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小师叔曾是师祖的情劫》作者:飏尘似月/月小呆   文案:   “小师叔带了一个弟子回流云峰!”   某天,整个流云惑月宫沸腾了,他们充满谜团的小师叔秦煜,居然做了一件破天荒的事。   被捡回去的弟子是谁呢?一个平淡无奇的少年,名唤弋染。   “小师叔,你要收弟子吗?”   “?”   “小师叔,你收弟子吧?”   “?”   “小师叔,你收我为弟子吧?”   “咳,你见过不如徒弟厉害的师傅吗?”……   【日常,养成,六界,剧情,虐,HE】 第0章 序章   魔界   亘古不变的众魔之界没有一丝外界的光芒,漆黑深沉的九天之上悬挂着一轮硕大的血月,整个魔界空灵肃冷,弥漫着弑杀与疯狂的气息。   今日,魔界空城。   魔都地底,九幽宫地宫。   这里关押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妖魔和非我族类。   自地宫唯一的入口进入,直行、左转,绕过化血池右转,再直行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是到达关押流云宫弟子最近的距离。   这是专门用以克制修道之士的。无论进来的人是何等级,都莫要妄想逃出去。   修行差的弟子,三两日都撑不过去。   昏暗血腥的房间内,关押着四个身着流云惑月袍的年轻弟子。   四人身上具是血污凌乱,气息奄奄。   他们已不知身在何处,又是何种光年。   行在日光之下的修仙之人,在这暗无天日的魔都地底,无能为力,只有等死。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势,在这四人之中,角落里看起来最是普通的弟子无意识的动了动。   无人发现他的周身被一圈透明的气息包围起来,那气息浮浮沉沉,吸纳着近在眼前和远在天边的不同力量,时明时暗,流转成浑浊的颜色,自他的七窍进入,直冲内丹!   “呃!”巨大的冲击使他下意识痛呼,已见死气的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冷的眸子看向围绕自己的气息,眼眸一闭,竟是自主吸纳起来!   那些气息像是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体内。同时还分出一小股向他的脑海涌去,他想要制止,却发现另外一股气息趁其不备,直直涌入脑海!   “醒了么?”   一个声音,缥缈,难以寻觅。   年轻弟子艰难的睁开眼睛,似是想要看清是谁在眼前说话。但是迎接他的依旧是浑浊的气息。   “魔族围宫、结界被破,流云宫已成人间地狱。”   弟子用力的呼吸着,可即便是这样,依旧痛苦的紧。那瞬间涌入的力量和画面,实在非常人能及。他竭力仰起头来,发出无声的痛呼。   “回去吧。”   伴着声音落下,浑浊的能量竟顷刻间如同琉璃一般破碎开来,化成齑粉,无力的四散开去。   弟子垂着头竭力的呼吸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被拯救,良久才慢慢趋于平静。   片刻过后他睁开双眼——是一双浅色的眸子,十分寡淡,不沾染任何情绪。   他双拳一握,周身的灵力乍泄而出,连同另外三人的束缚瞬间化为乌有。   骤然脱离束缚的将死之人勉励提起精神,却见那个人先是左手虚悬一握,右手捏了个指法,躺在地上失去锋芒的佩剑便应声飞来,落在脚下:“先出去。”   另外三人顾不得其它,立刻捏决,四人御剑而出。无人之境,只需躲过结界与机关,片刻便能离开。   半个时辰后,在魔界边缘,四人输出一口气,落在了地上。   月白秋水般的流云惑月袍,早就看不出模样,褴褛破旧,血迹斑斑。唯有——   “弋染,你去哪?”   三个跌在地上无力起身的弟子看着并未落地却重新御剑高起的那个人,大惊失色。   那弟子浅淡的眸子并未落在他们身上:“休息够了,早些离开。”   “你要去哪?!”   一颗翠绿色的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向这方破空而来,他的左手重新抬起,伸开手掌,再次虚握,却是正正握住了那颗“流星”。   “流云宫。” 第1章 全修仙界的小师叔   流云惑月宫是天下第一仙门,秦玄钰是开山立派飞升多年的师祖仙人座下最后一位弟子,深得宠爱。   没错,他就是当下整个宫中几十座山峰乃至全修仙界年纪最小却辈分最大的人!   不过这位小师叔平日只待在山门里,别说是外门弟子就是内门弟子见过的也不多。真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听流云峰弟子说,小师叔日常便是待在流云峰上吹拉弹唱、喝茶下棋。   修仙之士大都以丰功伟绩、天赋境界闻名在外,而他除了年纪辈分,还就是“吹拉弹唱”了。   传闻,流云惑月宫的小师叔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不在话下。可谓文人骚客、风流雅士了。   有说他脾气极差,不近人情冷若冰霜;   有说他是修仙鬼才,才令师祖仙人飞升百年还破格收取;   还有说他后台贼大、血统尊贵到全修仙界都要买面子……   说什么的都有,大家讨论的很开心。   作为第一修仙门派,流云宫有弟子上千,每隔五年便会通过考核招收一批新弟子。   五年内,所有外门弟子都要进行宫中大比试,优秀者收入内门,淘汰者可自行决定去留。   无论淘汰与否留下的都会被分往各山峰打杂。   弋染就是上一批入宫的弟子,天资平平、前景堪忧。   偏偏,他性格孤冷,跟一众师兄弟全不对付。所以非常的不合群。   外门弟子,虽有宫规风气拘束着,却因为年纪轻性子野,格外飞扬不羁,稍一不注意就可能闹出动静来。   平日里那些弟子暗中欺负他也都知道,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也并不在意。   