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态信息素 作者：深海手术刀 文案： 某蜘蛛修炼成精多年，七情六欲戒了大半，唯独剩下个贪吃。 身为蜘蛛，最爱的零嘴儿当然是各种昆虫。 某天，装扮成人类大学教授的蜘蛛精下了课，看着路灯下飞来飞去的扑棱蛾子，突然馋了。于是本能地散发出雌蛾信息素以勾引无知少蛾主动上门—— 背后响起一个跌跌撞撞，喝醉似的脚步声。蜘蛛精转身，一个软萌白的少年扑进怀里。 少年面色潮红地抬起头，待看清眼前的人，傻眼了。 少年：“嗯？？？怎么个是男的？！” 蜘蛛：“嗯？？？怎么是个人？！”瞟了瞟对方柔软稚嫩的一对触角，“哦，蛾子精。你有人类身份证啊。吃你犯法，快滚。” 箭在弦上的少年：“呜，好香，想日……” 蜘蛛：“……”我只是想吃你，你居然想上我！ 对着天敌发情莫不是弄错了什么？！ cp：一碰就发抖再碰就秒【】又白又软蠢蛾子受X温柔养成耐心开拓老父亲蜘蛛大佬攻 蛾子是受，蛾子是受，蛾子是受！只有被信息素冲昏头脑的时候会发挥本能想要大逆不道x 封面是被蜘蛛网困住的蠢蛾子，大图见微博@深海手术刀 非ABO，注意！！！ 信息素是指蜘蛛释放出的模拟雌性蛾子的信息素！非ABO设定！！ 旋覆X石代赭[zhě] 主角名取自旋复花、代赭石。 出自《伤寒论》第161条 :“伤寒发汗,若吐若下,解后,心下痞硬,噫气不除者,旋覆代赭汤主之。”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旋覆，石代赭[zhě] ┃ 配角：余漉，临江仙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对着天敌【】莫不是弄错了什么？ 立意：跨越种族偏见，追求自由爱情，积极生活热爱生命 第一章 你怎么是个男 “怎么还没下课？” XX大学，新学期第一节 马哲课堂上，坐在角落最后一排的少年烦躁不安地刷着手机。咔嚓咔嚓咔嚓，手机屏幕被不断解锁，很快又锁上。 可惜那屏幕中间的时钟分针，并不会因为他频繁的解锁而转动得更快一些。 一旁的舍友余漉看他如此焦急，不禁有些诧异。 记得这人叫旋覆……是叫旋覆吧？这个姓很奇怪，前几天刚搬进新生宿舍做自我介绍时，余漉差点以为这是个假名。 不过旋覆的房卡、饭卡、身份证上无一例外都写着“旋覆”两个字，由此可见并不是撒谎。 奇怪的名字，不知道他爹妈是怎么想的。 旋覆跟余漉是舍友，又恰好同专业，因此这节课便坐在一起。巨大的阶梯教室里，女教师在讲台上说得唾沫横飞。台下众多学生虽然听得不甚有趣，但还是努力集中着注意力。 毕竟这可是入学以来第一节 公共大课。大家都是大一新生。从初中到高中，一路都是几十人的小班教学，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几百人的大课，难免兴奋。 余漉环顾一圈，发现大家要么在认真听课，要么在窃窃私语，兴奋地跟新认识的同学聊天。听课听得这么烦躁的，倒是只有身旁这旋覆一人。 他又扭头看了旋覆一眼。 嚯，那岂止是烦躁，简直是如坐针毡。只听咔嚓咔嚓手机解锁之声不绝，旋覆每看一眼就叹一口气，两条腿不住绞着，裤子被磨蹭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余漉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你裤子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旋覆：“？” 余漉：“比如，跳……” 旋覆心里一紧。 余漉：“跳蚤？” 旋覆：“……” 他还以为舍友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没想到只是正直地质疑他的卫生状况。不过这种担心也未免太让人尴尬了。 旋覆卷起袖子，露出一截奶白色的手臂，恼怒道：“我可是天天洗澡的！怎么会有跳蚤！” 余漉凑近了端详。确实，旋覆的皮肤又白又嫩，跟被人从小用牛奶浇灌着长大似的。身上却隐隐有股青草香味儿，像雨后大地。 奇异的组合。 余漉问：“那你扭来扭去在干嘛？” 旋覆脸上一红，正想说些什么胡诌过去，教室里突然响起一个刺耳的铃声。 “叮铃铃——” “下课了！”旋覆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欢呼雀跃地蹦下楼梯。 周围学生都被他神经病似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投来惊讶目光。旋覆无视了所有人，沿着台阶一路蹦跶下去，直冲到讲台前面，对那女教师说了句什么。 女教师皱起眉。她身上的麦克风还没关，因此整个阶梯教室的几百人都听到了她回答旋覆的话。 “请假？还剩一节课就结束了，这时候请什么假？” 台下哗然。这才刚开学，第一天上公共课。虽然这会儿是晚上九点钟，但第一节 大课就敢上台跟老师请假，还是让众生都大为惊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旋覆身上。那少年也似有些羞赧，牛奶布丁似的脸颊上浮起一抹红晕，看得人想咬一口：“老师不好意思，我真的有急事……” 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虽然跟其他同学都是差不多年纪，但他五官稚气未脱，神态里带着股幼态，看上去就比别人小了不少。 台上那女教师也不是铁石心肠，看他神情十分焦急，恐怕真有什么急事儿。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小奶狗欢呼一声，转身跑出教室。 快点快点，别被别人抢先了！ 旋覆嗅着空气中那股令人晕眩的信息素，胸中气血狂涌，嘴角却无法自制地扬起。 啊，居然会有……居然能在这里碰上！真是太难得了！一定要抓住机会，一定要找到她…… 然后—— 和她—— 啪啪啪！ 身为一只修炼多年的蛾子精，旋覆第一次在人类世界嗅到了同类的味道，而且还是雌性！ 这甜得发腻的信息素是什么！ 是求偶的信号！是春天的味道！ 还在犹豫什么！快冲啊啊啊啊！ 学生们全都回到教室，教学楼外面顿时空旷下来。旋覆跑到教学楼后面，眼睛乌溜溜一转，瞅见四下无人，便深吸一口气。 少年闭上双眼，身上升起一股白烟。很快地，白烟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一阵清风吹过。待白烟散去，哪里还有什么少年？ 只有一件卫衣、一条牛仔裤颓然委地，衣物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柔软地盖住了地上那双白球鞋。 教学楼后面静悄悄的。月光柔和地洒落，牛仔裤里露出了白色内裤的一角。 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扑棱蛾子，摇摇晃晃地飞远了。 与此同时，校园某处，另一个僻静角落。 路灯下，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人静静站着。他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路灯。 男人相貌英俊，眉眼深邃。五官生得精致立体，带着混血儿独有的美貌。他朝路灯伸出手，手背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被路灯一照，清晰地映出淡蓝色的血管来。 那是一双修长好看的手，读书人的手，从不曾吃过苦的。 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灯，看的却不是灯泡，而是路灯下方四处徘徊的小飞蛾。 在他这么看似随意的一招手之下，那些飞蛾仿佛感应到什么，纷纷放弃了明亮的路灯，转而朝他这里飞来。 飞蛾们绕着他的手指盘旋，不时触碰着。男人喉头耸动了一下，眼神一暗，仿佛做着什么心理斗争。 然而很快他就释然一笑。 再次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无人，男人便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一个透明玻璃瓶。 一个直径五公分，高十公分的广口玻璃瓶。 这东西是他跟生物系同事借的，上面带着特殊的封口，既可以阻止它们逃脱，又能通风，保证里面的小东西不因缺氧而死掉。 男人拧开封口。那些绕着他飞翔的蛾子便拍打着翅膀，乖乖地飞进了瓶子里。 蛾子飞进玻璃瓶里就收拢了翅膀，纷纷停落在玻璃壁上。纤细触角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困惑自己为何飞进了这狭窄的所在。 瓶中很快聚集起大量飞蛾。非但是路灯下面的，就连其他地方的飞虫也纷纷赶来，着迷似的扑进玻璃瓶里。 此刻如果有人路过，一定以为自己看到了变态。 因为，那个相貌英俊的男人，正盯着那爬满飞虫的玻璃瓶，馋得直咽口水。 没过多久，瓶子装满了。男人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封上瓶盖，忽然捕捉到空气中一抹奇异的气息。 “嗯？” 男人听到身后传来扑闪翅膀的声音。他转过身去，正要拧开瓶盖去迎，却措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个满怀。 “唔！” “呜！” 两声低呼之后，紧接着的是一声脆响。 “哐当！” 装满飞虫的玻璃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受到惊动的小飞虫们如梦初醒，纷纷拍打翅膀，四散飞逃。 “哎——”男人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抓自己的猎物。然而却已是来不及。 小飞虫们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隐匿于夜色之中，再无声息。 男人不由怒气上冲，朝怀里那人瞪了一眼。这一望之下不由大惊。 撞进他怀里的，竟然是个赤裸少年！ 那少年生得一副好相貌，稚气未脱，浑身上下透着奶气。皮肤细腻如脂，却泛着一丝异样的潮红。他抬起眼来，呆呆地与男人对视，眼尾染着一抹让人难以忽视的湿意。 少年仿佛喝醉了酒，两腿发软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滑下去。男人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却未想少年并不感激他的好心，反倒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质问道： “你怎么是个男的？！” 男人听了这话，当即反应过来。视线在他腰间一扫，哂笑道：“那你怎么还起反应了？” “……” 少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似是受了无上耻辱。他一时怒气上涌，握紧拳头正要暴起，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年低头一看，意识到自己不着片缕，登时脸色一变。 男人微眯起眼睛，一把捞起少年，往边上草丛里一滚。 “啊啊啊这学期没选到石教授的课！”几个女生结伴而过，其中一人抓狂地咆哮，“早知道这么难抢，我就应该写个抢课程序，一到点就狂按！” 另一人问：“哪个石教授？” “教解剖学的那个！” “哈？！”同伴们发出一阵诧异的惊叹，“那不是医学院的课么？你个码农学什么解剖？” “嗨呀，这不是奔着石教授去的么！”女生露出花痴表情，“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授！又帅讲课又好！还是单身！你们不想去看看嘛？！” “……” 女生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草丛里。 “你……”少年面色潮红，手忙脚乱地从男人身上爬起来。局促不安的模样如同被捣了巢穴的小兽，惶恐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男人眯起眼睛，眸色渐深，显出一种奇异颜色。小家伙那半吊子的障眼法在他眼中顿时化为乌有。 只见那少年身体圆滚滚，毛茸茸，一双眼睛乌溜溜，又黑又大。头上还有一双触角，正在不安地彼此磨蹭。背后羽翅蜷缩起来，看上去怪可怜的。 果然。 男人伸出手，漠然道：“蛾子你好。我蜘蛛。” 少年：“？？？！！！” 男人看着他瞪得滚圆的眼睛，好心解释道：“我释放了雌蛾信息素，让你误会了，不好意思。你走吧，这次我不吃你。下次别让我看见你了。” 少年：“可……可是……” 男人皱起眉：“还不快走？别等我反悔。” 毕竟一罐子零食都被打翻了，男人心情极差。这蠢蛾子又恰好在他的食谱上…… 男人面无表情，喉结却耸动了一下。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天敌对自己咽唾沫，登时被吓得不轻，赶紧跳起来，转身跑了。 少年一边裸奔还一边大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你啥不是故意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额头青筋瞬间暴起。 只见他原本干净笔挺的西装裤上，不知何时被弄脏了。 热烘烘，湿漉漉的。 ……靠。 只是不小心蹭到而已，就完事儿了？ 这蠢蛾子，不会是第一次吧？ 第二章 不是鱼露是鲈 旋覆简直要疯了。 作为一只道行短浅的蛾子精，他修炼成人不过短短十几年，要法术没法术，要灵宝没灵宝。就连上大学还是自己读了九年制义务教育辛辛苦苦考上来的。 他呆在凡间不过是想体验做人是什么滋味，没想到竟然在大学里遇到了蜘蛛精！ 蜘蛛！他的天敌！ 他竟然还把人家误当成发情雌蛾，不知死活地扑了上去！ 最要命的是，他还把蜘蛛大爷的裤子给弄脏了！ 啊啊啊啊那只蜘蛛肯定生气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来找我报仇！ 不不不，天敌之间的事儿，怎么能叫报仇呢？他就算把我生吞活泼都是合情合理！ 毕竟从盘古开天辟地起，我们蛾子一族就在他们蜘蛛的食谱上…… 旋覆回到宿舍，越想越怂。为了保全小命，他决定谨遵蜘蛛大佬的教诲，以后绝对不再出现在蜘蛛大佬面前。 但问题是，学校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何况看蜘蛛大佬的打扮，不可能是学生……不会是个老师吧？ 旋覆瞬间呼吸一紧——可千万别是我们专业老师啊！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旋覆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大一新生刚进来，除了java入门这种专业基础课外，大部分是高等数学、大学物理之类的公共基础课。 旋覆事先在教务处网站上查询了自己专业的课表，可惜任课老师信息都只有姓名，没有照片。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上每一节课。 每次上课都跟开奖似的刺激。 幸好，一周下来，跟所有任课老师都见过面了，那位蜘蛛大佬并不在其中。 给他们上课的教师大多是秃头教授，这让旋覆倍感欣慰。同班同学们倒是心有戚戚，毕竟来给他们上专业基础课的老师们都只有四十不到，四十不到就秃成了这样…… 专业前景堪忧啊！ 不管怎么说，蜘蛛不是他的任课老师，那么至少上半学期还是安全的。 周五，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旋覆哼着小曲儿朝食堂走。身边是他的舍友余漉。 经过一周的相处，他发现余漉也是个呆萌的家伙。他大概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的小少爷，刚住进来的时候连洗衣机都不会用，更不知道洗衣服要加洗衣粉。 他问过余漉家里是干什么的，余漉语焉不详，这更让旋覆确定了自己猜测。 一定是个土豪！ 不过舍友家有没有钱跟旋覆没有半点关系。余漉性格温和，很好相处，这就够了。 两人在食堂窗口前排着队。余漉吃得却很少，一素一汤一点点饭，鱼食儿似的，实在不像个男大学生的饭量。掏出饭卡时，读卡器上却显示出五位数的余额。 按他这种吃法可以吃一年。 旋覆忍不住道：“你干嘛往饭卡里充那么多钱？” 余漉说：“不是我充的。” 旋覆：“？” 余漉：“我哥说，给我银行卡怕我被人骗，索性把生活费打在饭卡里。反正学校里什么都能刷饭卡。” 旋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余漉确实是个容易被骗的傻孩子，前几天有人上门推销，余漉都没听明白对方要卖什么就开始掏钱了。 旋覆不禁感慨，有家人真好。他也没什么做人经验，刚进入人类社会的时候也被骗得一穷二白。要是他也有家人就好了。 两人坐下来吃饭。没过多久，旋覆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放下碗筷一看，是学生会的学姐在群里艾特他。 办公室-苏部长：帮我去B5-201占人体解剖学的座。 这位苏部长名叫苏贝贝，大二的，比旋覆高一届。之前旋覆面试学生会的时候就是她面试的。 他们学生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等级森严。新进来的小干事们不允许直呼部长姓名，要么称呼学姐学长，要么直接喊某部长。 部长们发通知，成员必须回复“收到”，晚了还会挨批评。至于部长的安排的各种任务，比如跑腿打杂，那当然更是不能拒绝。 旋覆刚进大学，对什么都好奇。学生会这种严格的等级制度也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看着学长学姐们在圆桌前威风凛凛地给大家开会，觉得他们简直帅呆了。 于是旋覆很快给学姐回复，说吃完饭就去。 学姐说，早点去，占个好位子。要靠前，最好靠窗。 旋覆便开始狼吞虎咽。余漉问：“怎么？” 旋覆跟他说了学姐拜托他占座的事，余漉不解道：“她为什么让你去？自己的课不是应该自己占座吗？” “可能正好有事在忙吧。”旋覆迅速扒完了饭，嘴巴一抹，说，“我先去占座啦。” 余漉“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前往教学楼的路上，旋覆又接到新任务：学姐让他去隔壁教育超市买个苹果。这会儿刚过饭点，教育超市里很多学生在买饭后零食水果。旋覆排队排了很久才买到。 等他风风火火地赶到B5-201，发现阶梯大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安排在晚上六点的人体解剖学，应该不是医学院的专业课，而是面向全校开放的公共选修课。 这会儿才五点半，可容纳几百人的阶梯大教室居然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学生们彼此闲聊着，熙熙攘攘，十分吵闹。 旋覆一眼望去，恰好第一排还空着几个位子，便径直朝第一排走去。 教室里大部分都是女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旋覆心想现在的女生口味都这么重的吗？他来到第一排的空位边，随口朝边上坐着的人问： “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 坐着的那人原本正在看书，闻言抬起头来。 旋覆与那人视线交汇，整个人瞬间被雷电击中，浑身一颤。 “噫！” 只见那男人眉眼深邃，五官精致立体，一副混血儿的好皮囊。不是蜘蛛大佬是谁？ 蜘蛛大佬朝桌上的笔记本扫了一眼，又扫了旋覆一眼，挑眉：“你来上课？” “不不不，我我我只是……”面前的天敌散发出食物链上级的天然威压，旋覆被吓得肌肉紧绷，只觉得呼吸困难，发出的声音也气若游丝,“我……我帮同学……来占座……” 蜘蛛似乎不大满意他这幅抖抖索索的模样，微皱起眉：“别这么害怕。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大家都看着呢。放轻松。” 噫！ 旋覆看他皱眉头，顿时更怕了。但蜘蛛大佬说的有道理，教室里乌压压地坐满了学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蜘蛛大佬绝不可能当场吃了他。 旋覆情绪稍稍放松，感觉肺叶终于又能吸进空气了。他听天敌的话，努力装作平常道：“你……您也来上课？” 蜘蛛：“嗯。” “那个……上次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 蜘蛛额头青筋一跳，瞬间恼火：“闭嘴！” 精准踩雷。 旋覆：“噫！”立马本能地立正站好，夹紧菊花。 同坐第一排的女学生已经好奇地朝这里张望。男人压下怒气，低声道：“你不是来占座的么？放下书就快滚。别惹我生气。” “哦哦哦。”旋覆赶紧放下东西，扭头跑了。 男人皱着眉头，似有不悦。视线落在笔记本和那个苹果上，捕捉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闪烁微光。 这蠢蛾子……为什么要四处撒鳞粉？是在故意勾引他吗？ 好饿…… 男人喉头一动，眸色渐深。 他盯着苹果看了半晌。高冷人设终于再也崩不住，抓起苹果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啃完苹果，男人觉得更饿了。深吸一口气，他掏出手机，给一个名为“鲈鱼”的人发了条微信。 “晚上出来吃夜宵。” …… 旋覆发现一对上这位天敌他就变成了智障，完全失去自主思考能力，只会听他的话办事。 不过这有什么办法，那可是天敌啊！他光是想象一下蜘蛛那毛茸茸的八条大长腿，那尖锐冰冷的毒针，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好吗！ 旋覆冲回宿舍。宿舍里空空荡荡的，卫生间传来水声。余漉在洗澡。 他们这宿舍是四人间，但分配宿舍时他和余漉正好是多出来的两个，因此暂时只有两个人住。 旋覆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心脏还在扑扑狂跳。他来不及平复心情，赶紧打开电脑，登录教务处网站，查询星期五下午的选修课情况。 人体解剖学的课程信息里，显示任课老师名字是“石代赭”。选课按钮是灰色的，一是因为现在不是选课时间，二是由于这门课的选课人数已经满了。 石代赭……就是蜘蛛大佬的名字吗？ 旋覆不太确定，又去校园论坛上搜索。果然，一输入“石代赭”就跳出了很多帖子。关键词围绕着“解剖”、“好帅”、“单身吗”。下面是一大堆回复，显然这位石教授在学生中人气颇高。 旋覆快速浏览着，发现石代赭是他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授。年轻有为，长得又帅，难怪一大堆女生抢着去上他的选修课。 然而旋覆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切回教务处的页面，认认真真地抄下了石代赭的所有课程安排。 今天和蜘蛛大佬的相遇，看得出来蜘蛛大佬已经很不开心了！ 绝对不能再碰到他！以后一定要躲着他走！ 旋覆抄得正起劲，浴室的水声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余漉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路过旋覆背后。旋覆做贼心虚，下意识地点了返回。 余漉瞟了一眼，见他盯着电脑桌面一脸深沉作思考状，有些困惑，但没问什么。 他转身回自己书桌前去，继续擦头发。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余漉拿起来看了一眼，回头对旋覆说：“我要出去吃夜宵。” 旋覆：“嗷，你去吧。早点回来，宿舍十二点关门。” 余漉正要出门，手机又是一震。微信那头的人提醒他：“别吃独食。问问你舍友有没有要吃的。” 余漉便再次回头：“你有没有什么要吃的？” 旋覆：“我想吃鱼豆腐。” 余漉：“……”突如其来的沉默。 旋覆：“？” 余漉：“鱼豆腐是吧，行，我给你带。” 结果当晚，余漉直到很晚都没回来。 旋覆一边制定天敌躲避计划，一边等着余漉。最后累得不行，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当旋覆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脸趴在键盘上，印出了从A到Z的26个印子。 他揉着眼睛抬起头，看到电脑屏幕上，选课界面中间跳出一条信息： “恭喜，选课成功！” ……嗯？什么选课？ 旋覆揉着满脸的字母印子，一眼看到《人体解剖学》几个字。 心态瞬间爆炸。 第三章 咬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自从余漉吃夜宵回来，旋覆已经在他耳边念念叨叨了一万遍。 余漉身上沾着烧烤摊的烟火气。他不喜欢自己身上这种味道，进浴室重新洗澡。旋覆就隔着卫生间的门继续cosplay祥林嫂。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门课选课名额满了，谁知道今天是退补选的日子！我为什么要在电脑前睡觉……啊啊啊啊现在怎么办！我要死了，我不能去上那个课的！” 浴室里水声停了。余漉擦着头发走出来，走过旋覆身边，带来一阵清冷气息。 旋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捏了捏他的手臂：“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余漉道：“洗的冷水澡。” 旋覆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过了宿舍供应热水的时间。无语片刻，他去倒了杯热水过来。 “你不怕着凉啊？” 北方的城市，刚过九月就已经很凉。洗冷水澡怕不是等着感冒。 余漉没碰那热水，说：“没事，我就喜欢洗冷水澡。”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你的意思是，你选上了一门不想上的课，是吗？” 旋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余漉没有展现出多余的好奇，只是点点头，又问：“不小心选上了，当场退了不就行了？这会儿不是退补选吗？” “不行啊！”旋覆哀嚎着把笔记本推过来，“你看，这里写着，因为现在是退补选阶段，所以现在选上的课不允许再退了！” 余漉：“不是说这门课人气很高，早就被选完了吗？你怎么又选得上了。” “我哪知道，醒来就已经选好了。大概是正好有人退课，然后被我梦游选上了吧……”旋覆一脸“我为什么要睡觉”的哀怨表情。 余漉看着他，突然拿起一串鱼豆腐，往他嘴里塞。 旋覆：“？” 余漉盯着他的眼睛：“我哥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东西就好了。” 旋覆哈哈笑起来，一边啃着孜然味儿的鱼豆腐一边含糊不清道：“你哥是个吃货么？” 余漉点了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乖巧地看着旋覆吃夜宵。 旋覆发觉他这个舍友有点呆呆的。像条金鱼。你不跟他说话，他就自顾自地在鱼缸里游动。你敲敲鱼缸，他就甩甩尾巴转过来，睁着大眼睛看着你。 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 旋覆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于是揉揉他的头发。余漉皱起眉头躲开了。旋覆这才想起自己手上沾着鱼豆腐的烧烤味儿。 他对气味很敏感啊。 旋覆笑着想。 和考勤相比，当然还是小命重要。因此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周一次的人体解剖学课程，旋覆一次都没去过。 他严格执行着自己的天敌躲避计划，小心翼翼地避开蜘蛛大佬会出现的一切场合。 然后就收到了教务处的通知。 “如果由于考勤不足导致挂科，下学期会强制重修。” 于是旋覆又抓狂了。 “啊啊啊啊怎么办！重修的话下学期不还是要见到他！而且他一定对我印象深刻！完了完了我要死了……” 余漉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是被他吵得脑壳疼，但还是很好脾气地没有往他嘴上贴封条。 同样是大一新生，余漉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于是他低头给某人发消息，寻求帮助。 某人：“多大点事儿。哪门课？我帮你去跟任课老师打个招呼，让他给你放放水。” 余漉：“不知道是哪门课。不是我。是我舍友。” 某人：“哦，那算了。你让他自己去求老师吧。” 于是余漉抬起头，认真地转述了那人的建议。 旋覆：“……” 同样没什么做人经验的旋覆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第二天中午，买了一篮水果，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医学院教学楼。 教学楼中午几乎没有人，整座大楼空荡荡的。教室里窗帘被风吹得飞起，带着夏天残余的一点尾巴。 旋覆第一次求人，即将面对的还是天敌，心里无比忐忑。 来到了办公室门口，旋覆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办公室中午应该会有其他老师在休息。有普通人类在场的前提下，蜘蛛大佬应该也不会轻举妄动。毕竟目前我俩的身份是师生……嗯，师生！ 一念至此，旋覆忽然生出了无限勇气。 怕什么！真要动起手来可以举报他体罚学生啊！ 我现在可是人类！他也是！ 这可是法治社会！谁怕谁啊！ 于是旋覆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先输好了“110”，一手按在拨打键上，一手敲门。 笃笃笃。 没人。 咦，不在吗？ 旋覆撇撇嘴。转过身正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一把揪出他的领子，把他拖进了办公室！ “啊啊啊啊——呜！” 旋覆还没来得及惨叫完，后背突然靠上一个灼热的胸膛。 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那手心滚烫炽热，简直烫嘴。旋覆心里一抽，飘过一句话： 热血男儿将吸血鬼的嘴烫出了血泡。 没等他多想，腰上忽然被什么绳子勒紧。旋覆呼吸一窒，本能地挣扎。那东西却越收越紧，几乎要把他的腰勒断。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大门轰地一声关上了。 男人把他紧紧勒在怀里，不发一言，呼吸急促，吐息之间满是捕食者的威慑。 旋覆被勒得喘不过气，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间，他感觉到后颈的灼热吐息。与此同时，一对尖锐的犬齿咬上他的肩膀，刺破他的肌肤！ 糟了！ 是天敌的味道！ 如果此时旋覆回过头，就能看到石代赭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眼中闪烁着奇异的金色文字，像被强行拍了一脑子经文符咒。 然而他不能。 因为他已经吓尿了。 遭遇天敌的本能恐惧剥夺了旋覆作为人类的一切智力。裤裆里热烘烘的，他已经顾不上羞耻，一边狂飙眼泪一边狂飙肾上腺素，拼尽全力挣扎。 旋覆伸手去扯腰上的绳子，手指刚一触到，登时悚然大惊。 那哪是什么绳子！ 那东西又细又黏，密密地在他腰上缠了无数圈！ 分明是——蛛丝！ 天哪！蜘蛛大佬吐丝了！ ……他是从哪里吐出来的？ 好在形势紧迫容不得旋覆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更多雪白蛛丝缠上他的手脚。旋覆手忙脚乱地去扯，却反而被细黏蛛丝越缠越紧。旋覆当场被吓哭，呜呜咽咽地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来打扰你！对不起大佬呜呜呜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来了！” 慌乱间，旋覆不自觉地幻化出了羽翅，羽翅不断拍打，试图从男人怀抱中挣脱。 旋覆哭着挣扎，透明羽翅啪啪啪地打在男人脸上。不断掉落的鳞粉激得男人打了个喷嚏，男人瞬间大怒，啊呜一口，咬在了旋覆羽翅上！ “啊啊啊啊——”旋覆浑身的汗毛孔都竖起来了。他尖叫着推开男人，拼命拍打翅膀，朝窗户飞去。 砰！ 一头撞在了窗玻璃上！ 蠢蛾子撞得头晕眼花，连头上的触角都露了出来。毛茸茸的，瑟瑟发抖地打着颤。 “呜呜呜……”被吓到魂飞天外的蛾子扒拉着窗户，努力推拉着窗锁。然而过度的惊恐让他再也无法维持人形，那一对纤细的足只能无力地在窗户上抓挠着，根本打不开窗。 “……”身后的男人被喷了一头一脸的鳞粉，眉头紧蹙。他双眼赤红，眼神却恢复了些许清明。 唇上残存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气味。男人抹了抹唇，拈着指尖鳞粉，陷入沉思。 蠢蛾子还在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窗户。 男人眼角肌肉一抽，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手指一动，窗户哗啦一声打开了。 慌不择路的蠢蛾子没有多想，圆圆白白的身子使劲儿挤出窗户缝儿，羽翅上还残留着清晰牙印，就这么振翅飞了出去。 “……”男人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打个响指，在蠢蛾子身上施展了一个障眼法，以免明天报纸上出现“高校上空惊现巨型飞蛾”的新闻头条。 待蛾子飞得再也看不见了，男人回过身来，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屋狼藉。 文件散落一地，所有办公桌都被挪离了原本位置，抽屉也被撞开。可以想见，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一场何其激烈的骚动。 然而这混乱的场景，并不是他失控对蛾子下手时造成的。 早在蠢蛾子进来之前，办公室就已经是这副样子。实际上，蠢蛾子敲门时，他正气息翻涌地在沙发上打坐。 本就心神不稳，还闻到了平常最爱吃的零嘴味儿。 这谁遭得住？ 石代赭十指翻飞，操纵蛛丝回收地上的散落文件，将一一回归原位。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另一边。 羽翅受伤的旋覆跌跌撞撞地飞回宿舍里。幸好宿舍阳台门开着。他一进宿舍就摔在了地上。 “呜！” 刚才由于太害怕，身体完全被肾上腺素支配，旋覆直到现在才开始觉得疼。脑袋和膝盖撞在窗玻璃上，磕出了淤青。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残留着被天敌威慑的恐惧感。 最要命的是后面…… 旋覆颤抖着摸向自己的羽翅，疼得“嘶”了一声。 好痛！ 他摸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正是牙印的形状。被咬伤的地方接近翅根，刚才被肾上腺素支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简直一动就疼，更别说振翅高飞了。 糟了……本体受伤了…… 旋覆趴在地上抚摸自己受伤的羽翅，委屈极了。 像他这种道行尚浅的小妖怪，一旦本体受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若是还在灵气充沛的山林里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现在要在大学里念书……这刚开学的，难道就要请病假？ 何况他是羽翅受损，人类都没有羽翅这种器官！该怎么跟医生解释让医生开病假条？ 都怪那只臭蜘蛛……平常人模狗样文质彬彬，谁知道背地里居然又是放信息素勾引无知幼蛾，又是粗暴咬伤他羽翅！ 简直不是人！ ……哦，他本来就不是人。 ……哦，我也不是人。如果大家都是人，就没这么多破事儿了。 旋覆越想越委屈，最后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余漉下课回来，一开门就看到衣衫不整的少年抱着膝盖躺在地上，身体努力蜷成一个球，像只小小的茧。 没什么做人经验的余漉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 于是并没有叫醒他，也没有把他弄到床上去。 直到晚上十点。 又冷又饿又受伤的小可怜蛾子，终于开始发高烧了。 第四章 强迫体位 当余漉注意到旋覆不对劲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小可怜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至于说了什么，余漉没听清，反正就是“好痛不要”之类语焉不详的句子。 饶是智障如余漉，也终于意识到人类大半夜不睡觉在地上扭来扭去是不正常的。他伸手捞起旋覆，手指刚碰到那柔软肌肤，余漉立刻“嘶”了一声缩回手。 好烫！ 余漉天性喜凉，平常自己体温就偏低，这会儿碰上发着高烧的旋覆，只觉自己要被烫出血泡了。 开学前某人的谆谆教诲在脑中想起。余漉深吸一口气，做足了思想准备，伸手把旋覆横抱起来。 “不要！” 不知碰到哪里，旋覆忽然尖叫着在他臂弯里挣扎。余漉大惊，手一滑被他挣脱，旋覆噗通一声砸到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当即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不好意思啊。”余漉摸摸鼻子，蹲下来对他道歉。 旋覆神志不清地推了他一把，红着眼圈呜咽道：“不要咬我……好痛……” “我不咬你。”余漉认认真真地说，“我为什么要咬你？我要带你去医院。” 旋覆烧得两颊通红，双目紧闭，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反正就是“不要不要”地哭个不停，沾着泪水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余漉低头看着地上这个惹人怜爱的病弱美少年，思考片刻，扯出床单把美少年整个包起来，打包带走了。 半个小时后，校医院。 由于本校设有医学院，所以校医院还算靠谱，晚上都有正儿八经有执照的医生值班。 那医生大晚上的被叫起来，本来很不爽。结果一看余漉长得清秀帅气少年感爆棚，再一看他怀里用床单裹着的居然也是个娇软美少年，医生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前辈们在茶余饭后提起过的急诊外科笑谈。 整个人都精神了。 医生当即苍蝇搓腿式兴奋地掀开床单，令他失望的是，床单下的旋覆衣服裤子都穿得好好的。 医生思考片刻，问：“来之前你们在干什么？” 余漉：“我在睡觉，他在地上。”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在地上扭。” 医生瞬间又脑补了一万字不可描述，痛心疾首道：“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玩放置PLAY……” 余漉：“？” 医生对余漉这渣男好感尽失，开始认认真真地为旋覆检查身体。好在他并未在旋覆身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暂且松了口气。 验血结果也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医生开了点盐水，让旋覆在病房里打点滴。 几大瓶水，挂完估计得凌晨了。宿舍是肯定回不去了，余漉便拉了个凳子坐在病床边上，安安静静地陪着旋覆。 一瓶水挂完，旋覆的烧退下来一些。人也清醒了，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问这是哪里。 余漉说这是医院，并问他怎么回事。旋覆咬着嘴唇不说话。余漉又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旋覆：“……有点饿。” 余漉起身：“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旋覆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又晕乎乎地睡过去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树的影子投在窗户上，随风缓缓摇动，安静祥和，令人困倦。医生护士也回值班房休息了，整个校医院都没有人声。 窗户上的树影忽然一闪。 紧接着，病房外腾起一股白烟。烟雾里走出个男人，黑色休闲衬衣勾勒出性感身材，眉目若星，在夜色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男人敛去眸中异色，步入病房。 病床上，少年双目紧闭，微微喘息，显然体温还未完全退去。那原本柔嫩软滑如牛奶的肌肤，此时沾染着病态的潮红，格外惹人怜爱。 男人嗅到空气中四处弥散的鳞粉香气，不由喉头耸动。 那是一种熟悉的，雨后大地的青草味儿。但在那清新气味中，又夹杂了一点点奶香。 奇异而稀有的组合。 蛾子都是青草味儿的。这只蛾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还会有奶味儿。 ……喝牛奶长大的蛾子吗？ 太诱人了。 太想……尝尝了。 他又闭了闭眼，有些恼怒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蠢蛾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收敛气息？ 男人定了定心神，左手一翻，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凭空出现个精致小木盒来。那木盒不过方寸大小，托在掌心轻若无物。雕工精细，散发着老物件的陈年气韵，衬得那白皙如玉的手掌格外好看。 男人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碧玉似的药丸。药丸周身隐有灵气缠绕，散发出温润柔和的沉沉香气。 此物名为碧髓丹，可疗伤接骨，还可修补元神破隙。听名字就知道不是现代产的。如今工业污染严重，野生药材重金属超标，人工种植的药材有效成分含量又不达标，因此世上的灵丹妙药已经越用越少。碧髓丹这原本不算稀罕的物事，如今也算绝版了。 男人拈起碧髓丹，扒开旋覆的嘴，塞了进去。 柔和药香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旋覆睡得昏昏沉沉，只觉口中清苦，当即委屈皱眉，“呸”地把药吐了出来。 男人：“……” 他看着滚在地上那沾着口水的碧髓丹，有种山珍海味喂了狗的心痛。 纠结片刻，男人还是弯下腰去，从床底捡起那枚灵丹妙药，面无表情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再次塞进旋覆嘴里。 随即捂住旋覆的嘴，阻止了他那个还在酝酿中的“呸”。 “呜……呜呜呜……”旋覆皱着眉头挣扎起来，本能地抓住了捂着他嘴的那只手。 男人在指尖聚起灵力，手指顺着旋覆的嘴唇一路下滑，划过喉管，锁骨凹陷，胸骨柄，最后停留在剑突下。 碧髓丹被男人指尖的灵力引导着，迅速融入旋覆周身气脉。旋覆双目仍然闭着，哼哼唧唧地扭了几下，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碧髓丹果然名不虚传，转眼间旋覆的脸色已较前明显好转。 男人长出一口气。视线微动，注意力又落在旋覆身后的羽翅上。 旋覆受伤后就没有余力维持人形，羽翅触角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他至今没在医院里引起轰动，全是因为逃离办公室时石代赭给他施下的障眼法。 自己施的障眼法当然障不住自己。 此刻在石代赭看来，那羽翅洁白柔软，细腻鳞粉在月色下闪烁着柔和的微光。随着旋覆的呼吸，羽翅也轻轻颤动着，脆弱而不堪一击的模样。 少年睡得像婴儿一般沉，安详恬静，让人不忍触碰的美好。然而突兀的是，羽翅边缘缺了一角，正是个弧形牙印。 这牙印石代赭再熟悉不过。 每次啃三明治都能看到。 碧髓丹虽是疗伤圣药，但也需服用者行功运气，让丹药之力随气血运转，方能起效。像蠢蛾子这种羽翅被咬伤的情况，需要用灵力把药性推移到羽根，才能发挥最大疗效。 看蛾子这菜鸡道行，大概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碧髓丹就已顺着五谷道流失了。 浪费！ 石代赭盯着那圆月暂缺般的羽翅，心想：我只是不想碧髓丹被浪费。 他弯下腰，手指轻轻抚上旋覆后背。翅根处大约是少年极其敏感的地方，石代赭的手指刚一抚上，少年就皱着眉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别动。”石代赭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运起灵力。 沉睡中的少年只觉一股热意从身后灌入，灼得他身体一颤，本能地想要逃脱。然而肩膀却被人死死按住，逼着他承下这一股热意。 少年浑身都被热意灌满，忍不住在睡梦中挣扎起来。按着他的那人却毫不怜惜，反而将更多热流送入他的身体。 少年只觉自己再也受不住，呜呜咽咽地求饶。眼角被泪水洇湿，可怜兮兮地泛着红。 “快好了，再忍忍。”男人的声线难得地温柔。 没成想，听到这话的旋覆猛然睁开眼。一双眼睛湿润而惊恐，在看清男人是谁的同时开始惊声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疯狂地扭动起来，拼命往后躲。 男人眉头一皱，死死按住他，手上灵力却不停。 旋覆凄厉地惨叫着。虽然不知道男人在干什么，但面对天敌所产生的本能恐惧让他失去理智，无法思考。他哭得很大声，不断挣扎地试图从天敌手中逃脱。可是天敌的手如此有力，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要被吃了要被吃了要被吃了！ 旋覆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整只蛾子抖成了电动马达。 石代赭：“……”我只是给你传输个灵力而已你为什么哭得跟被强X似的。 蛾子挣扎得太厉害，他已经快要摁不住。何况那惨叫声简直要震破屋顶，肯定已经惊动值班房的医生护士。 石代赭头大如斗，只好收起灵力，一巴掌捂住旋覆的嘴。 旋覆睁大眼睛：“呜呜呜呜呜呜呜！” 男人从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七个字：求求你不要吃我！ 石代赭：“我不吃你。你别叫。” 旋覆：“呜呜呜！”好好好！ 石代赭：“也别告诉别人我来过。” 旋覆：“呜！” 走廊上已经响起医生护士匆忙的脚步声。石代赭得到许诺之后就打了个响指。一阵白眼笼罩住他，转身间已经消失。 “呼……呼……”惊魂未定的旋覆躺在病床上大喘气。闻声而来的医生护士们被他吓得不轻，赶紧对他进行了一番身体检查。 另一边，校医院外边。 石代赭从夜色中现出身形，脸色略微发白。 不久前他才受过伤，刚才又给旋覆输送了不少灵力，此刻丹田空虚，挪移障眼之法只能勉强维持到这里。 得赶紧回去，不然…… 石代赭摇摇晃晃地朝教师楼走区。没走几步，惊觉身后草丛一声窸窣。 他猛然回头，迎头一道金色符咒扑面打来！石代赭只觉浑身一震，紧接着周身剧痛，灵力从诸穴孔窍中汩汩流失！ 他竟然收不住这四散灵力！ 在灵魂撕裂般的剧痛中，他恍恍惚惚地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笑若春风的青年。 青年弯下腰，伸手拍拍地上一人的脸。 当石见穿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不由瞳孔骤缩。 那是——他的身体—— “区区一道震魂符就把你打得元神出窍了？”青年的双眸碧沉如潭，含笑望着虚空中缥缈不定的灵体。 石代赭灵力涣散，几乎难以维持身形。他一咬牙，催动所剩不多的灵力，跃然而起，转瞬消失在月色树影间。 青年并不去追。只是抓着地上那具身体的头发，动作粗暴地把石代赭的肉身拎起来。 肉身双眼空洞，瞳孔涣散，几乎与死人无异。 青年看着肉身那俊朗无俦的脸，笑嘻嘻地道：“拿你身体去干坏事儿，我就不信你不回来找。” 作者有话要说： 名词解释 强迫体位 由于某种疾病或为减轻痛苦，被迫采取一定的体位。常见的强迫体位有强迫仰卧、强迫俯卧、端坐呼吸、角弓反张等 第五章 不要说这种让 翌日，当旋覆在病房里醒过来时，惊讶地发现后面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反复抚摸着羽翅边缘，确定那个被咬的地方竟然重新长了出来。只是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咬痕，证明昨天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梦。 旋覆感到非常困惑。 余漉买了早饭过来，看他气色比昨晚好多了，就问他今天还去上课不。旋覆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没什么大碍，就收拾收拾跟着余漉走了。 去教学楼的路上，旋覆注意到余漉一直拿出手机来看，有些担忧的样子，便问：“你怎么了？” 余漉摇摇头说没什么。收起手机，扭头问：“你还没告诉我呢，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发烧了？” 旋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医生怎么说？” 余漉：“医生也说不知道。” 旋覆道：“那就别管了，反正我现在好了，也没什么不舒服。” 余漉点点头，就没再继续追问。 旋覆发现他这个舍友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八卦欲非常淡，别人不想说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多打听一句。 更让旋覆感动的是，明明今天一大早就有课，余漉却在病床边陪了他一夜。要知道他们虽然是舍友，但认识也才一个多礼拜，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因此他很感激。 一想到昨晚，旋覆又有些出神。 他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好像看到了石代赭。 蜘蛛大佬怎么会来医院？是他受惊过度做了噩梦还是蜘蛛大佬真的追杀他到了床边？ 可是他非但没有在蜘蛛大佬的肚子里醒来，甚至伤势还得到了治疗。 旋覆没多少做人经验，但做妖怪的经验还是有的。他知道本体元神受的伤很难好，就羽翅上那咬痕，靠他自己起码得在灵气充盈之地休养个三年五载的才能长好。 然而现在刚刚过去一晚上，那伤就已经愈合得只剩个淡淡的牙印。 很显然，有人趁他睡觉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 不对，应该不是人。人类没这本事。 那……难道是蜘蛛大佬？ 旋覆简直不敢相信，蜘蛛大佬竟然会这么好，还特意来给他疗伤。 旋覆仔细想了想，昨天他贸然跑去蜘蛛大佬的办公室，确实是自己唐突了。蜘蛛大佬可能那会儿正好心情不好，自己又打扰了他……话说回来，本来就是食物链的上下级，蜘蛛大佬不管高兴不高兴，吃他都是非常合理的事。 这么一想，其实蜘蛛大佬还挺好的！ 小蛾子在心里虔诚地赞美起了蜘蛛大佬，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他和蜘蛛的身份都是“人”。 而一般情况下人类是不会互相吃的。 下了课，旋覆和余漉分开了。旋覆打算去教务处，求求那边的老师，看能不能把他的课退了。蜘蛛大佬脾气再好，也不能三番五次在他面前晃。 而余漉似乎也有心事。 旋覆注意到他离开的方向并不是食堂或者宿舍。本着“你不八卦我我也不八卦你”的原则，旋覆没多问也没多想，便独自来到了教务处。 万万没想到，刚走到教务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一声爆喝。 “什么？！石代赭疯了？！” 骤然听到蜘蛛大佬的名字，旋覆本能地菊花一紧。他不敢直接进去，只好扒在门边，悄咪咪地朝里面偷看。 只见教务处里，一个秃头中年男老师抓着话筒，朝那头怒吼：“让他来见我！立刻！马上！别再在学生面前丢人现眼！” 说着就砰地一声摔了话筒，用力之大简直要把座机拍碎。 教务处里还有另外几名戴着眼镜的男女教师，面面相觑一番，纷纷问道：“处长，怎么了？” 秃头男：“石代赭脑子有问题！在课堂上当着学生的面发疯！” 教师们：“医学院那个石代赭？”“他不是很受学生欢迎吗？他干嘛了？”“主任你先别气，坐下来慢慢说。” 秃头男拍桌怒吼：“我怎么可能不气！你们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女教师A：“他调戏女学生？” 女教师B：“他当众脱衣服裸奔？” 男教师C：“他……插U盘的时候被电脑识别出U盘里的《美少女万华镜4》携带病毒？” 此言一出，教务处里其他人纷纷侧目，惊叹之余满眼写着你怎么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男教师尴尬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哲学的光芒。 秃头男烦躁地抓着脑袋，仰天长叹：“我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同事！我的头发又要长不出来了！” 众人一番安慰，再次扭回话题：“所以石代赭到底干嘛了？” 秃头男：“他对学生说他是蜘蛛侠！” 众：“哈？！” 秃头男一脸的痛心疾首：“他上课上得好好地，突然停下来对学生说，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是蜘蛛侠！说完就撕开了身上的西装，露出下面蜘蛛侠的cosplay服，还掏出个头套带上了。” 众：“……” 秃头男绝望道：“你们能想象吗？他当时正在上解剖学，手里还捏着一根人类大腿骨标本，然后对着学生邪魅一笑，说我知道你们肯定不相信，所以我来证明一下。然后就不知道从哪里射出一堆蜘蛛丝，把那根大腿骨粘在天花板上了！” 众人瞬间绝倒。 躲在门外偷听的旋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是一脸呆滞。 石代赭？那个高冷凶残的蜘蛛大佬，居然当着全课堂的面自爆身份，还当场射了一摊白稠黏腻的……蜘蛛丝？ 不对，神他妈自爆身份，他是蜘蛛又不是蜘蛛侠！ 难道他真的受了什么刺激？ 不应该啊，昨天晚上他不是还来医院给自己疗伤吗？难道在那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做人经验的旋覆，此时感觉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教务处里那堆很有做人经验的教师们，此时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石代赭这个行为到底该打120还是110。 教师们七嘴八舌地对这件事又进行了一番深刻讨论。旋覆很想继续偷听，但他忽然想起刚才教务处主任已经在电话里勒令蜘蛛大佬立刻来办公室了。 万一被大佬知道自己偷听他的糗事儿，那可不是咬一口翅膀就能过去了。 旋覆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回到宿舍，他的心脏还在扑扑狂跳，做贼似的心虚。 余漉正在宿舍里看书，刷刷地写着笔记。他这舍友念书很用功，不管是上课下课，只要有机会他都会疯狂地抄笔记。 余漉好像还有记日记的习惯。不过毕竟是个人隐私，旋覆曾经偶尔瞄到一眼，发现他在写日记后就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此时听到旋覆回来的声音，余漉把目光从高等数学书本里抬起来，问他：“你怎么了，喘的这么厉害，又发烧了吗？ “没有没有。”旋覆赶紧澄清，“就是上楼时候跑得有点急了。” 余漉“哦”了一声就继续看书。旋覆看到干等数学几个字，这才想起自己的课堂作业还没做，于是也拿出习题册来刷题。 他盯着习题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法集中注意，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蜘蛛大佬到底怎么了？ 虽然没什么做人经验但其实做妖经验也不多的旋覆，思前想后只能猜到一个答案，那就是，蜘蛛大佬灵力涣散，已经意识不清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像他们这种本体是昆虫的小型妖怪，想要化身成人，远比猫狗狐狸那些哺乳动物要耗费更多灵力。界门纲目科属种，跨得越大消耗越大，成精也要讲生物学嘛。 因此旋覆受伤之后才无法隐藏自己的羽翅和触角。这都是虚弱的表现。 可是蜘蛛大佬怎么突然就虚弱了？ 旋覆隐约记得，当时在医院里，蜘蛛大佬一手摁着他不让他乱动，一手在他后面弄来弄去。当时他只顾着害怕挣扎，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捏着他的翅根在跟他输送灵力。 翅根对蛾子来说是要命的敏感地带，放在平常是绝不会给人碰的，更何况碰他的还是让他怕得心尖儿颤的天敌蜘蛛。旋覆当时受了太大刺激，只顾着爆哭求饶，哪里能想到蜘蛛大佬其实是好心给他疗伤呢？ 结果他非但没对蜘蛛大佬说一声谢谢，甚至还对人家拳打脚踢。旋覆一念至此，当即羞红了脸，感到无地自容。 更要命的是，蜘蛛大佬还因消耗过多灵力而神智错乱，在学生面前玩了一场羞耻PLAY。等蜘蛛大佬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干了这事儿，怕不是要羞愤到撞墙。 旋覆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他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推开高数习题，站起来开始翻箱倒柜。 余漉听到身后噪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旋覆在找东西，就继续低头沉浸于数学的海洋。 旋覆吧自己压箱底的灵丹妙药全都找出来，看来看去都觉得实在磕碜。毕竟他区区一个只有几十年道行的小蛾子，别说什么天材地宝了，他就连日常吃饭都要靠业余时间去打工，实在是穷得要死。 当妖怪混到他这个份上，也真是够够的了。 旋覆叹了一口气。突然间，灵光一闪。他从箱子底部翻出一本书来。 《三分钟，你也可以炼出灵丹妙药！》 这书是他从一个穿山甲前辈手里得来的。穿山甲前辈由于自己老是被人类抓去入药，所以对药理学很熟悉。他将多年的炼丹技巧总结成册，分发给在人间偶遇的小妖怪们，就当是积阴德做善事。 旋覆把三分钟秘籍揣在兜里，做贼心虚地看了余漉一眼，说：“我出去一下。” “嗯。”余漉淡淡地应了一声。 待旋覆走后，余漉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看了一眼。 昨天给某人发的消息，直到今天也还是没有得到回音。 他想了想，又点开手机上一个绿色图标的阅读软件，熟练地点进某作者专栏，其中有四本同时更新的书。 点进第一本，文下评论： 网友：小苹果，评论《爱极了你颤抖的模样》，打分：2，发表时间：xxxx-xx-xx 大大，更新呢？ 网友：摇滚和尚，评论《爱极了你颤抖的模样》，打分：2，发表时间：xxxx-xx-xx 大大，今天和昨天的更新呢？ 网友：倒霉蛋，评论《爱极了你颤抖的模样》，打分：2，发表时间：xxxx-xx-xx 敲碗等更新，再看不到更新我要死了！ 网友：小太阳社长，评论《爱极了你颤抖的模样》，打分：2，发表时间：xxxx-xx-xx 说好的触手怪呢QAQ大大你骗人！ 余漉又点开另外三本，另外三本也是这样，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更新，文下读者都已经疯了。 看来他是真的出事了。 余漉想了想，拿出电脑，打开“从QQ接收到的文件”，点开几个文档。又打开某文学网站的绿色界面，输入备忘录里的账号和密码，点击“更新”。 这是某人自己说的：头可断血可流，更新不能断。如果我有事不能更新，你就登我后台帮我更吧。喏拿着，这是我的全文存稿。 对着空白的编辑框，他陷入思考。 该更新多少呢？ 没什么做人经验的余漉决定去评论区看看读者的想法，发现很多读者表示希望钻进大大存稿箱一次性看完全文。 于是余漉从善如流，把整个文档内容都复制粘贴了上去。 注： 美少女万华镜4：是日本一个宅男向的黄油。主角是个可爱的男孩子，由于暗恋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所以经常悄悄打扮成姐姐的样子，后来被姐姐发现并胁迫他穿着女装啪啪啪。在女子学校又被女教师发现并胁迫他穿着女装啪啪啪。又被女同学发现并胁迫女同学和穿着女装的他啪啪啪。是一个性取向很迷的黄油。作者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作者擅长查资料。 第六章 让我舔舔 旋覆带着那本《三分钟，你也可以练出灵丹妙药！》来到了名为阳明山的学校后山。他们这所高校，是大学城边上的新校区。学校圈地的时候直接把一整座阳明山给圈了进去，算作学校景观。 旋覆以前跟穿山甲前辈上山采过药，认得不少中药。他知道像这种无人打理的野山，有很多自然生长的中药材，而且这种药材比人工养殖的药效更好。 缺点就在于，野生药材的分布很不规律，而且受地理环境限制，想要的品种不一定都有。 因此他只是来碰碰运气，能找到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剩下的就只能去中药房里凑了。 阳明山并不是很大。学校为了防止学生迷路，上山和下山的台阶都只修了一条。只要跟着台阶走，就能轻松上下。但旋覆的目标却不是那些现成的观光路线。 他一路披荆斩棘，专挑人迹罕至的野路走，找到了不少野生药材。 阳光暖暖的照在他身上，手握大把药材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跟春游似的。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来搓药丸子还人情债的。 旋覆把药材收集了个七七八八，眼看着夕阳西下，余晖将山头都染成了染黄色。他正要下山，忽然鼻头一动，捕捉到空气中一丝隐隐约约的甜香味。 这是什么？有点熟悉。 旋覆不自觉地顺着那香味儿走。那味道太好闻了，对他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旋覆掰开眼前碍事的树枝，走着走着，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啊，这是什么奇妙的味道…… 旋覆正沉醉其中，忽然间脚下一空，他竟然从山上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山野，然而坠地之时旋覆并没有产生想象中的剧痛。 他落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那东西弹性很好，非但接住了他，还给了他足够缓冲，为他卸去了从山顶摔下来的巨大冲力。 旋覆抓抓脑袋，一脸懵逼地坐起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下意识的往身下一摸。 然后手就缩不回来了。 被黏住了。 这熟悉的触感…… 是蜘蛛网？！ “啊啊啊啊！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网？”旋覆惨叫，本能地拼命挣扎。 然而他越是挣扎，身下那张蜘蛛网就把他越粘越紧。很快地，他整个人都被粘在了蜘蛛网上，手脚躯干都动弹不得，切切实实地沦为了蜘蛛网中间的猎物。 “呜呜呜呜怎么还有一只蜘蛛？我们学校到底有多少只蜘蛛？”旋覆一边挣扎一边哭。他隐约听到黑暗深处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声，不由吓得一噎，惊恐地打起了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嗝，我不是故意来——嗝，来打扰你捕猎的！对不起！呜呜呜，你放过我，不要吃——嗝，不要吃我！” 窸窣声越来越近。旋覆简直快被吓疯了，忽然间，他灵光一闪，想起当初石大佬放过他时说的话。 “别吃我，我现在是个人！”旋覆努力不让声音打颤，“我有身份证的！如果我丢了，我舍友会报警找我！到时候你也会有麻烦的！所以求求你放过我，我去给你找别的吃的，好不好！” 黑暗中那神秘的捕猎者动作一顿，似乎在思考这交易是否划算。 旋覆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补充：“大佬大佬，你在深山里可能不知道！人类世界的食物可好吃了！就我们那食堂，那麻辣香锅，关东煮，土耳其烤肉饭，还有……还有……”旋覆报菜名儿报到一半突然卡壳，怎么都想不起来食堂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他急得又滚下了几滴眼泪，抽噎着说：“总之，就、就是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真的！只要你不吃我，我把所有钱都拿去给你买好吃的……好吃的人类的食物！” 神秘的捕猎者并没有说话。 旋覆努力睁大眼睛，视野却仍旧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么黑？作为一只蛾子，他其实是拥有夜视能力的。但这地方很奇怪，即便他将灵力聚集到眼睛上，也怎么都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难道这里是……结界？ 糟了糟了，这只大蜘蛛既然把网结在结界里，那很显然他的捕食对象就不是普通的小蛾子，而是他这种已经修炼成精的妖怪！ 天哪，这座学校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蜘蛛精？索性不要叫大学就叫盘丝洞好了！ 早知道这样，他死也不会报考这里！ 黑暗里那神秘的捕食者迟迟没有回应，害得旋覆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儿，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细细的哭声在黑暗结界里回荡着，像雨夜里无助的小猫在哀哀啼哭。 忽然。 “你怎么见谁都喊大佬。”熟悉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冷冷的，带着些许的不耐与无奈。 与此同时旋覆感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朝他伸来，一把摁住了他的嘴：“别哭了，吵死了。我耳朵快被你震聋了。” 这声音——是石代赭！ 旋覆大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石代赭的声音，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呜呜呜！”被大佬摁着嘴说话很不方便，旋覆很想掰开大佬的爪子，但碍于自己的手脚都被死死粘在蜘蛛网上，他只好作罢， 等等，爪子？！ 旋覆忽然意识到，大佬现在是以蜘蛛形态出现在他眼前的！虽然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根据嘴上的触感，他可以肯定，现在大佬起码—— 腿！长！三！米！ 一只腿长三米的蜘蛛！正站在他面前！在黑暗中冷冰冰地窥视他！ 而他！被粘在那张几十米长的大网上！ 无！处！可！逃！ 遭遇天敌时的本能再一次激发了旋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被捂着嘴叫不出声，只能浑身发抖，抖抖抖抖，抖得整个蜘蛛网都在颤。 石代赭抓着蜘蛛网，被他蹦床似的抖上抖下，终于忍无可忍，压着怒气道：“你抖什么？” 旋覆：“呜呜呜！” 石代赭把爪子从他唇上挪开些许。旋覆立刻乖顺地压住了哭腔，呜咽着道：“对不起，我、我忍不住！” 石代赭沉默片刻，说：“你来山上干什么？” 旋覆小小声：“我来采药……” 石代赭：“你的伤不是好了吗？采什么药？何况这破地方，灵气如此贫瘠，长出来的也全是垃圾。你能采到什么药？” 旋覆抽噎着道：“我的伤是好了，可是你……你不是……对了，”旋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大佬，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快就从教务处回来了吗？” 石代赭一愣：“什么教务处？” 旋覆犹豫了一下。他其实是不大敢把自己听壁脚这回事告诉给蜘蛛大佬的，但他更不敢在大佬面前撒谎。于是他老老实实把刚才偷听到的内容完整复述了一遍， 黑暗中，在旋覆看不见的地方，石代赭嘴角的肌肉一抽一抽。最终他整个脸都扭曲了，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混蛋……” 旋覆没听清，问：“什么？” 石代赭：“没什么。” 旋覆敏锐地察觉到大佬似乎有点不开心。这也难怪，毕竟当着学生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谁能高兴的起来？ 于是他很自责很诚恳地认错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灵力涣散意识错乱。可惜我身边没有灵丹妙药，也没有法宝，我太弱了，没有办法还你人情……” 石代赭一时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才有些疑惑地、试探般地问：“你来这里……是为了给我采药？” 旋覆点点头。很快他意识到，这里这么黑，大佬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他又重新说：“是啊。” 石代赭：“……那你知不知道这整座后山的灵气加起来，都比不上我昨天喂给你的那颗碧髓丹？” 旋覆愣住了。 大佬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嘴巴里苦苦的，身上的灵力也无比充沛，好像确实是刚磕过灵丹妙药的样子…… 原来是碧髓丹！ 这宝贝，旋覆也是听说过的。据说是晋代葛洪炼丹时意外所得，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因此这碧髓丹在世上是用一颗少一颗。 这么稀奇的仙丹，蜘蛛大佬居然就这么大方地喂给他补翅膀用了。 而他居然只想着用学校后山上的野草来还人情！ 旋覆很快地羞红了脸。 “对不起！”他又下意识地道歉。可是道完了歉，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石代赭却在黑暗中低低地笑了起来。 旋覆听着近在咫尺的低笑声，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困惑而小心地问：“大佬，你笑什么？” 石代赭：“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给你疗伤，所以才变得这么虚弱？” 旋覆奇怪的道：“难道不是吗？” 石代赭：“也可以说有你的原因，”他顿了顿，又问，“那你是不是很想还我这个人情？” 旋覆用力点头。 很快地他再一次想到，这里没有光，大佬是看不见的。但是这次，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感觉身边的蛛网往下沉了沉，有什么东西在朝他缓缓逼近。 噫！ 天敌在靠近！ 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 旋覆整颗心都瞬间被攥紧，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别怕，我不吃你。” 低沉得有些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旋覆感觉到几条修长纤细的爪足将自己裹紧，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好是他无法挣脱的程度， “大佬，你……你要干什么？”旋覆强忍着哭腔问。 “不是说要报答我吗？”石代赭在黑暗中，凑近他的耳垂，呼吸灼热，“我饿了，让我舔舔。” 第七章 你这样是会被 旋覆一听这话，浑身肌肉瞬间又紧绷起来。 “舔……舔？什么叫……” 话没说完，旋覆就感觉耳垂一热，一股热烘烘的湿意裹住了他。旋覆惊得尖叫一声，颤抖着问：“大佬，你……你干什么？” 石代赭不说话。 黑暗中，修长有力的爪足松松地勾着旋覆，让他无处可逃。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蹭他的脖子，微痒的感觉激得旋覆浑身一颤，连声音都开始不对劲了， “求，求你别吃我……”旋覆带着哭腔哀求。他轻轻推搡着蜘蛛大佬，却不敢太用力，怕激怒了大佬，当场把他咔嚓咔嚓咬碎，生吞下肚。 心脏疯狂鼓动着，在胸腔里高鸣。旋覆简直快要喘不过气了，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蜘蛛爪足，指尖发颤。 忽然间，他听到耳畔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就这么怕我，信不过我？不是说了不吃你吗？” 旋覆一愣，随即发觉到手上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手中紧握的蜘蛛爪足，原本是细长而坚硬的，上面还长着些硬硬的毛，摸起来很扎手。此刻，那些毛突然都不见了。旋覆手握着的东西瞬间胀大变粗，带着灼热的温度， “咦？”旋覆下意识地捏了捏，发现被他握在手里的，已经变成了正常的人类手臂。 蜘蛛大佬的手臂肌肉结实，皮肤光滑紧致，摸起来很舒服。旋覆忍不住多捏了几下，心里的紧张感顿时也消去了许多。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原本紧箍着他的数条爪足已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条修长有力的男人臂膀。 “别出声，别乱动。”蜘蛛大佬低声说。 来自天敌的命令，再次令旋覆神经紧绷，立刻听话地屏住呼吸不敢乱动。与此同时，颈间一热，脖子上的嫩肉被人含进嘴里，轻轻咬着。 那牙齿并不尖利，被咬着不是很疼。但对方如果用力，还是能轻易咬开他的血管。 旋覆手心疯狂出汗，他不自觉地抓紧了大佬的手臂。来自人类身体的温暖与柔软，意外地给了他安全感，他对蜘蛛大佬的恐惧不像刚才那么强烈。 不过脖子被天敌叼在嘴里，这体验还是很恐怖的。 旋覆大气儿都不敢出，肌肉僵硬地紧绷着。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听觉触觉猜测身旁那位在干什么。 石代赭似乎真的没有吃了他的打算，只是用牙尖轻轻抵着他的皮肤，始终没有用力咬下去。 比起舔，那动作更应该说是吮吸。 他吮着旋覆颈侧嫩肉，呼吸来自这具柔软身体的气息，像是沉醉其中，久久都没有说话。渐渐的，他就连呼吸都变得均匀舒缓，十分放松。 察觉到蜘蛛大佬的放松，旋覆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下来。 颈侧传来轻微的水声，旋覆听着听着，忽然有些不大自在。 他脸上微微发烫，咬着嘴唇侧过头去，想问问大佬还要咬多久。 还没等他说话，一个奇特的声音传入耳朵。 “咕噜噜噜噜……” 这声音…… 是饿肚子的声音！ 天敌的肚子一叫，旋覆瞬间瞳孔紧缩，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灵。他整个人一哆嗦，眼泪再次涌出眼眶。 呜！不行！不能哭出声！蜘蛛大佬嫌他吵，他再哭会惹大佬生气的！ 旋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强压住大哭的冲动。他把呜咽硬生生压在嗓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了石代赭的手臂上。 “……”察觉到怀中小东西的颤抖，石代赭郁闷地松开了嘴。 他虽然饿得要命，馋得要死，恨不得把这蠢蛾子一口吞下肚，但他毕竟是个成年老妖怪，他是拥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可以吃来吃去！要文明！ 他的本意真的就是想解解馋，没想到这蠢蛾子怕他怕到这种地步，光是听他肚子咕噜咕噜叫，都快要吓尿了。 石代赭可不想被猎物尿一身。所以他才会消耗所剩不多的灵力，强行幻化出人类身体。 要知道，他被那张震魂符打得元神出窍，此时没有肉身支撑，这才露出了蜘蛛的本来样貌。像现在这样短暂地幻化出人形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很累而已。 肉身就好比一张椅子。坐在椅子上，轻轻松松。把椅子抽走，就变成了扎马步。 可惜，他费这么大劲，蛾子还是害怕。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生来就是天敌。 蛾子生来就是要被蜘蛛吃的。对天敌的恐惧是印刻在基因里的，这是数万年来的自然规律。当妖怪也要讲生物学定律嘛。 他正打算松开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忽然间灵光一闪，两人初次相遇时的场景浮上了他的脑海。 黑暗中，石代赭食指拇指轻轻一碰，指尖擦出一点微光，旋即一股奇异的香味缓缓升起。 旋覆原本正捂着嘴强忍哭泣，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味道。 是信息素！ 是同类！是雌性！是交配期所散发出的求偶信息素！ 繁殖的本能瞬间战胜了恐惧。旋覆整个人都精神了，立马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四处张望。 耳旁却传来男人的低笑声；“找什么？你不会以为这里真的有雌蛾子吧？” 旋覆被雌蛾信息素熏得晕乎乎的，傻傻地问：“啊？” 男人说：“你到底要上几次当才够？” 旋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又被蜘蛛给骗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同类雌蛾子的求偶信息素！这是蜘蛛伪装成他同类来诱捕他的拟态信息素！ “你又骗我！你这个大骗子！”旋覆突然委屈了，“欺负我就这么好玩吗？你要吃就吃啊，干嘛老是要玩我？！还有刚才也是！说好的只是舔舔，怎么还用牙齿了？你咬得我脖子好痛，皮都快破了！” 男人低低笑道：“那就换个地方。” 石代赭伸手把他的卫衣往下扯了扯，露出圆润可爱的肩头，低头，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旋覆：“……”我真是谢谢你了，真体贴，还知道换地方。 不过这抱怨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结界中弥漫着的诱惑香气，很快就迷得旋覆目眩神迷小鹿乱撞。那种信息素虽然是冒牌货，但却刺激着他灵魂深处的嗅觉受体，激发出他作为一只蛾子的本能。 不是恐惧，不是逃生。 而是繁！殖！ 交配！繁殖！啪啪啪啪啪！ 血液轰轰地冲刷着血管，冲得旋覆头脑发晕，呼吸愈发的急促灼热。他有些烦躁地抓着蜘蛛大佬的手臂，指尖在那结实肌肉上一掐一掐，灵魂深处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冲动。 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咆哮着，所有冲动化为一句话！ 我！ 要！ 日！ 你！ 结界中的甜美香气愈发浓烈。旋覆被信息素一阵阵的冲撞头脑，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摁住石代赭的肩膀，猛一发力把人推倒下去！ “砰！” 石代赭措不及防，整个人摔在地上，摔得一脸懵逼。 旋覆坐在他身上，双手摁着他的胸膛。正要压下来，忽然间嘤咛一声，整个人都软了。 石代赭：“？？？” 旋覆虚脱般地趴在石代赭胸口，眼神涣散直喘气。 石代赭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摸，瞬间暴怒。 “你他妈又——” 话没说完，趴在他身上的旋覆忽然睁大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震天响，在有限的结界空间里反复回响，震的石代赭脑阔疼。 “你——”石代赭简直无语了，“你哭什么？你把我身上弄这么脏，我还没哭呢，你——” 明明不是责备的语气，可是旋覆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那呜哇呜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媳妇儿被土匪强取豪夺，抢走了贞操。 到底是谁被谁夺走贞操啊？ 石代赭产生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他叹了口气，原本强行聚集的灵力，此时也慢慢涣散。他再也维持不住人形，砰地一声，一阵白烟之后又恢复成了大长腿蜘蛛。 好在旋覆只顾着哭，没发现眼前的天敌又变回了他最害怕的样子。 “能不能别哭了？”石代赭虚弱地说，“我被你吵得头疼。” “对、对不起……”旋覆好不容易忍住抽噎，羞愧地说，“我我我帮你洗裤子！” 石代赭：“我没穿裤子。” 旋覆：“……”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 南京市长。 江大桥。 片刻后，旋覆羞红了脸，咬着嘴唇慌忙起身：“我还是去给你找些药材，补补元气吧……” “不用了，”石代赭淡淡道，“这些人间凡品对我没有用。” “啊？”旋覆不解的问，“为什么？” 石代赭：“其实我不是因为帮你疗伤才变得这么虚弱。我是被宿敌暗算，受了重伤。他用一道震魂符把我打得元神出窍，我的肉身现在在他手里，元神也受损。所以才灵力涣散，被迫躲在这里调息。元神的伤你知道，人间这些凡品药材根本没用。” “所以你变成蜘蛛的样子，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维持人形了？”旋覆恍然大悟。 石代赭：“嗯。” “那你怎么办？”旋覆睁大眼睛。黑暗中他看不清石代赭的脸，只好朝着他的方向说话，“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被人看见。但你又说这座山灵气贫瘠，根本不够你疗伤，那该怎么办呀？你的肉身还在那个坏蛋手里……” 同样是夜行的昆虫，石代赭也拥有夜视能力。何况这结界本就是他自己建造，旋覆在这里被夺去了视力，石代赭可看得清楚得很，因此他清晰看到了旋覆脸上担忧的表情。 旋覆并不知道他看得见，所以那紧张的样子不是演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石代赭在黑暗笑了笑，忽然问：“你为什么把那个人叫做坏蛋？” “啊？”旋覆不解，“他把你的肉身抢走，还假装是你在课堂上Cosplay蜘蛛侠，害你被教导主任骂，难道不是坏蛋吗？” “可是，你不是讨厌我吗？”石代赭缓慢而低沉地，略带笑意地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的敌人害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骂他坏蛋？” “……”旋覆被他噎住了。 他竟然觉得石代赭说的很有道理。对呀，蜘蛛明明是他的天敌，他在这儿替天敌操什么心呢？ 石代赭继续笑着说：“你现在应该拍拍屁股走人，甚至下个馆子庆祝一下。毕竟我的肉身被夺，我在这里设下结界，就是因为怕被人类看见。实际上我根本离不开这里。只要我被困在这里一天，你就是安全的。你不会再在学校里看到我了，你不高兴吗？” “可是……”旋覆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其实你对我很好……”旋覆低着头，闷闷地，有些茫然地说，“虽然你咬伤了我的翅膀，可是你把唯一一颗碧髓丹给我吃，还帮我疗伤运气。刚才……刚才也是，你明明可以吃了我的，但你没有。” 旋覆缓慢地眨着眼睛，眼里满是困惑：“你为了让我不那么害怕，甚至还勉强聚集灵力，变回人类的样子……我……我怎么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帮你做点什么。” 他说着说着，忽然像是突破了迷障一般，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彩。然后坚定地说：“我想帮你取回肉身。” 石代赭盯着他的眼睛。那对眼眸乌黑明亮，像个天真无邪，未被尘世污染过的孩童。 他的长相，性格，他说出来的话，全都像个小孩子。 对呀，对妖怪来说，区区二十年的道行，可不就是个小孩子？ “你真的要帮我？”石代赭认真地说，“他很厉害，随便掏出一道符就能把你打得灰飞烟灭，你确定你要帮我，跟他对着干？” 旋覆眼神有些退缩，下意识地又开始道歉：“对不起，我太弱了……”他咬了咬嘴唇，又接着说道，“如果我可以派上用场就好了……对不起……” 他是发自真心地，感到愧疚， 石代赭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凝视着旋覆，忽然笑了：“其实你可以的。” 旋覆：“……啊？” 石代赭：“你如果真的想帮我，可以把你的身体借给我用一下。” 旋覆：“……” 他的脸上瞬间换了好几个表情，从困惑不解到恍然大悟，再到震惊，似乎经历了非常复杂的心路历程。 最终他认命似的咬了咬嘴唇，开始脱衣服。 石代赭：“？？？你干嘛？” 旋覆：“你不是要‘用’我的身体吗？” 石代赭：“是要借用一下，不过你脱衣服干嘛？” 旋覆：“不……不是要干……”他越说声音越小，“我吗……？” 石代赭瞬间暴怒：“你这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一天到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旋覆：“？？？我以为你在说采阴补……”他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对，抓着脑袋说，“对哦，我也是雄的，我也是阳……” 石代赭冷冷道：“我只是要借你的身体，带我去公寓里拿药吃。” 旋覆：“……嘤！” 石代赭看着他羞愧得恨不得满地打滚的样子，不禁仰天长叹：他刚刚怎么会看走了眼，觉得蠢蛾子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 明明就是个满脑子yhsq的老司机！真实内心与外在形象完全不符！ 简直是诈骗！ 第八章 你肩膀上有个 学校位于郊区。为了方便教室上课，学校设立了教师公寓。石代赭所住的教师楼，位于学校的另一个方位。从后山这边过去，走大路的话，20分钟就到了。 石代赭把身体缩小成指甲盖那么大，爬进旋覆的衣领下面，让他带自己回教师公寓。 小蜘蛛通体透黑，旋覆今天又恰好穿了件黑色卫衣，因此石代赭往他衣服褶皱里一趴，谁都看不见。 小蜘蛛轻若无物。旋覆等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问：“你抓稳了吗？” “嗯。”低沉好听的男声在脑中直接响起，“一会儿到了人前，你就不要再跟我说话了。被别人看到会怀疑。” 旋覆没想到他直接用上了传音之术，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觉得耳朵痒痒的。蜘蛛大佬的声线太悦耳，让他有些酥麻。 他还不大习惯这种沟通方式，便问：“那如果我有话想跟你说呢？” 石代赭：“你想说什么？现在说。” “呃……”旋覆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时倒也想不到什么要说的。 石代赭：“我会给你指路的。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你就可以跟我说话。但你千万要记住，如果我叫你跑，你什么都别问，别犹豫，立刻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像食堂，超市之类的地方，人越多越好。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跑，不要回头，知道吗？” 旋覆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去人多的地方？有人的话我不就不能跟你对话了吗？” “因为我的宿敌还在找我。”石代赭道，“我现在收不住灵力。一旦来到他附近，他就能感知到我的存在。但我现在太虚弱，无力自保，更保护不了你。所以你要跑。只要到人多的地方，他就不敢乱来了。毕竟是法治社会，他也不敢轻易伤人。” 旋覆笑了：“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菜鸡小妖怪才会害怕警察，原来你们大佬也怕的吗？” 石代赭道：“不是怕警察，是怕别的执法部门……”他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抓紧时间走吧。” 说着，小蜘蛛轻轻摩擦了一下爪子。旋覆只觉眼前一花，笼罩在头顶的黑暗瞬间消失，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光亮。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树林间一片平平无奇的低洼地带。身旁还散落着一些残破的蜘蛛网。 微风习习，蜘蛛网就像掉进水里的棉花糖一样，很快地融化飞散了。 旋覆嘟囔道：“这里原来是块平地吗？我还以为是个山洞呢。” 石代赭道：“是平地，不过我用结界笼罩了这块地方，不允许光线和声音出入，所以你才什么都看不到，误以为这是山洞。” 旋覆好奇地问：“那如果外面有人经过呢？” “外面的人也是看不到里面的。结界就像一个不透明的隔音罩子，声音和光线进不来也出不去。可是如果他像你一样，直接从上面掉进结界，那就没办法了。因为结界顶端的力量最薄弱。”石代赭的语气有些无奈，“我本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在上面织了张网，这样一旦有人偷袭，我会立刻察觉。谁知道这网只抓到了你。” 旋覆感激道：“幸好你织了网，不然我掉下来就直接摔死了。” 石代赭：“……” 旋覆隐约听到一个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由不解：“大佬？” 石代赭叹道：“你如果直接摔死了，我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吃掉你了。” 旋覆：“……”这无比惋惜的语气，听得他浑身发抖。 按照蜘蛛大佬的指引，旋覆很快从一条捷径下了山。来到校园主干道上，周围都是人来人往的学生。大家手里捧着书，说说笑笑地朝食堂走去。旋覆这才发现已经时近黄昏，下午的课都结束了。 完了。下午的课都没去上，不知道余漉有没有帮忙签到。 说起来，折腾了一下午，午饭都忘了吃了。这会儿好饿…… 旋覆一个恍神，忽听蜘蛛大佬道：“那女的你是不是认识？” 旋覆抬头。人群中一个女生和他四目对望，神色一喜，随即眉头微微皱起，快步朝他走来。 “啊，那是……”旋覆下意识地要解释，突然想起蜘蛛大佬的叮嘱。于是他捂着嘴假装咳嗽，同时悄咪咪地对蜘蛛大佬说，“那是我学生会的学姐，叫苏贝贝。” “哦。”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苏贝贝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旋覆面前。旋覆努力装成没事儿人，故作淡定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我正想找你呢。”苏贝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按照这个书单给我去图书馆把这些书都借回来。我现在要去学生会开会，没时间。” “呃……”旋覆瞄了一眼，看到那上面有十几本书，好多书一看名字就很冷门，找起来要费不少工夫。他顿时有些犹豫，“不好意思学姐，我现在有点忙……” 苏贝贝不高兴了，杏目圆睁，一挑眉毛问：“忙什么？不是下课了吗？借几本书又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连这点事都不肯帮部长干吗？” 她把“部长”两个字咬得很重，眉头微皱，露出一副女王般的威严。 旋覆看她确实急着去开会，便道：“那学姐，你看能不能这样？等我办完手头的事，马上就去图书馆。然后我给你送到学生会去，行吗？” “你们这些小干事怎么都这样？”苏贝贝这下真的生气了，声音也拔高不少，“面试的时候都说进学生会来想学做事，学会跟人相处，现在部长让你做一点小事你都推来推去，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放心把方案企划交给你？你要是以后都这样，我看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早点退出学生会好了。” 旋覆顿时慌了。他刚入学不久，对学生会还充满期待，他可不想为了这种小事被开除。 可是蜘蛛大佬还趴在他肩膀上呢。不管怎么想，给大佬治伤都比给学姐跑腿来得重要。 旋覆咬咬牙，仍旧坚持道：“学姐，我真的有急事。对不起，我不能再跟你多说了，我必须得走了。” 说着转身就走。 “你等等！”苏贝贝追上来，拽着他的袖子，“你怎么说话的？你这是跟部长说话的态度吗？一点礼貌都不懂！你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旋覆被她指责自己没礼貌，脸上立刻红了，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是真的有事……” 石代赭倒也没催促他，始终保持沉默，仿佛根本不存在。 “你能有什么急事？”苏贝贝一个女孩子，在人来人往的校园主干道上跟他拉拉扯扯，很快惹来众人侧目。苏贝贝无视路人的目光，咄咄逼人道，“我这才是急事！你没听我说吗？学生会等我开会呢！所有部长和校领导都在等我！” “可是，”旋覆虽然被她瞪得有些害怕，但还是小声坚持道，“可是借书也不是什么急事儿呀，而且我又不是不帮你借……” “你这什么态度？”苏贝贝声音顿时拔高了几个度，“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新人，嘴上说着要在学生会发光发热，为同学做点好事，结果部长让你们干点小事情，一个个都推三阻四，懒得要死！你根本一点都不尊重我们这些部长！难怪上次让你占个靠窗的座，你却故意给我占个中间的，害得我整节课都快闷死了！我看你就是故意心怀怨恨故意报复！” “不不不，我没有！” 周围渐渐聚集起看热闹的学生。旋覆察觉到大家好奇而幸灾乐祸的目光，不由满脸涨红。 他知道这会儿不是跟学姐吵架的时候。蜘蛛大佬还奄奄一息地趴在自己肩膀上呢，他得赶紧给他去疗伤。可现在如果不把话讲清楚，苏贝贝回到学生会里肯定直接就把他开了。 光是退出学生会还不算完。按照苏贝贝的性子，以后肯定会变着花样折腾他。 这可如何是好？ 旋覆咬着嘴唇，正在纠结，脑中忽然响起蜘蛛大佬的声音。 “照我说的做。” 蜘蛛大佬的声线低而有力，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可靠沉稳。旋覆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眼中闪起希望的光，悄悄地“嗯”了一声。 然而大佬的下句指示就差点让旋覆绝倒。 石代赭：“告诉她，你的急事是要去烧香。” 旋覆嘴角微微一抽，眼角余光扫到正在落下的夕阳。这个点儿去烧香？这借口也太假了吧…… 不过他不敢质疑大佬，立刻老老实实地找原话说给了苏贝贝听。 “哈？！”苏贝贝的反应果然也跟他是一样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怒气冲冲道，“你要找借口也找个正常点的行吗？！好好地烧什么香？不想干就直说！” 旋覆被她凶巴巴的表情吓了一跳，但还是继续按照蜘蛛大佬教他的，对苏贝贝说：“其实是因为……我最近特别倒霉。而且不光我倒霉，我周围的人也跟着我一块儿倒霉。我怀疑我可能惹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所以想去寺庙里拜拜……” 苏贝贝冷笑：“你自己听听这话，像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大学生说出来的吗？” 石代赭继续吩咐：“跟她认错，告诉她你会帮她去借书。然后在你接过纸条的时候，趁机摸一下她的手。” 旋覆：“……” 虽然不知道这种时候作死吃学姐豆腐能有什么好处，但跟学姐比起来，明显是蜘蛛大佬这边更可怕。旋覆一咬牙，还是照着蜘蛛大佬吩咐的做了。 苏贝贝见他道歉妥协，嘴角一扬，志得意满地道：“早点答应不就好了吗？浪费我这么多时间！以后机灵点儿！” 说着就将纸条再次递过来。 旋覆故意碰了她一下。指尖相触时，旋覆隐约看到一缕白丝从自己指尖滑了出去，爬到苏贝贝手指上。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苏贝贝对此全无所察，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 旋覆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苏贝贝身形一顿，紧接着整个人向前扑去，当着一众学生的面摔了个狗啃泥！ “呜！”苏贝贝双手撑地，惊声痛呼。 她摔得极其狼狈，非但手掌被砂石划破，就连手机都飞了出去。 只见那贴满水钻的手机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抛物线，随后，扑通一声，直直掉进了路边的雨水井里。 “我的手机！”苏贝贝顾不上手掌的伤，赶紧爬到雨水井边。 井盖封得死死的，透过狭窄的漏水口，可以看到她的手机正孤零零地躺在污泥落叶里。 苏贝贝一脸抓狂，试图把手伸进雨水井里。但漏水口实在太窄了，井道又深，她根本不可能够着手机。 周围学生见她这么一个盛气凌人的漂亮女生，走的好好的突然平地摔，手机又恰好滑进了雨水井里，都不由觉得好笑。 苏贝贝无助地坐在地上，两眼噙着泪水向同学们求助。周围学生们有认识她的，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却没人愿意帮她。 旋覆抓抓脑袋，趁周围人不注意，小声问：“大佬，我现在该怎么办？可以走了吗？” 石代赭：“笨蛋。你如果现在溜了，她肯定恨死你。你赶紧去安慰她，说要帮她捡手机。” 旋覆虽然不大情愿，不过想想苏贝贝丢了手机也挺可怜，于是就找大佬说的朝苏贝贝走去。 他在苏贝贝身边蹲下，忽然注意到，苏贝贝的脚腕上缠着几圈纤细蛛丝。那蛛丝被风一吹就飘散不见了，谁都没有注意到。 果然是大佬动的手…… 旋覆莫名地有点想笑，但又觉得这时候笑出来不大好。 话说回来，既然是出手阴人的就是大佬自己，他又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安慰苏贝贝呢？ 旋覆想不通大佬的用意，只好听大佬的话，安慰苏贝贝道：“学姐你别担心，我来帮你。” 苏贝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正想说谢谢。忽然间，她睁大眼睛，指着旋覆的肩膀说：“你……你肩膀上有……” 旋覆以为她发现了蜘蛛大佬，瞬间紧张起来。可是他扭头看了看肩膀，蜘蛛大佬还好好地躲在他领子下面，根本不可能被看到。 旋覆心里一安，假装诧异地问：“我肩膀上有什么？” 苏贝贝捂住嘴，见鬼似的满脸惊恐，声音发抖道：“你还是赶紧去烧香吧！” 旋覆：“没事，我先帮你把手机捞起来。”说着就要去掀雨水井盖。 “不用了！”苏贝贝尖叫起来，“不用了！你赶紧去烧香！真的！再晚寺庙就关门了！你不用管我！” 周围人见苏贝贝态度大转变，都觉得奇怪。旋覆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她的意思是打算放过自己了，旋覆便拍拍衣服站起来，继续朝教师公寓走。 身后围观的学生们交头接耳着。苏贝贝似乎人缘不大好，到最后也没有人帮她。 直到旋覆走远了，她还呆呆地坐在原地，失魂落魄，连手机都忘了捡。 旋覆来到教师公寓楼，看周围没有人，就小声地问：“大佬，你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对我的态度突然发生了360度大转变？” 石代赭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道：“360度是个圆。” 旋覆：“啊？” 石代赭：“360度的转变相当于没变……算了，这不重要。”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刚才给她施了个障眼法，让她看到你肩膀上趴着一个鬼。” 旋覆想象了一下自己肩头趴着个死人头的样子，瞬间汗毛直竖。 难怪苏贝贝要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石代赭忽道：“她平时就经常这么差遣你吗？” 旋覆一边朝楼上走，一边答道：“也不能叫差遣吧，就是让我们这些小干事给他们跑跑腿，干干杂活什么的。毕竟我们什么都不会嘛。” 石代赭想起什么似的，问：“上次你来我课上，也是为了帮她占座？” 旋覆点点头。 石代赭冷哼一声：“现在的学生会怎么是这样的？区区一个学生干部，真把自己当领导了？”说着话锋一转，又朝旋覆道，“他们让你干什么你都去干，也不想想这是你该干的吗？你进学生会又不是为了给学长学姐当佣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佬好像在生气的样子。 旋覆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可他们毕竟是学长学姐嘛……” 石代赭道：“他们就算大你一两届，也跟你是平等的，凭什么对你颐指气使，你又何必对他们低声下气？学生会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学生组织，在学校里就玩儿社会上那套官僚制度，这还像学生吗？我看这种装腔作势的学生会，不呆也罢，省的学坏。” “……”旋覆只顾闷头朝楼上走，不说话。 肩上的小蜘蛛从领子下面钻出来，抬起头，看到旋覆的表情后愣了一下。 “……抱歉。”石代赭叹了口气，“我说话有点重，你别生气。我只是很不喜欢学生模仿社会上那种不良风气，无知自大还沾沾自喜。” 旋覆却摇摇头，笑了。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忽然觉得，你真的是个老师啊。” 石代赭：“什么意思？” 旋覆歪着脑袋想了想：“嗯……就是，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其实之前我也觉得，学长学姐们这样不大好。但我说不上是哪里不好，毕竟我还不太懂人类社会到底是什么样的……现在听你说了，我才想明白了……就是，豁然开朗的感觉。” 石代赭沉默了。 片刻后，提醒道：“到了，4楼。401。脚垫下面有备用钥匙。” 旋覆弯下腰拿了钥匙，一边朝钥匙孔里插，一边微微笑了。 “谢谢你呀，教我这些。” 趴在肩头的小蜘蛛微微仰起头，小黑豆似的眼珠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 401的房门却忽然开了。 还没来得及转动门把手的旋覆，整个人愣在当场。 石代赭也愣住。 房门里走出一个人，面如冠玉，笑若春风。 “哟。”青年的视线落在旋覆肩头，笑意更深，“你还知道回来啊。” 第九章 千年宿敌 “跑！” “石代赭爆喝一声。旋覆被脑子里的大吼声吓得一个激灵，但他没忘记大佬在下山前的叮嘱，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 在旋覆转身的同时，石代赭就已从旋覆肩头跃下。身形暴涨，转瞬间已恢复成了数米长的巨型蜘蛛形态！ 他动作极轻，因此跑得慌慌张张的旋覆并没有发现小蜘蛛已不在他肩上。 听着蠢蛾子噔噔噔跑下楼的声音，石代赭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朋友？”面前的青年视线追随着旋覆的背影，眉目含春地问，“怎么看到我就跑，都不介绍一下？” 石代赭面无表情：“一个工具人罢了。留在这里影响我发挥。” 巨型蜘蛛体长数米，细长坚硬的利爪伸展开来，将整个楼道堵得严严实实，断绝青年去追旋覆的可能。 青年若有所思地朝楼下瞟了一眼，见那少年已经闷头冲出教师公寓。不由好笑。 “真听话，你说跑就跑，头都不回一个。” “少废话！”石代赭冷哼，身子伏低，“来战！” 蜘蛛囊口瞬间吐出大量蛛丝，如白练般直射青年面门。青年含笑，指尖轻轻一撮，一团火苗自指间生起。 他随手一挥，星星点点的火苗飞至蛛丝上，瞬间化作熊熊大火，将蛛网整个包裹，转瞬间已燃烧殆尽。 石代赭却是早料到他有这招。趁着火焰遮挡了青年的视线，巨型蜘蛛猛地弹起，扑至青年面前。在那火焰堪堪烧尽之际，巨型蜘蛛已然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毕露，势要将青年一口咬成两段！ 青年全然不惧，脸上仍然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 “你居然已经沦落到要跟我肉搏了吗？” 青年抬手，朝着蜘蛛巨口随手一挥。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半空中那势如破竹的巨型蜘蛛，竟在一挥之下，如剪刀破纸般被劈成两半！ 然而，被生生劈成两半的蜘蛛并未停止攻击。两半身体分别撞向走廊两侧，细长蛛腿一蜷一弹，紧接着又接着反弹之力，自两旁扑向青年！ 青年只当那是障眼法，头微微一歪，躲过了利爪攻击。然而利爪虽然没有直接碰到他，爪风所过之处却喷射出毒雾！ “居然不是？”青年察觉到异常，迅速屏息后退。他微微讶异，眼神也终于认真起来，笑道，“没想到，你都虚成这样了，还有余力分出二重身。” 他语气微微一转，视线瞟向外面。 “看来你是真的想保护那小朋友啊……” 石代赭冷哼一声，并不搭腔。长爪如利刃般再次刺向青年！ 另一边。 旋覆慌慌张张地跑出几百米，喘得上气不接下期。他谨遵大佬叮嘱，头都不敢回。就这样闷头狂奔，一路奔到了食堂门口。 饭点的食堂永远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学生纷纷侧目，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快把肺咳出来的男生。 “咳咳咳！”