,寻自己的仇人报仇。 就是对报仇手法有些规定。 譬如冤死鬼可使伎俩让作恶的人吊死,轧死,摔死,拿刀自刎等,但不能直接让自己的手沾血。 范小舟虽然没去五十九司报道,可他地底下有人啊!关键时刻,有关系不用是傻子。 陈岭掏出手机,给老祖宗去了一条语气腻歪的信息:【江哥,我下课了哦,等我回家,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聊】 仔细一琢磨,嗯,不够谄媚,估计不容易讨到老祖宗的欢心。 他退出信息界面,上网找了个朴实无华的比心表情包发过去。 刚把手机摁灭,回复来了。 【双倍比心回击.jpg】 第91章 扑克桥17 陈岭细品着信息, 心里感叹,老干部也开始赶时髦了,不容易, 表情包用得真溜。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情绪变得急切起来, 恨不得立刻飞到老祖宗面前。 容桂小区位于荣莘中学的正南面, 过两条街就能到。 陈岭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几个班里的学生从围墙翻出来玩儿。 见到新来的插班生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晃悠, 其中一个男生跑上前去, 伸手去拍陈岭的肩膀, “喂,新来的。” 陈岭最烦被陌生人拍肩了,侧身避开那只手, “有事?” “大家都是同学,没事就不能叫你啦?”男生对插班生的语气有些不满,他后退半步, 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嗤笑一声, “你也是翻墙出来的?” “不是。”陈岭赶着回去跟老祖宗见面, 不想多做停留,转身要走时被对方给拽住了胳膊。 “不是?那就是有老师批的出入条咯。”男生摊手, “拿来,我看看。” 陈岭扫了眼被紧紧抓着的手臂, 眉头微蹙, “放手。” “操,还挺横。”男生朝着背后打了个手势,其余几人立刻围拢上来, 将插班生围在中央。 陈岭快要烦死这些智障儿童了,他用力甩开男生的手,“你们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男生绕着陈岭走一圈,欠揍的用自己的肩膀去撞对方,“把你的出入条给我,省得老子待会儿还要翻墙进去。” “没有。”陈岭冷淡道。 “给我搜!”男生一声令下,其余几个人一哄而上。 陈岭知道自己寡不敌众,用力踩住其中一人的脚尖,趁着对方吃痛摔倒的功夫,从人墙的空缺跑了出去。 “操!给我追!”男生气急败坏的拉起同伴,示意其余几个把人抓住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 陈岭逃跑的方向与容桂小区相反,没几下子就到了校门口,进学校可不是明智选择。 他骤然停下,准备折返回去,忽然看见保安室的窗户正下方,趟着一张扑克牌。 扑克牌上鲜红的A和桃心如同流动的血一样刺眼。 追来的人见插班生止步不前,纷纷放慢脚步,最初的那名男生嗤笑着上前,尚未开口就看见了地上的扑克牌。 一张扑克牌对应一个人,而现场加上陈岭共有八个人,没人知道,扑克牌的目标是谁。 男生用力从背后推了陈岭一把,“你去捡起来!” 就算不被推上前去,陈岭也打算捡起扑克牌,参与这次游戏。 见插班生一步步走到保安室前,捡起红桃A,其余几个学生惊恐又排斥的后退,生怕沾上晦气。 “刚来就被扑克牌盯上,也太倒霉了吧。”有人嘀咕道。 陈岭捏着扑克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发现扑克牌实在太旧,四条边沿全被磨得发毛,唯有那血红的A鲜亮如初。 “你们要不要摸摸看?”他拿着扑克牌转身,手往前一伸,那七人再没有之前嚣张的气焰,啊啊啊地往后跑。 “胆小如鼠。”陈岭骂了一句。 “你才胆小如鼠呢!”几人中有人喊道,“你他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岭将扑克牌揣进校服兜里,“那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这一次到底谁会成为输家。” 有了扑克牌压身,挑衅的同班学生不敢再招惹,加之保安闻声走了出来,几人眨眼就跑没了影子。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赶紧回学校去!”保安语气很凶,把陈岭当成了偷溜出去的。 陈岭把自己教师门禁卡亮了出来,保安立刻想起同事叮嘱的话,说是学校新来了个关系户,校长特意叮嘱不要干涉他的任何行为。 他皱眉挥了挥手:“有门禁卡就赶紧走,站在门口做什么。” 要不是被几个熊孩子围住堵截,你以为我想回来啊。陈岭心里一通吐槽,脸上却笑眯眯的,“马上走。” 十五分钟后,看见了容桂小区的大门。 小区很新,所属的建筑公司业内有名,里面的房屋全部都是根据客户需求精装修的。 陈岭按照地址找到临时的“家”,刚要敲门,门自己就开了。 江域站在门口,带着笑意的眸子顷刻漫上凉意,“你身上有什么?” 陈岭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掏出纸牌放到江域手里,“你说这个?” 扑克牌一到江域手里,蕴藏在其中的阴气立刻升腾而出,陈岭赶紧阻止:“别!这是我参加游戏的通行证。” “扑克牌不干净,脏。”江域不赞同青年莽撞的行为,却生生停了下来。 那缕被逼出来的阴气又回到扑克牌中。 陈岭接过扑克牌,宝贝似的摸了两下,生怕出个好歹,“也不是很脏吧,周原鑫死的时候肯定又委屈又无奈,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这副扑克牌虽然是他的报复,但据我所知,目前只有人受伤,没有人死亡。” 江域瞥了眼那扑克牌,不再出声。 除了切断红线解除婚约,陈岭做任何事情他都会支持,并尽可能的去理解。 “你打算怎么做?”江域把人带到了餐桌前,阿姨早已经将做好的饭菜摆满了整张桌子。 陈岭小心翼翼地把牌放回校服兜里,“最好是能和周原鑫见一面,劝他安心去投胎。” 他怕他被报复迷了心智,做出更加激进的事,到时候不但投不了胎,还要被打下地狱遭受折磨。就为了那么一群恶心到没有底线的人,根本不值得他放弃投胎的机会。 江域给他盛了一碗汤,白皙的手指扣着碗底,将汤碗轻轻放在青年面前,“尝尝,鱼是我买的。” 陈岭一听,心里啧了一声。 这是要求夸的节奏啊。 赶紧用小瓷勺舀起来吹了吹,放进嘴里。 鱼汤熬得十分到位,奶白色的液体入口,葱姜的气味贯穿于鱼肉的鲜香中,浑厚中夹杂一种清淡,别有风味。 “江哥,你这鱼买得太好了,一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陈岭吹起彩虹屁来也不需要节操了,“连鱼鳞片都带着浑厚的香味,嗐,这是我头二十年喝到过的最香的鱼汤。不行,喝了这一碗我还能在喝两碗。” 江域挑眉,虽然青年的话谄媚得厉害,但他依旧受用。 “不急,慢慢喝,锅里都是你的。” “谢谢江哥。”陈岭知道他对阳世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只殷勤的给盛了小半碗。 将汤碗放好后,他又把自己的碗筷挪到江域旁边,一口一个江哥的说起上午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那个范小舟挺可怜的,我怀疑她可能是听到了陶志勇和金校长之间的交易,想要报警告发才被杀死的。”陈岭喝口汤,叹口气,连叹三声后,他又往江域的方向挪了几寸,这下子,两人的手背几乎贴到一起。 江域的睫毛垂了下来,目光停在两人相距不到半公分的手上。 青年的手要小上一圈,与他清瘦的身形不同,掌心嫩肉偏厚,看着就软乎乎的,背面的骨节根根分明,却在指骨尽头处有不明显的凹陷。 看似皮包骨的手,实则温软柔嫩。 江域喉头一动,身随心动,握住了陈岭的手。 陈岭说得正起劲,突然一惊,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他动了动被男人紧紧攥住的手,见挣脱不开便也作罢,清了下嗓子,低声说:“范小舟的尸体应该就藏在沉舟楼里,我让吴伟伟先守着,等校长醒来,如果他能看到墙上的字,心虚之下去找范小舟的尸体确认,我们就报警,先把尸体弄出来,安葬到昱和山。” 只是单纯的攥着手已经不能满足老祖宗了,他将青年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见青年呆愣的看着自己不作反应,他体贴的催促道:“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吃什么吃,气氛搞得腻腻歪歪的,谁还吃得下去。 陈岭心里一套,嘴上却没停,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继续说:“尸骨能够入土的话,范小舟的怨恨应该能少一点吧。可是单单只是这样肯定不够,八年以来积攒下来的负面情绪太多了,如果陶志勇不死,她肯定不愿意离开阳世前往幽冥。” “冤魂沾了活人的血即可成为厉鬼,按照幽冥法曹,她将会被打落地狱。”江域说得漫不经心,注意力全在青年指腹的伤口上。 伤口已经结痂,几乎要看不见了。 他俯身,冰凉的鼻尖蹭过那温热的指腹……血腥味钻入鼻腔,刺激得他胸口发热。 陈岭当然知道冤魂不能杀人,怕江域因为自己的言语对范小舟产生不好印象,他急忙说:“我记得如果能经过第五十九司的审查,冤魂可以返回阳间替自己报仇。我想着你不是和阴差很熟么,如果你出……面……的……” 指腹被舔了一下,带着些许凉意的舌尖蹭过,后背立即窜起一片酥麻。那麻意沿着四肢百骸渗进心间,带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酸溜以后是燥热。 陈岭耳朵通红,用力抽手又抽不出来,他飞快扫向正在厨房收拾的家政阿姨,咬牙低声道:“快松手,你羞不羞,还有人在呢!” 江域抬头,嘴唇泛着一点水光,淡色眼眸染上暗沉的色彩,看的陈岭心里发虚。 “好了。”江域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心里满足,也不满足。 他淡然的伸出舌尖舔了下唇,松开了青年的手。 陈岭手上那条小口子已经彻底愈合,连上面干涸的血都不见了,他捏了捏自己的指腹,小声逼逼:“谢谢,可是下次还是别了,太不卫生了。” 江域将嘴里残留的腥甜吞咽下去,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生来便超脱了凡人的躯体,百病不侵,不碍事。” 陈岭:“……真棒。” 江域:“……” 刚刚做那档子事的时候得心应手,如今被夸了一句你好棒棒,男人反而有些不大自在。 他隐晦的咳了一声,用低沉的声音说:“下次还帮你疗伤。” 陈岭的脑袋往下埋了埋,好半天,他捏着复原的手指低低“哦”了一声。 饭桌上的气氛热的冒泡,紧紧挨着的两个大男人皆是两耳通红,谁让大家都是第一次呢,必须理解。 最终,还是陈岭率先打破局面,继续之前的话:“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江域端起手边的白水,抿了一口,“你说。” 两人一秒恢复正常,陈岭顶着还没散去滚烫温度的耳朵,讨好的说:“你能不能出面跟五十九司的人说一下,将范小舟当成按照正常流程返回阳间复仇的冤魂来看?” 江域故作沉吟。 陈岭紧张了,“你和五十九司不熟吗?如果很难办的话就算了吧。” “也不是太难……”江域一直掌心撑着单侧下颌骨,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脸,“求人办事不是件容易事,你总得给点鼓励吧。” 陈岭站起来,痛快的往男人脸上亲了一口。 正要推开,后腰被一条胳膊用力环住,重力一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到了江域身上。 江域捏住青年的下巴,嘴唇在对方柔软的唇上磨蹭,呼吸喷上对面的小小的唇珠,“刚刚那点鼓励不够,得深入一点的才行。” 陈岭的心脏噗通直跳,嗓子眼又酸又甜,他闭上眼睛,开启唇缝,毫无保留的放任对方的进攻。 唇齿交融,呼吸交缠,直到呼吸困难得快要憋死过去,他终于被放开了。 陈岭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跨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上。 他舔了下濡湿的唇,忍不住笑了一声,仰头贴着男人的耳垂说:“你吻技好差。” 江域胸口起伏得厉害,两手掐住青年的胳膊,眼神很凶,“欠收拾是不是。” “不是。”陈岭笑得两眼弯弯,“但是我喜欢。” 江域愣了下,别开眼,心里热流躺过,熨帖着他的所有情绪。 他伸手把青年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偏过头去,洁白的牙齿轻咬住对方的耳尖磨了磨,嗓音低哑道:“我们今后多练习。” 陈岭的脸埋在男人颈窝处蹭动几下,心里美滋滋的想,以后要干只能两个人做的事情,一定要选一个没有吴伟伟的地方! 饭后,陈岭在卧室里眯了会儿,踩着点去上学。 刚进教室,那些闹哄哄的说话声就停了下来,有人露出讥笑,有人神情担忧,也有人事不关己。而这些人的眼神,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陈岭若无其事的坐到位置上,何婉婉看他一眼,连忙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移,欲言又止地望着新来的同桌。 “陈岭,有人说你捡到了扑克牌。”班级里有人打破了沉默。 陈岭将扑克牌拿出来,正面朝上的放在桌上:“你说这个?” “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你呢。”何婉婉反复说着,满心都是不信和疑惑。 当然不该是陈岭,扑克牌选定的游戏参与人该是当时围堵他的几个学生之一,是他为了和周原鑫见一面,主动捡起了扑克牌,替人挡了一灾。 “是就是吧,我没做过亏心事,就算是成为游戏参与人也不会成为输的那一个。” 陈岭说的坦荡,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害怕,看热闹的人觉得没有意思,很快大家就收回视线,干自己的事情了。 下午第一节 课的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进来了。 他看向最后排空余的两张桌子,脸上不满。 陈岭也回头看了眼何家俊和程乐的桌子。何家俊被送去了医院,程乐去哪儿了? 悄悄看了转身写黑板的老师,他写下一张纸条,递给何婉婉:【程乐去哪儿了?】 程乐和何家俊在医务室大打出手的事情,经过一中午的发酵,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何婉婉自然也有所耳闻。 她将纸条拿到面前,一笔一划写道:【程乐在校长办公室,听说是叫了家长,但一直没来】 程乐的母亲是校董,父亲则是某企业的大老板,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来学校。 直到下午三点,程妈妈做完美容姗姗来迟。 她衣着光鲜,提着鳄鱼皮的铂金包,扭着腰来到校长办公室,奇怪的是里面只有自家儿子,却不见校长。 “乐乐,你金伯伯怎么不在?” 程妈妈是接到校长电话才来的,如今见人不在,直接拉起一直低头沉默的儿子,“走,先跟妈妈回家。” 程乐抬起头,眼眶血红,嘴唇干到起皮。 他神经质的颤抖着,用力扣着自己的指甲,“妈,有鬼。” 程妈妈妆容精致的脸一僵,露出一个笑来,“别瞎说,那都是你们臆想出来的东西。”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程乐的声音很低,像是粗糙的东西刮过地面,留下粗噶刺耳的噪音,“我看见了一个红衣女鬼,还有,还有周原鑫!” “周……”程妈妈想起来了,“你说那个自杀的男孩儿啊?” 她叹了口气,温言细语地安抚儿子,“你当时意外撞进他的自杀现场,完全是意外,他死是因为他自己想不开,跟你没有关系,你怕什么?” “我……”程乐不敢说。 他当然会怕,周原鑫上吊的地方,曾是他们抽烟的小据点,也是最经常欺负周原鑫的地方。 周原鑫曾在那里被他们扒了衣服摁烟头,也曾被他们定住墙上拳打脚踢。 拳头砸进皮肉能带来快感,凄厉的惨叫能带来快感,看对方痛哭流涕,苦苦求饶同样能带来巨大的快感,这一切能让人有种凌驾于弱者的高高在上。 让人沉醉,着迷,只恨不得获取更多。 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社会中,总有人拼了命的,不折手段的想往上爬,因为站在高处的俯视蝼蚁的感觉,能让人类的心得到巨大的满足。 可是如今,程乐不敢再这么想。 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母亲,想要她带自己离开学校,去观里或者庙里求个平安符,却瞥见墙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化成灰他都能认识! 是周原鑫! 周原鑫的脸很白,像漂白过的纸张,衬得那双静静望着自己的眼睛愈发黑沉阴森,他的嘴动了动,“去死。” “乐乐!”程妈妈的声音近乎穿透耳膜。 程乐回过神,恍惚地看过去。 程妈妈柳眉紧蹙,“你怎么了?” “没什么,妈,我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程乐不敢再看周原鑫所在的墙角,抓紧母亲的胳膊,想往门口跑去,却发现明明近在眼前的大门不见了,四周皆是白亮得刺眼的墙壁。 “没有路,怎么会没有路了!门呢,门呢!”他慌张地原地打转,猛然感觉掌心一空,母亲不见了。 “妈,妈!”程乐大喊大叫,疯了似的转圈。 这时候,他听见了说话声和脚步身,该是从走廊里传来的。对,顺着这个声音走一定能找到门! 他疯狂的跑起来,耳朵里的声音正在放大,程乐高兴地大叫:“门,我找到门了!” “不要!”女人的尖叫如同一把斧子劈开迷障。 程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睛里是崩裂的惊恐,他看见母亲脸上布满了恐慌,半个身体探出校长办公室的窗口,伸着一只手,想要抓住自己。 兴许只是过了一分钟,兴许是五分钟,或者更久。 程乐躺在地上,腰部折在一块凸起的,用以装饰花坛的石头上,两只眼睛睁大到了极致,鲜血混着口水从他张开的嘴角流淌出来。 疼痛?他感觉不到,只看见不断地有人围过来。 程妈妈吓得当场晕了过去,而程乐也很快就被赶来的救护车拉走了。 学校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表面事不关己,安安静静坐在课桌前继续下午的课,可心里都是惶然。 他们纷纷猜测,下一个倒霉出意外的,会不会是何家俊。 陈岭等校长办公室的人散尽后才进去,阴气还在。 他关上门,坐到沙发上,“周原鑫。” 空气被寒气凝结一般,陷入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中。 陈岭看向某个角落,窗帘下多出了一双脚。 那双脚穿着老旧的白色帆布鞋,堆在鞋背上的校裤沾满了灰尘和黑色的污渍。 陈岭起身,快步上前抓住窗帘,用力拉开—— 周原鑫不见了。 陈岭将窗帘合上,免得外面灼人的阳光照射进来。 “你要报仇,我不会插手,但你不能杀人。”他扫视过因为没有光线而变得阴冷的办公室,也不管对方还在不在,自顾自地说道,“施以惩罚,抵消心中的怨恨,别再留恋阳世。” 周原鑫出现在墙角,不言不语地看着办公室里的活人。 陈岭不会读心术,看不透他的想法,但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沉重压抑的仇恨。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次的游戏参与人之一有何家俊吧,他会是下一个输家。” 周原鑫的嘴唇动了。 陈岭听不见声音,只能隔着衣服抓着胸口的黄神越章印靠近,把耳朵侧过去。 这下他听清了,周原鑫说的是:“走,走……” 第92章 扑克桥18 周原鑫的声音留在耳际, 久久不散。 陈岭看着空无一物的办公室,眉头越皱越紧,他垂眸思索片刻后, 离开办公室回了班上。 “你去哪里了?”何婉婉低声问道。 陈岭抬眼看向她,问:“你对周原鑫了解多少?” “不了解, 我只知道他总是很沉默, 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但他从来不哭。”何婉婉说完低下头去, 两只手相互掐着, 陷入了某种不好的情绪中。 陈岭看了眼她的小动作, “何婉婉,你见过周原鑫的魂吗?” 何婉婉猛地抬头,小鹿一样的眼睛瞪得像是铜铃, “我,我没见过。” “你紧张什么?”陈岭尖锐的反问。 何婉婉紧紧抿着嘴唇不吱声。 陈岭把自己面前的书本归置好,慢条斯理道:“你手上的疤是给周原鑫烧纸的时候, 被滴下来的蜡油烫伤的吧。” 何婉婉下意识把手藏起来,她用力咬着下唇, 纠结不已。 她不是不想说, 是不敢说,怕说出来自己会倒霉。 陈岭放低了姿态, 脸枕上交叠的手臂,目光变得柔和些许。 他安静地看了何婉婉一会儿, 再次发问:“我刚刚看见周原鑫了, 就在程乐出事的校长办公室里。” 何婉婉受到惊吓,明显哆嗦了下。 她的双手开始颤抖,肩膀也在跟着抖动, “我,我没见过,但,但我听见过他跟季楠说话!” 那天,何婉婉下晚自习后忘了拿东西,只能让同行的女同学先回去,自己独自返回教学楼。 因为除了周原鑫的事情,何婉婉很害怕,走路小心翼翼。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终于进了教室,刚拿上东西,就听见外面有惊恐的叫喊声。 人类的好奇心永远都那么浓烈,何婉婉害怕地走向教室后门,看向相隔三间教室的五班。 五班教室的前门处,季楠脸上是森然的恐惧,他死死靠着墙壁,惊恐的瞪着眼前。 那晚刚好是十五,月亮圆如玉盘。 月光照下来,将走廊一半都撒上了银辉,使得原本不该她看见的东西,也在眼睛里显现出模糊的轮廓。 何婉婉浑身发抖,上下牙齿不听使唤的打起架来。 她捂着自己的嘴,缩回脑袋,悄悄往九班内移动,生怕被外面的一人一鬼发现自己。 可是周原鑫的声音穿透力太强,她分明听见,对方在说:“走,走……” 季楠兴许是吓傻了,连往哪边跑更便捷都忘了,何婉婉藏在一张桌子底下,亲眼看见他从九班外的走廊跑过。 她不敢确定周原鑫的魂还在不在,不敢立刻出去,直到将近一个小时后才偷偷摸出教学楼,回到宿舍。 …… “从那之后,我就很害怕,我怕周原鑫也来找我,怪罪我从前没有帮他出头,就趁着大家都不在的时候,偷偷去他上吊的地方烧纸。” 何婉婉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愧疚的哽咽,“我去烧纸那天,明明夜空晴朗,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刮起一阵风。风很大,我头上那根吊死周原鑫的树枝咯吱作响,特别恐怖。” “我,我当时特真的很想站起来直接离开,可是我又怕这样不够心诚。”她吸了吸鼻子,抱住自己的胳膊,继续说,“因为吹风的缘故,纸钱被吹得到处都是,险些熄灭。我就走到侧面去,蹲在地上想挡一下风,结果蜡烛刚刚低落的蜡油直接被风吹到了我的手上……” 那阵风刮得很诡异,何婉婉的第一反应就是周原鑫来了,来找她报仇了。 可是在这之后,异动就停止了。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话说得很对,她虽然没有直接参欺负周原鑫,但作为旁观者,又何尝不是对施暴者的纵容? 如果她当时出手制止,如果其他懦弱不敢上前的同学和她一起站了出来,就凭程乐和何家俊那一小部分人,哪里敢继续对周原鑫施暴。 何婉婉突然捂住了脸,哭声呜呜咽咽,整个教室的人都听见了,纷纷质问地看向陈岭。 陈岭假装自己是个石头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转身,背对着那些眼神,拍了拍何婉婉的肩膀:“他不怪你,那块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何婉婉愣了下,仔细回忆起来。 从扑克桥游戏开始,发生意外的全是曾经对周原鑫施以过暴力的人,而那些旁观者中,当然也有人拿到纸牌,但他们只是参与者。 她想,手指上的烫伤是周原鑫对她没有出面帮助的怨恨,也是原谅。 否则那晚,她绝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脱身。 何婉婉渐渐的不哭了,就是声音听上去怪怪的,鼻腔堵得厉害,“陈岭,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周原鑫的事情啊。” 陈岭的思绪转回了何婉婉的那段回忆。 周原鑫的警告暗示了这座校园内蕴藏的危险,所以当初他给季楠的信,或许并不只是想要他远离校园暴力那么简单,而是希望季楠彻底离开学校范围。 只是这份危险到底来自于范小舟,还是那些就连江域都觉得古怪的阴气,就不得而知了。 陈岭忽然啧了一声,脑子里灵光闪过。 他想起了当初金校长说过,这块地曾经是乱葬岗的事。 俗话说润物细无声,若是一个地方长久的被阴气浸润,时间久了,这里的土壤,花草,哪怕是一块瓷砖也会被阴气沾染。 哪怕时过境迁,那些下沉入泥土的阴气依旧会绵绵不绝的往上升腾。却又不会像普通的阴宅鬼宅那般浓烈,让人能够察觉。 这一类地方有个特殊的名字,以前貌似在哪里看见过,叫什么来着? 陈岭想不出来,给江域去了一条信息。 那头的回复是:【荣莘为九阴之地】 九,极数。 九阴自然指的是阴气重地。 见对方回得如此果断迅速,陈岭知道,老祖宗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陈岭!”何婉婉见青年不答话,还玩儿起手机来,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 陈岭回过神,下意识将手机扣上,好半天才想起何婉婉之前的问题,回到道:“好奇。” 何婉婉皱了皱眉,劝说道:“鬼神的事情少沾为妙,你还是收起你的好奇心吧,别到时候冲撞到什么,会倒霉的。” 她说完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抹掉眼角的泪水,战战兢兢的问道:“你说,我把这些说出来,万一被周原鑫听见了,他会不会怪罪我?” “不会。”陈岭微笑着说,“周原鑫很善良。” 何婉婉安心了。 把这些藏在心里的事情倾吐出来后,她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她偷偷看了眼陈岭,又偷看了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质问人的时候,挺恐怖的。” 倒也不是那种恐怖,就是挺能唬人的,感觉特别像逼问犯错学生的教导主任。 陈岭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有点懵,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是吗?” 何婉婉连连点头,“是。” 她想到什么,身体往陈岭的课桌上趴,“现在是9月3号,还有几天就是农历的七月十四了。我听说,七月十四鬼门开,七月十五鬼门关。你说,周原鑫会在鬼门关闭的时候跟其他鬼一起离开吗?” 虽然是私立学校,但依旧受到上面管束。 为了规避不准收费补课的规定,他们现在上的是高二预科班,巩固高一知识和预习高二知识,不收费那种。 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等正式开学,学校随便在收费中添加一点名目,这钱就给补上了。 “我看看。”陈岭摸出手机,眼睛一瞪,飞快指纹解锁进入主屏。 即便是这样,何婉婉还是看见了那条解锁前,漂浮在屏幕上的信息窗口。 九阴之地是什么她看不懂,但她看清了来信人昵称。 何婉婉脸颊微微泛红,激动,好奇,“你,你男朋友啊。” 发信人的名字很长,“得供起来当老祖宗对待的男朋友”,如果不是她眼力好,根本没办法一次看全! 陈岭条件反射地将手机屏幕按到课桌上,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昵称是回学校路上临时起意改的,毕竟啵都打了,是该给个名分的。 而且临走前,他还趁着老祖宗不注意,偷看过他的手机,啧,昵称比他的还要直接,直接跨过恋爱关系,晋升为了未婚夫。 老祖宗平时看着一本正经,非关键时刻还挺闷骚的,也不知道用这昵称有多久了。 陈岭尽量忽略脸上的热潮,重新将手机翻过来,全神贯注地看着日历表。 距离七月十四还有六天,六天过后的零点,鬼门打开,百鬼夜行。 陈岭收起手机,摇了摇头,在何婉婉热切的眼神下,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不知道周原鑫会不会离开。” 这么多年下来,范小舟没有伤害过一个无辜的人,说明她并没有像其他厉鬼那样,被时间和仇恨折磨得失去理智,成为嗜血的魔鬼。 所以七月半对于范小舟来说,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周原鑫就不一定了。 陈岭收起手机,直接忽略了何婉婉八卦的询问,起身说了句要上厕所,溜了。 卫生间里,之前围堵自己却被纸牌吓跑的几个孬货正站在角落里抽烟,里头烟雾缭绕,烟味和卫生间的气味混合,很是销魂。 陈岭屏住呼吸进了隔间,放下马桶盖子后,先用卫生纸擦了擦,然后才坐上去,淡定的掏出手机。 手机上,来自于老祖宗的信息又多了一条。 第二条十分的简明扼要,就两个字,想你。 陈岭抱着手机傻笑一通后,回复道:【等下有节体育课,外面太阳好大】 语气里有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亲昵和撒娇。 江域:【我去校门口接你】 陈岭:【想吃甜筒】 江域:【买】 陈岭心里感叹,老祖宗这人吧,总给人一种远离人世间的疏淡感觉,但这个“买”字,一下子又将他蒙上了一层烟火气。 太接地气了,带着一股霸道总裁的范儿。 陈岭蹲累了,站起来活动两下腿,他将话题转回到正轨,【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九阴之地指的是荣莘?】 江域发来了一条语音。 陈岭点进去,只有杂音,时间只有短短两秒。 估计是老祖宗操作不熟练,出了小岔子。 又过了大概两三分钟,老祖宗发来条长达59秒的语音! 陈岭看着语音后面的时间提示,头都大了,他点开,将手机贴到耳朵上。 男人低缓磁性的声音响起:“那天晚上从荣莘回去,我差土地了解过当地县志。荣莘所在的地方曾经的确是乱葬岗。不但如此,百年前这里曾有一座小山,而荣莘恰好位于不见阳光的山北。山北水南皆为阴,对于乱葬岗这样本就极阴的地方来说,常年不受阳气侵扰,能让其中蕴藏的阴气长久的积攒和渗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九阴之地。这样的地方自成一界,魂魄一旦被困,局面不破,便永世不出。若是活人身于其中,正常人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若是郁郁寡欢之人,长待下去情志受损,容易走上绝路……” 陈岭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周原鑫会让他和季楠走。 那是因为他看到他和季楠也遭到了别人的排挤,怕他们像他那样在阴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选择死亡。 陈岭又想起了范小舟,难怪她因仇怨而生,却能清醒的留在学校里这么多年。 是因为九阴之地的阴气滋养了她,让她始终保有清明的神智,没有像其他冤死鬼那样,被仇恨折磨至疯魔,成为滥杀无辜,戾气深重的厉鬼。 “……我一直等你问我,没想到你到现在才有所察觉,敏锐力有待提高,书籍涉猎必须更加全面。” 陈岭:“……” 陈岭无语,语音长就长吧,没想到最后居然有一句训斥。 看着终于不再播放的语音条,他松了口气,正准备回一句“我一定继续好好学习”,他所在的隔间门突然被什么东西磕碰了一下。 陈岭心头一跳,放下隔间锁片,用力一推。 推不开。 被什么从外面给隔档住了。 他蹲下来,从隔间门下方的缝隙看出去,几双脚站在外面。 那些人正在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讥笑,这些声音一点不漏的穿透木板,钻进陈岭的耳朵里。 陈岭起身,叉着腰瞪着门板:“你们以为小声说话,我就不知道是谁吗?” 外头的人也不藏了,得意道:“你不是拽吗,继续拽啊。” 陈岭不慌不忙地坐回马桶盖上,抱着胳膊,冷冷盯着隔间门,“欺负周原鑫的人里有你们吧?今天那张扑克,也是奔着你们来的吧。” “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外头人似是恼怒,语气暴躁。 陈岭说:“虽然扑克牌被我捡了,但该遭的报应还是会落到你们身上。我听说,过六天就是鬼节了……你们猜猜看,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砰的一声巨响,隔间门似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陈岭冷笑,“心虚了吗?” 他低头在手机上给江域去了条信息,【江哥,手边有绿色或者紫色的符纸吗?】 江域:【怎么了?】 陈岭:【被锁在厕所里了qwq】 江域看到后面的小表情,脸上立刻阴云密布,转身去到书房。 书房中的画符用具全是给陈岭准备的,无论是黄标、符纸,还是区区一碟笔洗,取的都是最好的材料,对画符人的灵力能起到帮助的作用。 绿色和紫色符纸属于五行灵符之一,借的是灵物之力,譬如猫狗草木。 经由江域的手画出的符纸,所蕴含的灵力十分蓬勃,薄薄的符纸几乎要承载不住。 符纸书写好后,男人来到窗口,面朝着荣莘中学所在的方向,将其叠成纸飞机飞了出去。 陈岭等符纸的功夫,给吴伟伟去了一条信息,问他金校长醒没醒。 吴伟伟饥肠辘辘,为了守住金校长,连饭都没去吃,他苦逼兮兮的坐在台阶上,默默打字:【没醒,还在昏迷中,连姿势都没变过】 要不是陈哥探过脉搏,他都怀疑金校长是不是死了。 陈岭问:【你吃饭了吗】 吴伟伟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过去,说:【没呢,饿成狗了】 陈岭有点内疚,光顾着跟老祖宗亲嘴去了,把兄弟给忘了,【等着,我帮你叫个外卖】 为了犒劳兄弟,叫的是外卖跑腿,特意去距离较远的一家正宗本帮菜买的。 叫完外卖,陈岭再次点开与江域的聊天界面。 奇了怪了,老祖宗怎么还没反应? 念头刚落,一架黄色的纸飞机从头顶晃过,飞去了隔壁。 陈岭以为江域会将画好的符纸,以照片的形式发送到手机里,却不想,对方直接把符纸给送过来了。 纸飞机在隔壁的隔间晃了一圈,又倒回到陈岭头顶,像是在确认什么,它在上头盘旋了好几圈,终于飘然落下,精准的停在陈岭手里。 不等陈岭动手,纸飞机自动展开,上面平整,不带一点折痕。 陈岭低头闻了闻,虽然是用红色书篆,却带着一点墨香。 薄薄的符纸承载的力量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陈岭激动地捧着符纸,有点舍不得用。 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咒语从嘴里缓慢流出:“万物有形,神灵具现,伏于我前,听我号令,急急如律令” 咒语落下的下一秒,一只德牧的脑袋从隔间门板下方的空隙钻了进来。 德牧估计是太久没被人类召唤,兴奋地左右晃动脑袋,吐着舌头发出哈哈哈的声音。 陈岭:“……” 他蹲下,摸了摸狗头,“乖,帮我把卫生间的门弄开。” 德牧嗷呜一声,麻利的将脑袋缩了出去,紧跟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听见重物倒地,陈岭用力一推,门开了。 德牧跳起来,趴到人身上,吐着舌头要去舔陈岭的脸。 陈岭阻止了几下,没用,无奈的把脸伸过去,“舔吧舔吧。” 德牧舔够了,心满意足的收起腿落回地上,绕着青年打转。 陈岭蹲下来,再次给狗头顺毛,“走,带你去操场。” 德牧听到指令,更兴奋了,黑影略过,转眼就冲了出去。 陈岭赶到操场,体育课已经开始了,体育老师同样被校长打了招呼,见人迟到心里不满,嘴上却也没说什么,指了指男生最后排的最后一个位置,“过去站好。” 大家围着操场跑了两圈,气喘吁吁,陈岭刚弯下腰,撑住膝盖打算喘几口气再跑,就被不知道谁从后面推了一把,直接摔到了地上。 膝盖擦过布满凹凸颗粒的塑胶跑道,当场破皮流血。 陈岭看了眼绕着自己打转的德牧,不用发话,聪明机警的小东西已经冲了出去,张嘴就朝使坏的人右边小腿咬去。 那人只觉得小腿疼痛,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攻击了自己,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之前带头围堵陈岭那人走过去,用力拍了自己小弟一巴掌,“愣着干什么,想被罚跑啊。” 他别有深意的转头看了陈岭一眼,“我们可不像某些人有特权,手里拿着门禁卡自由出入不说,上课迟到也不用挨罚。” 话刚说完,一股巨大的,看不见的力量正面朝扑来,紧跟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人都看见,他的嘴上莫名其妙,从无到有,多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口子倾斜而过,很深,但这人像是没发现异样,暴躁的怒吼:“谁他妈阴老子!” 周围跑步的同学早就停了下来,其中几个女生凑在陈岭面前,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陈岭从何婉婉手里接过矿泉水,冲洗掉伤口里的灰尘和碎小的石渣,对其他女生笑了笑,“谢谢关心,不用了。” 女生们看了那人一眼,低声说:“你别去招惹唐柯,他脾气不好,看谁都不顺眼,唯独在面对程乐和何家俊的时候乖得像条狗。” 另一个人接上:“现在程乐和何家俊都不在,他就自称大王。昨天晚上听说他在宿舍里发脾气,把林向学的杯子都给砸了。” “不是,他嘴唇都快裂成四瓣了,怎么还有精力骂人呢,不疼吗?” 这么一说,大家才彻底将注意力放到唐柯脸上。 嘴上斜过的伤口越来越大,深可见肉,而他本人却像是没有痛觉,嘴里喊道:“谁他妈敢做不敢当,给老子站出来!” 陈岭借着同学的力,从地上站起来,膝盖一动就撕裂一样的疼。 他隔着距离冲唐柯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提醒道:“你这儿破了,还是少说点话吧。” 唐柯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摸了下嘴,一直没有渗出来的血瞬间血流如注,流了他一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瞳孔剧烈颤抖,茫然又混乱地看向自己小弟。 “手机!给老子照一下!” 小弟被他满嘴血的样子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的自拍功能。 唐柯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不明白嘴怎么就成了这样呢?这份疑惑刚从脑海中滑过,一直潜伏的疼痛汹涌袭来。 他想要放声大叫,却又因为害怕伤口崩裂的更厉害,而隐忍不敢发作。 体育老师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大声询问:“怎么回事!” “老师,唐柯的嘴烂了!” 第93章 扑克桥19 体育老师顺着那同学的手指一看, 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招呼着大家赶紧把人送去医务室。 医务室只能处理轻微的小伤和感冒, 没办法给大伤口缝针。 于是大家又风风火火地将人送去了医院。 大部分还留在操场的同学,此时正惶恐不安。 他们当时就在现场, 十分确定唐柯一没有摔倒, 二没有被人突然攻击,那他嘴上的伤口是哪儿来的? 陈岭看向脚边摇头摆尾的德牧, 冲它眨了下眼睛。 德牧立刻乖乖趴到地上, 仰着头从嗓子里发出卖萌的呜呜声。 经这么一折腾, 学生们心里惶惶,体育老师也不见踪影,体育委员站出来说话:“先解散吧, 大家自由活动。” 陈岭自己去医务室,问老师要来碘伏把伤口擦了擦,简单包了一层透气的棉纱布。 恰好这时候替吴伟伟点的餐到了, 他直接拐去学校后门,从铁栅栏处把东西接过来, 送去了沉舟楼。 吴伟伟接到饭的时候, 差点热泪盈眶,“还是陈哥对我好。” “……”陈岭觉得自己见色忘友, 心虚,说话也含糊, “应该的。” 吴伟伟低头拆包装的时候, 看见陈岭的膝盖上鼓起一团,伸手一戳,就听见他陈哥倒抽口冷气。 “受伤了?”他放下外卖, 迅速将陈岭的宽松的裤腿拉起来,纱布上渗着一点血。 陈岭把裤腿放下去,“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你先吃饭。” “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吴伟伟不放心。 “真的没事。”陈岭拎起外卖,作势要走,“再废话就别吃了。” “不说了不说了,再不吃饭我得饿死。” 吴伟伟忙把饭菜抢过来,拆开后猛吃几口。 他努力咽下饭菜,抹了把嘴,说:“陈哥,我在这儿蹲守的几个小时里,一直觉得这栋楼不太对劲,阴森森的,时不时能听见有东西在敲敲打打。” 陈岭愣了下,蹲得近了点,“什么声音?” 吴伟伟摇头,“我也说不清楚……铛铛铛的很清脆的声音。” 陈岭仔细听了下,现在没有那声音。 蹲坐在台阶上膝盖疼得慌,他站了起来,正想去看看金校长的状况,铛铛铛的声音突然响起。 声音贯穿整层楼,无法辨别出声源方向。 陈岭示意吴伟伟继续吃,自己去看看,刚抬脚,躺在楼梯口上方的金校长醒了。 他扶着额头,吃痛的哼哼几声,从地上坐了起来。 显然,他也听到了那声音,惊惶的往四周看去。 大概是想到之前的见鬼经历,他迅速起身,扶着墙,迈着发软的双腿往楼下走去。 陈岭收回脚,提了一下吴伟伟,示意他赶紧挪位置。 吴伟伟一边吃,一边跟着他陈哥撤退到一楼,两人做贼似的,猫进了一楼楼梯与地面的夹角中。 金校长一路疯跑,好几次都差点摔倒,眼看着已经跑下一楼,跨进走廊,他像是被什么拖住了,慢慢慢慢地往后退。 墙壁上,暗红色的字写着:红色连衣裙。 范小舟当初死的那天,学校里除了他和陶志勇,根本没有别的人,除了他和陶志勇,没人知道范小舟的红色连衣裙。 眼下,陶志勇正蹲在派出所里没被放出来,所以墙上的字,到底是谁留的?! 难道八年前的那天,有第三个人藏在暗处? 既然这样,那人为什么要替他们隐瞒,而不去告发?矛盾,太矛盾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定。 金校长被往事和怀疑纠缠住,连害怕都忘了。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几个字,然后缓缓站起来,凑上前去闻了闻。 是血的味道。 金校长往后踉跄几步,心脏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连如何呼吸都忘了。 短暂的憋气令他面红筋胀,呼吸恢复后,他用力的连做几个深呼吸,一步一步的重新上楼。 如果当时没有第三人在场,那么就有可能是范小舟的尸体被发现了!刚刚看到的字,一定是有人故意吓他,然后好趁机勒索! 对,一定是这样!金校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脚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陈岭和吴伟伟一起从夹角处出来,一路尾随,发现金校长最终停在了六楼的走廊里。 他背对着楼梯口,脑袋转动着,像是在找什么。 过了片刻,他沿着走廊往前走,停在走廊的中间位置,仰头看向两头的闪着绿灯的摄像头。 金校长很聪明,他不会将自己的把柄留在任何人手里,所以他没有去往范小舟尸体所在的位置,只是如同漫步一样,悠闲走过。 仅仅是这样,已经足以确认,藏尸点完好无损,并没有被人发现。 金校长停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开口处,越想越心惊,他明白过来,一楼东面的楼梯口处的血字,很可能是有人在诈他! “谁在那里!”金校长迅速转身,往回走。 他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可楼梯口下方根本没人。 这时候,陈岭和吴伟伟已经跑出了大楼,藏在外面茂密的矮灌木丛中。 吴伟伟:“范小舟难道是……” 陈岭一把捂住他的嘴,用气音警告:“别出声。” 金校长从楼里出来,他敏锐地向四处扫视,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身看向灌木丛。 如今已经黄昏,较之前更为晦暗,万物皆被染上一层橘色的光晕。 他眯起眼睛,下了沉舟楼的阶梯,朝右手边走去。 吴伟伟紧张地将身体往地上贴,心跳如雷,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 陈岭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的整个脑袋几乎塞进了灌木中,如果金校长真的走了过来,只需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撅起的屁股。 哈哈哈的吐气声传来,一颗德牧脑袋钻了进来,学着陈岭的样子抬着屁股趴在地上,耳朵顽皮的前后耸动。 陈岭:“……” 陈岭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僵着动作,对它说:“去把那个人引开,快去。” 德牧起初没听懂,脑袋在灌木中歪来歪去,弄得灌木哗啦作响。 陈岭吓得一身冷汗,伸手将它的脑袋按住。 吴伟伟都傻了,树叶子乱响就算了,陈哥又是在发什么风,一个人搞无实物表演。 金校长距离灌木丛也就几步之遥了,他心里同样紧张,怕自己的猜测成真,怕诈他的人带着武器,就藏在灌木丛中。 他提着一口气,放轻脚步,正准备踮起脚探身一看时,一声狗叫响起。 紧跟着,一道黑色的影子从眼前的灌木中蹿了出来,上身趴伏在地上,杀气腾腾地盯着他。 “操,哪儿来的野狗!”金校长被德牧凶狠的样子吓得踉跄后退一步,心头直颤,转身跑了。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心里盘算着让保安通知抓狗办把狗弄走。 吴伟伟从灌木丛中站起来,看看凭空出现的狗,又看看陈岭:“怎么回事?” 陈岭冲德牧招手,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尖,“你江哥送的宠物狗。” 神他妈的宠物狗! 这分明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狗魂! 吴伟伟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神就是大神,送的礼物都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他小心的看了德牧一眼,蹲下来,试图用放低的姿态获取对方的好感。 德牧认准了陈岭,得到他的首肯才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友好的用脑袋去顶吴伟伟的手心。 德牧长得体型高大,毛量丰厚,威风凛凛,当它乖巧的趴在地上求抚摸的时候,能极大的满足人类的征服欲。 吴伟伟就是其中之一。 陈岭轻咳一声,对吴伟伟说:“金校长已经有所警觉,我们得尽快上去确认范小舟的尸体位置。” 吴伟伟:“要不先报警?” “报了警说什么,说墙里可能有尸体,但是我们不确定在哪里,麻烦各位警察叔叔把整个六楼全拆了吧。” “……”吴伟伟,“那我帮你放哨。” 陈岭,“不用了,这栋楼应该要被封了。” 吴伟伟顺着陈岭的眼神看过去,金校长带着几个保安跑了过来。金校长丝毫不心虚,还笑着当着陈岭的面说封楼是他在这里查看的时候,发现有地方墙裂了,怕是楼房不稳固,需要维修。 说完,金校长锐利的盯着陈岭:“这位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陈岭:“体育课自由活动,我听见狗叫就过来了。” 金校长皱了下眉,想起之前陈岭特意提过要在沉舟楼做法,心里生出一丝怀疑,面上却不显露,打算私下去查查监控。 陈岭笑着回视过去。 金校长别开眼,将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一声,从那群保安中指派出一个,“你拿着棍子去找找那只狗,弄死了今晚吃狗肉火锅,弄不死就叫抓狗办的过来。” 隐去行迹的德牧闻言立刻嗓子眼里发出低吼。 陈岭扫了它一眼,德牧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的夹着尾巴回到青年脚边。 金校长只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腿肚子。 他跺了几下脚,意味不明的扫了眼陈岭和吴伟伟:“该上课的就回去上课,该上班的回门口去值班,别瞎晃悠。” 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金校长没有功夫去试探什么。 他转身看向保安们,“你们几个,先去楼里的监控室把内存卡都取出来,然后将大楼里清查一遍,反锁好每一扇门窗,彻底封楼。” 陈岭怕留下来徒增怀疑,跟吴伟伟使了个眼色,两人分道而行。 回到班里,何婉婉小跑过来,“你去哪儿了?刚刚有同学送了大块的创口贴过来。” 说着将兜里的创口贴递了过去,还指了指不远处的女生说,“就是她给的,咱们班的大班花,冯淼。” 陈岭看向班花,小家碧玉的耐看型,发现自己在看她,班花羞红了脸,抿了抿嘴走过来,“陈岭,你的伤口还好吗?这个创口贴是我爸爸从国外买回来的,有止血效果,而且很透气,你试试。” 陈岭把自己的裤腿挽起来,露出膝盖上的纱布,“已经包扎过了,创可贴就不用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班花失望的绞着手指头,低低嗯了一声。 何婉婉别有深意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打转,待班花离开,她用胳膊肘撞了撞同桌的手臂,“可以啊,这才一天不到,连班花都对你有意思了。” 她托着腮帮子,仔细端详着陈岭的脸,的确挺好看的。 陈岭瞪了她一眼,将裤腿放下去,“别瞎说,而且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说完心头一虚,抬眼扫向趴伏在操场看台下的德牧。 德牧那双眼睛黑黝黝的,像是幽深的枯井,盯得人头皮发麻。 陈岭后颈泛起一阵凉意,轻咳一声,别开脸去继续跟何婉婉聊天。 没多久,下课铃响了,大家就地解散,大部分人都往小卖部跑去,打算买冰棍吃。 陈岭落在最后,转头看了眼那栋最高的楼。 金校长已经被惊到了,就算不会再次返回六楼去查看尸体的情况,也会去找陶志勇说今天的事。 就是不知道,陶志勇会不会上钩跟着金校长一起前来学校查看。 还有他背上的千手千眼观音刺青,得找机会破了。 陈岭一边走一边想,慢慢踱回了教室,德牧亦步亦趋的跟着,仗着别人看不见,它一路又蹦又跳,像个小疯子。 等青年落座,它立刻蹲坐在地上,懒散的将脑袋搁在青年的大腿上。 陈岭以为,这条德牧就是个临时工,干完工作,时间一到就走,结果直到下午放学,它依旧狗皮膏药似的赖着不走。 陈岭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拎着它的一只耳朵问:“你怎么这么黏人。” 德牧发出嗷呜声,水润的眼睛满是困惑,听不懂两脚兽在说什么。 陈岭盯着那双眼睛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疑虑,他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发出几声冷笑。 为了融入学校生活,陈岭晚饭不打算搞特殊回家吃。 他端着餐盘,领着德牧很快就找到了季楠。 季楠被几个人围住,瑟缩着肩膀,嘴里说着什么。 陈岭径直过去,将餐盘放到桌上,其余几个对于这位被新选中的游戏参与者略有耳闻,挑了挑眉,一副打算看好戏的样子:“喂,新来的,扑克桥的游戏时间不定,最近多求点神拜点佛,别到时候输了,像程乐那样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陈岭:“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怕什么。” 几人伸手点了点陈岭,表情狠厉,调头走了。 德牧嘴里发出低吼,眼神凶恶,大有要扑上去的架势,陈岭赶紧趁着季楠不注意,伸手拍了下狗头,以示警告。 季楠直到那几人离开才松了口气,坐到陈岭对面,“谢谢。” “周原鑫找过你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岭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点严厉。 季楠浑身一僵,“我……”他吞咽几下,心不在焉的用勺子搅动着没有油花的清汤,“我怕你说出去,我怕学校会喊人来驱鬼。” 陈岭反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听他的话走呢?” “我不走,既然周原鑫还在,他一定会为自己报仇,我想看看那些人的下场!”季楠放下汤勺,脸上气愤,眼神却有些躲闪。 他不敢说出来,这其中是有私心的。 那些欺他辱他的人,他自然也是恨的,他要亲眼见证他们的痛苦和恐惧。 陈岭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提醒道:“七月十四你请假离开学校,十五过后再回来。” 七月鬼节是一年中阴气最盛的时候,九阴之地虽然自成一界,但谁知道地底下还有没有别的魂魄躺着?万一受到七月半的刺激,从地底下蹦出来吓人怎么办。 季楠用力戳了几下碗,埋下头继续沉默地吃饭。 饭后不久就是晚自习,班里还算安静,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大多数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何婉婉同样如此。 她偷偷看了眼讲台上埋头看书的晚自习老师,利索的在课桌抽屉里活动手指。 短信发送出去后不久,那头来了回复,她啧了一声,往陈岭的方向靠了靠,小声说:“程乐从抢救室里出来了,伤得挺重,听说是脊柱神经受损,下半身暂时性瘫痪,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陈岭正将脑袋埋在手臂间,逗趴在脚边的大狗玩儿,闻言立刻抬头,把堆在课桌上的书堆挪了挪,挡住自己的脸,“你听谁说的?” “隔壁班的妹子,他们班有跟程乐关系好的,请假去医院看了。”何婉婉叹了口气,“程乐也是惨,肯定不能再来上学了。” 陈岭只觉得活该。 周原鑫算是手下留情了,没有把人赶尽杀绝,只是让他吃些皮肉苦头。 何婉婉:“我们班肯定也要组织人去看,可能还要凑钱买慰问品什么的,你去吗?” “去吧。”陈岭不想显得自己太特殊,必须随大部队。 何婉婉的猜测没错,第二节 晚自习下课,同学们就围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去看看程乐,如果可以的话,再分派两人去看看唐柯。 唐柯被送去医院后,并没有跟随体育老师一起回来。 据老师所说,他的嘴上上下下缝了八针,缝完后麻药一过,疼得嗷嗷直哭。赶来的唐柯家长揪着体育老师不放,非要他说自家儿子是不是被同学欺负成这样的。 体育老师也很无奈,天上地下,左左右右的人都知道,他家儿子是突然倒在地上,谁都没去动呢,嘴巴就上裂出一条口子。 唐家人不信,体育老师便直接通知学校,让保安室调出监控,将操场视频发送到他的手机上。 唐家大人看了瞠目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过了良久,唐太太高呼一声撞邪,跟自家先生一起,带着儿子风风火火的走了。 体育老师猜,他们估计是带儿子去庙里找大师了。 “唐柯就算了吧,我也觉得挺邪门儿的,好好的摔倒不说,嘴巴还烂成那样。”女生说完露出嫌恶的表情。 紧挨着的男生也说:“我当时就在他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他骂着骂着嘴巴上就猛的出现一条口子,像被什么利爪给挠了一把。” “你们说,会不会是周原鑫……我记得他以前还往周原鑫身上丢垃圾来着。” “大晚上的换个话题吧,听着怪渗人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结束时间是九点结束,铃声一响,大家就像是被放飞的鸟儿,前赴后继的往外跑。 陈岭单肩挂着书包,落在最后。 等他抵达宿舍的时候,里面其余三人已经回来了,正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其中一人率先发现站在门口的人,示意其余人闭嘴,紧跟着说话声就没了,几人各自扭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一副我很忙谁都别打扰我的样子。 陈岭走进去,将书包丢到右手边的上铺,学校分发的垫子和被褥原封不动的丢在上面。 这些年陈岭的运气一直挺好,念书住宿舍分到的全是下铺。 他爬床没啥经验,起初动作有些笨重,连德牧都看不下去了,一个劲儿的用脑袋去顶青年的屁股。眼看着就要爬上去了,下铺的同学不乐意了,“你别碰到我的帘子。” 陈岭看了眼,自己的脚尖距离下铺的床帘十万八千里,他运了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动怒,小屁孩儿就是嘴欠。 好不容易彻底上了自己的铺位,抖开垫子准备铺上,下铺的人又开始作妖。 “你能不能别动来动去,弄得床铺嘎吱作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在干坏事呢。” 其余两人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也太坏了,说什么呢。” “哪种坏事,是咱们看片的那种坏事?”刚嘲笑完,人就僵住了。 旁边的人碰了下他,“怎么了?” 陈岭扫了一眼站在宿舍中央,准备随时扑向三人的德牧,无声的用口型说了句“上来”。 等毛茸茸的大宠物跳上床,乖巧的趴在床脚,他这才看向那人屁股外露出的一张扑克牌角上。 忍不住嗤笑,“还能怎么。” 陈岭从上铺爬下去,走到那名同学面前,伸手抽出那张扑克牌,黑桃四。 “怎么会……” “向勇,你没欺负过周原鑫啊,怎么会轮到你呢。” 屋子里,突然响起铛的一声。 声音来自于靠近窗户的柜子,类似于瓷杯与调羹相撞的声音。 大家一同转头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个人似乎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影影绰绰。他们纷纷闭眼,揉了揉,再次睁开—— 窗前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只干干净净的水桶。 其余人看得不够真切,陈岭却明白过来,是周原鑫。 周原鑫在帮他教训那几个嘲笑他的舍友。 陈岭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纸牌递给他的主人,这些人恶意相对,无非是因为他拿到了扑克牌,觉得他不吉利,现在好了,宿舍里多了一个参与者。 他笑眯眯的将扑克牌塞到一动不动的向勇手里,情真意切的握住他的手,恭贺道:“同学,恭喜你也中奖了。” 第94章 扑克桥20 宿舍里陡然安静, 连呼吸声都变得十分轻微。 向勇浑身僵硬得像石头,一动不敢动,好像只要不起身, 不将扑克牌捏进手里,就不用参与游戏。 陈岭看他死活不肯握手, 直接把扑克丢到了他腿上。 “啊!”向勇大叫一声, 反应过度的蹦起来,脑袋撞到上铺的床板, 疼得他眼泪花子都掉了出来。 宿舍里曾经称兄道弟的人, 再也不敢跟他近乎的勾肩搭背, 放声谈笑,那两人就跟事先说好似的,对向勇退避三舍。 向勇对扑克牌避如瘟神, 他快步走到门口,用力将扑克牌丢进垃圾桶里。 仿佛为了怕扑克牌长腿自己跑出来,他扯起垃圾袋迅速栓紧, 马不停蹄地冲出宿舍楼,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里乌压压的全是黑色垃圾袋, 向勇正准备走人, 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垃圾袋突然动了一下。 随着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响起,那只垃圾袋上渐渐呈现出一个人脸的轮廓, 人脸的嘴巴一闭一张,像是在呼吸, 又像是在说话。 向勇砰地一下合上盖子, 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闭了闭眼睛,不断地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鬼, 没有鬼,没有鬼。” 用力再次将垃圾桶盖打开,塑料袋一个个紧巴巴的凑在一起,没有任何异状,刚刚那什么人脸,一定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向勇泄了气般,弓腰驼背地走回了宿舍。 曾经闹哄哄的,充斥着玩闹的宿舍在今晚安静得过分,那两个所谓的好兄弟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排斥。 他心里难受极了,从来不知道被人孤立是这种感觉。 他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抬眼看向对面上铺的插班生,陈岭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另人避之不及的扑克桥游戏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向勇皱了皱眉,走过去,两手抓着上铺的床沿,问:“喂,你不怕吗?” 陈岭选择性耳聋。 向勇抿了抿嘴,再次开口:“陈岭,刚刚对不起。” 陈岭这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青年头发撒乱,卷翘的睫毛半垂下来,哈欠一打,眼角多了点水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陈岭想了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准周原鑫只是看不过你们嘲笑新同学,并不是真的要对你怎么样呢?” “真,真的?”向勇因为这个可能性高兴得结巴起来,他着实松了口气,道了声谢谢安慰,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床上。 十点半一到,不用关灯,整栋宿舍楼统一断电。 黑暗来临,向勇再次害怕起来,大热天的却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满头大汗也不肯露出胳膊和腿。 迷迷糊糊间,他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被热醒了,强烈的睡意让短暂的忘记了睡前的恐惧,用力将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开。 刺骨的凉意瞬间包裹住了他的手脚,刺激得他立刻睁开眼睛。 床头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那人笔挺的立在床前,垂着脑袋盯着他。 向勇想要放声大叫,却无法出声,想要扑腾几下将上铺的人弄醒,却又无法动弹。 那漆黑的人影突然动了,他弯下腰,将脸凑到向勇眼前,腥红的鼓出来的眼睛随时都会掉出眼眶。 他没有做出伤害的行为,只是在将一张方块纸放到向勇的床头。 向勇吓得心脏都要停了,浑身不可抑制的抽搐,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是阵阵尖锐鸣响。 等眼前重新清明时,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翻身爬起来,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一照,黑桃四又回来了。 向勇瘫软地靠在墙上,劫后余生一般按住胸口,品尝着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幸运。 当对方将脸凑上来的时候,他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张浮肿的,属于周原鑫的脸。 向勇庆幸自己没有真正的欺负过周原鑫,否则刚刚肯定会被掐死,也后怕自己睡前对陈岭的充满恶意的言行,还好周原鑫没有因此迁怒他,否则刚刚肯定也会掐死。 接下来的后半夜,他再没有睡着过。 天一亮,他就迅速起床洗漱,殷勤的跑去食堂给陈岭买早餐,希望给周原鑫留下好印象,让他别再半夜来吓自己。 等他回去的时候,陈岭正站在他的床头,手里拿着那张黑桃四。 “你的扑克牌变了。”陈岭将扑克牌翻转到背面,上头用红色的血写着何家俊的名字。 扑克牌上的腥臭味浓郁,让人心惊胆战,其余两个室友均是隔得远远的,想靠近看热闹又不敢。 陈岭将扑克牌递给向勇:“这张牌变成了何家俊的。” 向勇死死握着牌,高兴的眼眶都湿了,丝毫不嫌弃背面干涸的血迹。 当天中午,他翻墙出去,将扑克牌送去了何家俊所在的医院。 何家俊的父母都是大忙人,儿子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便各自回公司处理工作去了,留下一位聘请的护工照顾。 向勇到了以后,二话不说,放下扑克牌就走。 何家俊一只打了石膏的手掉在胸前,跑步不方便,怎么也追不上人。 护工怕他伤着自己,到时候遭雇主怪罪,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让他别追了。 何家俊没想到自己离开学校竟然也逃不开周原鑫这个魔咒,心浮气躁,抬起左手将护工挥开:“滚!” 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体型瘦弱,被他这么一挥手,脚下往后踉跄,撞到了墙上,疼得嘶了一声。 何家俊看也不看,阴沉着脸回到病房。 他坐在床头,越想越气愤,拿起手机,给父亲的一个下属打了个电话。 何家的产业迟早都要落到小少爷手里,那名下属接起电话十分谄媚,听完何家俊的吩咐,当即保证会好好完成任务。 半小时后,有几个小混混从后墙翻进来,带着汽油桶和打火机来到周原鑫吊死的那棵树下。 他们知道这地方吊死过人,还特意带来一束艾草。 艾草有地之阳的别称,民间常用来驱鬼辟邪。小少爷不就是怕那吊死的同学找上自己吗,如今添上艾草一起烧,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想活。 刺鼻的汽油泼满了整个树干,打火机的盖子被其中一个混混的手指弹开,带着跳跃的火苗,被一起抛向浸泡了汽油的大树。 轰然一声,火苗迅速窜遍整颗树身。 剩余的汽油桶里还有大半汽油,携带起来不方便,几人索性将大树四周浇了个遍,来个双重保险。 免得树还没烧完,火就被人给扑灭了。 率先发现火势的是吴伟伟,他来这边巡逻,顺便想再瞅瞅周原鑫的死亡地点,却看到大片浓烟,空气中是树枝被烧得炸开的噼啪声。 随着“着火啦”的呼喊声,值白班的所有保安都冲了出来,各个手里都提着灭火器。 火势太大,灭火器的泡沫杯水车薪,根本灭不掉。 好在消防车赶来的很快,高压水枪一出,火势立刻被压了下去,留下一棵被烧成焦炭的树,和一地漆黑坏死的小草。 陈岭和其他同学一起被勒令留在教室里,没办法出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之前无法察觉的,浸入建筑的阴气变得明显,并且开始缓慢流动。 他彻底坐不住了,举手说:“老师我肚子痛。” 老师黑着脸,特想喷一句就你屎尿多,被生生忍住了。 陈岭离开后,其余学生也克制不住,没几个再有心思听课,纷纷伸长脖子看向浓烟冒起的地方。 陈岭一路狂奔,抵达的时候正好看见吴伟伟在跟消防员说自己发现起火的经过。 余光瞥见他陈哥过来,他加快语速,三两句说完后,来到陈岭面前,从兜里掏出已经烧得只剩一点根的艾草杆。 陈岭闻了闻:“艾草?” 想起身边的大狗,他回头一看,虽然没表现出太多的惧怕,但也十分不耐的原地打转,明显对他手里的东西意见很大。 吴伟伟点点头,“我到的时候,这艾草已经快烧完了,那火堆里还有不少呢,老大一束。” 陈岭的脸色微沉,忍不住要骂脏话,“真他妈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学校里的事情就在学校解决,免得伤及无辜,吓到胆小的市民。 现在好了,九阴之地被这把混了艾草的火给破了! 吴伟伟并不知道九阴之地的事,被他陈哥难看的脸色搞懵了,他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荣莘中学是至阴之地,阴气纯净,可以滋养其中魂魄,让他们保有生前理智的同时,也能将他们给困住。现在,这地方被至阳的艾草火烧出一个缺口,范小舟和周原鑫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外面的阴气不如这里的纯净,其中夹杂着的戾气和邪气会对鬼魂产生不好的影响,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暴戾,加剧仇恨。 看了眼正哭丧着脸对消防员说话的金校长,陈岭拉上吴伟伟转身就跑。 两人翻进隔离带轻巧地踏入沉舟楼,天花板上方的监控还在运行。 吴伟伟有点担心,伸手拽了陈岭一把,指了指正在转动的摄像头。 陈岭打了个响指,一直隐形的德牧出现在吴伟伟的眼前,它睁着圆圆的眼睛望了眼陈岭,歪着脑袋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像昨天那样,去监控室好好玩一圈。” 德牧收到指令高兴得简直要疯了,一溜烟跑没了影。 沉舟楼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诡异,不再平静的九阴地气在空气中流转着。两人一路直奔上楼,除了胳膊上被冷空气激出的鸡皮疙瘩,没有发现异常。 可以到六楼,眼前的走廊,脚下的地板,全都变得扭曲。 一张又一张充斥着惊恐的脸出从四周凸显出来,每张脸都张着嘴在大声的叫喊,哭声灌入人的耳朵,尖锐的嘶叫着。 巨大的浓烈的鬼气由走廊的另一头扑来。 陈岭身上就几张符,没几下就用得精光。正发愁怎么应对,德牧突然从楼道里出来,嘴里叼着一个双肩背包。 等青年接过包,它张嘴将其中的监控内存卡的吐了出来。 吴伟伟惊呆了,“它还认识内存卡呢,什么奇特品种。” 陈岭别有深意的看了德牧一眼,弯下腰,伸手点了点它的鼻子:“你什么品种?” 德牧:“嗷呜。” 陈岭:“说。” 德牧:“嗷呜。” 陈岭扭头看向吴伟伟,“瞧见了吗,品种叫嗷呜。”他摸了摸德牧的脑袋,捏着一只它竖起的毛茸茸的耳朵,“以后你就叫嗷呜好不好。” 德牧咧嘴吐着舌头,看来对名字很满意。 被符纸暂抵挡住的鬼气挣动得更加厉害了,符纸组成的小小的壁垒已经裂开了一条缝。 陈岭迅速从包里拿出伸缩棍,毫不犹豫的将棍子与棍柄折断,藏在里头的红缨穗立刻滑落出来,垂落到地上。 吴伟伟也没闲着,他激动地将随身携带,就等着派上用场的墨斗线网拿了出来,用力一抖,黑色的线网展开,带着浑厚阳气等待捕捉猎物。 被强制拘禁了八年的鬼气非比寻常,陈岭的咒鞭与一条黑色的烟雾纠缠在一起。 他紧了紧手里鞭柄,回头对吴伟伟说:“从我包里拿一张驱邪符,点燃了往前走,火越大,说明阴气越浓。烧到极致时你走到哪儿,哪儿就应该是尸体的位置。” 吴伟伟急忙将他陈哥的包提起来,一边走一边掏东西。 陈岭画的驱邪符笔锋遒劲,上手就能感觉都一股令人心惊的罡煞之炁,随着被火点燃,周围的空气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鬼气感知到吴伟伟的意图,突然撤开,陈岭猝不及防差点摔一跤。 “范小舟!”陈岭大喊一声范小舟的名字,烟雾状的鬼气骤然凝结,颜色浓黑,四周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腐坏的恶臭。 陈岭本就不打算伤害范小舟,他喘了口气,言辞恳切:“我不是来阻止你去报仇的,但我希望你能先冷静一点。金校长怀疑有人知道了你尸体的位置,他做贼心虚,迟早会将这件事告诉陶志勇,等到他们一起来查看的时候,你再下手也不迟。” 范小舟眼睛里一片黑色,苍白的脸上毫无波动,很显然,她并不相信青年的话。 她谁都不信。 只信当年一颗真心错付,只信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狼心狗肺之人,只信人间没有正义,否则她的冤屈为什么至今没有洗涮! 情绪激动之下,她张开了嘴,嘴里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发出的声音刺耳难听,如同指甲从黑板上用力刮过。 陈岭看向拿着符纸四处寻找到吴伟伟:“快点!” 范小舟回头,惨白的手指上长出尖利的红色指甲,她朝吴伟伟冲过去,泛着寒光和血气的指尖当空一划,吴伟伟后背的衣服上多出几条口子。 听见近在咫尺的撕裂声,吴伟伟回头,反手摸向后背,心里一阵后怕。 他抬头,看见陈岭手里的咒鞭卷住了女鬼的腰,牵制住了她对自己的攻击。 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的从背上的口子钻进去,侵蚀着后背的皮肤,吴伟伟打了个寒颤,目光移回到手里的符纸上。 火苗比之前大些,不停跳跃的火舌已经将符纸吞没了快一半。 吴伟伟转身就跑,越是往前,火苗窜的越高,眼看着符纸就要烧没了,火势突然转弱。 他后退一步,火势立刻蹿高。 这是走过了吧? 吴伟伟不敢再大步奔跑,他放下了步伐,一点点的后退,再后退,连番测试后确定,尸体应该在窗口旁边的墙壁里! 范小舟力大无比,腥红的眼睛里渐渐涌出血泪,眼角附近暴露出黑色的筋脉,空无一物的口腔里爆发出凄厉的叫声。 陈岭的手和胳膊被勒出一条条的红痕,扎稳的下盘渐渐不敌对方的力量,被拖着在地上小幅度的移动起来。 德牧见势不对,猛地扑上去,咬住青年的裤脚往后拖。 原本已经趋于劣势的陈岭,瞬间和范小舟拉成平局。 趁着红衣厉鬼被钳制的功夫,他咬破手指,当空结印,嘴唇翕动,清晰地咒法从唇齿间流露出来。 随着咒语结束,陈岭的在虚空中点了四下,作为符箓的收尾。 空气中毫无反应,并没有出现任何类似符箓的东西,直到黄神越章印也被沾上中指血迹,落在了符箓下方。 淡金色的符箓跃然于空气中,若隐若现,随时都会散掉。 陈岭将符咒打了出去,若同一张密实的网,将范小舟严密的裹在其中。 指尖灼热,带着湿漉漉的触感。 低头一看,是德牧伸着舌头,正津津有味的舔舐他的手指。 陈岭没工夫去辨别它的眼神有什么不对,自己的道行到底是低了些,无法将精血结出的符箓维持太久。 他收起咒鞭缠在腰上,冲着吴伟伟喊道:“去前面取消防斧,快!” 楼道两头各有一个消防箱,箱子里有水枪,灭火器、消防锤和一把消防斧。 陈岭拿起箱子侧面的破窗锤,用力一砸,消防箱的玻璃立刻崩裂成了蜘蛛网。 哗啦一声,他手肘蓄力猛地撞破了玻璃,皮肤擦过尖锐的玻璃取出消防斧。 精血画出的镇一切邪祟符渐渐开始不稳,陈岭跑到尸体的藏匿点,铆足了劲儿,提起斧头用力往上墙砸去。 第95章 扑克桥21 很快, 吴伟伟也赶了过来。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轮番用力攻击一个点,在两人合作下坚实的墙壁上多了一个洞。 范小舟眼里的血泪越流越多,挣扎也越发激烈, 尖利的指甲拼了命的攻击困住她的符箓,一次比一次凶狠。 随着墙壁上的洞越来越大,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在她看来, 这两个人是来对她不利的,寻找她的尸体无非是想要钳制她。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的恨意加深, 周身暗色的阴气暴涨而起, 终于破开围困, 冲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墙壁因为连续的劈砍裂开了几条缝,水泥墙块啪嗒啪嗒往地上掉, 露出其中已经干瘪的尸体。 那是一个女人,干瘪的皮肉紧紧黏在她的骨骼上,四肢被铁丝紧紧捆绑, 如同一具木乃伊僵硬的站在墙壁中。 水泥灰布满了她的脸,遮住了她到死都仍旧睁开的眼睛。 她的嘴长得很大, 里面塞满了水泥, 眼眶下方有两行黑色的痕迹,那是她生前用鲜血和眼泪凝结出的求救和呼喊。 疯狂的范小舟突然停一切动作, 她像是不认识一般,困惑的看向那具干尸。 陈岭将尸体从墙壁中抱出来, 放到地上, 轻轻揩掉上面沾着的水泥渣。 德牧眼神沉静地趴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看,丝毫不为人类的情绪所动。 相比起这只大狗, 吴伟伟再看向那张面容凶戾的女鬼时,多了几分怜悯。 他低头在身上一番翻找,递给陈岭一包纸巾,随后看向范小舟:“我们是来帮你的,不会伤害你。” 范小舟那双如黑水一般的眼睛动了下,涌动在眼眶中的血泪突然消失了。 她心里仍旧戒备,隔着远远的距离不肯过去。 陈岭将尸体的脸擦拭干净,从骨相看,当年也是个美人,可惜她信错了人,付错了情。 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向范小舟:“还记得自己因为什么被杀吗?” 范小舟望着自己的尸体不说话。 陈岭:“你死的那天,应该是要去和陶志勇约会的吧?你提前抵达,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却意外听见了他和校长之间的不法勾当。范小舟,你是个善良的人,无法容忍自己的男朋友是个为了利益不顾他人死活的坏蛋,你痛苦,纠结,最后决定报警,告发他们。” “但是离开的时候,因为太过惊慌,我不小心撞到了垃圾桶……”范小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枯败感,沙哑,粗噶,全然没有生前的悦耳。 陈岭不再出声,安静的等她说完。 “陶志勇冲出来抓住了我,他掐着我的脖子,逼问我到底听见了多少。我当时非常害怕,也非常痛苦,我希望他主动去自首,结果他却狠狠扇了我一耳光,说我想要害他……” 范小舟低低笑起来,眼角的筋脉重新隐没进皮肉中,不再那么狰狞。 “他异常愤怒,抓着我的头发逼迫我,让我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她闭上空荡的黑色眼睛,声音在走廊中飘动着,“他见我不答应,就抓着我的脑袋往墙上撞击,根本不顾旧情。” “我太疼了,我不想死……我,我开始反抗他……” 范小舟对那天的记忆非常深刻。 她被困在这所学校中,年复一年的被回忆折磨,痛苦,也后悔着,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相信陶志勇的花言巧语,为什么没有听父母的话,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这样的想法,在她被暴怒的陶志勇掐得晕过去,被对方心狠手辣的封入墙壁的时候就曾浮现过。 “他将我封进墙壁的时候,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范小舟痛苦的哀嚎,尖利的指甲死死扣着自己的胳膊,“我从缺氧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水泥灌到了我的脖子下方,我当时好害怕,我的身体动不了,而我的呼喊声没有人应答。” 她一顿,眼神变得阴狠,“不,有人,金校长当时也在,他说我太吵了,会把巡逻的保安引过来……” 于是下一秒,陶志勇倾倒水泥的动作加快,不到十分钟,水泥已经蔓过她的半张脸。 口鼻里堵塞的水泥夺走了她的呼吸,窒息感让她恐惧,只能靠眼睛求救。 她太天真了,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呢?当血泪留下来的时候,陶志勇在她头顶浇了一大桶水泥。 世界被黑暗吞噬,她的呼吸停止了。 这些回忆除了激发恨意,对范小舟不会再有别的影响。 “你们放过我,让我去找陶志勇,否则……”范小舟露出森然的牙齿,阴冷的笑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扭曲。 “我已经向阴差通报了你的冤屈,掌索命司批准你向陶志勇报仇,但有一点,你不能让自己的双手沾血,身上若是有了血煞,谁也救不了你。” 范小舟眼里的情绪有了变化:“你不杀我?” 陈岭摇了摇头,“你依幽冥法度为自己寻仇,我为什么要杀你?只是陶志勇身上的千手千眼观音图不破,你贸然靠近只会为自己带来危险。” “我知道……”范小舟不是没吃过千手千眼观音图的苦头,当陶志勇第一次踏入这所学校的时候,她就想过把他杀了,像当年对待自己那样,将他拉入冰冷的墙壁,永久的封存在里面。 她想得太简单,如同飞蛾扑火,险些被观音刺青所散发出的无边法力烧死。 “我会自己想办法。”范小舟不发疯的时候,除了脸色白一点,红裙衬得面容诡异以外,与普通的年轻姑娘似乎没有太大不同。 陈岭:“外界庞杂的阴气对你没有好处,我劝你留在学校,相信我,陶志勇一定会再来荣莘的。” 兴许是青年的语气太肯定,太诚恳,范小舟动摇了。 陈岭:“我会把你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虽是陈述句,目光却询问的望向范小舟。 范小舟走到自己的尸体前,脸上还沾着擦不掉的水泥,有些地方却已经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显露出下面脱水的干瘪皮肤。 她伸手摸摸了自己的眼眶,嵌在里面的眼球变得灰扑扑的,像是破旧的揉烂了的草纸。眼球和眼白都变成了暗淡的灰白,再也不会转动。 记得陶志勇曾经说过,他最爱的就是她这双眼睛。 范小舟无声的笑起来,眼睛里的仇恨像是出笼的毒蛇,吐着信子朝向在场的其余两人。 她盯着陈岭的眼睛看了许久,突然苦笑。 生前她就辨不了善恶,更何况是现在。 “好。”范小舟闭了闭眼睛,“要是让我发现你在捣鬼,我不会放过你。” 陈岭很会气人,“你打不过我。” 吴伟伟侧目看过去,肃然起敬,陈哥就是勇猛,就不怕激怒对方再干一架吗? 范小舟瞪了他一眼,深灰色的嘴唇抿了抿,用漆黑的眼睛看了眼自己的尸体,她低声问:“你们准备把我埋到哪里?” 陈岭说:“昱和山,风水宝地,躺进去不亏。” 吴伟伟补上一句:“山清水秀,还有珍稀鸟类和黄大仙陪玩。” 嗷呜:“嗷呜!” 范小舟:“……” 陈岭忽然转头,冲向窗口。 楼下,有个面色苍白的人正仰头望着自己。 是周原鑫。 周原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睛睁得很大,他嘴里不停地翕动。 照理说,距离那么远,他说话的声音应该听不到才对,陈岭却清晰地听见他说:“还差四个。” 陈岭转身往楼下跑去,等从沉舟楼出去的时候,周原鑫已经不在了。 吴伟伟气喘吁吁地停在后面,断断续续地说:“陈,陈哥,他,他会不会已经离开学校了?” 周原鑫死的时候才十五岁,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候,内心的期盼,对未来的向往太多太多了。如今禁锢的牢笼破了,他必定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新死一个月,阴气还不太深重的鬼魂太难了。 他低头,德牧不知什么时候从沉舟楼里跟出来,不停地用它湿漉漉的鼻子去顶青年的手心。 陈岭曲指在它鼻尖上弹了一下,“别闹。” 它往后缩了缩,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扭头冲后方叫。 狗鼻子可比人的灵敏多了,陈岭很快明白过来,冲吴伟伟喊道:“跟上!” 德牧跑得很快,每过一个街口,它就停下来蹲在街沿上等待,瞅见青年快到了,它才慢悠悠的抬起屁股往前继续跑。 “陈哥它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吴伟伟一口气说完,差点背过气去。 陈岭抬手指了指中间大马路上竖起的标识牌,“距离荣祥医院还有500米……何家俊应该就在那个医院里。” 周原鑫的思维不难猜测,他让向勇将扑克牌带给何家俊,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如果何家俊足够胆小,又抱着侥幸心里的话,他一定会回学校来参加游戏。毕竟,参与者中只会有一个人是输家,但如果不参加的话,周原鑫很可能会一直缠着他不放。 周原鑫赌的就是这个如果。 可眼下九阴之地破开了一个通道,精心算计的“如果”便成了被抛弃的下下策,周原鑫完全没有必要留在学校等何家俊上钩。 荣祥医院是一家大型综合性私立医院,内里的病人并不多,一进门,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便露出温和礼貌的笑容。 陈岭回以微笑,视线越过迎宾,看向电梯附近。 德牧趴在电梯东边的安全出口外,见青年到了,立刻坐了起来,“汪。” 叫声非常高冷,一声后便扭身用脑袋顶开安全通道门,灵活的钻了进去。 吴伟伟靠近陈岭,低声说:“物似主人形,这话说的一点没错,这性格跟江哥有那么一点点像呢。” 陈岭摸了摸下巴,心想,等事情结束,真得去问问老祖宗,从哪儿淘来的狗宝贝儿,一等一的有灵性。 “我们是来看望同学的,何家俊。”吴伟伟对迎宾说道。 何家俊是荣祥医院一个小股东的儿子,勉强算得上个小少爷吧,就是脾气不好,这些天里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东西。 不过今天有些奇怪。 听负责他的护士说,那难伺候的小少爷今早特意给所有值班护士送了精致小点心,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迎宾收起思绪,微笑着说:“我带你们过去。” 陈岭摇头,毫无心理障碍的装嫩道:“谢谢小姐姐,你跟我们说一下病房号,我们自己上去。” 迎宾想了想也行,说了病房后,亲自将两人送上电梯。 到了二楼,门一开,德牧已经趴在外面的方形小地毯上。 听到叮咚一声,它倏地坐起来,歪着脑袋望向正在开启的电梯门。 银色金属门打开,陈岭一只脚跨出去,德牧跳了起来,围着青年的腿打转,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这层楼也不知道病死过多少人,阴气很重,衬得走廊里的白色灯光森然惨淡。 陈岭低头看了眼德牧:“追丢了?” 德牧又歪头,嘴里发出细弱带着几分讨好的嗷呜。 陈岭蹙眉,之前发现德牧的眼神不同寻常,跟老祖宗有那么点相似,心里忍不住怀疑这只大狗会不会是老祖宗变的。可是现在看对方卖萌的蠢样,他又不确定起来。 他蹲下,捧着德牧的脑袋将额头抵上对方毛茸茸的狗头,“江域。” 吴伟伟:“……”这是疯了还是临时起意给狗改了名字,江哥知道吗??? 陈岭的睫毛几乎跟德牧的睫毛擦在一起,正想撤走,德牧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那瞬间,纯然的眼睛变得深邃。 陈岭猛地掐住狗耳朵,德牧的眼神又变得清澈纯净,嘴里嗷呜个不停,还拿湿漉漉的鼻尖去蹭青年的另一只手。 “陈哥……你还好吗?”吴伟伟关切道,“要是累了我们就先休息一下?” 陈岭意识到自己旁若无人的和狗这么亲昵怪怪的,他板着脸站起来,没事儿人一样背着手往前走。 何家俊的病房在走廊的中断位置,尚未走近,就已经听见里面传来兴奋地说话声。 放火的小混混正得意地邀功:“何少,你是不知道,我们特意烧了一大把艾草用来驱鬼。我妈以前跟我说过,那东西驱邪辟煞最好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驱走。” “真的?”何家俊想从病床上坐起来,结果一动就疼得直呲牙。 惊喜的情绪因为疼痛削减了不少,他让小混混替他将病床摇起来,大爷似的靠坐着说:“你们帮我办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们。”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们替你去。” 人啊,为了钱为了名利,什么底线都没有,不过这话倒是听得他通体舒畅。 何家俊笑起来,昂了昂下巴,说:“把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拉开,把里面的扑克牌拿走。” 之前还有些忌惮,如今周原鑫上吊的树都被他烧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小混混的头头依言拉开抽屉,里面除了一张扑克牌,什么也没有。 他将扑克牌拿起来,好奇地翻过来一看,“这……” 何家俊一看见纸牌背后的名字就心里发慌,抑制不住的烦躁,“这张牌你带出去,给我烧了,烧完再把纸灰扔进马桶冲走。” “是,是,我一定冲得干干净净。”小混混嘴里说着好听的话,心里却在发毛。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贴着他掌心的扑克牌黏糊糊的。 混混头子打了个哆嗦,见何家俊看着自己,他扯着嘴皮子一笑:“空调太凉,有点冷。” 何家俊从枕头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隔空丢过去。 “带他们几个去好好吃一顿。” “谢谢何少!”混混头子捧着厚厚的信封,高兴得找不着北,麻利地将信封揣进兜里,带着人走了。 刚出门,就看见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成年男人,一个穿着校服的漂亮少年站在病房不远处。 小混混凶戾的眼神一扫过去,陈岭立刻怯懦的低头,小声的问道:“请问,何家俊是这个病房吗?” 小混混只当他是刚到的,“是。” 说完,带着几个兄弟气势汹汹的往电梯方向走去。 陈岭像个受气包似的紧挨着墙让路,等人进了电梯,他冷声嗤笑,对吴伟伟说:“看到了吗,他被跟上了。” 混混头子踏入电梯的时候,他的脚后跟突然往上一抬。 动作幅度很小,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吴伟伟呸了一声,贴着陈岭的耳朵说:“自作孽不可活,恐怕到死他们都不会知道,那把带着艾草的火不但没把烧周原鑫烧得魂飞魄散,反而让他跑出来了!” 陈岭:“所以说啊,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谁都逃不掉。” 吴伟伟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那我们还进吗?” 陈岭想了想说,“不进了,但我们暂时不能离开医院。” “可不回学校的话,范小舟怎么办?不用看着?”吴伟伟真心不希望范小舟犯下其他杀孽,如果只是单纯的为自己报仇,七十二司的自会为她清算功过,让她顺利投胎。 “让你江哥去看着。”陈岭说完,真给江域发了条信息出去,手指在屏幕上点动的时候,还偷偷瞄了眼脚边的德牧。 大狗感知敏锐,顿时仰头,精准的攫住了青年的视线。 陈岭收回视线,点下“发送”。 江域的信息回得很快:【已经有阴差前往荣莘中学,待范小舟报仇雪恨便将人带去幽冥】 陈岭放心了,收起手机对吴伟伟说:“妥了。” “那咱俩怎么办?”吴伟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现在回学校?” “不回。”陈岭想了想,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吴伟伟,“周原鑫和范小舟的情况不一样,他不是被何家俊和程乐亲手杀死的,掌索命司那一套在他身上不适用。” 吴伟伟被他陈哥看的头皮发麻:“所以?” 陈岭:“尽量阻止他杀人。” 吴伟伟:“然后?” 陈岭:“请你体验特殊免费酒店怎么样?” “不怎么样……”吴伟伟瘆得慌,“陈哥,你有话直说行么,你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陈岭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道:“我们留在医院守着何家俊,你当病号,我当照顾病痛哥哥的坚强少年。” 吴伟伟:“……” 为什么活泼开朗的少年角色总是落不到我头上!! 第96章 扑克桥22 吴伟伟的病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问哪儿哪儿都疼,可是检查又什么毛病都没有。 陈岭主动说:“不如先住院观察几天吧。” 私立医院病床没那么紧俏,医生也担心吴伟伟真的得了什么怪病, 就答应下来。 陈岭当即去办理了入院手续,还买了一个医用口罩给吴伟伟戴上, 免得被何家俊认出他是学校刚到的保安。 何家俊并不知道隔壁住着熟人, 那几个混混走后,他坐立不安, 心里七上八下的。 等待下午的时候, 他甚至做了个噩梦, 将他吓得生生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连胳膊上的疼痛都给忘了。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按住胸口,夸张的喘息着。 护工见他满头细汗, 搓着手拘谨地问:“何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何家俊嫌她烦,恶声道:“你别管!” 哪能不管啊, 她现在负责这位小少爷的护理和看顾,万一有个什么事, 她拿什么跟何家交代? 护工又说:“我们那边有个说法, 如果晚上噩梦的话,就买把红剪刀压在枕头下。” 何家俊想起梦里周原鑫那双在头顶晃悠的脚尖, 浑身发冷,当即喊道:“那你现在就去给我买!” 护工哎了一声, 匆匆忙忙离开了。 何家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 梦里,周原鑫的尸体就吊在他病房外的树枝上,无论他换几个病房, 尸体都会带着树一起移动,始终用怨怼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明明已经放火把树烧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光烧掉了树不够,还得把骨灰给扬了? 何家俊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当即拿起手机,想要给之前帮忙办事的混混打个电话。 电话拨出去后,传回耳朵里的一直是忙音。 嘟……嘟……嘟……起初间隔较长,后来嘟声突然急促,一下一下如同重鼓砸在心上。 何家俊心头一跳,一下子把手机扔了出去。 他紧皱着眉头,左手按住钝痛的右手,心里滑过浓烈的不安。 可越是不安,他就越心急,怕周原鑫没死透,再来缠上他……何家俊咬着牙,从床上站下去。 手机掉进了沙发和矮几之间的缝隙中,需要将矮几搬开才能将手机拿出来。 他走过去,弯下腰,就在左手即将把矮几搬开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瞥到有人站在自己的斜后方。 同一时间,隔壁病房里,陈岭突然从瘫坐状态跳起来。而将脑袋慵懒搁在青年腿上的德牧也站了起来,冲着病房门叫了一声。 吴伟伟摘掉口罩,“怎么了?” 陈岭:“隔壁有东西。” 说完揣上手机去到走廊,何家俊的病房门被从里面反锁住了,根本打不开。 他抬手拍门,喊道:“何家俊!你在不在里面!” 何家俊听见外面的叫喊,心里激动,恨不得立刻扑到门口去,可双脚像是被水泥凝固在地上,扣着矮几的手指已经开始发僵麻痹。 他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双慢慢走近的,踮起脚尖的脚,却连闭眼都不能。 完了。 就在这时,拍门声突然停了。 何家俊心头发凉,以为救命稻草就这么走了,他浑身发抖,耳边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 脚尖先落到地上,然后是脚跟着地,这样的走路姿势看上去诡异非常,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动作。 何家俊眼前眩晕起来,完全是被吓的。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死人真的能以另一种形态存活于世,第一次知道,原来周原鑫死后是这样走路的。 门外,陈岭正准备掏符纸的动作一顿,门被拧开了。 他推开门,屋子里除了残留的阴气,只有僵硬着腰身,站在沙发和矮几前的何家俊。 “何家俊。”陈岭走过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何家俊浑身一颤,猛地直起腰转过身来。 “不见,不见了……”他嘴皮子发抖,神情慌乱失措,“周原鑫来了,他来找我了!为什么,不应该的……” 眼前的人完好无损,除了情绪有点崩溃。陈岭抓住何家俊的一条胳膊,“你刚刚看见周原鑫了?” “周原鑫?”何家俊抬起头,眼前的人没有惨白的皮肤,握着他胳膊的手散发着温暖,是人,不是鬼。 他连续眨了几下眼,一系列信息钻进脑海中。 想起来了,这是他们班新来的插班生,敢直接跟他叫板的插班生!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挣开对方的手,戒备的将人上下打量一番。 “我哥在隔壁病房住院,我来陪床,正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就听见你的叫喊声。”陈岭平淡道。 何家俊反应很快,“那你怎么问我周原鑫。” “我听见你喊他的名字了。” 人被吓到极致的时候,思维和记忆不可能清晰如常,加上陈岭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认真,何家俊竟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喊过。 他皱了下眉,哦了一声,捡起手机,转身回到病床上侧身躺下。 陈岭离开前回头看了何家俊一眼,“何家俊,做事不要太绝,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什么意思?!”何家俊翻身坐起来,他护着自己受伤的手,死死盯住青年。 奈何对方根本不给他面子,话音落下时人已经彻底离开病房,并替他反手拉上了门。 何家俊艹了一声,再次拿起手机。 周原鑫已经成了他的心病,如果不把他彻底弄死,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安心。 电话拨出去,通了。 何家俊心里那压住他的沉重的石头瞬间就碎了。 混混头子的声音含糊,似乎刚醒过来,“喂,何少。”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我为什么会打不通电话!”何家俊压着声音质问。 电话那头,混混头子清了下嗓子,从乱糟糟的沙发上下来。 他嗓子干哑得难受,伸手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这才说道:“这不听你的话带兄弟们出去喝了点酒,回来后倒头就睡着了。” 听筒里传来的粗重的呼吸,混混头子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语气过于随意。 他急忙讨好道:“何少,你现在打电话过来是有事情要交代吗?我马上去把其他人叫起来。” “去把周原鑫的骨灰弄出来,丢到江里去。”何家俊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和戾气,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急迫。 混混头子愣了下,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雇主提出这种要求。 “这……”他咽了咽口水,“何少,我,我不知道你那同学的墓在哪儿啊。” 何家俊说了个数字。 混混头子心里狂喜,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我马上派人去查!” 恭恭敬敬地等何少爷挂了电话,他转身看向客厅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抬脚往就近的小弟身上踹去:“起来!有活干了!” 小弟睡得像猪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混混头子嘿了一声,往前两步,又往另一个小弟身上踩了两脚,还是不醒。 他愣了下,不信邪,又跑进房间。 自己床上,两个小弟卷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混混头子大喝一声,“别他妈睡了!” 两个小弟双眼紧闭,嘴唇紧抿,胸口随着呼吸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 除了他自己,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像是嗑了安眠药似的。 “怎么回事。”混混头子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扶住额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做梦。” 踉跄的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想用凉水将自己浇醒。 透明的液体哗啦的流出来,很快就放满了水池。 混混头子先是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完了又觉得不够,索性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水池里。 一瞬间,自来水迫切地钻入他的口鼻,堵住了他的呼吸。 混混头子用力挣扎着,水池中的水随着他的扑腾迸溅出来,洒得到处都是,可就是无法直起腰来。 他感觉有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后颈上,用力的,带着恶意的往下压。 是谁要杀我?! 念头生出的瞬间,他感觉后颈的压制被撤走了。 混混头子立刻站起来,转身向后。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面相陌生的少年,正阴沉地盯着他。 那视线让人十分恼火,混混头子抡起拳头砸过去,却扑了个空。 少年穿着一身校服,笑容阴仄仄的。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像被绳子给吊着似的,一停一顿地移动到卫生间的门口。 混混头子头皮发麻,顿时想起何少说起过的,那名吊死在学校树上的男生。 听说身上匪气重,戾气深的人鬼怪不侵,混混头子给自己壮胆,挺起胸脯冲着周原鑫骂道:“你妈的敢吓老子,老子弄死你!” 话一出口,混混头子突然感觉自己没那么怕了,发泄一般拿起手边的肥皂盒往门口砸去。 立在门口的东西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混混头子探头出去,发现周原鑫进了厨房,他反身拎起一把马桶刷一路追进厨房。 凌乱的厨房里,什么也没有。 他满心疑惑地转身,一双手冷不丁从背后绕上来,勒住他的脖子往上提。 双脚渐渐离地,混混头子拼了命的拿脚尖去够地面,脸上的皮肤因为憋气的缘故涨得通红,刚缓和下去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 第97章 扑克桥23 厨房里的水龙头昨晚没有拧紧, 嘀嗒的水声像催命的号角,不停地提醒着,你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混混头子痛苦的闭上眼睛, 脚下蹬踹的动作变得无力。 他用力仰起脖子,贪婪地试图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 让他灼烧的肺部得到了片刻喘息。 他猛地睁开眼, 浑浊的脑子清晰起来,明显感觉到, 那双缠绕着自己的胳膊力道变轻了。 混混头子使出浑身的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咒骂,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 竟然挣开了背后那东西! 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他冲向灶台,拿起菜刀朝一动不动的少年劈砍过去。 奇怪的是, 对方没有叫喊,没有避让。 就像是一根木头棍子,可以随意让他砍杀发泄。 混混头子被濒临死亡的恐惧折磨得近乎崩溃, 如今鬼怪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处置,心中被压抑住的爆裂情绪一涌而上, 充斥着他的大脑。 不管不顾的, 他一下又一下连续挥刀,恨不得将鬼魂剁碎。 鲜血溅到脸上, 居然是温热的,他舔了下嘴角的血滴, 腥浓的味道刺激着他体内的暴力因子, 促使他下手的动作越发迅速。 那张苍白的鬼脸被砍得模糊不清,碎裂的头盖骨支棱出来,皮肉凹陷下去, 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五官。 混混头子停下手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脸上的情绪癫狂,激动。 他抹了把脸,掌心里沾染了粘稠的血液。 可当手撤离面部,露出双眼,他却看见厨房门口站了一群人。 那些人的脸上皆是宿醉之后的颓丧,这与他们眼睛里的惊恐形成鲜明的对比。 混混头子愣了下,他想要笑骂一句,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没法做出这个表情。 于是他只好冷着脸,小幅度的动着嘴唇:“都愣在门口做什么?” “大哥,你,你的手……”一个小弟颤巍巍地指着混混头子的手。 那只手从小臂到指尖,被锋利的菜刀砍得血肉模糊,若不是脆弱的皮肉牵连着里面的断成小节的骨头,他的小臂早就掉到地上了。 混混头子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无所知。 他茫然地低下头,“我的手……”怎么就成这样了…… 脑海中短暂的空白后,能将人逼疯的钝痛汹涌而来,他痛喊一声,跌坐到地上,想去捂住伤口不让鲜血继续流淌,却又因为疼痛而不敢触碰。 还是其中一个胆儿大的小弟脱了自己的T恤冲上去,不顾大哥的叫喊,动作麻利的替他将伤口粗糙的包扎起来。 混混头子很快被送去了医院。 准备将病人推进手术室时,医生对小弟们说了一句:“这位先生的手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筋脉和肌肉烂泥一样混在一起,能先止住血,把命保住已经算是幸运了。 小弟们纷纷守在外面,回想起之前厨房里的一幕,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一个黄毛摸了摸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低声道:“你们怎么看刚刚的事情?” “还他妈怎么看,撞邪了呗!”青龙花臂往地上啐了一口,“咱老大又不是神经病,没撞邪怎么可能拿菜刀往自己手上砍。” “是啊是啊,怎么喊都听不见,就跟不知道疼似的。” “我当时听见声音起来,看到那场景都吓傻了。跑回来叫你们,你们还不信,说我睡懵了。” “大白天的,我们哪知道会闹鬼。” “哥儿几个,你们发现没有,老大受伤的那只手,真是当初点打火机烧树的那只……” 几个青年倒抽了口凉气,一起看向手术室。 “艹!”黄毛突然从凳子上跳起来,忙里慌张地从兜里摸出手机。 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为“何少”。 “接吗?”他抖着嗓子问其余人。 “接吧。”其余人说。 黄毛兜里揣的是混混头子的手机,主要是怕嫂子打电话过来询问大哥的情况。 咽了咽口水,黄毛接起电话:“喂,何少。” 何家俊开口就是谩骂:“你们他妈的怎么回事!老子前前后后打了个多少个电话也不通,还想不想要钱了。” “何少,实在对不起,我们大哥他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被车撞死了吗?”说完何家俊自己都愣了下,他最近被周原鑫折磨得越来越暴躁,但他拉不下脸来给几个混混道歉。 黄毛听了这话火冒三丈,语气越发不客气:“何家俊,我们老大为了你的破事手都废了,你他妈也好自为之吧,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家俊:“你……” 黄毛:“你的事我们不管了,爱他妈找谁找谁!” 何家俊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机,即便没将听筒贴着耳朵,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嘟嘟声。 这无疑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他抬手一摔,手机砸到对面的墙壁,四分五裂。 护工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的替何家俊把手机残骸捡起来,放到床头柜上。 “何少爷,该擦身了。”护工被无力对待也不生气,继续好脾气的望着这位有钱人家的少爷。 何家俊一看到那张老脸就来气,他爹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护工也不知道找个漂亮的。 “不擦,从今天开始,你去走廊里睡,别躺沙发上碍我的眼。” 护工面上温和的是是是,心里却当他在放屁。 生病的人大多数脾气都不太好,要是每句话都放在心里,那还不得气死? 护工当即将自己的被子卷吧卷吧,抱了出去,随后又给何家打电话说明情况。 隔壁的动静声太大了,陈岭和吴伟伟想不听见都难。 “脾气也太大了吧。”吴伟伟皱眉,话音刚落,护士就推门进来了。 一番询问下,吴伟伟除了疼还是疼。 护士一脸疑惑地记录下来,说等下主治医生回过来看看。 陈岭心想,这么折腾也太麻烦了,不如去跟医生私下里沟通一下,免除这些日常流程。 说干就干,只是他刚跨出病房,就碰见打算去楼下花园散心的何家俊。 陈岭目不斜视的经过,去了主治医生办公室,一阵好说歹说终于把事情办妥了。 等他返回,何家俊还在等电梯。 想了想,陈岭走过去,安静站在他背后,顺便遛狗。 何家俊斜视他一眼,没吭声,却在进了电梯后,突然问道:“你哥什么时候出院。” “我也不知道,他病得不轻,应该还要住很久。”陈岭说完在心里对吴伟伟作了个揖,连说几句对不起。 何家俊就是闲的,没打算真的和插班生深谈。 陈岭跟他恰恰相反。 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即将开启前,他问了一句:“你后悔过曾经欺负周原鑫吗?” 叮的一声,金属门往两头拉开。 何家俊走出去,冷笑道:“我可没欺负过他,打人羞辱人的事都是程乐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在背后挑唆,撺掇程乐到处去欺负人,用来满足自己恶心的快感,这种事你不记得,自有别人替你记得。”陈岭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闭嘴!”何家俊愤怒地转身,死死盯着电梯里的青年。 陈岭在他发话前,直接走了出来,带着德牧一脸悠哉和他擦肩而过。 何家俊气得胸口起伏,插班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活腻了,处处跟自己作对!他从小被人宠着捧着,就连程乐都忌惮他的父母,平日说话不会过于放肆。 如今倒好,也不知道从哪儿蹦了个傻逼出来,对他冷嘲热讽,横加指责! 偏偏对方还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何家俊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滚雪球似的在心里不断变大,堵得胸口发痛。 陈岭早将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正专心的逗狗。 德牧不愿意的情况下,活人是看不见他的,陈岭不敢动作太大的跟大狗嬉闹,怕被人当成神经病直接抓去精神科。 他坐在长椅上,隐晦地对德牧打了手势。 德牧收到指令,兔子似的四肢离地的蹦跶,竖起来的三角耳随着动作晃动,看着又蠢又萌。 陈岭冲着它一笑,忽地僵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他警惕的看向背后的树林,一名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的男人穿着白衬衣,深灰色的西裤,拎着一个豪华食盒从树林的小路间走来。 陈岭松了口气,老祖宗身上那股子阴气太可怕了,稍微释放一点,就能让他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竖。 “你怎么来了。”陈岭坐回长椅上,身体往后扭,两手抓着椅背,巴巴地望着走近的男人。 “给你送饭。”江域举高食盒示意。 陈岭皱了皱鼻子,闻不见味道,他身体坐直,伸长胳膊要接过来,被男人给避开了。 江域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从长椅背后绕过来坐下。 陈岭将腿从椅子上放下去,两手撑着膝盖,一面盯着男人拆解食盒的动作,一面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江域抬眸扫向花坛中,仗着别人看不见,肆意将花朵咬下来顶在头上的蠢狗。 “我就是知道。”仿佛怕青年继续追问,他将食盒搁到陈岭腿上,“吃吧,豆腐和红烧排骨是师父特意给你做的。” 陈岭知道他故意转移话题,也不拆穿,他两眼放光地盯着食盒,“师父亲手做的?” “嗯。”江域有点吃味,“这么高兴?” 陈岭连连点头,“师父的手艺可好了。” 刚拜师的时候,赵迅昌天天给小徒弟做饭吃,吃得陈岭一下子胖了五斤。 大概是觉得跟小徒弟混熟了,无需再用美食把人留住,陈岭在昱和山住满一个月的时候,他就撂挑子不干了,换成了小徒弟孝敬师傅。 陈岭记的楼上还有个“病号”,吃饭的时候特意将每样菜都留了一半没动。 江域目光热切的盯着人看,一会儿是睫毛,一会儿是鼻尖,视线总不得空,来来回回将青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七八遍。 陈岭咬着排骨,含糊不清地抗议,“你能别盯着我吃饭么?” “不能。”江域轻轻叹了口气,修长的胳膊往后一搭,将青年圈在自己的身体范围内,“不多看两眼,回去想你怎么办?我总得先看够本。” 陈岭发现老祖宗不一样,他认认真真,十分珍惜的细嚼慢咽,吞下去后,他靠向江域:“你嘴巴怎么突然这么甜,都不像你了。” 江域轻笑,极具侵略的眼神定格在青年唇角,那地方沾着一点酱汁,比寻常的更为诱人,让人忍不住想舔下来尝一尝。 心里这么想的,行动必须要跟上。 男人靠上去,亲吻青年的唇角,舌尖贪婪地舔了下唇,意犹未尽。 陈岭僵了下,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耳朵不争气的红了。 江域揽着他的肩膀,黏糊糊的将下巴抵上青年的肩头,“有些话以前就很想对你说,只是关系没有定下来,怕说出来招你反感,现在不一样了,你都跟我有了肌肤之亲……” “我没有……”陈岭下意识反驳,“嘴对嘴不算吧。” 江域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下巴微微扬起,嘴唇贴上近在咫尺的耳尖,没骨头似的将身体的重量全靠在陈岭身上,“那什么才算肌肤相亲?” 陈岭缩了缩脖子,也想当个没骨头的往男人身上靠,可如今成了被靠的那个,心里又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江域独自在租来的房子里守了一夜,心里空落落的,眼下必须抓紧时间,抱着青年好好吸一吸。 他的鼻尖就贴在陈岭颈侧的动脉上,一呼一吸极具刺激。 陈岭被撩得浑身酥软,脑子转的很慢,好半天才明白男人那句暧昧的反问是什么意思。 老天爷可以做证,他可没往那个方向想! 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他说:“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域慢条斯理的哦了一声,鼻尖慢慢往上移动,全然不顾周遭的眼神,“那我现在想亲你。” 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 陈岭心头一横,偏过头去,去他的好不好,自己高兴舒服就行,别人的眼光都是云烟。 两人也没过火,交换一点唾液,嘴唇多厮磨几下,暂时缓解一下迫切的渴望。 亲完,陈岭默默砸了下嘴,不错,老祖宗的接吻技术比上次进步一丢丢了。 江域暂时解了馋,仍旧靠在对方身上,抓着青年的手将那一根根手指展开,随后将自己的手指插入进去,紧紧扣住。 陈岭心里甜爽了,过了半晌才发现,德牧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畏惧恭顺地趴伏在地上,热得要死却连舌头都不敢伸出来。 他伸手推了把男人的脑袋,问道:“嗷呜是从哪儿来的?” 江域这才坐直,弯下腰去,伸手勾了勾德牧的下巴,“狱犬罢了,我看它有点灵性,就招了上来陪陪你玩。” 陈岭:“不是妖精?” 江域:“是,也不是。它生前被虐待至死,死后魂魄不散,靠拜月修行。后来机缘碰到我,就被带下了幽冥。”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轻声一笑,“别被它现在的外表骗了,跟了我它就出了六道,不入轮回,发起狠来可比普通犬类更加凶猛。” 陈岭心疼得吸了口气,没想到嗷呜以前居然过得那么不好。 他叹了口气,眼神软哒哒地,也伸手去摸了摸狗头。心说,以后你就是我儿砸啦,有我在你可以随便撒欢,你严父那里有我拦着,绝对不会出现混合双打的情况。 德牧像是听懂了似的,嗓子里发出细弱的呜呜声,湿润的眼珠子漂亮得像是玻璃珠子。 江域见不得一人一狗这么亲热,面上一黑,打了个响指,德牧立刻起身,跑了。 陈岭还没摸够呢,他拍拍手心上沾染的狗毛,坐回到江域身边。 吃也吃了,亲也亲了,该干正事了。 他先将案子近期的发展说了一下,苦恼道:“周原鑫进了医院后,我就找不到他了,这里到处都是庞杂的阴气,像他那样心思的魂魄,太容易隐藏了。” 江域捏着他脸皮轻轻扯了扯,说:“摒弃五感,用心觉去感知。” 心觉,即所谓的第六感,如果非要给安个来处,那就是眉心中央的松果体。 松果体发达的人,对超现实的东西感知敏锐,平时所说的开天眼,就是彻底“打开”松果体,赋予它“看见”的能力,成为人类的第三只眼睛。 陈岭闭上眼睛,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江域松开他的脸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眷恋的捻动几下,安慰道:“心觉的开启需要时间和契机。” 陈岭睁开眼,乖乖点头:“我明白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没待多久江域就离开了。 陈岭替吴伟伟将饭菜送上去,等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才说道:“陶志勇马上就要被放出来了。” 吴伟伟一愣:“怎么就放出来了,那种人就该关一辈子!” 陈岭收拾着隔板上的食盒,说:“范小舟不是被批准可以为自己报仇了么,陶志勇如果一直被关着,她根本伤害不了他。” 不是因为他背上的千眼千手观音,而是因为拘留所是关押不法分子的正气之地,鬼怪根本不敢靠近。 所以当江域问他要不要继续对陶志勇追责的时候,陈岭摇头说不必追究了。 吴伟伟明白过来,推开病床上的搁板,探身往他陈哥面前凑近,“陈哥,你说范小舟会怎么报仇啊?” “不清楚。”陈岭蹙眉思索片刻,说,“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吴伟伟心里猫抓似的难受,“咱们把墙砸了,尸体也不见了,金校长肯定会着急。陈哥,你说陶志勇出拘留所后,金校长会不会立刻带他到学校去?” 当初陈岭为了追周原鑫冲下楼去,他便将范小舟的尸体挪去了顶楼。 顶楼上堆放着一些杂物,用塑料布一遮,只要不伸手去掀开,没人能发现尸体。 开始吴伟伟还是不放心:“万一真去了学校,他们会不会找到范小舟尸体,然后毁掉?” “不会。”陈岭说,“学校有范小舟和阴差守着,不会出事。” “那就好。”吴伟伟攥了攥拳头,“现实中没办法将某些人绳之以法,咱们就用别的办法解决,挺好。” 陈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看着呢。” 吴伟伟忽然庆幸自己没有走歪路,否则指不定遭什么报应呢! 陈岭拎起手中空荡荡的食盒晃了晃,“我去公共区洗碗,你先自己待着吧。” “我去我去!”吴伟伟举着手要从床上下去。 陈岭一把按住他,“别崩人设。” 吴伟伟:“……” 接下来几天,一切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范小舟由阴差看着,老老实实留在学校,而何家俊这头也是安安静静,周原鑫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岭和吴伟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百无聊奈的过了几天,终于到了七月十四。 这天鬼门大开,迷信的人天一黑,就不会再出门了。 可万事总有例外。 天擦黑的时候,陈岭正闭着眼睛,用心觉去感受四周,突然听见走廊里一阵杂乱的脚步。 他睁开眼,看向吴伟伟:“我好像听见熟人的声音了。” 吴伟伟正抱着手机玩儿游戏,闻言收起手机,正色道:“你们班的?” “应该是。”陈岭拉开门走出去,看见四名同学正小跑着过来。 见到走廊里的插班生,几个人也愣了下,其中一个胖子问:“你怎么在这儿?” 另一个留着寸头的人抬手往胖子后脑勺来了一下,“你管那么多呢,人凑齐就好。” 陈岭直觉他们口中的“凑齐”,应该也包含了他。 胖子吨位大,走起路来两腿岔得很开,像只企鹅。 走到陈岭面前后,他仗着自己的吨位优势,一把揪住陈岭的衣服,质问:“你之前的扑克牌呢?拿出来!现在六张牌凑齐了,趁着天没黑,我们必须马上开始扑克桥游戏。” 声音洪亮得有些夸张,像是故意给自己壮胆。 陈岭将那只手从自己衣服上拽开,从裤兜里拿出红桃A。 将其夹在指尖晃了晃,笑道:“同学们,今天可是七月十四鬼门开,你们确定要今晚玩儿?” “我他妈也不想啊!”寸头很生气,言语间又透露着忌惮和惧怕,“最后一张牌已经出现了,如果今晚不玩儿,我们全都得遭殃!” 陈岭挑眉,看来以前有人因为不想遵守游戏规则吃过苦头。 “行吧。”他转身面向何家俊的病房,抬手叩门。 这几天太|安静了,虽然联系不上那帮混子,可周原鑫也在没出现过。何家俊以为骨灰真被处理干净,恐惧减淡了不少。 听见敲门声,他难得语气温和道:“进来。” 白色的双开门被推开,第一个进来的居然是陈岭。 他不耐烦皱眉,正想叫人滚蛋,目光突然一滞,死死盯住那张被青年拿在手中的纸牌上。 寸头跟在后面进来,语气中带着一点幸灾乐祸,“何家俊,人齐了,游戏开始了。” 第98章 扑克桥24 何家俊愣了下, 很快就恢复镇定。 他两手一摊,“要玩儿你们自己玩儿,我可没那闲工夫。” 寸头站出来, “你什么意思?如果不把游戏完成,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跟我有关系?”何家俊嗤笑一声, 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我的扑克牌已经烧了。没有道具,我要怎么跟你们一起玩游戏?” 他顿了顿, 慢悠悠的往后躺倒, 靠在病床上, “依我看,你们不如也去把扑克牌烧了吧,省得看了恶心。” 门口的几人闻言立刻开始犹豫。 胖子说:“我觉得有道理, 不如……不如我们也……”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第一个拿到扑克牌的人也曾将扑克牌撕毁过,结果呢?!” 结果扑克牌完好无损的又回来了。 胖子的嘴张了张,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揣在裤兜里的扑克牌像是长了刺似的扎人。 何家俊的脸色也变了, 他咬了咬牙关, “总之我的扑克牌已经没了,你们爱去找死自便, 跟我没关系!” 寸头想要发作又不敢,愤恨的攥紧拳头, 转头看向其他人, “他不去玩儿就算了,我们自己玩儿!” 说完又看向插班生:“你跟不跟我们一起?” “一起。”陈岭两手插在兜里,昂了昂下巴, “不如就在隔壁玩儿?我哥正好在隔壁住院。” 吴伟伟一直趴在走廊里偷听,闻言立刻回到病床上,往脸上加了个口罩。 何家俊听说他们要走,心里别提多高兴,这次的事情已经彻底跟他没关系了,这些人死也好活也好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热闹。 见人要离开,他冲着门口喊了一句:“劳驾,把门带上。” 五个人就这么离开了,何家俊立刻翻身跳下床,将手伸进抽屉里,想要拿平时玩的无人机监视隔壁的情况。 无人机是最新款,属于迷你型,搭载的是超高清的高速摄像头,可以拍下最细微的面部表情。 一想到隔壁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他就浑身兴奋。 他舔了舔嘴唇,费劲儿的用完好的那只手勾住盒子往外拉,可不知怎么的,盒子的另一头像是多了一股拉力在与他暗中较劲。 何家俊心头一跳,以为是有钉子一类的东西把盒子挂住了,他低下腰,往柜子里看去。 柜子不深,应该不会这么黑才对。 何家俊看着黑不见底的柜子,慌乱起来,他警惕地打算把手收回去,一只冰凉的手率先抓住了他的手指。 那只手将他的胳膊当成了拉绳,一点点的顺着从柜子里爬出来。 先出来的是头,头抬起来,便是周原鑫那张青白色的脸。 隔壁病房,陈岭一下站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安静的释放感知,心觉仍旧平静无波。 他只好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留在走廊里。 眼前病房里所散发出的阴气中没有包含戾气,说明周原鑫根本不打算现在杀了何家俊,如果他猜得没错,周原鑫应该是特意来送扑克牌的。 屋子里的何家俊瑟瑟发抖,冰凉的触感让他后脑发懵,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响,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就连嗓子也发不出声音。 周原鑫从柜子里爬出后,将一张带血的扑克和余下的其余扑克牌放进他手里。 何家俊上下牙齿疯狂打架,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他眼睁睁看见周原鑫从他面前站了起来,垫着脚经过。 等到可以动弹的时候,他转身看向后面。 病房里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何家俊浑身一抖,瘫软地坐到地上,额头和背上浸出密集的细汗,活像是被人刚从水里拎起来。 在地上呆坐了许久,他单手撑着地面,缓慢站了起来。 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扑克牌上。 血是新鲜的,是不是说明,那群混混已经出事了?何家俊越想越害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奔跑了起来,撞开病房门冲进了走廊里,与陈岭正好面对面。 陈岭扫了眼他手里的纸牌:“走吧。”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何家俊反应过来什么,大声地吼道,“你跟周原鑫肯定是一伙的!他是不是你招来的?!” “不是。”陈岭不耐烦道,“医院可不是个干净的地方,再磨蹭下去天就黑了。” 何家俊顿时想起刚刚胳膊上那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他用肩膀撞开陈岭,门也不敲,直接进了隔壁病房。 病房里唯一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而其余几个同班同学,正凑在沙发前。 他死死捏着手里的扑克牌,走了过去,啪一声丢到茶几上。 “剩余的扑克牌都在这里,开始吧。” 寸头扫了眼桌上那一沓子纸牌,抬眸转向其余人,“大家先坐好吧。” 陈岭走到病床前,给吴伟伟拉了拉被子,“必要的时候去门口护法,七月十四医院的阴气大涨,那些病死横死的鬼魂可能会出来。” 吴伟伟伸出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陈岭来到茶几前,茶几对面的几个位置都被沾满了,他只能站着或者蹲着。 胖子负责洗牌,另外两个一直没说话的负责将所有洗好的牌一分为二,然后分别派发给在场的六人。 扑克牌很快就被发完了,陈岭对面的五人说什么也不肯搭第一层桥牌,集体看向陈岭:“你来,先把第一层搭好。” 陈岭无所谓道:“行。” 在场的每个人都从自己的牌堆里抽出两张递给陈岭,不到三分钟,第一层桥牌搭好了。 胖子额头冒出虚汗,颤抖着手,将一张扑克牌放到第一层之上,并且用两根手指将其扶住。 寸头排在第二,他将自己的扑克牌跟胖子的对上,搭成一个三角柱,然后看向另外两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人,“该你们了。” 那两人战战兢兢地的拿起扑克,照着寸头和胖子的动作,完成了第二个三角柱。 根据游戏规则,该由第五个人在两个三角柱之上放上一张扑克牌,作为“桥面”。 不等寸头发话,何家俊抢先开口,用命令的口吻对陈岭说:“该你了。” 陈岭动作又快又稳,放好“桥面”就撤。 做完这一步,从寸头开始,四人轮流撤开手指。 万幸的是,扑克桥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倒塌的趋势。 第二层算是完成了五分之一,接下来规则相同,以此类推。可直到第三层结束,何家俊都不肯参与游戏,而他手里的那张牌也一直被压在玻璃烟灰缸下。 一轮下来,又轮到了他,陈岭看向何家俊,“你确定不玩?” 何家俊紧绷着脸,不说话。 陈岭那张红桃A早在搭建第一层的时候就用出去了,其余四人也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将扑克放进了扑克桥中。 唯独剩下何家俊。 那张沾着血的扑克牌怎么看怎么不吉利,他根本不敢去碰它。 见插班生只是淡淡问一句就什么也不说了,寸头骂了句孬货,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拽起浑身发软的何家俊:“你不是仗着家里有钱有权挺横的吗,现在怎么他妈的不吭声了?想让我们帮你把锅背了,我告诉你,不可能!这张牌你不放也得放!” “放开我!”何家俊气急败坏推了一把寸头,“我就不放上去怎么了?你有种帮我放啊!” 寸头才不上他的当呢,冷哼一声,拿起烟灰缸将扑克牌抽出来,直接丢到了何家俊的脸上,“该你了,放上去!” 扑克牌扑到脸上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何家俊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那些血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蔓进了他的嘴里。 厌恶地连续呸了几声,何家俊抹了把嘴,恶狠狠盯着寸头:“赵强,你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你跟我耍什么横,有本事跟周原鑫耍去!”事到如今,谁还顾得上什么强权金钱,寸头手指着何家俊的鼻尖,说,“你要是不将这张牌放下去,我们也不继续玩了,大不了一起死!” 寸头脸上的狠绝骗不了人,何家俊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畏惧。 落了牌,运气好的话,他未必会成为最后输的那个,可若是始终不落牌,在场的六个人谁也逃不掉! 权衡之下,何家俊终于拿起自己那张带血的扑克牌,颤巍巍的,放到了第三层的“桥面”上。 扑克桥很稳,像是被胶水黏住一样。 何家俊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他太挑了挑眉,正打算示意第二个人将扑克牌放上来,扶着扑克牌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 结结实实的扑克桥,瞬间轰然倒塌。 何家俊呆愣在原地,随即站起来,暴怒地看向在场的五人,“你们刚刚谁碰了我的手?是谁!” 游戏输赢已定,寸头将其他五人手里的扑克收走,笑着对何家俊说:“何少爷,你错觉了吧,刚刚只有你自己的手在那儿,我们可谁也没动。” 何家俊脸色苍白,指尖颤抖得厉害。 根本不是错觉,他刚刚明明就感觉到,有人按了下他的手。 就那么一下,就那么轻轻一下!纸牌就塌了…… 游戏结束,大家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寸头带着几人很快就离开了,临走前,他怕晦气,故意将扑克牌留在病房,好让陈岭去收拾。 陈岭坐在沙发上,将一张张扑克牌叠放在一起。 等他收拾完,何家俊还没走,陈岭抬头问他:“害怕?” 何家俊梗着脖子说:“我怕个鸟!”他最近的脏话越来越多了,脾气暴躁得不像话,从前那一张张被他戴在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被撕了下来。 他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看了眼被陈岭攥在手里的扑克牌,浑身一颤,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何家俊回到病房就钻进了被子里,他将自己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四周。 咔嚓一声,门开了,护工端着盆子走进来。 她看了眼病床上的人,疑惑的皱了下眉头,怕招人烦,她没敢多问,将盆子里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晾到卫生间里后,就自觉的离开了病房。 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何家俊浑身僵了下,他将蒙住下巴的被子往下拉了点,开口喊道:“吴姐,吴姐!” 护工正在走廊里跟护士聊天,听到后急急忙忙跑回来,“怎么了何少爷?” “没事。”他死死抓着被沿,恶声恶气道,“你今天就留在病房里,哪里都不许去。” 护工为难的皱眉,“那今晚的宵夜?” “不吃了!”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何家俊每天夜里都要支使护工去替他买东西,有时候是医院食堂,有时候却要跑到三里之外的烤串店。 护工乐得清闲,哎了一声。 病房里多了个人,何家俊感觉自己没那么怕了。 他踢开热烘烘的被子,低头摸了摸自己吊在胸前的胳膊,突然问道:“你不是农村出来的吗?乡下人应该都很迷信吧,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驱鬼辟邪的。” 言语中透露出的轻蔑和阶级观念让护工心里不舒服,她语气冷了下来,“艾草吧。” 当初知道小混混们用采草烧那棵上吊树的时候,何家俊心里着实高兴了一把,结果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 “这个我知道,屁用没有,你说点别的。” “黑狗血?”护工说完看向何家俊的床,那地方从刚才起就鼓起一团,像藏了一个人,而何家俊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故意让人躲在自己病床上,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知道有钱少爷脾气大,护工怕又挨骂,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现在弄不到黑狗血,你再说点别的。”何家俊说完手伸下去挠了下大腿。 护工抿了抿嘴,“对了,还有糯米。” 这东西常见,好买,何家俊当即说:“你现在就去超市给我买,越多越好!” 护工很快就拿着环保袋子和钱包走了,随着一起离开的,还有这病房里的温度。 何家俊看了眼窗外,天空漆黑一片,远处的本该灯火通明的大楼,今天竟然熄了灯,远远看去像一座耸立在地上的巨大的墓碑。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了给壮胆儿,为了让病房里多点人气,他把电视打开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纪录片,讲的是湘西的风土人文。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老奶奶,正拿着针线缝被子。 被子由一块块彩色的布拼接而成,十分漂亮,落到何家俊的眼里却成了庸俗老土。 他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电视画面没变。 于是他又用力按了几下,播放的仍旧是纪录片。 他烦躁的将遥控器在床头柜上拍打几下,再次将其对准电视,刚准备按下,忽然听见沙沙的声音。 何家俊背脊发凉,猛地坐直,戒备地往四周看去。 过了几秒,他松懈地靠坐回病床上,刚刚听见的声音是电视里传来的,那位老奶奶用手托起被子,低着头在拼接处补了几针。 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那是一个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动作。 何家俊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直接将遥控器砸向了屏幕。 砰的一声,屏幕上被砸出一个亮点。这一下子像是触碰了什么开关,画面突然推进了。 老奶奶一下又一下的将针刺入布料,又从底部将针穿出来,布料相互摩擦,沙沙的噪音不但没断,反而越来越大声。 何家俊抱着脑袋啊了一声,手撑在床被上想要后退,却触及到一个坚韧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旁的被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形。 人形安静的躺着,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 何家俊咽了咽口水,魔怔似的瞪着眼睛,将被子给掀开了…… 病床上的人直勾勾的盯着他,脖子的勒痕明显。 “鬼!鬼啊!”何家俊从床上摔下去,连滚带爬地跑进走廊。 然而,就在他踏入走廊的瞬间,值班台前的钟声响了,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值班台里的护士正趴在桌上睡觉,何家俊经过的时候,疯狂拍打桌面,三名护士没有一个给出反应。 短暂的犹豫下,他钻进了值班台内,缩在其中两名护士的脚边。 他咬着指甲,浑身哆嗦得厉害,眼珠子定格在地板上,不敢往左,更不敢往右,生怕看见周原鑫走进来。 啪嗒,啪嗒,啪嗒……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个眨眼的功夫,何家俊看见了一双脚。 先是脚尖触地,然后脚跟落下……这样的走路姿势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何家俊不想抬头,身体却不听使唤地从桌子下面钻了出去。 “记得你以前跟我玩的游戏吗?”周原鑫不见了,移动到了他的背后,冷冽的气息喷洒而来, “你说,如果我不能在十秒内跑出学校,你就会在我身上烫一个洞。” “我没有!那不是我跟你玩的!”何家俊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眼眶里挤满了眼泪。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周原鑫低低笑着,声音像是与空气融为一体,轻飘得厉害,“你跟程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何家俊无法再为自己辩驳,只能求饶:“周原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我就是想逗逗你,真的,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见周原鑫不肯说话,他急切道:“这样好不好,你放过我,我请人来给你做法事,给你超度,让你登上极乐,下辈子投胎富裕人家。” “我什么也不要,我要你死!”周原鑫的声音突然尖利,竟然震破了何家俊的耳膜,鲜血沿着耳道流出来,滴落到肩膀上。 何家俊疼得皱起眉头,他死死按住自己的耳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四周悄无声息,周原鑫不见了踪影。 何家俊忍着疼痛,抓紧机会逃跑,他一路跌跌撞撞进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奇大无比,阴冷异常。 他随便找了个柜子躲进去。 柜子里冷得吓人,没几下子,何家俊感觉自己的身体冻僵了,他发着抖,笨拙的从抽屉里爬出来,发现四周的墙壁上,多了许许多多大抽屉。 那些抽屉全是拉开的,冒着寒气。 幽暗的灯光下,何家俊看着自己脚边的影子,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进的根本不是什么办公室,而是停尸房!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的回头。 一个缺了半边脑袋的“人”站在他背后,冲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何家俊感觉心脏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他夸张的喘气,拔腿就跑,被人一把摔了回去。 眼前,左边,右边,全是鬼,有些开肠破肚,有些满脸溃烂……他们将何家俊围困在中央,眼睛里散发着绿油油的光。 完了。 何家俊的脑子里滑过一个念头,他忍着皮肉被撕咬的疼痛,拼了命的将手伸向门口。 命运终究是厚待他的,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门开了,周原鑫直挺挺的立在那儿,无声无息的看着他。 疼痛密密麻麻遍布全身,何家俊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千斤重,总也睁不开。 陈岭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上没有伤口,嘴里却一直嚷嚷着疼。 周原鑫恶狠狠地盯着青年,几天前还怀揣着一点善良的魂魄,如今已经彻底被仇恨蒙了眼睛,连带着将陈岭和吴伟伟一起恨上了。 “你要救他? ”他低着头,垫着脚。 陈岭看了眼吴伟伟,让他把墨斗网偷偷递给自己,“我在救你。” 周原鑫的眼睛黑得发沉, “我不需要你救!我要他死!我受过的屈辱和痛苦,我要让他百倍偿还!” 他明显不想友好谈判,话音尚未落下,已经朝何家俊扑了上去。 陈岭手里的墨斗网撒了出去,将他整个兜住,可如今的周原鑫受了外界的影响,又有七月半的阴气加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新死的可怜魂魄了。 他不顾墨斗线在身上灼烧出的伤口,硬是将网线撕成了两半。 吴伟伟骂了一句,从自己的背包里又掏另一个新家伙出来。 那是把雷击桃木制作成的简易弹弓。 陈岭接住当空抛来的新武器,挑了挑眉,“手艺不错。” 随即取出一张没有加盖法印的破邪符,揉搓成团后放于皮兜,横向握紧弹弓拉开皮筋,瞄准了周原鑫。 第99章 扑克桥25 符纸团飞射出去, 恰好擦过周原鑫的面颊,留下一条血色红痕。 魂魄被灼烧的疼痛让他暴怒,但理智尚存, 知道自己斗不过陈岭,便将矛头再次对准了在地上翻滚的何家俊。 何家俊还沉浸在被鬼怪撕咬的痛苦中, 那种疼痛难以形容, 是从皮肉抵达灵魂的撕扯,尖锐的钝痛折磨得他头痛欲裂, 又没有力气挣扎。 周原鑫心里的快意不断加深, 这让他想起从前被燃烧烟头烫伤的场景。 他疯了似的扑向何家俊, 伸长双臂,想要将他活活勒死。 陈岭再次弹出一张符纸,这次找到了准头, 恰好打中对方的后背正中。 周原鑫顿住,猛地回头,眼里充斥着仇恨和杀戮, 很明显,等他解决了何家俊, 剩下的就该是陈岭和吴伟伟了。 陈岭没有给他报复的机会, 紧接着迅速甩出咒鞭,朝着厉鬼的后背又是一鞭子, 新死不久的魂魄险些被打散了。 他头也不回的对吴伟伟说:“用墨斗线把他绑起来!” 吴伟伟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慌张从地上捡起来被撕成两半的墨斗网, 麻利的冲上去, 将魂魄不稳的周原鑫兜住。 墨斗网破了一次,已经没那么结实,陈岭走上前去又往周原鑫额头上贴了一张破邪符。 破邪符破邪, 不杀邪,周原鑫身上那股在外面沾染上的戾气很快迅速衰减。 陈岭看着他逐渐趋于平静的脸,问:“你还想杀何家俊吗?如果想,我现在就能放了你。但你要想清楚,沾了血煞,下到地狱你将经受刀削之苦。” 周原鑫看了眼地上的何家俊,暗色的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眼神在挣扎。 “周原鑫,我知道你不是狠心的人,否则不会提醒我和季楠离开学校,也不会只对何婉婉施以一个小小的教训。”陈岭停了下来,等待对方的情绪再平复些。 周原鑫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 就在陈岭打算继续游说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那你有没有听见声音?” 陈岭没明白:“什么声音?” “学校里的声音,从我第一次有自杀的念头起,那个声音就一直蛊惑我,让我去死,死了就可以报仇了,死了就能让伤害我的人得到报应。” 陈岭一直以为,周原鑫的死另有原因,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所以你真的是自杀的,而且并不单单是因为遭受校园暴力?” 除了外部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害,还有别的东西在促使他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也不是……如果没有他们侮辱我折磨我,我又怎么会想要自杀,又怎么会受到蛊惑……”周原鑫忘不掉自己爬上那颗大树,纵身往下跳的绝望和屈辱。 放月假前的那天,他不仅仅只是被关在地下室那么简单。 他们扒了他的衣服,说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男人!不但如此,他们还在他身上撒尿! 周原鑫一想起这些遭遇,胸口的怨气就止不住的暴涨。 陈岭等了片刻,见对方身上腾起的怨气消散一些后,他手腕一动,将墨斗线松开:“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留下,或者跟我们走。”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十二点还差十几分钟,午夜一到,鬼门正式打开,荣莘那块地界不知道会吸引多少鬼怪前去。 周原鑫从来就胆小,做了鬼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该报复的人已经报复了,他心里虽然旧怒难消,却也不敢再继续杀人。 “我跟你们走。”他看了陈岭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会受到惩罚吗?” 陈岭:“七十二司自会判断你的功过。” 陈岭无法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倒是能满足他的其他愿望:“周原鑫,你想见见你弟弟吗?” 周原鑫愣了下,心里的怨愤被茫然的情绪替代:“我不知道……他,他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弟弟很想你。”陈岭低声说,“如果你想,我能带你去看他。” 周原鑫心里燃起一丝热切:“好,谢谢。” 陈岭没把他脑门上的破邪符撕掉,十分放心的说:“跟上,我们得先回学校。” 话音刚落,停尸房的门被一只狗头给顶开。 见到主人,德牧两眼发光,兴奋地将嘴里的东西叼到陈岭脚边放下。 那是一只还剩下半截的鬼手。 手上布满了尸斑,指甲有十几厘米那么长,即便是断了,手指头还在一弹一弹的。 陈岭无语:“刚刚跑着跑着你就不见了,是去找这东西了?” 医院里阴气重,时常有游魂飘荡,加之又是七月十四,不少平日里龟缩在阴暗角落里的恶鬼按捺不住寂寞就跑了出来。 德牧嗷呜嗷呜的叫了两声,仰着脑袋求抚摸。 陈岭的手指在它头上摩挲两下,正准备拿开的时候,指尖被濡湿的舌头给卷住了。 他微微眯起眼,跟德牧那双陡然变幻了的眼睛对视,手指动了动,精准的夹住狗舌头,然后将身体往前靠,对着一只毛茸茸的耳朵说:“江域,我知道是你。” 德牧脑袋一晃,耳朵怕痒似的抖了抖,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 陈岭在它脑袋上曲指一弹,直起身对吴伟伟说:“收工,换场地。” 吴伟伟看了眼地上的人,“何家俊怎么办?” “他只是被鬼迷了眼,产生了幻觉,撑死到天亮就好了。”陈岭说完,便迈出了停尸间。 大概是知道今天日子敏感,停尸间外没有任何留守值班的人,除了每层楼的护士台和躺在病房里的病人,这家私立医院内再没有别的人了。 大街上这个点更是很难找到一辆出租车。 两人两鬼在大街上站了许久,终于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将车停下,没有立刻打开后座的车锁,而是打量几下车外的人,确定是活人后才敢放心让人上车。 “去哪儿?”司机问完打了个激灵,觉得有点冷。 他抬眸,通过后视镜看向后面,一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一个穿制服的保安,眼神清澈,面容红润,不是鬼……吧? 陈岭也怕太板着脸给人造成误会,笑着说:“去荣莘中学。” 司机:“好嘞。” 抵达荣莘中学时间不偏不倚,恰好十二点,一下车,陈岭就在门口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鸿羽。 陈岭带着吴伟伟疾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李鸿羽依旧背着自己的铜钱剑,小段时日不见,人似乎比之前更为利落了,“是组长派我来的,说着荣莘中学阴气涌动,怕今晚发生异状。” 陈岭点点头,思索着曾经看过的简介,李鸿羽的组长名为李道玄,也是青玄观的人,算是李鸿羽的小师叔。 他问:“你们一组的组长怎么说的?” 李鸿羽抿了下唇,看了眼跟在陈岭背后的周原鑫,说:“他说这里本是九阴之地,如今不知为什么与外界的壁障被打破了。内外至纯和庞杂的两种阴气相互冲撞,今晚这一带都会很不太平。” 话音刚落,一名阴差出现在学校门口。 陈岭急忙跑过去询问范小舟的情况。 笼罩在阴差四周的阴气散去,露出一张面容清晰的脸。阴差先是朝陈岭作揖,看了眼跟在对方脚边的德牧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难以置信。 他别开眼,忍住心头的汹涌的情绪,恭恭敬敬地说:“范小舟的魂魄被拘在沉舟楼内,一直没有出来过。” 陈岭松了口气,“那有别的人来吗?” 阴差们早在接到任务的时候,就已经了解过范小舟的生平,很快就明白青年指的是谁。 “没有,但金校长已经给陶志勇打了电话,告诉他尸体不见了。” 陈岭冲着阴差也作了个揖,“谢谢阴差大哥。” 