但坏就坏在这些人往往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终于,两方扭打一团,他单挑、别人群殴!   而这一幕刚好被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容易出来遛个弯的秦煜撞见了。   “住手!”   那声音有些轻,甚至可说是温柔的过分。更没有尊者共有的威势。   若非他气度不凡,浑身上下具是一番流光宝气,这些人还真不一定将他放在眼里。   但是,虽然被这些人看在眼里了,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看这人面目清秀便知他年岁不大,许是哪个峰上家里有钱没见过面的小弟子。   因而道:“你是哪个峰的?别多管闲事!”   可这群弟子中也不全是新人,因而多留了个心眼儿,仔细瞅了两眼。   但见这人白衣墨发,面相柔和,看起来平易近人却自带一种不可亵渎的高贵之感。   当下心中有了念头:“您是,玄钰师叔?”   秦煜不语算是默认。   那弟子赶紧把同伴都喝住了,战战兢兢的低头作揖:“小师叔,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他语声轻缓,让人听了分外舒服。   可关于他的传闻太多,底下弟子摸不准性情格外胆颤。   好在虽然传言吓人,小师叔并没有暴怒。想来好好说说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那群弟子不自觉就松了口气。领头的赶紧胡编乱造、瞎扯一通:“这小弟子手脚不干净在宿舍里偷了好多东西,我们气不过所以想来教训一下!”   秦煜没说话,他不知道事实如何,也似乎不太会察言观色。   但还是知道不能听信一面之词的。所以目光放到那被打倒在地已经爬不起来的小弟子身上。   “是这样吗?”   弋染虽然被打的狠了,但还是强忍着剧痛为自己辩解了:“不是。”   那成群的弟子急了,立即说:“小师叔,你不能信他的,他惯会撒谎!”   “我没有!”   这一次,弋染的声音更大了一点,也更加清冷了。   那群弟子还待争辩,秦煜却摆了摆手:“你是哪个峰上的?我先送你回去。”   那张脸很年轻,一双眸子黝黑、明亮。   规格上佳的流云惑月袍穿在他的身上有些宽大,腰带绣着低调的浅金色暗纹。   一枚暖色的弯玉悬在那里,短笛执在手中,长长的坠子与发丝衣摆随风晃了晃。   他微躬着腰身,俯身注视他,略微惊愕。   也对,他常日住在流云峰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金贵极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半晌回过神来,他也不嫌脏亲自将弋染扶起来,口中语声略微发颤:“我带你去丹霞峰。”   意识的最后,弋染只记得那个白衣墨发的温柔面容,脸颊过分年轻,眼瞳却好看极了……   丹霞峰上是流云宫制丹炼药的地方,是他的师兄药十四的地盘。   虽说眼下药十四不知道跑哪里闭关修炼去了,但丹霞峰还有半个山峰的药草园,他亲自带出来的几个弟子也大半都在,凡是宫里谁生病受伤都是找他们。   但是下面弟子就没这么大福气了,不少弟子连去都没去过。   弋染挨了打却能去丹霞峰,自然让人羡慕嫉妒。   可联想到今日这一出又不禁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小师叔送完了弋染会怎么处置他们。   秦煜是没空处置他们的,也没有心思。   进了丹霞峰便招呼人来给弋染诊治。   他伤的极重,两条腿生生断了一条,还被打断了几根肋骨。   断骨扎破内脏,更遑论浑身上下各处伤痕!   若不是恰巧被秦煜遇见了,说不定今夜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一个才入门几年的外门小弟子,在这个天下第一仙门中是多么的渺小。   处理好了之后,秦煜也没让人给送回去,而是将人带回了流云峰。   流云峰是流云惑月宫创山立派的师祖仙人在人间的落脚点。   更多时候是流云宫的一个象征,此刻是他的地盘,不必担心那些小弟子过来找麻烦。   刚入了峰,一帮子人闹了不小动静,将黎煋也惊动了。   黎煋是宫上的二弟子,也是师祖仙人在人间的服侍者。   秦煜没来这里的时候,他就是流云峰的实际管理者——当然现在也是。   毕竟秦煜是这个样子,他也就只能任劳任怨了。   “小师叔,这是怎么了?”   难得清闲,他本在惑月峰跟大师兄喝茶聊天,就听弟子来禀报说小师叔带回来一个浑身绑着白布、被担架抬着、看起来伤的极重的小弟子。   越是他立刻便赶了回来。   黎煋心里也苦啊,这虽然师祖对自己不错,但毕竟不如人家的亲弟子,更何况是座下最受宠的小弟子?   这要是秦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要被怎样处置了。   秦煜摆摆手将他带出门去,并关好房门,边走边跟他道:“弟子峰上的一个小弟子,今日不知发生何事被同学殴打,险些丢了性命。我看他伤重带回来照顾下。”   黎煋遂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这就吩咐师弟们小心照顾,小师叔莫要挂心。”   “多谢。”他一如往昔,谦逊温和,唇角的笑意总让人舒心。   黎煋也微微一笑,俯身作揖:“师叔客气,这都是弟子应当的。”   出了门,他就将山峰上下打理好了。   一盏茶的功夫,又去了趟弟子峰。   弟子峰现在是他的六师弟在管着。   宫上共有二十七个亲传弟子,还有一半都出门溜达去了,是不可能够管流云宫上上下下数十座山峰的了。   所以现在坐镇众峰的,除了他们师兄弟,还有众位师叔坐下的亲传弟子以及别的出色的内门弟子。   