旋覆胸口剧痛，捂胸大口喘息，勉强道，“大佬，跑到……咳咳，跑到这里，应该没事了吧？” 他喘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回应，不由诧异。侧头望向自己的肩膀：“大佬？” 一望之下，旋覆不由大惊。 此时他的肩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小蜘蛛？ 糟了！不会是刚才跑得太快，半路把大佬给颠下来了吧！ 旋覆下意识地想回头去找，却忽然想起大佬临行前的话。 “如果我叫你跑，你什么都别问……只管跑，别回头，知道吗？” 此时回想起来，旋覆不由心头一颤。 难道大佬是主动跳下来独自面对宿敌，好为他争取逃跑时间吗？ 为什么？是嫌他碍事，还是…… 旋覆忽然眼睛酸酸的，产生一种回去救大佬的冲动。可是他咬了咬嘴唇，几番挣扎之下，还是忍住了。 大佬那么强都被宿敌打得元神出窍，而他区区一只几十年道行的小蛾子，连大佬一条蜘蛛腿都打不过，这时候冲回去，除了送死还能干什么？ 别说替大佬挡刀了，搞不好还没靠近，就被大佬们打斗时天崩地裂的冲击波给震得魂飞魄散了。 旋覆忍不住回头，痴痴地望向教师公寓。 想象中神仙打架风云变色的场面并未出现，也不知道蜘蛛大佬现在怎么样了。 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他做的呢？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 旋覆红着眼圈，忽然灵光一闪。他满面欣喜，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10分钟后，教师楼天台。 石代赭与那青年缠斗许久，走廊上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玻璃被全部震碎，掉得一地玻璃渣子。墙粉簌簌直掉，天花板已被震出数道裂纹。 可想而知，再打下去，恐怕整层楼都要塌了。石代赭可不像亲手把自己家给拆了，便且战且退，一路引着青年退上天台。 青年似乎也觉得楼道里十分束缚，于是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来到了开阔的地方，两人都开始肆无忌惮地大显身手。 巨型蛛网层层叠叠，几乎将天台整个地包裹在里面。其中万千蛛丝彼此交错，结成了天罗地网。 蛛丝纤细，却如钢琴线般坚韧。青年在不断翻涌的蛛网中穿梭，稍不留神，身上衣衫便被蛛丝割出道道划痕。 就连那白玉般的面容都被割裂出了数道血痕。然而青年对此毫不在意，他随手抹去遮挡视线的血珠，手上动作不停。只见他以手画符，身前凭空出现了一道奇异咒文。 “破！”青年低喝一声，那咒文便如霰弹枪一般，瞬间爆出无数金光，将周围蛛网尽数撕裂！ 然而下一秒，更多蛛丝涌上来，填补了被金光炸出的空袭。青年的身形几乎被蛛网遮住，只剩金光在其中穿梭，一时间清影万千。 巨型蜘蛛站在高处，眼看那金光在蛛网的包裹下愈发微弱。他的眼神却仍然凝重，紧盯着场中，不敢有丝毫松懈。 果然，下一秒，金光暴涨。万丈光华拔地而起，金光瞬间将蛛网割得片片碎裂，如雪花般坠落。光柱直冲天击，甚至破开云霄，与夕阳争辉！ 所有正在看书的吃饭的走路的师生们，都被那贯穿天地的金光吸引注意，同时都放下手上的事情，齐齐抬头望向天空。 “那是什么？闪电吗？” “不是吧，闪电哪能从下往上？不会是高压电漏电了吧？” “那高压电漏电也不是这样啊。话说回来，这画面怎么这么眼熟……EX咖喱棒？” “哈哈哈咖喱棒什么鬼！” 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们，坚定地认为这光怪陆离的景象后面一定有什么科学道理。何况，那金光虽然声势浩大，但转瞬即逝，看起来并无威胁。 于是众人一边讨论着，一边下意识地朝那金光所在之处聚集过去。 在众人身后，一辆警车鸣着警笛渐渐靠近。 “让让，都让让！”警车头顶的红蓝警示灯不断闪烁，显示出这辆警车正在执勤。一名民警摇下车窗，朝周围的学生大喊，“同学们，都让一让！让警车过去！” “怎么已经有警察来了啊？” “谁报的警？” 学生们交头接耳，同时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人群里却忽然跑出一个少年，差点迎面被警车撞上。 开车的民警吓了一跳，有些生气地探出脑袋：“同学你小心一点！别在马路上乱跑！” “是我报的警！”旋覆大叫，着急地拍打车门，“让我上车！我带你们过去！” “哦，原来是你！”后座的民警立刻推开车门，问，“怎么回事儿？你说的吸毒人员在哪儿呢？” 旋覆一边往警车上跨，正要说话，袖子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旋覆，你在干什么？” 旋覆回头，看到余漉皱着眉头，问：“我找了你一下午了，你怎么手机都不接？” “我有急事！回来跟你说！”旋覆推开他，正要关上车门，车门却被人伸手挡住。 余漉朝里面看了一眼，果断道：“我跟你一起去。”说着就强行挤上了车。 里面的民警问旋覆：“这是你朋友？” “对。”旋覆急着指路，挤到前排两个座位中间去，“往前一直开！马路尽头那个教师公寓！就在那边！” 民警道：“好。同学，一会儿你先下车，千万别让里面的人看到你，别让他们知道是你举报的。这帮吸毒人员报复心都很强，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余漉听了，眉头皱得越深：“什么吸毒人员？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旋覆咬了咬牙，没解释，只是催促着民警开车。 待旋覆等人感到教师楼，401门前已是空空荡荡。除了满地的墙灰和碎玻璃渣，哪里还有石代赭和青年的身影？ 民警们都是普通人，看不到地上残留的大量蛛网。旋覆却敏锐地感到来自头顶的灵力波动，急道：“在上面！”说着就身先士卒地往楼梯上冲。 民警一把拉住他，无奈道：“不是说好指完路就走，你忘了吗！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旋覆满脸涨红，咬牙道：“对不起！其实我撒谎了！那两个打架的不是吸毒的，是……是我的老师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两个民警面面相觑，都愣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撒谎？报假警可是犯法的！” 旋覆急道：“我怕说轻了你们不来！警察叔叔，你们能不能先上去把那两个人劝开！我怕我老师会出事！” 两个民警对视一眼：“行，但等下你得跟我们一起去警局。” 旋覆连声应好，急匆匆地跟着两位民警上楼。余漉朝401门前看了一眼，眉头深深皱着，若有所思。 四人来到顶楼，发现通往天台的门敞开着。天台中间有个青年，正在以怪异的姿势狂乱扭动。 “他在……跳舞？”民警嘴角抽搐。 只见那青年眼神凌厉，动作敏捷，独自在空旷天台上旋转跳跃睁大着眼，仿佛与空气斗智斗勇。两个民警看得呆了，都抓抓头发，不知道这年轻人在发什么疯。 凡人看不到法术，旋覆却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整个天台被天罗地网覆盖，蛛丝几乎蔓延到了脚边。 层层蛛网中，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攀附其上，借着柔韧蛛网弹射出去，每次跃起都喷出大量蛛丝。 蛛丝所过之处吹毛断发，锐不可当。蛛网中间的青年几乎被包裹成一个雪白的茧，却旋即又被青年掌中金光破开，化作片片白练，萎然坠地。 青年早已挂了彩，衣服如破布片一般挂在身上，随着他跳跃闪避的动作翻动飞扬。光靠蛛丝显然困不住那青年，石代赭便以利爪为刃，瞅准时机刺向青年面门咽喉等要害。 然而那青年动作极其灵活，虽然活动受限，却总能在紧要关头堪堪躲过攻击，甚至游刃有余地发起反击，一掌劈在蜘蛛爪足上！ “唔！”巨型蜘蛛身形一顿，半支蛛腿已被他斩落！ 旋覆看得喉咙一紧，下意识地想冲上去。却冷不防被人拽住。 “小心！”余漉急道。 旋覆低头，这才发现自己颈前横着一根蛛丝。若非余漉及时拉住他，只怕他已被割断脖子血溅三尺！ 旋覆不由一阵后怕，身上冷汗岑岑。 天台上打得惊心动魄，然而在没有法力的凡人看来，那青年只不过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在跳舞的疯子罢了。 “小同学，那个是你老师吗？”民警张望了一下，“不是说两个人在打架吗？另一个人在哪儿？” 旋覆的视线追逐着蜘蛛大佬，心里一团乱，不知道怎么跟民警解释。 另一个民警忽然道：“不会被那疯子推下去了吧？” 先前那民警闻言一惊，从口袋里掏出个执法记录仪：“不管怎么样，先把那疯子控制住再说。”说着就跨出脚步。 民警面前半步就是那要人命的蛛丝。旋覆赶紧去拉他，却忽听身旁余漉大喊一声： “喂！” 在场所有人，包括民警以及打斗中的两位大佬，都被余漉这一声叫得一惊，纷纷扭头朝他这里望来。 “怎么了？”民警诧异转身。蛛丝几乎已经贴住了他的颈动脉，他对近在咫尺的威胁却全无所察。 石代赭远远瞥见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爪足一动，拦在众人面前的蛛丝倏然崩裂。 被困在蛛网中的青年也没想到会有警察来这里。趁着青年发愣的工夫，石代赭伏低身子，八爪用力，纵身一弹，自天台跃下。笼罩在天台周围的蛛丝也在瞬间尽数消散。 “哎，蜘——”旋覆眼睁睁地看着蜘蛛大佬跳楼，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忽然想起，凡人应该看不到蜘蛛大佬的元神形态。于是他伸出去的手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天台中间那名青年也停下了诡异的动作，眯起眼睛望向这里。 两个民警带着手铐和执法记录仪朝他走去。这回，余漉和旋覆都没有阻拦，而是远远地看着。 不知民警和那人说了什么，那人朝旋覆笑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抬起双手任由民警拷住。 旋覆被他这一笑弄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后背却忽然撞上一个温暖的东西。 余漉伸手搭在他肩上，没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天台中央那人。 两个民警一左一右挟着那青年，像是生怕青年再突然发疯。青年也不挣扎，老老实实地被警察押着朝这里走来。 他的视线在旋覆和余漉脸上一一扫过，嘴角始终带着戏谑的笑意。 余漉和旋覆都自觉地让开一步，不想和这人有身体接触的可能。 然而就在青年路过余漉身边时，鼻尖一动，忽然脸色大变。 他倏然回头，震惊地看着余漉：“是你……” 余漉皱眉：“你认识我？” 青年睁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然而下一秒，他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你前两天把我日得四脚朝天下不来床，现在居然问我认不认识你？！” 第十章 大佬女装 当警察押着青年下楼时，发现楼梯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 那些都是本校师生，看到楼顶上的EX咖喱棒才聚集到这里的。大家看到警车停在楼下，知道警察正在上面办案。作为有素质的高校人才，学生们都没有上去近距离围观，而是老老实实地等在楼梯口。 其中也有几个是真的住在这里的教师，手里还拎着刚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看到警察下来就冲上去问：“警察同志，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民警道：“现在还不方便透露，我们得先回去调查。”然后指着那戴着手铐的青年，问众人，“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在场师生都摇头说没见过这个人。 民警点点头，没再问什么，直接把青年押进了警车里。 旋覆和余漉也跟着进去。学生里有认识他俩的，都面露好奇。上车后，两人的手就震个不停，同学们纷纷发消息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余漉看了一眼就收起手机，没有做出任何回复。旋覆则是压根儿没注意到。 车开了，旋覆透过车窗，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教师公寓楼，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余漉见他这样，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来到警局后，民警将青年单独审问，余漉和旋覆则在同一个房间里录口供。 旋覆作为报警人，110保安中心还留着他报警时的录音。录音里他宣称，学校里有两名吸毒人员在打架斗殴。他怕出人命，请警察赶紧来看看。 本来，年轻人打架斗殴，只要不闹出人命，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扯上吸毒人员可就不一样了，何况这还是在大学校园里，影响特别恶劣。因此警方迅速触动，几分钟内就到达现场。 然而到了一看，现场只有那青年一个人。 旋覆虽然承认自己报假警是为了引起警方注意，怕他们不来，但问题是，跟青年打架的另一个人呢？ 民警在离开现场前确认过周围，水泥地和草丛里都没有人坠落的痕迹。这让民警松了口气，可案情也随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他们在现场只看到青年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在天台上跳大神。那时候他到底在干什么？另一个人去了哪里？ 来警局的路上，他们也跟青年进行了交流，发现这人彬彬有礼，说话条理清楚，根本不像个疯子。 表面斯文发起疯来吓死人的文疯子当然也是有的。但当他们问起当时的情况时，青年嘴角扬起，笑盈盈地一指旋覆，说：“这个你们得问他。” 民警敏锐地意识到，这案子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可是另一边，针对旋覆的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旋覆胆子很小，非常紧张。民警看了他的身份证，才18岁，刚上大一。这么个未经人事的半大孩子，第一次来警局，已经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这情有可原。 陪他来的那个舍友叫余漉，看起来倒是淡定得多。但余漉是半路才上警车的，对于先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负责录口供的女民警极尽耐心细致，最终也只问出他口中那位“老师”的名字叫做石代赭而已。 其他民警立刻致电了校方，确认石代赭确实是他们学校的解剖学教授，年轻有为，不可能在学校里跟人打架，更不可能涉毒。 女民警眉头紧蹙：“那他们俩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旋覆摇头：“我不知道。” 这是真话。他只知道那青年和蜘蛛大佬是宿敌，一见面就打。但他俩到底是为什么结仇？这就无从得知了。 旋覆说完这句话，肚子忽然咕噜噜地叫起来。他脸上一红，摸了摸肚子，羞愧地说了声对不起。 余漉问：“你还没吃饭？” “嗯。”旋覆小声说，“午饭也没吃，我好饿。” 余漉朝窗外瞟了一眼，见夜色已暗，便问女警：“问完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女民警看着口供陷入沉思。她感觉这孩子心里藏着事儿，没把真相全交代出来。但又不像在撒谎。 这案子不简单。事件中心的石代赭到现在都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要万一过几天发现了尸体，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子。因此旋覆在这里录下的第一份口供就至关重要。 女民警叹了口气说：“恐怕你们还不能走。这样吧，我给你们去我们员工食堂打两份饭来，你们先吃。吃完了我们继续。”说着就离开了房间。 旋覆和余漉对视一眼。旋覆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把你也牵连进来。” “没事。”余漉低头玩着手指，似乎自己也又心事。旋覆见他没心思聊天，便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巴。 女民警这边从房间出来，立刻来到另一边的审讯室。推门进去，只见那丰神俊朗的青年已经换了身整洁衣物，正笑盈盈地坐在审讯桌前。云淡风轻，宠辱不惊，仿佛他才是审问别人的那一个。 这人刚来警局的时候，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满是血污，跟街头流浪汉似的。现在脸也洗干净了，衣服也换了，便露出芝兰玉树般的气度来。 女警一进来，正对上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心头蓦地一跳，不禁暗想，这男人长得真是好看。 不过女警毕竟是有专业素养的。她很快把对青年外貌的惊艳给压下去，严肃地问同事：“超哥，问出什么没有？” 被称作超哥的民警摇了摇头，一脸郁闷道：“这家伙什么都不肯说，都让我去问那孩子。你那边问出什么没有？” 女民警也摇摇头，望向电脑。现在推行电子化办公，他们录口供也是由民警现在电脑上输入，最后打印下来，让对方签字。不像以前那样从头到尾都要手写了。 屏幕上的口供记录，清清楚楚地写着青年的名字。 “临江仙？”女民警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诧异地瞟了青年一眼，“还有人叫这名字？” 青年但笑不语。超哥道：“他真叫这个。查过身份证了，是真的。” 女民警心想，这名字跟人倒是相配。她平常喜欢看网络小说，觉得这男人的长相非常符合他对修真男主的幻想。这人要是穿白衣一定很好看，关键是名字也好听。 女同事跟同事交流下来，发现两边的问话都没有任何进展。他们目前唯一掌握的线索就是，石代赭这个人确实存在。 可是他去哪儿了呢？ 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吧？ 不管是死是活，总得有个说法。因此两个民警都觉得，暂时还不能放这三个人走。 与此同时，另一边，教师公寓401室。 卧室里静悄悄的。床上躺着个人，穿着复古华丽的洛丽塔小洋裙。裙撑手套假发配饰一应俱全，就连脸上都画了全套的出街浓妆，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精致漂亮的18世纪小公主。 就是这小公主，长得也未免太高了。 全长1米85，光是那又长又直的一双腿就足以让大多数女性眼红羡慕。白色蕾丝大腿袜穿在他腿上，硬生生变成了小腿袜，连膝盖都没碰到。 除了身高以外，这位沉睡公主的身上还有个违和点，就是——他长着喉结。 巨型蜘蛛站在床前，额头青筋直爆。他视线上抬，看到墙上有风骚的花体英文写着一行字： “欢迎回家，我的小睡美人。” ——去你妈的小睡美人！ 石代赭怒不可遏，当即催动元神，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小公主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扯下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 “这他妈都什么玩意儿？”！一向素质良好的教授此时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不知道那王八蛋是从哪里搞来的这身衣服，还给他化了妆，把他的身体完完全全地打扮成了公主，还留下那行话，就是为了气他。 很好，他确实被气死了！ 平常在学校里，偶尔能看到女学生穿这种小洋裙在路上走，当时他还觉得挺可爱。如今，有了切身体验的石代赭不禁感慨，女孩子为了漂亮真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裙子是人穿的吗？腰身太紧，勒得他快喘不过气；裙撑和假发也又热又闷，他只不过是从床上坐起来，就已经热出一身汗来。 石代赭粗暴地撕破了身上的洋装，却仍然感觉胸口憋闷无法呼吸。他低头一看，嚯，差点被气晕过去。 那王八蛋居然还给他穿了束胸衣！绳子收到最紧，根本就是往死里勒！ 最要命的是，束胸衣里面居然还塞了两个圆形沙袋！ 这算什么！假胸吗！ 石代赭怒吼着扯下这一堆东西，然后愤怒地冲进洗手间洗脸。 他往脸上挤了一大堆洗面奶，囫囵洗完，抬头望镜子里一看，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只见脸上浓妆已经乱七八糟糊成一团，油腻腻地挂着，显然没洗干净。 这彩妆居然还是防水的！ 石代赭简直快气炸了，当即掏出肥皂洗衣粉，开始轮番往自己脸上招呼。 半个小时后，妆卸干净了，脸也肿了。 石代赭看着镜子里，脸肿得像在洗衣机里滚过300圈的自己。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第十一章 记忆 旋覆等人在警局吃过了晚饭，正要接着录口供，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女民警过去开了门。外面的民警对她说了句什么，女民警有些诧异，转过身来说：“不用录了，石代赭来接你们了。” 旋覆大喜过望：“真的？他没事？” 余漉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拉开椅子站起身。 两个人跟着女民警来到办事大厅。果然石代赭正在桌子前面跟另一名警察说着什么。 那青年站在石代赭身旁，伸手去摸他的脸，笑吟吟地问：“你脸怎么了？怎么肿了？” 石代赭一把拍开他的手，冷冷道：“滚。” 旋覆见他完完整整，没缺胳膊少腿儿，顿时心里一安，欢天喜地地跑上去：“大佬！” 石代赭立刻以眼神制止他。旋覆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人在，赶紧闭嘴。 “行吧，既然话讲清楚了，你也没事儿，你们就赶紧回去吧。”那民警打印出一张口供记录，让石代赭在上面签了名，然后抬起头对旋覆说，“小朋友，这次看在你是救人心切，而且他俩真的打架了，就暂时不把你按照报假警处理。不过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旋覆赶紧点头，同时悄悄地瞟了青年一眼，问：“那他呢？” 民警道：“双方和解了，那就没我们警察什么事儿了。剩下的主要是教师公寓的维修费用。这个他们决定平摊，之后学校会联系他们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石代赭客客气气地说：“没有了。谢谢你，警官。” 他一回头，正好瞥见不远处的余漉。不禁面露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余漉努努嘴，指着旋覆：“他是我舍友。我陪他来的。” 石代赭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他就是你舍友？” “嗯。”余漉走过来，朝石代赭身旁那青年瞟了一眼，脸上没什么那表情，只是对着石代赭说，“哥，我们回去吧。” 那名叫做临江仙的青年，原本正在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而暗暗得意。此刻听到余漉管石代赭叫哥，脸色瞬间打变。 “你们认识？！” 余漉点头。 石代赭冷冷地瞟了临江仙一眼：“怎么，你们也认识？” 临江仙的表情瞬间从震惊到狐疑到愤怒，最后变得精神恍惚。几秒钟之内换了这么多表情，足以见得他的内心戏有多么丰富。 最终，他不情不愿地吐出了几个字。 “不。不认识。” “那我们走了。后会有期。”石代赭把这最后四个字咬得特别重。懒得再理他，带着旋覆余漉二人离开。 “哎，等等！”临江仙追上来，一把拉住余漉，“你……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石代赭皱起眉，有些奇怪地打量余漉一眼。他早就料到临江仙不会就此罢休，不过这才刚出警局呢，这家伙又在动什么坏脑筋？ 还有，他盯上的为什么是余漉？ 余漉生性淡漠，不擅长跟人交流。石代赭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余漉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说：“我们去那里谈。” 石代赭：“……”怎么有种儿子背着自己偷偷交了个女朋友的感觉？ 不爽！ 石代赭虽然担心余漉的安慰，但看临江仙的反应，似乎他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何况余漉本人都答应了，他也不好劝阻。 临江仙跟余漉两个人到小树林里谈话去，只剩下石代赭和旋覆两个人站在警局前的路灯下。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你没事吧？”石代赭首先打破沉默，“我不在的时候，临江仙没对你做什么？” 旋覆显然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大佬你说的没错，在警察面前他不敢乱来……呃，大佬你……” 从天敌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威压，让他不敢拿正眼去瞧石代赭。他悄咪咪地偷瞟着大佬的英俊侧脸，咬着嘴唇，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大佬，你脸怎么了？” 石代赭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高兴。旋覆一看他皱眉头就浑身发怵，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问了。我这就走！” “……”石代赭见他转身就怕跑，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伸手轻轻一勾，看不见的丝线便沾上旋覆的衣角，勾着他的袖子轻轻一扯。与此同时，石代赭低低道，“先别走。回来。” 旋覆又立马听话地跑回来。 石代赭看着他忐忑而讨好的神情，有些无奈：“你怎么还这么怕我？” 旋覆肩膀缩了缩，小声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也不能全怪你，毕竟咱们是天敌。”石代赭掏出根烟点上。烟头那一点火光在夜色中显出一种迷离的温暖，他望着烟雾，淡淡地说，“不过咱们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了。以后你可以不用这么怕我。” “嗯，好的。”旋覆点头如捣蒜。 石代赭站在路灯下抽烟，旋覆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一只乖顺的宠物。 石代赭瞟他一眼，旋覆立刻就紧张地移开视线，咬着嘴唇不敢看他。显然是强忍着恐惧留在这里的。 这蠢蛾子，既然这么怕他，放任他被临江仙打死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还大费周章地报假警来救他？ 石代赭叹了口气，掐灭烟头。忽然说：“那天对不起。” “啊？”旋覆惊讶地抬起头，睁大眼睛。 “那天中午你来找我的时候，临江仙刚走。我跟他斗法吃了亏，元神不稳，控制不住本性。又恰好碰上你，所以没忍住……”他顿了顿，朝旋覆招招手，“伤好些了吗？转过来我看看。” 旋覆立刻乖乖转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你的药。” 石代赭凝神去看。果然，他被咬伤的羽翅已经完整地长了出来，只是翅膀尖尖上还残留着淡淡牙印。 在碧髓丹的作用下，那对奶白色的羽翅变得比原先更加轻盈，充满光泽。羽翅上长着细密的绒毛，看上去很柔软很好撸的样子。 ……想RUA。想咬。想尝一口看看到底是什么味道。 不过这时候碰他，他肯定又吓得半死。 石代赭强忍住撸蛾子的冲动，咳了一声说：“行。没事就好……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旋覆点着头，乖巧如鸡。 “……”石代赭一时语塞，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朝小树林瞟了一眼，不知道那两人在干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让蛾子先走吧，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无聊。不走呢，又没话讲。 尴尬。 蠢蛾子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安静乖巧地看着他，等待来自大佬的下一步指示。 石代赭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又点了根烟，总算找到个话题：“……对了，那天你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吗？” “啊，这个……”旋覆脸上一红，如同奶油蛋糕上缀着覆盆子糖浆，“其实是因为我犯蠢，不小心选上了你的选修课。学校又说不能退。我怕影响学分，来年还要重修，所以只好来请你……哦不，是求你帮我一个忙。看看能不能直接给我过了。” 石代赭：“……” 旋覆瞅着大佬的表情有些郁闷，连忙改口道：“呃，不用直接给我过。就是在考勤上不要给我扣分行不行？平常的作业，还有期末考试我都会来做的……” 石代赭一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旋覆越说越小声，脸上烫得简直能煎鸡蛋。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很不合理。明明是他自己脑残选错课，却还要麻烦大佬跟他一起造假，欺骗学校。 且不说他跟大佬根本不熟……他俩是天敌哎，大佬凭什么帮他？ 大佬不当场吃了他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沉默对两人来说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石代赭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不远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你他妈拔吊无情日完就跑，把我一个人丢在酒店里！到现在居然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不来找你？！” 旋覆：“？？？”拔什么无情？ 石代赭：“……”日，儿子真的长大了。还拱了别人家白菜！ ——呸，临江仙才不是白菜。 儿子，拱得好！ 这话太过劲爆，两人都瞬间被吸引了主意。石代赭怕临江仙这王八羔子一言不合就动手，便赶紧跑到林子里去。旋覆也拔腿跟上。 来到小树林里，只见临江仙和余漉面对面地站着。临江仙气得浑身发抖，一手高高举起，掌心金色咒文光华流转，眼看着一道符咒就要打在余漉身上。 而余漉不知为何，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躲不闪。 石代赭一把拉过余漉，抬手去接那一掌。然而，两道法力还未相接，临江仙就先收了力。 他咬牙瞪着余漉，甩手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虽然他走得急，但眼尾那一抹略带湿意的红晕，还是落入了众人眼中。 “……”余漉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一下。 “怎么回事儿？”石代赭表情严肃，宛若家长训儿子，“你俩干嘛了？他干嘛打你？” “……”余漉低下头，哑巴似的不说话。 “你们是不是……”石代赭还想问，余漉却打断他，摇头说： “我不记得了。” 石代赭愣了一下：“是三天前的事？” 余漉：“我不知道。” 石代赭若有所悟，扭头朝临江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复杂。 “你搞谁不好，搞到他头上。”石代赭扶额，长叹一声，“这下可麻烦了。” 余漉始终低头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旋覆看看余漉，又看看石代赭，他们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大佬们的事儿，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最终石代赭叹了口气，道：“算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先回去吧。” 余漉应了一声，扭头就走。旋覆赶紧跟上。 回宿舍的路上，旋覆思前想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知道回到宿舍坐到床上，旋覆才恍然大悟，震惊地问：“你俩认识？你跟蜘——你跟石教授认识？！” 余漉倒是很淡定，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嗯。认识。他是我哥。” 旋覆：“……” 旋覆独自在风中凌乱。余漉没管他，只是拿出笔记本，摊开在书桌上，一页一页地翻看。 旋覆犹豫着问：“那你知不知道他是……” 余漉：“知道。他是只千年老蜘蛛。” 旋覆悚然一惊：“那你？” 余漉：“我是条五十年小鲈鱼。” 旋覆：“……” 舍友也是妖怪并且和自己的天敌称兄道弟，这个事实让旋覆整个蛾子都懵逼了。他纠结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舍友：巧了么这不是，我也是个妖怪。道行还比你低，我才二十年。我还该尊称你一声哥！ 原来这所大学不该改名叫蜘蛛大学，应该叫妖怪大学啊。 是我误会了母校，对不起！ 余漉翻了很久的日记本，却始终没有拿起笔。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最终，视线落在某一页上。他盯着那个明显被整页撕掉的地方，陷入沉思。 “旋覆。”余漉看了看书桌下的垃圾桶，忽然开口，“三天前的垃圾倒掉了吗？” 旋覆被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三天前的应该倒了吧。我不太清楚哎……不是你自己倒的吗？” 余漉“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起身出门。 旋覆讶异道：“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太晚了宿舍要关门的。” 余漉：“捡垃圾。” 旋覆：“？？？” 我做人经验少你别骗我。大半夜的出门捡垃圾？！ 垃圾回收站都关门了好吧！你捡了垃圾往哪里卖！ 很多人问主角名字问题，应该是屏蔽了作话所以没看到注解～趁着还没入v在正文解释一下。 旋覆X石代赭[zhě] 取自旋复花、代赭石。 出自《伤寒论》第161条 :“伤寒发汗,若吐若下,解后,心下痞硬,噫气不除者,旋覆代赭汤主之。” 作者有话要说： 旋覆是蛾子，代赭石是蜘蛛，余漉是鲈鱼，那么临江仙是什么呢～？ 第十二章 电鱼是犯法 余漉首先来到了宿舍楼下的垃圾集中点。垃圾分类普及之后，学校开始使用不同颜色的垃圾箱，方便学生分类投放。 余漉想了想，先打开了绿色的可回收物垃圾箱。里面有很多废纸，大多是学生们废弃的草稿纸，看着还算干净。他把垃圾箱整个地倒过来，耐心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把这些废纸重新放回可回收垃圾箱里，又将目光投向了厨余垃圾和有害垃圾。 有害垃圾里东西不多，一眼就望得到底，他要的东西不在里面。而厨余垃圾箱，则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溢出来。 九月的天气不算太热，却也还没正式开始降温。厨余垃圾箱盖着盖子，凑近了还是能闻到一股食物腐败的酸臭味儿。 余漉犹豫了一下，觉得把正在腐烂的厨余垃圾倒出来不大合适。他只好把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翻弄。 垃圾桶里黏糊糊的，什么都有。大多数是学生吃剩下的东西。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食物残渣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味道。 余漉捏着鼻子，一点点地掏弄。即便屏住呼吸闻不到味道，但是手指触碰到那些黏糊糊湿漉漉的腐败食物，鸡皮疙瘩还是顺着手臂爬上来。 余漉强忍着恶心，手已经伸到厨余垃圾箱的最底部。他不小心摸到了一大滩热烘烘黏糊糊的液体，惊得他倏忽缩回手来，低头一看，满手黄橙橙的油光。 余漉当场就吐了。 可是再恶心也得找。吐完了，他擦擦嘴，缓一缓，又再次把手伸进垃圾箱。 可惜，他在垃圾箱前做出的巨大牺牲并未获得回报。他始终没能找到那个东西。 这也很正常。学生宿舍产生垃圾的速度很快，清运工每天都要来倒两三次垃圾。那个东西如果是他在三天前丢弃的，那么早就该被运到垃圾清理站去了。 余漉在水龙头下冲洗了很多次，但总觉得手上油腻腻的冲不干净。他很想回宿舍去拿洗洁精，甚至洗衣粉，把手好好洗一洗。他还想要冲个澡，把这一身汗酸和腐臭味全部冲走。 可是那个青年尖锐而痛苦的质问反复在耳边回响。 “你对我做了那种事，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不来找你？！” 余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白皙干净的手指，因大力擦拭而微微泛红。他又看了看时间，十点半，距离宿舍门禁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学校周围的公交车已经全部停运了。要去最近的垃圾中转站的话，还得步行20分钟。 余漉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朝校门走去。 大学城中心设有一座垃圾中转站。现在的大学生都很想得开，吃穿用度想扔就扔，每天都会产生巨量的垃圾。 这个点，垃圾中转站当然也已经关门了。好在余漉并不是普通的人类弱鸡大学生，他是条鲈鱼精。 他的朋友千年蜘蛛精曾经教给他一点小法术，因此他轻易躲过了中转站的门卫，悄悄摸进了垃圾场。 这里的垃圾规模远超他的想象。余漉一走进去就惊呆了。各种各样的垃圾堆成了小山，一眼望不到头。他根本不知道从自己学校出来的垃圾被放置在哪里。 最要命的是，这里不光有大学里出来的垃圾，还有周围居民区的。郊区居民的素质觉悟没有大学生那么高，因此垃圾分类做得也不是很到位。 在“可回收物”这一边，除了废纸以外还混杂着大量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像是没有喝光的可乐罐头啦，混着饭菜的外卖盒啦……堆成山的固体垃圾下面，铺着厚厚一层黑乎乎的油腻液体，让余漉回想起了把手伸进腐烂食物里的黏滑感。 他立刻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好脏！ 不光是脏，而且好臭！ 余漉是生在水里的鱼，对气味和周围环境的洁净度都很敏感。现在光是站在这堆垃圾山前，他都难受得快要晕倒了，一想到待会儿还要在这里翻找东西…… 余漉捂住嘴，好不容易压住了胃部的翻涌。 他想做个深呼吸，可是吸进去的全都是垃圾站里的污浊空气。这让他可怜的肺也再度遭到污染。他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像搁浅的鱼。 但这情绪在他向来淡漠的脸上一闪即逝。 他定了定神，最终还是走进了垃圾堆里。 一步一步，地上的黑腻污油很快弄脏他的鞋子，顺着裤脚往上渗。 …… 翌日，凌晨。 太阳还未升起，环卫工人就已经开始工作。当第一个环卫工来到垃圾中转站时，惊愕地发现垃圾场门口竟然躺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那少年简直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脸上身上都是油腻污渍，臭不可闻。他像是累坏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了垃圾场外面，就连环卫工人的到来都未曾察觉。 好在环卫工习惯了垃圾的臭味，并没有很嫌弃他。环卫工摇醒他，问他怎么睡在这里。那少年却不答，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地离开了。 到底扔到哪里去了？ 余漉一边朝学校走，一边思考着。 难道说，三天前的垃圾已经被转运到垃圾填埋场去了吗？那恐怕就真的是大海捞针，再也找不到了。 话说回来，他到底为什么会撕掉那页日记？ 是的，他在垃圾堆里找了一整晚的，就是那页失踪的日记。 他翻看了前一天和后一天的日记，并没有找到任何跟那青年有关的记录，也没有提到日记被撕的事。 9月27号那天的日记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没有日记，他也就没有那一天的记忆。 眼前再度浮现出青年离开时那惊诧且剧痛的神情。余漉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他很讨厌这样的感觉。 他讨厌油污，讨厌臭味。他讨厌一切肮脏的会污染他的东西。那会让他死的。 在他还是一条鱼的时候，那些脏东西会把他毒死。所以即便现在变成了人，他还是他保留着做鱼时的习惯，尽可能地要让自己保持干净。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碰那些垃圾。 可是，不找到日记的话，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对那个青年，做了什么？ ……休息一会儿再去找找吧。不能耽搁太久，否则三天前的垃圾真的会被填埋掉。 余漉本打算回宿舍去好好洗个澡，但他闻了闻身上的臭气，实在无法容忍今后的日子宿舍里也有这股味道。于是他将视线投向了路边的人工湖。 这是大学城在建造之时设计的一个观赏用湖泊。水很浅，很干净。这会儿大概凌晨四点，天还没亮，马路上静悄悄的，只有蛾子撞在路灯上的声音。 余漉找了个僻静角落，把身上的脏衣服一股脑儿全脱了，然后噗通一声跳下水。 入水前他是个身材颀长的俊美少年，入水后就只见一条黑色大鲈鱼，如释重负地甩起了尾巴。 那鲈鱼通体透黑，长约半米，显然不是寻常的品种。鱼尾有力地摆动着，在清澈湖水里欢快游动，洗刷着自己身心的浊气。 余漉久违地变回了原形，在湖水里自由驰骋。他感到爽快极了。见到临江仙以来的种种郁闷愧疚，也在此刻短暂地抛到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发泄完毕，准备回岸上穿衣服时，身体忽然一麻。 “……！” 这感觉不对劲！ 是电！ 余漉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浑身一震。强劲有力的电流瞬间从四面八方贯穿了他，他立刻失去只觉，整条鱼僵硬地往下沉。 他并未下沉多少。很快地，一张渔网接住了他。 余漉躺在网里奄奄一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捞出水面。电流穿过身体的剧痛还在细胞里不断叫嚣，他的肌肉一阵阵地痉挛，根本无法动弹。 刚离开水面，鲈鱼就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鱼嘴一开一合，拼命地呼吸。 作为一条鱼，它无法用腮在空气里呼吸。窒息感瞬间包裹了它，濒死感令它本能地拍打鱼尾，试图从渔网里挣脱出来。 然而这是徒劳的。 鲈鱼瘫在网兜里，只觉天旋地转。视野转动，终于看清了那个把它电晕了捞起来的人。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昨天晚上刚见过，把它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一位。 此刻那人的脸上非但没有昨夜的愤怒，反而笑嘻嘻的，戏谑地说：“哟，这不是巧了嘛？你这小渣鱼在这里干嘛呢？” 鲈鱼嘴巴一张一合。它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条鱼是无法说话的。 “啊，受伤了是吧。不好意思，电到了你的本体。”临江仙嘴角一扬，掌心引雷符咒若隐若现，“本来我只想抓几条鲫鱼回去吃，没想到居然抓到这么大一条鲈鱼。既然我们这么有缘，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说我是把你清蒸了，还是红烧好呢？不过话说回来……” 他凑近网兜，近距离地观赏鲈鱼濒临窒息的无助模样。然后像个恶作剧的小孩似的笑了。 “以牙还牙的话，我岂非应该拿根签子，把你从头到尾地捅穿，然后架在火上，烤、来、吃？” 第十三章 养鱼 余漉的夜不归宿，让旋覆彻底慌了神。 昨晚余漉说要出去，也没说去哪里。旋覆已经累了一整天，没能等到他回来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大亮，已经错过了早上第一节 课。 旋覆本来以为是余漉看他睡得香没叫他，一个人去上课了。正在暗自生气，可当他急冲冲地感到教室，同学却反而问他：余漉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旋覆隐约感到不安，立刻打他电话，却没有人接。 不好的预感在石代赭来找他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你今天见到他没有？”石代赭问，“他一整天没回我消息。” 旋覆心里记挂着余漉，此时也顾不上对天敌的害怕，急道：“我也找了他一天了！我还想问你呢！” 石代赭似乎意识到什么，皱眉道：“糟了，他不会真的去翻垃圾了吧？” 旋覆不解：“翻垃圾站？他为什么……”话未说完，旋覆忽然想起昨晚余漉的种种异常表现，恍然大悟道，“对哦！他可能真的去垃圾站了！” 石代赭长叹一声：“那家伙有洁癖。他要是真的逼着自己去翻垃圾，搞不好会被活活臭晕……” 于是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在学校里继续找，一个则去了大学城的垃圾中转站。 然而直到傍晚，余漉仍是行踪不明。 精疲力竭的旋覆来到咖啡馆，跟石代赭碰头。这几天来发生了太多事，已经榨干了旋覆的全部精力。他一坐下就瘫在了沙发里。 “他到底去哪儿了呀……”旋覆喃喃，“什么垃圾这么重要，课都不上了……” 石代赭道：“大概是日记。” 旋覆狐疑：“日记？他的日记本在宿舍里啊，我出门前还看见了，就在桌上。” 石代赭看旋覆已经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点了两杯饮料。给旋覆的是甜甜的热牛奶，他自己则点了杯黑咖啡。 旋覆是真的累坏了，当即捧着奶杯，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下去，喝得一嘴奶沫。 石代赭抿着黑咖啡，说：“他的本体是鲈鱼，记性很差，差不多只能记住三天以内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每天都要写日记，把重要的事情记下来，否则三天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旋覆惊讶地睁大了眼：“三天？那……” 石代赭抬手道：“你别打断我，先听我说完，再提问题。” 旋覆立刻闭上嘴，乖巧点头。 石代赭继续道：“昨天临江仙不是指责余漉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么？余漉回去以后告诉我，他发现他的日记本里缺了一页，被人撕掉了。他觉得是他自己出于某种原因把那页日记撕下来扔掉的，但他想不起到底是为什么。所以他才会去垃圾中转站，就是为了找那页日记，找回那天的记忆。” 旋覆放下空空如也的杯子，震惊地打了个奶嗝。 石代赭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他觉得日记是他自己扔掉的，而不是别人？很简单，因为日记本上被我施了法术，只有我和他能打开。既然不是我，那就只有他自己了。” 旋覆：“……” 石代赭：“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你想问什么？” 旋覆举起手，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他只能保留三天的记忆，那么……他是怎么参加高考的？” 石代赭：“……”关注点居然在这里吗！ 旋覆忽然意识到什么，倒抽一口凉气：“嘶，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石代赭看他担惊受怕的样子，觉得既好笑又无奈。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高考没有作弊，我也没有帮他。他是凭自己的努力考进来的。” “哈？！”旋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不会在三天内复习完了高中全部内容吧？等等，还不止是高中……” 石代赭：“不是三天内。是3乘365。” 旋覆：“？” 石代赭：“他每天都要花很多很多时间复习，反复看前面的笔记。三年里他把考试内容反复看了几千遍，总算记住了，勉强考上了这所学校。毕竟他只是很难记忆，而不是完全不能记忆。”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旋覆心情沉重。不是为了余漉求学之艰辛，而是……余漉这种只有三天记忆力的鲈鱼都考上了这里！而他！一只记忆力正常的蛾子，居然高考分数还比他低！ 简直无地自容好吗！ 旋覆做了个深呼吸，转移话题道：“……但是我们已经把周围的垃圾场都找过了，他还能去哪儿呢？” 石代赭垂下眼，看着手中的咖啡杯：“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旋覆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临江仙打击报复？！” 石代赭道：“这是一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被妖物监管局控制了。” 旋覆茫然：“啊？” “果然，你不知道妖物管理局的存在。”石代赭道，“其实自古以来，人类就知道身边存在着妖物，并且妖物掌握着人类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力量。”他抬眼望向旋覆，表情严肃，“你如果是人类的掌权者，你会怎么做？” 旋覆：“呃……跟妖物搞合作，共同促进社会繁荣进步？” 石代赭苦笑：“你想的太简单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在面对妖族这样远远比他们强大的种族时，首相想到的不是合作，而是如何压制他们的力量，避免妖物篡夺人类在地球上的霸主地位。于是妖物监管局应运而生。最开始是怎么建立的我并不清楚，大约是从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那会儿它还不叫这么洋气的名字。” 他顿了顿，继续道：“总之目前的情况就是，妖族可以隐藏身份，混迹人间，但不可以用妖术做违法的事。同时也要尽可能地避免被人类知道我们的存在。不然的话，妖物监管局就会出手。为了世界和平制裁你。” 旋覆恍然大悟：“难怪你和临江仙都会老老实实听警察的话，原来我们妖怪也要讲基本法啊。” “对。我们根本不是怕警察，而是担心惊动管理局。”他点着头，忽然有些诧异地问，“话说回来，你连管理局的存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在人间混的？难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前辈教过你吗？” 旋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毕竟我从普通蛾子修炼成精也只不过二三十年……当时因缘巧合，被我修出了人形，我对人类世界很好奇，就一个人下山了。收养我的是一户普通人家。他们以为我是个人类婴儿，所以从小到大都把我当亲生儿子来养。可惜后来……” 他话没说完，忽然表情大变：“等等，你的意思是余漉被妖物管理局抓走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抓他？他又没有犯法。” 石代赭耸耸肩：“这就不得而知了。其实他被管理局抓走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毕竟他在管理局里有档案，他们一查就会知道，他的记忆只能保存三天。如果他犯的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们一定会把他尽快放出来的。但如果抓走他的是其他不知情的人……” 旋覆猛的倒抽一口凉气：“临江仙……” “嗯。”石代赭垂眸，“临江仙。” 旋覆突然站起来，差点把咖啡桌踢翻，急吼吼地道：“那我们赶紧去找他呀！” 他动作太大，弄出了很大的响声。咖啡馆里其他人纷纷转过头来，略带不满地看着他。 石代赭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冷静点，先别激动。临江仙最擅长隐藏气息。我跟他斗了这么多年，我很了解他。他如果想躲起来，那即便是妖物管理局，恐怕都找不到他。” “可你不是说余漉的记忆只能保存三天吗？”旋覆急道，“如果他三天内回不来，那不就什么都不记得，把我们所有人都忘记了？！” 石代赭笑了笑：“这不就是日记的作用？他回来只要看一遍日记，就会想起我们的。” 旋覆还是很担心：“可是，你跟临江仙是敌人。他落在临江仙手里，万一被虐待呢……” “不会的。”石代赭胸有成竹，“他不敢。余漉毕竟是我的人。” 旋覆一个脑抽，脱口而出：“他连你都敢打，难道还不敢打你的小弟？！” 石代赭：“……” 旋覆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嘲讽了蜘蛛大佬。他一秒变怂，赶紧道歉。 好在石代赭并未计较，只是淡淡地说：“他不敢对余漉做什么，因为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如果敢动余漉，我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旋覆：“……” 他忍了很久，还是瑟瑟发抖着说：“大佬，‘鱼’死网破不大吉利，能不能换个说法？” 石代赭从善如流：“那就玉石俱焚。” 旋覆：“……” 听起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 旋覆深深为自己鲈鱼舍友的安危担忧。不过蜘蛛大佬跟临江仙斗了这么多年，想来已经完全吃透了临江仙的脾气。余漉是蜘蛛大佬的朋友，蜘蛛大佬都这么胸有成竹了，那余漉应该会没事吧？ 与此同时，另一边。 郊区某别墅，主卧室，卫生间。 浴缸里放满了水。一条半米多长的黑色鲈鱼沉在水底，一动不动。 不是它不想动，实在是这浴缸太小了。 虽然对人类来说是宽敞的双人浴缸，但鲈鱼全长半米多，在这浴缸里想掉个头都很困难。 浴缸上没有加盖子，周围贴了一圈禁闭符。其实那些符完全没必要，因为它根本没法逃。它以元神之体被电晕，此时意识尚且昏昏沉沉，别说变回人形了，就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它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着。 两天了，浴缸里的自来水愈发浑浊。鱼身上分泌的粘液和排泄物将它自己的生活环境弄脏了。这也没办法，毕竟浴缸实在太小，那些脏东西没有地方去。 鱼无法说话，它只能安安静静地沉在水底。 “……”白衣青年站在浴缸边上，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鱼。 他拿了根竹竿，伸进浴缸里捅了捅那条黑色大鱼。鱼嘴缓慢开合了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但显然它很虚弱。 “装死啊你？”青年不悦地撇撇嘴，又戳了大鱼几下，“你装死我也不会放你出来，除非石代赭拿他的宝贝来换。” 大鲈鱼被他捅得身子歪到一边。鱼尾小幅度地摆了摆，艰难地保持住平衡。 “……”青年盯着大鲈鱼，有些不爽。 半晌，他骂骂咧咧地出去了。回来时手上拿着手机。 屏幕上的浏览器显示着搜索内容：如何在浴缸里养鲈鱼。 几分钟后，青年又骂骂咧咧地给浴缸换了水。不是混合着消毒剂的自来水，而是家门口小溪里的活水。 水变干净了。 大黑鲈鱼活了。 青年看着那条缓慢摇动的粗壮鱼尾，嘴角忍不住扬了一下。 但很快地他又撇下嘴角，哼了一声，一脸不高兴地走掉了。 又又过了几分钟。青年拿着一个刚买回来的白馒头，坐在浴缸边上，掰成小块，往水里扔。 “……”大黑鲈鱼趴在水底，隔着晃动的水波，看着他。 “……”青年跟他对视几秒，突然暴躁，噗通一声，把馒头整个儿扔进水里。 走了。 第十四章 监护人 两天后，余漉还是没有消息。 石代赭炸了。 “临江仙这家伙在搞什么？把人绑架走了，连条件都不来谈的吗？！”他很难得地动了真怒，但作为大学教授，他即便骂人都很文雅，“一点绑匪的素质都没有！太不专业了！” 旋覆提议：“不如我们去报110？” 石代赭冷冷道：“不用去110，直接去妖物管理局吧。” 这天正好是星期六，旋覆没有课，便主动提出要跟石代赭一起去。 石代赭挑眉：“你真要去？” 旋覆：“嗯。我想去看看管理局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看石代赭似乎有些犹豫，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我去的话，会给你造成麻烦吗？” “麻烦倒不至于。”石代赭略一思忖，摇头道，“算了，去吧。反正你早晚都要去。” 于是石代赭开车，带着旋覆离开学校。 旋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但当车子驶离熟悉的校园，来到开阔陌生的大马路上，他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跟石代赭这样独处。 天气有些热，石代赭拉上车窗，开了空调。车里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是雪松，带着高山冰雪的清冷，很好闻。 但这并不是让旋覆浑身紧绷的理由。 真正让他感到紧张的，是石代赭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压。 威压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石代赭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但旋覆作为食物链的下一级，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怖与震慑。 就像老鼠被猫逼到墙角，浑身僵硬，退无可退。此时的旋覆忍不住地想往车门角落里缩。他甚至需要用意志力来克制拉开车门跳车的冲动。 马路宽敞通畅，车开得很稳，若非窗外景色不断后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车子的运动。 然而车越稳，旋覆就越发觉得空气凝滞，呼吸憋闷。他连后背都沁出汗来。 好想……逃…… 旋覆咬着嘴唇，紧张地握住了拳头。 “你很热吗？”石代赭望向后视镜的时候无意中朝他瞄了一眼，诧异地看到旋覆满头大汗，便随手调大了空调。 “不、不热，还好……”实际上旋覆非但不觉得热，甚至由于衣服被冷汗浸透而瑟瑟发抖。 空调风一打过来，他当场一个激灵。 车子在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石代赭瞥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盯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斑马线说：“你选课那事儿，我帮你跟教务处打过招呼了。你看看选修课退掉了没有？” “啊？”旋覆一愣，连忙掏出手机登录教务处网站。果然，他的公共选修课这一栏已经没有了人体解剖学。 旋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说：“谢谢大佬！” 石代赭“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旋覆发自内心地感谢石代赭。他再一次深切体会到，石代赭确实是个好人——不，是个好蜘蛛。 旋覆有时会觉得愧疚。蜘蛛大佬对他这么好，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怕他，甚至怕到一看见他就瑟瑟发抖。这换做谁都不会觉得高兴吧。 如果他们不是天敌就好了。 如果他们不是以食物链上下级的立场相遇，或许他可以像余漉那样，和石代赭成为朋友呢？ 旋覆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此时红绿灯已转成绿色，石代赭在发动车子的同时又迅速朝副驾驶瞟了一眼。只见那少年呆呆地望着窗外，怅然若失。 他在惆怅什么？ 石代赭莫名地心里一动。他没多想，只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方向盘上来。 大约开了20分钟，车在市区里一条小巷子前停下了。 “巷子窄，车开不进去。”石代赭下了车，“得走进去。” “妖物管理局就在这么小的巷子里吗？”旋覆好奇地踮起脚，朝巷子深处张望，并没有看到想象中高大宏伟的建筑物。他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会造得跟警察局一样呢！” 石代赭：“那不是很容易被凡人误入吗？” “对哦！”旋覆恍然大悟，“那管理局是不是就跟哈利波特里那个几又3/4站台一样，只有咱们这些妖怪可以进去？” “倒也不是。”石代赭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旋覆于是闭上嘴，乖乖跟在大佬身后。 两人朝巷子里走了一段，来到一家黑漆漆的店面前。石代赭停下脚步，说“到了”。旋覆抬头一看，只见门上挂着个牌子： “春晖堂。” 旋覆探头朝里张望，看到一大排红漆木做的中药柜子。不禁诧异道：“这不是个中药房吗？而且还是没什么生意的那种……” “没生意才方便管理我们。”石代赭说完便走了进去。 旋覆赶紧跟上。 药房里面很黑，采光不好，桌椅摆设也都掉了漆，看上去已经经营了很多年了。空气中散发着中药材的苦涩香气，不算难闻。 旋覆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视线一扫，被角落里一个削瘦佝偻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是个头发枯黄的老头，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很瘦，鼻梁上架着副圆眼睛，颇有些民国时候教书先生的样子。 老头站在柜台一角，正对着阳光，低头读报纸。他像是没注意到两人的到来，直到石代赭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柜台，老头才颤巍巍地抬起头，问： “小伙子，你有病啊？” 旋覆：“……”这开场白，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毛病。 石代赭无视老头的故意挑衅，淡淡地道：“我来报案。我朋友失踪了。” 老头从厚厚的老花镜后面打量他。 “我看你伤得不轻啊。你真不是来治病的？”他说着，又朝旋覆投去一瞥，“这个小朋友，翅膀上也受过伤吧？这牙印……啧啧啧……” 他的视线重新挪到石代赭身上，干瘦枯脸上露出个微妙的笑容。 旋覆听了这话，不由悚然一惊。他这才反应过来，老头问他们有没有病，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一眼看出他们受过伤。 他和蜘蛛大佬此时都是人形，身上并无伤痕，老头所指显然是他们元神上的伤。 元神这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看见的。当初旋覆和石代赭初遇时，石代赭一眼看穿他是蛾子精，是因为石代赭的修为远高于他，他那点儿障眼法和化形术根本瞒不过蜘蛛大佬的眼。 而如今这老头，看上去老眼昏花，却…… 旋覆想到这里又是一惊：蜘蛛大佬在跟临江仙打斗时，被折断了一支蛛腿。虽然蜘蛛有好多条腿，但毕竟是断腿啊！何况大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今的大佬是不是在硬撑呢？ 这老头高深莫测，看起来不像好人的样子。万一他要对石代赭不利…… 那我至少可以扛起大佬就跑！边跑边打个110！ 这可是法治社会，谁怕谁！虽然我无权无势，但是我有警察叔叔！ 旋覆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跟来了。 这边旋覆在盘算一会儿打起来了该怎么办，那边石代赭倒是很冷静，目光直视着老头道：“老黄，你别跟我废话了。受伤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帮我登记立案，通报给上面就行。我朋友余漉不见了，我怀疑是临江仙干的。” “临江仙？”老黄那浑浊眼珠里忽然闪过一道精光，“是那个临江仙？” 石代赭冷冷道：“是那个临江仙。” “哦……”老黄推了推眼镜，眼中精光内敛，又恢复成那副老眼昏花的模样，“失踪满48小时了吗？” 石代赭：“满了。否则怎么可能来找你？” “那就去登记吧。”老黄从柜台里走出来，领着两人去后院。旋覆这才发现原来这小平房后面别有洞天。经过一个长满花草的院子，就来到了后堂。 后堂和前面药房完全不同。堂里摆着几张太师椅，中间还有个电视机。边上几个小房间，门上分别挂着“诊室一”、“诊室二”等牌子，看来这药房里还有医生坐堂看病。 这会儿两个诊室的门都关着，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老黄把两人领到一个没挂牌子的房间里。推开门进去，里面是个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装修很现代化。透明书柜里放着许多卷宗，办公桌上是台电脑，还连着打印机。 老黄一开机。嚯，居然是个触摸屏的win10系统。 旋覆瞬间肃然起敬。 老黄仔细询问了余漉失踪的始末，然后噼里啪啦对着键盘一顿敲。令旋覆大为惊叹的是，老黄打字的速度居然比他还快！一点都不像个六十岁老头！ 等等，既然是妖物管理局的工作人员，那么他应该也是妖怪？ 他是个啥呢？ 打字这么快，章鱼怪？ 旋覆眼前浮现出章鱼八条触手在键盘上滑动的场面，不禁有些好笑。 经过一番操作，老黄从屏幕前抬起头，点了根烟，悠悠地说：“你怀疑临江仙，合情合理，但证据是不够的。” 石代赭道：“不需要证据，你帮我召唤他就行了。” 老黄摇摇头：“这不行，我没有权限。你也知道，他身份特殊。”老黄努努嘴，指了指上面，“他得要‘那拨人’才指挥得动。” 石代赭眯起眼睛：“我知道。可余漉失踪，只有到你这里才能立案，毕竟余漉归你管。何况你也知道，他的记忆只能存在三天，如果明天他还回不来的话……” “我知道。”老黄掐灭烟，想了想，说，“我只能尽量帮你把事情讲得严重点。毕竟前两天你们刚在学校里闹了一场，上面已经开始关注你们了。” 石代赭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老黄登记完余漉的事，又扭头朝旋覆瞟了一眼，眼神贼溜溜的。 “这小子是哪儿来的？”他嘿嘿一笑，问石代赭，“你来报案还带储备粮？” 旋覆连忙自我介绍：“我是余漉的舍友。” 老黄上下打量他一番，那眼神像是从里到外把他看了个通透，让旋覆连骨头都有些发痒。他不大自在地往后缩了一步。 老头盯着他，问：“我没见过你啊。你的监护人是谁？身份备案过吗？来这里上学，户籍迁过来了吗？” “啊？”万万没想到，老头居然查户口，旋覆直接被问懵了。 他正想解释自己的人类身份，却见石代赭上前一步，恰好站在他跟老黄之间，挡住了那让旋覆感到害怕的锐利目光。 “他入世不久，还没有监护人。”石代赭淡淡地说，“不过很快就会有了。我会帮他找一个。” 第十五章 姜子牙钓鱼 “那可得尽快呀。”老黄抽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老神在在地道，“规矩你懂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给他半个月时间。” “嗯，谢了。”石代赭说。 旋覆很想问所谓的监护人是怎么回事，蜘蛛大佬没解释，只是带着他离开了药房。 两人回到车上，石代赭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旋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刚才那个老爷子说的监护人是怎么回事儿？半个月时间又是指什么？” 石代赭闭着眼，淡淡道：“这是管理局的规定。像你这种一看就不懂事的小妖怪，必须有一个年长者当你的监护人，看着你，不让你犯事儿，也教你做人的规矩。” 旋覆问：“一定要有监护人吗？有没有妖怪日常行为守则之类的宣传册？我自己学学就得了，保证老老实实做人，绝对不闹事儿。” “不行，必须有监护人。一方面是看着你，一方面也是保护你。”他忽然侧过头来，皱起眉头，“你认识的其他前辈，没有告诉过你这回事儿吗？” “没有，我只认识一个穿山甲前辈，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山了……”旋覆有些不安，“如果没有监护人的话，我会怎么样？” 石代赭道：“会被抓进收容所里，关个十年再出来。” 旋覆表情都扭曲了。 石代赭瞟了他一眼，语气有所缓和：“别担心，也不是让你坐牢。这就是相当于人类的九年制义务教育，让你进去学学人类社会是什么样的。” 旋覆辩解道：“可是我在养父母身边长大，已经知道人类是怎么回事儿了啊。” “知道怎么回事儿，和真正学会伪装，是两码事。比方说……”他望向旋覆的眼神，颇有些暧昧的深意，“人类就不会在闻到雌蛾子信息素的时候，傻乎乎地脱光衣服扑过来……弄脏别人裤子。” 旋覆脸上瞬间红透，羞得说不胡话来。可是他又无法反驳。 蜘蛛大佬说得对。他虽然修炼出了人模狗样，但本质上还是一只充满了繁殖狂热的蛾子。毕竟他们蛾子寿命短，生存意义就是啪啪啪然后生小蛾子。 对于他这种雄蛾子，生小蛾子都不用他管，他只要负责啪啪啪。 这没啥好羞耻的。这是生物本能！旋覆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但他一想起两人的初见，就尴尬得无地自容。 刚见面就【】了天敌一裤腿，也是没sei了。 说起来前两天在后山上还【】了一次，那会儿大佬甚至没穿裤子…… 啊啊啊啊他们俩怎么变成了这种关系啊！ 他为什么这么容易秒【】啊！ 旋覆羞耻地捂住脸，却没意识到自己红通通的耳朵完全暴露在外面。石代赭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只觉那耳垂小巧柔软，看上去…… 很好吃的样子！ “咳咳。”心中警铃大作，石代赭瞬间意识到自己正在犯法的边缘反复横跳。他赶紧转移话题道，“总之你快去找个监护人吧，要求是在人类社会生活满50年以上。当然，还有个大前提，就是你信得过他。毕竟他不光要教你，还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旋覆从羞耻中抬起头，困惑地问：“那我需要给监护人什么东西吗？毕竟平白无故的，人家凭什么照顾我？” 石代赭：“也不一定。看人吧。” 旋覆问：“那你就是余漉的监护人吗？” 石代赭点点头。 旋覆：“你为什么会当他的监护人？” 石代赭：“有次在池塘边看到他搁浅，奄奄一息，看他可怜就捡回来了。” 旋覆没能得到有参考价值的信息，失望地“哦”了一声。 石代赭低下头，扣上了安全带，淡淡地说：“如果硬要说余漉给了我什么，大概就是陪伴吧。毕竟，我们这些妖物一旦修炼出人形，寿命就会变得很长很长。这么长的时间，孤身一人是很难熬的。” 旋覆不解地睁大眼：“妖怪不能跟人类结婚吗？” 石代赭道：“可以。如果是伴侣的话，管理局也不会阻止你向对方透露你的妖怪身份。但是……”他的眼神变得深邃，望向窗外，却像在看更远的地方，“要跟人类结成伴侣，是很难很难的事。” “咦，很难吗？”旋覆愈发困惑，“我看周围的女同学都挺喜欢你的呀，学校论坛上不是好多人说要给你生猴子吗？” 石代赭笑笑：“他们现在是女学生，年轻貌美，可是10年后呢？50年后呢，100年后呢？“ “哦——”旋覆拉长调子，揶揄道，“原来你喜欢年轻的！那10年后你可以换一个呀。只要你高兴，每个月换一个都行。” “我们是在谈伴侣，不是约炮谢谢。”石代赭似有些不悦，皱眉道，“你这什么三观，不光约炮还月抛。不像话。” “我是蛾子嘛。”旋覆撇撇嘴，“我们蛾子的平均寿命都只有9天，一个月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四辈子啦！还不够长情？” “……”石代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可你现在已经不是蛾子了。你是人。你修炼成人来到人间，不就是为了尝尝做人是什么滋味吗？” “这倒是……”旋覆立场不坚定，很快就被他说服了。 “其实，我也不是嫌弃人类伴侣人老珠黄，配不上我。”石代赭叹道，“想象一下，若干年后，当你的人类伴侣老去，而你仍然青春年少，你的伴侣会怎么想？再过几十年，当你的伴侣也老死了，世上又只剩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你又会怎么想？” 旋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 石代赭笑笑：“你确实还是太小了。” 旋覆忽然灵机一动：“那你找个妖怪当伴侣不就行了？”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网路小说，瞬间兴奋道，“比如你跟临江仙，斗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产生相爱相杀CP感吗！” “……” 车内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没有。”石代赭冷冷道，“因为我们有仇。真的有仇。” “大佬，其实我想问很久了。”旋覆小心翼翼，“你们到底有什么仇？能说说吗？” 石代赭默默地扭过头去，一边转动方向盘驶离小巷，一边撇嘴道：“也就抢了他几双鞋子……” 旋覆诧异：“鞋子？什么鞋子？” 石代赭：“限量版的鞋子。” 旋覆：“哈？？？” 石代赭一说起鞋子，声音又恢复了温度，就连眼睛里都闪烁起雀跃的光。 “我给你看。”他把刚发动的车子重新停到路边，掏出手机点开相册。 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滑过。相册里是几千张不同角度不同款式的球鞋和板鞋。 旋覆震惊地睁大眼睛。他惊的不是石代赭居然喜欢收集鞋子，而是他的手机相册里，除了鞋子什么都没有！ 非但是相册里只有鞋子，就连他的桌面、屏保、手机主题都是鞋子！ 旋覆瞬间大脑宕机：“等等，为什么鞋子还会有限量版？不都是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工业化产物吗？” 石代赭皱起眉。旋覆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随手指着一张照片，虚伪地夸赞道：“哎你别说！这双鞋确实挺好看！” 蜘蛛大佬的表情瞬间缓和，眼睛里也重新带上笑意。 真好哄…… 旋覆有些意外地想到：看来以后万一不小心惹大佬生气了，只要买双鞋子给他就行了。 还挺……可爱？ 回学校的一路上，石代赭都在给旋覆介绍自己的鞋子收藏品，甚至当旋覆虚情假意地表示自己很感兴趣时，石代赭主动提出要带他去看看自己的收藏品。 旋覆心想，难怪对千年宿敌不感兴趣，原来是找到了真正的一生挚爱。 鞋子！ ……等等。蜘蛛大佬说，他跟临江仙结仇的原因是他抢了临江仙几双鞋子……也就是说，临江仙也收集鞋子？！ …… 这两个千年大佬好像都不太正经的样子。 车子驶入学校，石代赭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余漉的监护人这么个身份，于是依依不舍地结束了鞋子话题，开始跟旋覆讨论接下来怎么办。 旋覆想了想，问：“妖物管理局那个老黄，说他没权限传唤临江仙，是因为临江仙有什么来头吗？” 石代赭把车在教室宿舍楼停下，没有下车，仍旧坐在车里，跟他解释道：“因为临江仙跟我们身份不同。他不是妖怪。” 旋覆：“那他是……？” 石代赭：“你听说过‘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这句话吗？” 旋覆大惊：“什么？难道他就是姜……” 石代赭冷哼一声：“没错，他就是姜子牙——钓鱼用的那根小鱼竿儿。” 旋覆：“……” 瞬间就觉得他不牛逼了。 石代赭补充：“……属于上古神器，归神器局管。所以老黄没资格传唤他。得神器局那帮老古董才叫得动他。” 旋覆：“……” 瞬间又觉得临江仙牛逼坏了！ 两人刚下车，就注意到教师公寓楼道口聚集了一大群人，似乎正在围观什么。 石代赭走过去，瞄了一眼，立刻皱起眉来。 他们在看什么？旋覆没看他高，要踮起脚来才能越过前排人的肩膀，隐约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打印纸。纸上花花绿绿，密密麻麻，不知是什么东西。 石代赭没回答他，只是客客气气的请人群让开，然后上去撕下了那张纸。 “上去再说。”他的语气有些冷。 周围人群都向旋覆投来好奇目光。旋覆认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专业课老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学生身份跟着石代赭回家，感觉怪怪的。但蜘蛛大佬似乎没注意到这点，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张纸上，恐怕那张纸有什么问题。 于是旋覆也没多想，低头跟了上去， 楼道里还残存着蜘蛛大佬跟临江仙战斗的痕迹，不过很显然已经被人打扫过。掉在地上的墙粉都被扫干净，窗户上的破洞也被贴上了“注意安全玻璃易碎”的字样。 来到401门前，石代赭开门进去，让旋覆顺手把门带上。 又要跟蜘蛛大佬独处了，而且这次还是在他家里。旋覆再次感到了窒息。 蜘蛛大佬的家，那岂不是盘丝洞！ 他一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蛾子，一天到晚跟在蜘蛛屁股后面跑，像什么样子！ 达尔文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蛾子：邪教真香。 蜘蛛：我tm打死你这个逆子！！！ 第十六章 主人 上次来的时候，刚打开门临江仙就出现了。蜘蛛大佬一声令下，他只顾着扭头逃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过这间房子。 趁着石代赭给他倒水的工夫，旋覆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 公寓收拾得很干净，跟想象当中的盘丝洞一点都搭不上边。旋覆从小到大都是住校生，平常除了宿舍也很少去别人家里玩，因此他并不知道石代赭家这种装修风格叫什么。 他只觉得这公寓简洁大方，一看就很高档。 学校当然不可能提供高档公寓给教师。所以很显然，这房子是石代赭改造过的。一桌一椅，一厅一柜，都展现出公寓主人的绝佳品味。 不过房子再好看，毕竟还是蜘蛛窝。旋覆如坐针毡，总觉得屁股下面黏糊糊的，已经被并不存在的蜘蛛网给黏住了。 “这是临江仙贴在楼下的。”石代赭把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同时指着桌上那张纸。 旋覆听到临江仙的名字，赶紧收回思绪，仔细研究那张纸。 原来那是一张彩色打印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巨大的橱柜，装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全是各式各样的鞋子。 大部分是板鞋和球鞋，也有少数几双设计独特、不明所以的鞋子。 明明是鞋柜，外面却加装了一层玻璃罩子，弄得好像奢侈品展示柜似的。 等等——展示柜？ 旋覆恍然大悟：“这就是你收藏的鞋子吗？他怎么会有这里的照片？” 石代赭道：“大概是强占我身体的时候拍的。” 旋覆注意到那照片上用红色马克笔圈出了好几双鞋子，照片背后写着“今晚八点，青草湖边。不见不散。” 在那“不见不散”的后面，还风骚地画了个爱心。一看就是临江仙的风格。 旋覆：“他这是要跟你做交易吗？一手交钱……呃不是，一手交鞋，一手交鱼？” 石代赭点点头。 “不对啊。”旋覆困惑道，“他既然都在你家里找到这个柜子了，那直接打开柜子把鞋拿走不就得了吗？干嘛大费周章地抓走余漉来跟你交易呢？” 石代赭耸耸肩：“自然是因为，他拿不走。” 旋覆：“？” 石代赭：“我在柜子上设置了指纹和密码识别，还安了个炸弹。如果密码不对，整箱鞋子都会直接炸掉。” 旋覆：“……”还以为你用了什么高大上的法术，结果居然是科技吗？ 旋覆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为了防止临江仙偷鞋子，一柜子收藏品说炸就炸，倒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贞烈……但只是为了几双鞋子就把自己家炸了，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旋覆沉默了两秒钟，头顶忽然亮起一个灯泡。 对哦！蜘蛛大佬跟临江仙这种行为，不就跟小孩子抢玩具一样吗？一个拼命来抢，一个拼命藏着，宁愿毁掉都不给对方，简直太幼稚了！ 只不过，这两个小孩，在幼稚的同时还兼具了毁天灭地的能力。这就很恐怖了。 “所以你要给他吗？”旋覆仔细看了看被临江仙圈出来的那十几双鞋子。即便是他这种外行人，也觉得那些鞋子蛮好看的，有几双甚至可以说得上酷炫。他想这些鞋子一定也是蜘蛛大佬的心头肉。 石代赭却毫不犹豫地说：“给，当然给。再拖下去，余漉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旋覆叹了口气，心想临江仙这趁火打劫的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石代赭忽然站起来：“走，趁我还拥有他们，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藏品。” 他带着旋覆来到一扇墙壁前。这墙壁上贴着花纹精致的壁纸，好看是好看，但除了墙纸之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旋覆正在诧异，石代赭抬手轻轻一推，那面墙就灵活地转向反面，露出背后的一面柜子来。 旋覆惊讶地睁大眼睛。原来这面墙后面就是那张照片上拍摄的鞋子收藏柜。 收藏柜每一格里还自带射灯。看得出来，每一格的光线角度都是被精心调整过的，以便站在柜前欣赏的人可以看到鞋子最好看的一面。 旋覆被这场面震撼了。不是为那鞋子有多美，而是满脑子盘旋着一句话： 就为了几双鞋子，至于吗？至于吗？？？ 他偷偷瞟了石代赭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蜘蛛大佬正用一种看蒙娜丽莎般的目光欣赏他的收藏品。那眼神很复杂，混杂着满足、愉悦、骄傲，还有难掩的沮丧。 旋覆看看石代赭，又看看鞋子，忽然脑补出了恶龙盘踞金银财宝上数金币的画面。 哦，不是数金币，是数鞋子。 一旦把金光闪闪的宝箱替换成鞋子，画面就变得极其搞笑。旋覆忍不住翘起嘴角，偷偷笑了起来。 石代赭一边欣赏自己的藏品，一边给旋覆介绍这双是什么牌子哪一年的限量款，那双又有什么故事当初有多难买。旋覆听得云里雾里，虽然还是不太懂鞋子有什么好收藏的，但他深深感受到了大佬对鞋子的爱。 欣赏完毕，石代赭长叹一声，打开了整面玻璃柜。 他照着临江仙的要求，把被选中的鞋子一双双放进鞋盒。旋覆帮着一起打包，忽然注意到有一双与众不同的鞋子也在圈定的范围内。 那是双草鞋，造型就跟古装剧里的差不多。做的挺精致的，但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干草编织的鞋面无比脆弱，仿佛一碰就会化为粉末。 旋覆不禁好奇：“这双鞋子怎么画风这么奇特，难道是一双82年的草鞋？” 石代赭瞟了一眼，淡淡道：“不是82年，是184年。” 旋覆以为自己听岔了，下意识地问道：“1984年？” 石代赭：“不是1984，是公元184年。东汉末年。” 旋覆：“？？？” 石代赭：“这双是刘备在桃园三结义前，摆摊出来卖的最后一双草鞋。” 旋覆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还、还有这种东西？！”他震惊地瞪大眼睛，“等等，184年，就是一千多年前的鞋子……你居然从一千多年前就开始玩儿鞋子了，玩儿了这么多年，收藏品居然刚刚填满一面墙？！” 石代赭：“……”你的关注点怎么总是这么偏？ 旋覆忽然意识到什么：“你跟临江仙结仇多久了？” 石代赭：“就是从这双草鞋开始的。”他的目光变的悠远，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当时我看出那个大耳朵小贩气运不凡，估计以后大有作为。我想着好玩儿就打算买下他收摊前最后一双鞋子，谁知道临江仙也看中了。本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不过既然有人跟我抢……” …… 果然是两个小屁孩！ 旋覆忽然对两位大佬一点敬意都没有了！ 旋覆心里吐槽，手上一刻不停，麻利地帮着一起打包。 每双鞋都被精心安放在鞋盒里，还塞了不少防震泡沫纸，仿佛他们不是马上去跟绑匪做交易，而是两个勤勤恳恳打包快递的淘宝店主。 由此可见蜘蛛大佬真的非常珍爱这些鞋子了。旋覆清晰看到他眼里的泪花。 那简直就是在割肉啊。 哼，临江仙可真不是个玩意儿！ 临江仙提及的交易地点，是大学城里的一个人工湖。晚上八点，石代赭开着车，载着旋覆和他的宝贝，如约来到青草湖。 青草湖周围十分开阔，也没什么建筑，因此少有人来。不过湖边有一圈健身步道，两旁都是明亮路灯，照亮了湖面，晚上来倒也不会觉得偏僻恐怖。 车子在步道旁停下。旋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湖边的人。 临江仙。 临江仙背对着他们，穿一身白色的棉麻长衫。那长衫布料松软，看上去十分舒适。衣摆被风吹得仙气飘飘。 他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宽广湖面。路灯斜斜投下昏黄光晕，将他与这湖景融合成一幅古意盎然的水墨画。 此刻的他真是像极了他的名字，临江仙。 然而旋覆无暇欣赏。他只是急急上前，张望了一下：“你怎么没把余漉带来？” 临江仙回眸，含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又望向石代赭：“带齐了吗？” 石代赭：“都在车上，你可以先验货。” 旋覆本以为仙气飘飘的临江仙会说大可不必。万万没想到，临江仙从善如流，屁颠屁颠地跑到车子边上，兴奋如苍蝇搓手地开始验货。 旋覆：“……” 太掉价了太掉价了，一点逼格都没有了好吗！ 旋覆再次确认周围，余漉并不在，便朝临江仙喊道：“你先别急着验货，你先告诉我，余漉在哪儿？” 临江仙不耐烦地随手一指，旋覆这才注意到岸边地上丢着个渔网。 “在水里，自己捞。”他说。 旋覆：“？？？”什么叫自己捞？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石代赭走过来，弯腰拿起渔网，朝湖里一捞。 只听哗啦啦一阵响，水花四溅。一条黑色巨型鲈鱼被渔网兜着，浮出水面。 鲈鱼似乎对自己被捕捞感到十分不满，在渔网里拼命地拍打着尾巴。粗壮有力的鱼尾把水珠甩了旋覆一头一脸，连裤子都湿了。但他顾不上这些，赶紧帮忙，一起捞鱼。 “余漉。”他小心翼翼地把鲈鱼从网里解放出来，“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黑鲈鱼没有理他。鱼嘴一开一合，尾巴还在晃动。 “这真的是余漉吗？”旋覆有些怀疑，小声逼逼道，“临江仙不会是从菜市场随便买了条大鲈鱼来滥竽充数吧？” “这就是他，我能感觉到。”石代赭在鲈鱼前蹲下，把手伸到鲈鱼上方一寸，隔空缓缓划过鲈鱼背脊，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他不理你，大概因为不记得你是谁。”石代赭说。 余漉的记忆只能保存三天，让旋覆一时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余漉只要回去看了笔记本，就能想起他们之间的往事。 何况他跟余漉相识不过短短一个月，蜘蛛大佬跟他可是认识好多年了。蜘蛛大佬都没伤心，他在这儿感慨什么？ 石代赭的手掌已经滑到了鱼尾的部分。他微微皱眉，旋即有些困惑地望了临江仙一眼。 那边的临江仙还跟个二道贩子似的，满眼兴奋地在确认鞋子真伪。 “怎么样？”旋覆问。 “受了点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石代赭的表情有些微妙，“就是有点儿……” 旋覆急了：“有点儿什么？” 石代赭远远地瞟着临江仙，表情复杂：“有点儿肾虚。” 旋覆：“……”这都能摸出来，合着你不是用灵力在感应他的身体，您是在搭脉啊。 等等，余漉肾虚，为什么要看临江仙？ 旋覆不大懂蜘蛛大佬这眼神的含义，他抓抓脑袋问：“那，我们能把余漉带回去了吗？” “嗯，不过不能以鱼的形态带回去，他会窒息的。”石代赭的手掌停留在鲈鱼脑袋上方，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芒自他手心浮起。 旋覆忽然想起当初他在医院给自己疗伤的事，心尖莫名一颤。 很快地，那道光芒融入了鲈鱼的身体。 旋覆只觉眼前一花，再去看时，草地上哪还有什么黑色鲈鱼。只剩一个赤身裸体的青年躺在地上，浑身是水，双目紧闭。 不是余漉是谁？ 旋覆连忙扶起他，手掌触碰到他冰凉滑腻的肌肤，像在摸鱼的身体。旋覆心里一惊，本能地产生些许不适。 “余漉，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他轻轻拍了拍余漉的脸。余漉的体温低得令人心惊。 石代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他本体是鱼，体温本来就比人低。别担心，他没事，他只是累坏了。” 果然，石代赭说完这句话，余漉就缓缓睁开了眼。他看了看面前的石代赭，又抬头看看抱着他的旋覆，眼里满是困惑，似乎想不起这两人是谁。 “记不起我没关系。”旋覆安慰道，“等你会去看了日记就都能想起来了。” 旋覆试着把余漉从地上扶起来，没想到余漉的身体居然这么沉。他就像刚刚分出双腿的美人鱼，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无法支撑身体。 旋覆差点被他带得摔下去，幸好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们两个。 “我来吧。”石代赭从他手里接过了余漉。 石代赭的手掌不经意间擦过了旋覆的后背。旋覆只觉整条脊梁骨都蹿过电流，激得他一个哆嗦，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 这也没办法。被天敌摸到后面，谁能受得了？ 石代赭瞟了他一眼，显然是注意到他在强压恐惧。但石代赭什么都没说，只是扶着余漉朝车子走去。 此时临江仙也已经验货完毕，心满意足地把鞋盒从后备箱里搬出来，垒成了好高的一摞。他笑盈盈地抬起头，正对上石代赭冰山般的脸。 “行了，交易完成。”石代赭冷冷道，“滚吧。” 让旋覆惊讶的是，临江仙一反常态，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拎起那一大堆鞋子，含笑道：“那我可走了啊。” 说的好像谁舍不得他走似的。 说完这话，他衣袖一甩，仙气飘飘地走了。 石代赭打开车门，正想把余漉弄上车，却见余漉朝临江仙的背影伸出手，满脸焦急。 “啊、啊……”他嘴唇翕动，努力地伸着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什么？”石代赭没听清，“你说什么？” 余漉没有回答他，而是猛地发力，毫无预兆地推开了他。 石代赭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措不及防地后退两步。余漉已经迈开步子朝临江仙跑去。 然而他的双腿根本没有力气，一离开支撑就脱力地往前甩去，重重跌倒，在草地上摔了一脸的泥。 石代赭和旋覆同时大惊。石代赭急忙去扶他，愠怒道：“你干什么？” 余漉仍旧没有理他。艰难撑起身子，很努力地朝临江仙伸出手。 “主……主人……” 他的声音很哑，像是声嘶力竭地哭喊过很久。 他对临江仙的称呼，他的话语，让石代赭和旋覆都瞬间脸色大变。 “临江仙！”石代赭暴怒，起身的同时掌心喷出大股蛛丝，直射临江仙后心，声色俱厉道，“你对他干了什么？！” 却见临江仙不慌不忙，微微侧身，轻易躲过了这一击。 他转过身来，视线微垂，正对上余漉的眼。余漉满眼皆是依恋，然而临江仙的目光并未在他脸上停留。 临江仙很快地抬起眼，望向石代赭，微笑道：“没干什么。只不过，当了几天他的主人。” 第十七章 记忆 石代赭闻言大怒。 临江仙的语气表情里透着股轻佻，这愈发刺激了石代赭。他低吼一声，身形暴涨数尺，背后瞬间幻化出巨型蛛影。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临江仙周身却忽然爆出一团雪白蛛网。那蛛网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球，瞬间将临江仙包裹其中！ 蛛网迅速收拢。被困其中的临江仙眸色微微一闪，抬起手来，掌心金光乍现。 “同一个招式，还想对我用两次？”临江仙冷笑。 眼看两位巨佬又要斗个天昏地暗，却听身后传出一声虚弱至极的悲鸣。 “住手！” 余漉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气，突然撑起身子，冲到临江仙身前。 石代赭正在气头上，射出的蛛丝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漉不怕死地去抓蛛网。 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蛛丝，是凝聚着凌厉杀气的咒术！石代赭瞳孔骤缩，深知余漉这一抓，怕不是五个手指都要当场削断。 更要命的是，被困在蛛网里的临江仙不知道外面情况，蛛网球上已现出一道金光。他那以掌为刃开天辟地的剑意，眼看着就要把余漉劈成两半！ 旋覆也尖叫起来：“余漉快回来！危险！” 余漉充耳不闻，仍然全力扑向临江仙，试图把他从蛛网里救出来。 石代赭眉头紧锁。数道看不见的纤细蛛丝再度从指间射出，勾住余漉面前那团雪球。只见他手指翻飞，那白色巨网已裹挟着临江仙被硬生生地拖到另一边。 余漉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趁着余漉发愣的工夫，石代赭手指一勾，强压着怒气道：“回来！” 余漉当即身形一僵，被看不见的蛛丝束缚着，硬拖回石代赭身边来。 他没穿衣服，裸露肌肤在草地上蹭过去，看着就疼。旋覆赶紧拉住他，怕他再做什么冲动的事。 余漉拼命挣扎，如同作为鲈鱼时被渔网捞出水面。那种窒息般的绝望神情看得旋覆心头一震。 此时临江仙也以剑气破开了蛛网。只见那白衣飘飘的青年施施然地从里面走出来，活动着手指关节，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冷冷道： “见面不打你就不太平是不是？” 石代赭脸色一沉，还欲动手，背后再次传来尖叫。 “大佬不要——” 最后一个字甚至破了音，可见喊话的人有多么焦急。然而这一次，制止石代赭的却不是余漉，而是旋覆。 石代赭有些不悦地瞪了旋覆一眼。 旋覆被他这一眼瞪得浑身哆嗦，瑟瑟发抖道：“大佬，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余漉还光着身子呢……”他一边说，一边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衬衣遮住余漉的关键部位，“何况他也不想你们两个打架，他都快急哭了！” “……”石代赭朝余漉瞟了一眼，见他咬牙切齿满眼通红，心里很不爽地想到：这傻蛋哪里是快要急哭了，分明是想跳起来揍我一顿。 他妈的，简直是大逆不道！ 临江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把他洗脑成这样？！还他妈让他叫“主人”？！ 这王八蛋，勾引未成年少鱼，简直是人渣！ 石代赭越想越气，恨不得当场掏出菜刀把小鱼竿儿片成生鱼片。但旋覆说的没错，再打下去余漉还不知会作出什么来。于是他强压下怒气，将余漉扔上车，带着旋覆一起开车走了。 临江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送车子离开。 车上还开着空调。不着片缕的余漉被冷风一吹，身上顿时更冷了。 旋覆坐在后排座，把余漉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先把空调关了？我怕他着凉。” 然而石代赭非但没有关空调，甚至还把风量调大了几格。 “他不会着凉。”石代赭冷冷地道，“他是鱼，不怕冷。” 旋覆：“……”虽然我理解你养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怒，但白菜是无辜的啊！你生气你下次见面揍猪去啊！让白菜挨饿受冻算什么！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 他只好默默脱下上衣，盖在余漉身上。 余漉扒在后车窗上，眼巴巴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临江仙。满眼的依依不舍，就像被强行从母亲身边带走的小孩。 石代赭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表情，瞬间又是杀气腾腾。 他妈的，人家养你三天你就把人当亲妈！那我养了你几十年算什么？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 旋覆见大佬脸色阴沉，小小声劝解道：“大佬你也别生气，他没有记忆了，你知道的。等他回去看了日记就好了。 “……”石代赭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开车。 回到学校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石代赭让旋覆先回宿舍，旋覆犹豫了一下，手指停留在车门上，迟迟没有拉下门把手。 石代赭头也不回，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看他：“怎么还不下车？” 旋覆瑟缩了一下。他特别怕蜘蛛大佬瞪他，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他咬成两段。但这次他不能退缩，他想替余漉求情。 “我怕你揍他……”旋覆不安地把余漉朝自己这边拉了拉，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你能不能答应我，先别打他骂他，毕竟他也不是自己想失忆的……” 余漉似乎不大习惯别人的体温，有些烦躁的试图从旋覆手里挣脱出来。 石代赭冷哼一声：“难道他不该打？认贼作父，简直岂有此理！” 旋覆很想说他这样还不是你害的，但他不敢。他其实挺能理解大佬的心情，毕竟大佬也是寝食难安地找了他三天，结果却发现受害者偷偷摸摸跟绑匪好上了，这换谁不生气？ 这种时候就别继续刺激大佬了，应该顺着他的话说。旋覆想了想，怯怯地问：“那今晚我能不能也住你家？” 石代赭眯起眼：“住我家干嘛？监视我？” 旋覆连忙摆手：“不是监视。你要打他，我拦得住吗？我这么菜，分分钟就被你弄死了。我就是……”他眼珠骨碌碌一转，瞥见余漉身上搭着的那件衬衣，急中生智道，“……我上衣被弄湿了没法穿。你看这会儿宿舍门口人那么多，我这样子从你车上下来，被人看到不大好……” 石代赭冷声道：“一个障眼法就能解决的事还拿来当借口？别闹了。何况，你裸着上半身跟我回家，难道就能正大光明被人看了？” 旋覆：“……”你说得怎么这么有道理。 事实证明，没什么做人经验的旋覆根本玩不过千年蜘蛛石大佬。他很快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回宿舍。 不过，他很快发现，虽然自己衣衫不整，但路过的同学和宿管阿姨都很正常地跟他打招呼，并没有露出看变态暴露狂的嫌弃眼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周身缠绕着若隐若现的灵力。 那灵力有一股令人畏惧的感觉，来自于天敌，来自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压。 来自于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 结果大佬还是帮他下了障眼法啊…… 旋覆忽然心里一阵狂跳。他感到一股奇异的躁动自内心深处升起，麻麻痒痒的，很快传遍全身。 陌生的感觉，但并不讨厌。 旋覆并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他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低头快速跑上楼。 另一边，大学城外某公寓。 十几个鞋盒在地上一字排开。盒盖翻开着，露出里面熠熠生辉的限量版球鞋。 临江仙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捞过一双鞋子，心满意足地把玩半天，又换一双，继续欣赏。 他像个从圣诞树上摘下一大堆礼物的小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每一样玩具都爱不释手。简直恨不得抱着鞋子睡觉。 然而当他真的抱着鞋子美滋滋地来到卧室时，看到那凌乱的床铺，临江仙的表情很明显地停滞了一瞬。 被弄脏的床单仍旧保持着下午的样子。床铺被某种不可言说的液体浸湿了一大片，足以证明最后那次他们做得有多疯狂。 大概是因为，那时他就做好了再也不跟那条笨鱼见面的决心。 分手炮嘛，当然是特别激烈的。 可是…… 回想起少年趴在草地上，虚弱无力地朝他伸手的样子，临江仙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口，诧异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是玩玩而已吗？ 不是为了刺激老对头，故意玩弄他的朋友吗？ 为什么当余漉声嘶力竭地呼唤他时，他竟然感到心脏被人攥紧，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真是疯了。 临江仙抱着一大把鞋子坐在床边，忽然觉得手里的限量版球鞋都不香了。 他低下头，有些依恋地轻轻摩挲着床单。床单上没有残留体温，这也很正常，那家伙体温一直很低，被他抱着睡觉的时候，像身后躺了一条鱼。 不是美人鱼，而是可清蒸可红烧的黑色大鲈鱼。 想着想着，临江仙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笑了两秒钟，他忽然又愣住了。 糟了…… 临江仙不是旋覆，也不是余漉。他不是他们那种没什么做人经验的小妖怪。 他是上古神器，是远在封神之战前就已开了心智的灵物。 一千多岁了，他怎么能不懂？ 他动心了。 他爱上他了。 第十八章 青少年X教 翌日。 旋覆忐忑不安地来到教室，进门一看，发现余漉也来上课了，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余漉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看书。他三四天没来上课了，同学们都以为他是病假，因此也没问什么。 老实说余漉的人缘不算太好。他跟旋覆不同，旋覆是涉世未深傻白甜，性格软萌，一看就很好欺负。同学无论向他提出什么请求他都不会拒绝。余漉的性格就相对冷淡一些，很少主动跟人打招呼，周身散发出一种“我懒得搭理你”的气场，拒人于三百米之外。 这也可能跟穿衣风格有关。 余漉的衣服都是英伦风，偏哥特系。今天穿的是白色丝质衬衣配深色及膝中裤。衬衣宽松舒适，裤子剪裁得体，勾勒出少年结实漂亮的腰臀线。一双小腿白净笔直，黑色牛津鞋低调雅致。 尽管是再简单不过的穿搭，但配合着余漉那略显疏离的淡漠气质，让他平白生出一种旧贵族般的气质。 这种风格不是谁都驾驭得了，一不小心就会显得装逼，跟COSPLAY似的。偏偏余漉就驾驭得了。 因此，虽然他人缘不好，但周围女生们的注意力还是全在他身上。 相比之下，旋覆的穿衣风格就太土了。 他的衣柜里只有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各种颜色的格子衬衫和各种深浅的蓝色牛仔裤。妥妥的理工直男审美，走在学校里能跟十万个人撞衫。但这不重要。 因为他根本不关心。 旋覆对自己的外貌一点不在意。他只是看别人都这么穿，他也就这么穿了。他的衬衫裤子也都很宽松，但那是码数过大的宽松。肩线裤腰都松松垮垮，整个人像被麻袋裹住的木头桩子，毫无体态可言。 舒服也是真的舒服，不然广大理工男为什么都这么穿？ 这种不走心的穿搭，传递给女生们的信息就是：虽然我呆头呆脑不修边幅但我是个好人。于是大家都乐得把活儿交给老实人来干，并且心安理得，因为老实人还会觉得你托我办事儿是把我当朋友。 旋覆就是这种状态。 当然，他自己是没有意识的。 临近上课时间，教室里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但大家都不自觉地把余漉周围的位子给空了出来。旋覆高高兴兴地来到余漉身边，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没找到什么明显伤痕，心里又是稍稍一安。 “他昨天晚上没打你吧？”旋覆小声问。 “没有。”余漉垂着眼睛，视线仍停留在手中的笔记本上。 