阴差受宠若惊:“陈先生太折煞我了,阴阳两界偶尔有工作来往都是正常的,也是我们应该履行的职责,你可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原本还想说一句有活儿随便使唤我们,想想还是算了,太谄媚了,怕引起青年怀疑,露了馅儿。 李鸿羽和吴伟伟虽然看不见阴差,可也能从字里行间知道与陈岭对话的是谁,心里皆是佩服。 吴伟伟就不用说了,是他陈哥的脑残粉,李鸿羽则是对陈岭能力的飞涨非常羡慕,同时还有一点疑惑。 青玄观是当今第一大道观,内里的藏书阁,专门有一格书架是用来囤放历朝历代道教的发展史的。 哪年出了有天赋的弟子,哪年谁谁又道术飞涨……全都有详细记载。 像陈岭这样,不过二十就能使用五雷灵符,能用一条鞭子就将鬼怪抽得魂不附体的前所未有。 这样的苗子,若是放在青玄观,不,放在整个道术界都是被争抢的对象。但也有不好的一面,天赋加高之人往往心气也高,心气一高就容易钻牛角尖,李鸿羽有点担心陈岭一念之差,踏上歪路。 吴伟伟哪里知道李鸿羽心里想什么,嘴里夸张地描述道:“陈哥虽然抽人的时候很凶残,但说教起来头头是道,你是没听见,就两句话的功夫,就把周原鑫说得痛哭流涕……” 周原鑫:“……”我没有! 那头,陈岭跟阴差交换完毕信息,跑了回来。 “陶志勇已经被放出来了,金校长还等在学校里没有离开,我觉得他今晚应该会过来,你带周原鑫找个地方待着,我去沉舟楼。” 吴伟伟仰头看天:“这么晚还来?” 李鸿羽:“你刚刚不是说他背上有千手千眼观音图?他心里有底,不忌讳半夜出行。而且,寻找尸体这种事情,他大概也不敢在白天进行吧。” 陈岭知道李鸿羽有任务在身,大概率是跟自己一起行动,走之前,将兜里的大半符纸都塞给了吴伟伟,“今晚特殊,找地方待着,别到处乱走,小心冲撞到不干净的东西。” 完了不大放心,又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一个装着口香糖的盒子。 他将盒子里剩下的口香糖倒出来,对周原鑫说:“进去。” 周原鑫:“太小了……” “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陈岭回头看向荣莘中学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经多了薄雾,他催促道:“快点!” 周原鑫被低吼声吓得瑟缩一下,两眼一闭,真的钻了进去。 陈岭拿了张符封住口香糖盒子,连口香糖一起丢给吴伟伟:“注意安全。” 荣莘中学内四处弥漫着雾气,略一呼吸,粘稠的水雾一股劲儿的往口鼻里钻,令人憋气。 学生们早已经下了晚自习,乖乖留在宿舍里,如今宿舍楼早已熄灯,每个窗口都像是张开的,等待吞噬猎物的漆黑大口。 阴差彻底显出身形在前方带路,陈岭和李鸿羽跟在后面。 一踏入沉舟楼的,四周的空气明显变得更加冷冽,尸气弥漫。两人一鬼一狗上到三楼的时候,走廊里响起怪声。 这声音陈岭上次跟吴伟伟一起潜入时就听到过。 阴差见两人露出戒备的表情,解释道:“是范小舟藏在墙壁里弄出来的声响,不用担心。” 大多数时候,范小舟都会附着在自己的尸体上。 她出不了学校,归不了家,便只能从身体上汲取一点归属感。稍微一动,嵌入墙壁的尸体带动了周围的钢筋,便发出了那种清脆的碰撞声。 范小舟等在六楼,她仰着头,焦躁地望着通往上方的楼梯。 尸体藏在顶楼,距离经幡很近,她不敢靠近。 陈岭走到她背后:“你的尸体藏得很好,不会被发现的。不过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让阴差大哥帮你拿下来。” 她回头看了陈岭一眼,问:“陶志勇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陈岭老实说道。 范小舟“哦”了一声,去到窗口,眼睛直直望向校门处。 陈岭觉得她比之前离开时脾气好了不少,奇怪地问阴差:“阴差大哥,她怎么了?” 被人封在墙中八年,换做任何人都会怨恨冲天,陈岭可不信范小舟一下子无怨无恨,立地成佛了。 阴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做了点思想工作罢了,不值一提。” 这话刚说完,窗口的范小舟就打了他的脸。 只见她突然将两手按在了玻璃上,指尖长出来,在玻璃上划出几道痕迹。 一直安静趴在地上假寐的德牧也跟着站了起来,幽深的眼睛安静盯着范小舟,大有她敢伤害主人,就一下子扑上去将她咬死的势头。 陈岭按住他的脑袋,“没事。” 德牧仰头就去舔青年的手指,津津有味的样子。 李鸿羽清了下嗓子,“陈岭,我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嗯。”陈岭向阴差点头致意后,带着大狗下了楼。 李鸿羽总是忍不住去看毛绒圆滚的狗屁股,那尾巴摇来摇去,特别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这狗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忍不住问了,“方便说吗?” 德牧是在进入沉舟楼后才在李鸿羽面前显形的,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刚看见生人时它警惕的绕着李鸿羽走了好几圈,确定这活人没有攻击性后,才懒洋洋的走回到陈岭脚边,吐着舌头,歪着脑袋的模样,与之前判若两狗。 “男朋友送的。”陈岭大大方方地说道。 李鸿羽一愣,脑子里没转过弯来,倒是德牧一副激动的样子,恨不得把青年扑到地上,舔个遍。 陈岭警告地瞪了它一眼,无声说道:“别得寸进尺。” 德牧立刻垂眉耷眼的发出呜呜声,一副委屈交加的模样。 李鸿羽:“……”戏这么多的狗,他也是头一次见。 他咳嗽一声,心里总算是回过味来,他对同性恋没有偏见,据说在很早很早之前,他们青玄观还出过同性结为道侣的事。 虽然心里好奇,但也不便打听太多,正想把话题引到德牧身上,忽然瞅见陈岭对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不远处,陶志勇和金校长打着电筒,正要踏入大楼。 这栋楼自从那日被封了之后,越发阴森恐怖。 为了不让巡逻的保安发现他们,两人特意将手里的电筒光调到了最微弱的状态,以至于可照射的范围很小,两人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生怕绊到什么。 金校长借着光左右看了下,小声说:“我发现尸体不见的时候,藏匿尸体的墙壁已经被凿开了,地上没有拖拽的痕迹,应该是被人给背走或者抱走的。 还有你说的监控,我真的没骗你!的确是不见了。而且监控室内的电线被咬得乱七八糟,现在都还没修好……这背后的人至今没有露面,我怀疑他根本不是想要挟咱们,而是要整垮咱们!” “那又怎么样?老子害怕了他不成!”陶志勇在拘留所憋得心浮气躁,突然被放出来,还以为是自己老婆帮忙找到了关系,出来后家都没回,先找朋友出去喝了顿酒。 酒精上头,壮了胆儿,他才敢给金校长打电话。 金校长这几天也是战战兢兢,坐立难安,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是问陶志勇怎么办。 陶志勇对学校的事情一无所知,能怎么办,只能趁着天黑来找线索。 金校长本来是不愿意的,他知道今天是七月十四,除了在外祭祀的人,没多少人大半夜的还在外面游荡。 可陶志勇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自己背上的千眼千手观音图是T国大师特意加持过的。 别说是鬼了,就是普通小神也要对他退避三舍。 金校长看得出,陶志勇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平静,可是没办法,他心虚,尸体一天找不到,他的命就悬在警察的头顶上。 他不想掉进法律的囹圄,后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 金校长没工夫去计较浑身酒气的人,他说:“我不敢一个人搜这栋楼,咱们一起行动,你可别掉链子。” “不会。”陶志勇不怎么在意道,但转瞬,他就将上身的衣服扒了,露出背后的观音图。 金校长受到影响,心里竟然也多了几分底气,马不停蹄地挨个房间搜起来。 两人从一楼一路搜到三楼,被那些装在瓶瓶罐罐中的标本吓了数不清多少回,饶是陶志勇借着观音图的威势,仍旧两腿发软,大口喘气。 金校长指了指楼上,“马上四楼了,到上面就是化学实验室了,没有这些吓人的玩意儿。” 陶志勇抹了把脸,骂道:“他妈了逼的,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在捣鬼,老子弄死他!” 刚说完,就有了回应。 噔、噔、噔……噔、噔、噔……声音是遍布四周,分不清声源方向。 陶志勇太阳穴突突直跳,死死攥着拳头砸了向墙壁:“谁!谁他妈在装神弄鬼!” 金校长连忙捂住他的嘴:“别瞎嚷嚷!小声点!” 陶志勇拨开金校长的手,呸了一声,“我们一路找上来没发现什么人,搞鬼的人一定在楼上!” 说完想也不想就往上冲。 金校长体型偏胖,年纪也大点,体力没那么好,三五秒就被陶志勇甩在了后面。 噔噔噔的声音不断,越往上走,似乎越大声。 他害怕了,收住脚不敢再往上走,心里犹豫着要不等鬼节过去之后再来。 决定还没落下,身体已经往后转,准备下楼。 哪知道他刚一低头,楼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衣女人,女人背对着他,低着头,及腰长发几乎触及到了她背后的楼梯上。 金校长瞳孔紧缩,“范……范……” 女人像是刚知道后面有个人,脑袋竟然往后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她站了起来,身体也跟着转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校长的胳膊,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去把陶志勇身上的观音图毁了,我就不杀你。” 金校长浑身抖得厉害,他忙不迭点头:“我去,我马上就去!” 范小舟闻言竟然真的放开了他,见金校长往楼上跑,她也跟上去,不远不近的徘徊在四周,好让自己出现在对方的视野内,不断地增加对方的恐慌。 金校长跑到六楼才终于找到陶志勇,他对这层楼有心理阴影,可是为了活命,他还是迈入了那条走廊。 陶志勇正站在破裂的墙壁前研究,见金校长,他也没多想,只是说:“这是被硬生生砸开的,女人可没这个力气,大概率是个男的干的。” 金校长含糊地应了一声,推开一间器材室的门走了进去,拿出一般用来调整仪器的长改锥。 改锥泛着寒光,一点点的靠近那片满是刺青的后背。 就在金校长举起改锥时,陶志勇的手肘突然往后一撞! 金校长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摔倒,有人从后面扶了他一把,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贴着他的耳朵,重复道:“破了观音图,我就不杀你。” 陶志勇看不见范小舟,他只看得见金校长明明该往后仰倒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又站直回去。 裸露的皮肤上泛起密集的鸡皮疙瘩,陶志勇以为金校长被鬼附了身,低吼一声,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都失去了理智。 很快,金校长落了下风,陶志勇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头的往下砸,也不看对方是不是头破血流。 等他发现对方失去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 他看了眼拳头上的黏腻的血,又看了眼紧闭着眼睛的金校长,意识到什么,慌乱地啊了一声,踉跄起身,转身就跑。 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背上的观音图被指甲抓花了皮,已经不复完整。 他跑到五楼,撑着膝盖长久的喘息一阵,混乱的大脑渐渐清晰,沉舟楼里的监控虽然坏了,可是校园里的没坏,只要警方稍作检查就会发现,金校长是跟他一起来的学校。 陶志勇只好再次返回六楼,去确定金校长的生死。 走廊里,金校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月光穿过窗户洒在他脸上,衬得那张沾满血污的脸越发可怕。 陶志勇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步伐由快到慢,到最后,竟然连迈步都有些吃力。 他感觉自己的背上像是多了个人,压得他喘不过气。 陶志勇:“艹!”他骂了一句给自己鼓劲儿,用力直起腰,背上一下子就松快了。 仿佛那人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陶志勇被脑海中接连闪过的想法吓住了,他紧张的吞咽口水,闭上眼睛念了句阿弥陀佛,继续往前走。 金校长没死,呼吸轻缓,是被揍晕过去了。 陶志勇试了呼吸,心里放心了,起身要走,突然发现眼前发黑,险些没拿住手电。 四周旋转得厉害,墙壁和地板凹凸不平。 那些凸起的地方渐渐变换出一只手,密密麻麻地从走廊尽头涌现出来。 陶志勇吓得连声惨叫,逼不得已,只能往走廊的另一头跑。 然而,跑了没几步,走廊另一头的墙壁上,多了一个人。 头顶走廊里的灯光突然亮了,光纤微弱,闪烁不停,却能让陶志勇看清那尸体的脸。 陶志勇膝盖一软,往后靠在墙上,那张脸干瘪如枯死的树皮,身上挂着空荡荡的红色连衣裙,那连衣裙他还记得,是自己亲手送给范小舟的! “你不要过来!”陶志勇贴着墙壁,一点点的往来时的方向移动。 脚踝突然一凉,他低头一看,一只干瘪的鬼手抓住他!用力一踹,他飞快躲闪,转头就看见那干尸立在自己面前,嘴巴一张,恶臭的尸气喷了他一脸。 陶志勇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打开窗户,纵身一跃,想要抱住近在咫尺的树枝。 可惜命运捉弄,他的指尖与树枝尖儿恰好擦过,笨重的身体直直摔了下去,后脑勺着地,脑浆迸裂在水泥地上。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还在疑惑,为什么近在眼前的树枝,会突然离得那么远。 远到轻易就拿走了他的命。 第100章 滚沸01 陶志勇并不知道, 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他遭受惩戒的开始。 阴差将他的魂魄直接从肉体中抽了出来,用锁链拒上, 随后向刚从暗处走了出来的青年说:“范小舟的仇已经报了,我这就带陶志勇下去受审。” 陈岭:“阴差大哥稍等一下, 还有一个周原鑫。” 周原鑫在口香糖盒子里待得并不好过, 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盒子东倒西歪的来回晃动。即便是当了鬼, 仍旧摆脱不了那种难受的晕车感。 他难受的敲了敲盒子, 扯着嗓子喊:“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吴伟伟听见裤子口袋里微弱的声音, 手里的动作一顿,“没事。” 他语气平稳,动作很急。 零点刚到, 鬼门便开了,大概是受至阴之地的影响,四周的游魂全都聚集了过来。 亏得他陈哥临走前留了一沓符, 否则这会儿他怕是已经被鬼怪啃得只剩骨头架子了! 吴伟伟将最后一张符攥在手里,戒备的盯着面前企图强行上身的厉鬼。 厉鬼大概是在幽冥受够了折磨, 浑身戾气弥漫, 怨气盘旋在他的脸上,使得原本该是青白色的脸血肉模糊, 像是有一根根的虫子在下方蠕动。 吴伟伟打了个哆嗦,强装镇定地威胁道:“七月十四是东岳大帝仁慈, 命幽冥大开鬼门放你们出来享受人间血食的, 而不是让你们到阳间为非作歹。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厉鬼尖声笑起来,视线在活人身上打了个转, 贪婪地伸出猩红的舌头。 若是能夺舍,这身体就是他的了,换而言之,他将拥有几十年的阳寿!就是地狱也奈他不何。 吴伟伟心头一惊,立刻明白过来对方的打算,心里骂声娘。 真他妈的倒霉,好死不死碰见这么一只贪婪的东西!他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大喝一声将符纸飞了出去。 符纸所展现出的威慑力,与施术人的能力和灵气相关联。吴伟伟道行低微,符纸也就轻飘飘的,还没落到厉鬼脸上就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吴伟伟:“……” 厉鬼笑得更狂了,他舔了一圈溃烂的嘴唇,舌头沾上的碎肉也不在乎,猛地朝着目标冲了过去。 活人的气息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心里喜悦到了极点,只要一想到能摆脱令他生不如死的地狱牢笼,他就止不住的激动。 指尖触上活人的身体,穿透衣服,碰到了温柔的皮肤……突然,他腰上一紧,被什么东西给卷了起来! 厉鬼低头一看,那是一条布满了暗红色咒文的黑色长鞭! 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攻击了自己,灼烧般的疼痛袭来,按程度,不亚于地狱烈火的焚烧! 吴伟伟抬头一看,惊喜道:“陈哥!” 陈岭点了个头,胳膊往后使劲儿,厉鬼直接被拖着往后走。 他忍痛挣扎,翻身想去抓鞭子,却感觉到脚下一阵剧痛。 一条德牧咬住了他的小腿,嘴里低吼的声音令鬼毛骨悚然,他脑海中空白一瞬,嗓子几乎破音:“狱,狱犬!” 没人发现德牧眼底一闪而过的红光,只见它收紧嘴,厉鬼那条腿上立刻涌出黑浓的血。 陈岭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掏出符纸丢了过去,将他稳稳定在原地,留给跟上来的阴差。 他收起鞭子,揪住德牧后颈厚实的皮毛质问:“咽下去没有?多脏啊,吐出来。” 德牧准备舔嘴的动作一顿,正想耍赖皮,突然蹲坐的笔直。 陈岭皱了皱眉,凑近,从大狗圆溜溜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道影子。 江域也不知道在远处站了多久,见青年看见自己才施施然走过来,目光带着几分严肃,对德牧说:“放你上来之前我怎么说的。” 德牧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脑袋垂了下去,也不知道用了办法,把那恶心的黑血真给吐出来了。 陈岭看它吐舌头怪可怜的,瞪了男人一眼:“你凶它干什么。” 德牧很会顺着杆往上爬,眼神可怜巴巴地往青年怀里蹭。 江域薄唇一抿,白皙的指尖重力摩擦,打了个响指。德牧像是收到指令,一下子退回到之前的位置上坐得笔直。 服从性太高了,看得陈岭目瞪口呆。 他摸了摸狗头,好奇地凑到男人跟前:“放它上来前,你跟它说什么了?” “让它听你的话。”江域声音冷淡,手里的小动作却不少,手伸过去攥住青年的手不放,大拇指也不老实地,摩挲着青年的指腹。 陈岭看了一圈四周,没有挣开,抿着嘴唇低了低头。 耳后传来轻咳一声,李鸿羽慢悠悠地从学校里走出来,“打扰一下二位。” 陈岭慌忙抽回手,脸上有点红。 他吸了口气,扭头看向斜后方,“怎么了?” 李鸿羽指了指学校的东北方向,“我刚刚去那边查看了下,那地方有两股不同的阴气在对撞,街上不少游魂都在往就那地方去。不过好在,有阴差大哥在附近,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陈岭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安静等着。 李鸿羽接着说:“七月十四鬼魂太多,光靠你我几人根本不可能摆平,所以我已经通知了局里派人增员。” 怕陈岭以为自己是想抢生意,他急忙补充一句:“你放心,单子还是你的,我们不会插手。” 陈岭:“可以。” 荣莘这块地非同一般,后续工作繁琐。 除了要守住九阴之地通往外界的洞口,还要在七月十四后对这里进行全面驱邪,那些被困在九阴之地中,没有冒过头的游魂也得一并超度才行。 李鸿羽和陈岭达成了一致,唇角不自觉的勾出笑意,想起刚刚看到那一幕,他难得露出几分真挚,温声说:“我刚刚其实已经看见了,你不撒手也没关系。” 想了想,他又说了一句:“你说的男朋友就是江先生吧?他的道行我看不出,但肯定不是一般人,你跟他在一起一定受益匪浅。恭喜恭喜。” 陈岭被恭喜二字臊得脸上更红了,硬着头皮说:“谢谢。” 吴伟伟将贴得满身的符纸终于撕了下来,他一边叠符纸,打算二次利用,一边问:“谢谢什么?” 陈岭想,既然人已经收了,若是还让老祖宗这么一个金大腿没名没分的跟着自己,也太委屈了。 他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看陈哥这架势,是有大事要宣布啊,吴伟伟识趣的不再多问,而是珍惜的把符纸揣进兜里,然后将口香糖盒子递了过去。 周原鑫没被放出来,落入陈岭手中的下一秒,就被抛给了阴差。 范小舟不是新死,早没了回魂夜到家探亲的待遇,她哭哭啼啼的跟阴差说,能不能在去地府之前,回家看看父母。阴差生前也是有爹妈的,立即答应下来。 陈岭就想着,一个是送,两个也是送,不如让阴差大哥帮忙也带周原鑫回家一趟。 只有心愿彻底了了,他的怨气才能消除,安心去地府等待投胎。 别说是江域在场,就是江域不在场,青年的话也是圣旨,必须答应。 他将口香糖盒子捏在手里,像是拖猪狗那样拖着陶志勇还有些懵懂的魂魄,招呼着范小舟一起消失在了薄雾中。 阴差一走,围绕在校园四周的阴魂越来越多。 保安室里今天没有人,保安们也知道今晚日子不好,全都缩进了临时的宿舍里,只偶尔才轮流着派人出来巡逻。 陈岭跟李鸿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跑向当初周原鑫上吊的位置。 那地方被火和浓烟烘烤成了黑色的,一片枯败,耳边是呜呜的类似于大风刮过的声音。 李鸿羽皱了皱眉:“这地方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阴气好像很浓,可是又没有太强烈的负面气息。” “因为这里是九阴之地。”陈岭低声说。 李鸿羽愣住了:“你确定?” 陈岭点头:“江域说的,不会有错。” 李鸿羽:“……”为什么听起来像在炫耀? 陈岭没注意到他脸上古怪的情绪,继续道:“之前听周原鑫提起过,说曾听见有个声音蛊惑他去自杀。你说,会不会和九阴之地有关?” “九阴之地只是阴气浓重,自称地界,本身应该没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李鸿羽对九阴之地的了解十分粗浅,几乎和陈岭不相上下。 他皱了皱眉:“会不会是幻觉?或者是被困的其他鬼怪在作祟?” 陈岭不确定:“难说。” 思索片刻,李鸿羽道:“等特调部的人赶到,我会将这件事报告他们,然后将学校彻底清扫一遍。” “好。”陈岭默了默,看着不停往这边涌来的鬼魂,神色越发凝重,“你用铜钱线把这一圈封起来,我用符纸加持。” 李鸿羽点头,反手抽出背上的铜钱剑,拆封开后将一头甩至墙头。陈岭则将身上仅剩的七张黄符全掏了出来,清一色全是破邪符。 有话说,“阳始于一,生于三,合于五,小成为七,大成为九,故七为阳数之稚,九为阳数之究”。 七张破邪符刚好可以布下一个北斗七星形状的,阳气丰蕴的小型阵法。 再加上李鸿羽的铜钱阵,应该足够撑到他的同事们赶来。 两人动作麻利迅速,李鸿羽的罡步刚踩完,陈岭的符纸就贴到了墙上,黄色的符纸散发着淡淡金光,衬得上面的朱砂鲜红如血。 做完这一切,两人严阵以待的守在阵前,谁也没说话,专注的眼神仿佛要把墙壁戳出两个洞来。 李鸿羽到底是在发呆,还是在寻思九阴之地,陈岭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么大一块地方,应该不可能只有江域一个人发现才对。 瞟了眼身旁突然被派来的李鸿羽,他问:“被派来这里之前,你们组长是怎么跟你说的?” 李鸿羽没作他想,实话道:“小师叔,哦,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说他感应到西北方向有异常,派我先过来查看一下。然后我就顺着阴气找到了荣莘中学。” “也就是说,你小师叔并不知道九阴之地?”陈岭反问。 “应该不知道吧。”意识到陈岭的态度有些奇怪,李鸿羽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岭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一墙之隔,江域背着手站在墙头下,即便收敛了气息,那些鬼怪仍旧不敢靠近,全都绕着他经过。 这可苦了吴伟伟,他双手抱着胳膊,被一阵又一阵“凉风”吹得直打喷嚏。 实在忍不住,背过身去擤了把鼻涕。 江域看了他一眼,“这里阴气重,身体若是感到不适,可以去其他地方等。” “不用,我能忍得住。”吴伟伟知道,江域在这儿可不是当背景板的,而是在护法。自己虽然天赋不够,但学习绝对不能落下,否则会越来越跟不上别人的步伐,越来越菜。 江域看在陈岭的面子上,勉强将吴伟伟划为了自己人的范围,掌心翻转,与掌心上方画下一道符篆,拍到了吴伟伟肩上。 吴伟伟紧跟着就感觉到一股热流传遍全身,那些凉风也开始对他绕道。 他咧嘴傻笑一阵,对江域说:“谢谢江哥。” 江域微微颔首,继续专注的注视着前方。 大概十二点四十左右,特调部的人终于到了。 清一色的黑色商务车停在校门口,下来的人各个都是西装领带。哪怕是到了夜里,他们也要仪表完美。 陈岭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有强迫症。 看着逐渐走来的人,他小声问李鸿羽:“你们大夏天也西装领带,不热吗?” 李鸿羽老神在在道:“心静自然凉。” 陈岭嘴角一抽:“那你解开西装外套做什么?” 李鸿羽:“……” 陈岭故意逗他:“看来你静心的本事还不到家。” “……”李鸿羽嘴角动了动,无奈似的说,“其实着装是上面的要求,说我们特调部勉强也算是公务员,必须时刻注意仪容仪表。” 陈岭露出怜悯的眼神,真的好惨啊,还是自由职业舒服。 说话间,特调部的人已经走至面前。 打头的,是特调部一组的组长李道玄。 李鸿羽恭敬地喊道:“小师叔。” 李道玄微微点头,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 这是一张天生带笑的脸,举手投足,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份温和:“这位就是你之前提起的小朋友?” 李鸿羽顺着小师叔的目光看向陈岭,有些不好意思:“嗯,这就是陈岭。” 李道玄抬手打了个手势,除了本组组员,就连跟着一起来的二组和三组的也纷纷听令,开始行动,很快就接替了陈岭和李鸿羽的位置。 陈岭跟着李鸿羽,也喊他一声小师叔。 李道玄十分受用,笑着说:“鸿羽对你十分欣赏,说你天赋极高,为人善良,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面善坚韧的孩子。” 陈岭被夸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尴尬道:“小师叔过誉了。” 李道玄仍旧笑得如沐春风,抬眸看向那面被熏黑的墙壁,“鸿羽的朋友也是我们青玄观的朋友,有空的话,你可以带朋友和家人去青玄观坐坐。” 李鸿羽这才想起,认识这么久竟然都没邀请陈岭去自家观里走一走,顿觉失礼,“我们青玄观在青玄山上,风景秀丽,山青水清,山脚下还有一座上千年的古镇,若是有空,一定要来看看。” “有空我一定去。”陈岭是个慢热的人,不太习惯热情好客的小师叔。 既然特调部的人已经到了,他也没必要再留下来,又客套几句,拜托李鸿羽联系警方处理昏迷的金校长和陶志勇的尸体后,便告辞离开了。 一连离开好几天,再回到昱和山,陈岭发现自己竟然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即便隔着浓稠的夜色,也能依稀看见一带山脚下的碧绿青草。 那些细短的草芽,比他之前走时长高了不少,应该有手指那么长了,若是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定是赏心悦目。 吴伟伟也有些惊讶,“昱和山可真是大变样,明天一早我就带大仙上山去逛一逛。”想起那口被拔除了死气的潭水,他又道,“顺便去看看潭水有没有变得更清澈。” 陈岭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举手抻了个懒腰,休息休息,还有唐四平的事情要处理。 连续忙活了一周,陈岭和吴伟伟一回到小院,连澡都没洗,倒头就睡。 赵迅昌早在他们进院门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没出声,等到外面安静后他才趿上拖鞋,背着手走出去,正好碰见江域刚替人盖完被子出来。 他胡子一吹,两眼一瞪,“大半夜的你不回自己屋,老是在我徒弟屋子里泡着做什么!” 江域想起李鸿羽的那句恭喜,眼里倒映的点点星光更加璀璨,薄唇扯出好看的弧度,拱手道:“赵老爷子,恭喜了。” 赵迅昌的心顿时突突跳起来,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恭喜不恭喜的。” “没什么。”江域收起手,又恢复成平日冷淡疏离的样子,临走前,还温声嘱咐道,“老爷子最近心火有点旺,多注意身体。” 赵迅昌嘴角直抽搐,等人走了才对着空气说:“我心火旺还不是被你左一声老人家,右一声老人家给喊出来的!没大没小,等哪天成了亲,当了个我徒婿,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偏偏这话被小话痨给听到了,张嘴就要重复最关键的最后一句。 赵迅昌反应机敏,转身捏住立在窗台上看热闹的鹦鹉嘴巴,好气又好笑,“别什么话都学,听话点,听话爷爷明天又带你去看媳妇。” 繁育基地的雌性鹦鹉与两只小鹦鹉相处融洽,不过短短几天,雏鸟的绒毛已经丰盛,远远看去就像两颗紫蓝色的小毛球。 赵迅昌爱死了刚出生的小家伙,每天雷打不动,准时准点带小蓝过去进行亲子互动。 这不,第二天上午九点,他搭着前来视察工地的仇助理的顺风车,又去了繁育基地。 基地上下对他已经很熟了,谁见了他都喊一声赵老爷子。 赵迅昌笑呵呵地跟看门的保安打了招呼,待车停好,他推门走了下去,背后却传来一声关门声。 他回头一看,仇助理竟然也从车上下来了。 仇助理手里拿着公文包,解释道:“这不试点的地基已经打好,江总派我来跟基地取取经,看购买建筑材料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 赵迅昌还没说话,肩膀上的小蓝开始催促:“快点,快点!” 仇助理好笑的摇了摇头,隔空点了点小家伙:“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蓝骄傲的仰起脖子,露出自己漂亮的胸脯,上下嘴喙一碰,表示你的夸奖我已经收到,不谢。 赵迅昌今天在基地多呆了一会儿,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跟仇助理一起回到昱和山。 刚下车,就看见自家院门大敞开着,隐隐传来说话声。 是陈岭正在跟唐四平商量明天立衣冠冢的注意事项,听见有人进来,他转头喊道:“师父。” 唐四平忙起身:“赵老先生。” 赵迅昌吸鹦鹉吸得身心舒畅,心情相当不错,笑眯眯的指了指凳子:“坐,别客气,都是自家人。” 唐四平受宠若惊,待老爷子进了房间,才继续问陈岭:“那到时候是我拿遗像,还是童童拿?” 若是没有后人的情况,无论是下葬的衣冠还是骨灰,都该由后人捧着。 可童童毕竟太小,又刚刚恢复过来,陈岭怕一不小心勾起埋藏在他心里的可怕记忆,便调换了下:“你拿衣冠,他捧遗照。” 唐四平连连点头,将之前说起的注意事项牢记于心。 下午的时候,丁骏远亲自将孙师傅做好的墓碑送到小院,还给了陈岭几张新开业的温泉会馆的VIP贵宾卡。 唐四平看了眼那卡,笑着说:“我跟这家店的朱老板是同乡。” 如今的丁骏远比之前长了些肉,不再像之前那般脸凹陷下去,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多了几分书生气。 他扶了扶眼睛,有些惊喜道:“朱伟业是我大学时候的师兄,这样一算,我跟唐先生也能称得上朋友了。” “自然。”唐四平说话很漂亮,“即便是没有朱老板,就单看你跟陈先生这份关系,你我也必须是朋友。” 陈岭正在研究VIP卡,被cue得猝不及防,“别客套了,都留下来一起吃饭,伟伟做饭特别好吃。” 唐四平:“一定一定。” 丁骏远:“荣幸之至。” 陈岭:“……” 这两人说话酸里酸气的,陈岭有些受不了,赶紧把贵宾卡收起来,起身进到厨房给吴伟伟打下手。 吴伟伟动作有条不紊,在他陈哥的帮忙下,不到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一桌子菜。 看着满桌的菜,赵迅昌咬了咬牙,把自己珍藏了十几年的陈酿取出来了。 那酒是纯手工酿造的,封坛后一直埋在土里,直到搬来昱和山前他才从地底下挖出来。 坛子一开,酒香被微风一刮,飘了十里。 唐四平常年在外应酬生意,一闻就知道是好酒,连声夸赞,高兴得赵迅昌合不拢嘴。 赵迅昌:“喜欢就多喝一点,管够!” 喝酒这事儿,不能开头,一开头就收不住,尤其是给人倒酒、劝酒的还是当中辈分最大的那位。 别说是陈岭了,就连江域都被迫喝了两小杯。 他喝酒不上脸,但是耳朵和脖子却不可抑制的发红,呼吸间喷出的酒气清淡,让人跟着有些沉醉。 陈岭推开几乎要贴到他耳朵上的嘴唇,往旁边踢了一脚,眼神警告。 江域解开领扣的纽扣,单手撑着腮,冲着他缱绻微笑,扬起的唇角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意味深长。放在桌下的腿就更过分了,膝盖往旁边靠去,死死贴着青年的膝盖。 陈岭:“……” 可以确定,老祖宗绝对是个不到三杯就倒的酒量。 男人体温比平时高,让人有种被熨烫的错觉。陈岭连忙把腿往左边移,却撞到了吴伟伟的腿。 吴伟伟也是醉醺醺的,他愣了下,好奇地埋头看向桌下,大着舌头说:“陈哥你跟江哥腿挨着腿热不热啊,往我这边放吧。” 正举着酒杯的赵迅昌立刻就不说话了,犀利的眼神扫过来,眼睛微微一眯。 陈岭被看得头皮发麻,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 赵迅昌知道这两人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对,开口有些咄咄逼人:“做什么呢你们。” 陈岭张了张嘴,想说没什么,可借着酒劲儿,他一鼓作气从石凳上站起来。 赵迅昌被小徒弟这幅要跟人干架似的阵仗弄得一怔,眉头皱了皱。 他扫了眼坐在青年身边,就连喝醉了都显出几分清贵的男人,再次将视线落回到小徒弟身上:“你有话要说。” 陈岭脑海中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喝多了,要不然干嘛向根柱子一样立在这里。 他看了看赵迅昌,又悄悄用余光看向眼角被酒意熏得微湿的男人,懵懂的脑子里飘过之前给名分的想法。 低下头,闭了闭眼睛,陈岭忽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他低声而郑重道:“师父,我跟江域在一起了。” 吴伟伟个大傻子喝多了,不嫌乱地站起来用力鼓掌:“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唐四平和丁骏远面面相觑,前者打了个酒嗝,后者跟着站起来,同样拍手说:“祝贺祝贺,白头到老。” 紧跟着,陈岭便看见江域脸上笑意加深,站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对斜对面的三人说:“同喜,同喜。” 陈岭:“……” 赵迅昌听了这句,险些把手里的杯子捏碎。 他是真正的海量,喝了这么多也只是有点醉的程度。 陈岭不敢吱声,手指偷偷从后面戳了下江域的腰,低声说:“叫声师父。” 江域冲青年弯了弯眼睛,顺从得不像话:“师父。” 赵迅昌心里刚涌上来的火气,顿时灭下去一半。 被这么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老鬼尊为师父,不是一般的爽啊。 赵迅昌稳住脸上严肃的表情,蹙眉叹了口气,沉默许久,道:“我不是生气,就是……” 他孤身了将近一辈子,到了晚年才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平时不多的言语,心里却是宝贝得紧,恨不得找根裤腰带把人永远绑在身边。可孩子大了,终究是要展开翅膀飞走,成为别人家的人的。 “罢了,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往后好好的。”赵迅昌吐出一口浊气,半晌,嘴里哼了一声,沉声道,“既然改了口,按照规矩,他明天一早得来奉茶。” 陈岭乖得像只鹌鹑,“知道了。” 察觉身旁的男人没有表示,又抬手戳了几下。 江域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故意模仿着青年的语气和态度,偏偏脸上一派严肃,像在做学术报告。 他疏淡地颔首,面无表情道:“知道了,师父。” 虽然脸有点臭,但那一声声师父还是喊得赵迅昌心里舒畅。 换个想法,其实也不亏。 一个徒弟换成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阴间地位不低的阴差。若是往后下了地府,兴许还能靠着关系,寻个差事当当。 众生皆有各自的苦,如果可以,他还真不想死后继续投胎。 第101章 滚沸02 一桌人吃吃喝喝, 直到九点才下饭桌。 丁骏远跟唐四平勾搭着肩膀,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两人被唐四平的司机一起塞进后座给拉走了。 吴伟伟酒量一般般, 踉踉跄跄跑回房间,连澡都顾不上洗了。 倒是江域依旧保持平日品性, 面色平静, 步伐稳健地往院子角落的公共卫生间去。 陈岭喝得最少,意识清晰, 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生怕男人脚下不稳摔个鼻肿脸青, 那就不帅了。 江域进了卫生间,大概是意识不够清晰,只是随手带了下门。 微风一吹, 门自动开了。 陈岭恰好站在门口,直愣愣的看着卫生间里那道半隐半露在昏暗中的身体。 陈岭觉得有点口渴,想喝水, 双脚却如同灌了铅般怎么也迈不动。 他想,原来见了极品色相是真的会走不动道的。 微弱的光线洒在流水上, 沿着男人的身体线条折射出点点光亮, 给人一种这人在发光的错觉。 陈岭:“……” 陈岭觉得自己可能脑子有病,别开眼, 深吸口气:“你自己注意点,我先回房间了。” 卫生间里没有回应, 只有哗啦的水声。 就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 男人忽然转过身去,水沿着他仰起的下颌线流到后颈,淌进背肌之间的性感沟壑。 遍布在那宽广后背上的咒文像漂亮的纹身, 随着男人抬手抹脸的动作起伏,仿佛活了一样。 陈岭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果然,等他挪开手再看,咒文安静的与皮肉契合,没有异样。 发怔间水声突然停了。 陈岭猛地回神,男人什么也没穿,竟然已经走到卫生间门口了。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江域……你……你的衣服呢?” 江域:“没拿。” 陈岭松了口气,还好是忘了而不是故意暴露。 他揉了揉眉心,上前一步,再一步,抬手用手指抵住男人的胸口,将人往里面推,“不准出来,我去给你拿衣服。” 江域的睫毛上下扇动,声音低哑,带着被热水冲刷后的灼热,“好。” 陈岭莫名的脸热,低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用手扇风,嘀咕着:“夏天到底什么时候过去,热死人了。” 老祖宗的房间全天照不到太阳,一进门就感受到一阵刺骨的阴凉。 陈岭不是第一次进来,习以为常的走到衣柜前,将门打开。 看着眼前排列整齐,搭配完美的西装衬衫,他恍然发现,自己打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衣柜门,而是老祖宗的私生活。 指尖拂过一件件衣服,中邪似的,他倾身向前,轻轻嗅了嗅。 每件衣服上都带着江域特有的气味,清冽的,很淡很淡的香味,像是墨香,又像是别的什么。 外面突然响起砰的一声,陈岭吓了一跳,立即从边上取出一套家居服,又从下方的抽屉中拿出一条内裤,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院子里没有人,倒是赵迅昌的屋子里鼾声震天。 陈岭沿着鼾声靠近,推开一点窗户看进去,紫蓝鹦鹉立在架子上打盹,师父的手搭在床头,把保温杯碰下去了。 他松了口气,转身就看见一只大狗,两眼放光的坐在地上,摇着尾巴看他。 自从昨晚跟他们回来后,这只德牧就窜去了昱和山,再没回来。 突然发现它回来了,陈岭有些高兴,蹲下握住它的一只手上下摇动,嘴里质问道:“你刚刚就在我背后?” 德牧嗷呜一声。 陈岭低声威胁:“不准把刚刚看到的事情告诉给江域,否则以后不带你玩儿了,让你天天跟着你爹混。” 德牧敏锐的察觉到青年说的是谁,嗷呜的声音变得低落委屈,还有几分讨好。 陈岭好笑:“这么怕他?” 德牧:“嗷呜。” 陈岭揉了揉它的脑袋,起身往院子角落走去。 江域还站在远处,仿佛青年的话就是圣旨似的,见人过来,他抬头望去,被酒气熏过的眼神带着难以名状的热切,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陈岭咽了咽口水,闭着眼睛把内裤递过去。 江域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接过手时,竟然用手指勾了勾青年的指腹。 陈岭纵容地假装不知道,抿着唇,抱着衣服一副我很严肃的表情。 等男人穿好,他又把手里的上衣递过去,然后是裤子。 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江域穿戴整齐,依旧站在里面不动,陈岭疑惑的盯着他看了几秒,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出来,我带你回房间睡觉。” 江域走出去,距离青年始终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陈岭就像个幼儿园阿姨一样,盯着男人上床,躺下,扯过薄被给他盖上。 他俯身,摸了摸男人的光洁的额头,诱哄似的:“睡吧,晚安。” 江域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伸手攥住青年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将人拽到了床上,翻身压住。 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陈岭颈侧,他怕痒的扭开脖子,却始终无法全部避开。 他尝试着起身,刚移动,脖子就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濡湿的触感紧跟而来,令人头皮发麻,后背像是蹿起一股电流,有点刺激,又有点说不出的酥麻。 陈岭推了推江域:“喂,你到底醉没醉?” 江域嘴里竟然发出一点哼声,小孩儿似的将怀里的人紧了紧,鼻尖在青年的肩颈处嗅来嗅去。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老祖宗还不是个怂货。 就在陈岭以为今晚至少要开个手动挡的时候,男人突然安静了下来,鼻息平稳,手臂力道也有些松懈。 只用了一点巧劲儿,他就从男人的怀中滑到了床下,抬眼就看见趴在地上看热闹的德牧。 见青年看过来,德牧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想往上扑,又忌惮另一个躺在床上的人而不敢。 陈岭被弄得心浮气躁,没有关注到它的小情绪,经过的时候匆匆摸了把狗头,一进房间就将门给反锁住。 悬在门框上的五铢钱蹦跶两下,主动说:“我帮主人看门,愿主人有个好梦。” 陈岭抓着冰冷的铜币摸了摸,心说睡前的风采太美啦,现在大脑皮层正活跃呢,铁定睡不着觉,更别提什么好梦了。 一语成谶,这一夜果然睡得不好,翻来覆去间,竟然天亮了。 昱和山小院里的清早,基本都是清净安宁的。 今天不一样。 院子里飘着过夜的酒味,饭菜碗盘随意摆在石桌上,地上还掉了两只不知道是谁的拖鞋。 陈岭虽然一夜没睡,精神却不算太差,村东头养的鸡一叫就从床上起来了。看着满院狼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弯腰开始收拾。 刚收拾完,吴伟伟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从房间里出来,打着哈欠说:“陈哥早啊。” “早饭吃什么,我去做。”陈岭抱着一大摞碗筷往厨房走去,经过时瞥了吴伟伟一眼,叮嘱,“先去洗个澡醒醒酒。” “我陈哥真体贴。”吴伟伟的彩虹屁又来了,朝着背影笑着喊道,“马上就去!” 他站在房檐下看向院子,眼睛一亮,连忙光脚踩过去把拖鞋穿到脚上。 他回房间抱了衣服出来,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茫然地看向厨房方向。 奇怪了,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陈岭给大家熬了小米粥,从坛子里加出几块泡菜,又煮了鸡蛋。 一切就绪端上桌,赵迅昌也起来了。 赵迅昌穿着练功服,背着手踱步到石桌前,眼睛却止不住的飘向江域的房间。 陈岭没戳破他盼着被人喊师父的急切心情,低声说:“先喝点粥?” “嗯。”赵迅昌坐下来,喝几口热粥,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躁,索性直接问道,“还没起?” “江哥看样子是三杯倒,酒量不及师父海量,理解一下。”陈岭一贬一褒,说得当师父的心里非常受用。 赵迅昌点了点桌子,“你也坐下来吃,等下不是还要给唐家立衣冠冢?” 陈岭低头喝了口粥,给师父剥了个鸡蛋:“师父,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工程进度怎么样了?” “还行,挺快的,仇助理每天都会来监工。”说起这个,赵迅昌不得不夸一句,“江盛行做事妥帖,应该是特意打过招呼,工地那边的噪音不大,只偶尔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可以接受。” 陈岭咬着鸡蛋抬头,从这个角度,能窥到一点山腰侧面的情景,依稀可见陵园已经有了大概的梯形轮廓。 赵迅昌看了小徒弟一眼,说:“你就好好历练就行了,昱和山有我,但师父有一个要求,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每晚都回来住,对你有好处。” 陈岭以为是因为自己和昱和山气场相合,连忙追问道:“师父,要是离开太久,我那连环撞鬼的霉运是不是又回来了?” 赵迅昌没说是与不是,反问道:“你怕吗?” 陈岭腮帮子微微鼓起,咀嚼几下吞咽一些后才说,“不怕。” 若是霉运又回来,换个思维想于他来说是好事,正好能抓几只厉鬼练练手。 赵迅昌沉吟着点了点头,转瞬想起什么,突然向小徒弟的方向靠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体质特殊,与常人不同,不会被阴气灼伤,影响心智。” 陈岭连连点头,心里却很迷茫,“师父,你提这个做什么?” 赵迅昌瞪他一眼,后面的话才是重点,“可即便如此,行房事的时候依旧要注意频率,过多过少都会伤身。” 陈岭:“……” 赵迅昌捏了捏小徒弟红彤彤的耳朵,嗤笑:“有什么好害羞的,人之常情。” 这话之前说太早,如今两人关系已经定下来,说出来正好,免得哪天干柴烈火烧起来,大水都扑不灭。 陈岭支支吾吾地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男人微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域不知何时已经起来,正站在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师徒俩。 他昨晚虽然醉了,但还记得自己干过什么。 想起自己像个三岁稚童一般,青年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江域就恨不得时光回溯,他活了这么多年,何时像昨晚那样失态过! 院落东北角,吴伟伟拉开公共卫生间的门走出来。 看见江域的瞬间,脑海中电光火石,被雾霭遮住的昨日记忆一下子回笼。 “你……你们……”吴伟伟感觉自己脑子和嘴巴都有些不够用,抬手就给自己甩了一个耳光。 脆响声落下,他总算是把舌头捋直了,傻气而直接地问道:“陈哥,你跟江哥是一对了吗?” 曾经两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的黏腻氛围,陈岭兀自的傻笑,江域暧昧的疗伤方式……一切都有了正确答案! 吴伟伟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无意识地讷讷道:“那江哥我以后是叫江哥,还是改口喊哥夫啊。” 哥夫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怪……陈岭怕老祖宗语出惊人,忙说:“江哥,就叫江哥吧。” 吴伟伟点点头,擦着头发往房间里走,几步后又回头看向两人,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 直到彻底踏入房间,关上门,他的脑子终于正常运转了,第一反应就是给李鸿羽发消息,问他知不知道。 李鸿羽:知道什么? 吴伟伟也怕弄巧成拙,暴露了他陈哥的隐私,回得也很奇葩:就那个那个,那个嘛。 李鸿羽看他语焉不详,想了想回道:陈岭和江域的男男关系? 吴伟伟差点跳起来,看来就他一个人反应最慢:你怎么知道的? 李鸿羽:昨天进学校前看见两人拉手了。 吴伟伟捏着手机陷入了沉默,他那会儿也在啊,怎么就眼瞎没看见呢?!这种惊天八卦,简直比错过一个亿还让人难受! “吴伟伟,独自冷静不如出来喝点粥。”陈岭在外面敲了敲门。 吴伟伟放下手机,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回道:“来了。” 拉开门,陈岭笑得自然:“这么惊讶吗?” “也还好吧……”吴伟伟抓了后脑勺,小声说,“怪我平时太直男了,其实你跟江哥有时候挺明显的。” 陈岭:“比如?” 吴伟伟:“有一次你不是脖子上受伤了么,我看到他亲你这儿了……”说着,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颈侧。 陈岭假装淡定的“哦”了一声,心里激动:真没想到,老祖宗除了鬼压床,还干过这么暗暗戳戳的事! 往后睡觉得多留个心眼,不能睡太死,否则要错过好多场好戏! 院子里,江域清爽的从公共卫浴间出来,径直走到赵迅昌面前。 昨晚那些幼稚的行为可以当做自己没做过,改口茶的事却不能忘。 他毫无心理芥蒂的拿起桌上刚冲好的热茶,将瓷杯倒满,双手奉茶,身体微微躬下,郑重道:“师父,请喝茶。” 赵迅昌脸皮子一抽,险些没绷住大笑出声。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曾经压了他一头的老鬼,如今却成了他的晚辈,爽,很爽。 赵迅昌接过茶,意思意思抿了一口,“我徒弟的性格我知道,太软,但是该狠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你好好对他,若是吵架打架什么的……” 他一顿,吐出一句较为中肯的话:“你放心,我当长辈的绝对帮亲不帮理。” 江域:“……” 赵迅昌眯了眯眼睛,继续道:“我这个人思想开化,自然觉得你们的关系没什么,但陈岭父母那边还需要再缓缓。” 陈家父母较为传统,一直盼着儿子谈恋爱娶媳妇,让他们早点抱上大孙子。 如今媳妇有了,可孙子却飞了,怕是不容易接受。 江域不急,人都是自己的了,其他都是虚的。 他心情好,语气温和:“师父说的是。” 一声声的师父喊得太顺口了,赵迅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他假装咳嗽几声,招呼道:“坐下来吃饭吧。” 上午九点整,太阳还未升至当空,清晨的凉意也尚未散去,昱和山上忙碌的工人们正在工棚里纳凉。 正说着话呢,杨包工头忽然站了起来,冲两手拎满东西往上走的青年挥手:“陈先生!” 陈岭左手是等下立衣冠冢需要的香蜡纸钱,右手是从隔壁村买来的西瓜。 吴伟伟手里也没闲着,同样也是大包小包,不过与衣冠冢无关,都是用来给工人们解暑消暑的。 杨包工头派了两个人去把东西接过来,放到工棚里。 他抽了张递给青年:“今天就下葬?” 陈岭问:“应该都弄好了吧?” 杨包工头说:“你前天打电话来问的时候就已经将坑穴彻底烘干了,碑座也已经放好,就等着下葬立碑了。” 陈岭点了点头,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吉时还有十几分钟,也不知道唐四平能不能赶到。 杨包工头看了青年一眼,嘴唇动了几下,随即忍不住又看了青年几眼。 陈岭早就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开口:“有话你就说吧。” 杨包工头说:“是这样的,你们村子里有个叫李桂芳的你知道吧?” “记得。”李桂芳试图当墓地中间商赚差价的事,实在令人影响深刻,陈岭问,“她怎么了?” 杨包工头说:“你不在的这几天,曾有人来看过墓地。他们本来有些嫌弃这片地方荒凉,结果那李桂芳也不知道打哪儿冒了出来,拉着那几个人说了老半天,全是坏话。这还不算,完了还把人给撬走了,说是她手里有东郊的便宜墓源,而且全包。” 全包的意思是,不止包下葬立碑的一切费用,还包括前期的停尸、殓妆、火化,甚至是法事等。 陈岭没想到短短几天就蹦出了新的竞争者,追问道:“东郊有新开的陵园?” 杨包工头叼着没有点燃的烟,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才对,我当时知道后也有些好奇,就给以前做工的朋友打了电话,说东郊根本没有陵园。” 陈岭猜测:“会不会是野坟地?” 听他这么一提,吴伟伟倒是想起什么:“还真是!东郊的屏山后面一块荒地,老早之前就有野坟了,如果李桂芳手里真的有墓园,那估计是有人直接把那块地方给承包了。” “屏山?”陈岭脸色一凝。 屏山之所以叫屏山,是因为那座山陡峭险峻,如同一座高大的弧形屏风立在大地上,刚好将后面那一块儿凹地给半包起来。 又因为凹地的地势太低,就显得正前方一块平地微微凸起,如一块平坦丘陵阻挡在前,恰好形成山丘四面环绕的地势。 不管建阴宅还是修阳宅,这都有大凶之险。 “若真是这样,承包的人要么是不懂风水,要么是不信风水。”陈岭轻嗤。 买墓的人但凡有点心,找个风水先生看看就知道不能让亲人下葬。既然愿意将人埋在屏山,想必是觉得无所谓了。 既然墓地主人和买墓的人都没吭声,他们也没必要管太多,免得到时候被冠个同行恶意诋毁的帽子。 陈岭:“这事跟我们没关系,暂时别管。” “陈哥放心,我知道。”吴伟伟的话音刚落,山下传来唐四平的声音。 唐四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捧着衣冠和遗照,背后竟然还跟了一大群人,全都是黑衣黑裤,腰上系着棉麻的白布带子。 陈岭嘴角一抽,懂了,唐四平这是请人来哭丧的。 在古代,对于哭丧有个标准,叫“哭不绝声”,并且要越大声越好,以示对死者的尊重和悼念。 可哭不绝声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需要子子孙孙一起协作完成,放在计划生育的现代,有些不切实际。于是就有了哭丧业务,专门给举办丧事的人家哭丧。哭完后,除了事先于公司商量好的费用,还必须给代哭的人封红包,去晦气。 吴伟伟默默数了数跟在后面的那群人:“好家伙,有四十多个呢。” 陈岭拎起下葬需要的东西,朝唐四平的方向走去,半路将人拦下来。 唐四平昨晚喝得不少,醉的不轻,清早起来完全想不起昨夜自己干过什么,只记得今天是给妻子立冢的吉日,耽误不得。 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近来一直放在主卧里。 说来也怪,那黑白的照片怎么看怎么诡异,他却一点不害怕,偶尔睡觉之前,还会去跟遗照说说话。 起床后,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几十岁的大男人,只要一想到妻子死了却连个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就止不住的眼眶发酸。 他打起精神,去衣柜里找出一条妻子生前最爱的裙子,又去院子里摘了几朵三角梅藏在衣襟中,随后才去侧卧抱出睡意懵懂的儿子。 童童似有所感,盯着裙子模糊的喊一声妈妈。 唐四平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呜呜哭起来。 以至于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的两只眼睛依旧是肿的。 陈岭看了眼唐四平的通红的眼眶,“节哀顺变。” 唐四平应了一声,将儿子放到地上,又将遗照塞到他的手里,“拿好了,我们送妈妈最后一程。” 童童天真的问:“送妈妈去哪儿?” 唐四平说:“更幸福的地方。” 童童:“那她还会来吗?” “会吧。”唐四平捏了捏儿子的鼻尖,强笑着说,“不过要很久以后。” 立冢的过程很顺利,从送葬到石碑落入碑座,哭丧的声音就没断过,引得山脚下的村民都忍不住出来瞅了两眼。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一切事宜完毕,唐四平带着童童到山下小院,亲自向赵迅昌问候了一声,便回家了。 陈岭把人送走,回来的路上又想起了李桂芳,他看向吴伟伟:“咱们在网上留的联系方式一点动静都没有?” 吴伟伟摇头:“没有。” 陈岭:“算了,不想了。”他手揣进兜里,想起留在另一条裤子兜里的温泉会馆贵宾卡,转头问,“我们公司虽然小了点,但团建还是该有的,下午去温泉会馆浪一浪?” 吴伟伟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真浪?” 陈岭:“真浪。” 有了出行的打算,两人心里都有些不平静,连院门都没进了,直接开车去市区买泳裤。 到了店里,陈岭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老祖宗:泳裤.jpg 陈岭:下午去温泉会馆,要嘛? 前后不过三秒,江域的回复来了:要 陈岭:你问师父去不去 依旧是不过三秒,江域:不去 赵迅昌是真的不想去,会耽误他到繁育基地看小鹦鹉。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没说,年纪大了,加之犯懒,身材走样。 作为师父,他也是需要面子的! 不能在徒子徒孙面前暴露自己的啤酒肚! 陈岭收起手机,对吴伟伟指挥道:“看到喜欢的尽管拿,我买单。” 吴伟伟欢呼一声,走到架子前反复选择。 陈岭没他那么纠结,随手拿了一条纯色款,倒是给江域挑选的时候犯了难。 导购小姐姐以为他还想再为自己多选一条,主动推荐道:“先生你看这个款怎么样,采用的是最新的防泼溅面料,紧身却很透气,尤其是特殊部位我们采用了最完美的3D剪裁,虽然是紧身款,但绝对不会觉得太过贴身而不舒服哦。” 陈岭想起昨晚一撇而过的景致,选了个应该可能合适的尺码:“就,就这个吧。” 导购小姐姐火眼金睛,迅速反应过来。 这态度,这羞涩的劲儿,一看就是给老攻买的! 第102章 滚沸03 “陈哥, 你好了吗?”吴伟伟拎了条带香蕉图案的骚包款过来。 陈岭条件反射,一把抓过导购小姐姐手里的东西,揉成一团, 心虚地快步朝收银台走去。 吴伟伟一脸纳闷,茫然地看向身旁的小姐姐:“他怎么了?” 导购小姐姐微微一笑, 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岔开话题问道:“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吴伟伟挠了挠后脑勺,说了声谢谢, 三两步追上他陈哥的步伐, 将自己的泳裤放到收银台上, 搭上买单的末班车。 温泉会馆距离北城有点远,大概要两小时的车程,去了至少也要住一两天才会返回。 陈岭带着吴伟伟又去商场负一层的地下超市横扫一通。 进去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 再出来是弓腰驼背饥肠辘辘,两人像是被什么给摧残过似的,蔫哒哒的提不起劲儿。 陈岭仰头往嘴里灌了口水, 将剩下的小半瓶递给吴伟伟:“先去吃点东西?” 吴伟伟两眼发光,瞬间复活:“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条小吃街!” 陈岭也很久没吃垃圾食品了,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他还有别的打算,“我想回家一趟。” 从他到昱和山至今, 已经快半年了,和家里联系基本靠夜间微信。 如今自己有技术傍身, 不用再害怕波及到家人, 陈岭心里直痒痒,特别想回去抱一抱从小疼他的爹妈。 吴伟伟一听陈哥要回娘家,连忙说:“那我就不去了。” 陈岭伸手拉着他的胳膊就往路边去, “去呗,我十八岁之后就没带朋友回过家,我爸妈见到你肯定高兴。” 吴伟伟对完整家庭有些向往,纠结了下,点头说:“那我去买点东西。” “不用。”陈岭拉开路边的车门,将吴伟伟推上了副驾驶。 陈家不在市区,距离北城竟然还有些距离,几乎位于与隔壁秀水市的交界线上。 那里有一大片果园和大棚,而在这小农场西北角上,有一栋白色的小房子。 陈岭爷爷当年没什么学历,跟兄弟几个分家后就自己干起种地的生计。 那会儿大家的承包意识还不浓,他率先跟上时代的步伐,一口气将这片山地承包了一百年。 当初大家都觉得陈老头脑子不好,鬼迷心窍。可随着时代变迁,开始有人眼红了,说老陈家也不知道是借了谁的大运,否则怎么运气就这么好? 对于好的坏的言论,陈家人向来左耳朵右耳朵出。 他们踏踏实实种地,搞生鲜超市,心满意足的数着红钞票。偶尔,还给附近相邻送点刚出土的新鲜蔬菜。 吃人嘴短,久而久之,那些不和谐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陈岭沿着柏油小路将车开到白色小楼前,恰好碰见家里帮佣多年的保姆阿姨,用篮子提着刚从地里摘出来的新鲜蔬菜经过。 他停车,摇下车窗:“淑姨!” 淑姨脚下一顿,难以置信的回头,嘴里哎哟一声,小跑到车前:“是岭岭回来啦!太太和先生知道吗?”想起什么,她一拍大腿,“铁定不知道,那两人又去地里忙活去了,手机都没带。我这就帮你去叫!” “不用。”陈岭急忙把人拉住,“先回家,等下给他们一个惊喜。” 淑姨眼眶微微湿润,笑着说:“也好。” 陈岭把车开到小楼前,带着吴伟伟一起下车,淑姨脚程很快,已经先他们一步打开了大门。 吴伟伟是真的没想到他陈哥还是富二代,第一次进陈家门,他有些紧张,手心全是汗。 陈岭拍了一巴掌他的后背,“我爸妈很好客,不用紧张。” 淑姨也说:“先生和太太人特别好,小朋友不用拘谨,就当是自己家。” 中年女人的笑容非常亲和,吴伟伟受到感染,放松了些。 陈岭带他换了鞋,将人带到自己二楼的房间。 半年没回来,屋子里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吴伟伟伸手拿起桌上的全家福。 照片上有五个人,除了他陈哥以外,其余四人应该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每个人都洋溢着笑意,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和谐美满的家庭。 吴伟伟放下照片,突然咦了一声,凑到一张相框前。 那是陈岭大三下学期的时候,一次班级外出活动的集体照。 照片有一块地方被剪掉了,从轮廓判断,应该是一个人。 一只手将相框从墙上摘下来,陈岭手指恰好捏住那快空白,“我们班以前有个同学,在大三上学期时因为压力过大,在家里吞安眠药自杀了。可是拍集体照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最后一排。” 吴伟伟毛骨悚然,“那应该不止你这张照片这样吧。” “不止。”陈岭将照片放回去,说,“当时洗出来的每一张照片上都有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有些同学觉得是单纯的曝光,有些觉得是后面的什么建筑,也有些觉得,就是死掉的那位同学。” 陈岭那时候已经撞鬼有一年多了,因为没有本领傍身,怕自己被自己给吓死,偶尔也会自欺欺人的去信一些略微牵强的科学说法。 可毕竟人就那么死了,而拍照老师也说过,他明明在拍照的时候好好取了角度,照片没有问题……他嘴上说相信同学间流传的关于曝光的说法,可是潜意识里又有些害怕,便将这一块儿剪掉了。 好在,后来也没出什么怪事。 现在想来,那位同学想必已经下了地府,说不定还顺利投胎了。 吴伟伟仔细看了眼陈岭的表情,看他对过去这件事没什么排斥感,斟酌片刻,忍不住问道:“陈哥,你是从小就能见鬼吗?天生的阴阳眼?” “当然不是。”陈岭说,“我是十八岁之后才开始撞邪见鬼的。开始还好,只是偶尔,发展到最后成了每天都被鬼怪缠着。起初还会害怕,后来就有些麻木了,有种每天都在玩儿全息恐怖游戏的感觉。” 吴伟伟:“……你心态真好,是我估计已经被吓疯了。” 陈岭挥挥手,谦虚道:“还行吧。” “可是陈哥。”吴伟伟疑惑道,“为什么是十八岁,而不是十七岁,十六岁,或者二十岁之后呢?” 陈岭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赵老先生没说过吗?” “没有。”说起赵迅昌和惨兮兮的过去,陈岭忍不住感叹:“还好碰见了师父,要不然我这后半辈子得天天与鬼为伍。” 吴伟伟:“你现在也差不多了,你忘了江哥送你的狗了?那不也是只鬼吗?” 不说还好,一说陈岭就反应过来。 他何止是与鬼为伍,将来还要跟鬼同床共枕呢! 这么一想,那只放在桌上的泳裤袋子存在感陡然放大,让人都不好意思看。 陈岭语重心长:“还是你看问题深刻。” 吴伟伟摸不着头脑:“……啊?” “没事。”陈岭听见楼下的响动,走到床边一看,爹妈回来了,连忙拉着吴伟伟下了楼。 一楼玄关处,陈爸爸和陈妈妈正低头换鞋,看见那两双年轻款的男士休闲鞋时愣住了。 淑姨笑眯眯地说:“是岭岭回来了。” 话刚说完,陈岭连跑带跳的从楼上下来,冲到玄关给爹妈一个熊抱。 陈妈妈脑海空白,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黏糊糊的妈妈,她终于眨了眨眼睛,反手就是一巴掌:“死孩子,终于肯回来了。” 她语气很凶,眼睛却红了,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一点哽咽。 陈爸爸就显得稳重多了,松开后,按了按儿子的肩膀,问:“这半年过得怎么样?你妈整天抱着微信念叨,就怕你吃不好睡不好。” 陈妈妈抹了抹眼角,瞪了眼揭了自己老底的丈夫:“那些都不重要。”她将陈岭拉到一边,“儿子,你撞鬼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陈岭:“你们不是经常跟师父背着我网聊吗,我的话你们不信,师父的话总不能也不信吧。” “哪能不信,妈妈就是再确认一下。” 陈家对赵迅昌十分尊重,几乎到了赵迅昌说的话就是圣旨的地步,这种极致的信任正是自那一晚书房夜聊后开始的。 陈爸爸轻咳一声打断母子俩,问:“岭岭带了朋友回来?” 陈妈妈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玄关还有个人,顿时觉得怠慢了人,连声道歉后热情的拉着吴伟伟坐到沙发上嘘寒问暖,瞬间将儿子抛之脑后。 陈爸爸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儿子:“回来待多久?” “吃过饭就走。”陈岭离家久了,忍不住想跟老爹撒娇,“家里有吃的么。” “有,厨房水池里还有昨天从田里弄回来的小龙虾,爸爸这就去给你做。”陈爸爸亲自下厨,可见今天心情有多好。 陈家的氛围太好了,吴伟伟起初那点拘谨很快就消散了。 陈妈妈拉着他的手问了一通他的个人情况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家儿子身上:“岭岭在昱和山过的辛苦吗?那孩子报喜不报忧,向来不跟我们说实话。” “挺好的。”吴伟伟不确定哪些信息是可以让陈家父母知道的,回答得很含糊。 却不料,陈妈妈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闻言她点了点头,都不带拐弯的,直接问道:“既然过得好,应该有心思去多认识几个女孩子吧。怎么样,他谈了吗?” 吴伟伟:“应该……没有吧。” 陈妈妈叹了口气:“我们家岭岭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喜欢跟异性来往。高中别人都早恋的时候,他埋头读书。大学别人手拉手约会的时候,他……”开始撞鬼。 停顿几秒,她总结道:“总之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姻缘不太好。” 吴伟伟张了张嘴,想说“陈哥姻缘特别棒,男朋友有权有势还是业内人士,两人共同话题多到说不完”又不敢。 陈妈妈冲他神秘的眨了眨眼,从茶几下的果盘里取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伟伟啊,你看这个姑娘怎么样?我们岭岭会不会喜欢这一款。” 陈岭刚好出来拿卫生纸,听到这一句差点就炸了。 第一反应就是往左右两边看去,生怕老祖宗无声无息的跟在周围。 确定人不在,他心里松了口气,从沙发背后靠近,幽幽地说:“别折腾了,我喜欢的不是这个类型。” 陈妈妈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骂了一句死孩子,认真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妈妈,我才二十岁,不用这么着急吧。”陈岭无奈道。 “急,怎么不急。”陈妈妈掰着手指头跟他算,“先认识,成为普通朋友,相互了解需要一年吧,你刚好二十一岁。然后再交往五年结婚。等你们过几年二人生活,再生孩子,你就三十岁了。” 陈岭:“……” 陈妈妈什么都不怕,就怕儿子真的没有老婆缘,将来孤独终老。 见儿子不说话,她怕自己设定的条条框框太严格,容易劝退,又补充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喜欢。什么美丑高矮,家庭条件好不好,爸妈都不在乎。” “你说的?”陈岭手肘压在沙发靠背上,撑着腮帮子想象江域的模样,“那我要找比我高的,比我好看的,最好是说话时声音带点磁性的。哦,对了,还要能力比我强,能保护我的。” 陈妈妈:“你怎么这么出息,还想要人家女孩子保护你!” 陈岭嘟囔:“理想型嘛,当然是各方面都要比我好的。” 吴伟伟悄悄在陈妈妈看不见的角度,给他陈哥竖了个拇指,就是这种时候也不忘给他塞狗粮,牛逼! 陈妈妈只当是他故意说一个超高标准的来为难自己,哼了一声,强势道:“理想型都是虚的,真到了找对象的时候,还是得看感觉。” 陈岭一副牢记于心的模样,“你说的都对,我继续进去帮忙了。” 说完绕到茶几前,将卫生纸拿了进去。 见儿子回来,陈爸爸盯着他看了几秒,转头对正在帮忙摘菜的淑姨说:“大姐你先出去,我跟岭岭聊聊天。” 淑姨哎了一声,出门时还不忘帮父子俩关上门。 看着紧闭的厨房门,陈岭忽然有些紧张,下意识站得笔直。 陈爸爸道行不浅,仍旧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嘴里调侃道:“你那择偶标准够高的,要找比你还高的女孩儿不容易吧。” 他家儿子个子不算太高,但也不矮,一米七八还是有的。 比他还高的女孩儿,怎么也要有一米八吧。 陈岭没想到他爹耳朵这么灵,一时间不敢出声,低头看着脚尖,有种被抓到尾巴的仓惶感。 陈爸爸斜睨他一眼,轻笑:“慌什么,你刚刚跟你妈说的那些话,不就是在暗示么?” “是。”陈岭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他捏着拳头,抬起头说,“爸爸,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什么都很好,就是在性别问题上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陈爸爸沉默地将菜刀劈进了菜板。 陈岭:“……” 陈岭吓得缩了下肩膀,大脑开始混乱。 陈爸爸去洗了手,动作慢条斯理,不疾不徐,故意把人晾着。 等到儿子已经有些站不住,他开口:“如果我不答应呢?” 陈岭心里有点难受,他比较贪心,两头想要:“我可以等。” “等不到呢?”陈爸爸说,“你妈妈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能平安快乐,结婚生子。如今你却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没了,你知道她会有多伤心。” 陈岭扣着裤缝,有点委屈,又有些难过:“那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嘛。” 陈爸爸:“……”这话也没错,自己的老婆自己安慰。 他“嘶”了一声,觉得这小崽子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声音沉了沉,逼问:“就这么喜欢?” 陈岭吸了吸鼻子,声音又小了几个度,“命中注定,我也没办法。” 陈爸爸:“……” 他捏了捏眉心,转身重新拿起菜刀,用严肃的声音说着最宽容的话:“喜欢就喜欢吧,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陈岭猛地抬头,有点反应不过来。 陈爸爸:“你总是撞邪那两年,多少次跟死神擦肩而过。我跟你妈当时就想啊,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儿子好好的,他喜欢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去干涉。 人生路上的意外太多了,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不如及时行乐,免得将来留有遗憾。 陈岭觉得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发不出声音,鼻腔泛起一股酸意,上前两步,用力给了父亲一个拥抱:“谢谢老爸。” “谢什么。”陈爸爸用手肘在儿子头上蹭了下,笑着说,“刚刚就是想看你对自己的感情坚不坚定,没吓着吧?” “没。”陈岭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在他爹肩膀上蹭了蹭眼睛。 陈爸爸笑着抖了下肩,“把脑袋拿开,碍着我切菜了。” 陈岭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站到一旁。 陈爸爸瞥了他一眼,“别装委屈。”切完了手里的黄瓜,他继续道,“你妈妈那边我会慢慢做思想工作,你就别瞎捣乱了。” 当爹的这么善解人意,儿子没点表示怎么行?陈岭想叫上爹妈一起去温泉会馆。 结果刚提出来,就被陈爸爸给否了。 “我跟你妈前不久刚去过,环境不错。”陈爸爸说,“而且我们已经和曹叔叔约好了明天一早去爬山。” 陈家父母很会过生活,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闲暇了便约着朋友踏踏青,打打牌。 陈岭惊讶:“已经去过了?” “嗯。”陈爸爸拎起清洗干净的鱼开始片,嘴里说道,“那家温泉会馆还在试营业的时候到处做广告,刚好那段时间你妈说她腰疼,就去泡了泡。别说,确实有效果。” 陈岭对温泉会馆的期待直线上升。 吃完饭,又跟爹妈腻歪了一会儿,他迫不及待地拉上吴伟伟回了昱和山小院,准备前往温泉会馆。 会馆坐落在一个山坳中,四面皆是苍翠,隔得老远陈岭就看见大片白色烟雾袅袅升起。 吴伟伟瞅见那群建筑,啧了一声:“规模挺大的。” 陈岭也有一些出乎意料,单论面积来算,这已经不是“会馆”,而是山庄了。 从山坳到附近的半山腰,几乎全是这家会馆的营业范围。 “准备下车吧。”江域抬眼扫向后视镜,指尖点了点,转着方向盘将车停进了停车场。 陈岭和吴伟伟背着自己的双肩包下车,脚边还蹲了一条普通人看不见的德牧。 等江域下来,两人一狗像跟在老师屁股后面的小学生,亦步亦趋的随着男人的步伐越过露天的大型公共汤池,进了接待大厅。 一楼大厅里,几位游客正在办理入住手续,其中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新来的游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撞了撞旁边的人,悄悄指了指江域。 被撞的姑娘本来不太耐烦,等视线落到江域的脸上,眉间顿时迸出惊喜,激动地跟同伴握紧手:“好帅啊。” 同伴连连点头:“是吧是吧,哎呀过来了!” 陈岭老远就听见两个妹子激动的叫喊,抿了抿嘴,跟江域调换了个位置:“你去右边。” 江域错身来到青年右手边,曲指叩了叩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你好。” 前台刚好有工作人员腾出空来,微笑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陈岭忙将手里的贵宾卡拿出放到前台,缓缓往前推。 前台愣了下,礼貌地说了声请稍等,然后打电话叫来了经理。 发放出去的VIP卡并不多,持有者基本都是老板的挚友,或者是老板挚友的家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绝对不能怠慢。 经理疾步走来,身上解开扣子的西服来回唿扇着,站定,他热情招呼道:“几位贵客,你们的手续不需要在前台办理,待会儿有私人管家来替你们处理。” 他眼力不错,不过一扫就知道这三个人中谁是大老板,一边领路,一边朝着江域说:“我先带几位去选房间吧。” 会馆的房间分两类,一类是普通的酒店式房间,另一类是度假别墅。 江域放慢脚步,等陈岭走上前来:“想住哪个?” 陈岭选了第二类。 别墅在东面的半山腰上,后院有一口露天的温泉小汤池,把东西放下后,陈岭立刻去冲了澡,穿着自己的泳裤奔向温泉池。 汤池是清泉池,水温适宜,美中不足的是水较清澈,一眼就能看到池底。 陈岭倚着池壁,两手闲闲地搭在地面上,看了眼自己,又去看了眼吴伟伟,顿时犯了所有男人都爱犯的错误,默默对比尺寸。 片刻后,他仰头看天,寻思着到底谁大谁小,一双长腿从旁边走过,踩着汤池边缘的梯子,慢慢没入水中。 陈岭坐直,抬眼就看见那条,由自己亲手装进背包里带来的3D剪裁的紧身泳裤。 江域肩宽腰窄,肌肉紧实,泳裤薄薄的布料包括他的大腿肌肉,露出微微凸出的膝盖骨。而背上遍布的血色的咒文,就这么被他毫不避讳的暴露于空气中,随着下沉的动作,有一半藏进了水里。 陈岭努力管好自己的眼睛不乱瞟,往男人的方向移动,眼睛落到咒文上时,顿时就像被勾住似的,情不自禁的抬手触上去。 “江域,这些是什么?” 青年的手指在皮肤上摩挲,带起一阵痒意,江域的后背的肌肉一下子僵硬起来。 他蹙着眉,利落一个动作,将青年的手拽到自己身前,眸色沉沉地盯着他的眼睛,暗藏警告:“别碰。” 陈岭敏锐地察觉到,汤池里的氛围一下子就变了。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下意识要去看男人用力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却没掌握好角度,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 清澈晃动的泉水下,风光无限好。 吴伟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转头,恨不得瞎了眼。 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自带发光发热的属性! 第103章 滚沸04 温泉池水温适宜, 白色的烟雾在空中盘旋着。 陈岭被烫了似的收回黏在男人背上的手指,耳根红得不像话,转头看向别处,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看到。 可水里的画面如同被刻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同样身为男人, 陈岭很清楚, 就刚刚水里的情况来看,老祖宗应该没到最那啥的时候, 但俗话说以小见大, 光看起势就能推断往后情况。 陈岭紧张地抠着池边的小石头, 心里七上八下。 在知道自己可能弯的时候,私下里他曾在网上找过一些生理教学资料,看完感触很深, 让他觉得那档子事儿似乎没那么吓人。 直到刚才。 他看到那块儿3D剪裁的地方。 陈岭越发沉默,抠石头的动作更加急了,轻易暴露出他内心的忐忑。 江域倒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他姿势放松, 一条胳膊伸长,指尖刚好碰到退至距离自己一臂之遥的青年肩上。 陈岭颤抖了下, 猛地转头, 声音急促:“怎么了?” 江域身体往右方倾过去,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陈岭咽了咽口水, 眼睛往水里看,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下去了。 他清清嗓子, 挪了过去,耳朵上的红却还没来的褪,被男人的手指轻巧的捏住。 青年的耳垂柔软、圆润, 皮肤紧紧黏着他的指腹,令人舍不得松手。 陈岭条件反射的想往后撤退,被江域勾住肩膀带了过去,随即掐住青年腰,轻而易举地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坐好。 对面的吴伟伟彻底看不下去了,他哗啦起身,扯过毛巾围住自己,悄摸溜了。 出了汤池,是别墅的客厅。 想了想,他从电视柜里翻出一张轻音乐的唱片,体贴的给两人放上,免得到时候弄出奇奇怪怪的声音,被隔壁邻居或者路过的人听见。 客厅方向飘来悦耳舒缓的钢琴曲,跟汤池中的暧昧的气氛交织在一起。 陈岭的脚踩在就这天然石头凿出坐凳上,尽量不碰着江域,手臂笔直的撑住对方的身体,眼睛看向往旁边,假装自己在欣赏风景。 江域的目光像要吃人,桎梏的动作却很温柔,五指张开扶住青年的后背,“你刚刚躲什么?” 陈岭心说,大哥你都那样了,我好意思不撤么,嘴上却不肯落下风:“我没躲,不是你让我别碰的么,我就是把手拿开而已。” 江域没拆穿他拙劣的说辞,“行,你没躲。” 纵容地意味太浓,陈岭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动浑身的力气,终于摆出一副平稳的表情,岔开话题再次问:“你背上的咒文怎么回事?” 刚刚没来得及细看,他不确定上面到底是符篆,还是别的什么文字。 江域眉头皱了皱,嘴唇抿出直线,脸上的松弛的情绪快速透露出一种令人压抑的阴沉。 被说是恋爱关系,就是当了夫妻,双方该有各自隐私的。 陈岭懊恼自己的鲁莽,假装不在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说也没关系的。”他拖着声音嗯了一声,问:“我有点饿了,去问吴伟伟晚上想吃什么。” 他膝盖用力,刚要站起来从男人身上跨过去,江域再次将人给拉回怀里。 “是符篆和殄文。” 男人的声音轻缓,却无法给人轻松的感觉,陈岭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能察觉到此时的老祖宗心情并不好。 符篆中通常含有天神名讳,起镇压、驱邪的功效,书写于黄色纸上,便是符纸。而殄文,相传为“鬼文”,是写给死人看的东西。 这两样一个象征九天大道,一个象征幽冥地府,矛盾,却又和谐,毕竟世间阴阳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但这样的东西,放在一个阴寿上千年的鬼身上,就有些奇怪了。 “为什么?”陈岭脱口而出,看向男人的眼神迫切而担忧。 江域深深看了青年一眼,抿紧的嘴唇突然扯出浅淡的弧度,手指捏住青年的下巴抬了起来,“担心我?” 陈岭的下巴被捏得隐隐作痛,却没有吭声,只是看着男人的眼睛认真点头。 江域嘴上弧度扩大,轻笑出声:“不过是些普通的镇压邪气的咒文。” 陈岭抿了抿嘴,有点不信。 江域松开手,指尖从青年的肩头滑过,横亘到他的后背,将人往自己方向压了压。 仰头轻轻吻住陈岭的嘴唇,含住放开,又蹭了蹭,江域这才继续道:“鬼存在的越久,心智越是容易受到日益加重的鬼气和邪气影响。只要心智清醒,咒文对我便没有丝毫作用。” 陈岭推开男人的脸,严肃的反问:“真的?” 江域笑着说:“当然是真的。” 陈岭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男人脸上反复描摹,想要找出破绽。 半分钟后,他失败了。 要么这人说的是真话,要么就是真相藏得太深,总之陈岭是找不出老祖宗撒谎的痕迹。 陈岭收回视线,伸手环住男人的脖子,把脸贴在对方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江域,你可别骗我,要不然我揍你。” 江域收紧胳膊,力道很重,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的血肉中:“好。” 吴伟伟怕有自己这个电灯泡在,影响两人发挥,索性离开别墅,沿着山道一路往下走。 石板铺成的山道清雅平整,两边经过统一规划,种的是低矮的观赏性灌木,再往深处便是原生态的茂密的树林。 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人在山林中行走,全是手拉手的夫妻或者情侣。 吴伟伟再次感受到暴击,郁闷的踢走一块挡路的小石头,加快步伐到了山坳中心的接待中心。 从接待中心穿过,外面便是露天的公共汤池。 其中一个汤池中,有几个中年男人正泡在里面聊天。 吴伟伟耐不住寂寞,脱掉直接穿在泳裤外的裤衩背心,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条干净毛巾,走向那几人。 听见入水声,聊天的几人一起转头看过来,吴伟伟急忙问了声好。 他口才好,又善于看相,很快就加入了他们的聊天队伍。 十来分钟的畅聊后,吴伟伟知道了,这些人是某大公司的员工,也是来温泉会馆团建的,明天晚上,他们公司将在会馆的主楼里,举行一场大型的庆功宴。 “小兄弟你呢,是来这儿度假的?”一个微微发福的地中海问道。 刚刚聊天的时候,这几人没有暴露就职的公司。礼尚往来,对方不肯透实底,吴伟伟自然也不会说真话。 “对,来度假的,跟我哥他们一起。” 地中海点点头说:“这地方的确适合度假,山清水秀,我听说啊,为了拿到这里的开发权,老板托了不少关系呢。” 吴伟伟嗯了一声,问:“除了温泉会馆,附近还有别的玩儿的吗?” “暂时还没有。”另一人说,“不过我听其他部门的同事说过,公司计划明年在这里修一条玻璃桥,将山坳两边的山都连起来。” “那工程可够大的。”吴伟伟感叹。 “老板有钱呗。”地中海道,“这老板是做电商起家,后来又转投新能源产业,手里的钱多得用不完。人家搞这个温泉山庄完全是想给平时有合作的企业提供一个休闲娱乐的地方,赚钱的同时,还能拉近双方的合作关系。一举两得。” 吴伟伟:“原来如此。” 泡汤泡得差不多了,天也聊得差不多了,他从水里站起来,扯过浴巾围住下面,“几位大哥接着泡,我就先走了。” 都是萍水相逢,没人会真的挽留你,几个中年男人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吴伟伟一手拎着拖鞋,光着脚沿着公共汤池外面的鹅卵石小路去了淋浴间。 快进门的时候,旁边的女淋浴间突然传来“啊”的一声,紧跟着便是女人的呼救声。 吴伟伟没多想,正要走人,里头传来求救:“外面有人吗,我的脚崴了,能不能进来帮一下我?” 娇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刚落,响起了嘻嘻嘻的嘲笑,声音尖锐,分不清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 “谁!”淋浴间里的女人爆发出一声尖叫,她像是受到什么惊吓,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啊!这里有东西!” 听这架势,里面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样子。可刚刚的笑声又是怎么回事? 吴伟伟迟疑两秒,冲了进去。 女淋浴间的地上,一个年轻女人手肘支着地,侧躺在地上。 怕扯到伤口,她浑身僵硬着不敢动,余光瞥见有人进来,连忙高声喊:“我刚刚滑了一跤,摔下去的时候把脚扭了,现在动不了,你能不能帮忙先把我扶出去。” 吴伟伟看了一圈四周,刚刚明明听见这里还有第二个声音。 见他没有动作,女人着急了,哭腔直接变成了嚎啕:“我没骗你,我真的动不了!这里面有东西,你先带我出去行不行,算我求你了大哥!” 对方说得很含蓄,但吴伟伟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一面蹲下,一面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女人崩溃道,“大哥你能不能别磨蹭了!” 吴伟伟把手伸了过去,虽说对方衣着完好,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而且当今社会险恶……他先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录像功能,别在了泳裤裤腰上。 女人:“……” 脚伤可大可小,吴伟伟不敢动作太大,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架着往外走。 淋浴室外有一张长凳。 吴伟伟把人扶过去,“我去前台问问这里有没有医生。” “有医生,大哥你别走!”女人一把拉住他,“我知道前台号码,让他们派医生过来就行。你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吧。” 吴伟伟皱了皱眉,拨开女人拽着自己浴巾的手,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自己打。” 女人撇撇嘴,觉得眼前的青年长得还算人模狗样,怎么对异性态度这么硬邦邦的,一点都不体贴。 方才扶她的时候也是,还不准自己靠他太近,好像自己是洪水猛兽似的,没劲。 她利落的按下号码,跟那头简单说完自己的情况和所处位置后,便将手机还给了吴伟伟。 吴伟伟拿好手机,再次问道:“你刚刚在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女人脸色骤变,打了冷颤。 她仰头看向眼前的青年,幽幽地问:“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吴伟伟点头:“我信。” 女人松了口气,有些话对不信的人说,会被当成神经病的,她又问:“那你刚刚在外面听见另一个声音了吗?就是那个嘻嘻的笑声。” “听见了。”吴伟伟,“怎么了?” “淋浴室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女人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她的嘴唇颤抖,连续吞咽几下唾沫后,轻声说:“但是当我摔倒后,那个笑声就突然响了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定就在我附近……可是你也看见了,我附近的每个淋浴隔间都是敞开的,空的。” 吴伟伟想了想:“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 “不是!”以为他不信,女人的音量拔高,一字一顿的强调,“绝对不是!” 世间的确存在一些就爱看热闹的无聊鬼怪,这一类鬼怪基本没什么攻击性。 吴伟伟思考一瞬,说:“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医生过来。” 淋浴间里很安静,偶有喷头滴水的声音。 四处烟雾氤氲,吸进鼻腔的空气潮湿得不像话,带着一股粘稠感。 吴伟伟往里走去,无论隔间门是否敞开,他都把门推到最里面,将每个淋浴小隔间都里里外外检查一下。 的确像那个女人所说的,淋浴间内只有她一个人。 吴伟伟走了出去,眼看着快到门口时,他又听见了嘻嘻的笑声。 他迅速返回,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难道是在墙外? 如果那人是贴着墙在笑,确实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笑声就在墙内的错觉。吴伟伟连忙跑出去,绕到了女淋浴室的侧面。 那地方的草丛中,蹲着一个人,鲜黄色的大T恤像披风一样套在他身上,瘦瘦小小的一团,像个小孩儿。 吴伟伟忽然不敢再上前,保持距离冲他“喂”了一声:“你在这儿做什么,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儿一动不动的弓着背,像尊雕像。 吴伟伟的心里开始打鼓,正想后退,那人突然站了起来。 一如他所猜测的,的确是个小孩儿,露在衣服下的一双细腿。 那双腿太细了,真像是两条杵在地上的筷子,干瘪的皮肉像是被吸干了水分,可怜兮兮的黏在骨骼上。 “小朋友,刚刚的笑声是你发出来的吗?”吴伟伟再次开口,嗓音因为莫名的紧张有些不稳。 他给自己壮了壮胆,这就是个小破孩儿,没啥好怕的。对,小破孩儿。 “爸爸妈妈……”小孩儿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尖,听得人很不舒服。 吴伟伟不知道他为什么重复自己的话,咳嗽一声,摆出大人的姿态教育道:“往后不要这样吓人,你先自己玩儿吧,我先走了。” “走……”小孩儿踩在草地上的脚动了,他缓慢的转过身,抬起一直低垂的脑袋。 那是一张十分奇怪的脸。 眼睛很大,像是两颗被用力按进眼眶的大玻璃球,鼻子细小,鼻梁凹陷,嘴唇颜色很暗,衬得皮肤苍白无色。 他咧开嘴,冲着吴伟伟笑着,发出尖叫。 吴伟伟看见那张嘴里有整齐的雪白的牙齿,舌头和嘴唇是一样的暗红色,他皱了皱眉,突然不确定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嘴里念起了驱邪咒,对小孩儿一点用也没有。 吴伟伟索性转身就走,直到转过淋浴室的墙角,他的余光仍旧瞥到小孩儿还站在远处,笑声不断。 长凳上,医生刚到,已经开始给女人做初步检查。 两三分钟后,医生将女人的脚放回地上,给出了结论:“没伤到骨头和韧带,回去多热敷,多卧床休息就行。” 知道没有大碍,女人夸张地轻拍自己胸口,柔声说:“谢谢你啊医生。” 医生点了下头,低头收拾东西,“让你男朋友先送你回房间吧。” “我可不是他男朋友。”吴伟伟连忙否认,转头对女人说,“你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吧,给朋友或者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吧。” 女人:“……” 医生愣了下,跟着一笑,拎上箱子。扫见旁边的担架,他问道:“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躺在担架上,让我们的工作人员抬你回去。” 女人僵硬道:“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吴伟伟转身就走,跟在正好也离开的医生身旁。 医生将医药箱挎到肩上,扭头看他,闲聊道:“来度假的?” “算是吧。”吴伟伟没打算绕弯子,直接说:“我刚刚在淋浴室旁看见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小孩子,是会馆的客人吗?” “小孩儿?”医生愣了下,不确定道,“应该是吧,附近距离会馆最近的村子在三十公里以外,应该不可能有小孩子能自己过来。” 吴伟伟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之前见过那个孩子吗?” 医生觉得好笑:“夏天的衣服每天一换,你光说衣服有什么用。” “是我疏忽了。”吴伟伟挠了挠头,从记忆中翻出那张怪异的脸,仔仔细细地向医生描述。 “你确定?”医生怀疑他的记忆出了问题,“这长得有点像外星人吧。” 吴伟伟:“我没跟你开玩笑,真的就长那样儿。” 医生摇头说:“那我肯定没见过。” 又往前走了几步,该分路了,医生说:“这里每天客人进进出出,我哪能每个人都见过,你如果非要打听那孩子,可以去问问其他工作人员。” 吴伟伟笑着说了声行,跟医生挥手道再见。 转过背,他低头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出来已经一个半小时了,那两人就算是神仙打架也该打完了吧。 吴伟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浴巾,叹了口气,又折回淋浴室把衣服给换了。 出来时,他犹豫了下,再次绕到女淋浴室的侧墙外。 那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疑惑的挠了挠头,转身就走,没几步就接到了陈岭的电话,让他去珍馐楼用餐。 珍馐楼是位于会馆的东面,上下工四层,各大菜系都有。 陈岭定的位置在中餐部,吴伟伟进门就看见已经坐在窗边的两人。 “怎么一个人出去逛,也不叫上我。”陈岭给他倒了柠檬水,随口问道。 吴伟伟看了眼面色平淡的江域,含蓄道:“我这不是看你们都……挺忙的么。” 陈岭反应过来,再开口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打了个哈哈把这段含混过去,“那会馆你都逛完了?” “没有。”吴伟伟一口气喝下半杯水,说,“哪能啊,我就在公共汤池跟几个大叔吹了会儿牛逼。他们说这里明晚有个公司开庆功宴,要来不少人,估计会有点吵。” 陈岭:“真要是这样,明晚我们就不留宿了,早点回去。” 吴伟伟觉得可行,点了点头。 他抓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迟疑道:“陈哥,我在淋浴室外看见一个很瘦的小孩儿,他……” 吴伟伟说到一半,感觉胃部抽搐,冒上来一股酸水。 他条件反射的捂住嘴从凳子上站起来,抓住恰好经过的服务生,隔着掌心含糊不清道:“卫生间在哪儿?” 服务生指了个方向:“顺着那条路走,左拐……” 像是忍不住了,吴伟伟拨开服务生,拔腿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跑。 陈岭有点懵,看向江域:“我去看看。” 他一路追过去,刚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见一阵干呕声。 吴伟伟这人精力旺盛,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这还是陈岭头一次看他病恹恹的。 走到最靠里的隔间外,他担忧道:“你是不是肠胃不舒服?” 吴伟伟背对着他摇了摇手,刚想站起来说话,胃部再次剧烈抽搐。 恶心的感觉汹涌而上,酸臭的液体沿着食道窜上来,瞬间就从嘴里吐了出来。 陈岭也不嫌弃,走进去想替他顺背,视线掠过马桶时,发现里面的呕吐物中竟然夹杂着一点血丝。 第104章 滚沸05 吴伟伟感觉胃部像是被人插了一把刀, 在不停的,故意折磨一般的搅动着,疼得他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陈岭扯了张卫生纸递给他,“你忍忍, 我马上帮你找医生。” 吴伟伟用纸擦了擦嘴, 那味道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没有东西能再被吐出来,他翻身, 无力地靠坐在马桶上, 看着陈岭打电话。 陈岭的个子算是中等偏上, 但此时却因为仰视的缘故,吴伟伟觉得他陈哥高大得不像话。 灯光自上打落下来,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模糊, 数不清的黑色绿色的光斑点缀在四周,让他的身形虚化得越发厉害。 不但如此,就连对方打电话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渐渐地,竟然连嘴边微小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吴伟伟的眼前, 已经彻底被光斑遮挡, 绿色减少,最终黑色光斑逐渐扩大, 侵占了他的一切视野。 隐约间,他听见陈岭在叫他, 声音起初近在耳畔, 但很快就拉远了,像是来自于十分遥远的山谷。 吴伟伟心想,陈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隔那么远对我说话呢, 我都听不清内容。 好困啊。 但是也好痛。 妈的,死了算了。 “吴伟伟!”陈岭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人,急得团团转,他尝试着拍了拍他的脸,掐过人中,拉着他的耳朵大喊过。 办法用尽,闭着眼睛的人始终没能给出任何反馈。 陈岭心慌意乱,正想着打电话叫老祖宗来帮忙,会馆的医疗团队赶到了。 打头的正是之前跟吴伟伟见过一面的年轻医生,进门一眼就认出了倒在地上的人,他没有耽搁,立刻指挥同行的医生和护士帮忙把人放上担架抬出去。 陈岭紧跟着走出去,快要出门才想起落了个人,脚下一转回到窗边的座位前,拉上人就走。 江域看向躺在担架上的人,“吴伟伟怎么了?” 陈岭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在卫生间里吐了一会儿,突然就晕倒了。” 江域皱了皱眉,大长腿迅速往前跨了几步,追到担架旁。 吴伟伟两眼紧闭,脸色发黑,嘴唇毫无血色,眉宇间偶尔痛苦的皱起,像是再被某种疼痛或痛苦侵扰。 男人眸色一暗,单手捉住吴伟伟耷拉在担架上的一只手,指腹贴着他的手腕内侧。 在前方带头的年轻医生注意到后面,挑了挑眉,以为遇到半个同行:“你学中医的?” 江域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却越发难看,放下吴伟伟的手,落后几步回到陈岭身边。 陈岭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伟伟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 陈岭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怎么会呢,他一直挺健康的!” “应该是被什么下了咒。”江域说,“呕吐和晕厥是邪咒在他身上发生反应后所表现出的身体症状。” 从出发到现在,除了他跟江域单独泡汤,吴伟伟独自去会馆其他地方闲逛之外,其余时间他们一直在一起。 如果是半路上出的问题,老祖宗不可能察觉不到。 那就是吴伟伟在离开别墅后,遇见过什么。 “既然是被下咒,就算送去医院也没办法。”陈岭仰头看向男人,“他严重吗?” 江域:“初期,不严重。” 那就好,至少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陈岭说:“不管怎么样,先找机会帮他解咒。” 江域没有意见:“都听你的。” 换做之前,陈岭要么害羞,要么大着胆子逗两句,眼下却一点兴致也没有。 说话间,前方的医疗团队停了下来。 陈岭这才发现,忽然已经到了会馆的医疗中心。 因为考虑到前来度假的人中不乏某些位高权重的人,中心内配备了各种医疗设备,和足够的医务人员。 刚一抵达,吴伟伟就被送进了急救室。 情况不算严重,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人被推了出来,送进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正好方便陈岭操作。 出门在外,除了背包里的符纸,他没带清香一类的东西。 见他望着背包发愣,江域提点:“用普通的线香也可以,外物不过是术法的一个临时载体,是什么并不重要。” “我知道了。”陈岭松开背包跑出去,连续问了好几个人才从一个保洁大妈那里拿到一根卫生间用的檀香。 他回来,气还没喘够,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破邪咒的咒语。 片刻后,青年睁开眼睛。 只见他左手无名指压住中指背面的第二关节处,食指指腹则尽量压在无名指的指甲盖上,大拇指的指腹从下方往上按住中指第二节 关节内侧,小拇指伸直。 此为左手祖师爷诀。 左手完全掐诀,右手拿住线香,准备虚空画符。 陈岭看了江域一眼,不需要说话,男人便默契地将吴伟伟从病床上扶起来,后背对着陈岭。 燃烧的檀香冒着浅淡的烟雾,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 陈岭吸了口气,镇定心神,嘴里念道:“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乾坤明,气即道,环吾身,通神灵,显神威,我去昌,彼遭殃。” 这是破咒解邪的万能法咒。 先后念了两遍,直到最后一遍,他手腕一动,红色的火星随之流转,经过的地方组成起来,便是一个完整的破咒解邪符。 虚空中的符由“罡”收尾,陈岭睁开眼,拽下脖子上的黄神越章印,抬起手至欲将其咬破。 江域的手指忽然伸至青年唇边,白色的牙齿重力咬下,当即出血。 没察觉到痛感,陈岭垂眸一看,“你……” “别废话。”江域将指尖上的血摸到法印上,抓着青年的手,将法印落在了吴伟伟的背心正中央。 耷拉着脑袋,仍旧昏迷的人一下子挺直了后背。 他僵硬的在病床上坐了会儿,从脚尖开始抖动,身体也跟着抽搐,然后又猛地挺直,脑袋夸张的往后仰着,脖子拉出一条弯曲的弧度。 陈岭看见,他胸口处是有活物爬过,随着那东西的移动,皮肤被拱了起来。 “呕……”吴伟伟嘴里发出一点声音。 他睁开眼睛,飞快爬向床缘,脑袋拼命地往下埋了埋。 一团黑色的东西随着他嘴里流出来,全数落到地上,散发着一股子恶臭。 连续又吐了几团出来,他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有气无力地一头倒回病床,望着天花板回不过神。 陈岭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吴伟伟说话慢悠悠的,随时都会断气似的。 从急救室推进病房起,他就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腹腔难受,脑袋发蒙,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扶起来,玄妙的咒法盘旋于耳,身体里的那种痛苦突然就停顿了。 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当那块儿方方正正的小东西压上自己的后背,又拔开的瞬间,一切痛苦卷土重来,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甚! 可是很快,那些疼痛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全都聚集到了一起,从他的脚尖到四肢,又从四肢游向他食道、咽喉、口舌。 吴伟伟张了张嘴,冲陈岭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谢谢陈哥。” 陈岭看他现在也没力气说话,冲他摆了摆手,留下江域在这里看着,独自一人去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见青年敲门进来,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陈岭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那倒没有。”医生说,“只是觉得你们和普通家属不太一样,出了急救室第一时间不是询问病人病情,而是把我们这些医务工作者都给赶了出来。” 不赶人难道留着你们一起看我跳大神么。 陈岭扯了扯嘴角,没打算多做解释,只是问:“伟伟他的病应该没有大碍了,今晚就能出院吧。” “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事儿?”医生十分吃惊,短暂的错愕后,他整理自己的表情,严肃道:“吴先生的确没有大的毛病,只是单纯的肠胃不舒服。但你也看见了,他的呕吐物中带有血丝,我建议今晚留下来观察两天。” 想到青年急于带人出院的另一种可能性,医生说:“当然,如果你是不放心我们团队的医术,那你也可以去楼上办理转院手续。” “我没有那个意思。”陈岭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那今晚先留在这里吧。” 医生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拿起水杯侧身喝水,赶人的意味明显。 陈岭离开办公室,正想回病房,突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啊”地一声,随之便是焦急的呼喊。 有个女声担心的叫喊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陈岭没怎么在意,准备转身,又听见“啊”地一声,随之便是惊惶的叫喊:“你吐血了!” 他眉心一跳,快速朝走廊尽头跑去。 那是女卫生间。 陈岭迟疑了下,敲了敲门,问:“你好,需要帮忙吗?” 一阵呕吐声在安静的卫生间内响起。 陈岭心头预感不好,说了一声“我进来了”便直接走了进去。 女卫生间的洗手台前,两名一高一矮的女护士正挤在洗手盆前。 其中高个的护士脑袋几乎是埋进洗手盆中,而另一个正红着眼睛给她拍背。 知道陈岭进来,拍背的矮个护士顾不上搭理他,着急地向面色惨白的同事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李医生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呕吐不止的高个护士白眼一翻,往后踉跄至墙边,一屁股滑坐到了地上。 这一幕太熟悉了,就在两小时前陈岭亲眼目睹过。 他扭头看向洗手池内,一堆黄色的胃液中,夹杂着一缕血丝。 和吴伟伟的症状太像了。 再次看向那两名护士,陈岭眉心一皱,忽然想起这两人是之前到珍馐楼接吴伟伟来医疗中心的护士! 他垂眸思索一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拿起洗手台上烧至一半的檀香,掐诀念咒。 最后,他指尖掠过在水龙头上沾了一点水,擦过黄神越章印。 已经干涸的血了湿润起来,随即被按在了高个护士的后背上。 矮个护士傻了眼,等青年拿走法印,看见自己同事白色护士服上的带血的印记,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尖叫着将人护在自己背后,质问道:“你做什么!” 陈岭没说话,紧抿着嘴唇看向那名身体不舒服的护士。 跟吴伟伟一模一样,她的身体也抽搐了起来,片刻的痛苦之后,一口黑色的东西从她嘴里涌了出来,直接喷在了矮个护士的身上。 同样的症状,同样的破咒方式,这说明护士和吴伟伟患的是同一种“病”。 而后者的“病”很可能是被吴伟伟传染的。 高个护士只呕吐了一次就舒服了不少,她身体虚软,但也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勉强扯出一抹笑,“谢谢你。” 矮个护士神情讷讷的,她看了看自己同事,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青年。 低头扶住靠墙的人,她确认道:“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高个护士摇了摇头。 矮个护士仍旧不放心:“要不让李医生给你开个单子,我送你再去检查一下。” “这……”高个护士迟疑了下,看了眼陈岭。 她家乡那一带总是有很多民间传说,当然,附近的村子里也的确出过许多莫名其妙的故事,无法用现代科技手段解决和解答的事情。 自小长辈就教导她,对于未知的东西得需抱有敬畏。 高个还是坚定的摇头说:“不用了,我真的没事了。” 说完又对陈岭说了声谢谢,由同事搀扶着,慢慢走出了卫生间。 陈岭立在原地,目光停在地上的黑色呕吐物上,想起什么,他转身追出去,叫住快要走到护士台的两人。 “你又有什么事?”矮个护士不太耐烦,总觉得刚刚卫生间那一幕神叨叨的,特别像以前跟父母回乡下时,偶然碰见跳大神的。 陈岭手里拿着法印,“我看你们关系很好,担心你也被传染,所以……” 说着突然卡壳,总不能说我能不能在你身上盖个章吧,这也太奇怪了。 矮个护士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旁边病恹恹的同事忽然拉了她一把,“先生,你是想给我同事一张符吗?那我代她先谢谢你了。” “我身上没带符纸。”陈岭捏紧了手里的法印,试探性的问,“你给我一张白纸吧,我在上面留个法印,你们随身携带。” 矮个护士翻了白眼,阴阳怪气道:“大师,我们都是工薪阶层,没钱买你的法印。” 高个护士暗中踩了她一脚,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背后挡住,免得那张破嘴继续冲撞人。 矮个护士被拽得手腕发疼,狐疑地打量着前方同事的背影。 奇了怪了,刚刚还要死不活的呢,怎么突然力气变大了,这么快就恢复了吗? 疑惑间,她见闺蜜从护士服的大口袋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递给了那名青年。青年翻出两张空白页,一页上盖了一个章,将本子递送回去,转身就走。 矮个护士嘀嘀咕咕:“他是忘了收钱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啊,怎么就走了。” 高个护士转头瞪她,“管好你的那张破嘴巴,整天叭叭叭的也不知道得罪多少人。” “本来就是骗子嘛,还不能说了。要是真的念几句咒病就好了,那还要医院干嘛,都去当和尚道士念经得了。” “你啊……”高个护士不想再跟她理论,只是把那张印有法印的白纸叠起来,塞进她的口袋中,叮嘱道,“揣好,别丢了。” “哦。”矮个护士拉着声音应了一声,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满不在乎。 陈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回到病房时,吴伟伟的精神已经彻底恢复,正捏着鼻子,用卫生纸擦拭自己吐在地上的东西。 江域抬眸看了眼青年:“又遇见了?” “什么都瞒不住你。”陈岭走到男人旁边坐下,将自己在卫生间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伟伟听完愣了好半晌:“竟然还能传染?” 江域嘴唇抿直,随即松开,说了两个字:“疫疠。” 吴伟伟:“什么?” 陈岭眨了眨眼,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的确很像! 他解释道:“就是传染性高,致死率高的传染病。” “瘟疫?”吴伟伟反问。 “差不多吧。”就吴伟伟和护士之前的那种情况,如果继续发展下去,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这跟邪咒有什么关系?”吴伟伟也是想不通。 江域瞥他一眼,双腿交叠起来,身体靠在沙发上,冷淡的解释道:“疫疠只是邪咒被种在你身上后的一种具体反应。” 吴伟伟张了张嘴,嗓子发干,过了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那我是遇到瘟神了吗?” “不是。”江域抬眸,看向吴伟伟问道,“你在离开别墅的两小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伟伟老实说:“从别墅出来后,我先是在山道上遇见了几个路人,随后就是跟几个大叔一起在公共汤池泡澡,再然后……对了,我泡完温泉去冲澡的时候,听见女淋浴室有呼救声,就进去了帮了个忙。但是在这过程中,我听到了一阵笑声,嘻嘻嘻的,挺诡异的。” 陈岭眉头皱的死死的:“看见是什么东西了吗?” “看见了。”吴伟伟一想起那细脚伶仃的孩子就浑身发毛,他说,“把那姑娘扶出来后,我在女淋浴室的侧墙外看见了一个孩子,眼睛和嘴巴都很大,鼻子很小,是凹进去的……” “什么打扮?”江域忽然打断。 吴伟伟迅速答道:“黄色的衣服。” 江域冲陈岭微微抬了抬下巴,问:“想到什么了吗?” 陈岭眨了眨眼,在心里将吴伟伟的说辞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脑海中闪过一行书本上的内容,脱口而出:“是黄父鬼!” 古籍山说,有个叫黄州的地方有一种鬼,名为黄父鬼。 他出生即为邪祟,整天就爱穿个黄色衣服到处乱蹿。兴致来了,便对人张口发笑。被他笑了的人,一定会患上疫疠,即瘟疫。 病人的患病时间长短无定。 有的一天两天,有的两三个月,但他们的结果都只有一个,暴毙而亡。 而与这些病人相近的亲人,若是八字较轻或者本身就气运不好、晦气缠身,便也很容易被传染上疫疠。 吴伟伟心中后怕,不知不觉间后背已经被密集的冷汗浸湿了:“那,那如果被下咒的人死了呢?疫疠就没了?还是会随着尸体一起被带入土里。” 这个陈岭还真不知道,书上的记载很少。 他看向江域:“你知道吗?” 江域放下闲闲交叠的长腿,倾身向前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陈岭,这才说道:“死后邪咒会吸收你身体里的死气和阴气,长成新的黄父鬼。” 吴伟伟怔了怔,好家伙,这他妈不就是科幻电影里的异形把孩子种在人类的身体里吗! 一想到刚刚吐出来的东西会在他的身体中凝聚再长成畸形的鬼胎,他就……就他妈恨不得捶地大骂一声你大爷! 陈岭帮他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所以黄父鬼其实是在借腹产子?” 吴伟伟快哭了。 江域:“可以这么说,但并非每一个都能成功。死气不够阴气不足的,自然无法成胎。” 吴伟伟再次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太惊险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到那种恶心玩意儿! 他吐出一口浊气,想要对那恶心玩意儿再多了解一点,“那他还有什么别的特性吗?” 陈岭:“哦,他们还喜爱扒人墙头偷看,见到有人倒霉就会幸灾乐祸,放声大笑。 吴伟伟听到这儿,怒了:“还是个偷窥狂,大色鬼?” “传说他们很好美色,但不是色鬼。”陈岭说,“黄父鬼虽然带有一个鬼字,但并不是鬼,应该归为精怪类。他们身形不定,可随意变幻,有时候是稚童,有时候是女人、男人或者老人。” 中途停下来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他继续道:“而且黄父鬼不像其他邪祟精怪,需要时不时出门觅食,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数十年不现身。所以很难被抓到。” 吴伟伟一下子从病床跳到地上,“他现在不是已经现身了吗!咱们现在就去抓!” 陈岭看了眼他的光脚丫子:“先把鞋子穿上。” 吴伟伟跑回去穿上鞋子,又跑去换下身上的病号服,着急忙慌地推着陈岭往外走。 夜晚的会馆较为静谧,附近草丛传出响亮的虫鸣,每每有微风拂过,总是让人忍不住抱住胳膊。 山间的温度比城市里低了许多,陈岭揉了揉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旁边经过的人立刻看了过来,瞅见青年那张脸时,着实愣了下 ,开口喊道:“陈先生!” 陈岭扭头,“仇助理?” 仇助理跟旁边的同事说了一句什么,折身走过来,目光落到江域脸上时顿了顿,变得拘谨起来。 “江先生。”他向江域微微点头,吞咽了下,抑制不住的紧张。 江域微微颔首:“江盛行也在?” 仇助理点头说:“江总明天才来,我是提前过来做安排的。” 吴伟伟想起下午公共汤池里的对话:“所以明天晚上在这里开庆功宴的公司是横江集团?” “是的吴先生。”仇助理说着看向陈岭,温声询问道,“陈先生如果有兴趣的话,明晚的庆功宴可以来看一看。” 双方接下来都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没有多做停留,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分路各自离开了。 在吴伟伟的带领下,很快就到了女淋浴室外。 淋浴室内昏黄的灯光照出来,洒在草地上,能将周围情况看个大概。 陈岭拨开面前的灌木,回头问其他两人,“我这边没东西,你们那边有吗?” 江域负手而立,淡声说:“没有。” 吴伟伟也摇头:“也没有,肯定已经跑了。” 陈岭想了想,拿出一张禳妖邪符点燃,火势正常,烟雾轻轻往上飘,说明黄父鬼根本不在这附近。 “那东西一旦躲起来就很难找到。”将烧纸尾部的黄符吹灭,苦恼地看向江域,“江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域拉起青年的手,将指尖沾上的纸灰拂去,“静观其变。” 空手而返,三人进到别墅,各自进了房间。 吴伟伟狐疑地看了眼江域进门的背影,伸手拉住要继续往前走的陈岭。 “怎么了?”陈岭问。 吴伟伟一脸八卦:“你们不睡同一个房间?” 陈岭老实道:“不睡,怎么了?” “你们都到那一步了,晚上还分房睡啊,不会是因为有我在不好意思吧?”吴伟伟顿时觉得自己的瓦数更大了,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搬到山下的普通客房住。 陈岭一脸茫然:“哪一步?” 吴伟伟啧了一声,仔细端详对面那张脸,半分钟后,他抬起两只手,一手大拇指与食指相抵,比了个圈;另一只手比了个一。 陈岭蹙眉,摇头。 “啧。”吴伟伟把“一”插入“圈”中,挑起一侧眉毛,“懂?” 陈岭:“……懂了。” “不过让你失望了,我跟你江哥现在还处在纯洁的手拉手上幼儿园校车的阶段。”说完吸了口气,按住吴伟伟的左边肩膀,语重心长道,“没想到,你一个直男比我还懂得多,不愧是你。” 吴伟伟谦虚道:“我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好的坏的多少都见过一些……其实,其实也就比你知道的多了那么一丢丢。” 陈岭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抬脚继续往前。 刚要开门,吴伟伟跨上来,“陈哥,你刚刚那语气什么意思啊,我是直的,真是直的。” “我那是正常语气,你慌什么。”陈岭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凳子上,还丢着之前泡汤起来后穿过的白色浴袍。 吴伟伟帮他捡起来,解释说:“我没慌,我不就这性子么。” 陈岭从他手里接过浴袍,拿进了浴室,抬手按住点灯开关时,手背被什么给碰了一下。 心头一跳,他手指用力往下压,被光亮的充斥着的卫生间角落里,躺着一个白纸叠成的小人。 陈岭将小人拿起来,没察觉到什么不好的气息。 吴伟伟探头看了眼,“这种东西一看就不吉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05章 滚沸06 纸人脸上没有五官, 四肢简略,没有手指关节等任何装点。 陈岭将其拆开,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吴伟伟:“陈哥, 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说,黄父鬼可以随意变幻形态……” 陈岭捏着纸人的手一紧, 一手掐住脑袋, 一手捏住身体,嘶啦一声, 成了两半。 吴伟伟:“……” 成了两半还不够, 陈岭继续撕扯, 直至成雪花一般的碎片才掏出一张破符纸引燃,将纸片烧成了渣。 吴伟伟看见,那些纸片就如同寻常的纸那样, 白色的纸张被火焰烘烤得发慌,边缘的火逐渐向里吞噬,将一切烧成了灰烬。 陈岭拧开水龙头, 将纸灰冲进了下水道中。 “被符纸焚烧后没有反应,的确是普通的纸。”陈岭不解, “可又是谁放进来的呢?” 吴伟伟说:“会不会是有人在恶作剧?” “可能是吧。”保险起见, 陈岭又在卫生间贴了两道黄符才离开。 吴伟伟眼巴巴的看着,心里发痒, 腆着脸说:“陈哥,能不能也给我两张啊, 我心里总是有点发慌, 害怕那东西回来找我。” 陈岭超大方,直接掏了一把出来,“你都拿去吧, 我正好要画符。” 吴伟伟宝贝似的揣好黄符:“那我帮你打下手!” 陈岭眯了眯眼睛,突然笑着问:“你是不是害怕,不敢一个人睡啊。”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吴伟伟连连摆手,打死不承认自己对黄父鬼有了心理阴影。 陈岭冲他挑了下眉,转身走到床边,拎起背包去了靠窗的书桌前。 窗外就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有一条白色的横穿而过的石板小路,温暖的灯光下,有个姑娘胸前挂着相机,边走边拍。 吴伟伟看了一眼,指尖在玻璃上点了点,“我帮的那姑娘就是她。” 陈岭眉心拧紧,突然沉声说:“她脸色不对。” “啊?”吴伟伟有些不知所措,几乎把脸贴在玻璃上,可惜那姑娘上几个石阶,身形便没入了茂密的树林中,消失不见了。 陈岭顾不上画符了,拉着吴伟伟就走,撞上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了客厅中的江域。 男人抬眸看过来:“去哪儿?” 陈岭一股脑把事情全交代了,着重强调了一下,是吴伟伟救过的那个姑娘。 江域看了吴伟伟一眼,拿上扶手上的外套:“走吧。” 陈岭立刻抛弃了吴伟伟,跑去跟老祖宗肩并肩。 吴伟伟撇嘴,腹诽:一直以为陈哥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见色忘友的,单身狗为什么这么惨啊。 陈岭被背后幽怨的眼神看的有些头疼,回头说:“赶紧的,如果那姑娘没什么事,咱们顺便去吃个宵夜。” 吴伟伟连忙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之前一通忙碌,谁都没顾上吃东西,唱空城计的肚子早就饿过了,如今被这么一提,饥饿感卷土重来,大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陈岭也饿得够呛,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本能的咽了咽口水。 江域看了他一眼,变魔术似的从西裤口袋中拿出一颗糖,剥开后直接塞进了青年嘴里。 糖果是草莓味的,酸甜中带有水果的浓香。 舌尖将糖果拨到边上,陈岭扭头看他, “哪儿来的?” “出门前给你带的。”江域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路况,“师父说你坐车时间久了会头晕,让我给你带的。” 陈岭现在越来越不好糊弄了,他两步走到前方,背过身,微仰起头,直勾勾地盯住男人的眼睛:“家里好久没买糖了。” 江域错开青年的视线,薄唇抿着,伸手按住青年的肩膀,把人转了过去推着往前走。 确定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男人勾着唇说:“你们回来之前,我开车去市里买的。” 得到满意答案,陈岭心里美滋滋,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拉住男人的胳膊,上前一步,亲吻对方的下巴。 “谢谢。” 江域愣了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伸手勾住青年的肩膀,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陈岭知道男人害羞了,笑了下,转头看过去,却被一直大手给蒙住了眼睛。 那只手手心很烫,严严实实压在他眼前,片刻后,又撤开了一点距离,直接往上停在了他的头顶,硬是把他的脑袋转了过去。 江域的声音很严肃:“好好走路,别东张西望。” 陈岭忍着笑,故意拖长声音,揶揄地“哦”了一声。 吴伟伟发现了,这两人不管附近有没有人,就是打定主意要秀恩爱。 他心说,行吧,不就是新谈了对象吗,我就看你们秀,等时间久了,新对象成了老夫妻,我不信你还能像现在这么黏糊! 夜晚的山道凉得厉害,陈岭跟吴伟伟两人都穿的短袖裤衩,凉风一过,冷得直打颤。 江域叹了口气,将手里一直没穿的外套给陈岭披上。 陈岭:“谢谢江哥。” 江域淡淡嗯了一声,心里被一声江哥喊得熨帖,像被温热的水包裹着。 吴伟伟:“……” 觉得自己就不该出门,跺了跺脚,吐出一口寒气,加快步伐直接越过两人。 脚程加快后,没多久就在一片树林中发现了那姑娘。 姑娘大晚上的也不怕冷,穿着长裙子,外搭白色的针织长衫。听见走路声,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竟然还是个熟人。 吴伟伟站在山道上,看向不顾提示牌,越进了植被保护区的女人:“你在里面做什么?” 女人被他的语气瞬间搞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用脚踩下一株挡住去路的野花,忍着不耐烦答道:“我进去拍照,怎么了。” 吴伟伟的手搭到提示木牌上:“你没看见这里是野生植物保护区?” 女人视线下滑,停在“违者罚款”四个字上,脸上是火辣辣的:“我,我是从后面直接进来的,那地方没有这个牌子。” 吴伟伟没管她是不是说的实话,“你现在也看到了,是不是应该出来?” 说完自己倒先愣了下一下。 若是放在以前,爱踩不踩,爱罚不罚,跟他有屁关系。现在居然也开始管起闲事了。 女人觉得很没面子,冷哼一声,娇嗔道:“你凶什么啊,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她拎起裙摆,走得摇摇晃晃,下脚时也不知道踩着什么,脚下一崴,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右边摔倒。 吴伟伟眼睁睁地看着,明明下午刚崴了脚的姑娘,再次以曾在女淋浴室见过的姿势,摔躺在地上。 女人清晰的听见咔嚓一声,疼得浑身一震,不顾形象的大骂一声草,真是倒霉,这下是真的崴了! 她双手撑在地上,转头去看害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条穿着褴褛的裤子,露出一截腐肉和发黑骨头的大腿! “啊!”她尖叫一下子就从地上站起来,发疯似的冲向场内唯一的另一个人。 吴伟伟条件反射,伸手阻隔扑过来的身体,蹙眉喊道:“你干什么!” “有东西!不,有腿!一条腿!”女人放声大喊,每个字都很崩溃。 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解不解风情了,避开青年直直隔挡的手臂,绕到了对方身后,缩成一团,充满恐惧地看向对面。 陈岭还在后面老远就听见前面的尖叫声,拉着江域快速赶来,“怎么了?” 吴伟伟反手拍开女人死死抓着自己肩膀衣服的手,走上前去,“陈哥,她说草丛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陈岭下意识反问,却不等人回答,已经抬脚朝草丛走去。 女人见到新出现的两人,眼睛亮了一瞬,她踮着受伤的那只脚,楚楚可怜的望向陈岭。 却不想,青年像是眼睛长在头上似的,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直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女人气的够呛,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在场的第三个男人。 比起那两个没长眼的,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稳重的魅力,即便不看那张英俊斐然的脸,光是这气质就忍不住令她向往。 这样一个人,应该一出现就被她发现的,怎么现在才注意到。 没想太多,她柳眉微蹙,“嘶”了一声,弯腰扶住自己脚踝。 长发从肩膀上滑落下去,仰起头,黑发盖住了脸颊两边,显得脸一下子小了三分之一,衬得五官越发精致。 她就着这个姿势,一点一点挪到江域面前,柔声说:“先生,你可以扶一下我吗?我脚疼,走不了路。” 江域站在原处,视线一瞬不瞬地留在陈岭身上,微风拂过时,他眨了下眼。 女人脸上故作可怜的表情险些未能维持住,她又喊了一声:“先生,能帮帮忙吗?” 那头,吴伟伟忍不住冷笑,跟在陈岭背后嘀咕:“崴了脚大半夜还出来,看来是摔得不够厉害。” 陈岭没说话,他对江域很放心,就是有些好奇,像老祖宗那样清冷的一个人,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拒绝。 察觉到背后两人的视线,女人难堪地咬了咬唇,硬是逼出几滴眼泪。 她红唇张开,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敛眸。 他睫毛半垂下来,视线在女人脸上转了一圈,浅笑浮在唇边:“一个要死的人,谁都帮不了你。” 女人被那双不含笑意的眼睛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一步,突然想到下午听见的笑声。 泫然欲滴的脸渐渐僵硬,又逐渐皲裂为恐惧,像是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激动上前,想要抓住男人的胳膊,却扑了个空。 现在的她哪里还顾得上恼怒,她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恐慌,期期艾艾地望着江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你救救我,我,我可以给你钱。” 江域:“我不缺钱。” 女人:“那,那我,我……” 给钱不要,对自己又没有兴趣,那她还有什么能拿出来交换的? 江域越过她,径直朝陈岭的方向走去。 凤岭温泉会馆虽然坐落在于山间,但对周围的生态环境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害。除去必要的设施,这里的一切植被仍旧保留原样,没有遭到过任何破坏。 因此山道两旁的野草长得茂盛又密集,人站进去,一下子就到了小腿肚位置。 陈岭问吴伟伟:“她到底在哪里发现的?” 吴伟伟当时只顾着挡人,没注意细节,他看了眼背后的提示木牌,说:“应该就在这附近。” “往东走六步。”江域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岭看了他一眼,照做,果然在第六步后,看见了一条被浓密草丛遮得几乎看不见的腿。 那条腿像是被从躯体上撕了下来,没发现其他部位。 陈岭心里有点障碍,没有马上将草丛拨开。吴伟伟就更别提了,刚看到个脚尖就直接往后退了三步,视线恰好落到那女人身上。 女人此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一副世界即将崩塌的样子。 他好奇,问了一句:“江哥,她怎么了?” 不就是被拒绝了吗,至于表情丧成这样? 江域脸色平淡地越过他,“我告诉她,她快死了。” 吴伟伟:“……” 陈岭:“……”这种拒绝方式,没有几个能扛得住。 可转念一想,老祖宗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拒绝人故意吓唬人,他说的,多半是真的。 想起自己在女人印堂上看到那团发黑的烟雾状死气,陈岭忙说:“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也看到了她印堂发黑?” 江域:“是,也不是。” 他蹲下来,修长的指尖拨开草叶,视线触及到那条已经腐烂,并且已经被蛆虫啃吃大半的大腿时,仍旧毫无波澜。 “她身上缠着因果。”江域说,“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陈岭蹲下,努力不去看重口味的腿,“什么因果?你能看见?” 江域:“能看个大概。” 陈岭愣住了。 阴差除了因身前功德丰厚,直接省去投胎环节留在地府当差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在地狱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刑满后被留下来的鬼。 而一个人身上缠绕着的因果属于天机的一部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该有权利查看才对。 陈岭皱了皱眉,看来老祖宗并不是一个只是地位较高的普通阴差,至少得是个高级管理层。 第106章 滚沸07 “江哥。”陈岭喊了一声, 眉头微蹙,脸上是困惑和好奇,“因果是每个阴差都能看到的吗?” 江域撩起眼皮, 视线柔和中夹杂着一丝尖锐,他看了青年一瞬, 忽然笑着说:“不是。” 他伸手落在青年的头顶, 手指插入发丝,沿着他脑袋的轮廓往下滑动, 停在了耳尖上。 温热的指腹轻轻捏住脆弱的软骨, 江域低头靠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确不是普通阴差。” 陈岭背脊僵硬,嘴唇张开, “那……” “你以后会知道的。”江域的五指忽然收拢,宽大的手几乎将青年的下颌与半个脑袋全包在里面。 他又往陈岭耳朵边靠的更近,唇峰贴上他的皮肤, 说:“我只希望,当你知道的时候不要太害怕。否则……” 陈岭一下子就想起了男人后背血一样的符咒, 下意识追问:“否则什么?” 江域:“我会很不高兴。” 陈岭:“啊?” 江域再次轻笑一声, 松开手,将目光投落到草丛中的那只残腿上。几秒后, 他站了起来,往西北方向走了几步, 蹲下来, 用手拨开一簇杂草。 “这里有一条胳膊。” 陈岭立刻将关于老祖宗身份的疑问抛之脑后,站起来跑过去,果然看见一条残肢半掩在草丛中。 如果是他杀分尸, 眼下这种东一条腿西一根胳膊的处理方式,实在过于粗糙。 陈岭思索道:“会不会是黄父鬼?” “新生的黄父鬼会在被下咒的活人,吐出最后一口生气后,从他的腹腔内钻出来。就和普通胎儿一样,降生后他们也会有饥饿感,那具新鲜的尸体就是他们的能量来源。”江域声音清冷,平静,仿佛不是在讲一个血腥的怪物,而是在做自然科普。 陈岭习以为常,反倒是那头的女人听后脸色更加难看。 她害怕地看向吴伟伟:“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吴伟伟知道这女人身上有不好的因果后,态度更差了,避开对方想要抓他的手,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说的又不是你。” 女人愣了下,咬了咬嘴唇,不再出声,被耷拉着的眼皮包裹的眼珠却不停地转动着,暴露了她此时复杂的心境。 吴伟伟皱起眉头,啧了一声,突然目光一定,好奇的指了指:“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女人条件反射地伸手按住胸口,“没,没什么。”她心慌的看向别处,“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别走啊。”吴伟伟一脚跨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发现那条腿之前,我看你在山道上走得挺利索,你不是脚伤了吗?不在屋里休息,还有闲心出来闲逛?” 女人表情僵硬一瞬,扯出一抹笑:“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脚,我的脚不算严重,做了热敷后,走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 吴伟伟抱着胳膊,身上生出一股痞气,还挺能唬人:“是吗,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女人干笑一声,单脚蹦跶着想往回走,被吴伟伟一把拽住了。 吴伟伟冷冷盯着她,质问:“你之前在骗我。” “我没有!”女人声音尖锐,别说吴伟伟了,连数米远的陈岭都忍不住想掏掏耳朵。 陈岭追上继续寻找男人其他的肢体部位,抓着他的袖子问道:“江哥,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因果,能透露吗?” 江域无所顾忌:“她身上缠着一个婴灵。” 吴伟伟听见这话,立刻想起女人刚刚不小心露出来的,脖子上的那根挂绳,用力一拍脑门,又是在脖子上挂东西,又是婴灵的,不会是古曼童吧! 他直言道:“你戴着古曼童?” “我没有!”女人连连后退,奈何脚不争气,一下子就摔坐到地上。 尾椎骨生疼,怎么也起不来。 她隔着衣服,用力抓紧藏在其中的东西,手背上的脉络因为过于用力而凸了起来。 吴伟伟看她这表现就知道有鬼,回忆起之前被呼救声引进卫生间,又想起她莫名其妙问信不信鬼神,心里浮现出一个令人气愤的猜测:“古曼童可不好养,他们小孩心性,如果无法得到满足,闹腾起来能把你的命都给闹腾掉。” 女人死死咬着牙关,脸白得像纸。 那张脸上,就差大写“心虚”二字了! 吴伟伟气炸了,险些跳脚:“你说,你当时呼救让我进去,是不是以为古曼童在作怪,是不是以为那声音是古曼童发出来的,故意让我进去帮你挡灾!” “我没有,我不是!”情急之下女人慌乱道,“我,我只是因为害怕,我没有想害你!” 吴伟伟差点吐血,真想一脚踹过去:“你他妈的差点把老子害死!” 要不是跟着呼救声进入女淋浴室,他就不会听见嘻嘻嘻,没听见嘻嘻嘻就不可能跑去侧面查看,不查看,就遇不到黄父鬼,更加不会被下咒! 不可抑制的,又想起之前那滩恶心的呕吐物,吴伟伟没忍住,当场来个干呕。 陈岭撇开江域跑过来,以为有什么后遗症,急忙问道:“你怎么样?” 吴伟伟捂着嘴,“没……”随即又是一个干呕。 陈岭:“……你这样,真像是怀上了。” 吴伟伟:“……”想哭。 陈岭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女人:“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我是你,就想办法替他超度。” 女人听他说得挺像回事,愣了下,眼睛里水汪汪的,“先生,你懂这些吗?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先压制一下他吗?” 听到“压制”两个字,陈岭脸色冷下来:“不能。” 女人还想说什么,陈岭转身,拉着捂着嘴不放的吴伟伟,直接走人。 吴伟伟心里那股恶心感下去的第一时间,就扭头朝着女人的方向“呸”了一声,骂道:“什么玩意儿,都被吓得尿裤子了,还想暂时压制,怕是到最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岭怕老祖宗吃醋,赶紧松开小伙伴的胳膊,用脚撇开挡了路的草叶,“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她害怕古曼童,但又舍不得古曼童为她带来的运气和财富。” 吴伟伟又重重呸了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天知道蛇最后是会被大象踩死,还是被大象撑死。” 陈岭拍拍他的肩膀:“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是她自己的选择。” 吴伟伟嗯了一声,当真将女人抛之脑后,仰着头去看前方的江域。 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他用手肘撞了撞陈岭:“听江哥之前说的那意思,这些肢体残块很可能是黄父鬼干的吧?” “嗯。”陈岭也说不准,“大概率是吧,但是还要看看其他尸块的情况。” 看老祖宗在草地中搜寻的架势,应该是在找躯干部位。 说话间,不知不觉跟江域汇合了。 男人看了眼陈岭刚刚攥住吴伟伟的那只手,抿了下唇,伸手握住,下巴抬了一下,“剩下的部位全在那儿。” 那是一颗巨大的芭蕉树,扇子一样的大叶子往四周散开,阴影将树干与四周死死笼罩着。 芭蕉树因为叶子宽大,下方总是阴凉,不易被阳光照见,非要定性的话,应该属阴。 自古就有房屋周围不亦种芭蕉树的说法。 大概是听了江域的话,先入为主的缘故,吴伟伟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那芭蕉树不正常,四周黑压压的。 陈岭看了他一眼,体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们过去看看。” 吴伟伟求之不得,“好。” 芭蕉树下的阴影将被堆积在树干之后的尸块遮挡得严严实实,剩下的肢体散在周围,而躯干部位则像是靠在休息似的,直挺挺的倚靠着树干。 腹腔部位置破了一个大洞,内里的脏腑已经没了,像是被什么给吃了,然后从里面钻出来。 陈岭抿了抿嘴,眼前忽然一黑,被一只大手给蒙住了眼睛。 江域将青年转过来,按在怀中,“别看了。” 陈岭努力将那股恶心感压下去,抓着男人腰侧的衬衣,闷声说:“得先报警吧。” 除了他们三人,那个养古曼童的女人也看见了这些东西,无论这些是不是黄父鬼做的,都瞒不住。 江域摸摸青年的后脑勺,“嗯。” 吴伟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游手好闲,举手道:“我来报!” 电话拨出去不久,警察没到,倒是会馆的经理赶到了。 发现报警人是之前自己亲自接待过的贵宾,着实愣了一下。好在,他训练有素,随机应变的能力还算过得去,很快就收拾好心情,笑着走过来。 “几位贵宾辛苦了,剩下保护现场的工作交给我们就行。” 江域颔首,“那就麻烦了。” 被那么一张高冷的脸道谢,经理受宠若惊,“应该的,应该的,倒是让几位休假途中竟然遭遇这样的事,是我们会馆的失职。为了表达歉意,待会儿会为三位送上宵夜红酒作为补偿,还望几位笑纳。” 一听有吃的,吴伟伟险些两眼放绿光。 他扭头,期盼的望着陈岭。 而陈岭显然没接收到他的信号,以同样期盼的眼神看着江域。 江域大掌落在青年的后颈捏了一下,对经理说点头表示同意:“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知道吃的会送上门,不需要再苦兮兮的自己去找,陈岭和吴伟伟都非常高兴,早早就把别墅内的餐桌擦了个干干净净,端坐在凳子上。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经理亲自带着送餐人员敲门进来。 因为是晚上,而食客又是几位年轻人,他们做了用料丰富却清淡的咸口海鲜粥,以及香辣扑鼻的诱人烧烤。 经理跟送餐人员一起将东西一一放上桌,正欲离开,忽然被江域叫住。 男人从沙发上起身,由客厅走了过来:“警察来了吗?” “来了。”经理只看了男人一眼,就不敢再多打量,因着对方身上的气势,他不敢敷衍,“但一同前来的,似乎还有别的人。” 陈岭张嘴咬了一口排骨,含糊的对吴伟伟说:“特调部?” 吴伟伟也觉得有可能,尸体出现在远离市区的凤岭温泉会馆,还是以那样诡异残忍的方式,警方很可能会通知特调部的人一起前来。 如果行家确定说不是鬼怪作乱,剩下的事情才由警方处理。 陈岭将嘴里脆骨咬碎,咽了下去,仰头问经理:“来的人里有没有个子高高瘦瘦,年纪二十出头,长相英俊的年轻人。” 感觉到自己在说出“英俊”二字时,有道视线似乎很用力的从他脸上刮过……陈岭改口说,“也不是特别英俊吧,就是老板着脸,不爱说话,看着一般般英俊那种。” 经理嘴角一抽,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方式。 他想了下,不确定道:“你说的是李鸿羽李先生吗?” 吴伟伟一拍桌,“对,就是他!” 经理说:“跟警察同志一起来的就是他,不过除了他之外,还带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胖瘦师兄没错了。 陈岭说了声谢谢,悄悄给吴伟伟使眼色,让他给李鸿羽打电话。 经理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恭敬地倒退着离开了。 江域坐到陈岭身旁的空位上,单手托腮,偏头看着他,不出声不出气的,怪吓人的。 陈岭顿时觉得嘴里的东西都不香了,如同嚼蜡。 他放下刚拿起来的鸡翅,笑嘻嘻地凑上去,故意用自己的油乎乎的嘴去亲男人的嘴唇,“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域抿了下唇,辛辣带着咸味儿。 陈岭看了眼假装自己眼瞎的吴伟伟,用气音说:“天上地下你最帅,真的。” 江域抿直的唇似乎扬了扬,又似乎没有,片刻后,他冷着脸捏了捏陈岭的上下嘴唇,抽过纸巾擦掉指腹上的油渍,起身走了。 陈岭摸了摸自己被捏过的地方,茫然地看向吴伟伟:“什么意思?嫌我说错话了?” 吴伟伟的眼盲又好了,他说:“我觉得他应该是在夸你嘴甜。” 陈岭哦了一声,问:“我刚刚那么小声你也能听见啊?” 吴伟伟埋头苦吃,这下子该装哑巴了,手里拨打电话的动作却没停。 陈岭看了眼他手边再次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的手机,“估计是在忙吧。” 忙可不是好事。 意味着案子很可能较为复杂。 复杂的案子,处理起来必然也是困难重重,而在解决的过程中,很大可能还会有人受害。 两人解决完烧烤和粥,已经十二点整。 齐心协力地将桌上的垃圾收进桶里,吴伟伟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连忙接起来,“李鸿羽?” 李鸿羽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听经理说,是你们先发现了这些尸块。” 吴伟伟看了陈岭一眼,点了点头,意识到对面看不见,他又说道:“是的。那些尸块,是人为吗?” “不是。”李鸿羽说,“在腹腔内发现了咬痕,和抓痕,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妖怪鬼物的气息。” 手机有点漏音,陈岭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对吴伟伟做了个口型,吴伟伟一愣,忙说:“是黄父鬼,而且我下午刚遇到过。” 李鸿羽追问:“你在哪里遇见的?” 吴伟伟说:“女淋浴室。” 李鸿羽:“你……” 吴伟伟:“……我不是变态,也没有特殊嗜好,我是听见呼救进去帮忙的!” “哦。”李鸿羽声音冷淡,不知道信没信。 陈岭看见吴伟伟那张憋屈的脸,赶紧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怕笑出声来,把对面的炸药给引爆了。 吴伟伟沉默了下,说:“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问问,挂了。” “等等。”李鸿羽说,“你转告一下陈岭,我们详细搜查过荣莘中学,只在里面发现了两个地缚灵,他们说自己从未蛊惑过周原鑫,除此之外,荣莘再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吴伟伟看了他陈哥一眼,见他点头,这才道:“知道了,我会转达的。” 挂了电话,他问:“陈哥,周原鑫那是怎么回事?” “周原鑫说他第一次浮起轻生念头的时候,曾听见一个声音蛊惑他结束自己的生命。”陈岭双手撑着下巴,眉头拧紧,“李鸿羽没必要骗我们,那么周原鑫所说的声音,或许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吴伟伟说:“过去的事就别想啦,周原鑫现在说不定都去投胎了。” 陈岭想想也是,当事人自己都放下了,自己还瞎操什么心?他起身离桌,往楼上走去,头也不回的冲吴伟伟挥了挥手,“晚安。” 少了个人,饭厅顿时陷入死寂。 吴伟伟摸了摸胳膊,连忙起身追着陈岭的背影一起上了二楼。 一进房间,就将之前陈岭给的符纸贴的满屋子都是,正式躺倒前,还从背包里翻出一本经书抱在怀里。 大概是黄父鬼的事情造成的心理阴影不小,吴伟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在床上翻滚了多久,他叹了口气,认命的坐了起来。 爬下床,从背包里翻出做到一半的改良武器。 这是之前简易弹弓的加强版,木头改成了雷击桃木,真皮兜上的法印才雕到一半。 以前穷,家里没有玩具,养父就给他一根钱币,让他在旧报纸上写写画画。后来大一点了,便自己找了小刀和荒郊野外捡的烂木头,自己照着手机视频学习雕刻。 他没什么艺术细胞,雕出来的东西实在没有美感,后来也就放弃了。 前段时间也不知道子怎么了,忽然想起自己那把许多年没碰过的刻刀,便翻了出来,随手削了个弹弓。尝试了下,准头还不错,随即灵光一闪,把主意放到了“武器改良”上。 他干啥啥不行,手工活倒是有几分基础。 于是墨斗线和桃木变成他最近的主要专攻对象 。 