流云宫中除了流云峰和惑月峰,最重要、人最多的也就是弟子峰了,这可跟整个山门的传承发展和声名脱不了关系。   所以必须是宫上座下得力的弟子,而这个人就是叶六。   小弟子们想的不错,凡是跟小师叔秦煜扯上关系的,豆大点事也能掀起腥风血雨。   这不,黎煋前脚刚走,弟子峰就陷入了一场兵荒马乱。   待到弋染醒过来,弟子峰上已经经过了上下大扫除,该逐出师门的逐出师门,该关禁闭的关禁闭,总之是没有一个置身事外,全都领了罚。   当然,这一切还要等他养好了伤重新去弟子峰听学的时候才会知道。   养伤期间,不仅整个流云峰的师兄们对他照顾有加,那位传说中整个流云宫最尊贵的小师叔还对他无微不至。   他先时还有些小心翼翼,后来发现这位小师叔竟那般温润如玉与人亲近,全不似传闻冰冷不近人情。   “你叫什么名字?”秦煜将药碗放到一旁。   “弋染。”这还是醒来后他跟秦煜说的第一句话。   秦煜又问:“几岁了?”   “十五岁,三年前入宫的。”   秦煜便淡淡应了一声。   三年前入宫的新弟子,三年却并未被哪个峰上的大弟子看上捡了去,想来不是天资过人那种。   不过也没事,再过几个月就是宫中大比试,届时所有大弟子都会来观看,说不定会有人看上他。   而若是这也没人看上,那也就是被随意分配到哪个峰上差役的命了。   因为,即便被淘汰也没几个人愿意离开这第一修仙门派。   原先,弟子峰上讲学的是秦煜的几位师兄,后来连这几位师兄也不恋凡尘、飞升的飞升、云游的云游,这个重任就落到了黎煋师兄弟身上。   他们这些大弟子常来讲学,看到天赋上佳的小弟子会格外关照,说不定哪天心情好了就会捡到自己山峰上去。   如今的大比试后,收走他们的也是这些大弟子。   秦煜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无须担心,在这里养伤就是。”   “多谢小师叔。”这少年虽然性子孤冷,却十分恭敬有礼。   对着这个救了自己一命还悉心照料的前辈,他又怎能不虔诚? 第2章 背靠大树   就这么在流云峰上养了一些时日,弋染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一日,秦煜自外面回来,竟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弋染在收拾行李。   “怎么?”   弋染一看是秦煜立刻就要俯身作揖,但他伤未好全被秦煜拦住了:“弟子已经叨扰师叔多日了,也该回去了。”   秦煜摇了摇头:“可是住不惯?”   弋染垂着头抿了抿唇:“再过几个月就是宫中大比试了,弟子……”   原来他竟是挂着落下的课业。   秦煜道:“你伤势未好,若是贸然回去可有人照顾?”   他自然已经知道弋染不合群,在这里没有朋友。放他这样回去必然是自生自灭。   但若让他自生自灭,这伤是好不了了,往后一辈子就留下病根了。   弋染沉默不语。   秦煜便道:“不如这样吧,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就给你讲授课业吧。”   弋染一惊,立刻抬头作揖:“弟子不敢。”   秦煜道:“无碍。你不嫌弃就好。”   就这样,弋染继续住在了流云峰上。   与往日不同,在这里不会有人刻意针对他、排挤他,满山的师兄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并无轻蔑。   秦煜似乎很闲,找来弟子峰上授课的内容,每天都不厌其烦的讲给他听,这样一来不仅补上了落下的,还超前了很多。   不过问题也渐渐出来了,弋染的天赋是真的不怎么样,有许多东西都只是囫囵咽下,并不理解,何况实践?   弋染有些羞愧,垂首道:“枉费师叔一番苦心了。”   秦煜却柔声笑道:“无妨。”   他脾气好的惊人!   因为弋染伤没好全不好练习,他便不厌其烦的多讲几遍,有时还会找别的有空的弟子过来演练。   任谁都不会想到,混混沌沌在流云宫过了一些时日,他竟然入了小师叔的法眼!   事情传出来后,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还有人暗暗猜测莫不是师叔有什么特殊癖好?他们也投其所好一下?   弋染跟往常一样并不多言。他也只是暗中猜测师叔是心生怜悯,才会这般照拂。   伤彻底痊愈之后他也并没有搬回弟子峰,有秦煜教导,他不仅可以随时请教课业,还有人指点修行,实力突飞猛进!   而后一次,秦煜发现他惯会使剑,竟然还特地将他引荐给贺十九!   贺十九是宫上的第十九弟子,整个流云惑月宫最善剑的高手。   弋染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然有朝一日可以得到他的指导!   “小师叔!”   藏兵阁离流云峰隔了十二个山头,若是徒步行走至少要走七日。   但御剑飞行就快多了,半盏茶不到,贺十九已经前来报道了。   “你找我吗?”   秦煜放下茶杯,微笑道:“十九来啦。我有一事想拜托与你。”   于是,他便将希望贺十九指导弋染练剑的事情告诉他了。   贺十九看着弋染的神情微微吃惊,眨了两下眼睛道:“既是师叔推荐的人,应该错不了,且让我先来试一试!”   说着摆出阵势。   弋染自然不会退缩,见礼之后拔剑对峙。   须臾,二人同时向对方攻去。   罡风阵阵、剑锋峥鸣,“锵”的一声,两刃相撞。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弋染的剑,就在这一击之下折断了!   弋染的剑竟然不堪重负,生生断成了两段!   好在贺十九及时收力,才不至于误伤他。   试练结束,贺十九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说:“对不起啊小师弟,我……陪你一把吧。”   弋染也有些发蒙,他捡起自己的佩剑,沉默不语。   