旋覆这才注意到他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翻日记，便下意识地移开眼，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 旋覆坐下后，身边就开始有其他的学生坐过来，而且都是女生。仿佛不隔开个旋覆她们就不好意思坐过来似的。 当然，没什么做人经验的旋覆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只是一边把书从书包里掏出来，一边随口道：“早上他还给我发消息呢，让我督促你读日记，帮你早点回想起以前的事。” 余漉头也不抬，一页页地翻着日记，没接话。 上课铃响，教师踩着铃声进入教师。这节是大学物理。在座的学生高中都是学理科的，因此大学物理对他们来说不算难。 然而旋覆是个学渣，因此听讲全神贯注，还认认真真地记了笔记。 就在他无比投入地奋笔疾书之时，身旁忽然传来余漉的低语。 “他是平常都这么暴躁，还是因为对我生气，所以这么暴躁？” 旋覆一愣，诧异地扭过头：“啊？” 余漉道：“石代赭。” 他声音压得很低，因此并没有被周围的同学听清他在说什么。 旋覆叹了口气，凑过来一些，也压着嗓子说：“其实他平常人挺好的，只是因为你受欺负了才会这么凶。” 余漉：“我没有受欺负。是我欺负了他。” 物理老师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旋覆忙着记笔记，一心二用没听清余漉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又“啊？”了一声。 余漉道：“我把他弄哭了。临江仙。” 旋覆：“哈？！” 余漉把临江仙弄哭了？那个上天入地不可一世的上古神器临江仙？ 这下旋覆可没心思听物理了，把笔一撂，扭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余漉，满眼写着求知欲。 余漉很平静地说：“他让我停，我停不下来，他就一头撞到床板上去了。大概撞得挺疼的，他就抓着我的肩膀一边叫一边哭。最后头上撞了好多个包……” 旋覆：“？？？” 纯洁的蛾子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没听明白。 一秒钟后恍然大悟。 哦！余漉是抓着临江仙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墙上撞，把临江仙撞得满头包！难怪疼哭了！ 这么血腥暴力的吗！ “你……你还说石代赭暴躁……”旋覆倒抽一口凉气，瑟瑟发抖道，“你明明比他更凶残……” “……”余漉低着头，视线仍然落在日记本上，眼神里却现出迷茫，“我对他太坏了，是吗？” “……”旋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觉得怪怪的。临江仙这么牛逼一大佬，居然被余漉这道行不过几十年的鲈鱼给摁在墙上揍。这好像说不过去吧？ 不过余漉没必要骗他。余漉都这么说了，事实肯定就是这样。 旋覆思考片刻，严肃道：“你对他坏是应该的，毕竟他对你和蜘蛛大佬都很坏。蜘蛛大佬腿都被他打断了，还被他骗了好多双鞋子。临江仙是坏人，所以你对他坏也没关系。你是一条正义的小鲈鱼！” “……”正义的小鲈鱼皱起眉，仍然被困在自己的脑回路里无法自拔，“可是他对我很好。” “他哪里对你好了啊？”旋覆不满道，“他把你电得半死捞回家，害我们担心，害你翘课缺勤，他好在哪里？！” “……”偏执的小鲈鱼抬起头，眼神执拗，“他给我换水，还给我投食。他是我的主人。你不要这样说他。” 旋覆简直想抓着他的肩膀把他脑子里进的水晃出来。 他突然觉得蜘蛛大佬昨天能忍住没把小鲈鱼揍一顿，实在是太宠他了。 余漉盯着旋覆，研究着他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忽然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是不是……对石代赭也很坏？” 旋覆诧异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余漉的想法其实非常单纯。他对于人与人之间相处模式的理解，只有最简单的“他对我很好”、“他对我很坏”、“我对他很好”和“我对他很坏”四种。 这是因为鲈鱼的小脑瓜只有三天记忆，所以无法处理分析更多信息吗？ 说起来，他复习日记复习到哪一页了？怎么还没搞明白他和石代赭之间的关系？明明他和临江仙是敌对的，和蜘蛛大佬才是一家人啊！而且蜘蛛大佬为了赎回他，还被临江仙敲诈勒索，失去了那么多双宝贝鞋子！ ——等等，余漉日记里到底有没有记这回事啊？蜘蛛大佬爱鞋如命这回事？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蜘蛛大佬为了救回他作出了多大牺牲？ 旋覆正想解释，前方忽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后排靠窗的同学，不要再讲话了！整个教室只听到你们在讲话！” 旋覆一抬头，正对上物理老师怒目圆睁。整个教室的学生齐刷刷地将目光投来，刺得旋覆万箭穿心浑身发麻。他脸上一红，赶紧起身对老师道了个歉。 物理老师哼了一声，又讲了几分钟课堂纪律，听得旋覆无比羞愧，恨不得挖个树洞钻进去。 余漉还想问日记的事，旋覆又羞又恼地说：“回去跟你说！” “……哦。”余漉有些失望，却很听话。 他低下头，指尖抚摸着写满字迹的厚厚日记本，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日记上的每一页，都是他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通过阅读日记，他发现石代赭这个人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很高。 石代赭是谁？日记上并没有写。只是很自然地把他称作“我哥”。 可是蜘蛛和鲈鱼为什么会是兄弟？ 他们的妈妈是长着八条腿的鲈鱼吗？ 只有三天记忆并且脑子不大灵光的小鲈鱼不禁陷入深深思考，脑中出现了无数说出来可以吓死人的奇诡画面。 …… “阿嚏！” 石代赭走在路上，措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诧异，抬头看看天上的大太阳，想不通自己怎么好好地开始打喷嚏了。 “你又来干什么？”天井里一张躺椅，妖物管理局的老黄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手里一把鹅毛扇，看上去怡然自得。 石代赭摸了摸鼻子，说：“我来销案。鲈鱼找到了。” “哦，那就好。”老黄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尖牙，“省得我再跟神器局那帮老古董打交道了。” 石代赭问：“销案要走什么程序么？” 老黄：“一会儿做个笔录签个字就行。”他从躺椅上起来，开始朝办公室走，一边回头问道，“结果是在哪儿找到的？没惹出什么乱子吧？” 石代赭把那晚的事说了。老黄点头赞许道：“很好，那家伙还算有分寸，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做交易。” “你怎么还夸起他来了？”石代赭额头青筋一暴。想起被洗脑了的智障鲈鱼，第二根青筋也跟着一暴，“……他绑架勒索事实成立，我能到神器局去告他么？” “没用。”老黄悠悠摇头，鹅毛扇一晃一晃，扇出缕缕清风，“他们神器局的宗旨跟我们一样，只要不涉及人类，不被人类发现我们的存在，我们内部就算斗个天昏地暗，只要能把人类忽悠过去就行。”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还是很憋屈。 石代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在老黄打印出来的笔录上留了个钤印。这钤印不是普通印章，是他以元神本体在特定的符箓纸上印下的，谁都无法伪造。 大家都是妖，多多少少会点旁门左道。管理局为了管理这帮子妖怪，也是煞费苦心。 老黄斜眼瞅着他的元神，忽道：“你伤得够重啊。不回灵脉里调养一下？” 石代赭道：“最近学校事情多，请不出假。” 老黄是条黄鼠狼精，平常总是贼眉鼠眼的，这会儿看他的眼神却带着些关爱。石代赭察觉到他的好意，因而语气也变得缓和：“等这阵儿忙过了，我会去休养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老黄以指节敲了敲办公桌，“半个月之期，可是一眨眼就过了。半个月后，你那蛾子小朋友要是还没找着监护人……” 石代赭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尽快。不会让你为难。” 老黄笑了。 石代赭临走前，老黄还给他抓了几帖中药。石代赭回到车上打开一看，里面尽是杜仲枸杞之类的补肾药。 “……”石代赭顿时心情复杂。 怎么，我看起来肾虚吗？ 肾虚的明明是鲈鱼那小王八蛋！ 他平复心情之后，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名为“卯木”的人，按下通话键。 很快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性感的声音。 “喂~” 单是一个字就听得出声音主人的骚浪入骨。石代赭沉默一秒，果断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 思考片刻，他再次打开通讯录，在某个特殊分组里一个个查看。 江为竭……不行，这人虽然风趣幽默，但本体是个蝎子，有点吓人。 于舒……也不合适。毕竟百年老榆树，放到现代就是个死宅，让她出个门简直要她命。 景天……最近好像在长白山考古，很久没音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行。 石代赭翻来翻去都不满意。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消息，是个名叫“兔儿爷”的人发来的。 点开，是条语音讯息，声音还是一样地骚。 “干嘛呀~拨通电话又不说话，想我啦？” 石代赭真情实感地翻了个白眼，他深吸一口气，简单明了输入道：“我有个朋友，是蛾子，目前没有监护人，想请你帮忙带一带。” 兔儿爷发了个“哈？！”的表情包，坏笑道：“蛾子你直接吃了不就完了，找什么监护人？” 石代赭：“少废话。这忙你帮不帮？” 兔儿爷：“男的女的？” 石代赭：“雄的。” 兔儿爷：“我仿佛猜到了什么……” 石代赭：“？” 兔儿爷：“是不是上了你信息素的当？你把人骗上床吃干抹尽了想拔吊无情，奈何人家哭哭啼啼死缠烂打，你搞不定，自己日过的食物又吃不下嘴，就找我来当接盘侠？” 石代赭：“……说了多少次，不要一天到晚在某绿色APP上看同性恋小说！” 兔儿爷：“我可是兔儿爷，搞基是我的种族天赋！我不看耽美看什么？何况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你每本书霸王票我都是第一名，你舍得让我退圈么？！” 石代赭强忍着顺着5G信号爬过去打死他的冲动：“……帮还是不帮？一句话。” 兔儿爷：“不帮。我就想看看你跟你天敌怎么搞在一起，记得repo。” 石代赭忍无可忍，当场把死兔子微信拉黑。此时屏幕画面一转，有个电话打进来。石代赭以为是死兔子打的，正想挂断，却发现来电显示是编辑XX。 他看到编辑两个字，心里瞬间一沉。 糟了，这些天事情太多，完全忘了小说更新这回事！断更这么久，编辑怕不是要打爆他的蜘蛛头。 没想到编辑开口却是温柔和善：“你是不是快要完结啦？记得提前报备哦！新文也可以准备起来啦！” 石代赭：“？”他一脸懵逼，“我还有一百多万存稿没发，怎么就要完结了？” 编辑：“啊？你不是已经发了一百多万了吗？” 石代赭：“？？？” 编辑：“？？？” 两人隔着手机信号对脸懵逼，一秒钟之后石代赭迅速打开作者后台界面，一看，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他专栏里连载文，明明已经五六天没更新了，但评论区居然没一个催更辱骂打负分。 原因无他——他那篇文，在几天前就已经一口气更新了一百万字！读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更砸晕了！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除了“感动”、“撒花”、“一本满足”之外已经说不出其他话！ ——余！漉！ 知道他账号密码并且拥有全文文档的除了他本人就只有余漉，而且看发表时间正是他受伤躲进山洞的那天晚上。 石代赭确实对他说过“头可断血可流更新不能断”，但他没让余漉一口气把存稿全发上去啊！ 这下可好！他已经没有存稿了可是他实际上并没有完结！后面还有起码八十万字的剧情才能回收伏笔！ 而且接档的新文大纲也还没有准备好！他要来不及无缝开新文了！ 千年的蜘蛛精瞬间汗如雨下。 电话那头的编辑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小心翼翼地问：“等等，你那一百万字的爆更，不会是手滑误操作吧……” “是啊……”石代赭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编辑沉默片刻，深沉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了句“加油，努力，小心肝。”就挂了。 石代赭简直心态爆炸，情绪崩溃地在车里嚎了好几声。 他还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一脚油门冲回家赶紧码字去啦！ 第十九章 父子谈心 半个月的时间果然一晃而过。 这些天来，旋覆余漉老老实实地在学校里上课。他们大一的课业不算紧，但两个人都很忙。余漉忙着复习日记重拾记忆，旋覆则是忙着为学生会东奔西跑。 上次他跟苏贝贝闹得很不愉快，苏贝贝却不敢再使唤他，怕沾染上晦气。不过部门里其他学长学姐还是会把跑腿杂活儿让旋覆干。旋覆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本来就喜动，喜欢到处跑，就是杂活儿干得多了，没什么时间做自己的事。 他倒不是真忘了监护人那回事，毕竟抓进小黑屋关十年还是很可怕的。但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之前的十几年他都是作为人类活在人间的，他本身道行又浅，根本无法辨别周围的妖怪大佬。 因此他小心翼翼地给蜘蛛大佬发了个消息，问监护人的事儿。然而大佬并没有回。 大佬不回消息，旋覆也不敢去烦他。 天气一天天地凉下来，旋覆的着装从一件格子衬衣变成了两件格子衬衣。格子衬衣就是这点好，两件一套，谁也看不出来。觉得热了把外面那件一脱，里面也没什么两样。 当然，这只是旋覆自己觉得没什么两样。跟他一起上课的女同学们看到他这令人窒息的穿衣方法，都觉得白瞎了他那张脸。 这天，中午刚下课，旋覆就接到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操着一口方言的男的，说他有个快递在西门口。 “快递？”旋覆诧异，“我最近没网购啊。” 电话那头的男人叽里咕噜讲了一通，旋覆也没大听清，只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抱怨和不耐烦。旋覆想着快递小哥也不容易，于是一口答应下来，说马上就去。 “我要到西门拿个快递。”他扭头对和他一起并肩去食堂的余漉说，“你帮我带个饭吧，卡给你。” 余漉接了卡，问清他想吃什么，就跟他告别，进了食堂。 刚到饭点的食堂简直是人挤人。人声鼎沸，空气污浊，余漉很讨厌这种环境，但也没辙。学校不让外卖送进来，要么步行好几公里自己到校门口去拿。因此学生们只能选择在食堂吃，或者索性结伴到学校外面吃。 余漉买了两份饭，正往宿舍走，路上迎面走来个石代赭。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打招呼。 这些天他跟石代赭没怎么联系，主要是不好意思。 那必须不好意思啊。啥都想起来了，也意识到了自己失忆叛逆期做的事有多伤人。他觉得自己该去跟石代赭道个歉，但石代赭最近很忙的样子，发消息都不回，打电话也一直说等会儿聊。 电话那头还不断传来啪啪声。 那啪啪，一听就是蜘蛛原型八爪齐发敲键盘的声音。 余漉一想，既然在码字那就不要打扰他了。于是这一声道歉也就拖到了现在。 余漉还在犹豫，石代赭先看到了他，走过来问：“旋覆呢？” 余漉道：“拿快递去了。” 石代赭“哦”了一声，又问：“今天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余漉：“谁？” 石代赭：“没人？” 余漉：“没有，我们刚下课。” 石代赭又“哦”了一声。两人便沉默下来。 作为本校历史上最年轻英俊的教授，石代赭在校园里是个名人。这会儿跟余漉一起站在食堂门口，路过的学生都纷纷看他们。 石代赭跟余漉都不大喜欢被人瞩目的感觉，于是两人并肩朝宿舍走去。 这两个人，年轻差了十几岁，气质也大相径庭。一个是清冷少年，眉宇间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一个是成熟男子，举手投足皆是沉稳气度，令人觉得安心可靠。 他俩走在一起，甚是养眼。别的学生就算不认识他们，也都情不自禁地朝他们多看几眼。 余漉不理那些人的目光，走着走着，突然就道了个歉。 “对不起。” 石代赭却像毫不惊讶，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还是很想去找他。”余漉道，“我是说……临江仙。” 石代赭身形微微一顿，瞟了他一眼，问：“你真喜欢他？” “嗯。”余漉点头。 石代赭：“那他呢？” 余漉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知道。” 两人已经走到宿管站前面。这个点，进出宿舍的学生很多。两人站得离宿舍大门远了些，在树荫下小声交谈。 “你被他拐走那几天，他真没强迫你？”石代赭问。 “没有。”余漉望着他，眼神澄澈而坚定，“他给我换水，还给我投食，他对我很好。” 石代赭不爽道：“这就算对你好了？那我这么多年……” 余漉：“他还给我日。” 石代赭：“……那这我还真不能。” 余漉忽然咧开嘴笑了。他笑得很干净，像七月阳光下的香樟。 “所以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对吧？”余漉说，“不然他为什么让我碰他？他是上古神器，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可是他没有。”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温柔，是石代赭从未见过的神色。带着少年的懵懂和初恋的青涩，石代赭不禁想，这该死的恋爱的酸臭。 然而余漉说完这句，脸上的笑容忽然又黯淡下来。 “可他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理我呢？那几天我没有日记，想不起他家在哪里。我也没有他的号码。可是他知道我在哪里，他知道怎么找到我。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石代赭：“……” 呵，我的白菜非但被猪拱了，还被猪拔吊无情……等等不对，我家猪才是拔吊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石代赭长久以来的憋屈感忽然有了短暂的缓解，甚至开始暗爽起来。于是他拍着余漉的肩膀安慰道：“别想了。他如果愿意跟你继续，他会来找你的。他如果不愿意，你也别强求。你们不是一路人。” “嗯，我知道。”余漉微微垂下眼，“他是上古神器，我只是路边池塘里一条无名无姓的鲈鱼。我配不上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石代赭道，“你把头抬起来。” 余漉抬眼，对上他温和坚定的眼神。 石代赭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刚入世不久，还不知道世间是什么样的。丰富多彩的大好人生在前面等着你。可他不同。他已经活了上千年，对很多东西看淡了也看透了。像我们这样的老妖怪，不敢轻易动心。因为一旦动心，可能几十年几百年都走不出来。” 余漉微微歪着头，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石代赭继续道：“而你呢，你如今喜欢他，是喜欢他什么？到底是他真的吸引你，还是因为你接触的事物太少，觉得他新奇有趣？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跟你肌肤相亲的人？我跟他都已经老了，我们的性格，阅历，修为，或许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都不会有什么改变了。而你不同。你是一株新生的芽，每天都会长成新的样子，每天也都能长高一点，看到不同的景色。若干年后，当你站在另一个高度，再去看他，你还会喜欢他么？” 余漉认真地想了想，答道：“不知道。或许会的。” 石代赭笑了：“对，你或许还会喜欢他的，但也有这种可能，就是你不再爱他了。你发现你当初爱上他只是因为见识太少，因为自己幼稚，所以当你成熟了，你就不再爱了。到那时候，他怎么办？” 余漉：“……” 石代赭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行了，别想了。你要跟他在一起，我不反对。我不会威胁你选了他就不要再来找我……当然，他要是再来找茬，我也不会因为他是我弟妹而放水的。” 这话倒是让余漉松了口气。 余漉抬起眼来，眼睛里难得地带了点笑意。 “谢谢你。” 他很少笑。他笑起来像冰雪初融，春水初盛，有一种万物始萌的温润感。 石代赭伸手刮了刮他鼻子，笑着说：“我是你监护人，谢什么？——等等，说到这个。” 石代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四周张望一下，皱眉问道：“旋覆去哪儿拿快递了，怎么还没回来？” 余漉道：“西门啊。” “西门？”石代赭愣了愣，“怎么会在西门拿快递，西门平常不是锁着的吗？” “不能在西门拿吗？”余漉困惑地问。他平常不网购，日常用品要么去学校教育超市买，要么直接从石代赭那儿拿，因此从来不知道快递怎么拿。 石代赭皱起眉：“他去多久了？” 余漉看了眼手表：“得有半个多小时了。” 石代赭脸色一变：“糟了。” 余漉：“怎么？” “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人在哪里。”石代赭语速很快，似乎有些焦急，“要是没事儿就赶紧回宿舍来，我有话跟他讲。” 余漉摁下通话键。几秒钟后，对着石代赭摇头：“没人接……” 然而没等他话说完，石代赭手指翻飞，掐出个印来。转瞬间一阵云雾笼罩周身。余漉最后只看见他凝重的神情，待云雾散去时，眼前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绕是迟钝如余漉也察觉到了不对。他再次拨打旋覆的电话，仍旧没有人接。 但也没有关机，应该会响铃的。 余漉想了想，在响铃30秒自动挂断之后，重新拨号。 如此不断重复。 这样，当石代赭赶到西门时，如果旋覆还在附近，如果手机还在他身上，那么石代赭就能立刻找到他了。 第二十章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爸爸了 西门。 一位身穿蓝色制服的“胖了么”小哥背着硕大的外卖箱子在路上走着。此处接近后山, 位置偏僻，饭点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学生经过的。 因此他走得放心大胆，甚至低头玩起了手机。 走着走着，后背忽然一阵麻痒。胖了么小哥挠挠后背, 发现不是背上痒, 而是箱子在震动。 准确地说, 是箱子里有东西在震动。 大概是手机吧。胖了么小哥想。估计那小东西上课时把铃声调成了震动，还没来得及调回来。 没事儿, 光是震动的话, 谁都不会注意到。这跟总裁夹着跳0还能给全公司开会是一个道理。 胖了么小哥一边刷着视频一边低头走路，忽然间，他心弦一紧, 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本能使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他抬头凝神看去, 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道路上空空如也，除了几百米开外的路人以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 胖了么小哥心里猛然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 侧后方随即响起一个森冷的声音。 “麻烦你把箱子放下。” 小哥回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俊朗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 男人背后是个隐隐约约的巨大黑影，数支细长爪足攀在地上。随着男人靠近的动作，背后那黑影也跟着靠近，强大的震慑感扑面而来。 妖气冲天。 胖了么小哥后背僵硬一下, 立刻认出这是本区域内数一数二的大妖怪。 石代赭！ 他立刻收起手机, 赔笑道：“石先生大驾光临, 不知有何指教？” 石代赭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落在他身后的箱子上。薄唇轻启，森然道：“我说了，请、你、把、箱、子、放、下。” 小哥不自觉地抓着背带把箱子往上提了提。虽然实际上箱子很轻, 但此时却让他感到重于千钧。 他脸上仍然挂着干笑：“石先生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既然知道箱子里是谁，那也该知道我是奉命带他去监管所。” 石代赭沉声道：“请你向管理局转达，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会给他找到监护人。” 小哥赔笑道：“规矩您是懂的。” 石代赭：“规矩我懂，我也知道，监管所不是人呆的地方。一旦进去，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胖了么小哥脸上的假笑忽然消失了。 “看来您是打算妨碍执法了。” 石代赭眉头一皱，还欲谈判，却见胖了么小哥咬肌一鼓，咬破了提前藏在嘴里的胶囊。 不好！ 那是管理局分发给执法人员的灵药，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修为提升数十倍！ 石代赭瞬间出手如电，打算抢在灵药起效前先把旋覆救回来。然而灵药的效果远超他的想象。从四面八方朝小哥涌来的天罗地网还未来得及收拢，小哥已一脚踏地，凭空而起，生生撞破了头顶那张固若金汤的蛛网！ 绝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石代赭眯起眼，手指一拉一拽，那小哥飞到半空便觉脚踝一紧。低头一看，几根蛛丝竟不知何时缠上了他。 “下来！”石代赭低喝。 小哥便觉双腿重于千钧，硬生生地被蛛丝从半空中拽下，狠狠砸在地上！ 一时间砂石四起，碎裂的柏油马路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坑。 胖了么小哥哼哼唧唧地从坑里爬起来，却忽然觉得不对。他脸色一变，反手摸向后背——不见了！ 他的箱子！ 小哥猛然抬头，只见那蓝色外卖箱被一股柔和灵力托着，并没有跟他一起摔下来，而是稳稳地停在空中。 石代赭手指一勾，那外卖箱已迅速地朝他飞去。 “欺人太甚！”小哥暴怒，从地坑里一跃而起。只见他手指翻飞，口中快速催动咒语。数把利剑瞬间出现在他身侧，绕着他围成一个圈。只听小哥爆喝一声“起！”，那数柄宝剑便齐齐飞起，势如破竹地刺向石代赭！ 那小哥的修为原本是远远不及石代赭的，但在灵药的作用下，他的修为被强行拔高，因此此时向石代赭飞去的不是普通的剑！ 是尾巴上装了火箭喷射加速器的剑！飞得超级快！ 石代赭：“……”灵药真牛逼。 好在千年的蜘蛛也不是白活的。那火剑刚刚飞到眼前，石代赭看准时机，以掌为刃一掌拍下，竟生生将火剑尽数折断！ 被斩断的利剑纷纷落地。石代赭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蓝色身影，他心道不好，抬头看去，果然身穿蓝色制服的胖了么小哥飞到半空，一把抱住了关着旋覆的外卖箱。蓝色制服陡然变大，瞬间笼住小哥整个身形。下一秒，小哥连人带箱已经消失不见！ 没想到那件胖了么制服居然是伪装的法宝！ 时代在进步！法术也都与时俱进了！ 石代赭一咬牙。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再留手了。 他十指翻飞，提前布下的陷阱瞬时发动。半空中猛然响起一声惨叫，蓝色制服被瞬间撕裂，小哥被蛛丝紧缚着，如折翅鸟一般从空中坠落！ 在无差别的攻击阵法下，外卖箱子也被一同撕碎，里面的东西天女散花一般四散坠下。 石代赭眯起眼睛，在漫天破烂布条里准确地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他眼里极佳，一眼就看到瓶子里抱着膝盖陷入沉睡的小蛾子。 蛾子白白胖胖，毛茸茸的，看起来很软。 石代赭心里也忽然软了。 他伸手一勾，那瓶子就朝他飞来。在距离他不过半米的时候，瓶子“啪”地一声碎裂。禁锢符咒也被破除，旋覆恢复了人类的身形，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他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眼里雾气迷蒙，睫毛上还沾着水汽。他仿佛还没睡醒，在坠落之时也忘了打开背后的柔软羽翅，就这么直直地掉进石代赭怀里。 石代赭稳稳接住他。指尖触及的是柔滑如脂的细嫩肌肤，因未着片缕而微微发凉。 石代赭的耳根却烫了起来。 “怎么这么蠢，这么明显的陷阱还要上当？”石代赭故作责备，用冷淡语气掩盖自己的异常。 “……”旋覆靠在他怀里，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只能勉强抓着他的肩膀才不至于跌下去，“对不起……”他虚弱地说。 他皮肤太滑了，蜘蛛大佬不得不在他腰上托了一把。太滑，又太嫩，以至于石代赭都不敢用力，怕捏伤了他。 旋覆的衣服在刚才的争抢中被割成了碎片。石代赭脸色有些阴沉，脱下风衣盖在他身上，遮住关键部位。 万万没想到，衣服刚盖上去，下一秒，旋覆晕了。整个人软绵绵地滑下去，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石代赭：“……？” 胖了么小哥：“？？？你瞪我干嘛，我什么都没干啊！啊！不是我！真不是我！你住手！别打！别打了呜呜呜……” …… 当旋覆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他茫茫然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水汽。伸手揉揉眼睛，只觉浑身无比酸胀，像被人从头到脚揍了一顿。待视野恢复清明，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房间的装修风格很简洁，也很陌生，是没来过的地方。 旋覆坐起身来，感觉脑子里仍然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强行抓捕的后遗症。 啊，想起来了……那个人撒谎说西门有他的快递，可当他到了西门，却只看到一个胖了么外卖小哥。他正想问快递小哥在哪里，那个外卖小哥就掏出个玻璃瓶，一下子把他吸进去了。 之后的事情记不太清，好像……好像有谁来救他…… 那玻璃瓶上有咒术，旋覆被关进去之后就强制变成了元神形态，神识也被封住了，整个蛾子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一声巨响，他感到桎梏被打破，蜷缩的身体终于得以舒展。 他在晕眩与失重感中不断下坠。他很害怕，觉得自己要摔死了。然后一双手臂就接住了他。 温暖有力，稳稳地接住了他，让他免于坠地之苦。但是，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一种让他害怕的气味…… 天敌！ 那是自古以来就印刻在基因里的，面对天敌时的恐怖。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克服的东西。 是生理本能。 因此他当场就给吓晕了。 旋覆猛然抬头，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了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认出来了！这装修风格，是石代赭的家！ 他怎么又回到盘丝洞里来了！ 旋覆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想跑，可是刚一下床，虚软的双足无法支撑身体，他整个人都向前跌去，“砰”地一声，脑袋狠狠磕在了墙面上！ “呜……”旋覆跌坐在地上，捂着脑袋，痛出泪花。 额头上钻心的疼。旋覆只顾着揉脑袋，没注意到房门已经被人轻轻打开。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旋覆，眼角青筋微微一抽。 这蠢蛾子……怎么在床上躺得好好的都能摔下来…… 男人刻意收敛了妖气，因此直到他走近，朝旋覆伸出手，旋覆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噫！”旋覆当场倒抽一口冷气，结结巴巴道，“大、大佬……” 石代赭：“起来。” 旋覆不敢抓他的手，自己扶着墙壁爬起来，瑟瑟发抖道：“对、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地板……我……我会弄干净的……” 石代赭朝地板瞟了一眼：“什么弄脏地板？你尿了？” “不不不、没。”旋覆紧张地瑟缩着，简直想把身体缩进墙壁里，他低着头羞愧道，“我、我没穿……没穿袜子……我怕弄脏……” 男人视线向下。果然，少年赤足站在地板上，白皙小巧的足趾，正不安地蜷缩着。 少年虽然身材纤细，一双脚掌却肉乎乎的，还没退去婴儿肥。让人平白生出一种想要揉捏把玩的冲动。 男人只看了一眼就克制地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不要紧。以后在这里不必这么拘束。” 正当旋覆心想“我以后才不会再来这里”，男人又平静地接了句： “毕竟，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爸爸了。” 旋覆：“……” 第二十一章 你看爸爸对你多好 旋覆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等等等等，怎么就……”旋覆这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带着满腔的震惊与不满朝石代赭道，“这就定了吗？不需要我签字的吗？认爸爸……不是, 找监护人这么大的事儿, 不需要我本人提供身份证明到场签字的吗？！” 石代赭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人？” 旋覆：“……”我还真不是。 石代赭随手把自己带进来的热牛奶放在桌上, 淡淡道：“确定监护关系不需要你签字，只要我签就行。” 旋覆满怀希望地眨眨眼：“那你能不能……” “不能。”石代赭冷淡地打断他的幻想, “已经签掉了, 在你昏迷的时候。” 旋覆：“……” 半晌，他才无力地道：“管理局怎么这样啊，确定监护关系这么重要的事情, 都不审核一下, 就让天敌当我的监护人……他们就不怕我被你吃了吗？” “老实说，他们并不在乎你被谁吃。”石代赭道, “我们妖界毕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如今融入了人类社会，表面上虽然要遵守人类的法律制度，但妖生来都有力量，利用法术可以轻易躲过人类的制裁。比方说，我如果要杀你……” 他抬起手, 指尖涌出一截雪白蛛丝, 反射着莹润坚韧的光泽, 像洗发水广告的白发版。 旋覆打断他：“不用了大佬, 我不想看你展示如何不被法律制裁地弄死我。” 石代赭淡淡道：“你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为了弄死你才签这份契约。” 旋覆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知道, 我明白的，你是为了救我。可是……我真的很怕你。” 石代赭：“克服一下。” 旋覆：“克服不了。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晕吗？” 石代赭：“？” 旋覆：“因为你把衣服盖在了我头上。我头上不是有触角么，对气味超级敏感的。本来靠你太近我就不太行，你一拿衣服盖住我我简直……就像掉进了蜘蛛窝……” 石代赭：“……” 旋覆：“……”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目前确实身处蜘蛛窝，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石代赭盯着他的脑袋，若有所思。 旋覆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点。作为人类形态当然是没有触角的，但他清楚知道蜘蛛大佬在看他的元神。这种被人一眼望进灵魂深处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而在石代赭眼里，那对柔软触角却忽然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平常不是没跟妖怪同类相处过，早就习惯了人类外表下藏着阿猫阿狗，因此会习惯性地忽略他们元神的模样。 此时他才注意到，蛾子那一双触角原来是淡粉色的，像某种植物的幼嫩花茎，上面还长着细软绒毛，看起来很好RUA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下，那对柔软触角甚至还微微颤抖了一下，害羞似的蜷缩起来。 简直是……可爱！ 可爱极了好吗！ 跟余漉那条滑溜溜的大黑鲈鱼相比，蛾子简直可爱到爆！又软！又甜！又多汁！一口咬下去…… “咳咳。”石代赭尴尬地咳嗽两声，赶紧打住自己邪恶的念头。 然而这股“想吃”的欲望却真真切切地传递了出来。 “你看你光是盯着我就馋了！我要是哪天被你吃了怎么办啊！”旋覆欲哭无泪，委委屈屈地抽着鼻子，“大佬其实我懂的，这就跟我怕你一样，你想吃我也是天性是生理本能，控制不住的啊！所以……” “控制得住。”石代赭表情坚毅地打断了他，“修炼这么多年，我如果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一千多年都修炼到狗肚子里去了。” 旋覆：“……你敢摸着我翅膀上的牙印说这句话吗？” 石代赭仿佛被质疑某方面的能力，哼声道：“敢，为什么不敢？”说着就要动手。 旋覆却惊恐地连退几步，连忙认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开玩笑的，我不敢！” “真的，你可以试试看，我不会因为碰到你就把持不住。上次失控是因为受伤……” “可你现在不也受着伤！你一条蛛腿还断着呢！” “……你怎么说得我跟身残志坚的变态种猪似的……” “？？？” 经过一番折腾，旋覆还是被迫接受了石代赭已成为他监护人的这个事实。 石代赭还真没骗他。在他昏迷的工夫，石代赭已经去管理局把收养流程给办完了。傍晚时分，收养证都送过来了。 送货的还是那个胖了么小哥。学校是不允许外卖送进来的，估计他是用了什么法术直接穿墙进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也正因为他假装成外卖小哥，所以旋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上当了，石代赭也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是管理局的人。 此时那外卖小哥鼻青脸肿，表情郁闷，伸手递出一叠文件，扭头就走。 “哎，等等。”石代赭追上去，客客气气地跟那小哥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刚才误会你了。他晕倒原来真不是你干的。是他自己菜。” 小哥：“……” 旋覆：“……” 旋覆远远地听到石代赭吐槽他，十分不满地从卧室里探出脑袋。石代赭送走小哥，一回头，就看到卧室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蛾子。 浑身雪白，眼睛乌亮。头上一双触角柔软娇嫩，像某种不可碰触的隐秘器官。 “……”石代赭喉结一动，不自然地移开眼，扭头去厨房倒水喝。 旋覆：“！！！”常威你还说你不吃蛾子！我都看到你咽口水了！ …… 没过多久，余漉来了。石代赭带两人一起出去吃饭。 旋覆一下午都没去上课，余漉虽然替他签到了，但旋覆运气实在太差，上课居然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余漉当然是站起来替他回答了，万万没想到，老师翻了翻名单，又叫出了余漉的名字。 旋覆摇着余漉肩膀，抓狂道：“啊啊啊那你应该请边上同学再帮你顶一顶啊！你怎么能自己站起来！” 余漉：“因为他叫我了。” 旋覆：“可是你两分钟前刚刚替我回答过问题！” 余漉：“但我如果不站起来，他就会记我缺勤。” 旋覆：“你站起来了，所以他现在非但知道我缺勤了，还知道你冒名顶替帮我签到了。这就是他让我们明天去办公室找他的理由。” “原来如此！”余漉恍然大悟。 旋覆扶额。他自认自己是个没什么做人经验的智障，没想到余漉比他更智障。 不过这也不能怪余漉，毕竟他的记忆只能停留三天。知识和经历都可以记在本子上随时找回，情商智商可就回不来了。余漉现在虽然看着体体面面一小伙儿，实际上里面是个三岁…… 不对，三岁都不到，他只有三天！ 三天大的小婴儿，能表现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石代赭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两个小家伙在后排座上打打闹闹。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好像一个离婚带着俩小屁孩的单亲爸爸。”他有些郁闷地说。 俩小屁孩停下打闹，纷纷向他看来。 旋覆正在思考要不要说些什么安慰他，余漉忽道：“你让他叫你爸爸，让我叫你哥，那他叫我什么？” 石代赭：“……” 旋覆：“……”好问题！ 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商定，当没有外人在场时，旋覆就管石代赭叫哥。有外人时当然是喊“石老师”或者“石教授”。 虽然旋覆余漉两个人都管石代赭叫哥，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其实他扮演的是父亲的角色。 毕竟这两个小家伙都太智障了。 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妖怪。什么都不会，都要教。 石代赭带他们去的是大学城外面的一家商业中心。毕竟现在的学生都很想得开，手头又宽，下了课经常结伴到大学城商业街去吃饭。 石代赭选这家商场，一方面是为了避免遇到熟人，一方面是这边服装店很多，他打算带着两个小的逛逛。 旋覆吃完饭得知要被带去逛商场，心里是拒绝的。 “不用了……”他脸蛋红扑扑的，像鸡蛋布丁上浇了蔓越莓果酱，“我衣服够穿，还不用买……” 石代赭瞟了他一眼。视线在他那件与千万人撞衫的格子衬衫上停留不过一瞬，旋覆已经感觉到如芒在背，火辣辣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石代赭嘴唇一动，正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旋覆局促不安绞着衣服下摆的手指。于是他抿了抿嘴唇，把那句“你衣品太差”给咽了下去。 “天凉了，本来也该给余漉买衣服去。”石代赭淡淡道，“现在你们俩都是我监护对象，总不能厚此薄彼，光给他买不给你买。” 旋覆头埋得更低了：“可……可是……” 石代赭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根，想了想，问：“你在担心钱的问题？不好意思花我的钱？” 旋覆咬了咬嘴唇，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石代赭：“没关系，别担心。只是借给你，以后要还的。” 旋覆：“……？” 石代赭：“我都拿个小本本记着呢。”说着就掏出一本名为“饲养鲈鱼成本记录”的小笔记本来。 旋覆：“……” 一旁的余漉搭腔道：“没错，他给你花的每一笔钱都会记下来。还会按照银行基准给你算贷款利率。” 旋覆：“……”原来你们俩的关系这么现实吗！ 不过这种借贷形式倒是让旋覆心里好受不少。本来蜘蛛大佬肯当他的监护人，就已经是救他于水火了，现在还要让大佬为他花钱，他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何况……他其实知道自己穿衣服不讲究。跟大佬余漉两个人一比，他简直是个乡下土包子。 像这样和他们并肩走在高端商场里，他自己都很不好意思，觉得拉低了他们俩的逼格。 以后毕竟身份不一样了…… 旋覆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石代赭余漉后面，有些羞涩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橱窗里的帅气男装。 以后我也是有人罩的了！他快乐地想。 一个小时后，石代赭为旋覆选定了几身衣服。主要是薄款毛衣、风衣之类的秋装，风格偏日系，颜色都是纯白、浅灰这种，简单干净，没有过多装饰。 不得不说，石代赭的眼光确实好。旋覆换上新衣服就跟土狗变王子似的，整个人气质提升了八百个档次。 如果说以前的旋覆是个不修边幅的呆板理工男，如今站在穿衣镜前的他，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贵气小少爷。 纯色系的搭配干净清爽，毛呢布料柔软且舒适，让人看了就想摸摸他的头。 旋覆站在镜子前面，感到既羞涩又快乐。他平常买衣服都是在某宝，从未想过来这种高档商场。 “喜欢么？”石代赭视线在他身上作短暂停留。大概是怕他紧张害羞，因此很快又把视线转移到手边的衣架上。 旋覆没说话，悄悄看了眼衣服吊牌。 令他惊讶的是，这件看上去很高档的绒线衫，实际价格并不算贵。 之前看中的几件衣服也是，都是很适合用来搭配的单品，料子舒服，设计大气，价格也意外地亲民。 旋覆手指抚着那略硬的吊牌，心里莫名一阵温暖。 “……喜欢的。”他小声说。 石代赭从展示柜里拎起一件短风衣，举起来，远远地在旋覆身上比着大小。看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大确定，便走过去，让旋覆穿上试试。 “……嗯。”旋覆接过，低着头钻进试衣间。 微微泛红的耳垂一闪而过，像蔓越莓果酱在鸡蛋布丁上薄薄地抹开一层，散发着熟烂甜香。 “……”石代赭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他，喉头一动。 给两个小家伙买完衣服，已经是晚上九点。石代赭开车，两个小家伙抱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坐在后排座，满载而归。 看得出来，旋覆有点兴奋，一刻不停地跟余漉讲着乱七八糟的话题。余漉仍旧那么淡定，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不时应一声表示在听。 一盏接一盏的路灯划过车窗，在两个少年脸上投下柔和光晕。 石代赭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座上两个少年，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满足与平静。 这感觉和抢到限量版鞋子，或者暴打临江仙都不一样。这是一种……简单而温馨的感觉。 石代赭沉浸在“我是你爸爸”的快乐中，久久无法自拔。 他忽然觉得，作为爸爸，不应该只关心儿子们的穿着。于是趁着车在红灯前停下的工夫，他回过头，朝两个小孩道：“你们昨天是不是高数随堂测验了？卷子拿来我看看。” 旋覆：“……” 余漉：“……” 后排的热闹戛然而止。 两个小孩齐刷刷地睁大了眼，一个满面惶恐，一个困惑不解。 旋覆：“我……我考得不大好，还是别、别看了吧……” 余漉：“测验？什么测验？” 石代赭：“……” 作者有话要说：　　蜘蛛爸爸：高了高了，血压高了。 第二十二章 课♂后♂补♂习 翌日, 穿着新衣服来上课的旋覆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所有人都震惊于他的画风突变，问他是怎么突然开窍学会了打扮。 石代赭建议他不要把监护的事儿让凡人知道，于是旋覆撒谎说是在杂志上学的。同学们又追问到底是什么杂志，旋覆无奈, 只好求助余漉。 余漉不答。目不斜视, 盯着黑板：“快上课了。” 余漉面容清秀, 眸色沉静，生来有一种让人难以亲近的气质。同学们自觉接不上话, 只好悻悻回自己座位上。 这节恰好是高数课。戴着厚底眼睛的中年卷发女教师走进课堂, 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地开始上课。 这位教授据说在学校里很有地位，搞数学研究的, 每年论文哗啦啦地发。但在教学上不怎么讲究技巧。她对所教授的知识基本上是点到为止, 同时布置大量课后作业，不定期随堂测验并且与期末成绩挂钩, 让学生在压力中自主学习。 宛若高考，弄得大家都很紧张。 旋覆和余漉都在这种教学模式下吃了大亏。前两天的随堂测验，满分100的卷子旋覆只得了30分，那30分里还有一半是做选择题蒙对的。 神奇的是，余漉居然考得比他好，但也没及格, 45分。 昨天石代赭问起成绩时, 余漉完全忘了测验这回事儿, 由此可见他并没有把测验写进日记。 于是旋覆满怀期望地想：蜘蛛大佬应该不会像高中生家长一样关注成绩, 毕竟他们都是大学生了嘛！而且余漉虽然分数比他高，但距离及格也尚远。半斤八两，挨打挨骂都是一起, 也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果然，当两人拿着卷子去给石代赭看的时候，石代赭气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能考这么低？！”他指着两人空空如也的答题纸，额角青筋一跳一跳，“这些大题你们难道真的一题都不会？好歹写个解啊！” 旋覆赶紧把卷子翻过来，辩解道：“我写了我写了，但是老师没给分！” 石代赭：“……”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自我安慰似的说：“算了，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儿也比较多，你们也没心思好好学习。” 旋覆连连点头，心里刚刚一安，却听石代赭话锋一转道：“高数书带了么？我来给你们补课吧。” 旋覆顿时喉头一紧：“……没带！” 余漉：“带了。” 旋覆眼巴巴地看着他从书包里掏书，心想完了完了，被天敌辅导高数，是什么体验？ 太绝望了吧！ 然而不容旋覆反驳，石代赭把台灯一开，房门一关，三张椅子围着桌子，开始给两人辅导功课。 旋覆这下是真的感觉回到了高中，还被严厉的数学老师拎到办公室里开小灶。他虽然受宠若惊，但出于对老师本人的恐惧，实际上更多的感受是如坐针毡。 老实说，石代赭讲课讲得比他们高数老师好多了。主要是他特别有耐心，每讲一段都会停下来给两人思考消化的时间。 旋覆努力跟上节奏，思绪却还是忍不住飘远。余漉则默不作声，偶尔点头表示在听。 “这边用公式展开是这个样子……”石代赭以笔尖指着题目，视线一扫，正对上旋覆涣然失焦的双眼。他眉头一皱，不悦道，“旋覆。” 旋覆：“……” 余漉拿胳膊拱了拱他，旋覆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刷地红了。 石代赭没说什么，继续讲课。 旋覆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尽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到石代赭的讲解上来，可是听着听着，脑袋里像钻进只苍蝇，他的思绪也就跟着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 一会儿想晚上吃什么，一会儿想蜘蛛大佬的眼睫毛真长眼睛真好看。 更多时候则是神游天外，盯着台灯灯管发呆。 啊，灯管子好亮，看上去很温暖的样子。 想凑上去摸摸嗅嗅，想把翅膀摊开了贴在灯管上烘一烘。 一定很舒服！ “……旋覆。”石代赭不得不再次停下，召回他的意识。 “啊，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再次出神的旋覆羞愧地低下头，连声道歉。 石代赭叹了口气：“你累了吧？算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旋覆尴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余漉，他习题册上的课后作业已经都写完了，而自己的还空空如也。 石代赭没再说什么，而是带两人出去吃了个夜宵，才把他们送回宿舍。 旋覆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在心里暗暗发誓，在下次补课之前，自己一定要提前预习好，不能再这么让石代赭失望了。 于是，隔天上午的课一结束，旋覆飞快地扒拉完午饭，就抱起书本直奔自习教室。 余漉问：“不回去午休吗？” 旋覆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这个点学生们都在朝食堂走，只有旋覆一个人逆着人流而行。午休时来自习的人虽然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他挑了个相对人少一点的教室，坐下来就摊开了高数书。 与此同时，隔壁的医学院教学楼里，刚下课的石代赭鼻子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气息。 这蠢蛾子……石代赭一边朝气味来源走，一边在心里叹息：或许应该把高数放一放，先教他如何收敛气息？ 然而当他来到自习教室门口时，却忽然变了想法。 因为他又看到了神游太虚的呆蛾子。 旋覆面前摊着一本高数书、一本习题册。习题册上一字未动，还保留着昨天的空白状态。高数书上虽然有着写写画画的痕迹，但水笔笔尖停留在某一行的尾巴上，十分钟了，没有动过。 旋覆眼睛虽然盯着书本，眼神却是涣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旋覆发呆了十分钟，石代赭就在教室外面看了十分钟。最终他得出结论：这孩子的集中力实在是太差了…… 思考片刻，石代赭薄唇一动，催动咒语隐去身形。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旋覆身边，道行低微的蠢蛾子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仍然托着下巴盯着那十分钟没有翻过页的高数。 石代赭在他身边坐下，稍稍释放出一点威压。 “噫！”旋覆瞬间绷直了身体，回过神来，紧张地四处张望。片刻后，又诧异地“咦？”了一声。 威压这种东西，跟武侠里的杀气差不多，可以刻意收敛，也可以刻意释放。 此时的石代赭就控制着力度，对旋覆释放出大概1Pa的威压。这种程度的压力也就跟一个鸡蛋放在桌面上差不多。 但由于这是天敌释放出的威压，所以旋覆对此格外敏感。他在反复确认周围没有蜘蛛之后仍然感到很紧张，额头渗出点点冷汗来，如同偷看小电影被家长发现后立马切换到桌面一样，眼睛紧盯着高数书，作出一副“我在认真学习”的姿态。 石代赭没做别的，就只坐在他身边缓缓释放着轻微的威压。旋覆渐渐变得如坐针毡，反复抬头寻找他的身影，然而终究找不到，只好懊恼地又低下头。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班主任宣布“我一会儿要来检查谁在开小差”，你知道班主任就在周围随时会来，但他就是不来，你只好一直保持专注状态。 应该挺累的。石代赭想，不过这也算一种锻炼，集中力这么差的话对他的学业和修行都不好。 在若隐若现的天敌威压下，旋覆保持着神经紧绷的状态，高数书本终于翻了个页。石代赭也有意识地一收一放，避免他脆弱的神经当场绷断。 他本以为找到了让旋覆集中注意力的方法，万万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旋覆受不了了。 旋覆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握着笔的手指也不住发抖。虽然还在强迫自己看书，但写出来的字都跟蚯蚓似的，还是得了帕金森的蚯蚓。 紧张和恐惧刺激身体分泌了过多肾上腺素，仅仅半个小时，旋覆就不堪重负，脸色煞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石代赭：“……”太菜了太菜了，才半个小时啊！ 小学生学钢琴都能练上两个小时！你这个二十年的蛾子怎么连半小时都坐不住！ 天可怜见，他刻意控制住的这1Pa威压，威慑效果还不如老妈手持戒尺坐在儿子身边监督钢琴呢！ 石代赭在心里长叹一声，连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威压都收起来了。 “同学你没事吧？”不远处一个正在自习的女生无意中注意到了旋覆的异样，走过来关切地问了一句。 旋覆摆着手说没事。不知怎么的，从半小时起他就觉得如芒在背。可是这女生一过来，后背上那股压力就骤然消失了。 ——石代赭不知道的是，道行低微的菜蛾子旋覆，虽然对于来自天敌的威压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度，但由于他实在他菜了所以根本无法辨认出这是谁的威压。 他只是感觉到被压，并不知道是被谁压。 因此更加紧张了。 女同学担忧地看着他，见他脸色果然比之前好了一些，这才回到座位上继续看自己的书。 旋覆看看时间，又看看自己只做了一道题的习题册，哀叹一声，也只好继续看书。 石代赭就坐在他的旁边，眼睁睁看着他看了五分钟的书又开始出神。 不过，通过观察，石代赭忽然发现，旋覆的出神其实都是有征兆的。 旋覆的元神本体是蛾子，脑袋上有两根毛茸茸的触角。作为蛾子他可以利用触角感知周围环境，作为人类虽然不需要这个技能，但本体天性改不了，他看书的时候那两个淡粉色的触角也在微微晃动，不自觉地收集着周围的气息。 因此，他的思维很容易被打断、被带偏。 石代赭无奈。如果是天性的话，就很难克制了…… 等等，天性？ 蠢蛾子不还有另外一个天性吗？ 俗话说得好，要想让小朋友爱上学习，就要让他觉得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 石代赭心里一动，稍稍松开了囊体，释放出旋覆最喜欢的雌性信息素来。 “嗯？！！！”旋覆果然瞬间精神了，两眼放光地四处张望。 石代赭用蛛丝沾了点信息素，捏成个小团，放到高数书上。旋覆果然中招，目光追随着那小球，死死盯在了书本上。 这下旋覆彻底懵逼了。 在信息素的作用下，他无法自制地心神荡漾起来。脑袋上的柔软触角彼此触碰着，却因为信息素浓度太过稀薄而无法辨认出具体来源。 他只觉得……高数书…… 好性感啊！ 这锐利的棱角！这黑白分明的字体！这看不懂的公式！ 简直让人看着就in了！ 旋覆的眼里渐渐水雾迷茫，他不自觉地抚摸着书本，动作极尽温柔，如同爱抚情人。 一旁的石代赭：“……”虽然感觉有点点变态，但是爱上高数是件好事！ 果然，凭借着信息素的吸引，旋覆的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书本上。他如饥似渴地着高数书上的每一个字，像聆听爱人低语一般努力理解着书本的内容。 他甚至开始在书上做笔记，自行推理起了被省略的推导过程！ 石代赭简直要被他感动了！两眼都泛起了老父亲的泪花！ 正当石代赭决定在他每本教材上都粘一个信息素小球时，旋覆忽然“呜”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伏倒在书桌上，身体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石代赭：“？？？” 旋覆把脸埋在手臂里，但却把红透了的耳根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粉嫩嫩的触角微微颤动着，像某种不可言说的敏感器官。 边上那位女同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再次担忧起来，轻声问：“你真的没事吗？” 旋覆慌乱地抬起头，满眼水汽：“没、没事……谢谢你，我真的没事。” 那女生还欲再问，旋覆却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并用书包遮住了自己的腿。 怎么，不看书了吗？ 石代赭莫名其妙。鼻尖一动，他嗅到了一股温热的，略带腥甜的味道。 他震惊地睁大眼，视线下移，透过书包，他果然看到旋覆那卡其色的裤子鼓出了一个微微湿润的形状。 石代赭：“……” 日。 迷恋高数是好事，对着高数书【】出来也未免太变态了。 不，不对。 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 是我的信息素让他…… 石代赭终于意识到最变态的还是自己，不禁扶额，脸上也跟着烫起来。 第二十三章 有病治病 那天, 旋覆用书包遮着裤子，非常尴尬地跑回了宿舍。是个成年人都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石代赭为此感到很不好意思。 但他又不能直接跟旋覆明说是自己干的，太丢脸了, 刚当人家监护人第一天就偷偷摸摸把人在自习室弄S了, 这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石代赭思前想后,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道歉。 于是他给旋覆买了一打高数辅导材料。 旋覆收到三斤重的习题册时简直惊呆了。 对此，余漉表示：为什么我没有？ 石代赭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 于是从善如流, 给余漉也买了一打。 在石代赭的课后辅导下，两个人的高数成绩都有所提高。第二次随堂测验里，余漉考了65, 而旋覆……仍旧没及格。只有40分。 石代赭观察了旋覆很长一段时间, 发现旋覆的问题还是那个：无法长久保持注意力集中。 由于无法专注学习，他非但高数学得烂, 其他科目也一样烂。照这样下去，他期末估计得挂好几门。 石代赭甚至开始怀疑旋覆是怎么考进这所高校的。他特意去查了旋覆的入学成绩，发现旋覆的高考成绩恰好踩到专业分。他们那年专业又恰好扩招，这才让这个学渣混了进来。 令石代赭意外的是，旋覆的高考成绩里，居然有一个加分项。 双烈士家属。 石代赭站在档案架前, 盯着那五个字陷入了沉思。 记得旋覆提到过, 他下山之后不久就被人类收养, 因此作为人类小孩度过了之前的十八年。但入学这么久, 从没听他提起过父母。余漉也说没见他跟父母打过电话。 双烈士……意思是，他的养父母都是烈士？ 档案后面附有旋覆养父母的信息，石代赭的手指停留在卷页下方, 却迟迟没有翻页。 他其实并没有调阅学生档案的权限，进入档案室也是动用了法术的。因此他现在的行为，实际上是在偷窥旋覆的隐私。 养父母是烈士，虽然是光荣的事儿，没必要隐瞒，但用这种方式窥伺得知，还是不大光彩。 于是石代赭把档案合上，放回架上，离开了档案室。 这会儿是上午十点，正是上课时间，整座学校静悄悄的，马路上空无一人。 石代赭很喜欢这种感觉。宁静祥和，却不像深山老林那样离群索居。他其实不喜欢太吵，但更怕孤独。因此学校对他来说是个好归宿。 他知道教学楼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但此刻漫步在校园大道上，也能享受片刻的宁静。 这种既入世又清净的感觉，很符合他的喜好。 他在路上慢慢走着，心里仍想着刚才那件事。不知不觉，他来到教学楼楼下。神识不自觉地发散，蛛丝般的尾端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抬起头，知道旋覆和余漉就在三楼教室里上课。 心里莫名一动。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看他们一眼，背后忽然响起个怯怯的女声。 “石……石老师？” 石代赭回头，看到个穿着jk制服的女孩子，正脸蛋红红地看着他。 石代赭打量她的脸，没想起这人是谁，便朝她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 女生似乎不大敢看他，眼神飘忽，手指绞着裙摆，把裙摆都弄皱了。她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很费劲：“……您在这里干嘛呀？” “只是路过而已。”石代赭拿出面对学生时惯有的温和笑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女生低头咬了咬嘴唇，又飞快地朝四周瞟了一眼，忽然把手伸进小书包里。 石代赭敏锐地察觉到不好，下意识地想找借口离开，但他忍住了。 他耐心地等待女生掏出一个点缀粉红蝴蝶结的小礼物盒，看她含羞带怯地捧向自己。 “那个，我是您课上的学生……自从上了您的课，我……我就……” 石代赭凝神望去，很轻松地透过礼物盒的精美包装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一盒星球形状的棒棒糖，还有一封书信。 很符合小女生送礼物的风格，可惜他不喜欢。 真要投其所好的话应该送他一箱新鲜生猛的扑棱蛾子。 不过他很怀疑，如果学生知道他的口味这么重，还会对他有不切实际的粉色幻想么？ 石代赭在心里暗叹一声，收起思绪，对那女生正色道：“你是大一的吗？” 女生眉目含春，羞涩地点了点头。 石代赭注意到女生化着淡妆，身上还喷了点香水，想来今天不是偶遇，而是蓄谋已久……嗯，不过这种事说“蓄谋已久”也不太合适。 他还注意到，大概几百米开外的某棵香樟树后面，还有个女生正在偷看这里。 大概是陪她来壮胆的同伴吧？ 石代赭深吸一口气，正要回绝她，校园广播里忽然响起一阵刺耳铃声。 “叮铃铃！” 下课了？ 石代赭心里一紧，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与此同时，教学楼里。 “喂你快看，那边在干嘛！” 课间休息铃声刚响，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活动一下。为首的男生刚出来就看到教学楼下广场前，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女生手里还捧着个粉红色蝴蝶结的小礼盒。 男生们瞬间起哄道：“告白啊！”“卧槽女追男，牛逼！” “什么什么？有告白？”女生们也八卦地凑过来，挤在栏杆前面。 有眼尖的女生惊叫一声，远远指着男人道：“那个好像是石教授哎！” “哪个石教授？”“卧槽是老师？另一个是学生吧？师生恋？！” 所有人都惊呆了，下一秒都更加兴奋起来。 “你们在看什么？”刚给他们上完课的女教师也好奇地走过来，一眼看到广场上的阵仗，脸色顿时一变。同为教师，她非常清楚这种情况对于那位教授意味着什么，于是她皱着眉头驱赶学生，“别看了别看了，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你们要上卫生间的赶紧去，下节课别迟到了！” 一部分学生被她说动，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剩下的大部分人都睁大眼睛兴奋围观。 女教师无奈地看看四周，发现不止他们这层楼，其他楼层上的学生也全都挤在楼道上围观。可以说整个教学楼几百双眼睛全都盯着广场上那对师生，窃窃私语激动不已。 女教师直觉地感到事情不妙，赶紧通知了校方领导。 教室里，抓紧下课时间做作业的旋覆从高数习题册里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整个教室几乎都跑没了。 “外面好像有热闹看！”旋覆推了推余漉的胳膊，“别做题啦，咱们出去看看！” 余漉表示没兴趣，旋覆就一个人跑出去看。走廊上站满了人，他根本挤不过去。只好问周围的同学发生了什么。 同学道：“有女生在跟教授告白！” “教授？”旋覆脑中浮现出他们系教授标配的油亮秃头，不禁脱口而出，“这女生口味够重啊……” 旋覆觉得这口瓜有点油，正想回去，却见角落里一名女教师正在表情凝重地讲电话。 “是石代赭……没错，正好刚下课，学生们现在都在看热闹……” 旋覆：“！！！”被告白的教授是蜘蛛大佬？！ 这可真是……吃瓜吃到熟人头上了！ 旋覆看女教师的样子似乎是在跟领导打电话，心道不好，这是在打小报告啊。他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 虽然他们学校没有命令禁止学生跟教师谈恋爱，但看女教师的表情那么严肃，显然情况不太妙。 旋覆赶紧跑回教室里，把这事儿告诉了余漉。 余漉头也不抬：“没事，他经常被学生告白的。” 旋覆为余漉的淡定感到震惊，赶紧解释道：“可是这次有很多人围观哎！” 余漉：“围观怎么了？” “围观的话就……影响可能不大好？” 余漉：“为什么？是人家来跟他告白，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怕被人看？” 旋覆张口结舌。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只是女教师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对石代赭来说或许有点严重。 但此时跟余漉商量恐怕也是商量不出什么的，毕竟他俩都是没什么做人经验的小智障。 旋覆咬了咬牙：“那，我去提醒他一下！你帮我看着衣服！” 说着，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教室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之后，他催动灵力，一阵白烟自身上升起。 随即，衣物萎地。一只白白软软的蛾子扑棱着翅膀从白雾里飞出来。 余漉有些困惑地看着蛾子飞走，但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旋覆的衣物，塞进书包里。 变成蛾子的旋覆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蛾子本来是夜行生物，此时接近中午，炽烈日光照得旋覆头晕眼花。他飞过看热闹的涌动人头，直奔广场而去。 很快地他就飞到石代赭身后。石代赭尽管背对着教学楼，却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气息，眉头微微一皱。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直接穿进旋覆心里。 旋覆轻轻落在他肩头，缩起羽翅，小声道：“好多人在看你。我们老师还打电话通知学校领导了。” 石代赭：“我知道。” 他们是以灵力交流，因此面前的女生并不知情。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石代赭，双眼垂泪，惹人怜爱。 “老师，您真的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旋覆悄咪咪地打量着女生，发现这女生身材娇小，长得很可爱。她眼圈红红的，睫毛上沾着泪，可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看这架势显然是已经告白被拒了。 旋覆正在奇怪既然都拒绝了那怎么还拖了这么久，却听女生哽咽着道：“老师，我有抑郁症，您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如果连您都拒绝我……” 哎？抑郁症？ 旋覆惊讶地睁大眼睛，忽然理解了石代赭的骑虎难下。 拒绝一个抑郁症患者，搞不好人家一个受刺激就跳楼自杀去了。而且这姑娘还是自己学生，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告白…… 她要真出了什么事儿，石代赭恐怕得承担全部责任。 可是如果为了顾及她的安危而答应她，那不还是欺骗别人感情吗？ 这事儿可难办了…… 旋覆正在替石代赭纠结，忽见石代赭抬眼，视线冷冷地朝远处一扫。 远处某棵香樟树下，一名女生尖叫一声，手里正在录像的手机冒出滚滚白烟，被她失手摔在地上，啪地摔碎了。 娇小女生被尖叫吸引，也发现了远处的异动。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脸色瞬间煞白。 石代赭盯着她，眼神森冷，一字一顿道：“你如果有病，应该去治病，而不是来找我麻烦。” 第二十四章 被人搞了 此言一出, 旋覆和那女生都惊呆了。 旋覆没有想到石代赭会说这么重的话，不过他注意到远处那棵香樟树后还藏着个人，也隐约意识到这事儿不简单。 女生则是咬咬牙，眼睛里又挤出几颗泪珠。 “你真的要对我这么狠心吗？”她哽咽着问, 好像石代赭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一样。 石代赭回头朝教学楼上瞟了一眼。上课铃已经打过了, 但学生们还在激情围观, 教师们纷纷出来喊人，只有很少几个学生跟着自己的老师回去。 石代赭眼神一冷, 回过头来, 克制着怒气，尽可能平静地对那女生道：“你才大一，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至于抑郁症, 抱歉, 我不是精神科医生，没办法在这方面给你提供给帮助。你如果有需要, 我可以帮你联系学校的心理辅导员。” 女生咬着嘴唇，还在坚持：“我不要什么心理疏导，我要你！石教授，我喜欢你啊！” 石代赭：“……”你喜欢我关我屁事，你特么这不是用抑郁症道德绑架我么？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旋覆敏锐地察觉到石代赭眼里一抹愠色。他非常担心石代赭当场一口蜘蛛丝喷死这妹子, 不由惊恐地提醒道：“大佬冷静！后面几百个人看着你呢！” “知道。”石代赭毕竟是个千年蜘蛛精, 拥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 如此好几次，这才对那妹子继续道，“抱歉, 我们之间不合适。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便扭头就走，留给女生一个决绝的背影。 女生满脸泪痕，凄楚地看着他离去，然后捂着脸呜呜啼哭起来。香樟树后面那女孩子走过来，搂着她安慰了一会儿，两人黯然离去。 旋覆以蛾子形态蛰伏在石代赭肩膀上，始终注视着那对女孩子。他有些不安。 “蜘……” 话刚开口，石代赭打断道：“叫哥哥。” 蛾子是没有脸红这个功能的，但旋覆还是臊得发慌。他想起蜘蛛大佬已经是他的监护人了，于是强忍着害羞，小小声地叫了句：“……哥。” 石代赭很满意：“嗯。怎么了？” 旋覆不安地搓了搓触角：“我觉得那个女生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石代赭淡淡道：“那又如何？怕她不成？” 这倒是。千年蜘蛛精如果怕一个十八九岁的人类少女，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封神演义了。 旋覆被他一句话说得定了心，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石代赭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还没说呢，你来找我干嘛？”他侧过头，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蛾子胖胖软软的身子，微微一笑，“还变成原形来找我。衣服都不穿。” 这正是旋覆不好意思的理由。 他羞涩地挪了挪身子，躲开石代赭的手指。 “我怕你不知道你在被人围观嘛……”旋覆忽然觉得身体变得轻盈，原来石代赭顺手给他上了个障眼法。此时路人看不到他，旋覆便没那么拘束了，“而且我们老师还跟领导打你小报告了，我怕影响不好，所以来提醒你。” “没事，领导那边，解释一下就好了。”石代赭颇有些自傲地说，“毕竟我是一个一年会收到三百多封情书的大众男神，被人告白，家常便饭。” 旋覆：“……”确实，余漉也说过他经常被女生告白，一定很擅长处理这种事。 原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小蛾子趴在他肩膀上，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触角。 “对了。”石代赭忽道，“你养……” 旋覆：“嗯？” 石代赭想了想，摇头：“……算了，没什么。” 旋覆不解：“什么呀？” 石代赭：“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旋覆：“哦……” 石代赭被大一女生告白的事很快在校园里传播。虽然石代赭经常被学生告白，但这次和以往不同。这次的女主角有抑郁症，校方很担心她受刺激作出什么冲动行为，因此安排辅导员反复跟她谈心。 女生表现得异常平静，大方地表示强扭的瓜不甜，她已经想通了。 果然，在那之后的几天，女生都正常地吃饭上课，一点都看不出告白失败的样子。 正当大家都以为事情过去了，校园论坛上一则热帖，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震惊！本校有史以来最年轻教授石代赭，竟然同时与两名大一男生保持不正当关系！” 帖子里有图有视频，正是石代赭和余漉旋覆一起逛街吃饭的场景。 光是逛街吃饭其实还没什么，最要命的是，石代赭在JJ文学城的笔名“高山止血钳”，居然也被扒了出来！ 众所周知，JJ文学城以耽美著称。而石代赭在JJ发表的，也全部都是同性恋爱作品！ 这在校园论坛上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纷纷议论，石代赭这么年轻优秀却一直没结婚，难道因为他是个基佬？基圈真乱，石教授居然一约约俩，这俩还是同一个宿舍的？ ……刺激。平常都在玩儿什么啊？ 很快有石代赭的学生和路人粉站出来为他说话，指责大家捕风捉影，只是逛街吃饭怎么就不正当关系了。写同性恋的男人就一定是基佬吗？何况就算是基佬又怎么样，石代赭依旧是本校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教授，这不影响他的学术成就。 可惜，“英俊貌美的年轻教授是个脚踏两条船还在网上写sq的基佬”，这么劲爆的新闻一下子引爆了全校学生的情绪。大家沉迷吃瓜，每秒都能刷出几十条“这对真好磕”、“天哪我追的大大居然是我老师”、“基佬太恶心了不会有病吧”等等评论。 理性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激动的路人狂欢。 帖子热度居高不下，简直快把校园网服务器给炸了。 到了第二天，这个帖子甚至被转上了微博。 由于石代赭身份敏感，三个人又都长得好看，那条微博瞬间转发上万，成为了当天的热搜。 别说校方了，就连某绿色网站都懵逼了。谁特么能想到以这种方式上热搜。 师生、搞基、叁P、大学教授、sq作者……每一个标签都吸引着吃瓜路人的眼球。微博上的热度水涨船高，以至于妖物管理局的老黄都打电话过来。 “你在搞啥？” 石代赭平静地答：“我被人搞了。” 老黄：“？” 石代赭深吸一口气，沉痛道：“我，被一个人类，搞了。” 老黄：“……那你可真是够丢脸的。” 石代赭：“我能申请去杀个人吗？保证不留痕迹，查不到我头上。” 老黄：“只要不暴露身份随便你杀。不过你难道不觉得，你个千年蜘蛛精连个普通凡人都玩儿不过，最后还要靠武力压制来对付人家，实在是太丢脸了么？” 石代赭扶额：“……你说得没错。” 何止丢脸。 简直是丢脸他妈给丢脸开门，丢脸到家了好吗！ 夜晚，石代赭坐在书房里，浏览着网络上对他的评价。微博上的评论两极分化，一边觉得社会开放了搞基算什么，师生恋算什么，只要当事人是自愿的谁又能管得了他们，何况当事人还都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养眼，你们指责他们你们就都是清朝人红眼病。 另一边则是觉得石代赭身为大学教授竟然教唆年少无知的大一新生，脚踏两条船，而且私下里居然还在网上写sq，实在是败坏风序良俗，没有资格为人师表，要求校方严肃处理，起码是开除，最好关进监狱里再做个物理阉割。 两方吵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却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石代赭跟余漉旋覆之间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 大家都被“师生搞基”、“大学教授写耽美”这些热门话题夺走了眼球与理智，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没人关心。 而JJ文学城这边，他的专栏里每篇文章下都涌入了大量的“微博观光团”、“知乎观光团”、“豆瓣观光团”等等，有出于颜值对他疯狂示爱的，有疯狂刷负指责他道德沦丧的。评论区吵得轰轰烈烈，放眼望去全是据理力争小作文。 却已经没人正儿八经在看他的了，枉费他之前熬夜爆肝码字投入的心血。 石代赭坐在电脑前，越看越糟心。 很显然，这事儿是那天跟他告白的女生搞出来的。 那女生名叫吕沛。说实话，在告白之前，石代赭都不记得有这个人。事后他去查了学生信息，这才知道这姑娘选修了他的解剖学课程。 那天，吕沛特意挑了刚刚下课容易引人注目的时间跟他告白，还安排朋友在远处偷偷录像，石代赭当时就觉得这女的有问题。 在他拒绝吕沛之后，吕沛表示自己有抑郁症，希望他给她一次机会，这让石代赭愈发厌恶起来。 抑郁症怎么了，抑郁症跟人告白对方就必须接受吗？对方不喜欢你你受刺激去跳楼，锅就都是对方的？ 这是什么，这是妥妥的道德绑架！ 石代赭当场看穿她的坏心思，并且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要安排人摄像。这是在给日后留证据！ 于是石代赭毫不犹豫地弄坏了吕沛朋友的手机，并且严肃警告她，有病治病，别来烦我。 这女孩儿年纪轻轻，刚上大一就知道玩儿道德绑架留取证据这一招，石代赭早就猜到她被拒绝之后不会善罢甘休。 他只是没想到这女的居然做的这么绝，居然把他笔名都给挖出来曝光了！ 石代赭起初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掉马的，仔细那条被人疯转的微博之后，他震惊地发现，吕沛这人远比想象的恐怖。 吕沛通读了他的全部、作话、访谈，翻遍了他的微博，通过比对ip地址、分析他在网络上各种言论等方式，证实了XX大学石教授就是JJ文学城写手“高山止血钳”的事实。 这锤太实，石代赭无法反驳。 他只是震惊于吕沛居然耗费了如此巨量的精力在他身上。这么多的线索不可能是短短几天内收集起来的，吕沛肯定早就开始关注他，早就扒出了他的马甲。 她才大一啊！她才刚入学半个月！ 石代赭不知道她是在短短半个月内对自己产生了疯魔般的病态爱恋，还是从更早的时候就…… 细思恐极。 石代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色阴沉地关了电脑。 网上那些舆论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顶多换个马甲重新再来。学校方面也问题不大，石锤归石锤，到时候抵死不认就行了。JJ文学城总不能傻到拿出他签约时的身份证帮着疯女人证明他的身份。这样学校也不能以“网上有人说你在写小黄纹”为由开除他。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旋覆。 余漉生性清冷，内心强大，外面的谣言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可是旋覆呢？ 这事儿对旋覆来说可就是无妄之灾了。他性格那么软，怎么受得了这么大的精神压力？ 石代赭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旋覆打了个电话。提示关机。 他愣了愣，又给余漉打电话，居然也是关机。 怎么回事？ 石代赭眯起眼，从电脑桌前站起身。 黑夜中，一道影子倏然划过校园上空。如流星般飞向了学生宿舍。 作者有话要说：　　上联：高山止血钳。 下联：深海手术刀。 横批：打了麻药不会痛的。 第二十五章 一惹惹俩 石代赭来到两人宿舍, 让他意外的是，宿舍里很安静，两个小家伙坐在各自的书桌前面，都在看书。 旋覆也被突然出现的石代赭给吓了一跳, 惊惶地睁大眼睛, 脱口道：“蜘——” 他下意识地又想喊蜘蛛大佬, 却想起大佬很介意称呼，只好又中途改口道：“……蛛哥哥, 你怎么来了？” 石代赭：“……”被叫猪哥哥让他产生了微妙的不爽, 但那不重要。他来到两人桌前，发现他俩都在乖乖地做高数习题册，心下瞬间又欣慰起来。 “怎么不接电话？”石代赭问。 “呃……”旋覆表情不大自然地偷瞟了一眼桌上的手机, 用很明显是在撒谎的表情说, “这不是……怕影响学习嘛。” 石代赭敏锐地问：“有人来骚扰你们？” 旋覆：“也不能说是骚扰吧……” 余漉把椅子转过来，看着石代赭说：“我们的手机号和qq号被人发到网上去了。很多……嗯……”他微微皱着眉头, 似乎在斟酌用词，“很多奇怪的男的，给我们发他们生殖器的照片，还想看我们的。” 石代赭愣了一下，旋即大怒：“那个女的——” 在石代赭动怒的同时，一股巨大威压朝四面八方涌出。旋覆瞬间浑身紧绷, 被这股精神力压得喘不过气来。脸色霎时惨白。 余漉倒像是已经习惯了, 伸手勾过旋覆, 安抚道：“别怕, 他不是在凶你。” “嗯……”旋覆由身及心都遭到压制，很勉强地把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我……知道……” 石代赭这才意识到旋覆的道行太浅, 连他一怒之威都承受不起。只好强压下怒气，收敛着气息道：“抱歉。” 威慑一解除，旋覆很快恢复过来，脸上重新现出血色，额头却已满是大汗。 石代赭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伸手按上他的后颈。旋覆下意识地想躲，但他知道石代赭不会伤害他的，于是忍着本能地恐惧，乖顺地坐着。 果然，一股温和灵力从颈后传来。石代赭轻柔着他的穴位，用灵力安抚他受惊的元神。 旋覆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好了，没事了。” 石代赭收回手，叹道：“你修为实在太浅。等以后有空了，我带你去灵脉修炼一段时间。” 旋覆弱弱地“嗯”了一声。 “说正事。”石代赭拉了个椅子，在两人面前坐下，目光与他们平视，“除了qq手机被曝光，其他个人信息呢？” 余漉道：“专业、班级、宿舍号都被曝了。还有……”他扭头看了旋覆一眼，“还有他爸妈的事。烈士什么的。” 石代赭心头一颤，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旋覆的眼神。 旋覆倒是没什么，笑了笑说：“嗯，我爸妈是烈士。之前不是疫情嘛，疫情爆发的时候我爸正好在那边出差，封城之后就跟我们失联了。我妈是医生，为了找我爸，她主动跟医院提出要去一线支援，结果发现我爸是第一批志愿者，早就感染了……”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来我妈也感染了，他们就都没回来。” 余漉皱着眉头道：“结果网上那帮人说，他妈妈是为了找他爸爸才去一线，根本不是为了支援。还说旋覆的高考成绩本来不够进我们学校，要不是蹭热度拿了烈士加分，他根本没有书读。最恶心的是还有人恶意揣测，说他妈妈就是为了儿子能加分才去支援的……” 石代赭听完，沉默不语。旋覆隐约感觉到他心情很差，忙道：“没事没事，网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大家都帮我骂回去了，都不用我自己开口。大家心里还是有正义感的，都知道那些人在胡说。” “是我拖累了你们。”石代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眼神有些冷，“也怪我没有预见性，没在她搞事情之前解决掉她。” 旋覆从他眼里读出杀意，当场被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石代赭闭了闭眼，稍稍收敛了身上的杀气。再睁眼时，他的神情又温和下来，望着旋覆说，“别担心。我有分寸。” 可这话非但没有让旋覆安心，就连余漉都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发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石代赭起身，在两人脑袋上分别揉了揉，笑道：“好好看书。哥会把事情处理好的，相信哥。” “嗯。”余漉微微仰起头，眼神澄澈，充满信任，“你尽快，他们好烦。” 旋覆仍旧不安，但看到余漉的眼神，他忽然觉得，他也应该对石代赭有点信心。 那可是千年的蜘蛛精啊！如果连个大一的小女生都斗不过，那岂非太丢脸了？ 于是旋覆也乖巧点头。 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千年蜘蛛精居然在大一小女孩手里栽了第二回 。而且这一回栽得结结实实，简直是一个猛子扎进了烂泥地里，头朝下，满嘴泥，拔都拔不出来。 余漉和旋覆由于不堪骚扰，从昨天晚上起手机就没开过机，因此并不知道网上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来教室上课，才从同学们聚众吃瓜的诡异笑容里察觉到了异常。 “你们在看什么？”旋覆走到一个平常跟他关系不错的女生边上，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她们的手机。 “呃……”女生平常受过他不少帮助，这会儿不好意思躲开，只好尴尬地笑笑，有些不自然地偏过脸，状若不经意地随口道，“你们不知道啊？” 旋覆只看到屏幕上黑漆漆的，两个人影晃来晃去，有个女声在尖叫。 旋覆没听清女声在叫什么，只觉得耳朵被刺得疼。在女生凌乱的叫声中，他意外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吵死了，别叫了。” 下一秒，女生的尖叫戛然而止。 旋覆睁大眼睛，抢过女同学的手机。 只见屏幕上两个人影隔得很远，光线不大清楚，似乎是靠着笔记本的背光在照明。虽然看不清人脸，但凭借身形，旋覆一眼认出左边那个高大的男性是石代赭。 男的是石代赭，那么女的是…… 旋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女生像被掐住脖子似的，从喉咙深处挤出“呜呜”的声音。房间里太暗，看不清楚具体状况，隐约能听到衣物窸窣声，给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间。 视频里那两个人到底在干嘛？女生被怎么了，为什么叫不出来？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到底是女生在挣扎还是男人在对她做什么？ 还没等这些问题得到解答，视频结束了。 旋覆对着黑屏的手机愣了一下，赶紧把进度条往回拉，重新看了一遍视频。 视频名字是《请救救我！禽兽教授半夜闯入女生宿舍，威胁女大学生！》。光是名字就看得旋覆心头一跳，下面巨大的转发量和评论量更是让他心惊。 这视频很短，从头到尾只有十几秒钟，开头就是女生慌张恐惧的尖叫。旋覆尽管早有思想准备，还是被这尖叫声弄得后背发毛。 他把屏幕亮度调到最高，可是没用，视频还是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人影。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对话去猜。这一次，他总算听清了女生在叫什么。 “你怎么进来的”、“你出去”、“再这样我叫救命了啊”、“你别碰我”…… 当中夹杂着一些类似于电流通过的杂音。石代赭的声线仅仅出现过一次，就是那句厌恶而不耐的“吵死了，别叫了”。随后尖叫声戛然而止，整个视频只能听到引人遐想的窸窣声。 旋覆再次看完视频，两个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这、这视频哪来的？”他脸色苍白地问同学。 同学道：“网上到处都是，微博热搜就有。” 哐当！旋覆只觉一柄巨锤砸上心脏，砸得他浑身剧颤心口震痛。 他紧咬住嘴唇，转身一把拉起余漉就跑。 余漉不明所以，被他一路拉到教室外面。上课铃恰好响起，旋覆拉着他，逆着人流一直来到没人角落。 “怎么了？”余漉忍不住道。 旋覆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却没说话，只是闷头打开一个视频，举着手机给他看。 两分钟后，余漉的表情也变了。 “怎么会有这种视频？”余漉首先是不信，“假的吧！” “是吕沛发的……”旋覆指着上传视频的用户名，咬牙道，“转发量已经上万了，怎么办！” 余漉看他状态不大对，便摁着他在花坛边坐下，说：“你先冷静点。这视频肯定是假的。我哥绝对不可能半夜闯女生宿舍去威胁吕沛。” 旋覆咬着嘴唇道：“可是视频里看起来他就是对吕沛动手了！就算当时没有动手，吕沛肯定会事后伪造伤势，这视频这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到时候代赭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余漉沉吟片刻，道：“视频应该是故意剪辑过的，我猜中间的电流杂音就是我哥说的话被消音了。故意把光线调这么暗，也是为了让人误会。” 旋覆面露绝望：“我知道，我们都相信他，可是网上的人不信啊！你看，很多人都说已经向校领导举报投诉了……天啊，这下他该怎么办……” 余漉沉默了。 旋覆无比焦灼，像被燎着触角的蚂蚁一样在花坛边走来走去。 “怎么办怎么办，他要被骂死了……学校里学生也都在看……他以后怎么在学校里上课啊……” 余漉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旋覆浑身一颤，受惊似的抬头看他。 “冷静一点。”余漉的眼睛如千年古井，深邃平静，“相信他，他可以处理好的。现在我们先回去上课。” 旋覆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 余漉觉得旋覆像只被困在玻璃瓶里惊惶无助的飞蛾，他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安慰旋覆。于是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伸手揉了揉旋覆的头发。 旋覆的发质很软，如同婴儿胎发，揉起来很舒服。 余漉情不自禁地多RUA了几下。旋覆低下头，在他的抚摸中得到了极大安慰。 “对，我应该相信他。”旋覆喃喃自语，自己哄自己道，“他那么厉害，他一定可以度过难关的。” “没错。”余漉笑笑。RUA够脑袋，他伸手勾过旋覆的肩膀，“走吧，回去上课。” “嗯。”旋覆点了点头，脸上表情轻松不少，心里却仍然沉甸甸的，感到不安。 与此同时，另一边，大学城外某公寓。 “哈哈哈哈哈哈石代赭你也有今天！” 青年拍着桌子，笑到打跌：“你个千年蜘蛛精居然玩不过区区人类，真是丢脸！丢尽了妖怪的脸！幸好我跟你不是一个种族不会被你拖下水，哈哈哈哈！” 青年狂笑着把那条微博转发并点赞，正想艾特自己认识的其他神器一起来看，视线却不经意间扫到了吕沛不久前发表的另一条微博。 那条微博正是前两天把石代赭、旋覆、余漉三人送上热搜的那条。 微博里把石代赭的各种隐私扒了个底朝天，还顺带附上了旋覆、余漉的个人信息。其中夹杂着几张照片，是三个人说说笑笑，在商场里挑衣服。 青年盯着照片，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屏幕，隔着虚幻的网络，触碰照片里那个神色清冷的黑衣少年。 然而指尖刚刚碰到屏幕，触摸屏上的照片一下就缩小不见了。 青年愣了一下，手指呆在半空。 屏幕上，他念念不忘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网民们各种各样的评论。 “这种人渣居然还能当大学老师？！” “u1s1，三个人的属性我都好萌，这cp我先磕为敬！” “这两个小男孩，看着清纯，PY早就被艹开了吧。” “啧啧啧，这种装纯小0最骚了。” “想看那个黑衣服的小骚0摇着屁股求艹的样子。” …… 越往下，越是不堪入目。 青年转着鼠标滚轮，把评论一页页地往下拉。嘴角笑意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阴沉的脸色。 忽然间，一条评论跃入眼帘。 “我这儿有个片，里面的0跟黑衣服小哥长得很像，水流得满床都是，骚得不行。链接自取xxxx” 下面有无数条回复：“卧槽真的好像！”“这就是本人吧？”“牛逼啊这，四个人一起。”“卧槽这不是我隔壁宿舍那哥们儿吗？我早就怀疑他是基佬了没想到他真的是！还玩多人运动，恶心死了！” 青年只觉那些肮脏评论的一笔一划都如钢针扎入他的瞳孔。他带着近乎自虐般的情绪一条条读完，握着鼠标的手指不住发抖。 鼠标移动到那个网盘链接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青年死死咬着嘴唇，唇齿间满是铁锈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狠狠撞击胸腔。 许久，他终于狠下心来，点开了链接。电脑里传来糟糕的图像与声音。 然而只看了一眼，青年就关掉了视频，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不是他。果然不是他。 当然不会是他。 脸型完全不同，身材也差得远了。最关键的是，那个人即便在床上，也不会露出那种下流神态。 那个少年有洁癖。他只能呼吸干净的空气，只能游曳在清澈水域。那个少年无论何时都是认真而专注的，他会看着你的眼睛，抱着你进入你，他会把你仔仔细细清理干净再吻着你入睡。 他会用你意想不到的珍重和热烈来回应你。即便你对他很糟，即便你刚刚把他电得半死。 一缸干净的水、半个冷掉的馒头，就足够让他发自内心地感激你，依恋你。 他…… 他是个傻子。 ——傻子看到网上那些垃圾这样诋毁他，心里会怎么想？ 青年的胸膛再次剧烈起伏。一股气血涌上胸腔，无法克制的怒意从周身涌出。刹那间，整栋公寓震颤起来，电灯忽明忽暗，方圆几百米的供电都受到了干扰。 青年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站起身，闭着眼，深呼吸，强行压下怒气。 墙粉簌簌落下，天花板上也出现裂痕。青年抬手，周围瞬间平静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克制。不要冲动。不能随便释放力量。人间不耐操。 青年缓缓睁开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金色符文。 他目光一转，冰冷视线落在屏幕上那个视频上传者的名字上。 吕沛。 青年勾起嘴角，冷冷吐出二字。 “找死！” 第二十六章 一层窗户纸 石代赭带着无比烦躁的心情从校长办公室出来, 一抬头，看到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奔他昨天刚去过的那个地方。 吕沛的家？ 石代赭心头一震，当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迅速环顾, 确认周围没人, 旋即催动灵力, 化作一道不起眼的白光，追着金光而去。 此时接近正午, 日光炽烈, 天空明亮，因而校内师生并未注意到划破天空的两道异彩。 在凡人看不到的云端之上，石代赭穿破云层, 追上前方那人。提起一口气, 他朗声喝道： “临江仙！你等等！” 青年听到呼喊，却目不斜视, 仍旧直奔目标方向。 石代赭知道这人犟脾气，光靠嘴巴劝不回来。索性心一横，拉出数道蛛网拦在临江仙身前。 临江仙果然不为所动，就连去势都不曾减弱分毫。他掌心凝聚金光，伸手一划，轻轻松松就将那层层蛛网破开。 未曾想, 这蛛网不同于先前, 被劈开后没有四散掉落, 反而被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 迅速重新聚拢。临江仙微微一怔，来不及躲闪，碎裂蛛网恰好笼住了他, 如锁子甲一般紧紧箍住了他，当他令他动弹不得。 “松开！”临江仙怒喝，眉头紧皱，杀气乍现。 “你停下，听我说！”石代赭手指一动，强行将临江仙扯到面前。 临江仙挣扎几下，却惊讶地发现那蛛丝伸缩自如，充满弹性。这跟以前那种坚韧如钢琴线的蛛丝不同，这次的蛛丝似乎只为困住他，并不想伤害他。 他虽然被缚，神色却倨傲，冷笑道：“干嘛，你怂不敢报仇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让我去？” 石代赭闻言微一挑眉，似乎觉得他说的这话很有意思，便笑着道：“报仇？你是替谁报仇？” 临江仙愣了愣，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石代赭玩味地欣赏着他的表情，心中到底还是有分寸。很快地他就收起笑容，正色道：“你先别急着去找茬，冷静点，我给你松绑。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临江仙冷哼：“以咱俩的‘交情’，还能和平地坐下来聊？” 石代赭深以为然，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给你松绑了。你就跪着跟我聊天吧。” 临江仙：“……” 石代赭当然没有强迫他跪下，但出于安全考虑，也没给他松绑。他就这样拎粽子似的拎着上古神器小鱼竿儿，捡了个僻静的小树林，把人放下。 正午时分的湖滨公园，四野无人，就连野鸟都躲在树洞里睡觉。 临江仙眉头拧着，满脸不快。他挣了几下，仍旧没能从柔软蛛丝里挣脱出来，不由悻悻：“你这次的丝怎么这么有弹性，劈都劈不断。” 石代赭好心解释道：“实不相瞒，这次不是蛛丝，是伪装成蛛丝的捆仙索。” 临江仙定睛一看，果然在那蛛丝之下隐隐有股令他不快的仙气。捆仙索连神仙都能捆，捆他这上古神器当然也是可以的。 原理也很简单，就是类似于一个小型绳索状黑洞，能把接触到捆仙索的仙家法力全部吸收，因此被捆绑py的神仙无法挣脱，只能任人宰割。 这玩意儿有个缺点，就是它只能吸收仙气不能吸收妖气，所以石代赭用蛛丝包裹住它，借妖力操控困住了临江仙，临江仙就束手无策了。 千百年来，早有无数仙人因此沦为妖物禁脔，故而捆仙索这垃圾法宝早就被禁用了。石代赭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 简直是在锁文的边缘反复横跳！ 临江仙冷冷道：“擅用禁物，你这是犯法！” 石代赭耸肩：“我这是阻止你去杀人，情有可原。不服就到审判庭上去说吧。” 临江仙冷笑：“你这怂包，自己胆子小不敢动手就算了，别人替你出手你还拦着算什么意思？出了事又不要你扛，难道你这千年大妖真的窝囊至此，连个区区凡人都不敢杀？” 石代赭斜睨着他，再次露出玩味笑容。 “又绕回来了……”石代赭凑过来，临江仙就后退。石代赭便勾勾手指，强行把他拉到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还是这个问题。你去杀吕沛，到底是在为谁出气？” 临江仙：“……” 青年沉默地别过了脸。他眼神里有种淡淡的郁色，像是所求终不可得，甚至不可言说。 石代赭却笑了。 “算了，不逗你了。”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一弹，给临江仙松了绑，“你好好的，别跑，我跟你说个事儿。关于我为什么没直接动手把吕沛弄死。” 捆仙索窸窸窣窣地从青年身上散开，在落地之前化作一道白光，被石代赭收回手里。 青年活动着手腕，嘲道：“还能有什么理由，不就是你怂，怕违规犯法怕被关进万丈离渊。不然呢，难道你是为了顾全大局？” 石代赭惊讶地睁大眼：“原来你能想到啊……” 临江仙：“……” 眼看着临江仙又要暴起揍人，石代赭摇头笑道：“算了算了，这次是真的不逗你了。”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劝你别冲动。你现在杀了吕沛一点用都没有，网络暴力不会停止。既然这件事已经开了头，不可能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我们得……” 临江仙冷冷打断道：“我不想解决问题。我只想解决她。” “杀人当然很简单，”石代赭笑得温和，如初夏阳光，“但是时代变了。在这个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上网对陌生人口诛笔伐的年代，你就算杀了她，网络暴力也不会停止。网民反而会怀疑到你头上——以我们的修为法力当然能保证凡人警察抓不到我们杀人的证据，但没用。网民不需要证据，不需要理智。他们一旦认定你是凶手，就会努力伸张正义——伸张自以为是的正义。到时候你怎么办？” 他的耐心解释，不像是面对千年宿敌，反而像一个正在给孩子介绍路边这朵小花叫什么的温柔父亲。 就是这种态度，反而让临江仙更加生气。 “那你说怎么办？！”临江仙掏出手机，狠狠砸到石代赭脸上，“你他妈睁大眼睛给我看看！网上那帮人渣都是怎么说他的？！” 临江仙砸手机不过是发泄，他没想到石代赭居然躲也没躲，任凭手机砸中鼻梁。 砰！金属机身和鼻梁骨撞击的钝响，光是听着都让人觉得鼻梁疼。 临江仙愣了一下，怒气却并未因他这一举动而消解，仍旧破口大骂道：“——他凭什么要被人这么骂！都他妈是你害的！你现在多耽搁一秒钟都他妈有成千上万的人看着他的照片意淫他！你自己不在乎也就罢了，你凭什么拖他下水！” 石代赭没回答，只是静静地听他骂。片刻后，问：“骂完了？” 临江仙被他的淡定态度气得连脏话都骂不出了。 石代赭弯腰捡起草丛里的手机，随手抛还给他。 “这件事确实是我没处理好。”石代赭眉眼低垂，声线很沉，“是我低估了那个小姑娘，没想到一个刚上大一的孩子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机。把余漉旋覆一起拖下水，确实是我对不起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所以这件事，我会亲手解决。我会为我们三个找回公道，会为他们出一口气。” 临江仙冷笑：“说得好听，你倒是做啊。” “时机还没到，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石代赭看着他，显得异常耐心，“我也请你暂时静观其变。如果这件事我真的没法漂亮解决，到时候我剜出内丹给他们，以千年修为作为赔罪，你来亲眼见证，如何？” 听到他要自剖内丹，临江仙不禁动容。 