吴伟伟从手机里找出法印照片,从背包底部翻出工具包,里面除了美工刀,还有皮雕专用的刻刀和皮雕锤,甚至还有一块小小的,用来做支撑和垫压的大理石板。 将工具一一取出,极有仪式感的一字排开,指尖拂过,落在皮雕刻刀上。 他双指捏住,将其拿起来,忽然听见外面咔嚓一声。 吴伟伟吓了一跳,手里的刻刀落回桌上,滚了几圈,掉到了厚实的地毯上。 他想了想,拿了一把美工刀在手里,一步步朝窗口走去。 将窗帘拉开,露出光洁明亮的窗户,白色窗框上两边各贴着一张黄色符纸。符纸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破裂的痕迹。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夜里有风,山间树木摇曳,下方山坳中的公共汤池倒映着路灯光,在夜色中波光粼粼。 吴伟伟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床边,没注意到一个纸人从窗框下方探出头,然后又消失了。 此时,陈岭已经熟睡。 他后背对着窗外,一条腿夹住被子,两只手半抱着枕头,睡得很香。 窗帘遮挡的窗户被轻轻打开,拉得严实的窗帘裂开一条缝,一个白色小纸人从外面探了出来。 它落地,如同被吹胀的气球,四肢伸展,身体抽长,白板一样的脸开始有了五官轮廓的起伏。 陈岭嗅到一阵怪异的气味,是一种很冷淡的幽香。 幽香缠绕在他的鼻尖,固执的想将他弄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岭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翻身,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床边。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有点无语:“江哥,你怎么进来了。” 江域轻声一笑,俯身勾住他的下巴,“我一个人睡不着,进来看看你。” 陈岭无语,自从确定关系以后,两人时不时就亲亲嘴,拉拉小手,他以为老祖宗不需要像从前那样,必须吸饱了他的气息才肯睡。 他抓了下头发,目光滑过床头的浴袍:“要不你把浴袍带回房间去?” 干柴烈火的道理他懂,可不敢拉被子邀请人上来。 江域似乎感觉不到他的顾忌,手指拎起浴袍,嫌弃似的丢开,“不要,我想要你。” 他没骨头似的将下巴压在了青年的肩膀上,鼻尖抽动,贪婪地闭着眼睛嗅着。 陈岭推了他一把,见推不开,语气下沉几分:“江域,你先起来。” 江域像是没听见一般,不但不起开,反而伸出舌头舔了下青年的颈侧。 陈岭瞳孔收缩一瞬,突然后退,麻利的翻身跳到了床下, “你不是他,你是谁。” 江域嘴唇扬起,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宝贝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来,再让我抱一抱。” 他说着张开了双臂,展露出自己宽广的胸膛。 老祖宗可从来没叫过他宝贝儿,就算是真要这么叫他,也一定不会用这么油腻的调子。 陈岭垂眸片刻,抬头走过去,身体被对方拥入怀中的下一秒,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同一时间,陈岭单手结印,打向面前这人的胸口。 对方反应很快,身体如同一条被线拽着的风筝,极速后退。他抬头看向门口,眼里露出一丝玩味。 陈岭也看了过去,哦,正牌老祖宗出现了。 江域目光阴翳,他开口:“过来。” 陈岭忙走过去,因为没有在刚才第一时间认出那是个冒牌货,他有点心虚,不太敢去看老祖宗的表情。 江域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不怪你,黄父鬼与普通精怪鬼物不同,善于隐匿自己的气息,由他折出的纸人的确能以假乱真。” 话虽如此,手指却扣住陈岭的下巴,不许他动作。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擦拭青年颈侧,被冒牌货舔过,嗅过的地方。 陈岭被弄得有点疼,强忍着不吭声,直到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男人终于停下擦拭的动作。但紧跟着颈侧就被对方张嘴含住,用力的吮吸,舔吻,恨不得将那块肉给咬下来。 陈岭这次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垂下眼睫,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脑袋,像在安抚炸毛的大狼狗。 纸人见两人你侬我侬,趁机想跑,一把推开了窗户,手指刚摸到窗框,一条由浓烈阴气聚集而成的黑蛇突然而至,卷住了他的腰。 黑蛇越缠越紧,过于浓郁的阴气如同一把利器,割裂了他的身体。 陈岭听见纸人尖啸一声,身体拦腰截断,分成两半掉到地上,却没有血液流出。 唰的一声,纸人的下半身顷刻间燃烧起来,幽蓝色的鬼火将他吞噬得干干净净。而上半身却仍旧在地上挣扎着。 江域松开嘴,舌尖在牙印上舔了舔。 他将青年护到身后,微眯起眼,脸上阴森可怖,浅色的眼眸染上浓郁的血色。 不过一抬手,纸人的上半身从地上飘起来,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了过去。 江域五指收拢,只是虚虚抓着纸人脖子,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纸人的五官开始扭曲,眼角和鼻孔中流出黑色的粘稠液体,那恶臭只是让陈岭觉得有点熟悉,却让吴伟伟记忆犹新。 刚刚来的吴伟伟捏住鼻子冲进来,“陈哥,你房间里怎么会有黄父鬼的味道!” 陈岭这才想起,吴伟伟和护士之前呕吐出的黑色的液体,可不就是这个味道吗! 吴伟伟喊完就傻了眼,呆愣地看着江域,以及江域手里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情况?”他站到陈岭旁边。 陈岭小声说:“又是纸人。”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江域五指忽然松开,那被黑色液体搞得脏兮兮的人脸突然就变回了他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白板,在窗外的月光照得白森森的。 江域手中燃起狱火,人大小的纸人上半身瞬间因为火焰反卷起来。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着要跑,不停地扭动,挣扎,叫声却越来越微弱。 狱火自下往上焚烧,直到天灵盖才停下来。 那块儿白纸自动折叠起来,飘落到地上,与之前陈岭在卫生间里看见的小纸人一模一样。 第107章 滚沸08 “操, 陈哥,又是纸人!”吴伟伟惊讶的叫出声来。 江域单手将陈岭拎到眼前,“又?” 陈岭老实地垂着脑袋, 交代说:“出门去山上找那个姑娘前,卫生间里就出现过一个。” 江域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摆明了不悦他遇见事儿不说。 松开手, 俯身将纸人捡起来。 上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符咒和气息, 当然, 这仅仅是对于陈岭和吴伟伟而言。 只见江域指尖在纸人头部位置弹了一下, 纸人肚子上立刻显现出一行黑色的怪异符文。 陈岭:“是纸人术!” 吴伟伟:“什么?” 陈岭:“又称剪纸成兵术、折纸成兵术,会这个术法的人可让纸人为其效命。” “还能这样?”吴伟伟仔细想了想自己曾经看过的书籍,其中的确有与之相关的内容, 那是祭奠死人用的大型纸人,并非这种不足巴掌大小,看上去没有杀伤力, 实则攻击力极强的迷你纸人。 陈岭连连点头,居然有点兴奋:“纸人可不吃不喝, 刀枪不入, 只听令于主人进退冲杀,还能帮忙搬东西寻物……反正作用挺多的。” 吴伟伟听完也觉得是居家旅行必备, 有了这玩意儿,谁还想自己动手啊。 转瞬想到什么, 他问:“可黄父鬼怎么会这种术法?” 江域将纸人攥在手里, 掌心窜出微弱的幽蓝色火苗,“是有人在借他之手作恶。” 吴伟伟:“江哥,你的意思是, 他背后还有人?” “嗯。”江域面容冷寂,被眼帘半遮的瞳孔中,掌心火在其中跳跃着。 火苗褪去了方才的炽烈,变得十分温和,温柔地包裹着纸人,却迟迟不肯将其彻底焚烧。 纸人像是真的感觉到了疼痛,手脚抽搐,甚至自燃出红色的火焰,想要自毁。 江域眉间一肃,红色的火焰像是畏惧什么,立刻熄灭。 纸人再次发出尖啸,狱火慢条斯理地从边缘突然一下烧至它的眉心,那地方立刻涌出一滴红色的血。 那就像是一口泉眼,被打开口,艳红色的血源不断地从里面冒出来,将白色的纸人染成了血红色。 陈岭:“反噬……” 吴伟伟有点害怕的抱住自己,心说就是去惹地狱阎罗王也不能招惹江哥,太可怕了,他刚刚分明是故意折磨对方,直到反噬加剧都没罢手。 背后作怪那人,如果道行一般的话,现在怕是已经吐血身亡了吧。 片刻后,纸人成了湿哒哒的血人。 被血水浸泡过的纸尤为脆弱,指尖稍微一碾,就成了絮状的碎片。 陈岭抽过纸替江域擦了擦手,将包着纸人渣滓的卫生纸丢进卫生间里的冲水马桶冲走,然后拉着男人去到洗手池前,仔仔细细地给他打了两遍洗手液。 男人的手指修长,洗起来就像是在抚摸什么艺术品,陈岭一边心猿意马,一边佯装镇定道:“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人,你说那纸人到底是谁指示黄父鬼放的?” “不清楚。”江域的手指猛地蜷起,握住青年的手,“今晚过去跟我睡,你一个人不安全。” 陈岭:“那个人还没死?” “没有。”江域淡声说,“他只是在纸人上放了一滴精血,死不了,顶多受点伤。” 陈岭皱了皱眉:“那好,我跟你睡,可伟伟怎么办?” 吴伟伟自保能力不太高,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也很危险的。 江域的气压低了下去,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不会有事。” 吴伟伟就靠在卫生间外的墙上,闻言张嘴喊道:“陈哥,其实我觉得,那纸人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 怕隔着墙壁里面的人听不清,他转身,双手抓着门框,把头探了进去:“事发前,我在房间里听到了一点响动,可是去窗口察看又什么也发现……现在想来,会不会是纸人在确定房间里的人?” 不说还好,一说吴伟伟真心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更何况…… 他问:“陈哥,你说下午那纸人,会不会是被放进来试探你实力的?” 陈岭:“……”还真有可能。 正是因为试探过后,觉得不太好对付,才会选择变成江域的样子来引他上钩。 这法子挺恶毒的。 如果换成心理素质差的,现在看到老祖宗那张脸怕是会有心理阴影。 陈岭攥了攥拳头,心里骂道,心够黑的,这种损招都能想出来,太不要脸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愤怒,他疾步冲到床前,卷起被子抱起来,笨重的转身看着江域说:“江哥,你帮我拿枕头呗。” “不用拿,那边有。”江域看了眼青年怀里软绵绵的被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颇为嫌弃。 吴伟伟跟着离开,进了自己的房间后,立刻用后背靠住门,十分后悔没把黄鼠狼或者德牧带来,这样的话就有帮忙守夜的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忽然有点羡慕隔壁,有人照顾有人保护真的太爽了。 陈岭跟在男人身后进了房间,发现床褥整整齐齐的维持原样,没被掀开或者坐过。 他惊讶地挑眉:“你没睡?” 江域往书桌方向看了一眼:“抄经。” 陈岭凑过去,白色的宣纸上墨色的笔锋遒劲有力,看着就赏心悦目。 他收回视线,将被子放到床缘,将属于江域的被子推到一边后,才将自己的被子铺开,钻了进去。 第一次同床共枕,心里紧张。 陈岭抓着被子,闭着眼睛问:“你不睡么。” “先去洗个澡。”男人说完便抬手开始解扣子。 陈岭觉得自己的听觉不受控制的放大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仿佛近在耳畔,一下接一下从他心头略过,让人心慌意乱。 他轻咳一声,抓着被子翻了个身,一只耳朵陷入软绵的枕头里,另一只耳朵被迫继续捕捉声音。 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慌乱给抹去一半似的。 浴室的门被带了过去,很快就传来哗啦的水声。 陈岭更加睡不着了,大脑有他自己的脾气,十分固执地在他眼前描绘出一副美男出浴图。 喉结上下滚动,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床上翻滚两下后,索性将整个人都给蒙进了被子里。 黑暗,终于让他的心静了下来。 未免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死灰复燃,陈岭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恶心又可怕的事。 譬如黄父鬼,以及黄父鬼背后的男人或者女人。 黄父鬼实力强大,光是笑一笑就能让人生病,加之他善于隐藏又能幻化形态,让人很难将他从人堆中辨认出来,从古自今,没有一条他们被人类抓捕到的记载。 而就是这样一个难缠又难对付的东西,竟然愿意乖乖听令于人,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被子里的空气稀薄,热烘烘的。 陈岭热出一身薄汗,正想钻出去,就感觉到背后的床垫凹陷了下去。 他浑身一僵,连忙闭上眼睛。 江域侧身坐在床边,头微微偏着,正单手拿着毛巾擦拭头发。 他的视线停在青年拱起的被子上,带着几分笑意,等头发半干,随手将毛巾丢到就近的沙发上,翻身过去,双手撑在青年的枕头两边。 陈岭缩着肩膀,感觉到对方的靠近,下意识将眼睛闭得更紧。 大概是太紧张,亦或者被热蒙了,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飘了进来,被子竟然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条缝。 江域的身体由凝结化为缥缈的烟雾,一溜烟钻进了青年的被子里。 他重新凝聚出身体,修长的四肢像藤蔓一样将人缠住,鼻尖贴在对方颈项处闻了闻。完了觉得不够满足,又张开嘴唇亲了两口,开始轻轻舔舐亲吻。 陈岭僵硬得像个石头,睁开眼就看见一片胸膛。 房间的窗帘半拉着,一半月光被隔挡在外,一半嚣张地滑入室内,落在白色的床被上。而恰好是这点微薄的光亮,让他看清了男人的肌肉线条。 光是用眼睛丈量,就能知道若是用手指按压下去,该是怎样的触感。 发现自己思维跑偏了,陈岭再次闭上眼睛。 江域却不肯放过他,忽然松开手臂,身体往下挪了一些,目光灼灼地盯着状似熟睡的人。 青年的睫毛浓密,很翘,像两把漂亮的小扇子,它们安静的趴伏着,在眼睑下方留下淡淡的影子。 江域抬手,指尖滑过睫毛尖,落在他的鼻尖上,然后是下方小巧的唇珠。 唇珠柔软,带着湿润的温度,轻轻往下一按,松手,唇珠慢慢恢复原状。 陈岭觉得有点痒,假装无意识的舔了下唇,舌尖正要收回去,被一双牙齿给咬住。 他猛地睁开眼睛。 江域的睫毛近在咫尺,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唇上,带着平日所没有的混乱和焦急。 陈岭错愕的功夫,男人趁机长驱直入,齿关松开了他的舌尖,改为四处扫荡,从牙齿到口腔囊壁,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空调的温度调节效果仿佛消失了,空气中的温度明显在迅速攀升,气氛粘稠得像是被注入了蜂蜜,用甜腻的姿态搅动着一切。 陈岭起初还很清醒,渐渐地迷糊了起来,连领扣的衣服被拉了下去都没发现。 等他发现的时候,亲吻已经结束。 江域把他的领口拉回去,将人箍在怀里,下巴抵在青年的发顶蹭了蹭,“抱歉,把你闹醒了。” 陈岭:“……你真心的吗?”我怀疑你知道我装睡,但是没有证据怎么办。 江域“嗯”了一声,又把人往怀里塞了塞。 陈岭感觉到什么,立刻闭上眼睛,身体还往后撤了撤,“打扰了,我睡着了,晚安。” 江域轻笑一声,眼底浮起的欲望被温柔的笑意覆盖。 他低头亲吻对方的额头,“好梦。” 这一晚,陈岭当真做了好梦,梦里他悬空躺着,眼前是白亮的光,背后却是万丈深渊,他听见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嚎啕大哭,也有人在厉声叫骂。 而光明的那一半,一片寂静,宁静而祥和。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更绝,他直接被一双手给拖了下去,腥浓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感官,好像要将他吞噬一般。 可就在他窒息的时候,那气味又消失了,被熟悉的冷冽气息所替代。 陈岭下意识皱了皱鼻尖,想再多吸几下好闻的空气,以替换肺部尚未褪去的血味,却感觉鼻子一痛。 他迅速睁眼,眼前是白花花的肉。 抬手一摸,一掐,是有点硬。这么结实的肌肉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重点是还不夸张,没有丝毫油腻感。 看来老祖宗生前是个十分热爱的健身的男子。 陈岭打了个哈欠,无力地将脑袋往前一点,抵在男人的胸膛上,“早啊。” 江域将他的头抬起来,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清早刚醒来的青年,平日里清澈的眼睛雾蒙蒙的,眼皮耷拉着,大概是刚醒过来意识还不够清醒,他并没有意识到两个大男人清早的某些尴尬。 江域的拇指在眼下拂过,“早。”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其中的餍足骗不了人,他昨晚睡得非常好。 陈岭被这声音搞得酥了一下,意识回笼一点,后知后觉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他火烧屁股似的往后蹭了蹭,飞快说道:“我先去冲个澡,清醒点。” 话没说完,人已经下床,仿佛有鬼追似的以别扭的姿势冲进了卫生间。 江域单手撑着头,侧躺看着他的背影,从青年进去到出来,姿势一点没变过。 待陈岭擦着头发出来,他慵懒的起身,大大方方地展露着自己没穿衣服的上半身,伸手把毛巾接过了去。 陈岭顺从的低下头,视线停在对方的脚踝上,片刻后,又不老实的继续往上瞄。 他浑身一僵,彻底不动了,等对方擦完,急忙声说了声谢谢,抓着毛巾快速走过,“我先回房间换下衣服。” 江域看着青年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光脚踩进了卫生间。 陈岭跑到半路,撞见刚好起床的吴伟伟。 “陈哥,你咋啦,脸这么红。”吴伟伟打了哈欠,又揉了两下眼睛,越发觉得他陈哥脸色怪异,像做了亏心事。 陈岭含糊的说了句:“有点热。” 吴伟伟理了理身上的薄外套,又看了两眼他陈哥身上的短袖短裤,由衷道:“火力真壮,不愧是你。” 陈岭:“……” 早餐是去珍馐楼吃的自助,刚坐下,有人冲着这方喊了一声。 是李鸿羽。 与他一同前来的除了胖瘦师兄,竟然还有特调部一组的正组长李道玄。 李道玄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他信步走来,微笑着冲陈岭点了点头,随后将视线投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江域身上。 他道:“这位是?” 陈岭介绍说:“昱和山的财务经理,我的男朋友,江域。” “有所耳闻。”李道玄主动伸手过去。 江域看了眼下方的手,伸手握住,“幸会。” 李道玄松开手,心里对李鸿羽曾经说过的话多了几分肯定,眼前这人的确深不可测。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对小师侄说:“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妨拼个桌。” 李鸿羽当然没问题,他走到陈岭身旁:“不介意吧?” “不介意。”陈岭感觉到李道玄在刻意拉近双方关系,便顺势而为,随他们一起坐到一张圆桌前。 胖瘦师兄和吴伟伟三人负责去拿餐食,其余人则坐在位置上交谈起昨天的案子。 李道玄主动说道:“听鸿羽说你们是最先发现尸块的,除此之外,有在现场发现别的线索吗?” 陈岭说没有。 李道玄沉吟,说:“既然这样,你们又是怎么确定,那一定是黄父鬼所为?” 陈岭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们没有亲眼所见,一切判断皆来自于吴伟伟的遭遇以及尸体上的痕迹。 李道玄笑了下,缓和气氛道:“我没有质疑你们的意思,只是担心有其他可能。” “李先生说的是。”陈岭抿了口茶,转头看向江域,“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江域看了眼被青年喝过的茶杯,轻轻摇头,“不用。” 李鸿羽看了眼自家小师叔,觉得他今天说话做事的态度比平日更为强势,想了想,应该是被这案子闹的。 毕竟论谁在休假途中被叫回来加班,都会不高兴吧。 李鸿羽轻咳一声,问陈岭:“吴伟伟昨晚没说他遇见黄父鬼的具体经过,你能说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被黄父鬼吓得差点尿裤子的事情并不光彩,陈岭说:“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说曹操曹操到。 吴伟伟端着托盘走回来,把小菜和粥一一放下。 将托盘放到一边,他瞅了眼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李鸿羽,“有事?” 李鸿羽:“你是怎么遇到黄父鬼的,说说。” 吴伟伟脸上扭曲,一提这个他就想吐,连食欲都没有了。 看他一副吃了死苍蝇的表情,李鸿羽就打消了打探的念头:“如果想起会害怕的话,就别说了。” “谁说我怕了。”吴伟伟梗着脖子,“我就是嫌恶心。” 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胆大的人,他将事情前因后果,一点不漏的说了一遍,证明自己对黄父鬼毫无心理障碍。 李鸿羽看了一眼李道玄,若有所思道:“所以,若是再晚一点,那东西就会从你肚子里爬出来?” 吴伟伟:“……”胸闷,想吐。 李鸿羽没有察觉,扭头看向李道玄:“小师叔,黄父鬼真的会这样吗?” “会。”李道玄喝了口粥,“黄父鬼是如何出现在这世上无人可知,或许天道使然,或许是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他们不像是其他精怪需要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延续生命,只需下咒,用活人的躯体养育胚胎,等到胚胎从尸体中爬出……” 李道玄停了下来,调羹在稀粥中搅动几下,继续道:“也算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陈岭看了眼对方的表情,那双望向窗外的眼睛里,竟然带着几分感慨。 对,是感慨,不是愤怒,也不是厌恶。 他别开眼,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低头开始剥鸡蛋。 鸡蛋热乎乎的,他将四周都给敲了一遍,然后用掌心压住往前滚,咯吱咯吱的碎壳声令人神清气爽。 白嫩的蛋白露出一个尖儿,陈岭把它递给江域,然后转头剥自己的。 李道玄打量着两人,挑了下眉,转头看向李鸿羽:“用完早餐就带其他人去搜山吧,山下的游客也不能排除掉。不管是不是黄父鬼所为,都要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谨防下一起惨案发生。” 李鸿羽严肃的点头:“是,小师叔。” 吴伟伟好奇地埋头给李鸿羽发去一条短信:【你很听你小师叔的话哦】 李鸿羽抬眸看他一眼,没回复。 吴伟伟撇嘴,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他也没有很好奇。 紧跟着,手机一震,李鸿羽的回复是:【小师叔天赋很高,青玄观上下对他十分遵从】 吴伟伟咧嘴一笑,对李鸿羽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背后,陈岭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 说起来,李鸿羽最初和吴伟伟的关系是很差的,总是针锋相对,尤其是吴伟伟,因为曾经特调部对半吊子团体的打压,他对李鸿羽的意见很大。 可几次相处下来,两人越来越熟络。 吴伟伟还是从前的态度,但李鸿羽的态度变化很大,从爱答不理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有问必答。 好现象。 若是能和特调部的人和谐共处是最好的,就算是碰巧抢到一个生意,也能靠着人情关系好好商量,避免了大打出手的风险。 陈岭拍了拍吴伟伟的肩膀,寓意很深地说:“靠你了,兄弟。” 吴伟伟咀嚼着鸡蛋,一脸茫然。 陈岭摆摆手:“听不懂没关系,你照现在这么发展就行。” 吴伟伟似懂非懂,还是配合地说了声好。 饭后,大家兵分两路,特调部一组的人迅速去执行命令,陈岭等人则负责游山玩水。 距离温泉会馆大概四五个山头的地方,有一个传统村落。 村子里还保留着很浓的民族风貌,四处可见石头搭建的小楼,以及穿着传统的绣着花的彩色服饰的村民。 江域将车停在村外的宽敞院坝中,发现除了他们,还有别的车子停在外面。 应该也是从温泉山庄过来的。 把车停好,他们朝村子里走去,首先路过的是一颗巨大的黄果树,黄果树至少有几百年了,十分粗壮,繁茂的枝叶在地上铺开一片巨大的阴影,有几个穿着T恤休闲裤的人正在下面乘凉。 吴伟伟认出来,那是之前跟他一起泡汤吹牛逼的老哥。 几个中年人也看见了他,其中一人还举手打了个招呼。 吴伟伟回头对陈岭说:“我去打探一下情况。” 一番交谈得知,这村子叫风岭村,是从温泉会馆那山坳中迁徙过来的。 陈岭恍然大悟:“难怪这里的石头房子看上去那么新。” 山间潮湿,无论是木头还是石头搭建的房子,时间一长就会长青苔,可是村子里的那些小楼几乎崭新。 他问:“他们还说什么了吗?” 吴伟伟道:“说村子里没什么好看的,而且全是年迈的老人,对了,还有一尊神像。” “神像?”陈岭来了点兴趣,扭头问江域,“去看看吗?” 江域:“去吧。” 神像在村落深处,为了供奉他,村民们专门为其搭建了一个石庙。 石庙属于微型建筑,不过一米五高,里面盘腿坐着一个黑色的铜像。 铜像的眼睛凸出来,鼻梁凹陷,嘴巴咧得很大,依稀可见里头尖锐的牙齿。而他的身上,还披着一件黄色的披风。 吴伟伟惊讶得舌头打结:“是黄,黄……” 陈岭看他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替他说道:“是黄父鬼。” 一个害人患病,以活人躯体为孕育载体的鬼东西,竟然是这村子里供奉的神明。 第108章 滚沸09 “这村子怎么回事!怎么会供奉这种东西!”吴伟伟十分不能接受, 觉得村子里的人是不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 陈岭目不转睛地盯着铜像,过了会儿才收回视线:“先进去看看吧。” 吴伟伟点点头,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眼黄父鬼的铜像, 心里充满了厌恶和排斥。 村子里几乎很少有现代化的产品,就连摩托车都没有, 挨家挨户门口都挂着一条明黄色棉线编织成的穗子。 按照黄父鬼爱好穿黄衣的习惯, 这些东西应该是用来讨好他的。 三人又绕着神像周围走了一圈,没看出别的端倪, 便往东面的那条路走去。 道路狭窄, 两边是稀松挺立的小楼。 小楼的结构十分统一, 朱红色的木质大门,往上的二楼位置,开着一扇小窗。 没走多远, 他们在一扇小窗内看见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奶奶。 老奶奶双手撑在窗台上,正在跟对门一位年纪更大的老奶奶说话,听见下方的走路声, 她低头,眉头一皱。 也不怕得罪人, 她直接用蹩脚的普通话抱怨道:“怎么又来人了。” 对门的手里拿着瓜子, 一边磕一边瞥了眼下方的人,翻了个白眼, 砰一声关上了窗户。 吴伟伟嘟囔:“不爱有人进来就在村口立个牌子呗,阴阳怪气的。” 陈岭拽了他一把, “别说了, 我听说有些村子里的人都是万众一心,惹毛了一个就等于惹毛了一群,小心到时候被追着打。” 这种类似的新闻报道不是没有过, 吴伟伟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江域看向前面的路,提醒道:“走吧。” 村落里的建筑没有规律,道路随意的交叉着,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迷路了。 陈岭掏出手机,却怎么也加载不出地图。 仔细一看,原来是没有信号。 吴伟伟说:“我这儿有指南针的APP。” 他也拿出手机,摆弄几下后哭着连说,“指南针一直转圈是什么情况。” “磁场有问题。”江域并没将眼下的情况太放在心上,抽过陈岭的手机,替他塞进裤兜里,顺势拉起他的手指了个方向。 “你怎么知道往那边?”陈岭问。 江域:“那边阳气最盛,应该是温泉会馆的方向。” 陈岭:“……”一直很好奇,老祖宗那到底是什么鼻子! 吴伟伟也是感叹,牛逼还是江哥最牛逼,什么都不做,光是正常一呼一吸就能辨别方向。这么看,他是不是比陈哥还厉害一些? 江域指的是正东方向,沿途直走,很快他们就回到了最初停车的院坝。 令人惊讶的是,之前空空如也的院坝一角,此时竟然围着一群人,还全是七老八十,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们一个紧挨着另一个,组成一圈厚厚的人墙,像是在围堵某个人。 陈岭看了江域一眼:“我过去看看。” 他跑过去,还没靠近,有人已经发现了他,从人墙中抽出身来,挡住他的去路。 陈岭愣了下,笑着说:“老爷爷,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怕出什么事。” 老大爷七十多岁,精神矍铄,穿着黑色的棉麻盘扣衣服,头上裹着同色的头巾,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杆烟。 他上下打量青年,冷哼一声:“来做客我们欢迎,来管闲事,请立刻离开。” 对方的敌意明显,陈岭假装没感觉到,依旧笑着说:“老爷爷,我当然是来做客的,只是……” 人墙中央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随即是一声微弱的救命。 陈岭说到一半的嘴还张着,急中生智,顺势改口道:“只是没想到你们这里竟然供着黄父鬼大仙。” 黄父鬼三个字一出,在场的村民全都转头看了过来。 被围在中央的人趁机挣脱,踉跄冲出包围:“救命,救救我!他们要杀了我!” 那是一个年轻姑娘,年纪大概二十出头。 她头发凌乱,衣服不是村子里的传统服饰,下方一只脚光着,一只脚上的鞋子被踩得脏兮兮的,模样狼狈。 陈岭一把接住扑过来的人,急声问:“你还好吧?” “快走,这里都是些疯子,快离开这儿!”姑娘还没站稳,就用力抓着青年的胳膊拉扯。 江域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将姑娘的手拨开,“怎么回事?” “他们要杀了我!”发现那群村民正往这边过来,她迅速后退到车边,手背到后面,想要拉开车门。 可惜车没解锁,车门根本拉不开,反而因为她的贸然动作,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那声音响彻了整片区域,惊起了不少林中停靠的小鸟。 最初与陈岭说话的黑衣老人拿着烟斗率先走过来,他微眯起眼睛看了眼缩在车边的人,要笑不笑的对站在最前方的江域说:“年轻人,这些都是我们的村里事,轮不到你们外人插手。识趣地就把人交出来,老实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大爷,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刚刚的行为是限制人身自由,警察知道了是要来抓人的。”吴伟伟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将事情陈述出来。 黑衣老人无动于衷,转头给在场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院坝的出口围起来。 大有你们不交人,我们就不让你们走的架势。 陈岭见势不对,想报警,再次掏出手机,居然还是没有信号。 吴伟伟也把手机掏了出来,没信号就算了,电量也快没有了,这运气也是够操蛋的! “镇定点。”江域出声安抚,随即脸上向来冷冰的神色消融,变得温柔可亲,并折身走到车前,将姑娘推向人群。 “不要,我不去。”姑娘惊慌失措地想要倒回去。 江域低声说:“先回去,晚上再救你。” 姑娘一愣,回头看了眼。 男人眼里毫无情绪,刚刚那翻善意的言语和承诺,仿佛只是在念一段苍白的台词。 一个本就没有救人意愿的人,当然不会带有怜悯的感情。各有各的命数,江域出手,不过是因为陈岭。 陈岭却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老祖宗是面冷心热,见姑娘朝自己望过来,还冲对方笑着点了点头,给予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 江域冷冷扫了他一眼,出声道:“陈岭,过来。” 陈岭忙走过去,跟他站在一起,悄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晚上再走?” “嗯。”江域低声说,“村子里藏着秘密,想不想一探究竟?” 想啊,怎么会不想。 村子里那尊黄父鬼铜像,足以让他有兴趣留下来。 陈岭连连点头,心里又有些发愁,人已经得罪了,想要留下来恐怕不易。 江域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提醒:“你忘记刚刚说起黄父鬼时,那些人的反应?” 陈岭瞬间想了起来。 惊讶、戒备、还有崇敬。 这种崇敬自然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黄父鬼三个字去的。 等姑娘走进群人,被他们再次压制住后,陈岭走了过去,喊住正欲随着村民们一起离开的黑衣老人。 老人对于他们多管闲事的余怒未消,冷着脸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刚刚的事是我们的错,不该什么都不懂就过问你们的村里事,还望老爷爷你别放在心上。”陈岭双手合十,眼里写满了抱歉。 黑衣老人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在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陈岭继续道:“其实我是凤岭温泉会馆的游客,听说这边有个传统村落,特意开车过来看看。” 黑衣老人低头拨弄烟斗里的烟丝,皮笑肉不笑道:“关我屁事。” 陈岭像是感觉不到他的无礼:“只是没想到,会在您这里看见黄父鬼的铜像。” 老人眼里迸射出一丝金光,瞳孔缩了一下。 陈岭笑得谦逊,又比之前多出几分热情:“黄父鬼神通广大,能变万物,还能呼风唤雨,在我们那边也是被供起来的神明。” 老人冷哼一声:“既然是供奉起来的神明,你们怎么还称他为鬼,这是不敬!” 陈岭面不改色道:“神明说,鬼也好,仙也罢,都是虚名,他只需要守护好山林百姓,别的都不在乎。” 老人继续冷哼。 陈岭说:“既然撞见了,肯定是要拜一拜的,可是现在日头高了,祭拜的东西也没准备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村子里多待一下,等祭拜结束我们就走。” 老人迟疑,刚刚这几人弄出来的事让他很不高兴,加之他们又以“鬼”来称呼神明,心里恨不得这些人赶紧滚。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能留下来也好。 村子里没有青壮年,而他们这些年纪大的,活动起来也不放便,这个月还没向神明奉上新鲜的牲畜。 短暂的思索后,黑衣老人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们留下来可以,但不许东问西问,不许四处乱窜,我会将你们安置在祠堂里。待东西准备好,祭拜完必须马上离开。” 陈岭试探道:“可你也看见了,我们手里没有能祭拜的东西,可能需要出山一趟……” “鸡鸭羊兔,必须用我们村里的。”黑衣老人以不容违背的语气说。 这一听就是要敲竹杠的! 陈岭忍了下来,强装笑颜,“好,一切听你安排。” 祠堂在村子的西北方向,也是石头搭建的建筑。内里阴凉寂静,房顶是青黑色的瓦片,其中掺杂着四片透明亮瓦,好让天上的光亮落下来。 好巧不巧的是,那四束光亮正好落在四个方向。 若是中间连线,便是一个规整的正方形。 吴伟伟皱了皱鼻子,仔细闻了闻,蹙眉道:“陈哥,你闻到没有,这里味道怪怪的。” 陈岭走到旁边蹲下,将正中间那块手工编织的地毯掀开一个角,露出下面深黑色的地板。 吴伟伟凑近,猛地起身后退,快速地用手扇风:“味儿是从那儿传来的。” 陈岭也觉得挺恶心,可是没办法,他好奇心重,硬是用手指碾了一点,举到半空仔细查看。 说是黑色,倒不如说是过于浓重的暗红色。 正要把鼻尖凑近辨识一下,江域的手突然伸过来,将他那只手攥住,用纸巾擦拭干净。 他下颌绷紧,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别闻了,是血,动物的血。” 那些无法洗刷干净的动物血液,长时间的,一层层的叠加累积起来,形成了厚厚的浓黑的一层。 吴伟伟嫌弃的避得老远:“这地方怎么看怎么诡异。” 谁说不是呢,先不谈供奉的黄父鬼,单说村子里的人口结构就挺奇怪的。 陈岭仔细观察过了,之前围堵姑娘的人中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其中有那么一两个竟然还杵着拐杖。他觉得,村子里的青壮年或许有事外出,或者没出来参与围堵行动,于是来祠堂的一路上,他都在仔细观察。 那些探头出来看热闹的,竟然也全是老人。 江域将背包从青年肩上取下来,拎在自己手里,他取出水壶打开,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 陈岭仰头喝了一口,擦掉唇角的水渍,问:“江哥,你发现了吗,村子里没有年轻人。” “嗯。”江域抬头,视线越过天井,看向那一方雾沉沉的天空,“这里没有年轻人的阳气,只有暮年的死气。” 吴伟伟愣愣道:“那些年轻人去哪里了?” “或许是跑了呢?”陈岭猜测道,“刚刚那黑衣老人说围堵那姑娘是他们的村里事,说明那姑娘应该也是村子里的人。” “可如果是村里人,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对那女孩儿?”吴伟伟疑惑不解,觉得有些矛盾。 陈岭把水递给江域,等对方接过去,他摇了摇头,“不清楚,或许我们应该当面问一问。” 吴伟伟走到门口,抓着门框往外看了一眼,“现在去吗?” “嗯。”陈岭点了点下巴,目光落到江域身上。 在无法使用手机的情况下,能顺利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就只有老祖宗了,除了他没人能做到魂行千里,眼观八方。 江域被青年算计的目光弄得有些好笑,脸上却绷着。 陈岭靠近一点,仰头看着他,一手抓着男人的袖子。觉着这样不太亲密,指尖下滑,握住男人随意下垂的手指,低声说:“我和伟伟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江哥,你能留下来放哨吗?” 江域抿着唇,不为所动。 陈岭看了吴伟伟一眼,确定他连一个余光都没放到这边,踮脚在男人唇上亲了一下,“好不好,嗯?” 江域被撩拨得口干舌燥,舔了下唇,低头替青年将背包背好,“这点福利可不够,等出去补上。” “好。”陈岭嘴上痛快答应。 江域的掌心滑到青年的腰上,往外轻推一下,“去吧。” 祠堂外没有人守着,但两边各有一栋小楼。楼里各有一名老太太坐在窗边,一边隔着十来米喊话聊天,一边死死盯着祠堂门口。 从正门出去显然不行,看来只能翻墙了。 好在墙壁也是石头垒起来的,脚尖只需要踩中缝隙便能顺利攀爬。很快,两人先后爬上墙头,一起跳到了地上。 陈岭看向两边空空的巷子,不确定该往哪一边。 吴伟伟问:“怎么办?” 陈岭也不知道,想了想,给了一个十分不靠谱的建议:“点兵点将,点到哪边算哪边?” “……”人生地不熟的,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吴伟伟闭着眼睛,一边念一边左右划动手指。最后一个字落下,指尖悬在西面。 “那就往左吧。”陈岭转身就走。 吴伟伟一咬牙跟上去,步伐很快,却又很轻,贴着墙一路往前。 没过多久,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他没来得及刹车,一头撞上陈岭的后背。 陈岭差点痛的喊出声,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打了个手势,示意前面有人经过。 两人死死贴着墙壁,等到有人离开后才重新走出去。 这里的路七拐八拐,错综复杂,两人只能蒙头瞎窜。正当他们再一次陷入走左边还是走右边的时候,听见了一阵哭泣声。 陈岭仔细辨别,声音应该来自于背后。 吴伟伟跟他对视一眼,率先翻上背后的墙头,院子里没有人,但屋子里有动静。 怕对方突然出来,他不敢让陈岭贸然行动。可里面的动静越来大,正当他想爬下墙头躲避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屋子里冲出来。 那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衣服破烂,瘦如枯柴,头发又长又脏,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遮住了大半。 她像是没看见墙头上的人,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直直往门口走去。 门上似乎挂了一把锁,被她推搡几下哐当落地。 门外,陈岭被吓了一跳,正想跑路,左手边也传来了说话声。 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他面前晃荡而过,嘴里的话依稀像是:“死了,死了,都死了……” 意识到这人精神不太正常,他利落的贴着墙与对方擦过,直接从正门进了院子。 吴伟伟连忙跳下去,拉着他陈哥就走:“我感觉那姑娘就被关在后面的房子里。” 他们再次翻墙,果然在这个院子后面的石头小楼里,发现了姑娘的踪迹。 那姑娘在里面又哭又喊,而门外,有个老大爷正在蹲守。 他手边放了一碗酒,桌上是下酒的花生米,似乎是有些无聊,他扭头打了个呵欠。 陈岭拿出一张定身符丢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贴在对方背上。 那人打完哈欠,发现自己的嘴怎么也闭不上,急忙想要坐正,顿时就蒙了,怎么连身体也动不了了! 陈岭来到对方背后,轻而易举地取下钥匙,反手丢给吴伟伟。 吴伟伟打开门,进去把人带了出来,等送上墙头,见姑娘跳进疯女人的院子,他才吹了声口哨。 陈岭后退着往墙头走去,正打算翻上去,耳边忽然想起江域的声音:“有人来了。” 熟悉又陌生的冷冽气息贴在耳朵的皮肤上,激出一层鸡皮疙瘩。 陈岭敏感的用肩膀蹭了蹭耳朵,“马上。” 他跟吴伟伟之前纯属乱窜,能摸准地方全靠运气,如今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祠堂,对他们无疑是个大难题。 陈岭爬着墙,低声说:“江哥,指路。” “落地后往东直行,第三栋房子右转。”江域的身体像是缠在青年身上,见对方被自己冰冷的气息激得打了个冷颤,忍不住轻笑出声,故意用舌尖去舔对方的耳垂。 光天化日的,你不能仗着自己能隐去身形就这么浪吧。 陈岭气喘吁吁地跑,对前方的吴伟伟说:“前面第三栋房子右转,快点。” 吴伟伟拉着那姑娘,跑得不太利索,“陈哥,是有人要进祠堂了吗?”要不然怎么突然这么急。 陈岭胡乱点了点头,听着江域的话继续指挥,“跑到尽头后左转。” 吴伟伟还有闲心八卦:“可我们的手机不是没有信号么,江哥是怎么联系你的。” “刚刚突然就有了一格,现在又没有了。”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他还把手机拿出来吴伟伟看了眼,上面果然显示“无信号”。 吴伟伟感叹:“那咱们运气够好了,刚好报信的时候就有信号了。” 陈岭没接话,回头看了眼跑得踉踉跄跄的姑娘,“你还行吗?” 姑娘喘得厉害,没工夫说话,迅速点了点头。 江域说的路是一条捷径,从那尽头一拐,他们就看见了祠堂的大门。 刚进门,门外传来说话声,紧跟着,似乎又来了一拨人,是来追逃脱姑娘的。 两拨人在祠堂汇合,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发现三人全都站在祠堂内,其中一拨咬牙道:“你们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陈岭露出迷茫的表情:“怎么了?什么人?” “还他妈装蒜!”普通话说得磕磕巴巴,骂人倒是很顺口标准,“没有人帮助金玉不可能独自从柴房逃出来,肯定是你们在帮忙!” 旁边一个人说:“你们到底对老六做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就动不了了!” “我们连你说的金玉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帮她逃脱?”陈岭无辜道,“至于你说的老六,抱歉,我真心不认识啊大爷。” “金玉就是今天那个小婊子!”有个女声叫道。 陈岭叹了口气:“各位,我们真的是一刻也没从这里离开过,不信,不信你们可以问看守我们的两位老奶奶。” 找人的那拨人立刻把看守的两人叫了出来,询问之下得到的答案必然是否定。 另一拨人手里抓着鸡鸭羊兔,他们似乎很着急,最初那与陈岭说过话的黑衣老人站出来,拿着长长的烟斗指点道:“人跑了就赶紧去追,去找,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他说的是村里话,陈岭听不懂,但靠神情和语调能猜到一二。 那拨人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不肯罢休道:“我们要搜一下祠堂!” “谁敢!”黑衣老人严厉教训道,“祠堂内供奉着黄神,你们这么做是大不敬!是要遭天谴报应的!” 陈岭傻了眼,惊讶得险些合不拢嘴。 普天地下,能被称为黄神的有二。一为黄帝,二为天帝使者黄神。 陈岭没想到,一个山精鬼怪也敢享受神的称号,这是嫌自己活得不够长,想找死吧。 江域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忽然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姑娘是用来祭祀的吧?” 村民齐齐望过来,皆是震惊。 陈岭和吴伟伟也同时愣住了。 村民年纪大了以后身体越发瘦弱佝偻,站在江域面前矮了半截不止,他半垂着眸,像是在俯视蝼蚁,“我是猜的。”他勾起嘴唇,眼底不带笑意,“若真是这样,相比起祭品逃脱,只是搜查一下祠堂,应当算不了什么吧?” 抓人的村民们回过神来,领头的说:“对,如果祭品跑了,黄神才会真的愤怒降下惩罚吧!” 以黑衣老人为首的人有了松动,不大情愿道:“那就搜吧,但不能动祠堂的任何东西!” “放心,我们有分寸。”说完,那拨人就开始兵分几路在祠堂内搜查。 供桌下,房梁上,帘子后面,就连无法藏人的花坛和水缸都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黑衣老人斥道:“既然没有人就去其他地方搜!再不追就真的跑啦!” 将祠堂挤得满满当当的另一拨人,这才快速离开,又去其他地方搜查。 带人走后,黑衣老人命人把绑住腿脚的家畜拿上来,放到那张地毯上:“这些是我让人从村子里挑出来的,最健康,肉质也是最嫩的家畜,你们过个眼,把钱给了。” 陈岭看了眼可怜巴巴缩在一起的小动物,问:“那我们在哪里祭祀?” 黑衣老人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地毯:“就在这里。” 陈岭不同意:“不行,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必须在黄父鬼铜像前祭祀。” 黑衣老人不肯让步,语气带着些许不耐:“入乡随俗,既然来了这里,你们就得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 陈岭也很固执:“那这些东西我不要了,我们现在就走。” “晚了。”黑衣老人冷哼一声,其余人立刻将陈岭等人围住,“今天这场祭拜必须进行。” “用我们的钱买下鸡鸭羊兔,再反过来帮你们祭拜。”陈岭讥讽道,“老人家,算盘打得不错。” 第109章 滚沸10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黑衣老人也很会装傻, 大手一挥,态度蛮横的报了个价格。 短暂的僵持过后,江域掏出钱包, 给了一笔钱将那些牲畜买了下来。 黑衣老人脸上浮出一丝笑容,示意村民将牲畜带走, “等宰杀完毕, 我们将它们带过来,但祭祀需要的其他用品, 需要由你们来摆放。” 说完, 有人拎了个袋子上前, 扔到三人脚边。 从没有栓紧的袋口能看出,里面装的是香蜡纸钱,还有一些供果和附有当地特色的祭祀器皿。 这些人对祭祀非常看重, 尤其注重所谓的吉时,听闻时间不多了,黑衣老人当面又警告陈岭等人老实点, 便带着人迅速离开了。 吴伟伟对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小声呸了一下,“不要脸, 什么玩意儿!就这么点东西, 居然要那么多钱,抢劫吧。” 他觑了江域一眼, 心里啧啧称奇,真没有看出来, 江哥居然是一个土大款, 在这大家都喜欢用手机支付的年头,他居然揣着那么一个鼓囊囊的钱包。 陈岭也有些纳闷,而且很不高兴当了冤大头的事情, 发狠决定,等事情解决,一定要报警把钱要回来! 他问:“你怎么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啊。” “多吗?”江域对此没有多大概念,带大量现金在身上,完全是因为去市区买糖时,顺便从江盛行处得来的建议。 江盛行的原话是:“先生你现在跟陈先生的关系非比寻常朋友,出门在外出手不说阔绰,但绝不能让陈先生觉得你小气吝色。不管哪个年代,过于小气抠门的人都会不讨喜,很容易被分手。” 江域觉得不无道理,从市区返回时,便取了些现金出来,一部分放在身上,一部分放在车载的小保险柜里。 陈岭看老祖宗眉心微蹙,仿佛真心发问,沉默几秒也就理解了。 江家靠着江域的气运走到今天,对江家来说,这就是位大爷,别说是钱了,只要江域还愿意继续庇佑,就算是让他们把公司拿出来给老祖宗玩儿都是分分钟钟的事。 这点钱对于江家的实际掌权者来说,的确就是连牙缝都塞不了的毛毛雨。 这时候,供桌下忽然想起一声轻哼。 陈岭一拍脑门,这才想起下面还藏了个人,连忙和吴伟伟一起把那姑娘从下面拖了出来。 只是供桌下方空间窄小,为了躲避搜查,姑娘只能用两手和双脚死死勾住供桌两头的横栏,好让身体悬空。 被解救后,她久久地瘫在地上,好半天麻痹的双手双脚才找回力气,扶着桌沿站起来。 她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向三人点了点头:“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叫金玉,也是村子里的人,只是很早之前就跟着其他人一起逃出去了……” 金玉脸色很差,肤色暗淡,嘴唇上有两条干裂的口子。 她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嘴唇渗出血丝也不管,焦急地问:“我们能不能现在就离开这里,他们等下就要祭祀了,我害怕,害怕……” 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她死死捏着拳头,眼睛止不住的看向脚下的方形地毯。 陈岭问:“你以前看过他们祭祀?” “见,见过。”金玉嘴唇颤抖了下,猛地抬头,眼睛红彤彤的,“这下面有很可怕的东西,我们必须马上走才行。” 陈岭想要顺着村民找到黄父鬼,或者与黄父鬼相关的秘密,他不打算走。 可让金玉一个人离开的话,她被抓住的几率又很大。 见几人似乎不打算走,金玉愣了下,害怕地问:“你们怎么想的,这下面藏着的东西真的很怕,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陈岭反问她:“这下面藏着什么?” 金玉脱口而出:“是黄神!” 陈岭摇头说:“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们他是神,但据我所知,他不是神,是精怪,名为黄父鬼。” “鬼?”金玉眼神散开,有些茫然。 陈岭说:“我们留下,是想抓住黄父鬼。不过你如果执意要走,我们会想办法护送你先离开。” “你说的是真的?!”金玉忽然回神,两手用力抓住陈岭的手臂,“你们能把他杀了吗!你说得对,他是鬼,是恶魔,是恶心的怪物!杀了他,杀了他这个村子就能清净了。” 吴伟伟主动说:“我送她走吧。不过陈哥,你得给我几张刚刚那种定身符。” “我不走!”金玉忽然改变了主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决然。 她道:“我留下来,跟你们一起杀了他!” 陈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怕了吗?” “怕。”金玉说,“但他吃了我的母亲,害死我的家人,相比起害怕,我更想亲眼看见他怎么死的。” 金玉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仇恨和悲痛交杂在一起,明明瘦弱的身躯在颤抖,眼睛里的情绪却异常刚毅决绝。 陈岭下意识跟江域对视一眼,温声道:“方便说下,这村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吗?你们为什么会供奉黄父鬼。” 金玉看了青年一眼,疲惫的点了点头。 “这座村子是从凤岭山的山坳中搬迁过来的,虽然房屋和祠堂都是新修的,但布局和曾经的老村子没有任何差别。所以,老村子里也有同样的祠堂。” “每个农历十八,我们都要在祠堂中举行一次祭祀,用的是最鲜活的鸡鸭羊兔。村民会将祭祀的贡品摆在祠堂正中央,也就是你们现在踩住的那张地毯下方。地毯下不是凝实的泥土和水泥,而是空心的。” 陈岭没料到竟然是这样,他惊讶地蹲下,再次将地毯掀开,曲指用力在地板上敲了几下。 敲击声有些发空,并不清脆利落。 也不嫌脏,他用指甲抠住大块的正方形石板,用了点力,竟然真的把石板抠开了! 石板下方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有一股极其浓烈的,发酵过的血腥味飘上来。 那味道太冲了,陈岭险些被掀得一个趔趄。 他捏着鼻子,问吴伟伟有没有打火机,见对方摇头,又看向江域。 江域连香都很少吸,又怎么会抽烟呢,但他见不得青年皱眉苦恼的样子,叹了口气,掌心一翻,露出一簇小小的狱火。 狱火被他从掌心剥下来,坠落进入黑暗。 那一条四四方方的甬道,很深,底部被幽蓝火光触及的瞬间,那些牲畜的尸骨和残肉全都暴露了出来。 陈岭的视线刚好与一只羊头骨上黑洞洞的眼睛对上,打了哆嗦,正欲起身,一股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有东西正从甬道更深处狂奔而来。 背后的祠堂大门外响起说话声,来不及多想,陈岭连忙将地板盖回去,飞快铺好地毯。 想起还站在地上的金玉,又跟吴伟伟一起,将人塞到了供桌下。 确定人悬在桌底后,他们一起转身。 刚好,祠堂的阖着的木门,开了。 半个多小时前还鲜活的几只牲畜,如今已经被开膛破肚,剥掉了皮毛。 它们身上沾满了血,滴滴哒哒的往地上落,很快就积起了一小滩。 似乎怕那些血滴在地上浪费了,黑衣老人急忙指挥道:“快,快把它们抬进去。” 村民们干多了这种事情,动作十分迅捷,转眼就将地毯掀开,将血淋淋的生肉摆在地板上。 黑衣老人看了眼现场,发现他们居然一点也没布置,气愤得脸色通红。 他重重哼了一声,指挥自己的人将贡品和器具全部摆到一张空余的供桌上。 那张供桌上不像后排的其他供桌那样摆满了牌位,上面空空的,是专门为了向黄父鬼献祭才准备的。 蜡烛分别立在长条供桌的左右两边,中间摆上一个四角香炉,中间居然插着高香。 前方分别是各种水果、熟食,以及三沓纸钱。 这样的布置方式,陈岭见所未见,他悄悄问江域。 江域皮笑肉不笑道:“自创的吧。” 准备就绪,其余没有到场的村民也到了,他们齐齐跪地,嘴里念道:“黄神在上,请接受我们朝拜,来年风调雨顺,一切康泰。” 黑衣老人站起来,在一众跪拜的人群前显得十分突兀。 他上前,视线略过江域后又转了回去,惊讶于自己竟然才发现这么个人。黑衣老人本想叫他跪在地上将地板抠开,却在望见对方那双淡色的琥珀色瞳孔时,打了个寒颤。 吃软怕硬是许多人骨子就存在的特性,黑衣老人立刻转移目标,想叫陈岭动手。 陈岭虽然心里有点膈应,但他知道,吴伟伟胆子小,如果他去今晚怕是要做噩梦了。 意识到青年的想法,江域想伸手把人拉住说自己去,晚了一步。 陈岭回头对他眨了下眼,低声快速说:“我就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江域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眉心缓缓皱出两道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无法做到放任青年单独行动。 曾经那想要放任他去历练的想法,被一种名为担心的东西取代了。 这种情绪像是从石缝中透出来的微光,很强大的,用孱弱的力量,将缝隙一点点的扩大,无法克制。 江域看向前方青年瘦削而笔挺的背影,淡漠的眼底闪过片刻的无奈和自嘲。 由爱生怖,由爱生忧。原来,连他也无法免俗。 陈岭在黑衣老人的指挥下,将地板抠开了一条缝。 眼里滑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才知道这下方还有密道。 黑衣老人回头看向后面的村民,接过来一套绳子。 他将绳子的一头抛到陈岭脚边:“你把绳子捆在腰上,然后我们会给你一个兜子将祭品全部装进去,你再把它们带下去,按照鸡鸭在前,兔在中,乳羊在后的位置放好。” 没想到事儿居然这么多,陈岭心里吐槽,面上却老老实实的照做。 他将绳子拴在腰上,拿起村民甩过来的大篮子,将血淋淋的东西一股脑全扔进去。 黑衣老人立刻回头冲人喊道:“抓好,准备放绳!” “陈哥……”吴伟伟手心里全是紧张而出的汗水,担心地嘱咐道,“小心。” 陈岭情绪还算镇定,冲他笑了下:“没事的。” 低头抓住地面边沿,顺着方形甬道往下爬,等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他松开双手,清晰地感觉到捆绑在自己腰上的绳子紧了几分,有股明显的拉力将他一寸一寸地往下放。 甬道下方的漆黑不见五指。 那些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清晰、刺鼻。 篮子里的东西加在一起重量不轻,就在陈岭感觉挎篮子的胳膊快断的时候,他的双脚触到了底部。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弯下腰去,准备摸黑将东西摆放好。 忽然感觉背后袭来一股阴风。 哐当的类似于锁链碰撞硬物的声音,自背后黑暗的甬道深处传来,以可怕的速度再往这边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110章 滚沸11 陈岭抓紧了肩上的背包带子, 指尖往后探索,摸出一张符纸。 可就在他试图引燃符纸,一看究竟的时候, 声音停了。 他不确定上面的村民到底知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黑衣老人扯着嗓子费劲儿喊道:“你愣着做什么, 快把东西放好!” 陈岭转头看向背后的黑暗。 深沉的色彩将一切都覆盖得严严实实, 哪怕是他手边甬道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泥土壁垒也无法看清丁点。 “有人吗?”他低声问了一句。 哐当。 类似锁链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岭皱了皱眉,定定的看着前方, 手伸进篮子里, 将那只小小的乳羊拎出来, 放到黑衣老人指定的位置。 随着牲畜的身体落地,锁链声骤然增大,急促, 迫切,像是饥饿太久的野兽急于马上享受久违的珍馐美食, 森寒的空气夹裹着尖锐, 冲撞而来。 陈岭抬手挡住半张脸,露出眼睛想要一看究竟, 腰上的绳子好死不死地突然将他拉了上去。 就在他脱离甬道的瞬间, 锁链声变得嘈杂,仿佛许多条锁链一起被什么拖拽着从地上摩擦而过。 站稳的第一时间, 他想回头往下看,一个村民眼疾手快, 将石板盖了回去。 黑衣老人单脚踩在石板上, 侧耳听着什么,片刻后,他抬头看向陈岭:“小兄弟, 刚刚辛苦了。” 陈岭说不辛苦,他不打算跟这些愚昧的村民打太极,直接说了自己在下方听见的声音。 他问:“那是什么?” 黑衣老人说:“那是黄神的使者,也是他的奴役。” “所以他们是来帮黄父鬼拿祭品的?”陈岭一顿,又说,“或者是替他开道的?” “我说了,你这么称呼黄神是大不敬!是要遭怪罪的!”黑衣老人被触及雷点,当场就炸了,凶狠的瞪着眼睛说,“另外,你们不能现在就离开。” 吴伟伟喊道:“凭什么!说好了祭祀完毕就让我们走。” 黑衣老人冷笑一声:“因为我们村子里的人丢了,万一她就躲在你们车上,偷偷跟着你们离开了怎么办?” 陈岭倒没什么好怕的,唯一担心都是金玉会被人发现。 可眼下并不是发生冲突的好时机,他状似踌躇地思考好一阵:“好吧,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走。否则会馆那边一定会派人找过来……到时候,事情可能就不那么好收场了。” 黑衣老人也不想事情闹大,而且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他还不信了,他们这多人还找不出一个小姑娘! “行。”他说,“天黑之前就放你们走。” 未免祠堂里的人逃跑,临走前他们将祠堂的大门锁好,并派了两个人在外面守着。 吴伟伟看着如同牢笼的祠堂,心里烦躁:“陈哥,到时候我们怎么把金玉弄走?” “仇助理一定会把我们也在会馆的事告诉江先生,等他到了却找不见人,一定会打电话,若是电话也打不通,应该会派人出来找……”陈岭将目光投向江域,再不济还能把希望寄托在老祖宗身上,让他溜出去求援。 只是到那时候,求的就不是江盛行而是警察了。 有计划就好,吴伟伟最怕的就是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心里有了底,他的心思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别的事上。 吴伟伟问:“陈哥,你刚刚在下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们没听到?!”陈岭错愕。 吴伟伟摇头:“没有。” 江域:“听到了,是锁链的撞击声。” 吴伟伟啊了一声,彻底懵逼:“那我怎么听不到到!” “的确是锁链声。”金玉的声音从桌子下面传来。 她费劲吧啦地从桌子横梁上放下手脚,跪趴在地上一点点地挪出来。 短暂的缓和后,她扶着供桌站了起来,“那下面不知道藏着什么,每次祭祀总能听见哐当哐当的脆响声。” 陈岭转身走过去,问:“你也下去过?” “没有,是我哥哥下去过……”金玉说着说着眉眼耷拉下去,十指攥在手里,骨节泛出白色,“他说,说那下面藏着怪物……脸色苍白的,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他们被锁链扣住,会像狗一样从甬道深处爬上来,然后趴在黑漆漆的地底下吃那些新鲜宰杀的牲畜……” “不对。”陈岭忽然打断,“你所描述的形象和黄父鬼有出入。” 金玉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哥哥跟我说的。” “以生肉和鲜血为食,养出来的东西势必凶恶嗜血。”江域平静的声音响起,“下面的并非黄父鬼,而是鬼。他们在饲鬼。” 陈岭仰头问:“那锁链是什么情况,为了控制住恶鬼吗?” 江域看着那张满是求知欲的脸,冷冷吐出三个字:“自己想。” 陈岭哦了一声,还真低下头仔细思索起来。 如果是普通的锁链想要锁住鬼怪,操控锁链的人就一定不是普通人。 要么是术士,要么是黄父鬼。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将鬼物养起来得目的,要么用来驱使,要么用来祭炼,要么… 陈岭忽然道:“传闻黄父鬼可吞噬鬼怪,这是真的么?” 江域颔首:“以鬼为食,以露为浆。” 陈岭默了默,心说黄父鬼不会这么新潮吧,还懂得囤食呢。 江域看他一眼:“想到什么了?” “如果那些被锁链扣住的真是鬼的话……”陈岭觉得有点荒唐,“难道他们是黄父鬼为自己囤积的食物吗?定期让鬼怪沾食鲜血鲜肉,激发他们的戾气,这样吃起来会更美味?” 吴伟伟:“好变态啊。” 陈岭深有同感,何止变态,光是想想就好重口。 江域没说是与不是,看向说完话后一直低着头的金玉:“你哥哥呢?” “哥哥……”金玉边听他们说话边思索,突然听人问起自己的哥哥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眼眶里积满了泪水,“哥哥他死了,被当成祭品,献给了那个怪物……” 陈岭不想戳人伤疤,但村子里的秘密必须解开。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塞给她,声音放柔几分:“先擦擦眼泪吧。”等对方擦得差多了,他问,“方便透露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哥哥怎么会告诉你这些的?” 金玉也想这个地方早点被毁掉,让丑恶的陋习早点灰飞烟灭。 她抽泣几声,闭着眼睛深吸口气。 情绪稳定后,她缓缓说道:“今天,本来该是由我先去放祭品的,这是村子里的规矩。放完祭品的第二天清早,就是人祭。我哥哥当初就是在头一天被逼着下去放祭品,无意中看见那些恶心的东西的。” “那天天气很坏,黑云沉甸甸的悬在天上,天要塌了似的。可是村民们很兴奋,因为又到了当月的农历十八。那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了,老人们当天中午便聚在村中央的古井前斩杀牲畜,然后逼着我哥哥把东西放到祠堂下去。” 金玉捏着已经被泪水沾湿的纸巾,语气中带着仇恨:“可是后来……后来出了意外,拉拽哥哥的绳子不知道为什么断了,他在被往回拉的途中,突然掉了下去……” 从地面道甬道底部足有五六米深,从半中央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好在,当时底部有新放置的祭品。 那些血糊糊的肉,为金玉哥哥带来一些缓冲,才使得他没有伤到腿脚。 他弓着腰背,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做其他动作,便听见锁链拖拽的声音,哐当,哐当,从稀稀拉拉到急促,从单一到嘈杂。 那时候的他虽然害怕,知道村子里那些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小的朋友们,会在放下祭品的第二天清早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但他也是欣然的。 村子里的老人们都说,下来为黄神献祭后,村子就能风调雨顺,村民能健康长寿,那些每月十九都会出来闹腾的恶鬼,也会被吃饱喝足的黄神镇压住……金玉哥哥对未知的存在感到惧怕,却又为自己能为村里做贡献而骄傲。 就在他心情复杂,情绪交错之际,锁链声已经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距离他最近的黑暗中。 黑暗中像是藏什么,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有可怕的视线正定格在自己脸上。 金玉哥哥的心开始乱跳,开始不知所措,他的思维被名为恐惧的东西主宰,在敏锐的感知到生命受到威胁后,他本能的发出了叫喊! 救命,救命!快拉我上去!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上头也跟着着急,黑衣老人命令村民迅速取来了备用绳,一下子抛了下去。 金玉哥哥连忙弯腰,从血淋淋的还带着点点温度的乳羊肚皮上捡起了绳子。 低头往腰腹上捆绑的功夫,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后颈被碰了一下。 冰凉的,带着黏腻的触感,让他想到了带血的手指。 他打了哆嗦,闭着眼睛告诉自己不要怕,那是保佑他们风调雨顺的黄神,是神明,不会害人的。 兴许是太过慌乱,他怎么也打不好结。 金玉哥哥有些气急地跺了下脚,不留神踩滑了,一屁股坐到那堆生肉上。 他下意识抬头,一张惨白的脸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明明该是什么也看不见的,那张脸却成为黑暗中的特殊,十分清晰的呈现在眼前。白惨惨的皮肤,空洞得只剩眼眶的眼睛,咧开的泛着血色的大嘴…… 那张嘴越张越开,朝他伸出了腥红的舌尖。 幸运的是,就在他被吓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上面的人突然将他拉了上去,而腰上那没有打结实的绳结居然没有散开。 后怕和劫后余生让他欣喜若狂,同时那张可怕的脸也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加深。 金玉哥哥开始四处去说,说祠堂下面藏着怪物,所谓的神明居然是怪物。而且从繁杂的锁链锁声来看,很可能还不止一只! 神明该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而不是骇人诡异。 年轻一辈们接触到了不少外界的新鲜事物,脑海中那些被从小到大灌输的,关于献祭于神明的思想早就开始动摇。 这种动摇随着金玉哥哥被强制投入祠堂甬道后,直接演变为了崩塌。 他们带着包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村子,留下一群顽固不化,迂腐固执的人。 “等等。”陈岭问,“你也跟他们一起离开了吧?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是回来拿户口本的……”金玉说,“当初走得太急,我忘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回来,可是结婚登记必须要户口本。” 她说:“我爸爸妈妈,叔叔伯伯,当时基本三十多,四十多岁的人全都离开了这里。” “难怪这里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吴伟伟道。 金玉说:“我哥哥死前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他不断的重复自己在下面看到的东西。” 陈岭追问:“后来呢?他是怎么被作为祭品送进祠堂的?” “他是被强押进去的。”金玉回忆道,“我那时候才十岁,亲眼看着他被那群拿着锄头、耙子的老人抓走。他们在清晨五点,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强行把他推进了祠堂甬道。” “你父母没有阻止吗?”吴伟伟问道。 “没用的……”金玉说,“在我们村子,对长辈不孝是最大的忤逆,据说是会遭到神明惩罚的。而且就算没有这些原因,那些老人也没谁敢碰,碰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承担责任,最重要的是,会被村长惩罚。” “对了,村长就是那个总是穿着黑色布衣的老人。”她想起什么,打了个哆嗦:“你们或许不知道,惩罚很恐怖,是拿鞭子在背上抽打,鞭子是荆棘藤藤皮编的,很粗,带着刺。每一次落下去都是皮开肉绽。” 村子里因为每月一次的人祭,青壮年越来越少。 而出于对长辈迂腐的孝顺和对族法的惧怕,没人敢强硬的反抗。 最终要不是金玉哥哥死前惊惧的言语,逃离村子的勇气或许至今还被他们压抑在心底。 金玉用手背蹭掉眼角的泪,抬头看向陈岭:“你们说下面的是鬼,是黄神的食物,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岭想了想说:“贪婪吧。” 或许还为了“繁衍”。 新的黄鬼父降生后,也不是吹个风就能长大的,他们也需要食物。 那些被放下祠堂的人祭,很可能是黄父鬼用来下咒,诞生新鬼的载体。 而被下咒的人死后,魂魄会因死前承载的痛苦和恐惧太深而成为厉鬼、怨鬼,黄父鬼会将他们用锁链铐起来,束缚在身边慢慢享用。 他问:“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 金玉:“十二年前。” 陈岭:“那这十二年内没有青年人作为祭品,村子里就停止人祭了?” “据我所知,应该是的。”金玉咬了咬唇,很是郁闷道,“也是我倒霉,被他们发现了,否则也不会被抓起来。” “那他得囤积多少鬼魂才够吃十二年?”陈岭觉得奇怪,“就算他每月吃一个,十二年下来得一百四十四个人才够吧。” 金玉愣了下,讷讷道:“可,我们村子里没那么多人啊。” 村子不大,即便是大家离开前,这个村子里统共也就四百人。 “哥哥死前说过,说他不要当第九十八个牺牲品。”金玉道。 江域眸子微闪,问:“村子里是不是还发生过其他事。” 金玉愣了下,“这里肯定没有,据我所知他们才搬来这边两三年。但,但我听说以前的村子里出过一次事情,是一场火灾。” “火灾?”陈岭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是意外吗?” 金玉脸色变了几变,小声说:“如果非要说的话,这跟黄神……不,黄父鬼也有联系。” 陈岭看她嘴巴上的干裂更严重了,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新的小矿泉水递过去,“先喝点水。” 江域脸微微绷紧,抿着唇。 陈岭敏锐的察觉到旁边散发出的不悦气息,赶紧靠拢,把自己的手指塞进男人的掌心中。 金玉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她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说:“我是听村里的人老人说的。说是几十年前,村里有个村长,他因为女儿被送去祭祀后思念过度,发疯了。不知道怎么的自杀后,他的鬼魂找了回来,非要问村民们要他的女儿,村民们交不出来,他就用鬼火烧了整个。” 大段的叙述和回忆令人疲惫,金玉停顿片刻,咽了咽口水道:“故事就是这样的,具体细节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当初有一部分村民因为赶集逃过了一劫,回来时村子里的火还在燃烧。他们尝试了很多办法,去河边打水,用土灰掩埋火种……可是都没有用。最后是,是黄父鬼招来了暴雨,才将大火熄灭的。” 黄父鬼可不是好东西,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帮忙灭火? 陈岭手指在男人的掌心挠了挠,“江哥,你说那会不会是黄父鬼的自导自演?” “能查证吗?”江域问金玉。 金玉连连点头:“村子里这些剩下的老人都能做证,他们都看见了是黄父鬼显灵降下的暴雨。” 江域唇角泛着冷意:“黄父鬼是山精的一种,小范围内降雨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对于村民来说却是大神通。这一点雕虫小技,足以让普通人奉他为神。” 陈岭疑虑道:“那个村长,真的是因为女儿死了才放火烧村吗?他真的是自杀的吗?” 那头,吴伟伟突然啐了一口。 他疯狂按着手机,一脸郁卒:“这破地方,为什么会没有信号!我还说上网去查查呢。” “我们这里是这样的……信号特别差。”金玉小声说。 陈岭看了眼脚下踩着的地毯,忽然道:“你们说,那村长如果真的化成了厉鬼,会不会也被黄父鬼给扣了下来?” 江域看穿了他的想法:“想下去看看?” 陈岭说:“黄父鬼肯定不会让他的囤食们跑太远,锁链的另一头没准儿就拽在他的手里呢?只要顺着甬道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他的老巢。” 再能躲藏又如何,总要有回巢的时候吧。到时候趁他出其不意,打他个落花流水。 “可是陈哥,这样好危险。你是不是忘了,你背包里的符纸还没来得及画呢。” “没关系,我还有咒鞭,还有法印。对了,你上次给我的弹弓也在包里。”陈岭表情严肃,眉头紧锁着,“而且我害怕黄父鬼继续杀人。 ” 凤岭会馆那具尸体和吴伟伟的遭遇足以说明,黄父鬼已经在这地下甬道中躲藏够了。 他需要觅食,也需要“繁衍”,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迫使他必须现身。 否则也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跑到温泉会馆里去。 江域放心不下,哪怕不需要自己出手,也得让人呆在眼皮子底下:“我跟你一起。” 第111章 滚沸12 “等等。”吴伟伟跑过来, 一脚踩住地毯,生怕两人立马揭开石板跳下去。 “你们都下去了,上面怎么办, 不是说天黑就走吗?而且万一中途有人来查看怎么办?” “把你的墨斗线给我。”陈岭说。 吴伟伟连续哦了两声,低头从包里翻出墨斗线递过去。 陈岭找到线头, 将其栓到自己的手上, 然后拿出三清铃挂上去,“墨斗线的另一头你抓在手里, 一旦听到响动有人靠近, 你就用力晃悠墨斗线, 听到铃声我就马上返回来。” 办法倒是不错,但得有人去门口放哨才行。 金玉像是看出了几人中缺一个哨兵,主动提议道:“我帮你们把风吧, 等下吴……” 吴伟伟自我介绍道:“吴伟伟,他是我陈哥陈岭,那个是江哥。” 金玉记在心里, 继续说:“等下吴伟伟帮我上到墙头,我从墙头爬到房顶上去, 那里看得远。有情况我就吹一声口哨。” 虽说是女生, 但她对村里的情况怎么着都会比他们这些外来人口更熟悉。 陈岭:“那就麻烦你了,万事小心。” 金玉冲青年笑了一下, “应该的,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们做, 我也该出一份力。” 离开村子里的人中有不少人思想老旧, 希望有天能落叶归根。倘若村子里那令人作呕的极端迷信观念真的能被瓦解,爸爸妈妈往后也能回家乡安享晚年了。 地毯下的血还没有完全干涸,将地毯和地板几乎是黏在了一起。 陈岭将厚重的地毯拽起来, 丢到一边,用指甲将地板抠起一条缝隙。霎时间,从缝隙中扑出来的血腥和恶臭冲击得他干呕一声。 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蒙住了他的口鼻。 江域的手带着跟他身上一样的气息,让人忍不住连续多吸了几口。 垂眼看了青年一眼,男人的手指接过石板,稍一用力就将其给掀到了一旁,斜靠在祠堂的圆柱上。 随着两人依次跳下去,吴伟伟连忙开始放线。 墨斗线很细,看着不是很大一卷,实际上有两百多米长,这是他第一次一下子用到了头。 看着脚边那堆不断被拉下去的线,吴伟伟有些担心的皱起眉头来。 金玉叫了他两声,见人在出神没听见,索性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喂,你发什么呆啊,快帮我一把,我现在就先爬到房顶上去。” 吴伟伟这才回过神,将墨斗线的尾巴绑在就近的供桌腿上,然后跟金玉一起到了祠堂的小院子里。 为了防止意外有人闯入,来不及把人叫回来。 在经过祠堂大门时,吴伟伟从角落里拿来一把扫帚,将一头取掉,只留下竹竿部位插在木门的两个门把手中。 金玉已经到了墙头,正自己卖力的往上跳。 奈何个子不够,怎么都摸不到墙头。 吴伟伟轻咳一声,怕万一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被误会为变态,他十分郑重地说:“冒犯了。” “这么严肃做什么。”金玉笑了一下,“你抱着我的腿往上送就行。” 吴伟伟依言照做,因为姑娘的体重很轻,这事儿他做的一点不费力,倒是金玉爬得吭哧吭哧的,指甲都折断了才骑坐到墙头上。 她蹙眉看着自己断裂的指甲,疼的吸了口冷气,骂道:“烦死了,就为了取个户口本,命差点折进去,指甲还劈断了。” 吴伟伟想到什么,问:“我记得你说,十二年前你们就搬走了,可这村子不是刚盖没多久吗?” 金玉听明白了,“你是想说,户口本怎么会在新村?” 见吴伟伟点头,金玉皱了皱眉,一脸晦气的模样:“我跟你说,别小看那些老人。我们走后,他们立刻搜了整个村子,值钱的大伙分了,不值钱的就扔了,遇到重要证件就捏在手里,等着我们找上门。” 吴伟伟忍不住啧啧啧,“太过分了吧。” “是吧是吧。”金玉小心翼翼地弓着身体,十指用力抓紧墙头开始往屋檐方向爬,“去年的时候吧,也有人回来拿过东西,也是被抓了个正着,村长他们那群人就跟疯了似的把人摁在地上。” 听到高潮突然就没有然后了,吴伟伟催促:“然后呢?” 金玉喘了几口,“然后啊,然后村长他们哪知道那位大哥是个警察。回村之前,那大哥跟当地的派出所说过,如果在天黑前人没出来,就进去找他。” 终于爬到了屋檐下,她伸手抓着飞檐下的木头浮雕,缓缓地站了起来。 大概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她的语速突然快了,“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的时候,那位大哥被下了药,已经昏死过去了。要不是警察叔叔态度强硬,列举了一通法律条款,还带了武器啥的,村长他们根本不会放人。” 吴伟伟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了,一群人封建迂腐到这个地步,已经彻底没救了。 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村里人会不会知道,每月十八来吃祭品的根本就不是黄父鬼,而是一群可能会吃人的恶鬼。 金玉卖力爬上屋顶的时候,陈岭和江域两人继续在甬道行走。 甬道很长,被老祖宗手里的幽蓝的火焰照得亮堂堂的,周遭的壁垒湿润,折射着蓝色火光,星星点点的铺散在四周。 陈岭还好,个子比江域矮一点,不需要弓腰驼背,他自如的缓慢前进着,偶尔回头看一眼委屈扒拉弓着腰背的男人。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他有些憋不住了:“你没有觉得很热?” 甬道环境闭塞,空气稀薄,陈岭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密封罐子里,而脚踩着烘烤的大火。 江域靠过来,身上的温度冰凉凉的,他将下巴抵在青年颈窝上,面颊贴上青年的侧脸:“好点了吗?” 何止是好一点,简直是上一秒还在岩浆地狱,下一秒就上了清爽干净的天堂。 陈岭忍不住拿自己的脸在对方脸上蹭了蹭,餍足的嗯了一声。 可现在不是贪凉的时候,短暂的给身体降了个温,反手按住男人的肩膀,把人推开一点:“继续吧。”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空气突然没那么稀薄了,四周的温度也有所下降。 空气中的湿度明显增高,头顶不断地有水珠滴落下来。 陈岭加快了步伐,看见前方有微光。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彻底走出甬道的时候,手腕上的墨斗线突然绷直了,三清铃摇动,发出几声脆响。 没办法,只能将三清铃和墨斗线先摘下来,放在地上。 甬道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洞穴,洞穴中央是一口水潭,应该是与外界的水源相通。 而洞穴的边缘,摆放着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小小的陶瓷罐子。 每个陶瓷罐子上,都贴着一张符纸。 ——黄色符纸,红色的朱砂所画的镇鬼符。 每种类型的符都有很多种画法,而这些坛子上的符纸,全是以敕令打头,中间一个弯弯曲曲的“鬼”字,底部没有加盖法印,显然,画符的人并不希望这些符纸的效力有多高。 说白了,只是用来临时镇一镇。 遇到阴气重的日子,或者鬼怪戾气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暴增的时候,符纸的效力就会被恶鬼压制过去,形同虚设。 陈岭走过去,揭开坛子看了看,一眼就能望到底。 深褐色的坛壁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里头那种尖锐的阴气和戾气,令人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他取出一张符纸,夹在两指之间,接着又去打开了第二个坛子,第三个坛子……都是空的。 “江哥,这些坛子是用来养鬼的吧。可鬼又去哪儿了呢?”陈岭想不通,“难道被带出去遛弯了吗。” “符纸不可能是黄父鬼所画,饲养恶鬼的或许另有其人。”江域随身带着纸巾,他用雪白柔软的餐巾纸擦了擦青年碰过陶瓷罐盖子的手指。 陈岭蹙眉深思,“你说,黄父鬼是听命于画符人,还是画符人听命于黄父鬼?” “我认为是前者。”江域随手撕掉一张符拿在手里,“画符人的功力不浅,不应当是受人摆布之辈。” 陈岭的眼珠子黏在那张符纸上,笔锋流畅,朱砂鲜红,就连黄纸用的也是纤薄柔韧,不会晕染墨迹的那种好货。 这人不但功力深厚,还很有钱。 有道行,不缺钱,陈岭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帮黄父鬼饲鬼,“你说,这个人和之前用纸人攻击我的会不会是同一个?” 江域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眉宇间浮动的戾气使得整个洞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陈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夸张的放着狠话:“如果真是他,我一定打得他哇哇大哭叫爸爸!” 他悄悄觑了男人一眼,见依旧脸色很差,心有余悸道:“要不交给你处理?我去搞定黄父鬼。” 江域的脸上有了松动,“好。” 陈岭为那位素未蒙面的道人默哀三秒。 洞穴内除了空坛子什么也没有,陈岭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他走到水边,双手撑在地面,将脑袋和身体一起往下探。 水是活水,从底部的泉眼冒出来的水使得水波荡漾,下方的水藻一起舞动着,令人看不清潭底状况。 他抬头看向江域:“我好像在下面看到什么东西。” 江域走过去,鼻尖微微一皱,“是死气。” 陈岭想了想,站起来:“我下去看看。” 江域还想说什么,就见他利落地脱起身上的T恤。 青年双手举着,抓着衣服下摆往上一拽,衣服轻松从他身上挣脱出去,露出平滑,腹肌不太明显的肚子。 陈岭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光着膀子。 他抿着嘴冲江域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低头开始解裤子上的扣子。 扣子偏大,扣眼偏小,一下子竟然没解开。 不知道为什么,陈岭觉得老祖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灼热,他清了下嗓子,扯着唇角故作轻松地说:“太不好解了,等回去找人弄一下扣眼。” 一道黑色的影子打过来,将青年整个笼罩住。 江域的手伸了过去,握住青年的手背,将其拿开,“我帮你。” 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在自己腹部下方活动,陈岭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热得厉害。流淌的时间反复在这一刻停止下来,周遭的空气怪异的燃烧着,让人有种窒息感。 陈岭看着男人手里慢条斯理的动作,“好了吗?” 江域拿开手的同一时间,陈岭感觉裤腰松开了。 陈岭突然不太好意思脱裤子了,他闭了闭眼睛,反复暗示自己都是男朋友了帮忙脱个裤子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对,不怎么。 心理建设完毕,脸上的温度似乎也下去了。 他迅速脱下裤子,褪掉鞋子,坐到潭边,一点点地滑进水里。 水温很低,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江域微温的双手按在他发凉的肩头:“小心。” 陈岭含糊的应了一声,吸了口气,将身体彻底没入水中。 潭水很清澈,视线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调整方向,往潭底去,拨开缠绕的水藻时,吓得他差点呛水。 潭底是一片森森白骨,大大小小,不同部位的骨头几乎铺满了整个底部,像一张白色的地毯,用死亡的气息交缠这片水域。 陈岭感觉肺部的空气快没了,他迅速拨弄那些骨头,很快就在中间找到一块完整的盆骨。 盆骨两边皆有裂缝,像是有东西从里面挣脱出来时,挤得裂开的。 他迅速返回往上游,脚下划水的时候,突然被一根水藻给缠住了,潭底的骨头突然动了起来,组成一个又一个完整的骷髅人体架子。 他们像是饥饿过久的野兽,争相恐后的,你踩着我,我从你身上翻过,疯狂的朝着陈岭方向扑来。 陈岭鼓着腮帮子,不敢有一丝松懈。 他左右看了一圈,捡起一块带着锐角的石头,从中指上重力划过。 鲜血涌出来,随着他手指的移动,在水中逐渐形成一个破邪符。 符成的下一瞬被他一掌打了出去,那些因为活人生气而被唤醒的东西,眨眼间相继溃散,重新沉入繁杂浓密的水藻中。 陈岭再也憋不住了,四肢拼命划水。 脑袋冒出水面的第一时间,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他的肋骨两侧,将他从水中抱了出去。 陈岭是真的差点憋死,前后不过一分来钟,他却感觉自己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双手抱着老祖宗不肯撒手,急促得有些夸张的呼吸声,一下接一下地在男人耳边响起。 江域坐在地上,一条长腿打直,一条曲起来,将青年夹在中间。 他轻轻替他顺着后背,亲吻他的湿漉漉的头发:“好些了吗?” “没……没有……”陈岭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脱了力的落汤鸡。 江域将他的身体架开一点,松开手转而捧住他的脸:“给你渡口气。” “啊?”陈岭错愕的张嘴,眼睁睁看着男人的黑漆漆的睫毛靠近自己,心想,这么丧心病狂吗,这可是坐在鬼坛子中心,死人骨头的正上方啊。 可就是在这么奇葩的环境中,他渐渐感觉烧灼的肺部缓解了不少。 一股清凉的气息安抚他缺氧后的所有不适症状。 嗯,有点神奇。 陈岭舒服了,不肯再温情,冷漠的推开男人,把衣服裤子套上。 内裤是湿的,即便其中一部分水浸到了江域身上,仍然无法阻止它将外裤一并打湿。 江域看了眼青年黏在身上的外裤,臀部线条一览无遗,他别开眼,咽了咽口水。 陈岭没发现他的异样,穿上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刚刚在下面看到有骨头的盆骨是裂开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新的黄父鬼从尸体中降生了。” 江域声音干涩,“嗯。” 陈岭怪异地看来他一眼,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这么冷吧。 他又说:“我记得,之前在会馆发现的那具尸体肚子上也有异状……不管有几只黄父鬼,我们都必须马上通知李鸿羽他们。 ” 江域还是没看他,视线停在洞壁某处,“嗯。” “……”陈岭就当他是在抽风,继续道,“你还记得金玉说的,人祭过后,每月十九都会出来闹腾的恶鬼就会被黄父鬼镇压吗?明天一早就是农历十九,我担心会出事。” 江域终于将视线转移到青年脸上,说了一句莫名的话:“有人来了。” 紧跟着,躺在甬道口的三清铃响了。 三清铃驱邪辟煞,水潭下方沉寂的死气因此躁动起来,水潭中的水激烈的涌动着,像是要从潭中跳脱出来。 陈岭三两步跑到甬道口,捡起三清铃,用力捏住它的铃舌。 铃声静止的两三秒后,潭水恢复正常。 他将墨斗线和三清铃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走了。” 江域大长腿迈了几步就跟上青年的步伐,不到十分钟,两人抵达了祠堂下方。 祠堂外面的砸门声哐哐响个不停,外面的人显然已经忍不住了,村长已经开始喊人拿木桩过来,要暴力破门。 一个一个上去太慢了,陈岭被江域二话不说背到背上,只见他五指轻松的刺入甬道壁中,脚下发力一蹬,身体一下子就从阴暗的空间中跃入光明,稳稳落地。 江域把人放到地上时,从陈岭手里抽走了墨斗线,他手腕灵活转动,没人看清他到底怎么操作的,总之,墨斗线在眨眼间就被收回来,卷在墨斗上,被原封不动的归还于吴伟伟手里。 吴伟伟都傻了眼,他将困在线头上的三清铃拆下来,递给陈岭。 然后跨出去,仰头看向上方:“你自己能下来吗。” 金玉走了捷径,打算直接从屋顶上爬下来的,此时正用两手抓在屋檐下的横梁上,身体像被风吹拂的叶子,在半空来回的晃动。 吴伟伟怕她摔出个好歹,走去摊开两手:“你跳吧,我能接住你。” 金玉嫌弃的撇嘴:“你别小看我,而且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吴伟伟:“……” 这年头,有对象的人都很了不起。 金玉说完,悬在半空的脚踝动了下,双手突然松开。 她落到地上,踉跄两步站稳,有些烦闷地看向大门口:“怎么办?” 陈岭冲着吴伟伟抬了抬下巴,“先去开门吧,金玉先躲起来。”他敛眸想了下,说,“等下我们想办法把他们引出去,你找机会从山上绕远路到停车的院坝,我们等你到了才会发车离开。” 金玉连连点头,灵活的钻到了供桌底下藏好。 轰然一声,祠堂大门被撞开。 黑衣老人带着村民们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开口就是指责:“你们为什么把门栓住不让我们进来,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陈岭冷哼一声,理直气壮道:“你们把我们当犯人,还不许我们发个脾气啊。” 黑衣老人目光凌厉,即便是头发花白,也着实不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带着人围堵上来,鹰隼般的目光将三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梭巡一圈后,他的眼睛停在陈岭的裤子上,“你裤子怎么回事?” 湿哒哒的水应该是从里面渗出来的,将外裤黏在大腿根上,还有水沿着外面干燥的裤子往下流。 “喝水的时候手抖,撒了。”陈岭说得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心里却有些紧张,他不确定,村里到底有没有人沿着甬道到过尽头。 “我看你是吓得尿裤子了吧。”人群中有人嗤笑出声。 紧跟着,村民中传出不少哄笑声。 陈岭没有受到影响,只当他们在放屁,心里安稳不少。 毕竟,眼下的情况更好的说明了,这些人根本没有下去过。 既然这样,甬道又是谁挖的呢?或者说,是由谁挖通了最后关节,让甬道和水潭洞穴连在了一起。 “别吵了!”黑衣老人大喝一声,等四周安静下来,他命人好好检查了一下祠堂内外的情况,确定没有任何损害后,他不太情愿道:“有人来接你们走。” 陈岭看向江域,“是江盛行?” 江域:“应该是。” 本来还担心这群人万一反悔,天黑了也不让他们走的,现在好了,救兵到了。 黑衣老人极其不悦,金玉没有找到,他本来已经跟下面的人商量好了,今晚把这几个人留下来,明天一早就抓那个看上去最年轻的当人祭。 谁知道会突然来那么大一群人,各个人高马大,还带了黑漆漆的武器。 他们的蛮狠对于恪守孝道的晚辈,或者欺软怕硬的人还能用一用,遇到更加蛮不讲理,以来就打算使用暴力的人就毫无用处。 没办法,他们只能亲自来祠堂请人离开。 陈岭从他不悦的表情中看出一点惧怕,故作纠结的叹了口气,说:“黄父鬼需要人祭的事情我知道,我们那边也是需要活祭才能取悦神明的。” 黑衣老人眸光一动,语气不像之前那样横,“小兄弟何出此言?” 陈岭说:“我见过金玉,就在祠堂门外。我从门缝中看见她往西边跑了,可能是想逃出村子。” 黑衣老人没想那么多,此时的他满心急切。 没有向神明献上人祭的这十二年里,种地收成不好,每年都会有一个老人得病而死,暴雨时还会发生小范围的泥石流……金玉是他们好不容易等来的,换回神明庇佑的唯一工具,不能让她跑了! 第112章 滚沸13 知道了金玉的踪迹, 在场的村民哪里还站得住,不需要黑衣老人下达命令,已经有大部分人拿着锄头铲子, 甚至有人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土枪,匆忙离开了祠堂。 黑衣老人怕几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严声说:“我送你们出去。” 他回头看向背后稍微年纪轻一点的老人, “你们负责清理祠堂,完毕后记得将门锁好。” “村长, 您放心。”几个老人异口同声道, 对村长俨然是一副很尊敬的态度。 陈岭回头, 故意对着吴伟伟大喊:“走了,别东看西瞧的,注意脚下, 小心点走路。” 吴伟伟知道这话不是在提醒自己,也大声说,“听见了。” 黑衣老人对于他们在祠堂大声喧哗的行为非常不满, 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随即又将目光停在陈岭一个人身上, 带着探究的意味打听道:“小兄弟, 既然你说你家乡也供奉黄神,那方便说一下, 你家乡具体是什么地方吗?” 陈岭随便编了个地方, “你听过吗?” 村长当真仔细想了想, 摇头说:“没听过。” 陈岭失落的点点头, 转而笑着说:“我们那儿是小地方,不值一提,但黄神的神通却不小, 若是没有他,我们那里每年都会有蝗灾,偶尔还会有山洪爆发呢。” 村长对于赞叹黄父鬼的言辞十分赞同:“是啊,自从供奉黄神起,我们村子也安稳多了。” “我听说,你是村长?”陈岭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等他点了头才说,“这村子是从凤岭温泉会馆的位置搬迁过来的吧,在这之前,你们也一直在供奉黄神吧。” 黑衣老人说是,“早在先祖时期,我们就已经开始虔心供奉了。” 陈岭问:“那黄神有没有使者什么的?我家乡每隔六十年,就会出现一位黄神的传话使者,这个人可能是当地村民,也可能是路过停留的旅客,他们会为黄神向村民预报灾祸,散布福音。作为回报,黄神会让他们晚年安康,福寿延年。” “这……”黑衣老人眉头深蹙。 半晌,他摇头说:“没有。” 陈岭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没有吗?” 村长看了眼青年充满求知欲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他抿紧嘴巴,拒绝道:“有没有与你有何关系?我们就送你们到这里,剩下的路自己走。” 陈岭已经有八分确定,那名与黄父鬼勾结的术士是个外地人,而且没有在村民面前露过面。 宽敞的院坝里,停着一溜黑色越野。 江盛行早就带着人从车上下来,站在车旁,光是看着那一群黑压压的高壮猛汉,陈岭就觉得气势可怕。 这不是来接人的,是来砸场子的。 难怪村长会态度急转。 江域走在陈岭后面,江盛行很会来事儿,先是向陈岭点头致意,喊了一声陈先生,表明自己对未来小祖宗的尊敬之意。 随即,他走到江域面前,全然不顾下属们吃惊的眼神,微弓着腰身,“先生。” 江域习以为常:“走吧。” 江盛行主动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替他拉开车门,等陈岭跟着一并坐进去,他转身绕到驾驶座,打算跟老祖宗一辆车。 就在汽车即将出发的时候,陈岭突然说:“等等,还有个人。” 江盛行什么也不问,只是对司机说稍等。 天边的火烧云正是红艳,明丽的色彩点缀着已经逐渐晦暗的天空。 天幕之下,村子四周环绕的山林越发黑沉静谧,茂密的树林中,树木之间的缝隙颜色暗沉,昏暗得什么也看不见。 吴伟伟坐在后面一辆车里,看时间越来越晚,忍不住给陈岭去了一条短信:【陈哥,金玉不会出意外吧】 陈岭的回复是:【不会】 村子里很安静,并且为了看着他们,黑衣老人故意留了两人在院坝看守。 那两人大概是嫌无聊,正蹲在个大平台前,从兜里掏出工具手工卷烟。 倘若金玉真的被发现,一切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终于,当白日的亮光消失在地平线后,金玉出现了。 她不敢从村子里经过,只能绕远从后面的山上跑出来,因为天色暗了,她一路并不顺畅,好几次都差点掉进捕猎的陷阱中。 饶是她幸运躲过,身上依旧被刮出几条伤口。 她停在了院坝边缘,撑着膝盖大口喘了几下,突然直起身来,一路疯狂奔跑。 看守的两人恰好抬头,大喊一声:“是金玉!” 他们分工行动,一个冲上来抓人,一个往里去喊人过来。 吴伟伟打开车门,发现前面打头的那辆车已经发动,知道他陈哥肯定也看见了金玉的身影,便对前方的司机说:“大哥,开车!” 车队开始动了,速度不快。 却在吴伟伟握住金玉的手,将人拉上车的瞬间,汽车加速。 村子里涌出一大群人,各个手里都拿着家伙。到底是年纪大了,再凶横,再蛮不讲理也是徒劳,根本追不上疾行的车队。 金玉跟吴伟伟一起翻身跪在座椅上,眼睛越过车队尾巴,停在院坝外的马路上。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依旧能感觉到他们的愤怒。 金玉松了口气,劫后余生地抱住自己,闭着眼睛说:“太惊险了,还好跑出来了。” 前方的司机往后面递过来一瓶水。 吴伟伟接过,自己没喝,递给了金玉,“你路上遇到麻烦了?怎么这么晚。” 金玉身上的口子隐隐作痛,但是笑得很快乐:“我去村长家里偷户口本了!偷完才从山上绕下来。” 献宝似的,她从后腰里抽出一个布袋。 袋子口的松紧绳被拆开,里面装着几本户口,手镯,老旧的埙,还有一对金耳环。 金玉挨个指着说:“这三本户口是跟我们一起逃出来的其他人的,手镯是阿方姨的,金耳环是穆婶儿的。”她遗憾地长叹一声,“要是其他东西也在村长家就好了,我就一起带出来了。” 吴伟伟安慰道:“没关系,等事情结束,我们去找他们要回来。” 金玉点点头,鼻子有点发酸。 要不是这些人,她明天一早就会被丢进祠堂喂怪物,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跟人闲谈,也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未婚夫。 可是她的心里有一丝庆幸。 还好是背着家里人和未婚夫来的,否则爸妈和老公为了找她救她,说不定会一起陷入这个可怕的泥沼中。 山路路况很好,蜿蜒却平坦。 和来的时候用时差不多,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车队回到了温泉会馆。 会馆灯火通明,尤其是山坳正中。 横江集团的庆功宴主要集中在庞大的公共区域内,旁边的宴会楼中,只设有一个小宴会,用作各位老板商谈业务,交流感情。 抵达后,陈岭先回山间的独栋别墅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 那群村民也是够狠心的,这么长时间,连口吃的都不肯给,要不是他们出行时自备了几瓶矿泉水,此时怕是已经脱水了。 洗完澡出来,穿着酒店提供的短袖套装的金玉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她忍着疼,正在给自己腿和胳膊上的划伤消毒。 陈岭顶着半干的头发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不用,已经弄完了。”金玉对着伤口吹了吹,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内。 她冲青年弯了弯眼睛,笑容真挚充满了感激,“今天谢谢你们。” “不用这么客气。”陈岭看了眼她放在沙发上的袋子,里面的东西他已经听吴伟伟说过,有点佩服这姑娘的勇气和善良。 金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袋子,低声说:“现在这么晚,叫不到车了,我能借住一晚上明天再走吗?” 想到这里的消费可能很贵,她急忙补充道:“我会付你房费的,不过得等我回家后才能给你。我的钱和手机都被他们搜走了。” “不用钱,你安心住。明天我帮你叫车,或者让人帮忙送你。”陈岭询问的望着金玉。 金玉愣了下,“好,谢谢你们了。” 陈岭摆了摆手,敛着眉思索今晚怎么住,想来想去,只能让其中的两人挤一晚,给金玉腾房间。 就平时吴伟伟对江域的态度来看,让他们俩住,肯定不行。就算是行他也不愿意。 那就只能牺牲一下自己了。 陈岭:“你今晚就住我的房间,我去跟江哥睡。” 正从二楼下来的江域听到这句,动作一顿,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他往楼上后退一步,转身回到二楼。 刚洗过澡的缘故,卫生间内的氤氲的水汽飘了出来,显得屋子里有些潮湿,带着一层薄雾。 江域站在床边,单手托着下巴。 一分钟后,他回身拉开衣柜,将酒店特意多准备的被子抱出来,去了吴伟伟的房间。 吴伟伟正蹲在地上,从包里翻出剩余符纸算存货,听见敲门声头都不抬的说:“进来。” 江域走进去,将被子放到他床上。 吴伟伟错愕:“江哥,你这是……” “怕你冷。”江域说话的语气平淡,神色偏严肃。 若是放在从前,吴伟伟是不敢多废话的,可是这大热天的,屋子里有空调,即便是在凉快一下子盖两床也会捂出痱子吧。 他挣扎道:“江哥,我晚上不冷。” 江域的眼神变得锐利,面无表情的脸泛着森森寒意:“你冷。” 吴伟伟:“……” 好吧,我冷。 等人一走,他急忙抱起被子塞进了衣柜里,发现里面居然本来就有一床备用的。 他摇了摇头,猜测江哥可能是有某种怪癖,譬如屋子里的被子只能留一床,多了就心烦、暴躁、易怒? 这么一想,陈哥也挺惨的,天冷了是不是也要忍着只盖一床? 思索间,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来的是陈岭,他来问吴伟伟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吴伟伟傻子似的“啊”了一声,“你被子不够?” 陈岭说:“我把房间让给金玉了,今晚跟江哥睡,可他那屋子居然只有一床被子。” 吴伟伟猛地一拍大腿,原来如此!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原来那屋肯定有多余的。” 陈岭:“可是万一金玉需要怎么办。” 吴伟伟皱起眉,为难道:“我这儿倒是有两床,但是我晚上怕冷……” “……”陈岭无语,“开了空调也怕?” 吴伟伟说:“陈哥,你不觉得开着空调,再盖上两床被子也很爽吗?” 陈岭理解不了这种爽,只觉得新奇,吴伟伟居然有这种怪癖!那他以后的老婆该多惨,大热天还得盖着两床被! 他愁眉苦脸的来到江域房门口,轻轻敲门。 里面,男人穿着浴袍,正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浴袍大小正好合适,虚虚拢着,腰间的带子随意捆着,要松不松的挂在男人胯上。 陈岭只瞄了一眼就急忙将目光挪开了,忍不住咽口水。 老祖宗的胸肌真心好结实,那线条绝了。半遮在浴袍下,分开的大腿也很不得了,肌肉的轮廓修长而清晰,小腿的线条漂亮,一路拉伸到脚踝。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又黏了回去,陈岭急忙打住。 他假装擦汗,手指抹过自己的眼皮,隔绝到不远处那具如同希腊神袛雕像般完美的身材,径直往两米宽的双人床走去。 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一床宽大的被子。 他钻了进去,躺在边缘,背对着另一半位置,低声说了一句:“今天好累,我先睡了。” 江域将电视换成了静音,“好。” 电视屏幕上明明灭灭的光线打在男人的脸上,显得五官愈发分明。他的眼神十分专注,不知道的还以为电视节目有多精彩,然实际上,屏幕上的清晰的画面,不知何时变成了黑白的雪花。 受到干扰的不只是有线电视,还有手机。 江域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自动弹出的无信号提示,起身往床边走去。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陈岭睡得很香,看似毫无所觉,身体却感觉到微凉的温度,忍不住想要靠上去凉快凉快。 江域挑眉,将空调温度又调高了几度,怀里立刻滚进来一个小火炉。 陈岭的手贪凉的放在男人胸口,身体打直,严丝合缝的与男人贴在一起,嘴里发出一句意味不明的嘟囔。 江域的胳膊环上他的腰,将本就与自己贴紧的身体,又往怀中按了按。 他下巴搁在青年的头顶蹭了蹭,清醒的目光越过前方的窗帘,注视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山腰。 凌晨的时候,山间狂风大作。 江域这才收回落在窗外的注意力,垂眸看向埋在胸前,被大风扰得快要醒来的青年。 他低头,嘴唇贴上他的耳朵:“睡吧,现在还早。” 然后将那双耳朵轻轻用手捂住。 被呼啸风声惊到的人,夹紧的眉间重新舒展,再次陷入沉睡。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山头,落入房间的时候,陈岭清醒过来,他翻了个身,发现身体动不了。 低头一看才知道,腰上勾着一条手臂。 江域的身体跟他贴得很近,两人的腿也不知怎么的,缠得特别紧。 感觉到什么,陈岭浑身僵硬,他一点点地从男人怀中退出去,两手撑在对方的枕头两边,抬起一条腿,试图跨过去。 动作到一半,下方的人醒了。 江域的眼睛里有些许朦胧,像是还没彻底清醒,他望向青年的眼睛,嘴唇翕动:“早。” 陈岭干巴巴的说了声早。 既然人已经醒了,就没必要再磨磨唧唧,大大方方的翻下床就好。索性跪坐起来,哪知道男人突然由侧身改为平躺,大腿刚好撞到他的膝盖。 陈岭一不留神,摔了下去,正好撞进对方怀里。 江域顺势将人重新塞进被子里,牢牢桎梏住,察觉到对方想要逃避的心态,他低哑地开口:“别动。” 听出其中的警告和克制意味,陈岭心里七上八下,可不动不行,都碰到了。 他得脸被被子里的热气蒸得通红,奇怪的是,除了想要逃,心中竟然还怀着隐秘的期待。 江域呼出的热气贴着他的脖颈钻进衣服里,陈岭后背蹿起一股酥麻,他吞咽几下,心里紧张,忍不住又吞咽几下,声音微弱道:“你要不要去一下卫生间?” “不要。”江域拒绝。 被男人专注的视线看得浑身燥热,陈岭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想要别开脸,可惜下巴被扣住,容不得他躲藏。 江域的呼吸像无声的催促,不给青年多余思考的时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亲吻上他的嘴唇。 一个小时后,陈岭用纸巾擦拭着被自己搓洗得红彤彤的手,从卫生间里慢腾腾地走出来。 他看了眼像吃饱喝足的大猫一样,倚靠在床头的男人,特别想问一句,哥,给你来根事后烟吧,没烟不完整。 江域对他招手:“过来。” 陈岭一撇嘴,走了。 吴伟伟今天也起特别早,不是因为睡饱了,而是因为昨晚睡得不好。 那呜呜的风声如同蝗虫过境,厚实的窗户根本无法阻挡住它的噪音侵袭,让他整晚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见陈岭从楼上下来,他抬起手,有气无力的打了个招呼:“早啊陈哥。” 陈岭对“早”这个字有点敏感,瞬间就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觉得无力的手指又开始隐隐发麻。 “你这儿怎么了?”吴伟伟点了点自己的颈侧。 陈岭反手盖住,支支吾吾:“没什么。” 吴伟伟皱了皱眉,想说你含糊什么,忽然想起昨晚两个哥同床共枕,同盖一被…… 他贱兮兮的抛了个眼神过去:“干坏事啦?” 陈岭心想,只是当了回魔法师,不算干坏事吧,于是故作淡定的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吴伟伟心说陈哥肯定是不好意思,他拿出一副长辈的口吻,“这种事人之常情,你懂我懂大家懂。陈哥,你啊就是脸皮太薄了。不过我觉得,江哥可能就喜欢你这样儿。” 陈岭提了口气,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大哥,你真的直吗?” “直啊,当然是直的!”吴伟伟有点激动,就差对天发誓了,“我以前还暗恋过邻居小姐姐的。” 陈岭冷淡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吴伟伟垂头耷脑道:“够结婚年龄的那年,小姐姐跟有钱人结婚了。” 陈岭沉默了几秒,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爱情会有的,面包牛奶也会有的,加油。” 吴伟伟蹭的站起来:“我去打电话叫餐吧。” 陈岭点点头,窝进沙发里,用座机给李鸿羽拨了个电话过去。 李鸿羽每日都要做晨课,此时已经洗漱完毕,念了半小时经书了。 他看了眼号码,对桌对面的人说:“小师叔,我去接个电话。” 屏幕亮起的时候,李道玄恰好扫到了来电人,他道:“陈岭的?就在这儿接吧,兴许和案子有关。” “好。”李鸿羽重新盘坐下来,接通电话后,点开了免提。 陈岭先是把昨天的收获说了一遍,然后问:“你们的人有在山里发现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李鸿羽的声音带着几分严肃,“今天我们会继续搜山,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会馆里的每个房间,我们都在暗处贴了禳妖邪符和镇鬼符。” 陈岭:“金玉说每月十九会有恶鬼,恰好今天就是,万事小心。” 挂了电话,李鸿羽看向小师叔。 李道玄若有所思道:“听他这么说,看来真是黄父鬼作怪。” “还有一个邪道。”李鸿羽对这种仗着自己会点术法,就胡作非为的人十分反感,“小师叔,需不需要叫些增员过来?” 李道玄温和笑着说:“你做主就好。” 李鸿羽:“可你才是……” 李道玄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这个正组长的位置,迟早是你的,等你再历练历练,足够沉稳了,我就把这位置让给你。” 这句话不是李鸿羽第一次听了,他对所谓的组长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因为是长辈所说,是师叔,他并没有当面反驳或者推辞。 李道玄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师侄,手指在桌面叩了下,“先去用餐,把夜里负责搜山的人叫回来,让他们休整一下,换另一批人出去。” 李鸿羽:“是。” 那头,陈岭挂了电话,正想问吴伟伟早餐叫的什么,忽然发现金玉从楼上下来了。 姑娘眼睛下挂着眼袋,精神不太好,看着有些紧张。 她是今早天亮才勉强睡着的,但也只是眯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见陈岭跟吴伟伟都在客厅,她快步走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昨晚听见风声了吗?” 吴伟伟抱怨道:“怎么没听见,那声音呜啦啦的从半夜吹到今早,害我都没睡好。” 陈岭不好意思说自己睡得太死,什么都没听见,敷衍道:“就听见一点点吧。”他疑惑地看向金玉,“那风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金玉像是在害怕什么,声音小如蚊呐:“风来了,说明恶鬼也快来了。” 吴伟伟:“来了以后呢?就该黄父鬼上场了?” 金玉说是的:“按照村子里的习俗,今早人祭过后,黄父鬼吃饱喝足,便会在傍晚恶鬼出没时镇压。” 陈岭蹙眉问:“什么样的恶鬼,你见过吗?” 金玉想了想,轻声说:“没见过,但我听过,每月十九的下午五点快六点的时候,那些恶鬼就会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对了,还有锁链的声音!”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又是锁链吗?”陈岭沉吟片刻,“会不会和每月十八出现在祠堂下方的是同一群恶鬼?” 吴伟伟大惊:“别说,还真有可能!” “先用鲜血生肉饲养恶鬼,让他们的嗜血和狂躁达到顶峰,然后在接受人祭后,他假模假样的派出恶鬼闹事,证明自己的确是在庇佑村民。”陈岭露出无语的表情,要真是这样,这恶心的黄父鬼戏也太多了。 吴伟伟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金玉也跟着点了点头。 “可是……”想到往事,她害怕地缩了下肩膀,迟疑道,“每次恶鬼出没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出门,因为出门的人都会被鬼火烧伤。” 第113章 滚沸14 鬼火伤人的事情并不多见。 陈岭仔细一想, 问:“被烧伤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每到农历十九就会伤口疼痛。”金玉觉得很奇怪,“其实他们身上并没有伤口,可就是疼。我亲眼见过, 有位长辈疼得满地打滚。” 吴伟伟打了个哆嗦,可以想象出那种疼痛。 金玉:“痛苦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直到那位长辈过世。” 陈岭想起金玉曾经说过的那场火灾, 可火灾是在村子的旧址发生的,“你说的这些事都是发生在以前吧?” 金玉:“当然。” 陈岭:“那你知不知道, 那些所谓的恶鬼和鬼火, 到底有没有随着村民们一起离开?” “这个……”金玉说了一声抱歉, “我真的不清楚。毕竟,我已经离开村子十二年了。” 吴伟伟听出一点东西,“陈哥, 你是不是怀疑,鬼火和多年前的火灾有关系?” 陈岭的目光投向窗外,四处都是茂林, “死前若是经历过极大的苦难,有些灵魂是很难安心离开的。对人世的执念和对痛苦的铭记, 会让他们在特定的时间中, 重复自己的死亡。” 吴伟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片山坳岂不是很危险?” “大概吧。”陈岭不太确定道, “我也只是猜的。” 一切都只是靠书本知识和之前的经验在推断,无法拿出确凿的证据。但如果事情的走向真如他所想的这样, 那么温泉会馆的傍晚将会很不太平。 陈岭捏了捏眉心, 决定先找江盛行说一下,让他做个中间人跟老板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先疏散客人。 江盛行接到电话后, 直接保证道:“陈先生你放心,一切交给我。” 陈岭说了声谢谢,转瞬又给自己老爹去了一个电话。 接到儿子的电话时,陈爸爸正在调配新的肥料,他费劲儿地脱掉厚厚的手套,语气欣然,“儿子,怎么了?” 陈岭问:“爸,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风岭温泉会馆?” “上个月。”陈爸爸想不起具体哪一天了,但他记得,“是上个月第三个星期的周六。” 陈岭把时间报给吴伟伟,让他查一下上个月三号所对应的农历。 陈爸爸在那头问:“出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除了要在昱和山搞陵园,陈岭并没有告诉爹妈自己还兼职了抓鬼驱邪的工作。 可陈爸爸不傻,他听出儿子有意隐瞒,在听筒中沉默几秒,他道:“在外行事一切小心,累了就回家,爸爸妈妈都在呢。” 陈岭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几分,他低声的应了一句,放软了声音说:“知道了,谢谢老爸。” 挂了电话,吴伟伟将对应时间报出来:“陈哥,刚好是六月十九的十天后。” 陈岭松了口气,看来爸妈没遇上鬼火和恶鬼出没的时候,必然也没有冲撞到不好的东西。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一手的冷汗,扯过纸巾擦干净,“温泉会馆是什么时候开始试营业的?” “我打电话问一下。”吴伟伟拨通了前台的号码,因为日子是找大师特意算过的,前台小姐对农历时间记忆犹新,是六月二十三。 同样是在十九之后。 说起来,也是会馆老板运气好。如果试营业开始在农历十九之前,傍晚若是真的冒出鬼火,恐怕以后就没人敢来了。 吴伟伟放好座机话筒,抬头看向他陈哥,发现他此时正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门铃响了,是送餐的工作人员。 吴伟伟把人迎进来,帮忙一起将餐食摆到饭厅的圆桌上。 让他纳闷的是,这工作日人员的注意力明显没有集中在手里的工作上,端碗的时候大拇指都摁进了碗里,有点……不太讲卫生。 吴伟伟提醒他一句,工作人员恍然回神,说了声抱歉,这才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正准备离开,陈岭忽然开口把人叫住:“稍等下,我想向你请教一点问题。” 工作人员训练有素地站直,嘴唇带着弧度:“客人请说。” 陈岭道:“你应该是开业时就来了吧,觉得这片山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工作人员看着陈岭的眼睛,笃定道,“绝对没有。” “那之前在山上发现的尸体……”他话没说完,但工作人员明白他的意思。 山上出现尸块的事已经传遍了,不少客人好奇的向他们打探消息,工作人员以为青年和这些人一样,老实说道:“其他我不敢说,但可以肯定那不是我们这里的客人。” 这里距离市区并不近,出让车辆自动拍照,入住也需要本人持有效证件现场登记,若是有人失踪,前台会很快发现。 陈岭:“这里平时也会有人来爬山吗?” “会,咱们凤岭山的日出和晚霞还算小有名气,有人特意从山路爬至山顶,看完风景在独自驾车回去。” 陈岭叹道:“那可真够倒霉的。” 这些信息,李鸿羽那边应该已经查到了,只是碍于单位制度没有告知。 陈岭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对方的脸,手肘叠放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警察来的时候,我记得有工作人员一起跟上来看热闹,你也来了吗?” “没有。”工作人员拘谨地搓着手,眼睛却直直望着青年的脸,“我那时候正在后厨帮忙。” “是吗。那你害怕吗?”陈岭十分好奇道。 “没什么好怕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工作人员温和的笑了下,收回视线,低垂的目光落在陈岭的脚踝上,“先生还有什么别的要问吗?” “有啊。” 陈岭抬起一只手撑着腮帮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你也去过现场,我能跟你交流一下,既然没去算了,我也没什么想问的了。” 工作人员笑着说,“那我就先走了。” 转身要走时,他忽然指了指桌上的粥:“这些都是酒店厨师一早就做出来的,几位可以趁热赶紧尝尝。” 陈岭舔了下舌头,似乎馋虫被勾了起来。 他视线若有似无的从工作人员的脖子上滑过,突然起身,伸手抓住要走的人:“嘿,你领结没打好。” 领结是普通的温莎结,此时却并不规整,原本该藏在内侧的部分竟然跑到了外面来。 工作人员低头一看,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今早上岗的时候太着急,弄错了。” 陈岭:“重新系一下吧,别被主管看见了。” “是是,我们主管可严格了,衣冠不整一下子要罚两百。”工作人员大概是觉得丢脸,在刻意说话掩饰自己的情绪。 陈岭起身走到茶几前,低头在自己包里掏东西,嘴上还不忘安慰道:“遇到严格的老板是这样的,经后多注意就行。”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背影,瞳孔紧缩,下一秒,几乎缩成一个点的瞳孔恢复正常。 他放下重新打结的手,大步朝门口走去。 陈岭二话不说,转身丢出一张定身符,然后是一张禳妖邪符。 符纸如同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笔直地冲向那名年轻的工作人员,可对方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偏头躲开了。 吴伟伟没明白两人怎么突然就打了起来,但天生的敏锐直觉让他拉着金玉后退几步,躲到了陈岭背后。 陈岭表情严肃,眉心紧皱,“他不是人。” 话音一落,工作人员的嘴夸张的咧开,眼球逐渐凸出来,鼻梁凹陷了下去,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萎缩。 “艹!”吴伟伟骂了一声,那副诡异的模样就是化成灰他也认识! 是黄父鬼! 吴伟伟心惊地看了他陈哥一眼,联想起对方之前一直拉着这怪物聊天的情形,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他老盯着我看。”陈岭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好像自己是一件摆设,一个物件。 “后来,我注意到了他的领结。”他解释道,“服务行业对着装要求很高,尤其是这样规模宏大的高档会馆,每日清早离开宿舍前,每位员工势必会仔细检查自己的着装。即便是有所疏忽,同事也会看见提醒才对,怎么可能带着明显错误的温莎结出门到处晃呢?” 黄父鬼的身体从那堆员工制服中脱离出来,身上光溜溜的,像是干瘪的被漂白过的干尸。 他的嘴故意咧地很开,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岭的脸,显然对青年那张漂亮的脸上十分满意。 就在他张大嘴,准备发出嘻嘻笑声的时候,江域突然出现在楼梯缓台上。 男人身上所爆发出的气势太强了,那浓烈的近乎粘稠的阴气让黄父鬼十分饥渴,却又无法抑制的害怕,颤抖。 陈岭揪住黄父鬼走神的空荡抽出伸缩棍冲上去,棍子带着风声猛然袭向对方的头部。 黄父鬼在关键时刻回神,但反应还是慢了一点,耳朵几乎被那看似无害的伸缩棍狠狠砸了下来,险些连皮带肉从脑袋上撕下来! 陈岭看了眼自己伸缩棍上沾染的血迹,扯过纸巾擦掉。他喘了口气,再次发动攻击。 黄父鬼被疼痛激怒,他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如同闪电一般高速移动起来。 陈岭无法看清他的身体,也没法预判轨迹,好几次都被对方用尖利的牙齿给刮到,顷刻间流了血。 迅速用止血咒止血,他五指收拢,更加用力地抓住伸缩棍,身体随着那些半空中的残影原地转圈。 “别被他干扰,用心去看。”江域沉稳的声音响起,那一瞬间,陈岭感觉自己紧张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他放平缓了呼吸,闭上眼睛,周遭的一切瞬间被黑暗淹没,这让其余感官逐渐放大。 空气中残留着自己鲜血的气味,耳边是吴伟伟和金玉急促的呼吸,以及黄父鬼闪动时带起的风声。 那风声呜呜作响,时近时远。 陈岭眉心拧紧,凝神静听,通过各种声音在黑暗的脑海中描绘出一副画面。 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清晰异常,然后汇聚到了眼前:黄父鬼龇牙咧嘴,突出的眼球里满满都是恶意和饥饿,他就像是一只长途跋涉,却始终无法成功觅食的丑恶鬣狗,如今好不容易看见鲜活可口的事物,兴奋异常,首要任务就是先让对方乱了分寸。 于是他疯狂的移动位置,想要迷惑对方的眼睛。 很快,他成功了! 猎物像个傻子一样闭着眼,定定地站在地上。 黄父鬼没有放慢速度,他的警惕性很高,一面继续自己的运动轨迹,一面向着猎物靠近。 近了,更近了! 他兴奋地将嘴巴咧到耳根,面部因为兴奋至极而扭曲,嘴里发出夸张的而诡异的嘻嘻声。 那笑声如同魔音灌耳,尖锐的穿刺着耳膜。 江域不知何时走到了陈岭身后,宽大的手掌替他蒙住了耳朵,同时低声在青年耳边念了几句咒语,替他消除新被种下的咒。 吴伟伟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一个单身狗,没人疼没人爱,只能靠自己。 逃难似的,他按住金玉的脑袋躲到沙发后面,大声道:“捂住耳朵!”他心里庆幸,好在黄父鬼不是在冲他们笑,要不然半个小时后又该呕吐了。 同时又很担心。 他捂着被笑声刺激得发疼的耳朵,缓慢起身,看向被黄父鬼围困在中央的青年。 陈哥像是根本没有生命的木头,就连江哥站在他背后也没给出任何反应。 就在吴伟伟担心,黄父鬼会不会对客厅中央的两人出其不意的时候,陈岭突然睁眼,垂在两侧的指尖在裤缝上弹动几下,毫无征兆的,猛然提起伸缩棍朝一个方向用力挥去! 黄父鬼被敲中了脑袋,身形一顿,紧跟着,一只温热的,带着生人气味的手攥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苍白如纸的皮肤泛出青紫色,黑色的脉络在他略显畸形的脸颊两侧绽开,几乎要将薄薄的皮肤撑破。 陈岭举高了手,脸上冷然,目光锋锐得有些可怕:“真正的送餐人呢,你把他杀了吗?” 黄父鬼呼吸困难,却固执地盯着陈岭的眼睛,嘴巴开开合合,不死心的想要下咒。 陈岭啧了一声,掐着黄父鬼离开江域的守护范围,来到餐桌前拿了几个馒头,一股脑全部塞进那张硕大的嘴巴里。 “你再多笑几声试试。”青年音色冷漠,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 黄父鬼的笑声太难听了,嘻嘻嘻嘻的特别讨打,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第114章 滚沸15 黄父鬼的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 一点空隙没有,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 陈岭掐着他脖子的手松懈一点,摊手伸向吴伟伟:“墨斗线借我用下。” 吴伟伟安抚了一下缩在自己身后的金玉, 跑上楼,把自己编好的墨斗线网兜取下来。 网兜经过改良, 比之前结实, 陈岭将黄父鬼丢进去,把口子一收。 他将黄父鬼丢到地上, 一脚踢到江域脚边, “江哥你看着他, 我上去弄几张符。” 不到十分钟,陈岭拿着几张黄符从楼上下来,一连五张定身符全部贴在网兜外面, 里面原本刚将馒头用舌头顶出来,正卖力挣扎的黄父鬼瞬间僵硬如石头。 陈岭拉着吴伟伟蹲到地上,仔细研究一番问:“你之前在淋浴室外遇到的是他吗?” 吴伟伟看了不过几秒就果断摇头, “不是,那只身形比这只更大一些。” 陈岭若有所思, 回头看江域, “所以这只是新降生的?” 江域颔首:“应该是,方才替你解咒时我就有所感应, 他下的咒很轻。” 陈岭气得想骂人,所以眼下这只是干嘛的, 打前锋试探敌情的吗? “那这山里到底还藏着多少?” “问问就知道。”江域手狠, 一把将墨斗线网兜提起来,悬在半空。 黄父鬼受到威胁,本能的想要嘻嘻嘻, 却被男人那双淡色的眼睛看得当场退缩。紧跟着,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包裹而来,将他死死束缚住。 那股力量带着冰冷的寒意,渗透皮肉,一下又一下从身体里穿刺而过,脏腑像是破了洞,短暂的森冷过后,是让他痛不欲生的钝痛。 黄父鬼浑身哆嗦起来,不等男人开口,主动出声:“……不……知道!” 那声音哑得厉害,又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尖锐,令人头皮发麻,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蹿了起来。 陈岭问:“你们是一伙儿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黄父鬼依旧僵硬着身体,那双大得畸形的眼睛总是小心翼翼地去瞟那个更为可怕的男人。 对方的下颌线刚绷紧,他又是一个冷颤,“不知道……不知道……” 陈岭气得反手一巴掌,“好好说话,你刚刚变成服务生的时候不是说得挺利索吗!” 黄父鬼皮糙肉厚,没觉得疼,倘若是在没被压制住的情况下,他根本不惧青年。 可眼下不同。 暗中对他实施压力的男人,一见那青年皱眉,那股被他操控的,看不见摸不着的阴气突然暴涨,几乎要将它浑身的皮肉给撑开。 “我没有骗人……我是才从死人身体里降生的,在我之前还降生了多少个,我真的不知道!”黄父鬼胆颤心惊地急声喊道。 他求饶地望向江域:“求你们相信我,我不敢骗人。” 陈岭又问:“那本该来送餐的人去哪里了?” “在,在树林里。”黄父鬼说得万分不情愿。 陈岭一脚踹上他的屁股,“带我们过去。”说完又看向吴伟伟,让他去楼上拿几根清香下来,好用来救人解咒。 送餐的工作人员躺在由珍馐楼往独栋别墅区的半道上,衣服被扒光了,蜷缩在草丛中。 他似乎疼得厉害,身体抽搐,嘴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没有知觉。 陈岭已经左手结出祖师爷印,右手从吴伟伟手里接过一支清香,正准备走近破咒,胳膊被人从后方拉住。 江域:“晚了,人已经死了。” 陈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草丛中的人闭着眼睛将自己的上半身撑了起来,吐出一滩黑血。 那些藏在他身体里的,大大小小的血管开始鼓动,变成了黑色,以一种夸张的姿态潜伏在薄薄的皮肤之下。 不敢独自呆在别墅,一起跟出来的金玉被这一幕吓住了,她死死捂着嘴,心里想的却是她死掉的族人会不会也经历过这样痛苦的一幕。 啪的一声,那人骤然倒在了地上。 事情并没有结束。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他那被半隐没在杂草中的肚子鼓动了起来,有尖锐的东西在肚皮下面划动,似要暴力打开一个出口。 “是新的黄父鬼要降生了吗?”陈岭无意识的呢喃出声。 江域眼睛微微一眯,眸色突然加深,抬手捂住了陈岭的眼睛。 吴伟伟跟金玉就没那么好运了,两人没有被提前预告,眼睁睁的看着黄父鬼破肚而出,身上还挂着从人体中带出来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两人再也忍不住了,齐齐转过背去,扶着就近的一棵大树干呕起来。 听到呕吐声,陈岭隐约猜到几分,暗暗庆幸还是自己最幸运,有老祖宗护着,看不着那些重口画面。 可如果看不着,又怎么灭鬼呢。 他仰头,隔着男人指尖的缝隙,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对方的下巴,“新降生的还很孱弱,不能让他逃跑。” 江域想了下,从脖子上解下领带,绑住了陈岭的眼睛,“别用眼睛去看。” 这是让他用心觉去感知,俗称开天眼。 在别墅里跟黄父鬼争斗的时候,他脑海中被构建出的画面起初是彩色的,也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天眼真的被打开了,在出手抓住黄父鬼前,那些画面突然变成了黑白,如同有人在故意往后拉镜头,一切关于黄父鬼的画面,由脑海中缩小,最后汇聚到了眼前。 看清黄父鬼的瞬间,他迅速出手,没想到竟然真把那东西掐住了! 陈岭还记得当时那种感觉,他闭着眼睛,放开五感,风撩动的领带从脑后跑到了他肩上,脚下的草被踩得沙沙作响,下意识的,他开始结合蒙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来想象自己四周的情况。 他前方大概十来米的位置,是一具尸体,刚刚生出来的黄父鬼如同婴儿那样弱小,他们的攻击性还不大,要从尸体中挣脱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陈岭脚下的步伐从缓慢地试探,到毫无阻碍的顺畅,因为他自脑海中的画面得知,自己脚下没有任何障碍物。 他只需要一路直行,便能轻易走到尸体前。 随着越来越近,他适时从后腰抽出伸缩棍,棍柄尾部的锁扣被掰动,每一节都会与相接的其余两节紧紧扣住。 渐渐地,陈岭发现眼前的画面成了黑白,近在眼前的视觉突然拉远,跑到了距离他两三米的位置。 陈岭激动,知道这就是用心觉看到的画面。 他步伐加快,伸手将黑白画面中已经从尸体里挣脱大半的黄父鬼提起来。 那东西看似瘦小,蜷缩的身体打开后,干瘪的躯体却足有一个三五个月的婴儿那么长。 陈岭没有心软,他嘴里念出破邪咒,在对方张嘴要发声的瞬间,伸缩棍纤细的尖部,被他用力插入黄父鬼的喉咙。 黑色的血涌出,惨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黑色,被山里的风一吹,便化作齑粉飘走了。 “你做得很好。”江域走近,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给青年擦手。 可黄父鬼的血干得很快,此时已经干涸,牢固地黏在青年手指上。 他不满的拧起眉,不喜欢陈岭身上沾染到任何鬼物邪祟的东西,“我带你回别墅洗洗。” 陈岭想要把手缩回来,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他无奈道:“能先帮我把眼睛松开吗?” “不能。”江域看着青年露在领带下挺直的鼻梁和殷红的嘴唇,难耐的停顿片刻,一本正经道,“你心觉还不稳定,正好可以练习一下。” 陈岭觉得有道理,听话的踩向下方黑白画面中的小径。 想起什么,他突然停下,回头交代:“给李鸿羽打个电话,让他来帮忙善后。” 既然确定事情不是人为,自然该交给特调部来摆平。 李鸿羽接到电话后不久,就派人去了案发地点,自己则单独去往别墅见陈岭。 陈岭被领带蒙了一路的眼睛,精力消耗过度,正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见李鸿羽进门,他抓着扶手坐起来,勉强打起精神,“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把尸体送走了。”李鸿羽来这儿还有别的事要说,“你们说的村子我已经派人去过了,但他们守着祠堂不让人进去,我们也没办法顺着祠堂甬道摸去黄父鬼的老巢。” “村子里的人被蒙蔽多年,思想执拗偏激,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陈岭想起金玉,他转头看过去,“今天出了这种事,会馆里人心惶惶,恐怕没人敢擅自走动送你离开了。” “没关系,我再多等等就是。”金玉无所谓道。 陈岭笑了下,“可我怕你一直没回去,家里人担心。” 金玉摇了摇头:“我已经发过消息报平安了,没事的。” “你男朋友呢?也已经告诉他了吗?”陈岭想到一个稳妥的办法,“不如让他来接你吧。” 金玉急忙摆手,“千万别,他最近很忙,出差了。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为了取个户口本,差点把命给弄丢了。” 李鸿羽:“不是可以拿证件补办吗?” “需要村里开丢失证明才行……”亲自找上村长,被抓的几率比她自己偷跑回去的几率更大。 金玉今天算是见识过这一行人的厉害,她有些迫切道,“陈先生,你们抓起来的那只黄父鬼,就是在村子里作怪的那只吗?” “不是。”陈岭摇头说完,带着李鸿羽上了楼。 黄父鬼还缩在网兜里,四周贴满了禳妖邪符,哪怕是他从墨斗线和定身符中挣脱出去,也不可能逃脱得了这么多符箓攻击。 李鸿羽这是第一次见到黄父鬼,嫌弃他太丑,但是嘴上不说。 陈岭对黄父鬼很不客气,用脚尖碰了他一下,“我有话问你。” 黄父鬼眼珠转动。 陈岭:“那名送餐的人身上的咒不是你下的,你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 黄父鬼的眼珠子又动了一下。 “是另一个黄父鬼干的吧。”陈岭说完等了会儿,见那东西迟迟没有反应,点了点头,“行,那我叫江哥过来。” 听到“江哥”两个字,黄父鬼眼睛直抽搐,忙说:“是,他早就给那个人下了咒,只是今早咒发时才叫我扮作工作人员蒙骗你。” 陈岭:“为什么?” 当然是想下杀手,但是黄父鬼不敢说实话,只是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字。 陈岭对这个问题并不执着,问起别的:“你见过一个道士吗?” “见,见过……”黄父鬼对江域阴影很大,就怕青年把人喊过来,有问必答道,“他一直跟始祖待在一起。” “始祖?”陈岭嗤笑,“又是神又是祖的,他野心够大了的。” 李鸿羽知道邪道的事情,不解又愤慨,“这道人也不知道是怀了什么心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搞事情。” “不是为钱,就是为名和权。”陈岭骄想起那水潭洞穴中的瓷罐,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些密密麻麻的罐子上,每一个都贴了镇鬼符,既然有这么多的囤食,黄父鬼为什么还要人祭,还要下咒害人? 如果背后是邪道在授意,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岭绝对不相信,他只是因为某种怪异的癖好,单纯的饲鬼玩耍。 这时候,李鸿羽突然站了起来。 陈岭正想问怎么了,就见他取出震动不停的手机,接了起来。 来电是特调部的人,经过一番严密的搜山,依旧没有发现黄父鬼的踪迹,倒是在扩大搜索范围后,他们在相距会馆两个山头的隐秘山洞中,发现了一个破旧的登山包。 除此之外,旁边的石壁上还有一些挣扎过的陈年的暗色血迹,和一部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 登山包里还装着过期的干粮,从生产标识来推断,这人至少应该不到半年。 陈岭从听筒漏出的声音中听清了全部内容,对李鸿羽小声说:“没有发现尸体吗?” 李鸿羽照着问了一句,那头说还没有。 下午的时候,特调部的搜索人员再次打来电话,说尸体找到了,在一条溪水边的石滩上。 全部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居然没有完全腐烂,可以推断,这人死亡的时间应该不到一个月。 特调部发现的时候,他的脑袋埋在石缝中,肚子破开一个洞,腰侧的肉明显被咬过,大腿和身体分离,被什么给拖进了草丛中。 又是一只。 陈岭只觉得寒气不停沿着脚后跟往脑门上窜。 李鸿羽一下午都呆在别墅里,想要跟陈岭他们一起等待傍晚的来临,如今接到下面的电话,却必须马上赶到现场去。 陈岭把人送走后,就躲进房间疯狂画符。 兴许是心境有些乱,下笔滞涩,并不顺畅,还画糟了几张,被丢进了垃圾桶中。 江域给他送茶进来,看了眼桌上散乱的符纸,“心浮气躁,下笔灵气零散,这几张符没有多大效力。” 陈岭沮丧地放下笔,瘫坐到椅子上,握住男人的手指,仰头道:“我静不下来。” “会馆的游客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对方现身就行。”男人俯身,大手撑住陈岭的肩膀,“而且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就是心里没底。”他们发现的,成功从尸体中降生的黄父鬼就有三个,没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江域把人揽进怀中,一只手按住青年的后颈。 男人的掌心温度有些高,穿透皮肤熨帖着下方的血肉肌理,陈岭颤栗一次,闭上了眼睛。 老祖宗的怀抱总是宽广温暖,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好像只要靠进去,背后的风浪无论有多大,多骇人,都只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江域:“黄父鬼本事并没有多大,除了善于隐匿,就是行动速度快。你能用心觉看破他的本质,又能用符箓将其定住,算起来,不过两步就可将他制住。” 听老祖宗这么一说,黄父鬼一下子就成了弱鸡。 陈岭知道抓捕过程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此时却因为这一席话而信心满满,他额头在男人胸口蹭了蹭,用力吸了一口对方身上的气息。 再抬头,他伸手把人推开:“好了,你快出去,我要认真画符了。” 江域挑眉,很好,用过就丢,“可我想陪你一起。” “不要。”陈岭起身把人给推了出去,他怕有老祖宗在自己更加不能静心。 傍晚十分,窗外忽然狂风大作。 陈岭被哐的一声吓了一跳,停笔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整。 看向窗外,树木被吹得弯下了腰,似乎都是飘散的落叶,天上黑压压的,如同暴风雨前的酝酿。无数的鸟儿,自山间树林飞起来,四处逃窜。 陈岭将桌上的符纸归类收起来,扎扎实实的两沓,应该够用了。 将桌上的法印挂回脖子上,摸了摸插在后腰的伸缩棍,开门叫来了吴伟伟。 吴伟伟下午也没闲着,躲在房间里做之前弄到一半的弹弓,弹弓的皮兜上,黄神越章法印的皮雕被刻得很深,使得平平无奇的弹弓也变得霸气起来。 画符是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的,他不想每次都用陈岭画的符纸当子弹。于是弹弓做好后,他去找了李鸿羽,请教完毕后,奔去珍馐楼的后厨,找留守的人员帮忙杀了一只大公鸡。 黄纸揉搓成团,再浸染上兑了液体朱砂的新鲜公鸡血,再被太阳晒个一下午,阳气十足。 虽说杀伤力不如黄符,但肯定能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 听到陈哥叫自己,吴伟伟兴高采烈地抓住弹弓出去,“陈哥,现在出发吗?” 陈岭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眼睛微微发光,“改良版吗?” “嗯嗯。”吴伟伟不好意思道,“不知道除恶效果好不好呢。” “光是雷击桃木就是驱邪避煞的利器。”陈岭分给他一些符纸:“会馆还有一些留守的人,你给他们一人发一张,剩下的你留下防身。对了,金玉呢?” “我在这儿呢。”金玉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陈岭:“……” 吴伟伟:“……” 陈岭给了她几张黄符:“拿好,还有,把刀放下。” 金玉不肯,“我不会躲,我要跟你们一起。那东西害死了我哥哥,我要亲手报仇。” 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菜刀,她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菜刀,是下午的时候,我专门跑去会馆厨房偷来的,专门用来宰杀生牲畜的。我听说,这种刀自带煞气,鬼怪邪物很怕这种。” 陈岭不同意:“你留在别墅里,离开之前,我会留符布阵保你平安无虞。” 金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转瞬眼珠子一转,妥协道:“那好吧,我等你们回来。” 知道即将面临一场恶战,特调部的人同样严阵以待。 为了避免出现棘手的情况,总部还派了人手过来增员。 陈岭和江域、吴伟伟一起去了游客接待大厅,里面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十号黑西装,再一看他们手里,有些拿着木鱼,有些拿着铜钱剑,有些居然拿着拂尘、罗盘。 吴伟伟:“……这阵势……” 陈岭瞅了眼自己和身旁两人,老祖宗自带气场,不怒自威,至于他自己和吴伟伟嘛……确实差了点东西。 “把你弹弓拿出来。”他说完,从后腰抽出伸缩棍,稳稳捏在手里。 李道玄走上前来,态度温和的问候一句,那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倒像是要带着孩子们郊游的。 陈岭回以微笑,正要说一句等下大家相互多关照,外面的天突然全黑了。 吴伟伟疾步走出去一看,艹了一句。 原本只是被乌云遮蔽的天,如今黑如泼墨,连一点光都没有,周围的大树左右摇摆着,好多树枝上的叶子都被吹光了。 陈岭向窗口走去,安静的感受片刻,脸色沉了下去。 黑色的烟雾连成紧密的一片,如同一个黑色的罩子将这个地方死死笼罩起来,温度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下降,那些特调部的人穿着西服,感觉不明显,陈岭却没出息的打了个冷颤。 江域把自己外套脱给他穿上,一侧下颌线贴上青年的鬓角:“来了。” 哐当哐当的锁链碰撞声在呼啸的风声中响起,起初是很明显的脆响,后来却成了繁杂的,重叠的杂乱响声。 陈岭看见,一个穿着黄色T恤,枯瘦如柴,皮肤苍白的小孩儿模样的人从远处走来。 他的两只手各拽着一条粗短的锁链,锁链另一头是无数的分叉,而每个分叉尽头,都有一把钩子,那钩子穿过恶鬼的锁骨位置。 既是牵制,也是驱使。 第115章 滚沸16 “你们看!”有人喊出声。 镇守在大堂中的人纷纷前往门口和窗边, 看见远处景象着实惊了一下。特调部出的外勤不少,眼下这幅可怕场景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在这之前, 李鸿羽曾单独召集他们开过会,专门说了一下黄父鬼驱鬼的事情, 可这消息他们副组长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谁也没亲眼见到过。 当时甚至有人偷偷私下议论,说副组长会不会被姓陈的蒙蔽了。 眼下看来, 被蒙蔽的是他们。 自负、瞧不起人这些坏毛病蒙蔽了他们的心智。 还好对方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出现, 倘若来个偷袭什么的, 他们还不被打得措手不及? “竟然真能驱鬼,倒的确有几分能力。”朗润温和的声音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有些突兀,在场的特调部人员立刻闭嘴, 满腹心神全落到了一组组长身上。 李道玄微眯起眼睛,“铁索勾魂。” 陈岭看了他一眼,心说不愧是当大领导的, 见到这种场面居然一点没有发憷怯场。 他道:“那些被锁住的恶鬼看着数量不少,少说有好几百。” “放心, 我们是有备而来。”李道玄的话音一落, 像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准备充足,特调部的人纷纷掏出黄符, 原本挤在一起的人,迅速分为七个部分。 每个部分代表一个阵, 七个阵再组成一个大阵。 而李道玄本人不是阵中人, 只从旁边指点。 他满意的扫过已经拿出战斗姿态的下属们,笑着问陈岭:“准备好了吗?” 陈岭笑了下,没吱声, 李道玄的温和热络让他不大适应,尤其是身旁还站着一位老祖宗的情况下。 江域对脸上带笑的李道玄十分不喜,从头到尾都冷着脸,他伸手将陈岭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低声叮嘱:“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往我怀里躲,今日阳世突然出现这么多恶鬼冤魂,我方才已经通知了冥府,他们很快就会派阴差上来。” 陈岭知道,阴差来了也只是打酱油的。 幽冥不管阳间事,阴差不会出手相助,但当厉鬼被制服后,可以直接交由他们带走,省得花专人看顾。 陈岭点了点头,“等事情结束,我会给他们多少点纸钱表示感谢。” 江域蹙着眉头强调,“鬼差是我叫上来的。” 陈岭一拍脑门,懂了,忙说:“对对对,最该谢谢你。等回去我就给你擦擦墓碑,多烧几炷香。” 江域对这些不感兴趣,咬着青年的耳朵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相比之下,你不如给我点实际的东西。” 陈岭:“比如?” “让我陪你睡。”江域面无波澜地提出无耻的要求。 陈岭看他一眼,“那你也太吃亏了,不行。” 江域:“不吃亏,我赚了。” 陈岭严肃地摇头,说实话,要赚也是他赚,可老祖宗那玩意儿太得了了,躺在一起肯定要出事。 “不行,我还是回去给你烧纸吧。”他岔开话题,“缓缓再说这个问题,眼下工作要紧。” 他再次看向前方,取出伸缩棍从根部掰开,放出带有符文的咒鞭。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 自然要先将黄父鬼抓到。 可脚还没跨出去,站在群鬼之后的黄父鬼不见了。 凤岭温泉会馆鬼影幢幢,光线昏暗得不像话,好在,室内室外的灯全数开着,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没了黄父鬼,那些恶鬼依旧在逐渐靠近,山坳内所有点亮的灯开始闪烁,电流声滋滋作响,暗示恶战来临。 