贺十九又道:“那个,也许这剑对你来说很重要,不过质量实在不怎么样。就算今天不断以后你出去历练,也……会拖后腿。”他说的很是委婉。   不过弋染听得懂。但这是他唯一的佩剑,陪了他许多年,自然心疼。   可是无功不受禄,他又哪来的脸面接受贺十九的馈赠呢?万一他送的剑实在贵重怎么办?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贺十九求助的看向秦煜。   却见秦煜也看着弋染:“弋染,我这里有一把剑,闲置多时,你先用吧。”   他自然看出他的为难。   而比起贺十九,弋染显然更容易接受秦煜,犹豫片刻,他道:“多谢师叔。”   只见秦煜拿出一把生了锈的长剑来……   生了锈的、长剑。   不过剑柄却是做工精细,闪烁着凛凛寒光、雕刻着复杂的纹路。   弋染恭敬接过,细细打量起来。   贺十九也看着它,表情十分精彩。   良久道:“小师叔,这是……你的却月剑吧?”   弋染也好奇的看向他。   秦煜不好意的咳了一声:“我不使剑,放的有点久了……不过打磨一下还是不错的!”   贺十九抽了抽嘴角。   弋染再次拜谢与他,到一边磨剑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贺十九砍断了弋染的佩剑,心中有愧,所以对于教导他很上心。   即便他天资一般。   贺十九的小弟子一听说是小师叔祖让来的,都对他格外亲近。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传闻中的流云宫小师叔就是神一样的人物,受进了仰慕与崇拜。   在秦煜和贺十九的尽心教导下,弋染的实力果然更上一层楼,竟然破天荒的在大比试之前成功筑基了!   不过,在他们这一批弟子中,他并不算早的。实力也还是比别人差一截。   外门弟子五年一度的大比试,他成功落选了。   跟大多数人一样,他选择留在流云宫。   只是别的弟子大部分被留在了弟子峰,而他则没人敢安排,于是便默默回了流云峰。   “师叔,你当年在大比试中也落选了吗?”   他很沮丧。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之前秦煜曾为了鼓励他说过自己天资并不好,加上入门晚差不多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时间,修炼的极为缓慢。   秦煜偷偷去看过比试,所以什么都知道。   好在这段时间的相处没有白费,虽然弋染大部分时间还是孤冷的,但面对他的时候话比较多。   秦煜原想安慰他,没想到他却先开了口,尴尬片刻,他说:“我没参加过比试。”   弋染一惊,抬头看去。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他作为师祖仙人座下破格收取、最受宠爱的小弟子,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参加比试?   却听秦煜又道:“不过我参加过天镜历。”   “天镜历?”   天镜历是修仙界每十年举办一次的历练比试。   ‘天镜’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这个地方每十年由某个修仙门派打开,接纳十年来出众的弟子。   每次的形态各异、面积环境等都有所变化。   百十号来自各个门派的弟子在里面进行历练比试,‘死亡’即会‘掉落’,‘掉落’意味着失败。   但是,并不是只一味的打败所有人一种比试方式。   若是进入其中的弟子能够找到生门自己出来也算历练成功。   当然,即便不去跟别的弟子比试,仅仅其中的凶险就有可能让他们‘死亡’、‘掉落’。   “那师叔成功了吗?”   秦煜浅笑:“嗯,我自己走出来了。” 第3章 戮十三   弋染并没有陷在沮丧中太久,隔日便又去藏兵阁找贺十九学剑术去了。   贺十九的小弟子们个个都是大比试的获胜者,高兴坏了,本来想偷闲一日,却见他又来了。   他一来是没办法偷懒了,赶紧的都跑出来练功了。   虽说弋染是这一伙里唯一一个失败者,但是这些小弟子倒是单纯,并没有看不起他,反而给予安慰。   “流云峰离这里这么远,你一大早就赶过来肯定很累吧?”   弋染摇了摇头:“无碍。”   流云峰不仅离藏兵阁很远,离弟子峰也远。   他又不会御剑,每次都必须骑着飞天灵兽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   骑灵兽是不需要花钱的,但是需要喂食。   这些灵兽挑嘴的很,只吃灵石。   若非秦煜家财万贯,他是断断付不起的。   所以他心里对于秦煜便更加感激与恭敬。   不过,眼下还是学会御剑术最紧要。于是一连几日都在练武场练习。   因为他天资差,所以格外努力。   夕阳已落,贺十九的小弟子们已经不知不觉都离去了,只剩弋染。   他看了看晚霞,抹去额头的细汗,决定先去向贺十九告别。   筑基的弟子虽不再需要一日三餐,但像他们这样每日苦修的人还是需要保持摄入一定的营养。   而流云惑月宫是有严格的饭点的,去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刚跨进贺十九的院落,便见一人庸散的躺在院中的太师椅上,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傍晚的光有些暗淡,显得这人皮肤黑黝,再加上一身颜色暗沉的道袍,整个人都是低沉压抑的。   他的下巴一侧有条竖长的疤痕,刚好完全暴露。   不怒自威,一派杀伐阴沉之气。   房间里有些暗,想来里面无人。   弋染正欲离去,贺十九的脚步声就在门外响起了。   “弋染,你还没回去啊?”   太师椅上的人动了动眼皮。   弋染俯身作揖:“是,师兄。”   也不知是不是没注意,还是发现他已经醒了,贺十九又道:“正好,你舞两下我看看,今日十三师兄也在,看看你练习的如何。”   