内丹对于妖怪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像石代赭这样的千年大妖，剖出内丹虽然不至于死，但势必元气大伤。何况内丹是妖力修为所聚，余漉若是得了他的内丹…… 一念至此，临江仙心头忽地一跳。 他有些恼怒地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你就算剖内丹送人，那也是那条蠢鲈鱼占便宜，关我——”他不知怎么，心气一阵发虚，声音也跟着没力起来，“……关我什么事。” 石代赭玩味地看着他泛红的耳垂，好笑道：“他修为大增，难道你不高兴？修为越高，就越能不受本性限制。他或许会记起以前的事……” “……”临江仙撇撇嘴，嘴里叽里咕噜地小声嘟囔。 石代赭侧耳倾听，发现他说来说去，还是那句，“关我什么事”。 这家伙，是真动心了啊。 我们家小鲈鱼是真的把上古神器小鱼竿儿给拱了，还拱进人心里去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石代赭不禁微微一笑，摆手道：“行了。总之你答应我，这几天别轻举妄动。看我的吧。” 临江仙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还有课，先回去了。”石代赭朝他摆摆手，忽然又回头道，“对了，有时间去看他一眼。他想你想得要命，天天问我你怎么不去找他。我被他问得烦了，只好随便骗他说你是个睡遍纯情小妖怪，日完就跑的无耻渣男。他信了，都快哭了。” “你！”临江仙大怒，“你胡说八道！” 石代赭耸耸肩：“你自己想想，你的行为是不是符合‘日完就跑’。” 临江仙咆哮道：“到底是谁日——”话音未落，他忽然自觉失态，脸色瞬间大变，硬生生地截住了话头。 “你说什么？”石代赭饶有兴致地伸长耳朵。 青年暴躁而抓狂，不再理他，扭头化作一道金光，飞走了。 石代赭仰起头，看着那道赤霞金光消失在天际，不禁摇头，微笑。 小鲈鱼和小鱼竿儿，真是奇妙的组合。 这一对的关系已经只剩一层窗户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捅破呢？ 第二十七章 别吃人 石代赭上门威胁女大学生的事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几天以来, 非但石代赭，就连旋覆、余漉都饱受众人非议，出门上课时总能感觉到周围同学异样的目光。 石代赭坚称自己没对吕沛做任何出格的事，所谓的威胁录像也是经过恶意剪辑, 他已经通过法律途径向对方提起诉讼。校方信任他的人品, 因此并未对他进行处分, 只是反复找他谈话，让他妥善处理这件事。 至于JJ文学城这边, 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任何声明, 仿佛无事发生。 网络上的舆论经过一段时间的演化，逐渐重新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石代赭为人师表，私生活竟然如此糜烂, 非但跟两个男学生同时搞暧昧, 还在网上写同性恋sq。这种人怎么能教出好学生，他根本不配当老师。#石代赭滚出高校#话题被刷上热门。 另一派则渐渐理智起来。他们认为, 教师也不过是个职业，石代赭作为教师，其学术和教学水平都有目共睹。至于他的性取向、业余爱好，那都是私事。何况，那些所谓“性取向石锤”的照片，抓拍到的不过是石代赭与两名男学生吃饭、逛街。从头到尾石代赭都没做过什么出格举动, 看起来他们三个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而已。说他们三个搞基, 显然是淫者见淫。 两派吵来吵去, 争执不下。对此石代赭的评价是：闲得蛋疼。 除此之外, 还有一拨人很有意思，那就是石代赭的读者。 读者们一边叫着“不要人肉作者”、“作品与作者三次元生活无关”，一边又兴奋地点赞、转发石代赭和旋覆余漉的照片, 暗戳戳地讨论这三人谁攻谁受。动作快的已经连同人作品都搞出来了。 网上两拨正义之士吵得不可开交，这帮小姑娘们磕着CP产着粮，圈地自萌不要太开心。 所有人都热切期待着事件的跟进。所有人都期待着有人站出来发声，爆出新料。无论是石代赭，吕沛，还是旋覆、余漉，只要他们在公众面前开口说一个字，都会被网络上的所有人拿着放大镜仔细品评，恨不得把每个笔画拆开解读。 两天后，万众期待的新料果然出现。 然而，发声的并不是事件中心的任何人，而是微博下某条不起眼的评论。 “这个女的……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xx高中当年的校霸吧。长得比原来漂亮多了，差点没认出来。整容了？” 这条貌似不显眼的评论，却很快得到了许多回复。 “原来是她！我就觉得眼熟！这不是吕沛嘛！” “卧槽我也想起来了，当年xx高中一姐啊。” “那一天，人们终于回想起了被xx一姐支配的恐惧……” “一姐居然考上了XX大学？她高考不是只有两百多分吗？怎么进去的？？？”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熟人。呵呵，吕沛你还记得我吗？仅仅因为我发育得早，胸部比较丰满，初中整整三年你都带头孤立我，说我是婊子，到处编造我流产打胎的谎话……我还没死，很惊讶吧？我割腕两次吞药一次，都被救回来了，呵呵……” “哟，这不是一姐嘛。整容整得挺好啊。给大家看看她高中时的杀马特照片，谁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微笑.jpg。[图片][图片][图片]” ……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条评论在短短一天内，竟然盖出了几千层楼。许多人遭到吕沛霸凌的人都站出来现身说法，也有人对吕沛的整容、高考成绩提出了各种质疑。 一时间，全网注意力都被转移。大家开始疯狂挖掘吕沛的黑历史，很快挖出更多猛料。 原来吕沛的爸爸是个小流氓。吕沛从小仗着爸爸在地头的势力，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地违反校规，欺凌同学。跟她同校的学生全都听过她的大名，不少人还在她手里吃过亏。 后来，国家打黑，她爸爸被抓了进去。吕沛没了靠山，却仍旧和往常一样嚣张，就被另外一个大姐大狠狠收拾了一顿。吕沛吃了大亏，终于学会收敛，勉勉强强在学校当了几天乖小孩。 要说聪明，这姑娘还确实挺聪明。虽然高中三年大半时间花在追星打扮抽烟喝酒上，但一旦收心，居然还考出了不错的成绩。 她能进入这所高校，还真是凭自己的本事。奈何她名声太差，前段时间网上又恰好爆出“某地偷换考生成绩、偷走别人人生”的丑闻。吕沛超乎寻常的高考发挥，正好踩在了民众的敏感点上。网民们想当然地认为吕沛一定也是通过某种不可告人的方式才混进了这所大学，纷纷对教育局、高校、各大官媒进行疯狂艾特，势要为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可怜考生讨回公道。 一时间，舆论扭转。 进入大学的吕沛本想重新做人，因此早已把自己以前的微博、口口空间删了个精光，没想到却在此时被人扒了个底朝天，就连小学时往教师茶杯里吐口水的事儿都被人爆出来了。 于是，吕沛的形象，一下子从“被大学教授上门威胁的可怜女大学生”，变成了从小就恶毒狠辣不务正业的坏种。 校园霸凌、替换高考成绩这种事情，可比什么“大学教授写sq”刺激多了。众人的焦点瞬间就从石代赭转移到了吕沛身上。 大家纷纷认为，既然吕沛是这种人，那么她爆料的石代赭一事显然也有猫腻。果然，很快有本校学生回应：在吕沛爆料之前，曾经在教学楼下当着无数人的面向石代赭告白。 石代赭是本校历史上最年轻有为的教授，人又英俊温柔，是众多女生暗暗心仪的对象。然而石代赭为人清正，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这一次也是果断拒绝了吕沛的求爱。没想到不久之后吕沛就扒出石代赭的网文作家身份，还污蔑他跟两个大一男生搞暧昧关系。 很显然，这是报复！ 起初，吕沛和她的狐朋狗友们还会把质疑指责她的评论一条条骂回去，甚至私信追着人骂。没想到此举反而引起了网民更大的反感。被她辱骂的路人们纷纷挂出聊天记录，写小作文反击她。渐渐的她的朋友们也不敢再出声，纷纷表示闭麦不再掺和。 她的微博也被各种辱骂攻占，骂得多难听的都有，以至于她不得不关闭微博评论，接连几天都没有上线，就连学校的课都请假不来。 就在网民们开始庆祝正义战胜了邪恶之时，沉寂许久的吕沛突然又发声了。 周五晚上，石代赭家。旋覆抱着手机刷微博，不敢置信地说：“她道歉了耶！” 石代赭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他做的是油爆虾。新鲜大虾被剪去须尾，倒进油锅。石代赭盖上锅盖，任凭虾在锅里活蹦乱跳。他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侧过头，道：“让我看看。” 旋覆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只见微博上写着：“好累，没有力气再解释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求求你们不要再骂我了，好吗？” 旋覆眉眼弯弯地笑道：“是我们的胜利！她道歉啦！” 石代赭随手在厨房纸上把手揩净，没接话。旋覆高高兴兴地接着说：“大佬你真厉害！居然能查到她以前干的那么多坏事儿！这下大家都看清她的真面目了，都在骂她！真解气！” 石代赭淡淡道：“不全是我查的，我只是走访了她当年念过的学校，找到了几个当事人，请他们诉说自己当年遭到的虐待。其实大多数都是路人自发站出来说话。高考替换成绩虽然是无稽之谈，但其他比如抽烟喝酒、校园霸凌，说的也都是真事儿。她从小到大都太强横，败光了路人缘，招致全网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诶？”旋覆有些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很快他又笑弯了眉眼，“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赢啦！” “恐怕未必。”石代赭转身去切别的蔬菜，淡淡道，“你出去吧，里面油盐大。” “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旋覆把手机塞回兜里，脸蛋被火光映得红润可爱，像个熟透的苹果。他眼里有藏不住的欣喜，让人看了也忍不住地高兴起来，“我帮你洗菜呀！” 石代赭笑笑：“吃完了帮忙洗碗就行。”说着打开冰箱，指着冰柜里的饮料说，“想喝什么自己拿。” 旋覆也不再客气，扭头正要问客厅里的余漉想喝什么，外面忽然砰砰砰一阵响。有人在用拳头砸门。 “咦？”旋覆诧异地看了石代赭一眼，“你还邀请了别人来你家吃饭吗？” 石代赭没说话，只是盯着门口。 余漉透过猫眼朝外看。很快地，他皱着眉头说：“好几个不认识的人。表情很凶，好像是来打架的。” 石代赭微一凝神，灵识如水母触手般伸出，很快感知到了门外的情况。 “四男一女。”石代赭道。 余漉问：“来者不善。要放进来吗？” 石代赭笑了：“区区人类，难道怕他？”说着便朝客厅走去，随手拉上厨房隔断门，嘱咐旋覆，“你在这儿呆着，别出来。” 旋覆乖乖地应了一声，躲在隔断后面，扒着门缝偷看。 房门被人砸得哐哐直响，恨不得把门框都拆下来似的。石代赭手指一动，在身后隔断上下了个看不见的守护阵法。 蠢蛾子道行浅，虽然是个妖怪但实力实在太弱，真要动起手来恐怕还不是人类的对手。 石代赭安顿好了蠢蛾子，扭头朝另一只道行低微的小家伙瞥了一眼。 然而，他对余漉说出口的嘱咐却是： “一会儿克制点。别随便吃人。” 第二十八章 她还是个孩子你就放过她吧 门一开, 一群人蜂拥而入，几乎要把门框挤破。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啤酒肚，胳膊粗粗的, 肌肉壮实, 一看就不好惹。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瘦长的女人, 女人长着副一望便知的刻薄脸，一进屋来眼珠就滴溜溜地转, 打量着屋内的装修摆设。 在这一对男女身后还簇拥着三个年轻男人, 打扮不太正经，看着就像混混。 “你们是干嘛的？”余漉刚发问，那中年壮男瞟了他一眼, 就粗鲁地将他一把推开, 强行挤了进来。 “……”余漉皱起眉头，但想起石代赭方才的嘱咐, 只好咬了咬牙，沉默退开。 中年壮男视线在公寓里扫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目标。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直冲石代赭面前，满脸怒容地吼道：“就是你在网上骂我女儿！” 身后的那筷子似的女人也帮腔道：“对！就是他！我看过他照片！写黄书的那个教授！”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都立刻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男人就是吕沛那个坐过牢的混混爸。那么那个尖嘴猴腮的刻薄女人大概就是吕沛她妈。 旋覆躲在厨房隔断后面, 看那男人每跨一步脸上的横肉都要抖三抖, 不由一阵恶心。石代赭拿厨房纸擦了擦手, 随手扔掉, 面色如常地道：“请问你来有什么事？” 中年壮男气势汹汹道：“我来给我女儿讨个公道！” 他虽然身材高大，但比起石代赭还是矮了一个头。这种仰视的角度让他更加愤怒。于是他卷起袖子要去揪石代赭的领子。石代赭眉头一皱，稍一侧身, 躲开了他的手。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石代赭的语气有些不悦。 “谁动手了？”刻薄女人冲上前来，声音尖利，如钢爪在黑板上刮过，扎得人耳膜疼，只听她牙尖嘴利连珠炮弹似的道，“明明是你先对我家女儿动手！大半夜地冲到她宿舍去！要不是有监控在，她早就被你打死了！” 石代赭冷冷道：“请你注意言辞，我没有碰她。你说有监控，那么请你拿出未经剪辑的视频原件，否则我会告你诽谤！” “不是你打的那她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刻薄女人掏出一张医疗鉴定书，啪地拍在桌上，“你自己看看！我们可是有伤情鉴定书的！真要上法庭我们也不怕你！你不就是仗势欺人吗！” 石代赭一眼瞟见那张不知道哪个卫生所出具的伤情鉴定书，简直被她气笑了。 余漉也笑出了声。 一群人没想到他们看到伤情鉴定居然是这个反应，都懵了一下。中年壮难勃然大怒道：“你笑什么？你还有脸笑？你这个人渣！” 石代赭摇头叹了口气。余漉好心解释道：“他笑是因为，如果他真的对你女儿动手，那么你女儿根本不会有命去做鉴定……嗯，可能连尸体渣渣都不会剩。” 众：“……” 石代赭咳了一声，用眼神制止余漉继续说下去。 中年壮男被余漉这充满装逼气息的解释给惊呆了，一时竟然接不上话来。石代赭看着他，客客气气地道：“我劝你们不要搞这些伪证。你们的视频是经过恶意剪辑的，伤情鉴定书是没有鉴定资格的卫生所出具的。这些东西一旦被送上法庭，非但会判你们当场败诉，帮你们做假证的人也会跟着受罚。” 中年壮男咆哮道：“什么伪证！你就是欺负了我女儿！你赶紧让网上那些人闭嘴，不许再骚扰我女儿！不然咱们走着瞧！” 他身后那帮小混混也跟着帮腔，叽叽喳喳，如同麻雀开会。石代赭被他们吵着有些头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压着情绪道：“网上的人怎么说，我没法控制。何况我从未以个人身份发声，也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学校要求我保护学生隐私，因此这件事我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论。不信的话你尽可以去取证。反正网络上任何言论都会留下痕迹。” “什么网络取证，我听不懂！”中年壮男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露出纹着青龙的大花臂，挥着拳头道，“我只知道，你欺负我女儿，你就要付出代价！” 石代赭眯了眯眼，没说话。 中年壮男见他沉默，只当他是怂了，便伸手一把捞住了他的领子。这一回石代赭没有再躲，可是由于身高差距，中年壮男这一揪并没有把石代赭抓得离开地面。他只能勉强把石代赭的衬衣往上提了提。 无法逾越的身高差距让中年壮男愈发窝火。他凑到石代赭面前，带着臭烘烘的口气威胁道：“你马上给我女儿道歉！给她下跪说你错了！不然我就让你好看！” “……”石代赭闭了闭眼，叹息道，“别再找死了成吗？” “找死？我看是你在找死！”中年壮男还不明白他这话的分量，手上顿时加大力气，把石代赭的领子攥得更紧。质地上乘的名贵衬衫被他抓得皱成一团，领子也被收紧，将石代赭白皙的颈子勒出了些许红痕。 身后那些混混见状都起了哄，口中污言秽语骂着，要石代赭当场下跪。刻薄女人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录像。 “你在干嘛？”一直沉默旁观的余漉此时忽然上前，一把夺过女人的手机，“不许乱拍！” “你干嘛抢我手机！”刻薄女人当即反抗，尖叫声如钢针刺入余漉耳膜。 余漉一脸不高兴，却紧紧攥着女人手机不放手。小混混们赶紧过来帮忙，一左一右摁住余漉，硬生生掰开他的手指要抢手机。 余漉被掰疼了，脸色顿时一沉。眼中闪过一抹无法被凡人看见的寒光。 小混混们嘴里骂得不干不净，还有人趁乱朝余漉膝弯踢了一脚。余漉闷哼一声，差点跪下。胸中顿时气血上涌，妖力再也压不住。正要张嘴吞了这帮混蛋，却忽听不远处一个男人惨叫。 “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物体在眼前飞过，砰！地一声，狠狠撞上墙壁！ 三个小混混连同那刻薄女人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中年壮男从墙上滑落，后脑勺在雪白墙壁上拖下一道粗长血痕。 四人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视线缓缓转向石代赭。只见石代赭眼神森冷，语气比眼神更冷。 “说了别动手，听不懂人话吗？” 刻薄女人尖叫一声，扑到中年壮男身边。中年壮男已经摔得不省人事口吐白沫，身体一抽一抽，下面屎尿全出。刻薄女人被吓坏了，拼命摇晃着丈夫，想把他唤醒。 另外几个小混混见到这场面也都惊呆了。他们哪能想到，石代赭这么一个看着文弱白净的大学教授，居然有本事把一个两百来斤的男人扔到墙上去！ 这可能吗？他们老大的体重起码有他两倍！这是怎么做到的？！ 可惜刚才他们全都在搞余漉，谁都没注意到石代赭是怎么动的手。 三个小混混看着石代赭，心里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这边人多势众，身上甚至还藏了榔头刀具，为什么看到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会感到如此害怕？ 就好像是……面对着某种未知的怪物…… 三个小混混下意识地想逃，可是刚一转身，公寓大门却当着他们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混混们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没有人！根本没人去碰那扇门！也没有风，门是怎么关上的？！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听到了“咔哒”一下的落锁声。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栋房子，这个人，有问题！ 三个小混混里有两个当场腿就软了，转身开始向石代赭求饶。剩下一个还勉强保持着冷静，但也不知所措，只能扑到门上去徒劳地转着门把手。 石代赭一步步靠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乱作一团的混混们。 “还动手吗？”他问。 “不动了不动了！不敢了！” “对不起！求你放过我们！我们也只是跟着老大混口饭吃的，老大说什么我们干什么，我们不是真的要找你麻烦的！对不起！” 混混们屁滚尿流地求饶。 石代赭冷冷地看着他们，手指一动，一把榔头、两把西瓜刀被看不见的蛛丝牵引着，从混混们身后飘起来。 混混们简直要被吓尿了，三个人齐齐跪下给石代赭磕头，嘴里拼命道歉求饶。 石代赭被他们吵得脑阔疼，也无意再为难这帮小流氓。正要挥手让他们滚，墙角那刻薄女人忽然扑过来，抱着石代赭大腿哭喊道：“你对我老公做了什么！你打死了他！我要报警抓你！你这个杀人犯！” 石代赭不耐烦地踢开她：“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你害了我女儿还不够，还要害我老公！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刻薄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还指挥身后的混混，“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报警呀！” 混混们犹豫着，怂怂地看了石代赭一眼。 石代赭耸耸肩：“随便，报吧。” 混混们拿着手机，还是不敢打110。刻薄女人冲过来，一把抢过手机，一边动作夸张地摁着数字一边威胁道：“等我报警你一定会坐牢！你等着！我会请律师把你告到破产！判得你无期徒刑！” 石代赭和余漉对视一眼，都无奈地耸耸肩。 女人骂骂咧咧，明明只有三个数字，却摁了半天都没有拨通。 石代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我很好奇，你是哪里来的脸在这里撒泼胡闹？整件事情明明是你女儿做错了。一开始就是你女儿人肉我，网暴我，恶意中伤我，我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网上那些人指责她，也是因为她以前得罪了太多人，大家积怨已久，在网上发泄出来，都是她自作自受。你为什么不让女儿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带着人来威胁我殴打我？” 这言辞中肯的一番话，非但没让刻薄女人冷静，反而激得她更加愤怒。 “我反思？我反思什么？就是你为人师表行为不检点！”她抱着口吐白沫的流氓老公，指着石代赭鼻子骂道，“要不是你勾引我女儿，我女儿怎么会看上你！她在网上抱怨你两句怎么了？你就是个人渣，她说错了吗？要是你早点赔礼道歉承认你错了，现在还会有这么多事儿吗？！我们会来找你吗？！” “说来说去，竟然还是我的错。”石代赭苦笑一下，摇头道，“碰上你这种无理取闹的，我还真是没辙。” “什么叫无理取闹？！”刻薄女人一听又炸了，声音顿时拔高好几个度，说出了一句让石代赭余漉旋覆在数百年后想起仍旧觉得蛋疼的名言。 “——她还是个孩子呀！不就是在网上骂了你几句吗？你一个大人，还是个男的，难道就不能大方点原谅她？！” 第二十九章 亲生儿子 石代赭和余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苦笑。 刻薄女人仍然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就连一旁的小弟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凑过去劝她。 石代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幽幽叹道：“就你这样的, 居然还是个‘人’。真给你们人类丢脸。” 发疯状态下的女人并没听懂这句叹息。三个小混混听了, 脸色却都霎时白了。 最终, 还是石代赭亲手拨的110.除此之外他还打了120，不过不是为那个口吐白沫的中年壮男叫的。 他深吸一口气, 一秒之内戏精上身, 用急促的呼吸惊恐的语气对着120那头道：“救命！快来救我！我被人捅了！” 小混混&刻薄女人：“？？？” 只见石代赭一边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话求救，一边伸手在自己胸膛上划拉了一下。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指尖所过之处, 雪白衬衫发出裂帛之声, 皮肉瞬间绽裂，大量鲜血喷薄涌出！ 混混和女人：“！！！” “代赭哥——”旋覆大惊失色地从厨房里跑出来, “你在干嘛！” 石代赭朝他笑了笑，轻声道：“扶我。” 旋覆只觉手里一沉，伸出去的手恰好接住了软软倒向他的石代赭。 成年男性的体重完全压在他身上，同时迎面压来的还有来自天敌的野性气息。 旋覆措不及防，差点两腿一软摔下去。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撑住了。 一旁的余漉有些困惑, 看看石代赭, 又看看旋覆, 头上浮起一个问号。 瘫倒在旋覆怀里的石代赭悄咪咪地朝余漉使了个眼色。 然而余漉：“？？？” 除了头上的问号从一个变成三个以外, 并没有get到蜘蛛精的想法。 蜘蛛精：“……”一点默契都没有，你果然不是我亲生的！ 几分钟后，110和120同时赶到。进门一看, 一边是弱不禁风的少年抱着满身是血的虚弱男人，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边是尖嘴猴腮的中年女人推开渐渐苏醒的花臂壮男，跳起来指着失血过多快要晕过去的男人破口大骂。 110和120顿时也满头升起问号，同时问：“报警的是谁？” 石代赭虚弱地躺在旋覆怀里，还没开口，刻薄女人就冲到警察和医生面前，尖声叫道：“是他们先动的手！这个男的打了我老公还捅了自己一刀！警察同志你们别信他，他撒谎的！他胸口那刀是他自己捅的！” 警察&医生：“……” 石代赭捂着胸口，露出一个苍白而苦涩的笑容。 警察转向一旁的其他人。问混混，混混看了石代赭一眼，发着抖说：“我们不知道，场面太乱了没看清。” 问余漉，余漉满头问号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没看懂。” 问旋覆，旋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咽咽地抱着医生大腿说“医生你快救他他要不行了”。 警察和医生对视一眼，都在瞬间作出决策：救人要紧！伤者先上急救车，其他人抓回去再说！ 为了避免纠纷，石代赭和中年壮男被两辆120车分别送到了两所医院。刻薄女人作为家属，跟着中年壮男一起上车。其他小混混直接被拷走。 警察们收集了在场的证物：榔头和西瓜刀。其中一把刀上还沾着血。警察把凶器放进证物袋，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血，摇头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公道自在人心，石代赭被送医的这所医院，是大学城周边医疗水平最高的公立医院。120呜哇呜哇地把他直接送进了抢救室，旋覆余漉被关在外面，免得他们情绪激动影响抢救。 没过多久，学校领导匆匆赶来。 旋覆认出其中一个秃头中年男是校长，主动迎上去，喊了声：“校长！” 他一路上都强忍着眼泪，此时看到学校的人，不由眼睛一热，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 校长一看他哭，当场就慌了，赶紧小跑过来，紧张地问：“怎么样？人没事吧？” 旋覆哭哭啼啼地道：“还活着，但是出了好多好多血。他们还在里面抢救呢！” 校长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更慌了，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怎么回事儿？我听说那个混混也被送去抢救了。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是……”旋覆正要回答，忽然间想起，石代赭的伤是自己戳的，但动手确实是吕沛她爸先动的手。那这到底算谁的？ 旋覆犹豫的样子让校长一颗心都悬在了喉咙口。 旋覆不擅长撒谎，怕自己说错话，于是老老实实地道：“我……我没看清。他们来的时候代……呃，石老师让我呆在厨房里，不要出来，所以我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又补上一句：“我就听到石老师喊救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满身是血了。” “噢，是这样……”校长嘴上应着，眼里却闪过一丝怀疑。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余漉。 余漉：“？”并不知道校长为什么突然看他。 校长见余漉一脸呆萌，满头的问号比他还多，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吧。但毕竟余漉也是当事人，因此他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同学，你当时也在场，你看到的情况是什么？” 余漉陷入了沉思。 旋覆有些紧张，怕余漉说出什么不利于石代赭的话。校长也很紧张，毕竟石代赭是他们学校的人，万一真的故意伤人那学校还得承担责任。 半晌后，余漉道：“他们一大帮人突然闯进来，要打人。他们逼我哥下跪，那个女的还要录像。我就去抢她的手机，结果他们一帮人都来打我。后来那个男的突然飞出去，然后……” 旋覆和校长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校长提心吊胆地问：“然后呢？” 余漉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我哥就满身是血，扑到他怀里晕倒了。”他伸手指了指旋覆。 旋覆：“……”这个描述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校长：“……”你们两个怎么看起来脑子都不太灵光的样子。 校长仔细咀嚼着余漉的陈述，突然诧异地道：“等等，石代赭是你哥？”他扭头看了旋覆一眼，“那你呢？” 旋覆道：“他也是我哥。” 校长狐疑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网上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说，但当初找石代赭谈话时石代赭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跟这两个男学生之间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那现在这个所谓哥哥是怎么回事…… 是他想的那种“哥哥”吗？ 不过看这两个学生喊起哥哥时一脸坦然，倒不像做贼心虚的样子。校长凭借多年做人的经验，合理判断是自己想多了。 恰逢此时，抢救室的门开了，护士出来喊石代赭的家属。 旋覆余漉连同校领导们一起来到抢救室门口。校长满脸担忧，问里面怎么样了。护士说，人还好，是病人自己要求喊家属进去一下，有话要说。 众位领导都松了口气。旋覆看着余漉，说：“你进去吧。” 余漉嗯了一声，进去了。 几分钟后，他又一脸懵逼地出来了。 旋覆诧异：“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余漉：“他说我不是他亲生的，他不要我去。” 旋覆：“哈？？？” 余漉神色古怪：“他要你去。” 于是旋覆也一脸懵逼：“可是我也不是亲生的啊？？？” 余漉：“不知道。反正他说的‘家属’是在叫你。” 旋覆心里蓦地一跳。“家属”这个词，让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浮想联翩。 他压下心头纷乱思绪，深吸一口气，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里很吵，医生护士走来走去，步伐都很快，口罩后面是冷静而果断的神情。每个病床边上的监护仪都在滴滴叫唤，听得人心烦意乱。 旋覆快步走到石代赭床边，看到床上的人鼻子里插着吸氧管，手臂上绑着血压带。厚厚的被子盖住了他的整个身体，看不到被刀捅的地方。 石代赭双目紧闭，脸色快跟医院被单一样白了。旋覆心里一揪，忍不住弯腰凑过去，轻声问：“代赭哥哥，我来了。你叫我什么事？” 万万没想到，石代赭跟诈尸似的，唰地一下把眼睛睁开了。吓了旋覆一大跳。 “别担心。”石代赭朝他笑了笑，“叫你进来就是想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没事。” “真的？”旋覆不大相信，狐疑地看了眼边上的监护。那血压明明很低，监护仪一直在报警。 石代赭道：“那个是假的，法术变的。你看我给你变个高的。” 话音刚落，监护仪上的数字瞬间飚到了200以上。坐在电脑前面的医生护士眼珠子都快瞪到屏幕上了，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几个医生护士赶紧跑过来。 石代赭没想到他动动血压闹出这么大动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朝医生道歉道：“不好意思，刚刚测血压的时候有点压到了。” 医生给他复测了个血压，发现已经恢复正常了，这才松了口气，又回到电脑前面去。 旋覆这下也安心不少。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四周，见周围没人，便凑到石代赭耳边，小声道：“那你胸口的伤也是假的吗？” 石代赭笑了：“当然是假的，障眼法罢了。我怎么可能真的捅自己？” “你吓死我了。”旋覆吐吐舌头，“我还以为你为了把他们送进监狱真的这么狠，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那倒不至于。”石代赭道，“其实那帮上门找茬的，他们心里也有数。虽然带着武器，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来。他们应该只是来吓唬我们的，顶多把武器拿在手里耍耍威风，并不敢真的动我们。扫黑除恶嘛，谁都不想在风口浪尖被抓去当典型。” “原来如此……”旋覆恍然大悟，继而又担心起来，“可是你身上这个伤毕竟是自己弄出来的，他们都看到了，万一他们告诉警察……” 石代赭笑道：“你想想，他们会怎么跟警察说？” “呃，”旋覆伸手在自己胸口笔画一下，“就说你是这样自己劈开了自己的？” 石代赭：“警察会信么？” 旋覆：“……” 石代赭耐心解释道：“西瓜刀在他们手里，那上面只有他们的指纹，没有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我身上这个伤口也是完全按照西瓜刀的形状来伪造的。你说，警察上门就听那个疯女人冲上来逼逼，指着我这个伤患说我是自己捅自己，还把他老公打得飞出去，警察会不会相信她？” “哇……”旋覆睁大眼睛，这下总算明白了石代赭的良苦用心。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惊叹道，“那你好坏呀！” 不知怎么，那句尾音微微上翘的“好坏呀”，竟被石代赭听出了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石代赭只觉心脏被勾得晃了一下。他定了定神，这才咳嗽一声，道：“我这不是，以暴制暴么……” 确认石代赭是真的没事，旋覆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趴在病床边上，眼睛亮亮的，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你饿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石代赭道：“我还得装一会儿，毕竟是被西瓜刀捅了。” 旋覆：“那你想吃什么？” 石代赭侧过头，看着趴在床边毛茸茸的小脑袋和那对软嫩嫩的小触角。喉头忽然一耸。 旋覆：“……”他从天敌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五个字：我想吃蛾子。 好在石代赭不是普通蜘蛛精，他是一只拥有引以为傲自制力的千年蜘蛛精！于是他咳嗽一声，正色道：“你去问问医生我这会儿能吃什么吧。” “哦哦。”旋覆有些慌乱地跑掉了。 十来分钟后，蠢蛾子又跑进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给你买点粥，可是周围没有粥铺。我只能给你点外卖了，要稍微等一会儿哦。” 他脸蛋红扑扑的，额头沁着细汗，喘息还有些不匀。显然是刚刚在外面跑了一大圈。 石代赭本想说我又不是真的生病不一定要喝粥，但看着他起伏的胸膛，亮晶晶的眼睛，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没事，我等着。” “嗯嗯。”旋覆点着头，“那我先出去了。抢救室是抢救重地，家属没事不能呆在里边的，会影响医生抢救。等外卖到了我再送进来。” 石代赭听着他的脚步声。灵识不自觉地发散，如水母触手般温柔追逐他。一直追到抢救室外边，停下了。 他就在抢救室外边，坐着，等着。 石代赭躺在床上，望着抢救室里雪白的天花板，嘴角忽然忍不住地想要上扬。 这种被人担心，被人陪伴的感觉，真好。 第三十章 道德绑架 石代赭的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 医生确认是刀伤，好在没有伤到大动脉，伤口也不算深，经过简单处理后血已经完全止住了。 医生建议他再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 石代赭觉得后面还有事要做, 便委婉拒绝, 后半夜就被旋覆他们带回了家。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正是人最疲惫的时候。宿舍门禁早过了, 两个小家伙就留下来过夜。 石代赭虽然是假伤, 但旋覆余漉前前后后为他奔波，倒是真的累了。他家里原本就有个房间是留给余漉的，此时两个小家伙只好挤一挤。 第二天早上, 石代赭做了早饭端进去。一开门, 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覆和余漉都还在熟睡, 呼吸均匀，胸膛微微起伏。两个小家伙面对面睡着，靠得很近，额头几乎碰到一起。彼此的呼吸拍打在对方脸上，石代赭光是远远看着，都能想象出那种近在咫尺的温热吐息。 昨晚太累了, 因此两人都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两个人的睡姿都不太好, 把衣服压得褶皱凌乱。大概是挤在一起睡有点热, 两个人都踢开了被子, 只有余漉身上盖了被子的一个角。旋覆甚至连肚皮都露在外面。 ……醒来怕是要拉肚子。 石代赭看了眼时间，再不起床的话就要迟到了。可是两个小家伙昨晚都累坏了，这会儿睡得正香。他想了想, 给两人的辅导员发了条消息，请了半天假。 他把热气腾腾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正要走，床上忽然窸窣一响。睡梦中的旋覆翻了个身，白白嫩嫩的小腿伸出床铺，恰好拦在他前面。 石代赭下意识地搬起他的腿，想放到床上去。可是手指触及到那温暖柔软的肌肤，他的心里忽然起了一圈涟漪。 那小腿笔直匀称，肌肉线条感很弱，带着点婴儿般的幼态。 旋覆化出的人形和他的本体一样，看起来白白软软，很好戳的样子。美中不足的是人类形态的皮肤太过光滑，没有细密的绒毛，也没有戳一戳就会蜷起来的触角。 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光洁的皮肤，线条流畅的肢体。 还有一双肉乎乎、粉嘟嘟的脚丫。 旋覆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脚趾如珍珠般莹润可爱。石代赭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躁动。 那种躁动，混合着食欲，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在那肉嘟嘟的小脚丫上，轻轻捏了一下。 “呜……”睡梦中的旋覆只觉得脚底发痒，唰地一下把脚丫从石代赭手里抽了出来。 石代赭被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直起身子，满脸尴尬。 好在旋覆仍旧没醒。他闭着眼睛舔了舔嘴唇，翻了个身继续睡了。粉扑扑的脸颊上甚至还有睡出来的印子。 石代赭松了口气。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变态，深深陷入了对自己的鄙视之中。赶紧溜了。 临走前还不忘用蛛丝勾起被子，把旋覆白白软软的小肚子盖上。 尽管石代赭关门的动作很轻，但大概是生物钟的关系，不久之后，余漉在满室的阳光中醒来。 他一睁眼，看到旋覆长长的睫毛上撒满阳光，脸颊柔软粉嫩，在阳光下显得几近透明。 不愧是情同父子，此情此景余漉立刻产生了和石代赭一毛一样的想法： 看起来很软很好戳的样子！ 余漉就不跟他客气了，当场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脸蛋上戳了戳。 “唔……”旋覆闭着眼睛皱起眉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好像在说你们怎么都来戳我。 不过，脸蛋不像脚丫那么敏感。他这次没有躲开，只是把脑袋往余漉怀里钻了钻，试图躲避外来的骚扰。 “……”余漉没想到他会钻进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太热了。 余漉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开。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然后开始猛烈晃他。 “起床了旋覆！快！我们要迟到了！” 旋覆被粗暴摇醒，迷迷糊糊地还睁不开眼。直到听到“迟到”两个字，他吓得立马从床上跳起来。 “完了完了几点了？”他一睁眼看到满室阳光，就知道时间不早了。但看清周围景象后却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熟悉的宿舍景象。 他环顾四周，愣了半秒，这才想起昨天是住在了蜘蛛大佬家里。 “咦，这里有早饭耶。”旋覆瞄到床头柜上的培根煎蛋，有些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好香啊！还是热的！” 本来刚睡醒没觉得饿，此时闻到食物香气，肚子立马咕噜噜叫起来。 “我哥做的吧。”余漉干净利落地套上衣服，下床去洗漱。 旋覆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声，一边穿衣服一边朝里问道：“有没有一次性的毛巾牙刷啊？” 余漉嘴里含着牙膏，含糊不清地答道：“不知道，我帮你去问问。” “我自己去问吧。”旋覆踩着拖鞋下地，刚出房门，就听见不远处另外一个开门声。 石代赭从外面回来，恰好对上旋覆的眼睛。他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你醒了啊。” “呃，早……”旋覆大清早地在天敌家中醒来，心情也有些微妙。 虽然已经和蜘蛛大佬确定了监护关系，但天敌毕竟是天敌，他的基因里印刻着千万年来对于“被吃”的恐惧。 他知道蜘蛛大佬对他很好，不会随便吃他，他也很想努力克服这种矫情的恐惧，可是生物本能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忍住的。 就跟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样。遇到蜘蛛不害怕的蛾子已经全都被吃掉了。 至于他……或许早晚有一天也会被吃掉。 不过，就算真的被吃掉也没有关系。蜘蛛大佬对他已经很好了。 他会怀着感激的心情被吃掉的。 因此旋覆深呼吸，悄悄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这才从客房里走出来，客客气气地问：“代赭哥哥，有没有一次性的毛巾牙刷啊？” 石代赭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在这里。” 旋覆一眼望见袋子上的超市标记，心里微微一动，问：“你刚下去买的吗？” “嗯。”石代赭朝他走来，本想把东西递给他，想了想，还是把袋子放到了桌上，克制而冷淡地说，“你用吧。” 旋覆感激而礼貌地向他道谢。 石代赭本来想回自己房里去，手指停留在门把手上，却停住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回头道：“那些不是一次性的。” 旋覆拎着袋子正要走，闻言诧异回头：“啊？” 石代赭道：“毛巾、牙刷，还有漱口杯，都不是一次性的。你用完了可以放在卫生间里。以后要来的话，你可以继续用。” 他很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然后就面无表情地走了。留下旋覆一个人，站在客厅餐桌边上，有些发懵。 洗漱完毕之后，旋覆余漉把早餐端到餐桌上，坐下来吃。他们已经得知石代赭帮忙请了假，不用再赶时间出门。 虽然昨晚睡得晚，但两个人都睡得很好。此刻精神抖擞地坐在一起，一人一个手机，边玩边吃早饭。 旋覆在刷微博。余漉则是把QQ、微信上所有未读信息确认了一遍，似乎没找到他想要的，于是性质缺缺地放下手机，闷头吃饭。 吃着吃着，一旁的旋覆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余漉被他的大惊小怪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你看到什么了？” “那个……那个吕沛！”旋覆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惊惶之下屏幕都快怼到余漉脸上去了，“她自杀了！” 余漉一愣，接过手机，发现上面是一条热度很高的微博。内容很短，只有一行。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下辈子再来赎罪。” 没有附图，没有定位。就这么短短一行话，却在瞬间吸引了大量关注。 余漉注意到发表时间是3小时前，差不多是凌晨五点。这条微博发布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已经有上万条评论，好几千个转发。他迅速地拉动屏幕，发现点赞数最高的评论在劝她不要想不开，而其余几个靠前的评论，则都在指责她用自杀转移公众注意博取同情。 旋覆立刻去敲石代赭的房门，把这件事告诉他，并且焦急地说：“怎么办！她自杀了！要闹出人命了！” 出乎意料的，石代赭居然非常淡定，挑眉道：“自杀？她？不可能的。” “可是万一呢！”旋覆急了，“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 石代赭耸肩道：“网上已经有人帮忙打了110了。估计这会儿警察已经到了。吕沛她爸昨天才闹过事儿，警察有他家地址。” 旋覆道：“网上有人说看到警察上楼了，可是吕沛关着门不让警察进去，威胁说他们要是闯进去她就跳楼！” 石代赭摇摇头，还是说：“她不会跳的。她只是吓唬人，估计过会儿就要提要求了，让我道歉什么的。”他顿了顿，有些自嘲地道，“就算她不提，网上那些键盘侠肯定也会疯狂艾特私信我，教我人命宝贵，让我先低头认错再说。” 旋覆睁大眼睛：“可是明明你没有错，错的是她，想不通要自杀的也是她。凭什么要你道歉？！” “不然呢？”石代赭笑道，“这不就是她的目的？用道德绑架我，逼我去道歉，去原谅她，去抱着她的大腿求她不要冲动。她可是都要跳楼了，跳楼最厉害了。我还能怎么办？” 旋覆咬了咬嘴唇。昨天刚发生那种事，今天就让石代赭摒弃前嫌去救人，那也太憋屈了。 可是，万一她真的因此自杀了，石代赭从此以后就将背负骂名。死者为大，无论她曾经做过多少不道德的害人的事，只要她一死，她就变得不可指责，她就是最惨烈的受害者。 到时候，整个网络的言论暴力都将向石代赭一个人倾轧而来！所有人都会怪他，是他斤斤计较寸步不让，才把一个二十岁的花季少女逼得活活跳楼！ 那样的话，石代赭就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旋覆咬着嘴唇，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正在经历巨大的心理斗争。 石代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想看看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半晌，旋覆终于想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石代赭的眼睛。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是吧？” 石代赭：“知道。怎么，你想去找她？”他挑了挑眉，“你想替我去道歉？没用的，从头到尾她想报复的只有我一个人，你跟余漉只是被我拖下水的。” 旋覆摇摇头：“不。我只是去看着她。如果她真的要跳楼，我就接住她。” “就凭你？”石代赭眼前浮现出圆白肥的扑棱蛾子努力去接坠楼少女的场景，不由得笑出声，“你去接她，怕不是被她带下来一起压成肉饼。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糊在地上一大滩，铲都铲不起来。” 旋覆被他的描述说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坚定地说：“不会的！如果她刚跳下来我就去接她，速度不是太快的话我肯定可以接住的！” “那你就要红了。”石代赭收起笑容，严肃起来，“你忘了管理局告诉过你的行为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能让凡人察觉到妖怪的存在。” 旋覆不服气地道：“那你还在她爸妈面前自残！”他伸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你都这样了！就许你吓人不许我救人？！” 石代赭皱起眉：“那不一样。我就算这么做了，他们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可你这次不同。现场的警察有执法记录仪，楼下的媒体几十个摄像头对着你。你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变成个巨型蛾子去救人，视频照片一秒钟就能传遍全网你信不信？”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愈发凝重：“到时候管理局再来抓人，我可就保不住你了。按照规定，你有可能当场就被封印起来。下半辈子就要在泡菜坛子里度过了，你难道不怕？” 旋覆：“可我是为了救人啊！” 石代赭：“管理局才不管你是为了救人还是杀人。老实说，就算你真的杀了人，只要抹掉一切非自然的痕迹，让警察抓不到你，那管理局也是不会管的。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要整个妖族在人间悄无声息，而不是追求正义与人性。” 旋覆：“……” 石代赭看他委屈得嘴唇都咬白了，心里便有些不忍。正想说些什么安慰两句，却见旋覆眼睛红红的，小小声地问：“那，如果是因为救人才暴露的，我……我可以在泡菜坛子里少关几年吗？” 石代赭：“？” 一旁的余漉也愣住了，放下手机，诧异地望过来。 旋覆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始认真询问起自己将来的性福生活：“那个坛子有多大呀？跟正常的泡菜坛子差不多大吗？那我差不多够住的。有灵气供给吗？没有的话我可能会饿死在里面，不至于这么不人道吧，毕竟只是坐牢又不是死刑……有一点点灵气我应该就够用了，正好可以在里面静心修炼……” 越说越认真，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收拾铺盖搬进泡菜坛子里。 石代赭无可奈何地打断道：“你就真这么想救她？值得吗？她那种人……” “我知道，不值得，我也不喜欢她，她是坏人。”旋覆抬起眼，“可是她如果真的死了，我心里会过意不去。你也会的，不是吗？” 石代赭被那句话问得心头一颤，当时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旋覆接着说道：“她是做了很多错事，但罪不至死。我知道，让你去救人你会很不爽，换谁来都会不爽，会觉得很憋屈很窝囊。所以我来嘛。我也不是一定要在公众面前现原形的呀，万一她不跳呢？” 他的眼神澄澈而真挚，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他像一汪清冽山泉，未经污染，生来便是如此纯粹。一眼就能望到底。 石代赭望着他，忽然觉得一颗心也被泡在了温软泉水里，快要化了。 “她……”一开口，石代赭猛然察觉自己声调的异样。太温柔了，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他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硬生生地板起脸，闷闷道：“她不会自杀的。你放心好了。” 旋覆还欲再说，石代赭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道：“半个小时前我就去她家确认过了。自杀个屁，她还在喝奶茶呢。我在她家门口和阳台下丢了几个蛛网就回来了。” “哎？”旋覆先是诧异，继而欢喜地睁大眼，“原来你也！原来你早就——” 石代赭不爽地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说了。”他转身回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睡个回笼觉！” 旋覆对着紧闭的房门，嘿嘿傻笑起来。笑够了，他快乐地跑回餐桌边上，继续吃他的早饭。 余漉把手机还给他。看看石代赭的卧室，又看看旋覆。忽然很是困惑地道：“他从来不睡回笼觉的。” “啊？”旋覆沉浸在快乐里，高高翘起的嘴角还沾着一点鸡蛋黄。 余漉抽了几张纸塞给旋覆，让他擦嘴。旋覆胡乱擦抹，蛋液还是顽固地粘在嘴角。 余漉强迫症发作，起身，越过桌子，亲自给他擦去了唇边的蛋液。然后随口说了句：“他好像还脸红了。是不是有毛病。” 旋覆：“？” 你平常关心你哥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难怪他要吐槽你不是亲生的…… 第三十一章 颜值即是正义 果然, 如石代赭所说，吕沛根本不会跳楼。警察和消防人员好说歹说把她劝了下来，吕沛哭哭啼啼地在微博上发文，向公众道歉, 并表示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公众舆论又倒了一边。 键盘侠们纷纷开始指责石代赭, 说他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学教授, 居然把一时糊涂的女大学生逼到自杀的地步。更何况，他在JJ写书、和男学生搞暧昧的事还没洗白, 八成就是真的所以才拿不出翻盘证据。 键盘侠的政治正确更新得很快, 周围师生看他们的眼神也一天一个样。 下午，余漉和旋覆去教学楼上课。他们隐约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目光里，有种极度兴奋的渴求。到底是在渴求什么, 旋覆并不能懂, 只是下意识地后背发毛，觉得很可怕。 人虽然坐在教室里, 但旋覆始终没能静下心来听课。 这些天来，吕沛像一个坐在他肩膀上的背后灵，沉甸甸地压着，始终挥之不去。旋覆听了一会儿课，还是没忍住，悄悄拿出了手机。 最近他每次登陆微博都会受到999+的私信, 有问他跟石代赭到底是什么关系的, 还有站在道德制高点让他劝劝石代赭做个人的。 还有更多, 不堪入目的, 他都不敢告诉石代赭的消息内容。 他甚至都不太能看懂那些话，只是从对方的头像上、发的图片上，意识到对方是在性骚扰。他简直都想不通, 明明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站出来表明过身份，那些人是怎么找到他微博的？ 这就是所谓的“人肉”吗？ 幸好学校管得严，闲杂人等进不来。 可是学校却拦不住同校其他师生，对他投来的异样目光。好像他真的跟网上那些人说得那样不堪似的。 这种感觉很难受。像被人用一把把小钢刷，一丝一丝地把肉刮下来。 旋覆不禁想到，他作为这件事里的配角，都遭到了这种程度的骚扰，那么石代赭呢？ 石代赭开讲的课程已经完全停课了，一方面是为了养伤，更多的是为了避免被人围观。他本来就是学校里的知名人物，这次出事之后，那些原本对他不感兴趣的人也纷纷前来围观。 不为别的，就只是来看看。用他们好奇的，兴奋的，充满了不自觉的恶意的目光，贪婪地打量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赤裸裸地说着同一句话：我想看看你接下来会怎么样。 你是会道歉，还是会反击，还是和那个女的一样走投无路被逼死。 生活太无聊了。我想在你这里，找点刺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旋覆感到很恐怖。 可是石代赭始终很坦然。 或许这就是身为千年大妖——不，或许这只是身为一个成年人的沉稳与自信。 无论别人怎么说他，他始终泰然处之。这也是旋覆最佩服他的地方。 仔细想来，整件事发展到现在，石代赭唯一一次动怒，好像是在得知他和余漉被牵连进来遭到骚扰的时候…… 不知怎么，旋覆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有些心虚地，悄悄看了余漉一眼。余漉神色沉静，一边听课，一边低头唰唰唰地写着笔记。他是如此专注，好像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蜘蛛大佬那么生气，肯定主要是因为担心余漉。 那，有多少，是因为担心他呢？ 有肯定是有的。相处了这么久，他毫不怀疑，蜘蛛大佬对他还是多少有那么点好感的。否则不会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主动提出当他的监护人，也不会躺在抢救室里，单独把他当做“家属”叫进去…… 一想到“家属”，旋覆一下子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在想什么啊？蜘蛛大佬对他好，只因为是他的监护人吧！那就是相当于长辈，是家人的身份。他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旋覆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赶紧收起思绪，开始听课。 下课之后，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朝食堂快步走去。旋覆注意到，尽管下楼的人群十分拥挤，但大家都很默契地跟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 好像他们是臭烘烘的垃圾似的。 旋覆在心里暗叹一声，并未多想。他侧头看了余漉一眼，发现余漉也目视前方，像是对此毫不在意。 不愧是蜘蛛大佬带大的鱼。 说起来，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旋覆正漫不经心地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哎，你看那个微博了吗？”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卧槽这不是那个石……” “嘘，旋覆在前面，小声点！” 虽然对方说得很小声，但旋覆作为蛾子精，拥有异于常人的听力。他耳朵一动，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 “有一说一，石教授是真的好看……” “没错，其实我磕他们三个的颜好久了。啊，真想看他们两个上石教授的课的样子！一定很带感！” “你听说没有，之前旋覆其实是选了石教授的课的，不过又联系教务处退课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都已经过了退补选时间了，还是石教授亲自去请教务处退课的！” “哇，原来他们一开学就认识？” “不是吧，应该是入学前就认识吧……” “啊，石教授真好看，他的颜我能磕一万年！话说回来吕沛的摄影技术真差……” 旋覆耐着性子一路听下来，直到听见吕沛的名字，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 没想到他一回头，身后那些女生立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齐刷刷地绷直了身体，手机赶紧藏起来，假装看风景。非常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怎么了？”余漉也停下来，问他。 旋覆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群女生道：“请问，你们在说什么？代……”他下意识地想叫代赭哥，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外人面前，于是硬生生改口道，“……石教授怎么了？” 女生们八卦被当事人撞见，都十分不好意思，眼神飘忽地散开了。其中有个姑娘平常跟旋覆关系不错，此时也有些想吃当事人的新鲜瓜，便按捺着兴奋回答道：“你没看微博吗？石教授又上热搜了！” “我最近没上微博……”旋覆表情有些僵硬。一想到微博他就想起那些糟糕的私信，还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图片。 女同学看他表情不大对劲，似乎猜到了什么，有些同情地道：“你最近也受到不少骚扰吧，真是难为你了。哎，吕沛简直不是个东西……”说着便把自己的手机举到旋覆面前，一边说道，“……明明自己才是变态，跟踪偷拍了石教授那么多照片，还反过来诬陷石教授。太恶心了！” 旋覆盯着屏幕，睁大了眼。 只见那条微博写着： “都来给我吃瓜！[吃瓜.jpg]XX高校同性师生性丑闻事件第三次反转！举报人吕姓女大学生原来竟是stk？偷拍跟踪威胁示爱不成反将污水泼向教授！据知情人爆料，吕姓女生在入学前就暗恋该教授，对其进行了长达数月的跟踪偷拍行为……” 下面是多达99+的照片。每一张的主角都是石代赭：正在上课的石代赭，站在教室外伸懒腰的石代赭，走在校园道路上目不斜视的石代赭…… 从拍摄角度来看，很明显，那都是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偷拍。每张照片甚至还标注了时间、地点，有好多张都是同一个时间地点的连续抓拍。 然而拍摄者并未因为内容重复而删除任何一张照片。 按照爆料者所说，这些照片一共有几千张，全都存在吕沛的电脑里。其中还有一些是通过望远镜拍摄的石代赭在家中的场景，甚至还有涉及隐私部位的照片，出于保护当事人，无法放出。 而爆料者所提供的这些照片，也已经征得当事人石代赭的同意，被允许公开在网络上，对偷拍者吕沛进行声讨。 很快就有人质疑：怎么证明这些照片是吕沛偷拍的，而不是石代赭伪造的？ 但下一秒，更多大量评论涌上来。内容千篇一律，都是在吹石代赭的颜值。 毕竟，石代赭真的，太好看了！ 无论是多么刁钻的角度，石教授总能帅到你！即便是张着嘴打哈欠，即便是弯下腰系鞋带，即便是面无表情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上厕所！ 帅哥就是帅哥！帅哥做什么都好帅！ 微博评论区瞬间沦陷，所有人都在感慨：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把持不住各种偷拍他……甚至有人对吕沛的行为表示了理解。 毕竟，这么俊美的男神就在眼前，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天天给你上课，换谁谁能不心动！ ——所谓磁性的声音倒也不是网友们凭借照片自行脑补的。有人把之前吕沛爆出的“威胁视频”翻出来看，特意截取了石代赭发声的部分，然后震惊地发现，石代赭虽然是在不耐烦地说“吵死了，别叫了”，但其声线之低沉悦耳，简直苏破天际！ 无视视频内容的话，简直是霸道总裁广播剧！ 事后也有本校学生证实，石教授在现实里的声音就是这么苏！他课上从来没有人睡觉！就连男生都不能！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性感了！ 听他课睡着是会做春梦的好吗！ 于是，全网舆论再次倒向一个奇怪的角度…… #石代赭C位出道#、#石教授正面上我#、#石教授我想上你……的课！#等等话题瞬间冲上热榜。 吕沛抑郁自杀一事反而没有得到太多关注，只有几个社会学大v还在严肃讨论这件事的社会影响。但也由于太过严肃，缺乏娱乐性，而达不到大量转发。 事实证明，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石代赭凭借颜值一举冲上热搜，连带着他在JJ文学城的作品也被刷上了热搜前十。大量读者涌入网站，拜读这位神颜作家的作品。 读者们纷纷把石代赭、余漉、旋覆等人的颜带入到他的里，磕起了各种排列组合的不同CP。 一时间，全网少女都陷入了狂欢！ “旋覆？旋覆？”女同学的呼唤，把旋覆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旋覆茫茫然地“啊？”了一声，女同学从他手里抽回手机，好笑道：“你看完了没有？拿你自己手机看嘛！我要去吃饭啦！” “呃，哦，不好意思！”旋覆恍恍惚惚地道歉，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女同学正要走，忽然又转身凑过来，俏皮地小声道：“哎，咱们关系这么好，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你们三个到底什么关系？” 旋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余漉看旋覆有些局促，便伸手拉过他，淡淡地道：“饿了。吃饭去。” “嗯，嗯……”旋覆被他拉着走，回头朝那姑娘道，“不好意思啊！” 姑娘吐吐舌头，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石代赭成了网红，他之前和余漉旋覆共同出镜的照片当然也被人重新扒出来，加以品评。 前往食堂的路上，虽然还是有人悄悄指着他，小声议论他，可是旋覆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议论的内容变了。 不再是揶揄，不再是嫌弃，不再是看笑话一样的眼神。 而是欣赏，赞叹，甚至带着点艳羡。 旋覆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今天就连食堂大妈都给他多打了一勺肉。 他无法再在这些灼人目光里待下去，于是买完了饭，他就拉着余漉匆匆回到宿舍。门一关，坐到书桌前面，他才松了一口气。 余漉走过来，揉揉他的头发。 “别紧张。”余漉不大会安慰人，想了一会儿，才又说，“别害怕，我陪你。” 旋覆朝他笑笑。 谁都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又有一波新瓜出炉。 第三十二章 当监护人真难 有人爆出, 在吕沛宣称要自杀的时间段里，她居然在某宝上的jk店里下了订单，买了一条预售中的小裙子。 那条裙子要到两个月以后才能发货。而一个刚刚发微博表示“我是抑郁症我受不了你们的网络暴力我要自杀了”的人，显然是不可能还有心情等一条两个月后的小裙子的。 很显然, 她在撒谎。 她不是抑郁症, 不是自杀, 她只是想要道德绑架，博人眼球。 在吕沛被曝光的淘宝账号上, 除了购买预售衣裙的记录, 还有望远镜、摄像机、录音笔等等设备。自此，她stk的行为也得到了石锤。 众多正义之士义愤填膺，开始疯狂艾特高校官微, 要求开除这个侵犯他人隐私、网暴无辜教授、造谣博取同情、消费抑郁症患者的恶毒女生。 “到此为止吧。”咖啡馆包间里, 石代赭摘下口罩，对面前的女生道, “我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精力了。” 吕沛两眼发红，充满仇恨地瞪着石代赭：“你毁了我！你现在叫我停手，怎么可能？你想得美！我一定要……我一定……” “你还能怎么样呢？”石代赭端起骨瓷咖啡杯，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你所有底牌都被我翻出来了，还能掀起什么水花？现在全网的注意力也全都在我身上, 你刚发的微博有多少条转发？大家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 他颇为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挑眉道, “毕竟, 你长得普普通通，除了性格恶毒一点以外，也没什么亮点了。” “你……你……”吕沛咬牙切齿, 手指抓着桌子边缘，指节发白，“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我一定……” “何必呢？”石代赭叹了口气，摇头道，“我都想不通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一开始你甚至是喜欢我的，你忘了吗？你还向我告白。只是因为我没有接受你，你就要这样报复我？只因为你得不到我，就要毁了我？”他顿了顿，眼睛眯起，语气也变得森冷，“——甚至不惜，把我身边无辜的人拖下水？” “哈哈哈，那当然！”吕沛满眼血丝，笑得癫狂，“从小到大我什么东西得不到？你凭什么拒绝我？你只不过是一个教书的！你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吗？你知道我……” “我知道。”石代赭平静地打断她，“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去未来。” 吕沛没想到他会说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石代赭笑了笑，笑容又变得像他平常一样温和，包容万物：“你是不是以为，我能拿到你电脑里那些照片，是有人出卖了你？” 吕沛恶狠狠地道：“不然呢？别以为我猜不到，一定是张瑶那个婊子……” 石代赭摇头：“我不知道张瑶是谁，是那个被你威胁帮你录像的女孩子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是她，也不是你身边的任何人。你不用打击报复他们。” 吕沛声音尖锐：“你以为你说我就会信？！” “我猜也是，口说无凭。”石代赭笑了，“那我就演示一遍给你看吧。就一遍，仔细看着。”说着，他平举手掌，掌心朝上，伸到吕沛眼前。 吕沛皱着眉头打量他，正不知他在搞什么把戏，却见石代赭食指一勾。 与此同时，一股看不见了力量，竟然拉扯着她的左手，硬生生地将她从座位上拎起来！ “！”吕沛大惊失色，连忙摁住自己的手，惊叫道，“怎么——唔！”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嘴上忽然一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强行堵住了她未出口的尖叫！ 吕沛惊恐地睁大眼。随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臂，被看不见的力量拖拽着，强行向后掰去！ 好痛！ “呜！呜呜！”嘴巴像被缝住一样说不出话，吕沛又痛又怕，急出了泪花。她拼命挣扎着，可是那股看不见的丝线仍然紧紧捆绑着她的双臂。 她的双臂被向后反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她几乎能听到关节即将崩裂的悲鸣！ 就在肩膀即将朝反方向折断的时候，石代赭淡淡开口道：“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想要弄死你，是多么容易的事。包括我第一次找你的时候——” 他想起那次一念之仁所导致的惨烈后果，不禁叹了一声，又继续道：“就是你恶意剪辑视频的那一次，我本可以随随便便就杀掉你的。你对我来说，就像蚂蚁一样。我甚至不需要低头，用鞋底就能碾死你。可是我没有这么做。说真的，我有点后悔。” 话音刚落，吕沛就感到强加于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她的两个手臂像橡皮糖一样软软地垂回了原来的位置，剧痛钻心。 她浑身剧颤，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恐惧。她就这样瑟瑟发抖，浑身冷汗，甚至不敢抬头再看石代赭一眼。 “你……你……” 石代赭温和地说：“你大可以告诉别人，我不是人。” 吕沛悚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石代赭笑着说：“不过我劝你不要。因为我……还是知道你家住哪里的。” 吕沛浑身一颤，抖得更厉害了。 “不不不，我不会说出去！我……”她牙齿打战，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我不会说出去，我绝对不会！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马上去网上给你道歉，我马上……” 她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啪嗒一声，一个手滑，手机摔到了地上。 浑身发软的吕沛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强忍着哭泣，弯腰去捡，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却在她之前为她捡起了手机。 而此时的吕沛早已如惊弓之鸟，当场呆立，不敢动弹。 石代赭把手机放在桌上，叹道：“道歉也不必了。我早就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在你身上再浪费精力了。” 吕沛猛烈点头。 石代赭道：“你退学吧。”顿了顿，他又道，“去复读一年，换个学校，改过自新，重新开始。” 吕沛听到“退学”二字，却面露犹豫。 石代赭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我这是‘放过你了’的意思。不退学的话，以后你在学校里再跟我碰面怎么办？” 吕沛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瞳孔猛然骤缩，随即用力发狠点头。 石代赭伸手，神色温和地说：“过来。” 吕沛惶恐地把脸凑过来，石代赭便以指尖在她嘴唇前方轻轻一点。虽然并没有直接的触碰，但吕沛却感觉喉头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注入她的喉咙。 “你把刚才的许诺，再说一遍。”石代赭道，“你说，‘我马上办理退学，从此以后再也不主动接触旋覆、余漉以及石代赭三人。再也不找他们的麻烦’。” 吕沛隐约感觉到，她说出这话，将来就再也不能反悔了。但她哪敢不从？ 她老老实实地照着石代赭的要求说了一遍。话音落下，石代赭手掌一翻，像是凭空抓取了什么似的。然后满意地笑了。 “好了，你走吧。”他像个真正的老师那样，温柔和善地说，“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吕沛失魂落魄地走了。 石代赭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愉悦地叹了一声。这才朝门外道：“人都走了，你既然不去追，看来你是来找我的。” 他的声音不大，照理说并不会被门外的人听见。可是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白衣青年走了进来。 “这事儿就算结束了？”青年挑眉。 石代赭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张黑色铭文，上面正是吕沛刚才允下的承诺。 “言灵都下了，她不可能违背诺言了。” 临江仙冷笑一声：“你这言灵下得也太晚了，马后炮有什么用。网络暴力该造成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石代赭垂下眉，低声道：“是我的错。我本来想用人类的方式解决问题……” “人类的方式有什么好？”临江仙嘲道，“你伪装成人类，还真以为自己是人类了？别忘了，你毕竟是妖。你再怎么努力，都不是真正的人。” 石代赭沉默片刻，抬起眼，忽道：“这件事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临江仙神色傲然：“换做是我，一开始就容不得她放肆！区区人类，还敢在我面前跳脚，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动我的——”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未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 石代赭微微一笑，没追着他的话头，只是说：“那如果，那天我没拦着你，放任你去找她复仇，你会怎么样？直接杀了她？” 临江仙耸肩：“杀了她太便宜了。我会带她下地狱体验拔舌油锅一日游，让她看看自己死后将在什么样的地方忍受千万年煎熬。或者直接把她变成一只鹦鹉，每天只会说‘救命我被变成鹦鹉了’，然后把她送进动物园展出。让她也尝尝被人看笑话求助无门的滋味。” “你……”石代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失笑，“幼稚。” “你不幼稚，你最成熟靠谱了。”临江仙嘲道，“你这么牛逼，那你怎么保护不好你的人呢？” “……”石代赭沉默了。 临江仙抱着双臂，冷冷道：“我是真的不懂你。你们妖族化身为人，不过是想体验人间的喜怒哀乐，又不是为了体验人类的憋屈。你何必执着于人类的方式人类的规矩？那些破规矩破道德有什么好的？” 石代赭笑了笑，看着他，眼神温和沉静。 “那么当神器又有什么好的呢？财富，荣耀，力量，永生，你已经全都拥有了。漫长无尽的生命里，你还有什么可以追求的？”他顿了顿，嘴角笑意更甚，“真就为了几双鞋子跟我斗个无穷无尽呀？” “……” 这下换成临江仙无语了。 “坐下来喝个下午茶吧。”石代赭笑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里的咖啡豆烘焙得很好。你不喜欢咖啡的话，甜点也不错，马卡龙、柠檬挞什么的。” 临江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要跟你喝下午茶。”说完，就摔门走了。 石代赭看着他有些仓促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低下头，仍旧喝他那杯无糖无奶的清咖啡。 手指无意识地在菜单上滑过。他看着菜单上那些造型新奇、精致漂亮的甜点，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只又白又软的蠢蛾子。 蠢蛾子和奶油霜很配。甜美细腻的奶油，抹在他又白又软的肚皮上。最好再来两颗草莓，酸酸甜甜。这样一口咬下去，他一定会紧张得两条触角都蜷缩起来。 要摁着他的腿不让他乱踢，或者释放一点信息素，让他意乱情迷，浑身发软，说不定还会主动凑上来……把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递进他嘴里…… ……不行，打住！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危险，石代赭无奈扶额。 并且心虚地拿纸巾擦了擦嘴。 太难了。 给自己平常最爱吃的零嘴儿当监护人，真的是太难了。 第三十三章 他的一颗心 吕沛的退学, 在网上又引发了一阵狂欢。 学校发布处分公告之后，网民在高校官微下疯狂点赞，争相转发，仿佛这正义是他们争取而来。而吕沛本人的微博下也多了不少鼓励她重新做人的评论。 仿佛她得到惩罚之后, 网民就也变得大度容忍, 能够大发慈悲地给她一次再来的机会。 至于石代赭这边, 男男关系混乱一事没有石锤，也就被归于吕沛的泼脏水污蔑。而JJ文学城作者的身份, 石代赭不承认也不否认, 网站那边也以“保护作者隐私”为由，并未进行任何澄清。“高山止血钳”的身份到底是谁，读者们自由心证, 成为了网文界一大传奇。 网民的热情来得快, 去得更快。没过多久，事件平息, 三人的生活都重归了平静。 石代赭的授课全部恢复了。之前都是同专业的其他老师在替他代课，据说学生们进来一看上课的不是他，有三分之二的人掉头就走，剩下那三分之一也是看在学分的面子上留下来的，弄得代课老师都很尴尬。 而石代赭恢复上课的第一天，学校最大的阶梯教室久违地再次爆满, 其盛况堪比明星进校园。 经过这次事件, 石代赭在学校里的人气空前提高——毕竟大家通过吕沛的偷拍镜头, 看到了各个角度下都完美到毫无瑕疵的石教授。颜值即是正义, 谁不爱美男子呢？ 一切仿佛都变得和原来一样。 可是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旋覆把手机号、微信号、微博号全部换掉了。之前的号还是陆陆续续有人来骚扰，他索性全部换掉，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他的社会关系简单，换号之后也没几个人需要重加。 他仍旧像以前那样，看书，上课，忙于作业和考试。九月很快过去，天气渐渐转凉。之前石代赭带他去买的那些衣服都可以拿出来穿了。 旋覆本以为，他的生活正在回归正轨。直到他收到一条微信好友请求。 申请理由很简单：旋覆同学，你好，我是隔壁西班牙语系的XXX。 看头像、名字，是个妹子。旋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点了通过。那姑娘跟他聊了几句，还是没表明自己的意图。 旋覆忍不住了，就直截了当地问她。 然后妹子就告了白。 旋覆简直惊呆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反复确认几次，妹子确实是说对他有好感，问他有没有正在交往的人。 “这也太突然了吧？”旋覆受宠若惊，“我都不认识你。” 妹子很爽快地表示，是因为之前的微博事件知道他的。其实这些天来她一直在默默关注他，也在微博事件中替他说了不少话。说着还把当时的截图发了出来，同时表示不认识我没关系，我朋友圈有很多照片，你可以通过朋友圈了解我。如果不嫌弃的话，下次有机会一起出来玩。 旋覆点进她朋友圈，发现这是个非常开朗外向的妹子。朋友圈的内容都是去各种地方玩、参加活动。每条状态下面都有很多人点赞——这些都是他们的共同好友。 旋覆这才知道，原来这妹子是西班牙语系的校花！大他两届，已经大三了。难怪那么奔放，上来就表白。 旋覆脸红红地退出了微信，一整天都没心思上课。 以此为开端，接下来的几天，旋覆收到了好几次各种各样的表白。有上课悄悄给他传纸条的，有体育课跑到球场给他送水的。甚至还有一个，大晚上敲他宿舍门问他有没有兴趣处对象的——当然，这最后一位勇士是个男的。 旋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余漉看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当场就下了逐客令，把那个正在秀肌肉的大猛1给赶了出去。 “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旋覆坐在书桌前，越说头越低，简直快把脑袋埋进高数书里去，“……这么多人来找我……” 余漉咔嚓一声锁了宿舍门，侧过头来看他。此时的旋覆穿着一身白色居家服，款式宽松，质地柔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这间衣服也是石代赭买的。很符合旋覆的气质，他穿上以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温柔可爱，像一只刚睡醒的小鹿。 余漉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 ——就连余漉都觉得他现在可爱极了。 “？”旋覆诧异地抬起眼，不解地看着他。 余漉道：“他们喜欢你，因为你现在很好看。” 旋覆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睛，推开他的手，很是不好意思地说：“我长相又没有变过，是因为现在穿的衣服好看吧……蜘蛛大佬买的衣服好看。” 余漉仔细看了看他，肯定道：“嗯，衣服确实好看。” 旋覆早就知道余漉不会说客套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男，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不由失笑。 余漉捏了捏他的脸，又说：“你也很好看，你一直都很好看。只是以前没人注意你。” 旋覆眼睛睁得大大的，愣住了。 余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桌上的台灯恰好照进旋覆眼睛里，将他瞳孔周围一丝一丝的纹路照得很清晰。那纹路是深棕色的，有一种玻璃般的透明质感。 旋覆的眼睫毛也很长。像女孩子喜欢玩的那种人偶娃娃。 如果拿一盆狗血当头喷去——余漉很突兀地想到——旋覆闭上眼睛，睫毛简直可以把半边脸的狗血挡住。 想到那样的场景，余漉忽然笑了。 “……”旋覆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到一丝诡异的味道。虽然不知道余漉在想什么，但总觉得是有点奇怪的东西。 星期五晚上，两个小家伙照例来到石代赭家里吃饭加补课。于是石代赭也得知了旋覆最近颇受欢迎的事。 对于旋覆接连收到告白，石代赭并不惊讶。他只是一边炒菜一边饶有兴致地问余漉：“那你呢？” 余漉正在洗菜，闻言头也不抬：“我没有。” 石代赭又问：“其他人有没有来找过你？” 余漉奇怪地反问：“其他人？什么人？” 石代赭耸耸肩，没说什么。 余漉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重又低下头去，闷闷地道：“没有。他没有来。” 石代赭道：“顺其自然吧。” 余漉：“嗯。” 旋覆刚把先前烧好的菜端上桌，再回厨房时，发觉两人已陷入沉默。他正想问怎么了，口袋里传来震动。他掏出手机一看，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石代赭侧过头，注意到他微妙的神色，不由皱眉：“怎么，又有人来骚扰你？” “不是不是。”旋覆连连摆手，“这是新号嘛，不会有人骚扰的。其实……嗯……”他羞涩地低了低头，“我们学校不是有个摄影社嘛，他们社长加了我微信，问我周末有没有空，去当他们的模特，拍一组照片。” 他似乎对于被邀请这回事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很快又急急地加了句，“……有报酬的！一天两百块！” 两百？ 石代赭低头瞟了瞟平底锅，心想我这锅里的A5和牛，一口都不止两百了。 但他没说出来，只是问：“你想去吗？” 旋覆脸颊泛红，眼睛里却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他摸摸鼻子，羞涩地小声说：“……想去的。可以吗？” 石代赭道：“你想去就去好了。不过摄影社我不太了解，出于安全考虑，你让余漉陪你去，自己小心点。”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玩的开心。” 旋覆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又高高兴兴地把菜端去客厅。等牛排好了，三人坐在餐厅里，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 旋覆对着一桌美食拍了很多照片。石代赭以为他会发朋友圈，可是他没有。 旋覆以前是会发的。但自从网暴人肉事件之后，他换了号，就再也不发了。 石代赭垂下眼，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然而当天晚上，石代赭睡觉前随手一刷朋友圈，意外地还是看到了旋覆发的美食照片。上面配的文字是： “谢谢你。” 那条朋友圈是三个小时前发的，却没有任何人点赞、评论。 以旋覆目前的人气，和他俩微信好友的重合程度来看，这种情况唯一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条朋友圈，设置了仅对他可见。 石代赭盯着那条无人回复的朋友圈，心情莫名地很好。 他点了个赞。 照片下面立刻出现了一条唯一的互动： “【】石代赭” 他放下手机，关灯，正要睡觉，眼前却始终飘着那个爱心，以至于翻来覆去睡不着。 纠结半天，他重新起身，把那个点赞取消了。 确认爱心消失，他松了口气，再次关灯。 然而五分钟后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了。 那条朋友圈设置了仅对他可见，如果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旋覆岂不是很尴尬？ 他盯着手机屏幕，纠结半天，点赞也不是，不点赞也不是。最终，他掏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 ——以他的动态视力，硬币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会以哪一面落地，他是一眼就了然于心的。 心理学上有种说法，当你遇事不决就抛个硬币，在硬币落地之前，你就会知道自己的心之所向。 正面是给他一颗爱心，反面是假装没看到，不理他。 石代赭仰起头，看着硬币缓慢地在空中划出抛物线。 果然，在硬币落地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啪。他伸手接住硬币，却并没有去看。而是往边上随后一丢，然后点开对话框，输入四个字： “喜欢就好。” 他发完这句话，等了半分钟，没有等来回应。 大概是太晚了，小家伙已经睡了。 放下手机，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然而刚刚躺下，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旋覆：“喜欢的>.<晚安。” 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猫打呼噜的表情包。 石代赭也回了句晚安过去。心里变得满满的。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但那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因此他心情平静地睡去，就连睡梦中嘴角都带着一点笑意。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第三十四章 没说不能就是能吃 周末, 旋覆余漉一起准时来到摄影社约好的公园。 这是一次以社团活动形势开展的露天摄影。摄影社成员们各自带着设备，还带了个妆娘，为模特提供简单的妆发。一大群年轻人大包小包的，看上去颇为专业。路上好多次被人问是不是哪个明星出行。 “算……是吧。”社长颇为自得地一笑。 旋覆和余漉走在队伍中间, 得到了大家的许多关照。这些成员大多是他们的学长学姐——摄影毕竟是个烧钱的爱好, 大一新进来的小朋友们刚刚经历过高考的洗礼, 基本上都没什么时间发展业余爱好，何况还是这种烧钱不回本的爱好。 眼下这批玩摄影的人, 也都是家里有矿, 不在乎买设备的那点钱。 摄影，对旋覆来说是个全新的世界。他看过摄影社拿出来展览的作品，被很多张照片惊为天人。他从没想过, 平常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校园, 在镜头下能展现出那样奇幻的景色。人像就更厉害了，旋覆见过模特本人, 长相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呆呆的，但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最后拍出来的效果非常棒，充满了热烈的生命气息。 这次的社团活动也是有主题的。主题名为“故事”，活动内容就是成员各自邀请模特, 在同一地点进行创作。最后以照片所呈现出的故事性作为着重点进行比较。据说优胜者还会获得在校园橱窗展示的机会。 旋覆是被摄影师社长邀请过来的模特。他一出现, 所有成员都大呼不公平, 社长怎么请了“传说中的旋覆”过来。 社长骄傲挺胸：“有本事你们也请呀！” 旋覆被他们的赞叹声夸得飘飘欲仙, 结果扭头一看，发现别人带来的模特也大多青春靓丽，甚至还有花钱请了专业模特的。他瞬间又自惭形秽, 觉得自己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仪态上，都被别人甩开好几条街。 好在这种不自信很快消失了。 到达公园之后大家就分头行动，各自去取经。社长也带着旋覆跑了几个点。起初，旋覆很放不开，毕竟公园里人来人往的。这个点非但有出来晨练的老太老大爷，还有抱着小孩出门溜达的年轻女人。 在他们的注视下，旋覆动作僵硬，笑也不敢笑。 社长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转而让旋覆自己去玩，他跟在后面抓拍。 公园里有些娱乐设施，主要面向儿童，有海盗船、蛙蛙跳什么的。成年人也可以乘坐，毕竟有很多家长不放心孩子一个人上去。 尽管如此，旋覆坐在海盗船上，被小朋友们包围，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起初的羞涩，很快被游玩的快乐取代。海盗船一开起来，他立刻忘了自己还是个模特，抓着栏杆就开始大叫起来。 怎么说呢，作为一只蛾子，虽然他很喜欢在空中飞翔的感觉，但现在他没有翅膀啊！在没有翅膀的情况下双脚离地，蛾子也是会害怕的好嘛！ 旋覆抓栏杆抓得手指都白了，甚至连翅膀尖尖都忍不住从背后伸了出来。好在海盗船摇晃个不停，身边也都是小朋友，大家自己尖叫还来不及，没人注意到他后背上骆驼似的拱起来两块。 不得不说，海盗船真好玩！ 虽然被晃得两腿发软，但是贼刺激！他下次还想来！ 在海盗船停下之前，他赶紧藏好翅膀，这才摇摇晃晃地下了船。 社长举着相机走过来，笑着问他还好吧？旋覆这才想起社长一直在下面抓拍。他吓得一个激灵，把相机拿过来看，确认社长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翅膀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余漉看他紧张的样子，似乎想起什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别担心，我哥给你画了个符。你就算把翅膀伸出来，别人也看不到的，更不会被相机抓到。符在你兜里。” 旋覆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个小纸片。 他心里一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既然有了蜘蛛大佬的符咒加持，接下来旋覆就放开了玩儿，什么刺激项目都敢上——当然，作为一个主要面向儿童开放的小型游乐场，这里最刺激的也就是那海盗船了。 情绪一放松，抓拍的效果也好了很多。 傍晚时分，摄影社成员聚集到一起，分享自己拍的照片。 旋覆听不懂他们的术语，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喝水。很快地有人惊叹：“哇，旋覆这套图……感觉像逃课出来玩的高中生！” “对对对，还有这张，社长抓拍的时候站在余漉身后是吧！正好拍到了余漉飞起的衣角，照片呈现出来的效果就像是余漉本人的视角一样！啊啊啊这场景太棒了，光是这张图我就能脑补十万字！” 旋覆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果然，照片的近景是余漉的背影，做了模糊处理，因此只能看到余漉背对着镜头，静静地看着坐在旋转木马上朝他比“V”的旋覆。 今天的余漉仍旧一身英伦风，上身是宽松丝质衬衫，下面薄呢马裤配黑色小腿袜，露出了精致漂亮的膝盖。从后面看，他的小腿肌肉线条流畅，腿型笔直。是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那种体型，朝气蓬勃，显出一种初露苗头的性感。 那张照片的镜头焦点虽然在旋覆身上，但很显然，所有观看者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余漉身上。 这个背影真是太有故事了。就连旋覆都开始好奇，当时看着他的余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静默，唯有静默。 那个背影如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然而终究只能静默。 简直太棒了！ “这个……”有人面露担忧，“余漉跟旋覆同框会不会不大好，毕竟他们之前才……”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失望神色。 “对哦，要不这张还是删除吧……”“嗯嗯，安全重要，万一被别人看到又要谣言四起了。” 作为拍摄者的社长犹豫片刻，最终也叹了口气。 “……”旋覆心里有些不舍得，欲言又止。 余漉看了他一眼，便朝社长道：“等等。” 社长的手指停留在删除键上：“嗯？” 余漉拿着手机走到社长身边，弯腰跟他说着悄悄话。旋覆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到余漉举着手机，让社长加了他的微信。 最终，社长还是把那些涉及到余漉的照片给删除了。其他人也纷纷检查自己的作品，一旦有不小心抓拍到的两人同框场景，都谨慎地给两人做了虚化处理。 对此旋覆十分感激。 坐公交回去的路上，旋覆给石代赭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件事。 电话里，石代赭低低地笑了：“余漉加他微信，应该是已经把照片要过来了吧。” “对。”旋覆朝身边看了一眼，发现余漉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便压低了声音，嘴角仍然仍不住地上扬，“他已经发给我了，一会儿我转给你看！” “嗯。”石代赭那边有点吵，好像是在什么人声鼎沸的公共场所，“晚上来我家吃饭么？我在买菜。” “不了吧。”旋覆笑道，“社长说晚上要聚餐，聚完餐好像还有活动。” “什么活动？” “还没定呢，他们在商量。”旋覆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我可以去吗？” 石代赭笑了：“你想去的话就去好了，不用每次都问我。”电话那头的他不知想到什么，低低地叹了一声，“我又没管你管得有多紧，何必这么拘谨呢？” “因为……怕给你惹麻烦嘛。”旋覆脸上有些发烫，因为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嗯……监护人，你要对我负责的嘛。万一我在外面惹事，不就给你添麻烦了吗？” “余漉要是有你这觉悟就好了。”石代赭幽幽叹了一声，“唉，他和临江仙……” 旋覆还没听完，肩膀忽然被人敲了一下。他一回头，看到摄影社社长笑眯眯地问他，晚上去不去酒吧玩。说是家里亲戚开的酒吧，开业不久，有很多活动。 余漉不知何时也醒了。旋覆问：“去吗？” 余漉道：“都行，听你的。” 旋覆对酒吧其实挺感兴趣。他从小到大家教甚严，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场所。刚升高三那会儿，他爸妈先后被病魔夺取生命，那之后他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缓过来，又要面对高考的压力，更不可能去酒吧。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请示了一下石代赭，蜘蛛大佬表示：去呗。 旋覆：去酒吧会不会不安全…… 石代赭：你俩又不是人，难道还怕被人类欺负？ 旋覆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果断接受了社长的邀约。 晚上的聚餐是烤肉，由于一会儿还要去酒吧，因此大家在饭桌上只开了几瓶啤酒，算是漱漱口。 这是旋覆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和同龄人一起聚餐。以往养父母也会带他去家庭聚餐，但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觥筹交错间，旋覆恍惚有种自己已经一脚踏入社会的感觉。这体验很奇妙，让他虽然没有喝酒，却晕乎乎的。 余漉倒是很冷静。他不知在想什么，吃得很少，时常出神。 晚饭过后，最让旋覆期待的酒吧环节终于到来。才过八点，酒吧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社长解释说这家店从开业到现在生意一直很好，既然是熟人开的那么他带人进去自然就不需要排队。 门口保安看旋覆长着一张娃娃脸，本来还担心他是不是未成年，想查他身份证，社长哈哈大笑地说这是我大学同学，保安也就放心让他们进去了。 摄影社社长这种“看起来很社会”的行为，让旋覆觉得既新奇又有趣。酒吧外排着长队的男男女女们，浓妆艳抹奇装异服，旋覆走过他们身边时也觉得很有意思。 然而当他真正进入酒吧时，却差点吐了出来。 好——吵！ 音乐声震耳欲聋，人们如疯魔一般狂热地扭动身体。这是个蹦迪为主的动吧，荧光射灯穿透雾气，如激光剑一般射向四面八方。年轻男女们就在这动感十足的气氛里释放自我。 旋覆被照得眼睛疼。音乐声又太吵，震得他心脏都开始共振，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反胃。 “这里太吵了！”旋覆扭头朝余漉大喊，“我们出去吧！” 余漉没说话，只是脸色惨白，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旋覆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拉着他出来。 两人跑到酒吧外面，嗅到夜晚的清新空气，都感觉重新活了过来。社长追出来问他们怎么了，旋覆边解释边道歉，说受不了里面的吵闹。 社长赶紧反过来向他们道歉，说不知道他们反应会这么大。 “没事没事，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旋覆让社长回去陪其他人，他跟余漉在外边站一会儿就好了。 社长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在旋覆的坚持下，他只好打消喊辆车先把两人送回去的想法。 余漉也想在外面走走。酒吧里的空气太污浊，他的肺都被污染了。 酒吧外面仍旧排着长队。两人从长队边上走过，旋覆不禁感慨：“这家店的生意是真的好。” 余漉揉着微微抽痛的额头，皱眉道：“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有点渴了，咱们去买点水喝吧。”旋覆感觉余漉的状态还是不大好。他四下张望一番，很快眼睛一亮，指着酒吧后面的小巷子道，“那里好像有个自动贩卖机！” 那个自动贩卖机位于小巷深处，正好在两盏路灯中间，灯光很暗。两人朝机器走去，越走越觉得奇怪：自动贩卖机怎么不放在路口人流量大的地方，反而放在这种偏僻角落？ “不会是个坏的吧？”旋覆嘟囔。 “……”余漉没接话，只是舔了舔嘴唇。他是真的渴了。 直到走到贩卖机前面，两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 只见货架上一排排罗列着的，不是可乐雪碧，而是安全套、震动棒、假口口，以及各种各样两人连见都没见过的玩意儿。 “这、这是什么啊！”旋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余漉抬起头，读出机器上面的字：“情趣用品自动售货机。” “快走快走！”旋覆简直没眼看，捂着脸拉起余漉就走。然而刚一转身，他就撞上了一个障碍物。 “哎哟！”旋覆被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手臂一紧，身旁的余漉猛然把他往后拉了几步。 旋覆睁开眼，发现面前站着三个油头粉面的小青年。三个人都有纹身，穿的衣服这儿一个洞那儿一个洞，结合表情可知是三个混混。 旋覆意识到刚才自己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们大哥身上，赶紧道歉。 万万没想到，为首的那位花臂大哥看都没看他，只是瞪着他身后的余漉，冷笑一声。 “嚯，你居然还敢来？！” 旋覆愣了一下，诧异回头。然而余漉也是一脸茫然。 “你认识我？”余漉问。 三个小混混也是愣住，面面相觑一番，花臂大哥骂道：“王八蛋，你不记得我，那你还记得你留给我的这道伤吗？！”说着哗啦一下撕开外套，露出里面的健壮胸膛来。 灯光太暗，旋覆一时没明白大哥突然坦胸露乳是什么意思。 余漉也十分困惑，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大哥怒了，上前一步走到灯光下面。路灯照亮他的胸膛，两人这才看清，原来大哥两块硕大的胸肌中间，赫然竖着一块青紫色瘀斑。 那瘀斑形状看着很奇特，好像……是个脚印？ 旋覆没敢问，只是咽了咽口水，然后又扭头看了余漉一眼。 果然，余漉仍旧皱着眉头，露出一副“你是谁这个脚印是怎么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的表情。 完了完了。 旋覆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来余漉在三天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大哥，而且还没把这件事写进日记本！ 这下可好。偏偏在这种地方狭路相逢。 旋覆飞快地朝四下张望一下，心却很快沉了下来。 这个位置太偏了，位于狭长小巷的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巷子口又是音乐震天响的酒吧，恐怕在这里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听见。 他一咬牙，正想向大哥求饶，却见一条纹着青龙的粗壮手臂从自己眼前伸过去，一把捞住了余漉的衣襟。 “小子，我不管你想不想得起来。今天被爷在这里撞见，就是你小子命不好！” 说着，他一拳狠狠砸向了余漉面门！ 好在余漉反应灵敏，头一歪，轻轻松松躲过了这一拳。 “你！”花臂大哥没想到第一拳下去就落了空。两个小弟上前一步，想来帮忙，花臂大哥面子上挂不住，让小弟暂时别动，自己上前两步，虎虎生风又朝余漉挥来一拳。 