陈岭单手撑着窗框跳出去,刚落地,脚下燃起了大火。 火光幽蓝,自脚边的树木开始燃烧。 “是鬼火!”金玉的叫声骤然响起。 陈岭扭头一看,那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从山上下来,拿着菜刀的手不住的哆嗦。 鬼火火势迅猛,顷刻间窜遍了整座会馆,自山坳一直烧到了四周的山腰。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环绕在四周,就连地上的青草尖儿也泛着幽蓝火焰。 陈岭看向不远处的公共汤池,保持着恒温的汤池像是被架在了火上,咕噜咕噜的冒出滚沸的气泡。 “农历十九是那场大火的日子。”陈岭忽然想通了,“黄父鬼让村民在十八日送新宰杀的牲畜,是为了刺激手上的那些恶鬼,但也是为了激发他们的暴戾,好迎接第二天的炼狱。” 本就被鲜血刺激了的恶鬼们暴躁嗜血,在这样的情绪下,再将他们放进火中焚烧,那怨气和对往事的痛恨会攀升到一个顶点。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鬼怪,陈岭只觉得浑身发寒,黄父鬼吃没吃鬼不知道,但他一定在替人饲鬼。 饲最凶戾的鬼。 江域自背后靠近,他不大放心,咬破手指在陈岭眉心点了一下。 微凉的触感将青年唤回神来,他看向身旁的男人:“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量的恶鬼聚集在一起,会对当地的风水造成影响,譬如乱葬岗。被丢在乱葬岗的尸首都是无人认领,甚至没有全尸的,这些尸体上大都沾染着怨气,依附着不得安宁的亡魂。无论当地风水再好,时间一长,都会被那不断聚集的阴气拖垮,甚至形成死局,侵蚀周围的生气,吞噬附近的生灵。” 陈岭脑海中白光一闪,乱葬岗是在人们潜意识的认可中逐渐形成的。 比如,今天发现一个横死的无人认领的尸体,大家把他丢去了某个地方。过几天,又发现一具病死的尸体,人们会下意识想到之前丢弃尸体的“好地方”,自然而然就会把第二具尸体也丢过去。 久而久之,乱葬岗便成了。 可眼下的凤岭山坳却是有人刻意为之。 村子遭了火灾,那些亡魂可能被黄父鬼桎梏下来,每月一次的人祭,被痛苦吞噬的灵魂,依旧被黄父鬼留了下来。他不止留住魂魄,还将那些尸骨沉入水潭中。 让本就阴气缠绕的遗骸,长期受到地下寒水的侵蚀。 他让这些死去的,已经被怨恨困住的魂魄,即便是失去意识,成了没有神志的恶鬼依旧无法安生。 这是永远的折磨,没有止境的鞭笞。 这么做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些恶鬼的怨恨会越发深重,这些负面的东西会像一把锁链,缠绕在凤岭山的地下。 一旦地表被捅破,锁链断裂,关押恶鬼的瓷罐被打开—— 被关押疯了的厉鬼汹涌而出,混入人世,没有人知道,结局会有多糟糕。 但倘若这些鬼魂一直被封在地下饲养……陈岭忽然醒悟,转身将自己得出的结论冲着李鸿羽又吼了一遍。 “养尸地!是有人在故意制造养尸地!” 吴伟伟心头一惊,问身旁的李鸿羽:“养尸地?传说能让尸体永久保鲜,甚至起死回生的养尸地?” “世间没有起死回生。”李鸿羽目光暗了几分,单手抽出了背后铜钱剑,“养尸地也并非一定要用来养尸,还可固魂滋魄,令邪修、鬼修休养生息,助长道行。” 吴伟伟想起那个妄图勾引他陈哥的纸人,不是说背后就有邪道的手笔? “这一切会不会就是妄图袭击陈哥的邪道在作怪?”他越想越糊涂,“可他为什么要偷袭呢,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把人抓到就清楚了。”李鸿羽说完便朝门外冲去。 有他带队,特调部的人也全数冲了出去。吴伟伟死死抓着自己的弹弓,在窗口找了个隐蔽的夹角位置,既能瞄准,又能躲藏。 金玉跟在他背后,提着菜刀的手比之前稳多了。 看着外面燃烧的大火,她又想起了村子里曾经被烧到的村民,担心地问吴伟伟:“他们不会有事吧?” “我陈哥特别厉害,不会有事的。”话虽这么说,吴伟伟心里却没太多底。 那些厉鬼的数量太庞大了,各个都是白眼白脸,脸上遍布着恐怖的黑色脉络,一张嘴就露出尖利的牙齿和腥红大口。 发现一个特调部的人正从背后缓慢靠近陈岭,吴伟伟一下子想起了纸人和黄父,眯起一只眼睛瞄准。 沾着鸡血朱砂的纸弹飞射出去,命中那人的眉心。 虽然没有伤其根本,但却为陈岭赢得了反应时间。 陈岭回头,被命中的人额头正中有一个圆圆的洞,那洞不断地往四周扩大,最后囊括了整颗脑袋。 高大挺拔的成年男人,往后踉跄一步,倒在了大火中。 火舌迅速将他卷起,半分钟后,黑色的西装开始褪色,变为白色的纸人。 陈岭看着那顶着一个洞的纸人逐渐缩水成巴掌大小,最后被烧为灰烬。 他抬头,看向四周,鬼火烧得四处都是,浓烟充斥着整片区域,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身旁的江域和不远处已经布好阵法的李鸿羽等人。 江域不乐意他看别人,硬是捏着青年的下巴,将那颗脑袋转回来,让他继续盯着前方的黄父鬼。 黄父鬼咧开了嘴,露出腥红的嘴,他的眼睛兴奋地瞪大,挑衅似的,一点点松开了手里的链子。 那些扣住厉鬼的钩子,一下子就从恶鬼们的锁骨上拔了出来,带着漆黑的血液躺在地上。 获得自由的鬼魂们没有逃窜,也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发动进攻,他们像是受到死时痛苦和执念的牵引,一点点迈入大火。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了。 欧式风格的漂亮会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落败的,被大火焚烧的村子。 “别慌,是幻境。”江域冷静镇定,用沉稳的声音安抚道,“死前的痛苦太深刻,激发了他们的戾气,让这片区域短暂的回归到当初大火时的样子。我们还在会馆,还在原位。” 陈岭强迫自己静下来,闭上眼睛。 他看见了现实中的景物,那些漂亮的建筑浮雕,恢弘的罗马柱仍旧还在。 只是如幻境中一样,不知如何烧起的火正在急速蔓延,被解开了锁链的魂魄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然后像是突然失去了意识,如同提线木偶般又往大火走去。 这是要重复曾经的死亡。 封闭心觉,重新睁开眼睛,现代装饰的会馆又恢复成了落败的小村庄。 那些迈入火中的恶鬼们渐渐恢复成死前的样子,此时他们有的正在火中痛苦打滚,有的慌张的从屋子里逃出来,哀嚎声,嘶喊声,呼救声到处都是。 一个包着头,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正举着一个火把站在一旁。 他的眼神癫狂,攥着火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嘴里发疯似的喊道:“烧死你们,烧死你们!你们这些魔鬼,你们和他一样都是魔鬼!是怪物!没有神,只有怪物!我要烧死你们,烧死,烧死……” 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经过。 他嘴角狞笑,冲过去,将火点到了女人的衣服上。 瞬间,大火将女人和他手里的孩子一并吞噬,痛喊声从大到小,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络腮胡却并不觉得凄惨,他狰狞地大笑,指着已经不再挣扎的女人吼道:“当初就是你跟他们一起把我闺女送去当祭品的,就是你,就是你!现在你的女儿也死了,高兴吗?” 陈岭眼睁睁看着那一个又一个被火焰缠身,嘶叫倒地的人,忘了反应。 “操,这么烧要烧到什么时候。”特调部有人不耐烦了,骂了一句离开法阵,想要把火中挣扎的“人”杀了。 却不知怎么的,刮起一阵大风,一下子就将火苗吹到了他的身上。 尚未反应过来,衣服就已经被火苗烧出老大一个洞。火焰还贴着他的皮肤,散发出烧焦的气味。 他疼的“啊”了一声,下意识想要冲向不远处的水井,却在中途被狠狠绊了一跤。 也不知道他磕到了现实中的什么东西,好多人都看见,他的脑袋瞬间破了个口子,血流不止。 “我早就说过,做事情不要意气用事,稍安勿躁。”李道玄突然从旁边走出来,一把拎住那人的衣服,将人放倒在地。 他回头看向李鸿羽:“水!” 李鸿羽愣了下,回头看向背后,会馆接待中心的大门早已经不见,此时只剩下一片火墙。 “我这儿有!”吴伟伟大喊一声,心说还好自己的背包随身携带,否则遇到幻境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要啥啥不见。 他反手抽出一瓶水丢出去,被李鸿羽接到后,再抛给李道玄。 李道玄接住水,取出一张黄符飞快念咒。 “伏以请到神水先到普安大吉……吾奉普安亲身到此……天煞归天,地煞归地,年煞月煞日煞时煞木马大煞远前掩押,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陈岭仔细一听,是起水咒。 起水咒,即将符咒溶于水中,起到治病救人的效果,属于鲁班书咒语的一种。 只见李道玄念完便将符咒塞入瓶口,带着朱砂的黄色符纸迅速透明,与水融为一体。 随后,他单手将人拎起来,两只捏住他的两腮,迫使对方张开嘴,将水灌了下去。 鬼火自动熄灭,呻吟不止的人也渐渐停止了叫喊,从他身上被烧得破烂的衣服可以看见,被鬼火灼伤的皮肉正在慢慢长好。 “村子”里的火还在继续,且火势越来越大。 被怪异大风吹过的地方,火苗蹿得又高又快,很快就将整个村子给包围了起来,谁也出不去,谁也别想妄图逃脱。 络腮胡举着火把,眼睛里是跳跃的火光:“报应,你们的报应来了!我要你们给我闺女陪葬,一个都不留!” 那人说的是村寨里的话,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但从他畅快的表情和脸上的癫狂,隐约能猜出他是在诉说自己成功报复的狂喜。 金玉突然喊出声:“这个肯定是村长!就是痛失女儿而发疯的村长!” 现在恶鬼们还在重复自己的死亡,顾不上这些活人,等鬼火烧尽,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成为他们的靶子。偏偏现在不能行动,谁乱动谁就是在引火上身。 陈岭对金玉喊:“火一停幻境可能会跟着结束,你必须离开这里。” “我能留下来帮忙!”金玉倔强着不肯走。 “待会儿打起来,没人能护你。”陈岭语速飞快,“会馆的后厨和保安部都有留守的工作人员,你去找他们。” 那边的人都是壮年男士,阳气重,手里又有符纸,倘若有漏网之鱼找到过去,那些东西保护金玉应该足够了。 金玉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又怕万一自己真的坏事怎么办。 她蔫了吧唧的,“那好吧……” 不等陈岭发话,吴伟伟主动分给她两张符,还说了用法。 金玉紧紧攥着符纸,暗暗下定决心,那就换个地方发光发热好了! 大火还不知道要烧多久才能停,等下去不是办法。 陈岭却站在原地,捧起之前被鬼火烧成了渣的纸人,就地盘腿坐下来,心念合一:“山龙廉贞有向,水龙巨门见水。” 连续七遍后,面前出现一道影子,影子逐渐凝实,是五通神。 五通神,擅寻找。 山林巨大,一个小小的山精藏起来的确不好找,但眼下囤食就在这山坳中,陈岭相信,黄父鬼不会走远,一定就藏在附近某处窥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道友。”五通神第二次见陈岭,勉强算个熟人了。 见对方这么客气,陈岭十分不好意思:“今日事情紧急,没来得及备贡品和香蜡纸钱,还望五通神多多包涵,待事情结束,我一定双倍奉上。” 五通神看了江域一眼,忙说:“陈道友客气了,小事一桩,贡品就算了,算了哈。” 说完,又偷偷看了眼江域的脸色。 注意到他老是斜眼,扭头朝江域看去。 江域面不改色地回视过去,目光灼热,很快就把青年给逼退了。 五通神悄悄擦了下冷汗,笑着问:“陈道友今日叫我上来,是有何事?” 陈岭正色道:“山中有一黄父鬼,可否请你帮忙寻找一下。” “道友稍等。”五通神不再废话,做了个揖,原地消失了。 特调部的人都傻了眼,不知道陈岭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唯有李道玄看见了五通神,他哼笑一声,对李鸿羽说:“这青年小小年纪,却能让五通神如此恭敬对待,不简单。” 李鸿羽是知道陈岭和下面的阴差关系好,却不知他和五通神也有来往,心里羡慕,嘴上肯定道:“陈岭天赋极高,是老天爷赏饭吃。” 李道玄拍拍小师侄的肩膀:“只需要勤加练习,你也可以。” “谢谢小师叔。”李鸿羽竟然露出羞涩的表情,让远处的吴伟伟直咂舌。 看得出,李鸿羽应当对李道玄十分尊敬,甚至是有些崇拜,那种被强者表扬过后的羞涩和骄傲,他在被陈哥表扬后也曾有过。 吴伟伟忍不住又朝李鸿羽看去,被抓了个正着,索性咧嘴嘿嘿一笑。 李鸿羽又恢复了少话严肃的状态,一个颔首,便将脑袋偏向别处。 五通神回来的很快,“总共找到六个黄父鬼,敢问陈道友,你具体想找的是哪个?” 陈岭:“……这么多吗?” 五通神:“两个位于西边,两个位于东边,一个被关在半山腰的别墅中,还有一个藏在正南方那座快山顶的凉亭内。” 陈岭当即起身,对李道玄交代道:“发现了黄父鬼的踪迹,我现在先过去。” “小心行事,这里就交由我们吧。”李道玄对眼下的情况没有任何焦躁和不安,好似一切尽在掌控,终究会过去。 陈岭暂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李鸿羽这位小师叔性格也太沉稳了,不愧是干领导的,执行力和控场力都很强。 李鸿羽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沉默。 作为大阵中的一员,他不能脱身离开。但李道玄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主动道:“你的位置由我来替,跟他们去吧。” 李鸿羽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欣喜,拱手道:“谢谢小师叔。” 正南面属于山阴,本就经常照不到阳光的山林,到了傍晚更显阴森昏暗。 陈岭打开手机电筒,照着脚下的山路,耳后是山坳中凄厉的惨叫。 他紧了紧抓着背包带的手,“你们说,既然鬼火烧村的事每个月都会发生,当初施工的时候,就没有人发现吗?” “这动静这么大,又不是耳聋眼瞎,怎么会发现不了。”李鸿羽咬牙道,“只怕是为了不影响施工和将来生意,故意选择了隐瞒。” 陈岭站定,嘴唇绷直,定定的望着江域,“如果施工方或者是会馆所属公司刻意隐瞒,致使邪道和黄父鬼没有早点落网,害死了更多的人,七十二司管吗?” 江域言简意赅:“管。” 陈岭点点头,调整了下手电的角度,继续上山。 路面潮湿,石头上泛着晶莹的水珠,容易打滑,陈岭踩得小心翼翼,提醒道:“注意脚下,别摔了。” 背后没有应答,周遭忽然一片死寂。 陈岭猛地回头,背后空空如也。 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上,除了他自己,没有别的人。 而且不知何时,那些笼罩在天空的黑色雾气竟然侵入了树林,与那些卖力伸展的茂密枝丫连在一起,将头顶遮得严严实实。 看着背后浓郁的黑气,陈岭望向正前方,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第116章 滚沸17 去往山上的路一如之前, 潮湿,蜿蜒,不平。 除了少了两个人, 一切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陈岭却始终觉得发冷,寒气从地底下冒出来, 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至背心, 这与内心紧张的情绪相冲撞,害他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让衣服变得黏腻, 死死黏在身上, 令人很不爽利, 陈岭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用心觉看到的事物与肉眼所见相同,他的的确确还在那片森林中。 睁开眼睛, 他继续往前,同时竖着耳朵倾听四周,脚下的落叶是死的, 山间原本该有的飞鸟也是死的,身边所有的一切悄无声息, 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最虚幻的假象。 陈岭突然站定, 这一幕太熟悉了,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模一样的画面和场景,就发生在十八岁生日过后的第二天。 因为念书早, 他当时已经大二, 周四下午刚好没课,就跟同学们约好一起去附近爬山。 那座山没有名字,也没有规范的管理, 但因为距离学校最近,时常有同学去放风或者写生、约会。偶尔有兴致的时候,大家还会拿上租来的烧烤炉,提上串好的肉串儿,一起到山顶的平台烧烤和啤酒。 陈岭记得,他们刚爬上山,就有同学喊肚子疼,说是昨天就吃坏了肚子,忘记带药了。 一行六人,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想现在又返回山脚。 陈岭想着反正山也不高,爬上爬下也要不了多久,便主动提出下山,到山脚的小诊所帮忙买点药。 大家欣然同意,一个劲儿的嘱咐路上小心。 陈岭从同学手里接过一瓶水就走,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变得糟糕,相反,没了那些打打闹闹的嬉笑声,他还觉得挺惬意。 下山很顺利,事情出在返程途中。 他念的大学并不在北城,在临省,这地方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尤其是夏天。 走到半路的时候,天上突然乌云密布,稀稀拉拉的雨点突然就落了下来。 起初他并不在意,想着之前天还那么晴朗,这没准就是个过云雨,下一下很快就没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幸运,雨滴越来越大,竟然砸得人有点疼,他用装着药的塑料袋子遮住头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跑啊跑啊,却发现怎么也到不了山顶,以为自己迷路了,便扯开嗓子高喊同学的名字。 雨声太大了,声音一出口就被淹没。 陈岭有些慌乱,正考虑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先躲躲雨,恍然间听见了说话声。 他回头,发现本该在山顶的一个同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前方的山路上。 那人走得很慢,很慢,佝偻着背,淋湿的头发披散着。 陈岭急忙往前追,还不忘嘴里喊着对方的名字。 “奇了怪了,怎么不回答我,是没听么?”他自言自语,脚下的速度越发迅速。 终于,他追上了那人,伸手想要去抓对方的衣服。 眼看着就要碰上,下得稀里哗啦的雨突然停了,可笼罩着山林的那片乌云却没有散去,使得周遭暗沉沉,灰蒙蒙的。 陈岭收回仰望头顶的视线,发现前面的人不见了。 他的心迅速跳动起来,后颈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突然就想到这座山上曾经发生的一场事故。 事故发生后,警方根据线索,在半山腰上找到一具女尸。 这姑娘是登山爱好者,因为学业紧张,一直没有机会和时间去隔壁城市的险峻奇峰,便借着空余时间来了郊外。 那天天气并不好,下着雨。 被雨水淋过的山路松软,滑腻,她一不小心就从山上摔了下来。 算起来,姑娘还算是陈岭的学姐,长相漂亮,学业优秀,所以事情发生后,学校论坛里还疯狂讨论过这场事故,似真似假地感叹红颜薄命。 陈岭记得很清楚,论坛里有人说,学姐从山上滚下来后并没有立刻死亡。 她在山道上爬了很久,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植物。最终因为无人发现她,失血过多死在半道上。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学姐的父母还曾经为此找学校闹过,陈岭想忘记都难。 在回忆的加持作用下,陈岭是真的开始害怕了,他父母都是信神畏鬼的,受此熏陶,他即便并不怎么相信世间有鬼,但也始终抱着敬畏心理。 如今遇到这么诡异的场景,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撞鬼了。 想到父母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身正气万鬼莫欺,他抖着嗓子,开始默念核心主义价值观。 前前后后二十四个字,念完就没了。 陈岭害怕不减,没办法,又开始大声背诵毛概。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他的声音非常大,大到整片林子都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回音。 渐渐地,陈岭念不下去了,指尖恐惧的颤抖起来。 因为他发现,当自己脚下踩过的树叶,干枯的树枝,甚至是意外踏入山道旁边的草丛时,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天色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暗了,他回头往后看,上来的山路被突起的浓雾遮住,几乎看不清了。 再回过头来,似乎只有眼前的路是清晰地,好像顺着走过,就真能找到生路。 那时候的陈岭没见过鬼,更加没有和恶鬼争斗的经历,心里除了害怕,就只有逃跑这一个念头。 他疯狂的奔跑起来,却无意中踩到什么,摔了一跤。 哗啦一声,惊得陈岭抬头,前方有人从上面滚了下来。 滚落的速度很快,中途那人被树干和地上突出的石头撞了好多下,直到被下面一颗大石挡下来。 陈岭直到这时候才看清,那人穿着粉红色的防风衣,双肩包被甩了出去,掉在旁边的草丛中。 他一动不敢动,想起了论坛里学姐室友放出的照片。 那是她出门前跟室友一起合拍的,然后发在了朋友圈,又在死后被搬运到论坛,穿的正是这身衣服! 陈岭不敢多看,重新跑了起来,却听见附近的草丛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东西从草地上拖拽而过…… 簌簌,簌簌簌—— 簌簌簌—— 久违的,深埋在记忆中的摩擦声响起。 陈岭猛地看向声源处,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忆入迷,忘了此时正身处困境。 这里的阴气太重了,很容易扰乱人的心智,他用力搓了搓脸,活动几下身上僵硬的肌肉。 簌簌的声音仍在继续,陈岭微眯起眼睛,看见了一团粉色在草丛中蠕动。 那在平日里显得可爱温软的色彩,此时万分诡异,尤其是当陈岭看见,那团亮丽的粉色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时。 他握紧了咒鞭,缓慢走过去。 听见有微弱嘶哑的声音自地面传来:“救我……我好疼,我的肚子好疼……流了好多血……” 陈岭头皮发麻,这些话再次与记忆重叠。 当年半山腰撞鬼的事,学校不少人都知道,他那时候太害怕了,一股脑把事情全告诉了同学。 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不太正常,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缩在宿舍的被子里不出门。有人说他疯了,还故意大半夜敲门吓唬他。 好在他争气,心理强大,在带着爹妈从观里求来的护身符,又害怕了半个月后,重新恢复了学习生活。 难道有人背后调查过他,故意重现曾经的场景,然后把学姐搬运了过来? 这不是有病吗。 人家都死了,还逼着长途跋涉,不道德啊。 陈岭心里疑惑,越发好奇,跨出去的步伐更大了,不过三两步就停在了那团粉色前。 学姐的脸在滚落途中擦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口子,皮开肉绽,肢体关节曲折的耷拉在地上,行动全靠膝盖和前躯在地上爬行。 她仰起头,用被血染红的眼睛死死望着青年:“救我……我好疼……” 陈岭就那么低着头看她。 学姐用手臂支起上半身,陈岭注意到,她的手臂断了,骨头支棱出来,白森森的骨头恐怖的暴露在外面。 “你不救我吗?”学姐凄惨的表情变了,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关节和骨骼上受损,她站姿歪斜,每一个动作都能让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陈岭后退了一步,咒鞭上的红缨穗落在了草地上,蠢蠢欲动。 学姐以怪异的姿势往前走了一步,红色的眼睛里瞳孔缩成了一个点,身体抽搐起来,浑身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强烈的阴气。 “我还记得你,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她笑了,还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陈岭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震动,林间的一些树木也跟着缓慢的挪移位置, “有人在强行破阵!”学姐怨毒地微眯起眼睛,“我倒是小看了你们。” 像是饥饿到了极点,她贪婪地舔了舔舌头,杂乱的头发突然伸长,沿着地面快速爬至陈岭脚边,想要将他缠住。 陈岭飞快起跳,转身爬到旁边一块儿大石上,咒鞭被他挥了出去,跟学姐的头发缠在一起。 他咬牙,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拽,没把女鬼拖过来,反倒把脑袋拽了下来。 错愕之下,那颗脑袋张开嘴,舌头延长,直直袭上他的面门。 陈岭来不及躲,却运气很好地因为地面的晃动没有站稳,恰好躲开一点,让那舌头缠在了脖子上。 虽然脸上没有遭殃,但也足够恶心了。 他感觉到那舌头的尖儿还在延伸,正往他的嘴巴伸去。 妈的,我的嘴只有老祖宗才能碰! 陈岭怒火冲天,手腕一转咒鞭就松开了那些头发,却在下一秒,又卷住了那颗头。 随着舌尖越来越靠近青年的嘴,学姐的眼睛越睁越大,情绪扭曲的亢奋着,只要从嘴里伸进去,就能吃到里面鲜活的肺腑。 她会先吃掉心脏,然后是肺和肝,最后再吸食脑髓…… 她激动得五官扭曲,皮肤上的口子因此而裂得更开了,黑色的血涌出来的瞬间便凝固了。 很快,舌尖抵达了下唇边缘,再近一点,再一点就能吃到了! 她咧开了嘴巴,露出牙齿,癫狂的表情却突然定格住了。 那跟缠住她脑袋的长鞭突然收紧,剧烈的疼痛让她将舌头缩了回去,忍无可忍的尖叫。 陈岭神情冷冽,十分用力的扭头在肩上擦了下嘴,“谁把你弄到凤岭山的?” 知道对方不会马上回答,他用力一收,缠在学姐脑袋上的鞭子绕得更紧,皮肤被咒鞭灼烧着,正在冒烟,骨头也跟着裂开了一条缝。 脚下的震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那些移动的树木也静止了。 陈岭看见学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发狠的又紧了紧咒鞭。 学姐疼得说不出话,她痛苦睁开眼,表情突然狠厉,立在地上的身体当即朝陈岭飞扑而来。 陈岭正准备躲闪,一个人影从他背后冲出来,一脚踢飞了那具身体。 江域脸色森冷,眼神透着寒意,不等陈岭反应过来,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拇指揩过脸颊,指腹上立刻多了一层水光。 稍微一辨别就能知道,这东西来自于谁。 江域呼吸粗重一瞬,五指拽住学姐的头,将其拽到眼前。 陈岭怕他会发怒当场把学姐弄死,急忙喊:“别!我有话还没问!” 江域本就没打算现在就把女鬼弄死,忍着暴戾的情绪,好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但还是硬邦邦的只有一个字,“问。” 陈岭已经很久没有对老祖宗产生过害怕的情绪了,可是眼下,那种感觉又来了。 江域语气中强行压住的冷意,让他有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悄悄又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陈岭把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谁把你弄过来的,是不是一个道士。” 学姐是个有原则的女鬼,死咬着不肯说。 江域轻笑一声,五指猛地攥紧,一下子将头皮扯下来一半! 陈岭看着那血淋淋的场景,心肝直跳。 女鬼疼得眼睛滴血,正要尖叫,忽然感觉桎梏住自己的那只手松开了,正准备逃跑,头顶剧痛袭来,有几根纤细修长的东西直接刺穿了她的头骨! “不要……放过我……求你放过我吧!”脑袋里除了疼痛,似乎还被什么灼烧着,明明已经死了,她却感觉到脑子里的每根神经都在跳动,挣扎,尖叫着痛苦。 这个可怕的男人故意手下留情,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道士!他叫青昙子!” “外貌特征呢?”陈岭问。 “年纪大概四十多岁,一米八左右,对了,他右边脸颊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 陈岭:“还有吗。” “没有了……”学姐痛苦的皱着脸,乌青的嘴唇一直在颤抖。 陈岭继续审问:“那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从x市过来的,还有,青昙子为什么让你来对付我。” “我是昨天才来的北城,至于为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让我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他就给我超度,让我投胎。” “你投不了胎。”江域厌恶地冷声说道,“你身上血煞太重。” 这是杀过活人的意思,而且还不止一个。 “我没有,你放了我,我保证以后不再作恶……” 江域像是没听见她的求饶,闭上眼,掌心多出一簇狱火,顷刻间将那颗脑袋烧成了灰烬,紧跟着,被踢到一旁的尸体也跟着烧了起来。 黑色的灰烬被雨水打湿,全数渗入泥土,陈岭发现,后面山间的黑雾比之前淡去一点,至少能看清方圆五米内的东西了。 天上的雨停了,李鸿羽的身影出现在右手旁的树林中。 他像是才看见陈岭和江域,抓着铜钱剑跑过来:“你们没事吧?” “没事。”陈岭想起刚刚的种种,问,“江哥,我们刚刚是入了迷魂阵?” “嗯。”江域没想到人在眼皮子底下也能被弄丢,神情阴郁,垂在两侧的拳头嘎吱作响,“上山只有这一条,应该是我们途径某处时触发了法阵。” “所以山里的震动是你搞出来的?”迷魂阵是根据五行八卦而来,一旦入进入就很难分清东南西北,如果不是深谙阵法,就必须不借助外力才能从中走出来的。 从刚刚的动静来看,江域是动用了较为暴力的办法,直接改变了山林间的树木排列,强行破坏迷魂阵的布局,只有这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找过来。 这种本事虽然到不了移山填海的地步,但也异曲同工,要做到这个地步,应该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和能量。 陈岭有点心疼:“那你累不累啊,实在不行要不然休息一下吧。” “我没有不行。”江域冷冷扫他一眼,“走。” 陈岭:“……” 李鸿羽轻咳一声,“我走前面吧。” 陈岭伸手拽了下江域的衣服,“你在生气吗?” 江域硬邦邦地说:“没有。” “哦。”陈岭点点头,从后面突然抱住男人的胳膊,“你赶来的很及时,而且没有你,那女鬼肯定不会那么快交代。” 江域忽然停下来,捏着青年的下巴咬了上去,舌头长驱直入,故意在青年内里尖尖的小虎牙上剐蹭。 陈岭傻了,怎么看老祖宗都不像随地发情的人,这是气懵了吗! 李鸿羽听见后面两人在说女鬼,转头想问问具体情况,愣了下,急忙把头转了回去。 随后便听见江域暗哑道:“咬我。” 李鸿羽:“……” 然后又是陈岭的声音:“咬哪儿?” 江域:“舌尖。” 两人嘴唇贴在一起,舌头交缠,陈岭听话的用力咬了一口,血腥味立刻盈满口腔。 江域捏着他的下巴,最后在那双唇上诱哄似的又亲了一下,“咽下去。” 舌尖血啊,对活人来说这是身上蕴含阳气最重的血,是精血。老祖宗虽然不是广义上的大活人,但舌尖血对于他来说,应当也蕴含自身精气才对。 陈岭舔了舔嘴唇,将残留在唇边的血混着口腔中的一起吞了下去。 看着那红色的舌尖调皮的在唇缝间进出,江域眼底的情绪变幻几分,声音冷静克制:“可以加深你我之间的感应,只是时效不长。” 陈岭从中听出一点遗憾,“那怎么才能彻底达到心有灵犀的地步呢?” 江域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别的:“黄父鬼背后的人并非等闲,道术造诣不浅,跟他斗法你能有不少的收获。” 前面的李鸿羽一直听着后方的动静,见终于说到正题,赶紧加入:“那邪道叫什么名字?你们刚刚从那女鬼嘴里问出来了吗?” “问出来了,叫青昙子。”陈岭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人结过仇。 “青昙子?”李鸿羽喃喃自语,低声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陈岭以为是特调部牵扯过相关案子,急忙道:“不着急,你慢慢想想。” 李鸿羽在记忆中搜索一通,总算是有了头绪,“还记得纸玫瑰被车撞死的那个道士吗?在王家夫妻俩彻底归案后,我亲自审问过他们,那名邪道虽没有正式拜入门派,但据说有个很厉害的师兄。当初他们本来是想去找青昙子出面帮忙的,却因为对方外出云游,退而求其次找了他师弟。” 陈岭默了默,“所以他故意针对我,是在替自己师弟报仇?” “恐怕没那么简单。”江域道,“青昙子背后另有其人。” 陈岭立刻就想到了关键,村子里很早之前就开始供奉黄父鬼,并以活人为祭,一直延续至今。 最初的事情太过久远,很难再追溯,但至少大火过后的最近几十年中,背后的操控者一直在有意制造养尸地。 青昙子如今四十多岁,不可能还在娘胎里就会术法。 在他之前,养尸地必定是由另一个人在控制。 这个人在与青昙子达成协议,或是将其收为己用后,便将养尸地的任务交给了他。 陈岭心有怀疑:“难道他是碰巧发现,我是杀他师弟的仇人?” 李鸿羽:“有这个可能。” 陈岭很冤:“可那邪道分明是自己遭到邪术和孽债反噬才出的车祸。” “不是每个人都能大是大非,黑白分明。”江域的手落到青年后颈,温柔的抚弄,“但我向你保证,作恶多端,助纣为虐的人阳世律法容不下他,大阴法曹同样容不下他。” 陈岭怔怔的看着他,这是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江域宠溺的捏了捏青年的后颈的皮肉,推着人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看见了那凉亭。 凉亭里不见黄父鬼的踪影,空气中却弥留着浓烈的血腥味和阴森鬼气。 “就藏在附近。”江域眉目凛冽,一股看不见的威压自他身体里扩散出去。 陈岭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些让人压抑的东西。 耳边飞鸟乱鸣,他转头,因为山中异象瑟瑟发抖躲在树林深处的鸟,如同遭到某种巨大的惊吓,唧唧喳喳的往四面八方飞去。 地面,藏在泥土孔穴中的爬虫和蛇类也纷纷冒了出来,着急忙慌地往山下跑去。 陈岭看出来了,老祖宗不止要对青昙子赶尽杀绝,还要把黄父鬼给逼出来。 他怕男人管太多阳间事物回去遭到处罚,忙说:“阳间事物你不便插手,我自己来。” 江域脸上冰封一般的表情瞬间融化,他捏着青年的脸蛋,轻声说:“我把它抓起来,让你吊着打,行吗?” 仔细一想,老祖宗也没插手啊,就是搭把手帮个忙而已。 陈岭不犹豫了,这种好事,必须行! 第117章 滚沸18 空气越发粘稠, 就连感知不如陈岭敏锐的李鸿羽也觉得有些冷。 地面升腾起浅薄的黑色雾气,如同一只又一只在空气中伺机而动的利爪,一旦碰上它们就会被牢牢抓紧。 黑雾在森林中扩散, 弥漫过每一个角落。 这时候,东南方向的树林中突然传来异响, 是怪异的叫声, 陈岭心头一跳,留下一句“我过去看看”就冲进树林。 李鸿羽正要跟上去, 正西方向也传来了叫声, 他愣了下, 想起刚刚上山途中陈岭说过,山中共有六只分布在不同位置的黄父鬼。 东、西、正南,这种布局俨然是想要包抄目标。 他道:“我去西面的树林看看!” 江域对于山中的各种异象无动于衷, 闻言点了下头,闲庭若步,继续往陈岭离开的方向走去。 李鸿羽望着男人的背影皱了皱眉, 这个人的强大超乎他的想象,先是震山移木, 如今又单凭个人就将附近山林弄得鸡犬不宁。 他相信江域方才的言语不是在与陈岭单纯调情, 而是真能抓到黄父鬼。 虽说小师叔和师父叮嘱他要多留意这个男人,可眼下他犹豫了。江域平日从不显山露水, 想来是要隐藏实力,不想让旁人知晓太多……怀璧有罪, 一旦这份强大被泄露出去, 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李鸿羽一边跑,一边思索,最后决定, 暂时将今天的事情隐瞒下来。 陈岭顺着声音一路往前,周遭的树木越发密集茂密,头顶全是交织的树枝。 他能感觉到,黄父鬼距离自己应该很近了。 紧了紧手中的咒鞭,他凝神静气,加快了步伐,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风声。 他反手就是一鞭子抽过去。 一道黄色的影子,从他的右手方掠过,最后停在了一棵树上。 那棵树已经枯萎,树干被虫蚁蛀得千疮百孔,灰黑色的树皮衬得黄父鬼的皮肤越发苍白。之间那几岁孩童大小的精怪四肢紧紧趴在树上,垂着头,咧开了嘴。 陈岭不会给他嘻嘻嘻的机会,手腕转动,带着红缨穗的咒鞭尾巴绕划破空气,险些碰到黄父鬼的下巴尖。 他恼怒的躲开,动作却并没有多敏捷,像是受了伤。 陈岭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黄父鬼的左脚少了一块儿肉,露出白色的骨头。 老祖宗都没亲自动手,就能给这鬼玩意儿结结实实扒一层皮,确实很行!陈岭趁机取出一张符纸揉成团,放置于吴伟伟上次给他做的弹弓上。 黄父鬼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忍着疼痛,拼尽全力快速移动。 他的速度太快了,肉眼的话,只能勉强看见一点黄色残影的尾巴。 陈岭索性闭眼,以心觉为视,嘴里念完定身咒,位于弹弓皮兜内的符纸也弹射了出去。 哐当一声,黄父鬼从半空栽了下来。 定身咒没贴到他身上,只是将他砸了一下,效果并不会很持久,陈岭怕他跑了,连忙站起来跑过去。 人未至,手里的鞭子率先挥了过去,却扑了一个空。 黄父鬼阴鸷地盯着树林中的青年,反手从黄色的衣服袖子里抽出一条锁链,锁链越抽越长,被他拽在手里,用力往地上一摔。 哐当的声响奇大无比,陈岭下意识捂住耳朵,下一秒,周身闪过几道黑色的影子,是从山坳召唤来的恶鬼。 陈岭这才发现,山下那些痛苦的嘶吼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那些能透过树林隐约看见的鬼火也消失了。 黄父鬼狡猾的往后退到安全地带,手中锁链一动,尖锐的钩子顷刻间没入恶鬼们的肩膀,随着他再次甩动锁链,恶鬼飞身而起,形成一个锁链搭成的六边形。 陈岭被锁在阵中并不慌乱,他沉着的看了眼地上腾起的黑雾,他们已经像是藤蔓一般爬上了恶鬼的脚。 黄父鬼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惊异地叫了一声,咬牙拽动锁链。 可让他奇怪的是,平日里听话的恶鬼们,此时像是被黏在了地上,怎么也拽不动! 黄父鬼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腰上多了一条鞭子,那鞭子不知什么时候绕过来的,被他发现以后,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猛地收紧。 正要发动笑声攻击,陈岭一把将他拽了过去,往他那张开的嘴里贴上一张破邪符。 符纸刚一触到他的舌头,口腔内立刻冒出黑恶的,散发着恶臭的烟雾。 陈岭勒紧鞭子,恶狠狠地说:“你再笑试试。” 黄父鬼哪里还笑得出来,舌头、嗓子、口腔壁囊,全都被符纸烧烂了,就连内里的喉头也没有幸免。 陈岭快速抓住他的抓挠的胳膊,反押到背上,用剩余的咒鞭将它们一起困住。 咒鞭上的符文也跟着发生效力,滋滋滋的声音混杂在空气中,将黄父鬼身上的衣服都烧破,溃烂的皮肉跟着碎片布料一起往下掉。 看着龇牙咧嘴,却喊不出声的黄父鬼,陈岭确定了,真的就像老祖宗说的那样,黄父鬼除了跑得快,会躲藏,也就嘻嘻大法比较骇人。 可当三样都没了,他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只能任人宰割。 陈岭握紧鞭柄,将疼得满地打滚的黄父鬼拉了起来,转身就看见站在一棵大树后的江域。 男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见青年发现自己,他微微勾唇,下巴朝那几个无法动弹的恶鬼点了点,“阴差马上就到,把他们留在这儿,我带你去抓那道士。” 陈岭盯着那张脸看了会儿,笑着说:“好啊。” 他将黄父鬼周身贴满了定身符,收回咒鞭,正要走人,又一个老祖宗出现了。 他像是没看见青年身旁的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神情淡然地对陈岭说:“过来。” 陈岭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又看了眼自己正前方那位,抿了下唇,他往旁边靠过去,手指抓住对方的袖子,状似要说什么。 后出现的江域目光如刀,好似要将青年抓着旁人的那只手给剁了,身形一动,凭空消失的下一秒已经闪至陈岭面前。 正欲出手,对面的青年忽然冲他眨了个眼。 毫无征兆的,陈岭迅速用鞭子缠住了身旁江域的脖子,用力一拉,咔嚓一声,脑袋掉了。、 脑袋掉地后,恢复成了纸糊的模样。 白白的脸上画着简陋的眼睛和嘴巴。 陈岭撇嘴,画得也太丑了,跟老祖宗差远了好吗!想起自己刚刚的行为,他赶紧一把抱住江域的胳膊,“我早就知道他是冒牌货了,他说话声音没你好听,语气也不像你。” 江域看了眼地上的脑袋,指尖在纸糊的脑袋眉心处画了个符,刚要燃起的火立刻就灭了。 泄愤似的,一脚将纸脑袋踢开,抓住青年刚才抓过纸人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擦了擦。 他承认,初见青年认错人的时候,他确实非常生气,但这种事不能说出来,他自己知道就行了。 江域口不对心,闷声说:“我知道。” 陈岭松了口气,什么都不怕,就怕老祖宗打翻醋坛子。他蹲下,将那颗纸糊的脑袋拎起来,因为被下种了符的缘故,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变回小小的纸人模样。 江域仍旧觉得那颗脑碍眼,他伸手接过来,将青年的手指攥在手里,拇指和食指搓着他的指腹,好像上面沾着什么脏东西。 陈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悄悄叹气,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吧,别生气就行。 他问:“又是青昙子干的?” “纸人上没有邪气,依旧是借黄父鬼之手折出纸人。”江域单手将纸脑袋拆开,露出内侧一点殷红血迹,他将那一块儿撕了下来,狱火升腾而起,血点被烧到的瞬间,鲜血从小小的红点内涌出,滴滴哒哒的滚落到地上。 他没有选择烧掉纸人其他部位,而是闭上眼,须臾后睁眼说道:“人就在附近。” 陈岭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立刻唤出五通神。 听了追踪邪道的请求后,五通神立刻遁走,倒是江域显得优哉游哉,在陈岭惊异的目光下,竟然弯腰将躺在地上的纸人身体捡了起来。 看他指尖翻飞,迅速的将纸人拆开,撕成一个又一个七寸高矮的小纸人,陈岭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 江域:“剪纸成兵,我教你,先记咒。” 教学工作开展得猝不及防,陈岭尚未反应,便听见男人念道:“虚虚灵灵,太上玉清,扶危济困,剪纸成兵,三魂归左,七魄归右,速速起身,遵我律令。” 陈岭连忙跟着念了一遍。 江域随手拿了个纸人塞到青年手里,双手覆盖那双较为小一些的手上,继续道:“太微帝君,丹房守灵,造就兵甲,驱邪辅正,阳和布体,来复黄庭,天符帝力,震摄刀兵。” 陈岭只觉得后背抵住的胸膛滚烫,他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一字不漏的复数。 语落的下一秒,纸人从指尖飘出去落到地上,瞬间鼓胀成条,成了一个没有五官的成年男人。 剪纸成兵术哪是这么容易就成功地,陈岭知道,这个纸人能被赋予魂魄暂时成人,靠的是江域的力量,方才念的不过是简单的咒语,真正的过程,应该要复杂很多。 可就是这么一个繁复的术法,男人却只是随意操作一番便能成功。 “表现不错,但还需要继续努力,等回去后于静室内,备上纸、笔、朱砂,练习七七四十九日便能成功。”江域表扬似的,单手抚着青年的发顶,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手在半空一挥,厉声道出一个气势浑厚的“起”,那些被撕得形状很是敷衍的纸人尽数长大,排列整齐的站了起来。 陈岭两眼放光,嘴上不说,心里默默地想着,老祖宗真帅啊。 江域被青年的崇拜的眼神看的胸口鼓胀,像是被塞了一团温软的棉花,察觉到耳朵似在发烫,他轻咳一声,嘴角却带着骄傲的笑意,“走吧,先去抓人。” 陈岭脸上微红,当着恶鬼和黄父鬼的面手拉手,他有点不好意思,就连声音也低弱起来:“那他们怎么办?” “阴差马上就到。”江域不由分说,拉上青年就走。 在陈岭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脸上的线条绷得很紧。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充他意图伤害未婚夫,这件事绝不能忍,掌心随着他起伏的情绪烧起一点狱火,又因为青年敏锐望过来的眼睛,稍纵而逝。 江域笑问:“怎么了?” 陈岭仔细看了看男人的表情,摇头说没什么,心里怪怪的,他刚刚分明感觉到了很浓烈的煞气,带着尖锐的锋芒从老祖宗身上弥漫开来。 怎么转眼就没了? 周围想起沙沙声,是纸人们行进的声音,他们像是知道要抓的人在哪里,竟然比陈岭和江域走得还快。但没多久,纸人就停了下来。 周围静得一点风声也没有,像是整个空间被看不见的玻璃笼子给罩住了,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陈岭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取出符纸夹在手中,正要抬脚继续往前,脚背遭到阻力无法抬起。 低头一看,一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手抓住了他的脚。 不用他自己动手,江域已经将藏在地底下的东西拽了出来,是一只黄父鬼,他穿着黄色的衣服,身体瘦得近乎畸形,张嘴就是嘻嘻笑。 陈岭一巴掌呼过去,将他的脑袋给打偏了,随后如法炮制,如同对待那只黄父鬼一样,将破邪符塞进了他的嘴里。 江域丢开,蹲下来,单膝点在地上,五指贴于地面。 泥土开始震动,归于底下的阴气翻滚着冒了出来,朝四面八方扩去,很快,又抓了一只黄父鬼。 这两只都不如之前制服那只的体型大,想来那只应该就是所谓的始祖了。 黄父鬼的落网并不代表着事情的结束,相反,这才是开始。 天空再次黑暗下来,周遭的树影也跟着变成了黑色,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借着暗光的遮掩,一个个藏在树干后走出来。 江域一语道破:“纸人术有一个关键,那就是要在纸人上加一道镇鬼符,倘若没有,纸人便会由正善变邪,为非作歹。” 陈岭扫向四周,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没有被施以镇鬼符的,如今全部现身,恐怕是想将他伏击在树林中,再千刀万剐吧。 他仰头大喊一声:“青昙子,你师弟为财行凶,作恶多段,死有余辜。” 这话俨然触怒了背后的操控者,最后一字刚落,那些定格的纸人立刻扑了上来。 陈岭不慌不忙,还有闲心对男人是说:“江哥,让我练练手。” 就老祖宗那道行,一出手死一片,他还怎么练习打怪。 江域明显不太情愿,嘴唇抿直,过了片刻才背手站到一旁,眼睛却一刻不落的留在青年身上,有任何意外,他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 陈岭闪身避开一个纸人的攻击,迅速从包里取出符纸。 既然缺了镇鬼符,他帮忙补上就是。 符纸被他夹在指尖,下腰躲开一条挥来的胳膊,起身的瞬间,抽出一张符纸贴在了纸人的背上。 相比之下,他的反击比江域撕出来的纸人士兵温和多了。 那些纸兵们简单粗暴,碰见纸人就暴力撕扯,跟他们的主人简直一模一样。被撕烂了的纸人并不会直接死掉,仍旧会动,为了以防万一,纸兵们直接将那些碎纸片嚼进了肚子里。 陈岭:“……” 你祖宗不愧是你祖宗,搞出来的纸人都这么凶残。 就在这时候,纸人的脸突然变成了陈妈妈的脸,陈岭一个晃神,对方手里的砍刀立时劈了下来。锋利的刀锋紧紧挨着他的肩膀擦过,将肩头的布料割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陈岭额头冒出冷汗,他咬牙,踢脚踹过去,单手扣住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五指刺破纸人的胸口,贯穿而过,将纸人背部的纸直接攥手里,从前方胸口的空洞拿了出来。 他执符念咒:“黄神有令,越章有命,破邪除魔,不避阴煞,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落下,符纸被贴上纸人的额头。 唰啦一声,符火烧起,将纸人的脸包裹,五官烧回原状后,红色的符火这才沿着颈部往下蔓延。 这些纸人只有为恶的心,没有生死的概念,他们的劈杀阴毒狠辣,几乎不要命。 陈岭好几次都险些被刀尖伤到命门,他停下来喘息片刻,冲着想要上前的江域摆了摆手,反手一鞭子挥出去,直接将一个纸人脑袋削到了地上。 就近一个纸兵像是饿了八辈子,立刻蹲下去撕扯着白纸吃起来。 陈岭:“……” 他喘了口气,身体很累,精神却极度亢奋,一鞭接着一鞭甩出去,所过之处几乎没有一个扑空,他的鞭法从刚开始的滞涩,到眼下的例无虚发仅仅只用了半个小时。 纸人的数量越来越少,草地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纸屑和爬动的纸人躯体。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战场中的人,胜利在望。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些碎纸屑融合成了一个整体,陈岭的破邪符飞出去,扑了个空。紧跟着,那纸人慢慢变幻,长出五官和尖利的指尖,身上起起伏伏,嵌着无数张溃烂的人脸。 这不是捏造出虚构的魂魄暂时附在纸人上,这是直接召鬼,并强行将他们捏进了一具身体中! 那些脸张着嘴,似痛苦,又似兴奋地嘶吼着,眼睛无一例外,全都直勾勾的盯着陈岭。 江域提醒道:“小心。” 陈岭没来得及点头,多面纸人就朝他冲了过来,指尖一伸就是数十米,直接插入了他背后的树干。 咯吱一声,碗口粗的树木直挺挺朝后面倒去。 陈岭抬起手用力往下一劈砍,本以为很硬的指甲,竟然脆生生的断了。 他还没来得及站直,一条舌头从一张鬼脸嘴里伸出,带着黑色的粘稠液体,试图直接插入他的眼睛里! “艹!”忍不住大骂出声,抬手拽住那根湿漉漉的舌头,用力一揪。 舌头从中断裂,黑血溅得四周全是。 那鬼脸疼得厉声尖叫,使得挤在他附近的其余脸越发狂躁,操纵着多面纸人发疯一样的乱砍乱杀,连那么零星几个还没被撕坏,正好准备爬起来的自家纸人也不放过。 纸人没有痛觉、只要施术人还有法力,他就能一直战斗下去。 活人不同,陈岭被追得满树林跑,很快就力不从心,累得想吐舌头。他转身抱住一棵大树,双手和双腿一起用力,迅速往上爬。 衣服被树皮擦得卷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精瘦的腰肢,臀部线条因为攀爬的动作高高翘起,与腰上的凹陷连出诱人的线条。 江域口干舌燥,别开眼看向别处。 陈岭只顾着爬树,顾不上姿势如何,有没有走光露肉,他卖力的伸长手臂,抓住一根横向树枝,双腿立刻脱离树干,蜷缩上去,用力缠紧,稳稳地将身体倒挂上去。 江域恰好回头,正想提醒什么,目光撇见青年露在外面的肚子。 衣服随着倒挂的姿势,还有继续下滑的趋势,江域指尖窜出一股凝实的阴气,如同一个小小的钩子,将青年衣服给勾了回去。 完了不够,未免继续走光,还给他把T恤给扎进了裤腰里。 陈岭无语,正想说扎得太紧,身上绷得慌,就看见多面纸人突然往上一蹿。 一张流着鲜血的脸凑上来,张嘴想咬他的鼻子! 江域提示道:“这些鬼魂是临时被凝聚起来的,没有相互融合,命门在头顶正中。” 陈岭连忙拉扯弹弓,一张符纸球径直蹦进了鬼脸的口中,趁着对方落回地上的功夫,他迅速将弹弓倒过来,扯出一张破邪符包住弹弓手柄的桃木。 在多面纸人再次跳起来,想要撕咬他的瞬间,桃木弹弓的手柄被用力刺了下去。 他连忙念起破邪咒,语速飞快。 七遍过后,那些鬼脸从纸人身上剥离下来,回归成完整的魂魄状态,江域周身气势猛增,无数条阴气凝聚的绳索,将那些魂魄牢牢锁住。 狱火顺着绳索烧了过去,鬼魂们痛苦嘶叫。 那声音刺耳难听,响彻整片山林,陈岭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村子里的传统服饰,但样貌并不是之前山坳中重演死亡,被大火焚烧的村民。 略微一顿他就想到,他们很可能是这些年来被村民逼迫活祭,以及被黄父鬼坑害的山外人! 簌地一声自斜前方传来,有个人从一颗高树上滑下来,捂着胸口不要命的往前跑。 江域眼睛微眯,一条锁链从手中凭空而出,直直朝那人背后飞去。 锁链的一头带着尖锐的钩子,轻易刺穿那人的肩背,随着锁链主人猛地收势,链子立刻拖着人倒退回去。 山羊胡,右边脸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陈岭看清对方的模样,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青昙子! 第118章 滚沸19 青昙子的嘴里不停地溢出鲜血, 纸人接二连三被毁对他造成的反噬不小,尤其是最后一个,反噬袭来的瞬间, 他感到自己的寿命瞬间被折去了一半! 肩上的钩子滚烫,锁骨仿佛要从身体上撕裂出去。 他大喘一口, 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用力插入地面。 江域轻笑一声,手腕转动, 铁链在手腕上绕了一圈, 细长有力的五指攥住锁链猛地一拉—— “啊!”的一声惨叫从青昙子嘴里溢出。 再也顾不得匕首, 转而抓住锁链往自己的方向拖拽,以减缓对方拉力给自己造成的痛苦。 可那人的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无法抗衡, 只听见咔嚓一声,锁骨被钩子带了出去,刺穿了皮肉, 支棱在空气中。 别说是当事人了,就连陈岭看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太狠了, 但也是青昙子活该。那些魂魄被他锁着封在瓷罐中也不知道遭了多久的折磨, 今天这点程度于他来说算轻的了。 青昙子的身体被一路拖行至两人面前,他睁开眼, 先是阴狠地瞪了江域一眼,转而才将视线投放到陈岭身上。 他咬牙切齿, 牙缝间是鲜红的血, “是我小瞧了你!” 陈岭垂眼看着他:“你师弟自食恶果,管我什么事?” 师弟几乎是青昙子亲手带大的,情同手足, 得知噩耗的那一瞬间,心口疼得犹如开胸剜肉。 他怎么也想不到,兄弟二人分开不过十几天,师弟竟然会命丧在一个毫无名气的小年轻手中! 青昙子眼中仇恨的情绪越发浓烈,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厉声道:“如若不是你多管闲事,他何须丧命?!” 他撑着地面费劲儿的坐起来,一只手悄然伸向背后,脸上依旧是愤恨的表情,“我师弟拿钱办事,替人消灾解难,他王家事后也不是不给冥婚选定的人金钱补偿,你自予正义,非要横插一脚,死了的人拿不到补偿,活着的人白白丧命!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陈岭被他一番言论惊呆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人命是天给的,生死是地府定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陈岭眉头稍皱,意识到什么,抓着江域侧身躲开。 一根黑色的银针从青昙子手里飞射而来。 银针没有刺中目标,被江域两根手指夹在了指尖,他眼神一沉,声音冷冽:“是尸毒。” 尸毒是阴邪极重的东西,一旦沾染,轻则卧床不起,浑身发软,阳气大挫,重则暴毙。 男人捏着银针忽然轻笑了一声,单手摁住青昙子的头部,将银针直接刺进了对方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顷刻间渗出鲜血,藏在眼球中的毛细血管显露出来,并由红色变为了黑色。 江域松开手,手中锁链一提,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强迫他看向被阴气攥住的那六只厉鬼。 每一个厉鬼身上,都散发着森森黑气,张牙舞爪的,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痛苦和怨恨。不知道为什么,青昙子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那些怨恨仿佛是冲着他来的! “我替你暂开了法眼,可视一切因果。” 那声音冰冷如万年冰川,冷冽的语调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和令人无法反抗的威压。 青昙子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正寻思着要怎么逃跑,忽然感觉锁骨上的铁钩子松懈了。 耳边哐当一声,铁钩子连带着锁链一起被撤走了。 他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就是迅速离开这里。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江域解除了对六只厉鬼的桎梏,轻易斩断能控制他们的锁链。 就在青昙子起身试图逃跑的时候,腹腔中的器官突然剧烈抽痛。 他惊惧地看向江域和陈岭,难以置信他们如何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切断了他对厉鬼的控制! 成倍的反噬在青昙子的身体中作用起来,他甚至听见了自己肝胆破裂的声音。 无数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透过那双被尸毒沾染过的眼睛,他看见厉鬼身上缠绕的因果,每一个因都出自于他的手,而每一个果,都由一根黑色的线条牵连,尽数缠绕在自己身上。 青昙子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按住肩头的伤,飞快的跑动起来。 六只厉鬼跑得比他更快,顷刻间追上去,缠绕在他的周身。 那一张张丑陋血腥的脸,膏药一样死死黏在他身上,其中一只竟然钻进了他的嘴里,干枯的头发被拼命挤入他的嗓子眼,引起一阵痛苦的干呕。 陈岭看的头皮发麻,其余五只厉鬼也没闲着,一只贯穿了青昙子的肚子,其余两只则用指甲剖开了他的胸口,一起用尖尖的指甲戳着里面跳动的心脏,还有两只报复似的,用牙齿撕扯他身上肉。 青昙子已经痛得麻木,身体上所遭受到的每一分折磨,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感觉自己忽然成了旁观者,眼前上演的是一场毫无招架之力的屠杀。 江域意念一动,由他身体里散出去强大阴气将抓到的三只黄父鬼给带了过来。 黄父鬼们瑟瑟发抖,其中那只最大的腿上的肉已经彻底没了,只剩下两条硬生生的腿骨。 邪道跟黄父鬼被放在一块儿可不是为了开会聊天的,陈岭猜,老祖宗这是要他们对峙,直接踢一脚那个大的:“你就是始祖?” 黄父鬼凶狠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冷眼看着自己的江域,屈辱的嗯了一声。 陈岭看向江域:“你问还是我问?” 江域:“你问。” 他走到一边,打了个响指那些厉鬼就停了下来,他们没有离开青昙子的身体,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贴着他,让他无时无刻都体会到最深刻的恐惧。 陈岭得到了审问权,立刻问起来:“那边的中年人,你认识吗?” 黄父鬼看了青昙子一眼,因为嘴里被符纸烧烂,他说话含糊不清:“认识。” 陈岭点头:“是谁让你在村子里装神弄鬼的?” “是青昙子。”黄父鬼的话一落,陈岭就骂了句你撒谎。 他说:“几十年前村里大火的时候,青昙子还没出生呢。说,到底是谁让你将烧死之人的魂魄用锁链锁起来的?” “不知道。”黄父鬼说完就挨了一鞭子,疼得哇哇直叫。 陈岭再问:“到底是谁。” 谁知道黄父鬼的答案竟然还是那三个字。 陈岭看了眼不远处的青昙子,见他也在关注着这边。 顿了顿,他继续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求村子里向你献祭活人的。” “不记得了……”黄父鬼想敷衍了事,却又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只好老实答道,“两百年前。” 黄父鬼那双鼓出来的畸形的眼睛浸染上了泪光,用被灼烧过的嗓子,嘶哑的叫道:“我不是自愿的,是有人叫我那么干的,活祭,牲祭,饲鬼,还有降生新的黄父鬼,这些都是有人让我干的!” 两百年前……这时间太过久远,根本无法追溯。 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肯定不是人了。 如果是鬼物,那他一定有很强的意志力,没有遭到自身仇怨,和外部世界的影响,自始至终都保留着自己最完整的意志。 这对于一个游荡于世间的鬼物来说,是很难做到的。 可如果不是鬼,那就可能是僵尸。 僵尸中能说话,还有自我意识的,至少得在毛尸以上,不包括毛尸。因为毛尸思维单一,不具备布局的资质。 再下来是醒尸。 醒尸能言善道,思维与常人无异,无需睡觉,但白昼与夜间的样貌会有所差异。 醒尸之后还有石尸。 石尸是邪道高人在寿数已尽,临死之前,服下可封闭筋脉的药物。这种药物可使心脏不再跳动,血液不再跳动,唯有大脑还有意识,可感知外部环境。 以这样的状态打坐,被称为石化期。 石化期满十年后,功力可大增,寿数延长,整个人可以说是脱胎换骨。这一种“尸”与寻常意义的不一样,人是从濒死状态直接过渡到了“活”。 而非普通僵尸那样由死到“生”。 陈岭敛下脑子里的各种想法,看了江域一眼,问黄父鬼:“既然没见过,他又是怎么向你下达命令的?” “我能听见他说话……”黄父鬼想起对方的可怕,瑟瑟发抖,“他无处不在,有时候离得很远,有时候又离的很近,近到就在我身边,我的耳边,我的脑子里……” 陈岭走到青昙子面前,那些黏在青昙子身上的鬼物一见到他就露出贪婪地神色,好似他是一盘热腾腾的佳肴。 江域被那些觊觎的眼神激怒,身上气势骤起,霎时间,六只厉鬼全都低下了头,再不敢多看陈岭一眼。 陈岭这才蹲下,对躺在地上的青昙子说:“你是不是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无可奉告。”青昙子的嘴很硬,饶是周身剧痛无比,神魂具荡,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再次被厉鬼一番撕咬后,他阴森森的笑起来,笑声充斥在周围,带着放肆和快意。 他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岭的眼睛:“你的命我拿不到,总有人能拿到,我师弟的仇自然有人替我报!” 青昙子语毕,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盅。 蛊只有巴掌大小,他单手推开盖子,仰头将里面的东西倒进嘴里。那东西沿着他的舌根迅速滑下去,瞬息之间咬破了他的喉管。 江域迅速做出反应,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伸进青昙子的嘴里。 鲜血的润滑作用,让那东西的滑动的速度加快,眨眼之间就进入了胃部。 陈岭看见,青昙子的胃部有一个小小的细长的东西在蠕动,而他的身体也在剧烈的抽搐,嘴里不停溢出鲜血和泡沫一样的物质。 仔细一听,内里还有窸窸窣窣的,类似于被啃食的声音。 江域从青昙子嘴里拿出手指,单手解印,另一只手自上而下点过自胸口往下的几个穴位,那东西立刻停了下来。 ……可惜,青昙子还是死了。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的盯着树枝缝隙间的暗色天空,明明已经永远失去了意识,陈岭依旧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疯狂。 江域擦干净手上还温热的血,眉宇间的厌恶和戾气藏都藏不住,“转过去。” 陈岭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转身看向几只伏在地上的黄父鬼。 耳后响起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温热湿润的东西中搅动,片刻后,江域的声音传来,“转回来吧。” 男人的掌心里多了一条细长的黑色小蛇,蛇通体漆黑,可从某些角度看,又隐隐发暗红。 陈岭皱眉,“蛇?” 江域:“是蛊。” 陈岭想起曾经一时兴起,在网络上看过的资料:“三尸蛊?” 三尸蛊是用蓝红白三色毒蛇放于一个瓷罐内,等三者厮杀完毕,幸存的毒蛇将其余两只都吃掉之后,再往内里投入一种吸血虫的软体虫。 虫子倘若能战胜毒蛇,将他的血吸干,埋入墓地正中七七四十九天,再放于水中静止七天,然后取出,便成了三尸蛊。 三尸蛊凶猛嗜血,进入人体后便会释放毒液,恣意啃咬,然后在将人体上最软嫩得肉吞噬的差不多了之后,再去吸食人的精血。 这里的精血,指的是心血。 一旦心血被吸食完毕,尚未离开尸体的魂魄也会跟着湮灭,这是一种十分阴毒,不会给自己和别人留下后路的蛊虫。 谁碰上谁倒霉。 陈岭心有余悸地盯着那乖乖趴伏在男人掌心中的东西,“还好你取得快,再晚一会儿,青昙子的魂就散了。” 江域拎着三尸蛊的脑袋,递给陈岭:“拿着。” 陈岭伸手,动作有些僵硬。 江域也觉得挺脏的,使了个净身咒,三尸蛊身上的血立刻就没了,漆黑的身体表面竟然反射着一点微光,再配上他挺直的身体,看着就像跟玄黑的金属筷子。 三尸蛊入手,冰凉凉的,再一想它刚吃过人肉,心里总有点发毛。 青昙子的嘴里应该还有不少秘密,哪能让他那么便宜的死,陈岭看了眼江域的动作就知道,这是将天魂提出来拷问。 他往后退了一步,给对方让出施展空间。 只见男人指尖抵在青昙子的眉心,眼底暗光一闪,三魂中的天魂立刻从青昙子的尸体中被提了出来。 天魂主良知和记忆,青昙子唯一的一点善念就藏在里面。 江域又抽出了那条锁链,明显是要严刑逼供,“是谁在背后作乱。” 肉身刚死,魂魄还迷迷瞪瞪,天魂怔愣道:“不知道。” 陈岭想起黄父鬼的话,急急道:“他没在你面前露过面吗,你们是认识的?” “三十五年前,我父母车祸生亡,肇事者有权有势,不但没有遭到处罚,还倒打一耙,说事故的主要责任在我们父母身上。我们不甘心的提起上诉,结果可想而知。败诉后,我奶奶被迫变卖一切家财赔偿给他,事后不久就因伤心过度去世了……” 青昙子的天魂念起往事,内心震动不已,“既然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必然不能碌碌无为,任人践踏!我必须强大,好让那些曾经伤害我,看低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他们死,要他们跪地求饶……老天爷听见了我的请求和渴望,教我术法,教我为人之道,他给了我新生,让我可以像神一样俯视那些人的跪拜。” “神宽厚仁慈,不会教你杀生成性,助纣为虐。”江域一锁链下去,青昙子的天魂险些打散了,“你口中的神非正神,而是邪神。” 天魂笑起来,“那又如何?谁助我,谁就是我效忠的对象。” 陈岭被他笑得耳朵疼,问:“你是什么时候被派过来接手凤岭村的事情的?” “十二年前。”天魂说,“那村子里的人真好骗,黄父鬼略施一点雕虫小技,就将他一个丑陋山精奉为神明。” 又是十二年前?陈岭蹙眉,问:“你是因为凤岭村大火才来接手的?” “是。”天魂的情绪不定,一会儿激动一会儿低沉,像是挤牙膏一样,需要一直不停的挤压才能把话全说出来。 陈岭只好又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很清楚,大火中,那个络腮胡的男人举着火把,一直大喊着烧死你们,还说什么丑陋的怪物。这些话很难不让人想到,他是不是见过黄父鬼的某些真面目。 天魂老实说:“凤岭村大火那日,是人祭后的第三天,那一次被献祭的是村长的女儿……女儿被献祭之后,村长思女心切,不顾违反与黄父鬼的约定,潜入了祠堂。他沿着底下甬道到了一个山洞里,恰好看见黄父鬼从自己女儿肚子里钻出来……” 任谁看见这幅场景都会被吓疯吧,一直以来奉若神明的东西,竟然是从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吃人的怪物。 陈岭觉得有些奇怪,“旧村和新村同样都有甬道和洞穴,那是黄父鬼自己弄出来的?” 青昙子的天魂忽然不说话了,懵懂的魂似乎清醒了一点,眼神中情绪变幻。 江域却不肯给他闭嘴的机会,哐当一锁链下去,天魂直接散了,又重新凝聚。 刚刚恢复一点清明的天魂,再次归于懵懂,继续有问必答。 “新村和旧村之间有地下河,正好将两个村子连接起来,而黄父鬼的巢穴就位于与地下河相连的洞穴中。那甬道,是村民应黄父鬼的要求挖掘出来的,方便黄父鬼饲鬼和获取人祭。” 陈岭:“村长是不是还看见了别的?” 既然新村和旧村祠堂下的甬道都通向一个巢穴,村长会不会也看见了那些沉在水潭底部的东西? 他的猜测没错,天魂给出的答案是:“他看那见潭底的骸骨。” 陈岭闭了闭眼睛,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白骨,至今仍旧头皮发麻,“巢穴下面的水潭内,共有多少具尸骨?” 天魂:“不多,一共两千多具。” 这还叫不多?!陈岭气笑了:“其中有多少来自于村民的,多少是外来人?” 天魂:“除去其中二十多具属于外来人,其他皆来自于这两百年间的献祭。” “外来人都是些什么人?” “登山的,野营的,还有之前施工时的工人。”天魂说,“都是村民停止祭祀后,由黄父鬼下咒咒杀的,只可惜能成功从尸体中诞下的黄父鬼太少。” 陈岭额角突突直跳,好半天才压下怒火,免得一张符飞出去,把天魂给灭了。 他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道:“你和黄父鬼做了这么多的工作,总要向你主子汇报吧,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没有联系。”天魂的脸上绽放出浓烈的情绪色彩,“先生来去无踪,他能看见一切,掌控一切,我们做的事情根本无需向他汇报,他自然有办法知晓。” 陈岭被他脸上的狂热弄得一怔,怎么看都像是邪教崇拜者。 他一忍再忍,问:“他是怎么对你们下达命令的?” 天魂:“我说了,先生来去无踪,我从未见过他。他存在于我们周遭,也存在于我的脑海,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不是神,还能是什么?” 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先是黄父鬼,现在又是青昙子的天魂……不,不对,是第三次才对! 周原鑫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当他有自杀的念头时,曾听见过一个蛊惑的声音,那声音一直在叫他去死,去死…… 陈岭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他看向江域:“你说,这里和荣莘中学都是阴气至深之地,会不会……” 他困惑的拧起眉,一时之间想不出该怎么表达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 江域道:“你想说,这是一个局。” 陈岭点头,阴气重的地方多生阴邪,不但能养尸、养魂,还能养鬼。 这让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道:“之前去给唐太太立衣冠冢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件事,东郊屏山有野坟场。我不知道你去过那儿没有,那座山走势奇怪,恰好是一个弧形,高高的立在大地上,刚好将山背的空地环抱。” 见对方望着自己,江域颔首,示意他继续。 陈岭:“山主人丁水主财,若是三面环山,一面向水,的确是不错的风水,可坏就坏在,那块地上没有流水,只有凸起的丘陵。那丘陵四四方方,就像是一口棺材挡住那块地的出口。使得整个地方成了一个四面闭塞的困局。” 这种地方淤积的阴气无法流出,又因为在山背,阳光被遮挡得结结实实,白日里的阳气也无法进入。 久而久之,活人进去容易头昏脑涨,尸体躺久了容易滋生邪气,甚至影响到后人。 之前怕多管闲事惹得一身腥,他没有多想,如今看来,屏山的野坟场说不定和青昙子这伙人也有过关联? 陈岭问天魂:“屏山的野坟场,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天魂咧嘴一笑,正要说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是李鸿羽到了。 除了他之外,李道玄竟然带着几个特调部人的跟在后面,看样子是来增援的。 李鸿羽手里的铜钱剑早拆成了通牵线,将两只瘦小的黄父鬼拴在了一起。他身上伤口不少,右边的额角眉梢处的伤口尤为凶险,险些伤到眼睛。 黄父鬼的移动速度太快,打得他酣畅淋漓,虽然艰难,但收获不小。 他走在最前方,隔老远就对陈岭说:“我在半道上碰到了小师叔,带他们过来增援你们。”不过眼下看来,似乎并不需要。 李道玄走近,先对陈岭和江域客套温和的点了点头。 随即扫了眼那天魂,挑了下眉,视线顺着垂在地上的铁链看向持链的江域,佩服道:“江先生竟然能将天魂独立从三魂中抽出来,我李道玄佩服,不知事后可否请教一二?” 江域看他一眼:“可。” 李道玄这才看向已经躺在地上的青昙子的尸体,见他肚子上的衣服血糊糊的,问道:“他的肚子……” 为了取出三尸蛊,江域直接在青昙子的肚皮上开了一个洞,未免脏到小未婚夫的眼睛,完事儿后特意将衣服拽下来,遮住了伤口。 江域对李道玄无感,自初见起就爱搭不理的。 陈岭看老祖宗不说话,正想老实交代三尸蛊,胳膊突然被轻轻碰了下。 尚未回头,便听见男人说:“打斗的时候被木头刺的。” 第119章 滚沸20 “树枝?”李道玄轻笑一声, 看向还立在地上的青昙子的天魂,扭头道,“后续工作交由我们处理吧。” 江域颔首, 表示同意。 既然老祖宗都发话了,陈岭便也没有表现出异议, 只是问道:“青昙子身死, 对厉鬼的控制也会随之结束,只怕那些东西发起疯来会比之前更加厉害。你们上来前, 山坳中情况如何, 做好完全的准备了吗?” 李道玄一愣, 旁白的李鸿羽脸色也有些变得糟糕起来,“小师叔他们上来的时候,下面已经被基本控制, 只是……” 突然,一声惨叫隔着遥远的距离自山下传来。 李道玄神色一凛,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往下赶。 山坳中, 原本被控制住的厉鬼,因为失去了青昙子的牵制, 当场失控, 凶狠程度比之前大了两倍不止,其中一些奔往几座山之后的新村, 剩下的则在会馆中大肆掠杀。 藏在珍馐楼内共有八人,是每个部门的留守人员, 金玉是唯一的非工作人员。 听着外面突然响起的撞击声, 厨房的小伙计忍不住嘟囔:“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已经安静了吗?” 保安部的说:“要不我出去看看。” 在场的人心里有些害怕,虽然一直藏在后厨内, 可外面那些厮杀的声音却一点不落的全听进了耳朵里。那些可怕的尖叫,刺耳的嘶吼,怎么听都像是正常人发出的。 听说有人要出去看情况,傻子才会不答应,纷纷点头说好,还叮嘱保安多注意安全。 看他们这种态度,保安又不想出去了,万一有个什么事,他岂不是成了挡箭牌? “你们来一个人,跟我一块儿。” 蹲在地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挪屁股。 保安冷笑:“都怕死是吧,我也怕,那就都在这儿待着吧,都别出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金玉站了起来,手里死死攥着临走前吴伟伟给她的符纸。 旁边一个大妈拉她的手:“你一个小姑娘跟出去干什么,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客房部的冷笑:“那你去呗。” 大妈立刻松开金玉的手,还顺势将人往前方推了一把。 金玉险些踉跄摔出去,她皱了皱眉,站直了望着保安:“我们走吧。” 保安扫了那些人一眼,啐了一口,低骂道:“都是些贪生怕死的。” 珍馐楼位于整个会馆的最里面,前方的主楼和两座副楼将它遮得严严实实,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它牢牢保护住。 金玉走在保安身后,她是躲藏的人中唯一见过厉鬼齐出这种大场面的人,相比起保安,她更加谨慎小心,每走一步就左右看一下,生怕突然冲出一个东西。 可一路从一楼的后厨到珍馐楼的大厅,什么也没看见。 好像刚刚那声巨响是他们的幻觉。 保安松了口气似的,叉着腰站直身体:“虚惊一场,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叫喊声自前方传来,一个黑西装的男人捂着肩膀,跌跌撞撞跑进来。两人发现,西装男的一条胳膊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血顺着手指不停往地上滴。 金玉愣了下,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帮忙,对方却突然抬头,冲她大喊一声:“快走!” 听清的下一瞬,她迅速转身,发现原本该好好躲在后厨的人竟然也跑了出来。 他们神色惊恐,步伐因为过于急促,显得不太平稳。 保安暗中数了一下,疑惑:“怎么少了一个?” 金玉也跟着数数,“只有五个人。” 黑西装已经跑近,见两人愣住不动,伸手推了一把,“别他妈愣着了,赶紧跑啊!”可话音一落,他又再次伸手,将两人给拽了回来。 前赴后继向他们跑来的那些人身后,追着一只浑身皮肉被烧烂了的厉鬼,厉鬼张着嘴,伸着带有长指甲的手,明显是想要抓人。 黑西装受了伤,加上体力不支,根本没有办法再强行迎战。 可眼下前后都是追兵,他不战,连他在内的八个人就会全死在这里! 金玉知道他是那什么特调部的,想了想,将吴伟伟给的符纸分给他一张,“你拿着吧。” 黑西装说声谢,按了把肩上的伤口,扭头看向背后,一直紧追着他不放的那只鬼也追来了。比起另一只,这只明显戾气更重,一身鲜红,她咧嘴一笑,舌头无限拉长,带着破竹之势朝他飞来。 金玉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她尖叫:“小心!” 黑西装抓着紧挨着自己的保安,一起躲开,重重摔到了地上。他粗喘一口气爬起来,从西装里抽出桃木剑冲上去。 少了一个应战主力,另一只鬼谁来对付?大家慌了神,相互推搡着往后退。 那只男鬼刚吃了个人,舌尖和牙齿上全是血,他活动不便,一只脚拖在后面,看似走得吃力,实际上速度很快。 不过眨眼就距离众人咫尺,喷出的口气带着腥味,舌尖恰好舔过厨房大妈的脸。 大妈初见厉鬼时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如今被近距离触碰,脑子里的神经绷到了极点,惊叫一声,翻了个白眼躺倒在地。 男鬼露出贪婪的笑,指甲轻易插入大妈颈侧跳动的动脉。看着喷涌而出的血,他舔着舌头凑近,像是饥饿已久的囚徒,急切又暴力的将那缀着肥肉的颈部彻底撕开。 “啊——”人群中有人崩溃的叫喊出来。 旁边的男人立刻扇了她一个耳光:“你他妈的叫什么叫!”他看向金玉,露出讨好的笑容,“我看你还有一张符,拿出来大家一起用呗,反正现在也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团结一心才能共渡难关不是。” 金玉没搭理她,她知道,那张符一拿出来,这个人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抢走,根本不会顾剩下这些人的死活。 “那个人已经没救了,我们不如趁现在先跑。”金玉还算冷静,她别开落在厨房大妈身上的视线,抬腿就跑。 谁知道第一步刚跨出去,头发就被扯住。 头皮上撕裂一般的疼痛将她生生拖了回去,方才跟他说话的男人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伸手就往金玉身上摸去。 最后从金玉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符纸,其余人见状立刻扑上去哄抢。 金玉没有因此多做停留,她喊了一声保安大哥,冲回了厨房,找到丢落的那把宰杀过牲畜的菜刀。 死死握在手里的武器,戒备的望向厨房门口。 很快,那保安也跑了进来,拉上金玉就往外拽:“你躲在这里做什么,等死吗!” “外面肯定失控了。”金玉盯着地面,快速分析道,“我来珍馐楼之前,看到好多鬼,好多好多……之前鬼叫声明明已经结束了,说明他们已经被收服了,按理说不会有漏网之鱼才对,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跑到我们这边来?” 保安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只知道遇到危险就要跑。 “那你坐在这里有什么用!”他急躁的骂了声娘,硬是将金玉从地上拉了起来,“不如趁那两个恶鬼顾不及我们,抓紧时间逃跑!” “不是的!如果外面真的失控,我们根本跑不出去!”金玉紧了紧手里的菜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幻境结束的时候,吴伟伟说过,这宰杀牲畜的刀的确对鬼怪具有一定的威慑力。 符纸被抢没关系,只要手里有刀,她就什么也不怕。 对,吴伟伟还说过,不行就咬破舌尖喷血。舌尖血阳气充足,邪祟惧之。 保安见劝说不动,哎呀一声,转身就要走,任凭金玉怎么叫也叫不住。 结果他刚将铝制的两扇大门打开一条缝,人就定在了原地。 金玉预感不好,声音颤抖:“怎么了?” 保安僵硬的回头看她一眼,无声地说了一句“跑”,面部上突然多了一条红色的血线,血线从鬓角斜斜划过,鲜血从线条中涌出,浸染了整个面部。 金玉大喊一声,短暂的惊惧后就冲了上去。 隔着保安大哥身体,她看见外面站着之前那名喝血啖肉的男鬼。 男鬼一下子就将保安的身体撕成了两半,丢到一旁,拖着那条断腿走了进去。 金玉已经跑到窗口,窗外是一片嶙峋怪石,尖锐能轻易将活人的皮肉割裂。她咬了咬牙,踩上窗框跳了下去。 好在幸运,只有膝盖在石头上磕了一下。 她忍着疼站起来,发现那只男鬼不知何时竟然站到了自己面前,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男鬼恶劣的露出带着血的森白牙齿,俯身向下,指甲刮过金玉的面颊、脖子、锁骨,和胸口,他张开嘴,手指同时握住下方纤细的脖颈。 就在他企图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一把菜刀横空而出,砍中他的脖子。 菜刀上的煞气如同火一样,焚烧着沾染过的地方。 男鬼疼得接连后退,他拔掉菜刀,捂住被灼烧过的颈部,再抬头,金玉已经没了踪影。 会馆到处都是鲜血,黑的,红的混在一起,难分敌我。 金玉一路都是贴着墙根走的,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知道,必须找到陈岭才行,只有他能救她。 可眼下这么混乱,她该上哪儿去找。 而且乱跑会比藏一个角落里更加危险。 正左右权衡,她忽然一怔,像是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惊讶、欣喜,还有难言的恐怖。 正被特调部三人围攻的那只鬼,是她哥哥。 虽然脸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手脚皮开肉绽,但她不会认错,那就是她的哥哥! 第120章 滚沸21 金玉怔忪许久, 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自主的往前移动。 三千多个日夜,她几乎已经要忘记这张脸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会在十二年后的今天,再次看见这个人。 “哥。”她轻喊出声,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噗通直跳,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因为再见亲人而急速流淌, 也听见脑海中被收藏的关于哥哥的记忆再次复苏。 可当她走到距离对方仅有几米之遥的时候, 脑子里曾经那些欢声笑语, 突然归于寂静。 她猛然清醒过来,哥哥明明已经死了。 那眼前的又是什么? 金玉浑身发冷,视觉仿佛突然清晰了好几倍,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皮上的细碎伤口,浓黑的血液,以及对方张开的嘴里露出的尖利牙齿……这一切在她的眼里无比精细。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一直握在手里的菜刀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走开!”特调部的人发现了她,挥着手赶人。 金玉恍然回过神, 跟恶鬼那双瞳孔极小的眼睛正好对上, 疯狂、杀戮,唯独没有她熟悉的宠爱。 脸颊泛起微微凉意, 她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哥……”金玉哽咽的喊了一声, 回应她的恶鬼嘴里凶狠的嚎叫。 金玉哥哥和其他的鬼怪没有不同, 经过多年的压制和刺激,他早已经失去了理智,如今的他心里只剩下对鲜血的渴望。 遭到符纸的攻击, 他低吼一声,脖子突然咔嚓一下,脑袋往后转了一圈。 站在他背后的特调部成员一愣,就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那颗脑袋竟然从脖颈处断裂,直接飞到了那人身上,张嘴咬住了他的喉结。 只听见啊的一声,那人脖子上多了一个洞,当场倒地。 “艹!”耳后一声咒骂。 金玉转头,发现是之前抢她符纸的那个男人。 男人看了金玉一眼,径直从她背后冲过,想要趁着特调部的人牵制恶鬼的时候,迅速穿过,好去停车场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兴许是他身上不知打哪儿沾染的鲜血刺激了金玉哥哥,当他越过时,金玉哥哥舔了唇上的血,身体飞速移动跟了上去,像是一个影子,隔着二三十厘米的距离,死死黏在他背后。 金玉冲男人大喊:“小心背后!” 男人没听清,还以为金玉是在向他求救,脚下跑得更快。 追上来的特调部的人傻了眼,大骂一句:“这他妈跑什么呢,老子追都追不上!” 恰好前方一条岔路,另一个人说自己要去援救同事。 剩下的特调部人员只能自己一个人,可等他追到停车场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坐进了车内。 只见他迅速发动汽车,不要命似的用力踩下油门。 跑车就像是离弦的剑一样飞了出去,穿过会馆的大门,很快就上了山道。 金玉也追了过来,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跑车后座的鬼看得更加清楚。可越是这样,她的眼睛就越是模糊。 特调部人员讪讪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我刚刚听到你叫他哥……人鬼殊途,节哀顺变。” 金玉死死咬着嘴唇,隐忍着不肯哭出声来,模糊的眼睛里泪水凝结成滴,沿着面颊滚下来。 “我知道。”金玉啜泣着,心像被什么给狠狠捅了一刀。 可是除了难过,她还有一点点庆幸。 还好,她没有把回来的事情告诉父母,否则要是让他们亲眼见到眼下的情况,该有多难过。 “糟了!”特调部人员大喊一声,朝山道跑去。 金玉回过神跟在他身后,一边跑,一边看见那辆跑车像是突然失控,在山道上左右摆动,最后一头撞进了左边的山壁上。 车头被撞得凹陷了进去,里面的人当场死亡。 而坐在后座的金玉哥哥却不知所踪。 特调部的人经验丰富,知道鬼物诡计多端,他将金玉护在身后,戒备的盯着四周。 周遭寒风突起,沿着脚踝往上爬。 金玉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给握住了,她惊骇地低头,看见一双青白的手从后座车门里伸出来。 她视线上移,看见一张脸慢慢从车门后抬起来。 她和哥哥的眼型很像,都是圆圆的杏仁眼,在四目相对的这一瞬间,她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特调部人员发现她的异样,猛然转身,发现那厉鬼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小姑娘的肩膀!他大惊,取出一面八卦铜镜,刚要念咒照鬼,那鬼就缩到了小姑娘身后,伸出指甲,死死扣着对方的颈部。 金玉哥哥像是爬行动物一样,身体从车门内滑动出来,紧紧贴在金玉背后,用鼻尖去嗅对方的气味,然后张开了嘴。 “哥!”金玉大喊出来,浑身颤抖得厉害,她害怕,也难过,所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她的声音显得尤为难过,“你不记得我了吗?还有爸爸妈妈,他们一直在家里供着牌位,每天早上总要对着牌位上几炷香,念叨几句,说你为什么不去看他们。” 厉鬼的动作定格。 特调部人员也是一愣,他惊喜道,“他对过去的事情还有反应,你接着说,先拖住他,我想办法救你!” “你不知道,我偷偷回来过好多次,都只敢从山上偷偷往下看,我好多次都想去祠堂下面,把你的尸骨偷出来,带去外面安葬。” 金玉难受得胸口发疼,下意识揪住身前的衣服,哭着说,“哥哥,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吗,你说,等我长大,要亲手帮我挽发,为我戴上银凤冠,背我走出家门……” 金玉哥哥掐在金玉脖子上的手松懈了一点,他的呼吸很重,泄露了心底的急躁。 特调部的人却迟疑了,既然有意识,就不该直接杀掉,而是应该先除去他身上的邪气,再想办法超度。 金玉意识到危机解除,她转身看向那张生前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片刻后,她低下眉眼,伸手去触碰对面的那只露着骨头的手。 明明是恐怖的,她却一点不觉得害怕。 指尖刚沾上一点黑血,金玉就疼的“嘶”了一声,特调部的人忙出声警告:“别碰!他的魂魄中带有阴气和邪气,你一碰那些东西就会钻进你的身体!” 金玉像是没有听见,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嘴里问着:“疼不疼啊,一定很疼吧,对不起哥哥,本来该是我去的,本来该该是我……” 除了家里人和村长,没有人知道当时本该是由金玉去当人祭的。 是哥哥念她年纪太小,又总是娇气怕疼,怕她被放到祠堂下面会哭,会害怕,便力排众议,说服了家人由自己代替她去。 这些年,家里人从未因为这件往事责难过她,是她自己放不下,每到哥哥忌日就总会想,为什么不是她呢。 金玉哥哥脸上狰狞的表情似乎褪去了一些,他缩小的瞳孔渐渐放大,黑如墨水的眼珠很快就侵占了整个眼白。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抬手将指甲刺向金玉的心脏! 金玉闭上眼睛,哭声被她用力关在了牙关后面,手起,刀落,将菜刀劈进了恶鬼的脑门正中。 这一操作把特调部的人都给看呆了。 他迅速反应过来,趁着金玉哥哥被菜刀煞气镇住的时机,咬破指尖画符于八卦铜镜上,用力摁上恶鬼的后背。 刺鼻的气味漂浮于空中,恶鬼的身体不断抽搐,以被灼伤的部位为圆心,他的整块后背出现一块儿八卦,将他整个笼罩其中。 八卦的金光让他无力抵抗,很快就双腿跪到地上,痛苦地抓扯自己身上的皮肉。 金玉跌坐在他面前,捂着嘴望着他。 在哥哥回来告诉他们,祠堂下面都是怪物的之前,村里挨家挨户都以为献祭是一件美好而伟大的事,牺牲掉一个人,换来的是全村的安康太平。 即便是在哥哥第一次进入祠堂后,他们也只是因为害怕才会有所动摇。 而眼下,是她第一次深切的认识到,所谓对黄神的献祭,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它拆散了一个又一个家庭,将一个个鲜活的灵魂捆绑在地下受尽折磨。 金玉松开捂着自己嘴的手,伸手抱了上去。 她的嘴唇贴着哥哥的耳朵,低声说:“这辈子来不及了,下辈子我来当哥哥,你来当妹妹好不好,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八卦铜镜的威力不小,当金光彻底消失的时候,金玉怀里空荡一片,什么也没有剩下。 空旷的山道上,腥风吹过,远远就能看见一个女孩儿跪在地上,孱弱的肩膀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 天地间突然发出崩裂一般的巨响。 几道紫色雷电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山坳正中央。 主楼里,陈岭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汇集,沿着他的眼角沦落下来。 他手中的五雷灵符笔直的竖立着,随着五雷神咒结束,阴沉的天空被撕裂,同时降下了五道雷电,东西南北中,正好将他们所在的大楼包围。 李道玄手里握着七星剑,手起刀落,厉鬼瞬间烟消云散。 他抬眸看了眼主楼方向,雷电从他眼中滑过,唇角浮出一点笑意,转头对跟他一起与厉鬼搏斗的李鸿羽说:“五雷灵符对自身灵力要求颇高,你上次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眼下倒是信了。不过,你这位朋友的道行,进来似乎又有所长进了。” 李鸿羽记得清楚,陈岭第一次请下的五雷是分先后,依次劈向地面的,这次竟然是同时落下。 他点了点头:“陈岭的成长速度的确很快。” 李道玄单手攥住一只厉鬼,指尖收紧,活生生给捏死了,他擦了擦手,将其丢给赶来的下属,走到李鸿羽背后,看他对一只尚有一丝残念厉鬼驱邪。 待对方驱邪完毕,他低声道:“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却被一个野路子给超越了,这的确是一件非常气愤,令人不甘的事。但小师叔希望你记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该保持本心,牢记自己的使命,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落后就懈怠,自暴自弃。更加不能心生妒意,脏了道心。” 李鸿羽从来没起过这种心思,闻言感激小师叔的教诲:“鸿羽谨记。” 李道玄深深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我去别处看看有没有遗漏。” “我跟你一起……”李鸿羽的话被打断了。 李道玄道:“还有一些邪祟往村子的方向去了,虽说有组员已经赶过去,但我不放心,你跟过去看看。” 李鸿羽点点头,寻思着陈岭他们去过那地方,干脆叫上一起。 别过小师叔,他一路赶往主楼,看见那摇摇欲坠的建筑物,愣了一下。 而游荡在附近的厉鬼们,虽说有建筑物的抵抗,没有被活活劈死,但也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一路收了几只奄奄一息的邪祟,刚走到主楼,就看见内里的大厅中,陈岭从吴伟伟手里接过墨斗线网,拆开后,将那些厉鬼一个又一个用墨斗线窜连起来,一路拖向大厅东北方向。 那地方站了好些个阴差,他们大大方方的显出身形,全都是西装革履,手持勾魂锁链。 李鸿羽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与阴差相同的装扮,沉默几秒才走进去, 吴伟伟脸上挂了彩,见了人也没精力打招呼,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摆弄起自己的弹弓来。 陈岭冲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将墨斗线的一头塞到阴差手里。 阴差却是往后缩手,语气古怪:“陈道友,这墨斗线怕是不适合我们抓。” 陈岭这才想起,阴差虽是地府的公务员,但本质上也是个鬼,墨斗线这种东西,一抓就会被灼伤。 江域看了过去,眉头微蹙,阴差对上他的视线,两股战战,冷汗直冒,正想要改口,墨斗线就已经被走过来的男人给拽过去了。 锁链从男人的袖子里钻出来,迅速与困缚厉鬼的墨斗线黏在一起,黑色的细线和泛着寒光的银色锁链相互依偎,抵死缠绕。 陈岭眨了两下眼睛,不是他想太多,是真的从这一波操作中看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连忙打住自己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在锁链缠绕到最后一只厉鬼的时候,他抓住墨斗线,用力一抽,便将墨斗线从那些厉鬼身上抽了下来。 吴伟伟赶紧上去接下墨斗线,将它们绕回了墨斗上,顺便提醒道:“李鸿羽来了。” 李鸿羽的形象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陈岭冲他招呼一声,直切正题:“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基本控制住了,就是不知道村子里怎么样了。”李鸿羽忧心忡忡,“我打算现在过去一趟,你们一起吗?” 陈岭拿不定主意,一名阴差上前,道:“陈道友有事放心去忙,后面的扫尾工作由我们来做。” 扫尾工作就是收鬼,本该由阳间的人将鬼怪彻底收服后,再交由阴差。不过既然阴差主动提出要帮忙,不偷懒的是傻子,陈岭立刻同意了。 他想起吴伟伟受了点伤,便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你脚不方便,就别跟我过去了,我和你江哥去就行。” 吴伟伟不肯,这次的温泉之旅太刺激了,任何一个场景他都不想放过。 李鸿羽突然开口:“你如果想脚废掉的话,就一起去。” 吴伟伟的腿被一只厉鬼的指甲割出一条老长的口子,虽说暂时由他陈哥拔出了邪气,皮肉上的伤还是摆在那儿,少说得一个周才能勉强长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冷言冷语的李鸿羽,吴伟伟有点怕,他梗着脖子与对方对视,很快就败下阵来。 小声说:“那好吧,但是陈哥,你回来得跟我好好说那边的情况。” 陈岭:“没问题。” 说话的功夫,江域已经去停车场把车开到了主楼门外,待两人一上车,汽车就飞快行驶出去。 几十公里的山路,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车尚未停稳,陈岭就推开门跳了下去。 村子里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混乱,相反,很安静,几乎一个人也没有。 江域停好车下来,凝神闭眼,几秒后他睁开眼,说:“在祠堂。” 祠堂里挤满了年迈的村民,而祠堂外面,特调部的人正在拍门游说,其中正好有胖瘦师兄二人。 见李鸿羽赶到,胖师兄赶紧迎上去:“那些村民怎么也不肯开门,我们都劝了一个多小时了!” 李鸿羽问:“他们为什么躲进去?” “被鬼吓的呗,。”瘦师兄站出来,看见陈岭也来了,冲他点了点头,继续对李鸿羽说,“那些恶鬼一来他们就全躲进了祠堂,说什么里面供奉了神仙,会保佑他们。我们几个想翻墙进去,刚上墙头,就被他们用竹竿给打下来了。” “里面没有神,只有鬼。”陈岭抬头就看见黑色的烟雾盘旋在祠堂上空。 胖瘦师兄二人一愣:“刚才不是这样的……” “奔来村子里的恶鬼恐怕都是曾经被献祭的村民,他们的目的必然是报仇。他们了解这里的村民,只需要吓唬一下,就能把人逼入祠堂,然后再潜入翁中捉鳖。”陈岭说完越过胖瘦师兄,用力拍门,“村长!你们先把门打开。” 村长还穿着那身黑褂子,闻言立刻听出来人是谁,仰头喊道:“你还有脸来!就是你们把金玉带走了,让黄神误以为我们戏耍了他,才不愿意镇压住这些恶鬼!” 这十二年来,黄神撤去了庇佑,村里的日子越来越苦,每到十九就鬼火漫天,谁都不敢出门。 虽说搬来新村的这两年太平了些,不再遭受鬼火侵扰,可他们的庄稼收成比之前更差了,养的猪鸭牛羊总有那么几只会病死。 村民们心知,这是黄神的惩罚。 如今那些被神明压制住的厉鬼竟然找上了门来,大家在村长的说辞下,越发坚定认为,这是神明对于他们背信弃义,不肯献祭的气愤和惩罚。 村长顾不得祠堂外的人,带着村民们齐齐跪地,虔诚地叩拜:“求黄神莫要怪罪我们了,我们知道错了,您先把厉鬼撤走,我们立刻出去给您找祭品。” 后面的人纷纷念道:“求神明莫要怪罪。” 门外众人听得纷纷咂舌,陈岭忍不住冷笑:“一群执迷不悟的疯子。” 第121章 滚沸22 祠堂上盘旋的黑雾许久不散, 内里向神明祈求的祷告断断续续,甚至带着呜呜哭声。 李鸿羽对胖师兄说道:“找东西,把门撞开。” 胖师兄苦着脸:“来不及了, 你看看上头那些阴气跟怨气,等我们把门撞开, 人都怕是死光了。” 最难的是, 还不能在外面贴符驱鬼。 一旦贴上就等于是将那些厉鬼困在里面,最后的结果照样是一个不剩。 陈岭仰头冲门内喊道:“你们信奉的黄神根本就是山精所扮, 所谓的保佑不过是为了哄骗你们替他献上祭品。真正的神是仁慈的, 怎么可能让你们用活人祭祀!” “你给我闭嘴!”村长气得满脸通红, 他又朝着祠堂内磕了一个头,转身从跪趴在地上的人群走过,冲着门外大喊, “你们给我滚!再不滚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李鸿羽一声令下:“撞门!” 瘦师兄说:“没有工具啊。” 李鸿羽蹙眉盯着他,眼神让他有些害怕,“用身体撞开!” 瘦师兄跟胖师兄对视一眼, 抬了抬下吧,“你胖, 你去撞。” 其余人看两个师兄拖拖拉拉, 相互推诿,有些着急, 其中一个高个子站出来,“我来。” 陈岭拉着李鸿羽往后站, 抬眼时看向胖瘦师兄二人, 照理说内里的情况非常紧急,每拖延一分钟,里面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可这两人怎么不慌不忙的? 陈岭不想往坏的地方想, 但之前的一幕,总是让他有种胖瘦师兄在拖延时间的错觉。 胖瘦师兄感觉到来自右手方的注视,纷纷转头望过去,却发现那头的人皆是全神贯注的望着撞门的组员,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木门刚换上两年,十分结实,内里的门栓也是粗壮的实木,连番的肉体撞击下来,祠堂大门纹丝未动。 “艹!”一个组员骂了一句,“我去翻墙!” 他说完攒足了劲儿往上一跳,双手刚抓住墙头,有东西从里面重力砸向他的手指。 那组员疼的啊了一声,跌坐到地上。 低头一看,手指头通红一片,他怒吼道:“他们用锤子砸我!” 陈岭看了眼那十根手指,村民下手挺狠,每一根骨节都红得发紫,有些地方竟然被擦破了皮。 “村长,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执意找死我也没办法。”他回头看向李鸿羽,“走。” 这就是个激将法,想试探一下里面的人会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开门。 结果门没开,惨叫声倒是传了出来。 惨叫声中夹杂着无尽的痛苦,甚至有人尖叫地喊道:“走开,鬼啊,鬼!” 陈岭和李鸿羽默契的一起转身退回去。 两人配合完美,陈岭单膝跪地,掌心朝上,十指交叉,李鸿羽立刻配合地踩上去,借力往上一跳,稳稳撑住墙头翻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祠堂,看见的不是庄严肃穆的,排列整齐的牌位,而是满地血腥,和躺地打滚的村民。 为了请求神明的宽恕,在厉鬼到来,进入祠堂前,他们将家里的牲畜全给杀了。 并特意用塑料袋子装好了,免得里面的鲜血滴出来,然后才拎到了祠堂。 他们满怀希望,期盼着神明能看在这么多祭品的份儿上,大发慈悲暂时帮衬一下。却不想,在他们打开塑料袋后,明明没有跟来的厉鬼,突然现身于他们背后。 那一张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们都认识! 厉鬼们嗅到新鲜的血液,戾气暴涨,村民们见他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脚边的生肉,心有所感,急忙捧了起来殷勤递上。 却不想,上一秒还贪婪望着带血牲畜的厉鬼,突然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他们从村民的嘴、眼睛、鼻子、耳朵钻入他们的身体,不多时,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张凸出来的人脸。 有的就长在脸颊上,有的长在胸口,有的长在腹部、背上,每一张脸都各有不同,代表的却是因愚昧残害他人性命的罪孽。 陈岭也跟着翻了进来,从墙头跳下来,走到李鸿羽背后:“是鬼面疮。” 带着怨恨的厉鬼们散去了自己的魂魄,将对老一辈村民的怨愤,连带着阴气和鬼气一起,种在了他们的身体里。 鬼面疮无法摘除或者根治,非要用手段切除,也不过是为新长出来的腾个空间。 它们会永远伴随,时时疼痛,直到寄宿的身体死去。 为了私欲将人推下地狱的人,余生万年都将活在地狱中经受折磨。 陈岭转身打开门栓,将外面的特调部人员放了进来,看着地上的人,他们纷纷愣怔。 “这……”瘦师兄傻了眼,“这是没救了吧。” 胖师兄啧一声,“宁愿魂飞魄散也要折磨到底。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他看向李鸿羽,“我们先取证,回去好写案情报告。” 李鸿羽点了点头:“好。” 陈岭再次看向胖瘦师兄,随口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二位师兄不是跑外勤的?” “嗯,都是文职。”李鸿羽没有隐瞒,“近来多事,他们就经常被调配出来跟我一起执外勤任务。” 陈岭沉吟片刻,给了个评价:“不太靠谱。” 李鸿羽想到什么,“你说方才撞门的事?” “嗯。”陈岭也不怕得罪人,只想知道自己心里的猜疑到底是疑虑,还是真切的错觉,“我觉得他们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李鸿羽一愣,笑了,“你别多心,他们俩一向如此,可能是以前没怎么出外勤的缘故,干事情总是你推我我推你。” 陈岭心说原来是这样吗,“是我想太多了。” 村子里的老人们,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个鬼面疮,除了呻吟喊疼什么也干不了。 见那群黑西装将他们各自送回家后要走,村长当场从床上翻身跳起:“送佛送到西,你们把我们丢在这里就不管了吗?你们必须把我们送医院去才行!” 外面那些医院,随随便便住一住就是几大千,他们可付不起那个钱。 这些人穿得好,还有车,他们只能指望他们了。 看架势就知道,这是想要讹上他们,陈岭站在地上,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分明已经痛得冷汗直冒,却坚持耍无赖的黑衣老人:“你想清楚,这东西是你的孽债,切掉还会再长,生长过程会比现在疼痛十倍。如果即便这样,你依旧坚持,那么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村长只以为他是在故意恐吓,好逃脱干洗,嘶嘶抽了几声冷气,坚定道:“你别吓唬我,现在就送我去医院。” 陈岭:“好,如你所愿。” 从凤林山去市区的一路上,村长一直在哎哟喊疼,李鸿羽坐在副驾驶,好几次都想转头让他闭嘴。 终于,经过一路的噪音折磨,车子到了医院。 因为是特调部的合作单位,李鸿羽进门亮明身份后,立刻有对接医生出面,帮他们将村长抬上病床,推进了专用的手术室。 刚在长椅上坐下,陈岭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吴伟伟的来电。 吴伟伟在那头快速交代:“我们这边已经彻底收尾了,邪祟全都被阴差押去了地府,意外受伤的会馆工作人员也被车子拉走了,估计再过半小时就能到市区。” 他停顿了下,又问:“陈哥,村子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李鸿羽一起送村长来医院了。”陈岭简单说了下鬼面疮的事,又叮嘱道,“等这边结束我就直接回昱和山,你们也直接回去吧,不用过来汇合。” 吴伟伟在那头说好,随后便挂了电话。 李鸿羽侧目看他一眼,“吴伟伟?” “嗯。”陈岭说,“温泉会馆已经基本搞定了。” 李鸿羽嗯了一声,视线垂在地面上,思绪似乎有些飘远。片刻后,他抬头看向陈岭,“我们赶来之前,你们和青昙子的天魂都说了些什么?” “他背后另有主谋,但对方从未现过身。”陈岭说,“而且追溯起来,凤岭村的祭祀已经存在两百年了,也就是说,自两百年前起,就有人在创造养尸地。” “主谋从未现身?”李鸿羽觉得有点扯,“那青昙子和黄父鬼是如何接受指令的,难道是单线联系?” 陈岭摇了摇头:“他们说,背后主使无处不在,来去无踪,信息传递就更奇怪了,有时候离的很远,有时候离的很近,就像是在脑子里,在耳边……” 李鸿羽:“他们的原话?” 陈岭:“原话。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李鸿羽神色凝重起来:“我记得,荣莘那件案子,你跟我提过周原鑫听见有人蛊惑他。” “嗯,而且荣莘恰也是养尸养魂的绝佳地点。”陈岭脸色晦暗,双手交叉相握,“我担心,荣莘和凤岭山只是棋盘一隅,背后主使有更大的棋要走。” 李鸿羽蹭的站了起来,“我得把这件事报告上去。” 陈岭:“也好,你们人多,可以排查和深入调查一下,有没有与荣莘和凤岭类似的至阴之地。” 这么说着,他又想起了东郊的野坟场,寻思几秒,说了出来。 “屏山?”李鸿羽拧起眉,“那块儿地我知道,老板买地之前到我们青玄观请人去看过。那块地虽然三面环山,一面丘陵,但并没有积压什么阴气。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特意在四个角埋了玉石雕刻而成的青龙、玄武、朱雀、白虎,以四方守护之力,强行压住尸气与阴气。” 陈岭觉得怪异:“就非要买那块儿地方?老板就不怕后续出什么问题?” 李鸿羽:“老板不信神佛。” 这就难怪了。 既然不信,自然就不会害怕。 “照这么看,那地方应该问题不大。”陈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明天一早就去实地查看一下。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没有人,来去都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两人呆坐着实在有些尴尬。 李鸿羽整理了下外套站起来,“我先去报告一下你说的事,很快回来。” 陈岭挥手让他赶紧去,自己则托着下巴,继续思索凤岭山。 除了关于荣莘中学和凤岭山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猜想,他还有一件事情很纳闷,那就是青昙子为什么要把学姐弄过来。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可惜当时的问话被突然出现的李道玄给打断了。 陈岭取出手机给江域打了个电话,问他青昙子的天魂是不是连同其他二魂七魄一起被阴差带走了。 江域:“没有,是特调部带走了的。” 陈岭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办多了,毕竟李鸿羽也算是他在特调部的熟人了。等李鸿羽一回来,他便提出想要同他一起去特调部。 李鸿羽将手机揣回兜里,疑惑道:“有事?” 陈岭:“我还有话想问青昙子。” 李鸿羽思忖道:“我发消息问一下。” 消息发生出去不到三分钟就收到了回复,青昙子的魂魄的确被押去了特调部,说是要详细调查。 非部门人员进入特调部要经历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未免到时候浪费时间,李鸿羽打电话把审核人员叫了过来,直接在医院做了核查。 刚结束,手术室的门开了。 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一开,浓郁的异味散开来。 那味道十分古怪,像是烂掉的腐坏蔬菜,又像是装在坛子里的新鲜的带血的肉块,恶臭和血腥味糅杂在一起,就连推着病床往外走的医生都忍无可忍的捂住了嘴,露在口罩外的小半张脸如同菜色。 陈岭用力捂住口鼻,“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的声音隔着遮挡的手掌,带着些许嗡声:“这与个人身体状况有关,短的话再过半个小时就醒,长的话一个小时。” 李鸿羽同样捂着嘴问:“打止痛针了吗?” “打了,但效果如何,还得等病人醒来再看。”医生在这之前并没有接收过鬼面疮的病人,有些疑惑道,“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鬼面疮被切除后,伤口竟然没有流血,只是下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说实话,怪恶心的。 李鸿羽:“是即将长出来的新的鬼面疮。” 闻言,医生和护士皆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东西无法根除?” 李鸿羽摇了摇头,后退半步,好让医生们将村长推去病房。 此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陈岭跟李鸿羽轮班在同病房的另一张床上休息,才刚闭上眼,李鸿羽突然伸手把他拍醒。 “醒了。” 随着李鸿羽的声音,村长睁开了眼睛,尚未看清周遭,距离的疼痛自腰侧传来,就好像有东西要从身体内部钻出来! 他骇然大叫,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开宽大的病号服一看。 他的腰侧上,那张脸还在。 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那张脸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往上看来,与村长对视着。同时,那张脸的嘴巴开始咀嚼。 吧唧,吧唧,舌头舔过牙齿,上下嘴唇相互触碰。 这些看似普普通通的微小动作,却能给村长造成最极致的疼痛,他感觉对方的每一次咀嚼,都是硬生生地从他皮肉下方拽下来一块肉! 病房里的哀嚎声,久久回荡在走廊里,彻夜不停。 时间太晚,陈岭没有回昱和山,本想在医院附近开个房,暂时住一晚,李鸿羽却邀请他去青玄观落脚。 陈岭客客气气的:“现在这么晚,会不会太打扰?” “没关系,观里的师兄晚上总是要打打牌,追追剧什么的,睡得都很晚。”李鸿羽说,“等明天一早,你正好跟我一起回特调部。” 陈岭想了想,这样一来的确省事一些,“好。” 李鸿羽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观里上下都要疯了,师兄们牌也不打了,剧也不追了,全都跑出来看小师弟的新朋友。 听说新朋友竟然就是那个成功请下五雷的年轻人,众人的目光立刻从普通好奇,变成两眼放光的探究。 陈岭被周围的眼睛盯得很不自在,尴尬的笑着打了个招呼,“各位师兄好。” “好好好。”一个师兄拉着他的胳膊,仔仔细细打量着陈岭的五官,评价道,“额头开阔饱满,双眼分明有神,鼻梁挺如悬峰,嘴唇色如浅绛。” 他兀自点头,用力按了按陈岭的肩膀:“小兄弟,你这是大富大贵的面相。” 陈岭双手合十,“谢谢师兄。 ” “不客气不客气。”师兄拿出手机,亮出收款二维码,“给个随缘价就行。” 陈岭:“……好的师兄。” 李鸿羽头疼的捏捏鼻梁,强行拨开人群,将陈岭给拉走了。 “我师兄他们没个正形,你别在意。” “不会,挺有意思的。”陈岭本以为青玄观内一派庄严肃穆,没想到气氛这么轻松活泼。 李鸿羽笑了笑,带着他去到最后的小院,这里的厢房是为前来找师父师叔他们讲道的香客留宿而设置,地方偏,外面的噪音几乎没办法飘进来。 房间内布局简单,木床,一张八仙桌,桌边两张凳子。 没了。 卫生间是公共的,在院子的西北角,好在比较现代化,不是旱厕。 李鸿羽送来牙刷和毛巾后就回去休息了,陈岭在房间里坐了会儿,喝了杯茶水,拿着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一番洗漱回来,他混沌的脑子反而清醒起来,直到三点过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看见自己房间的门开了,有东西窸窸窣窣的爬了进来。他努力的坐了起来,看见房门开着,外面是漆黑的院子。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慢慢低头,看向了床边的地面。 那里躺着一个女人,穿着粉色的冲锋衣,身体以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冲着陈岭咧嘴一笑。 第122章 滚沸23 陈岭看着地上的女人, 喊了一声:“学姐。” 女人缓慢坐起来,突然仰头将脸靠近,从鼻子里喷出的气息尽数打在青年脸上, 然后慢慢张开带着诡异弧度的嘴唇。 那张嘴张得很大,唇角已经咧到了耳根, 露出脸颊上血糊糊的面部肌肉。 陈岭看见她嘴里空荡荡的, 浓黑到看不见牙齿舌头的口腔,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他知道, 学姐已经魂飞魄散了。 被江域手里的地狱之火焚烧过的邪祟, 怎么可能还留有余魄? 眼前的要么是幻觉,要么,是他在做梦。 陈岭没去搭理地板上的东西, 他仰躺回去,用两根手指捏住自己手背的皮肤,正要用力, 脸上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那力道不疼不痒,生怕他被拍碎了似的。 紧跟着,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 一下接着一下,一声接着一声, 不知疲倦,带着一点着急。 陈岭听出是江域在叫他, 连忙闭上眼睛, 心想再睁开可能就从梦境或者环境中出去了。 可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声,他发现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了,猛地下沉, 像是沉入水中后,有人拉着他的脚往下拖拽。 陈岭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在水里。 这个认知一出现,四周变得冰凉,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拼了命的往他嘴里钻,涌进嗓子眼儿,将他刚提起来的一口气给结结实实压下去。 窒息感扑来,陈岭越发用力地挣扎,可四肢就像是被困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隔着不太清澈的水,他发现自己的脚竟然真的被一只青白的手用力抓住。那只手略微浮肿,脉络藏在臃肿的表皮下,指甲因为长期浸泡已经脱落。 陈岭只觉得这一幕眼熟,但此时的境况容不得他去细想。 呼吸越来越困难,一串串的泡泡从他嘴里冒出去,随着水流往上漂浮。 渐渐地,他感觉越来越没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的随着那只手开始下沉……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梦里被活活溺死的时候,有双手突然从上方伸下来,将他拉了上去。 嘴唇被堵住,腥甜的味道从唇齿间传递过来,让他冰冷的身体瞬间被温暖充盈。 陈岭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淡色的瞳孔。 那双眼睛长得很漂亮,由窗外淡色的月光点缀着,像最纯净的琥珀。 他抬起无力的双手,轻轻推了推对方的胸口,江域这才起身,拇指揩过青年带着水光的嘴唇。 “你被梦魇缠住了。”江域声音低哑,视线停在青年的眼睛上,试图从中窥探出什么。 陈岭感觉身上黏答答的,如果不是眼前多了个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是触摸到身下结实的床板,他会以为自己刚刚真的去水里淌过。 刚刚的确是在做梦。 只是在梦里的时候一切体验过于真实,仿佛身临其境。 他拧着眉头,努力回忆起刚刚的细节,随即猛地坐直,他伸手抓住江域的胳膊,疾声说:“我刚刚做了个梦,先是梦到学姐,然后是十九岁时去海边游泳被水鬼抓住,差点拖下去的事。” 陈岭是个心大的人,过去的事情,如果不去刻意回忆,他根本不会将他们翻出来。 如果说关于学姐的梦是因为傍晚的事,那遭遇水鬼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江域温暖的掌心贴在青年的额头上,干燥的皮肤将湿冷的汗渍轻轻擦掉,“我来的时候,你正处在梦中,怎么叫都不醒。刚才是让你吞了我的舌尖血才将你从梦魇中拉出来。” 男人声音轻缓,眼帘低垂着,将他眼底的戾气遮去了大半:“房间里没有邪气,是有人用了其他办法,让你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陷入噩梦。” 陈岭觉得不可思议,“让人坠入噩梦可不是正派法术,怎么会没有邪气?” 江域看了眼四周,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几件摆设,让人一目了然,别说是邪气,就连一丝一毫的晦气也没有。 没有人或者鬼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的。 除非这根本就不是人鬼为之。 说不定,始作俑者本身就是梦魇呢。 “还睡吗?”江域敛下思绪,哄小孩儿似的侧躺在床,大手把人揽入怀中,掌心一下一下的拍打着。 “暂时睡不着了。”陈岭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江域抬手帮他擦掉眼角的湿润,“那就先躺一会儿,聊聊天,等想睡了再睡。” “嗯。”陈岭伸手抱住男人的腰,仰头,下巴抵在下面坚硬的胸膛上,“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域浑身一僵,没吭声。 陈岭故意收紧胳膊,用力勒他,“嗯?” “没你在我睡不着。”江域低头嗅了嗅青年身上的味道,虽然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和平日不太相同,但他还是能精准的从中剥离出属于青年独有的气息。 陈岭笑了笑,含着下巴,额头在男人胸口蹭了蹭。 他舒服的喟叹一声,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温暖,让踏实又安心,真想就这么一直抱着。 “对了。”想起明天的安排,他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跟李鸿羽去特调部。” 江域一只手落在青年头顶,拨弄着乌黑的头发,“去做什么?” “去问问青昙子的天魂,到底为什么要专程把学姐弄到凤岭山来。”陈岭也想越奇怪,傍晚才遇到学姐,晚上就有人故意使计谋让他再次梦到。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还是在道观里。 他睁大眼睛,警惕的看向四周,手指抓着男人胸口平展的衬衣扯了两下:“你说,不会是观里有人想害我吧。或者背后主使神不知鬼不觉得跟着摸进来了?” “都有可能。”说起观里,江域想起了李道玄,他眉头微蹙,“离开凤岭山之后,你见过李道玄吗?” 陈岭摇头:“没见过,晚上跟李鸿羽回来好像也没看见他。”想起男人之前对李道玄突如其来的警惕,他急忙坐起来,认真问道,“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让我把三尸蛊的事说出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有东西在男人的袖子里蠕动。 陈岭:“……什么鬼!” 江域:“三尸蛊。” 这东西属于超高危物种,江域不可能将他随便放生或者给别人,陈岭离开前将三尸蛊给他以后,他就一直放在袖子里。 三尸蛊接连两次听到有人叫自己,探出脑袋。 大概是多看几眼吧,陈岭觉得这玩意儿也没那么恶心,就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还是能听懂人话的那种。 陈岭还没上手,三尸蛊就自己从男人的袖子里爬出来,顺着床爬到了陈岭的膝盖前,抬起身体,仰着脑袋看他。 看着看着,蛇信子吐了出来。 陈岭:“……” 江域把它捞回来,随手丢去桌子上。 陈岭沉默片刻,问:“这东西怎么办?” 江域道:“随你处置。” 陈岭想起昱和山,一只黄大仙,未来还会有两只鹦鹉,还有一只德牧,哦,他房间门上还挂着一个五铢钱。 他问:“它以前干过坏事吗?” 江域扫了三尸蛊一眼,语气肯定:“没有,它身上几乎没有沾染血腥味,应该是刚养成不久。倘若你不喜欢,我便把它杀了……” “算了算了。”陈岭从最后几个字听出几分冷厉,知道老祖宗是真的对三尸蛊没有怜悯之心。 他想,既然三尸蛊既然长得像蛇,是不是习性也和蛇差不多了? “它打地洞吗?”陈岭问。 江域:“你问它。” “……”陈岭还真转头问了一句。 三尸蛊连忙沿着桌腿爬到地上,类似饭团一样的三角脑袋立刻怼到了地上,还没看清是如何操作的,三尸蛊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小堆土和一个小小的圆形洞孔。 陈岭:“……那把他暂时留在昱和山吧,让他担当蚯蚓的角色,帮忙松松土什么的。” 三尸蛊:“……” 江域笑着摸摸青年的头,再无礼的要求在他这里都会得到同一个答复:“好。” 三尸蛊的去留问题被暂时决定下来,言归正传。 陈岭:“你是不是对李道玄有意见?” 老祖宗很少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好恶,李道玄算是头一个。每次见到李道玄,老祖宗身上多少都会染上些许冷感,尤其是说话时,疏离的态度十分明显,其中还带着一丝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尖锐和戒备。 “没有意见。”江域的脸微微绷着,眸色暗了几分,“李道玄此人不简单,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煞气。” 这种煞气并不浓烈,但若是将其放在一个脾性温和的修行人身上,就显得有些突兀怪异。 陈岭:“有言,煞气即凶秽之气,邪恶之气。” “李道玄身上不该有这些东西。”江域的指腹在青年脸上滑动,动作散漫,语气却十分严肃,“总之,小心为上。” 陈岭的脸被抚摸得有点痒,挡开男人的手,他困惑道:“身染煞气的人怎么会当上特调部组长?” 身上沾染了凶煞之气的人,虽然上阵杀敌时会表现出不一样的勇猛,但也容易被邪祟入侵神志,找到弱点,进而抢占身体上身夺舍。 江域:“我派人去查一下。” 陈岭:“查什么?” 江域:“生死簿。” “你想看他有没有被别的东西控制?”陈岭的重点忽然歪了,“生死簿你想看就能看?” 他眼珠子一转,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我不信,你就吹牛吧。” 江域将高大的身体往下移,额头抵住青年的额头:“激将法?” 陈岭撇嘴说没有。 江域摸了摸他的脸,语气少见的有点得意:“生死簿而已,若是你想,就是轮回池我也能带你去看一看。” 陈岭揪住男人领口的衣服,微眯起眼睛,用威胁的口吻说:“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域面不改色地用自己的手包裹住青年的拳头:“你的心上人。” 陈岭:“……” 这是什么要命的回答。 但不可否认,土味情话什么的土归土,亲耳听到还是有点难为情。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陈岭睁着眼睛看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回忆起方才老祖宗一本正经的语出惊人,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江域不会告诉他,这又是江盛行那老不正经的灌输给他的,“无师自通。” “行行行,你厉害,恋爱天赋max。”陈岭把脑袋埋进男人怀里,闻着对方的味道,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江域在他头顶轻笑一声,再次轻轻拍打青年的后背,没几下,就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发软,没骨头似的往里钻。 他低头亲吻青年的发旋,趁着对方听不见,光明正大的占便宜:“晚安,老婆。” 大概是第一次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江域说完忍不住抿了下唇,泛红的耳尖让他虚弱了他周身的凌厉。 就像是占有了宝藏的恶龙,他轻轻把人又往怀里拢了拢,密不透风的抱住。 青玄观的清晨与市区或者昱和山都不相同。 尚未睁眼,便已经听见观里的道士们做早课的声音。 陈岭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翻个身,身旁的位置还带着温热的体温,但人已经离开了。 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一下床去洗漱,敲门声响起。 李鸿羽拿了早餐过来,见陈岭居然才起,有些错愕,举着东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岭扶着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等等,我马上好。”说完就抱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了院子里的公共卫生间。 李鸿羽把早餐摆到桌上,双手放在岔开的膝盖上,安静等着,视线漫无目的的打量周遭,最终停在了陈岭的背包上。 背包被随意的丢在床脚,拉链开着,露出一个弹弓手柄。 恰好陈岭这时候进门,他指了指那个弹弓,“你自己做的?” 陈岭显摆似的把弹弓取出来,拉了下皮兜,做了个瞄准的姿势:“不是,是吴伟伟做的,怎么样,看着不错吧,手感挺好。对于远距离的邪祟,这种绝对是最好的攻击武器,小、轻便,容易上手,只要准头够,一下子就能命中目标。” 李鸿羽有些诧异:“他还会做法器?” 听他这么一说,陈岭也才刚反应过来,非要说的话,吴伟伟做的这些小手工的确称得上是法器。 他寻思着,若是吴伟伟有意往这个方向发展,回去以后可以多找一些法器或者机关术相关的书籍塞给他。 陈岭回过神,接上李鸿羽之前的问题,语气不免带着几分吹嘘的意思:“当然了,我们家吴伟伟挺厉害的,手特巧,之前还用墨斗线编网,遇到不怎么厉害的鬼,一下子就给兜住了。” 李鸿羽接过陈岭手里的弹弓比划两下,的确称手,他将东西放回桌上,笑着道:“我看他平时咋咋呼呼的,没想到还能静下心做这些。” 陈岭:“人不可貌相,吴伟伟也是有沉稳一面的。” 李鸿羽连连点点,指尖忍不住又摸了几下弹弓手柄,将其往陈岭的方向推了推。 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抬了抬下巴,“你先吃,吃完我们就出发。” 陈岭一心想着吹兄弟,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一拍脑袋,赶紧坐下来吃早餐。 李鸿羽担心自己站在一旁干看着会让人不自在,索性离开屋子,去了院子里。 院子周围皆是竹林,微风轻拂,沙沙作响。 他捻动拇指,心里有点发痒。 李鸿羽自认自己从小到大,很少对什么东西有求索欲,可是今天看到弹弓的时候,他是有点想要的,就一点点而已。 他低头拿出手机,找出吴伟伟的朋友圈点开。 这是他很少去接触的东西。 在他看来,朋友圈无非就是大家发发生活和工作动态,没有意思。 看到吴伟伟的朋友圈后,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错了,吴伟伟的朋友圈不是哈哈哈哈就是嘿嘿嘿,虽然也是晒的吃喝玩乐,但是充满了人情味。 李鸿羽觉得奇怪,怎么同样的东西放到师兄们身上,就变得无趣了呢。 他摇了摇头,退出朋友圈,看到“发现”那一栏多了个红点。 再次点进去,朋友圈里多了一条新动态。 吴伟伟:【雷击桃木+黄神越章+纯牛头层皮+高弹力绳,驱邪弹弓2.0即将开启!】 下面配了一张照片,成块的桃木,方块的牛皮,还有一卷高弹力绳。 李鸿羽想了想,默默点了个赞。 “走吧。”陈岭从屋子里出来,肩上挂着自己的背包。 李鸿羽这才把手机放好,在前方引路:“有通勤车直接过去,我们在山门外等就行。” 通勤车是空调大巴,除了从青玄观到特调部上班的人,车上还载了其他道观和寺庙的人。 陈岭上车后发现一个也不认识,李鸿羽就在他背后小声的介绍,那个是某某寺的未来主持,这个某某观的某某殿主。 “你跟他们都熟悉吗?”陈岭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声问道。 李鸿羽摇头:“不熟,其实特调部的几个部门内,大家几乎没有什么私下往来,都是公事交往。” 陈岭点了点头,笑着说:“那你小师叔呢,他和其他部门的领导也像你们这样?” 李鸿羽一愣,仔细想了下才说:“小师叔身为正组长,其实平时挺忙的,要开会,要协调各组之间的关系,偶尔还要帮我们善后。” “说起来,特调部这次损失不小……”陈岭小心翼翼道,“小师叔不会被上面问责吧?” 以当时的情况,若是李道玄没有带人上山,而是守住下面……因为青昙子身死而失去钳制的厉鬼们,很可能不会那么容易就挣脱压制。 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牺牲流血。 严格说,这算是李道玄的指挥不当。 第123章 微笑镇01 “小师叔的确正在被审查。”李鸿羽沉默了下, “情况可能不容乐观。” 这属于特调部的内部事务,再多问下去就有些逾越了,陈岭没再多问, 拍了拍李鸿羽的肩膀以示安慰,安静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关押天魂的地方有专人看守, 见到李鸿羽, 守在屋子里的四个人颔首示意,“副组长是来审问的?” 李鸿羽:“嗯, 你们先出去吧。” 四个人迟疑地看了眼陈岭:“副组长, 按照规定, 这里是不能带外人进来的。” “他跟案情有关系。”李鸿羽脸微微一沉,“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 四个人脸色一变, 哪里还敢再废话。 组里的各个组员中,论年龄和资历,谁都比李鸿羽强, 可没办法,心里再不服气也没辙, 谁让人家实力强, 又是青玄观观主的亲传弟子呢。 “那行,我们就在门外, 有事你就叫我们。”其中一人说完,拉上其余几人走出了审讯室, 顺便给带上了门。 陈岭走到屋子中央。 青昙子的天魂被四条锁链扣住, 每条锁链上都刻着符咒,而他所站立的地面四周,皆是黄色的镇邪灵符, 灵符蕴藏的灵力很强,走近便能感觉到迎面的罡煞之炁。 ——可见画符人的道行之高。 陈岭回头看向李鸿羽:“这是你小师叔画的?” “是。”李鸿羽说起小师叔,眼睛都有些发亮,“小师叔从小天赋卓越,而且十分刻苦,经他手所画的镇邪符,没有邪祟能够抵挡。” 经过昨晚跟老祖宗的讨论,陈岭对李道玄的感觉十分微妙,此时听见李鸿羽的夸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能点点头,敷衍的肯定两句,然后转移话题。 “先办正事吧。” “好。”李鸿羽走到陈岭身旁,弯腰撤走一张镇邪符,被铁索和符纸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天魂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两眼懵懂,眼神没有焦距,过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陈岭开口就问:“为什么把学姐弄到凤岭山来?你们找人调查过我?” 天魂张了张嘴,正在天人交战。 良知让他说出实话,可天魂所承载的记忆,又命令他将所知道的一切封存。 陈岭当场抽出了伸缩棍,用力抽打在天魂身上。 相比起咒鞭,伸缩棍的法力要小得多,但还是让孱弱的天魂颤栗起来,他抖着声音连忙交代:“是先生让我去找的!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让你做事前,他就没有说别的?”陈岭追问。 “他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弱点……”天魂说着说着,忽然魂体溃散,又重新聚拢。 审问室内天花板上的灯滋滋作响,陈岭刚一抬头,灯光突然亮到了极致,随即砰的一声炸开了! 细碎的玻璃渣子迸射而出,李鸿羽拉着陈岭背身蹲下,双手抱住了头部。 玻璃渣虽然小,却很尖锐,雨点一般砸在两人的背上,薄薄的衣服根本无法全部阻挡它们的杀伤力,等一切归于平静,两人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纷纷感知到后背密密麻麻的痛痒。 陈岭推了下李鸿羽的后背,看见对方白色的衬衣上泛着些许血点,好在不多,里面应该伤得不重。 他松开手,正想让李鸿羽去开门喊人,漆黑的审问室内突然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 “因果有序,急什么,该讨的债我都会讨回来,你我迟早会见。”那声音是从青昙子的天魂嘴里发出来的,却与之前的声音截然不同,是有人在借他的嘴挑衅。 竟然有东西能悄无声息的潜入特调部,李鸿羽脸色难看得厉害,当即持起铜钱剑,严阵以待。 陈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好的气息。” “副组长,里面怎么回事!”外面的人听见动静开始砸门。 李鸿羽走过去开门,厉声命令道:“有邪祟混了进来,马上通知组长过来。” “不可能。”门外的人皱眉道,“这里面除了一缕天魂,什么也没有,哪里来的邪祟。” 李鸿羽阴沉着脸,声音高了几个度:“让你们去就去!” 那几人瑟缩了下,这才赶紧跑开。 李道玄赶到的时候,审问室内内外一片混乱,不少人拿着符纸和法器在四处搜索。 可惜,整整十分钟过去了,一无所获。 李道玄走到李鸿羽面前:“怎么回事?” 李鸿羽立刻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小师叔,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既没有邪气也没有阴气,来去无踪,还有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道玄走到天魂面前,祭出七星剑,抬手就是一刀。 天魂惨叫一声,被划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黑色的伤口,散发着一股烧焦了的味道。 李道玄:“说,那到底是谁。” 在他赶来之前,天魂已经将事情说了一遍了,如今遇到这么一尊煞神,只好再次重复:“是先生,至于他到底是什么,对于我来说是无从知晓,亦无处不在的神明。” 这话陈岭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他站在角落里,抬眸扫了一眼李道玄,垂下眼皮,继续思索诡异声音说出的那句话。 不是他多想,而是凤岭山事件开始,他就一直是被针对的那个。 可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倘若真有,既然对方实力如此强大,为什么从前不出现,尤其是在自己尚未学习术法之前,明明他有千万次机会能够轻易杀死他。 陈岭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前方是高大坚硬的墙壁,而后方是重重迷雾。 李道玄四下检查一番,摇了摇头:“这里的确没有任何邪物。” 李鸿羽低下头,眉头用力拧着,就在李道玄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把人叫住:“小师叔。” 李道玄背着手站在门口,走廊里的光线打在他的后背,使得面朝着晦暗审问室的脸模糊不清。 李鸿羽:“特调部内外皆有镇邪避煞的法器,又有如此多的术士坐镇,邪祟根本不可能进来。”他抿了下唇,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尖锐的光亮,“我不想怀疑自己人,但是这次的事太可疑了。” 李道玄看了他一瞬,道:“我会报告上去,联合其他部门一起彻查。” “不会吧,咱们特调部的人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可能有内鬼。”审问室内的其他人嘀咕起来。 “就是,就算有,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一没有竞争对手,二来穷得响叮当,没有利可图啊。” “或许是为了私仇呢?” 这话一落,大家纷纷看向陈岭和李鸿羽二人。 李鸿羽刚刚向李道玄汇报的时候,没有避开在审问室内外忙活的人,大家多多少少听到一点关于因果有序的内容。 如今被人这么直接点出来,先头的议论全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后一句还留在大家心里。 这一句从猜测变成了肯定,而这个肯定,就落在李鸿羽和陈岭身上。 有个高大壮走过来,碰了碰李鸿羽的肩膀:“副组长,你之前不是和那个小兄弟一起合作过两笔单子?会不会那时候跟谁结下了仇?” “除了被收回来的恶鬼,我能和谁结仇?”李鸿羽不客气的反问。 高大壮讪讪地摸了下鼻子,灰溜溜的走了。 这地方不适合说话,李鸿羽冲陈岭打了个手势,带着人去了自己办公室。 一落座,他就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岭抬头,毫不避讳地看着李鸿羽的眼睛说:“我觉得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李鸿羽一愣:“怎么说?” 陈岭把学姐和昨晚的梦魇挑出来说了一遍,“我觉得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但不是现在。” 青玄观是北城的大观,每年有数不清的香客前来,这样一个香火鼎盛,道音环绕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邪祟进入。 但李鸿羽相信陈岭不会撒谎:“你是不是也怀疑……” 怀疑什么,两人没有点破,正派内部出现了妖邪,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两人间突然沉默下来,气氛僵硬。 陈岭叹了口气,站起来:“就先这样,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就不多留了。” 李鸿羽:“我送你。” 陈岭没有推辞,两人一起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李鸿羽突然道:“倘若特调部内部真有妖邪,我绝对不会徇私包庇。” 陈岭冲他笑了笑,抬手挥了挥:“行,我先走了。” 对方既然能人鬼不知的闯入,自然也能完美的隐藏自己,不管对方是不是特调部或者青玄观的内部人员,他不指望能在短时间内查出来。 相比之下,他不如从另一个地方入手,倘若那地方真是对方计划的一环,兴许还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陈岭站在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听闻是要去屏山,司机脸黑了,“那地方荒郊野外,我送你过去只能空车回来。” 如今秋老虎正盛,陈岭也知道跑车不容易,好脾气道:“你在路边等我,办完事我再坐你车回来。” 司机立刻眉开眼笑,“好嘞,你坐稳了。” 去屏山的路不太好走,穿过市区之后开了大概六十多公里就成了土路,出租车上下颠得厉害,好几次陈岭都觉得自己差点被颠飞出去。 没办法,他只能把安全带给系上,同时右手抓着车顶的把手。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笑着说:“这段路结束就到了,再忍忍。” 陈岭仰头看向前方的挡风玻璃,土路还算宽敞,就是总有凸起的石头,“师傅,你之前来过屏山吗?” “怎么没来过。”司机师傅大大咧咧道,“屏山不是有人搞了个陵园么,我前两天刚送人过来看墓地。” 陈岭:“我也是来看墓的,我听说这儿的墓便宜,而且风水好。” “好什么好。”司机师傅嫌弃,“我虽然不懂风水,但不管活人住还是死人住,总归都不会喜欢闭塞的地方,结果那块地倒好,四面全被围住,也不知道买地的人怎么想的。” “还有这个说法?”陈岭佯装惊讶,“不过以前倒的确听说过,阴宅最好是选有山又有水的地方。” “那是当然,你看那些环境好的陵园,没水的都要自己搞个人工湖。” 司机说到了兴头上,一拍大腿,“诶,那什么昱和山不也搞了一个陵园么,就人家那光秃秃的山头,下面还赔了一口臭潭水呢。 ” 陈岭心里不高兴了,努力卖安利:“谁说昱和山光秃秃了,我前两天刚去逛过,草皮长得可好了,山下的潭水也比以前清澈。而且我听说,那山脚下还要搞个珍稀鸟类的繁育试点。” “真的假的。”司机愣了,“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去那儿看墓,那离得还近点儿。” 陈岭险些把自己给绕进去,他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听说这儿便宜嘛。” 司机摇头道:“俗话说,便宜没好货哟。” 第124章 微笑镇02 屏山到了, 仰头便能看到巍峨的山壁,如同曲折的屏风,将内里的那块地护得密不透风。 司机载着陈岭从山前经过, 又行驶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才停下来。 一下车,便看见了那块挡在三面山壁前的, 形似棺材板的凸起丘陵。 平顶丘陵上立着一个接待中心, 周围种着归整的绿植,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陈岭踩着阶梯爬上去, 径直走入接待中心。零散的, 有两三群人正在看墓地。 除此之外, 还有三个工作人员站在里面,其中一个此时没有要接待的客户,见到陌生人进来, 两眼立刻亮了起来,殷勤的走过来。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你的吗?”工作人员没有一来就问是不是买墓地, 得引导着客户先说,否则会让人觉得不吉利。 陈岭:“我先看看吧。” 工作人员笑着说:“那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吧。” 陈岭看对方那么热情, 便点头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我们先看这边吧。”工作人员带着潜在新客户先来到右手边,指着模型介绍道, “这里是普通宅,使用面积较小, 但因为我们是采用的西方墓地的形式, 不会将墓盖凸起,上面都遮盖着草皮,一般来说不会有人知道下面的具体面积。” 陈岭默默的想, 我们昱和山也这样,坟头草没准长得还比你这儿更好呢。 工作人员指着模型旁白的凸起说,“这中间是T国风的塔陵,飞檐金瓦,看着很贵气,而且价格也是最便宜的。” “修得挺漂亮。”陈岭夸道。 工作人员抿唇笑了,说:“实物比这个更恢弘,等下我带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岭往其他地方看去,工作人员会意,立刻带他去了第二个模型:“这是双人房,下面的空间绝对比之前的普通宅乘以二还大一点,如果是伴侣共同居住,这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一片是独栋小别墅,下方空间非常大,在骨灰墓坑下面,我们专门设计了陪葬空间,方便将逝者生前的一些心爱遗物放进去。价格较为昂贵,但是位置很好,面朝着东面,正好对着东升的太阳。” “可刚刚来的时候我看了,你们三面是山,一面丘陵,刚好将阳光挡住。”陈岭虚心求教,“这也算是对着东升的太阳吗?” “算,怎么不算呢。”工作人员煞有介事,“太阳是缓缓升起的嘛,等它快趋于正中位置的时候,阳光还是从东面照过来的。” 陈岭:“……” 听起来很牵强,但是又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陈岭问:“你们是不是做过专业的岗前培训啊?” “当然。”工作人员也不想透露太多公司内部的事,将陈岭带到最后一个模型前,“这是奢华大平层,里面设置了卫生间,侧卧,主卧,哦,主卧就是用来放置骨灰盒的地方,还有健身房。当然空间限制,这些小空间都不大,里面的陈列都是小模型,但质量绝对过硬。当然,为了满足不同客户的不同需求,我们还能定制呢……” 陈岭都傻了眼,这也太高端了,其他的不说,光是独栋别墅和奢华大平层的设计就非常人性化。 确实能抓到客户的心。 毕竟,谁都想死了以后也能吃好住好玩儿好。 工作人员见客户不说话,抿了抿嘴,将头发别到耳后,温声问道:“先生看完后有对其中某一个有意向吗?我们现在正在活动期间,一次付清打八折。” 陈岭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那个墓型多少钱?” 工作人员连忙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为了营造出我只给你一个人优惠价的假象,她特意背对着其余几拨看墓的人,手指在屏幕上按出几个数字,再加上折扣:“你看,这价格算是很优惠了,在北城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陈岭在心里将那价格反复念了两三遍。 本来以为昱和山陵园的墓地已经很便宜了,没想到还有更便宜的!现在好了,他不是北城第一低了! 陈岭状似思索片刻,指了指那边的宣传手册:“我先考虑一下。对了,能带我实地看一下吗?我拍几张照,回去问问我家人。” “当然可以。”工作人员积极地带着人从接待大厅的另一道门出去,一眼就能看见山间凹陷处中的墓地。 与昱和山不同,这里已经彻底施工完毕,给人的感觉却有些荒凉,四周种了一排长青的松柏,纵横交错的小路间,除了竖起的尚未刻写的墓碑,就是绿色的草皮。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陈岭踩着楼梯下去,慢慢的沿着小路走,正如李鸿羽所说,这地方的确没有异样,但葬在这样一个容易沉淀隐晦气息的地方,终究不是好事。 正准备返回,有人从接待大厅里出来。 其中最打眼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牛高马大的中年人,立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吨位有点吓人。 这胖子身旁还站着其他人,其中一个精瘦的男人正黑着脸在打电话,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总归脸色很臭。 陈岭问工作人员:“那胖胖的大哥是谁?” 工作人员讪讪道:“是我们老板。” 察觉她神情怪异,陈岭挑了下眉,低问:“怎么了?” 工作人员别开眼,抬手弄了下夹在耳朵后的头发,笑着说:“没什么。”她顿了下,岔开话题,“先生要不然我再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上头打电话的人已经把手机挂了,紧跟着又拨出去一个。 陈岭收回视线,“好啊。” 他忽然打消了想走的念头,跟着工作人员又逛了半圈。 