太师椅上的人微微掀开眼帘,转动眼珠看向背光而站的弋染。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晰,但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却见贺十九坐在他身边道:“这是咱们十三师兄,流云惑月宫剑术第一的高手!”   弋染微惊。   他入宫这么久,并未听说过这件事。   大家传的多是贺十九,不仅流云宫中,整个修仙界都知道贺十九剑术极高,是不可多得的剑术天才。   可没想到的是还有人比他厉害?   贺十九继续道:“咱们十三师兄的剑术可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你今天来的巧,撞上他来咱们藏兵阁串门了,哈哈!”   原来,这位十三师兄常年在外,近日才回来。   在外历练免不得打打杀杀,武器需要保养,今日他是来找贺十九修理兵器的。   弋染先是行礼,而后开始展示一天的训练成果。   贺十九倒是一如既往,耐心的很。而这位十三师兄就不怎么捧场了,全程黑着一张脸。   他有些忐忑,愈发使不好剑了。   于是十三师兄的眉目便蹙的更深了。   “不错,有进步!”贺十九道“今日你便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弋染离开之后,隐约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不悦的道:“你从哪找来的人?”   贺十九笑道:“小师叔的人,你脸色好点……”   后面的他听不见了,只是莫名的有些羞愧。   明明小师叔如此重视他,他却这么不争气!   今日,他一定要再多练几个时辰,早日学会御剑飞行,早日结丹!   弋染意志及坚,说到做到。   往后几日去的更早、走的更晚了。   那位十三师兄却是一直住在了藏兵阁,偶尔还能跟他们碰上。   从他的神色中弋染能明确感受到,他不喜欢他。   但是贺十九的小弟子们却不以为意:“你别瞎想,十三师伯向来这样的。听说以前脾气好一点,但是这些年来漂泊在外脾气变差了,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就跟你刚来的时候一样!”   “我刚来的时候……是这样的?”弋染有些意外。不免将自己的表情和十三师兄的样子联想在一起。   “是呀,你刚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敢跟你搭话。”   弋染尴尬的抽了抽嘴角。   而后他确实发现这位十三师兄并非只对他冷着一张脸,因而释然。   十三师兄姓戮,是宫上年纪最小的一个弟子。而且因为天赋极佳深得宠爱。   一开始宫上给他分了个山峰让他管理,没成想一次有个任务落到那边,他出去云游了一番就在宫里待不住了,隔三差五出门抓妖,根本没空管理山峰。   后来,宫上索性派别人去镇守了。   但是他在宫中地位极高,话语权甚重,就算是前面的师兄也不能随意对他如何。   “怎样,是不是另一个版本的小师叔祖?”   而且还是加强版的小师叔。   小师叔天资差,而戮十三天赋极高。   小师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戮十三常年在外除魔捉妖。   “十三师伯经常会带人出门历练。等我结丹完成也要追随于他!”   “追随与十三师伯?你到底是谁的弟子?”   “十三师伯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你们可都拉到吧!”   几个人闹成一团。   又一日,弋染照常练功到很晚,临了去跟贺十九道别。   入了院落,依旧只有戮十三躺在太师椅上,他一来,他便微微掀开了眼帘。   云霞浩瀚,光晕流转。戮十三的面目看起来不那么冰冷了。   只是这样一来却显得他宛若待在云端之上,依旧让人不敢碰触。   弋染俯身作揖,戮十三却闭上了双眼。   他便自己告别,准备回去了。   连续练了几日,他已经掌握了要诀,可以御剑飞行了,就是不能坚持太长时间。   出了门,他想先御剑到山脚,再骑个灵兽回去。   然而刚到半山腰,有一道强劲的流光擦着他的身子急速划过,他几乎被撞个正着!   可这一躲算是彻底失去平衡了,好容易落到地上,跌了一跤。   虽然心中不快,但是抬眼望去那流光已经不见了。   于是只好拂拂衣角灰尘准备回去。   刚捡起地上的却月剑,眉间一凛却严肃起来:“谁?”   此处是山侧的半山腰,处处灌木乱石,此时无风,四下及静。   弋染却始终警惕的看着面前不远处。   未几,灌木动了动,一个身着深色道袍的男子负手走来,先是一只暗色的长靴,而后是一只握剑的手,那只手很粗糙,干的起了点皮。   但剑却是好看极了,不长不短,很有重量。   但是,这剑跟他的主人一样杀伐血腥,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弋染微惊,收起却月剑俯身道:“戮师兄。”   戮十三没有回应他,另一只手却拿出一把比普通剑短上稍许的剑。   这剑后半部分比别的剑身都要宽上半分,却并不影响美感,整个剑心墨绿,好似镶嵌了整一块宝石。   剑柄的刻纹与却月剑相似,却更加古老质朴,大概是因为经过了太多的摩擦,泛着暗沉的光芒。   这样一把剑,一看便是不凡。   可他却直接递到弋染的面前,语气没有起伏:“以后你用这把剑。”   弋染瞪大了眼瞳,他不明其意所以不敢去接,握着却月剑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戮师兄?”   戮十三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侧目看去:“却月剑是师祖所赠,你用着不妥。”   “可是……”他看向手中的却月剑,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秦煜将这把剑给他的时候,上面已经起了厚厚一层锈,他还以为并不重要,没想到竟是师祖所赠。   抿了抿唇,他不卑不亢道:“既是如此我当还给师叔。不过弟子也没有理由接受师兄所赠。”   更何况这把剑一看便价值不菲。   戮十三眉目微蹙:“没人要的东西罢了。”   他将剑直接拍在了他的胸口。弋染无奈只得去接。   “师兄?”   戮十三转身,边走边道:“把剑还回去。”   定局已成,多说无益。   弋染只得对着他的背影到:“是,多谢师兄。” 第4章 魔剑   直到回到流云峰,弋染还是蒙的。   看着手中的两把剑,他心中十分复杂。   戮十三对所有人都冷着一张脸。这样一个人会多看他一眼自然是因为小师叔。   只是,他还是没想到为了让秦煜安心,戮十三可以随手送出这样一把宝剑。   站在门外,弋染抬手敲了敲门。   这是一处院落,是秦煜在流云峰的住处。   而他自从搬上来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说来,即便是惑月峰这座流云宫主峰,也有许多外门弟子。   而流云峰上却是清一色的内门弟子,且全部都在结丹期以上。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没等来秦煜却见一个身着流云惑月袍的弟子抱着一叠衣服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后笑道:“弋染回来啦,你是不是要找小师叔?他出门了。”   秦煜虽然不爱在外面现身,但还是会在流云峰上走走的。   袖一卷书,在崖边吹吹风;置一盘棋,廊下随意下下;亦或是带着笙箫琴笛钻进竹林,钻研练习。   他从来都这般惬意。   只是弋染过来了才又有了别的事情。   他的时间很多,如此闲适,却似乎从未想过分一点出来修炼。   作为一个修仙者,他很不务正业了。   ……   漏夜,院子里没有人。而后山处则传来细微的声音。   秦煜走过去,果见弋染正在练剑。   他在旁边立了片刻,很快便被发现。   “师叔。”弋染抹去额角的汗,放下却月剑。   秦煜微笑:“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弋染道:“嗯,我想再练一个时辰。”   秦煜道:“勤奋是好事,但是也要保证休息。”   弋染:“是,师叔。”   秦煜将之前黎煋找来的剑谱拿给他:“十九平时的事情也很多,他没空教你的时候你看看这个吧。”   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他道:“多谢师叔!”   秦煜笑开:“你每日都这么谢我累不累?”   弋染但笑不语。   而后便想起今日的事情,赶紧拿出来给他看:“师叔,这是今日戮师兄给我的。”   “这是……”   弋染的动作未完,他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转而变成震惊。   “师叔?”弋染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他却惊愣在原地,一只手伸出,似是想要触摸剑身,却又颤抖不止难以向前。   他连叫了三次,秦煜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对上他的视线。   “师叔,您怎么了?”   秦煜摇了摇头,原先伸出的手也慢慢收了回去,负在身后:“这真是十三给你的?”   弋染点了点头:“此剑应该很是珍贵吧,弟子明日送还回去吧。”   说着他又拿出却月剑来:“听戮师兄说,这把却月剑是师祖他老人家送给您的,我用着不妥,还请师叔收回吧。”   秦煜没有去接却月剑,他的视线始终看着那把幽光流转却短了稍许的剑:“这把却月剑我并不用,你拿着就是了。至于……”他收回目光“既然是他送给你的,你用就是了。”   弋染有些不解。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秦煜转身,还是像以往一样笑容和暖。   但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淡淡扩散开。让弋染很不开心。   ……   那之后,弋染开始练习使用戮十三赠送的那把剑。   虽然秦煜并未收回却月剑,但正如戮十三所说,却月剑乃是师祖给小师叔的,他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使用?   而既然连秦煜也说他可以用这把戮十三送的剑,那便用着吧。   浦一从长剑换成略短的剑,他使得很不顺手。   贺十九的小弟子看他换了佩剑,都很感兴趣,围着他观赏,以至于都没法练剑了:“弋染,这是小师叔祖给你的新佩剑吧,好生漂亮啊!”   “看这其中的材质,价值不菲吧?”   弋染跟这几个小弟子处的很不错,去往弟子峰听学的时候也不似往常一样不合群了。   尤其是大家都知道他背后有秦煜撑腰之后,自然与他亲近。   只是他依旧孤冷,也就是对整日一起练剑的这几个人亲近一些。   对这件事情上,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便含糊过去了。   ……   崖边的小亭下有一个石桌,上面放着一具茶盏,茶盏旁边是一只短笛,尾部系了个流苏坠子,穿了只弯玉。   小短笛做的精妙逼真,笛身光滑,好似幼童的玩具。   秦煜坐在旁边,膝上摊着一卷书,只是,他已经许久不曾翻页了,双眼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黎煋。   微风吹起他的衣阙和发丝,他走进了,轻声道:“小师叔,起风了。”   秦煜微微侧身,一贯的微笑,伴着崖边云海微风,如此缥缈虚幻:“无妨。