余漉再次侧身躲过，轻巧如林间小鹿。 花臂大哥怒不可遏，这下也不再装逼了，当即招呼小弟们一起上。 余漉抬手横在旋覆身前，护着他节节后退。眉头微皱，似乎在抓紧时间回忆什么。 旋覆被余漉护在身后，心脏砰砰直跳。以往被人欺负了，他顶多变成蛾子拍拍屁股飞走，可是这次不行！余漉又不会飞！ 而且那帮人就是冲着余漉来的！他不可能丢下余漉一个人跑路！ 不行，得报警！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边摁110一边喊道：“你们别过来啊！我报警了啊！” “你还敢报警？报你妈的警！”没想到此举反而激怒了大哥，大哥顿时朝他俩冲过来，两眼冒火，满脸横肉直抖。 旋覆吓得手机都快掉了，好在110已经接通。 “喂！警——”话没说完，他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按下。 旋覆震惊地看着余漉，急道：“你干嘛！我报警呢！” “不用报警了。”余漉示意他把手机收起来。 旋覆：“为什么？！” 余漉面无表情，看着气势汹汹冲他而来的三个混混。嘴巴一咧，露出好几排森森獠牙。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出门前，他没说‘不能吃人’。” 第三十五章 不能当着别人面做的事 那是旋覆第一次见识到, 什么叫“生吞活人”。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鲈鱼，原来是有好几百颗牙齿的。 “你你你……别过来啊！”小混混其中之一满脸惊悚，眼睛瞪大如铜铃。 余漉面无表情地朝他走去。每走近一步, 混混就后退一步。 不是他不想扭头逃跑, 而是浑身发抖两腿发软——毕竟, 亲眼见证了那种场景，现在还能保持站立已经不错了。 说出来谁都不会信, 就在几秒钟之前, 面前这个貌似文静的大学生，居然咧开嘴露出了一口鲨鱼般的尖牙！那嘴巴大得吓人，跟恐怖片似的, 瞬间裂到了耳朵后面。 大哥还没反应过来, 那学生“啊呜”一口，就把他整个人给吞了下去！ 没错！整个人！吞了下去！ 如果只是把头咬下来那还可以理解……虽然那个画面会更加血腥恐怖, 但毕竟符合物理学规律啊！ 可是他没有！他把大哥整个人！整个！囫囵吞了下去！ 吞到哪儿去了？！ 当时剩下的两个混混都被这个魔幻现实惊呆了，瞪着余漉平坦得一点都没有鼓起来的肚子，满脑子都在想大哥到底去哪儿了，以至于居然忘了逃跑！ 于是余漉啊呜一口，把另一个混混也吞了。 “你别别别过来啊！”硕果仅存的这一个小混混已经快被吓哭了。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家伙不是人！但到底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逃啊！先逃再说！ 混混此时恨不得生出八条腿轮流跑路，可是过度惊恐之下, 他已经如受惊母鸡一般浑身僵直, 全身上下的肌肉一阵阵地痉挛, 他根本迈不开步子, 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混混每退一步，余漉就走近一步。不知是不是吞人吞得太快，余漉有些不舒服地打了个嗝。 他抹了抹嘴, 露出个“好烦啊怎么还有一个我都吃不下了”的表情。 混混：“……”吃不下你就别吃了好吗！ 然而已经吞了两个人的余漉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步步紧逼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混混欲哭无泪。挪着挪着，后背就碰到了墙壁。 完了！ 混混心里咯噔一下，吓得闭上眼睛。闭眼前的一瞬间，他分明看见余漉再次张开嘴，朝他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尖牙。 这他妈到底是个啥啊啊啊啊—— 混混绝望地闭眼等死。 忽然间，一声爆喝。 “余漉！住……住嘴！”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挺年轻。混混心里一震，下意识地睁开眼朝声音来源望去，眼前却闪过一道白影。 还没等他看清楚，一股气劲迎面糊来，当场把他打晕了。 噗通一声。混混倒地。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挡在混混身前，皱着眉头道：“你在干什么！那傻逼没教过你规矩吗？！不能随便伤人你知不知道！” “……”余漉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临江仙？！”旋覆也惊呆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发什么呆，快把人吐出来！”临江仙怒喝。 然而余漉还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临江仙拧起眉毛，不再跟他废话，上前一步，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余漉措不及防，被他猛然击中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当即被打得弯了身子，一阵干呕，“哇”地一声，吐了。 先前被吞下的两个人咕噜噜滚到地上，浑身湿漉漉的，沾满了消化液。衣服已经被消化液腐蚀得破烂不堪，皮肤上也被燎出了泡。可见余漉的消化功能多么强大。 那两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临江仙皱着眉头，踢了他们两脚。两个人呻吟几声，眼看着就要醒来。 于是临江仙在两人后脖子上又各赏一脚，重新把人踢晕过去。 手一挥，三个人身上破损的衣物、受伤的痕迹全都消失不见。当他们醒来，这一段记忆也会消失不见。 “真是不懂规矩！”做完这一切的他转过身，瞪着余漉，“有困难你找警察啊！一言不合把人吞了，你知不知道这条巷子前后都有监控！到时候警察一查就知道是你！” 余漉弯腰捂着肚子，仍然一阵阵地干呕着。旋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扶住他，问他有没有事。余漉摇摇头，随手抹去嘴角涎液，满眼血丝地看着临江仙。 “干嘛？”临江仙挑眉，“我说得不对？你不服气？” “为什么……”余漉被反流的胃酸灼伤了喉咙，声音发哑，两眼发红，“为什么不来找我？” 临江仙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是随即他一股怒火又蹿上来，指着巷口那酒吧道：“你还有脸问我？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又来GAY BAR做什么？！不怕被人拍到发网上去啊？！还是你他妈就想来钓鱼来艹粉？！” “GAY BAR？”余漉呆住了，扭头望向旋覆。 他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以至于忽略了临江仙说的那个“又”字。 旋覆一听，社长带他来玩的酒吧居然是GAY BAR，也大吃一惊，脸色发白地赶紧给余漉解释了。 余漉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之后，表情大变。他勉强直起身子，用从未有过的冷淡语气朝临江仙道：“你能来，我不能来？” “你——”临江仙气结，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半晌，他气鼓鼓地收回手，扭头在昏迷的混混身上又狠狠踢了两脚，然后转身就走。 “你别走！你说清楚！”余漉脚步不稳地追上去。旋覆想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余漉伸手去拽临江仙的手臂，临江仙头也不回，猛地一甩手。余漉被他甩得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失去平衡地向旁边倒去。 “唔！”旁边恰好是个垃圾堆，余漉摔进污水横流的垃圾里，当即脸色惨白。 临江仙也没想到他这么虚，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他。但转念一想，刚才那一拳下手又不重，不可能挨了一下就虚成这样，他肯定是原来就虚。 他到底在GAY BAR里面干了什么？！ 这才八九点钟呢！就已经玩儿脱了啊？是玩得有多high！ 临江仙瞬间气血上涌，于是他非但没有去拉余漉，甚至上去踩了一脚，把余漉整个人都踩进了垃圾堆里。 “你干什么！”一旁的旋覆惊叫出声，想上来阻止。 临江仙猛然想起边上还有个电灯泡，顿时神色一冷。随手一挥，拂出的袖风将旋覆逼退了好几步。 “……”被黑色垃圾袋和酸臭污水包围的余漉简直快要窒息了。他绝望地伸出手，想去抓临江仙的袖子。可是青年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青年抬起脚，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他。 余漉挣扎着想从垃圾堆里爬起来，可是一撑地面，地上滑腻腻的，摸到了像是死鱼内脏之类的东西。他浑身一颤，痛苦地缩回手来，不敢看自己的手掌变成了什么样。 “余漉！”临江仙一走，旋覆终于能够跑过来，“快起来！” 旋覆毫不避讳，架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垃圾堆里拽起来。 混合着腐烂食物的脏水沾在两人的衣服上，弄得两个人身上都又酸又臭。 余漉快被自己熏得晕过去，恶心想吐的感觉一阵阵地泛上来，但他还是死死盯着临江仙离去的背影。 “我还是想去追他。”他执拗地说。 旋覆抓着他的手臂，面露迟疑。他知道余漉和临江仙关系不一般，可是临江仙刚才都那样了！他把余漉推进了垃圾堆里！ 余漉有洁癖，他受不了这么脏的东西。可是临江仙那个坏蛋！他非但把余漉推进垃圾堆，还狠狠地踩了一脚！ 于是旋覆劝道：“算了吧！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追上去又能怎么样呢？我怕他一个生气又把你……” 余漉两眼发红：“可是他走了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他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旋覆被他的表情惊呆了，不由得手上一松。余漉已挣脱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去追临江仙。 旋覆呆呆地看着余漉的背影，心里很不安，但有个声音在说：让他去吧。 那个人对他那么坏，他都仍然想见他，想去追他。 拦着他不让他去，只会让他更痛苦。还是让他去吧。 旋覆一个人在巷子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地上还躺着三个混混。他转身一看，那三个人还晕着，身上倒是看不出任何被吞过的痕迹。 话说回来，余漉生起气来好恐怖啊…… 旋覆想起刚才余漉张嘴吞人的样子，仍然觉得一阵胆寒。他知道有个经典恐怖片叫“大白鲨”，虽然他没看过，但他觉得恐怖片也不过如此了。 旋覆不知道该拿这三个人怎么办。于是他果断拿出手机，打给了石代赭。 石代赭指挥道：“看看周围摄像头，能不能拍到你这里。” 旋覆前后张望一下：“拍不到。我只看到巷子口上有一个，应该拍不到这么远。” 石代赭：“那你就变成蛾子飞走呗。那三个人丢着不用管了，反正临江仙已经处理过了，他们不会有事，也不会记得今晚发生过什么。” 旋覆犹豫不决：“就这么回来吗？那余漉呢？” 电话那头，石代赭长叹了一声。 “由他去吧。” 旋覆还是很担心：“临江仙会不会把他暴揍一顿？毕竟刚才都那么生气了……” “不会。”蜘蛛大佬的声线低沉有力，永远是那么成熟可靠，“临江仙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或许你不在旁边，他们反而有机会缓和关系。” “？”旋覆不解，“为什么？” 石代赭低低地笑了：“因为，有些事，当着你的面没法做。” 旋覆：“？？？” 什么事啊？ 第三十六章 做完之后 翌日。 临江仙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 阳光暖洋洋的, 在皮肤上跳舞，照得他有些发痒。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让他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被饿醒的。 他朝窗外瞟了一眼，看日头觉得时间尚早。本来这个点不应该这么饿, 但昨晚毕竟运动量大…… 他想下床找些吃的, 忽然发觉身上还压着条胳膊。他有些嫌碍事地把那胳膊推开, 身后的人察觉到什么，用力一箍, 把他整个人又揽回怀里。 “别走……”余漉还没完全清醒, 在睡梦中蹭他的后颈。温热吐息拍打在后颈上，弄得他痒痒的。少年像是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一边依恋地嗅吸着, 一边嘟囔道, “别走……不要离开我……” 临江仙无奈：“我饿了，只是去弄个早饭。” 余漉睡糊涂了, 根本没把这话听进去，只是张开嘴，啊呜一口，在他后颈上轻轻咬了一下，然后抱紧他，重又睡去。 像只叼着心爱玩具的小狼狗。 那一口咬得很轻柔, 并不会疼, 只是微微发痒。临江仙却很不高兴。 ——还咬啊？昨天都把他从上到下咬了一遍了, 到现在还满身牙印呢！ 是真把他当小鱼干了还是怎么着？ 本想狠心推开他去找吃的, 但回想起昨天的事，他却一下子又心软了。 昨晚，他们在酒吧前相遇, 两个人对彼此都产生了误会。 余漉误会他是去那里玩的，所以很生气。而他生气，则有两方面原因。 一是因为吕沛那件事刚过去，网上还时不时有人对余漉的外貌、性向发表猥琐言论。在这当口，余漉出现在GAY BAR门口，无论他是恰好路过还是真的进去玩，一旦被人拍照发到网上去，恐怕会再次引来非议。 第二点，则是因为……他们相识，其实就是在那间酒吧。 那件事的前后因果，余漉已经完全不记得。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太羞耻了。临江仙决定，如果余漉想不起来，他也绝对闭口不提。 否则万一被石代赭知道，他这脸还往哪儿搁！ 临江仙当时误会余漉，以为他拔吊无情，所以非常生气，差点一掌把他劈成剁椒鱼头。现在已经知道，原来不是余漉薄情寡义，是因为他身为鲈鱼，只能保留三天记忆。 而记着那件事的日记纸，不知为何被人撕掉了。余漉也就彻底忘记了和他邂逅，和他忘情相拥的那个夜晚。 余漉为了找回记忆，跑到垃圾中转站去翻垃圾，翻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最终又脏又累，难受得不行，才会去青草湖里洗澡。这才被他电晕捞了回来。 而他圈养鲈鱼的时间又超过了三天。这三天里，余漉逐渐失去以前的记忆，只知道他是给自己换水、投喂食物，因此对他产生了对主人般的依恋。后来虽然被石代赭带回去，通过日记找回了记忆，但余漉仍然记得那几天里他们相处的点滴。 他仍然对他满怀眷恋。 临江仙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对余漉动了心。可毕竟他跟石代赭是千年宿敌。石代赭是余漉的监护人，他要是跟余漉在一起了，那按照辈分还得管石代赭叫一声“哥”。这哪成，临江仙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因此他就一直憋着，不肯去见余漉。 他知道余漉很想他，他也牵挂着余漉，所以当网络暴力波及到余漉时，他会第一时间去找吕沛算账。 可就是因为有石代赭这倒霉玩意儿在，临江仙觉得他一旦跟余漉确定关系，他就一辈子比石代赭低一头了。 这不成，这绝对不成！ 于是，憋啊憋的，把两个人都憋出了内伤。 一个念念不忘却求而不得，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还是在GAY BAR门口。误以为对方是来找乐子的余漉，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狠话。气得对方掉头就走。 而另一个，明明一直心心念念地牵挂着他，就连散步时都无意识地来到了他们初遇的酒吧，却见到他从酒吧里出来，一副肾虚的样子。绿云压顶让临江仙失去了理智，差点当场把余漉剁成鱼香肉丝。而余漉居然还反过来质问他：你能来我不能来？ 终究是错付了！ 临江仙气急败坏，余漉这个貌似纯情的家伙居然还真的拔吊无情了。他更气的是，他堂堂一个上古神器，被欺侮到了这种地步，居然、居然还是下不去手打死他！ 明明应该把他千刀万剐剁成鱼酱塞进石代赭嘴里！再不济也要揍他一顿把他内丹敲碎让他变回鲈鱼再也没法渣人！可是—— 可是当余漉跌跌撞撞追上来，抱着他说不要走我好想你，当余漉哽咽着问他为什么不来找他，为什么音讯全无。 他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到底没能推开余漉。最终，只是扁着嘴说了句：你身上好臭。 他把余漉拎到青草湖边，随手扔进去。那个湖泊水质干净，能一眼望到底。余漉回到水里就立刻恢复了生机，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临江仙嫌弃地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刚才被抱得太紧了，他衣服上也沾了臭味。 余漉在清澈湖水里重新活过来，趴在岸边，抬起头问他：能不能不要走？ 临江仙蹲下来，低头看着他湿漉漉的脑袋，湿漉漉的眼，忽然起了玩弄的心思。于是笑着说：你让我不走我就不走，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没想到余漉眼神一暗，直直地盯着他，说：那我只能让你离不开我了。 临江仙正在想哟呵你还有这本事？却见余漉伸出手臂，一把将他从岸边拉下。 临江仙措不及防，整个人被他拽进水里。冰凉湖水迎面涌来，他震惊地睁大眼，本能地反抗起来。余漉却紧紧抱住他，带着他往湖底深处游去。 原来余漉不知何时，已幻化成半人半鱼的形态。粗壮有力的鱼尾甩动着，一下一下，鱼尾根部恰好抵在他要命的地方。临江仙顿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意识地抓着余漉的手臂，既恼怒，又羞耻。 很快地，肺里的氧气耗尽。临江仙虽不是凡人，但缺氧的感觉还是很难受。然而余漉始终紧紧箍住他，不许他逃脱。临江仙憋得眼前发黑，又舍不得动用法力打伤他，只能手脚胡乱踢打。 在他快要憋死之际，余漉却忽然吻了上来。 临江仙第一反应是——我他妈都快淹死了，谁有心思跟你在水里接吻！ 然而下一秒，余漉将氧气渡入他口中。临江仙睁大眼睛，这才意识到，余漉是用腮过滤了水里的氧气，然后渡给他，让他得以在水下呼吸。 好……好奇怪的感觉…… 空气在两人体腔里进行着奇妙的循环。仍处于轻微缺氧状态的临江仙只觉得晕乎乎的，一边承接着余漉渡来的氧气，一边无意识地回应他的吻。 是的，那是一个吻。一个奇异的吻。 临江仙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完全掌控着，疼爱着的感觉。 自封神一战以来，他被尊为神器，度过了千年的岁月。千年以来，人、神、妖、鬼，诸界都要卖他面子，谁敢对他这样？ 谁敢如此，撩拨他的情欲，撩动他的心弦？ 临江仙情不自禁地勾住余漉的脖子，和他拥吻着一同沉入湖底。他闭着眼，在一种近乎晕眩的幸福感里，有些烦躁地想道： 完了。这回真的陷进去了。 他堂堂上古神器小鱼竿儿，竟然被一条只有几十年道行的大鲈鱼给反钓了。 简直是……丢尽了神器的脸！ …… 之后的事，就更丢脸了。 他被余漉吻得晕晕乎乎，理智和反抗一起融化在湖水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余漉已经咬着他的肩膀，强硬地撑开了他。 疼—— 天生尊贵无比骄矜的他，当场疼得整个人都痉挛起来。他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对方死死摁住，用不容置疑的力道压迫控制。 更要命的是，余漉的人鱼形态，居然，有！两！根！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当然他也根本无暇去想。他只知道自己前前后后所有能兴奋的神经受体全都被刺激到了。 他受不了那么强的刺激，他快要被逼疯。可是在无法呼吸、身体又大量耗氧的状态下，他几近窒息，非但没有力气挣扎，反而被迫耻辱地、卑微地渴求对方的吻。 短暂的亲吻，施舍般地渡来一些氧气之后，对方又咬着他的颈项，细密锐齿狠狠刺入他的皮肤。 要被吃掉了。 要被弄死了。 他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在冰凉的湖水中，清晰地看到缕缕血丝。 尖锐的刺痛，濒死的窒息，被紧紧摁住的双手，被粗暴对待的身体。 尊贵的上古神器小鱼竿儿，被一条区区几十年道行的小鲈鱼压着艹。他被弄得太狠，以至于忘记自己是有能力反抗的。 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就连呼吸，都被人完全压制，完全掌控。 他就这样，在极致的痛苦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 临江仙在湖底留下了一大串珍珠。虚脱的他，又被余漉拖回家里，干了个爽。 蠢鲈鱼前脚在酒吧门口一副虚得要死的样子，后脚立马变成打桩机，还是个爱咬人的暴躁打桩机。余漉牙齿尖利，咬他的时候每每刺穿皮肤。临江仙仿佛被个狼牙棒上了，里里外外都给扎了个对穿。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余漉才咬着他的脖子，把全部都给了他。两个人汗津津黏糊糊地躺在床上，临江仙已经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然而刚休息没几分钟，余漉又把他抱起来。 “还、还来？”临江仙自恃身份，是万万不可承认自己不行的，但此时也有些怕了，“再歇会儿，我好累……我都、都麻了……” 他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感觉浑身上下都黏糊酥麻。被咬破的地方浸泡在汗水和【】液里，又疼又痒。 余漉问：“还走吗？” 临江仙顿时回想起被他摁在湖底喘不过气的感觉，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却还是强撑面子，撇着嘴说：“……没力气，懒得走。” 余漉笑了。低头吻他的唇角，说：“那就不来了。给你洗澡。” 临江仙心里涌起两股矛盾的情感，甜蜜之余还有点失望，像是仍在渴求什么。 他羞愤于自己这种心情，便将恼怒转移到始作俑者身上，推了他一把，道：“太累了不想动。明天再说。” “不行。好脏，没法睡。”余漉执拗地把他抱进浴室，从里到外给他洗了个通透。 临江仙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任由他弄着，从头发丝到脚指尖都给泡得酥软。热水的冲洗，情人的爱抚，都让他舒服极了。他甚至勾着余漉的脖子就睡了过去。 余漉把他仔细擦干，连头发都耐心地用干毛巾擦过，这才抱人回到床上。 临江仙在睡梦中隐约感觉余漉从后面抱住他，吻他的耳垂，颈项，亲昵而依恋。 和昨晚的粗暴相比，此时的余漉简直温柔得像换了个人。 ——不，是换了个“妖”。从凶猛食肉的大鲈鱼，变成了温顺黏人的小猫鱼。 然而无论是粗暴的他，还是温柔的他，都让临江仙无法克制地心动。 喜欢得要命。 这种感觉不坏。临江仙迷迷糊糊地想：就算从此以后在石代赭面前抬不起头……那就……那也只好抬不起头了。 ……回到此时。 临江仙饿着肚子，被余漉抱着又睡了一会儿，实在是饿得睡不着了，终于狠下心推开他，下床去觅食。 怀里空空荡荡，余漉很快醒了。他茫茫然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发觉这里的场景既陌生又熟悉。 好像来过，记不太清了。 不过昨晚的事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厨房里传来煤气灶的声音。余漉下床，床边有一双拖鞋。他就踩着那拖鞋，吧嗒吧嗒地跑到厨房里，看到披着睡袍的青年正在煮面。 睡袍宽松，遮不住青年颈项上的嫣红咬痕。 余漉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青年无奈：“你怎么换了个地方还是这个姿势……” 余漉就缩回手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煮面。 过了一会儿，青年撇撇嘴：“也不是不让你抱……” 余漉就又欢欢喜喜地抱上来。嘴唇轻轻碰着他颈后被咬破的地方，像是怜爱，又像是克制着再咬一口的冲动。 临江仙煮了两碗泡面，两个人都饿坏了，坐下来呼啦呼啦地吃泡面。 余漉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一点没有昨晚生吞活人的气势。他吃着吃着就停下来，隔着面碗里蒸腾出的白色雾气，盯着对面的人看。 临江仙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问：“干嘛？” 余漉闷闷道：“你之前为什么不来找我？” “……”临江仙无语，“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余漉：“因为你没有回答过我。” 真正的理由当然是不想比蜘蛛精低一头，临江仙觉得难以启齿。于是他调转矛头道：“干嘛一定是我找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余漉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临江仙诧异道：“你不是来过……哦。”他恍然大悟，“你不记得了。” 余漉点点头。 临江仙一时有些心情复杂。余漉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唇角，宣誓似的说：“今天的事我不会忘了。我会仔仔细细写在日记本里。” 临江仙很喜欢被他亲吻的感觉，一时被他吻得迷糊了。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不对，猛地睁开眼来，问他：“石代赭看你日记不？” 余漉点点头：“有时候会看的。” 临江仙瞬间脸红到了耳朵根，恼怒道：“那你不许写！” 余漉不解道：“可是不写下来的话，三天后我就不记得了。” 临江仙一想也是。他咬牙切齿地纠结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恶作剧似的笑着道：“那这样！你反过来，说你是下面那个！” 余漉没听明白：“啊？为什么？” 临江仙：“别管了！总之你反过来，把你对我做的都写成是我对你做的，知道吗？” “哦……”虽然不是很懂，但余漉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 临江仙拿着余漉的日记本，看得瞠目结舌面红耳赤。 “我天。”他放下本子时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你怎么能面无表情地写出这么s情的东西？” 余漉奇怪地道：“我只是把发生过的事情如实记录下来而已啊。” “靠……”临江仙捂住脸，“原来我昨天这么……这么……” 余漉忽然笑了，凑过来吻他。青年不自觉地闭上眼，温柔如羽毛的吻落在他的唇角，亲昵而依恋。 “你昨天可爱极了。”少年抱着他，轻轻蹭他，“我好喜欢你，喜欢得心都疼了。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青年一下子脸红了，心脏狠狠撞击着胸腔。 “……嗯。”他低低地，叹息似的应了一声。 认命了。 第三十七章 冬季修行 石代赭毕竟是一个成熟的蜘蛛精。余漉把临江仙带回来吃饭时, 石代赭并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提以前的龃龉。他普普通通地烧了一桌菜，普普通通地接待了临江仙，好像以前跟他打得天崩地裂的不是眼前这人。 相比之下, 全程纠结不安的临江仙就显得很不沉稳了。 事后, 余漉跟他聊起这回事, 说你何必担心呢，他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他如果不同意, 从一开始就会阻止了。 临江仙道：我这不是怕他升级之后以长辈的姿态给我使绊子报复我么？ 余漉很坚定：不会的。 临江仙：为什么？ 余漉：因为他很疼我。他知道我喜欢你, 我认定你了，所以他不会为难你。他会为了我把你们以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 临江仙听完，心情十分复杂。 不知怎么, 余漉用坚定自信的语气说出“他很疼我”这句话时, 临江仙心里所产生的，并不是吃醋, 也不是嫉妒。 而是一种类似于……羡慕的情绪？ 作为不老不死的神器，他孤孤单单地过了千百年。他其实也很想像石代赭这样，找一个谁来陪陪他。不一定是恋人，不一定是伴侣。随随便便在路边捡一条余漉这样的小鲈鱼就很好。 可惜他脾气太爆，跟他相处过的人类全都被他气得短寿死掉了，跟他相处过的神器妖怪们也都敬而远之。 到最后只能一个人玩鞋子, 寂寞得很。 就像石代赭说的：真就为了几双鞋子跟我斗个无穷无尽呀？ ——当然不是。 买鞋、炒鞋、收藏鞋, 本质上来说跟玩泥巴没什么两样。其实跟石代赭斗了这么多年, 也不过是玩泥巴, 只不过玩得比较惊心动魄，不小心就断手断脚灰飞烟灭罢了。 他们的寿命实在太长了。 他们有太多太多的岁月可以挥霍，有太多太多的时光用来品尝寂寞。 因此临江仙非常羡慕, 石代赭拥有余漉这样一个，可以平静说出“因为他疼我”的人。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自信。这是一种很温情的，很温暖的状态。 在这件事上，临江仙思考了很多。他不禁去想，以后他和余漉会怎么样？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余漉也自信而坚定地说“我和他是相爱的，我们会一直一直彼此陪伴下去”，而不是悲伤无助地朝他伸出手，求他不要走？ 他有时也会害怕。寂寞干涸了太久的心，一旦浸入爱河，是不是就此沦陷无法自拔。 或许将来哭着哀求对方不要离开的，会变成他。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千百年的沧海桑田，教给临江仙的只有一件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不要去想未来如何。他现在只要认真地和余漉相爱，相互陪伴，就很好。 …… 平静如水的日子一下子过去。转眼就到了期末。 今年的冬季来得很早，学校也早早地迎来了寒假。当然，在那之前，首先是期末考试。 旋覆不负众望地，挂科了。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虽然石代赭和余漉都在尽量帮他补习，但物种天性摆在那里。蛾子是一种好动的生物，窗外的一点声响、一点灯光都能吸引走他的注意力，他根本无法集中学习。 就他这集中力，能考上大学简直是生物学奇迹。 果然，期末几门必修基础课，旋覆挂了两门。还好只挂了两门，要是挂满三门，那连补考重修都不需要了，直接当场退学。 旋覆深知大一上学期就挂两门课是什么概念，因此出成绩那天他磨磨蹭蹭，始终不敢去石代赭家。 余漉安慰他：别怕。就算你不给他看成绩单，他也能自己上教务处网站查的。 旋覆：……更害怕了好吗！ 正如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挂科的成绩单还是要给监护人看的。 然而令旋覆意想不到的是，石代赭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好像早就知道旋覆会挂科。这一点让旋覆有些沮丧，就连吃饭时都耷拉着脑袋。 “别想了，先吃饭。”饭桌上，石代赭神情温和。他知道出成绩这天旋覆心情会很差，因此今天做的都是旋覆爱吃的菜。 可他越是和颜悦色，旋覆就越觉得对不起他。头越埋越低，恨不得整个脑袋都埋到饭碗里去。 “对不起……”旋覆觉得自己没脸哭，于是强忍着哭泣的冲动，放下筷子道，“对不起，我成绩太差了……” “确实，你的定力不够。”石代赭往他饭碗里夹了两个他最爱的鸡翅膀，很是随意地说，“这个缺点非但会影响你的成绩，也会影响你修行。” 旋覆咬着嘴唇，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所以从明天开始——你们明天就放寒假了对吧？”石代赭道，“收拾一下东西，从明天开始，跟我去山里修行。” “啊？”旋覆讶异地抬起头，眼圈还红红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石代赭扭头对余漉道：“你也来。” 余漉点点头。临江仙挑眉道：“我呢？” 石代赭心道余漉都来了，你还能不来？但他没有这么说。他非常了解临江仙的性子，得给足脸面，于是他说：“邀请余漉，当然也就包含了邀请你的意思。” 临江仙果然中招，虽然十分暗爽但还是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行吧。” 按照石代赭的计划，他们整个寒假都将在山里度过。那座山名叫白鹭山，山上没什么风景名胜，因此并无游客，很是清净。 石代赭有个朋友，在那里拥有一个山间别墅。衣食住行里除了“行”不大方便以外，其他都很完美。至于“行”这一点，对于各位妖怪神器来说显然也不是问题。 于是，寒假的第一天，四人就开启了冬季修行之旅。 为了熟悉周围环境，众人没有选择直接腾云驾雾过去，而是坐飞机、坐汽车，一路也看看沿途风景。 旋覆对此十分兴奋。从小到大，他出来玩的机会不多，一路上看什么都新鲜。而余漉虽然嘴上不说，但眼里闪烁的神采也很明显地表达出了雀跃之意。 这可真是难得。 余漉的性子其实是有点清冷的，对很多东西提不起兴趣。以前石代赭也带他出来玩过，但很快就发现，余漉更喜欢窝在自己习惯的环境里。 他讨厌飞机上凝滞污浊的空气，讨厌火车上嘈杂纷乱的人声。讨厌任何人的汗臭味。 可是这次，他似乎对这些东西的容忍度都大大提升了。他甚至在临江仙闲得蛋疼的时候陪他去餐车买吃的！ 要知道，高铁餐车是最拥挤最吵闹的一节。毕竟有吃的，又有免费的座位。只买了站票的乘客会来这里挤着坐，带小孩的家长也会过来买吃的哄小孩。 他们去了很久都没回来，石代赭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结果跑过去一看，嚯，两个人蹲在车窗边，一人一碗螺蛳粉正在端着吃。 为什么是蹲着呢？因为餐车根本没有座位。 为什么是螺蛳粉呢？因为临江仙喜欢吃。 于是石代赭震惊而心痛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衣着气质宛若英伦贵族的宝贝弟弟小鲈鱼，跟他对象一起蹲在地上，嗦螺蛳粉。 石代赭只觉一道天雷劈下来，心都给劈裂了。 他捂着心口回到自己车厢里，满脸悲痛。旋覆被他吓了一跳，赶忙问他怎么了。 石代赭看着乖巧可爱的旋覆，目光深沉地问：“你吃螺蛳粉么？” 旋覆：“？” 石代赭：“喜欢么？说实话。” 旋覆：“味道太重了，不、不是很喜欢……怎么了？” 石代赭顿时无比欣慰，高兴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旋覆：“？”螺蛳粉怎么了你说清楚啊！ 经过一路颠簸，四人终于来到了白鹭山。 石代赭认识路，因此无需向导。上山路上石代赭给另外三人介绍着此地的风土人情，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 一座超大超豪华的度假山庄。 “这、这就是你说的‘小别墅’？”一进门，管家佣人厨师司机排成两排，列队欢迎，旋覆当场被这富贵逼人的气势惊呆了。 石代赭很自然地把行李交给佣人，扭头对众人道：“山庄主人是我多年好友，他让我们随意使用这里。不用拘束，放松点好了。” 旋覆不大习惯被人伺候，递出行李箱拉杆的时候还红着脸对佣人阿姨说了句谢谢。临江仙瞟了这些佣人一眼，挑眉道：“纸人？” 他环顾四周，又嗤笑一声：“满地障眼法，都是假的。” “啊？障眼法？纸人？”旋覆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温柔慈祥的阿姨。 果然，阿姨听到这些话，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仍旧客客气气，低头退下了。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石代赭笑道：“山庄主人是个兔子精，因此这里其实不叫‘白鹭山庄’，而是‘白兔山庄’。这位兔儿爷也是个骄奢淫逸的主，在很多地方都有房子，这里住住那里住住。怕太久没人住房子积灰，就设了阵法，留下纸人打扫。” 旋覆一想到面前这些言行举止与活人无异的佣人们居然都是纸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石代赭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招呼他过来道：“把眼睛闭上。” 旋覆乖乖听话，只觉眼皮上一暖。石代赭在他眼皮上轻轻一点，清润柔和的灵力送入他的双眼。 再睁眼时，眼前那些栩栩如生的佣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真人大小的白色纸片人。 纸片人造型都一样，圆圆的脑袋扁扁的身子，区别在于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管家”、“园丁”、“扫地阿姨”、“煮饭爱阿姨”等等职位。 “哇！”旋覆睁大眼睛，惊奇地发现，一群纸片人在度假山庄里走来走去，浇花除草打扫卫生的场景，还挺有意思的。像穿越进了动画片。 石代赭的眼底有笑意：“这下不怕了？” “嗯！”旋覆用力点头。 临江仙在旁瞅着蜘蛛精宠儿子的行为，忽然扭头问余漉：“你怕么？” 余漉：“不怕。” 临江仙：“哦。”默默收起了凝聚在指尖的灵力。 余漉：“怎么了？” 临江仙：“没什么。” 余漉看着他难掩失落的神情，不由得满头问号。 白兔山庄的主人白兔精并不在庄里，恰好除了石代赭之外的三人都不认识他，主人不在，也就省去了主客间的寒暄。 石代赭让大家不必拘束，毕竟此处设有阵法，日常起居都由主人照顾。只要不故意搞破坏，不会给主人家造成什么麻烦。他跟白兔精是一百多年的老相识了，关系铁得很，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借灵脉修炼。 在管家的带领下，四人在客房里安顿下来。余漉和临江仙一间，石代赭、旋覆各一间。 放好行李后，天色尚早。旋覆洗了把脸，正要出去找他们，却听笃笃笃一阵敲门声。 “方便么？”是石代赭低沉悦耳的男声。 旋覆开了门，见石代赭独自一人站在屋外。他道：“在修行正式开始之前，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说着，他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听着房门轻轻一声碰上，屋子里只剩两人独处。旋覆心里莫名地一阵紧张，问：“是什么呀？” 令旋覆意外的是，一向沉稳的石代赭，此时眼神却有些躲闪，竟像是不敢看他。 “衣服撩起来。”他轻轻地说，“让我摸摸。” 第三十八章 检查身体 旋覆以为自己听错了。 石代赭深吸一口气, 终于抬起眼来，郑重地重复道：“把衣服撩起来一点，让我摸一下……肚子。” 旋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摸肚子, 但既然大佬都这么说了……旋覆咬了咬嘴唇, 乖乖地撩起衬衣下摆，露出自己白白软软的肚子。 此时正是凛凛寒冬，天寒地冻。山里气温又比城市更低一些, 因此尽管客房里打着暖气, 旋覆掀起衣服, 还是觉得有些冷。 寒意像松针一样唰地爬上肚皮。他两手捏着衬衣下摆，不安地问：“是要……检查身体吗？” “嗯。”石代赭朝他走近, 旋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石代赭便道，“别怕, 不会痛。” 灵力在掌心凝聚成柔和白光，他摊开掌心, 展示给旋覆：“你看，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用灵力探一探你的丹田。” “哦……”看来确实是为了修行做准备。旋覆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把肚子往前挺了挺，大义凛然道, “来吧！” 石代赭便将手轻轻按上他的肚子。 男人的手很暖。干燥温暖的掌心在他脐周轻轻按动, 宛若按摩。旋覆感到一股柔和灵力被送入丹田，整个人像泡在温泉似的舒服。 他不禁眯起眼睛, 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难受？”男人问。 旋覆乖巧地道：“不难受。” 男人没再说话, 只是以掌心引导着灵力，探索旋覆的丹田。 旋覆睁开眼，忽然发觉此时男人靠得他很近, 近得能看清每一根睫毛。男人微微颔首，专注地探索着他的身体，并未察觉他的目光。 旋覆看着看着，莫名呼吸一窒。 男人认真专注的模样，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他又靠得这么近，身上传来淡淡的、混合着温暖体温的男士香水味。 相处久了，旋覆终于知道，蜘蛛大佬惯用的是一种名为“雨后大地”的香水。柑橘混合着雨水、雪松的气味，微冷中带着点清甜，一同在皮肤热度的蒸腾下氤氲舒散。 旋覆只觉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一时间竟有些晕眩。 男人似乎终于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过于长久了，于是抬起头，谨慎地问：“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也会有人是这样，讨厌被别人的灵力探查。” 旋覆脸上一红，匆忙避开了他的眼神，低下头道：“没……” 石代赭正要继续，却听旋覆又低又软地道：“……很舒服的。” “……”石代赭不自觉地喉头一耸。他有些懊恼地长出一口气，摒除了心头杂念，这才得以继续下去。 旋覆的丹田果然如他所料，并无内丹存在。 这是很奇怪的。一般来说，妖怪都是先修出内丹，才能幻化人形——否则维持人形所需要的灵力从哪里来呢？ 而旋覆的情况正相反。他的丹田里自有一股灵气运转，虽未结丹，但那灵气自然而然地充盈了四肢百骸，因此他能自由地在人类和蛾子形态之间变换，也能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比如障眼法。 但更为高深的法术就不行了。他的灵力无所凭依，单是在丹田里瞎转，根本无法运行大小周天。长此以往，非但他的修为难以长进，寿元恐怕也不会太长。 ——他们这些妖怪的寿命是和修为息息相关的。修为越高，寿命越长。当然，寿命越长的情况下，修为也得以愈发精进，这是两相作用的。 像旋覆这样无法结丹的情况，寿命恐怕最长不过百年。几乎与普通人类无异了。 石代赭目光一沉。他垂眼敛去心事，静默地收回手来。 “怎么样？”旋覆期待地问，“你摸出什么来了？” 石代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当初修真的契机是什么？” “啊？”旋覆愣了一下，“契机？” “就是说，你是怎么从一只普通蛾子，变成了蛾子精的？”石代赭沉吟道，“你们蛾子的天生寿命极其短暂，通常不过一周。短短一周时间，再有天赋都不可能修出人形。所以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机缘。” “你这么一说……”旋覆露出回忆的神情，“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好像是喝了一口特别甜的花蜜，然后……”他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好笑，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浑身就充满了力量！渐渐就学会变人啦！” “那可能是仙露，或者别的什么蕴藏灵气之物。不过那时你灵智未开，不可能记得，那口花蜜到底是什么已不可考……”石代赭叹了口气，“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得想办法结丹。” 旋覆虽不明白为何一定要结丹，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问：“那，怎么结丹呢？” 石代赭却陷入了沉默。 结丹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像旋覆这种，天生注意力难以集中，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修炼的物种。万一在他寿元耗尽之前都无法结丹，那么…… 那他就会像普通蛾子一样，普普通通地死去，连魂魄都不留。 石代赭心里忽地一揪。他揉了揉额头，说：“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说完就出去了。 留下旋覆一个人在房间里，有些茫然。 他隐约感觉到，蜘蛛大佬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但他不理解的是，有没有内丹，真的那么重要吗？他觉得现在的日子也挺好，虽然没有强大的妖力，但是普通人类也没有啊。 普通人类的生活，对于蛾子来说已经如同神仙一般。他已经很知足了。 …… 石代赭从旋覆房间出来，径直来到另一座庭院，临江仙和余漉的房间。 他知道这对小情侣刚刚确定关系，正是你侬我侬之时，因此特意安排他们住在偏远一点的客房，省的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果然，刚走进庭院，就听见临江仙气若游丝的沙哑哭喊：“不行了，没有了……好难受，出不来……呜……” 石代赭：“……”落地窗前好像有两个人影。 他眼角抽搐，脸色发黑的移开视线。落地窗后那两人终于也察觉到什么，“刷拉”一声，拉上了窗帘。 石代赭站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欣赏这庭院景观。过了大概十来分钟，余漉穿着整齐地出来了。 “怎么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嘴角都微微扬着。 石代赭朝屋里瞟了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那家伙休息好了么？我有事跟他商量。” “晚点儿成么？让他洗个澡。”余漉道，“这会儿不能见人。” 石代赭：“……” 他微妙地有种不爽感。当他意识到他这是在吃醋时，心里更不爽了。 怎么能吃小鱼竿儿的醋！太low了！ 于是石代赭又在庭院里等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临江仙这王八蛋故意晾着他，等两人洗漱完毕出来时，天都黑透了。 石代赭让余漉回避，示意要跟临江仙单独聊聊。余漉就回屋去收拾房间——毕竟落地窗被弄脏了，他得去清理现场。 两人挑了个僻静地方，站着说话。 石代赭并不想跟临江仙多逼逼，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有什么快速结丹的办法么？” 临江仙：“快速？要多快？” 石代赭：“五十……”他想了想，又改口道，“最好是十年内。” 结丹只是修行的基础，真正的修炼要从结丹之后开始。以蛾子的定力，就算结丹，恐怕在他有生之年也无法将修为提升到多高的程度。 简单来说就是，结丹越晚，寿命就越短。 临江仙何其聪明，眼珠子一转就知道石代赭此话的用意。于是挑眉笑道：“哪儿那么麻烦，你直接剖一半内丹给他不就得了？” “不行。”石代赭摇头，“我们是天敌，他的身体排斥我，一下子给这么多，他受不了。就像器官移植之后的排异反应，他会死的。” 临江仙看他毫不犹豫的作答，心里倒是有了不小的诧异。 他这反应，竟像是早就考虑过直接剖内丹给蛾子的可能性？ 啧啧啧，这假仁假义的蜘蛛精，嘴上说着只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实际行为却早就越界了嘛。 于是临江仙抱着一种看戏的态度，两手一摊道：“用不了你的，总不能用我的吧？” 石代赭淡淡道：“你是神器，他是妖，不兼容。” 临江仙：“……”合着你也是真的考虑过挖我内丹这回事啊？！ 见临江仙一脸不爽，石代赭笑了笑：“开玩笑的。你现在是余漉的人，我当然不会动你。” “意思是，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你就要对我下手了？”临江仙眯起眼，狭长眼眸里隐有金光流转，“呵，就凭你？ 石代赭敏锐地察觉到元神被窥伺，便立刻收敛了四散的神识，不悦道：“干嘛？” “你旧伤未愈，凭什么来抓我剖丹？”临江仙上下打量着他，嘲道，“换成我把你剁成饲料喂鲈鱼还差不多。” 石代赭无奈：“你是TNT成精吗，没人撩你你还自己炸上了……我看也只有余漉受得了你。” 这话倒是让临江仙十分受用。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石代赭：“知子莫若父。” 临江仙：“……” 石代赭懒得跟他扯别的，强行扭回话题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说着，他抬起手掌。掌心是一团柔和光晕。 临江仙凝神看去，发觉那不是单纯的灵力，而是一小团蛛丝包裹着灵力，不让灵力四散奔逃。 石代赭道：“把这个埋入丹田，就可以作为‘核’，帮他聚气，帮他导引……”他垂下眼，“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临江仙奇道：“白送修为还不要？还能有这事？” 石代赭苦笑：“因为他其实，对修炼并不是很上心。他是很容易知足的人，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很幸福了。既然如此，何必逼着他修行，何必逼着他……强求那无尽的寿命，享无边寂寞呢？” 说着，他的神色愈发落寞。 临江仙就着月色打量他。觉得此时的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嗯…… 沉淀千年的忧伤？ 临江仙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吐了。于是一脸嫌弃地道：“就你逼事多。” 石代赭：“……” 第三十九章 他还有你 接下来的几天, 四人都在白兔山庄里安心修炼。 此处四面环山，隐成聚拢之势。一般人只当这种地形叫做“聚宝盆”，殊不知真正聚集起来的是山川灵气。 这种地方最宜修炼, 因此会引来石代赭、临江仙这样的修真者, 也会有其他山精妖怪、冤魂野鬼前来分一杯羹。 山庄主人兔儿爷不知是个什么来历，他在山庄周围设下阵法，硬是截住了这些对山庄有非分之想的外来邪祟。因而石代赭一行得以静修, 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在石代赭、临江仙的指导下, 余漉的修为日益精进。相比之下旋覆就始终在原地踏步。看着每天都在进步的余漉, 旋覆心里是有不甘的。 他很努力地想要追逐余漉，想要变得不那么废, 可是不行。 无论他怎么下定决心，他的注意力都没法在一件事情上维持一个小时以上。他甚至试过把自己绑在椅子上, 关进小黑屋拉上窗帘，强迫自己摒除杂念, 然而没用。他憋得汗都出来了，心慌胸闷，浑身难受。等被石代赭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石代赭把虚脱的他放在床上，转身拉开窗帘, 让阳光照进来。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石代赭给他倒了杯温水, “你先天禀赋不足，强迫自己也没用的。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 他的语气很温和, 眼神里全无一点责备的意思。旋覆却不敢看他。 这些天来, 旋覆隐隐觉得，蜘蛛大佬好像有心事。 虽然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但旋覆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至于理由, 旋覆也很容易猜到——或许是对他失望了。 因缘巧合之下收留他做了他的监护人，如今却发现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有内丹也就罢了，偏偏又愚钝怠懒，无论怎么耐心教导都没有丝毫长进……换做谁都会失望的吧。 旋覆低着头，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 就在旋覆愧疚不安不敢看他的时候，石代赭其实也正在纠结。 他嘴唇动了动，几次想把蛛核的事说出来，却又怕旋覆误会。 这几天来，他也察觉到了旋覆的低落。他猜想，旋覆大概是因为余漉进步神速，而自惭形秽。毕竟他俩都是被收养的小妖怪，年纪、修为相仿，起点都差不多。旋覆一定会忍不住把自己和余漉比较。 但其实没必要的。他俩连物种都不同，蛾子天性好动，而鲈鱼天性沉静，在修炼这回事上余漉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又怎么能拿来一起比较？ 石代赭本想劝劝旋覆，让他不要再在意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前脚刚劝完，后脚就提出想帮忙结丹的事，那岂不是更容易让旋覆误会？ 于是他只能说：好好休息，别折腾自己了。 石代赭走后，客房里就只剩下旋覆一人。他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实在憋闷，于是出门去找余漉。 此时是下午两三点钟，余漉很难得地没有跟临江仙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冬日下午的阳光暖暖的，却并不耀眼。旋覆走到藤椅边上，余漉便睁开眼来，对着他笑。 “你怎么来啦？” 旋覆朝周围瞟了一下，随口问：“临江仙呢？” 余漉道：“在赖床。” 旋覆吃了一惊：“都三点了，还赖床？” 余漉说：“午睡没起来罢了。你来找他吗？” 旋覆笑了笑：“我怎么可能找他？我当然是来找你。” 余漉：“哦，我以为……前两天代赭哥也来找他，很严肃地商量什么事情。好像是跟你有关。” 旋覆心里一紧，急忙追问是什么事。余漉却摇摇头，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临江仙和石代赭都没说，他也没问。 旋覆叹了口气，也拉过一张藤椅，和余漉一起在阳光里坐下。 山里气温低，难得有这样艳阳高照的天气。旋覆毕竟修为太弱，无法调动足够的阳气给自己保暖，因此上山以来一直穿着羽绒服，只有在有暖气的房间里才会脱下来。 起初余漉还跟他一起穿着丑丑的羽绒服，这两天修为突飞猛进，旋覆注意到今天的他只穿了件呢子大衣，甚至没扣扣子，露出里面的纯白色衬衣和牛仔裤。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居然穿得这么少，旋覆光是看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苍蝇似的不住搓手。 “你冷吗？”余漉侧过头，看着他，“手伸过来。” 旋覆哆哆嗦嗦地把冻红的手伸过去。余漉捧着他的双手，渡了一点灵力过去。旋覆瞬间感觉冻僵的血管被打通，一股暖流从手掌缓缓流向手臂。 他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谢谢你。”旋覆感激地笑了笑，紧接着又有些惆怅，“如果我也能像你这么优秀就好了。” “？”余漉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他只是给旋覆暖了个手，怎么就“优秀”了。 “对了，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旋覆舒舒服服地躺进藤椅，闭上眼享受暖阳。余漉的灵力在他体内运转，温暖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终于也得以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悠闲地晒太阳，“……你跟他认识多久啦？” “谁？” “蜘蛛……嗯……”旋覆忽然意识到，都已经这么久了，他要喊出那个名字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低下头，低声说，“代赭哥哥。” 余漉露出回忆神色：“不是很久。大概也就几年。” 旋覆点点头。对于妖怪来说，几年真的算是很短时间了。 他记得石代赭曾经说过，是在路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余漉，这才带回家养。于是他问：“你跟他认识的时候他就在学校里当老师吗？他怎么会想到去当老师呀？” “不是的。”出乎意料的是，余漉摇头否定了他，“那会儿他还在医院。” “咦？”旋覆惊讶地睁大眼睛，“当医生吗？” “嗯。神经外科医生，很厉害的。” 旋覆想象了一下石代赭穿着白大褂浴血抢救的样子，忽然又想起石代赭给自己检查身体时的认真神情，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 “……”旋覆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那后来怎么又当老师啦？” “干了几年，觉得没意思了，就换个工作试试。”余漉闭着眼睛，冬日微薄的暖阳在他睫毛上跳舞，脸颊边上可见短短的绒毛，“你知道，他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了。任何事情，做得太久，都会很没意思的。” “那他一个身份用得久了，是不是会假装老去，然后改头换面，换个身份重新生活？” “也不一定要等老，还可以假装得绝症，或者出意外，被车撞被雷劈死。”余漉神态姿势都很放松，看来很喜欢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他微微眯着眼睛，用带着些困倦的语气，懒洋洋地道，“死了以后就刻个土豆当替身，丢进棺材里。参加自己的葬礼还挺有意思的，据他说。” 旋覆：“……”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以至于余漉差点睡过去。余漉都以为他悄悄走了，睁开眼来，却发现他仍然低着头坐在自己身边。 余漉有些奇怪。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便伸出手指，勾起他的下巴。 “你在想什么？” 旋覆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推开他的手，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无穷无尽的寿命也未必是件好事。” 余漉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旋覆仰起头，望着冬日庭院里枯瘦的枝丫：“因为……听起来很寂寞的样子。这么多年，他身边一直没有谁陪。” 余漉露出诧异的表情，并不理解旋覆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 旋覆转过头来，问：“你以后会离开他吗？” 余漉：“什么意思？” 旋覆：“如果临江仙在这里呆厌了，想换个地方生活，你会跟着临江仙走，还是留下来陪他？” 余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他一时接不上话，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道：“我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这个问题，他仿佛只是想一想就感到难过。旋覆连忙道：“我只是说‘如果’，不一定会发生的。” “可你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余漉惆怅地说，“如果我走了，他就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怪可怜的。” 旋覆道：“你如果留下，临江仙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于是余漉沉默了。 旋覆望着在寒风中摇摆的枯枝，也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余漉忽然眼睛一亮，笑着说：“不对。他不是还有你吗？” 旋覆一愣。 余漉道：“就算我走了，他还有你。他不是一个人啊。” “不一样的。”旋覆下意识地道，“我……我跟你不一样。” 余漉问：“哪里不一样？” 旋覆也说不上来，只好叹着气说：“总之，你如果走了，他肯定会寂寞的。” 余漉：“可他还有你啊。” 旋覆：“……”你怎么跟鬼打墙似的。 旋覆意识到这事儿跟余漉说不通，只好转移了话题，跟他聊些别的。 两个少年肩靠肩地坐在阳光里，渐渐都有了睡意。当临江仙赖床赖够了出来找人时，就见到两个少年彼此依偎着，一个把脑袋靠在对方肩膀上，而另一个直接把脑袋叠在对方脑袋上。 就保持着这么个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临江仙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进屋，拿了两条毛绒毯子，给他们一人一条盖在身上。 给余漉盖毯子的时候，临江仙看着他沉静的睡容，一个没忍住，弯腰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没想到余漉突然醒了。 余漉睁开眼，朝他笑了笑。 临江仙莫名地脸上一红，胸中躁动。 明明连更亲近的事都做过了，却还是会为这样一个简单的笑容心动。真奇怪。 临江仙再次清楚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栽在这条小鲈鱼身上。于是在心里轻叹一声，闭上眼，再次俯下身来，亲吻他的嘴角。 简单而又温馨的吻。很好地抚平了内心的躁动。 临江仙觉得整个胸腔都被暖暖地填满了。他睁开眼，看到余漉朝着他微笑，无声地说： “爱你。” 临江仙怔了怔，继而恼怒地掀开了余漉身上的被子，把他从藤椅上一把拽起来。 余漉莫名其妙，被他一边摁着脑袋接吻一边朝屋里走。及至被扑倒在床，临江仙趴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 “别说爱我了！来艹我啊！” 余漉的心也化了。 第四十章 冰川燃烧 石代赭考虑许久, 终于向旋覆提出了蛛核一事。旋覆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很快地答应了。 这有些出乎石代赭的预料。他谨慎地、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提醒旋覆：“你确定吗？接纳我的核, 你可能会很难受, 很不适应。而且……” 他斟酌着用词，“而且即便成功种下了核，也不会让你的修为一下子突飞猛进。这就跟人工养殖珍珠一样, 在蚌里放置一个异物。但这个核并不是珍珠, 真正的珍珠还要靠蚌肉不断磨合, 历经痛苦才能修成正果。” 旋覆认真地理解着他的话语。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问：“总之，有了这个核, 我就能更早结丹，是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那就来吧。” 旋覆深吸一口气, 然后笑笑：“我该怎么做？” 石代赭沉默片刻，侧过头对余漉和临江仙道：“你们先出去吧。” 临江仙应了一声就走了，余漉问石代赭：“会痛么？”又问旋覆，“要不要留下来陪你？” 石代赭道：“会痛的。”他叹了口气道，“你还是留下来吧。” 旋覆本来已经鼓起勇气, 但见石代赭主动让余漉留下陪他, 心里突然有些怕了。 “会有多痛？”旋覆惴惴不安，按照石代赭的示意在床上躺下。 “蛛核进去的时候并不会痛。”石代赭说着, 掌心托起一团柔和光晕, “只是需要固定在你丹田里，那时会很痛。” 旋覆和余漉都好奇地张望着，伸出灵识的触角, 小心翼翼地探了探。 那光晕是一团灵力结成的小型漩涡，被灵识一碰，微弱地晃了晃。很快又恢复平静，温柔和缓地在掌心旋转。 它看起来毫无攻击性。旋覆感到稍稍放了心。 石代赭却垂下眼：“其实，痛倒是只有那一阵，痛过了就过去了。真正难受的还在后面。毕竟……是我的核，有我的气息。” 旋覆明白了。 蜘蛛大佬是他的天敌。对天敌的恐惧是印刻在基因里的，不可能靠意志力克制。平常他能跟蜘蛛大佬正常相处，并不是因为他克服了恐惧，而是因为石代赭刻意收敛了气息。 收敛气息的蜘蛛精就跟普通人一样，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因此不会激发旋覆本能的恐惧。 但这个核就不一样了。它本身就是石代赭的灵力结晶，从里到外充斥着石代赭的气息。此时它躺在石代赭的掌心里，被石代赭压制着，旋覆尚且察觉不到异样。但一旦脱离石代赭的控制范围，旋覆就惨了。 这就好比……蜘蛛咬了你一口并且把牙留在了你的肚子里。 旋覆光是想想都觉得胃里一阵痉挛。但一想到结丹之后的事，他忽然又生出了勇气。 “来吧！”旋覆大义凛然地撩起衣服，露出的白白软软的小肚子。 余漉趴在床边，有些好奇地戳了戳旋覆的肚皮：“好软。怎么放进去？” 旋覆被他弄得有些痒，笑着抓住了他的手，让他别闹。石代赭道：“直接放进去就行。他的人形本来也是灵力幻化出来的，灵力之间可以自然而然地彼此融合，只要他不太抗拒就好。” 他微微俯下身，凝视着旋覆的眼睛：“开始了。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一团柔和的暖意，抵上旋覆的小腹。 他这话说得很轻，很温柔。这是旋覆第二次和他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温热吐息拍打在鼻尖，弄得旋覆很痒，但他却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雨后大地的香气被体温蒸腾氤氲，明明是很清新的味道，却让旋覆感觉脑子晕乎乎的，手指发麻，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大概是太紧张了…… 石代赭没有骗他。蛛核融入身体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痛。 可是随着蛛核的深入，石代赭的手掌整个贴上了旋覆的小腹。明明没用多少力道，旋覆却受惊似的浑身紧绷，不安地绞紧手指。 “唔。”被他抓着手的余漉微微皱眉，很快意识到他是在害怕，于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哄道，“不怕。” 旋覆：“嗯……” 那是一种奇异而陌生的触觉。和纯粹的灵体不同，那是一种属于人类的，来自真实身体的，切切实实的温暖触感。 男人的手掌干燥柔软，掌心贴在他脐下气海处，以灵力将蛛核缓缓推入丹田。 旋覆能感觉到蛛核缓缓撑开他的丹田，以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缓慢深入。 尽管那灵体本身是温和无害的，但它进得越深，其中蕴藏的天敌气息就越是丝丝渗出。旋覆很快产生了强烈的躁动感。 ——被咬了。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最接近的感受就是——被咬了。被蜘蛛咬了，被天敌咬了。 尖锐的牙齿狠狠刺进他的肚子，蜘蛛收紧下颌，一寸寸地咬得更深。他觉得自己几乎被那尖牙给贯穿了。 太深了。 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被碰到了。 好难受…… “呜……”旋覆紧咬牙关，竭力控制着恐惧感和逃跑的冲动，但眼角还是被逼出了泪花。 余漉皱着眉头，抬头问：“还有多久？” “快了。”石代赭神情也很严肃，“我在找地方筑巢。” 所谓筑巢，是指用蛛丝攀住旋覆的丹田，把这颗蛛核给固定住。旋覆本能地排斥这股来自天敌的灵力，因此若是不筑巢，那个蛛核会很快被排出体外。 石代赭用灵力托着蛛核，在旋覆的丹田里游走，试了几次，却始终无法筑巢。 他不得不闭上眼，将灵识探入，在旋覆体内寻找适合筑巢的位置。 旋覆的丹田本身就像个温暖潮湿的巢穴，只是穴壁四处都太过娇嫩，固定蛛核需要将蛛丝钻入内壁，就相当于在他最脆弱柔软的深处打一排钉子。 石代赭几次以蛛丝试探，可是刚一碰上内壁，旋覆就反射性地痉挛起来。 “呜……”明明是痛的，可他没有一次叫过，只是紧绷着身体咬死了嘴唇。 毕竟是丹田，不同于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那是旋覆之所以存在于世最紧要的一处，岂是能被随意触碰的？然而现在非但被人掌握在手中任凭揉捏，甚至还要在里面钉上一颗蛛核。 石代赭反复试探，试图找出一个不那么敏感的地方。 不过，几分钟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旋覆又痛又紧张，只是轻轻一碰就痛得浑身痉挛，嘴唇都咬白了。再这样试探下去，还没真正筑巢他的体力就已经消耗殆尽。 石代赭只好狠下心来，伸出蛛丝，在他丹田里狠狠刺入—— “啊啊啊啊啊啊——”旋覆失控地惨叫起来。 “按住他！”石代赭一声令下，余漉立刻按住他的双手。 旋覆整个人像被砍了头的鱼一样在案板上狂乱扭动。石代赭一手覆在他脐下气海，继续输注内力，固定蛛核。另一手则不自觉地抚上旋覆的额头，安抚似的低声道： “快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好了。” 被尖锐刺痛折磨的失去理智的旋覆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两条腿拼命踢打着，膝盖一下子踢上了石代赭的侧腰。 石代赭闷哼一声，身子微微一晃，却没说什么。只是翻身上床，坐到他大腿上，以身体压住他乱动的双腿。 “好痛……好痛啊！”旋覆哭得喘不上气，整张脸涨得通红，无奈手脚都被死死摁住，他只能拼命哭喊着求饶，“不要了，我不要了，拿出去……呜呜呜拿出去……好痛……” 石代赭闻言眼神一黯，神情里似有愧色。 可是事到如今根本没有退路。此时停下，相当于从旋覆丹田里硬扯下一块肉，那恐怕会对丹田造成毁灭性的损害，丧失修为算轻的，搞不好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垂死挣扎的旋覆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余漉几乎摁不住他，扭头道：“还是用蛛丝捆住他吧。” 石代赭果断道：“不行。蛛核里的天敌气息已经让他恐惧至极，再用蛛丝绑他，他会发疯。” “……”余漉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旋覆仍在哭喊挣扎，浑身都开始发烫。他哭得有些神志不清，无论余漉怎么哄他，他都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呜呜咽咽地求他们停下。 石代赭嘴唇翕动，拼命催动咒术，以最快速度在旋覆丹田里筑巢。 时间如融化的糖丝一般，焦灼黏腻地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蛛核终于被顺利种下。旋覆度过了最初的抗拒，渐渐被迫地习惯了蛛丝深入身体的感觉。 他不再抵死挣扎，只是蜷缩着身体，像只伤心的西瓜虫。 石代赭仍然一手按在旋覆小腹上，轻轻按摩着，为他松解痉挛的肌肉。余漉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皱着眉头说：“发烧了。” “是会发烧，会烧好几天。”石代赭垂着眼，语气里似有愧疚，“接下来的日子，得好好守着他。” “嗯。”余漉起身，“我去打盆水。” 余漉刚从旋覆房里出来，就看到站在庭院里的临江仙。 临江仙正在无聊地折树枝玩儿，听见余漉出来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问：“完事儿啦？” 余漉道：“嗯，完事了。他看起来很痛。” 临江仙道：“你们怎么这么残暴，他叫得跟被轮似的。” 余漉：“……” 他默默地拿了个盆儿去卫生间里接热水，临江仙走过来，拎了拎他的领子，说：“出这么多汗。”还凑上去闻了闻，笑着说，“臭烘烘的，你能忍？” 余漉闷闷道：“我想换身衣服。” 那语气有点撒娇的意味，临江仙心里一软，随即接道：“我给你去拿。还要什么？” 余漉笑了：“还想要亲你一下。可是我现在身上都是汗臭，等我……” 话没说完，临江仙就凑上来，轻轻巧巧地在他嘴唇上啾了一下。 余漉惊讶地睁大眼睛。临江仙勾着他的脖子，笑吟吟地说：“我又没有洁癖，随时随地都可以——倒是你，什么时候把这毛病戒了，我们玩些刺激的。” 余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 与此同时，卧房里。 石代赭从旋覆额上收回手，松了口气。 幸好烧得不高，只是应激反应。等这一阵儿过去了，慢慢适应了就好了。 旋覆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石代赭看着他在昏迷中仍然痛苦的神情，心里一点一点地被揪紧。 他有些后悔了。 其实如果他不是那么急，完全可以……抓一只别的妖怪，把别人的内丹挖出来，直接给旋覆。 这当然是很残暴的行为，不过妖族以弱肉强食为原则，从妖族的角度来看，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这就跟旋覆身为蛾子，觉得自己被蜘蛛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一样。这就是他们世界的规则。 可他现在是人了。 处理网暴事件的时候也是，石代赭很希望自己能够以人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希望自己不只是外表看起来是人，他更希望自己能遵守人类的道德准则。 虽然问题最终得到了解决，但因为他不够果断，不够狠戾，以至于身边的人都受到了伤害。 ……为了实现自己的道德而让身边人受伤，这样真的好吗？ 就像现在。 旋覆即便不结丹不修炼，那口仙露给予他的灵力也足够他走完人类的一生。几十年的寿命对蛾子来说已经漫长得几乎无穷无尽了，旋覆也已经知足了。 可他还是向旋覆提出了结丹的建议，并且没有抢夺别人的内丹，而是为旋覆选择了一条痛苦而艰难的道路。 他太自私了。 他利用旋覆的懵懂和信任，将自己的道德，实现在了旋覆的痛苦之上。 太自私了。 石代赭坐在床边，凝视着即便在睡梦中都眉头紧锁的旋覆。忽然愧疚得无地自容。 他再次伸手，摸了摸旋覆的额头。还在烧，不过出了点汗，应该快要退烧了。 “为什么要那么快答应我呢？……”石代赭情不自禁地为他理了理额前湿漉漉的碎发，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 他垂下眼，懊恼地喃喃自语：“我该让你多考虑几天……是我太急了……” 旋覆烧得迷迷糊糊，在昏沉意识中听到他的声音，睫毛不住颤动，想醒却无法醒来。 “我想要……”他嘴唇翕动，气若游丝。 “想要什么？”石代赭凑过去，侧耳倾听。 “想陪你……”旋覆声音沙哑，断断续续，“我想陪你……多一点时间……” “……”石代赭蓦地睁大眼睛，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指微微颤抖，滚烫发热。 这么烫，是被旋覆传染了吗？ ——不，不是的。 他当过医生，他清楚知道，应激性发热不会传染。 是他如千年冰川般久未悸动的心，开始燃烧了。 第四十一章 怎样才会求饶呢 旋覆的烧没过几天就退了, 醒来时还有点迷糊，根本不记得自己发烧时说了些什么。 石代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感觉怪怪的。”旋覆摸着肚子, 表情古怪。他的肚皮还和原来一样, 光滑平坦，摸起来软软的，但他却总是有种隐隐约约的异物感。 石代赭伸手按上他的腹部, 以灵力探查——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们的每日功课, 旋覆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 “不应该啊。”探查完毕, 石代赭喃喃，“蛛核已经跟你的丹田完全融合在一起, 灵力的运转也完全正常，没有丝毫凝滞, 为什么还会觉得难受？” 旋覆脸上莫名一红：“也不是难受，就是……” 石代赭：“嗯？” 旋覆咬了咬嘴唇, 低着头小声说：“就是觉得……被人放了个东西……有点……嗯……不安……” 石代赭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些不该有的暧昧想法。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故作镇定道：“别多想，慢慢地就习惯了。” “嗯……” 果然，如石代赭所说, 几天之后, 旋覆渐渐适应了蛛核的存在。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他调动灵力时就像以手鞠水，滴滴答答一路漏, 等到施展出来已经不剩什么。而现在就像装了个水泵, 高压水泵直接把灵力运送到全身，施法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旋覆对此感到十分新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开始修炼，石代赭却说：春节快到了, 年后再开始吧。 众人这才发现，年关将至，除夕夜近在眼前。 他们来到白兔山庄已经小半个月，这期间那位山庄主人兔儿爷始终没有出现。不过那些纸人却像被预设好了行动模式一样，纷纷在四处张灯结彩，喜迎新年。 山里虽寒，山庄里却充满了节日气息。 石代赭去省城里置办了不少年货，打算正儿八经做一桌年夜饭出来。他厨艺好，余漉和旋覆都很期待这顿饭。 临江仙则没什么反应。毕竟不久之前他俩还是死敌，如今要坐下来，像家人一样吃一桌年夜饭，他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 于是除夕当天，石代赭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纸人厨师虽然会做饭，但毕竟没有年味儿。石代赭甚至看不上厨房里那些现代化厨具，觉得还是土灶做出来更香。 除了石代赭以外，余漉、旋覆、临江仙三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烧土灶需要柴火，不过平常这里不开伙，厨房也没有柴。于是他留下旋覆帮着洗菜，打发余漉临江仙两个去柴房搬柴。 柴房距离厨房不远，然而余漉临江仙去了快半个小时都没回来。石代赭怀疑这两个缺心眼儿的家伙是迷路了，他这儿还等着生火做饭呢，便让旋覆去找。 在这儿住了半个多月，旋覆其实对一些不常去的地方也不熟悉。他抓了个纸人问路，这才找到柴房的位置。 柴房是个独立的小院子，院里堆着一些没劈开的圆木。劈木桩上架着柄斧头，跟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边上还散落着两三块劈好的柴火。可是院子里没有人。 柴房门翕开了一条缝，里面隐约有动静。旋覆走近，正要推门进去，却听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小猫叫似的，一下一下，委委屈屈地，又带着一点撩人心弦的媚。其中夹杂着衣料窸窣声，还有木头桌椅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随着他的靠近，那猫咪叫声忽然停了。 “呜……”青年的声音软得不像样子，像在一汪春水里融融地泡着，泡酥了骨头，“干嘛出去呀……” 另一个略微喘促的声音：“有人来了。” “管他呢。”青年不满地，漫不经心地，“来的人还能有谁？别管他，我们继续……我快到了……好胀……”说到最后，已是近乎撒娇的语气。 “……”另一个人被他说服了。柴房里面重新响起猫叫和桌椅摇晃声。 旋覆：“……” 他虽然做人经验不多，但也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站在柴房外面，寒冬的冷风吹着，旋覆脸上却滚烫，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都忘了。 哦，来催柴火的…… 柴房里面的声音近在咫尺，让人光是听着就脑补出一大堆画面。旋覆面红耳赤地在柴火堆前蹲下，手忙脚乱地去抱柴火。 好不容易把柴火塞了满怀，他却站不起来了。 糟了…… 好像有点…… 旋覆咬着嘴唇，不敢去确认自己身体的反应。 明明知道周围没有人看他，他却不敢站起来。强大的羞耻感席卷而至，将无助的他甩向高空。他抱紧柴火蹲在冷风里，一动也不敢动，暗自祈祷这糟糕的反应自己消失。 柴房里面的糟糕声音却不停止。 那猫叫得像要断气了一样，又尖又细，软得像能掐出水来。旋覆听得满面通红，两腿发软，真正该软的地方却朝着反方向不断飙车，车门都给焊死了，想跳车都没法跳。 他不得不抱紧柴火，遮住那个不知廉耻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啊，好丢人…… 快走吧，现在跑出去不会有人看见的，别听了，不能再听了……出去顶多被纸人看见，纸人都是假的，不要紧的，被看见也没事的…… 不会有人知道……嗯……只要我自己解决掉…… 旋覆咬紧牙关，勉强撑着地面站起来。手里的柴火哗啦啦地掉了一地，他也不管了，扭头就朝院子外面跑。 万万没想到，刚跨出院门，他就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 一个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石代赭皱着眉，扶住摇摇欲坠的旋覆。 “嘤！”旋覆只觉脑子里一个老番茄爆炸，糊得满屏幕都是番茄酱。他想也不想地瞬间蹲下，抱着膝盖蒙住头，宛若一只受惊的西瓜虫！ 石代赭：“？” 他诧异地戳了戳旋覆的后颈。果然，西瓜虫蜷缩得更紧了。 “别碰我！”西瓜虫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石代赭莫名其妙。直到他注意到柴房里越来越大的声响。 “——呜！别，别……我不行……别……” “小声一点，外面……他也来了……” “呜……” 石代赭：“……” 他视线下移，落在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家伙身上，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嘤！”旋覆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浑身一颤，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石代赭沉默片刻，强忍着尴尬，对旋覆道：“你忍忍。” 旋覆：“？”还没反应过来石代赭让他忍什么，旋覆就感觉到一张巨大蛛网当头盖下，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噫——”旋覆大惊失色，但还是紧紧蜷缩着身子，怕被蜘蛛大佬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石代赭收紧蛛网，把旋覆整个人兜在里面，提起来就走。旋覆抱紧膝盖蹲在蛛网里，不知道蜘蛛大佬这是要干什么。 蛛网织得很细，很密。旋覆从膝盖中间悄咪咪地抬起头，发觉这蛛网虽然透气，但根本看不到外面。 外面肯定也看不到里面。 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石代赭走得很快，很稳。这一路过来，蛛网球连晃都没晃一下。旋覆感觉跟坐了个缆车似的，没过多久就到站了。 “到了。”石代赭把他轻轻放在地上，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旋覆一落地，包裹住他的蛛网就松开了。他抬起头，发现这里是自己的卧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旋覆瞬间放松不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都蹲麻了，某个地方也胀得麻了。 蜘蛛大佬好像已经走了。 旋覆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确信外面没有任何声音，焦灼而羞耻的心情终于真正放松下来。 ——赶紧去处理问题吧！ 旋覆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沐浴在温热水流里。他羞涩而笨拙地弄着自己，舒服的感觉让他脑袋昏昏沉沉，思绪渐渐飘远，想了很多有的没的。 难怪余漉和临江仙去了那么久，原来是在柴房里干坏事儿啊…… 他们好像真的很喜欢做那个事……很舒服吗？临江仙的声音听起来很享受的样子……可是到最后却哭着求饶了，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呢？ 旋覆作为蛾子，天性里印刻着对繁殖的狂热。可是作为人类，他在这方面却几乎没有经验。因此只能靠自己想象。 说起来，蜘蛛大佬真是厉害，居然跟拎麻袋似的把我给拎回来了……而且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关上门就走了，他好体贴…… ——如果他带我来的地方，不是我的房间呢？ 一个奇异的念头突然跳出来，旋覆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闭着眼，咬着嘴唇，让他浑身发软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如果，我睁开眼，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他的…… “呜……”旋覆不由自主地躬起身子。花洒出来的温热水流冲刷着背部，像被人温柔细致地抚摸。 像被那个人，温柔细致地抚摸。 …… 难以言喻的舒服。 没什么做人经验的旋覆，关于那些事的想象，也就仅仅到“爱抚”为止了。 他对于“舒服”的理解，也就到此为止。 因此，当他浑身湿软地坐在浴室地砖上，任凭水流带走身上的黏腻时，他不禁好奇：余漉跟临江仙，到底在柴房里做了什么？ 要怎样才会……舒服到求饶呢？ 第四十二章 醉酒状态 几个小时后。 旋覆和余漉、临江仙, 面对面地坐在了餐桌边。 下午那件事发生之后，石代赭再没让任何人去帮忙。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吭哧吭哧地搞出了一大桌菜。 旋覆本来想去帮他, 但莫名的心虚让他不敢与石代赭独处。可是餐桌这边, 要面对余漉和临江仙，也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余漉似乎也有点愧疚，很直接地给他道了个歉。 “抱歉, 让你看到了。” 旋覆忙道：“我也很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打扰了你们……” “双修嘛就是这样的。”临江仙倒是很淡定, 一点都没有害臊，更没有抱歉的意思, “随时随地都能发情，完全控制不住。” “双修？”旋覆惊讶地睁大眼。 “对啊双修。”临江仙笑嘻嘻地道, “这都不懂？没见过世面。” “这个……”旋覆脸上微微一红，“在里看到过, 不过没想到现实里真的存在……” “当然存在，来源于生活嘛。”临江仙不知想到什么，笑容忽然变得玩味，“说起来，你肚子里都有他的种了, 你俩双修的话, 效果更好。” “什——”旋覆瞳孔骤缩，大脑瞬间宕机, “什么叫……他的种……” 临江仙见他脸色大变, 忽然起了玩弄的心思，调笑道：“如果将来怀上一肚子小蜘蛛，你怕不怕？” 旋覆脸都绿了。 “不要吓他。”余漉皱着眉头, 伸手揽过旋覆的肩膀，像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温柔安慰他，“别怕，他胡说的。不会的。” 为了增加说服力，余漉还加了一句：“不信你去问我哥。” 临江仙原本还想说话，见旋覆居然真的点点头，进厨房去问石代赭了，他一下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余漉：“？”你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临江仙抿嘴偷笑：“妙啊！” 余漉：“？” 厨房里，石代赭正在准备最后一道大菜。旋覆进来以后顺手关上门，犹豫着喊了声：“哥……” “怎么了？”石代赭头也不回，把油锅里的菜倒出来摆盘，“饿了？快好了，你先去吃吧。” “不是……嗯……”旋覆纠结半天，手指不断绞着衣服下摆，“有件事……嗯……想问你……” “你说。” 石代赭等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答。一回头，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诧异：“你到底怎么了？” 旋覆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认命似的道：“我……我将来会生小蜘蛛吗？” 石代赭：“？？？！！！” 他被旋覆的想法惊呆了，不由自主地望向旋覆的肚子。 旋覆忸怩而不安地摸了摸肚子，红着脸小声道：“就是……那个……你放进来的东西……会……会孵出来小蜘蛛吗……” 石代赭的脸也绿了。 “你……你哪来的这种想法？临江仙忽悠你的？”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口不择言道，“你别听他的！怎么可能生小蜘蛛，这是蛛丝，又不是……” 话说到一半，卡壳了。 旋覆睁大眼，眼睛亮闪闪地等待他的下文：“不是什么？” 石代赭：“……” 他对着那双纯洁无暇的大眼睛，下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一时间恼羞成怒，丢下铁锅冲出去就要揍临江仙。 临江仙：哈哈哈哈来捉吾啊！ …… 一番闹腾之后，年夜饭终于正式开席。 这是一桌奇妙的组合：蜘蛛精、蛾子精、大黑鲈鱼，还有个小鱼竿儿。一对是天敌，另一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天敌。 然而四个人却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共度新年。 石代赭有意灌倒临江仙，临江仙也不甘示弱，一杯一杯地跟他干。看那架势跟千杯不倒似的，没想到他是个花架子，才喝了几杯他就不行了，脸也红了，舌头也大了，握着酒杯摇摇晃晃，半杯酒都洒了出来。泼了一手。 “再、再来……” 石代赭好整以暇：“来啊！” 临江仙还要干杯，余漉却默默地把他酒杯抢过来，拿纸巾给他擦手。临江仙有些不高兴，顺势抓住他的手，“啊呜”一口咬下去。余漉干净白皙的手背上顿时多了个口水呼啦的牙印。 牙印不深，显然没用力。圆圆的一排牙齿形状，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余漉笑了笑，捏他的脸：“不让你喝酒就咬我？” “哼！”临江仙大着舌头，说话说得含含糊糊，“你咬了我那么多口，我要咬回来！” 说着又是啊呜一大口咬下去。 嘴还没松呢，他就“噗通”一声，整个人趴倒在了桌上。 余漉被他吓了一跳，还好有自己的手掌垫着，临江仙没磕到头。他轻轻地把临江仙的脑袋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临江仙已经完全醉倒，眼睛闭着，呼呼大睡。脑袋靠在余漉胸膛上的时候，他像是捕捉到某种熟悉气息，下意识地抓住了余漉的衣襟。 树袋熊似的。 “原来你酒量这么差啊。”余漉笑着，语气是旋覆从未听过的温柔。 “真的很差哎。”旋覆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啜吸着，“连我都还没醉，他就醉了。” 石代赭“笃、笃”两声，敲了敲桌子：“你也少喝点，这酒度数不低的。” ——刚才他跟临江仙拼酒，喝的是陈年花雕。余漉和旋覆年纪小，本来不该喝酒，但旋覆对年货集市上的果酒感到新奇，便买了回来。 余漉早就料到临江仙会喝醉，因此从头到尾没多喝，为的就是方便照顾他。旋覆就没想那么多。果酒甜甜的，他很喜欢，让他回想起当蛾子时啜吸花露的味道。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屋内暖气开得很足，一桌好菜被吃了个大半。 旋覆看着临江仙在余漉怀里睡得东倒西歪，看着石代赭嘲笑临江仙的失态，看着窗外鹅毛似的雪花飘到窗户上，被暖气融化成水，一滴一滴地滑下来。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不，准确地来说，是温馨。 是家的感觉。 真奇怪。在场这四个，明明连物种都不一样。明明这里是距离家乡千里之遥的地方，可却让旋覆久违地，怀念地想哭。 他想爸爸妈妈了。 …… 半个小时后。 “下雪了啊。” 余漉抱着临江仙，石代赭抱着旋覆，两人一人一个公主抱，抬头仰望夜幕下的漫天大雪。 夜色如一块深蓝幕布，雪是神明随手撒上去的油彩墨点。一天一地的雪，下得那么漫无边际，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安宁的沉睡。 如此祥和。 客房距离餐厅有一段距离，走过去大概要五六分钟。纸人奴仆适时地走过来，给他们撑伞。 两人怀里的人都喝醉了酒。一个早就睡得四仰八叉，被余漉抱在怀里还不安分。手脚像八爪鱼似的扭来扭去，鼻尖不住地蹭他胸口，想把他衣领蹭开。 “雪要飘进衣服里了。要弄湿的。”余漉笑着，低头吻他微微发凉的鼻尖，“别乱动啦。” “唔……”醉得晕乎乎的临江仙显然对此十分受用，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果然乖乖地靠在他胸前不动了。 另一边，旋覆则像个小毛球似的，蜷缩在石代赭怀里。皱着眉头噘着嘴，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那果酒喝起来酒味不重，后劲却大。石代赭的手艺好，旋覆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半瓶酒下了肚。 坐在饭桌上还不觉得有什么，吃完了饭要回去睡觉时，一起身，人就晃晃悠悠站不住了。 石代赭赶紧来扶他，旋覆嘴巴一扁，立马捂住嘴躬起腰。 “吐出来好了，吐出来就不难受了。”石代赭拿垃圾桶给他接着，旋覆却拼命摇头，也不知道是羞于当众呕吐，还是实在太难受了连吐都吐不出来。 此时如果临江仙还醒着，简单粗暴如他，必定会一拳打在旋覆肚子上物理催吐。可惜临江仙本人都喝成了醉猫，窝在余漉怀里腻腻歪歪，牛皮糖似的扯都扯不下来。 石代赭看旋覆两腿虚浮无力，怕他回去路上摔了，只好送人回去。 余漉两人的住处和石代赭他们并不在一起。因此，半道上余漉就跟石代赭道了别。 山庄四处张灯结彩，就连路灯上都挂着小小的红灯笼。路灯照耀下，大雪纷飞格外清晰，几乎能看清每一粒雪花飞散的轨迹。石代赭看着余漉抱人离开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今晚悠着点。他喝醉了，别任由他乱来。注意身体，别又玩儿脱了。” 余漉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走出两步，又回头问道：“晚上你跟他一起睡吗？” 石代赭浑身一震，手一滑，差点把旋覆摔下来。 “你……这是什么问题？”石代赭无奈，“跟临江仙学坏了？” 余漉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说的吗？醉酒患者容易被呕吐物呛咳窒息，所以睡觉时要侧卧，最好旁边有人陪护……难道今晚你不看着他？那他呛到怎么办？” 石代赭：“……”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害得我这正人君子都想歪了。 两人分道扬镳，石代赭没走几步就来到了旋覆的房间。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酒气加上暖气，石代赭刚进去就觉得热烘烘的，还有些发闷。 他把旋覆放在椅子上。旋覆还是不大清醒，眉头紧皱着，随时要吐的样子。 石代赭忽然觉得，由他这个蜘蛛来陪护酒酿蛾子，似乎不大合适，不如找个纸片人来。但想了想，终归有些不放心。万一蛾子半路醒来看到一个纸糊佣人给他洗脸，怕不是得当场吓死。 于是石代赭去洗手间打了温水，端过来给旋覆洗脸。 “唔……”旋覆也是一身酒气，脸蛋红通通的，方才路上飘落到脸上的雪花此时融成雪水，一缕一缕地流下来。 石代赭把热毛巾拧干，动作轻柔地给他擦脸。旋覆大概很喜欢这种微微潮湿的温暖感觉，乖乖地抬着小脸，任由他擦拭，像一朵乖巧仰头承接雨露的向日葵。 石代赭忍不住在小向日葵鼻尖上戳了一下，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手上动作愈发温柔。 洗漱完毕，石代赭把他扶到床上去。旋覆迷迷糊糊半睁着眼，勾着石代赭的脖子。 他浑身没力气，屁股一沾到床铺，整个人就往后躺去。石代赭措不及防，直接被他带下去，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床铺。 还好、还好撑住了…… 石代赭看着近在咫尺的蠢蛾子，心跳猛然加速。太近了，可以清晰看到他脸蛋上柔软细密的容貌，嘴唇几乎都碰到了他的鼻尖。 石代赭甚至能感觉到，旋覆呼吸的气息拍打在自己脸上。果酒的香气，混合着雨后大地的青草香，融合成一种令他难以抗拒的甜美，勾着他一寸寸靠近。 石代赭心头猛地一撞，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离开，可是刚要起身，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旋覆压在脑袋下面。 他试着抽出手臂，睡梦中的旋覆被惊动了，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说的什么石代赭也没听清，但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个枕头的样子，并没有醒来，只是翻了个身，还捏了捏这个手感极佳的枕头。 石代赭：“……”小样还挺会享受。 可是我好累。 他手臂被压着，整个人被迫弯腰站在床边，姿势非常累人。幸好他另一只手还撑着床铺，可是这个动作…… 这不就是床咚嘛！ 不知怎么，石代赭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蠢蛾子知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拉着天敌投怀送抱啊？这会儿倒不怕了？ 那我要是这会儿偷偷咬他一口，他大概也不知道吧？ 这样想着，石代赭不由得视线上移，落在了那两条柔软触角上。 醉酒蛾子的触角呈现出一种可爱的淡粉色，娇软柔嫩，像某个不可言说的器官。 石代赭忍不住伸出手，在那小肉芽的根部轻轻捏了一下。 “嘤！”小肉芽敏感地一颤，同时旋覆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看上去肉质很紧致很Q弹的样子！ 石代赭忽然觉得牙痒痒，疯狂地想咬下去。他磨着牙齿，极力克制着冲动，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不行不行，他会痛的……就算有酒精麻醉也不行，他触角很敏感，一口咬下去肯定会痛…… 石代赭努力克制着把他生吞下肚的冲动。他低头凝视着在他身下的酣睡少年，万般无奈地想到：你怎么这么没有防备？ 熟睡中的少年对于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察觉，反而咂了咂嘴，似乎在梦里又吃到了什么好吃的。 石代赭叹了一声，正欲强行抽出，少年忽然翻了个身，抱着他的胳膊，把娇嫩柔滑的小脸蛋贴到他的手臂上。 醉酒状态的旋覆，脸颊微红，带着些许灼烫的热意。 石代赭不由得愣了一下。只觉他的醉意顺着热意一起传过来。 少年咂着嘴，仍旧闭着双眼，并没有醒来。可他始终抱着男人的手臂不放，嘴角微微翘着，像抱着最最心爱的玩具。 他就这样把脸蛋贴着男人的手臂，闭着眼，有些虔诚地、低低软软地说： “不要吃掉我好不好……你不要吃我，我努力修炼……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你……这样你就不寂寞了……好不好……” 石代赭心脏猛地一震，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又像是汽车撞上障碍物弹出了一百八十个安全气囊，撞得他七荤八素，一时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心跳声越来越大，石代赭几乎能清晰听到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的声音。像海浪，一阵阵地洗刷他的耳膜。 他被这汹涌的热潮包裹，一下子陷入了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中。 石代赭低头凝视着仍旧熟睡的少年，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他想吻他。 第四十三章 痛失了捅破窗户纸的最佳机会并且反手钉上了铁窗 就在石代赭心绪不宁、俯身靠近时, 睡梦中的旋覆，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是天敌！ 天敌在靠近！ 好近！好近好近好近！ 要被吃掉了！ 旋覆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诈尸般地突然睁大眼睛，骤缩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蜘蛛的身形。 “哇——”旋覆吓得尖叫, 本能地一巴掌拍向对方。剧烈的感情刺激夺走了他的理智, 他无法思考眼下的场景，整个蛾子都陷入了面对天敌时的应激状态。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石代赭被他一巴掌甩在脸上, 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要不要不要——”旋覆恐惧地捂住眼睛, 连看都不敢看。他浑身发抖手脚并用地往后躲, 明明对方已经呆立当场，他却根本无暇顾及对方眼中那惊诧且剧痛的神色, 只能不断哀求哭喊，“不要——不要过来！” 他浑身上下几万亿个细胞都在尖叫—— 救命！不要吃我！ 石代赭眼睁睁看着他突然暴起, 捂着眼睛缩到了床角。即便整个人都快贴到墙上去，他还是拼命地往后躲, 好像恨不得把整个人塞进墙缝。 就那么……害怕吗？ 就那么厌恶……我的亲吻吗？ 先前有多心动，此时就有多心痛。 石代赭心里那一百八十个安全气囊一口气全都炸了，他的心也跟着炸成碎片。 “抱歉。”他苦涩地，逼自己开口，“对不起, 我……” 旋覆扇他的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 此时石代赭脸上火辣辣的疼。这化为实体的羞耻感仿佛在他心脏碎片上又厚涂了一层墨西哥辣椒酱。 他说完这几个字就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心中剧痛让他难以启齿，他每一个字都无比苦涩, 从舌尖一路苦到了胃里。他甚至感觉胃里一阵阵地痉挛。 旋覆尚未从精神刺激中缓过劲来。这也难怪, 他睡得好好地，突然被不喜欢的人亲吻，换做谁都会厌恶恶心得受不了吧？ 石代赭很想说些什么来道歉, 来求他原谅，来告诉他对不起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面对着仍然蜷缩在墙角，捂着眼睛尖叫颤抖的少年，石代赭只觉整个胸腔填满刀子，就连呼吸都是剧痛。 他再也无法面对旋覆，只好沉默地，逃跑似的离开了。 一直过了好几分钟，直到石代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直到方圆几百米都不剩丝毫天敌的气息，旋覆才渐渐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心率从每分钟200次下降到每分钟120次。 他捂着仍旧狂乱不已的心跳，呼吸喘促，胸闷得难受。 太恐怖了。这是他短短二十几年的蛾生里最害怕的一次。 他第一次被天敌靠得那么近，而且还是在毫无防备的睡梦里！之前即便是被发狂的蜘蛛大佬咬翅膀、被受伤的蜘蛛大佬咬脖子，都没有这次这么…… 咦，等等。 刚才那只趁我睡觉偷袭我的蜘蛛是谁？ 旋覆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 我刚才……一巴掌是打在谁脸上了？ ——糟了！是代赭哥！ 宕机的大脑终于恢复些许功能，旋覆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神志不清时竟然对蜘蛛大佬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 天哪！他扇了大佬一巴掌！ 而且即便是现在，他的手还在疼！那么大佬的脸一定更疼！ 原本因为醉酒而有些晕乎乎的脑子，此刻彻底清醒了。旋覆一个激灵，不敢去想大佬被自己扇巴掌之后的表情。 天哪，该怎么办……现在去道歉吗？现在去说不定他脸上巴掌印还在，而且他一定正在气头上…… 旋覆简直欲哭无泪。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很习惯大佬的气息了！虽然是天敌，但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明明已经稍微能够克服恐惧了！ 而且蜘蛛大佬知道他害怕，平常都会刻意收敛气息！怎么会突然释放那么高浓度的威压！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一下子释放！ 旋覆用他不大灵光的小脑瓜深沉思考，很快得出结论。 大佬一定是喝醉了控制不住自己——突然馋虫上脑想吃了他！ 一念至此，旋覆不禁一个哆嗦。已经脑补出被大佬一口咬掉一个头的可怕咔嚓声。 惊恐之余，旋覆想想大佬也是蛮惨的。 蜘蛛大佬只因为一时好心，当了自己食物链下级的监护人。出于道义，每天克制着想吃掉他的冲动，耐心地教他养他，履行监护人的指责。 而他呢？ 他居然结结实实地打了大佬一巴掌！ 他居然打了大佬的脸！ 虽然是因为大佬失控了，但旋覆还是很愧疚。 他觉得蜘蛛大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愧是拥有引以为傲自制力的千年蜘蛛精！换成别人哪能忍这么久啊！早就把他生吞下肚了好吗！ 