不得不承认,这片坟地虽然位置不咋地,但是墓型新颖,价格低廉,服务优秀,每样都有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逛完奢华大平层,陈岭彻底没得逛了,工作人员也看出了他要走的意思,但是嘴上没说,而是先抬眸看了眼站在阶梯上方的那群人。 陈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之前买墓的客户吗?” “你,你怎么知道?”工作人员太过吃惊,一不留神把真相暴露了。 陈岭朝着胖老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猜的,老板都亲自出马了,应该是单子出了问题,特意来安抚客户的吧。而且刚才我们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在他们出现之后,你却建议我再继续看看,是怕我经过的时候听到什么,打消买墓的念头吧。” 工作人员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的干笑两声。 陈岭:“该逛的我已经逛了,回去以后考虑好了我再给你们打电话。” “好的好的。”见客户居然没有直接黑脸走人,工作人员急忙笑道,“我送你出去。” 陈岭踩上白色石板铺成的路径,恰巧,那群人也从石阶上走了下来,与他擦肩而过,耳边飘来对方听筒里漏出的声音。 陈岭:“……” 有点耳熟怎么回事? 他站定回头,精瘦男人正好挂了电话,他黑着脸对胖老板说:“这墓我必须迁走!今天就迁!” 胖老板苦着脸道:“别啊袁总,咱们地儿真的挺好,你说你母亲给你托梦说冷,那一定是没有适应新环境,等适应适应就好了。” 陈岭:“……” 工作人员举起拳头放在嘴边,重重咳嗽一声,胖老板这才回头注意到两人。 正要挥手让她赶紧把客人带走,就听见那名陌生青年的手机的响了。 胖老板临走前又狠狠给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赔笑跟上精瘦男人,嘴里道:“袁总,咱们这地儿你也看见了,四面山壁,又能遮风又能挡雨,而且我们还专门请了得道高人前来做法,在四周布下阵法,不但能驱邪辟煞,还能为逝者和其子孙后代积累福报。” 精瘦男人怒不可遏道:“我当时就是听了你这些鬼话才把我妈葬过来的!结果呢!” 他粗喘两口,觉得眉心脑仁都在抽痛,抬手揉按几下太阳穴,他转头对带来的人说:“先去烧纸,然后把墓撬开,我现在就把我妈接走!” 胖老板心里也很烦躁。 这不是他卖出去的第一个墓,赚的钱也不算很多,但对接的客户是个大人物,笼络好了将来对他的其他生意也有益处。 之前卖了那么多出去,一点事没有,怎么到了姓袁的手里就整出了幺蛾子呢。 还说什么托梦。 真他妈的搞笑。 真有鬼神,他拜了那么多年的财神爷,早该有财富从天而降砸到他头上了,还用得着每天喝酒应酬,卖命的维护跟合作商的关系? “袁总,你听我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你实在不放心,我再找青玄观的人来看看行么,单独给你母亲做一场法师,钱算我的。”胖老板打定了注意不能得罪大人物,必须把关系给抓牢了。 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一番说辞:“我觉得你母亲托梦,一来是可能真的在底下觉得冷,我听说啊,黄泉地府温度极低,冷的话,你就烧点衣服给她。二来嘛,可能是不放心你。这两点跟我们的墓地可扯不上关系,你就是换了其他地方,兴许该发生的也会发生。” 精瘦的男人眉头蹙紧,有些松动。 可刚刚电话已经打出去了,另一家陵园也已经联系好了,直接返回不大好。 正犹豫,就听见背后响起说话声,是一个青年人正在讲电话。 陈岭听到吴伟伟说的时候,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巧合,他向工作人员点点头,去了旁边。 “我现在就在屏山,而且你说的客户,我可能刚刚跟他擦肩而过。” 吴伟伟啊了一声:“你一个人去屏山了?” “放心不下,来看看。”陈岭又扫了眼四周,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来,阳光翻过隔挡的山头照下来,将白色的墓碑照得有些刺眼。 吴伟伟赶紧问:“有发现吗?” 陈岭说没有,“你说的新客户姓袁,叫袁什么?” 吴伟伟:“袁永祥,他打电话的时候说,是江盛行江先生介绍来的。听他的语气很着急,恨不得马上就将坟给迁了,还说要自己就在现场,想先把他母亲的骨灰盒取回去。” 陈岭握着电话,看向那个身材高瘦,面容严肃的带着隐隐怒意的男人,“我知道了,我去劝一下。” 见新客户挂了电话走回来,工作人员欣然迎上去,把手里的没开的矿泉水递上去:“先生先喝点水吧,不知道你开车来没有,如果没有,我们可以派车送你回去。” “不用。”他谢过对方的水,没有接,而是朝袁永祥的方向走去。 工作人员一愣,以为他是想去打探墓地的问题,一着急跑起来:“陈先生,你走错了,那不是出去的路。” 胖老板听见着叫喊转身一看,心里骂了声娘,心说这人一定是刚刚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好好的生意,眼看着就要黄两个,他心里十分郁闷。 胖老板挡在白色小径上,笑呵呵的看向走近的青年:“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陈岭点了点头,同样也笑着说:“我找袁先生。” 袁永祥微愣,站了过来:“你找我?” “对。”陈岭绕开胖老板,伸出一只手,“我叫陈岭。” 袁永祥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原来你就是……”意识到陈岭跟胖老板是同行,他止住话,改口道,“老江跟我说起过你,说你年轻有为,为人正派,还跟我说只要把事情托付给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胖老板听得云里雾里,却不好插话。 他再次将目光投落到陈岭身上,忽然觉得有点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 陈岭对袁永祥打了个手势:“袁先生,先借一步说话?” “这边请。”袁永祥跟江盛行有过合作,私下也有来往,江盛行的话他绝对信得过,只是经过刚才胖老板的一番说辞后,他对迁坟的事多了几分迟疑,寻思着要不要再看看。 哪知道陈岭开门见山道:“你母亲说觉得冷,是因为这块地阴气过重的缘故。” 袁永祥没料到对方会直切主题,错愕了下,“照我的意思,肯定是想马上迁的,可刚刚那老板说……” “我只是一个建议,你若有别的打算,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过吧。”陈岭故意表现得极为冷漠,反倒让袁永祥品出几分高人风范。 他忙说:“我没有别的打算,今天特意带了人来,马上就迁!” 陈岭制止道:“袁先生,今天日子不好,忌迁坟。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慎重,否则恐有后患。” “可……”袁永祥苦闷的哎了一声,“陈先生,不是我不想等,而是我们家经不起折腾了。” 陈岭问:“除了被托梦,还有别的事?” “有,要没有事情逼着,我哪能这么着急。”袁永祥想起那些事,心里发冷,烦躁。 他取出烟盒抖了一根出来,想起对面还有另一个人在,他夹了根烟在手里,问:“介意我抽烟吗?” 陈岭摇头:“你自便。” 袁永祥没有立刻点烟,而是给陈岭派了一根。 “谢谢,我不抽烟。”陈岭温声拒绝,脑子里却想起了老祖宗,都没见过他抽烟呢,当然,抽香也没见过。 不赌博,不抽烟,武力值高,听话。 对了,最近还越来越黏人。 前四项绝对加分,就是最后这一项……陈岭沉默,好像搞反了吧,明明他才是期盼着能跟对象黏糊撒娇的那个啊! 袁永祥把烟收起来,出声打断了陈岭的思绪:“我母亲是三天前下葬的,喜丧,死前没有任何病痛。母亲死后当天上午,我把她送去了殡仪馆,停放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举行了悼念仪式。我来本打算将母亲就葬在殡仪馆附近的陵园,是屏山陵园的业务员找到我,说他们这里风水好,老人下葬后会荫庇后人。我改变注意,将她送了过来。” “开始的第一天,家里没发生什么怪事。可是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妻子突然说她在家看见了我母亲。” 陈岭还会在第一时间保持着严谨的科学态度。 他问:“会不会是眼花看错了?” 袁永祥以为他们这一类人,都会先入为主说有鬼,闻言愣了几秒才否认:“我妻子起初真的以为是看错,便走了过去,结果我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然后,然后她转过了头……” 袁永祥没有亲眼看见,但从妻子的描述,母亲那张脸青白无色,十分恐怖,而且还对妻子做出恐吓,扬言要杀了她。 可据他所知,母亲生前与妻子的关系很好,没有任何矛盾。 即便是母亲真的死不瞑目,魂魄回归,也不该是这幅局面才对。 陈岭听完思忖片刻:“会不会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 袁永祥愣了愣:“不会吧……” 陈岭说:“人死后魂魄会自动归于地府,直到第七天回魂才会归家来看望生前的居住地。除非是死前心存怨恨,否则你母亲的魂魄不可出现在你家里。” 袁永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看他神色莫名,陈岭道:“你想到任何疑点都可以说出来。” “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袁永祥说,“我母亲死的时候,她……她脸上是带着笑的,很浅的微笑,让人觉得安详,可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陈岭:“令尊高寿几何?” 袁永祥道:“八十六。” 陈岭:“八十六还能没有病痛,说明你平日将你母亲照顾得很好。” “我父亲早逝,是母亲把我拉扯大。她一个女人,靠着摆小摊儿把我供到了大学毕业。”袁永祥笑了下,眼神发苦,“我今天的一切成就跟她都是分不开的,她待我的好,我这个当儿子的哪怕是下辈子都无法回报。” 看得出,袁永祥对他母亲的感情很深。 既然这样,陈岭就觉得奇怪了:“袁先生,一般来说,身体都会停放三天或者七天。冒昧问一句,你怎么第二天就把人下葬了?” “是我妻子说她害怕,而且我们也没有太多亲戚前来吊唁。” 袁永祥垂下眼,用力吸了一口烟,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对亲人的怀念,“我其实也是希望母亲早日入土为安的,在询问过青玄观的道人,确定多停放和少停几天放对逝者和后人没有影响,我就在火化后将母亲送到了这里。” 陈岭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道:“袁先生,你没有说实话。至少,你有事情瞒着我。” 袁永祥没想到青年会如此敏锐,僵了一下。 他掐灭了烟,疲惫地闭上眼睛,说:“是,着急把人火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觉得害怕。母亲的笑就像是画上去的,太刻板,而且入殓师怎么揉按,她脸上的肌肉始终僵在那儿。我还听见殡仪馆的人私下讨论,说从没见过这种脸上带笑的尸体。” 对了,这才该是那么早火化的真正原因。 否则作为一个对母亲心怀感恩的孝顺儿子,不可能同意在第三天就火化。 陈岭仔细看着袁永祥的脸,神情里的哀伤不似作伪,“袁先生,除了袁太太在家里看见你母亲,还发生过别的事吗?” “有。”袁永祥低头,双手干搓了几下脸。 他再抬头,脸上背上的情绪褪去,整个人的疲惫感轻了不少:“我妻子听到我母亲要杀她的话后,吓得尖叫。我听见声音赶到楼下时,她正拼命地往柜子里钻,嘴里喊着不要杀我,我没有对不起你……” 袁先生的母亲生前没有遭受病痛,儿子也很孝顺,一般来说,这样一位喜丧过世的老人,是不会找回来的。 除非是有人背着袁先生对他母亲做过坏事。 陈岭琢磨着袁太太嘴里喊的那几句话,他挑了下眉,继续安静听着。 “我当时把她从柜子里拉出来,安抚了很久她才冷静下来。”袁永祥想起什么,忽然打了个冷颤,声音的起伏变小,带着一种僵硬感,“我那时候并不觉得妻子真的看到了我母亲,以为是老人过世的事让她太害怕,以至于自己吓自己产生了幻觉。” “结果当天晚上,我妻子就出了意外。” 第125章 微笑镇03 “我跟妻子作息规律, 每天晚上大概十点半的时候就上床休息了,昨天夜里也是这样。” “因为妻子早上受到惊吓的缘故,她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战战兢兢,到了夜里睡觉也不敢关灯。”袁永祥捏了捏手指, 脸上露出明显的恐惧, “大概是十一点,快十二点的样子, 我妻子说她想喝水, 我便陪着她一起下楼去倒了杯水上来。到二楼走廊的时候, 我妻子突然站定,她说她听见了嘎吱声,就像是摇摇椅的椅子腿碾压过地板的声音。” “你家里有?”陈岭问。 “有。”袁永祥说, “我母亲生前最喜欢躺在遥遥椅上,透过落地窗看外面的风景。” 他垂下头,心里焦躁不安, 又想抽烟。 陈岭看出来了,低声说:“抽吧, 不碍事。” 袁永祥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点了根烟吸了一口,香烟味很好地安抚了他的内心, “我当时其实也听见了,只是没想那么多, 以为是外面传来的声音。听妻子说了之后才确定, 那声音好像真是从一楼传来的。” “陈先生,不怕你笑话,我当时也有点害怕的。就让妻子先呆在原地, 我一个人下楼去查看……” 袁家的别墅四周平日里是有灯光的,可那天夜里,袁永祥觉得窗外很黑,微薄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描绘出一个模糊的椅子轮廓。 袁永祥记得,随着他慢慢走近,嘎吱声越来越大。 当他绕过客厅的罗马柱,来到落地窗前时,摇摇椅正剧烈的前后摇动,就像是有人坐在上面似的。 嘎吱,嘎吱,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上。 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看见有一位老人正坐在上面,回头冲他和蔼一笑。 袁永祥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什么也没。 而摇椅的摇动幅度也慢慢变小,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袁永祥看着静止不动的摇椅,浑身发冷,屋子门窗紧闭,也没有看见保姆的身影,椅子是谁弄得摇晃起来的?他打了个冷颤,快步往回走。 就在他脚踩上楼梯,准备往上走的时候,妻子突然出现在二楼的栏杆上。 她疯狂的尖叫着,神色惊恐地抓着护栏,仿佛没发现自己就在二楼,抬起脚踩下去,直接从二楼翻了下去。 好在,妻子掉落的地方正对着沙发,刚好起到了缓冲作用。 人落下去后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脑袋磕在了桌角上,当场血流不止。 这会儿,已经陷入沉睡的保姆和司机惊醒了,他们从一楼靠里的佣人房匆忙出来,看到瘫在地上的女人吓了一跳,跟袁永祥一起,小心把人抱起来,送去了医院。 那是一家私立医院,平日里袁家人有个大病小病全在这里治疗。 因为这里的医生医术好,环境好,医院即便收费高昂,依旧人满为患。好在,袁家常用的那间单人病房还空着,坐了精细的检查后,妻子就被送进了病房。 袁永祥让司机帮忙送了洗漱用品和简单的衣物过来,打算守夜。 大晚上的又是惊吓,又是意外,他很累,抱着胳膊没多久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异响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病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晰,只觉得妻子的床头好像站了一个弯着腰的人。袁永祥吓坏了,心脏咚咚直跳,直到妻子尖叫声起,他才回过神,倏地坐起来按开了病房里的灯。 妻子躺在床上哀嚎,双手死死捂着脑袋,嘶喊道:“又来了,她又来了!我的头好疼,她故意在折磨我!” 袁永祥连忙跑过去按下呼叫铃,然后将妻子捂着脑袋的手拿开,顿时骇然。 妻子的绷带还好好的包在头上,只是不断地有鲜血渗出,雪白的绷带在他的注视下,迅速被染成了鲜红。 值班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赶到了,医生拆开绷带后一看,表情错愕。 “这伤口怎么……”缝合得好好的伤口,竟然重新裂开了,缝合线也被拆了。 最诡异的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病人刚进医院时伤口是没有这么大的。 袁永祥就在病房里没有离开过,自然也看到了这奇怪的画面,人是他从地上抱起来的,伤口的大小他自然清楚,而眼下,妻子额头上的伤口明显比之前大了一倍,像是被人给活生生撕开的! 没办法,凌晨四点,妻子再次被送进了手术室,重新清创缝合。 事情结束,重新住进病房时天已经亮了,袁永祥没有心情再睡觉,给公司打了一个电话,推掉了今天的全部会议,打算在医院守着。 …… “好在,后来没再出什么事,就是我太太不肯回家,也不愿留在医院。如今搬去了她娘家留下的老房子里住。”袁永祥讲完故事后,长长吁了口气,将心里的压抑的东西全给吐了出去,只觉得松快无比。 那头,胖老板焦急的搓着手,不知道这两人在那儿讲什么,生怕是在说自家陵园的坏话。 他瞥了眼工作人员手里的水,一把抢过来,给两人送来:“二位,喝点水吧。” 袁永祥看了他一眼,摇头拒绝。 想到陈岭关于迁坟的劝阻,他冲胖老板说:“坟我今天先不动,回去择一个适宜的日子再迁走。” “这……”胖老板知道再挽留怕是要真把人惹烦,只好退让,“行吧,既然您执意要这样,迁坟时需要的道场就由我来给你安排吧。” “不用。”袁永祥看了陈岭一眼,说,“我自有安排,就不劳老板费心了。至于钱,你不用退,但要把墓碑上的名字抹掉,没有一个人用两个墓的道理。” “是是是,一切按袁先生你说的办。”胖老板高兴坏了,不用退钱,没把人彻底得罪就成。 袁永祥没心思再久留,只想赶紧让陈岭去他家看看。 他打电话把站在母亲墓前两人叫回来,对陈岭客气的笑着说:“陈先生,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一起去我家看看?” 陈岭只好点头又给老祖宗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说自己要去新客户家里,一时半会回不去。 手机屏幕很快就灭了,他重新点开,等到屏幕再次熄灭,依旧没有等到回复。 陈岭收起手机,对袁永祥说:“可以了,走吧。” 路上交谈得知,袁太太娘家人中除了一个弟弟,父母都不在了。她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没有多余的钱财留下,只剩下一套老房子给姐弟俩一起分。 袁太太有钱,用不着那房子,便直接给了她弟弟。 而在袁先生的帮衬下,袁太太的弟弟申明亮在袁氏谋了个职位,日子越来越好,早就在新建小区买了房子。 于是这套老房子,便彻底空置了。 袁先生带着陈岭赶到的时候,袁太太正缩在房间里,保姆和司机都在,一个在厨房做饭,一个在拥挤的客厅里看电视。 见老板回来,司机赶紧上前汇报:“先生,太太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也一直没听见声音,可能还在睡觉。” 袁永祥回头跟陈岭说:“她从昨天一早从医院回来后,一直躺在床上睡觉。陈先生,你先等等,我去叫她出来。” “好。”陈岭点了点头,开始打量四周。 屋子里阴气很重,几乎全是从袁太太所在的屋子方向飘来的,他眉头一皱,快步跟上,“袁先生,介意我进去看一眼吗?” “这个……”袁永祥迟疑,就让妻子衣衫不整地见一个外男会不会不好? 陈岭冷然道:“你妻子房间的阴气很重。” 袁永祥一听,这还得了,直接推开了门,看清内里的一切,他惊悚得睁大眼睛,张大了嘴,胸口起伏得厉害。 陈岭越过他径直走到床边,袁太太的额角上少了很大一块皮,腥红的肉就那么露在外面。 他抬手摸向已经昏迷过去的女人,指尖落在颈侧的动脉上,温热的,脉动清晰,“还活着,快叫救护车!” 袁永祥打了个颤,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一个不慎,手机掉到地上。 最后还是司机帮他捡起手机,成功联系上了急救中心。 司机心里好奇,垫着脚往里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险些背过气去,那么多血,把枕头都给染红了。 他心里咚咚作响,越发害怕起来,太太脸上一下子少了那么大一块皮,怎么连声音都没出? 越想越害怕,赶紧去找到保姆,把事情说了一遍。 保姆闻言一顿,视线移到菜板上正剁着的红肉上,心里泛起了恶心。她丢掉菜刀,赶紧跑去水池前冲洗双手,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真是作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打扰一下。”忽然走进来的陈岭,将两人吓了一跳。 保姆拍拍胸口,知道这是先生带回来的人,态度很好:“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陈岭直言道:“我想问问,你们是一直都在这房子里没有出去过吗?” “我出去买过菜,大概上午十点半回来的。司机倒是一直都在。”保姆说完便看向司机。 司机刚刚吓坏了,如今突然被询问,当即觉得是不是袁永祥在怀疑事情是他干的,特意派人来调查,急忙否认:“跟我没关系,我根本就没进过那屋子!” “你放轻松,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陈岭安抚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声音。” 袁太太脸上一下子被撕下那么大一块儿皮,怎么可能一点声音也不出,即便是无法出声,至少也要挣扎一下吧。 就那么静悄悄地,也太奇怪了。 知道不是怀疑自己,司机松了口气。 他绷着脸仔细回忆,半晌后摇头说:“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陈岭:“真的?” 被人这么一问,司机也有点怀疑自己会不会没记清,再次陷入回忆。 片刻后,他忽然“嘶”了一声,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我好像的确听见了一点声音,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太太趿着拖鞋在地上走动。当时客厅开着电视,我听得也不真切。” 陈岭:“然后呢?” 司机:“没了。” 陈岭揉了揉眉心,说了等于没说,他回到房间,袁先生怔怔地站在地上,想靠近又不敢,怕随意搬动对妻子的身体有影响。 听见脚步,他回头,声音嘶哑得不像话:“陈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刚说房间里阴气很重,是,是不是我母亲她来过?” 陈岭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应该是。” 袁太太的脸偏向内侧,眉心处略显阴沉,除此之外,眼角露出的一点眼白盘绕着血丝。 陈岭:“袁太太被你母亲缠上了,除此之外……” 他倾身靠近,袁先生条件反射,一把将他抓住:“陈先生,你要做什么?” 鬼魂怎么会无缘无故缠着另一个人,陈岭就是想学老祖宗那样,闻闻对方身上会不会有血煞气息,倘若有,那么袁太太很可能与袁永祥母亲的死脱不了干系。 “我好像看见袁太太眉心浮着一点晦气,想凑近瞧仔细一点。”这话说完,陈岭便感觉拉着自己的手松开了。 他这才得以再次靠近。 可惜,什么也没闻到,除了袁太太自身的血腥味。 客厅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急救中心的医务人员在开门后第一时间跑进来,将袁太太小心放到了担架上,从窄小的楼道里抬了下去。 陈岭陪着袁永祥紧跟其后,刚下到底楼,就看见救护车旁围了不少人,全是看热闹的。 有人瞧见昏迷不醒的袁太太,哎哟一声,“这不是申家的申明月吗,啧啧啧,这脸是怎么了,皮都少了半块。” “小声点!”有人呵斥说话那人。 “我又没说什么他们家的丑事,那么小声做什么。” 那声音很大,尤其是“丑事”二字,袁永祥不可能听不到。 坐上车后,他讪讪地对陈岭说:“他们说的该是申明亮,也就是我太太她弟弟。他以前是个赌鬼,还酗酒,欠了一屁股的债,最后一次的时候他被债主抓到,险些剁手,还是我替他还了债。” “那后来呢,他还赌吗?”陈岭问。 “不赌了,也不喝酒了。”想起自己的小舅子,袁永祥还有些欣慰,“那小子以前糊涂过一段时间,如今改邪归正,每天都老老实实在上班。” 任何东西一旦成瘾都很难戒掉,那需要很强大的意志力才行。 陈岭有些出乎意料:“看来他意志力很强。” “的确是,刚到我公司的时候,他什么都不会,每天拼命的学习,有时候全公司上下都走了,他还在加班。” 从袁永祥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可以感觉到,他跟自己的小舅子关系很好。 前方的司机插了一嘴:“明亮工作认真,人也仗义,还帮我一个小忙。” 陈岭点点头:“是个好人。” 袁永祥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明月,哦,就是我太太,她平时待我母亲是真的很好,你说我母亲怎么就谁都不缠,非要缠上她呢。” 陈岭手里什么证据也没有,不好说袁太太有问题,“大概是婆媳情深吧。” 袁永祥苦笑,疲惫的撑住额头,不再说话。 袁太太到了医院后,再次被推进病房,暂作安置。 刚将病床停下,护士正弯腰固定底下的轮子,原本好好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尖叫着坐了起来。 “我要扒了她的皮!我要扒了她的皮!” “放开我,那个恶婆娘,那个魔鬼!我要把她的脸撕烂!” “你们都给我滚!我要杀了那个老不死的!” 袁太太的力气很大,她挣开那些试图将她按回病床的医生,疯了似的大喊着从床上下来,拉开病房大门扑了出去。 刚走到病房门口的袁先生被冲出的人撞了个满怀,低头就看见妻子少了一半皮肤的脸,吓得啊了一声。 他后退两步,直到那穿着睡裙的身影抛开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妻子,赶紧和医生护士一起追了上去。 袁太太一路跌跌撞撞跑进电梯,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得原本在电梯中的人全跑了出去。 她不停地用手指去按关门键,直到那两扇金属门彻底合拢,才泄了气一般后退着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 袁太太缓慢的蹲下来,双手抱着自己,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这样就能将四周潜在的无形的危险看得一清二楚。 电梯里死寂一片,窄小的封闭空间,让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放大了不少,衬得内里呼吸声十分清晰。 袁太太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用力捂着自己的口鼻。 呼吸声不是她发出的,是另一个人! 她缩到了墙角,整个电梯都被囊括在视野中。 呼吸声又来了,冰冷的气息擦过她的面颊。 这时候,袁太太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疼痛,可是她根本无暇顾及,来自于对面的一呼一吸都十分用力,像是吊不上气似的。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就在五天之前还听见过,是每每从袁永祥母亲身旁经过,总能听到的声音。 那呼吸里总是老人身上特有的怪味,让她恶心,忍不住想要远离。 第126章 微笑镇04 袁太太闭上眼睛, 恨不得将身体嵌入电梯,她浑身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比那逐渐贴近自己的呼吸声还要剧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里始终没有其余动静。 她悄摸睁开一只眼睛, 自己的左手边什么也没有。随后, 她试探性的,一点点的睁开了另一只眼。 眼角的余光瞥见, 自己旁边不知何时居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她穿着黑色的寿衣, 脸上雪白,唇角勾着。 袁太太啊的尖叫一声,转身后退—— 看到光洁的, 能映照出自己的电梯墙壁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分明是站在夹角中的,怎么可能旁边站得下人。 幻觉, 一定是惊吓过度的幻觉。 她并未松懈,而是向前走去, 偏头看向电梯壁上自己的倒影。 被精心保养过的脸上, 烧了很大一块皮肤,从额角往下, 血红的肉侵占了几乎小半张脸。 “我的脸……我的脸!”袁太太惊恐地抬起手,指尖刚碰到肉就疼的抽冷气。 “怎么会这样!”她疯了似的尖叫, 眼睛睁得很大, 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将那块儿消失的皮肤看回来似的。 她怔怔地盯着倒影看了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惊恐的倒退, 很快就被另一面坚硬的壁垒截住了去路。 那面墙壁凹凸不平,不似其余三面电梯壁那样平整光滑。 袁太太吓坏了,正要走开,一只手从电梯壁中伸出来,死死抱住她的头。 “放开我,放开我!”她大喊大叫,偏生手脚突然就动不了了。 巨大的恐惧袭来。 袁太太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嘴唇不住地颤抖,指尖僵硬,她清晰的感觉到,四周温度骤降。 那些冰冷的空气,疯狂地往她身上那套宽大的病号服中钻,缠绕着她的身体。 那双抱住她脑袋的手忽然动了。 袁太太条件发射看向对面电梯壁倒映出的画面,那双手惨白,粗糙,如同枯老的树皮。 其中一只缓慢的移动起来,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随即,另一只也动起来,手指在她的脸上敲打着,从额角滑落到脸颊上。 袁太太心头猛地一跳,大喊:“不要!” 那只手的食指抠入她的脸颊,与拇指一起夹住纤薄的皮肤,用力往下一扒! “啊啊啊!!” “脸!我的脸好疼,好疼!” 痛叫出声的下一瞬,袁太太身上那股无形的桎梏松懈,她一头扎到了地上。 叮咚一声,始终没有抵达的电梯,在这一刻到了一楼。 电梯门缓慢拉开,外面是几个等电梯的人。 看到电梯里倒在地上,疼得哭喊不停的女人,他们纷纷一愣。 “麻烦让一下。”陈岭和袁永祥从旁边那部电梯出来,瞅见这边的人越围越多,连忙拨开人群走进去。 电梯里阴气很重,可见对方来势汹汹,但躺在地上的袁太太却还活着,说明对方不想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紧跟而来的医生也到了,他们将袁太太从地上拉起来,未免她再次情绪失控跑走,这次直接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被送回病房不久,袁太太就在病床上睡着了。 看着她脸上扩大的伤口,袁永祥浑身发冷,为此,他特意让医院帮忙调了监控出来。 监控中,电梯内只有妻子一人,后退,转身,尖叫,脸上的皮肤莫名脱落,然后是妻子倒在了地上……太诡异了,别说是袁永祥本人,就是负责监控的保安也吓愣住了。 “陈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袁永祥声音颤抖。 “见鬼了。”陈岭说得简明扼要,没有任何修辞。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让保安结结实实吓懵了,“……鬼?” 陈岭拍拍他的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别害怕,也别想太多。” 保安咽了咽口水,扯了扯嘴角,“你说得对。” 袁永祥看了陈岭一眼,无意识的呢喃出声:“不做亏心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容不得他再一味的替妻子辩解。 如果母亲真是因为放不下亲人不肯离去,为什么不来看他这个当儿子的,反而是去看儿媳妇,又为什么伤害自家儿媳呢? 就像陈先生所说的,鬼是不会无缘无故的缠着一个人的,难道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妻子曾经对母亲做过什么? 不知怎么的,袁永祥忽然想起了母亲那张至死都带着笑意的脸。 他打了颤,突兀地开口喊道:“陈先生。” 陈岭茫然的嗯了一声,“怎么了?” 袁永祥:“我有点怀疑我的妻子,你能帮帮我吗?” 陈岭:“可以的,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袁永祥看了眼保安,伸手将青年拉到了走廊里。因为一点点怀疑就想试探跟对付自己的妻子,这话让向来行事端正的他难以启齿。 陈岭替他说了出来:“帮你试探袁太太?” 袁永祥愣了下,低下头。 看得出来,他还在挣扎。 陈岭:“袁先生,鬼是人的执念、怨气、仇恨所化,如若生前死得安详,很少有人会在死后弥留不肯离开。” 袁永祥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脑海闪过的全是自己与妻子相处的画面,这么多年了,他们一路相扶相持地走过来,尤其是最近两年儿子因为工作暂时定居国外,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 他始终认为,申明月是个好妻子,好儿媳,她善解人意,温柔得体,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都给了他极大帮助和鼓励。 如今,现实告诉他一切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 那些藏在美好面具下的,或许是一颗丑陋的心,贪婪的灵魂。 袁永祥又想起了之前走到病房门口时听到的那些谩骂,恶毒,凶狠,带着几分憎恶和排斥。 他想会不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也曾这样对待过自己的母亲? 陈岭知道有些事情接受起来会很困难,他安静地等着,没等到袁永祥的答复,却等来了老祖宗的信息。 【我在停车场】 陈岭低头回复过去:【你怎么来啦?】 江域:【你不回家,我想你】 陈岭抿了抿嘴,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我可能还要很久,案子有点复杂:(】 江域:【嗯】 陈岭:“……”就没了? 他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始终没有等来江域的后续,行吧,老祖宗把天聊死了,他也没必要让天起死回生。 收起手机,抬头看向袁永祥。 袁永祥下了决心,神情郑重:“陈先生,你说该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 人家的家事,陈岭不会去掺和:“袁先生,反了,应该是我来配合你。” 袁永祥道:“我就想知道我妈到底是不是她害死的,如果是,如果是……”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姑息她,我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陈岭点点头,静待后话。 袁永祥:“我,我下午就把她接回家去。” 按照袁太太如今的状况,也不可能留在医院,她太狂躁,情绪也太过失控,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说这里有鬼,要离开这里。 袁永祥看着妻子充满恐惧的脸,心里越发冰凉:“那我带你回家?” “回家?”袁太太用力摇头,“不,我不回去,她在家里等我,一定在家里等我!” 陈岭看了眼她苍白的脸,低头给老祖宗发消息,问能不能开后门,万一袁先生的母亲真的因为仇恨杀了袁太太,能不能酌情处理,算作是合法索命,不问袁先生母亲的罪。 江域回复得相当痛快:【可以】 陈岭看着那两个字霸气的字,疑惑道:【你不用请示吗?】 这一次,老祖宗过了半分钟才回复过来:【不用】 陈岭挑眉,收起手机看向缩在病床上的女人,她的右边脸上蒙了一大块纱布,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的气味。 “袁太太,你住院的事情需要通知你弟弟吗?” 提到弟弟两个字,袁太太崩溃的情绪有所好转,她定定地看向陈岭:“弟弟?对!联系我弟弟!” 袁太太转身去探床头的手机,手忙脚乱地翻出号码拨了出去。 袁先生站得近,听见手机里不停地响起嘟嘟声,最后提示无人接听。 袁太太怔忪几秒,重播过去,结果同之前一样。 她想起什么,背过身去,仿佛不想让袁永祥听见、看见,按下一串号码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电话贴到了耳朵上。 这一次通了,但对面的人并不是申明亮,从袁太太说话的口吻来看,对面的人应该是申明亮的朋友。 “明亮在不在你旁边?那你快去叫他……现在就去!马上!” 最后两个字破音了,可见袁太太有多惶恐,多不安。 袁永祥的手指在裤缝上摩擦几下,问:“明月,你刚给谁打的电话,不是明亮吗?” 袁太太噩梦惊醒般猛地转过身来,此时的她情绪已经平复很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 她僵硬的勾了勾嘴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明亮可能是在忙,手机静音了,我给他同事打的。” 袁永祥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申明亮的声音。 袁太太赶紧捂住听筒,转过身去,佝偻着背,小声说道:“明亮,有鬼,有鬼。” 对面的人似乎不信,袁太太蹙眉,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我没有骗你!我很害怕,你来陪姐姐两天好不好。” 陈岭抱着胳膊看向面带请求的袁太太的侧脸,看来姐弟俩的关系还不错。 袁太太说话时总是扯到脸上的伤,令其疼痛难忍,她快速地抱着电话又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袁永祥问:“明亮要过来?” 袁太太点点头,像是漂浮于无垠大海的人终于找到了救生艇,她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情绪越发镇定:“是的,他说他马上过来。” 陈岭也不怕得罪人,反正不是自家亲戚或者朋友,好奇问道:“袁太太,最近家里发生这么多的事,你一件也没有告诉你弟弟吗?” 袁太太看了袁永祥一眼,回答道:“没有,神神鬼鬼的事情太虚幻,很多人都不信,我就没告诉他。” 陈岭哦了一声,声音很淡。 那语气令袁太太有些不舒服,她柳眉微蹙,掀开被子轻轻躺下,清冷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问:“永祥,你能留在这里陪着我,暂时别走吗?” 袁永祥面露难色:“可我公司还有急事,得马上赶回去。” 陈岭道:“我留下来吧。” 袁太太有些不满,拖着声音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袁永祥不是回公司,他临走前给陈岭发了条信息,说是想起家里有监控,想回去看看。 陈岭按灭了手机,随手拿起一份报纸翻阅,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袁太太身上。 她的脸似乎疼得厉害,情绪非常焦躁,嘴里总是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吃痛声,放在被子里的手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看两眼。 陈岭猜,她应该是在等弟弟的消息。 合上报纸,陈岭毫不避讳的直接问道:“袁太太,我听袁先生讲,你跟你弟弟关系很好。” 袁太太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因为说话不方便,她只是不耐烦地随口应了一句。 陈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要再说什么,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名身材壮实,带着眼镜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背后还跟着一个白胡子老道。 老道穿着黄色法袍,头顶扎着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根简易的木头簪子,走起路来不疾不徐,颇有几分仙人姿态。 男人直直奔向病床,开口就是一句:“姐。” 袁太太翻身坐起来,眼中迸射出惊喜,一把抓住申明亮的袖子。她咬着腮帮子,脸上的表情变得阴狠,却在意识到陈岭在场的下一秒,她脸上的神情恢复了正常。 “你总算是来了。”袁太太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依赖,“这几天吓死我了,自从我婆婆下葬后,我们家一直不安稳,总是闹我吓我,你看看我的脸。 ” 她说着抬手掀开一点点纱布,看得申明亮直皱眉:“怎么伤成这样?” “被鬼撕的……”她说着忽然顿住,看向陈岭,“陈先生,我跟我弟弟有些话要说,能否麻烦你先出去?” 陈岭看了眼立在房间中央的老道,“好啊。” 他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走廊里,正打算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听,咔嚓一声响,门又开了。 老道也被“请”了出来,他两手差在宽大的袖子里,闭眼立在地上,仿佛与周遭凡俗无法融合。 对方摆明了是不想跟他说话,陈岭偏要跟他说:“老先生,你是应申明亮的要求,来处理袁家闹鬼一事的?” 老道睁开一只眼,刚要开口,另一只眼睛也一起睁开了,微愣地看向青年背后。 陈岭随着对方的视线回头看,眼里惊喜:“你怎么上来了。” 江域将手里拎着的餐盒递给他,“怕你饿。” 陈岭看了眼包装袋,忍不住直咽口水,他双手捧着坐到走廊上的长椅上,一揭盖,香辣味扑鼻,强烈的刺激着他的味蕾。 江域帮他拿着餐盒盖子:“去食堂吃?” 陈岭回头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行吧。” 私立医院的食堂宽敞明亮,干干净净,每层楼都有打饭的小窗口,都会有特色小炒,如果有需要,还能自己列菜单让厨房做。 陈岭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忍不住问:“你看得出那老头子的道行吗?” 他能感觉到,老道应该有两把刷子。 “不高,不如你。”江域想了个参照,“比吴伟伟好点。 ” 陈岭用筷子夹了一个小龙虾出来,打算自己剥,就见两根修长的手指从他手里拿走了一次性手套。 江域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从青年碗里拿起那只虾尾,利落的剥起来。 “吴伟伟跟我说了下这笔单子的大概,你再说说你这半天的发现。” “好。”陈岭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手里的小龙虾,等对方剥掉壳,又将虾肉在汤汁里沾了沾,他主动张开嘴。 江域将虾肉塞进他嘴里,用筷子夹了第二只出来。 陈岭满足的咀嚼几下,咽了下去,这才开始说话。 没几句,嘴里就又被塞上一只虾尾。 他一边吃,一边说,断断续续花了十分钟才把前后事情讲清楚。 江域:“面带微笑?” 陈岭点头,含糊道:“袁先生说,就连入殓师都没法将笑容摸下去,脸上的肉很僵硬。” 江域将面前堆成小山的小龙虾移到青年面前,拆掉手套,用餐厅赠送的湿巾纸擦了擦手,“有点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是吧,真的很奇怪。”陈岭夹着虾肉喂到江域嘴边,“你也试试呗。” 江域身体往后撤,满脸都是拒绝。 陈岭撇嘴,老祖宗什么都好,就是不吃垃圾食品,都没办法跟他一起分享真正的美食! 他把虾肉塞回自己的嘴里,认真道:“而且我觉得申明亮怪怪的,他接到自家姐姐说有鬼的电话后,居然直接把道士给请来了,难道不是该先来看看情况吗?就好像他知道真的有鬼一样。” 江域:“或许心中有鬼的不止申明月呢?” 陈岭横了男人一眼:“你知道什么?” 江域放下擦拭的湿巾,声音低沉:“你让我替你开后门走关系,我顺道看了申明月的因果,她和他弟弟身上都背了人命。” 第127章 微笑镇05 袁家老太太死得安详, 死状却那么诡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袁太太和他弟弟申明亮身上背负的人命会是谁的。 可陈岭想不明白:“他们图什么呢?” 害人性命无非是为了钱、权、情、仇。 根据袁永祥谈起自己母亲时的态度, 平日生活中应该不会对她吝啬钱财。 权?袁家从商不从政,如果是冲着公司的决策权来的话, 袁老太太年近九十, 早已迈入垂垂暮年,她没有很高的学历或者经商头脑, 跟袁永祥的公司应该扯不上关系。 那就只剩下最后两样, 情、仇。 当初站在病房门口, 陈岭可是清清楚楚听见袁太太嘴里骂着老不死的,会不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所表现的那样和谐? 为了维持家庭的完整, 不让儿子难受的当夹心饼干,表面和谐,私底下不和的婆媳不是没有。 他将虾肉吃完, 擦了擦嘴:“你说,申明亮请来那位老道, 会不会想杀鬼灭口?” 从老祖宗嘴里已经证实了, 申家兄妹俩就是跟袁老太太的死有牵扯,而其中, 袁太太那人也不像是胆子大到敢跟厉鬼叫板的。 作为同谋,申明亮不可能灭了自家亲姐姐的口, 只能转过身去除掉袁老太太。 只要老太太一死, 袁太太就能恢复正常,不会因为惊吓再口不择言的乱说话。 “应该是。”他指尖点了点青年的唇角,揩掉一点油渍。 陈岭脸上一红, 胡乱扯过一张纸巾把嘴巴又擦了一遍,把脸伸过去问:“还有没有,擦干净了吗?” 江域看着那双被辣得红彤彤的嘴唇,忽然靠近,将嘴唇贴了上去,舌头撬开牙齿探进去放肆的搜刮了一番。 他收回攻势,淡声评价道:“味道不错,难怪你隔三差五就想吃。” 陈岭捂着嘴,震惊的瞪着眼睛,这可是在公共场合!老祖宗怎么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他扭头一看,正好捕捉到一些望过来的视线。 那一道道目光火热、兴奋,当然,也有一些满是排斥和厌恶。 陈岭警告地瞪了江域一眼:“在外面可以小尺度的动手动脚,但不能大尺度的动嘴。” 江域挑了下眉梢,“你以前可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是啊,尤其是最初的时候,吓都要吓死了,哪敢放狠话。 陈岭望着男人的眼睛:“这不是你惯的吗。” 江域轻声嗯了下,伸手捏了捏青年的脸:“是,我惯的,我心甘情愿受着。” 陈岭撇嘴,拿掉男人的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吧,回去了。” 江域起身跟上,与青年并排走着,他指尖一动,下了个结界屏蔽掉周围的窥探和声音,说起了李道玄的事。 “我已经查过生死簿,李道玄阳寿还有三十多年。上午的时候,我也私下去特调部确认过,他没有被夺舍,亦没有被邪祟上身。” “嗯?”陈岭停下来,“那他没有问题?” 可他相信江域的直觉,老祖宗都不喜欢的人,一定有问题。 江域眸色微沉,眼底闪过一道不甚明显的暗光,“或许有,但还需要证实。” 袁太太的病房外,老道已经不在,应该是已经进去了。 陈岭大摇大摆地带着江域走进去,正在跟弟弟喝茶的袁太太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表情,还笑着问道:“陈先生,请问这位是。” “我同事。”陈岭又补上一句,“也是我男朋友。” 情人间的氛围和一些相处时亲密细微的小动作是无法遮掩的,不如一开始就把话挑明,免得到时候被人看见暧昧,还要多费口舌结实。 江域浅淡的勾了下唇,手指不老实的从后面轻轻戳了下陈岭的后背。 陈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了一步,假装没看见袁太太眼底的异色,低声问:“我看你脸色好多了。” “是。”袁太太在江域进门时眼睛里满是惊艳,如今却只剩下排斥,她别开眼,像是怕沾上病毒似的往床边挪,试图离陈岭远一点。 陈岭不在意的扫了她一眼,忽然啊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刚刚出去得匆忙,我忘了告诉你,袁先生让我转告你,他觉得袁老太太死得有些蹊跷,回去看监控了。” 袁太太脸色一白,放在杯子里的手抖了下,她抬起头,笑着说:“他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妈断气的时候,他也在场的。” 陈岭耸耸肩膀:“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将目光移到老道身上,又看向申明亮,“申先生,这位老先生是你请来的做法的?” “我姐从小就怕鬼,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当然得请大师过来看看。 ”他叹了口气,“即便是图个心理安慰也好。” 申明亮说完神色一顿,微微睁大眼睛:“听我姐姐说,你是我姐夫请来……” “是。”陈岭也没有遮掩,笑着说,“算起来,我跟老先生是同行。” 老道一愣,俨然没想到还有这么回事,可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子很普通,身上半点术士该有的气势都没有,倒像个乖学生。 他用鼻子出气,发出哼的一声,两手抱胸看向窗外。 一家人同时请两位道士前来解决问题,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老道觉得申明亮没把事情弄清楚就贸然将他请过来,实在是触了他的面子。 申明亮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坐到老道身边,好言好语地说:“叔公啊,这事儿我事先并不知晓,您要实在生气,要不打我一顿?” 他混了那么久的社会,嘴巴练得很油,几句笑呵呵的赔礼道歉后,老道有所松动。 陈岭耳朵尖,听见那句“叔公”的时候着实愣了下,低头给袁永祥去了一条短信,问他知不知道自家太太有个叔公是懂术法的道士。 袁永祥的信息回得很快:【陈先生,你说的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我太太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看着屏幕,陈岭都能感觉到袁永祥的愤怒和震惊。 “申先生气质不凡,冒昧问一句,可否透露一下是做什么职业的?”江域的声音突然响起,陈岭着实惊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老祖宗主动跟陌生人搭话。 申明亮被人夸了,心情不错,他挺着胸膛,理了理身上的西装外套:“在公司当个小小的财务经理罢了。” 江域笑了:“那可是个重要职位。” 申明亮脸上一僵,转瞬就若无其事的笑着说:“是挺重要,所以我姐夫才把我放在那位置上,毕竟是自家人,放心。” 江域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你说的是。” 陈岭嘴角抽了抽,坐到男人身边,本就不太长的沙发一下子又挤入一个成年男人,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申明亮可不想跟两个同性恋挤着坐,假装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回到了自己姐姐病床前。 袁太太本就对陈岭不太满意,觉得是老公被人骗了才会找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年轻人来,如今知道对方是同性恋,更嫌弃,恨不得立刻将人轰出去。 她剜了沙发上的两人一眼,撇撇嘴缩进了被子里,低声对自己弟弟说:“我累了,想睡会儿。” 申明亮低声说:“你睡吧。” 他替袁太太将被子拉上去盖好,完了还替她拂去落在脸颊上的发丝。 意识到什么,他动作僵住,迅速收回手,掏出手机玩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空气静谧,一切都成了电影中的慢动作,让人心里莫名的压抑。 窗帘的被风吹动,浅色的窗帘飘舞得老高,因为病床就靠着窗户,窗帘被吹动到最高处再落下时,几乎将整张病床都包裹在了里面。 陈岭眼皮子一跳,猛地抬眼,一个人影站在病床前,弯着腰,抬起一只手缓慢地伸向床上的人。 正要起身,江域忽然拽了他一把,“不用管。” 陈岭再扭头看去,人影已经不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忽然不觉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依旧睡得很安静,可她脸上的纱布却不知何时被掀开,鲜血从被新撕掉的皮肤处渗出来,沿着她的脸颊流进了下面的衣服里。 申明亮突然打了个颤,抬头就看见那名姓陈的青年直勾勾的望着病床。 他心头重重一跳,猛地扭头,伴随着他“啊”的一声惊叫,人已经迅速起身,退到了老道背后。 老道年纪大了,坐着没事儿干的时候容易犯困。 被人忽然按住肩膀,他警觉地站起来,瞪着眼睛呵斥:“说了多少次,不要随意碰人肩膀!” 申明亮什么也顾不上,手臂抬高,笔直的指向病床:“她的脸,脸……” 老道走近一看,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回事?!”他问。 申明亮:“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就坐那儿看手机,对,来了一阵风,把窗帘吹起来了!那之后我姐的脸就成了这样了!” 老道脸色难看下来,他没想到,自己坐在那儿就有厉鬼敢来。更加没想到,厉鬼比他想象的更厉害,竟然能悄无声息的潜入病房中! 他转头看向陈岭:“你就没发现什么?” 陈岭茫然:“没有。” 老道不做他想,只是对申明亮说:“医院不安全,这地方阴气重,只会助长邪物的力量。” 申明亮:“那怎么办!我姐去到哪儿那东西就跟到哪儿,根本躲不掉!” “回袁家去。”老道想了想, “人死后对生前的居住地会有留恋,在那里,她或许能找回几分神智,我趁机感化她,送她去投胎。” 陈岭没想到老道抱的是这样的想法,投去一抹诧异的注视。 老道扭头看他:“我不知道你能力如何,但既然你是袁先生请来的,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顺道给我打打下手。” “好啊。”陈岭当即点头答应,问,“什么时候回去?袁先生现在就在袁家,要跟他说一声吗?” 申明亮:“我给他打个电话。” 那头,袁永祥正坐在书房里。 在给陈岭发了信息后,他翻来覆去,又将家中近三十天的监控视频看了两遍,一无所获。 正是因为什么也没有,才让他心里更加不安、疑惑。 那些摄像头拍下的视频中,有妻子独自一人出现在画面中的,也有老太太一个人出现在画面中的情况,甚至偶尔会出现申明亮的身影。 唯独没有其中任意两人一起出现的情况。 照理说,妻子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好,往常出去逛街都是手挽着手腕那种,为什么到了家中却好似没有交集。 袁永祥想不明白,他两手撑着脑袋,烦躁的抓扯着头发在书桌前又坐了一会儿,正想下楼,桌上的手机响了。 看着电话上的来电人,他顿了两秒才接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并不想和妻子,或者与妻子相关的任何人通话。 所以他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申明亮:“姐夫,我姐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又遭到厉鬼袭击了,大师说,建议我们把她送回家去。” “申明亮,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们认识什么会捉鬼的老道,你还叫他叔公?”袁永祥语气有点冷。 申明亮顿时猜到是谁告的秘,捏着电话恶狠狠地瞪了陈岭一眼,带着歉意对那头说:“姐夫,我这不是怕你不信,到时候说我乱搞封建迷信吗。” 袁永祥揉了揉眉心,问:“陈先生怎么说?” 申明亮没想到他姐夫对那个小青年竟然这么看重,咬了咬牙,“陈先生同意。” 袁永祥可没忘记自己提出回家时,妻子那副惊惧的态度:“你姐姐她也同意了?” “姐姐一直在昏睡。”申明亮说着打了个冷颤,脸上皮都被撕掉了,竟然还没醒,除了撞鬼再也找不到其他缘由了。 接到按铃通知的护士走了进来,申明亮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病床。 护士一看,心头沉了沉。 这好端端地怎么纱布又掉了,而且伤口还扩大了!最诡异的是,病人居然没有醒,不知道是不是疼晕过去了。 她退出去,连忙叫来了医生。 医生一检查才知道,袁太太根本不是睡着,而是晕厥了! 他忍不住呵斥:“你们这么多人坐在病房里,是怎么照看病人的!” 申明亮道歉:“是我们不对,是我们没有把人照看好,医生你先别生气,赶紧把她伤口处理一下吧。” 袁太太应该是还在睡梦中时,就被剥皮带起的疼痛给活活疼晕了过去,直到伤口处理完毕,脸上被重新上药和贴上纱布她依旧没醒。 如此一来,一时半会儿一行人无法离开医院。 立秋以后,白天的日子越来越短,秋老虎之后更甚,往外一瞧,不过才七点,天边已经火烧一般的红,卷起的流云泛着暗沉。 夜色快来了。 四人在病房中守了一下午,早就乏了,如今又新添了饥饿。 陈岭揣好玩到快没电的手机,站了起来:“我出去吃饭,你们去吗?” 江域自然是要跟他一起的,闻言也站了起来,气场挺阔的身躯大山一样立在青年身后,亲昵中带着几分保护的意味。 申明亮不想跟两人一起,正要拒绝,老道发话了:“一起吧。” “叔公,他们……”申明亮的话还没出口,老道率先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没见过结契的男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申明亮不敢再多废话,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老道背后离开了病房。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病床上的女人就开始挣扎。 她被噩梦魇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嘴里念叨着:“滚开……你个老不死的……滚开……” 袁永祥刚走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不想将人惊醒,故意放轻脚步缓慢靠近,然后把耳朵贴近妻子的嘴唇。 此时,袁太太的呓语已经很微弱了,需要屏气凝神,才能分别出她念叨的是什么。 只见袁永祥的脸越发阴沉,眉宇间浮动的怒火下是他濒临爆发的情绪,“你刚刚说什么?” 阴仄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明声音不大,却将梦魇中的女人给惊醒了。 袁太太撑着床飞快坐起来,当即感觉脸颊疼得厉害,反手抽出枕头抱在怀里,惊魂未定的望着自己丈夫,急促的喘息着。 她的手指在颤抖,想要碰一碰自己的脸又担心会疼,最后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我的脸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疼!” “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袁永祥没有搭理询问。 男人的声音很低,落在袁太太心头却如平地惊雷。 她哪里还顾得脸上的伤口,闭了闭眼睛,连续几下深呼吸才让急促的心跳平缓下来,“永祥,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袁永祥的手用力紧握,漆黑的眼睛直直望向妻子:“你刚刚在梦里一直骂老不死的,临醒来前还说一句‘我早就想你死了’……明月,你这话是在说谁?” 袁太太打了个寒颤,根本不记得自己梦里说过的话,她只记得梦里的自己站在别墅大厅里,四周站了一圈影子,那些影子无一不是穿着黑色寿衣和纸做的鞋子,明明分不清她们的脸,却能清晰的看见她们嘴角扬起的角度。 她的心再次疯狂的跳动起来,丢掉枕头,一把抱住袁永祥的腰:“永祥,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妈她要杀我,我是情急之下才会说出那种梦话,你别放在心上。” 见丈夫不像往日那样回抱自己,袁太太开始小声啜泣,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我见犹怜。 “这短短的几天我受尽了惊吓和折磨,精神都要崩溃了。我真的想不明白,以前我对妈那么好,她为什么会在死后缠着我不放。”脸上的伤随着她说话时面部肌肉的活动,来回的在纱布上摩擦着,疼得厉害。 袁太太的啜泣声逐渐变大,最后直接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妈,可是我不甘心,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那么对我,为什么啊。” 袁永祥低下头,终于抬起了一只手落到妻子肩上。 袁太太知道,丈夫会像从前那样亲昵地将自己按入怀中温声安慰,可就在下一秒,袁永祥的手滑到了她的脖子上,将她的脖子用力掐住。 袁永祥发迹之前,为了生意奔波劳累,抽烟喝酒,有一段时间身体被搞得很差。生意做大之后,他便很注意锻炼身体,看着已经四十多年近五十,手上的劲道丝毫不输年轻人。 他的大拇指弯曲着,指腹恰好陷入袁太太锁骨间的凹陷处,用力一按,女人就疼的浑身颤抖。 “不做亏心事,我妈她为什么要缠着你。”袁永祥满脑子都是陈岭对他说过的话,还有自己亲耳听到的,从妻子嘴里流露出的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袁太太浑身发冷,恐惧地看着丈夫,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她仓惶的摇头,“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你不是回去查监控了吗,我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妈的事,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袁永祥忽然松开手,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离婚吧。” “你疯了!”袁太太尖叫,着急之下掀开被子站到地上,“是你妈无缘无故非要缠着我,你居然把错误怪到我身上,我才是受害者!是,我口不择言骂了几句,触犯了逝者是我不对,可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吧,倘若你终日被鬼缠着,你敢说你不会害怕?” 袁永祥闭着眼睛,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怕再多待下去,自己会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转交给你。”他说完,抬脚就走。 袁太太追上去,快要出门时被什么给绊了一跤,直接摔到地上。 她怒火冲天的爬起来,回头看向脚下,又抬头看向病房,什么也没有,可她分明感觉刚刚有东西就横在脚下! “你给我出来!出来!你个贱人,是你,都是你害的,你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好过!” 袁太太发了疯的大喊大叫,若不是手边没东西,她早抓着砸到了地上。 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困兽,她狂躁的插着腰喘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摆脱掉那只纠缠不放的厉鬼,找到袁永祥请求原谅。 袁永祥一路冲到马路上,愤怒冲昏了他的大脑,根本没去看红绿灯,更加没注意到,一辆骑得很快的摩托车正直直朝自己冲来。 “袁先生!”陈岭正在街对面的餐厅吃饭,看到袁永祥时还有些高兴,再一看急速冲去的电瓶车,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 整个餐厅的人都看见,坐在窗边的漂亮青年突然站起来,隔着厚实的玻璃冲着外面大喊:“快躲开!” 似有所感,袁永祥突然抬头,看见陈岭焦急的脸愣了下,又随着他的视线往右边看去。 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摩托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袁永祥本能的闭上眼睛,紧跟着便感觉衣服被人抓着往后拽了一把,双脚不听使唤的后退,身子一仰,整个人跌进了路边的花坛里。 摩托车的主人也吓了一跳,急刹车,摘下头盔直愣愣的望着花坛里的人。 那人背后站着一个虚影,从轮廓看,像个人。 车主嘴张了几下,无意识的喃喃:“鬼,大白天的撞鬼了……” 第128章 微笑镇06 袁先生摔得头晕目眩, 屁股下却有些松软。 他双手撑在背后,被垫在身下的植物枝丫划破了皮,细碎的疼痛将他脑海中短暂的空白驱散, 急忙从地上站起来。 他反手抓了把自己背后的衣服,心里古怪。 就在刚刚差点被撞到的一瞬间, 他分明感觉有人从后面拽了他一把, 不是那一下子,自己此时恐怕已经被摩托车撞飞了出去, 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摩托车的车主跑过来, 他似乎有些恐惧, 说话时声音颤抖得厉害,“大哥你没事吧。”说完,眼睛止不住的往袁永祥背后扫去。 没了。 刚刚立在这人背后的虚影没了。 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车主闭眼平静了几秒, 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大哥你要觉得哪儿不舒服,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检查检查。” 虽说对方闯红灯过马路,可他自己也有些超速, 万一对方不依不饶的追究起来,他也讨不到好。 “……不用。”袁永祥声音沙哑, 费了老大劲儿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两个字。 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一把抓住车主的胳膊:“小兄弟,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是谁从背后拽了我一把, 我去跟他道声谢谢。” 车主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我,我那什么……我看见……” “袁先生, 应该是你母亲救了你。”陈岭从围观的人群后走出来, 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除了手心有点擦破,没有别的什么伤。 “我母亲?”袁永祥怔愣在原地, 黯淡的眼睛绽放出光彩,迅速转身,再转身—— 没有,哪里都没有。 亦或许母亲就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袁永祥心里泛酸,他没有尽到一个儿子该尽的责任,没有好好照看老人,母亲却到死都无法放心他,甚至还救了他一命。 “陈先生,她……还在吗?” “不在了。”陈岭摇头,“救了你之后就消失了。” 袁永祥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后背微微弯着,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 “那什么,没什么大碍的话,我就先走了。”摩托车主的声音颤巍巍的响起,随后从身上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万一有哪里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 袁永祥摆了摆:“不用,是我自己走路没看红绿灯,不关你的事。” 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自己本身就有错,袁永祥不想,也没有那个心力去追究这些杂事,于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处理好母亲的事。 摩托车主听对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他坐到车上,临走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袁永祥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可再一联想到中年男人与那名陌生青年之间的对话……明明此时站在烈日下,车主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迅速走人。 本以为会扯皮,结果双方和平解决了问题,看热闹的人自讨没趣的散了。 陈岭看了眼袁永祥,觉得他的脸色还是很差:“袁先生,你刚刚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我……”毕竟是家里的丑事,袁永祥难以启齿,但想到或许能对这次的事情有帮助,他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我刚刚去病房,恰好听见我妻子说梦话,内容我只听清了一部分,几乎全是对我母亲的咒骂。” 袁永祥心里揪着疼,他用力皱着眉头,短短的几句话抽空了他的所有力气,“我觉得,她和我母亲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算好,平日里我看到的都是假象。” 陈岭有些不解:“很多东西是无法完美伪装的,倘若她们的关系长期以来都十分恶劣,你又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呢?” “我不知道。”袁永祥毫无形象的蹲到地上,双手死死抓扯自己的头发,“陈先生,我现在心里很乱。” 此时的他,毫无往日征战商场的意气风发,那颓唐的样子,和街边的流浪汉没有区别。 陈岭也跟着在他身边蹲下:“袁先生,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在你母亲的事情上,你太太和她的弟弟都脱不了干系。” 袁永祥猛地转头看过来,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 他的面部肌肉绷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愤恨的言语从牙缝中挤出来,“陈先生说的是真的?” “自然。”人身上牵连的因果骗不了人。 “可母亲死前我就守在床前,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的表象,他们是怎么做到把人杀死的呢?”袁永祥已经相信了陈岭的话,这个人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袁先生,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你不知道的事,譬如,袁太太家有个会术法的叔公。” “你是说……” “我不是说他们一定会用术法杀人,但应该脱不了关系。” 袁永祥粗粗喘了几口气,突然站起来,“陈先生,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倘若真的能证明是他们姐弟俩害死了我母亲,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岭怕说得太多,反而让袁永祥将计划暴露出去,打草惊蛇,让人给跑了。 袁永祥站在原地平复一会儿情绪,双手重重搓了把脸,再抬头,他那些痛苦的表情被隐藏得一干二净。 “我先去找她道个歉吧。”他说,“刚刚情绪激动,我跟申明月提了离婚,眼下先稳住他们姐弟俩才是重要的。” 袁永祥不只是嘴上说说。 重新回到病房,他冲着哭成了泪人的袁太太说:“刚刚我情绪有些激动,你别放在心上。” 袁太太激动从床上扑下来,双手藤蔓似的缠着自己丈夫的胳膊:“永祥,我刚刚真的是因为梦中太过害怕才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我以后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你就原谅我吧。” 袁先生垂眸看了眼那双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后背凉意直往上蹿,觉得那根本不是一双女人的手,而是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忍不住把人推开,放柔了语气:“我当时也有错……你知道,最近家里出了太多的事情,我脾气有些急躁了。” 不动声色的把手臂抽出来,揽住对方的肩膀,温声问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叫点吃的。” 袁永祥的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一个人,是申明亮。 他手里提着打包回来的饭菜,冲袁永祥笑了下:“姐夫,你来了。”他抬起打包袋晃了两下,“我这儿打包了点吃的回来,我姐要是不喜欢再叫别的吧。” 袁永祥点头:“也好。” 他按捺住恨不得一拳挥出去,打碎那张笑脸的冲动,也笑着说:“明亮啊,你给你姐姐弄下饭吧,我今天累了,先坐这儿歇会儿。” 丈夫一直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无论对母亲还是妻子生病,他任何事都会亲力亲为。 若是放在往常,袁太太心里肯定会疑惑,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无心去探究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怕丈夫再跟她提离婚的事。 申明亮打包回来的都是清淡菜肴,落在本就没什么口味的袁太太嘴里,更显得没什么滋味。 她敷衍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 申明亮劝道:“你这才吃了几口,再多吃点吧,免得晚上饿。” “不吃了,没胃口。”袁太太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纱布,“而且一嚼东西伤口就疼,还不如不吃呢。” 坐在沙发上的袁永祥突然抬眼看过去,总觉得妻子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他头皮顿时炸开,噌的一下站起来。 袁太太跟申明亮一起朝他看去,申明亮问:“姐夫,怎么了?” “没什么……”袁永祥迅速收敛神色,“我就是突然想起陈先生,他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申明亮哦了一声,说:“他们在楼下花园呢。” 袁永祥点点头,说:“我去找找他。” 离开之前,他将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退出软件改为后台运行,锁屏。 楼下花园,陈岭跟江域果然正在遛弯,只是不见那名老道的身影。 袁永祥见到人后没有过去打扰,神色忧虑的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兀自思索起来。 申明亮和申明月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据袁永祥所知,申明亮是申家还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捡来的孩子,他与申明月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习、生活,感情一向很好。 而且申明亮以前谈过女朋友,尤其是在申明月与自己结婚,他的经济条件在自己帮助下得到改善后,女朋友换得更勤快了……所以袁永祥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姐弟俩之间是否有别的什么关系。 可是今天,袁永祥突然觉得,妻子在与自己弟弟说话时,似乎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揉了揉眉心,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想太多了。 可越是让自己不要去想,这念头就像是破土的种子,无法抑制的生长起来。 远处,陈岭拉着江域的手也找了张凳子坐下来,远远就看见袁永祥愁眉不展的脸。 他叹了口气,手指从男人的五指间插入,用力扣住:“袁先生对他母亲的感情很深,可惜了。” 可惜他遇人不淑,断送了一段母子缘。 江域:“人各有命。” 陈岭偏头看他:“你也有?” 江域轻笑,抬起两人紧扣的那只手,“我的命是你。” 陈岭面上淡定的哦了一声,转头重新看向前方,耳朵却不争气的红了,被江域捏在手里揉了揉。 被风吹得好不容易降温的耳朵更烫了。 陈岭抬手将那只作乱的手用力捏在手里,可对方的骨节比他大一号,五指明显无法彻底包住,轻易就被挣开。 见青年一脸戒备的盯着自己,江域忍不住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不闹你了。” 陈岭抿着的嘴唇这才松开,他又瞪了江域一眼,像是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朋友那样低声警告:“我给李鸿羽打个电话,你别闹我。” 江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最后一次。”随后两手一摊,“不闹了。” 陈岭心里又甜又酸,看着老祖宗那副略显无赖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勾人,一头扎进对方怀里,下巴还在对方的颈窝上蹭了蹭。 江域好笑:“你在撒娇吗。” 陈岭不说话,一秒变脸,离开对方的怀抱背过身去。 李鸿羽似是知道陈岭来电的目的,刚一接通,就对电话那头说:“我查了,目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特调部每个人都很正常。” 陈岭愣了下,说了声谢谢,“我找你不只是因为这件事,我这边有一个案子,应该跟邪术有关。” 李鸿羽:“你想让我派人过来把人抓走?” 陈岭简单的把案子交代一通,“事情就是这样,倘若真是邪术致人死亡,申家姐弟俩只能交由你们特调部去关押。” 李鸿羽:“行,我现在就派人过去。” 陈岭听到听筒里有些许杂音,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鸿羽道:“有个案子大家正准备现在赶过去。”背后传来催促的声音,他急忙对陈岭说,“我们马上要出发了,回头再聊。” 陈岭挂了电话,一直盯着屏幕发呆。 荣莘和凤岭山的事,像是在他心里落下了烙印,他总觉得,还有事情要发生。 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突然有些纳闷:“你说,如果荣莘和凤岭山真是那人棋盘中的棋子,他为什么没有在我们毁掉他的棋子前进行阻挠呢?” 尤其是凤岭山,他甚至觉得,对方是在故意引诱他们留下来查到真相。 倘若吴伟伟没有撞见那个黄父鬼,倘若青昙子没有大半夜用纸人招惹他,他们顶多在凤岭山再呆个三两天就会离开,自然也就发现不了村子里的秘密。 黄父鬼现在被关押在特调部,而李鸿羽又有事情要忙,询问的事情只能往后放放了。 江域看他一脸认真,大有找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意思,开口道:“或许棋子已经完成了棋子的任务呢?” 陈岭:“你的意思是,九阴之地和养尸地这两块地方,对对方来说,已经成了弃子?” 江域颔首。 陈岭心里沉了沉,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深。 夏夜晚饭过后出来闲逛溜达的人总是比萧瑟的寒冬更多,病人们在病房里憋久了,趁着如今太阳西落,也纷纷出来散步活动活动。 陈岭见前方走来一个老大爷,似乎正在找凳子休息,他深吸口气,将心里层层叠叠的疑问压回心底,拉着江域站起来,朝袁永祥走去。 袁永祥正出神,忽然瞥见两道影子延伸到自己的脚边,抬头望去,“陈先生,江先生。” 他想冲两人礼貌的笑一笑,没办法,实在笑不出来。 陈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顿了几秒,直接问:“袁太太什么时候出院?” 袁永祥打起精神:“马上。” 说干就干,当即起身去找医生开出院手续。 医生对于现在就出院非常不赞同,“袁先生,你太太的伤口你也看见了,如若回去稍有不慎就会发炎感染。” “没关系,我会请专业的护工照看她。”袁永祥的态度十分坚决,与当初急切询问妻子病情的男人判若两人。 医生又劝了几句,见对方油盐不进,只好作罢。 一行人拿着手续,刚到病房门外就碰见老道。 老道酒足饭饱,红光满面,见到请客的江域,主动招呼道:“江先生。” 江域点头示意,陪同陈岭一起进了病房。 刚一进门,就见袁永祥拿着茶几上的手机进了卫生间。 他将卫生间的门锁好,蹲坐在马桶上,解锁手机。 录音时长一个多小时,袁永祥心里紧张,握着手机的手不住的发抖,他连续做了好几下深呼吸,终于点开了录音 。 录音起初安静一片,他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拖动进度条,生怕错过什么。 录音第三十分钟四十秒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声音,是袁太太的声音。 【明亮,我的脸好疼。”她啜泣着,“我的脸还能康复吗,会不会留疤,万一真的留疤,你会不会嫌弃我。】 袁永祥听到这儿,险些把手机给摔了。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的肌肉鼓动几下,沉下心里的怒火,这才继续往下听。 申明亮安慰:【不会的,这些年下来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就算真的留下疤我也喜欢你。而且现在不是有医美能除疤吗,你要实在介意,我就陪你去把疤去掉。】 【明亮,还是你对我最好。】 断断续续的说了些话后,袁太太忽然焦虑道:【明亮,你说叔公能把那老不死的给弄掉吗。】 申明亮呵斥:【闭嘴,小心隔墙有耳!】 袁太太沉默了下:【我这不是害怕么,我下午做的噩梦太可怕了,梦见那老东西把我浑身的皮都给扒了下来,我就,我……】 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后面的话全是些申明亮的安慰,以及两人你侬我侬的亲昵言语,袁永祥听得火冒三丈,这次没忍住,真把手机给砸烂了。 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申明亮率先从病床前走到卫生间门外,抬手敲敲门:“姐夫,你没事吧。” 袁永祥一把将门拉开,眉宇间怒气汹汹。 “没事。”他冷笑,“就是刚刚接到电话,听公司里的人举报说有人恩将仇报,暗度陈仓,我气恨之下,不小心把手机给摔了。” 申明亮点点头,丝毫没有因为袁永祥的意有所指而乱了阵脚,心理素质绝佳。 “你平时生意那么忙,没了电话怎么行。”他返回沙发前,拿上外套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帮你买个新的。” 袁永祥道:“你姐姐马上就出院,你不是送我们回去?” 申明亮一愣:“姐夫你司机不在?” 袁永祥才想起来似的,“瞧我,忙忘了,司机就在停车场。你先走,等下直接回家吧。” 袁太太的目光在丈夫和弟弟之间来回打转,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袁永祥有些古怪,言语间有些生硬,像是憋着一股气。 可仔细一琢磨,语气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的。 “明月啊,你先把这个拿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老道忽然发话,递过去一张黄符,那黄符是用鸡血画的,透着一股子血腥味。 袁太太有些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捏住,听老道说要贴身放着,她很不愿意:“叔公,这也太脏了,万一血沾到我身上怎么办。” 老道不欲多言,硬邦邦的丢下一句:“看来你还是被吓得不够,那就直接扔了吧。” 陈岭一挑眉,没想到老道这么刚。 察觉到有人注视,老道看了眼陈岭,径直出了门。 自袁太太再次被袭后,他一直在医院四处走动,寻找厉鬼的踪迹,一无所获,倒是在妇产科门外收了一只还没成气候的产鬼。 他站在走廊里,寻思着今晚要怎么下手捉鬼,眼前忽然多了个人。 陈岭冲老道一笑,虚心请教的样子:“老先生打算今晚怎么办?” “那厉鬼缠着明月不放,迟早会出现,守株待兔就好,不必做些多余的事。”老道打量青年两眼,“你若是不怕,到时候就用墨斗线替我缚鬼,免得她跑了。” 陈岭没接话,反而问道:“老先生,从你说想要感化袁老太太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正直,明事理的人。” “我想问你一句,如果事情与你预先知道的不太一样,你打算怎么办?是继续帮申家兄妹倆,还是束手旁观。” “你什么意思?”老道眼里的光陡然锋利,“有话直说。” 陈岭:“申家姐弟俩身上系着人命,这件事你知道吗?” 老道一愣,大喝一声:“胡扯!我是看着他们俩长大的,他们不可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陈岭被吼了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继续道:“花花世界诱惑何其多,谁能保证始终守住本心?” “那又如何?我相信他们姐弟俩。”老道微眯起眼睛,带着几分警告,“我不管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也不管你说这些话目的是什么,总之一句话,你若是不愿帮我忙今晚就老实呆着,若是搞事,别怪我不客气。” 陈岭安静的和老道对视:“老先生,抱歉了,袁家的事我管定了。” 第129章 微笑镇07 袁太太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 她换下病号服,转头看向袁永祥,柔柔的伸出手喊了一声老公。 袁永祥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两拳头, 硬是忍了下来,带着笑走过去, 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陈岭看了眼申明亮, 男人壮实的身体将西装绷得很紧,眉眼间看似沉静, 却又透露着一丝不好惹的戾气。 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 总是时不时的看向袁永祥的后背。 陈岭轻咳一声, 跟他搭话:“申先生,你跟袁太太的姐弟关系看着真好。”他叹了口气,露出羡慕的表情, “我要是也有个姐姐就好了。” “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很好。”申明亮不想跟他多说话,避如蛇蝎般飞快走到了前方。 陈岭冲着他的背影撇嘴, 扭头跟江域说:“你不觉得他的回答怪怪的吗,谁家亲姐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啊。” 江域看了他一眼, 俯身过去, 嘴唇几乎贴到青年的耳朵:“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啊?”陈岭一愣,“不会吧。” 江域:“你仔细去看他的面相。” 都这时候了, 莫名其妙跑去盯着申明亮的脸研究,这不是找打么。 陈岭伸手去挠男人的手心:“别卖关子, 赶紧说吧。” 于江域来说, 不需要生辰八字便能轻松看透对方的命格:“他六亲浅薄,应该是个孤儿。” 想起申明亮与袁太太之间的亲昵,陈岭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他们……” 江域点头,抓着青年的手指,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指腹,“从血缘上讲他们之间没有关系,但从名义和目前的身份上来看,的确不合礼数。” 陈岭站定,盯着申明亮的背影说:“他们害死老太太,不会是因为老太太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苟且吧。” 江域:“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到了地下车库。 袁永祥自然是要跟自己妻子坐一辆车的,见陈岭跟江域是一对,估计不愿意分开坐,他对申明亮说:“让陈先生跟江先生和你一辆车吧。” “不用。”江域道,“我开了车过来。” 申明亮嗤笑一声,正好,他还不想载呢,跟这些人呼吸同一片空气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鼻子。 江域让陈岭站在原地,自己去把车开了过来,看见车标,申明亮着实愣了几秒,没想到这对死基佬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车子! 相比之下,袁永祥就显得平淡多了,能由江盛行亲自介绍的人,能力一定不小,他们这一类人靠本事吃饭,最不缺的就是钱。 更何况,他始终觉得,那名气度不凡的姓江的男人,说不定就是江家的人。 袁太太瞥了眼窗外,笑着说:“没想到这年头当个神棍这么赚钱。” “注意你的言辞。”袁永祥忽然厉声道,吓了袁太太一跳,她嗔怪,“你这么凶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袁永祥道:“陈先生可是江盛行介绍的高人,你若是因为言语不当把人得罪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袁太太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要知道,袁永祥以前绝不会这样对她说话。 她忍不住想,难道是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了,可若是真的发现了,袁永祥又为什么不揭发她呢。 袁太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悄悄看了眼自己丈夫,心想,应该是因为母亲过世,心情不好才会这样吧。 她抿了抿嘴,低声劝说道:“好了我知道错了,我那不是说话没过脑子么,你就别生气了。” 袁永祥看了眼自己被抓着的胳膊,袖子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咬着牙关忍耐道:“回家以后就留在房间里吧,没事就别到楼下来晃了。” 他怕多看这个女人几眼,会忍不住拿刀捅死她! 袁太太心里狐疑,正想试探,就听丈夫又说:“陈先生他们晚上会在大厅做法,女人不能靠近。” 开坛做法本来就有很多讲究,袁太太信了,一回到家,她便听话的回了自己房间。 这里是高档小区,物业配有理疗团队,处理袁太太脸上的伤不成问题。很快,物业派来的医务人员登门。 袁太太坐在床边,偏着头好让人给自己换药,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卫生间外的墙角处。 墙角不知怎么回事,黑漆漆的,看着让人恶心。 她皱了皱眉,正欲别开脸,忽然发现那黑漆漆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双脚。 双眼不受控制的,开始往上移动,目光划过穿着黑色寿衣的双腿和身体,来到领口处。 领口处微微鼓起,像是胸口内藏着什么大块儿的东西…… “啊!”袁太太惊叫一声,猛地往后缩。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帮忙上药的护士吓了一跳,手上的镊子没拿稳,直接掉了下去。 也是袁太太自己倒霉,那镊子在下滑的时候,刚好擦过她的那块没有皮肤的伤口,扁平的聂子在伤口处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远远看着,像是要把那张脸给切开一般。 “我不是故意的!”护士吓坏了,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袁太太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已经从床边缩到了床脚,她一只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捡起床头托盘里的酒精瓶子,用力往卫生间的方向砸去。 玻璃炸裂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的响起,惊动了楼下的人。 袁永祥赶上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一片凌乱,除了已经由坐改为了站的袁太太,物业派来的人全都缩在沙发后面。 一见房主上来,领头的医生快步走出来述说情况。 袁永祥摆了摆手,说不会追究护士的过失,反倒是后一步赶来的申明亮不依不饶。 袁永祥当即冷笑道:“明月最近精神状况非常糟糕,是她突然尖叫挣扎,才害得护士失手,这件事情你若是怪罪到护士一个人头上,未免有失偏颇。” 陈岭看了眼近乎要吵起来的两人,走到袁太太面前。 她的脸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划痕,没经纱布遮掩的伤口,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越发狰狞。 他站在床边,平静问道:“你又看见袁老太太了吗?” 听见袁老太太几个字,袁太太眼球猛烈地震颤一瞬,恨不得将身体挤进墙角。 陈岭又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她,她又为什么要缠着你不放?” “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袁太太像是突然被踩到了痛觉,抓起下方床头柜上的东西朝青年的脑袋砸去。 陈岭眼疾手快,利落的从后腰抽出伸缩棍,精准地打在袁太太的手腕上。 精致的复古台灯就这么掉到了床上。 钝痛让袁太太迅速找回了理智,她眨了眨眼睛,用那双被吓得通红的眼睛盯着青年的脸说:“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没伤到你吧。” 陈岭摇头:“没有。” 他转头看了眼卫生间外的墙角,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可袁太太不住偷偷撇过去的视线却告诉他,袁家老太太曾经来过。 陈岭回头,目光重新落在袁太太脸上,提醒道:“袁太太,你脸上的伤口怎么更大了。” 袁太太惊惧的抬手,尚未碰到就瑟缩起肩膀,微风吹过,脸上凉丝丝的。 她意识到什么,拨开立在床头的青年重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自己的右半边脸上一点皮肤不剩,腥红的肉就那么大摇大摆的露在外面,如同无声的嘲笑。 “我的脸……我的脸!”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一半脸完好,一半皮肤被剥得一干二净,说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都不为过。 处在争执中的袁先生和申明亮也都停了下来,一个错愕中带着快慰,一个平静的面孔中露出一丝惊恐。 袁永祥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他走进卫生间,看着袁太太的脸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又少了一块皮肤,疼吗?” 袁太太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此时她心里充满了害怕,她红着眼睛扑向丈夫:“永祥,你救救我,快救救我。你妈这是要生生将我折磨死!” 袁永祥将妻子的头按在肩头上:“会的,一定会的。”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一定会救,还是老太太一定会将人折腾死。 申明亮看着自家姐姐脸上的伤,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觉得后颈发凉,猛地转头往身后看去,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个姓江的和叔公站在一起。 触及到申明亮的目光,老道上前一步,十分不舍的从怀里抽出两张符纸。 他将其中一张塞到申明亮手里:“邪祟来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地步,遇到紧要关头,直接将黄符打到对方身上,可助你逃脱一命。” 江域看了那张黄符一眼,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一动。 谁也没注意到,两张黄符上的“煞”各少了一个点。 老道走进卫生间,将另一张黄符递给她,将叮嘱申明亮的话又给复述了一遍,“厉鬼既然缠着你不放,你就不要随意走动了,最好是到楼下来跟其余人呆在一起。” “可……”袁太太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可永祥说下面要做法事,不准女人到场。” 老道奇怪的看向袁永祥,正要质问,后面的陈岭突然站了过来:“是我说的要做法。” 袁永祥那样说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让那个恶毒的女人落单,多受一些折磨,他隐隐感觉,母亲并不是真的想弄死她,否则申明月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对解围的陈岭点了点头,感激之外内心却震动不已。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心里居然也装满了仇恨。 老道看了青年一眼,没说话,只当他是在忽悠袁永祥,到时候好多要点钱。 闹了一场,袁太太不敢再独自留在楼上,医生替她重新清创上药后,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其余人下了楼。 陈岭看了眼坐在自己斜对面,半张脸都被纱布蒙上的女人,心中疑惑,袁老太太为什么要那么执著于撕脸皮呢。 他低头给坐在旁边的男人发去一条短信:【老太太撕她脸皮,是不是想告诉袁先生,申明月那副和善温柔只是表象?】 【既然如此,在你接单后,她为什么不直接将申明月的真面目告诉你,让你去转告袁先生?】 陈岭将这条信息前后看了三遍,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鬼对人的注视十分敏锐,老太太先后在他眼前现身过两三次,对方应该知道自己能见鬼才对。可她为什么不把真相直接说出来呢? 不愿意?陈岭觉得不可能。 老太太将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母子感情有多深厚不是旁人所能感知的,陈岭相信,为了儿子,她可以付出一切。 遇到能拆穿申明月真面目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那就是她不能说。 人不能说话肯定是因为舌头或者声带出了问题,鬼自然也是如此,尸体受损、或者生前嗓子就出了问题,死后自然也不能说话。 陈岭站起来,对袁永祥说:“袁先生,借一步说话。” 袁永祥错愕地望着他,虽然茫然,但什么也没问,跟着青年去了后花园。 陈岭开门见山道:“你家老太太生前在语言方面有什么障碍吗?” “没有。”袁永祥皱眉,“怎么突然这么问?” 陈岭道:“老太太的尸体可能有损。” 袁永祥怔在原地,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陈岭沉默了下,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袁永祥听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像是被压了块儿巨石,压抑难当。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袁永祥突然瘫软地坐到了地上,双手用力的攥紧地上的草皮,“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他妈该死!” 他语气越来越急躁,最后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又一耳光…… “袁先生。”陈岭抓住他的手,“你先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袁永祥挣开青年的手,用力抱住自己的头:“我他妈怎么就没去死呢,人活着没把人照顾好,死了也没让她安宁。” 知道背后有两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他不敢失态,也不敢悲伤太久,抹了把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除了眼睛微微泛红,浑身的气势全变了,声音冷静又克制的述说道:“从母亲卧床不起前,到被送进殡仪馆,甚至是到火化,我一直都在。” “如果说他们想要动手,只有一个时候有可能,那就是母亲的遗体被送进火化炉前。” 火那么大,即便是遗体有恙,他们这些被隔在铁门外的人也没法看清。 陈岭:“所以,他们在私下里买通了工作人员。” 袁永祥眼里全是戾气:“应该是。”他摸出手机给下属去了一个电话,勒令对方现在就派人殡仪馆查。 挂了电话,他平复几秒,对陈岭说:“走吧陈先生,在外面逗留久了会引起怀疑。” 果然,两人一进门袁太太就凑上来问两人出去聊什么了。 袁先生:“商量什么时候给我母亲迁坟。” 陈岭点点头:“这个月的农历二十九日子就很好。” 袁太太对此没有兴趣,却佯装很关心的样子,“到时候可得隆重点,然后给妈妈多烧点纸钱衣服什么的。” 因为要驱邪抓鬼,别墅里没有留下佣人。 申明亮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站了起来,“你们想吃什么,我叫相熟的餐厅送过来。” 陈岭不客气道:“我要海鲜粥吧。” 袁永祥没什么胃口,跟他要了一样的东西。 袁太太捂着半边脸,冲申明亮勾了下嘴唇,说:“我也要粥吧,脸疼,吃不了别的。” 说起来也怪,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感,在回到家后反而有所减缓,就连新掉了皮的那块儿也不怎么疼痛。 袁太太觉得,从医院回来的决定再正确不过,待叔公将那老不死的收了,一切就结束了。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松快下来,眼睛里带着无法遮掩的愉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邪祟藏了起来,始终没有现身。就在大家忍不住想要松口气的时候,门响了。 袁永祥去开门,见到一张陌生的脸。 来人手里没有拎食盒,长得有点胖,笑呵呵地说:“我找陈岭。” 陈岭觉得声音有点熟悉,起身走到玄关,发现是胖师兄。 胖师兄:“鸿羽让我过来一趟。” 陈岭点点头,转头对袁永祥悄声说:“邪术害人不会留下证据,公安机关奈何不了他们,但别的机关单位却可以。” 即便是袁家老太太手下留情放了申家兄妹俩,他们的下半辈子一样会在监狱里度过。 袁永祥点点头,客气地将人请进门。 胖师兄进了客厅,先是看了一圈,最后在距离江域不远的位置坐下,很快,陈岭也过来了,正好坐在胖师兄和江域之间。 申明亮迟疑道:“陈先生,这位是……” 陈岭不知道胖师兄的姓名,不好介绍,直说是:“我朋友。” 申明亮眸光闪了闪,蹙眉,抬起屁股挪远了些。 没多久,送餐的来了,众人吃过晚饭,照旧在客厅里等着邪祟上门,却不知怎么的,直到夜里十点多都没等到。 袁太太实在憋不住了,苦着脸小声对袁永祥说:“永祥,我想去卫生间。” 袁永祥陪她去了一楼的卫生间,发现灯坏了,便去了二楼卧室。 袁太太进了卫生间,见丈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低声哀求:“你进来等我行不行,我害怕。” 玄关没有开灯,袁永祥的脸就隐没在昏暗中:“别关门就是,我就在门口等你。” 袁太太心说也行,反正门口距离里面的马桶也就几步而已。 她慢慢走进去,路过镜子的时候眼角瞥见自己背后似乎贴着一个人影,她浑身一僵,猛地站定转头看向镜子。 脸色苍白的老太太面带笑容,双手正搂着她的脖子挂在她背上。 那如同画在她脸上的僵硬笑容,此时越来越大,最终她露出被断裂的舌头染红的嘴。 袁太太正要转身,卫生间里突然砰的一声,那扇敞开的门在她眼前毫不留情的打在了门框上,锁得严严实实。 第130章 微笑镇08 卫生间内的灯闪烁起来, 明亮和黑暗交替出现,晃得人两眼昏花。 袁太太大喊起来:“永祥!快开门永祥!” 趴在她背上的人依旧挂着笑,鲜血从她嘴里涌出来, 沿着嘴唇往下滴落,一滴一滴地汇集在袁太太的肩膀上。 袁太太只觉得右边肩膀黏腻得厉害, 她浑身发冷, 心跳已经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盯着镜子里的人,十分缓慢的, 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脚朝门口移动, 再移动。 终于, 她到了门口,可背上的东西突然增加了重量,压得她后背弯曲,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老公,永祥……救我……救我啊!”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垂眼就看见胸前多了一双手, 那双手上分布着褐色的老年斑,因为年迈, 皮肤起了褶皱。 那双手缓缓地抬起来, 停在了她的脖子上,用力一收就抓住了她的脖子。 袁太太当即感觉到对方的指甲陷进了自己的皮肤里, 她吓得剧烈喘息,喃喃道:“不要, 不要啊妈,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指甲继续深陷, 然后顿住,随着弯曲的手指改变了方向。 意识到对方这是要将她的皮肤彻底掀起来,袁太太开始剧烈挣扎,想要将背上的东西摔下去。 可无论她怎么动作,趴在背上的老太太都像是黏在她身上似的。 袁太太忽然想起老道给的黄符,她猛地停下,以极快的速度抽出黄符打了出去。 下一秒,她下颌处剧烈疼痛,脸皮下的肉被周遭冰冷的空气激得一颤。 她一转身,看见镜子里不人不鬼的自己呆了呆,随即癫狂的打砸起来,“不是我,这不是我,这怎么能是我呢!” 听见卫生间里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袁永祥不为所动,他脸色淡漠,仿若一尊雕像立在外面。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直到楼下传来脚步,他才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明月,你怎么样了?还没好吗。” 袁太太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蹲在一片狼藉中,跪趴着去到墙角,将脸上飘落的纱布捡起来,黏到自己脸上,好像这样就能遮住她丑陋血腥的面容。 纱布上的医用胶带失去了黏性,很快就掉到了地上。 她怔了怔,突然厉声尖叫,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她阴狠狠朝着镜子冲过去,抓起台面上一个陶瓷花瓶砸了过去。 砰砰砰,砰砰砰,直到镜子出现裂痕,她突然笑起来:“出来啊,你别以为躲在里面我就找不到你!你给我出来!” 此时,担心楼上出事赶上楼的申明亮已经抵达房门外,见袁永祥敲门,他神色一凛,直接铆足了劲儿冲过去,硬是用身体将门给撞开了。 轰然一声,木门砸在墙壁上。 申明亮冲进卫生间,因为灯光闪烁不停,一不留神就踩中什么给摔了一跤。 他抬头,袁太太正吊着双腿坐在面盆台上。 女人低着头,血淋淋的脸被明灭的灯光照得一片森然,申明亮被吓得啊了一声,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用双手撑着地面,不住的将屁股往后蹭。 袁永祥这才走进去,抬手按了几下点灯开关,光亮居然一下就正常了。 白色的光芒充斥着整个空间,将袁太太那张脸照得清清楚楚,他却并没有觉得害怕,直直望着她道:“怎么上个厕所这么久。” 卫生间里多了第三个人,申明亮总算是找回点勇气,慢慢靠着墙站起来。 袁太太忽然眼睛一亮,低声喊道:“明亮,你过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怎么让那个老不死的永远闭嘴。” 申明亮当即反应过来,呵斥道:“你在说什么!” 袁太太垂下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血。 她声音嘶哑,眼里全是怨毒:“你不愿意吗?她要杀了我,你看看我的脸都成什么样子了!我要杀了她,让她坠落地狱,永不超生!” 袁永祥直接上前给了她一个耳光,掌心黏腻的血让他十分不舒服:“你再多说一句。” 话音刚落,下方响起一阵打砸声。 申明亮眼底一暗,猛地转身往下跑去。 楼下的客厅中,老道跟陈岭对立而站,一个人在沙发内侧,一人在沙发外侧,陈岭将那缕幽魂护在背后,另一手执符。 “你不能伤她。”陈岭看了眼江域,转头回去对老道说,“她是合法索命。” “魂魄尚未去过地府,没有再七十二司挂名报备,何来的合法索命!”老道固执得很,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袁老太太,“小子,识相的就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陈岭突然笑了一下,“我下头有人不行?” 老道:“我信你个鬼!” 老道两眼一眯,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铜钱,他看着年纪挺大,却动作利落,简单的铜钱线被他使出了利剑的效果。 每每铜钱飞来,都能发出响亮的破空声响。 陈岭将袁老太太推向江域,身体后仰,惊险的避开飞来的铜钱线,随即双手反撑在地,靠着腰腹的力量猛地跳起来,同时从腰后抽出伸缩棍。 细细的棍子尖部被他刺了出去,恰好插入铜钱线的第一枚铜钱。 老道发狠的转动手腕,将线迅速卷起来,然后两腿扎出马步,双手抓住铜钱线,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陈岭也在使劲儿,却并没有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对方身上,他将注意力分出三分之一,全数落在趴在二楼偷看的申明亮身上。 申明亮那双眼睛极亮,带着兴奋和跃跃欲试。 陈岭谨防他偷袭,单手握紧伸缩棍,低头抽出一张定身符丢出去。 老道立刻泄去力道,反身扑过去截住了定身符。 捏着黄符看了两秒,他发出一声嗤笑:“我倒是小看了你。” 他头也不回的冲着申明亮吼道:“带明月先走!” 陈岭看了一圈四周,江域得护着袁老太太,没工夫去阻拦人逃跑,就只剩下胖师兄了。 胖师兄安静站在一个柜子旁边,目光沉静,神色淡然,发现陈岭望过来,他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我是鸿羽派来帮忙的,有事你就说。” 陈岭道:“申明亮和申明月是害死老太太的凶手,不能让他们跑了。” 胖师兄打了个响指:“交给我。” 他那一身肥肉长得结实,踩在楼梯上咚咚作响,申明亮转身回到房间,拉起申明月就跑。 袁永祥伸手制止,被一把推到了地上,后腰恰好撞到地面破碎的瓷片。 瓷片锋利的尖刺,悄无声息地刺破衣服和皮肉,跟肉嵌在了一起。 申明亮神色一震:“我不是故意的!”他回头看了眼精神已经有些不太正常的女人,又对袁永祥说,“马上就有人来救你!” 胖师兄来得及时,一把将跑出门口几米远的两人抓了回来。 听见卫生间里的求救声,他目光一闪,迅速将申家兄妹俩劈晕,拔腿冲进了屋子。 袁永祥身下老大一滩血,衣服全被染红。 胖师兄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小心谨慎的往楼下走去,见楼下的战况基本已成定局,他冲着陈岭嚎了一嗓子:“陈先生,袁先生伤得很重,得立刻送医院。” 原本安安静静的袁老太太被那一片血刺得当场失控,她望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张开的嘴里不断地涌出血,不管不顾的朝着前方冲去。 被陈岭打得还不了手的老道,突然后撤,迅速将铜钱线甩了出去,恰好勒住老太太的脖子。 陈岭没想到他会这么顽固不化,气急了,直接掰开伸缩棍放出咒鞭,一鞭子抽在了老道的手上。 他冲过去,直接就拿着铜钱线把老道的双手捆绑起来,随即放出破邪咒,想要将袁太太身上暴涨的邪气压下去。 可惜晚了,老太太周身散布着浓黑的戾气,儿子奄奄一息的模样让她疯狂起来,到了要大开杀戒的地步。 她粗重的喘着,嘴巴微微张开,充血的眼睛里已经彻底没了瞳孔,首当其冲要攻击的对象就是距离袁永祥最近的胖师兄。 胖师兄一个文职工作者能有多大的能耐,用符咒对付几个小鬼还行,面对这样不管不顾的厉鬼就不行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大概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太没出息,他又停下脚步,迅速掏出几张黄符丢出去。 估计是力道不行,黄符没两下就飘然落地,没有一张命中目标。 他咬牙,一面冲着陈岭喊救命,一面从衣服里掏出藏起来的桃木剑,刚劈砍几下,老太太就被几张定身符给暂时定住了。 她死的凄惨,怨气冲天,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定身符给冲开,冲着陈岭奔去。 陈岭不躲不闪,迎面而上,在对方伸手想要抓他的瞬间,一鞭子甩了出去,精准地缠住了老太太的双手。 咒鞭上的符咒具有很强的驱邪力量,老太太的手当即被烧出一条条的黑色痕迹,她不像从前遇见的那些厉鬼,疼了会尖叫,会发生声音攻击。 她不是。 她只是闭紧双唇,暗中使力朝着某个方向挣脱。 陈岭知道她是因为袁永祥受伤才这样,并不想伤她根本,瞧准时机,取出黄符贴到了她的身上。 黄符遇鬼成火,化为的灰烬将老太太缠绕起来。 袁家老太太身上的戾气化去大半,她怔忪片刻,突然张开嘴呜呜呀呀的说着什么。 陈岭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她不断重复的口型中辨别出来,她喊的是:“儿子……” 第131章 微笑镇09 袁永祥失血过多, 此时已经神志不清。 生命垂危之时,人的阳气最弱,阴气上涨, 他迷迷糊糊间看见地上站着一个人,从外貌依稀可辨是一个老年妇女。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和裤子, 就连鞋子都是黑色的, 内搭的衣服是白色。 疼痛模糊了他的大脑,却还能分出一丝清明思考, 这一身搭配着实不大吉利, 当初他亲手为母亲穿上的寿衣就是这样的。 “别动。”陈岭一把按住试图站起来的中年男人, 念了一段止血咒,隔空用手指在袁永祥的身上画了一道止血符。 从身体里不断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凝固了起来,陈岭这才松了口气, 看向傻在一旁的胖师兄,“急救电话。” 胖师兄:“打了,说是马上就到。” 陈岭用力撑起袁永祥, 将他扶到沙发上躺好,转头看向老太太。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明明已经只剩下可怕的眼白, 此时却盈满了泪水, 她似乎想要靠近,又怕自己的样子吓到儿子, 裹足不前的徘徊在原地。 老道直到现在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他捂着胸口喘了口气, 忍耐住被青年重伤的疼痛:“这老太太到底什么情况?我接到明亮电话的时候, 他说这是一个见人就杀的厉鬼。” 可眼下看对方那期期艾艾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疼爱儿子的可怜母亲。 陈岭:“我已经跟你说过,申明亮和申明月身上背着人命, 是你不信。” 直到现在,老道依旧不肯相信。 那两人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善良懂事,而且乐于助人,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去害人性命?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陈岭道:“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确切关系,但人是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他们在你眼里或许是孝顺的晚辈,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又如何知道他们的人皮下藏的是人还是鬼。” 陈岭说完径直走到袁老太太面前,他想了想,把手伸过去。 老人的体温很低,冰凉如水,青年将其握紧,要拉着她往袁永祥的方向走,对方却突然用力挣扎。 她无法出声,可那些模糊不清的声音,足以暴露她的排斥和害怕。 陈岭平静的看向她的脸:“他是你儿子,他不会害怕你的。“ 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依旧充满抗拒,她抬起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起什么,又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袁永祥意识昏沉间,发出一声呓语,他在叫妈。 老人浑身一震,流出两行血泪。 陈岭回头看喜向江域:“有什么办法吗?” 江域上前,五指一张便将老太太周身的鬼气收得一干二净,且没有伤到她的魂魄。 老太太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瞳孔,可她依旧捂着嘴,隐隐有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 陈岭知道,必须得把老太太那截被拔掉的舌头找回来才行。 袁永祥昏迷不醒,没办法联系他派出去调查殡仪馆的人,而今只能去问申明亮了。 申明亮跟袁太太一起被困在二楼,不等他们自己醒来,陈岭直接从卫生间接了两盆凉水泼下去。 被水惊醒的申明亮猛地睁开眼,看见同陈岭站在一起的叔公,他意识到老道或许已经败了,第一反应就是跑,跑得越快越好。 陈岭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你们让谁拔了老太太的舌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申明亮想要去看袁太太的情况,硬是被头皮上的疼痛遏制住了这个想法,“你最好是快把我们放了,否则我就告你故意伤害,非法软禁。” 他知道鬼神一类的东西是找不到确凿证据的,心里仍旧充满底气。 陈岭:“不说?” 害人的符箓他不会去画,但紧要关头,必须用些手段,陈岭松开手,一个电话打到了吴伟伟手机上,让他去把三尸蛊送来。 吴伟伟对三尸蛊怵得慌,可当他看见那黑色像小蛇一样的东西竟然真的在昱和山上的草堆里钻来钻去,勤奋的松土时,那点害怕烟消云散,还忍不住笑了下,抓着三尸蛊说:“别说,你虽然长得丑,属性也吓人,但是并不妨碍你卖萌。” 三尸蛊不想搭理他,懒洋洋的从吴伟伟手中滑出去,恰好掉到黄鼠狼的背上。 它麻利的往前一钻,隐匿进了蓬松的皮毛中。 吴伟伟嘴角一抽,抓着黄大仙一阵豪撸,瞬间就将三尸蛊捉了出来,往瓶子里一塞。 半小时后,他到了袁家别墅,进门就闻到一阵血腥味。 更诡异的是,他陈哥身上竟然也沾着血,还不少。 吴伟伟有点紧张:“陈哥,你受伤了?” 陈岭低着头一看,摆手说:“不是我的血,是袁先生的。” 吴伟伟茫然:“他怎么了?” “受了点伤,已经被带去医院了。”陈岭看了眼他鼓囊囊的衣服口袋,伸手从里面取出瓶子,三尸蛊似乎因为被无情关押有些郁闷,盘成蚊香状趴在瓶底,一动不动。 啵的一声,瓶塞子被揭开,感知到新鲜空气的进入,三尸蛊一下子从瓶底窜出来,爬到陈岭肩膀上,用小拇指指腹大小的脑袋去蹭对方的脸颊。 还没蹭够呢,一只大手伸来把它抓走了。 三尸蛊立刻浑身僵成了一条直线,吐了一下信子,露在江域手掌外的一截小尾巴左右摇动几下,像在求饶。 陈岭:“……” 当初它将青昙子折磨的生不如死,陈岭如临大敌,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将其制服,谁能想到如今这东西竟然学会了没皮没脸的卖萌装怂。 陈岭摊开掌心,伸到江域面前。 男人的手一松,三尸蛊掉下去,横躺在了青年手心,接触到温暖的人类皮肤,它如同并化成水,弯弯绕绕的爬动,绕到了陈岭手腕上。 已经被拖到客厅来的申明亮被那黑色的小蛇吓了一跳,见青年带着那条蛇逐步走近,他心头重重一跳,用力往后挪动。 袁太太终于被周遭的动静和申明亮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情绪依旧失控,一会儿张嘴尖叫,一会儿恶狠狠的喊:“杀了她,我要让她魂飞魄散。” 一男一女两道高昂尖锐的声音很容易引来隔壁邻居,陈岭使了个眼色,吴伟伟立刻去厨房找了两张臭抹布过来,把他们的嘴给堵上了。 陈岭把三尸蛊放到地上,眨眼间,黑色的细小影子就消失了。 申明亮的嘴巴很硬,因为他知道,但凡是他吐露出一点消息,对方就有办法找到证据,置他于死地,所以当他意识到有东西钻进衣服里的时候,立时牙关紧咬,用力闭上眼睛。 好像不看就真的能抹去一切感知似的。 很快,申明亮就绷不住了。 他惊恐的低下头,看向自己脚踝,那地方的皮肤微微凸起,有冰凉的东西在皮肤下游动起来。 陈岭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这看起来像蛇,但其实是一只蛊。你既然认识术士,自然对术法相关的东西有些了解吧,这叫三尸蛊,它会先啃噬你的五脏六腑,再吸尽你的精血,直到你成为一具干尸为止。” 老道听到这么一句,当即阻止:“你赶紧把那东西取出来!” 他没想到青年居然会有如此歹毒的蛊,心里一阵发冷,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再次出声:“你这是严刑逼供!” “是又怎么样。”陈岭脸上一派肃然,“对于心存侥幸的恶人,我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他若是识趣的老实交代,我自然不会用这样阴毒的法子。” 吴伟伟上前,大力将老道往后拉扯:“老先生,你还是别添乱了,之前添的乱还不够多么。” “你!”老道气得直瞪眼。 吴伟伟根本不甩他,又有些畏惧的看着他陈哥,每次陈哥露出这种漠然冷肃的表情,都会有人要倒霉遭殃。 申明亮知道求陈岭没有用,他拼了命的冲老道眨眼睛,因为嘴被堵住,不断地发出呜呜声。 老道刚想说话,就被吴伟伟一把拽去了厨房。 吴伟伟苦口婆心道:“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自己去交涉,长辈就不要干涉了。” “我!”老道被堵的说不出话,他思索许久,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哼,他一把推开吴伟伟冲了出去。 陈岭刚好把申明亮嘴上的抹布拔掉,他扭头看了眼老道,一步跨过去挡住他的去路。 凌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申明亮脸上。 申明亮看见自家叔公出来,刚刚软化的态度又强硬了起来,陈岭啧了一声,懒洋洋道:“三尸蛊胃口特别大,刚刚只是咬了口你的肉,下一次可就难说了。” 三尸蛊自觉将这句话理解成了指令,张嘴就是一口,申明亮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陈岭蹲下来,眼底森然一片,没有丝毫怜悯。 申明亮终究是怕了,感觉到三尸蛊又要发起攻势,他急忙喊道:“我不知道在哪儿,我只知道当初帮我们收钱办事的人叫黎刚,是给焚化炉看火的师傅!” 陈岭起身,说了一句:“出来。” 三尸蛊立刻随意从申明亮的皮肤上打了个洞钻出来。 看着血糊糊的蛊,陈岭头皮发麻,嫌弃得不行,隔着卫生纸把它从地上拎起来,放到了江域手里:“它爸,你去给小儿子洗个澡吧,再刷刷牙。” 江域:“……” 陈岭做作的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唿扇几下:“它爸?” 这样一个充满家庭氛围的称呼,十分讨人欢心,江域还真配合地带三尸蛊去了卫生家,他将面盆中放满水,直接将细长的小东西扔了进去。 吴伟伟扒着门框看了几秒,啧啧称奇,如果说江哥是野兽,陈哥绝对是最懂得怎么让对方驯服的驯兽师。 他缩回脖子,看见之前还振振有词的老道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轰然跌坐到沙发上。 吴伟伟走回客厅中央,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陈岭看了老道一眼,没吱声,迅速拿出手机给医院去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值班台的护士,听对面询问的是袁永祥,她主动说道:“袁先生没有大碍,就是失血过多。” 护士说着心里有些奇怪。 听说袁永祥刚刚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危在旦夕,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后身腰侧那么大一个口子,愣是没流血。 伤口缝合后,医院给输了血,很快病人的情况就稳定了下来。 她心里疑虑重重,嘴上却礼貌的问道:“如果可以的话,家里人最好还是赶快来一趟,医生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交代给病人家属。” 袁永祥唯一的亲人已经过世,往日相亲的妻子也背叛了他,陈岭没办法,只好托江盛行帮忙查查袁永祥助理的号码。 助理是袁永祥的心腹,听说老板受伤,立刻就往医院赶。 陈岭问:“袁先生之前说要查殡仪馆的事,这件事是由你在负责吗?” 助理挂上蓝牙耳机,边开车边说:“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跟申明亮做交易的人叫黎刚,是殡仪馆焚化炉的看火师傅。” 那头一愣,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很快就挂了电话。 袁老太太是跟着袁永祥一起离开的,陈岭不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放心,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抓紧时间让吴伟伟帮忙写案件详情,自己负责审问。 申明亮被三尸蛊伤了元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在疼。 他精亮的眼神随着陈岭的那通电话渐渐黯然。 当初在楼上,他听见了陈岭对袁永祥说的话,那个胖子是来抓他的,如今破坏遗体的罪行即将落实,不管他愿不愿意交代其余事情,今天都不可能跑掉了。 这么多年来,他处心积虑,卧薪尝胆,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到这么个下场。 申明亮心头越发难受,暴怒和不甘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这一复杂的情绪,在自家叔公失望的说他插足别人婚姻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你说我插足他们的婚姻?呵,我跟明月从小青梅竹马,袁永祥才是那个第三者!要不是他突然出现,花言巧语各种哄骗,明月怎么可能抛弃我跟他在一起!” “我本来是想要退出的,忘掉这个女人,谁让她突然跑来找我,说生活空虚,老公总是不在家。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炮?我干嘛不要!”申明亮对申明月有很大的怨气。 他始终记得,那个从小护着他,明明说好要跟他白头到老的女人,是怎样突然转变态度,高高在上的指着他说:“你什么都不会,将来拿什么让我幸福?可是永祥不一样,他是大学生,又有经济头脑,跟着他我才能看到未来。” 她甚至不要脸的乞求他,让他不要在袁永祥面前暴露他们暧昧的关系,因为袁永祥是个正直的人,他知道了就会不要他。 就是这么一个背叛了他,还要让他帮忙铺路的女人,却在十五年后掉头回来找他求和。 贱吗?当然是贱。 可就是这么一个货色,始终纠缠在他心上,怒火和怨怼过后,他痛苦地发现,自己心里竟然还残留着往日的感情。 老道气得满脸通红,指着申明亮的脸说:“你们是姐弟!你们这是不顾伦理!” “姐弟?”申明亮嗤笑,“早就不是了,申明月她父母死后,我就去托人办了断绝领养的手续,我早就不是他们家的人了。” 陈岭:“是因为老太太发现了你们之间的奸情,所以你们才杀了他?” 申明亮眼眸闪烁了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是。” 陈岭盯着那张脸看了看,说:“看来不只是因为你们的关系被发现,还为了钱。” 申明亮的脸倏地冷下来:“不是!” 陈岭道:“你心里对袁先生怨气那么大,甘心只在他手底下当个小小的财务经理?” “我对他没有怨气。”申明亮硬邦邦地说。 陈岭俯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刚刚那通电话里,袁先生的助理已经告诉过我,说他们已经查到了你挪用公款,私吞公司财务的证据。助理说,他们把你送进监狱,一直关到死。” 这话是用来诈申明亮的,陈岭表面镇定,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 谁成想,申明亮居然真的上钩了。 他深知权利和金钱的能量,助理的话不是玩笑,袁永祥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这两天佯装无事的在他面前演戏,原来只是麻痹他的假象?! 申明亮仰头大笑,脸上阴毒至极:“对,我是觊觎他的财产,那又怎么样?他霸占着我的女人那么多年,我拿他几个钱有什么错!” 想起什么,他突然改口说, “不对,我的确错了。” 老道以为他当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正要开口,就听见申明亮仇恨道:“我不该只是毒死那个老东西,应该连袁永祥一起毒死!” “让他们一起下地狱!” “这样整个申家都是我的了,财产是我的,别墅是我的,申明月也是我的!” 第132章 微笑镇10 “你这畜生!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老道气得身体止不住的抖, “你就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居然……!” “是她自找的!”申明亮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他看来,全世界都欠他。 “若不是她突然下楼撞见我跟明月, 若不是她偷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若不是她非要逼迫我去自首!我何必对她狠心!”申明亮的神色癫狂,额角的青筋突起, “你们说她是不是自找的?” 老道气得不行, 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你养父母都是良善之辈, 怎么会教出你跟申明月这样狼心狗肺的人!” 被提及养父母,申明亮愣了下,他抿了下嘴角, 低下头去。 “你之前说的毒是什么?”陈岭上前一步,一把将申明亮从地上揪了起来。 申明亮掩去神色中的怔忪,阴仄仄的笑起来:“或许是尸毒, 或许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一旁气得说不出话的老道突然喊道:“你用了那湖里的水!” 陈岭回头看过去:“什么湖?” 老道嘴唇抿了抿, 脸色相当难看:“我们镇上有一口湖水, 面积不大,下方似乎有泉眼, 常年不会干涸。那湖里很早之前淹死过人,后来就再也没人用过里面的水。” 每到夏天, 总有人会因为贪凉或者好玩下河、下湖游泳玩耍, 也总会有人不幸,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再没有从水里上来。 但也没听说过,因为这些不幸, 大家就放弃整片水源。 陈岭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问道:“那水还出过别的事?” 老道诧异于青年的敏锐,他顿了片刻,道:“那湖水也不是完全被弃用,每次村里有人重病快撑不下去,或者年纪太大眼看着就要驾鹤西去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就会从湖里打水上来给他们喝。喝过水,病痛的折磨很快就会结束,三五日后,人就会含笑离去。” 陈岭一愣,想起了袁老太太:“难怪袁先生说他母亲死后脸上始终挂着笑,原来是因为这个。” 老道点点头:“应该是湖水的缘故。” 可陈岭觉得奇怪:“水就是水,除了解渴和日常生活中的其他应用,没有别的功能。除非……那水里掺杂了别的东西。” 老道看了他一眼,嘴闭得很紧,俨然不想把镇上的事情透露太多出去。 “我好像知道一点,那地方叫蓝湖镇吧。”胖师兄突然发话,“局里这次突然接到的任务就是蓝湖镇的,那镇上有一片湖,据说饮用后能在幻境中了却此生遗憾,所有喝过水的人,都是带着微笑离开人世。” 陈岭想起李鸿羽说的紧急任务,回头看了江域一眼:“我们也去看看?” 老祖宗其实就是个跟屁虫,陈岭说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嘴上却十分含蓄:“看你的意思,我都可以。” 吴伟伟也对那奇特的地方十分感兴趣,举着手说:“我我我,带我一起。” 胖师兄却道:“我就暂时不去了,得先把这两个人带回去。”他说完看了眼吴伟伟手中的纸笔,问,“案件详情写好了吗?” 吴伟伟这才想起眼下的工作,连忙弯腰埋头,把最后一点内容写好,交给了胖师兄。 胖师兄将案件详情仔细扫了一遍,点点头:“我马上叫人过来。” 特调部的人很快就来把申家兄妹带走了,陈岭叫住打算走人的老道,“老先生,你不跟我们一起?” 被人骗了,老道心里挺不舒服,加上之前自己在不清楚真相下对青年各种阻拦,此时心里羞愧不已,闻言急忙摆手,“我有事要去趟其他地方。” 陈岭看出他的尴尬,点了点头,目送人离开后,与江域和吴伟伟一起去了医院。 袁永祥在输血以后,脸色有所好转,他没什么精神的躺在病床上,两眼放空。 听见敲门声,守在里面的助理起身去开门,不等他询问,陈岭主动说:“我叫陈岭,是来看望袁先生的。” 助理瞬间想起对方是干什么的了,急忙道:“快请进,袁总刚醒来不久。”他扭头往病床方向看了一眼,迟疑道,“就是醒来以后人怪怪的,问什么都不说。” 袁永祥是个很好的老板,脾气好,为人正直,公司上下对他十分尊敬。助理的关心和担忧皆是发自内心。 他把陈岭三人邀请进去,停在病床前,忧虑地叹了口气:“医生来检查过,说他可能是受了什么精神刺激才会这样。” 袁永祥的双眼直勾勾的落入斜上方的虚空中,没有丝毫神采。 陈岭走近,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低声说:“袁先生,你怎么了?” 袁永祥眨了下眼,还是不说话。 陈岭看了眼病房墙角,那地方垂着一片窗帘,窗帘旁站着一位皮肤苍白的老人,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助理先生。”他问道,“殡仪馆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助理忙道:“已经找到黎刚了。” 陈岭:“他把舌头处理了吗?” 似乎是觉得话题有些血腥,助理脸上露出些许害怕,他咽了咽口水,说:“没有,听派去的人说,他是怕被逝者怪罪,东西割下来后,他便将其装在一个密封罐子里,埋进自家后院的土里。” “你来之前,他们刚打过电话回来,说是正在往黎家赶。” 见青年依旧盯着墙角的窗帘看,助理心里好奇又害怕,还是忍不住跟着看了过去,那地方背着风,却不知道为何,窗帘轻微的摆动,像是被人碰了一下似的。 助理打了个寒颤,急忙收回视线,僵着脸说:“陈先生,等罐子被挖出来,你打算怎么处置?” 陈岭:“先送去屏山陵园,将舌头放进骨灰罐里。” 听到骨灰和舌头,袁永祥突然动了,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抓住陈岭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陈岭看了看他眼睛里的血丝,道:“袁先生,我理解你的自责,但你应该知道,你母亲并不想看见你萎靡不振,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 “我跟你一起去。”袁永祥好似只会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重复。 陈岭抿了抿嘴唇,抬手指向墙角:“你母亲就站在那儿,从你被送进医院起就一直守着你,你觉得,她真的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吗?” “她一直都在吗?”袁永祥干涸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 陈岭:“一直都在。” 袁永祥怔了怔,突然坐直起来,掀开被子跳下床,跌跌撞撞地朝着墙角扑过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什么也看不见! 袁永祥灰白着脸看向陈岭:“你不是说她在这儿吗?我怎么看不见她,我为什么看不见呢……陈先生,你在骗我对不对。” “我没有骗你。”陈岭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不想让儿子看见自己这样,立刻着急地摆摆手。 怕自己表达不清,她迫切的张开嘴,鲜血立刻涌出来。 老太太愣了下,急忙抬手捂住嘴慢慢后退,藏到了窗帘后面。 陈岭看得心酸,回头对袁永祥说:“若是有机会,你想见一见你母亲吗?” 袁永祥:“愿意!什么时候?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陈岭道,“等那截舌头找回来,葬进骨灰罐中,我帮你开眼。” 袁永祥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低着头,指尖颤抖了几下,抬头沙哑问道:“陈先生,我母亲她……她怪我吗?” “你觉得呢?”陈岭觉得他心里是有答案的。 “不会。”袁永祥笑了笑,“我母亲是一个很和善的人,我儿时总是贪玩忘记回家,她总是轻言细语,不厌其烦的告诉我‘天黑了外面有危险,你不回家妈妈会担心’。如今,天也黑了,却再没有人站在玄关等我回家。”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哽咽,鼻头因为憋着哭腔而泛红。 屋子里除了袁永祥的声音,还有另一道更加悲怆的哭声,那哭声十分委屈,隐忍,因为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袁永祥手底下的人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小瓷罐走进病房。 一直藏在窗帘后面的老太太立刻走了出来,急躁地围着坛子转来转去。 陈岭双手接过坛子,对袁永祥说:“我把它送去屏山,跟骨灰放在一起。” “我也去!”袁永祥身上虽然有止血咒,但毕竟被捅出那么一大条伤口,不可能不疼,他死死咬着牙关,抢在陈岭开口前祈求,“陈先生,让我去吧。” 陈岭拗不过他,点头答应了。 陵园是阴气重地,六点过后工作人员就全部撤走,只剩下两名胆大的保安守在那儿。 见到一群生人,保安愣了下,从保安室里走出来:“抱歉,已经到门禁时间了。” 袁永祥因为后腰的伤走路十分缓慢,他苍白着脸说:“你给孙老板打个电话,就说我叫袁永祥,来看看我母亲。” 对方人多势众,这电话不打也得打。 保安背过身去,给孙胖子拨了过去,那头似乎正在寻欢作乐,听筒中的背景音嘈杂刺耳。 保安:“孙老板,有个叫袁永祥的人说他要入陵园看望他母亲,这怕是不大合规矩。” 一听是袁永祥,孙胖子急忙道:“蠢货!门禁是给普通人规定的,袁总能是普通人吗!赶紧让人进去!” 保安能被吼得险些耳鸣,他挂掉电话,笑脸相迎,“袁先生请进吧,需要我带路吗?” “不必,我能找到。” 陵园里小路交错,其实每个地方都看着差不多,袁永祥独自来过两次,却已经精准的记住了位置。 他双手捧着小瓷罐,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好在夜色遮住了他眼睛里的腥红,让他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到了袁老太太骨灰所在的位置,袁永祥亲自将封好的大理石棺盖切开,撬了起来。 放在下面的是一个白玉制成的长方体骨灰盒,骨灰盒的正面,贴着一张老太太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还很年轻,她眼睛弯着,眼角拉出几条褶子,唇角和善的勾出弧度,是个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可亲的老太太。 袁永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然后从小瓷罐中取出那截用白布包裹的舌头,轻轻放到骨灰中间。 一阵凉风吹过,周遭的树叶沙沙作响。 袁永祥猛地抬头,他仿佛听见了自己母亲的叹息。 陈岭没带工具,没办法帮他空手开天眼,只能眨巴着眼睛,讨好的拉着老祖宗的手,低声说:“你帮袁先生开下眼,让他们见一面吧。” 知道老祖宗是阴间的高级公职人员,偶尔徇私舞弊没有大碍,陈岭仰头在对方下颌棱角上亲了一口,催促道:“你快点。” 江域斜睨他一眼,面上公正刻板,心里不大满意,就那么一口,不过瘾。 他把胳膊从青年手里抽出来,去到袁永祥面前,冰凉的指腹从对方眼皮上轻轻一抹,成了。 近亲情怯,袁永祥突然有些不敢睁眼。 他咽了咽口水,一点点地掀开眼皮,距离他们几步远的树下,站着一个穿黑寿衣的老太太。 老太太冲他笑着招了招手,袁永祥想也不想地就走了过去。 普通魂魄是没有温度的,凉凉粗糙的掌心温柔地落在中年男人的脸上,引得袁永祥打了个颤。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被掐住了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老太太笑了:“永祥,别难过了,妈看不得你这个样子。你好好的,让妈走得安心些。” 袁永祥嘴唇颤抖几瞬,突然哭出声来。 他用力的将母亲瘦小的身体抱进怀里,声音里充满悔恨:“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是我信错了人,您打我骂我怎么着都行,就是别丢下我,我就您这么一个亲人了……” “傻孩子,人鬼殊途,我怎么能留下来呢。”老太太干枯的手抚摸着儿子的后背,絮絮叨叨的交代着,“你胃不好,往后少喝酒,少点应酬,钱是赚不完的,咱们够花就行。对了,还要记得少抽点烟,妈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你就是不听……” “我改,您说什么是什么,我都改!”袁永祥语气又急又快,生怕母亲消失不见。 老太太点点头,其实并没有当真,她幽幽叹了口气,说起了申家兄妹:“我当初听见申明亮跟申明月说起公司的事,好像是挪用了公款……你让他们把钱补回来,然后交给公安机关查办,别私下替我寻仇,妈不需要,也不想你背上孽债。” 第133章 微笑镇11 老太太又温和的叮嘱了许久, 最后,她摸了摸儿子的脸,笑得开心满足。 “能在走前见一面, 妈已经很满足了。”她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好好的, 我在下面才能放心。“ 她回头看了眼远处, 新死时没来及踏上的路,已经出现在远方, 路的尽头还站着两名阴差。 袁永祥开了天眼, 自然也看见了那两道模糊的身形, 他心头一颤,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拍拍儿子的手:“要是有缘分,咱们来世还做母子。” 袁永祥心头一梗, 疼得他险些弯下腰,脑海中浮现出太多往日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想,若有来世他一定不会再犯今世的错, 好好保护和照顾母亲,让她一世无忧, 不必再像这一生为了他吹风淋雨, 操碎了心。 陈岭冲远处的阴差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能不能等一会儿, 他还有话想问老太太。 隔得太远,阴差还以为青年在叫他们过去, 瞬间从由远处拉近, 凭空出现一般立在陈岭面前。 陈岭以为两人是来跟江域打招呼的,礼貌的问候一句后,说:“你们三个聊吧, 我跟老太太单独聊聊。” 两个阴差的脸已经很白了,闻言又白了几个度,活像是在脸皮上刷了一层僵白的腻子。 两人诚惶诚恐地鞠躬:“先生。” 江域颔首,挥手示意他们去旁边待着,隔着几步远光明正大的听陈岭跟老太太说话。 陈岭:“老太太,我先问您一句,申家兄妹是怎么给你喝的湖水,是直接让你喝下,还是掺杂其他东西里的?” “是掺在正常的饮用水里的。”老太太经历过不少起落,一眼就知道青年在想什么,她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小时候我家里穷,家里没有井,也没有自来水管,我父母就去河边打水回来。” 她眯了眯眼睛,缓慢道:“那水有一股子土腥味,有时候入口还能感觉到泥沙。他们第一次给我喝水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但申明月说家里的净水器坏了,我就没有多想。直到后来快要不行了,我才知道,我这是被人害了。” 谈及往事,老太太的话就关不住了。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生生的被人给害死了,再豁达心中也不可能没有怨气,陈岭安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明月平日里对我的确不错,但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她就开始疏远我,好多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在防备我。” “记得那天,我不大舒服,头昏犯困,直犯恶心,就想下楼去找阿姨,让她帮我给医院打个电话。却无意中发现,申明亮和申明月竟然搂搂抱抱坐在我儿子的书房里。” 这件事直到现在仍旧带给老太太极大的震动。 在她看来,无论有没有血缘,两人既然在一个户口本上,只要有逾越那就是背德,是令人不齿的行为。 陈岭看她气得厉害,抬手替她拍背顺气。 老太太缓了几口气,继续道:“我没有进去,就一直站在门外偷听,听他们两人之间是如何的情深,听他们是如何联合公司里的人坑我儿子。最后的时候,他们说起了我,说我每天都在家呆着,妨碍他们姐弟俩约会。” 那天的事情如同被画在了一张画布上,分毫毕现,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十分清楚。 老太太:“原来,他们敢那么大胆的在家里私会,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会下不了床,是因为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在饭菜里给我下了安眠药!” “我气得失去了理智,忍不住冲了进去……申明月当时吓坏了,很快就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求我不要把事情告诉永祥。” “这样一个女人,我自然不可能让她留在家里。”老太天漆黑的眼睛闪了闪,声音变得悠远,轻飘飘的,“我让她跟申明亮去自首,然后主动跟我儿子提出离婚,作为交换,我可以不把她的丑事说出去。” 能够猜到,后来申家兄妹起了杀心,申明亮回蓝湖镇取了湖水,然后由申明月将其混进饮用水中让老太太喝下。 倘若当初老太太没有心软,没有信了那对男女的缓兵之计,很多事情都将会不一样。 诉说完往事,袁老太太身上弥留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消失了。 陈岭忙问:“冒昧的问一句,临死之前,您有感觉到什么,看到什么吗?” 老道说过,湖水能了结人的性命,能让人含笑离开。 笑是个很微妙的词语,开心可以笑,不开心也可以笑。 而对于死人来说,如若笑容狰狞邪恶,阴森恐怖,便是不好的预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不敢给将死之人喝那湖水。 唯一说得过去的解释便是——死者笑容宁静,不会让人觉得太害怕。 都说人死前脑海会走马观花自己的一生,既然是宁静安和的笑容,相比看到的会是美好的东西。 果然,老太太说:“我一生都在担忧我的儿子,儿时怕他摔倒,被同学欺负;长大一些后,我又怕他成绩不好,将来会像我这样只能干苦力,靠双手吃饭……后来他毕业,成家立业了,我又怕他因为应酬搞垮了身体。” “大概是老天爷想弥补我的冤死,在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我看到我儿子平顺的走过了这一生,家庭美满,阖家欢乐。” 