要不要坐坐?”   黎煋便坐在了他的旁边。   秦煜提起茶壶为他添了一盏茶——茶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降低温度,缭乱的散发着热气。   黎煋道:“师叔好久没找我下棋了,可是有了别的兴趣?”   秦煜道:“你来的正好。弋染那孩子天赋不佳,你去寻一些灵丹妙药,帮他提提底子吧。”   黎煋失笑:“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这是自然。”   秦煜又道:“我记得原先我结丹的时候用了不少天材地宝,还有些剩余,你一并找出来吧。”   黎煋微惊:“小师叔,你可知那些宝物有多珍贵?”   秦煜:“可是用完没有了?”   黎煋:“那倒不是。”   秦煜:“那就好。”   黎煋无奈失笑:“既然师叔决定了弟子定然办妥。”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整个流云惑月宫中,黎煋大概是陪秦煜说话最多的人了。   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许多别人没见过的样子,他都见过。   他比秦煜在这里待的时间长的太多,见证了这座山峰太多变化。   时光在慢慢流逝。很快便到了午后。   “今日弋染在弟子峰听学吧?”黎煋无意间道。   秦煜道:“嗯,他很用功,一大早先去藏兵阁练剑了。”   山风骤然急促,像是厄运到来的悲鸣。   二人双双放下茶杯看向远方。   层峦叠嶂与云峰雾霭之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   看清楚后,二人神色骤变:“弟子峰!”   说完,双双消失在原地。   弟子峰上,叶六是第一个感受到异变的人,他直接破窗而出,却见广场上,原本练习剑道的弟子们纷乱四逃、惊恐至极。   而纷乱的中心,便是广场一侧手持短剑的弋染!   叶六立刻冲进弋染爆开的法场中,同时展开一道逆向护盾将自己和他与外面的弟子隔离开。他一边捏决一边画阵,在那把墨绿色的剑锋上点了两下,这才稳定局势。   然后一把夺过短剑,拎着弋染转身便不见了。   大殿内,叶六在前方不住来回走动,又惊又怒。   下首,弋染虚弱的垂首跪着。   他知道他闯祸了,但是却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戮十三,看你干的好事!”   忽的,叶六吼道。   明明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却有低低的笑声响起,那笑声越来越近,有些冷,又很畅快:“师兄莫气,又没死人。”   “难道非得死人你才高兴?”   叶六气的发抖,短剑甩出,擦着他的颈子死死钉在远处的墙壁上。   他还是一身深色道袍,气势阴冷肃杀。   微微瞥了一眼跪着的弋染,看不出任何特殊情绪。   “你做什么把这把魔剑拿出来?”   戮十三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哦……”   “卿月!”   然而他还未言语,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远方直往此处,带着极大的贯穿力,两道白色的身影落在近前。   正是秦煜和黎煋!   落地后,秦煜疾步向前:“卿月怎么了?”   他只见殿前三人,并未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因而不住顾盼。   秦煜没看到,可黎煋却注意到了钉在墙上的剑,一双眼瞳满是惊异:“卿月为何在此?十三?”   戮十三笑笑:“前几日送给这位小师弟了,怎么,小师叔没跟你说?”   黎煋又看向秦煜。   秦煜也已经看到了钉在墙上的卿月,慢慢冷静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垂首在前的弋染浑身是伤:“怎么回事?”   叶六抿了抿唇,斟酌道:“小师叔,这件事情您还是别管了。我看还是禀报大师兄吧。”   说着他又看向戮十三,有些恶狠狠道“实在不行禀报师尊,一定得治一治这小子!”   叶六本也看着年轻俊朗,却不想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是最显老的。   尤其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十分古板,妥妥暴露了真实年龄。   反观比在场人都年长的黎煋,冷静极了,光滑的面皮跟他的年纪一点都不相符。   只见他抽出卿月剑,缓缓道:“禀报师尊就算了吧,难道你还不清楚他这番模样是谁给惯的?   至于大师兄……过后跟他说一声就行。   眼下只是有人受伤,还不算过错太大。”   他看向戮十三“这把剑一直是你收着的,怎么,嫌沉了?”   摇了摇头,颇为无奈。最后才看向秦煜“小师叔,要不您先带着弋染下去疗伤吧?”   秦煜应了一声,正要去扶弋染,戮十三却拦道:“且慢!” 第5章 惑月峰顶月镜池   他看向弋染:“这把剑,你用着可顺手?”   弋染下意识望向秦煜。   秦煜正面露担忧之色,不明白戮十三到底何意。   看他这样,戮十三又道:“顺不顺你说了算,看他做什么?”   弋染便揖手道:“顺手。”   刚换剑的那两日确是不习惯,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把剑意外的很合他的心意!   黎煋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蹙眉道:“十三,你别胡闹!”   戮十三冷笑:“我收个弟子怎么就胡闹了?你们一个个的收了一打又一打,我收一个不行?”   这是收弟子的问题吗?