而且，大佬现在一定也心情很差…… 旋覆回想起蜘蛛大佬离去时那种惊诧且剧痛的眼神，不知怎么心里也跟着一揪。 他也不想的。 就像余漉不是自己想失忆，蜘蛛大佬也不是自己想一天到晚啃蛾子。 这和他对蜘蛛大佬产生的无法自制的恐惧一样，都是天性，是本能使然。 不是他的错。 思前想后，旋覆还是觉得，应该去道个歉。于是他披上衣服推开房门。 嘶——好冷！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门一开，鹅毛似的雪花飘进来，飞到脸上立刻融化成水。旋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缩回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来。 然而一想到蜘蛛大佬，一想起蜘蛛大佬离开时那痛苦的眼神，旋覆又忽然生出了面对严寒的勇气。 他裹紧羽绒服，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成了个球。然后深吸一口气，钻入了漫天大雪中。 …… 大雪纷飞中，白鹭山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一排凌乱脚印长长地延伸到了某个大雪堆里。 腿长三米的巨型蜘蛛把自己整个儿都埋在雪里，只剩两颗黑豆似的眼睛露在外头，满眼写着忧伤。 他太难过了，以至于只想躲起来自闭。 毕竟他们是天敌……石代赭忧郁地想，而且现在还是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 微妙的背德感，让他心中愈发羞愧。他万分懊恼，暗恨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会趁着小家伙睡觉，试图对他做那种事？ 太糟糕了。小家伙一定被吓坏了，说不定还会觉得他恶心。 今后该怎么面对小家伙呢？ 大蜘蛛长长叹出一口气。白色雾气把面前的雪堆融了一滩，露出了他忧郁的大脑袋。他伸出毛茸茸的黑色长爪，把积雪往自己面前扒拉一点。脑袋埋进去，继续自闭。 就在他努力劝说自己想开一点时，远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千年的蜘蛛精五感极其灵敏。他闭眼凝神，灵识如水母触手般向声音来源延伸过去。在看清那个圆圆的人影后，他猛然睁开了眼。 只见旋覆瑟瑟发抖地抱着手臂，整个人缩在厚而蓬松的羽绒服里，像个圆滚滚的球。 他没戴手套也没戴帽子。两只手冻得通红，头发上也结着冰碴子——很显然是积雪被脑阔的热气融化成水，又再度冻结成冰的。 大蜘蛛远远望着那颗发白的冰脑阔，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酸地发疼。 旋覆是追着他的脚印来的。幸好他离开时间不长，飞雪还没来得及完全遮盖他的足迹，否则小家伙还不知道要在冰天雪地里找多久。 可是他来干什么呢？ 大蜘蛛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只是抖了一下身体，把自己脑袋上的积雪晃下来，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噫！”旋覆走得近了，这才看清雪地里那黑漆漆的不是被积雪覆盖的柏油马路，而是一只腿长三米的巨型蜘蛛！ 他瞬间被吓得僵住，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再也迈不动步子。 大蜘蛛看到他害怕的样子，黑豆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自闭地把积雪又扒拉回自己身上。 旋覆：“？”这是想把自己重新埋回去吗？ 他被蜘蛛大佬这个幼稚举动惊呆了，一时竟然有些想笑。 “大、大佬……”旋覆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靠近，“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蜘蛛大佬没说话，只是透过积雪缝隙，安静地看着他。 旋覆踏出的每一步都非常小心。他知道蜘蛛大佬腿长，因此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踩到大佬藏在雪地里的蜘蛛腿儿。 就这样他慢慢地走过来，在大雪堆前站定。 “你是不是……在生气呀？”凑得近了，就能感觉到周围隐隐约约的天敌气息。旋覆反射性地心跳加速，他需要用很强的意志力克服恐惧，鼓起勇气才能站着说话，“……对不起啊，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雪堆里传来蜘蛛大佬低沉的声音。 “不是你的错，是……” 他话没说完，却顿住了。语气里隐隐有懊恼沮丧，是旋覆从未见识过的低落。 旋覆正在奇怪他的低落是为了什么，却听蜘蛛大佬长长叹了口气。堆在他面前的碎雪被吹落，窸窸窣窣地掉下来。掉在柔软蓬松的雪地里。 “是我没控制住自己。”石代赭低低地说，“对不起。” 旋覆眨了眨眼，旋即恍然大悟。 哦！他是在郁闷自己没能控制住食欲！ 他差点吃掉我所以他很不好意思！ 旋覆莫名地觉得有些高兴，甚至忍不住地想要扬起嘴角。可他觉得蜘蛛大佬这么难过自责，他在这种时候笑出来不太好，于是便强忍笑意，认真地道：“这也没有办法啊，是生理冲动嘛。” 石代赭：“？？？”你倒是很看得开？！ 大蜘蛛睁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惊诧。 旋覆耐心地继续安慰道：“就像我闻到雌蛾子信息素的味道，也会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求偶，满脑子都是繁殖繁殖繁殖。这是印刻在DNA里的东西，没什么好指责的。啊，不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冻红的鼻尖：“不过这个可能也跟修为有关。你看，我的自控能力比起大佬你就差得远啦！大佬你不要自责了，你已经很厉害了！而且今天又喝了酒，你一定是因为喝醉了才失控的！” 石代赭：“……？” 为什么，反而是旋覆在安慰他？而且这个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大蜘蛛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你喝醉了，一个没忍住，差点把我头咬下来嘛。”旋覆眨了眨单纯天真的大眼睛，“不是吗？或者是咬手？咬肚子……反正就是，差点吃了我嘛。” 石代赭：“……”果然是误会了！ 不过，要说差点吃掉，倒也……没错。 石代赭一时心情复杂。 好消息是，旋覆扇他巴掌并不是因为讨厌他，单单就是恐惧天敌而已。既然旋覆会特意追出来安慰他，就说明他在旋覆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但坏消息是……他这不就又绕回去了吗。 他无法确定，一旦旋覆察觉他的心意，会不会对他产生反感。毕竟他们还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身份，旋覆对他或许只是依赖，只是陪伴，而不是他对旋覆的那种感情。 他虽然有种再尝试一次的冲动，可他已经不敢再冒险了。 一回想起旋覆尖叫着推开他时惊恐害怕写满了抗拒的眼神，他就觉得心像被冻成冰块再一榔头敲碎那么痛。 于是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是啊，差点就咬下去了。幸好你醒了。” 就让旋覆误会他对他产生的只是食欲吧。 误会，总比厌恶好。 旋覆接受了这个答案，摸着鼻子笑了笑。石代赭注意到他的鼻尖冻得通红，整张小脸都冻得发白。 他没戴手套没戴帽子，一脑门子冰碴子。是因为跑出来的时候太急了。 大蜘蛛心里顿时暖暖的，却又更酸了。 “你赶紧回去吧。”他说。 “那你呢？”旋覆眨了眨眼，“你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大蜘蛛如实道。 旋覆笑了：“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一起回去吧！” 石代赭想了想，让旋覆一个人回去也不太放心。于是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说：“行。你转过去。” 旋覆不解：“啊？” 石代赭尴尬了一秒钟，深沉地提醒道：“……我原形，没穿衣服。” “哦哦哦！”旋覆恍然大悟，也红了脸，赶紧原地转过身去。 石代赭：“让让，你踩到我衣服了。在你脚下的雪堆里面。” 旋覆就跟踩到火苗似的，唰地一下跳开了。他仍旧背对着石代赭，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窸窣，是大蜘蛛从雪堆里爬出来的声音。 意识到自己背对着腿长三米的大蜘蛛，旋覆瞬间后背发毛，整个蛾子都不好了。但是下一秒，来自后方的微弱威压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气。 雨后大地的味道。 旋覆心头蓦地一跳。他情不自禁地望向地面，看到月光下，雪地微微泛着光。一个颀长人影弯下腰去，光溜溜的。 旋覆根本什么都没看清，就羞红了脸，慌乱地别过眼去，不敢再看了。 石代赭很快穿好了衣服。其实他也不是有什么裸奔的特殊癖好，只不过元神形态比较自在，所以他才会化作原形玩儿自闭。他哪能想到旋覆会追出来。 被他随手丢下的衣服，此时在雪地里冻得邦邦硬。他先用灵力把碎冰融化了，这才穿得上身。 因此，当他说“好了”的时候，旋覆一回头，就看到他整个人在冒烟。 好像在雪地里蒸桑拿一样。 旋覆被他逗乐了，哈哈哈地笑了一阵。两个人就肩并肩地开始朝白兔山庄走。 天寒地冻，明明可以借助法力瞬间传送回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这回事。就这样在淡淡月色的映照下，踩着松软细碎的雪，安安静静地并肩而行。 走了一阵，旋覆又开始觉得冷了。他把冻得通红的小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正想裹紧羽绒服，却见石代赭脱下自己的呢大衣，很自然地朝他递来。 “不不不不！”旋覆反射性地跳开，很不好意思地道，“你的衣服味道太重了，我受不了。” 石代赭：“？！”什、什么味道？他明明天天都洗澡的！ 旋覆怕他尴尬，连忙解释道：“不是什么不好的味道！我的意思是，蜘蛛的味道……你忘了吗，上次我被胖了么小哥抓走，你拿衣服盖住我，我直接被吓晕了……” 石代赭：“……”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着旋覆。 只见旋覆满脑门子冰碴子，使劲吸溜着鼻涕。小脸小手都冻得通红，只怕回去要生冻疮。 石代赭想了想，说：“手。” 旋覆：“啊？” 石代赭：“手给我。” 旋覆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把手伸出去。石代赭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呢大衣口袋里。 旋覆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股柔和灵力顺着手臂涌上来，与此同时肚子里也升起一股热流，融融地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咦？”旋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惊讶地睁大了眼。 “导电。”石代赭言简意赅地解释完，并没有看他，仍旧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牵着他朝山庄走。 旋覆歪着脑袋想了想，明白了。 是蜘蛛大佬给他的那个蛛核。大佬牵他的手，是为了给他灵力。蛛核对来自本体的灵力产生了响应，因而激发潜能，让他的整个身体由内而外温暖起来。 难怪要说“导电”，好生动形象啊！ 旋覆忍不住扬起嘴角，就连脚步都跟着轻快。 石代赭不动声色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刚才没有一时冲动、再次告白，真的是太好了。 小家伙这么单纯天真，就让他继续保持下去吧。 让他永远是他的小蛾子，也挺好。 然而，石代赭不知道的是，小蛾子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摸着热烘烘的小肚子，心里却在好奇： 他放在我身体里的这个东西，会不会动呀？ 想着想着，某个奇怪的地方突然被冻硬了。 ……一定是天太冷了！ 看把扑棱蛾子都冻成什么样了！ 第四十四章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四人在白兔山庄又呆了段时日。冬季修行计划继续实施, 只不过分成了两个小组。 临江仙拉着余漉双修去，石代赭则教了旋覆一些基本的防身法术。在蛛核的支持下，旋覆动用灵力愈发熟练。但是修行仍旧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毕竟蛾类天性尚存, 他想要提高注意力, 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经过一段痛苦的修行，旋覆的集中力已经勉强能保持在半个小时左右了。石代赭对此十分欣慰，觉得旋覆已经达到了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这事儿急不得。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还可以慢慢教导。 寒假很快过去。一眨眼, 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四人在开学前就回了学校。临江仙本来想让余漉搬出宿舍, 去郊区小别墅跟他一起住，石代赭果断拒绝。 理由有二。一是郊区太远, 来回上课不方便。二是……临江仙之心路人皆知！放开那条小鲈鱼！他还是个五十岁的孩子啊！ 不行，即便是双修也不行。会X尽鱼亡的！ 何况旋覆也不希望余漉搬出去。因为这样的话他们宿舍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学校不可能任由他一个人占着那么好的房间, 搞不好会安排其他学生住进来。那他妖怪的身份就很容易暴露。 他可不想被新舍友报警扭送进泡菜坛子。 对此，临江仙表示：住到石代赭家去啊！ 旋覆：不行！他会吃了我的！他在除夕夜就差点…… 石代赭咳了一声, 旋覆当场闭嘴。石代赭一本正经地道：不合适。外人眼中他们毕竟还是师生，何况之前又传出过那样的八卦。真的同居岂不是落人口实。 临江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拉着旋覆追问除夕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旋覆虽然没什么做人经验，但毕竟不是个智障。蜘蛛大佬一个眼神，他就乖乖闭上嘴。无视了临江仙的威逼利诱, 躲到余漉身后去不理他。 余漉也帮着旋覆, 对临江仙说：你别欺负他了。 临江仙：哼！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没有进展！ 不管怎么说，新的学期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同学们阔别了一个寒假, 刚来上课时大家都有些小激动。旋覆一到教室里, 同学们就凑上来，跟他分享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 至于余漉，和临江仙在一起后, 他的气质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他又总跟旋覆在一起，大家跟旋覆说笑打闹时，渐渐发现原来余漉不是高冷，而是呆萌。 于是余漉的人气也迅速提升，很快进入校园论坛上“最想和他谈恋爱的男生”排名TOP10. 顺带一提，旋覆是TOP2。而TOP1，是石代赭。 新学期开设了许多新的课程，其中不乏专业基础课。旋覆余漉的专业是计算机相关，专业课开学第一课，任课老师就宣布，这学期会有很多小作业要求课下完成，或单人，或分组合作。如果有问题可以向助教求助。 课业压力一下子变重，旋覆余漉两个学渣不得不耗费更多精力在学习上，否则将要面临退学的风险。 没过多久，临江仙就因为余漉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见他，而无能狂怒地吃起了学校的醋。 “学什么学！不要学了！” 周末，石代赭家。旋覆正在厨房给石代赭打下手，就听客厅里传来小鱼竿暴躁的拍桌声。 “念大学是为了什么！为了找工作！找工作是为了什么！为了赚钱养家糊口！”临江仙抓着余漉的肩膀不住摇晃，“可是我有钱啊！我超有钱！我从家里随便拿个破烂出来都是商朝时期的古董！随随便便拍卖几千万！我这么多钱！我又花不掉！你拿去花啊！你还要上什么班念什么书！” 石代赭越听越不爽，抄起锅铲就想出去纠正临江仙的错误思想。刚拉开厨房隔断门，又听临江仙传出惊人之语。 “大学有什么好上的！来上我啊！” 石代赭手一抖，锅铲都差点掉了。他忍无可忍，咆哮道：“临江仙！你够了！” 临江仙正在气头上，一眼瞟见石代赭手里的锅铲，火气立马蹿上三米高。 “干嘛，想打架啊！”他一边起身一边撸起袖子，“半年多没打了我正好手痒了！” 眼看着两位大佬又要动手，余漉和旋覆赶紧一边一个，把两位大佬拉开。 旋覆低声哄着石代赭：“别生气啦，他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余漉则是捏着临江仙的嘴唇，把那花瓣似的柔嫩唇瓣捏成了扁扁的鸭嘴，然后一本正经地教育他道：“你跟我生气不要紧，但你不能把气撒在我哥身上。” 临江仙一把抓住他的手，反手就是啊呜一口。咬是没用多大力气咬，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满脸写着生气。 “到底怎么回事儿？”被临江仙这么一闹，石代赭也想起来了，扭头望着旋覆，“你们最近功课很多吗？前两个周末喊你们来也都说没时间。” 于是旋覆把最近被课后小作业日夜折磨的事告诉了他。 石代赭：“不是有助教吗？我记得你们专业是会安排学长学姐当助教给你们课后解答问题的。小作业遇到困难可以去请助教帮忙啊。” 旋覆沮丧道：“这次的作业太难了，大家都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都要找助教。助教根本忙不过来，每次提问都要排上一两个小时的队。关键是，这个问题解决了，没过多久又会发现另外的问题……而且同学们每个人的问题都不一样，还没办法拉个群一起教……” “这么麻烦？那你还不如来问我。”石代赭挑眉，“什么作业，说来听听。” “是编程。”旋覆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老师让写一个‘贪吃蛇’的程序。” 余漉也道：“我的作业跟他不一样。我的是‘俄罗斯方块’。” 旋覆悄咪咪地打量着蜘蛛大佬的表情，生怕大佬陷入尴尬。大佬虽然是本校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但他是临床医学方向的教授啊。计算机编程跟他的专业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才是旋覆始终没有来向他求助的理由。 却见蜘蛛大佬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淡淡道：“我就猜是编程。” 这意思是，他连编程都会？！ 旋覆无比惊喜，两眼放光道：“哇！大佬你好厉害！你真的什么都会！” 万万没想到，石代赭很坦然地又说了句：“没有，这个真不会。” 旋覆：“？？？” 临江仙嘲道：“不会你装什么逼。” 石代赭微微一笑：“虽然现在不会，但我可以学。”他朝临江仙投去悠悠一瞟，含笑道，“毕竟我是个大学霸。‘本校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你忘了吗？” 临江仙：“……” 旋覆：“！！！”我爸好棒！ 吵架吵输了的临江仙，一整顿饭都吃得没滋没味。余漉扯扯他的袖子，想哄哄他，临江仙却只是闷头吃饭，不理他。 吃过饭后，两个小家伙帮着洗碗收拾。临江仙却被石代赭叫到阳台上去。 “干嘛？”夜色下，临江仙斜眼瞟着石代赭，语气不悦道，“要单独训我啊？” “你这脾气真该改改。”石代赭点了根烟，倚在阳台栏杆上，遥望着远处校园街道上成群的人影，“余漉喜欢你，能容忍你，可他有底线。我也有。” 临江仙撇撇嘴，不大高兴地扭过头去，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道：“我当然知道，我不会触碰他的底线的……那上学也不是底线啊，也没见他多喜欢念书，还不是你叫他念的？” 石代赭笑笑，手中烟尾的一点火光，在夜色里燃出温暖意味。 “你知道上学念书的意义是什么吗？”他问。 临江仙：“为了混个文凭，为了找工作赚钱啊。” “不，是为了让他‘学会学习’。”石代赭的声音很柔和，完全不是在训斥宿敌，也不像是指责一个刚刚跟他吵过架的人，“举例来说，网上有个很流行的说法：学高数有什么用，买菜只需要学会100以内的加减乘除就够了。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到那些复杂的公式，为什么高数这么难，这么没用，还要作为大一的基础必修课？” “这题我会。”临江仙得意道，“当年牛顿任职的大学发不出教师工资，他就开设了高数课程，规定挂科的学生必须交钱重修。从此以后教师工资就不用发愁了！” 石代赭：“……”他一时无语，简直想拍一拍临江仙的脑瓜，听听里面有没有水。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毕竟临江仙是个暴躁小鱼竿，拍他脑瓜他怕不是当场爆炸。石代赭只好长叹一声，纠正道：“这只是个段子。其实学任何东西，包括高考那些反复的刷题、练习，它的意义都不是掌握那些知识本身。而是锻炼自己的思考能力，学会如何去学，将来遇到任何问题时都能知道用什么途径去着手解决。” “但你不得不承认，高数在日常生活中真的没有太大用处。”临江仙认真道，“我现在甚至觉得，你当初让他选计算机专业也是坑了他。就他那三天记忆，将来怎么可能当程序员？既然对将来没有任何帮助，那么现在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你在浪费他的时间。” 石代赭耸耸肩：“这专业不是我选的，是他自己有兴趣。” 临江仙：“那你怎么不制止他？” “为什么要制止？”石代赭笑得温和，“他感兴趣，就让他去尝试好了。反正也不指望他毕业出来赚钱养家。何况他是妖，不是凡人。他有那么长的寿命，大可以把时间花费在想做的事情上。何来浪费一说？” “……”临江仙沉默片刻，不爽地道，“我说不过你。” 石代赭笑笑，还欲再劝，却听临江仙低低道，“但我明白了，你是为他好的。刚才跟你吵架是我……是我一时在气头上。我这脾气……以后……尽量改吧。” 石代赭惊呆了。 这、这是在道歉？ 不可一世的上古神器小鱼竿儿，他的千年宿敌，居然跟他道歉了？！ 石代赭不禁诧异，然而细看他的神情，却察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 “我也不是故意要发脾气……他只顾着念书，都没时间理我，我也……我也很难受嘛。”临江仙扁着嘴道，“就……由奢入俭难，你懂的。寒假那会儿多好啊，天天在一起，哪像现在……” 石代赭忍不住笑出了声。临江仙听着他爽朗的笑声，不由得又羞又怒，暴脾气当场又上来了，哐哐砸着面前的栏杆，威胁道：“不许再笑了！再笑我把你扔出去！” 石代赭笑着摇头。笑够了，他深吸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书还是要念的。你就克服一下吧。” 临江仙撇撇嘴：“行吧。那你也赶快，帮他把作业搞定。这周末我还想跟他去……” “嗯？我帮他搞定？”石代赭打断他，故作诧异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帮余漉写作业了？” 临江仙懵了：“啊？你不是说你要当场自学编程……” 石代赭：“那我也只教旋覆一个。”他理所当然地道，“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余漉的作业我不管了，你帮他解决。” 临江仙：“？？？”他睁大眼睛，短暂的不解之后是咬牙切齿，“报复！你这是打击报复！臭蜘蛛，你分明还是小心眼儿记仇！我骂你我都跟你道歉了！你怎么能因为我而去欺负余漉？！凭什么只教旋覆！你偏心！这不公平！”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石代赭否认三连，一本正经道，“你也听说了，他们两个拿到的作业不同。一个贪吃蛇一个俄罗斯方块，两个程序的内部逻辑完全不一样。我也是真的不会编程，还得从头学起。何况旋覆集中力那么差，教他一个就够吃力了，再带上余漉的话肯定是来不及的。” 临江仙：“……” 看着临江仙郁闷的神情，石代赭颇为暗爽，但还是故作真诚地道：“毕竟我虽然是个学霸，但也只有一个脑子八条腿嘛。忙不过来的啦。” 临江仙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他一拳砸在栏杆上，把铁艺栏杆砸得都弯了。 石代赭从侧面欣赏着临江仙明明气得要死却拿他无可奈何的吃瘪表情，估摸着暴躁小鱼竿的情绪值快到爆发点了，便戳了他一下，笑着说：“喂，你真没听明白啊？” “你什么意思？”临江仙气鼓鼓地挪开手臂：“别碰我！” 石代赭悠悠道：“你不是委屈余漉最近忙着念书都不理你么？” 临江仙狐疑：“是啊，怎么？” 石代赭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陪他一起做作业一起克服难题啊！这不就能见面了吗？——这还要我教？！” 临江仙一愣，继而猛地睁大眼睛。 “还有这招？！” 石代赭：“……”真的很想敲敲他的脑瓜听听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水。 小鱼竿儿一想到接下来的一周里可以天天和大鲈鱼在一起，立马就又高兴了。 石代赭笑着摇头，心想小鱼竿儿可真好哄，却没想小鱼竿儿走出几步，又忽然福至心灵，笑嘻嘻地折回来道： “那你给蛾子辅导作业，也是为了这个？” 石代赭：“……”突如其来的心虚，让他耳根一下子红了。 临江仙瞅着他骤然慌乱的神色，感到终于扳回一城，不禁仰天大笑，万分得意。 第四十五章 课♂后♂补♂习v2 于是, 第二天一下课，旋覆就背着笔记本电脑，忐忑不安地独自来到石代赭家。 他本以为余漉会跟他一起来的, 但余漉说已经跟临江仙有约, 因此旋覆不得不一个人前往蜘蛛窝。 认识蜘蛛大佬快一年了，来他家吃饭也不下十次，但以前都有余漉、临江仙在旁边。旋覆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来过石代赭家。 明明昨天才刚从这里出去, 可是此时站在教师公寓楼下, 旋覆却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此时约莫十点, 正好是上午第一节 大课下课的时候。学生教师们都还集中在教学楼区域，因此教师公寓这边没什么人。树荫底下静悄悄的, 偶有鸟鸣，更显幽静。 旋覆抱着笔记本, 心里突兀地跳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好像幽会一样…… 一念至此，他脑海里突然又跳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谜之旁白。 孽畜！那是你爸爸！ 旋覆捂住脸, 赶紧把这奇怪念头赶出脑海。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地上了楼。 石代赭今天没课，专程在家里等他。旋覆一进屋，就看到沙发茶几上堆着厚厚一沓书，齐刷刷的都是编程教材。他不由大惊, 走过去翻了一下, 发现了一个更令他惊悚的事实。 这些书居然已经被翻旧了！起码翻了十几遍！ “大、大佬……”旋覆被大佬的学习能力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这么快的吗？一晚上十几轮？！” 石代赭正在给他倒橙汁儿, 闻言手一抖, 玻璃杯差点摔地上。 “什么一晚上十几轮，怎么把我说得跟秒【】似的。”石代赭对此十分不满，心想我又不是蛾子。 本大佬超持久的好吗！ 旋覆举了举手里的书本：“我说这个, 编程教材。才一晚上你就把书翻烂了，这是翻了多少轮啊！” 石代赭无语：“这是图书馆借的，不是新书。” “咦？”旋覆把书翻到背面，果然看到了学校特有的红印章标签。 他松了一口气，正在想大佬的学习能力也没有那么恐怖嘛，却听石代赭淡淡道：“也没几遍，就两三遍。大致上都弄懂了。” 旋覆小心翼翼地确认：“两三遍？这些书全部？” 石代赭：“嗯。” 旋覆：“……”我错了，我不该质疑本校历史上最年轻教授的学习能力！ 就蜘蛛大佬这样的，随便选个专业，给他三天时间复习，他搞不好都能考出全专业前十的成绩！ 旋覆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那一沓半人高的教材，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隐秘的快乐。 他居然真的为了教我而特意刷了一晚上编程教材啊…… 他对我真好。 旋覆忍不住地翘起嘴角，正在出神，身边的沙发坐垫忽然往下一陷。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到蜘蛛大佬在他身边坐下，正把橙汁往桌上放。 石代赭坐下的位置，距离他不近不远，恰好是不会碰到他，又能轻声跟他说话的距离。 可是明明没有身体接触，旋覆却觉得身体靠近大佬的那一侧微微发烫。就像…… 就像身边坐着个半开放式的微波炉。 旋覆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石代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旋覆赶紧转移话题，掏出笔记本电脑，“咱们快开始吧！” 旋覆的电脑桌面是一张卡通画，画面上是夜色中的街道，街道两旁伫立着排排路灯。灯光曛黄，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 石代赭忽然笑了：“你还真是喜欢路灯。” 旋覆脸上一红，小声道：“这不是……修为太低，控制不住本能么……” 旋覆害羞的时候，脑袋上那两根粉红色的触角会微微蜷缩起来，像某种娇嫩而敏感的器官。 石代赭的视线不由被他吸引，喉头一耸，深沉地道：“其实口味喜好的问题，就算修为再高，也不一定改得了。” 旋覆：“！！！”嘤嘤嘤我就知道你还是想吃我！ 完了完了，那我要是这个程序写不出来，大佬会不会一气之下把我这个菜蛾子当场吃掉！ 在大佬的注视下，旋覆瑟瑟发抖地打开了自己的编程软件。石代赭道：“你先把你写的程序跑一遍给我看。” 旋覆紧张地点开试运行。屏幕上出现了一个15*15的黑色窗口。中间是一颗像素风的水果樱桃，屏幕右边有一条白色小蛇。 石代赭按了一下方向键，画面保持静止不动。 他等了两秒钟，画面还是没变化。 石代赭：“？？？卡了？” 旋覆紧张道：“没、没有……” 石代赭：“那是？” 旋覆“咕咚”咽了口口水：“我、我就只画了个图，具体运行的部分还没来得及写……” 旋覆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次的作业是昨天才布置的，但一晚上只画了个像素图出来，效率也着实堪忧。 旋覆不安地低着头，绞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害怕地等待着蜘蛛大佬的训斥。然而石代赭的语气却没有丝毫责备。 他只是说：“没关系，既然还没正式开始，正好我们先一起来梳理一下思路。”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纸和铅笔，问，“你是怎么构思的？” 此刻的石代赭，一点都不像个千年蜘蛛精，反而像个真正的大学教授。 还是最温柔可亲成熟稳重的那种。 旋覆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此时的他在石代赭眼里，或许也只是一个笨笨的学生。 是来教授家里课后补习的笨蛋学生。 微妙的背德感，让旋覆不禁脸上发烫。可是与此同时，另一种无法言说的隐秘快乐，如同藤蔓一般，缓慢而坚定地，爬上他娇嫩多汁的心脏。 在石教授的温柔鼓励下，他拿起笔，开始在白纸上画草图。 贪吃蛇是一个非常简单却又经典的游戏，最早在1997年搭载于诺基亚手机，并且迅速风靡全球。规则十分简单：屏幕中会随机出现水果，每次出现一个。玩家需要用方向键控制贪吃蛇靠近水果，当蛇头碰到水果，就判定为“吃掉”。 每吃掉一个水果，贪吃蛇的身体就会生长一格。随着身体越来越长，贪吃蛇在屏幕里的活动就越危险，因为它不可以撞墙，或是咬到自己的身体，否则就将“死亡”。 旋覆的设计思路很简单。就是在蛇吃到水果的时候，把水果的贴图改成蛇头，再把原来的蛇头替换成蛇身，这样就实现了蛇的生长。至于“不能撞墙”、“不能咬到身体”，那也很简单。主要通过坐标来实现。只要设定“一旦碰到这些坐标就判定死亡”就行了。 石代赭听完他的思路，点点头，道：“行，你先按照这个思路来写写看。等遇到问题我们再商量。” 石代赭让旋覆去餐桌上写代码。沙发太软，腰背部没有支撑，长时间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低头打字，又容易颈椎酸痛。相比之下，餐桌的桌椅高度要更适合工作。 旋覆端起橙汁儿过去了，石代赭也跟着起身。 旋覆心里一阵紧张，正在想难道我写代码的时候他也要在边上看着吗？却见石代赭转了个弯，进书房去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随口说了句：“你写你的，我码会儿字。” 旋覆松了口气。 他开始凝心静气地敲代码。一旦遇到不会的语句，手边就有成套参考书。就算找不到，问一下边上的蜘蛛大佬也就知道了。 这让他感到非常安心。 在他敲代码的时候，耳边充斥着的，是蜘蛛大佬同样敲击键盘的声音。蜘蛛大佬手速很快，他用的是专业的静电容键盘，按键声音无比轻柔，宛若抚摸耳膜。 旋覆听着听着简直有点困。 敲代码敲累了，他就抬起头，悄咪咪地瞟一眼对过的蜘蛛大佬。蜘蛛大佬的注意力始终在他自己的电脑上，神情专注，眼睛里闪着光。 明明是反射了电脑屏幕的光，可旋覆却觉得，那是一种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时，眼里闪动的光。 旋覆看着看着，不由出了神。石代赭却忽然抬起眼来，向他投来询问的一瞥。 “没什么没什么！”旋覆赶在他发问之前就连忙摆手，赶紧低下头继续敲代码。 “写得怎么样了？”石代赭绕过餐桌来到他身边，“运行一下让我看看。” 石代赭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旋覆椅背上，俯下身来，靠近屏幕。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却让旋覆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碰、碰到了…… 大佬的手放在椅背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后背。 当然，石代赭很快就挪开了手。但那短暂接触的触感，却停留在旋覆后背上，野火燎原似的顺着脊椎烧下去。 旋覆慌乱地垂下眼睛，一时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石代赭一目十行扫过屏幕上的代码，精神力高度集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旋覆的异样。甚至在旋覆迟迟没有运行程序之时，抬手覆上旋覆抓着鼠标的右手，在他食、中二指之间轻轻一点。 咔哒。 鼠标左键被按下的同时，男人干燥温暖的指腹无意间蹭过少年指间的嫩肉。那处娇嫩敏感，从未被旁人触碰过。少年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忘了男人正覆掌于他之上。 他这一缩，生生把男人的手给顶起来了。却反倒像是故意将自己的手撞进男人掌心。 男人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被他大掌包裹住的柔软小手。 “对、对不起！”少年慌乱不已，红着脸把手从男人掌心抽出来。他的胸膛很快地起伏，呼吸也变得急促。任何人都能轻易读懂他此时的情绪。 男人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很想把那稍纵即逝的柔软紧紧握住，想要更好地感受少年在他手中的挣扎。 鲜活的，脆弱的，无助的，可怜可爱的。 …… 可他还是忍住了。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冲动，并且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把手重新放回到鼠标上。 少年也飞快地缩回了手，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石代赭重新集中注意力，开始用方向键操纵贪吃蛇爬向屏幕中间的水果。很好，吃到了。蛇的身体变长了一格。 下一秒，屏幕另一角刷出了第二个水果。 石代赭虽然紧盯着屏幕，但眼角余光却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少年不断起伏的胸膛，耳朵也无法自制地听见了少年砰砰乱跳的心跳。 千年蜘蛛精的五感过于灵敏，因此他的思绪像被看不见的蛛丝勾住。眼睛明明还盯着屏幕，心却一点一点地挪向了近在咫尺的少年。 真糟糕啊这个姿势…… 石代赭不禁懊恼，刚才心里只想着程序，没注意到自己随手搭在椅背上、弯腰操控电脑的姿势，几乎是将旋覆环抱在了怀里。 太近了，所以他的注意力才会被少年的呼吸心跳给吸引。 太近了。是非常危险的距离，很容易让他……失去控制。 可是现在缩回手，又显得有点刻意。 石代赭不自觉地垂了垂眼。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电脑里发出“咚”的一声提示，紧接着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 “蛇吃到了自己！游戏结束！” 程序已经停止运行。石代赭看着静止不动的屏幕，心头突地一跳。 怎么回事？才刚吃完第二颗水果，蛇的身体还很短，这都能咬到自己？ 他也……太菜了吧！ 石代赭不由一赧，继而更加羞耻地意识到：不不不，这不是技术问题。是……是他分神了。 他的注意力全在旋覆身上，以至于他都没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就在他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之时，旋覆却忽然“咦”了一声。 “没有吃到啊，怎么会死了？” 石代赭一愣：“……嗯？” 旋覆下意识地抬手想抓鼠标，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先是一红，然后用手指头隔空戳了戳石代赭仍握着鼠标的手：“那个……鼠标让我用下。” 他的手指离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地，像是非常害怕再发生身体接触。 石代赭缩回手，顺势直起了身体。 距离拉开，两个人心里都悄悄地松了口气。 旋覆把那个“你已经死了”的对话框拉开，露出被遮住的贪吃蛇尸体。他指着屏幕道：“你看！真的没有吃到自己啊！” 石代赭定了定心神，朝屏幕望去。果然，屏幕正中，短短的贪吃蛇呈现出“L”型，蛇头朝向第三颗水果。确确实实没有碰到自己的身体。 毫无疑问，是出BUG了。 石代赭瞬间欣慰：哦，原来不是因为我心神不宁，是程序有BUG我才死的！ 他突然又找回了作为成熟稳重千年大蜘蛛的自信。于是拉开椅子坐下来，沉着冷静地道：“我来看看。” “嗯嗯！”旋覆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又变了回去。 那种“快要被吃掉了”的不安，以及令他难以理解的兴奋期待，全都在此刻消失了。 他们又变回了那种安全的关系。 第四十六章 喂饱我 石代赭毕竟也不是专业程序员, 虽然充分掌握了理论知识，但实践经验是彻底的零。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专业程序员, 要在一大堆代码里找到出BUG的地方, 也不是一眼能做到的事情。 石代赭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先去做饭，让旋覆吃了午饭去客房里睡会儿, 毕竟他下午还有课。 石代赭家的这个客房, 本来是给余漉过来住时用的, 但余漉自从跟临江仙好上，就很少在石代赭家过夜。 旋覆上一次睡这张床还是吕沛那件事的时候。一眨眼都过去了半年了, 如今回想起来，竟有些恍如隔世。 这房间应该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但还是保持着整洁干净，空气也十分清新, 显然是每天都在开窗通风。旋覆躺在床上，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眼睛乌溜溜地打量着客房。只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想象着蜘蛛大佬穿着围裙，八条腿儿分别抓着扫帚拖把吸尘器的画面，不禁微微发笑。 像《千与千寻》里的锅炉爷爷…… 旋覆想着想着, 窝在温暖的被窝里, 就这样嘴角含笑的睡去了。 当闹钟响起时，旋覆神清气爽地结束了午睡。穿上衣服出来, 路过客厅时, 他意外地发现蜘蛛大佬还坐在餐桌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咦？”旋覆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看了一中午代码吗？” “不, 在码字。”石代赭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只是用手指敲了敲屏幕后方。 旋覆这才注意到石代赭面前的不是自己带来的那一台，而是蜘蛛大佬自己的电脑。 他突然有些好奇，很想看看蜘蛛大佬在网上都写些什么。 记得他的笔名是叫……高山止血钳？ 真是有趣的名字。令人印象深刻。 仔细一想，他之前是神经外科医生，经常要做手术的，起这个名字也合情合理。 旋覆忽然有种冲动。既然知道大佬的作品都发表在JJ文学城，又知道了他的笔名，那么上网去搜一搜不就行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立刻被他自己否决了。 不行不行，爆出笔名不是大佬的本意，是被人肉出来的。他就这样不打招呼直接去搜索，跟窥探大佬的隐私有什么区别。 旋覆在心里暗暗指责了自己一顿，拎起书包道：“哥我去上课啦！” “嗯。”石代赭终于从屏幕前抬起头，正想问他晚上还来么，却忽然注意到，他的笔记本电脑还留在桌上。 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咽回了肚子里。 小家伙是不小心忘记拿了，还是本就打算好，下了课再过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想要知道也很简单，把他叫回来问一声就行了。 可偏偏就是这模棱两可、无法捉摸的时候，最最暧昧，最是让人心神荡漾。 石代赭听着防盗门轻轻碰上的声音，心里一动。 他重新将视线放回到自己的屏幕上来，手指翻飞，如演奏钢琴一般，在文档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他忽然觉得，应该给小东西一把家里的钥匙。这样小东西就可以时常来了。” “而他也就每日都有了期待。期待地想着：今天那小东西，会不会来？” …… 接下来的几天，旋覆都是一有空就去石代赭家敲代码。上次那个莫名其妙死亡的BUG被蜘蛛大佬轻松找到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是旋覆没有设置动态刷新坐标，以至于程序认为上一局里死掉的那条蛇还存在，所以当蛇头碰到那条看不到的死蛇时，就触发了“吃到自己”的死亡指令。 简单来说，就是撞了空气墙。而这个空气墙正是上个轮回里死掉的自己。 找出并解决这个BUG，令旋覆很是开心了一阵儿。然而没过多久，他又遇到了更多的BUG。比方说水果刷着刷着就变成了两个，实际上只有其中一个是真的水果，另一个只是幻影。要分辨哪个是真的，只能靠猜，而且万一猜错了吃到假水果，还会触发迷之死循环，导致整个程序崩溃。 蜘蛛大佬虽然会协助他，但基本上还是希望他能自己找出问题。石代赭会先帮他看一遍程序，找出问题的所在，然后让他自己尝试，并在旁适当加以引导，让他自己从实践中获取经验，弄清楚这次到底为什么错了。 灵光一闪茅塞顿开是很爽没错啦……可是真的，好累啊！ “啊~~~~”旋覆哀嚎着趴倒在桌上，“怎么还是不行，蛇又死了，我也要死了，啊——” 石代赭停下手里的码字，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一望便知又是哪一个bug卡住了他。石代赭心知他那坨代码后面还藏着不少bug，解决完这个很快会遇到下一个，不断消磨他的精力，便道：“休息会儿吧。” “呜呜呜我后悔了。”旋覆两眼泪汪汪，“现在写作业流下的泪，都是当初选专业时脑子里进的水！” “确实。”石代赭深以为然，“你当初怎么会选这个专业？” 旋覆趴在桌上，耷拉着脑袋，有些落寞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当初没有人跟我商量嘛……” 石代赭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他提这个问题，本意是想说这个专业和你的脾性不符，完全不适合你，心里其实是对帮他选专业的人存有不满的。 可是旋覆一句“没有人跟我商量”，猛然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而尖锐地戳了一下。 是啊，旋覆高三的时候，养父母相继离世。他的爷爷奶奶似乎也早已不在了。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学校里。也幸好是住校生，至少身边还有老师同学陪着，否则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家里出了那样的事，老师应当也会特别照顾他一些。但再照顾，毕竟那只是老师，而不是真的亲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在选专业的时候，旋覆没人可以商量，选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计算机专业。以至于入学以来饱受折磨。 ……都是因为，他是个没人疼的孩子。 石代赭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他很想把旋覆失去的那些快乐、遭受的那些苦难，全都补偿回来。 他垂了垂眼。不管怎么说，眼下这作业还是要做完的。 可是小蛾子已经完全打不起精神了，怎么办呢？ 石代赭想了想，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回想起了当初督促他学习以至于……让他对着高数书【】了出来的事。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毫无疑问。不过很显然，这次不能让旋覆再对着贪吃蛇【】出来…… 太变态了太变态了，要真这样，非但旋覆要疯，他这个始作俑者也要疯了。 石代赭略一思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咦？你要干什么？”旋覆歪着脑袋，诧异地看着他把笔记本电脑挪到自己那边去。 石代赭手指翻飞，飞快敲击着键盘：“稍微改动一下，让你产生一点做作业的动力。” 旋覆好奇地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紧挨着石代赭的手臂。 这种不自觉的亲昵动作，让石代赭心情很好。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修改代码。 旋覆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起初没看出什么来，直到石代赭点了“运行”，他才发现，屏幕上那条蛇已经变了模样。 “咦！”旋覆惊喜，“这是蛾子吗？！” 旋覆没有想到，蜘蛛大佬居然把蛇头的贴图换成了一个像素风的小蛾子。原本的初始蛇身也被替换成了同样数量的小蛾子。 于是，贪吃蛇就变成了一只大蛾子，后面跟着一串小蛾子。 而屏幕中间的水果，竟然变成了—— “这是雌蛾子。”石代赭面无表情地按下回车键，非常严谨地提醒道，“你仔细看，这个蛾子头上有一个小蝴蝶结，所以它是雌蛾子。” “哈哈哈哈哈！”旋覆爆发出一阵笑声，“蝴蝶结可太厉害了！确实是个雌蛾子！” 这下旋覆可来精神了。他接过电脑，摁着方向键操控大蛾子扑向雌蛾子。两只大蛾子一接触，后面就会多出一只小蛾子。然后其他地方又刷出一只新的雌蛾子。 哇，这是求偶成功了吗？ 这可太满足本繁殖狂魔的口味了！ 旋覆简直乐疯了，以至于bug再出现时他非但一点都不烦躁，反而兴致勃勃地从头重新研究起了代码。 代码还是那堆代码，bug也还是那坨bug。可就因为贴图换了，从贪吃蛇变成追求雌蛾子，甚至还能生小蛾子！旋覆瞬间就陷入了兴奋状态，光是看着像素图都能脑补出十万字少蛾不宜的画面！ 刺激！ 带感！ 石代赭看着两眼放光疯狂敲代码的旋覆，不禁好笑摇头。他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搬得稍微远一点，继续码字。 修改贴图效果显著。一个小时候，就连码字的石代赭都累了，旋覆还在乐此不疲地调试代码。 “快好了快好了！再写一会儿！”旋覆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不肯去吃饭。 石代赭无奈。进厨房去随便煎了块牛排，递到旋覆手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妈子。 然而直到石代赭吃完自己那块，旋覆还沉迷于“像素蛾子的繁殖交配游戏”，手边的牛排香气四溢，他却丝毫未动。 “……”石代赭摸了摸盘子，温度尚存，但再这样下去就冷了。重新加热的牛排口感又会变差。 犹豫了一下，他拿刀叉把牛排切成小块。然后状若不经意的、很平静地对旋覆说：“张嘴。” 沉迷追蛾子的旋覆：“啊~” 石代赭轻轻把切小的牛排放进旋覆嘴里，很注意不让叉子尖尖碰到旋覆的舌头。旋覆“啊呜”一口咬下去，像只吞鸭子的大鳄鱼。石代赭眼疾手快，在他咬住叉子前把叉子抽出来。然后满意地看着旋覆自然而然地开始咀嚼。 嗯，有种迷之成就感！ 自打出生开始，旋覆的注意力从未如此集中。他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咕咚一声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以后，又下意识“啊”地张开了嘴。并且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石代赭不禁有些好笑，又叉起一块，轻轻喂进旋覆嘴里。 就这样，旋覆继续专注地写着作业，石代赭坐在他旁边一块接一块地投喂。一直喂到旋覆鼓起腮帮子，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等一等，等一等，太多了来不及吃了。” 石代赭就放下刀叉来，等着他。 旋覆两个腮帮子都鼓得满满的，像金丝猴，像仓鼠，像一切可以往嘴巴里塞好多东西的毛茸茸小动物。 他的注意力不在进食上，因此咀嚼得特别缓慢细致。这一嘴食物够他咀嚼好久的，他就这样耐心地一点点吞咽食物，喉结时不时地滑动。 石代赭在旁边看着，嗅着旋覆身上传来的鳞粉香气，情不自禁地，喉结也跟着耸动一下。 ……饿了。 他也好想，咬一口。 如果真的可以咬一口，那他一定会轻轻的。他一定会舍不得吞咽，就含在嘴里，反复咂摸吮吸。直到那块嫩肉里所有汁水都被吮尽、再也挤不出哪怕一滴，他才会把它，整个儿地生吞下肚。 他会非常有耐心的。 ……好饿。 第四十七章 喜欢吗？一个吻 在石代赭替换贴图的神操作激励下, 旋覆飞快地完成了作业，并且在交上去之前把贴图又给替换了回来。 而余漉那边，临江仙显然不具备蜘蛛大佬这么逆天的学习能力, 他也不认识什么程序员, 想找人帮忙指点都不行。 临江仙一气之下，掏出压箱底的灵丹妙药，一股脑儿地喂给余漉, 顺便利用双修帮助消化, 通过提升修为的办法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了余漉的智力属性, 终于也赶在deadline前完成了作业。 事后，石代赭见到肾虚腰酸爬不起来的临江仙, 非常震惊地表示：为了帮他做个作业，你也真够拼的。 临江仙：这就是爱！ 石代赭：可你除了爱你不是还有钱吗？你去网上随便高薪聘请个程序员来不就行了……至于浪费这么多仙丹, 还把自己搞得差点xx人亡嘛？何况你一口气给他喂那么多补药，他都胀气积食了！ 临江仙：…… 不管怎么说, 这次的作业大家总算都圆满完成。两个小家伙难得在课堂上拿到了高分，两个大的对这个结果也十分满意。 然而很快的将来，又会有下一份作业…… 余漉倒是没什么。他通过提升智力，已经真正地掌握了编程技巧。旋覆则开始忧愁：难道以后天天要到蜘蛛大佬家去做作业了吗？ 真就把蜘蛛窝当自己家了呀？ 好像……也没毛病？毕竟是监护人的家…… 这学期的课程比较紧。随着授课内容的深入，旋覆内心也隐隐地焦虑起来。 上学期他就挂了两门, 那还是在大多数都是公共基础课的前提下。而这学期开设了好几门专业课, 他要是再挂两门，就真的得退学了。 石代赭提议, 如果实在觉得计算机专业学起来费劲, 不如换个专业。学校那边他会帮忙协商。 但是即便有石教授打招呼，转专业还是很麻烦的事儿。且不说他要准备的一大堆材料，他连自己想学什么专业都不知道。 有空的时候, 石代赭就拿出高考选专业辅导书，挑出旋覆可能感兴趣的专业，跟他讨论、分析。旋覆思前想后，始终无法决定。 说实话，大学里面任何专业都是要考试的。旋覆会挂科会念不下去，关键并不在于所学专业是什么，而在他自己。 一个多动症儿童，能专心坐定看书学习的时间最长不过半小时。大学里面无论什么专业，最后不都得看书考试么，就是这一关，旋覆最难过去。 所以换专业有什么用呢？ 周末晚上，大家久违地外出聚了个餐。 是临江仙的提议。石代赭听说的时候无比震惊。 小鱼竿儿居然还会请客吃饭？！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余漉说，是临江仙听说有家新开的餐厅很好玩，所以想叫上大家一起去。 石代赭很谨慎地问：他说的“大家”，包括我吗？ 余漉：他说旋覆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带上旋覆一起去。而邀请了旋覆，当然也就包含了邀请你的意思。 石代赭一愣，想起这是他邀请临江仙去白兔山庄冬季修行时说的话，此时临江仙居然原样来回敬给他。不禁失笑。 临江仙选的餐厅位于市中心CBD的高档商场。时值周末，商场里人头攒动，但大多集中在餐饮区。那些豪华奢侈品的区域，一如既往地没有人气。 那家餐厅名为“反重力”，新开不久，人气火爆，而且还不能预约，必须当场取号排队。 餐厅装修得像个宇宙飞船，蓝色光带环绕，非常有科技感。透过玻璃外墙，可以看到无数条轨道错综复杂，盘旋于客人和餐桌之上。 金属轨道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时不时有小滑轮车搭载着小型运输箱，顺着轨道从客人头顶滑过。经过一段曲曲绕的行程后，停在某桌客人面前。 明白了。这是个以科技感为噱头的餐厅，难怪要说“好玩儿”而不是“好吃”。 石代赭有些无语。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网红餐厅，而且根据他的经验，这种店的食物一般都不太好吃，还贵，还有好多好多人排队。 在“不好吃”、“贵”和“排队”之中，石代赭最不喜欢的就是排队。如果让他选，大概率是不会在这家餐厅吃的。 奈何……另外三个都喜欢。 临江仙是活动发起者，自不必说。旋覆孩子脾性，趴在窗玻璃上望着里面金属轨道上飞过的小滑轮车，兴奋得哇哇直叫。 就连生性沉静的余漉，视线也跟着小车跑，甚至无视了周围人群的拥挤嘈杂。 反倒是石代赭，被漫长的队伍磨去了耐心，无奈地问：“还有多久才到我们？” “快了。”负责取号的余漉看了眼手中的号码纸，“前面还有十桌。” 石代赭不禁面露绝望。 旋覆问：“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先去买点吃的？” 石代赭摇头：“这倒不必，这会儿吃了，晚饭就吃不下了。” 临江仙忽道：“喝不喝奶茶？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到一家xx茶！” 这个提议得到了旋覆和余漉的一致赞成。石代赭老蜘蛛当然对奶茶不感兴趣，他反而对于临江仙居然喜欢喝奶茶感到很震惊。 于是石代赭主动留下继续排队，另外三个结伴去买奶茶。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石代赭一个人留在餐厅门口的队伍里，惆怅落寞之余忽然觉得——他好像一个带着三个小朋友出来玩的单亲爸爸。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有两个娃，怎么一转眼变成了三个！ 临江仙！你枉为上古神器！ 过了十来分钟，队伍总算往前挪了几步。旋覆他们也回来了，一人手上举着杯奶茶。 石代赭一眼瞟见旋覆不光左手端着一杯，右手还用打包袋装着一杯，不由皱眉道：“你喝这么多，晚上不会睡不着吗？” 旋覆笑笑，把手里那杯递过来：“这是给你买哒！” 石代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了，随口道：“不是说了不用给我买么……”话音未落，他忽然注意到包装袋上印着的店名，和旋覆他们三个手里拿着的不一样。 余漉解释道：“不是奶茶。他知道你不喝奶茶，所以在我们排队等奶茶的时候，下楼去另一家店买了咖啡。 石代赭把咖啡从纸袋里取出来，握在手里，暖暖的。 “是热美式……”旋覆小心翼翼地问，“以前看你喝咖啡都不加奶，我也不太懂，问了店员说应该是美式……我没买错吧？” “没有。”石代赭看着他圆圆亮亮的眼睛，忽然很想揉揉他的脑袋。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只是朝旋覆笑笑，说了声谢谢。 四个人喝着饮料聊着天，过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他们进去吃饭。 这餐厅主打的就是科技新奇感，菜品确实挺一般。不过，在金属轨道和小滑轮车的科技光环加成下，两个小朋友——哦不，三个小朋友都吃得津津有味。 石代赭有一种身为单亲爸爸的自觉，吃完之后习惯性地想要去付账。临江仙叫住他，正要说这顿我请，一个清亮的女声忽然响起： “支付宝到账，2000元！” 声音来源是……旋覆的手机？ 众人都有些诧异，目光齐刷刷地朝旋覆望去。旋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提示音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手机查看，然后恍然大悟道：“哦，是上次拍照当模特的钱……” “当模特？”石代赭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去给人当模特了？” “就是上学期……嗯……吕沛那件事结束以后。”旋覆露出回忆神色，“具体几月份我忘记了，就是……摄影社社长叫我去的那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嘛！” “哦，想起来了。”石代赭回想起这事儿，眉头微蹙，“就是他拐你们去GAY BAR那次。这事儿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幸好你们没事。” 被他这么一说，临江仙的脸色也瞬间阴沉。 “这谁啊什么玩意儿！把无知少年拐骗进GAY BAR！简直王八蛋！”临江仙也是上次事件的受害者。就是因为余漉旋覆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带进了GAY BAR，才会导致临江仙误会余漉乱搞，继而大吵一架，差点把渣渣鱼剁成鱼香肉丝。他到现在一想起这件事还是满肚子的气，“这人叫什么？住哪儿的？我去弄死他！” 小鱼竿儿这暴脾气，说要弄死谁恐怕真的会一道金光劈死谁。旋覆余漉连忙劝阻，石代赭也皱眉道：“法治社会你冷静点。余漉吞小混混你还朝他肚子上打一拳让他吐出来呢，怎么换到你自己就随随便便轻易杀人了？” “那能一样吗？他那会儿是作案手法不娴熟，留下了犯罪证据！那我肯定要救人啊！那几个混混要真被他吞了消化了那还得了，你们管理局能放过他？情急之下我还能怎么办，说又说不听，当然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让他吐出来啊！”临江仙非常不服气。 石代赭懒得跟他掰扯以前的帐，示意他先住嘴。转而朝旋覆道：“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后来跟那社长还有联系？” 旋覆没想到自己一个转账记录会引发这样轩然大波。他有些不安地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没怎么……几乎没联系了。就是……他不是请我当模特拍照了嘛，然后他那个照片被杂志社录用了，他就把稿费分给我一半……” 石代赭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旋覆慌了神，连忙道：“照片上我没露脸的，真的！我看过，他被录用的照片都只有背影，完全看不到正脸的！所以……所以应该没事……” 石代赭听到“没露脸”，神色才渐渐缓和。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事儿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万一你又上当呢？他都能骗你们去GAY BAR，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以后还是……” 旋覆立刻发誓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他接触了！我马上就删除他好友！”说着就打开微信开始删好友。 石代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说那倒不必，但旋覆动作极快，转瞬之间已经删除成功了。 旋覆删完之后就抬起眼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像极了做错事被主人罚坐的小狗狗。 石代赭一下子心就软了。他叹了口气，放柔语气道：“我不是怪你，我没有生气，别怕。” 旋覆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又现出笑容。 另一边，余漉也把临江仙安抚好了。临江仙总算打消了上门去砍人的念头，不过表情还是臭臭的。 这一顿饭吃得，大家都落下了心事。回去路上，余漉说今晚要跟临江仙回家，再哄哄他。于是四人分成两拨，石代赭开车载着旋覆回学校。 来的时候车里热热闹闹四个人，回去时就只剩两个，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旋覆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那条转账提醒引起的，不由懊恼，心想要是早点把社长删掉就好了。 小蛾子的自责全都写在脸上。石代赭开着车，趁着看反光镜的工夫，悄悄瞟了他一眼。见他情绪低落，石代赭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思忖片刻，石代赭觉得有些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其实我并不想干预你的社交。”车子在红绿灯前缓缓停下，石代赭转过头，尽可能温和地望着他，“我希望你保留自己的隐私，自己的空间，自己的交友权利。我只是你的监护人，并不是你的主人。你是自由的，所以你不必事事征求我的同意。” 旋覆抬起眼，咬着嘴唇。他很认真地聆听蜘蛛大佬的教诲，尽管眼里仍有一丝藏不住的自责和委屈。 “同样的，你也不必……事事都看我眼色。”石代赭谨慎地斟酌着用词，缓缓道，“你不必那样讨好我。如果你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可以继续相处，那么大可以留着他，当个朋友。只是我希望，你遇到自己不确定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危险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来找我商量，你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向我开口。毕竟……”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笑，“毕竟我是你的监护人嘛。我要对你负责的。” 旋覆被他说得眼睛发热，眼眶也红红的。他扁了扁嘴，快要哭了。却还是强忍着哭腔说：“可是……你好像生气了……” 石代赭道：“我没有生气。” 旋覆咬了咬嘴唇：“你……皱眉头了。” 石代赭愣了愣，无奈苦笑道：“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毕竟那个人是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带你们进了GAY BAR。说实话，我对这个人印象很差。所以……” “所以我不会再跟他联系了。”旋覆非常难得地打断了蜘蛛大佬的话。他抽了抽鼻子，很是坚定地说，“我不会再跟他联系了，你相信我。” 石代赭摇头：“不，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 “——我懂的。”破天荒地，旋覆再一次地打断了他。泪水在旋覆眼圈里打转，月光掩映下，那双眸子却如溪水般清亮。 “我懂的，”旋覆近乎偏执地重复道，“你在担心我，你是为我好，所以你不想我再接触他。其实我也觉得他不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所以就删掉他了。我不是因为怕你骂我我才这样做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这下石代赭可真是愣住了。 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喇叭声，石代赭回过神来，原来红绿灯已经转成绿色。他不得不重新发动车子，把注意力放回到方向盘上来。 旋覆低着头，仍在小声说着：“就是GAY BAR那件事，让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值得交往值得信任的朋友，所以我就没有再联系过他。后来开始忙别的事情，也就忘了删掉他，所以他才会一直躺在我通讯录里……真的，我真的直到这两天才收到他的消息，来告诉我稿费的事情。我本来不想要的，他给我发红包我都没点……”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可他有我的手机号码，他用手机号直接给我支付宝转账了……收到钱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给我打钱，其实我心里也很不舒服，觉得他窥探了我的隐私……所以才……” 旋覆说着说着，脑袋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到最后声音简直想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对不起。” 他勉强挤出的声音里，一半是哭腔。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对不起……” 车子在马路边缓缓停下了。 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旋覆，并没有发现这个事实。因此当石代赭伸手RUA他的脑袋时，他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道歉？” 旋覆抬起头，在慌乱与泪眼朦胧中，看到俊美的男人朝他温柔微笑。 “因、因为我……”旋覆抽噎着，“我让你担心了。” 男人凝视着他：“你不想我担……”话未说完，男人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克制的情绪。随后改口道，“你……不喜欢我担心你吗？” 少年隐约觉得这两种问法有着微妙的不同，但他无法辨别男人的深意。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喜欢吗？不喜欢被他担心吗？ ……好像，也不是这样。 其实他看到男人因为担心他而皱眉的时候，心里是……是有窃喜的。 他像舔舐偷藏的棒棒糖一样，悄悄品尝那隐秘的快乐。他不敢让男人发现他的真实想法。可现在男人这样问了，他该怎么回答呢？ 旋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石代赭，清澈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与茫然。雾气弥漫，眼尾泛红，眼角尚且噙着泪水。像一个被人欺负了、却又不知道到底谁欺负了他的小可怜。 石代赭轻轻抚着他柔顺的发丝，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那柔软的唇瓣上。 他委屈的时候喜欢咬嘴唇，因而那唇瓣显出一种嫣然的颜色来。如此脆弱敏感，娇嫩得不堪触碰，合该被人狠狠疼爱。 当石代赭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下滑到了旋覆的后脑勺上。 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旋覆压向他……就可以亲吻那柔嫩的唇。 石代赭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眸色渐深。 少年也仿佛察觉到什么，微微地睁大了眼。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第四十八章 开门！扫黄！ 另一对已经…… 就在车内气氛无比旖旎之时, 忽然，车窗外响起“笃笃笃”的声音。 “停在这边干嘛？”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车外响起，伴随着指节敲击窗户的声响, “车窗拉下来，查酒驾！” 车内两人都跟被捉奸似的浑身一震, 石代赭唰地一下抽回了手，旋覆也慌乱地低下头。 石代赭有些郁闷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穿着制服的交警正一脸不耐地看着他们。 他压下心中隐隐的怒气：“警察同志……” “来, 吹口气！”交警同志并不跟他废话, 直接一个酒精探测仪戳进来。 石代赭眉头一皱, 但还是忍着愠怒，配合地完成了酒精检测。 确认石代赭没有酒驾之后, 交警的表情有所缓和。他狐疑地打量着车里的两人：“干嘛呢，车停这大马路上。这儿不允许停车知道吗？” 石代赭道：“马上走。”说着就重新发动了车子。 交警低头在自己的记录本上登记了什么，随后就放他们离开了。 车子再次平稳迅疾地运行起来。两旁的风景不断倒退, 车内的气氛却像实验室里打翻了试剂瓶，混合着数种微妙情绪, 谁都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总之，一路无言。两个人都尽可能地避免与对方眼神接触。一个假装认真开车，一个假装观看车外的景色。 今夜无人入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旋覆的学业压力一如既往地大。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许多事情来分他的心。 由学生会和社团联合部共同举办的“校园十佳歌手”大赛，正在筹备阶段。这场一年一度的大型比赛, 历来都是由学生们一手操办。从活动策划、资金募集、具体实施, 再到活动现场的灯光、音乐、服化道，奖项的评审等等，都是学生直接参与。校方顶多在安全方面提供一些指导监督, 其他基本上都任凭学生自由发挥。 可以说，这是大多数新生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到的大型晚会。而身为学生会成员，旋覆又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能够更进一步的获取第一手消息。 ——比如，这个桌子要搬到哪里，那个箱子里装着晚礼服，搬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他功课本来就紧，这下更是忙得飞起，经常连饭都也来不及吃，不停奔波于学生会、社团联以及各个会场之间。有时候还要跟着外联部去拉赞助。 半个月过去，旋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就连下巴都变尖了。 这下，可连临江仙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学生会也太过分了吧，简直是把女生当男生用，把男生当牲畜用。”临江仙和余漉一起站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外面，透过玻璃幕墙看里面的学生搬这搬那，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找来找去没看到旋覆，不知道蠢蛾子又被叫去做什么。 临江仙哼道：“臭蜘蛛不是挺能么？他们家小蛾子被人家当牛做马地使唤，他就一点儿不心疼啊？怕不是认了个假爸爸！” “可是旋覆很喜欢啊。比起坐在教室里看书学习，他更喜欢跑来跑去。”余漉趴在窗玻璃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混乱人群中寻找着好友的身影。忽然，他眼睛一亮，咧开嘴角道，“你看，他在那里。” 临江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二楼楼梯口，一个男生正抱着个巨大的纸箱朝楼下走。 那纸箱太大了，遮住了他整张脸，以至于他不得不从侧面勉强露出个脑袋来看路。从他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来看，纸箱显然也并不轻。 走平地还好，走楼梯就很危险了。他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 余漉和临江仙都看得心里一紧，正想进去帮忙，却见旋覆一脚踏空，整个人朝前摔去！ “！！！”余漉大惊，下意识地挥起拳头，想一拳砸碎这碍事的玻璃，冲进去救人。 然而预料中的玻璃碎裂声并没有出现。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等等，你再仔细看看。”临江仙抓着他的手腕，眼睛却仍盯着楼梯口上的旋覆。 余漉不解地望过去。只见上一秒还站立不稳差点摔跤的旋覆，此时却稳稳地站在了楼梯上。只是从他发白的脸蛋，急促的呼吸来看，很显然刚刚那危险的一幕并不是余漉看错了。 咦，他是怎么站稳的？周围并没有人去扶他啊。 余漉眯起眼睛，定神望去。终于在旋覆背后看到了一双薄薄的羽翅。 那是他元神形态的羽翅，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柔软的奶白色。 那羽翅像是很久没出来透风了。轻轻一抖，洒落些许鳞粉。阳光照耀下，暖金色的鳞粉簌簌而落，像小精灵抖落的魔法粉尘。漂亮极了。 看来旋覆是在即将摔下去之前靠着展开羽翅保持住了平衡。想来也是，他毕竟是蛾子精，会飞的，哪能摔跤啊。 临江仙道：“你看，这点程度的困难，他还是能够自己解决的。他毕竟已经是一只成年蛾子了。我突然明白臭蜘蛛的意思了。让他自己锻炼锻炼也好，咱们总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他。” “……真好看。”余漉趴在玻璃幕墙上，看那对大翅膀看得呆了。便很坦率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的翅膀真好看。我也想要。” “你？”临江仙想象了一下大黑鲈鱼背后插着对天使翅膀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你不行！画面太诡异了哈哈哈！” 余漉有些沮丧。但很快地，他又扬起笑脸，满怀期待地望向自己的恋人。 “那你呢？你可以有翅膀吗？” 临江仙撇撇嘴：“我是东方仙人又不是西方天使，我哪有翅膀，我要长也只能长雷震子那种灰突突的写实主义翅膀。” 余漉不记得雷震子长什么样，当场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封神演义电视剧里雷震子的扮相。脸瞬间青了。 “不不不，这不行，这不可以。”他赶紧关掉网页，再闭上眼睛把那个灰毛翅膀的记忆从自己脑瓜里删除。然后睁开眼，认真宣布道，“好了，我不要翅膀了。” 临江仙看着他跟小孩儿似的，一会儿要一会儿又不要了，只觉得他可爱的要命。忽然起了玩弄的心思，便道：“翅膀虽然没有，但是尾巴可以有。” “？”余漉瞬间又来了兴趣，睁大眼睛，“什么尾巴？松鼠尾巴？狐狸尾巴？还是狗狗尾巴？鱼竿为什么可以有尾巴？” “什么尾巴都可以，看你喜欢什么。”临江仙凑过去，轻轻咬着小鲈鱼的耳垂，低低哑哑地道，“你帮我把尾巴塞进来。我会紧♂紧♂地夹着尾巴，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的。” 余漉：“……？” 虽然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其实不光是旋覆，学生会和社团联的所有成员都在这次十佳歌手活动的筹备上出了不少力。前期的宣传工作都已经到位，这两天走在校园道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十佳歌手的海报。 学生们也口口相传，对参赛选手充满期待。 赛制非常简单。海选阶段，任何校内学生都可以报名。由于本校并没有声乐系、器乐系这类音乐专业，所以并不存在专业选手碾压路人的情况。 为期三天的海选结束后，评委们会给所有选手打分。除此之外，选手的个人表演视频也将公开上传，学生们用学号登录，可以给自己喜爱的选手投票。这也是参照了目前流行的选秀节目。 最终，结合评委打分、大众投票，选出前十位选手，进行最终的十佳歌手排名赛。 一连许多天，旋覆都忙得脚不点地，别说去石代赭家吃饭了，就连课堂作业都是拼命熬夜才勉强赶上deadline。 这天好不容易忙完了，旋覆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宿舍锁门了。 他不得不给传达室打电话，请宿管阿姨来给他开门。宿管阿姨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叫起来开门，一肚子火气全朝旋覆发了。 旋覆被骂得很不好意思，只好缩着脖子连连道歉。 他蹑手蹑脚地上楼，轻轻转动钥匙，打开自己宿舍的房门，生怕吵醒在里面睡觉的余漉。可是屋子里寂静无声，连窗户都是关着的，整个宿舍像棺材一样死寂。 他拿手机屏幕背光一照，余漉床上是空的。 愣了片刻，他这才想起，余漉这两天好像都住在临江仙家。 其实临江仙早就想让余漉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但被石代赭拒绝了。理由有二，一是临江仙的房子在郊区，余漉上课不方便。二是余漉走了，宿舍只剩旋覆一个人。且不说寂寞不寂寞吧，学校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个房间只住旋覆一个，肯定会再安排其他学生住进来。 那就会增加旋覆暴露身份的风险。即便不暴露，平常也得战战兢兢，不能像以前和余漉在一起时那么随意了。 于是这事儿就一再搁置。直到最近，临江仙灵光一闪，在学校边上买了套房子。 临江仙身份尊贵，高高在上，不爱跟凡人混住。所以买的是精装独栋小别墅，拎包就可入住。他们这地段虽然位于大学城内，但恰好不远处还有个高中，是外国语学校。因此这边一片都属于学区房，价格贵得离谱。 学区、独栋、精装别墅，这几个元素叠加在一起，那套房子显然是天价。 临江仙是真的有钱。 至于宿舍这边，他让余漉不要退宿，仍旧保留房间。这样旋覆就不会被迫接受新舍友。当然，和买别墅的钱相比，这点学校住宿费已经不算什么了。 旋覆毫不怀疑，只要余漉开口，临江仙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整个宿舍楼给包下来。 #我要让全世界知道，这片宿舍楼被你承包当鱼塘了！# 旋覆开了灯，看着空无一人的宿舍。 余漉的书桌上还整整齐齐地垒着一摞书，但是明天上课要用的书都已经被抽走了。桌面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椅子也特意塞进了书桌下面，怕旋覆晚上摸黑回来被椅子绊倒。 旋覆抽了抽鼻子。房间里还有余漉留下的痕迹，却已经没有余漉的味道了。 旋覆忽然觉得，他和余漉渐行渐远了。 突如其来的惆怅填满了胸腔。旋覆眼睛一酸，连衣服也没有力气脱，就这样脏兮兮地爬到床上去，把脑袋闷进枕头里。 好安静啊。 因为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整个宿舍里所有人都睡了，只有我这边还亮着灯。 不光是人睡了，外面的鸟，树间的风，也全都睡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旋覆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从未品尝过这种，真正的寂寞。 小时候，他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上了中学之后就一直住校，身边总是有老师同学。包括刚上大学那会儿也是，余漉作为舍友，几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互道晚安之后一起熄灯。一起在天光透亮时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起来。 旋覆此时才明白过来，他一直以来是多么幸运。他的身边始终有人陪伴。 而他，终究有一天要长大的。他终有一天，要学会独自生活。 尽管努力地劝自己这是很正常的，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但旋覆还是觉得心里发闷，眼睛发酸。 正在难过时，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旋覆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位部长又要给他交代任务了，没想到来电显示上却是石代赭的名字。 旋覆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一时竟然不舍得接通。 手机铃声在寂静宿舍里回响着，旋覆压下这怪异的情绪，赶紧按下接听。 “喂？” “还没结束吗？怎么不回消息？”夜色太静，手机那头传来的男人声线是如此清晰，如此低沉悦耳，像隔着手机按摩他的耳膜。 “啊？消息？”旋覆心里一惊，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忘记回了！……”他努力回想大佬那几条消息说了什么，可是过度疲惫的身体根本不配合，头皮发麻，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只好尴尬地沉默了。 石代赭也静了片刻。问：“你现在在哪儿？回宿舍了吗？” “回了回了，刚回来。”旋覆想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想说大佬你也早点睡吧，可是他捧着手机在黑暗中抱起膝盖，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说： 再等一等。再聊几句。 再听听他的声音。 旋覆正在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却听石代赭道：“你等我一下。” 旋覆：“？” 还没来得及问，旋覆就听到手机里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干扰音。但那杂音很快就消失了。 旋覆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再次传来石代赭低沉好听的声音。 “开一下阳台门。我给你买了点吃的。” 旋覆睁大眼睛。 他转头望向阳台，只见淡淡月光下，一个修长人影静静伫立。那人一手拎着东西，另一手抬起来，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轻轻扣了扣窗户。 “笃、笃”两声，像扣在了谁的心尖上。 旋覆一时间大脑空白。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他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这样赤着脚，奔向阳台，一把拉开了阳台门。 少年赤足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喘息不匀地看着男人。 男人一眼扫到他因为寒冷而微微蜷缩的白净足趾，有些无奈地道：“干嘛这么急，连鞋都……”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忽然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 “……！”男人瞳孔一颤，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四十九章 你别哭啊 嗓子哑了 怀中突然扑来一大团暖意, 男人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在触碰到少年温暖柔软的身体之时，指尖传来触电般的灼热。 怎……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 男人察觉到自己的手臂正环在少年的腰上，不由呼吸一窒, 手臂僵硬。少年的腰细得像是一掐就要断了，他简直不敢用力, 就这样松松地环着。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怀中的少年抽抽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石代赭：“？？？” 怎么了啊？！怎么就哭了啊？！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我不该接吗？ 不对, 是他主动扑过来的, 就像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被信息素迷惑着冲进我怀里一样。 他不是因为我哭的。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干。 而且我要是不接, 他就直接冲出阳台摔下去了……虽然他有翅膀他会飞摔不死，但这也太尴尬了…… 那……他是为什么哭？ 旋覆把头埋在石代赭怀里, 很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自己脸都哭红了。 石代赭在他的哭声中度过了最初的震惊，理性渐渐回归大脑。 ——恐怕是在学校里受委屈了。 很有做人经验的蜘蛛大佬非常冷静地想道：最近他为了十佳歌手的事一直在忙, 没时间休息，受了委屈也没人倾诉, 毕竟唯一的舍友余漉已经见色忘义找小鱼竿儿去了。所以孤单可怜的小蛾子一见到他这个监护人就哭了！ 他的宝贝蛾子居然被人欺负了，而且他还不知道！ 这哪成！ 于是石代赭随手把带来的烧烤和奶茶放在一边，双手握住旋覆的肩膀, 稍稍弯下身子与他平视，一脸严肃地道：“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去解决。” 旋覆：“……啊？” 小蛾子大大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眼里的悲伤还没来得及退散, 就被新冒出来的问号占据。他困惑地眨了眨眼，豆大的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石代赭简直看得心都碎了。他目光深沉，轻轻拭去小家伙眼角的泪水, 凝视着小家伙，再次问道：“欺负你的是谁？又是学生会那帮人？” 旋覆：“？？？” 旋覆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石代赭正双手捧着他的脸，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 这姿势，简直像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这个念头激得旋覆心头一荡，他慌乱地躲开了男人的手，并胡乱抹去自己脸上泪水，低头道：“没、没有……” 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又哑又软，跟撒娇似的。 旋覆感到无比羞耻，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缩着肩膀，勉强挤出正常的声音，道：“没有人欺负我，真的！” 石代赭皱起眉头。 旋覆则是快被羞耻的潮水溺死了。 天哪他刚才做了什么……他怎么会一个冲动扑进大佬怀里！ 只是……只是孤单到想哭的时候恰好见到了想见的人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啊啊啊啊现在该怎么解释！要被大佬误会了！ 结果蠢蛾子慌张掩饰的反应反而引起了蜘蛛大佬的进一步误会。他眸色一深，勾着旋覆肩膀道：“进去再说。”顺手还把地上的烧烤和奶茶拎了起来。 旋覆试图转移注意：“啊你买了烧烤……” 石代赭只当没听见。他走进屋里，发觉屋里黑漆漆的，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却显得夜色愈深。他不禁眸色一沉。 怎么这么暗？蠢蛾子不是最喜欢温暖明亮的地方吗？ 余漉不在，这房间空空荡荡的近乎阴森。蠢蛾子刚才就是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给他打电话？ 难怪刚才电话里的声音都像要哭了…… 石代赭知道他今天一下课就去给学生会帮忙了。晚上八点的时候问他有没有饭吃，他就没回。石代赭想着学生会差使人干活儿总不能连饭都不管，于是就去忙自己手头别的事情。 晚上十点，他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发了条消息，问旋覆结束没有。旋覆仍旧没有回答。 这是不是意味着，旋覆从下课到现在，根本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吃饭？ 石代赭站在教师公寓楼上，远远眺见大学生活动中心灯火通明，玻璃幕墙内无数学生走来走去。可是即便他视力这么好，也不可能隔着十几公里从人山人海中一眼看到他的小蛾子。 想去看看小蛾子。 想知道他吃了没有，累不累。 这样的念头像个氢气球一样，顶在石代赭喉咙口。他无数次地克制，吞咽，可是要不了多久，那个氢气球又悠悠地浮起来。 最后石代赭忍不住了。 他记得旋覆喜欢吃烧烤，喜欢喝奶茶。他去夜市上给旋覆买了些吃的，一边给旋覆打电话，问他结束没有。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欲言又止。 旋覆刚一开口，他就听出了小家伙声音里难掩的疲惫。原本清亮稚嫩的嗓子，微微地发哑。只怕明天早上醒来，喉咙还会上火发炎。 而当旋覆说完那句“刚回来”就陷入沉默之后，石代赭握着手机，站在烧烤摊前，越想越不安。 这样令人心酸的沉默，不该属于那个孩子。 那个小东西，应该永远都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他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里应该盛满笑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盛满泪水。 所以石代赭立刻赶来了。 他已经一刻都等不了。他要马上来到他身边。 他要弄清楚，他的小蛾子到底怎么了，到底是谁让他放在心尖上的小东西这么难过。 两人走进屋里。石代赭让旋覆先把鞋子袜子穿上，别着凉了，自己则拉过余漉的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宿舍空间不大，石代赭又腿长三米……不对，人类形态的腿长只有一米五。 虽然只有蜘蛛形态的一半腿长，但也已经够长了。因此他面对面地和旋覆坐着，膝盖几乎碰到了一起。 “……”旋覆受惊似的垂下眼，有些不安地挪开膝盖。 石代赭只当他不敢说实话，便放缓语气，柔声哄道：“你别怕。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学生会？还是社团联？还是同学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你把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发生。我真的就只是累了。”旋覆还是不敢看石代赭的眼睛。他盯着石代赭身后书桌上的烧烤，很夸张地嗅吸了几下，甚至还做作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我饿了耶，那个能吃吗？” “不能。”石代赭果断拒绝了他，并且把烧烤奶茶都往身后更远处推了推。 旋覆：“嘤！” 虽然看起来好像在强行转移话题，但他其实真的饿了。 蜘蛛大佬坚定的神情让旋覆意识到，在他老实交代之前，蜘蛛大佬都不会把烧烤给他吃。这让他突然委屈起来。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啊！”旋覆感觉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叫，一晚上未曾进食的胃部一抽一抽地疼起来。刚出炉的孜然烧烤味儿充斥了宿舍，让他更饿了。 算了，实在不行就等蜘蛛大佬走了，我自己下碗泡面吃吧……等等，泡面还有吗？最近经常吃泡面，不知道还有没有存货了。 千年的蜘蛛精五感何其敏锐，自然立马就捕捉到了小蛾子饥肠辘辘的叫声。他的眉毛都快拧成一个中国结：“你没吃饭？” 小蛾子听到这个问句，整个人又反射性地瑟缩一下。 他不敢说没有。他不敢告诉大佬他搬了一晚上桌子椅子，扛了十几箱音响设备，帮着灯光师调了一晚上灯具，他非但没吃饭他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他还忽然想起来，他的手也不能给蜘蛛大佬看到。因为他的掌根，搬东西会用上力的地方，都磨出血泡来了。 小蛾子瑟瑟发抖地把手往袖子里笼，以为蜘蛛大佬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可是千年蜘蛛精的五感是如此敏锐，他一把抓住小蛾子的手，把手掌翻过来。 “……！”旋覆睁大眼睛，拼命地往回抽手。 “别动。”石代赭眯起眼，声线低沉，隐有怒气。 小蛾子被吓到了，当即整个蛾子都不敢动弹。 石代赭强硬地掰开旋覆的小拳头，露出那满是血泡的掌根。旋覆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想往后缩。他很怕蜘蛛大佬碰他的血泡，因为就算不碰都有点疼。 然而石代赭并没有碰他的伤处，只是抬起眼，问：“搬东西搬的？” 旋覆眼看再也瞒不下去，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 石代赭问：“为什么这么费劲，要用手搬，你的法力呢？” 旋覆脸上一红：“我……我不会。” 石代赭一愣：“你不会挪移之术？” “不、不会……”旋覆眼神躲闪，不自觉地又咬上嘴唇，把那柔嫩嘴唇咬得发白。 石代赭不悦道：“别咬了！”与此同时抬起手，指腹压上他的下唇，近乎强硬地掰开他的唇齿，让它们不再互相折磨。 “……！”旋覆睁大眼睛，瞳孔里写满惊愕。 石代赭视线微微低垂，落在旋覆唇上。指腹抵着旋覆的下唇，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撬开他的牙齿，去捕获那四处乱逃的湿软舌尖——他不会反抗的，他不敢咬下去的。他甚至不敢闭上嘴，因为那就相当于含舐了。 他只会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监护人。任凭对方在他柔软湿滑的口腔里胡乱捣弄——无论是用手指，还是别的什么。 …… 一瞬间，石代赭脑中闪过非常多非常糟糕的东西。 他感到无比懊恼，并且厌恶自己。他很快地收回手来，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害怕被旋覆察觉他的异样，因此强撑着镇定，说：“别老是咬嘴唇。坏习惯。” 旋覆下意识地又想咬，但却听话地克制住了。他点点头，不再是咬，而是轻轻抿了抿嘴唇。 那是一种令人心动，令人失控的乖顺。 石代赭闭上眼，深深呼吸，试图把那些糟糕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在他成功之前，他听到一个声音。宛若天籁之音，解救了他。 “咕噜噜”。 是旋覆的肚子在叫。一晚上水米未进的胃在抗议，在说“我tm不管你们在聊什么，立刻给老子去吃饭！马上！现在！n——o——w——！” 于是石代赭顺利成章地站起身来，说：“走，带你去吃夜宵。” 旋覆：“不是有烧烤吗？” 石代赭：“你上火了。不许吃。” 旋覆：“可是我好饿，肉好香，我想……” 石代赭：“不许想。听话。带你去喝粥，喝完了早点回来睡觉。” 旋覆：“……呜。” 旋覆噘着嘴，委委屈屈地跟在石代赭身后。离开时还不住回头，对桌上的烧烤奶茶依依不舍。 石代赭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道：“……明天吧。” 旋覆：“啊？” 石代赭：“明天别去学生会了。早点回来，去吃烧烤。” 旋覆：“！！！” 呜呜呜大佬真好！ 第五十章 蛾子想要被摸触角 快摸！ 结果第二天的烧烤之约并没有如期实现, 因为旋覆第二天早上就发起了烧。 他身为一个妖怪居然会生病，也是挺奇怪的。石代赭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理解为他妖力太弱体质太差。 蛾子体虚该怎么调理？不知道。 总之先请假休息吧。 于是学生会那边也顺理成章地不用去了。旋覆对此还有些不安。石代赭起初以为他是对那些官威大上天的区区部长们心存畏惧, 旋覆却解释说不是的，他只是怕他不去帮忙的话就拿不到工作人员证, 等到正式晚会那天就不能在后台近距离观赏了。 石代赭沉默许久，问：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蛾子。你要什么工作人员证？ 旋覆：？？？对哦，我可以逃票飞进去！ 他刚想通, 突然又“啊”地跳起来。 石代赭被他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怎么了, 结果旋覆捶着床无比怨念地说：我怎么早没想到呢！这么多年错过了多少演出展览啊！ 石代赭：…… 旋覆对于自己多年以来的巨大损失懊恼得简直食不下咽，石代赭只好安慰他说, 你不是缺根筋，你是素质太高。逃票毕竟是个没素质的行为……你是个遵守人类社会行为规范的好蛾子！ 好蛾子听了之后深深地被自己的道德修养给打动了。高高兴兴地又喝起了粥。 旋覆养好病之后，就退出学生会了。因为石代赭给了他一张十佳歌手的vip前排票。 退会的原因当然不止这一个。旋覆也说不清楚, 或许也因为他不想再傻乎乎地给人当牛做马了。 以前刚上大学的时候，他其实很孤独。他迫切地想要融入一个群体, 而学生会是第一个接纳他的地方。何况那些学长学姐，那些部长主席们都那么厉害，他们说的话是那么有道理, 他对他们是近乎崇拜的。 然而，当年惊艳，不过因为见识太少。 如今他有了更加惊才绝艳、更加崇拜仰望的存在。相比之下, 那些人都已经不值一提。 有趣的是, 退会的时候，学生会还要求他写一份退会申请，字数在3000字以上。旋覆惊呆了, 问为什么退会还要写申请，这份申请是交给谁？ 那位部长一改平常的亲切和蔼，阴沉着脸，说：你要是不写，后果自负！ 旋覆被他吓住了，拿着申请表回去憋小论文。可是退会申请要写什么才能憋出三千字？回忆峥嵘往昔？感谢部长主席们对他的关爱指导？陈述他不得不离开学生会的悲惨苦衷？再强调一下以后有机会一定再回来？ 旋覆在肚子里打了这么一串草稿，正要提笔去写，笔下的纸却被人抽走。 “什么玩意儿？”石代赭皱着眉头，一脸不快，“还有这种东西？” “好像是学校的程序……”旋覆看大佬不爽的表情，生怕他下一秒就哗啦一声把纸撕得粉碎，赶紧解释道，“大概是要存档备案吧，就跟我们的个人档案一样。” “……”石代赭简直无语了，他伸手在旋覆毛茸茸的脑袋上rua了一把，“你被他们忽悠了。根本没有这种程序。” “啊？你怎么知道？”旋覆呆呆地，任凭大佬把他的脑袋rua得晃来晃去。 石代赭虽然对于蠢蛾子被骗感到不爽，但小蛾子呆萌的表情以及柔顺的发丝很好地抚平了他的情绪。 “我为什么知道？”石代赭哼了一声，“因为我念大学的时候，也当过学生会主席。” “哇！主席！好厉害！”小蛾子看他的目光瞬间充满崇拜，只觉得眼前的蜘蛛不是普通蜘蛛，是个……是个24k纯金的牛逼蜘蛛！ 蜘蛛rua够蛾子脑袋之后，给蛾子细细解释道：“学生会是什么？学生会的本质是学校和学生之间的桥梁，是纽带。学生会是在团委指导下的学生组织，它主要是为了服务同学而存在的。比方说，同学们可能对学校某一设施或是某一举措有不满，但是他们不敢，也没有途径直接向领导层反映。那么通过学生会向学校上层传达意见就变成一个很好的办法。” “对！”旋覆眼睛一亮，“我帮秘书部整理过废弃文件！看到过以前学生的投诉信！” 石代赭：“……”怎么你什么杂都打过。 你长得这么可爱他们怎么忍心一天到晚让你打杂！这不科学！ 石代赭静了静，继续道：“加入学生会，好处当然是有的。我不是说你那些所谓部长主席们口口声声宣称的什么累积社会阅历，学生会经历会帮助你就业啊什么的，那些都是虚的。它对你们这些刚进来的新生来说，确实是有点好处的。它是一个让你们直接接触学长学姐的机会，让你们看看学校是怎么运行的，让你们尽快熟悉学校。” 旋覆道：“这不就是我一开始加入学生会的初衷嘛！我就是想多认识点人，多见识点事啊。” 石代赭笑笑：“可是，学生会能让你见识到的东西，并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多——如果仅仅作为小干事的话。”他顿了顿，问，“你知道为什么小干事都只有你们这种大一新生，而大二大三的前辈都是部长主席吗？” 旋覆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有年资限制？是不是要在学生会干满多少多少年才可以竞选部长和主席呀？” “对，这是一个原因。”石代赭赞许地点点头，有点想再摸摸他的头的冲动，“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当你只是一个小干事，你能接触到的，能见识到的，永远只是事情的表面。比方说这次的十佳歌手比赛，你虽然忙里忙外，看起来参与度很高，但你做的都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事。只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搬运工而已。” “嗯……”旋覆睁大眼睛听着。 “想要举办一场这样的大型比赛，困难的点在哪里？”石代赭索性把那张退会申请表翻过来，在背面的白纸上写下“十佳歌手”四个字，又在下面画出几道分支线，分别指向“企划部”、“宣传部”等等学生会部门。 他用笔指着“企划部”，道：“首先，这个活动具体到底该怎么办？赛制是什么样的？场地在哪里？如何评审？获胜者的奖励是什么？还有最关键的是，要花多少钱？” 旋覆不解地问：“钱不是学校出吗？总不能让学生自己掏吧。” 石代赭笑笑：“学校会出一部分，但也不可能无止境地满足你，毕竟这么大个学校，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实际上，这种学生活动的经费，大部分是靠外联部自己去拉赞助拉回来的。” “哦！”旋覆恍然大悟，“这个我听说过！社团招新的时候外联部长跟我们说过！如果能留到第二年的话他就会带着我们一起去拉赞助，最后把他那些社会关系都交接给我们！特别厉害！” “对，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形式。其实拉赞助的过程确实挺有意思，已经基本接近于社会上的商业行为了。”石代赭道，“所以，想要举办十佳歌手，首先是由企划部领头，写出整个活动的策划书。内容就包括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到，因为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还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你们的十佳歌手应该是要送上去参加省级校园歌手大赛的吧？” “对。”旋覆点点头，“听说后面还有全国高校十佳歌手大赛。” “嗯，级别越高就越容不得出错，所以从一开始就要尽可能地把所有可能的问题都考虑到，事先想好解决策略。这就是企划部——也就是活动策划的意义。你如果将来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那么加入企划部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哦——”旋覆如醍醐灌顶。 接下来石代赭又给他详细解释了学生会其他各个部门的职能，旋覆终于意识到，他呆在学生会庸庸碌碌大半年，其实根本没有接触到学生工作的核心。 “那也没办法。”石代赭耸耸肩，“毕竟这些杂活儿总还是要有人干的。你们学生会官僚主义那么盛行，部长们当然不可能自己干，所以只能忽悠你们这些小笨蛋咯。