她冲着袁永祥的方向笑,面容仿若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和蔼可亲的慈善面容,令人心安。 见母亲要走,袁永祥追着她跑过去,最后停在路边,安静地看着母亲离开。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袁永祥用力呼吸几下,抬手抹了把眼,仿佛所有的悲痛都随着母亲的离开而被带走了。 他看向陈岭,声音嘶哑:“陈先生,你看什么时候迁坟好,咱们先定个时间。” 陈岭拿出手机看了眼农历时间,又在手机上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推算最佳时辰。 一刻钟后,他郑重道:“七天后的下午三点是吉时。” “那就照你说的时间来,其他东西我会自己备齐。”袁永祥冲陈岭笑了下,“那就麻烦陈先生了。” 陈岭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七天后我给你打电话。” “好。”袁永祥捏了捏手指,纠结几瞬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先生,不知道申明亮和申明月会被怎么处置。” 老太太原本可以自己把人杀了的,但她没有,不但如此,还劝袁永祥放下仇恨,不要刻意寻仇。 陈岭:“袁先生,善恶有报,申明亮不但经济犯罪,还用邪术害死了你的母亲,两罪并罚,他下半辈子不会好过。” 相比起当场了断,连绵几十年的关押和困苦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吧。 至于申明月。 从眼下来看,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很糟,后半生只怕会在精神病院度过了。 袁永祥点点头,苦笑道:“说句实话,陈先生,若不是我母亲让我别过分追究,我真恨不得亲自持刀将那对狗男女给杀了。” “至亲的离别如同剔骨刮肉,换做是谁都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只是袁先生,仇恨的可怕在于它能迷人心智,别让仇恨彻底困缚住你的心。” 陈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重重往下一压:“你母亲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若是想她念她,可以去坟前拜拜,她能感觉到。” 袁永祥:“谢谢。”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色。 陈岭一行人慢慢走出陵园,袁永祥跟助理上一起离开,陈岭三人则打算赶往蓝湖镇。 吴伟伟负责开车,他摸出手机用导航搜索,发现蓝湖镇居然在几百公里之外。 陈岭:“这么远?要不我们坐车或者飞机?” 吴伟伟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苦恼道:“倒是有飞机,但机场距离蓝湖镇还有一百多公里,而且没有直达的大巴,必须倒三趟车才行。” “这么算还不如开车呢。”陈岭道。 江域双手抱胸,微微抬了着下巴,替两人做了决定:“出发吧,到休息站换我开。” 蓝湖镇属于临安市的管辖范围,是有名的困难镇,年轻人觉得留在家里没有前景,不少人离开了家乡。留下来的一小部分要么在镇上做点小生意,要么在乡下种地,陪伴老人。 第一个休息站换了一次司机后,一直都是江域在开车,刚进小镇,一直闭眼瞌睡的青年就被窗外的哄闹声吵醒了。 隔着玻璃,他看见外面有不少人背着小背篓或提着袋子在赶集,街边满是吆喝声,热闹非凡。 吴伟伟递给他一张湿纸巾:“先凑合着擦擦脸吧,我们已经到镇上了。” 冰凉湿润的纸巾给人带来一阵清爽,陈岭把用过的湿巾塞回袋子里,暂时揣在口袋中,然后双手趴上驾驶座的椅背,“江哥,开了大半夜累吗?” “不累。”江域勾着一侧唇角,“我的体力你还不知道吗?” 陈岭心说我哪知道,这话你得问我可怜的双手。 吴伟伟怪异的看看他陈哥,又转头去看看他江哥,两人同样都是一本正经,没法确定刚刚是不是在开黄腔。 他清了下嗓子,觉得自己思想不够纯洁,肯定是多想了,岔开话题道:“江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要先给李鸿羽打个电话吗?” 李鸿羽十几个小时前就到了,手里的信息肯定不少,陈岭冲他努努嘴:“你打。” 吴伟伟迅速从手机里翻出通讯簿,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屏幕上出现了李鸿羽的名字。 “喂?”吴伟伟笑着说,“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李鸿羽:“我听胖师兄说,你们也要来蓝湖镇。” 吴伟伟看了陈岭一眼:“已经到镇上了。” 李鸿羽:“袁家的案件详情我看过了,你们是奔着那片湖来的吧。如果是这样,你们可能还要再开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湖在蓝湖镇下的一个小村庄附近,因为都是乡间土路,导航暂时没有录入。” 吴伟伟迟疑道:“……那我把免提打开,你现场指路?” 李鸿羽:“可以。” 村庄在小镇的西南方向,背靠着大山,正前方就是一片面积不大的深绿湖水,这依山傍水的格局其实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村里始终给人一种死气沉沉,令人压抑的感觉。 如果仔细,你会发现,整个村里都被一层很淡很淡的薄雾笼罩。 按照李鸿羽的人工导航,江域把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将车停在了村庄外的一个平坦大坝上。 刚下车,李鸿羽的脑袋就从大坝下方冒出来。 大坝是个很大的椭圆形,上面丢着几个耙子,地上撒着几根没被收走的烂红薯和一块草席。 “这地方是村里用来晒粮食的。”李鸿羽的声音飘过来,“不过这边天气不好,总是雾蒙蒙的,屋里屋外都很潮湿。” 他踩着与大坝相连的土路走上来,十分官方的跟陈岭点头问候。 陈岭走到他面前,越过肩头看向下方站着几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们在下面做什么?” 李鸿羽:“新采了水样回来,正在分析。” 陈岭:“这么科学吗?” “嗯。”李鸿羽解释道,“以前出过一次乌龙,闹了点笑话,大家怕这次的水里又是被放了致幻剂,所以先检测下。” 陈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致幻剂。 他问:“你们已经知道了村民喝过湖水后,会看见一些东西?” “刚知道。”李鸿羽道:“村里昨夜刚死了一对老夫妻,魂魄游荡在灵堂不肯离去,而且阴气极重,我便招他们前来问了问。” 陈岭追问:“他们说了什么?” 李鸿羽蹙眉:“说他们看见自己中了彩票,被埋在了钱堆里。” 陈岭一愣:“他们很爱钱?” “爱,但是日子过得并不宽裕。”李鸿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夫妻俩儿时都是地主家庭,过了几天好日子,后来国内格局变化,他们就流浪到了蓝湖村,又在村里媒婆的介绍下成了一家人。” “听村里人说,两人平日里只要有钱就去镇上的彩票站买彩票。” 陈岭:“中过?”若是没中过,没尝过甜头,怎么会这么执着于买彩票? “中过。”李鸿羽,“是十几年前,中过一次三千块。从那之后,两人就跟着魔似的,每天都想着中大奖。” 陈岭:“夫妻俩都做的同一个梦?” 李鸿羽肯定道:“同一个。” 陈岭抿了抿嘴,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袁老太太把儿子当命,所以她临死前看到的是儿子幸福美满的走过一生。这对老夫妻,平生最大的执念就是中彩票,于是他们死前看到的是彩票中奖……” 是执念。是心愿。 也是心魔。 尤其是新死的这对老夫妻,他们已经将中彩票的念想植根在了生命里,将其当成目标,当成获取财富的唯一途径。 “你说什么?”李鸿羽听他念念叨叨,忍不住问道。 陈岭将袁老太太死前看到的东西描述出来,但最让李鸿羽惊讶的,还是他提出的“心魔”论。 “就算是心魔,那湖水也是能解心魔的药。”李鸿羽道,“至少在死前,他们没有带着遗憾。” 陈岭:“但你也说了,人死后魂魄不肯离去,既然没有离去,自然知道临死前看到的不过是虚妄一场。” 包括已经去往黄泉的袁老太太。 临死安心于儿子人生平顺,“醒来”发现,儿媳妇人面兽心,儿子从此很可能将孤身一人,她当真没有遗憾吗? 李鸿羽怔了片刻,心里怅惘,“是我想岔了,梦醒之后的现实差距太大,怎么可能不遗憾。” “再看看吧。”陈岭心里有点乱,隐隐觉得这次的事情和之前的应该有所牵连,看来他手里缺了一根能将前后三件事联系起来纽带。 李鸿羽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他问道:“对了,你们今晚怎么住?” 陈岭说:“你们呢?” “我们住村里。”李鸿羽道,“村里有一些人外出的打工了,家里的楼房闲置在那儿,村长给房主打过电话后征得同意,我们就付钱租了一栋。” 陈岭:“我们再商量一下。” 李鸿羽还有别的事,接了人,交换了信息,便重新回到了特调部的队伍,只是临走前看了眼吴伟伟,忍不住笑了笑下。 吴伟伟莫名其妙,急忙退回到汽车边,用后视镜当镜子照了照。 “……”他啊啊啊叫几声,跳着脚喊,“我脸上怎么会有口水印子!我明明擦了脸的!” 陈岭投去一抹视线,噗嗤一声,那口水印子恰好沿着他右边的下颌骨画出一条白色的线,要微抬高下巴才能看见。 “谁让你擦得不走心。”陈岭从包里翻出湿巾纸丢过去,回头看向江域,发现男人的脸绷得有点紧。 老祖宗没有表情,目光阴沉的比平日骇人多了,让人忍不住紧张,他咽了咽口水,低声问:“怎么了?” 江域薄唇抿成直线,过了几秒才低声说:“湖水有问题,恐怕埋了不少人。” 第134章 微笑镇12 从椭圆院坝上, 可以窥见一点湖的边缘。 那附近种植着许多松柏,高大挺拔,下方杂草丛生, 旁边还有一条黄色的小路。小路上,有村民挑着两个水桶经过, 他像是极其害怕那湖水,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时而扭头看向湖面。 陈岭的视线受距离和方位限制, 于是上前几步, 走到了院坝边上。 这才看见, 湖水旁边有一口井,井旁边还站着三两个准备打水的村民。 陈岭回头看向江域:“你在湖上看见了什么?” “鬼气。”江域站到青年身边,抬手一指, “你看那儿。” 男人所指的位置立着三两根槐树,槐树不算十分粗壮,枝丫散得很开, 三棵树连在一起,形成一片极大的阴凉地带。 长势如此之好, 除了因为气候适宜, 水分充足,还因为它们喜阴。 陈岭不自觉地想起当初给老祖宗迁坟时, 他坟头附近的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 抿了抿嘴,他小声问道:“当初那棵老槐树是不是陪了你很多年啊?” 江域斜他一眼, 淡声说:“不知道。” 陈岭不乐意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别敷衍人。” “没有敷衍,我真的不知道。”江域说, “你来之前,我一直在沉睡,对于周遭的事物如何发展并不知晓。” 陈岭顺着杆子开始往上爬:“那你为什么一直睡觉,困的?” 不能够吧。 据他平日里观察,江域和其他鬼没有太大不同,根本不需要睡觉,偶尔养神也只是短暂的闭着眼睛而已。 陈岭总觉得,男人口中的“沉睡”很可能指被迫的。 再一想对方后背腥红的咒文,脑回路一转,跟从前听过的邪魔被封印的故事牵扯在了一起。 都躺一张床了,有些东西还是坦白一点好,免得哪天仇家什么的追上门,自己还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什么也帮不上。 陈岭回头看了眼吴伟伟,拉着男人走远一些,表情认真道:“江域,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道行高深的术士封印在了江家。” 江域:“……我没有。” 陈岭:“那你为什么沉睡?” 话音一落,就看见老祖宗别开眼看向他处,一副不太愿意提及的模样。 陈岭越发怀疑:“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仇家?” 问完就觉得不太可能。 江域从坟里爬出来,在阳世混了这么久,而且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阴差。倘若真有仇家,早就找上门来了。 江域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因为无聊。” 陈岭懵逼:“……” 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有损自己冷漠沉稳的形象,男人二话不说,拉上青年就往下走,还不忘招呼一声吴伟伟,让他快点跟上。 陈岭抬眼看了眼男人的后脑勺,特别想问一句,既然已经无聊到那种地步,干嘛不出来走走,不想走远了,在自己坟头蹦蹦迪也是可以打发时间的。 “江哥。”他放低了声音,“你在下面到底睡了多久啊?直接旷阴曹地府的工会不会不好?” 江域头也不回道:“不会,没人敢说什么。” 陈岭反应极快:“旷工还没人敢说三道四,江哥,你不会是个甩手掌柜吧。”只有位置最高的大领导的才能这么拽。 江域回身,微凉的双手捏住青年的两边脸颊,“好好走路,别问了行不行,嗯?” 陈岭默默的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两秒,浅色的眼眸还是那么好看,就是多了几分心虚。 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顺着对方的意思换了话题,“不问就不问,不过你刚刚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像在撒娇。” 江域闭了闭眼睛,突然将人拉近,用力堵上青年的嘴唇。 这次的亲吻很克制,用力碾转几下后,他问:“还像吗?” 陈岭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急忙道:“不像了!” 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推着男人往前走,然后回头用力瞪了眼吴伟伟。 刚刚被亲的时候他都听见了,落在后面的人一个劲儿的在后面怪叫! 趁江域不注意,他落后一步等吴伟伟跟上,低声道:“你刚刚一会儿啧一会儿啊的搞什么呢,配背景音啊。” “没有啊。”吴伟伟的正经表情只绷了三秒,随即嘿嘿一笑,用肩膀撞了撞他陈哥。 “其实你们俩挺甜的。”他叹息一声,“甜得我都想谈恋爱咯。” 陈岭:“想谈就谈,不谈不是人。” “哪儿去找对象啊。”吴伟伟掰着手指头数自己的缺点,“我没学历,没能力,还没钱没房,这种条件找不到姑娘的。” 陈岭突然顿住,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他:“找不到姑娘就找男朋友。” 吴伟伟:“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可直可直了。” “不见得。”陈岭也掰着手指帮他数,“你看到我跟江哥亲嘴不排斥,反而饶有兴趣。还有之前,我跟江哥还是纯洁的男男关系呢,你居然就很懂的说我们做了。” 见旁边的人不吭声,他故意啧啧啧啧啧。 吴伟伟忽然觉得臊得慌:“我,我那不是八卦吗。” “你脖子都红了。”陈岭看的很仔细,虽然不明显,但的确是红了。 他拉住欲走的青年,小声问:“你不会是深柜吧。” 吴伟伟脑海轰然,剩下一片空白。 陈岭拍拍他的肩膀,出了个主意:“不用藏起来的,咱们家很开明,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几句简单似玩笑似认真的言语,竟然真让吴伟伟开始反思自己。 喜欢姑娘?还真不见得。 他从小跟着瞎子养父长大,一张算命摊儿和兜里为数不多的钱,便是他们的全部身家。试问,有几个姑娘能看上他这样的人? 别人看不上他,他也就不去想,久而久之,便对爱情变得毫无渴求,就连旖旎梦境中出现的,也只是一个分不清男女的轮廓。 至于男人…… 吴伟伟苦恼的皱眉,想到自己可能喜欢男人,他竟然一点也不排斥!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心里躁动,起伏不定,不自觉间吴伟伟越走越快,很快就冲到了前面。 陈岭冲着他的后背大喊一声:“你慢点走,路上的石板有点滑!” 铺在土路上的石板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吹雨打,和人类鞋底的摩擦,每一块上几乎都有那么一点半点光滑平整。 吴伟伟没听清,回头欲问,脚下踩到一个圆润的凸起,打了个滑,直接摔了下去,把脚给崴了。 他特别痛苦地抱着右腿坐在地上,心里骂娘,这运气绝了,喝水没塞牙缝,走路倒是来个平地摔。 陈岭忙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把人扶起来:“有事没事?” “有事,脚扭了。”吴伟伟苦着脸说。 陈岭仰头往四周看去,附近有新起的二层小楼,也有老旧带院的小平房。 他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问问住宿的事情。” 吴伟伟刚要单脚蹦跶,就被他陈哥警告的按住肩膀,他蔫了吧唧地垂下头:“好吧。” 带院子的平方里,有村民正蹲在地上切猪草,准备喂猪。 听见叩门声,她回头一看,见是两个陌生人,立刻冷着脸问:“什么事?” 陈岭礼貌的说明了来意,岂知对方当即起身走过来,把敞开的院门给用力合上了。 陈岭捂着碰壁过后酸痛的鼻尖,垮着脸问江域:“江哥,要不我们也去联系村长?” 江域拿开青年的手,对着他的鼻尖吹了口气:“走吧。” 陈岭傻呵呵的摸了摸鼻尖,“不疼了。” “走吧。”江域宠溺的在青年脑袋上揉了一把。 村长住的屋子不是新修的小楼,而是传统的带院拼房,从外观看与其余房子没什么不同,内里装修简洁,一看就是特意重装过的。 空手上门不好,陈岭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了几瓶二锅头和袋装的卤味,一进村长家,就热络的把东西放到地上,迎上去跟村长握手。 无论是谁,被重视,被恰到好处的热情对待都会心情愉悦。 村长笑呵呵地说:“来就来,买什么东西。” 陈岭:“应该的应该的。” 村长掏了一包软红梅,抖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然后才问陈岭和江域要不要。 见两人拒绝,他把烟揣回去,习惯性的翘起二郎腿,隔着烟雾眯起眼睛:“来这儿勘探的科考队跟我说过了,说他们有新的队员到,如果猜的没错,应该就是你们俩?” “村长,不是两个,是三个。”陈岭说,“还有一个脚扭了,眼下还在院坝下的田坎上等我们回去。” 村长忙说:“怎么就把脚扭了呢,我这里有药。”他回头冲着坐在外面摘菜的妻子说,“翠芬,你去给拿点膏药过来。” 外面的女人诶了一声,很快就拿了一贴药过来。 陈岭接过:“谢谢。” 翠芬摇摇头,轻声说:“村里的路不太好走,尤其是有些石板经年打磨,很容易打滑,你们可要当心了。”想到什么,她顿了下,声音不自觉的压低许多,“尤其是蓝湖边上,更是要小心谨慎。” 她身上的衣服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纸张被烧过的气味,又像是香蜡味。 陈岭猜,她应该刚去给村里新死的那对夫妻帮忙处理过丧事。 他收回思绪,转头看向村长:“村长,我跟我两个同事今晚想找个地方落脚,不知道你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村长却反问道:“你们刚刚去院坝下那家平房问过了吧,我那会儿刚从外面回来,都看见了。” 陈岭不好意思道:“是我们唐突了。” 村长撇嘴:“跟你们没关系,李东他媳妇就那么个性子,不喜欢别人去他们家。” 陈岭只当对方性格如此,没有多问。 见两人都对八卦没什么兴趣,村长悻悻地转移话题,说起正事:“村里倒是还有空房子,就在离李东他家不远的竹林后面,有栋小二楼。楼房主人外出打工去了,不在家,你若是要住进去,我就给打电话说一声。” 陈岭对住哪儿没有讲究,不漏雨漏风就行,“麻烦了。” “不麻烦。”房子短租出去,村长作为中间人可以捞油水,他求之不得。 很快,村长就跟房子主人沟通好了,两百块一天。 陈岭偷偷给李鸿羽发了条短信,得知他们租的也是这个价,这才答应下来:“行,房租钱我一天一天的给行吗?” “行。”村长掐灭了烟,热切的站起来,“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走出堂屋门时,他突然转身道:“对了,被褥啥的可得另算租金,一床三十,怎么样?” “……”陈岭无语,这是个财迷啊,“可以。” 村长往前走了几步,再一次停下来,陈岭心思活络,心说这一次估计是要说一日三餐了。 果不其然,村长笑呵呵道:“小兄弟,我们农家菜都是新鲜采摘的,这一日三餐……” 陈岭吸了口气,迅速占据主动权,“……按顿算,若是需要我会提前告诉你,每顿就照七十五块的标准做。” 村长按自已的计算,这价格也能赚,他搓着手道:“就这么说定了。” 陈岭这才松了口气,示意他快点带路。 他们绕去院坝下接了吴伟伟,绕过李东家的平房小院,一路往上,穿过一片竹林,这才看见后方的二层小楼。 小楼崭新,修好后应该就是没住过几天。 村长忍不住又开始八卦:“这房子的主人叫申大壮,本来说在外头打工赚了点小钱,回来修房子供父亲养老……哦,对了,他是单亲,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在了医院。他爹是又当娘又当爹的把他拉扯大,很不容易。而且为了孩子不受委屈,他一直单着没找。” 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村长讪讪笑了下,强行扯回话题,叹息一声:“哎,谁知道他爹没那个福气,房子刚建好,就病死在老房子里。” 陈岭疑惑道:“这里姓申的人很多了吗?” 申明月、申明亮,加上一个当道士的叔公,就三个了,如今又添了申大壮一家。 “多。”村长说起自己的姓氏,情绪很是复杂,“我也姓申,咱们蓝湖村因湖水而得名,但在很久以前,也叫申家村。若是追溯起来,大家根儿上都是一个祖宗。要不是几十年前局势变化,有人联系我们这些散落的分支一起逃命,至今大家还散落在外。” 一棵树开枝散叶后,每根枝丫都有自己的延展方向。 团聚自然是好,可是这样的团聚是建立在家庭败落的基础上,就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村长笑了下,抬手指向前方:“从这条岔路上去。” 陈岭沿着他所指的小路一直往前,踏过几级阶梯,便进入了开放式的院子里。 院子边缘用砖头砌起一圈三十厘米左右的坎儿,角落里丢着几个重叠在一起的空花盆,花盆旁,是一个较为简陋的小棚子,里面放置着一排排的兔笼。 村长顺着青年的视线望过去,哦了一声,说:“房子修好后,申大壮他们回来住过一小段时间,说是要养点兔子卖,不出门了,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多久就突然把兔子全部贱卖,匆忙返城打工了。” 他对这种半途而废的行为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能踏实干好一件事的。” 说完便从兜里掏出钥匙,捅进锁孔轻轻一转门就开了。 村长拔掉钥匙率先走进去,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并没有用防尘布遮盖,全部暴露在外,积着厚厚一层灰尘。 村长扇了扇在鼻前飞舞的灰尘颗粒,蹙眉道:“这屋子得好好打扫一下,你们等着,我回去拿点清扫工具过来。” 他前脚刚走,后脚陈岭就砰一声合上了堂屋大门。 明亮的光线瞬间被昏暗取代。 吴伟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陈哥,怎,怎么了?” “屋子里有东西。”陈岭径直往前向四角桌走去,一把掀开暗红色的陈旧桌布。 桌布下方,藏着一个缩成一团的老人,他的魂魄十分虚弱,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他张嘴吐出一口黑水试图攻击。 陈岭侧身躲过,手中符纸飞出,将对方给定住了。 这鬼戾气不重,意识似乎也不大清醒,被制住后不吵不闹,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门口。仿佛刚刚的攻击,只是他面对危险时的应激反应。 陈岭毕竟是活人,没法借阴气给鬼:“江哥,你看魂魄快散了。” 江域看过去,青年立刻走过来,亲昵的抱住他,讨好道:“你帮他一把呗。” 一道浅淡的阴气从男人之间倾泻而出,在魂魄身上绕了一圈后,便渗入了他的魂体。 陈岭明显感觉到,魂魄身上所散发的阴气比之前强烈许多,就连看不见魂魄的吴伟伟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直说有点冷。 他问:“陈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屋子里怎么会有魂呢?” 陈岭抬头,目光落在堂屋墙壁正中央悬挂的那张黑白遗照,“他应该是申大壮的父亲。” 吴伟伟不明白了:“我记得村长说他父亲是病死在老房子里的,要出现也应该出现在老房子里吧。” 刚说完,村长回来了,见堂屋门紧闭着,他愣了下,撑着嗓子喊:“小兄弟,怎么还把门给关了。” 陈岭将门拉开:“刚刚屋子里有只耗子。” 村长蹙眉:“这屋子里啥都没有,怎么还有耗子,你们先把卫生打扫了,我晚点送些老鼠药过来。” “谢谢村长。”陈岭双手接过,将扫把分给江域,挑着眉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夫夫搭配,干活不累,一起呗。” 听到夫夫两个字,江域立刻就笑了,听话的接过扫把认真打扫起来。 吴伟伟看得叹为观止,他发誓,当陈哥递扫把的时候,分明看见江哥眉头皱了下,明显是很不愿意的。怎么就一句话的功夫,就顺从成这样了呢。 捉鬼靠天分,调教老公方面,陈哥依旧天分不减。 拿人手短,村长多少要吃点回扣,光站着不干活怎么行,他主动拿起抹布开始擦拭。 陈岭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装出一副八卦的样子,问道:“村长,我看那儿挂着一张老人的遗照,申大壮当初是在这边给老人做的法事吗?” “是啊。”村长口干,拧开自带水杯喝了一口,感叹道:“大壮是个孝顺孩子,老爹死后他硬是花大价钱托人把尸体背到了新房子里,还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法事进行了三天三夜,他就跪在棺材钱哭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凌晨下葬,他还亲自给他爹铲的土。” 陈岭跟吴伟伟对视一眼,明白了老人的魂魄为什么会出现在新房子里。 陈岭问:“村长,冒昧的问一句,申大壮的父亲临死前,喝过蓝湖的水吗?” 昨天突然抵达的科考队就说他们是奔着湖水来,如今听人问起,村长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有种淡淡的骄傲。 “喝过。”他回忆道,“那老哥喝完湖水的第二天起就不再喊痛,过三天后,他就在半夜带着笑容离开了。” 申大壮家的二层小楼面积不算小,上下所有房间加在一起总共十间房。几人只把即将留宿的两间屋子以及堂屋给打扫干净了。 村长收起用完的抹布和扫帚,问道:“饿不饿,饿的话我让我们家那口子给做点吃的,不过不收钱,这顿算我请你们的。” 一路舟车劳顿,连口气都没喘就跑过来打扫卫生,陈岭早就累成狗了,他连连点头:“那就谢谢村长了。” 村长转身就走,估摸着让妻子做点肉吃。 陈岭瘫坐在四腿桌旁的木头椅子上,吴伟伟坐另一张椅子上,气喘吁吁之余,还有心思纠结申大壮父亲的事:“陈哥,普通情况人死后不都要去阴间吗?申大壮他爹怎么还留下来了?” 陈岭掀开桌布,看了眼自村长来后,又缩回桌下的魂魄。 “兴许是心里放不下,不肯离开吧。”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张鬼脸,除了皮肤苍白一些,瞳仁比常人更黑,看上去与活人区别不大,不像其余邪祟总是带着怨气或者戾气。 申大壮父亲的情况,与之前被老祖宗取走了鬼气的袁老太太很像,只是阴气和鬼气略重一点。 陈岭蹲到地上,望着那张苍老苍白的脸问:“老爷爷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老人怯生生的看他一眼,确定对方说的是真心话,这才放松了一点戒备。 看得出老人胆子不大,陈岭怕惊了他,声音很轻:“你为什么守在房子里,不去投胎呢?” 第135章 微笑镇13 为什么? 老人定定的看了青年好一会儿, 嘶哑道:“我……我不知道。” 陈岭看了眼他仍旧不算凝实的魂体,劝说道:“你现在很虚弱,得早点去阴间报道才行。”他想了想, 问道,“是有心愿未了吗?” 老人缓缓摇头:“不是。” 普通的魂魄若是长久的留在阳间, 迟早灰飞烟灭。除非身上沾有极重的阴气, 已经从普通魂魄转变成了游荡世间的鬼。 陈岭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老人不走, 是因为他走不掉, 阴气太重, 通往阴间的路是不会出现在他眼前的。 至于为什么长久以来,他不但没有戾气更重,反而鬼气越来越淡, 估计就是因为他的无欲无求。 鬼的执念会日益加深,这会助涨他不断地变得强大。 反之,若是没有执念, 他的力量就渐渐削弱了。 之前没问村长申大壮的父亲死了有多久,但从屋子内的情况来看, 少说也有一年了。 陈岭道:“老爷爷, 你既然心境平和没有怨气,该去投胎了。” “不, 我,我走不了。”老人终于发出声音, 他苦着脸摇了摇头。 陈岭:“为什么走不了?” 老人依旧摇头。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陈岭叹了口气, 又问:“那你想离开这里吗,我能帮你。” “从死后我就一直徘徊在村子里,有人能看见我, 就拿铁砂和五谷打我……我害怕,只能躲在儿子的新房子里。”老人眼里带着几丝渴求,“小伙子,你真的能帮我离开吗?” “能。”陈岭道,“老爷爷,我还有个问题。” 知道对方是好人,老人家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点头说:“你问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死前也喝了蓝湖水吗?” “喝过。”老人家嘴角勾着,眼角的纹路深刻,“我当时已经病得很重,喝了湖水后,身上就没那么痛了。而且临死前,我看见了我那短命的老婆子,她扎着两条麻花辫儿,穿着粉色的衬衣,西裤,和小皮鞋,跟我们结婚那天穿得一模一样。” “她啊,还是那么漂亮。” 人间百态,人情万千,每个人都有自己对感情的表达方式。 眼前的老人应该是属于沉默型,他嘴上不说,表情也很克制,可从他的眼神能看出,老人对亡妻深切的怀念,和不能陪伴终生的怅惘。 陈岭有些动容,“你很想她,对吗?” 老人看了青年一眼,不说话,避而不答,“小兄弟,你什么时候送我走。早点离开,说不定我还能早点看见老婆子。” “我现在就帮你超度。” 老人如释重负的,一直绷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可度亡灵的《救苦经》自青年唇齿间流露而出,听不真切的道言法咒充斥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老人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心里平静,无怨无恨,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亲眼看见儿子成家立业。 可每个人各有各的命数,人生的遗憾也是他命里的一环。 如此一想,也就没什么好执着了的。 身上仅剩的一点微薄鬼气在经文的萦绕下消失殆尽,老人只觉得浑身轻松自再:“小兄弟,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实话。” 陈岭:“什么?” 老人:“我离不开,是因为喝了蓝湖水,村子里死了却无法投胎的人除了我,还有很多。当然,这是我们几个讨论得出的结果,具体是不是真的因为蓝湖水,需要你们活着的人去查证。” 阴差到了,站在通往幽冥地府的引道尽头。 老人走了过去,身形越来越淡。 他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吴伟伟立刻感觉周遭温度上升不少,“陈哥,老人家走了吗?” “走了。”陈岭蹙眉,反复思索着老人的话,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老祖宗说了,湖水有问题,下面恐怕埋了不少冤魂,这种地方阴气极重,任何人喝下后,尤其是老人和病人喝了,阴气会迅速打破他们身体中的阴阳平衡。 阴气一旦比阳气高,人就很容易生病,甚至死亡。 如果真是这样,村子里的关于喝了蓝湖水就能在短期内解脱病痛的说法,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谓的能让人解脱,让人在睡梦或者昏迷中看见遗憾变得圆满的湖水,其实是害人性命的毒药。 可这跟心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是湖水有问题,它是怎么攻破人心,看破人的执念和遗憾,在活人濒死前让他们产生幻觉,在脑海的幻境中将人生变得圆满的?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江域忽然道,双手贴在青年的太阳穴位置,温柔的揉按。 男人半垂着眼,目光勾勒着青年的额头和浓密的睫毛,过了半晌,他低声开口:“或许你可以换个思维。” “假设湖水本身就带有魔气,在被普通人喝下后,魔气自然会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遗憾。魔气将遗憾描绘出一幅幅令人向往的画面,让他们无知无觉的死去。” “不只是遗憾。”陈岭提手握住男人的两只手,望着对方的眼睛,“还有恐惧、求而不得的恨意,这些都能成为心魔。” “就像……就像……”他忽然顿住,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却没来得及捉住。 陈岭有些烦闷的搓了把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奇怪且矛盾,江域却懂了他的意思,手指滑到青年的后颈,轻柔的按压着:“有些东西看似凌乱,但只要找到头绪,很快就能理顺,既然如此何必着急。” 他温声道:“饿吗,村长家做好饭了,先过去吧。” 吴伟伟感觉自己脑袋上顶了个两千瓦的大灯泡,闻言急忙道:“我先过去帮忙摆碗筷!” 陈岭这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急忙起身追上去,单手抓住吴伟伟的一只胳膊,“慢点,嫌自己脚还废得不够厉害是不。” “不是。”吴伟伟悄悄瞄了江域一眼,“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俩么。” 陈岭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其实还好。” 反正他跟老祖宗亲昵的时候,总会很容易忘记屋子里还有第三四五六个人。 村长家今晚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未免吃不完浪费,他将特调部的两个领导也给叫了过来。此时正殷切的要给李道玄倒酒。 李道玄礼貌的抬手示意:“村长,我不喝酒。” “男人哪能不喝酒。”村长十分热情,“来来来,咱们不喝那么多,少喝点总行吧。” “村长,我小师……”李鸿羽陡然想起这次是以科考队的名义驻扎在村子里,急忙改口,“我们组长真的不能喝酒。这样,我代他喝行不行?” 过分劝酒惹人厌,村长松了口:“行,那就咱俩喝。” 门口方向传来一阵脚步,村长惊喜地站起来,连忙迎了出去,见姓陈的小兄弟正扶着自己兄弟一蹦一蹦的走近他家的石阶。 村长嗨呀一声,赶忙下去帮忙,跟陈岭一左一右,几乎是把吴伟伟给架上去的。 吴伟伟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在看坐在院子里的李鸿羽,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平时不会捉鬼捉妖也就算了,现在倒好,腿脚也不行。 他故作镇定的打了声招呼,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别人还没问呢,就主动说道:“下午脚打滑,扭了一下,陈哥大题小做,非要扶着我走,我说了好多次不用不用,他非不听。” 李鸿羽瞅了眼,脚踝没肿也没有淤青,伤得的确不严重。 他抬眸看着吴伟伟那张故做强硬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娇弱。” 吴伟伟当即就炸了:“你说什么呢!” 刚站起来准备耍两句横的,脚踝一疼,扑通一声坐凳子上。 陈岭刚跟李道玄打完招呼就看到这么一幕,无语,娇弱实锤了。 他斜靠过去,问:“屁股坐疼没有?” 凳子是实木的,猛地一下直直落座,不疼才怪。 吴伟伟不说,吴伟伟很坚强:“不疼!” “哦。”陈岭重新坐直,过了几秒忍不住又看向吴伟伟隐忍的脸,噗嗤一声,差点破功大笑出声。 还好,为了吴伟伟的面子,他用力忍住了,倒是收回视线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李鸿羽的注意力也放在吴伟伟身上。 他捏着酒杯,唇角勾勒的弧度很浅,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可等他眨眼后再看过去,李鸿羽已经恢复如常,转头去跟村长说话。 说到一半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铜锣和唢呐等乐器的合奏哀乐,那音乐有些刺耳,调子缓慢,每一下都有种令人喘不上气的感觉。 村长抬头看了眼声源方向,搁下筷子喝了杯白酒:“这哀乐还得吹七天七夜呢,你们最近怕是睡不了好觉了,只有当它中途歇停的时候好好养养神。” “不碍事,人死了,做儿女的想多守几天也是人之常情。”李道玄照旧温和沉稳,仿佛真的对那嘈杂的声乐没有丝毫感觉。 陈岭饿极了,埋头扒了几口饭先垫垫肚子,他道:“李组长,你们提前来了蓝湖村,有什么重要发现吗?” 李鸿羽看了青年一眼,自己明明已经跟他说过大概情况,为什么对方还要再问。 李道玄放下筷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不过既然你们来了,相信应该很快就会有所突破。” 陈岭玩笑道:“李组长对我们这么有信心?” 李道玄瞥了李鸿羽一眼,笑着说:“陈先生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对你自然再有信心不过。”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了,陈岭不想要:“同事间只有相互协作才能突破难关,光靠一个人是不行的,组长说笑了。” 李道玄笑意不减,盯着对面的青年看了片刻,他道:“开个玩笑,陈先生何必这么认真。这次的项目有些困难,大家只有携手才能并进。” “李组长以前去过昱和山吗?”江域的声音突然插入,除了村长和他的妻子,其余几人皆露出茫然的表情。 李道玄:“当然去过,二十年前昱和山一夜之间万物湮灭,这么严重的事情,上面肯定会派我们去查看。” 他微笑着看向江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胡乱提问的晚辈,“江先生怎么这么问。” 第136章 微笑镇14 “不过随口罢了。”江域的语气极淡, 像是当真随口一问,又像是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李道玄拿起瓷杯 ,“明天大家还要忙工作, 就不再喝酒了,现在我以茶代酒, 算是为两人接风洗尘。” 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对方笑容近乎完美。 江域三人执起茶杯,跟李道玄轻轻一碰, 瓷杯撞击, 发出脆响, 显得饭桌尤为安静。 村长平日里习惯了与人打交道,很容易就察觉出两拨人之间的氛围不对。 看着是相互协作关系,实际上疏离得很, 那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的,听得他背脊发僵, 总有一种桌子会随时被掀起来的错觉。 为了不让错觉成真,等几人碰杯完毕, 村长急忙笑呵呵的招呼道:“工作要紧, 我就不劝酒了,大家吃菜, 吃菜。” 农家饭最大的特点就是有机纯天然,跟城市里的菜市场卖的大棚菜完全不同。 陈岭这一晚吃得心满意足, 看大家都用得差不多了, 他主动站起来帮村长妻子收拾碗筷。 江域起身帮忙,进了厨房,陈岭小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去过昱和山?” “托人在阴间查了他的生平……” “是你自己授权让人查的吧。”陈岭的手腾不开, 抬胳膊肘暧昧的蹭了下男人的手臂。 江域扫了他一眼,没有否认,“生平显示,他的确在二十年前去过昱和山。” 陈岭点点头:“不过他也算聪明,没有撒谎。” 即便不去阴间查阅活人生平,多废点功夫,在阳间也能派人查出来。 毕竟无论是青玄观还是特调部都算是赫赫有名,对于每一次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都有所记载。 放下碗筷后,陈岭就把江域赶了出来,自己要留下来洗碗。 “小兄弟,哪能让你干这些,快放下,我来就好。”翠芬进门看到青年已经挽起袖子开干,忙出声阻拦。 “不碍事,帮忙干活我还能消消食呢。”陈岭把洗干净的碗放到灶台上,白色的瓷砖干净得没有一点油污。 再看别的地方,同样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完全没有做完饭菜后的杂乱。 “阿姨,你平时做完饭菜都会先把灶台收拾了吧?”陈岭洗干净的碗叠在一起,觉得清洁效果不好,转而又精放了不少洗洁精进去。 手指在里面划动几下,泡泡就出来了。 青年白皙的手已经沾了油,翠芬想赶人出去的话被吞回肚子里,“嗯,我习惯做完饭先收拾一下,免得到处都脏兮兮的。” 陈岭点点头,状似无意道:“哎,对了,村里那对新死的老夫妻家办丧事,你去帮忙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翠芬诧异。 “我之前在你身上闻到了纸钱的味道。”陈岭装出好奇的样子,低声问,“阿姨,咱们村里的水真的那么厉害?” “什么厉害不厉害的。”翠芬将头发拨弄到耳后,侧了个身,正好背对着青年。 陈岭自动屏蔽掉对方不欲多谈的态度,继续道:“我们刚到镇上的时候,先找地方吃了点早餐,无意间听见拼桌的大叔提起来的。他说咱们蓝湖村的湖水特别奇特,能帮人解脱痛苦。” 翠芬突然转身,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的确有这样的事情,我丈夫应该也跟你说过这些。但是陈小兄弟,我跟我丈夫的态度不同,我不认为那是好东西。” 她一顿,声音沉重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去探究太多。” 陈岭歪着头看她,一脸困惑:“村长的确跟我们说过。阿姨,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跟村长持相反的态度。” 翠芬叹了口气,低声说起了以前水里淹死人的事情。 “那湖水淹死过不止一次人,直到十年前那次事故过后,才被彻底禁止去湖边挑水吃。” “我记得当时天气很热,有四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脱了衣服下去游泳,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四个全没上来。听当时恰好在附近山上,亲眼目睹几人淹死的大哥说,那几个孩子原本好好的,快到湖中央时,突然一下子全部沉了下去,就像……就像被什么给拖了下去……” 翠芬眼睛里闪过恐惧,攥着抹布的手抖了几下,“淹死人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是,我承认,那水喝了的确能给人减轻痛苦,可若是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再仔细一想就会觉得很诡异。” 陈岭认真盯着对方的脸,女人的情绪十分紧绷,充满了对蓝湖的排斥。 翠芬吸了口气,声音又低了几度:“小兄弟,不怕你笑话,我这人挺迷信的。是,我承认那些老人死去时是带着笑容的,让人觉得他们走得很安详。可是看久了,就会觉得是瘆人。” 陈岭想起了袁家老太太的笑脸。 初看还好,若是一直维持同一个弧度的笑容,就会给人一种刻板诡异之感。 他问:“那两位刚过世的老人……” “我去看了,也是那么个笑容。”翠芬将抹布放到水龙头下冲洗两遍,抬头说,“我本来今天还要继续给他们帮忙的,可我实在是害怕。每每从棺材旁经过,都总是忍不住透过棺材缝隙去看里面的人。总感觉他们随时都会跳起来似的!” “你在瞎说什么呢!”村长的声音突然从厨房门口响起。 他手里用报纸包着一堆饭桌上弄下来的骨头,虎着脸瞪着自己的妻子。 陈岭笑着帮翠芬说话:“我就跟阿姨随便聊聊。” 村长不高兴道:“小兄弟你别听她瞎说,她就爱胡思乱想,以前还跟我说在湖边撞过鬼。这要是放在几十年前,就是封建迷信,是要被抓走的。” “鬼?”陈岭看向村长。 村长居然还是个不信鬼神的:“那东西就是骗人的,真要有鬼我怎么没见过。” 陈岭点点头,继续埋头洗碗。 看对方没有说话的欲望村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而看向妻子:“你去弄点水果出去。” “好。”翠芬平日里干惯了活儿,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从柜子下方拿出水果削皮切好,给端了出去。 她笑着招呼道:“吃点水果,帮助消化。” 吴伟伟眼尖的瞅见一颗最漂亮的桃子,伸手拿过来,张嘴就是一口,甜蜜多汁,入口果香浓郁,瞬间缓解了还挤压在食道中的油腻。 见女人要走,他单腿蹦着跟进了厨房。 “你怎么进来了?”陈岭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里,指了指灶台前的小凳子,“坐下吧。” 吴伟伟咬着桃子抱怨:“外面太没劲了,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透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憋得人难受。 陈岭问:“江哥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从你进厨房后,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村长一个人尬聊几句后也讲不下去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桃子,“这不,让翠芬阿姨弄了点水果出去,想缓解一下气氛。” 陈岭腰往后倒看向外面。 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僵硬的氛围。 村长一个普通人被夹杂三个非普通人之间,真是受苦了。 外面的事情他暂时不想掺和,眼下,陈岭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姨。” 翠芬正埋头将两个菜倒在一起,闻言抬头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想问问,刚刚村长大叔说你以前在湖边见过鬼的事。”陈岭两只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仿佛对村长随口一提的话信以为真。 翠芬愣了下,低声问:“你信吗?” “信。”陈岭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翠芬刚见鬼的那段时间,恰好是她大病初愈,身体最差的时候,老人们说,那时候人的阳气是很低的,千万别走夜路。 一天,她去县里的医院复诊回来,因为新下过暴雨的缘故,路很不好走。 等她抵达蓝湖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她当时身体虚弱,丈夫又被叫去镇上开会没回来,即便心里害怕,她依旧鼓起勇气,壮着胆子一步步的踏过田坎往家走。 这人啊,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 踏上必经的一条近路时她才知道,那条小路被大雨冲塌了。 她又累又饿又怕,只想赶紧到家好好休息,便选了蓝湖旁的一条路。 当年湖水还被大家作为生活用水的时候,为了安全和挑水方便,村里组织大家一起在小路上铺了石板,平坦又宽敞。 翠芬一踏上石板路,心里就开始莫名忐忑。 咚、咚、咚,心脏撞击着胸腔,让她有些难受,眼前阵阵发黑。 无奈之下,她弯着腰,在旁白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想等等看,若是能遇到邻居就拜托对方扶自己一把。 结果邻居没遇到,倒遇上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大概也就五六岁,身材瘦小,脑袋上扎着两根小小的羊角辫。 她上面没穿衣服,下面只穿着一条勉强能看出颜色的内裤。 小女孩儿从脸上到身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泥巴,散发着弄弄的土腥味儿。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翠芬的右手边,用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对方。 翠芬发现她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险些惊叫。 本就不太舒服的心脏,此时更加难受了。 她拍拍胸口,用力深呼吸几下,对小女孩儿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小女孩儿不说话,还是安安静静地盯着人看。 天已经彻底黑了,翠芬被盯得心里打鼓,再开口说话时有些结巴:“你是谁家的孩子,脸花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 小女孩儿咧开嘴一笑,甜呼呼地喊了一声:“翠芬姨。” 翠芬一愣,心说这还是个小熟人。 警惕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她看了眼四周,不知怎么回事,周遭那些树影越发模糊,仿佛要跟暗色的天幕融为一体。 翠芬咽了咽口水,缓慢站了起来:“小妹妹,阿姨得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小女孩儿又不说话了。 翠芬心里的鼓又敲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她加快步伐往家的方向走。 “翠芬姨。”甜腻的声音再次响起。 翠芬险些一个踉跄滚下湖去。 她猛地回身,那小女孩儿竟然就站在她背后,仰头再次冲她咧嘴一笑:“翠芬姨,你能背我回家么,我脚疼。” 翠芬顺着对方沾满污泥的腿看下去,手电光芒一晃,恰好让她看见对方细小脚踝上方一点的淤青。 淤青呈环形,将她的腿缠住,应该是被类似绳子一样的东西勒出来的。 翠芬动了恻隐之心,然而理智尚存,并没有当场答应。 她攥紧了垂在腿侧的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是哪家的孩子?翠芬姨今天不舒服,这样吧,我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好不好。” “翠芬姨,你背我回家吧。”小女孩儿像个复读机,除了这句不会别的。 翠芬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谁会这样突然出现,谁又会在出现后这么执着于跟着她回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慌乱,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往前方跑去。 “背我回家吧。” “背我回家吧。” “翠芬姨,翠芬姨……” “你不想背我回家吗?” 甜甜的童音到最后变得扭曲尖锐,如影随形,让翠芬惶恐不安。 可最让她惊惧的是,她脚下的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附近突然传来犬吠声,那犬吠由远到近,直至一条黑狗从草丛中冲出来,站在她脚边冲着她身后吠叫不止。 那一瞬间,翠芬陡然察觉,天色仍旧是擦黑的状态。 而她所在位置,与当初歇息的位置相距百米,只是自己面向的不是家的方向,而是反面。 如果没有猜错,她刚刚是遇到了鬼打墙,一直在原地来回走动。 要不是这条大黑狗的出现,她或许会失足跌进湖里,或许会被活活吓死。 旧事已经过去很久,重新提起,翠芬依旧头皮发麻。 看出她的害怕,陈岭安抚道:“都过去了,那小女孩儿后来没出现吧,说明她早就投胎转世了。” “那小女孩儿……是……是村里申德平家的小闺女。”翠芬摸了摸自己浮着鸡皮疙瘩的胳膊,轻声说,“那天快到家的时候,有人拎着东西匆忙从我家旁边经过,我顺口问了一句他们去哪儿。“ “他们说,申德平的的小闺女被水淹死了,下午刚从蓝湖水底捞起来,帮忙过去准备丧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想起了在湖边遇到的小姑娘。我立刻就赶回了家,吃了药,平复了心情,我壮着胆子去了申德平家,进门就看见一具沾满黑色淤泥的尸体……” “艹!”吴伟伟听得起劲,啃桃子的时候把牙给磕了。 他说了声抱歉,抹了把嘴,心里有点发毛,“翠芬阿姨,那然后呢?” “人家新死了女儿,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撞鬼的事情说出来,就回去找我丈夫商量。”翠芬苦笑,“你们也看见了,他根本不信,还说我太迷信。” 陈岭觉得好笑:“可村长还说过喝了蓝湖水就能了却将死之人的遗憾,这也算是迷信吧。” 翠芬撇嘴道:“自从当了村长后,整天就知道捧着毛概看,对迷信一类的东西越来越不信。” “对外,他附和村民们说蓝湖水是老天爷的馈赠,转过背就说他们不懂科学,说水里肯定有特殊物质,是现今科学手段无法查出来的。” 说到这儿,翠芬姨无奈地摇头,“我当时听了他的话,就没把事情说出来,只是过去帮忙准备丧事的时候,给多烧了点纸。” “自那之后,我其实还看见过一次申德平家的小闺女,大概是在半个多月后,她像影子一样在湖边飘荡。”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忽然松快起来:“再后来,她可能消失了,我再也没看见过。” 吴伟伟好奇问:“翠芬姨,你不怕吗?” “第一次遇见时真的很害怕,但渐渐的就好了。”她笑了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个故事一直盘亘在陈岭的脑海中。 从翠芬的描述中可以得出,小女孩儿死后与申大壮的爹一样,死后没有去投胎,一直在村子里徘徊。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鬼留了下来,是因为他们都喝了蓝湖的水吗? 还有那四个同时被淹死的半大孩子,到底是什么拖住了他们,让他们一个也没能逃掉…… 思索间,不知不觉到了申大壮家的小楼。 吴伟伟指了指自己的脚:“我脚不方便,住一楼。” 申大壮家的房子就三张床,一张在底楼,应该是给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准备的,另外两张在二楼的两间卧室里。 吴伟伟选了一楼,陈岭便直接拉着老祖宗上了二楼。 推门进去,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里面一张傍晚刚被收拾干净的双人床,一个没有镜子的床头柜,一张椅子,齐活。 这间屋子是江域收拾的,床上摆着两个枕头,铺着很有年代感的毛巾质地的鸳鸯枕巾,垫在下面的床单上,绽放着一朵暗红色的大牡丹。 陈岭坐在大牡丹的花瓣边缘,两条腿晃在床边,“江哥,我们是不是还得去挑水回来洗漱啊?” 江域沉默片刻:“我去。” 陈岭哪能让自己男人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去打水,急忙下床重新穿上鞋,“我跟你一起去。” 吴伟伟也在发愁洗漱的事儿,正想着要是楼上两人都捡懒不动,他今晚也不洗了,脏一晚上又不是掉肉。 刚坐到床上,准备给自己贴膏药,旁边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很快,陈岭来敲门:“我们去挑水回来洗漱,你在这儿老实呆着,等水烧好了我再给你端进来。” 吴伟伟一脸感激:“陈哥,你太体贴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一道冷厉的视线戳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吴伟伟打了个颤,急忙补上一句:“江哥能娶到你真有福气。” 娶什么娶,该说娶的是我好吗! 陈岭耳朵连着颈侧的皮肤一寸寸的红了,外强中干地骂道:“滚蛋!” 第137章 微笑镇15 水井在蓝湖的东北角, 因为没有路灯,井口就显得黑洞洞的,十分吓人, 好像随时都会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 陈岭和江域谁都不会挑水,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一人拎了一个水桶, 搭配干活。 水井外立着两根木桩,两个木桩中间有一根横梁, 横梁上挂着一个铁钩子。 陈岭没吃过猪肉, 可在电视上看见过猪跑。他将水桶的把手挂到铁钩上, 直接将水桶推了下去,扑通一声,水桶落入了水中。 抓着麻绳尝试着左右晃动几下, 还真感觉到水桶比之前沉了不少,一下子居然拎不上来。 江域:“我来。” 陈岭赶紧让开,眨眼的功夫就见男人轻轻松松把装满了水的水桶提了上来, 紧跟着,第二只桶被丢进了水里。 知道没自己的事了, 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漫无目的的望着前方的湖水。 湖水被月光照得泛起波光,风轻轻一吹涟漪荡起。 陈岭收回目光, 见江域利落的把第二桶水也提了上来,他撑着膝盖想要起身, 还未站直, 耳边忽然被吹了一口气。 “救命,救命……” 陈岭站直了,侧目看向江域。 男人的脸微微绷着, 薄唇抿成的直线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不悦,想来也是,好歹是个大佬,小鬼这是当他不存在么,居然敢在老祖宗眼皮子下现身。 陈岭冲江域眨了眨眼,示意他走开一点,别把对方吓得不敢出来。 江域皱了下眉,没走,只是将身上的气势收敛的一点不剩,鬼气更是半丝没有泄露,就像个隐形人。 陈岭开始演戏,惊慌失措地左右看:“谁!” 那声音虽然仍在喊救命,却近在耳畔:“救命……救命啊哥哥。” 陈岭猛地扭头看向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田坎上,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两腿垂在田坎下,往前一伸就能揣上陈岭的后背。见人看见自己,她开始伤心哭泣:“哥哥,我脚疼,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你还没走?”陈岭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小姑娘错愕了下,歪着头,咧嘴笑着重复:“我脚受伤了,好疼好疼,你背我好不好。” 陈岭:“不好。” 他蹙眉打量着对方,从头到脚都是漆黑的淤泥,应该就是翠芬姨遇到的那个淹死的小女孩儿。 小姑娘的麻花辫垂在两边,仔细看,上面还夹杂着一些破碎的水藻。 “你已经死了,我怎么背你回家?”陈岭弯下腰,与对方的视线持平,小孩身上几乎没有怨气,比之前申大壮他爹的魂魄还要稀薄破碎,一阵风就能给吹散了。 倒是眼睛黑漆漆的,怪渗人的。 “我死了你才要背我回家啊。”小姑娘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踝上那圈近乎黑色的淤青,“我想去找爸爸妈妈,可是他们搬家了,你带我去找好不好。” 陈岭摇了摇头:“你的家不在这里,我送你去另一个家,好吗?” “另一个?”小姑娘小声重复着,抬头问,“另一个家在哪儿?” “在地府,那里有很多跟你年纪相仿的小伙伴。”陈岭觉得自己特别像人贩子,“他们会陪你玩,会陪你说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不好!我要等爸爸妈妈回来!”小姑娘软糯的声音突然尖锐,麻花散开,如同水藻一样缠上陈岭的四肢。 先前明明让人无法察觉的怨气,突然暴涨。 陈岭揪住她的一束头发,转动手腕,将其缠上自己的胳膊,再用力往身前一拽,轻轻松松就将小姑娘的身体拉扯过来。 他单手掐住对方的后颈,直接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骗人。” “我要回家,你带我去找家!我要找爸爸妈妈!”小姑娘剧烈嘶吼,声音尖得能刺破人的耳膜。 陈岭哪能料到出门打个水也能撞上淹死鬼,身上根本没有符,直接咬破了手指,随着口中的破邪咒,一指点在小姑娘的眉心。 黑色的烟雾自她周身泄出来,带着很浓的水腥味。 只见小姑娘两眼翻白,身体不停抖动。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分多钟,终于停了下来。 陈岭将手里虚弱的魂魄丢在地上,蹲下问她:“为什么害人。” “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妈妈!”小姑娘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陈岭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心里觉得怪异,一般来说,淹死鬼的执着是给自己找替死鬼。 而眼下的小姑娘却很特别,一个劲儿的说要找爸爸妈妈,可是她自己明明知道,父母已经在她死后搬走了。 令人矛盾的正是这一点。 因为有亲缘关系,她明明凭感应自己就能找到父母,何须求助路人? 陈岭想起翠芬姨说的鬼打墙,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看看,小姑娘不在一开始就害人,而是将人困在一个空间内,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我带你去找,还是你带我去找?”陈岭态度转变,声音冷淡。 小姑娘仿若察觉不到他的情绪,笑嘻嘻地说:“你带我。” 陈岭把手伸过去:“你太重了,我背不动你,我牵着你走吧。” 小姑娘明显不大高兴,最后还是把自己沾满污泥的手放进青年手心,“好啊。” 她顽皮的挠了挠青年的手心,心情雀跃不已。 一大一小一人一鬼,就这样手拉着手沿着湖边往前走,不知不觉间,湖水中泛起了十分浅淡的薄雾,那薄雾蔓延在人的脚边。 陈岭发现,前面的景物变了。 原本仰头就能看见的竹林和竹林前的小院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树林,和脚下没有尽头的路。 陈岭走啊走,走啊走,突然停下。 小姑娘仰头,困惑地望着他:“哥哥,怎么不走了?” “我看不见路了。”陈岭假装害怕地问道,“你看得见吗?” “看得见呀。”小姑娘抬手一指,“你看。” 陈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本该笔直的路突然不知何时延伸出了一个岔道。 岔道向西,如果他记得没错,一路沿着岔道走会直接踏入蓝湖。 倘若邪祟道行够高,创造的幻境足够乱人心智,着了道的人走到最后就是被淹死都毫无所觉。 陈岭收回视线,继续往前,却在岔路口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不记得这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路。” “是吗?”小姑娘的手轻轻地从青年的手心里挣脱出来,她问,“那你还走吗?说不定我的家就在前面。” 陈岭沉默,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说:“你想把我骗进湖里。当初你想让翠芬姨背你回家,也是打的这个算盘吧。” 小姑娘脸上的笑定格,黑漆漆的眼睛里闪过血红的光。 “是啊,哥哥你真聪明。”她的声音不再那么甜腻,带着一股子成年人才有的阴狠,阴仄仄的眼睛猛地睁大,随后便是尖利的叫声。 幻境被声音刺破,消失了。 陈岭发现自己此时就站在距离江域不远的湖边,男人神色淡漠,问:“要帮忙吗?” “不用,我能搞定。”陈岭说完,就着之前咬破的手指用力挤压,血珠一出,他迅速在左掌心画了一道五雷灵符。 湖水中被风吹起的微波正在逐渐汹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水下钻出来。 陈岭第一时间朝小女孩踹了一脚。 女孩儿全然没有防备,身体直接飞出去,落到了江域脚边。 陈岭:“江哥,看紧了,别让她过来捣乱。” 很明显,小女孩已经不是普通的淹死鬼那么简单,她成了伥鬼,专门帮大佬引诱活人过来当食物的伥鬼。 湖面出现一团黑色影子,黑色的头顶从水面之下钻出来。 那东西沿着没入湖水的湖边缓慢走上来,露出畸形的身体。 陈岭愣了下,有点恶心。 那具身体臃肿不堪,分不清男女,青白色的皮肤下有一张张人脸在下面游动,隐约可见那些脸张开嘴,在无声地嘶叫。 那些被他吞噬的活人死后,灵魂依旧在它的身体中,得不到解脱,也永远无法融合。 陈岭看向江域:“这是什么东西?” 江域:“万千死气凝结而成的怪物,我说过,湖里埋了不少人。” 陈岭点点头:“那暂时叫它死气怪?” 江域:“……” 死气怪看似笨重,实则行动迅速敏捷,它似乎许久没有吃到新鲜的活人,见到陈岭后就一直口水长流。 它抬起手,周身蔓延出黑色烟雾,迅速将周遭笼罩。 陈岭的视野范围,瞬间漆黑一片。 他摊开掌心,露出五雷灵,闭上眼睛用心觉去感知对方的存在。 可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乱了,脑海中的出现一幅又一幅熟悉的画面。 穿着粉色登山服,满身是血,拖着断腿爬行的学姐;水中突然出现的,被泡得发泡的手;走夜路时,突然从电梯顶部倒挂下来的人头;学校宿舍,坠落而下的学生;躺在床上,半夜睁眼看到的鬼脸…… 全是他撞鬼的那段时间遇见过的邪祟,每一张面孔,每一个情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恐惧本来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快要忘却了,却在此刻被硬生生的从内心深处勾了出来。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岭猛地转头,看见两张久远而熟悉的面孔。 是他的大学室友。 那些走马观花的画面,和漆黑的烟雾全都不见了,眼前是光线明亮的男生宿舍。 碍于室长有洁癖的缘故,这间宿舍干净整洁,每个月都能评上卫生先进寝室。 咚咚两声,床护栏被人敲响,室长陈光站在下面,冲他喂了一声:“你怎么还不起,不是有选修课吗?” 陈岭看看他,又从艰难的角度看向另一个人,那人叫于峰。 这名字在脑海中浮现的下一秒,混沌的大脑清醒了,陈岭急忙坐起来,麻利的扯掉当睡衣的大T恤,从床架子爬了下去。 “我睡过头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转头又看了眼宿舍。 “你怎么了?”陈光见他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陈岭抿了抿嘴,摇头说:“没什么。” 不对,眼前的两个人不对,自己的脑子也不太对,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第138章 微笑镇16 陈岭从床上下来, 洗漱完毕赶到教室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只能弯腰摸进去,偷偷摸摸找了个不打眼的角落坐下。 教室里的同学对台上的老师似乎非常感兴趣, 每个人的脸上都兴致勃勃的。时而还煞有介事的点头应和。 陈岭翻出书放到桌上,很快就打了个哈欠, 两眼泪汪汪的视线变得模糊。 台上的声音飘远了些, 就在他打算用力掐下大腿,让自己打起精神的时候, 耳边突然有人说话:“你对这个学科不感兴趣吗?既然这样, 为什么不去选别的?” 说话的人穿着发黄的白衬衣, 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说话时的习惯不太好,总是直勾勾的盯着人的眼睛看。 陈岭摇了摇头:“没, 就是昨晚没睡好。” “我昨晚也没睡好,为了写论文,我看了一夜的书。”大三了, 已经有同学提前开始着手论文,但这位同学不是, 他说, “张老师手底下有个新项目,他私下找了好几个同学谈, 我也是其中一个。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被选进项目组,但我打算试试。” 陈岭觉得自己和这个同学不太熟, 可心里却矛盾的认为, 他应该对这个同学印象很深才对。 他顺着对方的话点点头:“那很好啊,你加油。” 那位同学镜片后的双眼微微一眯,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 陈岭有些尴尬。 那位同学说:“我叫何向西。” 陈岭这下子有印象了, 何向西,他们班的高材生,就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父亲是酒鬼,母亲是个打零工的,平日里无论吃穿,都要比班里的同学差一点。 可何向西的学习能力十分强悍,有上进心。 陈岭记得以前听同学说过,除了去大教室上必修课,他平时都在图书馆里呆着,不怎么跟其他人来往。 陈岭也自我介绍:“我叫陈岭。” 何向西说:“我知道。” 陈岭愣了下,随即就听对方说:“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我很早以前就注意你了。” “什么意思?”陈岭彻底听不明白了。 “没什么。”何向西突然靠近,嘴唇几乎要贴到青年的脸颊,“你只要记住,我们是一样的就好。” 没有人喜欢有人对自己故意装神弄鬼,陈岭明显不悦的抿着嘴唇,拉开两人的距离,开始认真听课。 大教室里的四个角放着扩音器,老师的声音进入麦克风,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让人能迅速沉入那风趣幽默的授课内容中。 等下课铃响,陈岭埋头收拾书本时才发现,身旁的桌上干干净净。 那么大一个人,居然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陈岭把书丢进背包里,起身随着人群往外走。身旁的同学正在打闹,挤来挤去的,不知是谁误碰了下他的肩膀。 那重重的拍下来,着实有些疼。 他捂住肩膀扭头看向左手边,同学们要么是在说话,要么是埋头走自己的,根本看不清是谁碰的他。 肩膀隐隐作痛,陈岭下意识的护住那块儿,心里十分烦躁,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肩膀是禁地,不能随便给人拍。 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来不及细细思索,有人叫住了他:“愣在这儿干嘛呢,走,吃饭去了。” 说话的是室长陈光,他满脸笑意,胳膊随意的搭上陈岭的肩膀:“中午想吃什么,于峰那小子昨天刚领了生活费,他说他请客。” 陈岭垂眸盯着肩膀上的手指看了几秒,心里不太舒服,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他想说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好,可一看到对方充满真诚笑意的脸,又觉得自己神经质想多了。 于峰在某个食堂门口等他们,见人过来,抬手挥了挥:“赶紧的,再慢点好菜被抢光了。” 这间食堂的麻辣香锅尤其好吃,不少别校的学生慕名而来,基本一过十二点半,窗口能挑选的食材就所剩无几了。 三人迅速赶到窗口排队,一人点了几样菜后便拿着号牌回到餐桌前等着。 百无聊赖间,陈岭忽然看见了何向西。 他一个人端着餐盘,东张西望的找位置,陈岭正要招手,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给压了下去。 “别叫他。”陈光嫌恶道,“人家是高材生,不屑于跟我们打交道。” 陈岭:“不会吧,上课的时候他还跟我主动说话来着。” “嗤。”于峰发出一个声音,“那太阳肯定是打西边出来了,我记得刚大一的时候,跟他分去过一个宿舍,连续几次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搭理,就一劲儿的埋头看书。平时班里组织个郊游他也不去,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话。” “何止。”陈光也加入了吐槽队伍,“他那个人还有个怪癖。” 他神秘地掩着嘴,低声说:“经常去学校超市捏方便面,被抓到后批评教育过五六次。估计是真的怕被记过吧,后来就消停了。” 陈岭在脑子里仔细搜寻一番,还真有印象:“是去年的事情吧。” 他记得有一次从超市门口路过,外面围了好多人对着人群中心指指点点。他向来不爱凑热闹,瞟了一眼便直接略过了。 “对,去年六月份的事。那次他又去捏方便面,老板亲自逮着的。估计是忍无可忍了,老板把他推到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道歉认错。” 每个人都有自尊心,无论何向西是出于什么心态去捏方便面,被示众的那一刻无异于公开处刑。 心里有多痛苦,多难堪,只有他自己清楚。 陈岭无意多谈,恰好叫到他们的号,连忙起身把麻辣香锅端了过来。 三人高高兴兴吃完饭菜,一起往宿舍方向走,今天下午没课,陈光计划在宿舍打一下午的游戏,问于峰和陈岭玩不玩。 陈岭对玩游戏没有兴趣,摇头说:“不玩。” 陈光劝说道:“来呗,三个人正好可以组队。” 于峰也跟着说:“就是,你平时也总不跟我们俩玩儿,这次还是不肯给面子嘛?” “我平时总不跟你们玩?”陈岭下意识觉得不是这样,可眼前的两人犯不着骗自己。 他想了想,答应道:“好吧好吧,不过我得睡一觉,有点累。” 陈光和于峰点点头,进了宿舍,等陈岭爬上床后就放低了音量做事,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下午三点左右,陈岭醒来,他揉着眼睛望向四周,陈光和于峰坐在一起,脑袋对着脑袋玩儿手机游戏,嘴里很小声的说这话。 于峰:“真他妈是个傻逼,他那种人我躲远点还来不及呢,当个鬼的朋友。” 陈光:“可不就是跟鬼当朋友吗。喂,你说他能看见那些东西,是真的吗?” “我哪知道。”于峰道,“再带着他玩儿两天不就知道了吗?” 陈岭一头雾水,翻身坐了起来。 两人立刻闭嘴,抬头朝这边看过来,陈光说:“哟,醒了啊,那就起来玩儿游戏吧。” 陈岭从床上爬下来,到下方的书桌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开机画面刚启动,房门被敲响了。 辅导员带着一个陌生青年走进来,高高瘦瘦,身材挺拔,深邃的五官给人强烈的熟悉感。 “这是今天刚到的同学,从x国来的交换生,留学生宿舍已经满了,就暂时先安排到你们这里。” 辅导员笑容温和,拍了拍始终冷着脸的新室友:“进去吧,大家先熟悉熟悉,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 陈岭望着新室友:“我叫陈岭,你呢?” “江域。”新同学声音冷淡,目光扫过陈光和于峰的时候颇为冷厉。 陈岭:“三点水一个工,土字旁一个或?”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也想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青年似乎心情好了一点,嘴唇抿成的直线松懈成了微弯的弧度,“嗯。” 陈岭好奇道:“你今年多大了?” 问完就后悔了,无论对象是男人女人,在大家都不太熟悉的情况下,这么随意的问对方年龄都是不太礼貌的。 他拜拜手说:“算了,当我没问。” “二十。”江域声音陡然柔和,似乎心情更好了。 陈岭沉默地看着对方,那张脸确实很年轻,深邃的五官还沾染着一点少年气,与逐渐发育的成熟稳重掺杂在一起,给人一种既矛盾,又浑然天成的感觉。 可陈岭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江域应该不止二十岁,而是年长他许多才对。 被青年出神的望着,江域清了下嗓子,冲着与陈岭相抵的那张床说:“我睡那张?” 屋子里共四张床铺,其中三张都被霸占了,剩下的一张堆满了东西。 陈岭急忙跑过去,伸长胳膊要把自己东西拿下来,身上的短袖随着动作,露出一截细白紧致的腰。 陈光和于峰也回过神,忙跑过去一起搬东西。 江域扫了眼青年露在外面的皮肤,皱了皱眉,不动神色的靠近,将他的T恤往下拽了拽。 陈岭忙着拿东西,没注意到这一细节,他将东西一股脑全丢进纸箱子里,塞到自己书桌下。 原本满是杂物的床面,不过十来分钟就只剩下一层厚厚的灰尘。 江域面无表情地站在地上,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半晌后,他转身走向水池,回头问陈岭:“有抹布吗?” 陈岭从水池下面的横梁上,把布子拿出来递给他。 江域谢过,拧开水龙头不太熟练的冲洗毛巾。 陈岭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在家肯定没干过活,搓洗个抹布都笨手笨脚的,他凑过去,“给我,我帮你收拾。” 江域弯腰从水池下又扯出一条毛巾,问:“这也是抹布?” 陈岭点头。 他将毛巾递给青年:“一起收拾吧。” 陈岭:“……” 宿舍没有空调,只有天花板上的吊顶风扇,两个人挤在同一张床上擦来擦去,不嫌热吗? 江域发现青年蹙眉,黑色的睫毛耷拉下来,“我还是自己收拾吧。” 陈岭只觉得这人怎么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心里没来由的一软,“一起吧,这样干得快点儿。” “嗯。”江域撩起眼皮,露出浅色漂亮的瞳仁,“谢谢。” “见外了,别这么客气,以后就是一个宿舍的了,咱们是一家人。”陈岭对新室友很有好感,非要找个原因的话,估计是因为太帅了吧。 讲真,他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五官精致深邃,坚毅的轮廓很有男人味。 “江域,你是混血儿吗?”陈光问道。 江域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陈光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热情,比对陈岭低了不少。 他啧了一声,转身窝回自己床上,拉着正想上去攀谈的于峰继续玩儿游戏。 事实证明,两个人凑在一起效率真的很高,特别是江域的体温比他的要低点,偶尔两人的胳膊意外碰到一起,让人有种透心凉的清爽感。 要不是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真想抱着蹭几下,降降温。 江域主动接过青年手里脏兮兮的帕子,“我去洗吧,你去休息。” 陈岭热得够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用手持小风扇吹风,见对面的陈光正看着自己,他疑惑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你跟新室友好像处得很好。”陈光恰好玩完一局,把手机一丢,下床走到陈岭面前,“小陈同志,你不会有了新朋友,就把我们这些老朋友都丢了吧。” 陈岭:“当然不会。” 陈光没有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过了半晌,他噗嗤一笑:“瞧瞧,我都忘了。” 这话莫名其妙,陈岭下意识追问:“忘了什么?” 陈光:“忘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陈岭迷惑不解。 “不知道就算了。”陈光说,“你就是忘了,不想记得而已,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他转头,冲于峰说:“是吧,于峰。” “是啊。”于峰故意拖着声音说话,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陈岭越发觉得这两人奇怪,却找不出奇怪的源头,他向来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人,索性直接问道:“陈光,你知道你跟于峰两个人很奇怪吗?” 于峰挑眉:“你才是最奇怪的吧。” 气氛突然沉闷,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味。 噗嗤一声,陈光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地声音环绕在屋子里,等笑够了,他捂着肚子笑着说:“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认真了?” 于峰也跟着笑起来,又是那副哥俩好的态度,搭着陈岭的肩膀上说:“咱们寝室三人都奇怪,这样总行了吧。” 陈岭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怎么走心的点头。 “问一下,饭卡在哪里办?”江域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像是无意般,将于峰的胳膊从青年身上拿开,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对方肩上。 江域的手宽大,温暖,掌心的热度穿过衣服源源不断的贴上陈岭的皮肤,不但没有让他对触碰肩膀的动作产生排斥的情绪,反而带来一种少见的安心。 陈岭:“我带你过去吧。” 江域:“好。” 办理饭卡的地方距离宿舍楼有点远,即便是抄近道也花了二十分钟。 江域进去办饭卡的时候,陈岭兀自站在走廊上。他随意地转头看向右手方,走廊的尽头处,有人走过来。 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何向西。 何向西抱着书,慢吞吞的走,鼻梁上的眼镜架歪着,腰背微微佝偻,似乎在隐忍某种疼痛。 “何向西。”陈岭开口叫住他,“你怎么了?” 何向西看了他一眼,不带温度地说:“被人打了。” “谁打了你?”陈岭脱口而出。 “不知道,好像是大二的。”何向西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一群只会用拳头没有脑子的蠢猪,迟早被车撞死!” 陈岭愣了下,没料到他最后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何向西:“怎么,觉得我不该这么诅咒他们?” 陈岭问:“他们为什么打你?” “打人还需要为什么?想打就打咯。”何向西从兜里拿出几块儿碎片,是被踩烂的饭卡,越过陈岭直接进了办公室。 他只需要有学生证,便很快补好了饭卡,江域却因为刚入校没有学生证,手续稍微要繁琐一些。 见陈岭还在外面没走,何向西这才知道他在等谁,“里面的是你朋友?” 陈岭故意不说话,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任何情绪。 何向西却不在意,“朋友?”他讥讽,“他们都在耍你,你这样的怪胎怎么会有朋友呢,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陈岭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什么意思!” 何向西用力挣开,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个灾星,你自己倒霉就算了,还企图拉上别人跟你一起倒霉。” “陈岭,你怎么这么坏,这么恶毒。” “我不过是捏个方便面想要发泄一下,而你是在故意害人。” 陈岭从没听见过如此尖锐刻薄的指责,即便于他来说是子虚乌有,依旧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你别走。”他想要追上何向西,脚刚跨出去,胳膊被人从后面抓住。 江域站在走廊里,目光沉沉,带着几分威严:“不准去。” 第139章 微笑镇17 何向西已经走远, 陈岭即便是挣脱江域的桎梏也追不上他。 他放松下来,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你怎么了?” 江域的眉宇间浓重的阴郁,无端的让人压抑。 “没什么。”他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晃了晃手里新办下来的饭卡,“请你吃点东西。” 陈岭还没答应呢, 人就被拉走了。 这个点的食堂里根本没有饭菜, 倒是食堂旁边的甜品店外排着长队,有手挽着手的闺蜜, 也有手牵着手的情侣。 注意到青年的视线, 江域微微低头, 呼吸喷在他的面颊上:“羡慕?想谈恋爱?” “没有。”陈岭低头看自己的手,莫名的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吸了口气,跟着队伍往前挪动, 还没站定,前面的小情侣忽然打闹,女生倒退两步。 陈岭预见到自己即将受伤的脚, 下意识闭上眼睛,身体却忽然一轻, 直接被人搂着腋下给抱了起来。 陈岭睁开眼, 跟前方的女生对视,两人都有些茫然。 江域神色平静地把人放回地上, 伸手一拉,轻松与青年互换了个位置。他很高, 挺拔的站在地上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能阻挡一切来自外界的风霜。 陈岭看了眼自己的脚尖,心说,我比他矮这么多吗? 他抬头, 目光扫到对方的后颈发尾。 黑色细碎的头发利落的贴在后脑勺与颈部相连的凹陷处,衬得后颈白皙修长,很性感。 陈岭抬起一根手指,眼珠子往上看,默默在两人之间划了一条直线。 直线挺直的,就是角度一路倾斜。 陈岭高兴了,一样高的嘛,瞬间觉得被突然抱起来的尴尬也不算太丢脸。 背后有风流动。 他回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背后的人正在往后退。 大概是发现自己在看她,女孩儿抬头,紧张的抱了抱怀里的书包,僵硬的冲他扯开唇角笑了下,一动不动。 看那样子,好像生怕自己对她做什么似的。 陈岭皱了皱眉,想问问那女孩儿是不是以前跟自己有过节,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他看见,女孩儿因为他张嘴的动作露出了惊恐害怕的表情。 在那表情之下,还藏着一丝明显的嫌恶。 陈岭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他低下头又看着脚尖,觉得奇怪,哪里都很奇怪,包括新来的交换生室友。 每个人都像是瞒着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陈岭想把这件事挖出来,可是又隐隐觉得,当那件事从黑色的淤泥中暴露出来的时候,他的世界就要变天了。 这家甜品店的奶茶很有特色,可以随意自己搭配,陈岭要了一杯原味经典,看着江域的侧脸问:“你喝什么?” 江域照着点单牌上随口要了一个。 两人点完就站到了旁边,好让下一个人往前走。 陈岭注意到,之前站在自己后面的女孩儿似乎非常介意他的存在,往前跨步时特意迈出很大一步,恰好越过他站过的位置。 江域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他的肩膀,让人并不觉得热,只是多了几分温暖。 陈岭错开落在女孩儿身上的视线,将其落回江域身上:“你的体温好像比我的更低。” “是吗。”江域轻声回了下,声音温柔地打趣,“那你喜欢吗?” 陈岭怔怔的看着他,恍然又想起之前在校园卡中心办公室外的情景,那时候的江域面如沉水,明明是浅色的眼瞳,却让人有种深沉的错觉。 和现在判若两人。 “为什么要问我喜不喜欢。”陈岭低声说,“那是自己的事。” 江域笑着不说话,眼神依旧黏在青年脸上,很快,那张脸就被他的视线黏得绯红。 “136号。”窗口有人喊道。 陈岭把小票递过去:“我们的。” 工作人员接过小票,把两杯奶茶往前推了推,目光不住的往陈岭脸上扫去,好像在却认什么。 紧跟着,之前站在陈岭身后的姑娘走了过来,她对还没离开的工作人员小声说:“别看了,就是他,真晦气。” 江域没有接过青年递来的奶茶,而是用手罩住了他的耳朵。 “走吧。”低沉的男音带着某种魔力,陈岭几乎没办法抵抗,乖乖的点头,跟着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晚上没有课,也不想去教室里上自习,陈岭就想要回家一趟,明天一早再回学校。 江域看他一回宿舍就忙东忙西,一个劲儿的往旅行包里塞衣服,斜靠在门框上,问道:“要回家?” “嗯。”陈岭头也不抬,语气中夹杂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委屈和愤怒,“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哦,我家就在市郊,离得不远。” 江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串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啦。”陈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点,“倒两次车,很快就能到。” 实际上不止,陈家那一大块种植区是私人承包的,根本没有班车或者公交,更加没有地铁。 下了交通工具后,他得提着包自己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 以往回家,都是爸爸或者妈妈开车来接他的。 但是今天他不想要人来接,只想默默一个人回家,好像这样就能释放这一天积攒下来的烦闷和憋屈。 江域似乎并不想放任他一个人:“我也正好回去,我家住在秀水市方向。” 陈岭错愕,“我家也在那个方向。” 江域勾着唇,指尖转着钥匙圈,“走了,我在楼下等你。” 直到那清冷颀长的背影消失,陈岭才回过神,急急忙忙把最后一点东西塞进包里,往楼下跑去。 江域开的车是一辆黑色轿车,看似低调但型号很高调的那种。 陈岭站在后排车门处犹豫了下,觉得坐后面不太礼貌,东西塞进去后,他关上门,往前一步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他乖乖系好安全带:“好了。” 江域叹了口气,忽然把手伸了过来。 余光瞥见对方修长白皙的指尖,陈岭没来由的心头一颤,下意识紧张,他张了张嘴,“怎,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温软的指腹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江域细心将他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头发拨开,又抽了纸张塞到青年手里:“擦擦汗。” 陈岭哦了一声,用力之下白色的纸巾很快就被攥成了一团,他胡乱的擦了几下,偷偷用眼睛去瞟正在开车的人。 因为念书年纪比较小的缘故,大三的他也不过才十九岁,而且是未满。 相比之下,江域的侧颜看上去要成熟很多,不,比大多数在校的学生都要成熟。这种成熟并不体现在皮囊,而是眼神和气质。 斜眼看人太累了,不知不觉间陈岭已经靠着椅背,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 江域仿佛察觉不到如此明显的注视,只是唇角勾出了一丝极不明显的弧度。 陈岭目光闪动,在对方唇角上停留两秒,又转到了对方的喉结上,随着那上下攒动的喉结,他也忍不住吞咽几下口水。 江域唇角的笑意放大,依旧目不斜视,只是随手打开箱子,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青年:“口渴吗,喝点水。” 陈岭盯着那瓶被光线照得晶亮的玻璃瓶子眨了几下眼,猛地坐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他飞快接过瓶子拧开,朝着窗外仰头喝了一口,知道自己脸上发烫肯定红了,他不敢转头,以别扭的姿势把水瓶子抱在怀里,心里七上八下。 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陈岭细想,自从新室友到来以后,自己越来越怪,紧张、无措,现在还多了一项,害羞。 接下来一路,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到了家。 陈岭站在路边,自家房子旁边新盖起的别墅,只觉得荒唐。 在他的记忆中,那座白墙的小别墅根本就不存在。 江域没有说再见,关上车窗,重新发动汽车,在青年惊诧的目光中把车停在那栋新别墅外。 进门,陈爸爸陈妈妈都在客厅里看电视,淑姨正在厨房准备晚上的饭菜。 听见玄关外开门的响动,陈家父母从客厅里站起来,淑姨也从厨房探出头来,三人惊喜地看着门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爸爸,他语气有些严厉,一手拎过儿子手里的包,一手把人往里拽了拽,“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陈岭茫然道:“我就是突然想回家看看。” 陈妈妈醒神走过来,一屁股将老公挤开,一会儿碰碰儿子的脸,一会儿去捏捏他的胳膊,像是在确认儿子是否完整。 陈岭撒娇的喊了一声妈,“你这是干嘛,捏得我浑身都在痒。” 陈妈妈松了口气似的,笑着说:“还不是你,每次打电话都说自己好好好,我哪知道你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非常健康,而且没有缺胳膊少腿,陈岭原地蹦跳两下。 陈妈妈笑着揉了把儿子的脑袋,“行了行了,别耍宝了,先上楼去洗个澡,瞧你热的。” 母亲的手擦过陈岭额角的时候,他又想起那只替自己拨弄汗湿头发的手。 陈岭问:“妈,紧挨着咱们的那栋别墅是什么时候起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陈妈妈愣了下,表情困惑:“不是一直都在那儿吗?已经起了很久了吧。” 陈爸爸催促道:“赶紧去洗澡,都快二十了,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父亲总是沉默而严厉,陈岭瘪了瘪嘴,提起被父亲放到地上的行李包,嗒嗒嗒地跑上二楼。 他的房间外有一片小花园,花园的外围不远处是一片天然的树林,以往每次回到家,他总会拉开落地窗先看一看外面。 今天,陈岭迟疑了。 他想起江域停车的那栋别墅,如果没错的话,那栋别墅二楼有个房间似乎正好紧挨着自己的房间。 窗户一推,他会不会就能看见另一个人? 陈岭好奇,又忍不住想要退缩,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对江域不正常的关注。 收起即将推开窗户的手,转身走到衣柜前,正要拉开,他指尖突然被静电刺了一下,那瞬间,他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强烈的排斥感告诉他,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衣柜的门。 陈岭压下心头莫名的恐惧,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合拢的两扇柜门拉开。 衣服被按照季节骄,分门别类的整齐叠放着,除此之外,里面什么也没有。 陈岭虚脱似的,双手撑在衣柜上缓了缓,等心跳平复,他从柜子里拿了一套家居服,进了卫生间。 学校里洗澡总是匆匆忙忙,没办法好好享受沐浴时光。 陈岭打算好好放松一下,给自己放了一缸热水。 他脱掉衣服躺进去,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浸泡身体带来的舒适。 大概是一整天都处在莫名的情绪中,在热水的熏蒸下,眼皮子越来越沉,最后上下眼皮紧紧挨在了一起。 在陈岭的印象中,泡澡睡着的情况往常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直到水温下降到某个程度,人自己就醒了。 可是这一次不是。 睡到一半的时候,陈岭突然打了个颤,一下子从浴缸中坐起来。 他双手快速摸向自己的颈部,来回按了好几下,像是在确定那里有没有受伤。 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怪异,他已经光着身体从浴缸中起来,走到了镜子前。 镜子里皮肤上沾满了水珠,灯光打在上面,水珠绽放着晶莹的光。 陈岭怔愣许久,回过神,他用力皱着眉头,这一次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因为他认为就在刚刚那一刻,应该会有一只手掐住自己才对。 更荒诞的是,他甚至认为刚刚泡澡的那一幕情景,应该是发生过的,只是在那副情境中,他遭到了攻击。 陈岭觉得脑子很乱,缓慢地蹲下,用力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感觉自己所在的世界那么虚幻,却又真实的运行着。 “我是不是最近没睡好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陈岭在地上蹲到腿麻,自言自语的站了起来,连身上的水都没顾得上去擦,匆忙套上短袖短裤,径直离开了卫生间。 他去到床前,将薄被抖开,正准备上床,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 声音来自窗外,来自于隔壁那栋并不存在于他记忆中的房子。 想了想,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他趿上拖鞋面朝着窗口。 落地窗开,外面是个开放式的小阳台,阳台上放着几盆花,和一张躺椅。而这个阳台的对面,也是一个小阳台,江域似乎也才刚洗过澡,头发微湿,身上换成了V领的T恤,下面是一条浅色亚麻长裤。 他坐在一张圆形小桌前,手里正端着一个杯子喝水。 似乎早已预料到陈岭会出现,他指尖在小圆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喝水吗?” 陈岭这才注意到,他对面还放着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杯子。 “你不是交换生吗,怎么会在这里有房子。”他直言问道,“我妈妈说,你住的这栋房子很早以前就有了。” 江域放下杯子站起来,将另一杯端上,手臂一伸,便将它递到了陈岭面前。 陈岭垂眸看进去,是一杯清淡的茶水。 对方将杯子举到眼前,就差亲手喂了,不接就太不懂礼貌了。陈岭抿着嘴接过来,赌气似的,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 江域双手撑在阳台的护栏上,夕阳的暖光打在他俊逸的脸上,柔化了冰冷的轮廓。 他看着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让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可以是千里之外,也可以与你相距咫尺。” 陈岭:“……” 不是他脑子有问题,是江域确实对他很暧昧! 陈岭只觉自己今天什么也问不出来,转身进了房间,把落地窗和窗帘关得严严实实。 他坐到书桌前,砰一声放下杯子,内里的茶水晃动出来,落了一点热水在他的手背上。 陈岭懊恼地瞪着那滴水珠,心里愤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进门之前居然忘了把杯子还给江域。 他十分确定,在今天之前并没有见过那个人。 那么江域对他的熟稔和暧昧又是怎么回事? 陈岭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海王,到处撒网,对每个猎物都含情脉脉。 越想越气,他用力把杯子推远,好像真的眼不见就能心为静。 陈家今晚的饭菜很丰富,陈岭吃的满嘴是油,肚子都鼓胀不少,陈妈妈想要拉着她出去散步消食,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硬是把走到玄关的儿子拉回来。 她温柔道:“明天一早不是还要回学校吗?就别出去门,还是在家里陪爸爸妈妈看看电视吧。” 于是一家人从新闻联播看到妈妈剧,一晃眼就十点了。 陈岭打了个哈欠,“我先上去睡了。” 陈妈妈喊道:“上楼梯的时候慢点,晚上要是做噩梦就叫我们,对了,你枕头里我们给你塞了个东西,可能有点硌,你睡觉的时候忍一忍,别拿出来。” 陈岭进了房间,第一时间抱住枕头一阵揉搓,真的在里面摸到一个硬硬的三角形。 他蹙眉,“什么东西?” 放下枕头,蹲在床边仔细研究半晌,陈岭终于确定,那东西是被缝在枕芯内里的,若要拿出来观摩,必须先把枕头从里到外彻底拆开。 大半夜的,还是不折腾了吧。 陈岭丧气地躺到床上,拉上被子,睡意浅浅,还没到能让他一下子就沉入梦乡的地步。 无聊的闭了会儿眼睛,他重新睁眼,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出神。 大概是盯着一个地方久了,视觉所看到的东西和现实发生了偏差,他觉得,那块黑漆漆的天花板似乎凸出来了一块。 陈岭瑟缩一下,抓紧了被子想要盖住头却忽然止住——他害怕,当自己真的躲进被子那个封闭空间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与别的东西彻底困在一起。 可别的是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 脑子里似乎被人强行塞入了一个屏障,让所有的东西都若即若离,模糊不清。 他把拉到一半的被子推回到胸口,飞快伸手去开灯。 啪的一声,壁灯亮了一瞬就灭了。 怎么会这么倒霉!陈岭傻了眼,飞快下床,光着脚丫子踩着地毯,探身去摸床头的电灯开关。 白色的光线充盈了整个空间,顿时让人松了口气。 陈岭又躺回床上,没多久眼皮子开始打架 ,刚一翻身,他猛地惊醒,反手摸了摸后背,潜意识告诉他,别翻身,翻身的话会有东西贴在你的后背上。 陈岭:“……” 他在心里啊啊啊啊啊的叫喊,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他到底怎么了,是得了幻想症吗? 好歹是看过恐怖片的,他总算是知道了,自己一直在害怕什么。 他在怕鬼。 还有妈妈说藏在枕头里的东西,直觉告诉他,十有八九跟迷信相关。 陈岭找来剪刀,犹豫几秒后咬牙剪开了枕套,又从里面掏出枕芯拆开,很快就找到一个叠成三角形的黄符。 黄符被拆开,他又在里面看到了一些红色的朱砂。 陈岭心里的疑惑在此刻冲上了顶峰,他放下枕头,拉开房门想要去找父母问清楚,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放这个。 可当他站在门口,看见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时,他迟疑了。 爸爸妈妈还有淑姨都睡了,整栋小楼除了他的房间,其余都陷入了宁静的黑暗。 陈岭退回房间,再也睡不着,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 手里的黄符不断提醒他,父母在提防着什么,就连他自己也在不受控制的臆想房间里藏着可怕的东西。 夜色越发深了,陈岭却不敢在睡,这里没有外人,他可以放肆的害怕恐惧,不用担心丢脸。 可再怎么抗,还是没抗住疲惫的侵袭,他抱着膝盖蹲到床脚,不一会儿脑袋就开始有节奏的上下点动,黄符被他汗湿的手拽得皱巴巴的,几乎要烂了。 忽地一声猫叫,床脚的人立时抬头,嘴里不受控制的“啊”了一声。 很快,咚咚声从落地窗的方向响起。 陈岭浑身紧绷,他探头看了眼床下,确定不会有东西突然伸出来抓他的脚踝,这才光着脚飞跑过去拉开窗帘。 看到窗外阳台上的人,他大大松了口气,但转瞬就重新挺直腰板,“你怎么过来的。” “翻过来的。”江域面不改色,并不觉得半夜翻别人家窗户有什么不对。 陈岭抓着窗帘没动,又问:“你过来干嘛?” “来陪你。”江域曲起手指,又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欢迎吗?” 第140章 微笑镇18 严格说起来, 两人还不熟。 可是陈岭害怕。 自从心里出现了“鬼”这个字,他的大脑就不再受控制,浮现出许许多多可怕的画面。 那一张张布满鲜血或者溃烂不堪, 惨白无色的脸,时而近在眼前, 时而又离得很远, 他们对他虎视眈眈,恶意满满, 就好像自己是一块儿带着鲜血的新鲜的肥肉。 他抿了抿嘴, 纠结再三, 故作镇定地问:“你陪我做什么。” 江域看着他说:“我一个人害怕,找你做个伴。” 陈岭紧抿的嘴唇松开,大发慈悲似的, “那你进来吧。” 他朝两边拉开落地窗,看着对方走了进来,随着转身, 目光恰好看见自己床上被团成一团的被子,脸上发热, 连忙走过去把被子理了理。 江域放肆地打量这个房间, 丝毫没有作为客人该有的客气。 他抬手一指,“我能先坐下吗?” “你坐吧。”陈岭走过去把椅子摆正, 还拍了拍椅背,示意对方赶紧过来。 江域坐下, 一手搭在旁边的书桌上:“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陈岭当然不能说自己害怕, 他梗着脖子说:“看书。” “哦。”江域的应答显得意味深长,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那一起?” 陈岭心里欢呼鼓掌, 脸上表现平淡,隐隐间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勉为其难的纵容,满脸都写着“我看你是新同学才照顾你”。 于是两人一人拿了一本外国翻译小说,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不远的凳子上。 可江域的存在感太强了,陈岭总是忍不住去探听他的动静。 “认真看书。”江域垂眸翻了一页,姿势都没变过。 “我有认真在看。”陈岭不服气的嘟囔,没几秒余光就瞥见男人将大长腿交叠在了一起,坐姿闲适优雅。 他忍不住走神的想,腿这么长,男人女人都会有很多人羡慕吧。 而且新室友还长得很帅,一定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莫名冒出来的想法如此笃定,连陈岭自己都愣了下。 他清了下嗓子,坦然地抬头望过去:“江域,你有对象吗?” 江域不答反问:“你有吗?” 陈岭下意识摇头,江域点点头,说:“那我也没有。”他说完就把书给合上,放下交叠的腿走到床前,低头看着床上的青年,“不过我有喜欢的人。” 陈岭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泛起一股酸,他吞咽几下,把莫名的感觉强行按回去,扯着嘴角不自然地说,“是吗?” 江域坐了下来,目光直接盯着青年的眼睛:“是。” 陈岭迅速败下阵,别开眼假装想继续看书,却被一只手给按住了书页。 江域扣住书本边缘,顺手拿开,他将被子掀开,“先睡觉吧,明天还要一起回学校。” 陈岭看了眼薄被,也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心理,竟然真顺从的躺了进去。 直到被薄被烘出的热意烤出一点薄汗,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蹙眉看着同样钻进了被子里的青年:“你怎么也躺进来了。” 江域一副困倦的样子:“不敢自己回去睡,在你这儿凑合一晚。” 不是恳求而是在陈述。 陈岭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这样很好,至少应该不会再睡着被吓醒了,他含糊的“嗯”了一声,小声说,“晚安。” 江域睁眼,迅速揉了下青年松软的头发,“晚安。” 陈岭耳朵滚烫,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安静闭上了眼睛。 凌晨的这几个小时,再也没有醒来过,这种香甜的睡眠让人有种久违之感。 陈岭揉了揉眼睛,睁开,身旁已经没有人了,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小半,清晨灿烂的阳光正好照进来,很好地驱散了屋子里的昏暗。 直觉告诉他,窗帘是江域特意拉开的。 陈岭伸着懒腰下床,从卫生间洗漱出来,抬眼就看见自己枕头下露出的一角黄符。 黄符皱巴巴的,上面红色的笔画已经被汗水氤氲得模糊。 他将符纸整个抽出,换下家居服,朝楼下走去。 本想一问究竟的言语,在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后,被重新咽回了肚子里。陈岭走到餐桌前,上面压着一张纸条:【爸爸妈妈今天要去秀水市看一批新的秧苗,不能送你去学校了。这边交通不方便,车钥匙在玄关抽屉,你自己开车回学校吧。儿子乖乖的,等下周我们去学校看你。】 淑姨做好的早饭留在餐桌上,人却不见了,陈岭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黄符,叹了口气,想着还是下次再问吧。 用过早餐,家里的门铃响了。 陈岭叼着面包就跑去开门,愣了下:“你怎么过来了。” 江域:“一起回学校。” 虽然对对方可能是海王这一点有些嫌弃,但昨晚刚抱头取过暖,陈岭也不好意思用过就丢。 冲着对方笑了下,陈岭说:“马上就好。对了,你吃早餐了吗?” 江域走了进去,“没有。”他低头蹙眉,“我的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什么食物都没有。” “……”陈岭觉得这是在卖惨讨吃的,他顺着对方的话说,“那一起吃吧。” 江域:“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岭转身就走,心里充满了疑惑,忍不住回头看了江域一眼,或许是对方雪白色的衬衣给人的感觉太禁欲,太不食人间烟火,他竟然觉得这人根本不需要吃饭! 抬手拍了拍脸,疯了疯了,一定是昨晚被自己给吓疯了! 用过早餐,两人一起离开了陈家,同回来时一样,陈岭坐在了副驾驶。 江域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此时的陈岭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有了江域不需要吃饭的荒谬想法,他放在整个人身上的注意力更多了。 他不动声色的仔细偷偷观察,江域的皮肤很白,声音很好听,身材很好,愿意过来陪他却硬要说成是自己害怕……这一点来看他还很体贴温柔。 看来看去,好像都是优点。 陈岭翻了白眼,把脑袋转向窗外,片刻后,他又把脑袋转了回去,低声问道:“江域,你说世界上有鬼吗?” “有。”江域的回答让陈岭愣了许久。 汽车已经开进了市区,陈岭坐直身体,好奇地问:“这么肯定啊,你看见过吗?” 江域把着方向盘的手指动了下,借着红灯的工夫侧脸看向忐忑等待回复的青年:“你觉得鬼可怕吗?” 陈岭立刻点头,怎么可能不恐怖呢,无论是他脑子里幻想出的鬼,还是电影里由人装扮出的鬼,都是面目狰狞。 “可是除了自然死亡的,大多数鬼都是因为被人害死,或者因为对人间留有执着,由无害的魂魄演变而成。”江域目光沉静,淡色瞳孔给人一种很浓的淡漠感。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的富有人情味。 “你说,是害死人的人可怕,还是被害的人可怕。” “当然是害死人的更加可怕。”陈岭脱口而出,他忽然懂了,可怕的是怀有恶念的人心,没有害人的人,或许世间就不会有鬼。 陈岭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甚至觉得电影里那些只想着复仇的鬼怪有些可怜。 穿越了大半个市区,终于到了学校。 江域将人放在宿舍楼下,开车去了停车场,陈岭双手捏着背包带子,脚步轻快的往楼上走。 一进门,陈光就扑上来把他抱住,“哥们儿,今晚咱们班跟壁班说好了联谊,一起去玩儿呗。” “我?”陈岭茫然,觉得这份邀约十分陌生。 “对啊,不是你还是谁?”陈光冲于峰使了眼色,于峰立刻道,“有人特意说了,一定要叫你去参加,你可不能推辞。” 陈岭忽然有些抗拒,他拒绝道:“我不去。” “你必须去。”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强硬,陈光自我缓和了下情绪,“哥们儿,我都跟隔壁班说好了你要去的,你要不去可就是陷我于不义了。” 于峰走过来,推了推陈岭的肩膀:“就是,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陈光玩笑道:“对啊,以前我们每次去玩儿你都一副羡慕的样子,这次这么给你面子,你不准说不。” “好吧,我去。”陈岭被两人缠得没办法,问,“晚上几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光故作神秘。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已经六点半了,陈岭匆忙跑去食堂,刚打了一份饭坐下,对面就多了一个人。 是江域。 江域的餐盘里堆满了东西,陈岭估摸着,应该是那张脸太讨人喜欢,食堂阿姨故意多给的。 他有点嘴馋的看着那堆糖醋排骨,愤愤不平地用力戳了两下自己的餐盘,同样都是糖醋排骨,他的量少不说,还骨头多肉少。 江域挑了挑眉,把自己盘里的全夹给了陈岭:“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陈岭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假兮兮的客套:“这怎么好意思。” “你多吃点,长点肉才好。”江域看着对面的人,蹙眉道,“你现在太瘦了。” “现在?”陈岭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他笑了下,“你以前和未来呢?” 江域闻言居然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以前我没办法回去,但是未来我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陈岭浑身发烫,险些把筷子丢出去,但紧跟而来的是生气。 他同样放下筷子,认认真真甚至带着一点严厉地望着对面的男人:“江域,你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说话吗?” “怎么这么问?”江域嗅了嗅周围,“有点醋味,你是在吃醋吗?” “我们才认识两天不到,我吃什么醋。”陈岭没来由的心虚,气短,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说话。”江域垂下眼帘,浓黑的睫毛耷拉下来,“有些话以前只敢在心里说,现在我有特权,能每天说给你听。” 说得两人好像认识几十年似的。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陈岭的确对对面的人有种十分强烈的熟悉感,直觉告诉他,江域刚刚的话不算骗人,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内敛脸皮薄的人。 陈岭揉了揉额角,“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江域第二次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不认识,但是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陈岭有点扛不住了,偏头躲开对方的手,埋头大口咬着排骨。 吃到一半的时候,陈光和于峰加入了进来,很快就聊起了今晚的联谊。 陈光对江域发出邀请:“江域你去吗?听说隔壁班的班花长得不错哦。” 江域:“什么时间。” “晚上七点半,直接去路口的量贩KTV汇合。”于峰说完看了眼没说话的陈岭,拿筷子敲了敲对方的餐盘,“你可别迟到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们今晚的重要人物。” 陈岭茫然地抬头:“为什么?” 于峰还是那句话:“去了你就知道了。” 联谊的KTV规模不小,是一家高档连锁。因为有最低消费限制,平时大家都不会去,但是今天不同,今天AA制,分摊下来勉强在大家的接受范围内。 七点半之前,在陈光的带领下,四人提前抵达了KTV门外。 听说其余人还没到,他们不好意思先进去,索性在外面站着等。 天边飘着火烧云,带着热度的微风轻抚过面颊,来来去去路过的人总是忍不住看向这边,其中有胆子大的姑娘和小男生,直接走过来向江域索要电话号码。 每到这时候,江域就忍不住去看陈岭的眼睛,两人视线对上后,他才转头去拒绝。 陈光玩笑道:“江域,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看陈岭做什么,他是你老婆啊。” 江域对陈光和于峰二人十分冷感,闻言连个眼神都没给,只是身体朝陈岭靠过去,低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暧昧:“你刚刚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好奇呗。”陈岭死鸭子嘴硬,他其实是很不高兴的,甚至想伸手揪着男人的耳朵命令他拒绝。 江域替他否认:“我觉得不是,我觉得你是想让我拒绝。” “我没有。”陈岭迅速道。 “你有。”江域顿了顿,“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可以有。”他微微一笑,眼眸里荡着笑意,“我就喜欢你管着我。” 陈岭面红耳赤,觉得眼前的人特别像无赖,可是看到对方同样红了的耳朵,又觉得有点可爱。 完了完了,忽然觉得江域这个人很容易令人上头是怎么回事! 好在,其余人陆陆续续到了,迅速缓解了两人间奇怪的氛围。 后到的这些人见到等在门口的四人立刻抬手招呼,但是刻意略过了陈岭,这一情况让陈岭十分尴尬,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不受欢迎。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叫他过来呢? 疑惑间,他看见了何向西,他依旧穿着很久但洗得很干净的衬衣,鼻梁上的眼镜摔断了腿,此时被胶带纸勉强粘住。 他朝这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嘴唇分开,翕动着。 陈岭辨别出,他在说:“祝你好运。” 预定的是两个超大包间,两个班的同学按照自己的意愿,想去哪个去哪个。 陈岭选择跟江域待在一起,于峰斜睨着两人,伸手把江域拉到自己旁边,声音刻薄:“新同学,你不会真的想跟他做朋友吧,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域掸了掸自己被碰过的衣袖,好像于峰是什么脏东西。 于峰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刚要发作,就听见江域问:“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要向他示好,为什么要让他一起来这里?” 于峰眼底闪过嘲弄,笑得不怀好意:“接着往下看不就知道了。” 第141章 微笑镇19 包厢内的气氛很热闹, 却给人一种明显的分割感。 陈岭明显感觉到,那些热闹在抵达自己的时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挡住了,他的角落安安静静, 衬得与大家格格不入。 有人递过来一杯酒,是个漂亮的女生。 江域:“不喝, 谢谢。” 女生失望的撇嘴, 目光越过这个好看的交换生,落在陈岭身上, 她摸了摸胳膊, 小声道:“你叫江域对吗?我看你是新同学才告诉你的, 你旁边那个人,你最好还是离远一点吧,小心等下受到波及。” 江域抬眸看过去, 明明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却硬是看得女生浑身发冷。 知道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她敢怒不敢言, 抬身挪开,拉着闺蜜抱怨:“那江域什么意思啊, 我好心提醒他别挨着灾星, 他不听就算了,还拿眼睛瞪我。” “别人爱死不死, 管你什么事。”闺蜜塞给她一杯啤酒,“来来来, 我们喝酒。” “大家别光顾着自己啊, 也跟人家陈岭说说话啊。”于峰起身说道,拿了个空杯倒满,绕过茶几走到陈岭面前, “陈岭,你不是一直想跟我们当朋友吗?是朋友就把这杯喝了。” 陈岭看着冒着泡的啤酒,皱了皱眉,“我不太会喝酒。” “不给面子是不是。”另一个同学也站起来,“想融入我们就得守我们的规矩,来,喝了咱们以后就是哥们儿。” 陈岭怔愣的望着那两个人,心里竟然浮起一丝期盼,真心想要跟他们做朋友,可在期盼背后却藏着点点排斥。 ——真朋友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对啊陈岭,喝吧喝吧。”那些从来没跟他说过话的人,也突然朝着他喊起来。 闹闹哄哄的包厢变得十分嘈杂,那些声音一个比一个尖锐,肆意的钻进他的耳朵,甚至有人直接把身体探了过来,不知从哪里抓了杯酒,强硬地塞到他手里。 “够了。”江域不耐烦地低吼一声,一切声音全都消失了。 过了半晌,陈光拿着酒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吆喝着大家开始玩儿游戏,游戏很简单,翻大小鬼。 翻到大小鬼的就站起来表演节目。 陈岭不想参与,却硬被拖了进去,不到两轮就拿到了一张大鬼。 别人都是自愿选择表演什么节目,到了他这里,是由大家规定表演某个节目。 有个男生摸着下巴道:“听说卫生间晦气重,你去那儿请鬼看看,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是不是真的那么邪门儿。” 陈岭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邪门的人,他呆滞的望着那个男生,忘了反应。 其余人见他一动不动,开始唧唧喳喳的催促:“对嘛,你不是可以通灵吗,让大家见识见识呗。你想融入我们,总要让我们知道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才行吧。要不多没劲。” “我会通灵?”陈岭喃喃一句,抬头看向江域,“我会通灵吗?” 江域把人拉进怀里,双手捂住他的耳朵:“那不是通灵,只是老天爷给你的天赋,是用来自保的能力,而不是供他们观看的表演。” “所以我真的会吗?”陈岭的眼睛在包厢五光十色的灯光中奕奕放光,但转瞬就黯然失色,他不是傻子,听得出那些言语中的恶意。 在那些人眼里,他就一个会耍杂技的猴子。 陈岭依旧坐在位置上,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大家按捺不住了,一窝蜂全涌过来,每一只手都按在陈岭身上,推着他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里一派死寂,一根檀香立在墙角,飘着幽幽青烟。 陈岭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回头看向人群,江域居然不在。 他去哪儿了呢? “放轻松,别害怕。”江域居然就站在自己背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双手落在青年的肩膀上,“只要你想,我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你身边。” 陈岭脸上有点红,连带着被那一双双眼睛盯着的焦躁感都淡化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低声说道。 江域抓着他的手,修长的手指与对方的扣紧,“闭上眼睛,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陈岭当真闭上了眼睛,可是下一秒,卫生间里突然响起了生日歌,隐约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停在自己对面。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小推车,小推车上居然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陈光笑着说:“生日快乐陈岭,十九岁了哦。” 陈岭惊讶地将目光从亮着蜡烛的蛋糕上挪开,扫过那一张张洋溢着笑意的脸,他们的眼神那么的真诚,表情那么的喜悦,仿佛自己真的是个受欢迎的人。 心里浮现出一丝害怕,有个声音告诉他,假的,都是假的! “可我的生日不是今天。”陈岭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陈光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都放假了,大家提前两个月给你庆祝,你该高兴才对。” “对啊,我们是为了你才打算今天联谊的。” “你看我们对你多好。” “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吧?” 四周七嘴八舌,那股令人无法忍受的嘈杂感又来了。 “愣着做什么,快许愿吹蜡烛啊!”有个女同学突然催促,随后低头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蛋糕切刀和许多一次性小盘子,看样子是要在吹完蜡烛后,跟大家一起分食蛋糕。 “啊,好。”陈岭回过神,闭上眼睛许愿,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一个愿望也想不起来。 片刻后,他睁开眼,一口气把蜡烛全吹灭了。 女同学已经把一次性盘子分给了大家,几乎人手一个,不等寿星切蛋糕,已经有人麻利的切下蛋糕分给每一个人。 先拿到蛋糕的人并没有吃,他们将其托在手心,好整以暇地等待。 陈岭心里依旧觉得古怪,甚至想要逃跑,却被江域从背后给挡住了。 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你要面对他们。” “不,我害怕,我……我……”陈岭的声音哽咽,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反手用力捏着男人的指尖,“江域,你带我走好不好,这里太奇怪了,我一秒钟都不想留在这里。” 江域抚摸他的脸,拇指停在眼角,那地方浸出一滴滚烫的泪水。 他心疼将泪水擦掉,摇了摇头:“你不能逃跑。” “陈岭。”有人喊了一声,陈岭惊慌回头,便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阴森的冲着他笑道,“你怎么不高兴呢,我们这么多人都答应跟你做朋友,你快过来跟我们说谢谢啊。” “对啊,你躲什么。” “我们特意来给你过生日的,我们对你这么好,你不该好好感谢我们吗?” “是你跟辅导员说我们孤立你的吧,我们被谈话后深刻反省了,确实不对,我们为之前的事给你道歉。” “不就是想交朋友嘛,多大了还告老师。” “我没有……”陈岭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眩晕,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些人都好可怕。 明明之前还对他微笑友好,为什么转瞬之间就变得面目可憎。 “你怎么没有,不是你我们会被谈话吗?”陈光突然站出来,对陈岭的否认十分气愤,“你好意思告状说我们孤立你,冷暴力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谁跟你接触谁倒霉,隔壁班的孙艳艳不就跟你一起吃了一顿饭,第二天就高烧不起。还有我们宿舍的张尧,不是你从外面带些脏东西回来,他怎么会被吓的退学!” 宿舍里空出的床位原来是有人睡的吗? 陈岭模糊的大脑中浮现出一张人脸,样貌清秀帅气带着一副眼镜,因为家里有钱又被父母溺爱,张尧的脾气很坏,还是个花心大萝卜。 “他被吓退学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跟我没关系!”陈岭脑子里涌入许多画面,怔愣几秒,他快速否认道。 他想起来了,张尧那天强行拉着他去扫墓,路上还一直神神叨叨,东张西望,似在防备什么。 到了墓地,他硬拉着他去祭拜。 祭拜的对象,是一个陌生女孩儿。女孩儿长得小家碧玉,笑容恬静,而墓碑上她的死亡时间,就在去年。 张尧对着墓碑念念有词,“徐瑶瑶,你以后别缠着我了,我给你带了个新朋友过来,他看得见你,你去找他玩吧。” 陈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尧说完,生怕他走人,连忙用力攥住他的胳膊,“你别走,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不行!”陈岭脸色铁青。 他本来就不愿意来这种地方,是张尧骗他说一起去电玩城才跟着一起出门,谁知道半路他突然改道,来了陵园。 “陈岭,当初你说在山里看见摔死的学姐,大家都不信,只有我相信你。”张尧摆出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我把你当朋友,你是不是该有所回报。” “你真把我当朋友就不会提出这种要求!”陈岭气得不行,他这个破身体,从十八岁后就莫名其妙开始撞鬼,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为了不波及他人,他甚至很少和旁人有肢体接触,好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张尧没听见似的,冷笑一声,松开手去给徐瑶瑶烧纸:“当初闹分手,你想不开跳了楼,我的确有责任,但如今人鬼殊途,你整天弄些不大不小的动静真的让我很困扰。如今有个能看的见你的新朋友,挺好。” “瑶瑶,听话,要是有缘分,我们下辈子再见。” 恐怕连张尧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悲哀的表情有多虚假滑稽。 可就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陈岭看见一个流着血泪的女鬼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女鬼回头跟陈岭对视一眼,随后把脑袋歪着靠在张尧肩上,低声说着:“你甩不掉我的,我不允许你把我甩掉,决不允许……” 从那天开始,张尧每天夜里都做噩梦。 别人看不见,陈岭却总在半夜惊醒,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徘徊在张尧的床前,像是轻飘飘的云彩,时而贴近沉睡的张尧,时而又远离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不久后,张尧就退学了,退学前他还指着陈岭的脸说:“是你,她明明该去找你的!一定是你说了什么欺骗她的话,让她来害我!” 张尧的离开是一个开端。 第二天清早,学校论坛多了个标红的热帖。 发帖称陈岭会巫术,能通灵纵鬼,也能诅咒,否则为什么他总是躲大家远远的,为什么偶尔有人碰到他,不是转过背就摔跤碰头,就是发烧头疼。 帖子的热度经久不下,很快就有人所谓的“业内人士”开始分析陈岭的面相。说他亲缘淡薄,谁跟他走得近就克谁。 原本是陈岭为了不给人带来麻烦,主动远离人群,现在成了被人排斥在外。 每个人见到他都像是见到苍蝇蛆虫那样,露出恶心厌恶的表情。 辅导员察觉到了同学间的异样,单独找陈岭谈过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自己性格孤僻,不喜欢跟人来往密切。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到处都是,论坛上的帖子高居不下,辅导员根本不信他的话,第二天就把班里的人叫去单独问话。 问话后,同学们对陈岭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尤其体现在同宿舍的陈光和于峰身上。 自从十八岁之后,陈岭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建立亲密的朋友关系了,陈光和于峰对他态度的转变,让他既欣喜又忐忑。 好在,那段时间周围太平,撞鬼的时间不算多,并没有波及到两个室友身上。 陈岭高兴极了,却不想,后来有一天,大家突然拉着他去KTV,说是要给他提前过生日。 生日! 陈岭眼眸里的光在晃动,从突然冒出来的记忆中醒过神,看周围局势的瞬间,他的瞳孔紧缩起来,那些缀着奶油的蛋糕,被同学们扬手砸了过来。 江域把人拉进怀里,用后背抵挡那些攻击。 被砸烂了的奶油蛋糕散发着甜腻的味道,而甜蜜的香味中却伴随着恶意的嘲讽,“就你也配跟我们当朋友,滚你妈的。” “你看,我说我们都一样吧。”本不该出现的何向西也站了出来,他站在陈岭对面,神色冰冷,“我是怪胎,你也是怪胎,不,他们对我的厌恶就比对你的厌恶更胜!” 说完,他突然用力拉住陈岭的手。 霎时间,天旋地转,被蛋糕糊得乱七八糟的卫生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败的小房间。 房间里的布置非常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堆满书的书桌,房门破旧,窗户玻璃上还布着裂痕。 如果猜的没错,这应该是何向西家里的房间。 何向西松开陈岭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床铺。 床单老旧,衬得青年苍白憔悴的皮肤十分脆弱,好像随手一戳就会戳破似的。 陈岭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转身往四周看去,江域不在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要问你自己。”何向西低低笑起来,肩膀不住的耸动,颤抖,“这是你心里最避讳的地方,最恐惧的地方。” 陈岭脑子里轰然一声,他感觉掩在脑海和眼前的迷雾就要散开了,下意识想去找江域求证。 何向西看出他在找谁,仰头躺下,双手安详地放于腹部,盯着天花板说:“选择自己走向死亡是一件很懦弱的事,你怎么会让他看见你懦弱的样子呢?” 陈岭感觉到对方的诱导,蹙眉道:“我没有这种想法。” “你会有的,你怎么能没有呢。”何向西一眨不眨的盯着虚空,说,“我这一辈子过的好累,家境不好,于是拼了命的想要往上爬,所有的时间我都拿去学习。为了把时间利用起来,我没有社交,没有玩乐。结果呢,没有人知道我背后的辛苦和付出,都说我是有病,疏远我,排挤我,还在背后议论我……” “我们两个人这么相似……”何向西忽然转头,直勾勾地看着陈岭,“不如一起离开吧。” 第142章 微笑镇20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得近乎病态。 何向西轻轻笑了下, 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勾勒出很浅的弧度,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知什么时候, 手里多了一瓶药。 那药瓶子上什么字也没有,略微倾斜, 白色的药片尽数落在何向西的手心。 他张大嘴, 猛地把手心扣在了自己嘴唇上,陈岭根本来不及阻止。 “你吃的是什么……”陈岭心头狂跳, 扑上去用力把何向西拽起来, 掐着他的腮帮子想帮他把嘴里的药片抠出来。 何向西却用力吞咽, 一颗颗苦涩的药粒在他的喉舌间融化,苦涩的味道滑入食道,迅速进入了他的胃。 “走, 我们去卫生间!”陈岭用力把人从床上拖起来,推着往卫生间走,“再不吐出来你会死的!” “死了多好, 一了百了。”何向西咯咯笑,病态地抖动着肩膀, “活着多痛苦啊, 父母每天逼着我学习,上进, 逼着我硬要出人头地。老师说我不合群,让我去跟大家交往。可是同学呢?他们嫌我无趣, 说我是好学生, 不配跟我交朋友……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他抬起头,手指用力抓着陈岭的手臂,他的指甲很长, 很尖,掐得陈岭有些疼。 “陈岭,你不也这样吗?谁跟你在一起都会倒霉,你身边有数不清的邪祟,他们会害死你,害死你的父母、亲人、朋友。没有人理解你的苦衷,他们只会惧你,怕你,远离你。”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就连你的爸爸妈妈都对你小心翼翼?还有那些狗屁同学,他们看你就像在看一个小丑,一只猴子!”何向西的眼睛充血,通红一片,指甲几乎要抠进陈岭的肉里,“你活着多可悲啊。” 陈岭疼得龇牙,用力挣开他的手:“我爸妈从来没嫌弃过我。”如果嫌弃,又怎么会在他的枕头里藏符纸,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同学对我的态度我不在乎,只要爱我的人待我如往常就够了。”像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自己有多坚定,他用力盯着何向西的眼睛,“倒是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身边。从你出现开始,就一直试图将我的情绪引向负面。” 何向西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声音扭曲:“因为我是你心里的遗憾和憎恶,我本身就是负面的化身。” 陈岭惊恐地看见,站在面前的何向西消失了,原本他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张照片。 照片最后一排的角落,有一个黑色的人形影子,那影子看不出面部轮廓和五官,可是陈岭却第一时间打心眼里确定,这就是何向西。 他蹲下去,捡起了照片。 那张照片上本该静止的人凌乱起来,然而阴影正在扩大,很快就占据了整张照片,将其余人掩盖得严严实实。 何向西冲陈岭一笑,鲜血从他的嘴里溢出来,快速染红照片。 陈岭惊惶地丢掉照片,不断地往后退。 照片落在地上,鲜血从照片内部漫出来,沿着地板往陈岭的方向流动。 一只又一只手从鲜血里伸出来,冒出一颗又一颗被血黏腻得湿哒哒的发顶,随着血泊中的人不断往外爬,陈岭看见了一双又一双藏在黑发下的腥红的眼睛。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是满身愤恨。 陈岭被吓得两腿发软,被迷雾弄得模糊不清的脑子陡然清明,他想起来了,何向西早就死了,早在他被带去KTV戏弄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而眼前在这些面目骇人的邪祟,全是他曾经遇到过的…… 为什么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会重新来过?陈岭来不及多想,一只女鬼已经用露着森森白骨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她手心的肉溃烂不堪,在活人的皮肤上稍微一摩擦就掉了一块儿,肉糜黏在陈岭的小腿肚上,令人头皮发麻。 “滚开!”他用力踹去。 女鬼的脑袋上立时多了一个坑。 她抬头,双眼开始流血,滴滴答答的血滚落到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陈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翻身想要爬走,双臂还没来得及把身体撑直,后背突然一重。 一个肥胖的婴儿爬到了他的背上,用胖乎乎的手臂去缠绕青年的脖子……陈岭被压得几乎快散架了,破碎吃痛的呻吟刚溢出口,眼前便被一团阴影覆盖。 他抬眼,一簇黑色的头发自上而下,扫在了他眼前。 隔着那一缕缕的黑发,他看见里面藏着一双只余眼白的眼睛。那双眼睛弯了弯,似乎在笑,但紧跟着,那团头发突然将他的脸缠住。 眼前漆黑一片,窒息感包裹住了他的一切思维。 可悲的是,他根本无暇顾及,或者根本没有力气去与之抗衡,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鬼怪给按住了。 那一只只令人恐惧的东西,像是饥饿到极点的野兽,他们一哄而上,迫切地想将他瓜分干净。 可即便是这样,陈岭依旧在用力挣扎。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要坚持,你要反抗,你不能被打倒,还有人在等你。 “挣扎有什么用呢?你本就该跟这些阴暗恶心的东西生活在一起。”于峰的声音突然响起。 然后是陈光的声音:“你活着也只是会给人带来灾难,认命吧,在这些东西面前,你的求生欲只是徒劳。” 陈岭的嘴被头发包裹,他不敢说话,眼睛却睁得很大,仿佛这样就能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到光明。 四周人声越来越嘈杂,之前那些用蛋糕砸他的同学又出现了。 他们嬉笑、谩骂、嘲讽,无数尖锐刺耳的话语钻进了陈岭的耳朵,他心里愤然,活着也好,死去也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凭什么说三道四,替他下决定?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陈岭硬是把胳膊从一直厉鬼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他用力揪住包裹自己脑袋的黑色头发,用力拖拽拉扯,邪祟发出愤怒的嘶吼,越来越多的头发从头皮上生长出来,将陈岭包裹成了一个木乃伊。 手臂上传来剧痛,不停地说话声犹如在耳,坚持不懈的劝他放弃吧,放弃吧。 陈岭不甘心,他的人生明明才刚要开始,为什么要放弃,他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的人,爸爸、妈妈、江域,还有一张让他陌生,却又觉得至关重要的脸。 ——赵迅昌。 那个人已经年纪不轻,一笑两只眼角就都是皱纹。 他站在一片荒野中,手里拿着符纸,“人生在世,谁能一帆风顺?逆境挣扎是人类本能,从逆境中挣脱才是你该有的本事。去吧,让师父看看你学的如何。” 陈岭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身处无人搭理的墓地中。 墓地里到处都飘着诡异的雾气,它们仿佛长了眼睛,精准的往他身上扑,陈岭害怕的后退,被赵迅昌硬塞进手里的符纸,因为过于紧张,已经被他攥成了一团。 赵迅昌看向回头求助的徒弟:“再往前走,别怕,师父就在这里。” 陈岭双腿没出息的软成了面条,也不知道是因为墓地太冷,还是因为过于害怕,他的牙齿上下打架,发出磕磕磕的细微响声。 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赵迅昌已经离他很远。 四周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过两三米,这让陈岭有种被什么团团围住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心摊开,露出藏在里面黄色的条形符纸。 符纸上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陈岭有些慌了,他不敢相信般迅速将符纸展平……没有看错,上面的确什么也没有。 赵迅昌的声音传来:“还记得现在该用什么符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雾霭变成一张又一张苍白的脸,疯了似的往他脸上凑。 陈岭脑海中灵光一闪:“驱鬼符。” 他轻车熟路的咬破手指,看着指腹上停留的圆润血珠,顿时愣了下,这个动作仿佛自己已经做过很多次,不需要用大脑去回忆,身体已经凭着肢体记忆做了出来。 血珠氤氲在空白符纸上,随着手指划动留下红色的线条。 线条流畅漂亮,绽放光芒。 陈岭从记忆中出来,眼前依旧是被头发营造出的黑暗空间,他嘴里喃喃念咒:“天道清明 ,地道安宁 ,人道虚静 ,三才一所 ,混合乾坤 ,百神归命 ,万将随行 ,永退魔星!” 这是禳命宫破败符,凡人命中遇到大破败者便可用此符,驱鬼退魔,消灾解难。 陈岭心中一派清明,虽然仍出于幻境中,但他已经知道这一切皆由心魔而起。 曾经同学对他奚落嘲笑是心魔,遇到赵迅昌之前的每日被鬼逼得无处躲藏是心魔,邪祟魍魉可怖的面容,溃烂的身体也是心魔。 只是没有人能知道,这些心魔并不稳固。 他是害怕,是遗憾,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并不觉得自己就该一了百了。 何向西的确遭到了校园冷暴力,但他终究是死于自己狭窄的内心,他因为论文被剽窃,失去了参与项目的资格便觉得人生无望,没有勇气再继续走下去。 但陈岭不是,校园冷暴力于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他有爱他父母,少一些人来爱他,他并不觉得痛苦。 那些打砸在他身上的蛋糕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家洗一洗,他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陈岭。 他畏惧鬼怪,但也在惊慌中跌跌撞撞走过了将近两年。 然后,他遇到了赵迅昌。 改变他一生的人。 再然后,他遇见了江域、吴伟伟,还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一只会卖萌的黄鼠狼,一枚能当小门神的五铢钱,一只可以替代蚯蚓职责的三尸蛊,还有一只前可退敌,后可撒娇的德牧。 他的人生从云端跌入泥泞,又从泥泞中爬出去,走进了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 何向西的遭遇与陈岭有相似之处,却朝着两个不同的走向。 思及至此,陈岭眼里精光闪烁,嘴里的咒语底气越来越足,到第七遍的时候,那些扑在他身上的妖魔鬼怪竟然真的有了松懈之势。 陈岭趁机翻身跳起来,咬破手指于掌心画符,精血凝结的符箓力量非凡,尚未打出去,妖魔鬼怪全都退散。 “清醒了?”男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陈岭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胸口闷痛,嗓子眼被堵住了般。 他快速弯下腰,拍着胸口吐出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水。 江域的大手扣住青年的后颈,将自己的额头抵过去,声音轻柔道:“你喝了湖水,刚刚进了心魔幻境。” 陈岭身体往后一晃,又重新往前倾去,额头点在男人颈窝处,皱着脸吐出舌头,觉得嘴里满是泥沙。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像是被人刚从水里捞起来。 站在原地平复片刻,陈岭重新站直,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嘶哑,“我怎么喝的水?” 进入幻境之前,他分明是站在岸边的。想起之前的事情,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最初准备用来对付死气怪的五雷灵符已经被禳命宫破败符覆盖了。 “你刚画完五雷灵符的时候,突然站定,随后快速扑向水中,平躺下来。” “……”后面的事情老祖宗不说陈岭也知道了,他一定像个神经病一样开始了无实物表演的孤独旅程。 陈岭尴尬的清了下嗓子,悄悄看了江域一眼,确定对方没有要笑话他的意思,这才小声说:“刚刚谢谢你。” 要不是江域进入幻境陪着他,给他鼓励和支撑,或许在KTV幻境时他就已经崩溃了。 人类很强大,也很脆弱。 那些看起来似乎已经过去的往事,只要找准瞄点,便能一击即中,顷刻间摧毁往后数年建立起来的坚固堡垒。 直到现在,陈岭都还能感觉到那些蛋糕砸过来时,江域用身体护住他的安全感和灼热的体温。 他想,若是哪天再想起那些往事,其中必定会有江域的身影。 孤独面对一切那段过去已经消失,留在心里的是被人陪伴和保护,带着些许温情和浪漫的色彩的记忆。 陈岭仰头,在男人唇上亲吻,“谢谢。” 江域落在青年后颈的手指一动,移到了他的后脑勺,指尖插入发丝,指腹安抚的摸索着下方温热的头皮,“不客气。” 陈岭冲他傻笑一通,突然脸色一变,“我刚刚喝了湖水还没刷牙……” 江域拇指停在青年的唇角:“我不嫌弃。”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他又轻轻吻了吻青年的唇。 背后传来咔嚓一声,陈岭急忙转身,看见正要离开的李鸿羽。 李鸿羽面露尴尬, “我不是想偷看你们。” 陈岭脸上有点发烫,幸好有夜色遮挡,他走上前去:“那怎么来啦,也是挑水的吗?” 四下一看,李鸿羽并没有带水桶和扁担过来。 李鸿羽道:“我是听见响动赶过来的,不过眼下看来,并不需要我帮忙了。” 说完看了眼江域。 李鸿羽赶来的时候,陈岭已经开始个人表演,一会儿躺在浅水处,一会儿在岸边走来走去,而江域却连符纸都没用,就将那团浓重得可怕的死气给收服了。 想起那团幽蓝色的火,李鸿羽心里不免好奇,那顷刻间烧尽邪祟的火绝对不是符纸焚烧出来的,颜色不对,而且符火的威力没有那么强大。 那就像是一条被幽蓝色包裹的火龙,它攻势迅猛、灵活,顷刻间便将那团死气缠得密不透风,并且将准备逃跑的伥鬼也给烧得一点不剩。 不得不说,江域的处理手法简单粗暴,又过于无情。 听李鸿羽这么一说,陈岭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死气怪没处理,他到处一看,拽了拽江域的袖子:“你把它解决了?” 看样子是一点渣渣都不剩。 江域:“嗯。”冲李鸿羽点了点头,“夜里阴气重,光线昏暗也不利于行事,我在湖边埋了符纸,一旦出现异动便能有所感知,今天就先回去,有事我们明天再说。” 李鸿羽目送两人离开,独自一人站在湖边看了许久。 从方才陈岭一个人发疯的状态来看,他应该被迷了心智,进了幻境,可就究竟是什么样的幻境能悄无声息的迷惑一个人的心智? 想起对方吐出来的那口水,李鸿羽半蹲下来,伸手掬起一捧水。 正想试试,老远飞来一颗小石头,正中他的眉心。 吴伟伟站在老远处的田坎上,手里拿着弹弓,即便因为距离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李鸿羽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暴跳如雷。 “你傻逼吗,什么水都敢喝!”山间空旷,回音一声声荡开。 李鸿羽五指一松,水落回了湖中,再抬头去看,吴伟伟已经跟陈岭他们汇合,被搀扶着往上走。 陈岭看了眼吴伟的脚,严肃的皱眉:“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外面鬼吼鬼叫的,我怕你们出事。”吴伟伟回头看了江域一眼,确定双方离得够远,他压低声音说,“江哥好牛逼啊,也就三五秒的功夫,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和岸边的小鬼就被他掌心那团火给烧死了。” “那湖水有问题。”死气怪出现的时候,周身都是黑气,应该是其中夹杂的水汽让他进了幻境。 可随着死气怪消失,他依旧没有从幻境中走出来,直到自己卡在嗓子眼里的湖水被吐出来……制造幻境的不是死气怪,而是整个蓝湖。 能勾出心魔的东西,就藏在湖水中。 想到这儿,陈岭忍不住再次批评教育:“脚好之前别瞎蹦,万一掉进湖里看谁能救你。” 吴伟伟撇嘴。 一看他不服气的样子陈岭就手痒,他不敢去拧老祖宗的耳朵,但是敢对吴伟伟耍横。 抬手捏住对方的耳朵,装腔作势地低声威胁:“我说的话记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吴伟伟揉着耳朵,小声嘟囔,“我刚刚还做了好事呢,你怎么不表扬。” “你说李鸿羽?”谈起这个人,陈岭就忍不住佩服。 胆子也太大了,那蓝湖水是随便能喝的吗? 他毫不吝啬的对吴伟伟竖起大拇指,“弹弓打得不错,不过要表扬这种事你得去找当事人。” 第143章 微笑镇21 二层小楼安静的耸立在竹林之后, 月光照耀下,竹林的阴影将其笼罩着,远远看去, 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黑洞洞的,有些恐怖。 吴伟伟借着他陈哥的力道, 边单腿蹦跶, 边疑惑道:“你说那小鬼是伥鬼?” “嗯,翠芬姨之前撞见的就是那只伥鬼。”陈岭踩上一级石阶, 提醒道, “慢点。” “哦。”吴伟伟眯了眯眼睛, “照你的意思,那只伥鬼是死气怪的小兵,那死气怪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死气成型, 那需要十分庞大的死气长时间聚集在一起才行。 “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得下水去看看。”陈岭神色凝重,“而且我怀疑水里有魔气。” “魔?”吴伟伟傻了眼。 “能攻破人的内心, 制造幻境的绝对不是普通邪祟。”陈岭蹙眉,心里少见的有些焦躁。 “可是魔这种东西……”吴伟伟顿了顿, 迟疑道, “我好像从未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人死为鬼, 鬼死为魙,魙死为希, 希死为夷, 微死无形。”陈岭说,“至于无形具体指什么,有两个说法, 第一,灰飞烟灭,第二,成魔。” “而其中,希指的是没有形态,夷指的是没有声音。无形无色,与魔吻合,尤其是心魔。” 陈岭从前对心魔的认识仅限于字面意思,它只是人类内心深处最执着的念想,如今看来,那是能害人的魔鬼,比具有形态的邪祟妖物更加恐怖。 更确切的说,心魔可以借着创造出的幻境吸食人命。 袁老太太,受蓝湖水阴气的影响,本就因为年纪逐渐衰弱的阳气愈发低落,陷入濒死的状态。又因为她临死前记挂儿子,心魔趁虚而入,替她描绘出她最想看到的画面。 按照袁老太太对袁永祥的情感,必定会对那全家和睦的画面迷惑,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心魔的目的达成,便吸走了袁老太太剩余的生命,而袁老太太因为幻境太过美好,含笑而终。 又比如那对视财如命的老夫妻。 蓝湖水内蕴藏的魔气,在他们死前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执念,于是他们才会梦见自己中了彩票大奖。他们欣喜若狂的扑向那一捆捆钞票的同时,也扑进了心魔的陷阱。 至于这两位老人,甚至是申大壮家的老爷子和湖边游荡的伥鬼在死后为什么没有离开…… 陈岭仔细想了想,阴气和死气是伴生关系,那些人在有意或无意之下喝了蓝湖水,蓝湖水里的阴气加重了他死后魂魄的阴气,使得他们单从气息上就接近厉鬼的气息。 阴间初步判定他们并非无怨无悔的魂魄,自然不会向他们展开通往幽冥的道路。 “陈哥,陈哥?”吴伟伟连续喊了两声,这才见他陈哥茫然的看向自己。 陈岭抬手敲了下头,“对不起,走神了,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吴伟伟摇了摇头,无奈地指了指地面:“我们已经到家了。” 陈岭这才发现三人已经站在了申大壮家的院子里,他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先送你回房间吧。” 吴伟伟点点头,嘴上追问道:“陈哥,你之前说到心魔……之前凤岭山上,你是不是也遇到过。” 陈岭蹙眉,“严格来说不算是遇到,而是有人想要勾起我的心魔。” 人活在世上,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而其中,每一个第一次一定在繁杂的记忆中,占据较为鲜明的位置。 譬如,第一次见鬼,第一次溺水。 凤岭山中,他们将死在山里的学姐弄出来,应该是就是想勾起他心里的恐惧,只是当时的他早就对鬼物见怪不怪,所以才没有着道,没给心魔可乘之机。 还有后来在青玄观中的梦魇。 梦里完美还原了他被水鬼拖下去,险些溺死海中的场景。 当时若不是江域出现,叫醒了他,或许心魔已经悄然藏在了他的身体中,等待更绝佳的攻破时机。 对了,当初周原鑫的自杀也很蹊跷,现在才知道,是心魔在蛊惑他……陈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原来在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跟心魔交过手。 “所以,这次的事情,也是凤岭山幕后之人的手笔?”吴伟伟骂了句草,“那傻逼到底想干什么。” “湖水中死气浓郁,恐怕与凤岭山和荣莘中学一样,都是至阴之地。”陈岭把人按到凳子上坐好,“老实呆着吧,我去给你烧水洗脸。” 吴伟伟受宠若惊,自己一个当小弟的,何德何能让大哥照顾啊,忙说:“别别别,我自己去吧,脚扭了但是我的手还是很灵活的。” “让你待着就待着。”陈岭说完想起什么,伸手把吴伟伟的背包从旁边的凳子上拎起来,丢进他的怀里,“实在无聊你就继续做小手工。” 吴伟伟抱着书包,脸上笑开了花,这种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太好了。 陈岭去到厨房,刚要推门进去,门缝中蹿出来一缕蓝色火光,险些烧到他的头发! “江域!”他大力推门冲进去,瞅见老祖宗正在玩儿火。 陈岭嘴角一抽,忍不住感叹,能力强悍的人就是拽,狱火也能用来代替灶台火烧水,就是有点大材小用。 等到水壶发出彻底沸腾后的呜声,江域手里的狱火才被收了起来。 见青年心事重重,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今晚的死气怪足以说明,湖底应该藏着不少尸体,我在想,这恐怕又是一个至阴之地。”陈岭用手指在铺满碳灰的地上写写画画,“你看,这里是荣莘中学的位置,这里是凤岭山的,这里是我们目前的位置。” “如果按照地图的指北针来看,这几个位置刚好是在正东、正北,和正西。” 陈岭抬头,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黑亮,“还缺一个正南。” 他手指在图画上的正南方向点了点,“这里,刚好是屏山的位置。” 江域像是已经料到,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问:“你想到了什么?” 陈岭摇了摇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只是觉得,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局,只是他们看到了这个局的边缘,却无法参透它的内里。 “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而且……”他吞咽了下,干涩道,“我觉得我们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比如这次蓝湖之行,既然对方的能力这么强大,只要他愿意插手,袁先生根本就不可能找上我们来处理他母亲的事情。” 如果没有窥探到蓝湖的异常,即便是听李鸿羽说起要来这里执行任务,陈岭作为非特调部的人员,自然不可能为了凑热闹非要赶过来。 这么一想,就连胖师兄都让人觉得可疑。 陈岭记得,当初在听申家兄妹俩给老太太喝了蓝湖水后,是他主动提及李鸿羽接到的紧急任务是赶往蓝湖镇。 “江哥,你觉得胖师兄那个人怎么样?” 江域并未觉得话题的转折有多突兀,只是反问道:“你在怀疑他?” 陈岭抿了抿嘴,低声说:“其实之前在凤岭山我就觉得他和瘦师兄有些奇怪,而且,你不觉得两个文职工作者,硬被逼着执行外勤很奇怪吗?” 特调部人才济济,即便是真的缺人手,内招一发,不知道有多少道观里的修士想要加入。 可他们偏偏要派这两个术法不精的文员出来执行任务。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就不怕这两人添乱,成为队伍的累赘吗? 陈岭越想越觉得诡异,但还是希望是自己错怪了人,“但愿是我想多了。” 第二天一早,李鸿羽早早就到申大壮家的小二楼下等着。 吴伟伟同往常一样起得早,他伸着懒腰踢开房门,举高的手定格在半空,错愕地望着院子里的人,“你怎么来了?” “找陈岭商量点事。”李鸿羽扫了眼青年的脚踝,“好了?” “那是。”脚踝不痛不痒,活动自如,吴伟伟忍不住嘚瑟,“我这人恢复能力特别强,真的。” 李鸿羽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嗯。” 吴伟伟悄悄撇嘴,冷不死你个面瘫,真想不出来,像李鸿羽这样无趣的人童年到底是怎么过的,该不会每天都在抄经书吧。 这么一想,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悯。 吴伟伟回身取出牙刷和毛巾,越过李鸿羽去院子东面的水龙头下洗漱,三两下快速操作完毕,他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对了,你吃早饭了吗?” 李鸿羽双手抱胸,笔直的站在原地,“吃了,村长送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身影从楼梯下方冒出来。 村长用簸箕装着几个大馒头,另一只手提着一个保温桶,笑呵呵的踩进院子里,“吴小兄弟醒啦,快来接一下,这是我让你翠芬姨准备的早饭。” 吴伟伟刚要动身,李鸿羽先把东西接了过去。 不爱笑的青年睨了眼吴伟伟的脚,“还是多注意一点吧。” 吴伟伟嗤了一声,贱兮兮的用肩膀去撞他,“你还挺细心的嘛。” 李鸿羽的脸绷了起来,往旁边移了两寸,“你身上有汗。” 二层小楼里连个蒲扇也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很热,吴伟伟能有什么办法,瞪了李鸿羽一眼,抢过早饭腿脚利索的往厨房走去。 看着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李鸿羽挑了挑眉。 吴伟伟一进厨房就绷不住了,龇牙咧嘴,脚踝虽然没肿,但稍微一用力就刺痛,照这架势,得休息几天才能好。 楼上,陈岭刚从那人怀里幽幽转醒。 他翻身,因为床实在不大,后背刚好嵌入男人的怀里,江域睁开眼,眼底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在青年脸颊上轻吻,“起来吧。” 陈岭支支吾吾,等到对方起身,一溜烟冲下楼进了淋浴房,洗了个冷水澡。 再出来,身上的燥热完全褪去,浑身都冒着凉意,跟江域别有深意的目光对上,他连忙别过脸,冲着李鸿羽打了个声招呼。 李鸿羽走近,直言道:“我们打算等潜水设备送到就下水。” “我也这么想的。”陈岭对李鸿羽很放心,但对特调部的其他人不放心,保留了关于心魔的猜想,只说,“水里死气那么重,水底指不定埋了多少尸体,我想下去看看,倘若能将冤魂化解最好,若是不能,只能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法了。” 水里除了已经消失的伥鬼和死气凝聚而成的邪祟,还有从前在里面淹死的小孩和其他东西。 不喝湖水只能暂时摆脱湖水阴气的侵害,并不能解决本质问题。长此以往,湖水中的死气会再次聚集,甚至比之前更加庞大恐怖。 到了那时候,遭殃的不只是蓝湖村,连周围的村子,甚至整个小镇都会受到波及。 昨天听江域说第二天再商议,李鸿羽还以为今早过来会得到其他信息,没想到是这个,他皱了皱眉,“你昨天刚被幻境迷住,确定今天可以下水?” “没问题。”昨天的幻境的确消耗了他不少心力,顶多就是身体乏,不至于活动受限。 李鸿羽盯着青年看了一瞬,突然道:“你是不是有话没说?” 陈岭进过幻境,出来后却对幻境只字不提,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陈岭面露难色,望着李鸿羽那张正人君子的脸看了许久,伸手就想去勾对方的肩膀,结果就听见咯噔一声。 江域将盛好粥的碗放在了堂屋的桌上。 自己好歹是即将有家室的人,得照顾媳妇儿的感受,陈岭把险些搭肩的手收回去,肩膀靠着李鸿羽,小声说:“我怀疑是心魔在作怪。” 李鸿羽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陈岭:“你别不信,我昨天在幻境中,险些被人诱导自杀。” 何向西是心魔的幻化,也是陈岭曾经的写照,而且陈岭可以肯定,心魔对他十分了解,也清楚地知道,何向西的自杀的确曾给陈岭心里造成过不小的波动。 陈岭不认为对方能悄无声息地侵入他的内心,否则之前就不用把学姐拉出来,试图点燃他对鬼怪最初的恐惧。 所以,心魔一定背地里调查过他,甚至潜入过他的家,看到过那张照片。 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留着存在过鬼影的照片,但是陈岭却将鬼影部分减下来,保存起来。 除了因为觉得何向西并不想真的害人以外,还因为他内心深处,的确觉得曾经的自己与何向西有相似之处。 心魔明显窥见到了这一点,才会故意在幻境中变成何向西的样子。 李鸿羽听完他的解释,错愕了许久,在某些道术咒语中的确会提到“除魔”、“驱魔”等字眼,但没有人真正的遇见过,只有流传下来的经书中曾提到过魔。 或许正是因为无人亲眼见过,却又有人愿意相信魔的存在,于是才会有关于“夷死无形”即为魔的推断。 李鸿羽敛眸思索片刻,问:“所以,你相信无形即魔的推论?” “我不知道。”陈岭说,“但能以无声无形的姿态侵入人心,除了心魔,我想不出别的。” “江先生怎么说?”李鸿羽问。 陈岭顿时想起昨晚躺上床后的情景。 他当时脑子乱糟糟的,拿着手机翻阅曾经扫描进去的古籍,里面提到过十种魔,也提到过八方大魔王、五天神魔,甚至一些别的。 但关于魔在现实生活中的记载,一点没有。 他当时有些急躁,在床上蹬腿发泄,最后是江域将他一把按住,问他怎么了。 陈岭当时说:“你见过魔吗?” 江域沉默许久,道:“每层地狱都有一条红河,红河内皆是暗红发臭的鬼血,他们会在地狱最深处汇合。而汇合的地方,被称为血海。庞大的戾气与血海相融合,孕育出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起初无声,形似烟雾,却因本身就是戾气和鲜血所化,轻易就能勾动地狱厉鬼挣脱地狱的贪婪之心。” “东岳大帝说,那孩子距离魔……不过咫尺之遥。” 按照现代小故事的规律,故事里的主人公大概率跟讲故事的当事人有密切关联。 陈岭翻身坐起来,趴在男人身上盯着他看了许久,问:“然后呢?” “大帝仁慈,将那孩子引入鬼道。”江域摸了摸青年温热的脸,目光深邃,“虽然现今已经找不到魔的踪迹,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心魔。” 执念、痛苦、遗憾、恐惧……任何盘亘心中不肯散去的念想,都会日夜叠加,慢慢变成一条缚心的枷锁。 枷锁松散,顶多让人难受;枷锁收紧,则会把人活活逼死。 心魔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有些一辈子也不会显现,有的一但被勾起,就是万劫不复。 陈岭记得,当时的自己只觉得惶恐,他的对手是隐形的,可以藏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江域却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看不见不等于没有办法对付他,耐心等待,蛇早晚会按捺不住的。” “你怎么了?”李鸿羽见人迟迟不回答,难免有些着急。 陈岭无意识的“嗯”了一声,不好意思的道了个歉,“我刚刚在想昨晚跟江域的对话,他说,魔是存在的。” 他停顿了会儿,语气越发凝重严肃,“李鸿羽,心魔可能藏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我希望,你能暂时守住我们今天说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144章 微笑镇22 “那你就放心告诉我?”李鸿羽反问。 陈岭挑眉:“总要找个人来相信。万一心魔真的在你身上, 大不了我认栽。” 李鸿羽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他的心态一向平和,没有过动荡的时候, 也就儿时曾有过抱怨,为什么师父总是那么严格。 “我可以确定, 近来没有被心魔蛊惑过。”他郑重其事道, “至于你说的话,我记下来了, 回去以后我会仔细留意特调部的每一个人。”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 他想告诉陈岭, 无论是上级领导还是底层的公务人员,如今都被划分到了怀疑范畴。 陈岭诚恳道:“麻烦了。” 虽然两人谁都没说,但已经有种独特的默契。 相比于胡乱的去猜测谁才是幕后主使, 他们更倾向于,心魔就藏在特调部中。 毕竟,不是谁都能轻易进入特调部, 借青昙子的天魂开口发声;不是谁都能进入青玄观,对住在里面的人实施梦魇。 陈岭忽然想起了胖师兄, 他问:“胖师兄是你派来帮忙的吗?” 李鸿羽:“是, 怎么?” 陈岭摇了摇头,又问:“那他事先知道你们到蓝湖镇来吗?” “知道。”李鸿羽回忆道, “出发前,他本来是跟瘦师兄一起留守部门的, 但在接到你的电话后, 我就委托他去了袁家。” 谁都不是傻子,这时候提起胖师兄,一定是陈岭在怀疑什么。 被对面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 陈岭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可能有点杯弓蛇影,想太多了。” “嗯。”李鸿羽回头看了眼堂屋方向,吴伟伟跟江域两人已经落座,正等着陈岭用早饭。 发现外面的人正在朝里面看,吴伟伟冲李鸿羽挥了挥手,“你还吃吗?” “不了。”李鸿羽对陈岭说,“我先回去了。” 陈岭迈过石阶才返回堂屋,新鲜的小米粥丝滑软糯,入口香浓,配着咸菜和馒头清淡爽口。 吴伟伟嚼着咸菜,问道:“李鸿羽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说他们上午要下湖的事。”陈岭喝了口粥,抬头说,“我跟他们一起下去。” 江域蹙眉:“一定要下去?” 陈岭:“我想知道,水里能让人坠入幻境的魔气从何而来。” 吴伟伟连忙举手:“我也想下去。” 陈岭眼睛往下一扫:“你脚还没好彻底吧。” 吴伟伟赶紧站起来原地跳了两下,“好”字还没出口,嘴巴先是一咧,随即龇牙哎哟一声。 陈岭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大馒头:“安心待着吧,实在想知道下面的情况,我给你手机直播?” 吴伟伟两眼发光:“这个可以有!谢谢陈哥。” 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他深切地感受到,陈岭对他的态度也在慢慢亲昵,如果说以前是朋友,那么现在他可自豪的告诉自己,我们是兄弟,是真正的一家人。 用过早餐,一行三人去了特调部暂时居住的地方。 因为人多,特调部的人一共占据了三栋小楼,李鸿羽住在最右边那栋。 陈岭他们刚踏入院门,正在做准备的特调部工作人员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往日里清一色的黑西装换成了黑色T恤和休闲裤,打头的人语气蛮横地质问:“站住,你们找谁?” “放肆。”一声低斥响起。 李道玄站在二楼,还是那副温和笑意,他礼貌的冲陈岭三人点头致意,对下属说:“他们是昱和山的人,都是道友,不得无礼。” 特调部的人转头又瞧了陈岭几眼,不怎么走心的说了声抱歉,各自回屋继续忙自己的。 李道玄信步从楼上下来,“是找鸿羽的吧,他去后面的山道上跟师兄们一起清点潜水设备了。” “李组长。”陈岭问候一声,“那我现在去找他。” “他也快回来了,不如就在这里等吧。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李道玄语气柔和,却已经转身迈入堂屋,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陈岭跟江域对视一眼,配合着吴伟伟略微慢两拍的步伐,走了进去。 这栋小楼显然比申大壮家的更大,装修不伦不类,明明四面墙壁毫无装饰,顶部却吊着一盏宫廷风的水晶灯。 李道玄坐在正对着大门的太师椅上,让下属替三人沏茶。 “我听鸿羽说,你昨夜入了幻境。”他停顿一刻,待下属将茶杯放到三人面前,才继续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幻境,可否说来听听。” “就是看见些从前的事。”陈岭露出困惑的表情,装模做样的叹着气说,“那幻境太过逼真,我被带进去的瞬间就失去了大半意识,忘记了自己会画符抓鬼。” 他满脸求知欲的望上去:“李组长,你说奇不奇怪。” “必定是奇怪的。”李道玄面露思索,啧了一声,说,“但这跟自身的修为和心性有关,你若是心性坚如磐石,又怎会着了妖魔鬼怪的道呢。” “是。”陈岭承认,“是我术法还不够精进,心思浮动。” 李道玄像是怕打击到晚辈的自信心,安慰道:“你年纪尚浅,不急,慢慢来吧。” “李组长说的是。”陈岭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仿佛真将上座的人当成了亲厚的长辈,心里却一直在偷偷摸摸观察对方的表情。 老祖宗会对李道玄有所怀疑,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忽地,他想起了昨晚上听过的小故事。 老祖宗可不是爱说故事的人,虽然当他说起那个由血海孕育而出的孩子时语气平淡,但陈岭隐隐还是从他的字里行间察觉出一丝阴郁。 地狱承载的厉鬼何止万千,那么多鬼物的鲜血汇集出的血海,所蕴藏的戾气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倘若那个孩子真是江域,那他后背的血色符咒就有了解释。 ——那是用来压制戾气的法咒。 想到这儿,陈岭忽然觉得思维开阔起来,江域身上的疑点一一浮现眼前。 譬如,他一个千年老鬼居然抓着经书看得乐此不疲。 又譬如,纸玫瑰的单子后,江域曾消失过一段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沾着墨香。 后来几经询问,老祖宗终于告诉他,自己去抄经了。 看经,抄经,为的不都是平心静气吗?心思若是浮动异常,身体里蕴藏的戾气自然也无法平静。 江域如果当真曾距离成魔仅一步之遥,那么他对李道玄的怀疑,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对方身上嗅到了什么……陈岭迅速收敛心虚,忍不住看了老祖宗一眼。 男人捏着茶杯,垂眸抿了一口。 陈岭收回视线,努力调节内心的情绪,生怕自己的厌恶防备的眼神太过明显,被李道玄察觉到。 “既然入了幻境,你又是怎么出来的呢?”李道玄问完叫来两个下属,这些人都是青玄观出来的弟子,对他言听计从。 “小师叔。” 李道玄抬手点了点陈岭:“这位陈道友年纪轻轻道行却高出你们不少,等下要下蓝湖,你们先听听他脱离幻境的经验,以免到时候误服湖水,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岭原本还算淡定,如今突然被推上高台,成了被围观的猴子,顿时有些紧张。 “陈道友请讲,我们仔细听着。”一名下属说完,还替他满了茶水。 陈岭暗自琢磨,李鸿羽应该没有告诉李道玄江域操纵狱火灭杀死气怪的事,否则不会将矛头一味对着自己。 他定了定心,扫向围在眼前的几人,“请问一下,几位有对象吗?” 下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哦,全是单身狗啊,那就没办法了。 陈岭半真半假道:“实不相瞒,我是因为现实中有对象,即便身在幻境也一心想着要找到他,所以才没有彻底迷失。这个方法,恐怕不适用于你们。” 下属们脸色古怪,有尴尬,有羡慕,谁能知道,对象还能在敌我斗法中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 李道玄在高座上低声说道:“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陈岭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李道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回桌上,茶盖与茶碗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在安静的空间内十分突兀。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气氛毫无征兆的凝滞下来。 特调部的那几个人对首座的人似乎十分忌惮,立刻屏气凝神退到了一旁。 李道玄看向江域,口吻随意:“看来江先生在陈道友心里很重要。” 江域抬眸看过去,与李道玄的目光恰好对上,他不闪不避,眸光平淡疏冷,嘴唇勾着浅浅的弧度,像是承认,又像客套的致意。 李道玄没有收回视线,笑着继续道:“我一直想讨教,敢问江先生修的是什么道。不怕你笑话,我至今没有看透你的道行。” 江域:“学了些旁门左道,不足为道。” 陈岭:“……” 一个敢问,一个敢说,两个都不是一般人。 李道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是不方便透露了。” 江域也收回了目光,直接应了一声:“的确不方便。” 吴伟伟悄摸看了他陈哥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天就这么聊死了。 “组长,副组长回来了。”一名下属匆忙走进来,瞧见气氛不对,他抿了抿嘴,低声继续道,“装备已经清点完毕,马上就能下水。” 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李鸿羽却浑身清爽,径直走到李道玄面前。 “准备妥当了?”李道玄问。 “准备就绪。”李鸿羽说完看向陈岭,“你的潜水服也一并准备好了,走吧。” 第145章 微笑镇23 听说新来的科考队要下水, 蓝湖村的村民全都跑出来围观,嘴里叽叽喳喳地讨论。 “咱们这水不会被他们下去一通搅和,就没有之前那么神奇的作用了吧。” “不至于吧, 之前不是淹死过人,照样喝了病痛全消?” “也对。”村民抬头看了眼岸边正在穿戴潜水设备的人, 撇嘴道, “希望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不会再有人来了。” 村子里每次有人慕名前来科考, 都会喧闹一阵子, 这让习惯了山村平静生活的村民十分不适。 相比起弄清楚湖水里到底藏着什么, 他们更在乎眼下的安稳的生活。 没有什么钱,却能自给自足,吃过饭邀上三两个邻居打打牌, 聊聊天,日子再舒服不过。 这些话,被特调部的人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里。 其中一人忍不住小声说:“说得好像我们愿意来似的。” “行了, 别有怨言。”旁边的人推搡他一把示意闭嘴,转头看向正低头穿戴的李鸿羽, “副组长, 可以下水了。” 李鸿羽捡起一个潜水头盔递给陈岭,“扣好安全扣后再打开氧气瓶, 一旦有渗水情况,立刻上岸。” 陈岭说了声谢谢, 把沉重的头盔戴在头上, 随即回头冲江域招了招手,跟着其余人一起潜入水下。 蓝湖水十分清澈,但因为水深, 看上去墨绿却有点点深蓝,从岸边往下看,总让人觉得里面像是藏着什么。 头盔外是厚实的玻璃,想让对面的人听见自己的说话内容需要很大声才行,陈岭抿了抿嘴,冲着李鸿羽指向某个方向。 李鸿羽会意,利落的跟下属们打了几个手势,分派大家分散排查,若有情况就用水下信号器报告。 陈岭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朝着相反方向游去。 耳边是嗡嗡的水声,隔着玻璃罩入侵人的耳朵,目视的一切都是浑浊的水,偶尔可看见一两个人影从前方经过。 陈岭排查完一小片区域,开始往下游,他抬腕看了眼手表,目前的位置是水下五米。 他低头看了眼下方,随着深度加深,水色越发昏暗。 最令人在意的是,温度也越来越低。 这种低温透过潜水服黏在他的身上,迅速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包裹住了一般。 正常的水给人的感觉除了凉,就是柔和,全然没有这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感。 与这些湖水交织在一起的,有阴气,也有死气。 当初那几个贪玩下水游泳,却一个也没能上来的孩子,要么是被之前的伥鬼套住,要么,就是被这些阴气缠住了。 这次的水有致幻的能力,陈岭无法像在凤岭山的水潭中那样张嘴咬破手指画符,好在,他戴了伸缩棍和三清铃。 铜铃一震,声音随着水波荡开,四周的粘稠的阴气立刻消失不见。 陈岭没有将铃铛收起,紧握着在手里,一边借着铃声开路,一边直直朝水底游去。 刚要触底,前方多了个黑乎乎的,模糊的身影。 随着对方靠近,陈岭这才看见对方背上的铜钱剑,松了口气,隔着潜水头盔大喊:“有发现吗?” 李鸿羽向来矜持,恪守礼节,可目前他们在水下,只能被迫不顾形象的以大吼回应:“没有!” 不多时,分散出去搜索的人也凑了过来,纷纷摇头摆手,表示自己同样一无所获。 陈岭落到水底,底部泥土湿软,但随着双脚下陷很快就踩到了实处。 李鸿羽也跟着站立在水底,他抽出铜钱剑,用力往下一戳,轻易就被石头挡住,无法再继续往下。 陈岭转头大声问其他人:“你们有看见小孩儿的尸骨吗?” 下水之前,他特意问过村长,之前下水淹死的小孩的尸体有没有被打捞上来。 村长说的是:没有。 村子里有青壮年下了两次水,搜寻一遍无果后就再没人敢继续下水。 虽然村民们都说蓝湖水能了却病痛和心愿,可也正是因为湖水的这种奇异能力,他们对这片湖又有深深的忌惮。 蓝湖地有泉眼,不会干涸,但并没有与之相接的流动的河水,如果几个小孩的尸骨没有被打捞上去,骸骨应该会留在湖底才对。 怎么会没有呢? 有些话陈岭不好直接说,好在李鸿羽跟他有点默契,看出他眼里的质疑,大声问道:“你们仔细搜了吗?” 一个下属大喊,从头盔里传出来的声音嗡嗡嗡的,“仔细搜了,确定没有。” 那就奇怪了。 尸体上的皮肉、内脏被分解所耗费的时间和周围的湿度、温度、酸碱度都有关系,但骸骨是最顽固的,不会轻易腐坏,即便是被埋在酸性较高的土壤中,也需要较长时间才会朽坏,而非化为乌有。 陈岭喊回去:“在湖底再仔细搜一遍。” 特调部的人有些不乐意,不明白几具骸骨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李鸿羽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立刻行动起来。 几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因为并没有将这次指令太放在心上,他们玩闹似的在水下游了一阵后,便打算回去汇报。 眼看着陈岭和李鸿羽的影子就在前方,有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一把领头的那人。 领头回头一看,同事急忙大喊:“张扬不见了!” 领头一愣,立刻带人往回游,张扬的空气管从头盔中脱落出去,扎进了泥里。而张扬的头盔里,已经被从空气接入口漫进的湖水给溺死了。 他拼命的仰着头,避免自己吞下湖水,知道同事发现了自己,他拼命地挥动双手求救。 领头的带着几个同事游过去,立刻将空气管从土壤中拔出来,却在最后一刻遭到了阻挠,一只被泡得发胀的手居然死死拽着空气管的另一头。 那只手故意作对,猛地反方向用力,直接将整根细管从空气瓶中拽了出去,紧跟着,周围的水忽然浑浊,水底的泥沙全都浮起来掺杂在水中,令人无法辨清四周情况。 入水无法用符,几人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取出各种法器。 水里的泥沙越来越多的漂浮起来,好似泥土下方有东西在放肆活动。如此大的动静,陈岭和李鸿羽不会注意不到,两人迅速游过去,停在了浑浊的水域之外。 陈岭取出一截红光信号棒掰开,红色的光亮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区域。 李鸿羽接过信号棒,准备打头先进去,脚上的蹼刚一摆动,就碰到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那是一个面部被泡烂了的人脸。 人脸上紧闭的双眼猛地挣开,动作迅速的朝李鸿羽抓去。 陈岭眼疾手快,一把将李鸿羽的胳膊抓住,往自己的方向拽了过去……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不知死了多久,却没有腐烂的尸体。 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水中的微生物侵蚀得破烂不堪,四肢肿胀,看着有些僵硬。 但经过刚才那一下,陈岭知道对方的动作有多迅速,他松开手,取下挂在腰上的三清铃,用力摇晃。 死尸浑身一震,开始抽出。 但紧跟着,又一具尸体拨开水底的泥土爬了出来。 陈岭摇晃三清铃的速度加快,可水下的阴气太重,起到的作用很有限。他暗骂一句,抽出伸缩棍,手腕一转,用略粗的金属手柄重创死尸的太阳穴。 趁着对方动作停滞,抬起一脚踹过去。 李鸿羽也抽了铜钱剑出来,用力朝死尸劈砍,死尸的胳膊立时从肩膀断裂,黑色的浓血迅速晕染湖水。 这就像一个开战的信号,所有人都感觉到湖底在震动。 陈岭看着那一双双从泥土中伸出来的手,用力喊道:“先撤!” 李鸿羽不肯走,他的下属在那片浑浊的水域中始终没有出来,“你先走,我去找他们。” 陈岭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丢下几人独自离开,立刻追上去,陪着李鸿羽一起游向那片不知情况的水域。 红色的信号棒支撑不了多久就灭了。 陈岭丢掉,掰开一根新的,高高举在水里。 借着这点微光,两人费了老大劲儿才找到了那几人。不幸的是,一共五人,其中两人正躺在湖底,空气管被拔了下来,飘在水里,就如同他们的主人一样毫无生气。 看见副组长,三人像是看到救星,原本已经无力打斗顿时重新充满士气。 领头的抬起手肘撞向那趴在自己背上的死尸,反手将七星剑贯穿进对方的身体,就在他以为自己成功将对方杀死的时候,死尸突然掀开眼皮露出只剩眼白的眼睛。 只见他嘴巴一咧,五指呈铁爪,用力朝活人的心脏位置抓去。 情急之下,陈岭从伸缩棍中放出咒鞭,带着破水之势直直甩向死尸面门,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咬着牙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咒鞭如同一把锋利的软刀片,竟然生生把死尸的脑袋给切了下来。 李鸿羽连忙拆散铜钱剑,将红绳的一头丢出去,将三个同事圈在其中。 五帝钱本就辟邪,再加上那不知沾染了多少厉鬼鲜血,自带煞气的红线,铜钱线所过之处如同一道屏障,将死尸隔绝在外。 “走!”李鸿羽转头大喊。 陈岭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愣怔的盯着前方。 他说:“走不了了。” 数不清的死尸从湖底的淤泥中挣脱出来,密密麻麻地朝他们的方向游过来,从外形来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无一不是翻着白眼,身体腐烂肿胀。 没有人能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岸上。 陈岭隔着潜水头盔喊道:“你带他们走,我断后。” 水下勘察的工作本就是特调部的任务,陈岭不过是因为袁家的单子才被牵扯进来,真正该走的是陈岭,而不是他李鸿羽! 李鸿羽用力推了一把几个下属:“先走。” 人命大过天,当命悬一线,谁还顾得上手足和道义,三人只说了句“副组长小心”,便头也不回的快速往水面游去。 游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回头往下看了一眼。 数不清的死尸拥挤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他打了个哆嗦,不要命的摆动手臂和双腿。 后方水波震荡,可即便是三清铃被摇出残影也没能抵挡千军万马。 陈岭的脚被一只手抓住,那死尸穿着破烂的长袍马褂,显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用另一条腿踹向对方的脑袋,趁机抽回脚。 李鸿羽看了他一眼,正欲说话,一个死尸已经朝他扑了过去。 那死尸与其他的不大相同,嘴里居然长着尖尖的獠牙,已然成了僵尸。 僵尸这种超脱六界的东西,不知疼痛,只能一次断其命门。 李鸿羽手指移动,拉直的铜钱线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朝着主人方向飞来,缠绕在他的手上。 只见他五指灵活的翻飞,眨眼之间铜钱线便成了铜钱剑,直直朝僵尸的面门劈砍而去。 看似粗钝的铜钱剑没有遭到阻挠,劈豆腐似的,把僵尸的脑袋从中劈成了两半。 陈岭对他打了个手势,自己也没闲着,手里的咒鞭在沾过血后,越发凌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岭总认为咒鞭上的咒文颜色比之前更深。 修长凌厉的鞭子卷住一个死尸,一拽一松,死尸飞了出去,正好砸中几个新扑上来的。 陈岭并未松懈,但凭体力是没办法把这么多东西全部干掉的,他抬头,已经有不少越过他们,往水面上游去。 他需要借助更大的力量。 陈岭心念一动,正准备冒险摘到头盔,咬破手指画符请雷,突然瞥见湖底闪过一抹红光。 他愣了下,觉得那更像是一双眼睛。 李鸿羽手里的铜钱剑快砍出花来了,见青年愣怔,连忙用手肘撞了对方一下。 陈岭回过神,立刻把咒鞭甩了出去,硬是开出一条路,直觉告诉他,没有看错,除了这些死尸之外,下面还有东西。 见上面下来了一批援军,李鸿羽应该不会有问题,陈岭丢下一句“我去下面看看”人就走了。 死尸全部从湖底钻了出去,此时湖底的水随着时间推移已经逐渐干净。 陈岭回忆了下之前看见红光的地方,身体贴着湖底一路往前游,很快就从淤泥中的痕迹里发现一个问题,越往前,湖底的泥土中痕迹就越凌乱,越密集。 他越游越快,穿着严密潜水服的身体像是条笨重却灵活的胖鱼,快速地穿梭过一片水藻区域。 与之前经过的那些地方相比,这一片水底区域的痕迹范围更大,说明那些死尸应该是从这里,不……陈岭抬头,透过玻璃费劲地看向前方。 那地方竟然有一个很大的坑穴。 可以确定,这东西在他们之前排查的时候,是绝对没有的。 陈岭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他闭眼平复两秒,铆足了劲儿游过去,霎时间呆住了。 ——坑穴中躺满了浸泡过的身体。 他们大多数和普通尸体一样闭眼沉睡,少量的几具伸着手,翻着白眼在挣扎,像是想要起来却又不能。 这破地方简直就是个万人坑! 他犹豫了下,朝着下方潜入,眼看着就要触底,一道影子横空而出,一下子将他扑进了那堆尸体中。 那是个浑身长满了毛发的东西,他两眼通红,獠牙尖利,尖尖的指甲正在用力,想要刺穿青年身上的潜水服。 是毛僵。 毛僵是僵尸的一种,浑身毛发,铜皮铁骨,行动敏捷,最要命的是,他们不惧阳光,可以自如行动。 陈岭头皮发麻,破口骂了句操。 真是倒霉到家了,怎么会偏偏在这种时候碰见毛僵! 他抬起膝盖用力一顶,对方的腹部比石头还硬,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毛僵手指用力,陈岭立刻感觉到防水服破了,他猛地抬头,砰的一声,头盔重重撞击上对方的脑袋。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毛僵的脑袋被撞得往后仰的同时,陈岭头晕目眩,他迅速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出血了。 正好,省去了解开头盔咬手指的步骤。 他再次用力朝对方的脑袋撞去,趁着毛僵后撤的功夫,迅速从那堆尸体上爬了起来,手臂挥动,血液随着他的运动轨迹,在水中形成一个大大的镇尸符。 他手掌用力打出血符的同时,嘴里念道:“吾此剑非凡剑,斗星灿烂指天罡,指天天清,指地地灵,指人人长生,指鬼鬼灭亡,神兵火急如律令!” 僵尸以前不是没遇到过,刚认识赵迅昌的时候,陈岭没少围观师父抓鬼,毕竟他是个我不找鬼,鬼也要来找我的体质。 某次两人外出买黄纸,落脚某个小村时就碰见了某具尸体因为埋葬的位置不好,险些起尸的情况。 赵迅昌当时用的是鸡血混朱砂画符,念完咒的同时符咒也要画完,并且过后还要用三支清香熏烤。 自己今天这个,现场画就算了,连承载法力的符纸都没有。 陈岭吸了口气,抓鬼他有经验,抓僵尸却毫无头绪,只能默默祈祷一定要行,否则自己非得被这毛僵给活撕不可。 血液在水中散开,看上去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把毛僵给包围了起来,陈岭不自觉得睁大眼睛,看见毛僵张嘴嘶吼,两眼越发通红,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毛僵被定住了! 第146章 微笑镇24 陈岭得到片刻喘息, 他用力深呼吸,往前靠近了一点。 毛僵浑身的毛发飘在水里,说实话, 看着就像个抱团行走的人形海藻,让人有些嫌弃。 可形象再不好, 陈岭也不会轻易忘记暴烈的攻击性。 正要伸手, 胳膊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陈岭条件反射,转身就是一鞭抽过去, 鞭头的红穗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给拽住。 陈岭惊讶地睁大眼睛, 泄去抽鞭的力道游过去,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江域:“死尸浮上岸后。” 死尸上岸,特调部的人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江域一向不将阳世活人的生死看在眼中, 他并不打算出手,只静心感知陈岭的情况。 起初还好,可当那凶狠煞气从水底浮出来的时候, 他分明感觉到了陈岭的害怕。 江域转眸看向毛僵,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那……”陈岭的思绪还停留在前面的话题, 想起那黑压压的数不清的尸体就浑身发冷, 数量如此庞大,光靠特调部来“科考”的那些人根本不够。 “放心, 已经被制住了。”江域道,“李道玄请下五雷, 将那些死尸身上的邪气一举击溃。” 陈岭点点头, 并没有松懈,他紧张的抓着江域的手臂,因为潜水服的束缚, 手指关节不太灵活。 “李鸿羽呢?” “我下来的时候帮他把纠缠的死尸暂时定住了。”江域错开视线,指向毛僵,“毛僵身上尸毒很重,你别碰。” 男人深邃的眼睛微微一眯,五指张开猛地袭向毛僵的咽喉部位。 冷白的手指如同钢筋一般刺破毛僵坚硬的皮肉,手指弯曲,抠住了什么。 陈岭意识到毛僵的咽喉部藏着东西,忍不住往前凑了一点,紧跟着就看见有团黑血从他咽喉部渗出来。 江域头也不回,反手在陈岭身上画了一道符,那些随着湖水晕开的黑血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惊恐的绕开了他。 有了老祖宗亲手画的护身符,陈岭感觉像是穿上了刀枪不入的铠甲,放心大胆地靠得更近,亲眼看见,老祖宗的手指从对方被暴力破坏的皮肉中夹出一块白色的玉。 玉石被江域的手托着在水里晃了晃,上面的黑血迅速消散,露出它本来的样子。 是白琥。 用白色玉石雕刻而成的形似老虎的礼器,古代用来祭祀的六大礼器之一。 陈岭把手伸过去,想碰一下,却被江域给避开了。 他疑惑地抬头,看见男人下颌线条紧绷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大概是水下光线暗的原因,他的眼神幽暗如同枯井。 “怎么了?”陈岭的声音在水里响起。 江域手指收拢,将白琥紧握住:“上去再说。” 他手臂揽过青年的肩膀,脚下刚离开湖底,前方突然冲出一道带着面具的人影。 江域眼眸一暗,单手拽起被定住的毛僵,咬破指尖在对方眉心一点,淡声说:“去吧。” 毛僵收到指令,本就腥红的眼睛更像是刚浸过血,带着强烈的杀戮欲飞身朝那人影扑去。 江域扣紧了陈岭,“咒鞭借我一用。” 陈岭把鞭子塞给男人,然后便看见鞭子带着残影划破湖水,带着强悍的气势抽向湖底。 当啷一声,鞭子从淤泥中快速抽离,两截被暴力断开的长长锁链也被带了起来,在浑浊的水中一闪而过。 毛僵虽然不像初级僵尸那样没有脑子,只会蹦蹦跳跳地喷着口气乱咬人,但他依旧是个没脑子的。不可能,也不会自己吃多了没事干把自己用链子锁在水底。 是有人特意把他困在这充斥着尸气湖水中的! 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轰然一声,毛僵将那人抱着一起冲入了湖底的淤泥,大概是撞到了石头,整片湖底都在震动。 因为担心被划破的潜水服会影响潜水头盔的密封性,江域只看了眼被泥沙搅得浑浊的下方,便带着陈岭回到了岸上。 岸上一片狼藉,水面上飘满了尸体,下水前围观的村民们早就吓得躲回家中,特调部的人更是累瘫了一大片。 而在这杂乱的场景中,唯独不见李鸿羽和李道玄的身影。 吴伟伟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崴过的那只脚被死尸抓过,染了尸毒,本来就没好透彻,现在又添新伤。 见他陈哥一上岸就东张西望,便单脚蹦跳过去,说:“李鸿羽上岸后听说他小师叔去追人,脱下潜水服也跟着追去了。” “追人?”陈岭怕碰到伤口,脱潜水服的时候小心翼翼,“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吴伟伟蹙眉,”当时情况混乱,李道玄说他看见了一个黑衣人,就跟着追了过去。” 陈岭想起了水下正在被毛僵纠缠的面具人,难道是同一个? 可为什么非得是李道玄亲自去抓呢? 一下子从湖底跑上来那么多死尸,他不留下坐镇,反而跑没了影儿,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陈岭转头看向江域:“那毛僵能打得过那个人吗?” 话音刚落,蓝湖中央发出一阵水声,毛僵拖着那人直接从水里钻了出来。 “是毛僵!”特调部里有谁突然吼了一嗓子。 原本被累得软趴趴的同事们全都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找法器,找符纸。 那面具人的面具被毛僵坚硬的指甲扣掉一块儿,仍旧看不见被藏起来的长相。陈岭正寻思着要怎么把他的面具摘掉,异象突起,天上降下五雷,蓝湖和附近山林全被囊括其中。 湖水被雷电击得飞溅起来,大家不得不得往后退散,除了江域。 他不躲不避,脚尖踏上水面,如履平地般迅速逼近湖中央颤抖的一人一僵,抬手掐住了面具人的脖子。 面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邪,露在外面的半边嘴角恶毒的一勾,一把带着黑血的匕首刺入江域的腹部。 捏着匕首的手腕转动,恨不得把里面的肠子搅烂。 再是会术法又如何,毕竟是肉体凡胎,肉身死了,留下几缕魂魄何足为惧? “不知死活。”江域嘴里阴狠,掐着对方的手却微微松开,就在面具人以为自己成功将人杀死,伸手去抢夺男人手里的白琥时,他突然张大了嘴。 冰冷的看不见的阴气强硬的钻进他的嘴里,沿着咽喉侵入肺腑,钩子一样蛮狠地将他的三魂七魄全数从肉身中拽了出去。 因为突降雷电的缘故,树木和蓝湖边上的草全都着了火,黑烟包裹了湖水四周。 谁也没看见背对着他们的江域做了什么,只看见那穿着黑衣的面具人突然跌进水里。而那毛僵自江域踏入湖中,掐住面具人的脖子起,就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里。 江域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衬衣破了口洞,好在没有血渗出来。 他指尖轻轻拂过,待伤口愈合他才一手拎着面具人,一手拽着魂魄走回岸边。 陈岭盯着魂魄的脸忘了反应,还是吴伟伟惊叫出声:“这,这他妈不是特调部的人吗!” 特调部人的闻言一震,迅速围过来,那张脸他们再熟悉不过,是瘦师兄。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有人骂道,“当初他被除名的时候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除名?”陈岭看向说话的人。 “是因为他偷学邪术。”李鸿羽拨开人群走进来,伸手揭开面具人的面具。 瘦师兄死得狰狞,五官因为魂魄被强行抽出痛苦的扭曲着,李鸿羽沉痛的闭了闭眼睛,心里震惊,更多的是失望和愤怒。 “江道友。”李道玄出声,他一身狼狈,已然经历过异常恶战的模样。 他看了眼瘦师兄被丢在地上的尸体,眼神染上一丝怜悯,“是我特调部治人不严才会出现今天的事,他落到如今地步也是咎由自取,但我还是希望,江道友能将他的尸体和魂魄交由我们处理。” “我听说,李组长发现可疑人物的踪迹追着离开。”陈岭问,“你发现的人就是瘦师兄?” “我原本不确定他是谁,只是觉得身形相似……”李道玄神色灰暗,“却不想真是这不屑弟子。” “那刚刚的五雷是李组长请下的?”那五雷来得过于巧合,恰好阻拦了大家入湖抓人的脚步。 “是我,当时我在山中遇见邪祟。”李道玄点到即止,没有说更多,情绪也还算平静,即便知道对方在质问自己也没有生气。 倒是特调部的人开始不耐,暴躁地推了下陈岭的肩膀:“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怀疑我们组长跟那瘦猴是一伙的吗!”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何必激动。”陈岭不咸不淡道。 那人被这语气激得额角青筋直冒,举起拳:“你!” “都别吵了!”李鸿羽大喝一声,与陈岭对视道,“好歹同门一场,瘦师兄的尸体让我们带回去吧,至于他的三魂七魄……我们会严密审问的,一定给这次的事情一个交代。” “蓝湖的事情不是他做的。”陈岭笃定。 由鬼成魙,再到无形,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心魔在人世间隐藏那么久才暴露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不简单。根本不可能去选择一个身在特调部底层,一心偷学邪术的普通术士来寄身。 他的目标必定是天赋高,且道行不浅的人。 只有地位越高,能力越强大的人才能帮他以最快的速度达成目的。 陈岭认为,瘦师兄只是个被丢出来顶包的弃子,而他的弃子身份,恐怕在所谓的偷学邪术时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他道:“那只毛僵是被一条锁链困在水下的,你们觉得瘦师兄有这个能力吗?” “没有。”李鸿羽蹙眉道,“瘦师兄偷学的确是控尸术,但以他的底子,应当不可能在短短一周内达到能驾驭毛僵的地步。” “谁知道呢……”有人嘟囔道,“万一是意外获得了什么天材地宝,天赋提升了呢。” “小说看多了吧你!” “那什么……会不会是被高人指点过?”有个人声音弱弱道。 旁边的人嗤笑:“哪来的高人,介绍我认识认识。” “可我真的听见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过……”那人说话声音很小,正要继续开口,李道玄反问,“是吗,那你听见他说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那人道,“声音模糊不清,我一跑上楼他就不说了。” 那种感觉相当诡异,就像是瘦师兄在门口装了一对眼睛似的,明明他走路的声音很轻,对方应该听不见才对。 李道玄沉声说了句好了:“具体的事情会由监察部去调查。” 明显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 陈岭知道江域手里还藏着东西,打算蒙混过去先走为上,谁知刚拉着男人转身,李道玄再次发话:“江道友,先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 陈岭回头:“李组长在说什么?” 李道玄笑了下,温言细语的劝解:“你道行不够,或许并没有感知到,但我却可以从江道友身上感知到一点微薄的死气。” 他目光一转,在江域的紧握的手心晃过,“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东西应该是你从毛僵咽喉部取出的吧。” 周围响起议论声。 有不怕死的当真凑到毛僵那儿看了一眼,咽喉部果然有个被暴力抠出来的洞。 “你们怎么还私藏东西!”特调部的人不乐意了,将陈岭三人团团围住,不肯放行。 江域摊开手,那里安安静静躺着一枚白琥,他随手一抛,拉上陈岭就走。 陈岭不甘心的往后看了眼,回头小声的说:“怎么就给他了,万一心魔真的在李道玄身上怎么办!” 江域一声不吭地带着人回到小院,关上门,他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与抛给李道玄的那枚一模一样。 吴伟伟卧槽一声:“江哥,你掉包了?!” 陈岭脑子里亮起一枚小灯泡:“点石成金,偷天换日?” 江域将白琥放在桌上,指尖上跳跃的狱火从玉石上轻轻飘过,陈岭立刻嗅到一股腐坏的恶臭。 “白琥中的蕴藏的死气很浓,只是被玉石紧紧包裹住,很难令人察觉。” “那为什么现在能闻到?”陈岭说完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想明白了,“白琥被下了咒!” 第147章 微笑镇25 白琥上的咒文被狱火焚烧干净, 随着时间加剧,恶臭越发浓郁。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整间堂屋里全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吴伟伟用力捏着鼻子, 一个劲儿的用手扇风,再转头去看江域和陈岭, 啧, 别说,大佬就是大佬, 陈岭只是眉头微蹙, 江域比他还要淡定, 全程面无表情。 “江哥,这味儿这么大,不会把特调部的人引过来吧。”刚刚岸上那一出他也看明白了, 特调部的人唯李道玄马首是瞻。 眼下这味道如此浓郁,用万里飘臭来形容也不为过,万一被李道玄闻到, 让他发现了自己手里的东西是假货,直接杀过来就糟了。 陈岭板着脸忍了忍, 终于忍不住了, 也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要的就是把人引过来。” 老祖宗那么沉稳的一个人,不会犯低级错误, 他眼下是故意让尸臭从白琥中散发出去……如果猜的没错,老祖宗应该是想要试探李道玄。 “什么意思?”吴伟伟愣了愣。 陈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谁也没想到, 最先上门的会是村长。 村长是循着味道找来的, 进门后干呕一声,还以为是化粪池炸了呢,见味道不是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 他松了口气,但紧跟着就再次皱眉朝堂屋方向冲去。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太过恐怖,在这之前,村子里已经有好几拨人找过他,抓着他质问蓝湖的事。 村长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想上门去找李道玄,却被对方的人给推了出去,恰好摔在那些被从水里拖上岸的尸体堆上,吓得屁滚尿流。 他肚子里又是疑问又是愤怒,如今被这味道熏得一点就着,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客气。 吴伟伟单脚跳过去打开门闩,笑着把人引进屋。 村长警惕的四处打量,屋子里的每样摆设都同之前一样,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无法找出臭味的源头。 强忍着呕吐的恶心感,他粗声粗气地问:“这屋子里什么味道,整个村子都能闻到!” 陈岭夸张的啊了一声,皱着鼻子用力吸了几口,“还真有点臭味。” “你说这只是有点?!”村长这次是真的干呕一声,他压下嗓子眼里的异样,捏着鼻子道,“我不管你们在搞什么,立刻停下来,若是还有味道从你们这儿飘出去,就别怪我请你们出去。” 陈岭苦着脸:“村长,我真的不知道这味道哪儿来的。” 村长盯着他看了几秒,再次转头看向周围,越发疑惑,“那气味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怎么知道。”吴伟伟嘟囔。 村长想到什么,睁大了眼睛道:“不会是……不会是和蓝湖一样,这房子底下也藏着很多尸体吧!” 村子里实行土葬,有些孩子孝顺,在父母死后安排遗体在院子里停留七天,冬天还好,若是遇到夏天尸体里就会有臭味飘出来。 这么一想,他此时闻到的气味可不就像尸体腐烂的味道吗! 村长大惊,转身就想去喊人,被陈岭从背后一把拽住。 “等等。”陈岭心里还有疑问没解,“村长,你知道湖里的那些尸体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看见那一具具尸体从水下冒出来,张牙舞爪的想要攻击活人,村民们吓得哇哇大叫,只顾着逃命,哪里还会顾得上去想其他的。 陈岭微眯起眼睛:“我观察过,死尸里有人的衣服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或者村里有没有相关传说,譬如乱葬岗、万人坑什么的。” “万人坑……万人坑!”村长像是受了刺激,自顾自的喃喃道。 陈岭皱眉,松开手,安静地等着他的后话。 村长抬头,“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听我父亲说过,东面从前的确有个万人坑,后来因为听说那里风水好,村子里不少人把家里去世的长辈埋在那里……” “可是有一年暴雨发生了泥石流,山体严重塌方,那万人坑随着泥石流一起滚下来,还形成了堰塞湖……可能就是这样,那些尸体才会藏在水下。”村长仔细想了下,“这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陈岭思索间,村长又开始慌张,“我得去找李先生过来,让他看看这下头是不是也藏着万人坑!” 说完,人就着急忙慌的往外跑。 陈岭坐回椅子上,眉间忧思过重。 很显然,蓝湖底就是心魔选中的至阴之地。 万人坑中的陈年尸体不知沉积了多少死气和尸气,借着这些,心魔成功孕养出一具本该至少要花上百年,甚至是上千年才能成形的毛僵。 他将毛僵控制在水底,但凡有生气侵入水中,那些死尸甚至是毛僵就会被惊醒。 这就是为什么,村里的人两次下水都没有找到那几个小孩儿被溺死的原因。 因为他们已经被下方的尸体拖了下去,只有是被吃了,还是让小孩儿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就不得而知了。 而那块白琥,应该是心魔故意将其藏在毛僵咽喉中的。 咽喉是生气和死气都会出入的地方,白琥放置于这个位置后,它能很好地吸收僵尸身体上的尸气。 陈岭猛地反应过来,他打开手机记事本,开始写写画画。 片刻后,他怔忪地盯着手机,好半天才出声:“应该还有别的礼器,应该还有才对!” “什么礼器?”吴伟伟凑过来。 手机上记事本上,是一个由简单文字和线条构成的思维图。 【荣莘中学(正东)——屏山(正南)——蓝湖(正西)——凤岭山(正北)】 陈岭看了眼江域,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蓝湖位于正南,出现了白琥。” 吴伟伟嗯了一声,想到从前在书上翻过的东西,心头一惊! 他喊道:“是巧合吗?” 祭祀用的礼器会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摆放,分别是青圭、赤璋、白琥、玄璜。 而这几个礼器,又分别象征着惩恶扬善、天神庇佑、强盛兵力、五谷丰登。 这些原本该是人类用来向上苍讨要庇佑赐福的吉祥之物,如今其中的白琥,却被当成了尸气的承载体。 是对天神的蔑视、对神明的不敬,也是宣战。 陈岭知道吴伟伟想到了什么,他点点头:“我在想,会不会荣莘和凤岭村也埋藏着玉制的礼器?” 江域:“荣莘和凤岭山的案子都是特调部在收尾。” 言下之意,倘若即便真的有青圭和玄璜,也必定早已经被心魔取走了。 “玉能聚灵,自然也能聚邪。”江域指尖在记事本上画了个圆,线条恰好经过荣莘中学等四个地名。 然后,他在屏山的位置点了下点,“东南西北四方邪气汇聚一处,不是养尸就是养魂。” 陈岭抿了抿嘴唇,心里莫名的焦躁,目光不受控制的反复掠过手机屏幕,恨不得从里面看出朵花来。 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就在眼前,他急躁的抬头:“我们现在就去屏山!” 江域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动作轻柔温和,眼底却像是蒙着一层浓厚的阴翳:“不急,你忘了我们还要用白琥引蛇出洞?” 陈岭把男人的手从头顶拿下来,抓在手里。 他眉头皱了皱,想起李道玄曾经去过昱和山的事,“江域,你说他当年去昱和山,真的是为了昱和山一夜枯败的事吗?” 如今李道玄的嫌疑最大,他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全都变得另有深意。 “未必。”江域敛下眼眸,“生平记录并不十分详尽,只有一个大概,不如叫城隍上来问问。” 吴伟伟:“那什么……城隍是能随便叫的吗?” 如果说土地是镇长,男城隍就是市长,人家大小是个地方官,随叫随到?不可能吧。 可瞧见江哥那副泰然处之的表情,吴伟伟心里莫名信任,说不定江哥就是这么牛逼呢。 陈岭对江域是无脑信任,冲吴伟伟坚定地点点头,“当然能!”转头看向江域,“需要准备香蜡纸钱么?” “不用。”江域对着虚空喊了一声城隍,不到三秒,地上冒起青烟。 一名西装革履的眼镜男从青烟中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对江域拱手作揖:“先生。” 江域看了陈岭一眼,见青年只是挑了下眉梢,没多问。 他别过脸,眉宇间染上几丝严肃,屋子里的氛围也在这瞬间变得凝滞,无端的让人压抑,“青玄观的李道玄你可知道。” 城隍头也不敢抬,“禀先生,知道,他是青玄观的上一任观主的关门弟子,天赋和能力绝佳,为人和善,是个好人。” “那你可知,二十年前他去昱和山的事。”江域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打着,轻微的响声砸在人心头,让人越发紧张。 城隍连忙道:“二十年前昱和山生气一夜全消,李道玄当初已经是特调部的人,在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到了昱和山,停留了不到三个小时便离开了。” “他都做了些什么?”江域问。 “这……”城隍犯了难,二十年前对于神仙精怪而言并不长,让他为难的是,李道玄当时什么也没做。 想了想,他如实汇报:“到了昱和山后,他先是去查看了水源,随后……随后便坐在水边,一动不动。” 第148章 微笑镇26 “一动不动?”陈岭觉得很奇怪, “一直到特调部的人离开?” 城隍看了眼青年,又不动神色的瞅了眼江域,心里一琢磨就确定下来, 这一定就是幽冥阴差说的那位不能得罪的人。 他带着笑,赶忙道:“的确是这样。但奇怪的是, 特调部的其余人却在半天之后才离开。” “所以李道玄至少比其余人提前了至少两个小时离开……”陈岭道, “为什么?是因为急事吗?” 在北城居住的人何止千万,城隍哪里能记得清楚每个人到底做过什么, 他畏惧地看了眼江域, 怕被怪罪能力不够, 见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这才悄摸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手心。 低声说:“陈先生,能否容我查询一二。” 陈岭点点头:“你慢慢查, 不着急。”念及对方好歹是个地方官,不说讨好,至少不能太怠慢, 他又礼貌的问了一句,“城隍老爷, 你喝茶还是白开水?” 城隍被城隍老爷四个字给惊到了, 有江域在,他哪敢称老爷, 江域一句话他能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自称自己是孙子。 “不用不用!”城隍飞快拒绝,感觉到江域的视线, 他艰难的扯着嘴角说, “我不渴。” 陈岭以为他客套,还是给倒了一杯端过来。 城隍浑身僵硬的接过,接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搞得陈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城隍喝了口水,大概是被先生的未婚夫亲手端过,明明是白水却比普通的水更甜……他咂咂嘴,麻利的伸手去摸西装内袋,取出一卷书册。 书册中密密麻麻们全是殄文,陈岭就是站在一旁也看不懂。 吴伟伟啧了一声,将陈岭拉过去,小声说:“陈哥,你有没有发现城隍老爷特别和善,太好说话了。” 何止是好说话,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陈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静。” 吴伟伟立刻把嘴巴拉上拉链,规规矩矩地端正坐好,等着二十年前那桩旧事的后续。 很快,城隍收起书册,道:“他收到了一个信息,特调部内新抓获了一名邪道,随后匆忙赶了回去。” 陈岭问:“什么邪道?” 城隍:“就一个靠替人扎小人下咒的小道士,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奇怪。”吴伟伟摸着下巴说,“特调部又不是没人,他根本不需要回去啊。” 陈岭也这么觉得,“恐怕邪道只是一个离开昱和山的借口。” “可他为什么非要那时候离开?”吴伟伟一脸莫名。 陈岭摇了摇头,从表象看不出来的事,只能去问当没事人,光靠瞎琢磨根本找不到正确答案。 “退下吧。”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 江域从木椅上站起来,撩起眼皮看向紧闭的堂屋门,他勾唇嘲讽地轻笑一声,“人还不少。” 城隍打了个哆嗦,作势要走,可中途想起什么又倒退回去,大着胆子走到江域面前,低声说:“大帝命我转告您一句,阳间事务阴间鬼神切莫干涉。” 江域淡淡扫了他一眼,城隍只觉得浑身发寒,当场遁地。 陈岭若有所思地睨了老祖宗一眼,嗤笑一声,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嘈杂声与说话声也越来越大,不过半分钟,堂屋门被敲响。 敲门的是李鸿羽:“陈岭,在吗?” 这一趟李鸿羽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李道玄亲口发话了,他只能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走这一趟。 陈岭拉开门,抬眼就是攒动的人头,特调部的人把门口堵得密不透风,压迫感很强。 李鸿羽道:“小师叔说……”他难得犹豫,为了给朋友留面子,声音压得很低,“说你们把那白琥给掉包了。” 陈岭道:“我要是说没有呢?” 李鸿羽眉头微蹙,“陈岭,别让我难做。” 陈岭伸手把人拽进屋内,趁外面的人没反应过来,啪的一声关上木门。 李鸿羽敏锐察觉到堂屋内凝滞的氛围,转头看了眼距离他最近的吴伟伟。 吴伟伟想起李道玄就来气,脑袋一扭,假装没看到他。 李鸿羽挑眉,笑了下,这才冲江域点头示意,“江先生,我并非不相信你们。” “嗯。”江域颔首,并不在意。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桌沿上,掌心翻转过来,手指抻开,露出躺在上面的白琥。 一路屏气走进来,在外面时那些味道尚且可以忍受,如今靠这么近,饶是李鸿羽向来淡定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好重的尸臭味。” “臭死活该。”吴伟伟小声嘟囔,要不是看在大家也算出生入死过的份上,他真恨不得搬起凳子把人打出去。 李鸿羽被臭得直皱眉,往吴伟伟地方向走了一步,“我招你了?” “……”吴伟伟抿了抿嘴,心里虽然迁怒,但还是实事求是的说,“没有。” 李鸿羽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回头继续看向江域:“江先生,能否将白琥交还于我?” “李鸿羽,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陈岭栓好门栓,正要离开,两扇木门被外面的人突然用力撞击。 李鸿羽抿了抿唇,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说:“在外面安心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外面的人不干,破天荒的违抗他的命令:“副组长,组长说了,命我们一定要将东西带回去。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我们不放心。” 李鸿羽没有再继续搭理,转而对陈岭说,“你刚刚想问什么?” “荣莘中学和凤岭山的案子都是你们特调部在扫尾,我想问,你们有没有发现过类似白琥一样的祭祀礼器。” “没有。”李鸿羽回答很快,也很肯定。 陈岭:“你不要再想想?” “不需要。”李鸿羽道,“特调部从下到上一向严明,有人发现东西必定会上交,不敢私藏。” “若是高层发现了呢?”陈岭索性更加直接一点,“若是被李道玄发现呢?” “陈岭,你在怀疑我小师叔。”李鸿羽脸色难看下来,隐忍不发。 “这是我们刚刚讨论的东西,你看看。”陈岭把记事本点开给他看,接说道,“按照这个推理来看,荣莘中学该有一枚青圭,对应的,凤岭山藏着的该是玄璜。” “我不想怀疑李组长,但他的确可以。”冒着被暴揍的风险,陈岭有条不紊的给他分析道,“当初凤岭山上,作为总指挥,李组长道术精湛,能力最大,应该在下方镇守才对。他却反其道而行,贸然带人上山,以至于青昙子身死,下方刚被控制住的魂魄全体失控。” 他沉着脸道:“李鸿羽,你和他接触的时间最长,你问问你自己,李道玄他是一个冒进莽撞,布局草率的人吗?” 李鸿羽愣了下,眼眸中情绪复杂。 陈岭继续道:“还有今天的事,他请来的五道雷霆恰好打在湖边。若是江域没有那么强大,又得不到外界的支持,或许此时他已经死了。” “那五道雷……”李鸿羽想到什么,倏地住嘴。 陈岭抓住他的胳膊追问,“你想说什么?” 李鸿羽没吭声。 陈岭问:“你小师叔说是追着黑影离开蓝湖边的,你也跟着追过去了,那你看见可疑的人了吗?” 李鸿羽紧紧攥着拳头,他不能否认,“没有。” 当时李道玄的身影在前方树林中若隐若现,除了小师叔的背影,他的确没看见别的。 “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李鸿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想起了几桩怪事。 在李道玄第一次让他不要去嫉妒陈岭后,私下又跟他聊过几次,每次都是相似的话题,让他保持平和,不要去嫉妒猜忌。 连续几次他没有做出太大的表示后,李道玄竟然对他冷淡起来,部门内许多原本该交给他的事务被分派给了其他人。 李鸿羽找上李道玄,询问是不是自己最近哪里做错了。 李道玄说:“鸿羽,适当的功利心是可以帮你更好的在特调部内站稳脚跟的,但你没有。” 这不该是小师叔能说出来的话。 李鸿羽自小在青玄观长大,追溯起来,当初拜在观主门下之前,他险些成了小师叔的弟子。那时候的李道玄并不爱管青玄观的俗务,因为不屑。 他似乎一直对权利有一种向往,所以在李鸿羽师父上位成为观主之后,李道玄心里愤怒,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排斥待在观里。 对于分发到自己头上的事务,他十分抗拒。 李鸿羽早慧,记事很早,他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曾无意中听到一次观主和小师叔之间的争执。 小师叔说:“你现在是在羞辱我吗?我不稀罕,你要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就把观主的位置让给我!” 大概是屋子里的争执声音太大,他听得一清二楚。因为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他还特意跑去问了别的师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兄当时捂住他的嘴,告诉他:“什么意思也不是,走,带你摘果子去。” 小孩子的好奇心最重,师兄不肯告诉他,他就自己不停地回忆那句话,不停地去思索,一不小心就刻在了记忆中。 后来,特调部招人,青玄观便将李道玄推荐上去。 在那之后,李鸿羽再没听见过他跟观主争执,每个月碰见小师叔回道观,对方也是笑如春风,再没有露出过那样狰狞愤怒的面孔。 偶尔他时间多,还会温声跟他们说经讲道,教育他们要宽厚待人,平和待人,不要把自我得失看得太重。 还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太过心浮气躁,这样对自我身心和修道都十分不利,要引他为戒,不可犯同样的错误。 而在往后的二十年中,他也一直是这样教诲他们。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不满他没有功利心……李鸿羽想不明白。 “李鸿羽,你再想想,你小师叔到底有没有怪异的地方。”陈岭在给予对方一段思考时间后,再次开口。 李鸿羽抬眸,眼神茫然。 陈岭再次提醒道:“尤其是在荣莘中学和凤岭山时,他有没有单独行动过?” “单独行动……”李鸿羽闭了闭眼睛,他的脑子不受控制,竟然真的顺着陈岭的话,开始努力回忆。 片刻后,他的面目抽动几下,脸色像被刷上了一层白灰。 吴伟伟看他脸色那么难看,嘴唇蠕动几下低声道:“喂,你没事吧。”他想了想,起身拉着人坐下,“坐下来说吧。” 李鸿羽没有防备,被拉得往旁边走了两步,坐到木椅上。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仿佛静止,气氛僵硬而压迫,有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鸿羽沙哑的声音响起。 瞬间,除了江域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其余两人全都朝李鸿羽望过去,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后话。 李鸿羽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蜷缩起来握住,“在荣莘中学那晚,你们离开后,小师叔命我们搜查整个学校。人手全都分派下去了,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不确定,在我们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到底是不是留在原地。” 吴伟伟忍不住问:“凤岭山呢?” “凤岭山遭遇大变,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李鸿羽敛目思索道,“我们一共在凤岭温泉会馆停留了三天,第一天的时候,我带队去了那座村子。村子里的人要么被鬼面疮折磨得痛不欲生,下不了床;要么就已经死了,尸体躺在自家床上无人收拾。” “我按照你们之前说过的甬道一路找到了地下洞穴,里面的曾用来装鬼的罐子全都碎了。然后我下了水潭,入到水底,找到了另一条能通往温泉会馆的路。” 那是条水路,有一半被潭水浸没,另一半因为长期处于地下,氧气十分稀薄。 李鸿羽一路蹚过去,命都去了半条。 “当我抵达尽头时,发现那有一面被敲掉的墙壁,越过之后便是温泉会馆的地下酒窖。”他顿了顿,嘴唇轻微颤抖,眉峰紧紧拢在一起。 吴伟伟看见,那个向来冷静的青年,此时牙关紧咬,似乎非常抗拒自己即将出口的话。 但几番自我拉扯过后,他还是将剩下的说了出来:“我在酒窖里听到响动,以为是部门的同事,一路追出去,我看到了小师叔。” 凤岭山底部的小山洞常年饲鬼,怨气和戾气有多少重可想而知。 心魔的确很可能将玄璜藏在那里面。 至于荣莘中学,那本就是九阴之地,青圭应该就藏在荣莘中学最中心的位置。 然而,现在即便是知道也为时已晚。 李道玄手里已经握有青圭和玄璜,如今又派人来取白琥,他的关键棋子算是集齐了三枚。 如今只剩下屏山了。 江域像似知道陈岭在思索什么,把玩着茶杯低声道:“风水好的地方依山傍水,气流通畅无阻,而屏山恰恰相反,四面壁障,有山无水,晦气有进无出。” “至纯的阴气、鬼气、尸气,再加上晦气……”陈岭抿着唇看了眼李鸿羽,问:“白琥,你还要拿回去吗?” 第149章 微笑镇27 “副组长, 事情妥了吗?”两扇木门被拍得啪啪作响,不停震颤。 李鸿羽回头看了眼,面露难色。 从陈岭的话来看, 小师叔的确有嫌疑,可他怎么也无法相信, 那样随和温润的人居然就是心魔。 万一, 万一是有什么误会呢? 他抬头,想要按照初衷取回白琥, 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两个字:“不了。” 话出口, 连李鸿羽自己都愣了。 陈岭一手按上他的肩膀:“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对吗。” 李鸿羽沉痛的闭上眼睛,他摇了摇头,“我想再确认一下。” “若是打草惊蛇呢?”陈岭反问。 李鸿羽沉默不语, 脑子里回忆起许多曾经与李道玄相处的画面。想起他教他写字,教他画符,教他读经, 每当观主师父责罚他的时候,李道玄若是碰见了, 总会拉着他回到屋子里, 给他上药,给他做思想工作, 让他别去记恨师父的严厉。 小师叔的影子穿插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虽只是偶尔出现, 却也足以烙下深刻印记。 那是他的长辈, 他的亲人。 他又想起了荣莘中学内被困的女鬼,还有被心魔诱导自杀的周原鑫;想起了凤岭山中那些被锁链困住的厉鬼,每月重复痛苦死亡的魂魄……桩桩件件全是罪过, 是无人能饶恕的罪孽。 李鸿羽的手指蜷缩起来,用力掐着掌心的软肉。 他的脸色很差,眉宇间闪过沉痛,剩下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陈岭眼睛一亮,知道李鸿羽这是要站在他们这边,他摇头道:“没有计划,我们甚至不知道你师叔究竟想要做什么。” 吴伟伟想起他江哥说的养尸和养魂,问道:“你师叔有妻子吗?他会不会是为了给爱人养尸或者固魂才这么搞事情?” “没有。”李鸿羽说,“我们青玄观并未要求弟子不能成婚,只是大多数人选择清修罢了,但我可以确定,我小师叔属于后者。” “他虽然待人温和,但从小到大我并没有见过他和谁特别交好。” 陈岭:“或许有。” “什么?”李鸿羽莫名其妙地看着青年。 “心魔。”陈岭道,“你之前说,你小师叔曾因观主之位与你师父争执。心魔入侵的契机不需要多特别,一件寻常的小事足以。” 于李道玄来说,他对权力的欲望就是这份契机。 李鸿羽的脸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自那之后,心魔可能就一直跟我小师叔在一起?” 陈岭也不敢太过肯定,“只是猜测。” 吴伟伟“嘶”了一声,“一人一魔在一起呆了二十几年,他们不会融合在一起吧?” “那是必定结果。”江域言语笃定,对陈岭提点道,“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故事吗。” 吴伟伟两眼发光,江哥还会讲故事呢,忙追问道:“陈哥,什么故事啊?” 陈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往往“我跟你讲一个故事”里的主人翁正是说故事的本人,再结合自己的猜测和今天城隍对老祖宗恭敬的态度……江域肯定是故事中被东岳大帝引入鬼道的血海之子没跑了。 这个身份他应该是不想被人知道,否则不会瞒自己那么久,陈岭没有擅自透露,敷衍道:“没什么。” 眼看着吴伟伟要想追问,他忙岔开话题,飞快说道:“魔气既然能经过某些手段引入鬼道生出三魂七魄,魂魄自然也能修炼成魔。如果李道玄真已成魔,那么他与心魔融合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陈哥,你从哪里看的魔能被引入鬼道?”吴伟伟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兴趣,特别想找来看看。 陈岭回避道:“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吴伟伟沮丧。 李鸿羽心思敏捷,知道陈岭是有意避开话题,抬指推了下吴伟伟的额头,“问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把脑子用在正事上。” 吴伟伟难以置信的捂着额头,眼睛睁得溜圆。 简直不敢相信,李鸿羽居然会用手指碰他的脑门儿! 李鸿羽刚刚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见对方傻愣着盯着自己才意识到有些不妥,他抿了抿嘴,“抱歉。” 吴伟伟合拢嘴,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事,我就是觉得不真实,原来你也会主动摸人啊。” “我没有摸你!”李鸿羽脸都红了,这说得他像个变态! “是我失言,对不起啊。”吴伟伟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三下,笑着说,“对不起啊李道友。” 李鸿羽气也不是,消气也不是,索性把手背在身后,往旁边挪了些位置,试图离吴伟伟远一点。 两人在这边打闹,陈岭却陷入了沉默。 魔的能力无人知道,但看江域就能窥见一二,他心里像被压着一块儿石头,沉甸甸的,不上不下,忐忑不安。 江域把人拉到面前,两手攥住他的十指,“怕了?” 陈岭老实的点头,“有一点点吧。” “别怕。”江域用手背碰了碰青年的脸,“我在。” 陈岭咬了下嘴唇,蹙眉道:“修炼成魔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二十年的时间,李道玄真的能入魔吗?” “不能。”江域微眯起眼睛,眸子里迸射着冷光,“他应该是想借四方邪气之力来加速自身魂魄和心魔的融合。” 陈岭感到不可思议:“他为什么一定要成魔?” 人有七情六欲,能与家人朋友朝夕相伴,哪里不好了。 江域垂眸看着青年的指尖,指尖漂亮圆润,指甲修剪得平整,实在不适合沾染上鲜血,“魔同僵尸一样,超脱六道轮回,人活着要经历生老病死,可若是成魔,世间万般苦难便可与他无关。” 陈岭指尖颤了下,下意识想蜷起来握成拳头,却被男人抓得更紧。 江域的声音不大不小,李鸿羽和吴伟伟都听见了,两人皆是怔忪,好半天,吴伟伟打破了沉默了,“这个确实挺诱人的。” 而且成魔之后能力肯定比普通厉鬼更强,能横行霸市,要多爽有多爽。 尤其是像李道玄这样追求权力的人,感受肯定更深。 陈岭默了默,不解道:“可这跟昱和山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在昱和山停留三个小时后,又先于其他人离开?” “什么意思?这个他指的是我小师叔?”李鸿羽错愕。 陈岭正想解释,两扇大门被轰然一声给撞开了! 灰尘在空气中跳跃,木门因外部的暴力冲撞从门框上脱落,砸到了地上,恰好落在李鸿羽和吴伟伟脚边。 吴伟伟草了一声站起来,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特调部的人直接从门外走了进来,打头的是个梳大背头的,他直勾勾的盯着李鸿羽,“副组长,你忘了李组长交代的事情了吗?如果没忘,就把东西拿上,我们一起回去复命吧。” “你们先回去,东西我稍后带到。”李鸿羽发现这群人神态不太对,想暂时安抚。 谁知下属们根本不听,大背头嗤笑道:“早知道副组长与这些人友谊深厚,但没想到会深到不顾敌我的地步。” “徐耀!”李鸿羽有些动怒。 大背头丝毫不惧,依旧面带冷笑:“他们私藏邪物就罢了,还玩儿阴的掉包东西耍弄我们,李鸿羽,你要公然跟我们站在对立面,维护他们吗!” “谁跟你们说的那是邪物。”陈岭从后面走上前来,“李道玄说的吧。” “我们组长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这几个人就跟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李鸿羽紧皱着眉头问,“你们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大背头黑着脸骂道,“这些人到底许诺了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维护他们!” “是啊鸿羽,大家好歹同门师兄弟一场,你怎么能站在外人那边。” “副组长,你快去把白琥拿上,我们一起回去。之前的事我们大不了当做没看见,既往不咎。” “是啊是啊,你何必跟那些歪门邪道混在一起呢,还是要走正道才行。” “你们说谁歪门邪道呢!”吴伟伟气得差点跳脚,这些傻逼多半是受了李道玄的蛊惑,要不然就是脑子有病,特意上门来讨打的。 陈岭把吴伟伟往自己身后拽,抬着下巴看向对面:“东西我们不打算交出来,除非让李道玄亲自上门。” “我呸,哪来那么大的脸!”特调部的人气得不行,其中一人骂完,直接飞了一枚铜钱出来。 陈岭抬手,两指竖在眉心处,中间夹着一枚铜钱。 吴伟伟气不过,骂了一句欺人太甚,掏出弹弓就朝扔铜钱的人脸上打去。 那人中招嗷叫一声,鼓动起周围的人:“都还愣着做什么,把东西抢回来!” 特调部的黑西装们解开外套一丢,气势汹汹的扑进堂屋,他们人多势众,根本瞧不上陈岭他们,谁知道刚冲进去,一排小纸人从里面飞来,齐刷刷的立在他们脚边。 纸人见风就长,壮实如牛,将他们挡得结结实实。 纸人是先前从凤岭山捡回来的,陈岭一直把他们揣在背包里,想着抽空学习,谁能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操,是剪纸成兵术!”大背头并非泛泛之辈,他竖起一张黄符,咒毕即燃。 符火随着他的手一路滑过那一张张纸人脸……预期的焚烧情形并没有出现,他得意洋洋的表情还没收起,一个纸人就已经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直接扔到了院子里! 陈岭恨不得拍巴掌欢呼,江域出品,必属精品,符火烧不穿,打人快准狠。 这一扔像是给陈岭一行人加入了一股能量,吴伟伟的弹弓越描越准,桌上的花生被他一个个弹射出去,不是砸中那些人的眼睛,就是直接砸进张开的嘴里,正好卡在喉咙。 开战不过几分钟,胜败已定。 特调部的人被纸人压在地上,在院子里抱头蹲成了一片,全都是咬牙切齿,一脸不服。 “李鸿羽你个叛徒居然帮他们!” “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上报上去,你就等着被除名吧!”大背头喊得最凶。 “师兄,你怎么了。”李鸿羽走到他面前,仔细盯着这人的脸,“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大背头冷笑一声,张嘴就吐口水,“滚你妈的,你让我恶心。” 李鸿羽蹙眉站起来,脸上有黏腻的东西沿着脸颊往下流。 吴伟伟一脚踹过去,大背头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眼珠子一转,企图趁机站起来逃跑,却被一双纸做的双手死死按回到地上。 吴伟伟摸出餐巾纸递给李鸿羽,“先把脸擦了。”想了想又觉得光是纸擦不干净,拉着人往厨房方向走,“还是用水冲洗一下吧。” 来闹事的只是特调部“科考队”的一部分人,若是把所有人都招来势必是一场大战,陈岭并不想把精力耗费到这种事上。 他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大背头:“我放你们回去,至于白琥,还是那句话,让李道玄亲自来要。” “陈道友何必多费工夫让人带话,我这不是来了吗。” 李道玄悠哉的语调从石阶下方传来。 他一步步缓步走上来,踏入院子,目光扫过蹲在地上的下属们,状似失望的摇了摇头,“你们啊,还是学艺不精,要不然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制服?” 大背头屈辱道:“他们玩儿阴的!” 另一个人也跟着喊道:“剪纸成兵术怎么可能不怕符火,他们弄的这些烧不烂的纸人肯定用了邪术!” 李道玄微笑地看向陈岭:“陈道友的这些纸人的确阴气过重。”他敛目,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切莫急功近利,踏上邪路。” “放你的狗屁,我看踏上邪路的是你吧!”吴伟伟拉着李鸿羽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张嘴就骂,一点不客气。 李鸿羽微微蹙眉,低声道:“别骂脏话。” 吴伟伟:“……你的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李鸿羽抿了抿唇,让吴伟伟松开自己,转身面向李道玄,“小师叔。” 李道玄隔着距离看向他,青年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他抬手,沉声道:“鸿羽,过来。” 第150章 微笑镇28 李鸿羽站在原处。 小师叔的语气照旧温和, 可是从他的眼神能看出几丝不太明显的强硬,暗示他不要违背。 可双脚就像被水泥凝固住,无法挪动半分。 李道玄微眯起眼睛, 笑出声,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问道:“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不认识了?” “没有。”李鸿羽觉得嗓子干涩难捱,用力吞咽几下, 可出口的声音依旧沙哑, “小师叔, 你为什么一定要从陈岭手上拿走白琥。” “那东西是邪物,落在外人手上总归不安全。”李道玄叹了口气,刚向前一步, 就见李鸿羽戒备的往后退了半步。 他眉头一下子紧皱,不悦的情绪稍纵即逝,“鸿羽, 我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如果你不愿意对他们采取强硬手段, 剩下的事就交由我来吧。” “在荣莘中学处理后事时, 我们都忙着四处排查的时候,你去了哪里。”李鸿羽冷硬地问道。 “怎么, 你现在是在质问我。”李道玄沉下脸,隐隐有发怒的征兆。 “在凤岭山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酒窖中?隔在甬道和酒窖之间的那堵墙, 是你砸碎的吧。”李鸿羽的声音开始不稳,颤抖,他希望李道玄能否认。 但显然, 对方已然要把他推向对立面。 “鸿羽,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心性纯良,但正是这样的性格更容易遭到外人蛊惑。”李道玄轻轻叹气,“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记清楚,一旦你选择了你的朋友,你就不再是我们特调部的人,更加不是青玄观的人!” 没有否认。 小师叔没有否认。 只是冷言冷语,表面规劝,实则威胁他不要走错路。 “你为什么不否认。”李鸿羽定定的看着对面。 李道玄笑而不语,双手抱在胸前,神态倨傲:“对于一个遭人蛊惑怀疑我的人,我没必要去否认或者解释。你的心思已经偏向了你的朋友,不是吗?” “绿茶。”寂静中飘出这么一句。 感觉到身旁诧异的视线,陈岭抿着嘴唇盯着吴伟伟,茫然问:“我说得不对吗?” 吴伟伟连连点头,陈哥说的肯定不会错,连忙附和道:“何止绿茶,还带着白莲属性。装的自己像是受害者,实际上每句话都是挑唆。既挑唆了李鸿羽和我们的关系,又挑唆了李鸿羽和他同门师兄弟的关系。” 这三言两语的,高,实在太高。 吴伟伟忍不住拍手鼓掌,还不忘去撞了撞李鸿羽的肩膀,“喂,我们可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 李鸿羽低声说:“我知道。” “呸你妈的,组长,别跟他们废话,先把东西抢回来。”大背头被纸人摁着也不肯安静。 李道玄状似失望的点点头,“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李鸿羽:“小师叔!” “既然选择了跟你朋友站在一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小师叔。”李道玄目光冷厉,手抚上腰间的皮带,握住皮带扣用力一按,从中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软剑。 剑上点着北斗七星,既借了星辰之力,又沾染着长久以来斩妖除魔所积累下来的煞气。 只见他握着剑柄的手腕一转,抬臂挥剑,那几只立在他跟前的纸人瞬间头身分家,倒在了地上,被软剑切过的地方迅速发黑,转眼就成了灰烬。 江域挑了下眉,“李组长,不知是否有人告诉过你,你的七星剑煞气过重。” “对待妖魔歪道,煞气越重才能更好的压制对方。”李道玄目光扫过特调部的人,“还不起来?” 随后又是一剑划过去,将其余被纸人压制的下属也解救了出来。 江域全程没有动作,似乎对他的行为并不在意,等到特调部的人全都从地上爬起来,狐假虎威地站到李道玄背后,他才慢条斯理的往前一步,挡在陈岭几人面前:“白琥在我手上,想要就来拿。” 说着,男人掌心摊开,露出里面那块莹白的玉器。 李道玄的瞳孔一缩,对背后的人大喝一声“闪开”,一脚蹬地跳起来,举剑朝江域刺去。 江域手心翻转,将白琥收了起来,抬手召出一道雷符,在对方软剑抵达面门的瞬间,紫色雷电从天而降,与七星软剑碰撞在一起。 轰然一声巨响。 有江域在,陈岭几人并没有受伤。特调部的人就惨了,被雷电爆炸的余波撞得连连后退,还有人直接从院子里摔了出去,掉到外面的石阶上不说,还往下滚了好几圈。 李道玄手里的七星剑陷入地面,稳住了他身形,他抬头,咬牙问道:“你到底是谁!” 陈岭说了句大实话:“你祖宗!” 吴伟伟盲目附和:“对,对!就是你老祖宗!” 李鸿羽:“……” 江域抽空横了陈岭一眼,陈岭立刻意会,抓着吴伟伟小声说:“是祖宗,不是老祖宗,咱们江哥一点也不老好吗!” 吴伟伟赞同道:“陈哥说的都对!” 李鸿羽揉了揉额角,心说这是两个活宝。 李道玄被这阵子插科打诨激得额角青筋直冒,举剑同样请下一道雷电。 紫色泛着亮光的雷电随着他的剑挥舞,瞬间把小楼削成了两半,江域请下的雷将其挡在了半路,只见他嘴里念了句五雷咒,天上瞬间乌云密布,雷电腾跃于云海之中,随后五雷汇聚,一起朝着李道玄的位置劈了下去。 李道玄立刻收剑,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仍旧没能全部避开—— 被雷电擦过的胳膊,肉全部成了焦黑状,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整条胳膊直接从肩膀脱落,留在了地上。 “组长!” 特调部的人惊惧,愤怒,大背头大喊一声:“上!” 与邪祟搏斗可以用符箓,用法器,与人斗在道具上就要受限许多,陈岭在吴伟伟的掩护下闭眼念咒,拜请三十六员猛将。 请神成功的瞬间,他从后腰抽出伸缩棍,挥手依旧是一棍子打在面前人的额头上。 有神相助,陈岭的力气力大无比,那人当场翻了个白眼,晕倒在地。 吴伟伟看傻了眼,直到被推搡一把才反应过来,忙冲进堂屋抓了把花生揣进兜里,再出来,他冲陈岭喊道:“陈哥,你在前面帮我掩护一下。” 说是掩护,陈岭却并非只守不攻,他丢出一张定身符,在对方被定住的瞬间,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脚精准无比,被踹的人飞出去,恰好撞开正在与李鸿羽缠斗的人。 李鸿羽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对陈岭说:“谢谢。” “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陈岭对他笑了下,转头目光变得狠厉,对面扑来一个大块头。 对方知道他力气大,有所防备,在陈岭抬手准备打出伸缩棍的瞬间,他矮身往前一趴,双手紧紧抓住了陈岭的脚踝。 他力气不小,用力一拉,青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 陈岭吓了一跳,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双手撑住地面的同时,腰部上挺,双腿用力挣开大块头的手,不太利落的来了个后空翻。 他踉跄站稳,捡起地上的伸缩棍,反手抽在身旁那人的小腿上。 特调部的人知道他请神上身,力大无比,很有默契地放弃了对吴伟伟和李鸿羽的攻击,十几个人,一窝蜂全扑到了陈岭身上。 活人身体堆砌而成的小山,岿然不动的把青年压在了最下面。 要不是借了神力,普通人这会儿早被压得吐血身亡了。 李道玄受了伤,攻击明显不如之前迅猛,发现陈岭被自己的人控制住以后,他放弃与江域斗法,转而奔向陈岭。 “别把人弄死,留活口!”他大喊一声,声音贯彻整座山村,回音不断。 特调部的人闻言,连忙从人山上下来几个,试图用绳子先把陈岭绑起来。 结果刚抓住青年的手,背后就被人狠狠砸了一个闷棍。 吴伟伟手里拿着一根从特调部手里抢来的拷鬼棒,因为敲打的力气过大,他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陈……陈哥……你别慌……我来救你啦……” 背上少了几个人,压制他的力量一下子仿佛少了许多,陈岭双手撑住地上,十指关节泛着白,刚将身体从地面撑高一点,他眼眸一颤,“小心!” 吴伟伟回头看去,李道玄手里的软剑直直朝自己的方向刺来,那剑尖闪着寒光,明明还没刺进自己的身体,他却已经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江域所说的煞气。 那是斩杀过不知多少厉鬼留下来的杀戮,说不定下一秒,他也会成为那柄剑下的亡魂。 剑越来越近,逼近他的眼睛,吴伟伟下意识用力闭上眼。 就在这时,一双胳膊从侧面环住了他的身体,用力把他带向地面,同时,一道冷风从自己面前晃过。 他睁开眼睛,陈岭手里的伸缩棍已经成了咒鞭,他被江域从那堆人山下救了出来,手里的鞭子缠住李道玄的剑,用力往反方拉拽。 吴伟伟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还环在自己的胸口那双属于另一个人的胳膊,感觉到对方的颤抖,他慌忙起身:“你没事吧!” 李鸿羽脸色苍白,摇头说没事。 吴伟伟不信,抬手去碰对方的肩膀,想把人拉起来,却被李鸿羽避开。 他顿时明白过来,沉着脸说:“是不是肩膀受伤了?” “没事。”李鸿羽从地上站起来,眉目一冷,“退开!” 吴伟伟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一道符火从天而降,恰好落在脚边。他回头一看,李道玄手里的剑被鞭子缠得稳稳的,只能用符纸与人斗法,且用的还不是正规术法。 “是驭魂符。”李鸿羽脸色阴沉,眼睛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驭魂符并非正统符箓,需用尸油混着骨灰画符,属于邪门禁术! 吴伟伟虽然对邪术密法知之甚少,但看李鸿羽的脸色就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正统术法。 同一时间,江域像是有意让陈岭去历练,他停在青年身旁解释道:“驭魂符若是沾染你的血,便可控制你的神魂,小心。” 陈岭脑子里灵光一闪,“这和替身术差不多?” “有相似之处。”江域道。 替身术即用在纸扎或者稻草扎的小人贴上替身符,再取活人鲜血、指甲、头发黏在符纸上,便可将小人当成他人替身,对小人做出的任何一种伤害行为,都会反应在被替代的人身上。 陈岭突然转身,跑向李道玄之前被雷电劈掉手臂的地方。 李道玄像是料到他要做什么,大喝一声,出手要去抓陈岭的后颈,被江域伸手钳制。 “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肯显露真本事?”江域冷笑,“还是说,若是无法集齐四件礼器,你的能力也就只有这个程度而已。” 李道玄呲牙瞠目,突然从怀里掏出两块玉器,一青一黄,正是青圭和玄黄。 他沾了血的指尖从上面一抹,庞大的怨气和鬼气从两块玉器中喷涌而出,霎时间天地变色,山林中的鸟兽惊慌逃窜,水中的鱼直接翻了肚皮。 本就被雷符召集过来的阴云,如今更是灰黑如墨,颜色浓郁的让人喘不过气。 李道玄周身包裹着鬼气,脸上的皮肉上下鼓动,藏在皮肤下的脉络浮现出来,带着鲜红的色泽爬满了他的皮肤。 他手指上长出尖利如刀的指甲,迅速刺向江域。 江域抬手挡开,而李道玄也趁机从他的手中挣离,一下子退出了老远。 特调部的人都傻了眼,但紧跟着,他们的耳朵里响起阴沉的声音。 那声音将他们清明的大脑搅乱,心里对李道玄狰狞模样的惊恐,瞬间被顺从替代。 短暂的错愕后,他们重新投入打斗,甚至比之前更加疯狂,没有章法。 陈岭已经从地上捡起李道玄那截焦黑的手臂,他强忍着恶心,迅速用手指抠下来一块儿还算看得出血色的碎肉,然后掏出江域撕成的小纸人,咬破手指在上面画符。 “替身代身,白纸作你面,五色纸作你衣,未开光便是纸,开了光变神通……你左手提钱财,右手提灾殃,莫名莫姓灾殃担……无刑无克担煞急走,神兵火急如律令。” 咒语最后一字落下之前,陈岭将碎肉黏在纸人胸口。 正准备找东西在替身上施法,之前缠着他的大块头又来了。 陈岭冷了脸色,奔跑起来,在掠过大块头的时候,咒鞭带着红缨穗飞出去,缠绕上他的颈部。 大块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得摔倒在地上,后背在地面上摩擦着,撞倒了不少自己人。 陈岭眼睛一眯,找准时机突然折返,大块头因为惯性,身体轰然一身砸在了墙壁上,厚实的墙壁顿时出现裂痕,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崩塌了。 砖块尽数砸在了大块头的身上,当场把人砸晕过去。 陈岭还没来得及喘气,迎面劈来一把菜刀,他抬脚揣向对方胸口,伸手抢下菜刀,并将纸人放在地上,朝着中线位置毫不留情地劈了下去! 第151章 屏山01 纸人一分为二。 两片苍白的纸如同枯萎的花, 变得干瘪发黑。 正对着江域出手的李道玄浑身一震,转头看向陈岭,他的眼里充斥怨毒和无人能理解的贪婪之色。 紧跟着, 他咬破手指,对着两块玉器滴血。 缠绕着魔气的鲜血刚沾上玉器, 青圭玄璜上正在释放的鬼阴气和鬼气再次暴涨, 天地间变得黑沉,狂风大作。 江域张开五指, 放出狱火追击, 幽蓝色的火焰如同一条怒火喷张的巨龙, 瞬间将李道玄缠绕住,越缠越紧。 巨大的阴气和鬼气,为之前被镇压的湖底死尸注入了新的生命, 连带着被暂时控制住的毛僵都开始焦躁不安。 陈岭意识到什么,警惕地回头,远远就看见湖边那些一具具已经被特调部贴了符纸的死尸有了动静。 而特调部除了留在院子里这些与他们战斗的人, 其他人全在小楼里休息整顿,只留下两人在湖边看守。 一旦暴动, 那两人组成的防线瞬间就会被击溃。 他低咒一声, 冲着吴伟伟喊了一句:“我去找村长疏散人群!” 吴伟伟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缩在李鸿羽背后, 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特调部的人以为陈岭想要逃跑, 他们默契的分出三人前去追赶, 刚到湖边,就听见青年冲看守的两名同事说:“死尸复活了,快通知人来救援!” 守在湖边的两人一直关注着半山腰上的战况, 知道陈岭是“邪魔歪道”,根本不信他的话。 其中一人更是抽出法器,直接丢出一条红线,发动攻击。 “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吗!”陈岭气得直骂人,偏头躲开的同时抓住那条红线,正准备收手把人拽过来,一个死尸已经撕掉额头上的黄符,抓住特调部的看守人员,从背后爬上那人的肩膀,飞快的咬住了他的颈侧动脉。 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湖边的绿叶青草,一切就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陈岭后背发凉,感知到什么,转头往四周看去,那些尸体全都站了起来。 原本被泡得发胀发烂的皮肤变得青紫交加,眼睛往上翻着,只有眼白的眼睛内布满了交织的血丝,使得那一双双眼睛看上去血一样的红。 最糟糕的是那只毛僵。 毛僵的脑子里似乎有两股意识正在拉扯,他一会儿平静,一会儿龇牙咧嘴的怒吼。 终于他安静了下来。 陈岭抬头一看,被遮挡的竹林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而江域的狱火所化的火龙正将李道玄缠得痛苦的嘶吼,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陈岭依旧能看清他被烧焦得发黑的皮肉。 “他在那儿!”特调部的人追来了。 陈岭握紧咒鞭,抬手一甩缠上一个死尸,鞭子就像是自己的生命,猛地收紧,再随着主人的力道,顷刻将死尸的身体从腰身上切断了。 刚刚跑到他身后的两名追兵被这一幕惊住,忘了反应。 陈岭头也不回的冲他们低吼:“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叫人过来!” 那两人这才发现湖边那些不知何时已经挣开黄符的死尸,以及那两名正在与死尸恶战的同事。 他们吓得一个哆嗦,脑子里叫嚣的杀戮一下子就淡了不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休整的那批同事打电话。 湖边的死尸比之前似乎强了不少,动作比之前更加灵活,也更加嗜血。 不过几十秒的工夫,临守湖边的剩余二人也死了。 死状很惨,他们的颈侧被咬得稀巴烂,心脏也被掏出来,又被几名死尸分食。 陈岭一鞭子抽过去,红缨穗带着鞭尾绕过死尸的手腕,一个用力就将那只手给卸了下来。 残余的心脏碎块落回了那具新鲜的尸体上,而失去了一只手臂的死尸当场被激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想要喷到陈岭身上。 陈岭嫌恶地避开,手里的鞭子往右边甩去,缠住一个死尸直接丢进湖心。 特调部的救援很快就到了,看到湖边和半山腰上的情景,全都傻了眼,当即默契的分为两拨,一拨留下来处理湖边的死尸,一拨去申大壮家的小楼。 然而,事情与他们想象的不大一样。 之前三两下就能制服的死尸,如今像是被什么给附了体,速度、力量全都比之前上了好几个等级。 “你对这些尸体做了什么!”一个光头冲着陈岭大喊。 李鸿羽带人上门取玉佩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过后就连李道玄都亲自出马了,在联合眼下和申家小楼的状况,特调部的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是陈岭他们在背后作乱。 陈岭:“这话你应该去问问你们的李组长。” 光头抬手掐住扑来的死尸,咬破舌尖朝着对面那张恶心的脸喷出一口血。 死尸被精血烧得皮肉溃烂,手指上尖利的指甲对着光头的胳膊又抓又挠,接连带下去好几块儿肉。 “我艹你妈的!”光头正想抬脚把死尸踹开,脚下一滞,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的双脚被一双手给抓住了。 陈岭躲开一道攻击,抽出一张破邪符飞过去。 符纸沾上死尸瞬间,光头就感觉到手里掐住的那根脖子连带着尸体一起失去了力量,轰然倒地。 他连忙低头,手中的拷鬼棒用力砸向脚下的鬼手。 那两只手很快就被这近乎带着发泄情绪的力量砸成了肉酱,与之相连的尸体没了手,就只能张嘴去咬,血盆大口中恶臭的口气刚冒出来,就被光头泼了一瓶子液体朱砂进去。 尸体灰飞烟灭,连痛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就在这时,一声嚎叫自半山腰上传来。 陈岭抬头一看,被狱火缠住的李道玄,竟然从火龙的桎梏中逃脱了出去。 李道玄是用了激烈而极端的办法脱身的,他舍掉了自己身上那层皮肉!所以此时的他看上去浑身血淋,只有面目的皮肤还算完好。 他的目光极快的扫过所有地方,最后目光一凛,直直朝陈岭所在位置冲下来。 陈岭反应极快,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江域紧跟在李道玄身后,他手心翻转,嘴里咒语一出,移山填海术立刻展现。 陈岭注意到,周围的树木正快速地移动,在他背后和头顶形成一道道屏障,为他挡住追来的李道玄。 李道玄的掌心只剩下光生的血肉,鲜血不停地渗入玉器,激发了被积攒其中的阴气和鬼气,陈岭渐渐感觉体力不支,阴气正不停地往他身体里钻。 他跪坐在地上,捂着胸口不停喘息,后背一阵阵的冒出冷汗。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在遇见赵迅昌之前,每回去到阴气重,或者有鬼怪缠身的时候都会有。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阴气,正以一种十分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态度侵入他的身体。 轰然一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倒塌了。 江域的身影从旁边穿梭而过,但随之李道玄也出现了,他发狠的催动青圭玄璜,黑色的雾不再缥缈,而是凝结成一股更为实质的力量,带着可怕的气势冲向前方。 陈岭用力晃了晃头,咬破舌尖空手在掌心画符,然后取下黄神越章印,往上喷了口血,盖在了无形的符箓上。 掌心爆发出微弱的金光,显现出镇压一切邪祟符的笔画纹路。 霎时间,陈岭感觉那些入侵自己身体的阴气消散了许多,就在他惊喜的时候,李道玄竟然冒着被反噬的危险,再次分出一丝力量,注入了他的身体中。 陈岭浑身一震,胸口闷痛不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正在斗法的江域神情瞬间阴狠,衬衣被他身上强大的煞气崩坏成片,后背烙印般的咒文鲜红一片。他利落的短发被拉长,一根根如墨般的发丝随着他周身的气场在半空飘动。 折射着些许光线的绸缎的黑色绣金长袍出现在男人身上,越来越多的煞气从他身体中渗出来,在空气中汇聚成片,将李道玄释放出的两股力量给压制了。 天上轰隆一声闷响,是隐秘的警告。 江域眯起狭长的眼眸,煞气更加汹涌的从他身体里渗出,汇聚成一条暗黑色的长龙冲向李道玄。 李道玄嘴角流下暗红的血,青圭和玄黄中积蓄的阴邪之气眼看着就要被江域的煞气彻底吞噬,他脸上忽然露出怪异而癫狂的笑,不顾被煞气重伤的危险突然收起一切抵挡。 这完全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煞气穿透了李道玄的肩膀,但同时,他借着这股冲击力扑向陈岭,掐住了他的脖子。 江域正要上前,天上再次响起沉闷的雷声。 这一次不再只是警告,刺目的闪电破空而下,让天地相连,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正好劈在江域面前。 一道尚未平息,另一道新的闪电再次劈下来,把他脚下的路挡得密不透风。 江域的眼睛变得腥红,他不再试图绕开天雷,而是以肉身抗住老天的威慑,硬是从闪电形成的壁障中径直穿越。 而此时,李道玄已经趁机将人掳走,留下一角破碎的衣物布料和些许血迹留在地上。 —— 陈岭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过,关节、骨头、肌肉、皮肤,身体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在经受阴气的肆意折磨,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几乎要被那些讨人厌的阴气给挤出身体了! 李道玄受伤不轻,脚程却十分迅速,不过半刻中就到了屏山。 屏山陵园内,有两家人正对着下葬的亲人默哀,谁也不知道危险降临。 李道玄一出现,屏山陵园的胖老板就出现在他面前,“先生。” 陈岭被掐着脖子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胖老板,难怪他肯在这种地方开陵园,起初以为他是不信邪,现在才知道,根本就是受人指使! 他悄然调动力量,心里刚默念几句咒语,就感觉抓着他的力道彻底松懈,身体不受控制的摔趴到地上。 类似于魂魄出窍的感觉被根植在身体中,双手触摸到冰凉地板的瞬间,陈岭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他吃力地撑起身体,继续在心头默念咒语,试图驱赶体内的阴气。 李道玄的状态很糟,他的身体被那磅礴的煞气冲撞得肝胆俱裂,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刚要开口吩咐什么,黑色的血被他吐了一地。 那血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冒着烟雾。 陈岭立刻屏住了呼吸。 他的排斥让李道玄十分恼怒,他用力掐住陈岭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这么厌恶?” 他阴仄仄笑:“没关系,等你的小情人一到,我再取出赤璋,你的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 陈岭按捺住心头的震动,用力挣扎。 “我等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李道玄突然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天,“要不是赵迅昌那老东西替你掩藏气息,我早就脱离这具灵性不佳的躯体寄身到你身上了!” 霎时间,陈岭的脑海中想起许多事。 求佛拜神途中赵迅昌的主动搭话,带着他隐居到满目死荒的昱和山,每日不停地教他道术……还有赵迅昌曾经的叮嘱。 叮嘱他不要离开昱和山太久。 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保护他吗。 第152章 屏山02 陈岭从身体的痛苦中分散出一点力气思考, 他的身份果然有古怪。 毕竟,八字轻阴气重这种事大多儿时就会显露出来,不会像他这样, 明明十八岁该是阳气最盛的时候,他却背道而驰, 频频撞鬼。 很早以前, 他是想过这个问题的,也曾亲口询问过师父。 赵迅昌的原话是:“命该如此。” 人拗不过命运, 陈岭当时只能认栽。 如今才知道, 其中另有隐情, 且这份隐情早在二十年前,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埋下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陈岭的声音虚弱无力,眼前出现了重影。 他看见李道玄突然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用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鼻子里的气流喷在皮肤上,令人厌恶。 陈岭想要偏头躲开, 被一边揪住衣服往前拽了一把,“就你现在这幅样子, 以为自己能躲到哪儿去?” 他说着, 像是受到蛊惑一般,再出去嗅陈岭身上的其他地方。 随后露出恶心贪婪的表情:“你身上的味道太诱人了, 是鲜活生命的气息。” 陈岭趁其不备,将全身仅剩的一点力量调动起来, 一脚踹过去。 那力道对李道玄来说不痛不痒, 但这份反抗和排斥让他暴躁,身上黑色的脉络越发清晰鼓胀,凹凸不平的遍布在皮肤上。 他二话不说, 调动手里的青圭,扩散出更多的阴气。 浓郁的黑色烟雾将陈岭包裹住,沿着他的毛孔一点点的侵入他的身体,啃噬着五脏六腑。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飘了起来,但又被一股大力抓住,硬生生拖回身体,震的他到处都疼。 李道玄发狠的盯着躺在地上,被痛苦折磨得蜷缩起来的青年:“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你个痛快。” 陈岭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隙,透出来的目光却倔强坚毅,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 他舍不得江域,舍不得师父,舍不得吴伟伟,还舍不得昱和山那一堆乖巧听话的灵物。 他几乎要咬碎牙齿,快速默念黑杀咒。 黑杀咒请的是黑煞将军的神力。 黑煞将军又名黑杀将军,即北极翊圣黑杀大元帅,掌三洞五雷,八天九地,无邪不断,无鬼敢当。可降灭妖魔,威震乾坤。 陈岭努力的稳住心神,手指在不平的地面用力摩擦,生生把指腹的皮给磨破。 可是仅有这点血根本不够,他将十根手指头都磨烂了才停下动作,在自己背部遮挡的地方,用一根根手指浸出的鲜血画出了黑杀符。 点下最后一笔,他声音低弱得念出最后一句咒:“……闻吾咒者,头破脑裂,碎如微尘,急急如律令。” 随后用力一个翻滚,亮出用指尖精血画出的符。 外面轰然一声巨响,紧跟着一道雷电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劈在陵园的接待大厅外,震慑之力令人骇然,正在下葬亲人的两家吓得大声尖叫,不敢再多做停留,迅速放下骨灰盒,落下墓盖,快速走人了。 黑杀咒请下的雷电威力比五雷灵符请下的更加气势磅礴,威力巨大,被击中的楼梯瞬间碎裂成渣。 因为那巨大的震动,连带着房子都跟着裂出了一条缝隙。 紧跟着,第二道雷也劈了下来。 紫色的电光带着煞气穿透屋顶,直直劈在了李道玄的脚边。 “我倒是小瞧了你!”李道玄刚一动,毫无征兆的第三道雷劈了下来,那巨大的煞气如同利剑一般,从他的头顶贯穿。 李道玄当场跪到地上,筋脉尽断,浑身的骨骼如同被人用锤子打砸过,碎成了渣。 这具身体已经不能要了。 李道玄冲躲在一旁的胖老板命令道:“送我们去地下室!” 胖老板不敢反抗,他知道对于心魔来说,身体只是一个能让他脚踏实地行走的躯壳,他连滚带爬的避开废墟,扛起因为耗尽灵力画符的陈岭,扶着李道玄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内空无一物。 李道玄推开胖老板的胳膊,几乎是用爬的来到了墙壁一角。 他在墙上摸索几下,触碰到一个松动的砖块,取出来伸手往里面一按,一推,地下室正中间的地板下陷,然后往左滑动,露出下面的土壤。 李道玄狂喜地睁大眼睛爬过去,双手插入土中,正要取出下面的东西,整栋屋子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落尘簌簌落下,简易的电灯左右大幅度的摆动。 他没有躲避的打算,冒着被第五道雷电击中的风险,胳膊用力往下一掼,指尖迅速触到冰凉玉器将其掏出来。 就在他打算起身的瞬间,雷电劈开了地下室的天花板,那身本就没了皮的身体,被雷电一沾就成了焦黑色。 陈岭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四起的浓烟充斥了整个空间。 等烟雾散去,他才看见,胖老板被拉过来当成了挡箭牌,正如咒语念的那般,碎如微尘,剩下一堆人形轮廓的粉末。 李道玄捏着一块儿红色的玉,将其与其余三块一起捏在手里,玉器碰撞出脆响的同时,阴气、鬼气、晦气将他包裹起来。 原本残破不堪的身体得到了一些修复,他的眼睛鲜红如血,看向陈岭的时候嘴角咧开,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 “别着急,再等等,很快的。” 陈岭咬着腮帮子,觉得眼前的人越发不正常。 如果之前的李道玄还透着一点活人该有的鲜明情绪,那么现在的李道玄,浑身上下都是邪气,他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令人头皮发麻。 他想,被老祖宗说对了。 只有四件礼器混合在一起,李道玄的魂魄和心魔才能彻底融合。 而根据自己目前的状况来看,或许只有等到融合完毕,李道玄才会杀了他,抢夺他的身体。 就在这时,地面再次有了动静,陈岭抬头,江域一身黑色绣金的长袍出现在上方,他眼神顿时就亮了,但紧跟着就想白琥还在老祖宗身上。 “别让他拿到白琥!” 李道玄活动几下关节,突然冲上了上去,有了第三件礼器的加持,他的能力比之前又大了一些,对付普通术士或许轻而易举,但面对盛怒之下的江域就难说了。 江域匆匆看了眼虚软靠坐在地上的青年,被划破的衣服和皮肤,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血色的雾霭从他周身弥漫开来,血腥味越发浓郁,黑色的衣袍广绣一甩,手中多了一把剑。 剑身通体玄黑,却泛着暗红的光,这是几千年前地府动乱,十殿阎罗束手无策后,东岳大帝亲自用来斩杀万千厉鬼的剑。 原本只是普通的铸铁剑,在沾染了无数煞气和鬼血之后,成了天地间少有的斩妖除魔的利器。 李道玄同样抽出了自己的七星剑,剑身缠绕着浓重的阴气,被紧握于手,带着强大的怒气冲撞过去。 噌—— 两剑相撞,空气震荡出无形的波纹,四周茂盛的花草树木瞬间全消。 江域的目的是救人,毫不恋战,趁着对方被于波震得后退的空隙,撑住地面跳进了地窖,单手将陈岭抱了起来。 陈岭连忙把手指往背后收了收,他吸了口气,肺腑疼得厉害。 他还冲男人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我没事,就是身体轻飘飘的。” 江域一眼就看出魂魄不稳,抬手就吸走了他身体中氤氲成团的阴气。他感知敏锐,绷着的脸微微往后一侧,松开青年,回身就是一剑挡下李道玄的袭击。 剑与剑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即便陈岭被藏在隐秘的角落,依旧能感觉到强大的余波。 “徒弟,这边……过来。”一声轻呼传来。 陈岭一愣,回头看向远处,赵迅昌孤身一人出现在一堵碎裂的墙后。 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师父。 赵迅昌看他脸色不好,想了想,沿着墙根弯着老腰走过去,一把揪住小徒弟胳膊,要把人带走。 陈岭问:“师父你怎么来了?” “动静这么大,整个法术界的人都知道了!”赵迅昌道,“不少人正往这边赶过来呢。” 陈岭不会走,他想留下来,而且他总觉得,自己留下来会有用处。 但有用的前提是,他得知道李道玄为什么要抢占的他的身体,这跟二十年前有什么关系。 “师父,你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没有!”赵迅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带着小徒弟当场遁地。 陈岭一动不动。 赵迅昌盯着他看了许久,过了半晌,他败下阵来,妥协道:“你生下来的时候,是个死婴……”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阵巨响。 李道玄被江域压制在地面上,坚硬的水泥地硬是被他强大的气势砸出一个凹陷的大坑。 他目光冷冽,眼眶因为情绪而发红,没有衣袍彻底遮盖住的修长颈部下方,隐隐透出红光。身上的符文在发烫,由自身散发出的血腥味也更加浓烈。 随着目光的变化,江域下了狠手,瞬间抵近,看似粗糙实则一沾毙命的剑锋就悬在李道玄的脖颈间。 李道玄咬牙硬撑,胳膊上的肉因为力气过大而爆裂,露出交缠的血管。 他却浑然不觉得疼痛,试图故技重施。 可就在李道玄想要突然撤走软剑 ,以肉身抵挡攻势再趁机去取江域身上的白琥时,江域居然也放弃了进攻,一把抓住了他胳膊。 煞气割开他的皮肉,直接断掉了那只手。 李道玄痛的捂住断手在地上翻滚一圈,躲开迎面而来的剑锋,翻身跳了起来。 他放弃了取得白琥的计划,抬手往地上一摔,三枚礼器齐齐向地面撞击,出奇一致地由正中裂开。 三股黑雾如同扭动的蛇,延绵不断地尽数钻进他的身体。 江域没有给他缓冲的机会,抬剑劈砍,李道玄立时睁眼狼狈躲开。 江域五指一张,原本拼命往李道玄身体里钻的三股黑雾瞬间改变了方向,尽数钻进了江域的身体中。 “不,不!”李道玄像是丢失了救命稻草的可怜人,惊恐的大喊大叫。 他提着剑扑上去,却在靠近的瞬间,被江域身上的煞气震开,摔得头破血流。 不断吸入的黑雾,让江域身上的煞气空前强大,他的脸色苍白,暗色的脉络在皮肤下起起伏伏,像是在挣扎。 天上迅速聚起雷云,就悬在江域的头顶正上方! 附近没有人用五雷灵符,也没有人用过黑杀咒,那雷云只会是老天爷自己聚起来的! 他挣开赵迅昌的手朝江域跑去,一把抱住男人的身体,“停下来,快停下来!” 江域的眼睛已经彻底成了暗红色,遍布背上压制他煞气的咒文散发出烫手的温度,陈岭隔着那黑色的衣袍都能感受得到。 陈岭见男人毫无所觉,心一横,抓起对方的手背用力咬了一口。 轰隆一声,天上黑云中白亮的光芒一闪而过。 陈岭越发急躁,正想仰头换个地方再咬,忽然听见赵迅昌大喊一声:“小心!” 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背被一只强壮有力的胳膊环住,李道玄的身体瞬间被踹了出去,他像一滩烂泥一般的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阴狠的粗喘几口,心头情绪翻滚。 心魔已与李道玄的魂魄融合大半,他根本无法带着魂魄抽离这具身体!从前为他带来方便的躯壳,如今却成了束缚他的囹圄! 巨大的白光划破天空,黑紫色的雷电从天而降,劈在了江域身上。 那个明明看似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人,却在第一时间微微腰身,用自己宽大的衣袍将个子略小一些的青年紧紧护住。 陈岭只感觉浑身酥麻,他惊惶地抬头,第二道雷电穷追不舍,根本不给他们逃开的机会。 他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脑袋,将他整个人都塞进了一个用宽大胸膛组成的安全空间内。 雷电接连不断,一道接着一道。 没多久,陈岭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睁开眼,慌张地伸手去摸男人的后背,一片濡湿。 雷电像是有自己的脾气,正在发怒。且随着江域因为不断吸收礼器所释放出的阴邪气,而导致他身上的煞气不断壮大,雷电劈下的时间频率变得越来越密集,一次比一次释放的能量巨大。 陈岭鼻尖全是男人身上的血腥味。 天地间自有平衡,而将于本身就是一个即便是血咒都无法压制煞气的存在。不难猜到,此时老天爷必然因为察觉到他身上不断壮大的煞气,在实施惩戒。 可是只有陈岭知道江域为什么要这样做。 礼器中蕴含的阴邪气息太多了,这些东西不管是被李道玄吸入身体,还是扩散到别处,都会是巨大的隐患。 他想不明白,明明江域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容器,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 陈岭又气又心疼,他用尽力气转身,从衣服里掏出黄神越章印。 就着手指上尚未干涸的血,迅速在掌心画了一道避雷符,法印一落,他高高的举起手。 掌心一阵剧烈的钝痛,沿着手指、皮肤、骨骼、血管往下蔓延,第一次疼痛尚未结束,随着又一道雷劈下来,他的掌心直接皮开肉绽,画出的符也变得破碎,失去了效用。 江域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他腥红的眼睛里有光芒一闪而过,收紧胳膊,将青年重新箍得死死的。 陈岭疼的浑身颤抖,他死死掐住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咬住嘴唇拼命隐忍。 “你放开我,我能保护你!”陈岭颤抖着声音拼命叫喊。 可惜没有用。 江域像个一块木头,一尊磐石,他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为了保护陈岭。 随着越来越多的雷劈下来,天上的黑云渐渐有了消散的趋势,陈岭的心却已经无法再明亮了,他用力揪着男人的袖子,一遍一遍地说:“你放开我,让我看看你,求你了,我求你了……” 江域只是一味地抱紧怀里的人,直到雷云彻底消散。 阳光穿刺厚厚的乌云,倾泻出一缕金色的光芒。 江域忽然有别的动作,他松开一些手臂,低下头用腥红的眼睛看向青年,像是不认识,又像是许久不见要仔细打量。 陈岭嗓子哽咽:“江域,你怎么样,疼不疼。” 江域薄唇翕动几下,眼眶中的红色褪去些许,几乎要被煞气控制的神志正在缓慢好转。 陈岭心里隐隐有种糟糕的预感,他抬手摸了摸男人的眼角,“我们回家吧,回昱和山去,师父也来了,来接我们回家的。” 江域的眸光闪动一瞬,浓眉的睫毛扇动,再睁眼,眼眶中已经只剩下血丝。 他点头在青年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捧着他的脸说:“等我回来。” 陈岭心头的不安放大到了极致,他死死抓着男人的的衣服不放,拼命的摇头,他想问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太多太多想问的话尚未出口,江域的身形变得缥缈浅淡,如同袅袅烟雾。 陈岭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只够到一片虚无。 ——消失了,江域在他眼前消失了。 只剩下一件带着血腥和体温的黑色衣袍。 第153章 屏山03 陈岭跪坐在地上, 轻轻抚摸着丝滑的黑色绸缎。 他记得,这是当初迁坟时,自己亲手放入墓里的长袍。 上面的金色绣纹雍容华贵, 却有很大一部分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尤其刺眼。 他把衣服从地上抱了起来, 宝贝似的摁在怀中, 目光急切地看向四周,树木残骸, 倒塌的建筑, 平坦的陵园……没有, 哪里都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江域确确实实在他眼前消失了。 陈岭不知道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会不会有危险。 他什么都不知道…… “起来吧。”赵迅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心疼的拍打着小徒弟的后背。 刚刚那一幕天罚太过骇人,根据他的经验判断,那是在压制江域身体里不断暴涨的煞气, 当然,也是老天爷对于某些可能突破天地平衡的存在给予的惩罚。 但他看的更清楚的不是江域有多危险。 而是两个孩子紧紧依偎, 想要以命相护的决心。 看着失了魂的小徒弟, 赵迅昌叹了口气,也跟着蹲下来, 伸手抓着陈岭的手拿起来,掌心血肉模糊, 指腹的肉都快被磨平了。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哟。 赵迅昌轻柔的将陈岭额头被鲜血和汗水黏腻住的头发拂开, “起来吧,师父带你回家去,我们把伤口处理一下, 再睡一觉。等你睁开眼,江域就回来了。” 陈岭直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有反应,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炯炯,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急切的追问道:“真的吗,等我醒来他就回来了?” 赵迅昌点点头,拉着他的胳膊将人从地上带起来:“走吧。” 刚抬步,周遭某处传来细碎的声音。 陈岭的目光瞬间从怔忪转为凌厉,还未转身就已经拿起咒鞭,转身走向声源处。 李道玄失去了来自于四件礼器最大的助力,又受了伤,此时的他如同被剥了皮的怪物,苟延残喘的多次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陈岭看了眼他的脑袋。 鲜血将头发粘在一起,骨骼似乎凹陷下去了,整张脸布满黑色的脉络仍旧没有消失。 他就像条负了重伤的老狗,喘息声又急又粗,支撑着地的双手不停颤抖,眼看着就要爬起来了,一条鞭子抽过去,缠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 李道玄又摔到地上,下巴磕向碎石。 他抬眼,不知是因为心魔还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太剧烈,他的瞳孔一直处在紧缩和放大两种状态,来回变化。 陈岭揪住他的头发,将李道玄的脑袋拉抬起来,“你之前说等了二十年是什么意思?” 李道玄咬牙切齿,目光阴毒怨恨:“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吗?” 赵迅昌蹙眉:“跟他废什么话,走,我带你回去疗伤。” “等等。”陈岭像是突然换了个人,异常冷静,只是抱着江域衣袍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半分。 他敛眸冷然地看着李道玄:“我很清楚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是,也不是。”李道玄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突然一把抓住陈岭的脚踝,拼尽全力灵魂脱壳,想要钻进陈岭的身体抢占躯壳。 李道玄的魂魄沾满了魔气,还没完全脱离身体,就被赵迅昌一张符给拍了回去。 赵迅昌的道行不低,符纸的符又是经过鸡血、朱砂、精血三种混合,威力不容小觑。 那薄薄的符纸就如同一根结实的钢筋,将李道玄的魂连同心魔一起,死死困在了那具身体中。 陈岭看着地上狰狞着表情试图冲破符纸的人,忽然觉得很累,什么生死大义,什么前尘往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只想回去,缩在江域的房间里等他回来。 屏山地势不佳,却在胖老板的打理下变得环境优美,而此时却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璀璨,被蒙上了灰暗的面纱。 陈岭再也没有多看李道玄一眼,紧紧抱着那件柔软的布料起身离开,走得小心翼翼。 他不怕摔,只是害怕摔倒后脏了怀里的宝贝。 赵迅昌看他这样心里难受,忍了一肚子的气又不好叹息出来,就怕影响小徒弟的情绪。 送他来屏山的是江盛行的下属仇助理。 面对过刚刚那天摇地动的场面,仇助理至今心脏乱跳,见赵迅昌带着陈岭从屏山出来,他急忙下车替他们拉开后座的车门。 正要上车,后续部队赶来了。 道士和尚一大堆,前前后后共坐了八辆汽车。 一名道士率先从打头的黑色轿车中下来,是青玄观的观主,李鸿羽的师父。 来屏山之前,他亲自带着救援去了一趟蓝湖村,已经从李鸿羽的口中得知了李道玄的所作所为,他面露愧色,“是我师门管教不严,竟教出这等心思歹毒之人,陈道友请放心,我们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陈岭看了他一眼,径直坐进车里。 赵迅昌看了眼那老道,冷哼一声:“李道玄是你青玄观的人,特调部也有你们的人,我看啊,这李道玄放到哪里都不妥。” 陈岭清冷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有劳观主先看管一下,我会将事情禀给七十二司。” 青玄观本就理亏,自知没有反驳的道理,只是有些疑惑,这青年真能请来七十二司的人?可转念一想到徒弟李鸿羽曾经的描述,隔着玻璃打量陈岭的视线不免多了几分高看的意思。 同为修行人,赵迅昌跟青玄观主也算是老熟人,最见不惯他那副道貌岸然,清高出尘的模样,重重鼻子哼了一声:“让开。” 青玄观主瞪了他一眼,寸步不让:“老朋友见面,何必总是阴阳怪气,你啊,这脾气还是没变。” 赵迅昌嗤笑:“关你屁事。” 青玄观主:“……” 大概是经历了风波的缘故,天上被阴邪引出的晦暗天色退去后,阳光异常灿烂,夕阳余光的色彩比往日更加温暖动人。它温柔的笼罩着起伏的山峰,在翠绿的草尖儿上留下淡金色的点缀。 陈岭下车,望着眼前的院门,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抬手轻轻一推,紫蓝色的鸟如同一颗炮弹头那般,猛力地冲击过来,用力的爪子死死勾住他衣服下摆,然后用嘴叼着上方的衣服布料,一点点的将身体往上挪。 陈岭僵了一下,感觉到对方用脑袋顶弄自己的下巴,他眼眸一动,回过神来。 笑着摸了摸金刚鹦鹉的脑袋:“我回来了。” 金刚鹦鹉叫道:“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陈岭又在那颗小脑袋上摸了摸,将小蓝那硕大笨重的身体从身上摘下去,径直迈入江域的房间。 这间屋子里的窗户,唯有入门处透进光亮。 陈岭一进去就把门给关上,拥着衣袍坐到床边,一仰头躺在床上。 这是他第一次睡江域的床,硬邦邦的,再配上仿古的雕花,令人觉得清冷阴森。而此时的陈岭,却只能从这小小的黑暗房间中获取到一丝安全感。 他的身体蜷缩着,鼻尖埋在衣服里,难闻的血腥味让他眼睛开始发胀,就连鼻子也跟着没出息的变得酸涩。 他咬了咬牙,声音低哑:“江域,你在吗?” “你在的吧。” 接连两句都没得到回应,陈岭翻了个身,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在跟我玩捉迷藏,我从一数到一百,你自己出来好不好?” 黑暗静谧,一个人的起伏的呼吸声就越显孤独。 陈岭咬了咬嘴唇,重新翻身侧躺。 刚闭上眼,房门上传来抓挠的声音,同时伴随着委委屈屈的嗷呜声。 陈岭当即睁开眼翻身下床,抢在德牧扑上来前一把抱着,将身材健硕的大狗拖抱进屋。 德牧大概是没想到主人会这么热情,愣了几秒,随即抬起两只前爪趴到陈岭身上,伸着舌头卖力的舔舐。 陈岭被它扑得后退,腿弯撞到床沿后顺势坐下。 他两手用力握住德牧的前爪,像是寻找什么似的用力盯着那双黑亮的眼睛。 半晌后,他道:“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德牧汪汪汪叫了几声,突然跳上床,咬着主人的衣服往枕头的方向拖,随后又是汪汪汪。 “你想让我睡觉吗?”陈岭顺从的躺下,伸手将狗头按在自己胸口,“他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到我对不对?” 德牧又是汪汪汪叫了三声,脑袋往前挪,鼻尖几乎要顶住青年的下巴。 陈岭垂下眼,看着那双懵懂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江域,至少现在这双眼睛还是属于这只傻狗的。 多了一只狗,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有了温度,不再那么森冷。 陈岭疲惫的闭上眼睛,意识彻底沉入梦境之前,他还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快睡着吧,等醒来的时候,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院子里,赵迅昌一脸难色。 他抬手扒拉几下头发,悄悄推开门通过缝隙看了眼床上的轮廓,幽幽叹了口气,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短暂的思索后,他给陈家父母去了一个电话,商量着要如何向陈岭坦白他的身世。 电话是陈爸爸的接的,听完对面的人对近日的描述,他沉默了许久,道:“照实说吧,我们马上过来。” 第154章 昱和山01 大概是陈岭进门时不佳的情绪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昱和山的小院今天异常寂静,就连爱嗑瓜子的紫蓝鹦鹉也静悄悄的,只敢很小声的用嘴喙吃苹果。 黄鼠狼蜷缩成一团靠在房门外, 时而耳朵尖抖动—— 听见房间里一人一狗的说话声,它好羡慕, 可是又不敢贸然进背后这间可怕的屋子。 即便是那个可怕的男人不在, 他的强大的气息依旧留在里面,轻易就能吓得它浑身炸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屋子里安静下来。 黄鼠狼两只爪子伸在前方, 长长的腰背下一压, 抻了个舒服的懒腰,随即又重新爬到地上,像个尽职尽责的士兵那样, 守在主人门外,就连赵迅昌想要再次推门偷看都不准。 赵迅昌放弃再次推门的动作,手指在黄鼠狼的脑袋上点了点, 责备的话还没出口,对方伸出粉嫩的小舌, 在他指尖舔了下。 赵迅昌那张紧绷的老脸瞬时笑开了花, 摇着头叹道:“真是个小机灵鬼,知道怎么哄人开心。” 用现在时兴的说法就是会卖萌。 黄鼠狼歪了下头,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老爷子,像是没听懂, 又像是在认同他的话。 赵迅昌起身,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其实关于身世问题,他并不知道陈岭究竟知道了多少, 但从他与李道玄之间的对话可以判断,知道的应当不多。 太阳早已经降到了地平线以下,没了白日光亮的惊扰,那些藏起来的小虫子也冒出了头,在夜里嘶鸣不断。 赵迅昌回房间写了会儿毛笔字,随后像是早有预料,在精准的时刻出来,去到院子里拉开了那两扇红漆的木门。 大概又过了约莫两三分钟,外面的小路上响起汽车声。 很快,一亮白色轿车停在小院门外,陈家父母匆匆忙忙的从车上下来,神色忧虑。 “赵老先生,岭岭他现在怎么样,他问什么了吗?你怎么跟他说的?”陈妈妈情绪紧张,眼睛红红的,显然在来时的路上因为情绪不受控哭过。 陈爸爸拉着妻子的胳膊,试图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赵迅昌说:“他只知道,自己曾经是个死人。” 陈妈妈并没有因此松了口气,反而愈发难过,眼泪断了线似的当即流落。 陈爸爸紧了紧拳头,看着也有一些紧张,“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他没问。”赵迅昌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问,因为江域的事情,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至今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陈爸爸在电话里听赵迅昌大致说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心里只有后怕。 第一次降下五雷的时候,他们所在的方向动静并不大,但后来的就不一样了,满天的黑云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遮蔽了整片天空,那骇人的不断击打着大地的雷电,光是远远看着就让人心惊不已。 当时他还想笑着跟妻子开玩笑,是不是有人在渡劫。 一语成谶,竟被说准了。 当他从赵迅昌得知了江域被天雷惩戒的事后,着实好一阵没有说话。 儿子虽然屡屡见鬼,但他们并未亲身经历过和亲眼所见,灵异玄学,鬼神妖魔距离他们依旧遥远。 大概花了半分钟,陈爸爸找回了自己的思绪,第一反应是,他们家的宝贝儿子怎么样了,小男朋友就那么走了,儿子会很伤心吧。 这份念头已经盖住了儿子可能知道自己身世的担忧,陈爸爸一路上心神不宁,引起了妻子的注意。 陈妈妈一心以为儿子出了更严重的事,因为不想让自己担心,便求着他老爹跟他一起隐瞒。至于赵迅昌所说的陈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让他们过去当面跟儿子谈或许只是说辞。 谁知道逼问之下,竟然得知自己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在儿子被出柜后,陈妈妈意识到,她的儿子成了一个新上任的寡夫。 陈妈妈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哭还是该哭,理智上,她不希望儿子去选择窄小的单一的路径去走自己的人生,期盼着他在合适的时间恋爱、结婚、生子。 可是情感上,她更加希望儿子可以喜乐平安,不要拘泥世俗,可以随心所欲的快乐。 而这份期盼,再知道儿子曾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变得尤为强烈。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的人生总要自己去走,他们已经过了用双手牵着他走路的时候。 作为父母亲人,与其和孩子以世俗的问题站到对立面,不如选择成为他们的支撑和鼓励。 所以此时听见赵迅昌的话,陈妈妈第一句就是:“身世的事情不重要,我只想问,他哭了吗?” 陈岭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但是他每次哭都很安静,陈妈妈最怕儿子哭了,他一哭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把人捧着含着,竭尽所能去哄他开心。 “这……”赵迅昌没想到陈妈妈对自己讲的第一句会是这个,慢了半拍才摇头,“应该没有,但是眼睛红彤彤的。” 小徒弟自从跟了自己学道术,除了起初旁观他抓鬼的时候红过眼睛,之后再没有过。 想起陈岭隐忍着难过的表情,他道:“或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初恋的苛刻铭心,怎么可能过一阵就好,又不是感冒,没有特效药去治愈的。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顾无言的坐在院子里的四桌周围。 夜越来越深,天空的色彩越发深暗,衬得星星闪耀璀璨。 快零点的时候,陈岭从黑暗中醒来,下意识摸向身旁的空位,这是他彻底睡着前,特意给江域留的。 指尖碰的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 失落就像是一片深海,溺得他无法喘息。 他摸了摸那颗压在自己胸口的大狗脑袋,“师父不是说我醒来他就回来了吗。”咬了咬下唇,低声骂了一句,“骗子。” 德牧抬起狗头,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青年的下巴,紧跟着就听见咕噜一声。 它一愣,猛地坐起来,然后一点点偏着脑袋,把毛茸茸的耳朵贴上陈岭的肚子,“汪?” 陈岭尴尬的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饿了。 从申大壮家的小楼正式和特调部的人发生正面冲突起,他再没有吃过的东西,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动,江域的消失带走了他的力量和欲望。 德牧却固执的咬住他的衣服,硬是把人往床下拖。 陈岭拗不过它,伸手薅了把狗毛,“别拽了,我起还不行吗?”嘴上这么说,起床的时候却舍不得的埋头在江域曾经睡过的枕头上,像个瘾君子一样,深深吸了口气。 德牧见他不动,像个严厉的监视分子,脑袋放在床边,直勾勾的盯着他。 陈岭意识到什么,突然偏头,触及到德牧的眼神他愣了下,随即脱口而出:“是你吗?” 德牧眨了下眼,睁圆的眼睛全然没有之前初入人世的懵懂和乖巧,只有冷静和专注。 陈岭一下子从床上滑下去,伸手捧住狗头,双手抓着它腮帮子两边的软肉:“江域!” 德牧的动作十分温柔,它仰头伸出舌头舔了舔青年的面颊,一下,两下,随后站立起来,身材瞬间拔高不少,撒娇似的把脑袋卡在青年的肩颈处。 陈岭用力抱着它,鼻尖埋在厚实的皮毛中,说话带着鼻音:“你去哪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热。 两人分开不过十来个小时,他却觉得十分想念,尤其是当自己走进小院这个一起和男人生活的地方后,似乎哪里都能看到对方的影子。 德牧蹭着青年的动作突然一顿,陈岭意识到什么,迅速把狗头从肩膀上挪开。 果然,德牧又恢复成了那副蠢样子。 陈岭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恳求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德牧冲着他嗷呜一声,状似疑惑。 好歹知道了对方还能透过德牧的眼睛看到自己,陈岭沉重压抑的心情突然找到了出口,浊气被释放了一些。 他扯了扯唇角,德牧连忙从蹲坐状态转为站立,倔强的咬着主人的衣服,继续往外拖。 木门老旧,活动时活页总会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院子里的三人齐齐望了过去,目光有惊讶、关切、担忧,和不知所措。 陈爸爸最为镇定,他走过去,掌心搭在儿子的一边肩膀上:“我和你妈妈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 陈岭想起之前质问李道玄的那些话,他抿着唇,猜想应该是师父叫他爸妈过来的,当是有话想告诉自己吧。 他低头看了几瞬脚尖,抬头说:“爸爸,我肚子有点饿,想先去弄点吃的。” “妈妈帮你做。”陈妈妈站起来,目光扫过每一扇门,找到厨房快速走了进去。 陈岭跟进去,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有点发酸,尤其是在对方殷勤小心的询问他想要吃什么后,这种心酸放大了多倍。 他伸手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问:“你有话想跟我说吧。” “没有……有……岭岭,我跟你爸爸……我们……”原来心理建设和安抚自我的话,在真正与难题面对面的时候是毫无作用的。 之前路上组织的言语,此时全卡在了嗓子眼,好不容易说出几个字,还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看着母亲因为自己混乱的表达而为难纠结,陈岭忽然展开手臂,给了对方一个结实的拥抱,他的声音还带着沙哑和低落,说出的话却温柔而坚定:“妈妈你不用这么紧张,不管怎么样,我永远是你和爸爸的儿子。” 陈妈妈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知道,我知道的。” 陈岭拍拍她的后背:“那么现在有空给我讲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吗?” 二十年前,正好是陈岭出生那年。 那已经是陈家夫妻俩结婚的第六个年头,两人依旧没能怀上孩子。 并且随着长久的治疗,他们开始感到疲惫,甚至想要放弃。 医生的建议是,希望他们换个环境,放松下心情再做进一步打算。 那时候的昱和山绿荫苍翠,到处都充斥着生命的气息,每天清早都能看见薄雾缭绕,每天傍晚都有红云日落,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于是陈爸爸在与妻子商议后,便带着行李来到自己名下的昱和山脚下租了个小院子暂住。 这一住,就是整整大半年。 或许是环境使然,夫妻压抑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也想开了,不再去强求子女缘分。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头傍晚,陈爸爸带着陈妈妈上山,想要挖点野菜带回城里,却在踏上山顶后,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 婴儿的哭声十分奇怪,像是被什么给蒙住了嘴,让人听不太真切。 陈妈妈胆子小,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老公,会不会是闹鬼,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婴儿哭。” 饶是陈爸爸胆子大些,可随着太阳下山,月光将树木花草的影子拉长,他也渐渐感觉到一丝阴森,但作为丈夫,他觉得自己必须给妻子树立一个高大的形象。