还美其名曰锻炼人，让你们当廉价劳动力当得心甘情愿。” 旋覆听他说得，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乎乎的工蚁，每天头顶十块砖，还美滋滋地觉得自己为集体作出了巨大贡献。 “那反过来想想，部长们说得也没错啊。”旋覆若有所悟，“他们说自己也都是从基层杂活儿干起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大浪淘沙才留下来当了部长的。” “对。”石代赭对他的举一反三感到非常欣慰，笑着说，“所以，你对部长们心存敬意，也是应该的，但那仅限于对于前辈的敬意而已。至于使唤你给他们干私活儿，像买饭、占座什么的，你出于私人关系，有空的时候帮他们做做也就罢了。但如果他们要求你放下手头的急事，立马去给他们干，这种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态度就不对了。你根本不用理会他们，因为他们没资格要求你那样。” “那……这个呢？”旋覆摸了摸那张被他当成草稿纸用掉的退会申请表，还是有些不安，“我参加的毕竟是校级学生会。刚进去的时候大家都说，如果表现得好的话，将来找工作校方会优先给推荐。那我如果中途退会了，学校会不会在我档案里记一笔啊？” 于是石代赭又给他解释了一遍为什么学生会的评价不会影响他的毕业和就业。临了还无奈地加了句：“你这么担心找不到工作干什么？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给我当助教，帮我整理上课资料还有写作素材什么的。终身聘用，管吃管住，不好么？” “还能这样？！”旋覆大吃一惊，感动道，“谢谢老师，我突然不方了！” 石代赭被他突如其来的自我代入给逗笑了。 理清思路后，旋覆果断把那张退会申请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然而过了几分钟，他又怂怂地把纸团从垃圾桶里捡起来，一边摊平一边嘟囔：“算了算了，还是意思意思写两句吧，万一人家部长来跟我收作业怎么办……” 石代赭：“……那他可真是够闲的。” 旋覆道：“还是随便写两句吧，配合他们跑完流程，就这样好聚好散啦。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跟他们接触了，何必做仇人呢？” 结果旋覆还是在申请表上写了几行话，简单表述了一下他想退会的这回事。 石代赭忽然意识到，其实旋覆并不是笨。 他不是无知，不是幼稚，更不是胆小怕事。 他在确认了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会遭到惩罚后，仍然选择为对方保留颜面，而不是仗着自己和大佬的关系，耀武扬威地去学生会打脸。 石代赭看着他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写字的模样，忍不住抬起手，又揉了揉小蛾子的头发。 他的小蛾子，真的很善良。 善良得几近温柔了。 ……说起来，蛾子脑袋手感真好。头发柔软蓬松，脑袋圆圆的，热烘烘的，让他想起了在庭院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大金毛。 石代赭rua得简直停不下来，恨不得把小蛾子捞进怀里，狠狠rua上一整天。 ——克制！ 石代赭一边无法自拔地沉浸在rua蛾子的快感里，一边在心里疯狂警示自己。 爱是克制！克制！ 快停下！要rua秃噜毛啦！ 石代赭知道蛾子的触角非常敏感，因为即便那对柔软娇嫩的粉红色触角对他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还是坚守着底线，每次都刻意避开那里，只rua脑袋后面正直的地方。 石代赭以为这样就不会让他的小蛾子多想。 然而，表面上看起来正在一脸严肃地编退会申请，实际上快要崩溃的蛾子内心： 啊啊啊啊要碰到触角了！哦没有。啊啊啊啊又要碰到了！呜……还是没有…… 能不能给个痛快点的！ 你特喵的倒是……摸摸我的触角啊！ 第五十一章 想做的事 赭石+兔子=赤兔 事实证明, 离开了旋覆这个小螺丝钉，校学生会仍旧照常运转。 数日之后，校园十佳歌手大赛正式进行。这场比赛得到了校内外的许多关注, 非但本校学生挤破头，就连大学城里其他学校的学生, 也托本校的熟人帮忙抢票。 比赛在学校最大的会场内举行。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会场外已经排起了可绕地球三圈的长队。负责维持秩序的正是尚未脱离群体的小螺丝钉们。 旋覆和石代赭排队进场的时候，不时会碰到学生会的熟人。旋覆都怀着一种既欣喜又怅然若失的心情跟他们打招呼。 为了避免麻烦, 石代赭用了障眼法, 让别人眼中的他变成了余漉的模样。而在旋覆看来, 他仍然是他自己。 至于真正的余漉——会场这么拥挤，空气混浊, 别说坐在里面看比赛了，就眼下这人挤人的排队进场，余漉都受不了, 只怕当场就得晕过去。 石代赭虽然没有洁癖，但他讨厌排队。因此皱着眉头的他, 在外人眼里简直就是鲈鱼本鱼了。 好在石教授拿到的票是vip坐席，位于非常靠前且宽松的位置。一入座，石代赭就松了口气, 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布置。 这是校内最大的会场，足足可容纳两千人。灯光、布景都是常规设置，没什么特别可圈可点的地方。音响设备倒是非常高级, 还邀请了专业的调音师在场协助。 当然, 比赛的重点还是在于歌手，音响、灯光什么的都只是辅助。 旋覆作为曾经的工作人员，参与过现场的布置。他对于会场布置并不感到新奇, 但看着周围熙熙攘攘满怀期待的观众，看着穿梭于后台、表情紧张的其他工作人员，他还是被这氛围感染，陷入了兴奋激动之中。 “好多人啊！”旋覆两眼放光，东张西望，“啊我看到了同学！咦那个好像是我专业课老师，朝这边走过来了，我要打招呼吗？” 石代赭瞄了一眼，发现那位专业课老师正是住自己楼下的邻居。他也下意识地想跟人打招呼，却被旋覆提醒：“冷静点大佬！你现在是余漉！” 石代赭：“……”于是被迫和旋覆一起客客气气地喊了声老师好。 到了晚上七点，校园十佳歌手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虽然是大学生自行举办的活动，但这项赛事在全国高校中已经有了多年的历史。每所承办学校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因此舞台效果非常到位。 灯光、音效、现场氛围，在专业人士的辅助下，都得到了精准的调控。观众们的情绪很快被调动起来，随着歌手们的登台献艺而到达了高峰。 旋覆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距离舞台这么近的位置观看如此精彩的大型活动，不由得大呼过瘾。他兴奋得根本坐不住，没过多久就和后排的学生们一起，站起来为歌手们打call。 石代赭仍旧很淡定，毕竟只是看演出而已——这还只是校级的十佳歌手，即便是全国级的十佳歌手比赛，他都亲自登台演出过。 当然，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上辈子啊…… 灯光闪烁的舞台和震耳欲聋的鼓点声，都唤醒了他遥远的记忆。他摇头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活得太久了。 就在他感慨自己真的老了的时候，站起来为歌手疯狂鼓掌、正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旋覆，身体忽然摇晃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向后摔去！ “旋覆？”石代赭大惊，急忙去扶他。 还好身后就是座位。旋覆摔进软靠垫里，并没有摔疼。 “你怎么了？”石代赭看他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但却在出冷汗。 旋覆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有些费劲地喘着气，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什么？”周围音乐太吵，石代赭只看到他嘴唇翕动，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便朝他凑过去。 “……我头好晕，有点闷。”旋覆强忍着不适，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还有点……想吐……” 石代赭皱起眉，视线在四周扫过一圈，立刻明白了原因。 “这里离音响近，太吵了。”他以传音之术对旋覆道，“你被声波震晕了。起来，我陪你出去走走。” “……嗯……”旋覆浑身冒着冷汗，虚弱地被他扶起来。 坐在他们周围的其他观众都注意到了这位美少年的异样，纷纷投来关切的眼神。台上的演出再度引爆全场注意，大家的目光很快又集中到那位歌手身上。 然而，贵宾席内，却另有一人，视线始终追逐着旋覆，两眼放光，像是发现了宝藏。 旋覆两腿发软，几乎是整个人挂在石代赭身上。幸好此时的石代赭用障眼法伪装成了余漉的模样，否则要是被人看见他一个教授跟学生这么亲密，难免惹人非议。 石代赭把他拎到卫生间，好让他洗把脸。 旋覆两手撑在洗手台边，弯腰去接水龙头里的水。石代赭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很不放心，便一手勾着他的腰，防止他再摔下去。 “你怎么难受成这样都不说？”石代赭无奈而怜惜。蛾子对光线、声音都很敏感，不过旋覆自从接受他的蛛核之后，修为有所提升。石代赭看他那么兴奋，还以为这种程度的音响效果对他没有影响。没想到蠢蛾子只是在硬撑。 “因为……很好看啊……”旋覆胡乱抹了把脸，脸上亮晶晶地挂满了水珠。他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笑容灿烂道，“好了我没事了！走！回去继续！” 石代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拽了他一下。旋覆果然还在硬撑，石代赭这么轻轻一拽，他整个人就失去平衡，摔进了石代赭怀里。 “……” “……” 两个人都呆住了。 石代赭没想到他这么虚，连忙扶正他，无奈道：“行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再回去你脑子都要炸了。” 旋覆委屈地扁扁嘴，却没再坚持。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任性说想回去看，只会让蜘蛛大佬担心。 看他这么听话，石代赭倒是有些不忍心了。问他：“真就这么想看？” 旋覆犹豫了一下，仰起满是水珠的小脸，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石代赭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天先回去休息。等演出结束了，我去问问摄像师，看能不能拿份拷贝过来。” “那不一样……”旋覆小小声地道，“那就是录像而不是现场了……” “唉。”石代赭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道，“可是现场你又受不了，怎么办呢？” 旋覆一听，大佬这意思似乎还有商量余地，眼睛瞬间放光：“我可以戴耳塞！找两个棉球什么的！纸巾也行！”说着就开始在兜里摸索纸巾。 “不光是声音的问题，还有光线。”石代赭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自己的物种天性你不知道吗？对声音和光线都非常敏感。你不光会被声波震晕，还会被强光闪晕。‘眩光症’了解一下。声音光线两方面因素共同刺激，才会让你一下子头晕恶心，这么虚弱。” “那……”旋覆怯怯道，“我再戴个墨镜？” “……”石代赭都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真就这么想看？不舒服也要看？” “嗯！”旋覆乖巧地仰起小脸，迎合着他的抚摸。 不知从何时开始，旋覆已经习惯于他这种亲昵的小动作了。 他在旋覆身边时，总是会刻意收敛气息，并不会让旋覆感觉到威胁。何况小家伙身体里又种下了蛛核，相当于每天都在接触微弱的天敌气息。 这是一种脱敏疗法，能让旋覆一点点地习惯他的味道。 ——只是摸摸头的程度，小家伙现在完全可以接受。但再进一步的，可能就…… 还是要耐心啊。 石代赭揉着他的头发，思绪不自觉地又飘远，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小蛾子并未察觉到大蜘蛛的心思，只是歪歪脑袋，满怀期待地问：“要不，再回去试试？这次我们坐得远一点，或许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的脸颊边上还有几滴没擦干净的水珠。石代赭一边拿纸给他耐心擦拭，一边沉吟道：“可是现场已经爆满了，后排根本没有位置。别说座位，就连看台和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太挤了，又挤又闷。我怕你还是受不了。” “唔……”大佬说得也有道理。 旋覆沮丧地垂下脑袋，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石代赭忽然觉得，连儿子想看现场演出这点小要求都满足不了，他这个爸爸当得真是太失败了！于是他搜索枯肠，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个失传已久的冷门法术。 “对了，有个办法可以减弱你的……” “五感”二字还未出口，石代赭猛然察觉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他当即噤声，蓦地回头。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卫生间门口，笑眯眯地道： “既然这么喜欢舞台和现场，不如下次自己登台演出啊。” “这里是男卫生间。”石代赭冷冷提醒道。 “没关系，我不进去。”年轻女人俏皮地吐吐舌头，高跟鞋尖停留在卫生间门槛线外。 旋覆好奇地从石代赭背后探出脑袋，问：“大佬，你认识的吗？” 石代赭眯起眼，正要说话，那女人却抢先一步道：“不不不，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呀，小可爱。” 她眉眼弯弯地递出一张名片，含笑望着旋覆。很显然是示意旋覆来接。 旋覆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询问地望向石代赭。石代赭已经猜到女人是来干什么的，他随手接过名片，正要回绝对方，却无意间扫过名片上的内容。 ——赤兔娱乐公司。 石代赭愣了愣，表情僵住。 这不是……他上辈子当影帝玩儿的时候随手和死兔子一起成立的娱乐公司嘛？！ 当然，所谓的“上辈子”其实距离现在也才十来年。他当影帝玩儿厌了之后就雕了个土豆当替身，潇洒死遁，把公司丢给兔子，自己跑出来当神经外科医生了。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赤兔娱乐公司的人…… 石代赭一时心情复杂，产生了恍如隔世——不不，这是真的隔世了——的诡异情绪。 那女人还不知道面前的大佬心里在想什么，只当是这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被他们赫赫有名的公司名给震住了。 不过这位并不是她的目标对象，边上那只小可爱才是。 年轻女人生怕小可爱也被吓到，于是用尽可能亲切和善的语气，爽朗自然地道： “小同学，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当练习生呀？” 石代赭：“……” 我们家蛾子要是想出道还需要当练习生？！ 然而，下一秒，石代赭就接受到了来自身边的炽热视线。 旋覆：“！！！” 小蛾子睁大眼睛，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满脸的兴奋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他激动地抓住石代赭的手臂，欢欣雀跃得恨不得蹦起来，生动形象地用眼神和表情，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我想去！想去想去想去想去！ 石代赭心里一个咯噔，瞬间警铃大作。 怎么突然产生了一种……即将失去儿子的危机感？！ 第五十二章 我给你找了个金主干爹 记…… “哈？！！！” 当临江仙听说这回事之后, 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游乐园里，四处都是结伴而行的情侣、推着婴儿车或是牵着小朋友的夫妇。今天是星期四，游客不算多。恰好余漉旋覆没有课, 石代赭就提议带他们出来玩。 这会儿那两个小的正在排队上旋转茶杯。两个大的腾云驾雾习惯了，对这种转来转去故意晃人的机器不感兴趣, 因此坐在旁边树荫长椅上聊天。 临江仙抱着一桶奶油爆米花，咔嚓咔嚓地吃得正起劲，突然听到这个消息, 惊得他差点噎死。 石代赭无奈地递过冰可乐：“你都一千多岁的人了, 能不能成熟稳重一点？” 临江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但还是接过冰可乐，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 喝完了还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发出了“哈——”的满足长叹。 石代赭：“……”真就像个长不大的老小孩！ 临江仙重新抱起爆米花桶，仍旧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度过了最开始的震惊，他意识到以旋覆这小脸蛋儿, 被星探看中也是很正常的事。于是他淡定不少，很随意地问：“那你同意他去么？” 没想到石代赭却沉默了。 临江仙咔嚓咔嚓地嚼着爆米花, 有些诧异地侧过头去。发现石代赭目光深沉，远远地望着等候区域里正在排队的那个小家伙。 沉默片刻，他才说：“他想去。” 临江仙无语道：“我是问你让不让他去, 不是问你他想不想去。” 石代赭笑笑：“我知道。” 临江仙：“所以呢？” 石代赭长叹一声，向后靠在长椅上，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阳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 将他本就精致的五官勾勒得如同希腊男神雕像。 他仰望天空的时间是如此之久, 以至于临江仙怀疑他要以一句“今天天气真好”来转移话题。可是他没有。 他又叹了一声，才悠悠地、既像是叹息又像是劝说自己似的，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想做的事, 应该让他去试试。我不会拦他的。” 临江仙撇撇嘴：“我就猜到你又要假仁假义，到嘴的鸭子都能让你放飞了。话说娱乐圈的水那么深，你嘴上说的好听让他去试试，他在里面被带坏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找人照应他。”说起这个，石代赭又是一阵好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给他发邀请的那个娱乐公司，就是我上辈子跟卯木一起创办的。我本来以为是不是卯木在搞事情，结果昨天通了电话，他也很惊讶。他说他没有下达任何指示……”石代赭扶额，“旋覆是凭借自己的美貌吸引星探的注意的。” “卯木？”临江仙疑惑地一挑眉毛。他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石代赭解释道：“就是咱们冬季修行去的那个白兔山庄的主人。” “哦哦哦是他！”被他这么一提醒，临江仙也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兔儿爷？” “嗯。” “那兔儿爷也快八百年了吧？”临江仙露出回忆神色。他们神器平常跟妖族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像这种道行几百年的大妖怪，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住哪儿啊，雷劫渡了几次了？要渡劫前记得打个招呼啊，我好带着鲈鱼避避……哎等等。” 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猛地抬起眼皮，震惊地望着石代赭，“你刚说什么？你跟他一起创办的什么公司？” 石代赭：“赤兔。” 临江仙：“卧槽！赤兔？赤兔是你们家的？！” “准确的来说，是‘上辈子的我’家的。”石代赭一挑眉，“怎么，你也有兴趣，想出道成为偶像？” 临江仙大惊道：“最近很火的那个什么什么综艺节目不就是赤兔的吗？微博天天上热搜！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电视剧也是他们家艺人主演的！那个顶流小花！还有……” 石代赭失笑道：“看不出来，你还追星啊。” “干嘛，你老年人脱离社会，还不允许我跟上潮流了？”临江仙不乐意了。为证清白他还拿出手机，点开微博实时热搜给石代赭看，“何况我也不是追星。你们家买水军买得那么厉害，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把你们家艺人怼到路人脸上来。我一个不追综艺不追剧的人都被迫看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公司现在怎么运行我不清楚，我已经很久不关注了。”石代赭淡淡道，“总之，让旋覆去卯木的公司当练习生，不会有什么危险。卯木会照顾他的。” “那确实。有这么强大的后台，别说练习生了，就算他明天想空降热搜都是轻轻松松一句话的事。”临江仙摇头道，“就怕他是一时兴起，三分钟热度。” “三分钟热度不好么？”石代赭的眼神又飘远，盯着那个即将启动的娱乐设施。 旋覆和余漉已经坐上了旋转茶杯，工作人员检查过安全带之后就回到小操作室里，用广播对游客们进行最后一次安全宣教。 随着“叮铃铃”的一阵铃声，旋转茶杯缓缓启动了。 旋覆紧紧抓住面前的栏杆，满眼闪烁着兴奋与期待。巨型茶杯转动起来，那张洋溢着快乐的小脸一闪而过了。 临江仙也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里，视线追逐着他的小鲈鱼。 “你说得没错。”临江仙若有所思地道，“我想了想，如果换成小鲈鱼的话……嗯，确实，宁可他是三分钟热度，至少还会回来。” “哟，你还学会换位思考了，进步这么大。”石代赭赞赏道，“鲈鱼调教有功啊。” 临江仙：“……”虽然是在夸他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欠揍呢？ 石代赭悠悠道：“不过，其实不回来也不要紧。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追过去。毕竟上辈子就干过这个，重操旧业罢了。” “嚯，就你？”临江仙逮着报仇机会，又一秒开启嘲讽模式，“得了吧，现在都流行唱跳rap打篮球，就你这老古董，能学会？换我们家小鲈鱼去还差不多。”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石代赭斜眼瞟着他，知道他最怕什么，就故意那拿话逗他，“那天我用障眼法变成了余漉的模样，星探虽然一眼相中的是旋覆，但对我也抛出了橄榄枝。要不一会儿问问余漉？他要是愿意去，还真能去。正好跟旋覆搭个伴？” 临江仙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激动地用手指着石代赭：“你你你——恶毒！你对象要跑你居然还拉上我对象？别打我们家小鲈鱼主意！他不去！” 石代赭最喜欢看临江仙跳脚的样子，于是非常严肃一本正经地道：“同志，这你可就不对了。你还没问怎么知道，万一余漉也有个明星梦呢？” “不可能！” “话先别说绝对。你问了再说。我在十佳歌手比赛之前也不知道旋覆喜欢舞台啊。” “不用问，不可能！” “你敢不敢问？” “……我……” “你看，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以爱之名束缚着他不让他去追逐梦想。你这根本不是爱情，不过是占有欲罢了~你这个自私鬼~” “……！！！” 结果两个小家伙从旋转茶杯上下来，发现长椅上早没人了。 抬头一看，两个老家伙在云彩里斗得不亦乐乎。几分钟前还澄澈湛蓝的天空，此时已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仿佛下一秒天都要炸了。 石代赭：哈哈哈哈来捉吾啊！ 旋覆&余漉：“……”你们怎么每次追逐打闹都要搞得天崩地裂！几岁啊？三岁满了吗？！ …… 关于到底去不去当练习生，旋覆其实还没完全想好。 原因有二。一是如果要去，他就必须休学。二是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三分钟热度，在演艺道路上他到底能付出多少努力。 石代赭问过他，为什么突然想当练习生。 实际上不光是石代赭，余漉和临江仙也非常惊讶，因为在此之前，旋覆从未表现出对唱歌跳舞，或是对表演的兴趣。 对此，旋覆其实也很不好意思。实际上他对这方面的热情，主要来源于赤兔娱乐公司最近举办的那些综艺节目。 别的不说，光是那些光彩炫目的舞台效果，就足以让他血液沸腾了。 蛾子嘛没办法，天生就是喜欢这些blingbling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在十佳歌手比赛现场那么兴奋，兴奋得头晕恶心都快吐了也不舍得走。 至于唱歌跳舞什么的……旋覆以前从没接触过，因此也非常好奇，很想尝试一下。 “……所以，你觉得呢？” 从游乐场回来的路上，余漉和临江仙都在后排睡着了。旋覆坐在副驾驶坐上，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我如果休学的话，起码得休半年。休学去当练习生，这么大的事儿肯定立刻会在班里传开。我要是没能出道，中途灰溜溜地回来复学了，那多丢脸啊……” 尽管收到邀请的那天，石代赭就告诉他“你想去的话我支持你”，可是旋覆还是很想再听听他的意见。 石代赭两手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直视前方。 “没什么丢脸的。”他说，“想要出道，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事。你就算落选回来，大家也只会兴奋地凑过来问你，当练习生是什么体验。毕竟……” 他借着看反光镜的工夫，朝旋覆笑笑，“毕竟你是靠脸被星探选中的。这种机会这种经历，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你是凭本事进到这个圈子的。” “诶……”旋覆突然被夸，有些羞涩。 “但是——”石代赭话锋一转，又道，“真的进去以后，你就会发现，那是一个表面光鲜，实则异常残酷的世界。你可能很快就会备受打击，因为周围到处都是比你好看、比你优秀，而且竟然还比你努力的人。一夜成名的诱惑太大了，太多人为此愿意付出一切，包括是触及底线的东西。所以你……” “我懂我懂。”旋覆连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去体验一下，不是一定要当明星。再不济我还有退路，我还可以回来念书。我不会为了利益……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轿车行驶在大学城宽阔笔直的道路上，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划过，如同固定频率的流星。 石代赭目视前方，没有看旋覆，嘴角却有微笑。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并不贪恋金钱名利，不会被那些虚无之物迷惑双眼。”他的声音很温柔，像低沉的大提琴，柔和音色抚摸着旋覆的耳膜，“我只是担心你，在亲眼见证黑暗时，会不会被打击得对世界失去信心。如果真的遇到这种情况，答应我——” 他侧过头，深深地凝视旋覆，眸中闪过无数流星。 “答应我，一定要来找我。不要把事情藏在心里，你的任何迷茫困惑，任何不安彷徨，我都愿意听，愿意给你提供帮助。你要相信我有能力为你解决一切事情。答应我不要自己默默冒险，不要因为怕我担心而咬牙忍受痛苦。答应我，去了那里之后，你做任何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出于你对那件事的热爱。一旦你发觉自己不快乐，就马上回来。我永远在这里等你。答应我好吗？” “……” 旋覆呆呆地看着他。听着听着，眼睛就湿了。 “别哭啊。”石代赭温柔地笑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我还在等你的回答呢。” 旋覆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揉了揉眼睛，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石代赭轻叹一声，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沉沉地落了地。 “对了。这个给你。”石代赭很是随意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到旋覆手里。 那东西硬硬的，尚且带着男人的体温。旋覆低头一看，是把钥匙。 “我家的钥匙。”石代赭说，“回来自己开门。” ——他家的钥匙！ 他是……他是真的希望我，随时回来找他…… 他是真的会一直等我！ 旋覆睁大眼睛，低头看着那把钥匙，心脏噗噗直跳。 像成熟甜美的浆果在胸口炸开，温暖汁液填满胸腔，甜腻得几乎堵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旋覆抚上心口，忽然有种冲动。 他很想，很想说些什么——他想要把这种心情，说给蜘蛛大佬听！ 旋覆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石代赭。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震动声。 “喂？”石代赭掏出手机，接了电话，“哦，是你啊……嗯，正在谈呢……” 旋覆：“……”行吧，等他电话打完再说。 趁着石代赭接电话的工夫，旋覆悄咪咪地回头，瞅了瞅后座上的两个人。 很好，余漉和临江仙还在呼呼大睡。 旋覆虽然还没有想好要跟蜘蛛大佬说什么，但他莫名地觉得羞涩，觉得这事儿不能当着余漉和临江仙的面。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他和蜘蛛大佬独处的时候说……可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心情传递给蜘蛛大佬。想和蜘蛛大佬分享这种快乐得令人不知所措的感觉。 确认完后排两个人的状态，旋覆又扭头望向窗外，一边望着飞快倒退的路灯，一边忐忑不安地等蜘蛛大佬打完电话。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没听到石代赭在朝电话那头说什么。 “嗯，已经决定了，要去的……嗯，行。时间呢？……好。我跟他说。” 石代赭终于结束通话。 旋覆回过头来的同时，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旋覆，明天有空么？晚上。” 旋覆心头一跳——晚上？是要让他去他家吗？ 那不就是……独处的机会？！ 旋覆下意识地想咬嘴唇，却忽然想起蜘蛛大佬很不喜欢他这个坏习惯。于是他压制住这种冲动，抿了抿嘴唇，说：“有的。有什么事吗？” 石代赭一边开着车，很是随意地道：“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我朋友，就上次白兔山庄那白兔。也是赤兔娱乐公司的总裁。”他顿了顿，仍旧很平静地说，“以后他就是你干爹了。” 旋覆：“……嗯？” 他愣了一秒，继而头顶如雨后蘑菇一样钻出了十万个问号。 “嗯？？？！！！” 太震惊了以至于原来想对蜘蛛大佬说什么都忘了。 第五十三章 小蛾子的礼物 定情信物？…… 和金主干爹的会面地点是在一家私房菜馆, 位于市中心附近。装修风格却是大隐隐于市，若非石代赭带路，旋覆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么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居然藏着一家黑珍珠三钻的餐厅。 这是一座仿苏式园林的建筑。两人到达的时候, 早有侍者在门前等候。侍者似乎早就认识石代赭，微笑着唤了声“石先生”后, 就为二人推开朱红色漆门。 吱呀一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青石砖照壁。照壁上刻有仙鹤、祥云等等图案，古意盎然，大气磅礴。绕过照壁之后, 亭台楼阁, 小桥流水, 皆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乍一看去，这简直不像个餐厅, 反而像个真正的古典园林了。 不愧是金主排场。旋覆紧张地连触角须须都蜷缩起来，紧紧跟在石代赭身后，整个人腰板挺直, 生怕露怯。 “不用那么紧张，今天这家店没别人在。”石代赭倒是很随意, 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千年蜘蛛大佬，这种程度的豪奢对他来说不过司空见惯。 然而旋覆毕竟没见过世面，在认识蜘蛛大佬之前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养父母也是小康家庭, 家境一般，从未来过这种高级餐厅。 旋覆简直要被这如画的景色迷了眼。他近乎贪婪地用眼睛记录周围的美景，有些心不在焉地接了句：“……包场了吗？” 石代赭：“也不算是。毕竟这家店也是他开的, 今天为了接待我们, 他让餐厅对外歇业一天。省得外人打扰。” 旋覆：“……！”再一次被兔儿爷的富有惊呆了。 侍者领着二人来到一间包厢前，敲了敲门，说客人到了。 隔着雕花木门, 里面传来略显低闷的一声：“请他们进来。” 旋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手心疯狂出汗，很想在衣服上蹭一蹭。但理智让他克制住了这种丢脸的冲动。 石代赭察觉到他的过度紧张，下意识地想揉揉他的头发让他放松下来。想了想，却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朝自己这里拉了拉。 “……！”旋覆睁大眼睛。他措不及防被蜘蛛大佬拉过去，肩膀抵着大佬胸膛，硬邦邦的触感，是大佬的胸肌。 旋覆瞬间瞳孔骤缩，心脏狂跳，比刚才更紧张了。 侍者为二人推开雕花木门。石代赭勾着旋覆的肩膀，很自然地走进去。 旋覆呆呆看着大佬英俊的侧脸，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他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大佬勾着走，直到一个惊诧且愤怒的吼声在屋内响起。 “住手！他是你爸爸！” 旋覆被这正义之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整个人瞬间开启震动模式，开始在石代赭手里抖抖抖抖。脑子也跟着抖抖抖抖，声音也跟着抖抖抖抖，脑袋重于千钧根本抬不起来。 他连看都不敢看面前的人，只能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我我没没没没……” 那个声音不听他解释，仍旧愤怒指责道：“你们这是乱伦啊！！！” 旋覆：“噫！” 瞬间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鸭子，连一点声儿都发不出来了。 “……”石代赭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试图唤回他的理智。然而旋覆深陷于迷之恐慌中，整个蛾都失控了，抖得根本停不下来。石代赭只好无可奈何地对屋里的人说，“你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把蛾子给吓的。” 坐在餐桌后面的男人抬起手来，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双击，充斥包厢的正义怒吼瞬间戛然而止。 男人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金边眼镜，坐直身子，朝着石代赭微笑：“哟，来啦？” 蛾子还在狂抖，石代赭没空跟他打招呼，专心安抚蛾子。 “冷静点，他不是说你。”石代赭握着旋覆的双肩，微微俯下身，与他对视，“他在看视频而已。” “……”蛾子终于从慌乱中稍稍回过神来，眼神还有些恍惚，“……啊？” 桌边那男人却笑了：“不是视频哦，是广播剧。” 旋覆：“啊啊啊？” 旋覆有些讶异地看着男人。广播剧是什么他当然知道，但是……这个男的，大庭广众之下外放广播剧？而且放的好像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题材？ 不过这里毕竟是他自己的餐厅，而且还在包厢里，约见的也是熟人……也不能完全算大庭广众就是了…… 但还是，很奇怪！ 他不由得打量起男人。 看样貌，这位英俊多金的男人不过三十来岁，穿着精致合身的西装。那西装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样式、用料都非常讲究，传递出一种“老子很贵”的潜台词。 关键是，这身穿搭非但贵，还很帅。 这是旋覆第一次get到男人穿西装打领带的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边眼镜遮去了镜片后那双桃花眼的轻佻，反添锐利。深色西装勾勒出男人漂亮的胸肌和腰线，袖口的金色袖钉散发出一种低调的奢靡。 ——如果蜘蛛大佬穿西装，会有多帅？ 旋覆心头一跳，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向身边的蜘蛛大佬飘去。 好可惜，蜘蛛大佬不爱穿西装。他的日常搭配都以宽松舒适为主，即便偶尔要参加正式场合，也顶多是休闲款的西装。 话说回来，蜘蛛大佬的气质也和那个人不一样。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完全的商业精英，虽然看起来笑眯眯和和气气的，但总觉得那双眼睛过于锐利，有一种……嗯……攻击性？ 还是蜘蛛大佬好！蜘蛛大佬温柔！ ……尽管如此还是很想看蜘蛛大佬穿西装打领带！ 一定很好看！ “……？”石代赭自然不知道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怎么看看兔子又看看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不过只要小家伙心情恢复了就好。 他拉开座位，和旋覆一起坐下。瞟了卯木一眼，随口问道：“穿这么正式干嘛，弄得小家伙都紧张了。” 兔儿爷——也就是卯木，闻言笑了笑，很随意地扯开领子，把领带抽出来：“刚开完会，懒得换衣服。”说着他又含笑地望向旋覆，眨了眨眼，刻意收敛了眸中锐意，十分随和地道，“别紧张嘛，我又不是你天敌，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天敌？ 旋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是天敌？”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多蠢。兔儿爷跟蜘蛛大佬是几百年的好朋友，既然蜘蛛大佬要把他托付给兔儿爷，那又怎么会隐瞒他们的关系？ 更何况，兔儿爷也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怪。要看穿他的元神形态不过是轻轻松松随便一眼的事，还用得着蜘蛛大佬特意告诉？ 没想到兔儿爷笑出声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兔儿爷斜斜瞟了石代赭一眼，忍着笑意道，“毕竟当初，他本来是想让我来给你当监护人的。不过那会儿他嫌弃我是个死基佬，怕我带坏你，中途又反悔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是想亲自……” 旋覆愣住了。 “咳咳。”石代赭尴尬地咳嗽两声，阻止了兔儿爷尚未出口的那句“亲自带坏你”，“行了，先别聊了，上菜吧，饿了。” 兔儿爷笑吟吟地喊侍者上菜。 这家店不愧是黑珍珠三钻，上来的菜都是旋覆在外面从未见过的。不光造型别致，吃到嘴里也总是令人惊艳的美味。 继美景之后，旋覆很快又被美食勾走了魂。两位大佬则是一边小酌一边随口聊着天。 他们的话题基本上还是围绕着旋覆去当练习生这回事。因此旋覆虽然沉湎于美食，还是支起耳朵认真听着。 “他没有基础，所以先去我们公司练习一段时间，学学唱跳什么的。”兔儿爷端起红酒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红宝石般的酒液，“对了，他六级过了么？英语什么水平？托雅什么的学过么？” “都没。”石代赭道，“他才大一，刚过四级。我们学校要求大二才能考六级，大一不让报。” “嗯，那还得多排两节语言课。” 旋覆诧异地抬起头来，不理解为什么兔儿爷还问起他的四六级来了。 兔儿爷察觉到他的目光，微笑着解释道：“语言课主要是帮你纠正口语发音，毕竟将来你是要开口唱歌的，英语发音不好的话很掉价。听力、语法什么的也得跟上，有机会的话还是要自己写词的。” 旋覆恍然大悟。 接着，两位大佬又聊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旋覆从中得知，在不久的将来，某大型视频平台将举办一场选秀活动，赤兔娱乐公司也会送练习生去参加。如果旋覆条件合适的话，这将是他第一次与公众见面的机会。 旋覆听着听着就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一想到他可能要上电视了，他就兴奋地连饭都不想吃了。 兔儿爷毕竟是个霸道总裁，日理万机非常忙碌，这顿饭吃了没多久，他就起身出去接电话。包厢里只剩下旋覆和石代赭两个。 “你觉得怎么样？”石代赭问。 旋覆两眼放光：“我还是想去！我现在就想去！” “不是问你去不去。”石代赭失笑，“是问你，觉得卯木这人怎么样？会怕他吗？” “唔……”旋覆认真地想了想，“还可以，稍微有一点点怕，毕竟是我未来的老板嘛……”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对哦，当练习生是不是也算一份工作？我会有工资吗？” “你想要吗？”石代赭揉揉他的头发，眼里有藏不住的宠溺，悄然满溢出来，“你想要的话我让他给你开。毕竟你是有后台的人嘛。” “啊，那倒不用。跟别人一样就好啦，当关系户多不好呀。”旋覆脸上微微泛红。他不自觉地仰起小脸，眯着眼睛享受男人的爱抚。 像一朵仰头承接阳光雨露的小向日葵。 石代赭看着他的小向日葵，心里忽然又涌起强烈不舍。 如果他不是个喜欢扑腾的小蛾子，他是个真的小向日葵精就好了。 那样的话，即便把他关在一个小花盆里，藏在阳台上，每天浇灌他……他也不会觉得痛苦。 “啊对了。”小向日葵忽然睁开眼睛，打断了大蜘蛛的思绪。 “……嗯？”石代赭压下心里那不该有的想法，有些不自然地缩回了手。 “我做了这个……”旋覆忽然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放到石代赭手里，“给你。” “这是什么？”石代赭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掌心里这个毛茸茸的……蜘蛛玩偶？ 圆滚滚的肚子，八条大长腿儿。两颗黑豆眼小小的，亮亮的，咧开的嘴巴里还有一排软软的牙。 是个像素风的小蜘蛛。非常可爱。 “这是羊毛毡。”旋覆红着脸，小声说着，一边给他比划，“就是拿羊毛一边滚一边戳戳戳，戳出来想要的形状……” 石代赭捧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蜘蛛，简直心都要化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他问。 “……嗯……”旋覆忍不住又咬了咬嘴唇，想来是某种强烈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脑海，以至于他忘记自己已经决心改掉这个坏习惯。 石代赭的心简直软成一滩水。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小蜘蛛，忽然发现小蜘蛛后背上有个小挂绳，便问：“这是挂哪儿的？车上吗？” “嗯……车上也可以……我是……我是挂在钥匙上的。”旋覆越说越小声。他低着头，又从书包里掏出另一个羊毛毡，非常羞涩却又迫不及待地展示给石代赭看，“你看，我的是小蛾子。” 柔软白皙的掌心里，羊毛毡小蛾子静静躺着，边上是石代赭昨天给旋覆的钥匙。 像素风的小蛾子，和之前石代赭给他在编程代码里改的小蛾子如出一辙。 但是并没有蝴蝶结。 那不是雌蛾子。那是旋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石代赭只觉心头一荡，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晕乎乎，轻飘飘的。 那可不是普通的闷棍。 王小波在《红线盗盒》里写，苗族人流行抢亲，要用棍子把新娘敲晕，装进麻袋里扛回去。为了表示对新娘的关爱，棒子前头须用棉布细细裹好，以免打伤新娘。新娘若是愿意被抢，就嘤咛一声假装晕倒，任凭对方把她装进麻袋里去。若是不愿意，就生龙活虎地扭头逃跑。 石代赭此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被小蛾子拿羊毛毯裹着的棍子，一记敲在了后脑勺上。小蛾子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他是乖乖倒下，还是扭头就跑。 答案还用问吗？ 大蜘蛛简直恨不得八条腿并用，窸窸窣窣地主动爬进他的麻袋里去。 …… 就在石代赭把持不住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了。 兔儿爷一边对着电话嗯嗯啊啊，一边走到自己座位边上，拎起西装外套。 石代赭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专心接电话的兔儿爷并没有get到这一眼里的怨念，他只是遮住手机话筒，匆匆对两人道：“抱歉，有事先走。” 石代赭：“再见。” 兔儿爷临走前又想起什么，绕回来朝旋覆道：“叫干爹。” 旋覆脸上一红，不由自主地朝石代赭看了一眼。 石代赭点点头，旋覆便听话地叫了声：“干爹。” “好嘞，礼成！”兔儿爷笑嘻嘻在旋覆眼前打了个响指，把旋覆吓了一跳。他又抓紧时间语速极快地朝石代赭道，“这干儿子我收下了。你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他。” 说完就分秒必争地走了。包厢里又只剩下旋覆石代赭两个人。 风风火火的，确实像个兔子，一溜烟儿就跑没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吃饱了么？再吃点。”石代赭转动着餐盘，把旋覆喜欢吃的菜转过来，“这个小点心我看你挺喜欢的，一会儿让他们再做一份给你打包带回去吧。” “好呀好呀。”旋覆笑得眉眼弯弯，“正好让余漉也尝尝。” 石代赭：“……”突如其来的沉默。 旋覆不解地眨眨眼：“你怎么啦？” 石代赭扶额：“没什么……” 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忘了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而已…… 不过那个儿子已经嫁出去了，现在也不住他家也不住宿舍，也很少回来看他！他想不起这个儿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哼，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余漉就交给临江仙去宠吧！ 第五十四章 旋覆就这么走了。 石代赭陪他去办了休学手续, 亲自送他去了赤兔娱乐公司总部。总部位于魔都的一个繁华地段，周围交通方便，吃喝玩乐众多。 石代赭帮他把行李拎进宿舍, 又陪他一起参观了总部大楼，在食堂吃了顿饭。然后就回来了。 他明天还有课。所以他一个人回来了。 回到家里, 石代赭掏出钥匙开门。钥匙串上的蜘蛛玩偶摇摇晃晃的，很占地方。石代赭捧起那个小蜘蛛，轻轻捏了捏。 毛茸茸的, 手感很好。 他的嘴角不由浮起一抹微笑。 接下来的几天, 石代赭又回到了以前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白天教书, 晚上码字。 他在学校里还是很受欢迎，每堂课都会爆满, 无论那是必修课还是选修课，总会有太多太多的非本门课学生过来旁听。他甚至需要在上课前十分钟把门关上，以免学生太多, 坐得走廊上都是。 他的书在网上也人气颇高，首页金榜上有两本都是他的书, 日进何止斗金。读者每天在文下哭着喊着求他更新，打赏跟雪花似的漫天掉落。收益在账户里成了个数字，他有时候点开个人界面, 看到账户上的数字又多了一位数，心里一丝波动也无。 网站的版权编辑不时在qq上敲他，问他下本书打算什么时候写。有出版社想约他的稿子。还有之前卖的漫画合约, 画手也希望有时间跟他沟通一下, 确定人设的具体细节。 石代赭坐在餐桌边，一一回复编辑和画手的消息。有时候码字码累了，他抬起头, 看到餐桌对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会心里一揪，然后低下头去，继续投入工作。 旋覆走了之后，余漉也没了留在宿舍的理由。整个宿舍都空了出来，学校很快安排了其他学生住进去。 余漉倒是还算有良心，最近回来看他的频率变多了。有时候在校园马路上碰到，两人还会一起吃个饭。 他问余漉：旋覆联系你没有？ 余漉：没有。大概很忙吧，看他朋友圈也没发。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保密协议？ 石代赭嘴上说着“可能吧”，心里在想：保密个屁，这公司是我一手创立的，有什么东西需要向我保密？ 对石代赭来说，旋覆不在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他从来不曾觉得时间流逝的这么缓慢，日常工作是这么的无趣。 无趣得让他简直想重新回到医院去拿起手术刀。 旋覆离开的第一天，石代赭想：他刚搬家，一定累了，让他早点休息。 旋覆离开的第二天，石代赭想：今天应该正式开始练习生生活了。他一定看什么都很新奇，很激动。他怎么不打个电话跟我说说？ 第三天。石代赭：怎么还不打电话？有这么忙吗？ 第四天。石代赭：怎么还不打电话？ 第七天。石代赭：怎么还不打电话？！！！他是不是忘了我这个爸爸——不是，忘了我这个监护人了！！！ 一个星期过去，石代赭简直不敢相信。旋覆居然一次电话都没跟他打过！ 非但没有电话，甚至连个微信都没有！ 讲道理，之前旋覆还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虽然也不会天天电话微信联系，但毕竟隔三差五会见面啊！每个周末还会来他家吃饭……怎么去了公司就一点消息都没了呢？这都一个礼拜了！ 石代赭不禁有些担心，打电话给兔子，结果得到的回复是：旋覆好好地呆在公司呢，每天唱跳rap打篮球，玩得可！开！心！了！ 得，破案了。 蛾子是玩得太high以至于忘了给家长打电话！ 石代赭瞬间五雷轰顶，颓然坐回座位上。 他突然想起个段子：养孩子就像发射卫星，花费数年的心血，精心确保每个细节和数据的正确，时刻警醒不让卫星有任何偏离轨道的可能，最后一朝发射成功，然后卫星就消失在茫茫的外太空，只剩下定期不定期的发回来一些微弱信号……生活费……生活费……生活费…… 实际上他比段子更惨。因为旋覆并不是去上大学，他当练习生是有工资的！他连生活费都不需要！ 更让石代赭痛心的是，这份工资还是他主动让兔子开给旋覆的。 早知道就不开了！ 公司那边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旋覆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把钱花光不就会来找他了吗！他何至于像个孤寡老人似的苦苦在家中等候！ ……等等，说起来，旋覆去了也不过一个礼拜而已…… 只是七天，仅仅七天。 石代赭真的觉得像七年那么漫长。 意识到旋覆是因为贪玩而忘了联系他之后，石代赭心里就有些憋闷。 他决定，既然旋覆不主动联系他，那他也不主动找旋覆。他倒要看看，蠢蛾子什么时候能想起他来。 结果，仅仅是过了两个小时，石代赭又自己想通了。 算了算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呢！ 旋覆贪玩是他不懂事，不懂事就该教育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何必憋着一股气，非要等他自己发现错误自己改正？ 我不应该因为他不懂事而责备他。石代赭想，我应该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把他引导回正确的道路上来！ 想通之后的石代赭，很愉快地给旋覆打了电话。电话是晚上七点拨过去的，没人接。石代赭过了半个小时又拨了一遍，也还是没接。 他管兔子要了公司练习生的近期日程表，这才知道星期六晚上他们是要上舞蹈课的。于是他耐心等到舞蹈课下课的十点钟，再打过去。还是没人接。 ……怎么回事儿？ 他终于有些生气了。旋覆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去了那边就……就完全忘了他了？ 真的那么好玩，连个电话也没时间回吗？ 石代赭一气之下，催动起了瞬移之术。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出现在了几百公里之外的公司总部。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魔都繁华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公司总部大楼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结伴而行，说说笑笑地走过街头。也有面容憔悴的白领刚刚下班，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去遥远的停车场拿车。 赤兔娱乐公司总部大楼灯火通明。这是去年才造好的新大楼，石代赭不太熟悉，但他送旋覆来的时候参观过一次。 循着记忆，他绕过办公区域，径直来到了宿舍区。 练习生宿舍都是两人间。除了宿舍楼入口处有保安和监控之外，练习生宿舍和学生宿舍没什么两样。毕竟还只是练习生而不是真正的明星，并不会有那么多私生饭和狗仔蹲守，因此安保方面没有那么严密。 石代赭用了点小法术，很轻易地上了楼。 上楼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宿舍楼道上居然一片寂静。千年蜘蛛精的五感极其敏锐，因此他知道，宿舍里那些年轻人大多数都已经熄灯睡下了，几乎没人在玩手机或是闲聊。 这才刚十一点。这帮练习生的作息居然比大学生还要健康得多。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漂漂亮亮的小男生——居然有一大半还在打呼。 美少年怎么可以打呼噜！差评！ 他的宝贝蛾子就不会打呼，这才是真正的美少年！ 怀揣着微妙的得意，他很快找到了旋覆住的那一间，然而只是站在门外，他就通过灵识感知到，里面并没有人。 想了想，他还是用穿墙术进了屋。 练习生宿舍的构造和他们学校的大学生宿舍差不多，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区别在于床铺不是上床下柜，而是简单舒适的单人床。 旋覆的床铺有点乱。被子叠得歪歪扭扭，床单也皱巴巴的，看得石代赭强迫症发作，忍不住给他重新叠了被子，又把床单上的褶皱一丝丝抚平了。 铺床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枕头下面有个手机。手指不小心碰到屏幕，屏幕瞬间点亮，显示出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三个未接电话，以及92%的电量。 看那电量，应该是一整天都没摸过手机，一直丢在宿舍里。 难怪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不过，小家伙去哪儿了呢？ 石代赭不由回头，看着对面的另一个床铺。 那个床铺更乱，被子直接没叠，乱糟糟地堆在墙边。床单也皱得不像样子。就连被套都没套好，松松垮垮厚薄不均的一坨，看得人糟心。 石代赭不禁扶额，心想糟了糟了，这是搭上个邋遢舍友啊，我的宝贝蛾子要被带坏了！ 他送旋覆来的那天没看到旋覆的舍友。事后他问过兔子，兔子说关系户当然要住单人间，既舒坦又省得被人发现身份。 石代赭考虑一番，觉得旋覆还是需要一个舍友的。毕竟刚去那里，人生地不熟，他怕旋覆一个人胆怯寂寞。有个舍友多少会好一点。 至于隐瞒身份的问题……石代赭觉得，既然旋覆选择了当练习生出道的这条道路，那么将来难免要和很多人接触。万一红了，他将每时每刻都活在公众目光之下，甚至还会有狗仔队和私生饭，24小时盯着他窥探他的生活。 他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玻璃罩子里的，他总得学会收起翅膀，藏好触角，学会隐藏身份，真正融入人类社会。 因此，石代赭最终还是让兔子给他安排了一个舍友。对于这个舍友，石代赭没提什么要求，他想着兔子应该知道怎么做，不需要他特意吩咐。万万没想到，兔子居然就挑了这么个邋遢懒散的小伙子，连被子都不叠！ ……所以现在他俩怎么都不在宿舍？ 一起出去玩了吗…… 石代赭眼角肌肉一抽。他虽然很希望小蛾子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一不小心把钱花光之后哭唧唧地找他要生活费……但他不希望蛾子是跟邋遢舍友一起玩！ 不行，得提前鞭策他一下，可别真的被邋遢舍友带坏了！ 石代赭决定继续去找旋覆。但刚一起身，他又陷入沉思。 怎么找呢？ 为了避免在外面被别的妖怪发现，临行前他特意给旋覆做了强化训练，教他收敛气息，藏好翅膀，不要把鳞粉撒得到处都是。他甚至不放心地往旋覆脖子里挂了个护身符，那里面有他灵血绘制的结界，相当于一个小型保护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别人灵识的试探。 当时他想的是，护身符虽然能挡住别人，但可挡不住他。毕竟旋覆身体里有他的核，那就相当于一个修真版gps，他随时随地可以定位旋覆。 不过要用这种方法找旋覆，那个核也会对他的灵力产生感应，旋覆会有感觉的。 石代赭这次来看旋覆，还是想给小家伙一个惊喜的。他甚至暗戳戳地想象着小家伙两眼放光地扑进他怀里的场景……就像上次在阳台上那样。 一念至此，石代赭的心又软了。 ……总之，先找到小家伙再说吧。 第五十五章 既然不能用魔法, 那就用科技！石代赭略一思忖，来到物业监控室里，要求查看监控。 ——当然, 他还是用了点小把戏的。他用障眼法把自己变成了死兔子的模样，那保安虽然不认识公司老总, 但看对方西装笔挺气质高贵，就知道是公司里位高权重的人物，当即啥也不问, 配合地调阅起了监控。 石代赭手握练习生课程表, 因此知道晚上七点到十点这段时间, 旋覆在舞蹈教室上课。于是他直接让保安调出十点钟的舞蹈室画面。 令他惊讶的是，旋覆竟然始终在舞蹈室里跳舞, 一直没有出来。 监控录像是以十倍速度快进的，因此屏幕上可以看到，下课之后, 精疲力竭的练习生们纷纷结伴离开了舞蹈教室。也有少数几个仍旧留下练习，但毕竟时间确实不早了, 大家都累了一天，而且明天一早也还有课，所以到十一点左右, 舞蹈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旋覆——和另一个男生。 旋覆仍在镜子前面，跟着录音机里的伴奏挥汗如雨。另一个男生则是坐在地板上，托着下巴看他。 旋覆跳得磕磕绊绊, 经常会停下来, 似乎是不记得下一个动作了。这时候那个男生就会站起来，给他做个示范。旋覆跟着跳几步，想起来了, 就接着继续练。那男生就重新坐下，背靠着墙壁，耷拉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那个就是他的新舍友吗？ 石代赭第一反应是有些不爽，继而很克制地强迫自己想道：嗯，至少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小蛾子没有基础，那位舍友愿意帮帮他，带带他，是个好人。 石代赭压下心头的不快，离开监控室，直奔舞蹈教室。 调监控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十二点了。赤兔娱乐公司总部大楼虽然还灯火通明，但前往舞蹈教室的一路上都没碰着什么人。 这个点，该下班的早就回家睡觉了，而加班熬夜录制节目的，也还在摄影棚里干得如火如荼。 舞蹈、器乐、vocal这几个教室，平常不会锁门，练习生只要有空，随时都可以来。不过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白天的课程就已经非常紧张，因此这个点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回宿舍睡觉。石代赭走过器乐vocal等教室的时候，里面灯虽然还亮着，但都空无一人。 只有舞蹈教室，他还未走近，灵识触手就已经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他的小蛾子。 真的在，真的还在练习。 他一步步地朝着舞蹈教室走近。教室的门关着，隐约能听到里面录音机的音乐伴奏声。 是节奏舒缓的爵士乐。石代赭闭上眼，灵识如水母触手般伸出，试图感知舞蹈教室内部的场景。 然而触手刚伸出去不远，就撞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石代赭猛然睁开眼，看到舞蹈教室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孩打着哈欠走出来。 这是……旋覆的舍友？ 刚才在监控里看不出来，此时亲眼一看，就看出来了。 这个悠闲懒散、不停打哈欠的漂亮男孩—— 是个灰突突毛茸茸的考拉精！ 石代赭：“……” 他突然改主意了。比起去见旋覆，他打算先跟这只考拉谈谈！ …… 十分钟后，练习生宿舍。 “哦，你也是他干爹啊……”考拉男孩坐在他那张邋邋遢遢的床上，一边打哈欠一边跟他打招呼，“叔叔好……嗯，我该叫你叔叔还是伯伯？” 石代赭眼角肌肉一抽。 “不是‘干爹’，我是他的监护人。”石代赭刻意忽略了那两个令人不爽的称呼，纠正他道，“我是旋覆唯一的监护人。” “哦……”考拉精抱着一个树桩形状的抱枕，头一点一点的，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石代赭想想觉得有些不对，问：“什么叫‘也’是他干爹？死兔……呃，卯木跟你说了？” 他当初还特意叮嘱过死兔子，不要把干爹干儿子这回事告诉公司里其他人，省的惹人非议。这家伙怎么转眼就说出去了，还偏偏让旋覆的舍友知道了？ 同为练习生，多少存在点竞争关系。这要知道了，舍友会不会有想法？ 没想到考拉精却道：“因为他也是我干爹……哈……”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耷拉着，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这里是……嗯……干儿子宿舍……” “？？？”石代赭惊呆了。 干、干儿子宿舍？还能有这种配置？ 等等，死兔子这个“干儿子”是哪种干儿子？ 石代赭看这男孩子懒懒散散的，长得却很漂亮，完全符合兔儿爷的审美，难道说…… 他嘴角抽搐着，很谨慎很委婉地问：“你跟他是怎么……他怎么会想到认你当干儿子？” 考拉精已经很坦然地躺到了床上，闭着眼睛，意识不清地嘟囔：“因为……他要我陪他睡觉……” 石代赭：“……” 日。 死兔子王八蛋！我让你照顾我儿子不是让你把你的“干儿子”放他身边给他做示范！ 虽然他隐约能get到死兔子这样安排的恶趣味，但他还是……不爽！ 我儿子就算要学坏那也只能是我教的！我教的！谁要你多管闲事！ 石代赭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差点把椅子都给踢翻了。他正要走，忽然注意到那考拉精抱着树桩靠垫呼呼大睡，鞋都没脱，衣服都没换。 最关键的是，澡都没洗！ 刚从舞蹈室练舞回来，就这么直接上床睡觉了吗！是有多邋遢！ 兔子是怎么教的！还有陌生人在房里呢，就这么当场睡着了！万一他是个坏人怎么办啊！ 石代赭越想越气。但他看着那呼呼大睡的考拉精，老父亲人设又发作了，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拎着被子角，给他把肚子盖上了。 真是的，睡觉连被子都不盖！万一感冒了传染给我家蛾子怎么办啊！ 石代赭弯腰时已经做好了被汗臭味熏一脸的思想准备，然而当他真的俯下身去时，却惊讶地发现，考拉精身上并不臭。 嗯？ 千年的蜘蛛精五感何其灵敏。他愣了半秒钟，确信考拉精身上、头发上，连一点点汗臭味都没有。 甚至还残存着些许沐浴露的香气。 奇怪了，他在舞蹈房不跳舞的吗？ 这么说来，他的被窝好像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那种从没叠过被子从没晒过太阳的霉味儿。 ……考拉是这么神奇的物种吗？还是因为这考拉是个标配美少年，不会出汗不会发臭的？！ 石代赭对于这种澳大利亚土特产不太了解。他印象中的考拉是一天到晚抱着树干睡觉，醒了就抓一把桉树叶放在嘴里啃，啃着啃着又会睡着的懒散生物。 在懒散这一点上，这考拉精倒是非常符合。 话说回来，这么懒怎么会想到要来当练习生啊。他们练习生偶像不都是要扮演勤奋刻苦努力人设的吗？ 怀揣着对兔子的不满，石代赭出门直奔总裁办公室。 兔子的作息他很清楚，工作狂，每天要在办公室干到凌晨两三点。有时候早上五点还能被他发的消息震醒。 总裁都这么以身作则了，下面的员工也只好勤勤恳恳，跟着加班。好在兔子给钱也爽快，下面员工用生命换取金钱，也换得非常起劲。 果然，石代赭来到总裁办公层的时候，总裁助理也还没休息，正在办公室外面的助理位上兢兢业业地整理文件。 石代赭没有预约，助理拦着不让进，同时非常奇怪楼下保安怎么会在晚上十二点把陌生人放进来。 石代赭懒得跟助理多烦，直接一个电话，把总裁本人叫出来。 “哟，你怎么来啦。”卯木西装领子半解，没打领带。斜依在办公室门口，朝助理打了个响指，“给他来杯热美式。” 助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总裁的熟人，心中暗暗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当场小跑着去准备咖啡了。 石代赭跟着兔儿爷进办公室。还没等兔儿爷在沙发前坐下，石代赭就反手带上门，面带愠色地开口道：“你怎么把你干儿子安排进旋覆宿舍了？” “嗯？”兔儿爷眨眨眼，“眠眠？” “……眠眠？”石代赭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那只考拉精的名字。 对哦，那考拉精跟他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都还没来得及自报姓名。 眠眠，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但还挺符合考拉精的人设的…… “……总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石代赭皱着眉头，在他对过的沙发上坐下，“但我不需要你在这种事情上帮我。” “哪种事情？”兔儿爷饶有兴致地抬起眼。 “……”石代赭恼怒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啊。”兔儿爷两手一摊，笑得颇为玩味，“我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眠眠也是妖，不会介意你宝贝蛾子的身份问题。而且两个都是我干儿子，身份完全对等，不存在竞争。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岂非一举两得？” 石代赭越听越气，恨不得拎起他的兔耳朵朝里咆哮：“这哪里对等了！你儿子和我儿子能一样吗？！你那是□□的儿子！我跟旋覆可不是——” 兔儿爷挑眉：“不是什么？” 石代赭莫名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似乎临江仙还没和余漉确定关系之前他也是这么调戏临江仙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第五十六章 石代赭咬了咬牙, 势要跳出这个轮回圈，于是非常坦然地道：“我是喜欢他，想和他成为恋人, 想一起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我对他是认真的，不是玩玩而已。但是比起这个, 我更希望他健健康康地成长。他喜欢舞台，想进娱乐圈闯荡，我不想拦着他追梦, 我也不想他趟进浑水里学坏。这就是我请你照顾他的理由。可你呢？你怎么能——” 石代赭越说越痛心, 越说越失望。他和卯木是几百年的旧友, 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不正经，爱开玩笑, 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人当几百年的好朋友。 谁能想到这一次，偏偏在旋覆身上…… “喂。”兔儿爷笑嘻嘻地，打断了他,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眠眠是怎么跟你说的？” 石代赭一愣，心里怒气仍然压不下去：“这还能误会？他都亲口说了他是陪睡的！” “没错啊。”兔儿爷推了推金边眼镜, 好整以暇道，“他确实是陪我睡觉的。” “你……”石代赭被他的坦然给惊呆了，仔细一想觉得有些不对, “难道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这还真不是。”兔儿爷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爽朗地笑起来，“他陪我睡觉, 真的只是陪睡觉而已。纯睡觉, sleep，不带啪啪啪的那种，真的！” “……？”石代赭狐疑道, “这么漂亮的小男生，简直是长在你审美上的，你居然能忍得住？” “靠。”兔儿爷大长腿一抬，在茶几边缘踢了一脚，“我在你眼里这么欲求不满么？别忘了我现在是娱乐公司总裁，我们公司就是量产明星小鲜肉的。我喜欢美少年喜欢搞基是不假，但一天到晚几百个美少年在眼前晃，我也是会审美疲劳的好吧？本总裁的几把可不是谁都能舔的！” 石代赭：“……文明点。” “哼。” 被兔儿爷这么一怼，石代赭倒是明白了。不由得产生了好奇：“那你怎么就让他上了你的床？他是怎么在那几百个美少年里脱颖而出的？” 兔儿爷叹道：“还不是因为我有病。” 石代赭：“？？？”他诧异片刻，震惊道，“等等，虽然我知道你喜欢在上面，不过保险起见还是问一下，你现在还是1吧？” 兔儿爷推了推金边眼镜，眼里闪过一丝锐意。 “是啊。”他冷笑道，“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客气了。”石代赭道，“那你什么病？” 兔儿爷叹了口气：“失眠。” ……这么普通吗？ 石代赭有些失望，但很快明白过来：“哦，失眠啊。所以你让那个考拉精陪你睡觉，给你助眠？” “嗯。”兔儿爷忽然笑了，“你不觉得他睡觉的样子很香么？光是看着就让人困了，想跟着一起睡。所以我才给他起名叫‘眠眠’。” ……这诡异的名字原来是你起的。 石代赭不禁扶额：“那你这不是抱了个考拉精啊。你是抱了个安眠药精。” 兔儿爷含笑：“确实。” “好吧，我向你道歉。”石代赭郑重道，“是我冲动了……误会了你。” “话说回来，”兔儿爷挑眉，“他确实符合我审美，我也挺喜欢他。但再怎么说是个考拉精，一天到晚都在睡，醒着的时候也迷迷糊糊的。这小美人儿放着看看还行，碰我是绝对不会碰的。万一日到一半睡着了多尴尬啊。” 石代赭：“……”总觉得兔子立了个flag，但看兔子这么欠扁的样子他决定不提醒这人渣……哦不，兔渣。 …… 不管怎么说，误会解除了。 石代赭顺便向兔儿爷问了问旋覆的近况，想知道他表现怎么样。兔儿爷两手一摊：“这才刚来一个礼拜呢，能看出什么来？我们公司考核是每个月初综合评定，还没到点儿呢。要不我帮你问问他们班几个导师？” “不用了。”石代赭道，“我看他挺努力的。舞蹈室里都没人了，他还在练习。” “勤能补拙。”兔儿爷淡淡道，“但也未必补得上。你知道的，这个圈子里，努力的人不在少数，天赋奇佳的人更是屡见不鲜。就像眠眠……我当初会注意到他，还真不是因为他漂亮。” “那是？” “因为他一天要睡十六个钟头。”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的答案。 还没等石代赭惊讶完，兔儿爷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他虽然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是每个月的综合评定，他都是第一名。” 这下石代赭可真的是呆住了。 “什么意思？”石代赭道，“他是天才？” “嗯，他是天才。”兔儿爷从烟盒里抽出两根，一根甩给石代赭，“他学任何东西都是一遍就会。唱歌跳舞，形体，文化课，全部都是一遍过。他不需要练习，仅仅凭借天赋就可以达到一般人苦练十年的水平。” 石代赭接了烟，却没点，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难怪他身上没有汗臭味……” “嗯？”兔儿爷警觉地眯起眼。 石代赭笑道：“别紧张，没碰他。只是在宿舍跟他聊了两句，他睡着了。我给他盖了被子。” “……总之。”兔儿爷把话题扭回来，“我们公司练习生是淘汰制的。你的宝贝蛾子，不知道能走多远——如果你不希望我给他额外帮助的话。” “没关系，他只是想尝试一下。”石代赭微笑道，“失败了也不要紧，失败本身也是一种人生经历。” “行啊，那到时候他被淘汰了，哭唧唧地回来找你，你可别……”兔儿爷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亮，玩味道，“哎等等，你是不是就等着他哭着扑进你怀里呢？你就可以趁机安慰他，然后……” 石代赭挑眉：“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嚯，何止不堪，你简直变态！”兔儿爷啧啧道，“把食物链下级抓回来当儿子养，养肥了还要先煎再吃，啧啧啧，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石代赭：“……”被他这么一描述，好像还真挺变态的。 两位老友又闲聊了一阵，看看时间不早了，石代赭便起身告辞。 “急着去看儿子啊？”兔儿爷把他送到电梯口，笑嘻嘻地逗他。 石代赭十分坦然：“来都来了，当然要去看看。” “别给他买夜宵哦。”兔儿爷在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外笑着提醒道，“idol的身材管理很重要，不能吃夜宵的~” “……”正打算去买烧烤奶茶的石代赭眼角肌肉一抽。 电梯门关上。下楼的时候石代赭不禁陷入沉思。 确实。他想着旋覆跳舞跳累了一定又渴又饿，上次答应他的那顿烧烤还没实现。他本来甚至想带旋覆出去吃。 那……怎么办呢？就这么空手去？ 说起来，现在都快一点钟了。他还在练习吗？一定累坏了吧。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一楼。 石代赭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 舞蹈教室里。 凌晨一点半，旋覆终于精疲力竭，扶着墙壁走到录音机边上，关掉那首已经循环播放几百遍的伴奏。 再过几天就是月初综合评定了。导师说，公司的综合评定是末位淘汰制。不管他是什么时候加入，也不管他有没有基础，只要在评定里排位倒数，就会被果断踢出去。 兔儿爷曾经找过他，告诉他，他可以跳过第一轮评定，到下个月再参加第二轮。但旋覆拒绝了。 因为，和他同时期进来的，还有好几个练习生。 他那几个同期，年纪还比他小一点，都是怀揣着梦想来到这里的。大家一起在舞蹈房挥洒汗水，一起努力跟上其他人的节奏，避免被淘汰的命运。 他怎么能作弊呢？ 如果要淘汰，那也应该是他被淘汰，因为他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完完全全没有基础的人。 可是他也不想就这样放弃。他来到这里只有一个星期，他不想自己还没有付出过努力就灰溜溜地认输放弃。 所以他决定，要比其他人更用功，更拼命。这样才有追上其他人的可能。 旋覆把地上的录音机收好，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口走。心里不禁感激地想：幸好他遇到了眠眠。眠眠是个天才，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而且眠眠性格脾气非常好，看他没有基础，什么都不会，就一直耐心地教他，无论重复多少遍都不会厌。 最让他感动的是，眠眠明明困得要死，却还是强撑着眼皮，留在舞蹈教室陪他。到后来他实在不好意思了，才坚决地让眠眠先回去睡觉。 眠眠真好。 嗯，我也要加倍努力——至少，至少把第一支舞好好学会！ 他已经跟眠眠说好了，等他学会了要给他录像，这样他就可以发给蜘蛛大佬看！让大佬看看他这段时间努力的结果！ 旋覆在内心给自己打着气，肚子也跟着咕噜噜叫起来。 他揉揉肚子，正在思考睡觉前要不要点个外卖，却突然想起他是在公司总部大楼，外卖是不让进来的！ 而且他现在是练习生！是朝着出道努力的人！为了在舞台上更好看，他要严格控制身材，怎么可以吃夜宵！ “呜……”旋覆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感到胃里一阵痉挛。 好想吃东西啊……想吃烧烤泡面手抓饼……还想喝奶茶…… 唉，算啦，还是回去喝点热水吧……喝水总不会胖的！ 旋覆一边不断地给自己洗脑，一边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 然而当他来到舞蹈教室门口，正要推门出去时，却忽然呆住了。 “咦？”他惊讶出声，呆呆地看着门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 门把手上怎么会有东西？有人来过吗？而且还是朝里这一侧的门把手…… 旋覆抓抓脑袋。不应该啊，他虽然在专心练舞，但面前是镜子，可以通过镜子看到舞蹈教室的门。如果有人进来，他是一定会注意到的。 他困惑地取下袋子。那袋子沉甸甸，隔着袋子透出略微烫手的热意。 以及食物的清香。 咕咚。 旋覆一边解开袋子，一边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好香，好香啊。这是什么好吃的？ 袋子里面是一个纸质带盖的大碗，还有一杯饮料。舞蹈室里没有桌子，他索性原地坐下，把两样东西放在地上，一个个拆开。 碗里是皮蛋瘦肉粥，杯子里是热豆浆。 一闻到食物的香气，旋覆顿时更饿了。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连着往嘴里舀了好几勺。粥是刚刚煮出来的，咸鲜软糯，热乎乎地喝进肚子里，整个胃都跟着暖和起来。 他又喝了口豆浆。豆浆里没放糖，但好像也是现磨的，完全不腻，特别清香。 连日过度劳累得近乎透支的身体，在此刻仿佛重新活过来。旋覆没能把持住，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粥，这才忽然想起导师的谆谆教导： 不可以吃夜宵啊！忍住！你是要当idol的人！ 可是……好香啊…… 因为最开始没把持住喝了两口，现在觉得更饿更馋了…… 旋覆正在内心天人交战，忽然又发现，袋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 ……对哦，这袋吃的是哪里来的？他不会拿错了别人的吧？ 旋覆心里一个咯噔。拿起纸条一看，发现上面写着： “辛苦了。熬夜记得吃东西，不然伤胃。一碗粥+一杯豆浆大概200千卡，跳舞一小时会消耗377千卡，所以吃这一顿不会胖，放心。” “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很棒。加油。吃完了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 “晚安。” 下面还画着一个简笔画的小蜘蛛。八条腿，黑豆似的小眼睛。 啊……是他来了。 他来看我了。 旋覆看着看着，嘴角不由扬起，眼睛却湿了。 哎，哭什么。 旋覆笑着去揉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地抽了抽鼻子。他一边笑自己爱哭鬼，一边把纸条小心翼翼收好。然后继续捧起碗喝粥。 喝得嘶溜嘶溜的。 舞蹈室外面，男人背靠着门。听着小家伙坐在地上，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喝粥的声音。 老实说，刚才去夜市给他买食物的时候，男人真的很想打包一大堆烧烤关东煮手抓饼回来。甚至还想买两杯奶茶，和他一起坐下来喝。 男人恨不得每天都拎着一大堆好吃的来看他，把他喂得饱饱的，白白胖胖的。让他在第一轮综合评定里就因为不够纤细而被刷下来，然后哭唧唧地跑回家。 idol身材有什么好的？一个个瘦得跟竹竿似的，那细手细脚好像一碰就断，一点都不可爱。 他其实很不舍得他的小蛾子去吃那个苦。这才一周呢！小蛾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就连下巴都变尖了！ 可是……小家伙好像真的很喜欢舞台。 明明在教室里连半小时都坐不住的人，却能踏踏实实在舞蹈房里连续跳上五六个钟头。甚至为了保持身材，愿意放弃他平常最喜欢的烧烤奶茶。 ……或许这次，他是真的找到了喜欢的、想做的，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很多很多努力的事。 那就让他去做吧。 石代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毛绒小蜘蛛。柔软温暖的感觉，像家的味道。 一阵白烟包裹住他。 待烟雾散去，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撒落一地的，银白而温柔的月光。 第五十七章 社会主义兄弟情 眠眠的帮助 很快地, 每月一次的综合评定到来了。 最近也恰好进入了学校的考试周，石代赭在学校里有很多事情要忙，版权方也挑这种时候来跟他谈影视化改编细节。就连以前任职的医院都来邀请他参与某教材的编撰工作。 事儿都挤到一起了。石代赭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幸好他有八条腿，否则还真忙不过来。 即便如此, 石代赭还是抽出时间，在旋覆上场考试之前赶到了公司。 这轮恰好考的是舞蹈，按照宿舍编号顺序轮流上场。考试地点从原本的舞蹈教室换到了一个小型舞台, 据说这是为了让练习生们提前适应舞台, 感受现场气氛。 现场甚至还配备了一位灯光师, 虽然只是简单的打光，但已经足够让练习生们兴奋。兴奋的同时也让大家更加紧张——因为他们很快发现, 这次评定搞得这么正式，是因为赤兔娱乐公司的总裁卯木也将莅临现场，参与评分！ 以往总裁从未亲临过综合评定, 毕竟练习生良莠不齐，每个月的综合评定都会状况百出, 淘汰掉许多人。除了少数几个优秀苗子，其他大部分人……说实话，某些人的现场表演甚至可以说是搞笑。为了避免尴尬和丢脸, 练习生训练营的负责人也不会主动邀请领导来参观。 至于这次是为什么来……大家都在暗暗猜测，应该是为两个月后的《出道吧！少年！》提前选拔人才。 《出道吧！少年！》是由某大型网络视频平台举办的综艺选秀节目。众多娱乐公司都会送出自己精心培养的练习生，参与激烈角逐, 争取出道机会——当然, 谁都知道，这节目是综艺为主，选秀为辅。主要是借这个平台, 借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为自己旗下艺人赚取人气。 有些被送去参赛的“练习生”，实际上早就已经出道，甚至早已成团。因此这节目内部竞争将会非常激烈，非但是练习生本人能力的竞争，更是各家大型娱乐公司资本力量之间的竞争。 说真的，这年头，长得好看的小鲜肉层出不穷，跟表皮细胞似的，每秒钟都在更新换代。其中也不乏真正有能力有水平又勤奋踏实的人。有时候真的是看命，一步爆红和默默无闻或许只是一步之差。 至于这一步到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大家都能尽可能地付出努力，做到最好，在机会来临时拼尽一切用力抓住。 这也是公司高层在内部练习阶段就设立末尾淘汰制的初衷。 大多数人的努力，根本远远达不到跟人去拼天赋的程度。 因此，当得知总裁大人将亲自莅临现场时，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然而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和总裁大人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带着口罩的陌生男子。 “那是谁啊？” “是新来的导师吗？还是合作方？” “身材好棒，眼睛也好深邃……戴着口罩是不是怕我们认出来？是不是哪位已经出道的前辈啊？” 练习生们纷纷窃窃私语，开始讨论起这位神秘男子的身份。而准备区的板凳上，旋覆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腾地站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想要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的目光也穿过人群，穿过舞台，穿过绚丽夺目的灯光，与他对上。 男人眉眼一弯，朝他展露笑容。 旋覆感觉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撞得他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紧张吗？”坐在他身边的眠眠抬起眼来，伸手捞了他一把，将他拉回到座位上来，“深呼吸，放松点。” “不，我……”旋覆呼吸略显急促，他强压着剧烈的心跳，正想向眠眠解释，却听少年道： “哦，是那个人来看你了啊。” 旋覆一愣：“咦，你们认识？” “嗯，他来宿舍找过你，你不在。”眠眠说着又打起了哈欠，懒懒地一抬眼皮，望向舞台，蔫蔫地道，“开始了。” 旋覆抬头，与此同时，舞台上响起伴奏。 早已做好准备的少年们迅速进入状态，面朝着观众席，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这次综合评定是多个角度进行考察的。导师早就宣布，这次的考察不光在于唱跳技巧，还会考察练习生们可能出道成为偶像的其他特质。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 这也是为什么总裁会亲自到场的原因。 赤兔娱乐公司能走到今天，总裁本人的敏锐直觉不可或缺。他总能在新人还未展露头角时就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并加以强化、包装，使之成为一个光彩夺目的真正idol。 此刻，台上的练习生们都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他们内心也在期待，在好奇，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能获得总裁青睐的那种“特质”。 练习生们一边卖力表演着，一边观察台下的反应。 只见总裁和那神秘男人并排坐在一起，不时凑近，低声商讨。 “多少分合格？”石代赭瞟着兔儿爷手里的打分表，看到那上面细细分出了舞蹈、vocol、气质、完成度等等数个项目。 然而兔儿爷懒得逐项打分，只是在表格最上面写下了“45”、“30”之类的数字。 “没有及格不及格之说。”兔儿爷耸耸肩，“平常是末位淘汰制，顶多淘汰两三个。既然今天我来了，就额外增加一条。” “嗯？” “要是大家水平都很差的话，就整个班都淘汰掉。”兔儿爷低头打着分，这话说得平静坦然，不带一丝感情。 石代赭笑了：“真残酷。” “如果不行，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还有金钱呢？”兔儿爷推了推金边眼镜，桃花眼里重新沾染笑意，他再次以温柔和煦的笑容面向台上的练习生，“不过，有眠眠在，整个班淘汰掉不至于。至少会留下他一个。” 石代赭“啧”了一声，心想这死兔子心肠是越来越硬了。这帮练习生不过十八九岁，就得承受这么大的竞争压力，他是要把他们往死里整啊。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些凡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明星梦固然很美，吸引着万千少年少女，但真正成功的又有几人？放弃学业、远离家乡来到这里，如果真的没有天赋，又不够运气，那么还不如早点放弃。 毕竟他们的青春，失去了就不会再来。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温柔？ 石代赭在内心叹了一声，也同样地将目光投向台上。 上台顺序是按照宿舍号来的，因此旋覆、眠眠二人排在最后。前面上台的人，分数都已经出来了。目前为止最高分也才65，从打分情况和总裁大人的表情上来看，这次综合评定令总裁大人非常不满意。 前面的练习生们都面如死灰，仿佛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旋覆在台下旁观了所有人的表演，心知自己目前的水平甚至还不如他们，不由得冷汗直冒，喉头发紧。 那个跟他差不多时候进来的同期，人家还学过两年舞蹈呢，结果只拿了30分……那他上去岂不是连30分都拿不到？ 天啊，他在学校里考试就吊车尾，结果到了这里还是要垫底吗？ 而且这次蜘蛛大佬还特意抽空来看他，他要当着大佬的面出丑了！ 旋覆越想越紧张，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台。 来到舞台上，面朝着观众席，旋覆正面对上了石代赭的目光。 男人眼神温和，静静地望着他，让他忽然想起——男人是在等他回家的。 无论他有多失败，无论他输得有多惨，男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接他回家。 这个念头，让旋覆的内心忽然充满了力量。他深吸一口气，朝男人笑笑，然后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来。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几乎能感觉到光子落在脸上的灼热与力度。那种明亮炽热的触感令他着迷。紧接着，音乐声响起。 “一、二、三！”身边的眠眠轻声提醒。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暗号。 既然是两个人一起上台表演，那么团队协作也非常重要。为了不让他错过节奏，他们说好，在关键的节奏点上，眠眠会出声提醒他。 旋覆睁开眼，迎向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在节奏明快的伴奏声中，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几乎每个节点都能勾起旋覆的回忆——他记得在舞蹈房被眠眠掰着手脚调整动作的细节，他记得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他记得为了让身体形成肌肉记忆，咬牙切齿地把那个高难度动作连续重复了几十次的疲惫与酸痛…… 一时间，他竟然忘了紧张。他沐浴在舞台炫目的灯光下，感受着音波给耳膜带来的一阵阵冲击。他的心脏随之鼓动，浑身细胞都兴奋得战栗不已。 看着我—— 他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他最在意的人的。 他无暇与那个人对视，他沉浸在激烈的舞蹈之中。但他能感觉到，那个人不断追逐他的目光。 看着我——不要挪开视线，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无法描述的强烈快乐从心底升起，他近乎失控地沉沦了。 直到伴奏渐渐到达尾声……最后一个收尾动作……记得摆好poss之后固定住动作，身体不要晃，表情控制住，要面对镜头面对观众…… “……旋覆！”眠眠忽然低喝了一声。 旋覆一怔，猛地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身前和他面对面的眠眠。 他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整个人的状态尚未从极度兴奋中恢复过来。他不解地眨眨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眠眠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但下一秒，他忽然笑起来。 他双手握住旋覆的肩膀，憋着笑意，把旋覆整个人转了个180度的圈。 旋覆当场愣住。半秒钟之后才意识到——他方向反了！ 所以才会和眠眠面对面！因为最后的收尾动作他转错方向了！ 旋覆瞬间满脸通红，整个人都跟被钉住的蛾子标本似的，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虽然只是转错了方向，但要是放在真正的舞台上，这就是个无法原谅的巨大错误！ 毕竟观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么多摄像头追着，他如果真的在舞台现场转错方向，那么非但会破坏团队整体的演出效果，有时候甚至会和同伴发生身体碰撞，引发安全事故！ 那可就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我搞反了”就可以原谅的事了！ 旋覆僵在原地，整个蛾子陷入巨大的恐慌与愧疚。 石代赭坐在台下，他担忧地望着旋覆，正对上小家伙慌乱的眼神。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旋覆瞳孔一缩，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似的，飞快地移开了眼。 石代赭的心也跟着一揪。他几乎想冲上去，把他的小家伙拥入怀中，用拥抱用亲吻，安抚那颗痛苦不安的心。 可是他没有。 因为，在他起身之前，站在旋覆身边的那个少年，此时此刻和旋覆一起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少年，忽然伸手勾过他的肩膀——像高中死党刚刚一起打完篮球那样，轻松愉快地说：“结束啦！回去吧~” 旋覆呆呆地侧过头，看着他。那少年却笑得爽朗，笑容里毫无责备之意。只是一边走一边比划着，给他讲解刚才的动作错在了哪里。 两个少年就这样肩并肩下了台。 石代赭眯起眼睛。一旁的兔儿爷忽然笑出声，凑过来低声道：“歪，你看他们俩，是不是很有cp感？” 石代赭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连自己儿子的cp都要磕，你还是人吗？” 兔儿爷忍着笑意改口道：“好好好，不是cp感，是‘社会主义兄弟情·感’。行了吧？” 石代赭：“不磕。滚。” 第五十八章 旋覆的失误, 在舞台上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因此他的舞蹈分、完成度都只拿到了个位数。此外，他的vocal水平也很一般，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未学过唱歌, 只靠两周的集训不可能把水平一下子提升。 这个打分还是非常公允的。台下所有练习生看在眼里，心里都觉得有些惋惜。 但是—— 总裁大人宣读完分数之后, 话锋一转。 但是，由于同组队友眠眠的神操作——他居然当场把转错方向的旋覆又转了回去，这一举动达到了奇异的舞台效果, 给所有评审都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外, 下台时两人如同高中死党一般亲昵而自然的相处模式, 也得到了评委们的一致好评。 要知道，这如果是真正的公开演出, 这一连串表现将为两人瞬间收割大量路人缘！ 偶像们之所以成为偶像，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观众缘，是人们的喜爱！ 旋覆固然失误在先, 但在观众看来，这个失误并不严重。而且眠眠纠正他错误的方式, 简单利落，调皮里透着可爱，看得人不禁莞尔一笑, 从这细微举动里看出两个少年之间的亲昵与友情。 在舞台上，失误总是难免的。重要的不是去追责，而是如何在失误发生之时尽可能地挽回损失。 如果眠眠没有把他掰回来, 而是也当场呆住, 或者气急败坏地指责他，那么观众立刻会觉得这两个艺人很不专业，并且作为团体, 毫无默契，一点都不团结。这样观众缘直线下降，后续事业也就岌岌可危。 因此可以说，是眠眠拯救了旋覆，拯救了他们这个组合。 所以，总裁大人最终决定，在两人的基础分数上，另加30分的“观众缘”分。而眠眠还额外获得了10分，作为他随机应变的奖励。 这样一叠加，旋覆因为转错方向被扣掉的分数就全回来了。而本就位于基础分第一名的眠眠，在获得加分之后直接突破天花板——拿到了124分的超级高分！ 包括旋覆在内，所有练习生都看呆了。 就连石代赭都呆了——这tm都行？！ 死兔子为了留下我们家蛾子还真是什么鬼话都编的出来！而且偏偏这帮练习生就吃这套！ 石代赭环顾四周，震惊地发现，这群平均年龄十八九岁的小朋友们居然纷纷点头，全都信了兔儿爷的鬼话！ 对于这个结果，全场唯二不震惊的大概就是兔儿爷本人，以及眠眠了。 眠眠之所以不震惊，原因也非常简单——他在公布成绩之前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第一名的地位毫不怀疑，还是考拉种族天性发作，真的困得不行。总之，总裁大人在上面苦口婆心地扯犊子，眠眠坐在台下，已经呼呼大睡。 最后还是石代赭帮着旋覆一起把考拉精给搬回宿舍的。 回到宿舍已经是傍晚。考拉精睡着了根本叫不醒，石代赭就跟旋覆两个人去吃饭。 白天综合评定的时候，石代赭坐在兔儿爷身边，所有人都对这位总裁身边人的身份产生了巨大好奇。为了避免惹人非议，他们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去公司外面找了个干净卫生的小店。 尽管眠眠帮助旋覆化解了危机，但旋覆的情绪还是很低落。 “我好菜啊……”旋覆低着头，筷子不住地捣着碗里的米饭。他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怀着近乎忏悔的心情，无比沮丧地道，“要不是有眠眠在，我第一轮就要被淘汰了……唉，好丢人……” “别那么心急。”石代赭温柔地鼓励道，“你才刚来两个礼拜，这场考试对你来说太难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兔儿爷说，娱乐圈就是这么残酷，我们必须适应这种环境。”旋覆小声反驳道，“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舞台是为有准备的人而准备的。如果我不够优秀，那就根本没有资格站上那个舞台。所以……” 石代赭无奈地看着他。 旋覆就说不下去了。 明明石代赭没有打断他，没有制止他，只是这么无奈而又无声地望着他，旋覆就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因为他意识到，蜘蛛大佬并不赞成他这样的观点。 所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听听蜘蛛大佬会怎么说。 果然，石代赭笑着摇摇头，叹道：“你们啊，都被他洗脑了。” “嗯？”旋覆不解地眨眨眼。 “娱乐圈是残酷的，这点没错。但是，在这个社会里，哪个行业的竞争不残酷不激烈呢？”石代赭凝望着他，眼神里有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所谓的残酷，是因为僧多粥少，是因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会有很多很多人被淘汰，被宣布‘你不够格’。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优秀’，你明白吗？” 旋覆认真地在心里咀嚼他的话。半晌，还是有些困惑地道：“可是如果我足够优秀，我就会被选上了啊。选不上我不就意味着我不行吗？” “嗯……怎么说呢……”石代赭想了想，笑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你知道我在jj文学城写书。” “嗯。” “网站现在对签约作者有星级分级，是按照单本书的最高收益来的。比方说，一本书前后总共赚了一万，那就是一星。一万到五万是二星，十万以上三星，五十万四星，一百万五星。” “哇！”旋覆睁大眼睛，“原来写小说这么赚的吗！那大佬你是五星吗？” “嗯。”石代赭点点头，看着旋覆满眼崇拜，他又笑了笑，“你先别激动。虽然写小说确实能赚钱，但五星作者并不多。我没看过网站的官方统计，不过根据个人感觉，实际上大部分签约作者应该都是——空星。” “咦？”旋覆不解眨眼，“还能有空星的吗？” “有啊。就是每本书都没有赚满一万块，只有几百几千的那种。”石代赭顿了顿，“甚至还有人，虽然签上约了，但作品的成绩不好，连入v标准都达不到。” “诶……”旋覆道，“那不就是白写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石代赭微笑，“其实大家最开始写作的初心，都不是为了赚钱。就像你来当练习生也不是为了成为明星日进斗金一样。他们喜欢写作，正如你喜欢舞台。只要有人在文下评论，有人鼓励有人称赞他写得好，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啊，我能理解……”旋覆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虽然我跳舞很菜，但是……”他脸上微微一红，像一滴胭脂在水里融融地漾开，“但是，你说我很棒的时候，我还是……超级开心。” 石代赭问：“那你会觉得那些无法入v的小透明很菜吗？甚至还有人，连签约都签不上，只能默默地一个人写。就算没有人来看，也闷着头在那里写，努力写完整本书，不让他坑掉……这些没有名气，没有成绩的小透明，你会觉得他们很菜吗？” “怎么会！”旋覆连忙摇头，“能忍受寂寞坚持做完一件事的人很厉害啊！这怎么能叫菜呢！” 石代赭温柔地看着他。伸手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所以你现在也像一个刚刚签约的小写手，没有经验，不懂技巧，什么都要从头学起。现在的你能够拿出手的作品，确实不像那些五星大神一样让人惊艳。可是你要知道，你没必要跟他们去比较。” 石代赭凝视着他，“因为你是真的才刚刚开始。万事开头难，你能咬牙坚持下来，付出这么多努力，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你要知道，很多人甚至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他们想做的事情永远只停留在脑海里，永远只有一个‘明天我要去做’的计划。而你已经从今天开始努力了。在这一点上，你就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 旋覆微微仰着头，看着他，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眼神澄澈而清亮。 小家伙若有所思。许久，深吸一口气，笑出来。 “嗯！我明白了！”他终于从白天那场失误里走出来，展露出终于与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的轻松笑容，“我不应该妄自菲薄。我应该自信一点，不能老是盯着自己的缺点。我也要看到自己优秀的一面！” 石代赭温柔地看着笑逐颜开的他，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骄傲。 小蛾子想通了，胃口也终于回来了，抱着饭碗呼啦呼啦地把整碗饭都吃光了。 看来他是真的饿坏了。 石代赭不禁在内心叹息。小家伙一直缺乏自信，从当初和余漉比较修行进度，到现在和眠眠比较业务能力——他也是运气不巧，身边遇到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优秀。 他把自己和那些天才们比较，永远都只看到自己的不足，看到天才们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但其实不是的。 如果他看看周围不断倒退的风景，看看自己脚下，他就会知道，其实他也在前进。他是真的很努力。 努力的人就该得到褒奖。 可惜这个社会太功利，太浮躁。大多数人都以成败论英雄，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仿佛只要结局是失败的，那么在过程里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甚至都是可笑的。 石代赭却不这么想。 无论别人怎么看，无论这个社会怎么样，他都希望，努力的人能得到夸奖，善良的人能得到回报，真诚之心能得到同样真诚的回应，温柔待人也同样能被人温柔以待。 这是一种近乎童话的理想。 而他，他是如此强烈地希望，他的小蛾子能永远活在美好童话里，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快乐善良的小王子。 如果现实不是童话，那么他就为他创造一个童话。 他会永远守护他的。 …… “啊，糟了！”旋覆风卷残云地吃完饭，突然从饭碗里抬起头来，惊慌失措道，“我怎么吃了这么多！热量超标了！嗝——” 他控制不住打了个饱嗝，如此不优雅的举动令他满脸通红，连忙捂住了嘴，下意识地揉起了肚子。 石代赭被他逗笑了，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晚上你没有安排了吧？一会儿你回宿舍么？我跟你一起回去。” “嗯？”旋覆眨眨眼，“回的。怎么了？” 石代赭道：“好久没检查蛛核了。去你宿舍，让我摸下肚子。” 旋覆：“……”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惹人遐想！ 旋覆一阵脸红，继而更加羞耻地想到——不对，他只是说“摸肚子”而已。摸、摸肚子有什么，很正常的啊！ 是我自己想歪了，光是听他这么说就脑补起了他摸我肚子的感觉……暖暖的，温柔地…… 不行，不能再想了！ 回宿舍的路上，旋覆低着头，情不自禁地又咬起嘴唇。 他不断在心里默念：别胡思乱想，别胡思乱想……眠眠还在宿舍呢！——对哦，眠眠还在宿舍，他一定在睡觉。那……要在眠眠边上……在睡着的眠眠边上……摸我吗？ 可、可是不在宿舍的话，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总不能在舞蹈教室……在镜子前面…… 噫！ 蛾子走着走着就捂住了脸，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烧起来了。 “？”大蜘蛛不解地看着他的小蛾子，根本无法想象他单纯天真善良不谙世事的小蛾子，现在脑子里到底是何等yhsq的画面。 第五十九章 向下 是你想的那样 两人回到宿舍, 意外地发现，眠眠居然不在！ “嘶——”旋覆突然发出了被掐脖子的鸭子的声音。 石代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旋覆：“没、没什么……” 小蛾子尴尬不已，视线到处乱瞟, 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内心的焦灼。口中慌不择言道：“眠眠、眠眠到哪里去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吧……叫他、叫他回来……” 石代赭更疑惑了：“叫他回来干嘛？” “嘶——”旋覆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对啊！叫眠眠回来干嘛！还真的让眠眠站在这里不许睡觉睁大眼睛围观他、他被摸啊？！ 一念至此，旋覆只觉一把火从脚指头烧到了头发稍, 顿时嘴巴发干浑身发麻，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石代赭诧异地看着他。明明是在自己宿舍，怎么他反而是焦灼不安的那个？ 难道是…… 太久没有接触他的气息了以至于之前的适应度全部归零所以又触发了面对天敌时的本能恐惧？ 石代赭长叹一声, 懊恼地想：果然不该让他离开我…… 不过, 说实话, 就算早就知道注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重来一次的话, 他还是会尊重旋覆的意见，让小家伙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事的。 他们之间并不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他们是平等的，他并不拥有他。所以他不会干涉小家伙的意愿, 他绝对不会强迫小家伙做任何事……包括留在他身边。 今天看了小家伙的演出，他毫不怀疑, 小家伙会成功的。 死兔子最后给小家伙打出的分数是有道理的。一个艺人最难得的就是观众缘。要说唱歌跳舞，其实这些idol们根本比不上专业的歌唱舞蹈艺术家。但后者却无法成为资本追捧的顶级流量，原因就在于话题度、观众缘。 曲高和寡, 真正专业的表演，反而无法融入群众。普罗大众经过一天的劳累，下班之后打开电视电脑, 打开微博, 想要看到的不会是真正的艺术。他们只想娱乐。 娱乐，兴奋，刺激, 这才是观众们追求的东西。 旋覆的弱小与努力，眠眠的天才与温柔，这两个人在一起，势必引起极高的话题度。他们能给观众带来正能量，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所以他们会成功的。 这也正是死兔子所说的“偶像特质”。 也正因为如此，在今天的演出结束之后，石代赭心里其实一直有点小小的难过。 他知道他的小蛾子，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他的小蛾子喜欢扑腾，向往光明，小蛾子努力地拍打翅膀想要飞去更远的地方……他不能把小蛾子关在玻璃瓶里。 小蛾子终于找到了喜欢做的，并且能够做好的事，他应该为小蛾子感到高兴。 可他为什么这么害怕？ 是的，他在害怕。 他怕他的小家伙，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就不再回来了。 正如他曾经对余漉说过的：你在心智未开之时爱慕上他，到底是他真的吸引你，还是因为你接触的事物太少，他仅仅是你年幼时狭隘世界里最好的那个人？ 当你走出象牙塔，睁开眼睛，将万千世界尽收眼底，那个你曾经迷恋仰慕的人，还能让你心动吗？ 石代赭和旋覆一起坐在床边，让他撩起衣服下摆。看着小家伙微微发颤的手指，他却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是挺可笑的。片刻之前他还在教育小家伙，不要妄自菲薄，如今他自己却也失去自信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是天敌。 时至今日，小家伙还会因为他无意泄露的一点气息而瑟瑟发抖，会在他的注视下紧张得无法呼吸。他们生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没有任何其他可能，蛾子遇到蜘蛛，是一定会被吃掉的。 即便侥幸逃脱，那也起码是翅膀折断、触角脱落的惨烈结局。 自然界就是这么残酷。所以食物链下级会把对天敌的恐惧印刻在基因里，千万年来代代相传。那是无法克制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那是无可指责的生理本能。 无论他对小家伙有多好，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们是天敌。 他怕他。 可他为什么偏要强求呢？ 石代赭侧过身，一手抚上旋覆的肚子。白白软软的小肚子，鲜奶油似的嫩滑。他爱极了那样的触感，他不敢承认，每一次为旋覆检查身体时，他都无法自制地，产生了强烈的欲望。 他明知道小家伙会害怕，小家伙的内心深处在抗拒，可他还是自私地，想要继续抚摸、触碰。 想把小家伙握在手心里。看着他在自己手里颤抖，无助地哭泣。想舔食他的泪水，尝尝那温热的液体是甜美还是咸涩。想含吮他的颈项，他的胸膛，他所有一碰就会发抖的地方。 想吃掉他。 想完完整整地吃掉他，把他藏在肚子里。这样他就哪里都不会去。 这样他就……真正地，永远地属于他。 男人眸色渐深，竭力克制着胸中不断翻涌的可怕念头。他很好地压着呼吸，压着心跳，他不会让小家伙发现哪怕一点端倪。 但旋覆还是怕极了。 旋覆微微低着头，乖顺地照他说的，露出了自己白白软软的肚皮。他在咬嘴唇，反复地，细密地磨啮着那可怜的唇肉。他的下唇被自己咬得发红，像是要滴下血来。 石代赭知道，自从上次他说这是个坏习惯以后，旋覆已经很努力在改了。 可现在旋覆却紧紧咬着嘴唇，就连呼吸都变得异样。他不自觉地用嘴巴鼻子一起呼吸，那是过度紧张的表现。 “战或逃”反应，医学上这样称呼。 那是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储备能量，都在拼命呼吸。细胞需要利用氧气才能释放能量，以应对下一秒可能爆发的能量需求——无论是战斗还是逃跑，都需要竭尽全力，否则就会被吃掉。 ……小家伙察觉到了。 即将被吃掉的危险。 是的，他即将被吃掉。如果他的天敌失去理智的话。 可是—— 可是即便如此，那弱小无助的小东西，仍然强忍着恐惧，坐在他身边。 他没有逃跑，没有反抗。就这样对抗着来自本能的恐惧，乖顺地，听话地，撩起自己的衣服，把最最脆弱的肚皮，暴露在天敌面前。 因为他信任他。 无论多么害怕，小家伙都咬牙忍耐着。因为他相信，他不会伤害他的。 “……”石代赭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内心狂涌着的那股渴望，是那么地卑劣。 他不应该辜负这份信任。他不能……他不可以伤害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 爱是克制。 他的内心毫无迷惘，他无比确信，他爱上这个小家伙了。 所以他要克制。 男人闭上眼，凝神静气，将灵力集中在掌心。他的手掌紧贴在少年柔软白皙的小腹上，柔和灵力如热流般汩汩涌动，温暖而坚定地探入少年丹田。 “唔……”少年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熟悉的温暖感觉，像泡在热水里，泡得他整个人都融化了，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松软无力，每一个毛孔都张开。 丹田对于妖族来说是灵力汇聚的最紧要之处，那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根本。如果受到侵害，哪怕是一点点的微小刺激，都足以对他造成巨大伤害。 但少年没有感觉到丝毫威胁。那股灵力没有丝毫攻击性，只是让他感到熟悉，温暖。 埋藏于丹田内部的蛛核感应到了同源之力，兴奋地微微颤动起来。少年的身体也跟着一颤——那是他最敏感最脆弱最经不得碰的地方，此时却在蛛核的颤抖下被一阵阵地戳着。 那毫无规律的颤动，令少年喉头发紧，浑身发麻。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呼吸频率愈发深快。眼里却泛起水汽，像是被什么隐形之物狠狠欺负着。 肌肉微微痉挛着。并不疼，也说不上有多难受……只是……很奇怪……无法描述的奇怪…… 为什么……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不会这样的…… 少年水汽迷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地，他又情不自禁地想道： 啊，这样也很好……不难受…… 不对……比起“不难受”，应该是……“舒服”…… 果然……果然会这样子…… ……果然？ 为什么会觉得是“果然”？ 少年无意识地轻咬着嘴唇，眼神飘忽，脑子里一阵阵地发麻。他晕晕乎乎地想道：是因为……我希望它产生反应吗？ 对哦，它是我的…… 他已经给我了，所以它是我的…… 所以它回应了我的愿望，它按照我的希望，在感知到那个人的靠近之后……产生了反应…… 果然……果然……好棒啊……好神奇…… 比想象中更加奇妙的感觉……令人迷醉，令人沉沦……快乐得让人害怕。 害怕，想要逃离，可是却又忍不住渴求更多。 少年微微仰起脸，不自觉地将脆弱纤细的颈项完完全全暴露于天敌面前。 那是一个近乎虔诚的动作，仿佛渴望着牺牲，渴望着奉献。渴望将这卑微不值一提的身体，完完整整地呈交出去。 男人尽可能地放轻手上的动作，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伤了他。同时也惊讶于少年愈发急促的呼吸，以及狂乱鼓动的心跳。 更令他奇怪的是，那个蛛核，那个他亲自埋入少年丹田的蛛核，竟然以完全无法预测的异常频率不住震颤着。时快时慢，摇摆不定。 每当他以灵识触碰，蛛核就受激一般地狂乱跳动。少年就会像被勒住脖子一样，呼吸忽然一窒。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定了定心神，试着用灵力将那蛛核完全包裹。 ——蛛核猛然剧颤！在那娇嫩脆弱的丹田里疯狂搅动起来！ “呜——”少年眼角被逼出泪花，呜咽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一惊，心中霎时被担忧填满。他立刻收回灵力，反射性地想抽回手，却惊讶地发现，少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抓着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 向下。 第六十章 石代赭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有想到, 这种事情竟然就这样发生了。 他像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进入了小龙的巢穴。温热，潮湿, 空气中浓烈而炽热地充斥着渴求的味道。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被人抓着手, 摸索着前行。 措不及防。他的手碰到了蜷缩在柔软布料里的小龙。是刚破壳的小龙，身上黏糊糊的，还沾着透明的粘液。 那小东西稚嫩而坚韧。粘液弄得它浑身滑溜溜的, 像抓不住的鱼。 他没有思考地就轻轻抓住了它。小东西受惊似的在他手里跳动起来。 下一秒, 吐了。 …… “哇——”一声哭喊, 将石代赭从幻想中拉出来。 他怔怔地，还没完全回过神, 就被人一把推开。他毫无防备，以至于整个人竟然被推倒在地上。砰地一头撞到了对面的床沿，脑阔发晕。 “……！”那个正在爆哭的小家伙听到撞击声, 下意识地睁开泪眼，在看清眼前的场景之后立刻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哭声, “呜呜呜呜！你没事吧！呜呜呜……” 旋覆哭着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来拉他，嘴里含糊不清地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呜呜呜嗝——” 他哭得太惨烈以至于打起了嗝。整个人就像被夺走最珍贵玩具的小孩子那样, 嚎啕大哭停不下来，但却又无比羞耻，因此一边哭一边揉着眼睛不断道歉。 石代赭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心头重又一震。下意识地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旋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看到他湿漉漉的掌心之后，巨大的羞耻感再度狂涌而来。 “对、对不起——嗝、我帮你——嗝、帮你擦！”旋覆打嗝打得停不下来，眼泪也根本止不住, 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手忙脚乱地拿来一包抽纸，一张一张接一张，哗啦啦地连抽好多张，然后抓起那团纸给石代赭擦手。 “……”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这样低头看着他。 看着那少年惊慌失措地，一边抽噎一边抓着他的手，来回狂擦。 男人忍不住笑了。 少年抽光了半盒抽纸，几乎把他手掌擦破了皮，这才停下来。 “对不起……”旋覆低着头，两只手都紧张地握成小拳头，不安地放在膝盖上，“对不起，对不起……” 他已经除了道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石代赭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但是手刚伸出去，想起这只手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什么，他略有些尴尬，觉得这不太合适，只好又缩回手来。 旋覆哭得整张小脸湿哒哒，于泪眼朦胧中看到他的举动，脑子里顿时一炸，羞耻感和绝望感像两只大手，狠狠揉捏他的心脏，他简直喘不上气来了。 “对不起，我……”他哭得气若游丝，使劲儿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我……太久没有……因为、因为一直住宿舍……所以一直没有……所以……” 他深深埋着头，根本不敢看对方。他怕极了，怕对方生气，怕对方讨厌他。因此即便羞耻得快要死掉，他都强迫自己，必须要说出来，他必须要道歉必须要解释。 不然……不然就要被厌恶了…… “对不起……你、你打我吧……”旋覆哭得抽抽噎噎，时不时还要打个嗝，“你打我一顿吧，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对不起……我弄脏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小家伙整个蛾子缩成一团，翅膀紧紧地贴在后背上。他太害怕了，害怕又难过，以至于那对软软嫩嫩的小触角都变得皱巴巴的，可怜兮兮地卷成一团。 小蛾子在极度的不安和难过里，哭泣着等待责骂，等待惩罚。 可是想象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降临。 他听到的，只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随后，眼前一暗。男人已将他拥入怀中。 “……！”旋覆浑身一震，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石代赭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当然，是用干净的那只手。 旋覆呆呆地靠在他胸膛上。眼泪仍在止不住地流，很快弄湿了他的衣襟。旋覆心里一惊，怕自己的眼泪弄脏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石代赭却更紧地抱住他，低下头，在他发顶轻轻一吻。 “没事的。”石代赭说。 没有更多的话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用他一贯的温柔语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像是他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就这样抱着难过害怕的小家伙，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用身体行动告诉他：没事的。我仍然喜欢你。 旋覆眼前一热，更多泪水汹涌而出。 “哇——”他情不自禁地抓紧了石代赭的衣襟，把脑袋埋在男人的胸肌里，放声大哭，“哇——” 他哭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明明还没有看一眼广阔的世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样拼命地啼哭。 也不是为了悲伤，也不是为了害怕。他只是哭得停不下来，但那已经不是什么坏事情。 眼泪迅速洇透了男人的衣襟。旋覆把脸埋在他热烘烘的胸膛里，整个脑袋被自己的哭声震得嗡嗡响。晕乎乎的，但并不难受。 这是一种奇妙的晕眩症，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不知道诱因是什么。也许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也许是无意间的碰触，也许仅仅是那个人站在他面前，这种晕眩症就会时不时地发作。 如温柔涌动的潮水，一阵阵地向他袭来。 那并不是什么不好的感觉。 相反地，舒服极了。 就这样，旋覆在那温热浪潮的冲刷下，缓缓地睡着了。 他哭累了。 石代赭安静地抱着他，等了很久，感到他的呼吸愈发平静，气息绵长如同婴儿。 小家伙温顺地靠在他胸膛上，全身无比放松的状态。沉沉的，像是把生命的重量全都交托给他。 石代赭忍不住，又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从小家伙身上传来诱人的香气。是雨后大地青草的芬芳，无比清新，无比洁净。其中混杂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奶香，像下过雨后跑到草地上来玩耍的小婴儿。 真奇怪。明明是他最馋的零嘴儿，他却不像以前那样，满脑子都是生吞下肚的低级欲望了。 他觉得光是这样抱着，让小家伙在他怀里睡着，就已经足够满足。不需要更多了。 “……”石代赭长长叹出一口气。那不是惆怅的叹息，是满足的低吟。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沦陷，并且甘之如饴。 更让他快乐的是，他终于找到证据，证明小家伙也是喜欢他的。 刚才那个举动，当然可以解释为生理本能。连旋覆自己都说，是因为住宿舍身边一直有人，是压抑了太久所以一不小心。 可是石代赭并不傻。 他是活了千年的大妖怪，他早该意识到的。他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太小心翼翼太害怕失去，以至于不敢确定旋覆对自己的感情。 而如今，旋覆已经用眼神，用动作，用一次又一次的情不自禁，证实了—— 那是爱情。 那不是崇拜不是依赖更不是恐惧，那是憧憬，是迷恋，是混杂着情欲与渴望，让人光是想起就甜到了心尖的爱情。 他们两个，都情窦初开，彼此心许。 他们是相爱的。 …… 那么下一步，就该是让小家伙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石代赭勾起嘴角，眼底晕开一抹温柔。 他把小家伙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动作很小心，因此旋覆并没有醒来。 旋覆毕竟拼命练习了十几天，身体已经极度劳累，再加上刚才的精神刺激，此时的他可以说是身心俱疲，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石代赭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正要起身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来电提示的头像是个兔子。 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朝阳台上走，还顺手把宿舍的灯给关了。 “喂？”他轻轻带上了阳台门，避免自己接电话的声音吵醒旋覆。 “人呢？”卯木的声线一如既往地轻佻，“这就回去啦？” “还没。”石代赭压低声音，“在旋覆宿舍。” “哦……” 石代赭随口问了句：“眠眠在你那儿？” “嗯。” 电话的另一头，总裁办公室里，卯木坐在沙发上，把玩着膝上美少年的发丝。 眠眠抱着他的树干抱枕，已经枕着男人的腿睡着了。 办公室里空调开得有点冷，卯木摸了摸眠眠的后背，感觉凉凉的，就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又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手盖在眠眠背上。 “最后问你一次。”兔儿爷从沙发边茶几上拿了打火机，啪地点了根烟。他深吸一口，吐出个漂亮的烟圈，眼里略有倦意，“你真舍得让旋覆出道？” 石代赭笑了：“事到如今还要问这个？” 兔儿爷点点头：“行。那你就把手上那篇连载小说给删了。” 石代赭一愣。 兔儿爷道：“就你最近疯狂更新，一天更两三万的那本。”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果断，甚至有些残酷，“删了。” “为什么？” “那本书的主角，写的是旋覆吧？”兔儿爷淡淡道，“我看到你们俩的钥匙串儿了。挂羊毛毡的那个。” 石代赭心里一沉。确实，他不久前才在书中写过，主角之一想把自己家的钥匙给另外一个主角，让他自己回家。 他已经很克制，避免把主角写成旋覆的样子了，可是写作是心灵的窗户。在现实里很多无法说出口的话，无法做成的事，作家总会情不自禁地放到作品里去完成。 要不是兔儿爷提醒，他都差点忘了这个情节。 当初他写这段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这么快，他就真的把钥匙给旋覆了。 兔儿爷继续道：“他和眠眠一旦出道，肯定会红透半边天。到时候会有很多竞争对手，想方设法去挖他的黑料。你们之前毕竟被人肉过，对手不需要多费劲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你。到时候你们的关系将被迫公之于众……结果会怎么样，不用我多说了吧？” 兔儿爷叹了一声，“毕竟，你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想你也不舍得他再经历第二次。所以……” “好。” 兔儿爷愣了一下，没想到蜘蛛精会答应得这么快。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电话那头，石代赭沉稳果断地，认真地道：“我马上去联系编辑，删掉这本书。不过网上还有很多盗文，我需要一点时间处理，把那些痕迹全部删光。至于读者那边……” 石代赭停顿片刻，沉吟道，“读者那边，应该暂时还看不出来。毕竟我不是真的把他当原型，只是……把有些事情写进了书里。那个主角人设跟他还是很不一样的。后面我也会注意，不会再把我跟他之间发生过的事写进去。” “你可真是……”兔儿爷笑着摇头，“真就这么舍得？” 石代赭平静道：“删文解v、版权违约金，加起来也就百来万的事儿。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我不是说钱，钱当然没什么好心疼的。”兔儿爷耸耸肩，“我是说，你真的舍得让你的宝贝蛾子就这么飞了？你懂的吧，他出道以后，你们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他会很忙，很少有自己的时间。就算挤出时间来见你，也要遮遮掩掩，见不得光。他作为公众人物必须保持正面形象，只要他还在娱乐圈一天，你们的关系就永远是个秘密。” “没关系的。”石代赭笑笑，“实在不行我就随便死一死，换个身份，到他身边去当保镖呗。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妖怪还怕做不到吗？那千儿八百年的修为可真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兔儿爷笑出声。 “那确实。”笑够了，他又悠悠叹了一声，“这一世，又是教授又是网文大神的，这么漂亮的身份你都舍得随便扔掉。你是真的喜欢他呀……” “嗯。”石代赭坦率地承认了，“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行。那就照你说的做。”兔儿爷手上仍然轻轻抚摸着眠眠的头发，那考拉精枕在他腿上呼呼大睡，睡意香甜，勾得他也有些困了。兔儿爷打了个哈欠，朝石代赭道，“先看看吧，也别随随便便牺牲太多。你那小家伙知道了也要愧疚的。睡了，晚安。” “嗯。” 兔儿爷挂了电话，把烟掐了。他低头看了看那仍在熟睡的考拉精，随手抽出眠眠怀里抱着的树桩抱枕。 眠眠迷迷糊糊地醒了：“……嗯？” 这家伙一旦睡着，叫是叫不醒的，推也推不醒。弄醒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拿掉他的抱枕。 兔儿爷淡淡道：“起来，去里面睡。” 眠眠听话地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边打哈欠边问：“今天也不回家吗？……哈……” 兔儿爷跟着站起来，勾着他肩膀，朝总裁休息室走去：“明天早上要飞巴黎。上飞机前先睡几个小时。” 休息室里有张床，原本是单人床，有了眠眠之后就换成了双人床。 兔儿爷躺下去，闭上眼睛。眠眠从后面抱上来，环住他。 熟悉的怀抱，令人安心的温度。 兔儿爷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到全身渐渐放松下来，一整天的劳累都得到了舒缓。 眠眠勾着他的脖子，像抱自己的树桩那样抱着他。睡意再度袭来，眠眠把下巴搁在他脑袋上，无意识地蹭着他，迷迷糊糊嘟囔道：“你可以带我上飞机……这样在飞机上……还能睡会儿……” 兔儿爷笑了：“你明天不用上课了？” “……”考拉精却已睡着。 兔儿爷无奈又好笑。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身后那家伙的手臂渐渐用力，紧紧地抱住他。 那是眠眠作为考拉时的习惯——要抓紧树干，不然就会从树上摔下来。 兔儿爷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感觉身后的人呼吸绵长，胸膛缓慢起伏。已经睡熟了。 ……他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带上飞机去，这样来回路上还能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座位问题不用考虑，总裁大人当然是有私人飞机的。上课也不是那么重要，眠眠其实根本不需要上课，他的天赋远超众人，完全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轻松胜出。 但是…… 即便是私人飞机，也终究有外人在。 眠眠很快也要出道了。他是时候该注意一点，和眠眠保持距离。 睡意渐渐袭来。兔儿爷闭上眼，感受着背后那人温暖而有力的心跳，冷静而缜密地想： 实在不行，以后想睡觉了就变回兔子，假装是眠眠的宠物……嗯……喜欢小动物这个人设不错……可以拿来营销一波…… 爱是克制……蜘蛛说得对……他们妖怪……总归是要比人类多些办法的…… 修炼不能修到狗肚子里去……嗯…… “晚安……”兔儿爷说完，就坠入了黑甜梦乡。 睡梦中的眠眠仿佛感应到什么，手臂收紧，把怀里的大树桩子朝自己这里又搂了搂。 啾。 他闭着眼睛，凑过去，在大树桩子后脑勺上亲了一口。 梦境忽然有了甜味。眠眠嘴角翘起，快乐地抱紧了他。 第六十一章 时间一晃而过。 事实证明, 旋覆对舞台的热爱，并不是他自己以为的三分钟热度。 作为一个完全无基础的新人，他表现出了超乎同人的努力。仿佛过去二十几年里积攒的热情在此时全部爆发,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电动蛾子，每天疯狂地练习, 练习。 他有多努力呢？ 据说，在公司里跟他关系最好的，除了同宿舍的眠眠以外, 居然是——物业保安。 没错, 是物业上的全体保安。因为保安每天夜班巡逻的时候都会在各类教室里碰到他。有时是舞蹈教室, 有时是隔音的voval、器乐教室。 保安路过这些教室，进去打卡的时候, 总是忍不住跟旋覆聊两句。旋覆也乐得跟他们交流，短暂的闲聊对他来说就是休息。 由此可见，旋覆跟同期练习生一起上课的时间, 还没有他私下里额外练习的时间多。 努力终究是有回报的。第二个月综合评定时他的分数已经位于同期中等，没有发生任何失误, 就这么稳扎稳打地蹿了上来。 同时，《出道吧！少年！》名单中也出现了他的名字。 包括他和眠眠在内，赤兔娱乐公司一共送出了五名练习生。节目还未上线, 前期宣传就已经铺天盖地。 石代赭走在校园马路上，都能听到女生们窃窃私语，讨论参赛选手。 等到节目正式播出, 《少年》迅速掀起浪潮。不光是大学生, 就连石代赭的同事们都开始纷纷转发为选手拉票的链接——毕竟比赛的形势是评委投票+观众投票，这是新时代薅羊毛的热门方式。观众们心甘情愿为自己喜欢的艺人出钱，希望用钱为idol砸出一条花路。 最让石代赭震惊的是, 他发现他们校长都转发了一条：希望大家支持五小兔，动动手指为小兔们投票！下面还附上了完整的注册账号、投票流程。 当然，事后证明这是校长的女儿偷拿他手机搞出来的乌龙。不过这也可见《少年》热度之高，万千少女对之如痴如狂。 网络上对选手们的讨论没有一刻停止过。主办方播出平台上的弹幕每秒钟都能刷出几万条，网络点播量也突破新高。微博热搜每天都有选手的姓名，特别是在每周六节目播出之后，前十位热搜恨不得有八个是《少年》。 就连jj网站上也雨后蘑菇般地出现了大量娱乐圈文。cp拉郎如高中数学的排列组合题，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拉不到。就连赤兔娱乐、新橙娱乐、九天娱乐这几个势如水火的娱乐公司都被人磕起了cp。 石代赭听说过的最骚cp是眠眠x舞台。 没错，是眠眠，和舞台！就是他们每次上台表演踩在脚下的那个舞台！ 这可太骚了，另一方甚至连人都不是了。组cp的理由也非常简单粗暴：眠眠从来睡不醒，只有在看到舞台时会两眼放光…… 倒也……没错。 不得不佩服广大人民的创造力。 至于石代赭这边，解v删文也顺利进行。他手头这本书非但在网站入了v，还跟版权方签下了广播剧、动漫化的合约。幸好影视剧改编的版权还没谈妥，否则光是违约金就高达千万。 读者们对于“高山止血钳”的突然删文也感到非常震惊，都在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石代赭和网站一起给出了不会留下后患的官方回答。读者们都嗷嗷喊着不要不要，但事情已成定局，再叫也不会有人来填坑。 读者们也只能嘤嘤嘤地接受。 作为补偿，石代赭当场重开了另外一篇文，宣布全文免费，并且在开文当天爆更50w字。读者们立刻被新文吸引注意，发出了“摩多摩多”的声音，啪嗒啪嗒一个接一个跳坑。 jj文学城和版权方这边算是解决了，更麻烦的是盗文网。 众所周知，盗文网会一秒盗走作者的心血，在未经原作者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盗走作品用作商业目的。盗文网原本就是与正版网站利益对立的，目前国家虽然开始保护正版，打击盗文，但作者维权之路尚且任重道远。 网上随便一搜“高山止血钳”这个笔名，以及他的书名，都会出现浩浩荡荡几十页盗文。有时候甚至连jj的正版网页排名都会在盗文网后面。这不得不说是正版方的耻辱。 本来像石代赭这种大神，也懒得去管盗文。毕竟投诉举报也是要花时间的，有那精力不如多写一章。何况，即便成功举报，迫使某个网站删除盗文，平素习惯于看盗文的读者也不会回头来看正版——他们只会换本书，接着看盗文。 但现在的问题是，石代赭必须删除这篇文在网络上的所有痕迹，否则早晚有一天会被旋覆的竞争对手扒出来，对旋覆不利。 于是他找了传媒界、it界的一些熟人，帮忙做了一些操作，把大部分链接都给炸掉了。 做完这一切，石代赭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删文这件事里，他最大的损失不是解v返点，不是赔偿违约金，不是失去广播剧、动漫改编的后期收入，更不是欠那些朋友的人情。 对他而言，唯一让他感到有些痛心的，是他付出的心血。 这本书光是发表在jj上的部分就已经长达一百万字，他电脑里还有五十万的存稿，以及后续的完整大纲。光是大纲都有十万字，可见整本书耗费了多少心血。 而且，实际上涉及到旋覆的部分，只是那几百万字里的九牛一毛。他并没有把旋覆当做主角原型来写，只是情不自禁地将某些情节写进了书里。 但他知道瞒不住的。 如果没有吕沛那件事，或许读者不会想多。如果他没有情难自抑，真的把书里的情节在现实里实现——甚至如果他自私一点，不许旋覆出道，那么现在都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可就是这么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引导向了一个共同结局——他对旋覆的爱，是瞒不住的。 而旋覆对他的回应，也将毁了小家伙自己的前程。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犹豫了。 心血固然珍贵，金钱也不是小数目，但和旋覆比起来，那些算什么呢？ …… 随着节目播出，参赛练习生被不断淘汰。从最初的108人，到50，30，15……跟减数分裂似的，异常残酷。 终于，今天就是决赛了。 决赛将选出最终能够出道的7人。15进7，仍旧是减数分裂。广大粉丝们早就开始摇旗呐喊，纷纷自发形成组织，自己疯狂掏钱的同时发动路人拉票。 傍晚时分，石代赭去上《人体解剖学》。路上还碰到了以前在医学院带过的下级。 那个姑娘当年还是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老师救命病人不行啦”的实习生，如今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主治医师了。 石代赭正在想心事，走在路上被她认出来。姑娘热情地喊了声“石教授”，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小秦？”石代赭想起她的名字，往昔相处过的记忆也浮上心头。他不禁微笑，“你怎么来啦？” “诶嘿嘿嘿……”虽然已经是主治了，但这姑娘其实才二十八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着说，“来参加活动……” “什么活动？”石代赭有些好奇。他没听说今晚医学院有活动啊。 “就……那个嘛！”小秦羞涩地一指路边，“今天决赛，我们后援会小分队约在学校里，一起做最后冲刺，一起等结果！” 石代赭顺着她指的地方望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电子广告牌。 资本的力量渗透到社会的每个角落，如今就连大学校园路边的广告牌都被占据。当然，投放在大学内的广告，其内容并不以宣传综艺节目本身为主。 是公益活动。 《出道吧！少年！》节目组宣称，粉丝们为idol投出的每一张选票，最终都将折算为现金、物资，以idol的名义捐给贫困山区。借着这个由头，《少年》的广告成功打入了大学校园。学校也蹭热度宣传了大学生支教工作，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此时那电子屏幕上，正在轮流展示着最后15名练习生的大幅海报。旁边是练习生们的手写标语，呼吁大家关注贫困山区，关注公益。 石代赭一眼望去，就是那么巧，以十五分之一的概率看到了…… 眠眠。 “……”他默默地等了一秒。海报更替，换了个不认识的谁。 再一秒。不认识。 再一秒。还是不认识。 再一秒……这他妈都是谁？！我宝贝蛾子呢？！ 石代赭郁闷片刻，忽然意识到，旋覆和眠眠是一组的，他们的海报应该也会排在一起。 也就是说，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恰好错过了旋覆那张。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脸上却并无异样，仍旧温和地朝小秦笑道：“你也看这个啊？” 小秦惊讶地睁大眼：“教授，难道你不看吗？你认识的那个……” 话未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闭上嘴，尴尬又愧疚地笑了笑。 石代赭知道她在尴尬什么，她大概以为自己不想提起当初吕沛污蔑他与两个男学生有染那件事。 于是他笑笑，坦然道：“旋覆是吧？我知道，听说了。最近周围同学们还有老师们都在聊这个，我早就听说了。只是平常不爱看综艺，没关注而已。” “哦……”小秦“哦”完一声，没再说话，眼睛却贼溜溜地盯着他。 石代赭当年是她的直属上级，这小姑娘有什么心思他当然清楚。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八卦好奇，便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哎真的吗？”小秦作出不敢置信的惊喜神色，但却兴奋地立刻问道，“教授你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啊！你跟旋覆那么熟，他有没有跟你说其他练习生的事情啊？” 石代赭笑着问：“你想知道谁——嗯，”他顿了顿，换了个追星女孩更爱用的动词，“你pick谁？” “我主pick眠眠！”小秦骄傲地宣布，很快又补上一句，“旋覆的票我也在投的！毕竟是咱们本校的嘛！” “眠眠啊……”石代赭作出回忆神色，悠长道，“他舍友是吧……” 此时临近傍晚上课时间，教学楼前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许多人认出，站在电子广告屏前这位风度翩翩，相貌俊美的男人，正是校内最出名的石代赭教授。 虽然石教授的学术成就很高，但是不得不说，他出名的原因更多的还是那张脸。 即便是站在《出道吧！少年！》的宣传屏边上，和那些偶像小鲜肉高p精修图对比，他的颜值也不遑多让。 路过的女生们都忍不住朝这里多瞟几眼，见到一个姑娘正在眉飞色舞地跟教授聊天，心下更是生出几分嫉妒。 那女的好像不是学生……是女同事吗？ 女学生们纷纷猜测着。有走得近的，隐约从那女孩子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由两眼放光，恨不得冲上去跟她认个亲。 小秦兴奋地向石代赭打听眠眠的事，石代赭斟酌着说了一些。 倒也没什么隐瞒或者虚构。赤兔公司并没有给自家练习生安排人设，因为卯木深知，再好的人设也总有崩塌的一天，人不可能演一辈子。与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待房子塌掉，那还不如在最开始就培养真正有人格魅力，真正有偶像特质的人。 眠眠私下里就和节目里播出的一样，性格开朗乐观，虽然总是睡不醒，但关键时刻从来没掉过链子。天才也是真的天才。那些被粉丝津津乐道的“十分钟学会一支舞”、“新歌听一遍就会唱”、“白天见了一个俄罗斯人晚上说梦话就会讲俄语甚至还会弹舌音”也是真的，都是真的，没有剧本没有内幕没有提前演练。 他真的是天才。 得到了“内部人士”的肯定，小秦激动得简直无以复加：“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是真的！我们眠眠超棒的！晚上回去我要跟那些黑子大战三百回合！把他们喷得五体投地！” 石代赭失笑：“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跟人家吵架呀……” 小秦调皮地吐吐舌头。 相谈甚欢，小秦渐渐找回了当年跟在教授屁股后面的亲切感。她瞟瞟周围，看周围没人注意，凑过来小声道：“那教授——你别生气啊，我就随便问问，你不说也不要紧……” 石代赭看她这鬼鬼祟祟的模样，隐约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心里不由一跳。 果然，小秦遮着嘴，做贼似的小声道：“眠眠跟旋覆……是真的关系很好嘛？还是他们公司在炒cp啊？” 果然。 《少年》播出后，不断有熟人来问他旋覆的事，眠眠的事，旋覆和眠眠的事。先前石代赭一概表示不听不看不知道，节目组没收了手机所以跟旋覆没有联系。 没收手机当然也是真的。但石代赭并不是真的跟旋覆没有联系——开玩笑，千年的蜘蛛精，还能被一个区区没收手机给难住？ 想他的时候，直接瞬移过去见一面不就行了？ 难点在于避开其他人。不过也不算太难，毕竟他既能变身成指甲盖那么大的小蜘蛛，又会穿墙、隐身。 无数次，当旋覆在舞蹈房练习到深夜，带月而归的路上，并不是孤单一人。 小蜘蛛趴在他的肩头，黑豆似的小圆眼亮闪闪，听他说节目里的事。 每天的训练，每周一次的录制，节奏都非常快，非常紧张。旋覆基础比别人弱，所以必须花上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来练习。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何谈娱乐。 他唯一的放松，就是石代赭来看他，趴在他肩膀上，陪着他从舞蹈教室走回宿舍的这一段路。 两个人都非常珍惜这短暂的相处。有时候旋覆甚至都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往宿舍走，嘴角微微翘着。 小蜘蛛也就挪挪身子，往他颊边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石代赭闭了闭眼，将那旖旎思绪暂压下来。深吸一口气，朝小秦道：“他们真的关系很好。” “诶……”小秦眼睛一亮，“是哪种好？” “毕竟是舍友嘛。”石代赭笑道，“他跟眠眠的关系，应该就跟余漉差不多？——哦，你不认识余漉。就是旋覆原来在学校里的舍友。” “……”小秦眨了眨眼，满脸都是渴求八卦却不敢说的表情。 她知道啊！她当然知道余漉！当初和石教授还有旋覆一起上过热搜的好嘛！也是个美少年！可惜没跟旋覆一起出道！ 据赤兔官方说，当初星探发现旋覆时也同时邀请了余漉，但余漉表示对娱乐圈没兴趣，果断拒绝了他们！ 多可惜啊！ 不然就是——竹马战天降！多带感啊！……咳咳。 小秦按捺着心中熊熊燃烧的磕cp之魂，还想再问些关于旋覆的事，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她低头瞄了一眼，如梦初醒道：“啊！都这么晚了！对不起石教授，你还有课是吧！我们决赛冲刺也快要开始了！就先不聊啦！” 石代赭微笑着向她道别。 决赛啊…… 小秦走后，石代赭仍然站在原地。他微微仰起头，再一次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电子屏。 这一回，他的视线恰好与电子屏上的人对上。 是旋覆。 海报上的少年笑容爽朗，那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像是穿越了距离，穿越了时间，隔着坚硬冰冷的电子屏幕，与男人对视。 男人凝视着他，嘴角不由浮出一抹笑容。 今晚的选修课，大概会有很多学生翘课不来吧。就算来了，或许也都会低头玩手机。 算啦，仅限今晚，玩就玩吧。 男人心中漾起一股温柔情绪。心底里的某个期待，像海洋球一样，晃晃悠悠地从水里升起。 他很克制地没有在电子屏前停留太久，而是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 晚上十点。 石代赭都上完课回到家了，《少年》的最终投票结果还没出来。 他把笔记本搬到电视机前面来，打开节目，一边码字，一边带个耳朵听着。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速度之快如同《野蜂飞舞》。石代赭一心二用，一万字都码完了，抬头一看，主持人还在那儿营造气氛卖关子呢。 投票通道已经关闭了。主持人宣布最终票数，从第十五名开始。 “第十五名……xxx，120万票！” “第十四名……xxx，134万票！” …… “第八名……xxx，398万票！” 根据赛制，最终能出道的只有7人，也就是说后面这八位已经输了。 屏幕上那八人表现各异，有互相拥抱着流泪的，也有微笑表示走到这一步已经心满意足的。石代赭算了算，光是这把人加起来就已经接近两千万票。 这可都是钱啊！ 不过说实话，后面八位的票数差距不是很大，菜鸡互啄。观众们对于后八位的人选也差不多心里有数。 真正的看头在于前七位的排名。 旋覆和眠眠都在前七里。根据上一次节目公布的排名，一周前旋覆位于第6，眠眠第1。 前七名，出道名额虽然已经确定，但最终排名仍然是各家粉丝的终极战场。 谁不想自己pick的偶像c位出道呢？ 万众瞩目之下，台上剩下那七个少年，都屏息等待着最终结果。投票数据早在投票通道关闭前的半小时内进行了隐藏，因此谁都不知道，最后半小时里，有没有哪匹黑马冲出来，抢走c位殊荣。 主持人仍旧是从最后一名念起。530万，712万，1320万，2783万…… 越到后面，差距越大，第四名的票数甚至已经超过了第五名的两倍。 而旋覆和眠眠的姓名，仍未出现。 前三？ 石代赭心里一动，键盘上的手指停下，眼睛不由得盯紧了屏幕。 主持人深吸一口气，宣布了第三名的票数。 “第三名，旋覆！7834万票！” 石代赭瞳孔微微一震。七千多万？那就是……比第四名多出两倍！ 屏幕上，听到这个票数的旋覆同样地睁大了眼，满脸写着不敢置信，整个蛾子都呆掉了。直到身边的眠眠笑着推了他一把，他才想起自己还在舞台上。 他本来想对着凑上来的摄像机镜头笑一下，可是一张嘴，他却鼻子一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家都以为他是喜极而泣，没想到旋覆呜哇呜哇地哭着，口齿不清地却在说： “终于可以……终于……” 谁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摄像机镜头不断凑近，好不容易捕捉到他呜呜咽咽的话。 “终于……可以吃烧烤喝奶茶了……” 全场一阵爆笑。 石代赭望着屏幕，眼睛却微微湿了。 旋覆是个爱哭鬼，这是节目第一次播出时就留给观众的深刻印象。他泪腺特别发达，跳舞跳不好要哭，背歌词背不下来要哭，队友突发疾病在舞台上倒地他也要哭。 作为男生，这样的性格显得有些脆弱了。 可是他会一边哭，一边接着跳，接着背。 他还会跪在队友身边，在哇哇大哭的同时，以极其标准的动作给队友做心肺复苏，在120救援到达之前为队友争取最宝贵的抢救时间。 那是很痛的。 石代赭自己干过，所以知道。在没有护具的情况下，跪在地上挺直上身给人做cpr，全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膝盖上，是很痛而且很累的。 当这些节目播出时，很多人在弹幕上骂“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哭唧唧的跟个娘们儿似的”、“一天到晚哭哭哭，哭屁啊烦死了”，但更多人从旋覆的眼泪里，看到他的坚强，他的努力，他的善良勇敢。 这或许就是他在资质平平的情况下，能够以远超第四名两倍多的票数，高居第三的理由。 这也就是兔儿爷说的“偶像特质”吧。 真正值得年轻人追捧，值得喜爱，值得向他学习的特质。 …… 再后面的投票结果已经没什么悬念了。眠眠以近乎恐怖的优势稳居第一，第二名是个不认识的谁。石代赭也不关心。 他关了电视，仍旧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码字。 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却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客厅里开着暖黄色的灯，他手边是半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键盘声啪啪响，像在等着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灵识触角如巨型水母般，从教师公寓延伸向四面八方，温柔缓慢地摇曳。远远的，它终于捕捉到了一直等着的熟悉气息。 石代赭合上电脑，起身，去浴室里给浴缸放水。拧碎泡泡浴芭，丢进去。 水流撞击下，浴缸里很快浮出细密泡沫。具有舒缓功效的精油香气蒸腾而起，暖暖的，令人昏昏欲睡。 他关上浴室门，来到阳台上。 夜幕深沉，月色撩人。 石代赭聆听着晚风带来的细微声响。他微微仰着头，朝那月光伸出手。掌心盛满了银白月光，纯粹而温柔。 一只毛茸茸的蛾子，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进他手里。 “我回来啦。”小蛾子眼睛乌溜溜的，羽翅收起。它低着头，有些笨拙地搓弄着自己的触角。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石代赭凝视着掌心的小东西，眼底那一抹温柔如涟漪般荡开：“浴缸里放了水，你先洗澡。我给你弄点吃的。” 小蛾子睁大眼睛：“哎？！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我都没有跟你说过！” 男人笑笑：“我就是知道。” 小蛾子搓着触角，百思不得其解。他本来想给蜘蛛大佬一个惊喜，所以才会在录制一结束，连庆功宴都给推了，就这么千里迢迢地扑扇着翅膀飞回来。 ——难道是在台上说漏嘴了吗？ 成绩公布的时候，他一时激动，差点就把“终于可以回家了”说出口……可是他明明已经中途改口了啊！都改成“吃烧烤喝奶茶了”，还害得他被大家笑话没出息，难道这还能被猜出来的吗？ 那蜘蛛大佬可真是……太厉害了！ 旋覆趴在石代赭掌心里，被他轻轻托着，来到了浴室。浴缸里居然是泡泡浴！旋覆一见到那细腻如雪的泡泡，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 “哇！”小蛾子扒着男人的掌缘，羽翅像小狗尾巴似的晃动，激动地跃跃欲试。 要不是人类形态赤身裸体，旋覆简直恨不得一秒变身，扑进浴缸里享受泡泡。 “干净衣服在这里。”石代赭指了指一旁的竹篓，体贴地道，“你慢慢洗，别在浴缸里睡着了。我先去厨房。” “嗯！”小蛾子快乐地挥舞羽翅，从他手上飞下来。 “……对了。”石代赭临走前，站在门口，又回过头来，“节目结束了，你们应该有一段假期吧。” “嗯，有五天假期。”小蛾子趴在浴缸边上，漂亮的大眼睛看着男人。 “明天……”石代赭视线微微下垂，眼神闪烁，像是有些不敢看他。 旋覆眨了眨眼。眼里清晰映出男人的身影，亮晶晶的，饱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期待：“……嗯？” 石代赭很快地抬起眼来，温柔地望向他。 “明天，去露营吗？”男人深吸一口气，说，“就我们俩。” 第六十二章 车子在山谷前停下。 面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两旁群山环绕，青葱碧绿。此时正是盛夏，一路过来天气炎热, 旋覆吹着空调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一下车，山间凉风沁得他精神一振。 “山里好凉快！”旋覆惊喜道。 “山里气温是会低一些。”石代赭微笑着, 也从车里下来。他打开后备箱，去拿帐篷、烧烤架等等装备。 旋覆小跑过来帮他一起拿。 他们停车的位置是一处溪谷，脚下是细碎沙砾, 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如同按摩耳膜, 很是舒服。 溪水淙淙，是从山顶流下来的, 清澈凉爽。水不深，水底花花绿绿的，有各种各样的石头, 小鱼在石缝里游曳，一眨眼就不见了。偶尔有落叶顺流而下, 那树叶也是青绿色的。 两个人心情都很好，步伐也轻快。就这样互相搭着手，把帐篷给搭了起来。 一顶大大的露营帐篷, 宽敞到足以容纳两个人。帐篷质量很好，一看就价格不菲，是专业级别的露营帐篷。里面甚至还有个小窗户, 撑起来可以看外面的风景。 两个人把睡袋、小板凳、小台灯这些东西, 一样样地往里搬。石代赭怕他累，让他去一边休息。旋覆骄傲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这几个月来天天唱跳, 已经练出了很厉害的体能，这点运动量完全不在话下。 石代赭也就由他继续帮忙。 搭帐篷、搭烧烤架、搬家具这种杂事，做起来其实费劲又费时。但他们本就是出来度假，不赶时间。两个人一起做，说说笑笑的，也不会觉得累。 “没有了吧？”旋覆爬进suv后备箱，确认后备箱、车后座都已经被搬空了。他转头又爬出来。 “嗯。下来小心。”石代赭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 旋覆抓着他的手，从后备箱里跳出来。石代赭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免得他被后备箱的门碰到。这才按下按钮，看着门自动关上。 “好热哦。”旋覆用力给自己扇着风，仰头看着天上明媚的太阳，不禁感慨道，“现在夏天没了空调简直活不下去，幸好山里凉快。” 他满头是汗。石代赭递过来一张湿巾，笑着问：“去水边休息会儿吧。” “好呀好呀！”旋覆早就看中了那条清澈透亮的小溪，想着在里面游泳应该很舒服，不由充满期待。 两人就肩并肩地朝小溪走去。旋覆跟着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两人仍牵着手，不由愣了一下。 “怎么了？”石代赭回头问他。 “没、没什么……”旋覆脸上微微泛红，像滑腻胭脂在水里柔柔晕开。他低下头，快步走上来，安安静静地跟紧了石代赭。 石代赭嘴角一勾，没说什么，只是牵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这里是从未被游人涉足过的原始山林。盛夏时节，蝉鸣仿佛充斥了整个天地，无比聒噪，却意外地令人心绪平静。 溪水在石头间清脆弹响，迅疾畅快地流向远方。旋覆走近了才发现，这条小溪的深度大概只到膝盖弯弯，想游泳还是有点困难的。 于是两人就脱了鞋袜坐在岸边，把脚浸在溪水里。 “哇……”旋覆低头看着自己的浸在水里的小腿，水面下的部分折射成有趣的角度。他感受着溪水冲刷小腿的奇异酥痒，忍不住一下一下地踢起水来。 石代赭的视线也被他吸引。看着他白净漂亮的小腿，在空中划出弧线，甩出清亮水珠。像极了月色下人鱼摆动的鱼尾。 “喜欢这里吗？”石代赭问。 不知怎么，石代赭一开口，旋覆就像被父母喝止了一般，两条小腿都规规矩矩地放下来，不再踢水了。 “喜欢的。”旋覆微微低着头，脑袋上的细软触角有些紧张地蜷缩了一下。 毕竟……是两个人独处。 旋覆不知道为什么石代赭只叫了他，没有喊上余漉临江仙。他没有问，只是心里忍不住地高兴。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隐秘快乐，如藤蔓般，一丝丝地爬满了他的胸腔。 藤蔓上还结着西瓜，甜甜的，水灵灵的。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石代赭身边，低头看着浸在溪水里的自己的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这样就很好。 石代赭见他拘谨的模样，突然掏出一把水枪说：“我们来打水仗吧。” “哈？！！！”旋覆呆呆地接过水枪，震惊地看着那造型夸张、一按还会blingbling闪光的儿童水枪。他不由得满头问号，扭头望向石代赭，“为什么要给我水枪？” 石代赭卷起裤腿走到溪水中间，严肃地道：“因为我有八条腿。” 旋覆：“？” 下一秒，蜘蛛大佬背后现出八条大长腿，上下左右一起开工，鞠起溪水泼向旋覆。 旋覆措不及防被泼一脸，尖叫道：“你作弊！” “所以我给了你一把枪。”石代赭憋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看到底是科学战胜魔法，还是魔法战胜科学！” “这不公平！”旋覆哈哈大笑着也跳进水里，一边躲着大佬泼来的水花，一边从溪里抽水，“你起码得给我八支枪！或者给我个火箭筒……装水的火箭筒！” “火箭筒？”石代赭忍俊不禁，“那你可以扛个矿泉水桶，上面装个加压阀。” 旋覆不禁扭头望向帐篷。帐篷里面有一桶他们带来的矿泉水。 “你还真想改装啊！”石代赭笑出声，趁他分神，左右开弓开展攻势，“居然想拿火箭筒对付我，你这个小白眼狼！那我也对你不客气了！” “哇——”旋覆被趁虚而入，泼了一头一身。清凉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裤，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举起水枪就朝敌人biu biu射去。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妖怪，平均一下年龄都要有五百多岁，就这么跟五岁小孩儿似的在溪谷里打水仗。 两个人很快都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沉甸甸。好在盛夏时节阳光炽热，被打湿了衣服也不觉得冷。 溪水波光粼粼，两个人的欢声笑语在溪谷里回旋。 很快地，旋覆就认了输。 “不来了不来了！”他把水枪往岸上一丢，抱着脑袋求饶道，“我输了！” “眼睛进水了？”石代赭看他不住揉眼睛，当即收了原形大长腿儿，有些担忧地涉水而来。 待他凑近了，旋覆却忽然眼睛一亮，坏笑着弯下腰，双手鞠起一大捧水泼向他。 “你——”石代赭正想笑着骂他小坏蛋，却见旋覆身子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向水里倒去！ “旋覆！”石代赭大惊，冲上去扶他。眼疾手快之下，旋覆并未跌进水里，却抓着他的手臂，轻轻地“呜”了一声。 “怎么了？”石代赭紧张道，“脚滑了？抽筋了？” “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旋覆咬着牙，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石代赭一低头，见到一缕血色在溪水中缓缓晕开。他眉头一皱，当即将旋覆横抱起来。 “啊——”旋覆吃惊地叫了一声，反射性地勾住他的脖子。 石代赭把旋覆抱到岸边，轻轻放到椅子上。自己则是单膝及地，捧起他的脚踝给他检查伤势。 旋覆一眼瞧见大佬膝盖跪在沙地上，心想那沙砾碎石也挺尖的，跪着可疼了，便挣扎着想说自己没事。可是一动却又疼得“嘶”了一声。 “别动。”石代赭连忙按住他，柔声道，“别怕，我给你看看。我以前干过外科。” 确实，他以前可是正儿八经在医院呆过的外科医生。 旋覆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便“嗯”了一声，听话地乖乖躺回去。 “伤口不深，一个小口子，没什么大问题。”石代赭掌心运起灵力，隔着一点距离，为旋覆治疗。那道小划伤就这么在两人眼皮底下一点点愈合了。 “哇！”旋覆惊奇地睁大眼睛，“好厉害！已经长好了！” “——但是。” 石代赭握着他的脚掌，轻轻碰了碰他肿胀的脚踝。旋覆害怕地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椅子扶手。 石代赭叹道：“扭伤了。还好，没伤到骨头。”他让旋覆把脚搁在他膝盖上，动作极轻地抚按着。 柔和的白色光晕包裹住了那纤细漂亮的脚踝。男人温暖的手掌握住它，一点一点地为少年按揉。 稍微有一点疼。但更多的感觉是——好热。 刚刚从水里出来，少年的小腿上还沾着水珠。微凉的皮肤在男人灼热掌心里微微战栗着，有一种引人遐想的柔顺滑腻。 旋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不由收紧。 “还疼吗？”石代赭察觉到他的紧张，担忧地抬起眼。 “不、不疼……”旋覆慌乱地躲开他的眼神，强忍着愈发难耐的呼吸。 “……”石代赭忽然沉默了。他垂下眼，半晌才道，“对不起。” 旋覆正想说不是你的错，却忽见男人低下头，捧起他的脚踝，轻轻吻上去。 “……！”旋覆惊呆了。 男人闭着眼睛，阳光照耀着他俊美精致的面容。他亲吻少年的足踝，如同信徒亲吻十字架上的神像。 虔诚而卑微，恳求神明垂怜。 少年睁大眼。 那温热柔软的触感，是男人的唇。少年从未想象过，足踝被人亲吻，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他像被一个温暖的囊包裹住，紧紧勒住，浑身动弹不得。可是心脏又疯狂鼓动，聒噪地高鸣。热潮在血管里奔涌，一阵阵地冲刷他的脑袋。 那种晕眩的感觉又来了。 少年浑身发软，几乎要瘫倒下去。他不得不抓紧椅子扶手，太过用力以至于指节都微微发白。 好舒服…… 他无法自制地沉沦于那种晕眩感，他困得几乎想闭上眼睛，可是眼睛却反而睁得大大的。 他紧紧盯着男人，近乎贪婪地凝望着男人亲吻他时，雕塑般俊美的侧颜。阳光在男人的睫毛上跳舞，时间像融化的糖丝一般被无限拉长。 男人的呼吸拍打在他微凉的皮肤上。几乎让人感到灼烫。 少年觉得快要被他的吻灼伤了。为何会这样？ 少年晕乎乎地想着，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想要更多地方被他握紧，被他掌控，被他温柔而充满力量地—— “……！”少年猛然睁大眼。呼吸瞬间一窒。 男人也在他猛然的震颤中回过神来，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他。 少年双眼失神，瞳孔近乎失焦，茫茫然地与他对上了眼。 男人嘴唇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少年却忽然缩回脚，整个人像西瓜虫一样把自己抱了起来！ “……？”男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呆了，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少年突然又从椅子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往帐篷跑。边跑边说： “我去……换衣服！太、太湿……”少年像被草丛里的蛇咬了一口，惊慌失措地发着抖说，“我我我是说，溪水……身上都是水！我要换衣服！”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帐篷里，哗啦一声拉上了拉链。 石代赭仍保持着单膝及地的姿势，怔怔地看着帐篷。 湿了？ 他抿着嘴唇，细细回味着那句话。 以及方才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的，另一个小帐篷。 男人不由扬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第六十三章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 远远超过单纯换衣服的时间，旋覆总算从帐篷里出来。 他脸上还染着一抹红晕，像晚霞在天边拖曳的薄薄云彩。那么细腻而温柔, 是任何画家都无法复刻的旖旎颜色。 石代赭飞快地掠了他一眼，就克制地收回目光。他可不想小家伙再害羞地跑进去, 把自己锁起来一万年都不出来。 “……咦？”旋覆故作镇定，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干净清爽的衣物, 惊讶地说, “你也换衣服了吗？” 石代赭正在摆弄烧烤架, 闻言笑道：“烘干的。用法力烤一烤，两秒就干了。” 旋覆：“……”为什么我总是忘记, 他们千年大佬和我这种小妖怪是不一样的。 大妖怪的人生真是轻松啊。 即便有x欲应该也能很轻松地压住吧…… 旋覆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又开始往那边想，不由羞红了脸。他甩甩脑袋把那些奇怪念头赶出去，深吸一口气道：“我来帮你！” 石代赭专门带了个冰盒过来, 里面非但有蔬菜、肉串，甚至还有冰奶茶。 旋覆惊喜不已。 “真的有烧烤奶茶啊！”旋覆抓抓脑袋, “我……我在节目上就是随口一说……” “不是早就约好了吗？”石代赭笑笑，打了个响指。烧烤架下方的木炭便熊熊燃烧起来。“之前答应你的那一顿烧烤奶茶，一直拖到现在。” 旋覆拿起一杯奶茶, 插了吸管美滋滋地喝起来。 “啊——爽！”他爽得眯起眼睛，久违的甜美口感令他浑身上下无比畅快。 爽完之后他忽然发现，盒子里还有一杯。他把第二杯从冰块里拎起来, 有些为难地道：“第二杯喝不下了哎, 但是放到晚上就不冰了……” 石代赭笑道：“想什么呢你，那杯是我的。给我。”说着伸手过来。 “诶？！”旋覆睁大眼睛，“你不是不喝奶茶只喝咖啡的吗？” “喝了那么多年咖啡, 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石代赭也啪嗒一下把吸管插上，吸溜了一大口，很自然地把奶茶放到边上。 旋覆捧着自己那杯奶茶，看着他，忽然笑了。 小蛾子感动地想道：大佬真好，为了配合我的生活习惯，都开始和我一起喝奶茶了！ 那我也要投桃报李，也要和他一起吃他喜欢吃的东西！ ……他喜欢吃什么呢？ 小蛾子想了半天，突然脑子卡壳。 想来想去，关于蜘蛛大佬的口味爱好，他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蛾子。 ……我总不能陪他一起吃我亲戚吧。 小蛾子深沉地想着，忽然又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大佬大佬。”他咬着石代赭给他递过来的烤串儿，满心好奇地问，“你平常吃鲈鱼吗？” “吃。”大佬回答得很果断。 “哎？”这跟旋覆想象的不一样，他挠挠头，“那……余漉会吃吗？” “余漉当然不吃，他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我也不会买鱼。”石代赭认真地给烤串反面，仔细撒上调料。肉串被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油脂香气，“……我要是想吃鱼，就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买来吃。” 旋覆没忍住又拿起一串，沉浸在肉类脂肪的美好口感里，接着问道：“那……你吃兔子吗？烤兔腿儿、冷吃兔什么的……” 石代赭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问我吃不吃朋友的同类。” 旋覆点点头。 石代赭很肯定地回答道：“吃，当然吃。我活了一千多年，什么物种的朋友没有。认识一个就不吃一个，那我岂不是只能吃素——哦不，素都不能吃。毕竟花妖树妖蘑菇妖什么的也挺多的。” “哎？！还有蘑菇妖？！”旋覆惊得肉串儿都要掉了，“蘑菇是怎么成精的啊！” “跟你一样，被仙露浇灌了一下。”石代赭若有所思，“我怀疑凡间有个喜欢喝酒的醉鬼仙人，一喝醉就把仙露满世界地撒，弄的各种妖怪百花齐放，连真菌都成精了。” “……”被他这么一说，怎么眼前浮现出了醉鬼仙人对着树干尿尿的糟糕场景…… 旋覆咳了几声，把这可怕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由于旋覆扭伤了脚，下午原定的采野果、抓野兔行程只好取消了。 于是改成了——钓鱼。 两人一人一根鱼竿，坐在溪边垂钓。没过多久蛾子就本性复发，根本坐不住，鱼竿一扔跑到边上去玩儿了。只有石代赭钓到鱼的时候回来看一眼。 不知是不是出于某种诅咒，石代赭钓来钓去，上钩的全都是鲈鱼。而且全都是不知道几厘米长的大黑鲈鱼。 他郁闷地把那些鱼放生，还随手丢了个治愈术，治疗它们被鱼钩钩住的嘴。 旋覆乐了，忽然又来了兴致，重新坐下来跟他一起钓鱼。 这下更刺激——又一条大鲈鱼咬了旋覆的钩，并且用力一挣，直接把整个鱼竿拖进水里了。 “哎呀！”旋覆惊叫，他没想到鲈鱼力气这么大，下意识地想跳进溪里去追鱼。 “别！”石代赭急忙拦他，一把抱住他的腰，“你有伤，别下去！” “可是鱼竿——”旋覆眼睁睁地看着大鲈鱼拖着鱼竿游远。 石代赭额头青筋一跳。这种隐喻般的结局令他异常不爽，但他还是安慰道：“别管了，天要下雨，鱼要嫁人，由他去吧！” 旋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钓鱼钓了一下午，结果非但一条鱼没钓上来，连鱼竿都赔进去了。 无可奈何，两个人晚上只能吃自己带过来的东西。 天色渐暗，石代赭生起篝火。山里的夜晚，气温降下来，倒也不算冷，只是没有白天那么炎热。 旋覆感受着火光在脸上跳跃的温暖感觉，舒服地眯起眼睛：“啊，我好喜欢篝火！” 石代赭笑笑：“篝火跟电灯你更喜欢哪一个？” 旋覆认真地想了想：“篝火！” “那晚上我们就把篝火一直点着。这样也不会有野兽过来。”石代赭一边说着，一边把烤好的棉花糖递给旋覆。 旋覆接过，啊呜一口咬下去，登时被那热烘烘的香甜味道给俘虏了。 “啊啊啊，好好吃！”棉花糖烤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会拉丝，但却并不会融化到手上。旋覆幸福得眼睛都弯起来，又把棉花糖串重新递到石代赭嘴边，“大佬你尝尝！” 石代赭咬了一个，笑着说：“好甜。太甜了，你吃吧。” 他们带的也不多，就一小包。 毕竟晚上的计划本来是烤鱼。烤棉花糖只是一时兴起，就这一小包，串在签子上一共也就两三串。 旋覆察觉到他的好意。不由笑笑，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着棉花糖。 真的好甜。都有点舍不得吃了。 石代赭看着小家伙手捧烤棉花糖那心满意足的模样，不禁摇头笑道：“谁能想到，我居然在给我的零食投喂零食呢？” 旋覆笑道：“我也没想到我能认个天敌当爸爸呀！” 石代赭耸耸肩：“当初可是你主动扑到我怀里来的，还打翻了我的零食罐子。” “那是——”旋覆想起当年的事，不由又羞又气，“还不是你拿信息素骗人！我还在上课呢！老远就闻到了你求偶的味道！我连衣服都不要了这么诚恳地冲过来，谁知道你是个男的呀！你甚至连蛾子都不是！” 石代赭微微一笑：“那你怎么还起反应了？” “……”旋覆脸红得像被篝火燎着了似的，他很想晃着蜘蛛大佬的肩膀咆哮说都是因为信息素啊这是生理本能我有克制不了！可是他一想起刚见面时就【】了大佬一裤腿儿的事，顿时整个人都没了气焰。 非但如此，还有大佬受伤躲在山洞里说想咬他一口的时候。 还有他来公司总部给自己检查身体的时候。 还有……今天白天……他吻他脚踝的时候…… 啊啊啊啊我怎么一天到晚都在秒【】啊！太丢脸了！ 小蛾子悲哀地想到，他跟大佬之间反复过次数最多的场景，就是他一言不合就【】一裤子。 区别只在于，是【】了自己一裤子，还是【】了对方一裤子。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诡异的关系！ 而与此同时，同样陷入沉默的石代赭，心里也在想着糟糕的事情。 他想起了……当初为了督促旋覆学习，而往他高数书上撒信息素，导致蛾子对着高数书【】了出来的事…… 如果此时二人心意相通，石代赭就可以纠正他：不，不是每次都是你裤子我裤子，你还对着高数书【】过一次。 是我害的，对不起。我真是个变态。 ……这到底是什么奇妙的关系啊…… 石代赭不禁扶额，陷入了深沉的哲学思考。 而旋覆也低着头不敢看他，任凭火光在脸上跳跃，调皮而温暖。 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很久。 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觉得有多难熬——明明应该是很尴尬、很羞耻的话题，他们却都有一种想要微笑的冲动。 两个人都憋着这股怪异冲动，假装自己没事，在很普通地思考人生。 篝火噼噼啪啪地，安静燃烧。夜色温柔而祥和。 不知过了多久，旋覆终于灵光一闪，转移话题道：“对了，余漉最近怎么样啦？” “还是老样子。”聊起余漉，石代赭的情绪也恢复了些。他笑了笑，说，“一天到晚跟小鱼竿儿腻在一起，甜甜蜜蜜。很幸福。” “诶……”旋覆悄悄打量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他还会来看你吗？” 石代赭想了想，道：“他最近在忙期末考试，没什么时间，毕竟快放暑假了嘛。”石代赭琢磨着旋覆问这话的意思，反问道，“你想约他吗？暑假他就有空了，我也放假，我们可以一起出来玩。” “好呀……”旋覆笑着应了，眼里却仍有一丝微妙的愁绪。 “怎么了？”石代赭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里的异样。 “嗯……”旋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以前我想过这件事……” “嗯？” “就是……如果临江仙把余漉从你身边抢走了怎么办……”旋覆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个表述不太合适，于是很快地又改口道，“我是说，你毕竟和余漉这么多年感情。而且你也说，你当他的监护人是因为希望有个人能陪陪你……你说过无尽的寿命就是无尽的寂寞……但现在……”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忍心，像是怕揭了对方的伤疤。 石代赭却笑了。笑着，温柔地打断他说：“没关系，我还有你。” 旋覆一怔，呆呆地抬起眼来。 石代赭凝视着他，看着那双漂亮的，澄澈的眼睛。他真是爱极了那双眼睛，时常需要克制住去亲吻它的冲动。 “我还有你啊。”石代赭望着他，微笑着说，“所以别担心，我已经不寂寞了。” 旋覆瞳孔缩了一缩。他怔怔地，忽然想起当初余漉也是这样回答他的。 ——他还有你。 那时他还不明白余漉的意思。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如今他全都明白了，可是…… “可是……我……”旋覆忽然眼睛一酸，难过地低下头，“可是我也马上要离开你了……我要出道了，我会和余漉一样没有时间回来看你……我甚至……我再也不能和你在公开场合见面……兔儿爷说我不可以……” 石代赭看着他发自内心地愧疚，有预感他下一句就要说“对不起”。果然，旋覆抽了抽鼻子，一个“对”字刚刚出口，石代赭就抬起他的下巴。 “不要道歉。”石代赭凝视他的眼睛，温柔地说，“不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紧的。” 他顿了顿，又说，“你如果不能来找我，那么我就去找你。如果我们不能被看见，那我就用隐身术，变身术，或者直接用结界在外面罩一个罩子，让别人看不见我们。没有关系的。你可以自由地去做你喜欢的事。我会在你背后，一直陪着你。这样，我也不寂寞。” 旋覆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别哭。”石代赭以指腹轻轻揩去他的泪水，笑着说，“毕竟我们是妖怪嘛，活得总归比人类要轻松些的。否则这千百年的修为，可真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旋覆听到这句“修到狗肚子里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噗”地笑了出来。 他眼睛里还盈盈地盛着泪水，这么一笑，眼珠就从他弯弯的眉眼里滚落下来。月光闪烁，格外温柔。 “兔儿爷也说过这个，他变成兔子让眠眠抱他的时候。”旋覆忍着笑意道，“你们大妖怪都爱这么说吗？” 石代赭哼了一声：“那是他剽窃我的。抄袭，举报了。” 旋覆不由得哈哈大笑。 “说到这个。”石代赭有些担忧，视线下垂，落到他的脚踝上，“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疼吗？白天没处理完，你再让我看看。别影响了你后面的活动……” 眼看着男人朝他伸出手，旋覆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那种熟悉的晕眩感又涌上来了，他的心跳霎时加速，整个蛾子都噗噗颤动。 不行啊！别碰我！我没有干净内裤可以换了！ 旋覆受惊似的跳起来，脑袋上那对粉红色触角都紧张地蜷起，像两只小蜗牛。 “我我我……”他慌乱不已，脑子里混混沌沌根本无法思考。他现在只想逃，逃得远远的，逃离眼前的人，逃离那种让他失控让他沉沦，让他既害怕却又发了疯一样渴求的奇妙感觉。 “我困了！”宕机的大脑最终只能吐出这么一个烂借口。他慌慌张张地跳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帐篷跑，“我困了，睡觉！” 石代赭：“……” 眼睁睁地看着蛾子跑进帐篷，哗啦一下拉上拉链。似曾相识的场景。 可是下一秒，拉链里面又伸出来一只软乎乎的小手。纠结地、不情不愿地，把拉链重新拉开了。 因为他们只带了一顶帐篷。 石代赭看着那个为他留出一条缝的帐篷，心里不由感叹。 我可真是太坏了。 第六十四章 石代赭进来的时候, 旋覆正把自己裹在睡袋里面。背朝着帐篷门，像只刚出炉的热狗面包。 “睡了？”背后传来蜘蛛大佬轻声的问话，以及拉链被拉上的轻微声响。 旋覆感觉喉咙一紧, 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以为他真的睡着了，石代赭没再说话, 只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是在叹息吗？还是……也松了口气？ 旋覆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无法辨别他的情绪。这让旋覆愈发感到焦躁起来。 身后的男人拿出另一个睡袋，在他身边躺下。专业级的露营帐篷下方自带软垫, 因此即便是席地而卧, 也不会觉得下面的沙砾有多硌。 旋覆把整个人蜷缩在睡袋里, 背对着他。眼睛闭着，耳朵却竖起来, 听着身后那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男人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说了句“晚安”，然后关掉了小台灯。 帐篷顿时一暗。 月光从小窗户里照进来, 斜斜的，恰好落在旋覆眼前。他却仍是不敢张开眼来, 心里有种怪异的焦灼。 他等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男人均匀而平稳的呼吸，直到月亮从他眼前爬到了他的后脑勺上，男人仍旧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翻身都没有。 睡着了吗…… 帐篷里静静的, 月色皎洁如练。外面是溪水淙淙，不知疲倦地冲刷河床。远处有声音嘶哑的蝉，不时鸣唱几声。 旋覆的心中却愈发焦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既期待, 又害怕。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做什么。 好笑的是，当他感到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竟然是——想要问问那个男人他该怎么办。 他已经习惯于向他求助了。无论是遇到困难，还是有什么想不通的，那个男人都会帮他解决。 一个成年的、厉害的大妖怪。人情练达又世事洞明，时常开导他、引导他，教他怎样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怎样挺直胸膛无愧于心地活下去。 ……真的像父亲一样。 可是……可是现在……他该怎么做？ 他要怎么说……他对那个男人，产生了超越于友情、亲情的某种情感…… 他对他，有情欲。 和信息素无关，也不存在任何刻意的引诱……他发现了。即便只是牵手这样单纯的身体接触，他都会心跳加速，喉咙发干。 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男人或许并没有那种意思，只是无意识地朝他投来一瞥，他都觉得那目光如有实体，轻轻地在他肌肤上略过。 更不要说男人凝视他的时候……那种温柔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溺毙了。 可是…… 旋覆不由自主地咬住嘴唇。那个他很想改掉的坏习惯，总是在他心绪不宁时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他很害怕……他不敢……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生物不应该对同性发情，因为那样是无法繁殖得到后代的。人类也不该对自己的监护人发情，因为那是……背德的。 他和蜘蛛大佬是最糟糕的情况。蜘蛛大佬既是他的长辈，又是同性——他们甚至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天哪，他到底为什么…… 他该怎么解释，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糟糕的冲动。他为什么…… 只是一次两次的话还可以拿“憋了太久”、“生理本能”之类的谎话糊弄过去。可是情况在恶化，在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的意志力像一块反复弯折的金属片，没有被锤炼得更坚硬，反而快要折断了。 他已经……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甚至是此时。 即便蜘蛛大佬只是安静地睡在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散发出任何信息素，也很体贴地收敛了全部的天敌气息。 甚至连两个人的睡袋都隔开了一段距离。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明明只是很普通地睡在一个帐篷里，他为什么还会……无法自制地兴奋起来？ 夜色寂静，男人的呼吸声平稳而均匀。旋覆背对着他，光是聆听着那呼吸声，就感到后背发烫。像被看不见的大手温柔抚摸着。 ……好糟糕。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子……根本解释不过去…… 没有信息素，没有任何让人误会的言语和接触……他甚至白天都已经失控过一次！那就连“憋得太久”这种借口都没有了！ 那他该怎么解释…… 旋覆紧咬着嘴唇，努力压着自己愈发难耐的呼吸。他一边在内心疯狂地自责，一边无法自制地，把手伸进睡袋里。 不要这样啊，不要放进去……天这么热，睡袋里又不透风。明明已经浑身是汗了却还把自己整个人裹在里面，还把手都藏在里面，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要这样……万一他醒了，他问起来…… 旋覆绝望地闭上眼，却又在同时感到一种沉沦般的快感。 不会的。 心底一个声音，兴奋而快乐地说着。 他不会醒的。他睡得很沉。他不会想到我在他身边做这种事。 何况，就算他发现了，他也不会责备我。 上次不是已经试过了吗？就算抓着他的手，弄脏他，他也不会生气的。他甚至还会抱抱我，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 ……或许，就算做一些更过火的事，他都不会…… 旋覆闭着眼睛，情不自禁地微微仰起头颅。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感到一种恍惚的晕眩。他隐隐听到一些水声，陌生而又熟悉。 他已经很少做这个了。他真的没有时间。而且，那个人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有这方面的的念头。 细想起来，最近每一次都是因为那个人呢。在练习生宿舍的时候，被他亲吻脚踝的时候…… 嗯，其实还有一次。昨天在浴缸里的时候。 是因为那是在他的家里、是他平常用的浴缸，还是因为他说了那句，“就我们俩”？ 他在那个人为他准备的热水里，在细腻而洁白的泡沫下面，做着最糟糕最见不得人的事。 他玷污了那个人对他的爱。 是啊，那是玷污。那个人想要的只是陪伴，是友情，是亲情。那个人不会对他有这种糟糕念头的。 ——那个人对他会有的，唯一的坏念头，就是吃了他。 旋覆微微张着嘴，用一窒一窒的喉咙，艰难而压抑地呼吸。他不敢大口喘息，那样会惊醒男人的。他在缺氧和兴奋的双重晕眩中，快乐地想道：如果被他吃掉呢？ 被他咬住脖子，被他折掉翅膀。被他用蜘蛛丝紧紧束缚着动弹不得。被他整个儿地生吞下肚。 他的肚子里一定很温暖。因为他的手也很温暖，他的胸膛也很温暖。 ……太奇怪了。 旋覆恍恍惚惚地想着，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个迷幻的笑容。 太奇怪了。我竟然渴望被天敌吃掉…… 我真是…… 一念至此，耳膜里的粘滑声响变得愈发急促。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略有些迟疑的、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旋覆，你在做什么？” 第六十五章 旋覆呼吸一窒, 瞳孔猛然收缩。 强烈的晕眩感如长矛般贯穿他的身体，刹那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灵魂也仿佛破开天灵盖离他而去。 他的手脏得要命。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的男人问他： “你在……”男人的声音轻轻的, 让人听不出情绪，“……自w吗？” 被发现了。 旋覆感到一把刀抵在了喉咙口。刀刃即将刺穿他的大动脉, 他无法呼吸。 他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一个字：“……嗯。” 为什么要承认？ 为什么要回答？ 快逃跑。快逃！ 他的理智开始不断叫嚣，身体却像被蜘蛛网黏住，仍旧动弹不得。他快要疯了, 他在这个湿漉漉黏糊糊的睡袋里已经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他觉得身后男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反复从后面捅着他。 可他动不了。他吓坏了。 身后的危险之源, 他的恐惧之源，却在此时开口道： “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做这个？”男人问, “你喜欢我吗？” 以这句话为契机，在肾上腺素疯狂轰炸下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旋覆猛地拉开睡袋，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 快逃快逃快逃！ “战或逃”反应, 毫无疑问地倒向了其中一边。他太害怕太想逃，以至于没能听出男人那句话里犹豫的、小心翼翼的, 却无法克制喜悦的语气。 逃！ 旋覆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他甚至哗啦一声展开了翅膀——全然不顾此时他还在帐篷里，窗户和门都紧闭着，根本无处可飞。 ——把帐篷整个地顶起来吧！ 或者把翅膀再变大一点！带着整个帐篷飞上天！ 旋覆满脑子都是失了智的疯狂设想。 当然, 这些念头并没有实现。 并不是因为他力气不够大，或者翅膀不够大。 而是在他起身的同时，男人抓住他的手臂, 猛一用力——把他拉进了怀里。 于是扑棱蛾子又措不及防地一头撞进大蜘蛛怀里。被硬邦邦的胸肌给撞晕了。 旋覆这回是真的疯了。 啊啊啊啊怎么回事！怎么眼前一黑看不见了！怎么头还有点晕！啊啊啊啊这个硬邦邦热烘烘的东西是什么！ 啊啊啊啊是什么东西按着我的后脑勺！ 旋覆本能地挣扎起来, 石代赭却越抱越紧，把他的小脑袋紧紧按在自己胸膛上。 “对不起。”男人忍着笑意，很努力很诚恳地道歉道, “是我问的方式不对。我重新问一次。” 还没等旋覆的理智重新上线，石代赭深吸一口气，捧起他的脸，认真地凝视着他说：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旋覆呆住了。 他愣愣地趴在石代赭胸口上，茫然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话。 石代赭有些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喂，回答我呀。” 男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为他抚平那躁动不安的羽翅。 旋覆趴在他胸膛上，呆呆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着，旋覆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傻乎乎的大头蛾子。 一只呆蛾子被黏在温柔甜美的大网上，连逃跑都忘记了。 “……喜欢的。”旋覆感觉有什么东西，勾着自己的魂，整个蛾子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带着走。那种晕眩感又来了，他简直快要没有力气撑住身体，他要在大蜘蛛的胸膛上睡着了，“……我是喜欢你的。” 石代赭笑了笑，再次把他搂进怀里。低头吻他的发顶。 “等、等等……”怀里的小蛾子挣扎着抬起头，不安而小心翼翼地、忍着羞耻向他确认，“你说的是哪种喜欢？是、是对食物的喜欢，还是对儿子的喜欢？” “……”石代赭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失笑出声，“小坏蛋，你怎么也学坏了啊。” “……啊？”旋覆呆呆地，还不明白自己这个问题“坏”在哪里。 他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他怕弄错了。 石代赭笑着抓住他的手，伸进睡袋里。同时凑到他耳边，咬着他的耳垂，低哑道： “是和你一样，没有信息素，没有身体接触，只因为想着你，就硬得发疯的喜欢。” 旋覆：“……！！！” 小蛾子睁大眼，脱口而出：“那还等什么？” “你确定？”大蜘蛛被他坦率的反应给逗笑了，有些担忧又有些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脑袋，“你今天都两次了……” “我可以！”小蛾子抱住他的脖子，欢喜又羞涩地把脑袋埋在他颈间，“不要质疑我的繁殖能力！我真的可以！” 这下大蜘蛛真的笑出声了。 第六十六章 反向诱捕 正文完结 第二天石代赭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旋覆肾虚腰酸, 两腿发软，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别说下床，他就连坐都坐不住。石代赭把他扶起来, 让他靠在自己胸口上，给他穿衣服。旋覆浑身没力气, 软软地瘫着，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 “……下次不能这样了。”石代赭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糟了, 发烧了。” “那也不是因为那个……”旋覆依恋地抓着他的衣角, 嗅着帐篷里两个人混在一起的味道, 感到非常快乐，“发烧是因为昨天下水了吧……” 石代赭无奈：“不管怎么说, 以后要克制一点，不能再像昨天这样了。这是为了你好。” 昨晚石代赭本来没打算做到最后，可是旋覆搂着他的脖子, 不断撒娇。小家伙觉得第一次必须要有仪式感，怎么可以不做完, 那样会终生遗憾的！你不来我来！ ……石代赭当然不可能放着让他来。想了想，小蛾子只是敏感而已，敏感又不是坏事。于是便进行下去。 结果——他也太敏感了吧！只是吻了吻喉结就受不了了！ 再次面对面被【】了一裤腿的石代赭理性地思考着：【】之后会有不应期, 在这期间敏感度会下降，他可以抓紧时间…… 谁能想到，几分钟后, 小蛾子又激动地站了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也是挺厉害的。 千年蜘蛛精第一次发现战斗力持久也是一个糟糕的属性。蠢蛾子都快要x尽蛾亡了，他还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蛾子要求还特别高，在外面不行, 哪儿哪儿都不行，一定要在里面。给他盖一个深深的戳。 结果蛾子是爽了，石代赭可是快要被憋死了。 比起憋死，他更怕的是蛾子被他不小心弄死。毕竟到最后蛾子已经神志不清，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却还在呜呜咽咽地要他盖戳。 现在想想，蛾子应该那个时候就已经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这样子找死。 他大概也被传染了，脑子不清醒，不然怎么会答应蠢蛾子的哀求，真的做到最后一步。 结果就是蛾子抱着他的脖子，快乐而满足地晕了过去。 他还担心那东西留着引发炎症，特意大半夜的起来烧水，用温水给蛾子清洗干净，全都弄出来了。 结果早上醒过来，伸手一摸，蠢蛾子还是发烧了。 蛾子还为自己的戳被洗掉了而耿耿于怀，委委屈屈地恨不得当场再来一次。弄得石代赭简直哭笑不得。 “……回去用瞬移吧。”石代赭给他穿好衣服，从帐篷里抱出来，放进车里，“你先坐一会儿，我收拾东西。” “那车子怎么办？”旋覆晕乎乎的，说话都有气无力。 “先丢在这里好了，反正这里没人来，我抽空再过来弄回去。”石代赭有些担心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比刚才更烫了。忍不住叹了口气，狠心转身去帐篷里收拾行李。 等他收拾完回来，旋覆已经又睡着了。 睡梦中的小家伙呼吸略有些急促，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那是发高烧的缘故。 石代赭很肯定，自己没有弄伤他。那东西也及时弄出来了，没有留在他身体里。由此推论，让旋覆发烧的理由没有别的，单纯就是——太累了。 做太多了。 石代赭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忍住，不能由着小家伙的性子来。 爱是克制！ …… 结果，好不容易得来的五天假期，旋覆有四天都在发烧。 这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引起的发热，他就是虚的。石代赭费了老鼻子劲给他找来一堆灵丹妙药，结果旋覆还哭唧唧地嫌苦不肯吃。 石代赭：“补肾的。” 旋覆立马来了精神，咕咚咕咚几口喝光了。 石代赭：“……”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好不容易烧退了，假期也结束了。旋覆依依不舍地回了公司。 石代赭还是担心他，晚上又瞬移到公司去看他。结果就发现他跟眠眠两个人小别胜新婚，一见面就高高兴兴地聊起了后面的活动。 说是要去参加某知名真人秀节目，还要录制成团后的第一张专辑。 两个小妖怪聊得叽叽喳喳的，根本没注意外面大妖怪的存在。 石代赭：“……”再次体会到了老父亲被抛在脑后的悲哀！ ……不过至少，他在这里是真的很开心。 石代赭长长呼出一口气，正欲离开。一转身，见一西装笔挺的男人斜倚着栏杆，已在他身后静静观望不知多久。 “哟，偷看够啦？”兔儿爷笑吟吟地道。 石代赭非常坦然地道：“这怎么能叫偷看呢？我只是没进去跟他们打招呼。” 兔儿爷耸耸肩。不予置评。 石代赭问：“你来干嘛？” 兔儿爷也非常坦然地道：“我来偷看我儿子。” 石代赭：“……” 两个大妖怪对视半晌，终于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总裁大人难得有空，亲自开车带着好友去喝酒。来到一处温泉旅馆——不用说，这家温泉旅馆也是总裁大人名下的产业。 日式庭院里，四下寂静无人。银白色的月光照耀着热气蒸腾的温泉，一旁的竹漏时不时“啪”的一声砸下来，清水一节一节地流淌。 两个男人泡在温泉里，背靠着池壁，都舒服地闭着眼。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清酒了？”石代赭随手揽过漂在水里的托盘，端起小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摇头道，“这么清淡，不符合你的口味啊。” “口味是会变的嘛。”兔儿爷悠悠靠着池壁，很是随意地问了句，“你跟旋覆睡过了？” 石代赭手一滑，差点把酒杯滑进水里。 他定了定神，平静地应了一声。克制住了问“你怎么看出来的”的冲动，石代赭淡定反问道：“你跟眠眠也睡过了？我是说，我这种睡。” 兔儿爷：“我靠，你怎么看出来的？” 石代赭哈哈大笑。 兔儿爷瞬间不淡定了，哗啦一声从水里坐起来，严肃地看着他：“你别光笑，我问你呢。我没在他身上留痕迹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得赶紧去消除证据，别让别人发现了！” 石代赭道：“那你先说，你是怎么看出我跟旋覆的？” “媚态。他现在看你的眼神，有种撩人而不自知的媚态。”兔儿爷果断而敏锐地回答道，“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个没长开的青果子，那么现在就是烂熟的水蜜桃，糖汁都黏糊糊地快流下来了。”他摇着头，啧啧感叹，“我才放了他五天假，你对他做了什么？怎么就已经艹熟了？你们这五天是呆在床上没下来过么？” 石代赭扶额：“可以这么说……他确实在床上呆了五天下不来……” 兔儿爷沉痛道：“畜生啊！我给他放假是让他回去休息的，谁让你拿去玩了！” 石代赭比他更沉痛：“准确地说，不是我玩他……我们的行为模式更接近于他玩我……” 兔儿爷瞬间竖起耳朵：“愿闻其详。” 石代赭：“会被锁文的。” 兔儿爷：“我们可以私下交易。” 石代赭：“不行。” 兔儿爷失望地撇撇嘴，继而又坐起身来：“好吧，那轮到你说了，你是怎么看出我跟眠眠的？” 石代赭尴尬地咳了一声：“其实我没看出来。我哐你的。” 兔儿爷：“……” 看着兔子一脸无语的表情，石代赭哈哈大笑道：“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你喜欢他，这一点还是挺明显的。据旋覆说他也很喜欢你，你送他的那个抱枕他每次睡觉都要抱着。至于你最介意的那个‘日到一半睡着了’的问题……”石代赭靠着池壁，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泡在温泉里，“又不是不能解决。你努努力，让他保持兴奋睡不着不就得了？” 兔儿爷长叹一声，也靠回到池壁上。 两个成年大妖怪就这样肩并肩地，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真是没想到，千儿八百岁，突然开始谈恋爱了。”兔儿爷感慨。 “确实。”石代赭深有同感。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久没出场过的人物，扭头道，“对了，你知道么，那个临江仙也恋爱了，就那上古神器小鱼竿儿……” “哈？！”兔儿爷听完之后非常震惊，“你那千年宿敌？跟你抢黄书的那个？” 石代赭纠正道：“是抢草鞋！” 兔儿爷哈哈大笑：“有什么区别？抢皇叔和抢草鞋说出去不是一样丢脸？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真情实感地掐了几百年的。” 石代赭：“……”被他这么一说，竟也觉得有些丢脸。 尴尬片刻，石代赭深吸一口气：“害，这不是寂寞么？”他顿了顿，补充道，“寂寞使我变态。” “确实。”兔儿爷也深有同感，“我一个八百年的高贵兔爷，居然当起了权势滔天掌控全球经济命脉的霸道总裁，非但每天在公司007当工作狂，还疯狂撒币拉着下面人跟我一起工作狂。我觉得我也有点变态。” “然后我们就都抓了一百岁都不满的小妖怪来谈恋爱……”石代赭感慨，“感觉像拿棒棒糖拐了小朋友回家似的……” “……哈？”兔儿爷突然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哦，你说你和临江仙啊。确实。旋覆才二十。临江仙抓的那只呢？” “余漉也差不多……”石代赭听着听着也觉出不对来，“等等，你们家眠眠超过一百岁了？” “对啊。” 石代赭：“？？？那他怎么道行这么浅？才几十年？” 兔儿爷：“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当考拉的时候在树上睡，修炼成人了在床上睡。” 石代赭：“那他实际上多少岁了？” 兔儿爷想了想：“三百五十一？还是三百五十二，忘了。” 石代赭：“……”这三百年里怕不是有两百年都在睡觉。这考拉可真能睡。 他在感慨考拉精果然贯彻人设之余，忽然又想起个可怕的问题。 “他这么能睡那他是怎么修出人形的？”石代赭掐指一算，感到事情并不简单，“他当考拉的时候，醒着的那点时间根本不够他修炼的吧……” 兔儿爷道：“他说是某天睡着睡着突然觉得嘴里一甜，然后就突然开启了灵智，掌握了变人的技巧……” 这不就跟旋覆的“某天突然喝到一口仙露然后就学会了变人”一毛一样吗！ 所以说，真的有一个喝醉酒的仙人满世界地对着树桩尿尿——不对，撒仙露吗？ 这仙人居然闲得蛋疼还跑澳大利亚去了。 石代赭扶额，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想着想着，自己也回想起来，一千多年前有过“嘴里一甜”这么一回事儿…… 那他跟旋覆可就不是父子而是兄弟了！太可怕了！ 两个大妖怪在温泉里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着聊着，兔儿爷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兔儿爷擦了手，去拿手机。石代赭感慨道：“你可真是业务繁忙……” “这是私人手机。工作手机丢柜子里了，谁泡温泉还带着工作啊。”兔儿爷头也不抬地回了个消息，忽然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月光下他的身体结实健美，胸肌腹肌上沾着水珠，亮晶晶地淌下来。 “眠眠下课了，问我晚上去哪儿睡。先回去了。”他朝石代赭摆了摆手，长腿一跨就离开了温泉。 “嗯，我也差不多该去……”石代赭跟着也要起身，却见兔儿爷又朝他摆摆手，作了个制止的手势。 “你先别急着走。再待会儿。”兔儿爷眼睛盯着手机，手指一刻不停地回着消息，脸上却笑嘻嘻地，“你有一项特♂殊♂服♂务，正在派送中~” 石代赭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无奈地笑笑。 “好了伤疤忘了疼。”石代赭道。 “难道不是食髓知味？”兔儿爷挑眉，“他要是不爽，还能刚下床就屁颠屁颠地过来找你？” 石代赭扶额：“我就是怕他太爽了不知节制……我又舍不得看他哭唧唧地求我，总是心软想要给他……” “热恋期就是这样的啦。我也要去服♂务我的小考拉了。”兔儿爷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 “嗯。” 兔儿爷走后，庭院又恢复寂静。 清水竹漏每隔一会儿就“啪”地砸下来一次，小竹林被微风吹拂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月色温柔，照得温泉水面银光闪烁。 石代赭在水汽蒸腾中闭上眼，静静享受温泉。 没过多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羽翅震颤声。 睁开眼，一个白白软软的少年从天而降，扑进他怀里。 哗啦啦，水花四溅。他稳稳地接住少年。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少年两颊泛红，像极了上好的胭脂。他眼里亮晶晶，激动着抓着男人的手臂，满眼都是兴奋。 “你可以用蜘蛛丝绑着我，或者塞着我！这样我就不会【】了！我们就可以一起——” 少年抱着男人的脖子，快乐而兴奋地宣布着自己的聪明计划。 男人无奈地笑着，捏捏他的脸：“你到底知不知道，被绑着和被塞着，会有多难受？” “诶，很难受吗？”对此毫无经验的小蛾子有些害怕地蜷了蜷触角。他羞涩而期待地把脸埋在恋人的颈间，撒娇道，“可是不这样就盖不上戳啊。我想要盖戳嘛……这次不要给我洗掉啦！” 大蜘蛛根本不知道小蛾子对于“只有【】在里面才算盖戳”的认知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小家伙这种“被他盖戳”的执念，让他很是欢喜。整个人像坠进蜜糖里，心都要化了。 大蜘蛛一时情动，忍不住亲吻他的触角。那对粉红色的柔软触角，在温泉热气中变得愈发艳丽，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 “呜……”小蛾子本能地蜷缩起身体，被刺激得在天敌怀里不住颤抖，仍然不忘他的盖戳大计，呜咽着哀求道，“先、先堵住，不然我又要……呜……” 他勾着恋人的脖子，蹭着恋人的脸颊。望向恋人的眼神里，单纯天真，却又爱意炽热，充满渴望。 那就是所谓的，撩人而不自知的媚。 大蜘蛛根本受不了这个，只好轻叹一声，从了他的意。 于是，当晚，小蛾子再次如愿地被盖上了戳。 这一次，他在昏过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给我洗了！我好不容易才盖上的！ 大蜘蛛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按照他的吩咐，给他把盖戳的地方也堵上了啦。 把意识不清的小家伙抱回房间，轻轻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大蜘蛛忍不住想：疯了，我真是疯了。怎么又把他弄晕过去……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到哪里去了！ ……这就像是反向的信息素。 小蛾子对他的渴望，对他的爱意，像一种反向的诱捕信息素，勾着大蜘蛛一头撞进甜蜜陷阱里，晕乎乎的，再也爬不出去。 真是太奇妙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