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陈爸爸弯着腰,循着声音往前走,终于在一个地方站定。 他神色古怪,眉头紧锁地盯着脚底下的地面,那声音就是从土下传来的。 陈爸爸背脊发冷,这也太诡异了! 他正想回头带着妻子赶紧离开,却不知怎么的在转身时生出犹豫,几分钟的思考过后,他过去叫上妻子回到山下,从暂住的屋子里找到两把小铲。 等他们回来,那啼哭声已经变得微弱。 陈爸爸莫名焦急,拉着妻子快速行动,小心翼翼却迅速的抛开土壤。 他们这才发现,下面竟然埋着一个鞋盒子,婴儿的啼哭声就从鞋盒子里传来的。 陈妈妈心头一颤,与丈夫对视一眼,轻轻将鞋盒的盖子打开,里面蜷缩着一个浑身发紫的小婴儿,因为空间小,他的脑袋贴在膝盖上,后背弯曲得很厉害。 而鞋盒侧面,躺着一张隐隐可见黑色字迹的白纸和一沓崭新的冥币。 说来也怪,在小婴儿被陈妈妈温柔的抱出来后,突然就不哭了,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妈妈。 陈爸爸这才取出白纸看内容,可无论是看几遍,他都觉得困惑。 明明上面的字他都能认识,为什么组合在一起他却无法明白其中含义。 陈妈妈意识到丈夫的神色不对,轻声问:“上面到底写的什么,是他亲人的联系方式吗?还是别的什么?”说完陈妈妈蹙眉,脸上愤怒道,“能把活生生的孩子埋在这里的,想来也是个畜生,怎么可能留下个人信息。” “不是。”陈爸爸嗓子干涩,他吞咽几下唾沫,道,“这孩子的确是被活埋在这里的,可那已经是八天之前的事了……” 纸上的是一位母亲的哭诉和忏悔。 哭诉自己未婚生子的无奈和痛苦,忏悔自己并不是有意要丢弃孩子,而是出于生活的无奈,以及为了不让孩子痛苦的活着,终生遭人嫌弃嘲弄。 因为这孩子生下来就对声音和光线没有反应。 这是个天生的瞎子,哑巴。 末尾,是她写这封信的时间,八天前。 第155章 昱和山02 陈家夫妻俩一时无措。 根据纸上所写, 孩子应该是八天前就被埋在这里的,可是他们几乎每天早晚都会来昱和山上转转,从没听见过婴儿的啼哭。 陈妈妈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的脸, 大概是被憋的、冻的,脸色青紫, 用手捂着也没能唤起一点血色。 她低声问丈夫:“你说这孩子要怎么办, 去山下村子里问问,还是直接送去派出所?” 陈爸爸沉思片刻, 收起信纸, 冷笑:“只怕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你看看这信上的内容, 再看看鞋盒里的纸钱,这是摆明了不想让人发现孩子,想活活闷死他。讽刺的是, 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怎么办。”陈妈妈愁眉苦脸,转瞬想起什么,疑惑道, “不对啊老公,信上不是说这孩子又聋又哑, 可你看……” 小婴儿不再哭了, 抽抽搭搭的,眼睛一会儿看看沉着脸的陈爸爸, 一会儿又去看温和的陈妈妈,就好像能听懂似的。 陈妈妈心都要化了, 她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小婴儿的额头, 温声安抚道:“乖啊,饿了吧,等回去就给你找点东西吃。” 陈爸爸抿了抿嘴, 忍不住伸手指逗弄,随即叹了口气说:“还是先去村子里问问吧,如果直接交给派出所,这孩子肯定是会被送去孤儿院的。” 陈妈妈起了心思:“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把他带回家。” 陈爸爸较为理性,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说:“看看再说。” 夫妻俩下了山,村子里已经亮起灯火。 因为昱和山是陈家的私产,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他们,两人从村子里穿过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寻思着若是有人看见他们怀里的小婴儿,就顺带问问。 可那天也不知是怎么的,往日里饭后出来遛弯的村民,今天一个也没见到。 两人抱着孩子进到租住的院子,陈妈妈先去厨房给煮了点米汤,小心翼翼的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喂。 小家伙像是饿极了,嘴巴张得可利索了,喝完后似乎觉得不够,伸着粉色的小舌头不停地舔嘴唇。 陈妈妈摸了摸他的小肚子,圆鼓鼓的,“不能再喝了,等明天一早就去给你买奶粉,好不好。” 陈爸爸往妻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无法抗拒的走过去,捧着小婴儿的脸亲了一口。 让妻子管好院门,他去了隔壁的村长家。 村长在昱和山住了快五十年了,谁家有事他都知得一清二楚。 听见陈爸爸问谁家刚生了孩子,他答道:“东边儿那儿来了一个外乡人,女的,前段时间的确看她挺着大肚子在傍晚散步来着。她那人挺奇怪的,从不跟村里人说话,独来独往。但我听我媳妇说,瞧她那肚子,应该是快生了。” 陈爸爸追问:“那后来呢?” 村长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陈爸爸点点头,想直接去村东找那个女人,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他又倒退回去,“村长,你最近上山的时候,听见过小孩儿的哭声吗?” “没有。”村长嘶了一声,猛地一拍桌子,脸上有点难看,“但是听见过别的声音。” “什么声音?” “我也说不不清楚。”村长掰着手指头算了下时间,说,“八天前,我上山去挖笋,经过山顶的时候,听见一点怪声,咯吱咯吱的,像指甲在抓挠什么,又像是摩擦声。” “你确定是八天前吗?”陈爸爸的心凉了半截。 “当然确定。”村长笃定道,“那天可把我吓坏了,回到家我就找老伴儿一起翻了黄历,结果一看,啧,那天日子很不好,诸事不宜,只宜下葬!” 陈爸爸心里千回百转,如果这孩子被活活闷死在土里,为什么又能在八天后活过来。最奇怪的是,嗓子不哑,耳朵似乎也不聋了。 他活了三十年,对鬼神之事将信将疑,可眼下发生的一切都诉说着“不同寻常”。 陈爸爸别过村长,去了村东,那四周的住家不多,唯有一家黑灯瞎火。 他走过去敲了门,无人应答。 陈爸爸只好去询问隔壁的住户。 隔壁住着一个寡妇,可不同于从前看见的那样,寡妇擦着口红,烫了卷发,见到陈爸爸时愣了下,随即抚弄着自己的头发问:“陈先生大半夜的敲门是有事吗?” “打扰了。”陈爸爸指了指那黑乎乎的院子,问,“那院子里住着的女人呢,我找她有点事。” 寡妇脸上僵硬一瞬,露出一个笑说:“不知道,可能是回家乡了吧,她本来就不是本地人。” 陈爸爸心思敏锐,没有放过她脸上的神色,冷下脸来:“你知道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寡妇往后退一步,着急关门,被陈爸爸一手撑住了门板。 “她是不是生了一个聋哑的孩子。” 寡妇心头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急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可惜,晚了。 陈爸爸质问:“她是不是把孩子埋在了山顶上!” 寡妇不确定陈爸爸知道多少,不敢随意编造,畏畏缩缩的说:“是……” 陈爸爸一想起那孩子被从鞋盒中抱出来,浑身青紫的模样就按捺不住怒火,“那你知不知道,她是把孩子活埋进土里的。” 寡妇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到地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会那么做!” 陈爸爸半蹲下,声音很轻,却听的人心头不断下沉:“你们这是在杀人。”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跟我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她把孩子抱上山是想把他埋了!”寡妇慌忙解释,“陈哥你别去告诉警察,我真的没有参与,我只是,我只是帮她接生了孩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给了你多少钱?”陈爸爸问。 寡妇收钱替人接生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如今听说孩子被活埋后,心里反而生出羞耻和愧疚,颤着手比了个数字。 陈爸爸嗤笑,站了起来:“那孩子生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又聋又哑?” 寡妇见他不再追责自己,而是问起孩子,忙说:“真的,我用手拍了他屁股好多下,都肿了也没听他嚎一声。耳朵也是,孩子生下来好几天了,只知道盯着天花板看,我猜他不只是听不见,可能……可能脑子也有问题……” 说完还偷偷看了眼陈爸爸。 陈爸爸不笑的时候十分严肃,就连陈妈妈都有点怵他,更何况是本就心虚的寡妇。 见对面的男人不说话,寡妇摸着门板从地上缓慢站起来,“陈哥,你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了的话……”你能走吗。 陈爸爸撩起眼皮,偏狭长的眼眶使得内里的眼球有些阴暗,“她活埋孩子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帮她接生后不久,大概四五天的时候吧,我清早起来去上厕所,听见她那院子里有声音,就拉开门偷看……” 寡妇咽了咽口,干涩道:“看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盖着盖子的,长方形的纸盒子,盒子里还有动静!”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回去了,可当下午我去她那串门的时候,发现孩子不见了,而她也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走。” 陈爸爸眉头紧皱。 寡妇畏惧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问她孩子去哪儿了,她说,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陈爸爸拳头捏得死紧,胳膊上的青筋凸起,已然一副努力克制怒火的模样。 寡妇缩了缩肩膀,给自己撇清关系:“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是把孩子拿去埋了!还是听你说我才知道的!” 陈爸爸的内心翻滚,究竟要多狠心才能下去手,亲自结束自己孩子的生命! 他转身就走,带着一身怒气回到家。 在进门的那一刻,他闭眼深呼吸,直到情绪平复些许才推门进去,抬眼便看见妻子抱着孩子,唱着摇篮曲的画面。 心里的愤怒和焦躁一下子就被扑灭了。 陈爸爸放轻了脚步走近,跟妻子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陈妈妈看看已经闭上眼睛安睡的孩子,又看看满脸认真的丈夫,嘴唇翕动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孩子身上的疑点很多,譬如,一个不足月的小婴儿,是不可能在土里埋了八天还能活着的。又譬如,他的聋哑之症为什么突然就好了呢?” 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的事太诡异了,陈妈妈有些慌乱,更多的却是心疼:“那我们怎么办,把他送去孤儿院吗?可是我们以前去孤儿院当义工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里的环境很不好……你看看他,还这么小,你真的希望他在孤儿院里长大吗?” 陈爸爸握着妻子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有些流程必须要走。” 陈妈妈从中听出几分意思:“你愿意留下他?!” 陈爸爸把手指插进小孩儿虚握的手心,“嗯,这以后就是咱们儿子了。”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带着小孩儿早早离开,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派出所在一番调查后通知陈家夫妻俩,因为孩子的生母所用的证件和姓名都是假的,他们没能找到她,只能暂时把孩子送去市里的孤儿院。 陈家夫妻俩当天下午就奔向孤儿院办理手续,直到第三天下午,他们终于把孩子抱回了家。 但紧跟着第二天,就得知昱和山出了事。 消息是村长打来电话说的,他说从陈家夫妻离开那天起,山上的庄稼就遭了虫害迅速枯萎,随后是那些茂盛的草木,也不知得了什么病,一夜坏死,短短不到四天,原本苍翠宜人的昱和山,已经成了一座草木枯败的荒山。 村长还说,有村民还特意找来了专家检测土壤,结果显示,昱和山的土壤成分很正常,不,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 陈爸爸第二天就赶回了昱和山,前后不过五天时间,昱和山一片荒芜,满目枯黄,也就剩下那口潭水还算清澈。 可当他凑近一看才发现,往日在里面游动的小鱼全都没了。 村长说,那些鱼在庄稼枯萎时就全死了,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发臭了。 当天夜里,他暂住在村长家。 大概是连日来经历了太多诡异的事,陈爸爸失眠了,满腹心事的背着手在院子里绕圈。此时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风拂过,带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准备回屋,一张黄表纸从院墙外飘了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陈爸爸下意识低头看去,瞳孔紧缩,上面是有人用毛笔写的一句话:带孩子远离这里,别再回来。 知道他们捡到孩子的,只有派出所和孤儿院的人,而这两个地方的人完全没必要跟他说这样的话。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陈爸爸捡起黄表纸飞快走出去,绕着院墙走了一圈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他捏着黄表纸,反复将上面简洁的内容又看了几遍,当即回到院子给村长留了张字条,连夜驱车离开了昱和山。 从那之后,陈家夫妻俩再没有回来过。 此后的二十年里,昱和山也再没有过生机。 …… 陈岭蹲在陈妈妈面前,握住她的手,一时无话,脑子却异常清晰。 就好像是听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别人的故事,心里有所感慨,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陈妈妈却以为他在介意血缘关系,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咬着下唇,沉痛的抽了口气,声音因为情绪变得颤抖:“岭岭,如果,如果你想去找你的亲生母亲,妈妈和爸爸可以帮你。你想做什么事,我们都会支持你。” “不找。”陈岭伸手抱住陈妈妈,“你就是我亲生的妈妈。” 他故作生气的仰起头,委屈地抿了下唇:“妈你为什么说这种话,你不想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这个孩子的出现,带给她太多的幸福和快乐,她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这个孩子真的彻彻底底离开自己,她会变成什么样。 “我永远不会不要你。”陈妈妈捧着儿子的脸说,“只要你需要,我和爸爸永远都站会站在你身后。” 母亲的目光柔和而坚定,蕴含着太多太多的情感,陈岭鼻尖发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妈,你讲的故事真好听。”他望着母亲的眼睛说,“故事里的婴儿很幸运,他托我转告你,从他睁眼看见你开始,就认定了你是他的妈妈,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 陈妈妈怔愣,破涕为笑,温柔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那你替我转告他,爸爸和妈妈很爱他。” 陈爸爸躲在厨房门外,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赵迅昌的手压在他的肩上,笑着道:“从见到陈岭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个好孩子。” 大概是外面的说话声音太大,陈岭抬头望了出去。 赵迅昌与他对视一眼,主动走进去,冲他抬了抬下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陈岭:“师父,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别说一个不足月的小婴儿,就是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在土下密闭的空间中熬过八天,不说饿死,光是缺氧这一点就足够要人性命。 赵迅昌背着手问道:“你可还记得风水学中的裀褥。” “记得。”陈岭认真道,“裀褥指风水穴前地势低平的位置,这种地方的土质松软,周围树木茂密。是真龙余气凝结之地。” 赵迅昌接着说道:“若是天杰地灵,再借助龙穴余气,裀褥之地便能长成地生胎,即昆仑胎。” 裀褥之地后面一定有贵龙穴位,昆仑胎形成后,会像蝉一样爬行,抵达龙穴后便会吸食龙气,缓慢成长。 想起昱和山的荒芜,陈岭眼皮子一跳:“师父的意思是……” “正是。”知道小徒弟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儿,赵迅昌笑着说,“也是巧合,当初你被放入的地方,恰好就是昆仑胎的位置。昆仑胎该是被你临死前的生气吸引,爬到了你的身体里,机缘巧合共存七天后竟然与你的尚未脱壳的魂魄融合。” 说到这儿,赵迅昌的脸色又暗了下来:“只是临死前残留的死气始终影响到你体内的阴阳平衡,直到这种平衡被彻底打破,阴气占据上风。” “这就是为什么,十八岁后我开始屡屡撞邪。”陈岭喃喃。 陈爸爸插了一句:“当初那张黄表纸,也是赵老先生所写,这件事还是在邀请老先生回家,在书房详谈后我们才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放心的把儿子交给赵迅昌。 说起往事,赵迅昌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个跟踪变态狂,“二十年前,我恰好在追踪一只厉鬼所化的夷,那东西没了鬼气和形体,一入昱和山便没了踪影,就是在那时候,我发现了泥土下的动静。” 昆仑胎是天地灵气和地埋龙穴余气的凝结,对于新死的婴儿来说,或许会是一次新生。 可既然他都知道的事,没道理一个千年老鬼不会知道。 为了不让夷去吸收昆仑胎的灵气和龙气,赵迅昌特意守在附近,直到第八天傍晚,已经死掉的婴儿活了,有力的嚎啕哭声从土壤下传了出来。 正想出去把孩子挖出来,陈家夫妻俩到了。 赵迅昌道:“你们夫妻二人面相和善,是好人,孩子跟着我只能四处游荡,跟着你们却能有安定的生活,于是我便一路悄悄跟着你们,确定你们会好好待那孩子后,我才写下那张黄表纸。一来是孩子死而复生必定遭人忌惮,二来,是不想让那夷发现他,抢夺那具躯壳。” 可由老天爷写下的命数,无人能更改。 “陈岭体内的阴阳平衡被打破后,我只能带他回到这个生养他的地方,好借助龙气重新平衡阴阳,同时通过学习术法吸收灵气,促使昆仑胎和魂魄更好的融合。” 而昱和山也因为丢失的灵气复返,重新焕发生机。 赵迅昌抬头看向小徒弟:“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只夷会在失踪多年后化魔,更加没想到他居然又盯上你。” 他愧疚道:“是我大意了。” 厉鬼从魙成夷,由夷化为希,最后希死无形成为魔,这其中过程的艰险痛苦比地狱酷刑有过之而不及。那不仅仅需要残酷的自我折磨,还需要最强的意志和执念。 没有人能料到,夷居然能熬过那万般折磨存活下来。 在陈爸爸带着黄表纸离开后,赵迅昌的追踪仍旧没有结果,他也就自然而然的认为,那只夷或许已经死在了化为希的过程中。 陈岭想起当初城隍说的话:“爸爸说,村长说有专家到村里检查过土壤,我猜那些专家应该就是特调部的人。夷就是那时候跟上李道玄,潜伏在他身体或者附近的。” 否则没道理李道玄一个好好的正常人,不跟着同事去查看昱和山,反而在潭水边静坐了三个小时。 那三个小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赵迅昌摇头叹息,说到底,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有他的责任,若是他当初继续追查下去,没准就真的查到青玄观头上了呢。 陈岭见师父叹息不止,心知他是在愧疚,道:“师父,青玄观里住着不少高人,连他们都没发现,只能说明当时那只夷已经成功化希。无形无声,与空气没有区别了,除非它主动现身,没有人能发现它。” 赵迅昌抬手摸了把小徒弟的脑袋:“臭小子长大了,还知道来安慰我了。放心吧,我可不会钻牛角尖。只能说,都是命吧。” 说到李道玄,不可避免的会让人想起江域。 陈岭眼神黯淡了下去,低声问道:“师父,你在地府有熟识的阴差么,我想问问江域的情况。” 江域自出现开始,就总是陪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这个人似乎永远不会离开。 可当对方真的离开后,陈岭才茫然无措的发现,自己对江域的了解太少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老天爷针对,不知道他如果不见了,自己该去哪里找他…… 更加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赵迅昌敛眉道:“我跟下面倒是有一点点小交情,不如请那鬼神上来问一问?” 第156章 昱和山03 赵迅昌的房间里, 清香、蜡烛、纸钱、请神用的黄表纸…… 应有尽有,材质上乘。 不等师父发话,陈岭已经主动把这些东西从屋子里抱了出来, 按照请神的规矩将它们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师父,已经布置好了。”陈岭站在一旁, 眼睛期盼的望着赵迅昌。 照往常来说, 此时早已经是赵迅昌呼呼大睡的时候了,可今晚事多, 他虽然已经犯了困意, 依旧强打起精神打算开坛请神。 陈家夫妻俩没见过这种阵仗, 安静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却又忍不住好奇,紧张地伸长脖子望着石桌方向。 赵迅昌几岁时就进了龙虎山学习术法, 三十多岁离开后一直漫无目的的四处行走,顺道替人捉鬼消灾。他虽总是板着脸,为人还算亲和, 对鬼怪的态度也与旁人不大相同。 在他这里,只有好坏之分, 没有人鬼之别。 若是个好鬼, 赵迅昌会拉着鬼聊天沟通,协商后便帮他去地府投胎。 若是遇到恶鬼, 他下手毫不手软,一律赶尽杀绝, 不留后患。 他这样的处事方式, 让地府的阴差鬼神对他印象不错,尤其是最爱凭喜好办事的夜游神。 夜游神共有十六个,他们个子不大, 总是手挽着手出现,负责巡视阳世夜间,监察善恶。但他们有个毛病,爱恶作剧。 初次打照面,便是因为夜游神捉弄农家小孩儿,吓得孩子一到半夜就哇哇大哭。 赵迅昌经过的时候,小孩儿已经连续半个月,一到夜里就嚎啕大哭,眼睛里满是惊恐。 当天夜里,赵迅昌便摆好阵法,等鬼自己上门。 谁知道一番收拾后发现,那根本不是鬼,而是夜游神。 十六个夜游神被揍惨了,手也不挽了,垂头耷脑地站成一排,抽抽噎噎个不停。 赵迅昌头大,谁能想到这夜游神会这么调皮,好好的巡视工作不去干,非要来吓小孩儿。 他好说歹说,最后实在无法,亲自找来扎纸师父,棒棒糖、碰碰车、小朋友的西装、iPad、开封菜全家桶……只要是能哄小屁孩儿开心的东西,他都麻烦师父帮忙做了一份。 大概是贿赂的东西太诱人,夜游神们不哭了,还冲赵迅昌说了声谢谢大叔。 从这以后,赵迅昌与夜游神结下了“友谊”,有事情需要麻烦对方,繁琐的请神工序可以免,小朋友爱吃爱玩的东西绝不能少。 所以当他看见石桌上的东西时,摇头叹了口气,冲着小徒弟说:“等等。” 他回到房间,从床底拖出来一个箱子,箱子里装满了纸扎的祭品。 看见师父拖了个大箱子出来,陈岭愣了下,连忙走过去帮忙把箱子搬到临时的“供桌”前。 赵迅昌叉着腰喘了几口,大手一挥:“闪开。” 他点上蜡烛,引燃了符纸,脚尖将盖住的箱子踢开,嘴里念起了请神咒。 陈岭清楚地听见,咒中所请的神为夜游神。 请神咒一遍一遍不断念着,第七遍时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风,从外面飞进来的落叶被风卷起来打着旋。 陈岭发现,随着咒语临近尾声,落叶的运动轨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快得无法看清样子,只剩残影。 赵迅昌喊出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 叶子瞬间停滞,落到地上。 原本该是空荡荡的位置,出现了十六个圆脸的小矮子,他们手挽着手,像是在跳小天鹅舞蹈,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口装满“宝贝”的大箱子。 不等赵迅昌开口,小矮子们一窝蜂扑向箱子争抢起“玩具”和“吃食”。 眼看着就要闹内讧打起来了,一声犬吠传来。 夜游神们像是被点了穴,瞬间不动了,扭头往声源处望去。 那间没有窗户的,黑漆漆的房间里,德牧的眼睛因为外界的环境泛着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陈家夫妻俩阳气盛,看不见夜游神和德牧,但两人明显感觉院子里的气氛不对,下意识走到赵迅昌背后 德牧一步一步地走出来,像是巡视领土,脑袋高高扬着,步伐慢条斯理地来到夜游神们的面前。 十六个小朋友手里的东西啪嗒掉地,取暖的小仓鼠一般,相互拥挤在一起,惊恐的望着德牧。 谁知下一秒,德牧神情一变,欢脱地扑向陈岭,吐着舌头一脸蠢萌。 夜游神们略微松了口气,却不敢轻举妄动,戒备的盯着那一人一狗。 他们越看陈岭的脸越觉得熟悉,其中一个猛地一拍脑门,拉着其余十五个兄弟叽叽咕咕:“你们不觉得那人像画里的人吗?” “什么画?” “就日游神捧回来的那个。” “我想起来了!”其中一个跳着脚说,“就东方鬼王素描的那个嘛!说是先生的心上人,让咱们碰见了对人客气点!” 这话一落,十六双眼睛整齐划一地朝陈岭望去。 原本满心迫切的陈岭,被盯得头皮发麻,他咽了咽口水,问:“你们认识我?” “认识认识!”夜游神一号点头如捣蒜,说完像是畏惧什么,悄摸看了眼德牧。 见大狗安静的摇着尾巴,对着陈岭一脸讨好,一号确信眼前的青年肯定就是鬼王素描的人没跑了,他脸上堆着笑意,谄媚道:“先生唤我们前来所谓何事?” 赵迅昌:“……” 这话难道不是该问他吗?明明是他把夜游神请上来的! 再一看正趁着其他同伴不注意,偷偷往衣服里塞贡品的夜游神四五六号,赵迅昌更气了。 陈岭看了眼师父,见老人家示意自己赶紧问,这才开口道:“我想问问,你们见过江域吗,他的伤怎么样了?” 心被一只手无形的手攥住,发紧发疼,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一号说:“你说先生吗?” 他有些为难,大概是有些话不能随意对阳世的人吐露。 德牧拿嘴去拱了拱陈岭的手,手心被狗鼻子弄得湿漉漉的,他无奈的蹲下,用力揉了几把狗头,把德牧抱在怀里。 “不方便说吗?”陈岭恳求地看向一号。 夜游神一号还处在震惊中,指尖颤抖的指着德牧:“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啊,江域送给我的。”陈岭双手捧着狗头,注视着它的眼睛,还是那副蠢蠢的眼神,看来眼下德牧的神识还是它自己的。 夜游神喃喃道:“先生对您可真好,这可是他的爱宠,平时谁都不敢碰的。” 说是爱宠,其实也没有多宠爱。 江域的冷心冷肺,只有在陈岭出现的时候才会热乎起来,从前德牧跟在他身边时,也不知是因为受了主人影响,还是因为害怕主人,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天性,它一直是高冷严肃,浑身戾气的模样。 如今这幅恨不得翻肚皮求摸摸的样子,着实令夜游神大跌眼镜。 陈岭不知道内情,只是敏锐的抓住一个重点:“你们为什么叫他先生?” 夜游神勉强算是阎王手下的十大鬼帅之一,虽然能力没有多强,但地府地位摆在那里,江域就算是个地府高管,也不至于被夜游神如此忌惮。 那一句又一句“先生”充满了敬畏和恭敬,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怪异。 夜游神二号从十六号手里抢下一根棒棒糖跑过来,插话说:“因为先生是先生。” 陈岭:“……” 他扶额,道:“那我们换个说法,你们看起来有点怕他,为什么?” 一号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理所当然?”陈岭蹙眉,“所以他在地府担任的到底是什么职位?” 七号从陈岭的问题中发现他似乎对江域的身份知之甚少,正想呵斥兄弟们别乱说话,最快的八号大喊一声:“他是大帝的接班人,非要说职位那就是待定职位吧。” 陈岭:“酆都大帝?” 嘴碎的十三号抱着开封菜全家桶撇嘴说:“才不是那个络腮胡的糟老头子呢!”他仰头看天,神情充满了敬意,“是掌管天地生死的东岳大帝。” 赵迅昌正喝水呢,直接喷了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看陈岭,又转眸看看夜游神,心情激荡。 小徒弟这朋友谈得妙妙妙啊! 天下五岳,各有神灵,其中又以东方的泰山为尊。 故而东岳大帝在五岳神灵中地位最高,主世间一切生灵的生与死。严格来说,由五岳神灵管辖的阴间最高神——酆都大帝,是屈于五岳神灵之下的。 小徒弟若是和江域那老鬼结成连理,往后两人福寿相依,再好不过。 赵迅昌心怀安慰,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说不定等自己死后,也能跟着小徒弟享享福,不必去投胎转世。 虽然早就猜到江域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是这样,短暂的错愕后他回过神,蹙眉问道:“他身上的咒文,是东岳大帝所写?” 夜游神虽然惧怕江域,却也是他的脑残粉,七号还没来得及制止,十四号就迫不及待的叽叽喳喳道:“先生出生血海,天生就煞气冲天,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老天降下雷电,想要抹杀他的存在。是东岳大帝替先生抗下天雷,并以善心引渡,让先生由险些成魔步入鬼道修行。” 六号从十三怀里抢下全家桶,纸质的鸡腿瞬间变成了冒着热气的真鸡腿,他香喷喷的啃了一口,道:“今日白天阳世有异变,还有天雷降下。随后就见先生浑身阴邪煞气的回到地府,神色也不对……” 四号接话:“那天雷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老天爷又想趁机抹杀我们家先生,不过可惜,如今的先生今非昔比,老天爷顶多只能给他带来一点皮肉惩罚,伤不到根基。” 七号忍无可忍,跳着脚暴怒喊道:“你们怎么什么都往外说!都给我住嘴!住嘴!” 一号茫然:“这可是先生的心上人,四舍五入就是未来的夫人,哪能说他是外人啊!” “对,都是自己人。”其余十五人一脸谴责。 七号:“……”想哭! 第157章 宝贝,我们回家吧 十六个小矮子吵吵嚷嚷, 到最后竟然还打了起来。 赵迅昌头都大了,好说歹说劝说不住,索性端着茶水坐到一边看戏, 顺带抱起同样凑过来看热闹的黄大仙,舒舒服服的撸起毛来。 陈岭看了眼被院子里阴风阵阵吓坏了的爹妈, 走过去温声安抚一阵, 抬手拍了拍德牧的屁股。 德牧冲主人嗷呜一声,威风凛凛的走近, 趁着夜游神们不注意, 突然一声很凶恶的犬吠—— 前一秒还闹哄哄的院子, 转瞬鸦雀无声。 陈岭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弯下腰,好让自己的视线与小矮子们的视线持平:“你们能带我去找他吗?” 话音一落, 德牧一反常态的咬住青年的衣摆,拼了命的往后面拽。 陈岭拂了把狗头,追问:“可以吗?” 七号第一个反对:“抱歉, 不可以。” 幽冥地府岂能随意让人进出?要是被上头知道了是他们干的,眼下的鸡腿玩具没了是小, 被丢去万丈深渊关禁闭才是大。 十三号抱着全家桶, 眼巴巴的问:“都是自己人,当然可以。” 六号也持反对意见:“阴间阴气重, 到处都是厉鬼,万一你走丢了, 先生追责起来我们每人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十二号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 十号撇嘴:“我们十六个难道还看不住一个大活人?传出去会被日游神笑死的!” “对!”四号说, “先生跟未来夫人分别大半天了,两人一定万分想念,把人领过去, 说不定先生一高兴会给我们奖励呢。” 七号:“我说不行就不行!” 五号:“呸,老大还没说话呢。” 一号一脸为难,一边是生死与共的老兄弟们,一边是殷切望着自己的未来夫人,啧,他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一起望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万众瞩目,忍不住有点飘了。 他道:“那要不……” “汪——!”犬吠声打断了他的话。 德牧龇着牙,咬着陈岭的衣服拼了命的往后拖,拖了半晌感觉没效果,又改为去咬青年的裤腿。 陈岭矮身揪住它后颈柔软厚实的皮毛,仔细盯着它的眼睛看了会儿,确定狗还是那只傻狗,便抓着它的一只耳朵凑近了问:“是不是江域让你阻止我的?” 德牧除了装高冷就只会卖萌吸引主人的注意,演技烂得一逼,听见这句话,它先是浑身一僵,随即生硬的露出茫然的表情,歪着脑袋,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陈岭松开手,手指在毛茸茸的耳朵上顺了顺,“怎么,他在阴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这么害怕我去。” 听见这话的赵迅昌立刻坐直了身体:“你真要去?” 陈岭坚定地点头,以往总是江域陪着他,护着他,这次就换他来吧。 他也可以给他一个肩膀,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亲密而缱绻的亲吻。他一介凡人虽然做不了生死人肉白骨,但他能问一句疼不疼,江域若是疼,他就安慰他;若是不疼,他就给他吹吹,帮他擦拭伤口。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无论事情大小,他都愿意去做。 陈岭被师父的表情弄得有些忐忑:“怎么了?” 赵迅昌摆了摆手,倒没什么意见,还指点道:“你是天生的灵体,不必灵魂出窍后再走阴,只要地府大门敞开,又有人引路,你可带着肉身一起进入。” 陈岭松了口气:“谢谢师父。” 赵迅昌摇了摇头,但还是去找来一根红线,一头系在陈岭的右手中指上,“走阴有一定的危险性,尤其是遇到阴兵巡视,或是有大批亡魂被引入地府的时候,你须谨记,若是遇到危险立刻拉拽这根绳子,与绳子相连的铃铛一响,我会想办法将你拉回来。” 被彻底忽视的七号:“我说了不准去!不准去!” 德牧越发拼命地咬住裤脚往后拖,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可怜巴巴的声音,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陈岭艰难迈出两步后,精疲力尽,他蹲下,把大狗的脑袋托起来:“江域,我知道你能听到。” 顿了顿,他垂下眼眸,兴许是从外面吹来的微风乱了青年的语调,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我只是想来陪着你,地狱也好,深渊也罢,于我来说并不可怕。这句话我只问你一次,你是真的不想我去找你吗?” 德牧眨了眨眼,眼神变得深邃专注,好似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全世界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 它抬高鼻尖,湿漉漉的鼻头在青年脸颊擦过,便再没有动静。 陈岭也不着急,安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德牧再次有了反应,它像是经过长长的纠结和权衡,最后伸出舌头,低头在青年手上舔了舔。 陈岭的手腕上,那条看不见的姻缘线显现出来。 赵迅昌一挑眉,得,自己还怕小徒弟丢了,想着绑根红线当安全带才放心,搞了半天是自己多虑了。 他道:“快走吧。” 陈岭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线,转头跟父母告别,跟着那十五个小矮人往院外走去。 七号气得在原地直跺脚,最后还是挂着一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跟了上去。 他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你们这样是会受罚的!” 旁边的二号指了指陈岭:“弟弟,你没看到夫人手上有姻缘线吗?而且先生的地狱神犬也在带路呢,你就别再比比了。” 地狱神犬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岭旁边,生怕把人搞丢了。 七号张了张嘴,不甘心的闭上嘴巴,过了会儿,他又烦躁道:“万一到时候受罚,你们要替我多抗几鞭子。” 走在他旁白的三四五号连连附和:“应该的应该的。” 陈岭跟着小朋友们一直往前走,在路过昱和山山脚时,瞅见前面来了一辆车。 吴伟伟开了远光灯,将山路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连忙加速,停车,推开门跳了下去:“陈哥,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我送你?” 陈岭看了眼面前的人。 经历过蓝湖村的恶战,吴伟伟身上挂了不少伤,脸颊、眉骨、肩头上到处都是细小的口子,一看就知道是被死尸抓的。 他摇了摇头,抬手在吴伟伟胳膊那条长长的口子上画了个止血咒,“不用送,我自己去就行。回去后让师父给你喝点符水,驱驱体内的尸气。” 没被关心的时候,吴伟伟还能绷得住,安慰自己是个爷们儿就别喊疼。 如今被陈哥轻言细语的一关心,死尸扑上来时的恐慌,奋力与邪祟搏斗的惶恐,受伤后希望有人关心的脆弱,全都在这一刻显露出来。 他闷闷的嗯了一声,忍不住又问:“真的不用送吗?” 陈岭指了指周遭:“不用,有人跟我一起走。” 吴伟伟瞥了眼他陈哥周围,空荡荡的,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莫名感觉下身附近凉嗖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绕着他转圈似的。 陈岭瞪了眼笑嘻嘻围着吴伟伟跑的十六号,“不准恶作剧!” 十六委屈的扁扁嘴,回到小部队跟伙伴们手挽手,眼睛却盯着吴伟伟的脸,见他表情越发战战兢兢,十六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陈岭:“……” 吴伟伟摸不准分开的这大半天他陈哥又去哪儿交了可怕的新朋友,清了清嗓子,依依不舍的往车门方向迈了一步:“陈哥,那我先回去了。” 陈岭对他那副想要求安慰,却又不好意思表露的样子忍俊不禁,往前一步从身后把人抱住:“今天是不是吓坏了?” “其实……也还好。”吴伟伟受宠若惊,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被人这样询问是什么时候了。 陈岭紧了紧胳膊,掌心按在吴伟伟的后脑上,像是父亲宠儿子那样揉了两下:“乖,事情都过去了。” 吴伟伟心里怪怪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归结到底大概是他陈哥的语气太慈祥? 他狠狠打了个颤,忙说:“陈哥,你有急事的话就先走吧。” 陈岭占便宜占够了,心情不错,松开吴伟伟,“等我把你江哥带回来。” 吴伟伟这才注意到,这么晚了陈哥居然是一个人带着一群鬼出门,身边还有一条显了形的德牧,而这其中并没有江域的身影。 白日里黑云汇集,雷电连绵不断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吴伟伟意识到什么,开口想问,却在最后关头机警的止住话。 直觉告诉他,江域出事了。 不敢再耽搁陈岭的时间,吴伟伟推着人往前走,催促道:“不是有事情要办吗,快走快走。” 心里却十分疑惑,如果是要去救人,陈哥怎么不开车或者叫车,反而选择步行。 回到小院问了赵迅昌才知道,原来陈岭要走的不是阳间路,而是幽冥道。 吴伟伟望了眼关上的院门,走过去将其敞开,定定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山路:“回家的门要一直为他们开着。” 赵迅昌招呼陈家夫妻去陈岭的房间休息,回头冲吴伟伟招手道:“去睡吧,他们俩啊会平安回来的。” 陈岭在夜游神的簇拥下,沿着山路一直走。 他知道,脚下的路已经与白日里蜿蜒的山路截然不同,踩上去还是有种踏实的感觉,但周遭的景物却变得朦胧。 除了路,其余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面纱。 很快,就连脚下的路也起了变化,雾霭丛生,袅绕在四周。 陈岭渐渐感觉,那些围在周围的夜游神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低头一看,果然,小朋友们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冷酷。 “快到了吗?”他问。 声音不大,却有回音。 夜游神三号说:“已经踏上幽冥道了。” 陈岭点点头,全神贯注的走,不敢有一丝晃神。 幽冥道上路过的不是阴差就是鬼魂,阴气浓重,随着往前,气温越来越低,不到半个小时,陈岭已经感觉浑身的肌肉被冻僵,嘴唇无法抑制的开始颤抖。 德牧嗷呜一声,舔了舔青年垂在腿侧的手指,眼睛里满是心疼。 陈岭只看了它一眼就知道,此时占据大狗神识的是江域。 他蹲下来,抱住德牧蹭了蹭:“我不冷,真的。” 德牧嗷呜叫了一声,大概是意识到这样撒娇一般的叫声不太符合自己往日里的形象,它浑身僵硬,忙闭上嘴,鼻子里喷出一道意味不明的鼻音。 陈岭笑着捧着它的嘴想要亲上去,被德牧躲开,亲到了它柔软的腮肉上。 夜游神们哪知道德牧的芯子换成了江域,只觉得那故意撒娇卖萌的样子太难见到,忍不住围成一个圈,对着中心的一人一狗不停地啧啧啧。 虽然知道自己正在和一只狗亲密,但陈岭还是脸红了。相比之下,德牧可以说是霸气全开,眼睛显现出红光,嘴里发出进攻前凶狠的低吼。 夜游神们脸上打趣的表情集体僵硬,簇拥着推着陈岭继续往前,嘴里喊着:“快走快走,地府的门在第一声鸡鸣时就会关闭的。” 陈岭被推得踉跄,急忙稳住身形,加快了步伐。 德牧自刚刚露出令人畏惧的表情后,周身一直萦绕着煞气,小朋友们再不敢插科打诨,又恢复成那副冷酷表情。 终于,在第一声鸡鸣前,陈岭到了地府大门。 大门外烟雾袅袅,时而可见亡魂一脸懵懂的随着地府的牵引往里走。 大门内漆黑一片,那些迈入大门的亡魂,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七号在前方带路,头也不回的跟后面的十五个兄弟说:“把人看好。” 陈岭起初不明白,等他跟着夜游神一起穿过那道看似普通的红漆大门后,眼前出现了一片浓稠的黑暗。 黑暗将他吞噬,周遭一片死寂。 德牧为了让他多一些安全感,走路时总是有意无意的用身体去蹭青年的腿,夜游神们也开始小声说话,安慰他不要害怕。 知道自己是安全的,陈岭镇定下来,眼前开始出现以往的人生经历。 高兴、苦闷、辛酸、恐惧,每一段人生经历如同被投射到荧幕的电影,快进着从眼前略过,让他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其中许多细碎的小事,若不是今天的这场际遇他早就忘记了。 这一片漆黑的地段,是用来沉思和反省过往人生的。 虽然看不见,陈岭还是精准的摸到了德牧的脑袋。 青年的指尖插在厚实的皮毛中,温柔的揉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滑过的记忆画面,“我记得这里,当时我刚接下江家的单子,正高兴呢,谁能想到走个夜路就撞见了你。” 又看到什么,陈岭的脸顿时垮了,“这里我也没忘,你突然出现吓人就算了,凭什么掐我脖子!” 话音刚落,指尖就被狗舌头舔得湿淋淋的。 他咬牙,正想放两句狠话,就见看见令人脸红的一幕,是他给江域当魔法师的画面。 陈岭:“……” 地府连这种东西也要让人回顾! 太不正经了! 一路上心情跌宕起伏,眼前泼墨般的黑暗终于结束,迎来一丝曙光。 那光亮并不刺眼,色彩柔和,等到走近陈岭才发现,那是一个悬挂的,亮着微弱白光的纸灯笼。 七号说:“这是鬼城。” 这世界上每天都有鬼魂离开,那些拿了号码牌却还没到投胎时候的游魂,会暂时在这里停留。 鬼城秩序井然,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还有人叫卖。 陈岭跟着夜游神到了鬼城鬼王的府邸,经由引荐后,跟着鬼王去到内庭。 此乃北方鬼王,负责镇守和看管北方的地府大门和鬼城,他身材威猛高大,说话粗声粗气,却有一个热爱八卦的俗世性格。 北方鬼王笑呵呵道:“早闻陈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容貌昳丽。” 陈岭:“……” 鬼王不等青年开口,迫不及待继续道:“先生今年贵庚,家中可还有老人,可有地产祖宅和存款?” 陈岭:“……” 七号虽然畏惧庄嵬上司,但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大人,问得太过了。” 鬼王一拍脑门:“太冒犯了,我的错,我的错。” 陈岭动了动嘴角,干巴巴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鬼王:“先生度量宽宏,跟我们先生果然是绝配。” 陈岭的重点在后面,“我也这么觉得。” 鬼王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愣了愣,随后清清嗓子说:“我先带您去见大帝吧。” 地府四方各有统领,而位处北方的北阴酆都大帝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他长居于罗丰山上,北方地界的事务基本交给下属打理。 陈岭来到罗丰山脚下,仰头望着那嵌在巍峨大山上的天梯,心里直打鼓。 好在,刚一抬脚,眼前多了个络腮胡。 北方鬼帝急忙弯腰行礼:“大帝。” 一直默默跟随的德牧用鼻子喷出一股气,脑袋别开,没有行礼的打算。 陈岭尴尬的瞪了它一眼,忙要行礼,被酆都大帝扶了一把。 大概是那一脸络腮胡的缘故,陈岭总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凶,还有一种面对长辈时的拘谨,“见过北阴大帝。” 酆都大帝颔首,眼睛一眯,眼角多出几道褶子,“我知道你此行目的,走吧,我与你同行。” 见对方转身,陈岭立刻亦步亦趋的跟上。 德牧抬脚意图跟上,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去路,任它如何抓挠都没用。 北方鬼王自知没有跟随的资格,安静的站在原地目送。 当他目光扫过青年手腕上那若隐若现的红绳时,笑着感叹:“咱们的万年老光棍总算是找到人要咯。” 德牧扭头冲他呲牙,二话不说扑上去,直接把北方鬼王最爱的袍子撕咬了个稀巴烂。 有了酆都大帝接引,不过眨眼就到了罗丰山顶。 这地方四周冰寒,却一点不冷,放眼望去便是那座繁华的鬼城和四周绵延巍峨的山脉。 陈岭安静地跟在后面,平静的心跳不知何时变得急促,他连忙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紧张?”酆都大帝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 陈岭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有一点。” 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问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肉体上的伤不算什么。”酆都大帝道,“要紧的是聚集在他体内的阴邪之气。” 陈岭抿了抿嘴,按捺下心头的担忧:“能拔除或者压制吗?” 酆都大帝意味不明投去一个眼神:“那得看你。” 陈岭愣怔:“看我?” 酆都大帝:“你可知他为什么会留在阳间庇佑江家?” 陈岭老实的摇头。 “他生来就浑身带煞,戾气深重,若不是东岳大帝悉心引导,只怕早已入魔。”酆都大帝抹了把络腮胡,眯着眼回忆道,“大概是他生来就非人形,对旁人的七情六欲和性命安危态度冷淡,没有同理心,更加没有慈悲心肠……” 没有慈悲心的人,何以渡苍生? 为此,东岳大帝亲自把江域带去人间,挑了一户善良的农户寄样,希望他能切实的体味到世间冷暖。 那家农户,正是江盛行的先祖。 农户接受了“仙人”所托,把江域当成儿子一样对待,驾鹤西去后,也不知江域是真的感念“养父母”的恩情,还是觉得人世乏味,便选择了与农户夫妻俩一起安葬。 但因自己并非真的江家人,他不愿入祖坟,便让农户的后人另外为自己择了一处安葬。 他长眠于地下,清醒时便起来看一看,走一走,感受市井生活。 说到这儿,酆都大帝笑了一下:“大概是世间百态当真令他动容动心,一次醒来,恰逢东岳大帝生辰,父子俩见面……对了,你或许不知道,东岳大帝将江域收为了义子。两人谈话时,不知怎么说起了婚配的事……” 陈岭心头咯噔一下,不会是什么狗血说亲桥段吧。 果然,酆都大帝摸着络腮胡道:“那小子虽然性格沉稳,但到底是个年轻人,竟然主动问起了自己的姻缘。” 陈岭默了默,问道:“请问一下,那大概是多少年前?” 酆都大帝仰头思索几秒,“二百三十六年前的三月二十八,农历。” 陈岭:“……” 没想到啊,老祖宗盼他这个未婚夫居然盼了两百二多年! 酆都大帝像是看出青年的想法,笑着道:“那小子就是个闷骚。”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北阴大帝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接地气的话,陈岭不自觉间少了些拘谨,认同道:“是有点。” 酆都大帝接着说:“东岳大帝替他算了一卦,说是机缘未到,让他等。” 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用揶揄的口吻道:“你猜他怎么说?” 陈岭想了想,“他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真是。”酆都大帝笑着摇头道,“我当时恰好有事禀告大帝,正好瞧见那小子明明心里很急,却非要佯装淡定的模样,哎哟,别提了,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陈岭看着眉飞色舞的酆都大帝,心情略复杂,总觉得大帝跟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唠家常了。 他跟着笑了笑下,问:“然后呢?” “然后啊,东岳大帝就说……”酆都大帝侧脸看向陈岭,笑得意味深长,“他出现的时候你自然知晓。” 陈岭想起自己初次去江家看祖坟,也就是那时候,江域就知道自己红线另一头的人是他了吧。 “啧,你脸红什么。”酆都大帝抬手拍拍陈岭的肩,语气随意,“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就跟叔叔说,别客气。” 江域那张嘴比蚌壳还紧,要等他叫自己一声叔叔,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可他这未婚夫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个乖巧懂事会哄人的。 陈岭脸上发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就跟见丈母娘差不多,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乖顺道:“谢谢叔叔。” 酆都大帝脸上笑开了花,“自从跟你在一起后,那小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和情绪与之前不同了。” 他身材高壮,得低头才能够到陈岭的耳朵:“悄悄跟你说,上次他因你受伤而戾气翻涌,被我差人强押着回来抄经平息戾气……啧,我认识他这么些年,头一次看他抄得那么认真。” 陈岭不明所以。 酆都大帝点明:“煞气太重会伤害到你,所以他才竭力的去压制自己。所以我才说,无论这次他想要拔除还是压制体内的阴邪之气,都要看你。” 话音一落,他脸上柔和豪爽的表情骤然减淡。 陈岭的情绪变化没那么快,等注意到的时候,脚下由白玉铺成的石板路早已消失,变成了猩红色的土壤。 酆都大帝带着他踏上那片泥土,瞬间,陈岭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那味道疯狂的刺激着他的嗅觉,令人作呕。 酆都大帝与之前判若两人,抬手一指,冷声道:“那便是血海,地狱血河汇聚而成的血海,这里面的每一滴血,都承载着数不清的怨气和恨意。” 陈岭的心紧了紧,像针扎似的刺痛了一下。 他忽然懂了,江域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脸埋在自己颈项用力的呼吸、嗅闻。 因为他是昱和山灵气的汇聚,因为他的身上,带着万千生命的气息。 于死亡的深渊而言,那样的气息宛如投入寒冬的温暖阳光。 陈岭的手指蜷缩起来,他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血海,心里并没有因为那广阔无垠的面积而压抑或者恐惧,只有急切和高兴。 他想,等见到江域,一定要用力抱一抱他。 血海在血色泥土的边缘,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是被大火烧滚了,不停地往上冒着泡,如果仔细便能发现,水中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人脸—— 是深重戾气化成的人形。 他们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眨眼就不见了。 酆都大帝将人送到血海边上,掌心落在陈岭的肩头,将人微微往前一推:“去吧。” 眼前只有让人压抑的暗红色,没有路,陈岭正想回头询问,脚下忽然震动,一条木板铺成的没有尽头的桥凭空架起,悬在血海之上。 陈岭没有丝毫犹豫,抬脚踩了上去。 木桥很稳,却耐不住下方不断从粘稠液体中起伏的东西。 戾气、鬼气,甚至是怨气所化的“人”闻到生人的气息,都像是疯了一样,疯狂的由下方伸出手来,一个个血色的掌印拍打在木桥上。 为了不惊扰地府的鬼魂和阴差,陈岭身上没有携带任何驱鬼煞的符纸和法器,面对数不清的想要将他拉下去的邪祟,他只能采取保守的方式躲避。 木桥窄小,陈岭的躲闪空间有限,一个不慎就被一只沾着血的青白鬼手给抓住。 就在他想要咬破手指驱赶的时候,自己手腕上时而显现的红绳突然光芒大涨,带着一股热烫之感。 血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火灼烧了个透彻,顷刻间焦黑溃散,化为黑色的灰尘落回到血海中。 陈岭低头摸了摸姻缘线,继续往前走。 血海是无边的,独自一人走在上面总令人有种自己很渺小的感觉。陈岭没有去计算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多久,他只知道,他要见的人正在等着他。 木板小桥随着他的步伐往前延伸,而那些如同饥饿野狼一般,急躁地想要将木桥上的生人拽下去的邪祟们,再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随着陈岭的运动轨迹一起移动,虎视眈眈,却不敢再肆意进攻,不甘放弃的目光中,透露着浓烈的害怕。 陈岭抬头看天,血海的天是灰红色的,很暗淡。 他低头垂了垂腿,正欲抬脚继续走,意外发现木桥突然停止了延伸。 而路的尽头,一名长发男子背对着自己浸泡在血海中。 陈岭跑了起来,鞋底踏过木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终于,他停在尽头处,伸出一只手想去触碰水里的人。 “江域。”他咬了下嘴唇,想要抑制内心的激动,“我来接你回家了。” 江域像是没有知觉,他的睫毛动了下,一颗血珠滚落下来,滴入血水中。因为他本就不是活人,不需要去刻意呼吸,此时的他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具冰冷的雕像。 陈岭努力伸长胳膊,终于碰到了对方濡湿的发顶,他的头发很长,顺着冷白的后背滑下去,分散漂浮在血里。 “江域。”他又轻轻喊了一声,“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江域睁开眼,瞳孔中一片空茫,陈岭愣了下,眼下这幅情景与江域在屏山将阴邪之气归入体内时一模一样。 陈岭知道,现在的他应该对外界没有反应,之前通过姻缘线替他驱赶邪祟,大概是潜意识下做出的动作。 陈岭冲着男人冷漠的脸一笑:“你不跟我说话,那我跟你说吧。” 他低头看了眼身下的木桥,皱了皱眉头:“再往前一点就好了……” 江域的眼瞳动了下,手臂划过水面身体往陈岭的方向靠近了。 陈岭惊讶的睁大眼睛,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头顶:“真乖。” 江域一动不动,黑色脉络自水下的身体一路蔓延上来,分布在面颊上。陈岭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感受着对方冰冷的体温,他蹙眉道:“疼吗?” 毫无意外的,不会有回应。 陈岭叹了口气,用手臂环住膝盖坐下来,他想了想,毫不嫌弃的脱掉鞋子和袜子,挽起裤腿,把脚和小腿放入血海中。 粘稠的液体包裹住他的皮肤,带着浅浅的温度。 他看了眼围绕在四周却不敢靠近的邪祟,轻声一笑,俯身凑上去亲了下江域的脸:“我老公真厉害,有你在他们都不敢过来。” 江域垂下眼,过了会儿又将眼睛给闭上。 陈岭坐在木桥上,小腿晃动,眼睛一瞬不瞬地停在男人的脸上。 目光的触及远远不够缓解自己的思念,陈岭伸出一根手指,指腹从男人的眉心开始往下,经过眉心和鼻梁,停在下方柔软的唇峰上。 往下一按,再松开,淡色的嘴唇多了几分漂亮的血色,让木头人多几分人气儿。 陈岭爱上了这样的恶作剧。 用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往中间挤压,揉搓。 这些从前碍于对方太清冷而不敢轻易尝试的事情,在今天一次做了个够。看着那因为自己手里的动作而嘟起的嘴唇,陈岭一个没忍住,哈哈笑起来。 他想,要是每天都能这么折腾老祖宗,让他在血海待上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幽冥界没有白天黑夜,无论早晚天空都是灰色的。 血海也是如此。 陈岭玩了会儿江域,估摸着时间应该过去很久了,可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饿,大概是以生人的姿态进入幽冥,他的时间仿佛停在了踏入地府大门的那一刻,肚子不饿,口也不渴。 这样也好,他可不想为了找吃的喝的再去走一遍木桥。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江域虽然一直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对外界的反应却比之前多了几分。 譬如当陈岭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会轻微的偏下头,当陈岭起身活动的时候,大概是怕青年要走,他会突然从血水中伸出手,抓住他的裤脚。 陈岭拿他没办法,有时候累了乏了,就原地换个坐姿,好让自己与对方始终保持在一定距离内。 “等你醒来我们去爬山吧。”陈岭用手指替男人梳理着长长的头发,抱怨道,“陪你窝在血海这么久,我骨头都快生锈了,我们到时候去好好活动活动。” 江域偏了下头,薄唇抿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体内的阴邪气似乎被压制住了几分,那些时而浮现的黑色脉络再没有出现过。 陈岭放下一束头发,又拿起另外一束,低声说:“我们可以带些三明治和水果上去,铺上一张野餐布,在旁边放上一个帐篷。等到天亮,可以在山顶看第一道日出。” 长时间对着一个没有反应的木头说话,总归会有些气闷。 陈岭用力推了把江域的后脑勺,恶狠狠地说道:“你最近总是气我,等到时候爬山你背我上去,作为惩罚。” 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替男人打理头发,时间过得很快。 体内的生物钟到了点,陈岭抻了个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捏在手里的湿发从掌心滑落,回到了水中。 他蜷缩起腿,脸朝着江域的方向呆呆的看着。 睡意上涌,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陈岭没有发现,已经落回水里的长发,沿着木桥底部的支撑爬上了木桥,轻轻绕上了他的脚踝。 睡意终于击垮了意志,青年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长,很舒服,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因为身下的木桥太硬,或者因为担心自己翻身掉进血海而不敢睡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嵌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安全感回归了身体,让他的睡梦变得深沉,香甜。 隐约间,耳朵被什么给碰了下,湿漉漉的,带着些许温度。 陈岭困顿,不想睁眼,可是潜意识里的警惕却在尖叫着告诉他,你身处幽冥血海,四周危机四伏。 心头重重一跳,他猛地掀开眼帘,对上一双瞳色浅淡,带着温柔的笑意的眼眸。 陈岭觉得自己的心脏一定出了问题,在停滞一秒后,突然疯狂跳动起来。 他脑子里一团乱,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人,怕是幻觉,也怕是还身在梦中。 江域紧紧抱住他,低头贴上去,暧昧的舔弄下方的唇瓣,提醒着对方这不是梦,是现实。 陈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亲吻,他感觉自己的神志,思维全都被搅乱了,他用力抱住江域的脖子,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救命的浮木,在两人的唇齿间,哽咽道:“你醒了吗?” 江域停下亲吻,亲昵的用鼻尖去蹭陈岭的脸,轻声说:“醒了。” 他低声的笑着,从胸膛传来的震动,让陈岭有些莫名的害羞,他舍不得放手,再次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体会熟悉的体温。 男人的身上沾染着血水,他却一点不觉得难闻。 从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感激这一切。 江域的手怜惜地抚摸着青年的后背,低头亲吻他的鬓角,温声说:“宝贝,带我回家吧。” 陈岭抬起头,仰头亲吻对方的嘴唇,笑弯了眼睛。 他说:“好,我们回家。” 第158章 番外:后续 昱和山的网页广告最近更新了, 广告主页上被放置了最新的实景照片,墓地区域整齐简洁,绿化郁郁葱葱。 而正对着墓地区域的那口潭水, 更是水清无色,就连水底从绿藻中穿梭的小鱼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陈岭起了一个大早, 今天是他们乔迁的日子。 乔迁的新院子就在这座旧院子后面不远, 白墙青瓦四周树木环绕,冬暖夏凉, 光是看着就喜人。 陈岭正准备去叫其余人起床, 赵迅昌的房间提前出现动静。 他走近推开门从缝隙中一看, 老爷子已经穿戴整齐,正将自己床底下的宝贝箱子拖出来。 “师父。”陈岭走进去,帮他一起把箱子抬到桌上。 赵迅昌指了指床底下:“里面还有一个。” 陈岭跪趴到地上, 偏着脑袋努力看进去,在靠墙的地方,的确还有一个箱子, 他伸长胳膊,费了老大劲儿才将箱子取出来。 箱子不大, 是赵迅昌早年从别的地方搜罗来的老物件。 赵迅昌宝贝得不行, 眼睛死死盯着小徒弟的动作,生怕东西被磕碰到。 陈岭小心翼翼地放下箱子, 道:“江域差人特意做了博古架放在你的新书房里,往后这些东西就能摆出来了。” 赵迅昌笑得两眼眯起, 这小徒弟没有白收, 平日里懂事听话,谁成想到了最后还附赠他一个男婿。 “代我跟他说声谢谢。”赵迅昌假模假式道,心里自得。 陈岭大大咧咧的摆手:“都是一家人, 不说两家话。我先帮你把东西搬过去吧。” 赵迅昌大手一挥:“一起走吧。” 新院子落成,他还没正式进去看过,只在外面瞅过两眼,那白白的墙壁配上青色的瓦,再嵌入红色的院门,雅致又亮眼。听说江盛行请来的设计师还在院子中央设计了一个小花园,并从别的地方移来了古树放于院子的角落里,到了夏天,太阳一照树荫填充着角落,凉快宜人。 赵迅昌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 他从前四海为家,并不认为有一个固定居所有多重要。如今有了徒弟和徒弟男婿,又有吴伟伟这么跳脱的晚辈陪在身边,忽然觉得有个家也不错—— 能遮风挡雨,能温暖人心。 院门是防腐的实木,外表的油漆刷得平整亮丽。 不等赵迅昌推门,站在他肩膀上的紫蓝鹦鹉先飞起来,一路昂扬而起,落在了院子里那棵老树的枝头上。 陈岭后退,隔着院墙头冲着它吹了声口哨,小蓝直接背过身去,假装自己没听见。 赵迅昌心情好,不想拘着它:“随它去吧。” 陈岭腹诽,现在是惯一只鸟,等下午繁育中心把另一只鹦鹉送过来,就是惯一对了,再加上家里的其他小朋友,将来有的闹腾了。 推开院门,赵迅昌快步走进去,眼睛一亮。 院子内墙边缘砌了一溜小花坛,种满了绿色植物,中央的小花园里还竖了一座假山,下方水流潺潺。而院子东面的墙角处,那高大的老树恣意的伸展枝丫,充斥着蓬勃的生命力。 赵迅昌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满意,指着树荫下说:“等明天,我去买张新的摇摇椅回来,就放在下面。” 陈岭走过去,抽出咒鞭往高处的树枝一甩,带下来一个微型秋千。 他道:“没做鹦鹉架,不过这小秋千应该也够用了。” 赵迅昌吹了声口哨,小蓝恋恋不舍的离开树梢飞下来,被老爷子抱住放到了秋千上。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它眼睛瞪得溜圆,立刻在秋千上跳了几下,张嘴就喊:“棒棒的,棒棒的!” 陈岭伸手在他漂亮的嘴喙上点了下:“就你最会享受!” 小蓝回道:“享受至上,享受至上……” 陈岭:“……”默了默,他转头看向师父,“你教的?” 赵迅昌两手一摊:“前两天跟综艺节目里学的。” “陈哥!”吴伟伟的声音从后面门外传来,紧跟着一个顶着乱蓬蓬头发的青年走进来,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显然是刚醒。 陈岭挑了下眉:“起了?” “嗯。”吴伟伟揉了下眼睛,“我起来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猜你们肯定是来新院子了。” 在这个家里,吴伟伟给自己定义的战场在厨房,他用力搓了把脸,朦胧的睡意瞬间溃散,“你们是不是还没吃早餐?今早就在这边做吧。” “不着急。”陈岭勾着他的肩膀往右边带,“先去看看你的房间。” 吴伟伟心跳加快,突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按捺下激荡的心情,往四周看了一圈:“怎么没看见江哥?” 陈岭的脸霎时间就红了,他支支吾吾的岔开话题:“别管他啦,先看房间吧。” 吴伟伟狐疑的斜睨着他,纳闷:“我也没问什么呀,你脸怎么红成这样?”他眼珠子咕噜一转,想到什么,“昨晚你们俩在房间里干什么呢?十二点了江哥都没从你房间出来。” 不提还好,一提陈岭的脸更红了。 吴伟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两人可都是成年人,戒指都戴了却迟迟没有躺到一张床上去,可从昨晚和他陈哥今早的态度来看,事情好像成了? 陈岭被他看的莫名心虚,险些跳脚:“住脑!别满脑子黄色废料!” 吴伟伟一脸委屈:“你怎么知道我脑子里一定是黄色废料,没准是一张白纸呢?” 陈岭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暴露了。 吴伟伟嘿嘿笑,胳膊肘去撞了下陈岭的手臂。 陈岭凶狠的瞪了他一眼,外强中干的吼道:“房间还看不看了,不看就去厨房。” “别啊陈哥,我看。”吴伟伟的气势瞬间弱了。 陈岭扳回一城,心里哼哼,我还治不了你了?他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来两把一模一样的,然后把其中一把递给吴伟伟。 吴伟伟激动地紧紧捏着钥匙,将其插入锁孔,缓慢的转动半圈。 咔哒一声,锁舌弹开。 门自动开出一条缝。 吴伟伟透过这个小小的空隙,看见了被放置在门口的书桌和一角高大书柜。 他打开门,明亮宽敞的房间彻底显露在眼前。 陈岭推着他进去,指着书架上的东西说:“你不是对做法器有兴趣吗?这本鲁班书,是机关术,还有这些是现代木工的相关书籍,你缺什么跟我说,陈哥都给你买齐了。” “还有这个。”陈岭从书架上抱下来一个木盒子,按住开关将其打开,盒子里是崭新配套的做手工所需的工具。 吴伟伟两眼发光,摸摸这把,又忍不住去摸摸那把,嘴里高兴道:“谢谢陈哥。” 陈岭伸手拍了拍吴伟伟的头:“谢个屁,你跟我还客气?” 吴伟伟宝贝的合上木箱盖子,用力点头,“对,咱们是一家人。” 他心里熨帖。 严格来说,陈岭的年纪比他好小点,却总是被当成弟弟来对待。 吴伟伟说不出心里复杂的感受,只觉得往后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他有家,有长辈,还有个亲如手足的兄弟。累了会有人关心,伤了会有人心疼,遇到刮风下雨,会有人让他快点回家。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抱住陈岭。 陈岭愣了下,感觉到肩头温热的濡湿,他垂下眼,轻轻拍打着吴伟伟的后背,“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哭鼻子吧。” 吴伟伟闷闷嗯了一声,“至于。” 陈岭想了想,掌心往上移动,停在吴伟伟的后脑上轻轻按住,“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这话也不知道戳到了吴伟伟的哪个点,他迅速把人放开,把脑袋探出去看了看。 还好还好,江哥没来。 吴伟伟不好意思让陈岭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背对着后面的人,低头抬起小臂用力擦了几下眼睛。 他深吸口气,迅速调整情绪:“我去做饭了。” 陈岭跟上:“我跟你一起。” 厨房宽敞,配备了中西式两种灶具和案台,烤箱蒸箱一应俱全。 吴伟伟拉开橱柜,各种餐具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内嵌的金属架子上,绝对像强迫症。 陈岭冲他抬了抬下巴:“满意吧。” “太满意了。”他指着烤箱高兴道,“下午茶我包了,给你们做蛋挞。” 陈岭意外:“你还会做蛋挞?” “以前看过食谱。”吴伟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今天下午先试试看。” 陈岭想起什么,从厨房的储藏空间里拖出一个箱子,“这是什么?” 吴伟伟一拍脑门,“卧槽,都忘了告诉你。” 陈岭疑惑的看着他。 吴伟伟道:“你跟江哥回来的第二天,我不是告诉你说,老爷子已经替袁永祥袁先生把坟迁了吗?” 因为一直接不到陈岭的电话,袁永祥最后自己找上了门来,是赵迅昌帮忙迁的坟。 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翡翠摆件:“这是他第二天亲自送来的,老爷子推辞不过就收下了。” 摆件上的雕刻栩栩如生,是个好东西。 陈岭点点头,把东西放回去。 用过早餐,大伙一起去旧院子把东西一并搬进了新院子,一通收拾后凑合着吃了午饭,吴伟伟便跟陈岭一起开着小车去市里的批发市场买菜,为今晚的乔迁宴做准备。 乔迁宴请的都是自家人,菜式走家常风,不需要搞那些花里胡哨又复杂的摆盘。 两人买好所需的菜,便一刻不停地开着车回家了。 半道上,陈岭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来信人的备注是“我媳妇”。 二人从幽冥回来的第二天就上门见了陈岭的爹妈。 夫妻俩对于多了个儿子这件事,接受度还不算不错,一起快快乐乐的吃了顿饭。在饭后的闲聊时间里,陈妈妈说起了结婚的问题。 陈岭差点就从沙发上跳起来,想伸手去捂他妈的嘴时已经迟了。 陈妈妈和陈爸爸虽然接受了儿子的性取向,但在某些方面还是很传统的,觉得两个孩子即便是在国内得不到法律上的认可,也要去国外领一张结婚证。 这才算是有保障,彻底的圆满。 陈岭当时面红耳赤,正想说自己还小,不用这么快,就见老祖宗突然单膝跪地,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 盒子里躺着两枚款式简约的戒指。 这一幕把陈家父母给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陈妈妈用力拍了下傻愣着的儿子:“快给点反应啊儿子!人家小江都跪多久了!” 陈岭从怔忪中回神,红着脸把手伸过去。 男人握着他的手,动作温柔小心,像是在呵护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交换完戒指的第二天,江盛行突然造访,也不知道找了什么渠道,居然给江域送来了护照和签证。 陈岭看着护照上帅气英俊的照片,特别想感叹一句,这世界有钱真好,就连死人也能用上活人的护照。 …… 回过神,陈岭把信息点开,放大江域发来的那张图片。 是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床。 陈岭:“……”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床若是放在幽暗的环境中,总让他感觉自己身处鬼片。 陈岭回过去一句文字:【不喜欢,没有别的吗??】 下一秒,对话框里又多了一张照片,还没来得及点开,第二张、第三张……全都是江域从卖场发来的家具样式图。 陈岭扶额:【你是有多喜欢木床!不能选别的吗?!】 江域淡淡的回了四个字:【结实,耐用】 陈岭迅速把手机扣上,开窗通风,好让自己脸上的热度快点降下去。 吴伟伟一无所知,专专心心地把车开回家,推开车门就听到从院墙内传来的说话声。 请的客人已经到了。 除了陈家父母,还有江家的人和李鸿羽。 江盛行拎了不少东西过来,大多是给赵迅昌的补品,少部分是为这个新家添置的小家电。陈家父母没像他这么夸张,送的是一床自二人去国外领证起,就托人手工缝制的鸳鸯被。 江太太很会说话,爱不释手摸着被子表面光滑的上好缎子:“这料子是上好的蜀锦吧,从针脚来看,应该是苏绣吧?” 陈妈妈道:“还是你眼光好,我当时让陈岭他爸去选布料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 江太太做出好奇的表情:“什么?” 陈妈妈道:“他说选来选去都差不多,不如抽签吧。”她十分不赞同丈夫的这种态度,至今想起还会愤慨,“这可是给两人缝的喜被,能随便吗!” 就因为这个,事后她还抓着陈爸爸臭骂了一顿。 江太太掩嘴轻笑:“他们男人啊在这种事上粗心大意,别跟他生气。” “我才不生气呢。”陈妈妈想起小两口腻歪的相处就忍不住笑,“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挺担心他们俩的,怕外人说闲话,也怕他们自己遭不住那些风言风语。结果两人根本不拿那些话当回事。” 昱和山陵园建成后,村子里的人开始卖起香蜡纸钱。又因山上的生态逐渐恢复,山景愈发秀丽,从前搬走的一些村民中,有不少人打起了回来开农家乐的主意。 人多了就意味着闲言碎语也多了,不少人带着有色眼镜盯着小院。 陈岭向来将这些当成耳边风,偶尔撞见村民说闲话,还悄摸凑上去,在大家说得正兴的时候加上一句:“原来你们这么关心我啊。” 连续这么操作几次后,或许是大家畏惧他是昱和山的所有人,亦或许是因为真心觉得背后说人是非不好,渐渐的就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 江太太想起什么,忽然道:“他们真的不打算举办仪式吗?” “问过好几次都说不想,嫌太麻烦。”陈妈妈说,“陈岭说日子是自己的,自己舒服就行,没有必要为了昭告大家特意举办仪式。” “是这个道理。”江太太嘴上没说,心里却想着老祖宗可真是个夫管严。 前段时间,江盛行曾大着胆子询问过老祖宗婚礼这件事,被对方一个“不”字就给否了。 现在想来,估计是陈家小祖宗的主意。 说话间,陈妈妈高兴地站起来:“回来啦。” 陈岭跟吴伟伟一起拎着大包小包走进门,跟在场的人一一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厨房。 吴伟伟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就开干。 陈岭帮他打下手,坐到小凳子上剥蒜。 想起方才在院子里没看见李鸿羽,他问道:“你不是叫了他吗,怎么还没来?” 吴伟伟低头片鱼:“谁知道呢,可能是堵车吧。” 陈岭看了他一眼,问:“昨天高先生新介绍来一个单子,你有兴趣吗?” 吴伟伟一愣,“我自己一个人吗?” 陈岭想了想,说:“应该不是,我接下单子以后不久,就听高先生说他那朋友被人主动找上,那伙人说自己是专业人士。我猜,他们应该是特调部的。” 李道玄被带回特调后不久,七十二司就来人了,当即将那与魂魄相缠的心魔从身体中抽出,带去幽冥地府。 这之后,特调部算是清闲了,可众人心里的焦虑却渐渐爬起来。 特调部里那么多张嘴,每一张都要吃饭,而各个门派也需要修缮房屋,发展更多的修士……这可都是要花钱的。 这种时候,若是没有生意上门,就得自己去找业务。 陈岭道:“要不你问问他,就说是嘉元广场的案子。” 吴伟伟停下刀,洗了手,立即掏出手机发了消息过去询问。 很快,手机震动。 仔仔细细将内容看了两遍,吴伟伟抬头道:“是他们组接的。” 陈岭点点头:“那你去吗?” 吴伟伟知道,陈哥这是想历练他,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去!” 吴伟伟在将古老法器与现代科技相结合方面很有天分,陈岭对他很有信心。退一万步,就算吴伟伟真的不行,现场也还有李鸿羽在。 在陈妈妈和江太太的帮助下,傍晚六点,饭菜准时上桌,李鸿羽正好也到了。 赵迅昌招呼李鸿羽坐在吴伟伟身边,随即皱了皱眉找了一圈,“江域怎么还没回来?” 陈岭正想说自己打电话催一催,一道颀长的身影自外面走了进来,别后还跟了几个搬着大物件的工人。 看着那物件的形状,众人缄默,不用脑想都能猜出来,那是一张床。 还是一张至少两米宽的大床。 赵迅昌眨了眨眼,手蜷在嘴边咳嗽一声,冲江域道:“回来得正好,赶紧洗手吃饭吧。” 江域向在座的人颔首致意,“稍等,你们先吃。” 赵迅昌现在长了辈分,不怕他了,招呼道:“咱们先吃着等,要不菜该凉了。” 陈岭端着碗,借着拿筷子的那只手遮挡,偷偷摸摸看了眼江域往房间方向移动的背影,耳朵红了。 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坐在他正对面的吴伟伟忍不住笑了下,旁边的李鸿羽看了他一眼:“怎么?” 吴伟伟急忙摇头:“没什么。” 李鸿羽这人太正经了,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想他江哥和陈哥的八卦,大概是太心虚,他总觉得旁边的人还在看他。 扭头一看,还真是。 吴伟伟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迅速夹了块儿排骨放到李鸿羽的碗里:“多吃点多吃点,你太瘦了。” 李鸿羽看了眼自己饭碗里那块儿裹着酱汁,大小得宜的小排,低声说了句谢谢。 吴伟伟手臂一勾:“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说话间,饭桌上多了个人,江域已经打发好工人坐到陈岭旁边的空位上。 一直陪着赵迅昌说话的江盛行,这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笑着替江域倒了杯酒:“今天大家高兴,您喝点?” 江域:“好。” 他目光落在瓶口,见差不多了,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 江盛行立刻停手。 一大家子把酒尽欢,好不热闹。 除了他们,黄鼠狼、德牧、五铢钱和三尸蛊也跟着打牙祭。 为了怕吓到“没见过世面”的江家人,陈岭给他们找了块儿平整的小石头当桌子,上面摆满了小碗小碟,每个里面都装满了分出来的食物。 黄鼠狼两手抱着鸡腿,吃得满嘴是油,胡须耸动,圆圆地眼睛满足地眯起。 德牧嘴巴大,胃口更大,可是得了主人的命令不许将这些全都吃完,只能可怜巴巴的伸出舌头卷一块儿鸭肉,细细咀嚼,嚼够了一百下才默默咽下去,去吃下一块肉。 五铢钱里的魂魄飘了出来,他听从陈岭的嘱咐,守在这儿看着它们,以免为了抢食而打架。脚边,黑漆漆像条小蛇的三尸蛊正在泥地里钻来钻去。 五铢钱:“……” 真是个傻货,自从主人把它领回家,有江域教育一顿后,好好的蛊虫也不当,就知道当蚯蚓。 起初他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无聊时翻起主人书才知道,这他妈是一只蛊虫! 五铢钱本来觉得自己好好的鬼不当,非要寄身在钱币中当一个门神已经够没有追求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没有追求的。 正巧三尸蛊的脑袋从土中钻出来,他用手指去碰了下,感叹道:“没想到,你比我还傻。” “傻瓜,傻瓜,大傻瓜!”墙头上方由院内老树延伸出的枝丫上,金刚鹦鹉低头看着下方,“你们都是大傻瓜!” 大概是在昱和山待久了,受了灵气影响,小蓝的智商越来越高也就罢了,眼睛也越来越毒,能看见一些游荡的阴物。 它可不知道那些并非活物,还以为是家里新添的成员,总是去欺负德牧,薅它背上漂亮的皮毛,然后带回去隔壁已经落成的繁育试点,将柔软的狗毛添进自己跟未来小妻子的小窝里。 所以德牧一看见它就心里发憷,饭也不吃了,撒腿就跑。 黄鼠狼高兴了,短小的前爪摊开,意思是这盆鸡肉是我的啦! 五铢钱头痛似的捏住鼻梁,起身追上去,软趴趴的喊着:“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了……” 院内院外皆是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 陈岭也喝了点小酒,量不多,脑子有点昏沉,他帮着吴伟伟将碗筷收拾进厨房,两人一个洗一个清,配合默契。 李鸿羽默默地在外面扫地,等两人收拾出来,他道别:“我先走了。” 吴伟伟:“我送你。” 两人一走,江域就从房间里出来,拉着陈岭进了房间。 院里每间屋子格局都一样,算是个小套间,书房与卧室间做了个隔断,房间里有个宽敞的卫生间。 陈岭他们的房间也是这样,不同的是,卫生间里按照江域的意思多了个浴缸,房间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并且处于某种不能言说的理由,房间里的隔音做得比其他房间更严密。 毫不夸张的说,里面的人就是喊破喉咙,隔壁的人听不见。 陈岭浑身不自在,那双按在他背上的手比平日更加滚烫,推着他往卫生间走。 “我自己来就行。”陈岭从窘迫中回神,加快步子往前走,双股的肌肉连带着相连的腰背,随着紧张的情绪变得僵硬。 江域的手滑落下去,隔着衣服揉了把他的腰,“别紧张。” 陈岭咽了咽口水:“我没紧张。”第一只脚踏进卫生间,他急忙转身撑住欲跟进去的男人,用力把人往外推,同时另一只手抓上浴室门用力合上。 他靠在浴室门上,摸着胸口,掌心下是自己快速的心跳。 用力吸了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国外领证回来,两人照旧和从前一样分房睡……当然,这是从别人眼里看的,实际上江域每天晚上都出现在陈岭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的抱着媳妇闻来闻去。 大概是想着今天要搬家,两人要同房了,江域昨晚破天荒的大摇大摆走进陈岭的房间,再没出去过。 两人挤在一张不算大的床上,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就算是想要分开,降降体温也不能。 都是成年男人,其中一个还是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不过是一个不带情欲色彩的亲吻,江域呼吸就重了…… 陈岭双手捂住脸,及时打住自己的思维,低头又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手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说不定等真的上战场的时候,时间就没那么吓人了呢? 这么一想,脸上的温度跟着褪去。 陈岭怀着忐忑的心情洗完澡,用浴巾擦干身才想起,自己没拿衣服进来。 做贼似的,他拧开门,把脑袋探了出去。 造型简约的实木床边,江域端正的坐着,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纸盒子正在研究,陈岭视力不错,一眼就看见上面两个关键字——“激爽”。 陈岭:“……” 他清了下嗓子,试图引起男人的注意,“你能帮我拿下衣服和裤子吗?” 江域抬眸看向他,目光深邃,意味深长,慢悠悠地放下保险套盒子,起身去到衣柜前。 陈岭看他先是拉开柜门,然后弯下腰,打开了下方的抽屉…… “这个颜色行吗?”江域一本正经的举着手里的东西询问。 陈岭尴尬得脚指头抓地,恨不得冲出去堵上男人的嘴,他胡乱的点头:“行行行,你赶紧拿给我。” 江域点点头:“这么急,原来你喜欢白色。” 陈岭脸上红炸了:“我没有!” “好,你没有。”江域好脾气的哄着,又取出一套家居服一起拿过去。 陈岭狠狠瞪了他一眼,抢过衣服,砰一声关上了卫生间门。 换好衣服,他走出来,假装镇定的瞟了江域一眼,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你快去吧。” “好。”江域冲他勾唇一笑,眼睛里的感情浓烈得像是春日烈酒,让人有些眩晕迷醉。 陈岭连忙别开眼,径直坐到床头,垂着眼皮看向脚下的地毯。 江域拿着衣服从他面前经过,指尖拂过青年半干的头发,“等我出来帮你用吹风吹一下。” 陈岭的脑袋埋得更低了:“哦……” 江域留下一声轻笑,进了卫生间。 听见落锁声,陈岭抬头看向浴室门,悄然松了口气,他连忙翻身去到床头,拿起保险套盒子研究,越研究越紧张,最后实在扛不住紧张的心情,他起来原地蹦了两下,搞得自己精疲力尽才一头倒上床。 头顶的天花板雪白一片,简单的吊灯悬在下面,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大概是喝了酒,又一直情绪紧张的缘故,陈岭渐渐的有些困了。眼皮子不受控制的垂下,和下眼皮黏到一起。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拍打两下脸颊,意识清醒了大半。 可能是闭眼养了会儿神的缘故,被那点酒精搅和了的思绪异常清晰,他张嘴回应道:“怎么了?” 江域的声音跟着卫生间的门传来,“你进来帮我一下。” 陈岭没有多想,疑惑的推门走进去。 谁知刚握住门把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另一只手从门缝中伸出来,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瞬间将他拉了请进去。 炽烈的热吻迎面袭来,令人毫无防备。 紧张、羞涩、害怕,所有本该在特殊时间段内该有的情绪,被这急促的亲吻给驱赶得一干二净。 陈岭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却舍不得停下。 意识飘散间,他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下意识将手臂缠上男人的脖子,紧紧勾住。 江域停下激烈的亲吻,怜惜地在青年唇上一下一下的轻啄。 陈岭只觉得浑身发热,整颗心被对方浓厚熨帖的感情灌得满满的。 此时的他已经忘了最初的各种担忧,心里被安全和温暖包裹,只想把自己整个人都交给江域。 …… 窗外明月升起,眼下的一切安宁寂静。 从那房间中流出的旖旎温情,在漫漫长夜中不断起落,将穿插在未来的每一天里。 第159章 番外:鸿伟01 嘉元广场是某地产公司同政府一起, 打算在新的开发区打造的新地标,高大楼盘前方的广场上,立着一个兽脸人身的巨大石像, 据当地的人说,石像是很早以前就有的, 用以镇压邪祟。 可具体是什么邪祟, 谁也不知道。 吴伟伟一大早就来了,背包里装着弹弓和陈岭帮他画好的符纸, 除此之外, 还藏着一把管制武器。 在广场上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广场舞, 嘉元广场的负责人终于匆忙赶来。 负责人姓卢,叫卢光安。 卢光安五十多岁,大概是保养得好, 样貌看上去也就四十多,被西装罩住的身材看着也是胖瘦正好,丝毫没有某些生意人的那种油腻感。 吴伟伟第一次单独接单子, 脸上不显,心里却十分紧张。 他悄摸在裤子上蹭掉掌心的汗, 朝卢光安伸出一只手:“卢先生。” 卢光安已经从高先生嘴里知道了昱和山有多厉害, 虽然没请到陈岭,但他相信, 眼前的人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 他尴尬的跟吴伟伟握了个手,有点心虚, 讨好道:“吴先生, 咱们再等等,等另一拨人来了再一起去工地现场查看。” 吴伟伟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熟人, 佯装高冷的“嗯”了一声。 卢光安却以为他生气了,忙不迭解释道:“吴先生,这事儿你可真不能怪我。是那些人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是在我的工地上感应到邪气。我当时一个害怕,就答应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没事。”吴伟伟抿了抿嘴,觉得有点难受。 自从不再坑蒙拐骗,他对装高人这项技能已经生疏了,非要强装的话身累心也累。 这么一想,吴伟伟对卢光安一笑,大喇喇道:“没事,你说的那些人我可能认识。” 卢光安一听,“这感情好啊!”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广场边缘的马路开过来,停下。 吴伟伟无语,这特调部的派头怎么还是这么大啊,每天这么端着也太辛苦了。 虽说自己身上穿的是POLO衫、牛仔裤,但输人不输阵,脸比不上李鸿羽,至少在着装整齐上不能输! 吴伟伟立即低头,十分正式的拽了拽衣服,又抓着裤腰调整几下。 这次李鸿羽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两个新手。 新手一高一矮,都很年轻,头上都扎着发髻,身上都穿着道袍。 跟西装革履的李鸿羽站在一起,说实话,真心很违和。 吴伟伟走过去,冲李鸿羽抬了抬下巴:“走呗,反正大家都认识,就不用再费时间行虚礼了吧。” 两个新手一脸疑惑跟好奇,眼巴巴的望着吴伟伟。 吴伟伟被两双眼睛盯得头皮发麻,大写的尴尬:“有事?” 两个新手齐齐摇头,一顿,又齐齐点头:“你就是昱和山的人吧。”高个说,“我叫戊戌,他叫戊戍,是刚从青玄观考进特调部的,今天是跟着鸿羽师兄观摩学习的。” 吴伟伟:“你好你好。” 戊戌和戊戍的默契好得像双胞胎,一人伸出一只手握住吴伟伟的两只手,激动地上下摇晃。 出门前,特调部的老油条们已经提前告诉过他们,昱和山没那么简单,加之李鸿羽跟他们关系亲近,搞不好将来会发展成为兄弟单位。 是以两人对待吴伟伟的态度有些谨慎,他们动作一致的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吴先生先请吧。” 被晾在一旁的卢光安干笑两声,总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率先走到前方,“往这边走。” 工地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不少建筑材料,因着卢光安今日请人来处理事务的缘故,工人们集体放假,并且被勒令今天一整天都不能出现在工地上。 人多嘴杂,卢光安不想让整座城市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地产公司名下的新项目是个闹鬼的不祥之地。 吴伟伟跟李鸿羽并排走着,斜眼看了眼背后不知从哪里掏出小本本一路走一路记的两人,忍不住打趣:“你现在怎么还开始带新人了,他们叫你什么,小师父?” 李鸿羽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知道这人不爱说话,吴伟伟也不生气,背着手加快步伐,走到卢光安身旁。 吴伟伟道:“卢先生,先详细说说这个工地发生的事情吧。” 卢光安点点头,紧张之下无意识的手指扣在了一起:“事情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有工人反映说半夜总听见水声。” “什么水声。”李鸿羽不知何时走到了吴伟伟身旁。 卢光安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回道:“就……像是有人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像游泳,又像是……”他停下来,蹙眉相处一个词语,“挣扎。” 吴伟伟追问:“声音从哪儿来的?” 卢光安道:“我也说不清具体时间,因为工人们说每个顶层的蓄水桶里都有这声音,有那么两次,还有人听见水管里传来女人的哭声。” 吴伟伟和李鸿羽,甚至是戊戌和戊戍都没有反应,卢光安却被吓得汗毛根根直竖,还神叨叨地往四周看。 吴伟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条很细的自来水管道。 “就是那里面传出哭声吗?”他问。 卢光安摇头说:“不止那根管道,好几根管道里有过哭声。” 李鸿羽:“带我们去看看吧。” 卢光安没有立刻答应,他看了眼吴伟伟,想听他的意思。 吴伟伟耸了耸肩:“我没意见,就听小师父的吧。” 戊戌在后面嘀咕:“小师父,谁啊?” 戊戍指了指李鸿羽的后背:“应该是李组长吧。” 李道玄被撸下去后,李鸿羽自然而然就升了上去,可他手底下的副组长一职因为暂时没有合适人员胜任,暂时空缺下来。 戊戌蹙眉,不赞同的摇头:“可为什么是小师父呢?” 戊戍也不明白,只能摇头。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问也不敢说,只能把疑问暂时装在心里,待观察看看能否出结论。 背后的嘀咕声不大,可三方离得近,他听得一清二楚。 吴伟伟用胳膊肘撞了撞李鸿羽的手臂,“你这两个小徒弟还挺八卦的。” 李鸿羽:“还好。” 吴伟伟撇嘴,多说两个字能少块肉吗! “到了。”前方的卢光安突然停下,他指着一个巨大的铝制水桶说,“就是这里在最开始的时候出现了划水声,然后就是与之相连的管道。” 吴伟伟仰头,蓄水桶十分高大,侧面焊了一个金属的楼梯,可以直通顶部。 他回头看向李鸿羽:“咱们上去看看?” 李鸿羽颔首:“走吧。” 吴伟伟率先抓住梯子往上爬,李鸿羽跟在他后面,仰头就看见上方因伸手抓梯子的动作,衣服上爬,而露出的一截紧致腰身。 他垂下眼,继续上行的动作。 吴伟伟在手臂酸痛到极限的时候,终于到达了蓄水桶的顶部。 顶部的盖子是轻轻扣上的,没有上锁。 他掀开盖子往里面看去,蓄水桶不透光,除了由水桶入口投进去的光,下方的水看上去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离远一点。”李鸿羽伸手拽了吴伟伟一把,“阴气很重。” 吴伟伟心头一跳,心说这么快就来了吗!可又觉得不对,真要来了,李鸿羽早就拔剑了,怎么可能只是皱眉盯着水里看。 他稳了稳心神,身体再次往前倾,肩膀跟李鸿羽靠着,脸颊几乎要贴到李鸿羽的脸,“你在里面看见什么了吗?” 旁边的人说话时突然偏了下头,气息喷在了自己脸上,李鸿羽猛地站直,捂着脸颊说:“没有。” “你怎么了?”吴伟伟盯着李鸿羽捂脸的手,“牙疼?” 李鸿羽蹙眉,“没有。另外,你别靠我那么近。” 吴伟伟略略略,“肌肤接触恐惧症吗?之前在蓝湖村你可没这么多讲究。” 李鸿羽看了他一眼,岔开话题:“暂时没在水里发现东西,但这并不代表这里是安全的。邪祟狡猾,而白日里的阳气又盛,即便桶里真有东西也已经躲了起来。” 他转身,望向四周。 嘉元广场除了已经建成的广场外,还由四栋商住两用的大楼,和即将被用作综合娱乐购物中心的建筑组成,除了他们脚下的蓄水桶,其余三栋楼的顶部也各有一个蓄水桶。 这些蓄水桶主要是用于临时停水时应急用的,底部阀门一开,水就会泄漏下去,与每一层楼的自来水主管道相接。 而这四栋楼的自来水主管道,又会在某一处汇集,与附近居民用水的主管道相接。 所以真要追查起来,这是一项十分巨大的工程。邪祟可能在一号楼的顶层,等人追过去的时候,可能已经逃窜去了二号楼。 非常麻烦。 吴伟伟光是一想到那些阡陌纵横的水管就头大,他苦着脸问:“那怎么办,晚上再来?” 李鸿羽:“只能这样了。” 夜里邪祟的阴气更重,目标更大,即便是自己感知不敏锐,借着罗盘也能找到大致的方位。 吴伟伟叹了口气,伸手把蓄水桶的盖子合上,“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回特调部吗?” 李鸿羽说不回,“我想在现场再逛逛。” 虽说大家都是朋友,可从眼下的情况是:他们是竞争关系。 吴伟伟不甘落后,也怕李鸿羽找到新线索不告诉他,急忙道:“我跟你一起吧。” 李鸿羽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一笑:“怕我抢你生意?” “我怕个屁。”吴伟伟是不可能承认的,“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太危险。” 李鸿羽收起难得的笑意,转身顺着梯子下到地面。 吴伟伟正想也跟着下去,背后忽然哗啦一声,他猛地转身,原本合上的蓄水桶盖子不知何时被掀开了。 心头预感不好,他飞快蹲下,试图离开这个地方,却感觉有一双柔软冰凉的手从背后突然抱住了他的脖子! 李鸿羽突然仰头,大喊一声:“吴伟伟!” 只见吴伟伟已经踩到梯子的双脚突然收了回去,坐在边缘的身体也跟着往后仰倒。 意识到出事了,李鸿羽重新踩上梯子,爬梯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眼看着吴伟伟双脚就要消失在蓄水桶边缘,他单手抽出铜钱剑迅速拆散,将一头缀着铜钱的红线用力往上一抛。 铜钱带着红线,绕上了吴伟伟的双脚。 感觉到红绳上与自己相反的拉力,李鸿羽目光一沉,手腕一转让红绳在自己小臂上绕了几圈。 上方。 吴伟伟平躺着,脖子上绕着一双青白的手臂,感知到对方想要弄死自己的意图,他忍痛咬破舌尖,猛地扭头往后喷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尖啸声紧贴在耳边,吴伟伟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被那声音刺破了。 大概是对方被激怒,想要报复他的反击,那双缠在脖子上的手骤然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湿润的黑色的头发,头发里不断地渗出水。而这些水严重违反重力学说,没有正常的往下滴落,而是沿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他的嘴里。 这他妈是要溺死他啊! 吴伟伟终于摸到了兜里的弹弓,抓稳,指尖勾住一颗揉成团的驱邪符,以迅雷之势掏出弹弓,朝着邪祟可能存在的位置发动攻击。 缠在脖子上的头发骤然松懈,只听见哗啦一声,女鬼消失了。 他翻身一看,原本被打开的蓄水桶盖子也合上了。 要不是自己身上被打湿的衣服,他会以为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捡回一条命,吴伟伟迅速坐起来,恨不得离水桶口越远越好,可抬眼就看见自己脚上还缀着铜钱的红线。 吴伟伟愣了下,刚要伸手去解,李鸿羽的脑袋从下方冒出来了。 李鸿羽的脸色有些难看,利落的翻上来,快速扫了吴伟伟一眼,伸手摸向他的颈侧,那地方有一条很长的青紫痕迹,下方领口和胸前的衣襟尽数湿透。 吴伟伟把手伸给李鸿羽:“拉我一把,腿下软了。” 吴伟伟这人一向嘴硬,李鸿羽这是头一次听他自己示弱,挑了下眉毛,把手伸过去一把将人拉起来。 “你先下去。”李鸿羽松开手,毫不犹豫的用脚尖将桶盖踢开,“我先去看看。” 吴伟伟不赞同:“要去一起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李鸿羽指了指他的颈侧:“你受伤了。” 吴伟伟不在意道:“这点伤算什么,别他妈废话了,一起。” 说完不等李鸿羽反应,直接捏着鼻子跳了下去。身体因为重力砸入了水下深处,吴伟伟拼命的往上面游,刚冒出头,李鸿羽也下来了。 相比起自己手舞足蹈的狼狈状态,李鸿羽悠然的姿势简直像在自家的游泳池里。 他抹了把脸,呸出一口水:“去下面看看?” 李鸿羽想了想,不太放心身旁的弱鸡,将铜钱线的一头绑在了吴伟伟的腰上,“我走前面,你垫后,有任何事情就拽铜钱线。” 吴伟伟默默拽起绳子看了眼,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幼儿园小朋友手腕上与家长相连的安全绳。 吴伟伟:“……哦。” 第160章 番外:鸿伟02 因为项目还未正式落成, 蓄水桶内的水还是当初用来测试水压时灌入的。 死水在金属环境下沉淀,渐渐起了变化,变得浑浊, 周围的金属内壁上长出许多透明的、粘稠、滑腻腻的物质。 吴伟伟自认水性还凑合,但也在水下没憋多久就忍不住了, 他抓着腰上的红线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前方憋着气在查看水底阀门的李鸿羽立刻转头看过来。 吴伟伟用手指向水面,又示意对方看自己鼓起来的腮帮子, 拼命摇头。 李鸿羽知道他这是撑到了极限, 点头要往上游。 吴伟伟如释重负, 正要转身,突然眼睛睁大,不停地挥手。 李鸿羽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仍旧继续往吴伟伟的方向走去。 情急之下,吴伟伟的嘴巴张开了,警告的声音立刻被汹涌而入的水堵回到嗓子眼, 窒息感顷刻间袭来。他直接的手脚乏力,咽喉被谁哽得胀痛, 无论怎么活动双手, 身体依旧不停地往下沉。 短暂的权衡之下,李鸿羽突然转身。 一只水鬼悬浮在他背后, 见人看到了自己,她的头发突然伸长, 一束朝吴伟伟的方向去, 一束用力袭击李鸿羽。 李鸿羽将铜钱线从吴伟伟身上抽回来,指尖灵活一动,铜钱相击竟然在水中发出了脆响, 它们紧密的连在一起,组成了一把铜钱剑。 铜钱剑一落,水鬼的头发从中间断掉,他握紧了剑柄,直接朝前方刺去。 铜钱剑上的铜钱本身就是可驱邪避煞的五帝钱,再经由朱砂和鸡血特殊处理过的红线串联,威力不小。水鬼没胆子伸手抵挡,慌张躲开。 李鸿羽趁机捞起快被溺死的吴伟伟,飞快往水面游去。 水鬼很聪明,知道白日里自己实力不济,试探了几下对方的实力便消失了,五铢钱像是受到感应,没有下沉到水底,反而飘到了水面上。 李鸿羽将剑插回到背上的剑鞘中,一手架着吴伟伟,踩着蓄水桶内侧的梯子爬了上去。 “你们可总算是上来了!”卢光安不知何时也爬到了蓄水桶上,一脸焦急,手上还拿着一卷麻绳和一部手机。 李鸿羽没时间理他,小心翼翼的将吴伟伟平放到地上。 卢光安这才意识到出事了:“吴先生这是怎么了?!我,我马上叫救护车!” 李鸿羽像是没听见,伸手掐住吴伟伟的两腮,迫使他张开嘴,看嗓子里没有泥沙和水藻。 略微松了口气,他把人翻转过来,压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好让他的脑袋往下垂着。随后,双手按住吴伟伟的后背,用力往下一压—— 哇的一声,吴伟伟把嘴里的水给吐了出来,翻身坐到地上。 他痛苦的咳嗽几声,气都还没喘够,就开始喊道:“女鬼,那女鬼就在你背后!” 听见他洪亮的吼叫声,李鸿羽将人放回到地上。短暂的犹豫后,他把手落到了吴伟伟被冻得冰凉的后颈上。 “事情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很安全。”李鸿羽说话的调子向来偏冷,如今却因为要安慰死里逃生的吴伟伟而染上了几分低柔。 吴伟伟一愣,茫然地看着李鸿羽:“你这么说话……我还挺不习惯的。” 李鸿羽:“……” 他抽回手,直接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还瘫坐的青年:“站得起来吗?” 声音一下子低了八个度,吴伟伟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单手撑住下方,另一只手从卢光安身上借了一把力,总算是站了起来。 大概是刚刚溺过水的缘故,他手脚无力,想了想,问李鸿羽:“哥们儿,能借我靠一下吗?腿软。” 李鸿羽转身就走:“下去再说。” 卢光安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李先生,如今吴先生已经没事了,这救护车咱们还要吗?” 李鸿羽头也不回道:“问他自己。” 卢光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吴伟伟:“吴先生?” “不要了吧。”吴伟伟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满嘴都是怪味,掐着嗓子用力咳嗽了几下。 等到三人重新回到地面,已经是好几分钟过后。 戊戌、戊戍两人焦急的围上去:“刚刚上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伟伟疑惑地看了眼李鸿羽的方向,这人明明比他们先下来,“他没说?” 戊戌看过去,摇头道:“组长下来之后就一直在跟单位里的人打电话。” “我依稀听到两句。”戊戍插嘴道,“好像是在询问最近有没有女性失踪。” 吴伟伟想起了那只水鬼的样子。 身上的裙子褴褛,样貌因为浑浊的水和光线看得并不清楚,但从轮廓来看,应该是名年轻女性。 他转身看向卢光安:“卢先生,工地上最近来过陌生女性吗?” 卢光安一个当老板的,向来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哪里会知道这些琐事。 他忙道:“吴先生请容许我打个电话,有个人比我知道得更详细。” 电话拨出去不久,负责工地监控和安保的保安到了,这人看似是个底层工作者,实际上绝对称得上是卢光安的心腹。 每次有重要的新项目,他都会被派到工地上负责安保问题。 保安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样貌却被时光雕刻出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见到卢光安,他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卢总。” 卢光安点点头,拉着他介绍了下在场的人,道:“工地上最怕出现安全问题,我便特意设立了一个安保部,负责现场的监控管理。一是为了防止有工人偷钢筋出去倒卖,二嘛,是为了万一出了事故好有个证据。” 他说完这么一通,转头去问保安:“我记得工地上有外人探访的话需要先做登记。” “是。”保安点头。 卢光安看向吴伟伟,“吴先生,还是你来问吧。” “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一个长头发,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来过工地。”吴伟伟认真地望着保安,期盼着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一点线索。 “没有。”保安回得非常笃定。 吴伟伟蹙眉:“这么肯定?” 保安想了下,又改口说:“至少三个月以内是没有的。” “你记得这么清楚?”吴伟伟惊讶。 保安笑着道:“我记忆力比较好,而且说实话,进出我们这里的女性,除了上面公司下来视察的,就是工地上工人的家人,像你描述的那位女性……如果我真的见过,应该会有印象。” 说得挺有道理,吴伟伟却仍旧不放心,看向卢光安道:“方便让我看下监控吗?” 卢光安道:“当然可以。” 他朝保安打了个手势,保安立刻做了个引路的手势,让这些人跟着自己往右边的临时办公室走。 吴伟伟回头看了眼李鸿羽,对方刚好挂掉电话,他连连招手示意对方快点跟上。 李鸿羽除了事态紧急的情况,平日里做事总是不紧不慢,说实话,碰上吴伟伟这样的急性子,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扛起他就走。 “大哥,你走快点行不行。”吴伟伟翻了个白眼,跺了下脚,原地站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被咬得满腿都是蚊子包。 李鸿羽依言加大步伐,走到吴伟伟面前:“特调部联系了警方,说最近的失踪人口中,没有符合要求的年轻女性。” 吴伟伟说:“先跟保安去看看监控吧。” 监控室内布置简陋,保安将仅有的两张凳子拖过来,为难的看着面前的老板和两位老板的客人,不知道请谁坐。 卢光安殷勤的把两张凳子推到显示屏前,对两位大师说:“吴先生、李先生,二位坐。” 吴伟伟的腿一直发软,闻言也没客套,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卢光安道:“工地上的监控是每月一号自动覆盖上一个月,所以为了留底,没到覆盖时间前,我就会让保安部将前一个月的视频拷贝下来。” 吴伟伟看向李鸿羽:“咱们挨着看?” 李鸿羽颔首:“不用,大多数人死后并不会马上化为厉鬼,需要怨气或者仇恨累积到某个程度才行……至少需要七天时间。” 吴伟伟想了想,问卢光安:“还记得水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卢光安并不知道详细情况,扭头看向保安,保安仔细想了下,说:“应该是从十来天前,你们等等,我去翻下记录。” “什么记录?”李鸿羽问。 保安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刚好有车来送过电梯钢丝绳。” 他的手快速的在来访记录里翻阅,精准的找到了时间,是六月十七号。 六月十七号之前,工地安然无恙,之后便开始频频出事。 看来这一天是分界线。 吴伟伟道:“那我们就从六月十一号开始。” 四个人每人盯一台显示器,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将监控看完。 正如保安所说的那样,的确没有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来过。 李鸿羽突然开口:“或许,她并不是自己走进来的呢?” 吴伟伟抢答:“你的意思是,她是死后被人弄进工地的?!” 李鸿羽淡声说:“只是猜测。” 虽说是猜测,却能将一切时间变得合理。 倘若女鬼的尸体真是被人从外面弄进来的,那么她的死亡时间很可能就是十一号当天,所以才会在厉鬼成型的第七天闹出动静。 听他们这么一说,保安突然想起什么。 “六月十一号那天,夜里十点左右吧,突然来了一车电梯用的钢丝绳。卸完货物的时间是十一点半。”保安顿了顿,又道,“对,正好七天!十七天那天,那名货车司机又来送钢丝绳,说是上次自己拉来的型号不对。” “那天又是卸货,又是装货,工人们工作强度非常大,每个人都累得不行,弄完货后大家就回了工棚,准备睡觉。” 他做出沉思的表情,顿了片刻道:“快凌晨一点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保安室里,正准备打盹呢,忽然听见有人啊了一声。” 保安当时没在意,没多久就在钢丝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端着饭缸子去食堂打早饭,听见旁边一堆工人聚集在一起,说什么闹鬼什么的。 人嘛,总会对未知充满好奇。 保安端着饭缸子凑近人堆,竖着耳朵仔细一听,工人们所说的闹鬼,正是昨晚卸完钢丝绳,他打盹的时候。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他问,“是你吗?” 说话那人嗐了一声,“不是我,是关超。” 保安对方笑了下:“看你描绘得绘声绘色的,我还以为是你呢。”他往周遭巡视一圈,“关超是哪位?” 有人替他指了指,“汪哥,他就是关超。” 关超身材瘦小,皮肤苍白,头发乱蓬蓬的,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萎靡不振。 保安走到关超旁边,拍了下他的肩膀,只见关超整个人多从凳子上蹦起来,惊惶不安地啊啊啊叫唤。 “大白天的瞎叫唤什么呢!”保安大喝一声,关超像是刚回过神,愣愣地看了他许久,又转头去看向其他人,似乎是在确定自己的处境。 旁边的人推了下关超,笑着说:“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怪吓人。” “没事,我……”关超咽了口唾沫,“我刚刚有点走神,汪哥突然碰我,吓了我一跳。” 保安:“就你这胆子,昨晚没吓尿吧。” 关超的脸色顿时变了几变,垂在腿侧的双手死死抓着裤腿,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在场的每个人都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起初将关超的事情拿出来当故事讲的人也愣了下,他讪讪地扯了下唇角,伸手勾住关超的脖子,似笑非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不都跟你说了吗,昨晚你肯定听错了。” 关超拼命摇头:“不,没有听错,我没有听错……没有……没有……” 这神神叨叨的样子让在场不少人有些嫌弃,瞧不上他胆小如鼠。 保安扫了眼四周,抬腕看了眼手上老旧的表:“上工时间到了,大家就别围在这儿了,赶紧散了吧。” 都知道他是地产老板的心腹,谁都不敢忤逆,说着话往工棚的方向走去。 保安一把拉住同样意图离开的关超,“你跟我聊聊。” 关超是本来就很内向的人,他跟着保安进了办公室,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汪哥,你单独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保安给他倒了杯水:“我对你的故事很有兴趣,想听你亲口说一下。” 关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巴翕动几下,声音卡在嗓子眼,看样子是想拒绝而又不敢。 保安冲他笑了笑:“我之前说的话是真的,你昨晚发出声音的时候,我正打盹呢,一下子就清醒了。”他蹙眉,“所以你跟我说说,你昨晚到底看见了什么。” 刚刚讲故事那工人说的太夸张了,什么倒着走路的白衣女鬼,太夸张了,他一点不信。 关超死死抿着嘴唇:“刚、刚才海哥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我不信。”保安把水杯往前推,“你也知道,卢先生特意派我来这儿可不是当个普通保安的,我需要知道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倘若真的是闹鬼,我得把事情立刻报上去。” “你信?”关超怔了怔,难以置信保安的态度。 要知道,昨晚凌晨他那声大叫过后,回到工棚就被人狠狠骂了一顿。清早起来,平日里对他还算好的一位大哥就跑来问,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关超就把自己经历的事说了。 谁知,对方不但没有安慰,还说他出现了幻觉。在关超的再三肯定下,对方勉强相信,却在转过背后,就添油加醋,当成故事讲给了别人听。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什么不信的。”保安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说吧。” 关超调整了心情,抓起杯子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干。 “昨晚凌晨一点的时候,我起来上厕所,上完厕所出来去自来水管那儿洗手,却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奇怪,像关节不够灵活却要逞强继续动作,又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与金属重力摩擦。 关超当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兴许是心里害怕的缘故,他甚至觉得有点冷。 放眼看去,被几盏路灯勉强照亮的工地阴森森的。 他迅速收回视线,正想走,那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更大! 关超吓得啊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回了工棚。 …… “事情就是这样。”保安冲吴伟伟摊摊手,“过后发生的几次事情跟关超遇见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点微弱哭声。” 吴伟伟的思绪沉浸在保安描述的“嘎吱”声中,“什么东西能发出这种声音?” 李鸿羽:“不清楚。” 吴伟伟看向保安:“汪哥,你听见过吗?” 卢光安同样也看向保安。 保安摇头:“没听过,但听工友说,那声音期期艾艾的。” 吴伟伟让他带着自己到传出过哭声的地方逛了一圈,一无所获,只是有点心疼辛苦上班的工友们。 贯穿整片工地的自来水管中,竟然有一半多都传出过哭声和怪响,这他妈的不是故意折磨人么。听保安说,起初也还好,大部人都认为是半夜里的风声作怪。 可是时间一长,听见动静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就变得岌岌可危。每个人心里都充斥着恐惧,尤其是最近一两天,天一黑,工人们全都缩在工棚里,厕所都不出来上了,全都拿矿泉水瓶子接。 “这么夸张?”吴伟伟听得目瞪口呆。 李鸿羽倒没什么表情,只是对卢光安说:“我们今晚留下。” 卢光安连忙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住宿问题。” 李鸿羽对此没什么讲究:“不用特意安排,看工棚里有没有空余铺位,我们跟着挤一挤就行。” 卢光安嘴上应承,但还是亲子去把项目经理的办公室整理了一下,又从角落里拖出一张钢丝床。 钢丝床尺寸偏小,宽度只有一米。 两个人若是一起平躺上去,除非侧躺,其余姿势怎么睡都会觉得拥挤。 正寻思着打电话叫助理赶紧买张新的过来,屋子里响起敲门声。 得到里面的应答,保安带着李鸿羽和吴伟伟进了屋。 因为是办公室,屋子里条件十分简陋,一张桌子,两张开会时用的塑料凳,如今又多了一张钢丝床,齐活。 “这张床实在太小了,我马上派人再去买一张回来。”卢光安急忙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卢先生,用不着这么麻烦。”吴伟伟按住他的手,“万一今天半夜我们就把事儿办完了,买一张新的岂不是浪费了吗。” 李鸿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卢光安犹豫,相比起吴伟伟,他其实更憷李鸿羽,瞧着对方没有表示,一时之间他拿不定主意。 吴伟伟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伸手勾住李鸿羽的肩膀,还哥俩好的拍了拍,“喂,小师父不说句话吗?” 戊戌和戊戍颤巍巍的举起手,戊戌说:“组长,今晚我们俩也要一起留下吧。” 卢光安一拍脑门:“得多买两张床!” 今天半夜一旦动静响起,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睡觉,吴伟伟是真心觉得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可旁边的男人跟木头一样,一声不吭。 他咬着牙,二话不说突然伸手掐住李鸿羽腰上的软肉,草,那肉又硬又紧,对方疼不疼他不知道,自己的手确实有点疼。 正准备收手,李鸿羽先他一步,一把钳住了他吴伟伟的手腕,将人推到了墙上。 “你做什么。” “我……”吴伟伟愣了下,“我没做什么啊。” 李鸿羽下颚绷紧,丢开他的手警告:“老实点。” 吴伟伟狐疑地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突然明白过来,为了给对方留点面子,他靠过去对着李鸿羽的耳朵说:“你腰上是不是有痒痒肉啊,怕痒?” 李鸿羽只觉得耳朵里一阵潮气,伸手按住吴伟伟的肩膀把人推远,“别靠我这么近。” 吴伟伟无语,自言自语地嘀咕:“之前不是挺好的么,突然又抽什么风。” 没意思。 他撇了撇嘴,看向旁边,戊戍和卢光安都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们。 他蹙眉:“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卢光安忙摆手,寻思一会儿,他道,“吴先生,除了你和李先生,这二位也要一起留下来吧,你看这床……” 戊戌急忙客气道:“夜里阴气重,我跟戊戍天一黑就要去外面守着。” “这也太辛苦了,总是要休息一下,养养神吧。”卢光安体贴的又劝了几句,见二人实在倔得不行,只好作罢。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整整半天时间,为了不让几位太无聊,卢光安叫来公司的车,带着几位去高档餐厅用了餐,随后又去自家公司参观一圈。 正要离开,一阵哄闹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一名身着铁灰色西装,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正在与一个穿着T恤的中年男人拉扯。 中年男人嘴里一直喊着:“你现在就给我钱,现在就给。” 西装男一脸为难,不耐地挣脱对方的手,地吼道:“合同上白底黑字写着呢,我们的款项是直接打给钢丝吊具公司,你要钱去找他们要!” 中年男人不依不饶道:“他们说了,等你们拨了款就把运输费结给我,我等不到那么久,你现在就给我!”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卢光安听得火大,阔步走过去,略过自我介绍直接道:“先生,你这么做不符合规矩,并且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公司员工的日常工作,请你马上离开。” 眼镜男怔了怔,急忙喊道:“卢总。” “你就是卢总?”中年男人一把抓住卢光安的胳膊,强硬道,“我知道你是这公司的老板,你那么多钱,不在乎我这一点半点的,就先把钱结给我吧,我真的有急事。” 人活着总有个小灾小难,情势危急的时候。 卢光安想了想,问:“我刚刚听说你是钢丝吊具公司的?” “对,我是器械公司的。”中年男人一看卢光安的表情就知道要钱的事有戏,着急说道,“我前段时间刚给你们工地送过钢丝绳。” 吴伟伟想起保安的话,走过去问:“你是不是十一号的时候拉错了一次货,在十七号的时候又拉了一批新的送去工地?” 第161章 番外:鸿伟03 中年男人当场愣住, 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心虚。 他抿了下嘴角,下意识挺直背脊,好让自己的气势更足:“对, 是我拉错货又去更换了一次,既然你们记得这么清楚, 现在就把钱给我结了。至于器械公司那边欠我的运输费, 我回去跟他们说你们已经把钱给了。” 卢光安一听这人就是那个货车司机,态度立刻就变了:“先生, 正如我们的工作人员刚刚所说, 欠你的钱你去找器械公司, 跟我们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中年男人气得大吼,“你现在就把钱给我!要不我今天就不走了!” 吴伟伟摸了摸下巴,回头看向李鸿羽:“发现没有, 他好像很缺钱的样子。” 钢丝器械公司只是按照规定,要到了规定时间才给他结账,这人却着急忙慌的, 直接跳过器械公司,自己找来卢光安的公司。 眼前这一幕, 怎么看都有种狗急跳墙的感觉。 李鸿羽没吱声, 突然上前一句,问道:“方便说下生辰八字吗?” 中年男人愣了下, 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我是来要钱的, 跟生辰八字有什么关系!” “你他妈才有病呢!”吴伟伟立马呛回去, 目光带着几分怒气打量几眼司机的脸,冷笑道,“额头又称天庭, 在面相中代表着事业和智慧,天庭饱满预示着为人敞亮,运势平坦,而你……天庭这么重要的位置居然正中凹陷,啧,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运势不好,事业总是不顺,还总是遇见小人?” 中年男人闻言愣怔许久,脸色由白到青,由青转为紫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别他妈胡说八道!” 吴伟伟挑眉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卢光安听得头皮发麻,从中年男人不太镇定的表情就能知道,吴先生该是说准了。他心跳跳快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看向李鸿羽。 只见那名沉默寡言的青年此时眉头微蹙,一直盯着中年男人的额头看,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 卢光安按捺不住好奇,问:“李先生,你这是看出什么来了?” “他印堂发黑缠有晦气,恐有灾祸。”李鸿羽说完,取出自己的随身罗盘,罗盘指针跑了一圈,最后摇摇晃晃的徘徊在中年男人所在的方位。 中年男人浑身顿时紧绷,往后退了一步。 吴伟伟凑到李鸿羽面前,盯着他的罗盘一看,扭头继续对中年男人危言耸听:“大哥你自己来看看呗,这罗盘对邪祟晦气十分敏感,它指着你,说明你肯定有问题。” 中年男人一动不动,瞳孔紧缩,身体颤抖起来。 吴伟伟伸手拉着李鸿羽往左边移动,顿了几秒,又往右边移动,叹了口气摇头说:“大哥,别说我吓唬你,你那儿离我们也不算远,想必你也看见了,不管我们往哪儿走,指针都往你的方向转。” 这一句接一句,如同巨石压顶,中年男人惊慌之下,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到地上。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双手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李鸿羽走到他面前,语气笃定:“你见过那个女人。” 中年男人猛地抬头,大喊大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鸿羽慢悠悠的说道:“那个女人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头发黑长……” 故意拖长的语气让中年男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他怔怔地瞪大眼睛望着李鸿羽,张开的嘴巴翕动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说出来。 吴伟伟在旁边补了一句:“对了,她还长得很漂亮。”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往中年男人的方向靠近几分,放低了声音问他,“你猜,我们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别说是中年男人了,就连卢光安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吴先生,你们在里面呆那么久,是因为遇见了,遇见了……”最后一个鬼字,被他生生咽回肚子里,就因为他觉得说出这个字就会不吉利。 可这模棱两可的话落在中年男人耳朵里却如平地惊雷。 他中邪似的,突然用力抓住了吴伟伟的手,没有修剪的指甲当场就把吴伟伟的胳膊抓出几条血痕:“你们看见她了,你们怎么可能看见她!” 吴伟伟吃痛地想把手收回来,连续甩了几下也没能挣脱开。 正想抬脚踹人,李鸿羽突然出手,两根手指精准的捏住中年男人手腕上的命脉。 疼痛感突如其来,中年男人出于本能立刻就松开了手。他捂着手腕,目光飘忽的落在地面,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吴伟伟看了眼自己的小臂,妈的,三条血痕显眼的凸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戊戌忍不住“嘶”了声,说:“看着就疼。” 戊戍道:“要不要紧啊?” 闻言,李鸿羽拧起了眉:“怎么样?” 吴伟伟冲他一笑,故意把小臂举高:“弄疼我了,你给吹吹呗。” 李鸿羽微眯起眼睛,沉默地抿着嘴唇。 青年的眼睛里像是藏什么,让人有些发憷,吴伟伟忙把手收回来,尴尬的笑着说:“开玩笑的,一点不疼。” 他偏头躲开李鸿羽的眼神,看向中年男人,放出最后一击:“你知道,她看见我们以后,她说了什么吗?” “什么?”中年男人愣愣道。 吴伟伟恶劣一笑:“她说,是你杀了他。” 中年男人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高声喊道:“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她!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吴伟伟两手一摊,带着几分小得意的看向李鸿羽:“破案了。” 中年男人瞬间脸色苍白,迅速反应过来,这些人一直在想办法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他们或许根本就没见过那个女人,所谓的连衣裙,长发,都是编造的谎言! “你们骗我!”他暴怒的低吼,铆足了劲儿攥起拳头要揍人。 戊戌吓得连连后退,直接躲到了李鸿羽身后。 好在因为这边的动静,早有保安到位,在卢光安的手势下,两名彪形保安迅速将中年男人的两只手反压在背后。 “你们骗我,都在骗我!我跟你们有什么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中年男人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背后的桎梏。 吴伟伟蹲下,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个惨死的女人每天夜里都在哭,特别凄惨。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诈你的话?” 听到“女人”两个字,中年人突然不动了,他身体往前蠕动,仰头道:“你们真的看见她了?她没死?!” “死了。”李鸿羽清冷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幻想,“至少已经死了七天了。” “可他刚刚才说见过!”中年男人不信。 吴伟伟低声说:“因为我们看见的是鬼。” 中年男人似乎想起什么,当即打了个冷颤。 李鸿羽回头对卢光安说:“先把人带到安静的地方去。” 公司大堂里这么吵吵闹闹确实不好,卢光安驱散了看热闹的人,命令之前与中年男人扯皮的下属给找了个安静的闲置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里面干净整洁,随时等待着下一位主人的到来。 卢光安让下属去倒几杯茶过来,随后让保安守在办公室门口。 中年男人知道自己无力扭转局面,垂着脑袋坐到一张凳子上,疲惫的搓了几下脸,“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问什么?” 吴伟伟:“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说清楚你究竟对受害者做了什么。” 李鸿羽再次看向中年男人的眉心:“你若是老实交代,说不定我们能救你一命。” 卢光安连连点头,目光狐疑的扫了一圈并排而立的两名青年。 在双方见面之前,他一度担心场面会尴尬,谁知道见面后,两方的人会这么和谐。不但如此,吴先生和李先生之间隐隐盘旋着一股默契,令人有点看不透。 戊戌也有些诧异,他悄声跟戊戍说:“有没有发现,组长跟吴先生相处时没那么冷。” 戊戍连连点头:“我要是跟吴先生在一起,我也不会那么冷,吴先生多热情,多真诚啊,谁忍心拂了他的意。” 戊戌深以为然:“确实是这样。” 吴伟伟:“……”这两名新人一唱一和的,实在太破坏气氛了。 李鸿羽一眼扫过去,不容置喙道:“再讨论与案情不相关的东西就出去。” 两人四脚并拢,假装自己只是道具。 吴伟伟清了下嗓子,忍住笑,故作严肃地示意中年男人:“你跟她,也就是受害的女人到底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中年男人苦大仇深,他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便衣警察还是别的什么,但只要能真的救他的命,他可以把事情都说出来。 “先生,我之前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不是认识那个女人。”生怕对面的几人不相信,他就差要跪下来了。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吴伟伟摆出要严刑拷问的架势。 李鸿羽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后面的桌上,冷然的脸带着几分压迫感。 中年男人收回看向他的目光,低垂着头,老老实实说:“……我发现她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我是因为怕被惹上麻烦,才偷偷将尸体带去丢掉的!” 第162章 番外:鸿伟04 “为什么不报警?”李鸿羽道。 “我怎么报警!”中年男人十分激动, “当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溺死的,反正浑身都是水!而且尸体就出现在我的货车上, 周围又没有监控,如果报了警, 警方肯定第一个就会怀疑我!” “你的货车当时停在哪儿?”吴伟伟问。 “巷子里。”中年男人说, “我是外地人,租的城中村的房子。那地方鱼龙混杂, 什么人都有, 有两个监控也早已经成了摆设。” 他死死咬着腮帮, 两拳攥紧,“这种情况下,换成是你们, 你们会怎么做!” 冤假错案不是没有,男人的担忧并非不能理解。 吴伟伟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所以你就把尸体藏在车里, 在运货的时候把她带进工地抛尸。” 中年男人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吴伟伟:“那你为什么在七天之后又过来一趟?真的是因为送错货?” “不是……”中年男人突然浑身一抖, “我是因为害怕。” “你搬运尸体的过程中沾染了尸气和晦气, 想必近来走了霉运。”李鸿羽淡声指出。 中年男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片刻惊讶。 半晌, 他重新低下头,带着几分恐惧低声说:“从我把尸体送进工地那天夜里起, 我就开始做噩梦, 特别是最近几天,我越来越倒霉。就好比今天,要不是有人拽了我一把, 我今天上午就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给砸死了。” “她一定是怪我没有好好安葬她,一定是这样……”中年男人的身体越抖越厉害,害怕到了极点。 他现在满心后悔,可若是事情重来一遍,他或许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家里还有妻子和孩子要照顾,一家老小全靠他跑车替人拉货赚钱,他若是真因为这事儿惹上官司,被抓了进去,这个家也就跟着垮了。 “你把尸体藏到哪里的?”李鸿羽站直,抬头看向办公室的大门方向,示意道,“带我们过去。” 男人僵在原地,不停地用力摇头:“我不去,我不去!” 他突然一下噗通跪地,膝行到离他最近的卢光安面前,两手紧紧抱住卢光安的腿,祈求道:“卢先生,我今天不该来要钱,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钱我不要了,你让守在外面的人放我走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 卢光安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愣在原地,还是吴伟伟先反应过来,伸手把人扶起。 “所以你今天来要钱,是想离开这里?”他问,“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远离了,晦气就跟着散了,死去的女人就不会再影响你?” “难道不是吗……”中年男人讷讷道。 “当然不是。”吴伟伟说,“如果只是少量的晦气,多晒几天太阳自然就散了,可你身上还沾染了尸气,长此以往,你身上的晦气会越来越重,今天只是差点被花盆砸了脑袋,明天可能就是车祸、坠楼。” 中年男人吓得更厉害,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见对方看着自己,戊戌愣了下,弱弱道:“所以你最好是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只有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你的霉运才会消散。” “你们会报警吗?”中年男人问。 “看你的表现。”知道不给点甜头这人是不会说出尸体未知的,李鸿羽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随后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太阳快下山了。 中年男人犹豫几瞬,咬了下牙,痛下决定:“我带你们去。” 藏尸的地点在整个工地最靠里的位置。 那是一个地下室,里面有能控制整个小区自来水的总阀门,而尸体就藏在其中一个最大的管道内。 因为通水的缘故,管道的阀门是打开的,水将尸体从阀门处冲到了自来水管道的分岔口。分岔口没有总管道那么粗,尸体以艰难的姿势曲折的堵在那里。 当吴伟伟爬进被水漫了一半的管道,用手电照到那尸体的时候,很没出息的吓了一跳,一个劲儿的倒着往后爬,双脚和屁股险些怼上李鸿羽的脸。 “你冷静点。”李鸿羽用胳膊肘顶住退下来的人,“你看见什么了?” 青年清冷的声音的确带有几分安抚作用。 吴伟伟再次将手电照过去,尸体被水泡胀的脸呈现出一种刺眼的苍白,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也微微张开。黑色的长发缠绕在她的脖子上,像一条又一条恐怖的纹路。 “是尸体。”他咽下口水,紧了紧手里的电筒,“根据她的姿势来看,脊椎、手臂和腿上的骨头应该已经被折断了,没看见其他外伤。” 李鸿羽沉默两秒,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害怕吗?” “啊?”吴伟伟错愕了下,告诫自己,是男人就不能说怕!随即问,“怎么了?是要我,要我把尸体弄出去吗?” 李鸿羽道:“不用你,我来。我们先退出去。” 吴伟伟给自己挽尊:“我没怕,我可以。” 李鸿羽没理他的逞强,倒着退离分岔的管道,停在了主管道处。听这背后的动静越来越小,吴伟伟心头发虚,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手脚并用快速地往后退。 手电筒的光随着他的动作,距离尸体越来越远。 那张白得刺眼的脸开始晦暗。 吴伟伟在动作途中抬了下头,恰好瞅见那张脸,心头一跳,正想移开视线,却忽然发现那双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心跳在停了一秒后疯狂地跳跃起来,他发了疯似的加快爬行的动作,却依旧没能躲开沿着管道壁延伸过来的黑色长发。 吴伟伟的手脚被头发缠紧,身体不听使唤的被拖动。 主管道内,李鸿羽察觉到什么,立刻钻了进去,他手中的铜钱剑被迅速拆散,铜钱倒着红绳子飞出去,正好缠住吴伟伟手腕的头发。 瞬间,水鬼的头发尽数松开束缚,冒着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烟雾。 吴伟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以令人难以想象的柔韧度,硬是在窄小的管道内转了一个身,快速朝岔口的李鸿羽爬去。 李鸿羽弯下腰,手伸向前方,握住对方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一股大力拽了他一把,随即就见吴伟伟从里面钻出来,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他,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呀吓死我了,突然眨眼那段儿太有恐怖片既视感了。” 抱住的身体肌肉结实,体温温热,吴伟伟用力又搂了一把李鸿羽,总算是活过来了。” 李鸿羽浑身僵硬,下巴仰得很高,鼻尖是吴伟伟在管道里染上的水腥味。 “抱够了吗?”他声音低哑,眉心微蹙,有些不大自在。 吴伟伟摇头,发梢随着他的动作在李鸿羽的下巴上来回移动,“都是大男人,抱一抱怎么了。”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松开了手。 想起之前看到的恐怖画面,吴伟伟头皮发麻,用力来回摩擦自己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那女鬼太喜欢出其不意了,刚刚突然一下子她的眼睛就动了,而且,而且我好像还看见她笑了一下!” 戊戌:“吴先生你胆子好小。” 戊戍点头附和。 吴伟伟撇嘴:“胆小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说起来,跟陈哥经历的事情也不少,心里承受能力却没怎么涨上去。 卢光安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再转头去看中年男人,这人估计是吓傻了,双腿颤得不像话,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 他伸手往他肩上一拍,中年男人直接一个激灵。 尿了。 卢光安尴尬地收回手,别开脸,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那头,吴伟伟已经从主管道里翻出来,从戊戌手里接过纸巾正在擦脸,他担心的趴在管道出口,探头往下看,想起什么,他突然一拍脑门,将背上的包甩到前面,从里面取出一把十字弓。 十字弓是最基础的版本,轻便易上手,中点是朱砂点缀的鲜红色的箭头。 箭头由雷击桃木制成,浸了鸡血和黑狗血,箭身上刻了符文。 他灵力低微,符文的效力并不大,反倒是鸡血和黑狗血贼好用,就连赵老爷子和他陈哥都夸他手艺不错,箭头上阳气很足。 简单的驱邪破煞完全没问题。 吴伟伟将十字弓绑在小臂上,发射键位于掌心,手指一勾就能碰上。 不多时,拖拽声从管道内传出来。李鸿羽单手拖着被几乎折叠起来的尸体出现在了主管道内,他佝偻着腰一路往前,很快就看见了出口处的光亮。 吴伟伟瞅见他的衣角,立刻将发射键上的安全卡扣扣上,伸手下去拽人。 他的手沾了不少管道里的泥沙和锈迹,掌心脏乎乎的。 李鸿羽目光在上面停留几秒,抬手握住,这才发现,原来吴伟伟的手比他要小上一号,被泥沙污渍覆盖的地方,藏着些许薄茧。 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力道,吴伟伟用力将人往上一拉——见人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抓着李鸿羽的胳膊将人从管道里带出来。 女人的尸体还留在管道里,吴伟伟只要一想起自己接连遭到的两次攻击,和李鸿羽这一身脏污全都拜那中年男人所赐就气得想骂人。 他没好气地把人拽过来,掐着他的脖子往下按,“看看你干的好事,去,进去把人背出来。” 中年男人吓得口齿不清:“不,不要,我不去!” 他转身想跑,被吴伟伟一把拉住后领,给拽了回去,直接丢进了管道里。 中年男人的后背正好撞上女人的尸体,那湿漉漉的头发,像是长了手脚一样黏在他后颈的皮肤上,吓得他哇哇大叫,双腿软得怎么也站不起来。 吴伟伟的脑袋出现在上方的出口,面无表情道:“把人弄出来。” 李鸿羽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我去吧。” 折腾来去,时间又过去了。 吴伟伟却以为他是心软,恨铁不成钢地戳李鸿羽的胳膊:“你这么好心做什么,事情的起因有他一份儿,凭什么让你去受累!” 李鸿羽看了眼怼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垂下的睫毛颤抖一下,点头道:“嗯,你说的对。”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心头凉透了,顾不得害怕迅速站起来,两手抓着管道口想往外钻,被吴伟伟用力摁回去。 屁股摔到地上,中年男人疼得直抽气。 他颤巍巍的回头,目光落在那双睁开的眼睛上,头皮发麻,疯了似的撑着管道壁往后躲。 外面几人的说话声透过厚实的金属管道传进来,越发显得这里面闭塞阴森。 他知道,吴伟伟不会对他心软,这尸体他不背也得背! 深吸口气,他闭上眼睛摸过去,指尖触及到的皮肤因为发胀变得僵硬,冰冷湿润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 心下一横,中年男人咬牙一把将人拽起来,转身将其带到背上。 尸体灌了水,很沉,湿润的黑发从尸体的后背和肩上滑下来,就垂在他的脸颊旁。 中年男人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脚下越来越快。 好在,尸体距离管道出口也就几米远,在他刻意迈大的步伐下,不过几瞬就抵达了出口。 戊戌跟戊戍就是来打下手的,自然不能让李鸿羽干这种事情,急忙凑上去,先将中年男人抗在背上的尸体合力拖出去,放平到地上。 中年男人被吓得浑身无力,最后还是卢光安搭了把手,才将他从管道里拽出来。 他撑着膝盖用力喘息几下,靠着管道滑坐到地上,两眼无神地看向正在给尸体擦拭的戊戌。 尸体脸上的水被擦拭干净,乱糟糟的头发被戊戌用手随意梳理几下,他回头看向李鸿羽:“组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鸿羽手里拿着罗盘,指针静止,说明附近没有邪祟。 方才突然附身尸体对吴伟伟发动攻击的水鬼已经逃走了。 “等晚上吧。”李鸿羽蹲下,伸手覆上尸体的双目,“根据货车司机所说,人可能一开始就被溺死了。水鬼离不水,而这附近远离市区喧嚣,相比之下阳气稀薄。而且附近又有工人驻扎,这些人中总有人会落单……和别处相比,这片工地是她躲藏和找替死鬼最好的地方。” 吴伟伟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她晚上很可能还会出来。” “嗯。”李鸿羽低声应了一句,目光落在下方。 他掌心往下,轻拂,再移开……尸体的眼睛依旧是睁开的。 吴伟伟叹了口气,可见死的时候她有多怨、多恨。 “那……那这尸体这么办?”卢光安问道,他捏紧了裤兜里的手机,如果报警的话,工地发现尸体的事迟早会传出去,对项目会有很大的影响。 李鸿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我自有办法。” 半小时后,几名便衣驱车赶到了工地现场,将尸体放入尸体袋中抬了出去。戊戌跟戊戍在李鸿羽的要求下,跟随便衣警方和中年男人一起离开,要去警局办理一些手续。 中年男人十分害怕,临开车前还抓着窗户,向李鸿羽反复求证:“李先生,他们真的会放我回家吗?” 戊戍嫌他太吵,伸手把人拉回去,关上了车窗。 目送便衣离开的卢光安对李鸿羽又高看了几分,说话越发客气:“李先生,都这么晚了,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吃饭?” 话音刚落,三人间响起咕噜一声。 吴伟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我。” 卢光安哈哈笑了两声,“是我怠慢了,我马上差人在附近订餐。” 卢光安的下属效率很高,不到五分钟就在附近的五星酒店订好了包厢,还派附近分公司的人开车来接。 除了卢光安,李鸿羽和吴伟伟皆是一身狼狈,两人走进酒店的时候引来不少目光。 吴伟伟撇嘴,伸手碰了下李鸿羽的胳膊:“要不咱们先找地方换身衣服吧?” 卢光安早已考虑到这点,笑着道:“我让人在酒店定好了房间,只是衣服还得过会儿才能送到。” “没关系,那就先吃饭。”吴伟伟饿得饥肠辘辘,自从跟了陈岭混,他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这种饥饿感了。 卢光安的人办事妥帖,饭菜安排得十分丰盛。 吴伟伟一顿风卷残云,吃得满嘴是油,反倒是消耗比他更大的李鸿羽没怎么吃。 他用纸巾擦擦嘴,凑到李鸿羽旁边:“你就吃这么点?” 李鸿羽道:“还好,不是很饿。”他眸光一转,落到吴伟伟脸上,“倒是你吃得很香。” 吴伟伟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刚刚是因为这个才老看我吗?” “嗯。”李鸿羽坦诚道,“跟你一起吃饭很香。” 卢光安也赞同道:“跟吴先生吃饭我都有胃口了。”要不是吴伟伟香喷喷的吃相带动了他的食欲,他今晚铁定是吃不下的,光是一想到那尸体狰狞的样子就心肝脾肺一起发堵。 吴伟伟被夸得不好意思:“我吃东西就这样。” 从小缺衣少食,即便是认了瞎子当爹,两人的生活也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吃饭,尤其是吃顿好饭,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每每遇到,他都恨不得把一桌子的菜都扫个精光,把这种幸福全都装进肚子里。 饭后,吴伟伟和李鸿羽去楼上房间换干衣服。 两人的衣服放在同一个房间里,吴伟伟脱T恤到一半时,突然发现李鸿羽解开的衬衣下,腹肌线条清晰,下面是两条流畅往下延伸的人鱼线。 腹肌每块分明,大小得宜,丝毫没有油腻夸张的成分。 吴伟伟没忍住,对着李鸿羽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的挑着眉说:“哥们儿,腹肌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