这是卿月剑的问题啊!   卿月剑是一把身染魔气的魔剑,非一般人可以控制。   即便是戮十三,也只是收着并不使用,今天他竟然打定主意要让弋染使?   “那你是不是要问一下小师叔和弋染本人的意见?”黎煋有些不悦。   戮十三丝毫不怕,甚至见黎煋和叶六一个劲的拦着很不开心。   他伸手一握,那把在黎煋手中的卿月剑立刻就飞到了他的手中。   同时另一只手握住弋染的肩膀,作势就要走!   “十三!”   弋染有些发蒙。他有些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了:   秦煜的流言太多,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这些流言都是外面那些不入门的小弟子传,真正的内门弟子谁有胆子?   往常说的还好听点,今天众人想看他的新剑被拒绝了,竟然心生怨怼聚成群出言讽刺。讽刺他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将他和小师叔一起讽刺。   他顿时便怒了。   几个人僵持不下,秦煜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是拦不住戮十三了。却还是上前拂掉他的手,扶住站立不稳的弋染,道:“今日,我先带他回去疗伤。”   戮十三收回手,目视前方:“随意。”   他将卿月剑扔到弋染身上,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走了。   主角走了,这场闹剧也就结束了。   黎煋摇了摇头,叶六气的跺脚:“你们看他这样!还不如在外面闹腾呢!”   黎煋:“你少说两句吧。常日里你求着他也不回来。”   戮十三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待不久就走。   不过看情况,这次要留的久一点了。   “小师叔,我带着弋染吧。”   秦煜的修行比不上黎煋,辈分却比他大,像这样的事情主动代劳是应该的。   回到流云峰后,黎煋将弋染放到他住的地方先去取药了。   秦煜走的稍慢,过了片刻才回来,他一语不发,从乾坤袋中取出药材为他疗伤。   就这样待了一会儿,弋染忍不住道:“小师叔知道那是一把魔剑吧。”   秦煜没有抬头:“嗯。上面有封印,却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是我想的不周到。”   弋染摇头:“师叔不必自责,这本来便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   秦煜问:“关于十三想要收你为弟子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   弋染:“不,我愿意。”   他没有等他说完,表情认真、语气坚定。   秦煜有些惊楞:“你可能不了解十三,他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可能……”   弋染:“戮师兄修为甚高,能得他青睐,是我的幸运,我不想错失机会。”   顿了顿,“师叔不必忧心,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努力的!”   秦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微微张嘴,看着弋染,深色的瞳仁微微转动,似是被他这番言语打动。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取出另一只乾坤袋细细数着什么。   这时黎煋进来了:“小师叔,还是我来吧。”   他放下托盘,要去接他的班。   谁知秦煜却没给他机会:“我之前说的东西你拿过来吧。”   黎煋微疑,而后想了起来。   虽然他觉得眼下并不急需,但还是恭敬地转身出门了。   很快,他拿着一只乾坤袋回来了:“东西都在这里了。”   秦煜接过来打开,修行所用的天材地宝果真都在里面了。   他将两个袋子封好一并递给弋染:“里面是灵宝灵药,接下来你少不得需要,带上吧。”   弋染谢过他们,恭敬的收下了。   ……   第二日山门外,弋染已经整备好行囊,准备前往藏剑阁了。   忽然身后传来轻唤:“弋染,我送你吧。”   竟是黎煋:“不劳烦黎师兄,我自己也是可以的。”   黎煋轻笑:“你不必拒绝,十三不在藏剑阁,他在惑月峰上呢。”   惑月峰离这里的距离是藏剑阁的两倍。那地方还有个结界,限制级高,即便是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进入。   “原来是这样。劳烦师兄了。”   于是,他没再拒绝。   “十三这个人的性子有些阴晴不定,下手也没个轻重,你多注意一下。   他若真的过分了,你便来告诉我。”   弋染:“多谢师兄,师叔已经说过了。”   黎煋:“是吗?哈哈。不过惑月峰还是离咱们这里有些远,万一真有事情你就跟大师兄说,一会儿我会去跟他打声招呼的。”   惑月峰是整个流云惑月宫的主峰。隔得远远地已经可以窥见它巍峨挺拔的雄姿。   在那里,有整个流云宫最好的殿宇和弟子。   那个地方就是全天下最神圣敬仰的地方。   雾霭渐散,惑月峰的山顶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青草树木,冷风薄雾。四处都是白色红蕊的花,长在树上,开了满山。   红色的花蕊像是一滴新鲜的血滴滴落,明艳的令人窒息。   黎煋御剑落在一侧:“到了。”   弋染有些奇怪,为何在此处降落?   跟着往前到了一处拱门面前。黎煋抬袖一挥打开结界:“这里是月镜池,四周都是结界,你在这里的时候切莫太过好奇。”   进了结界,内里的天地也就现型。   双目所及之处全是草地,生着几树跟外面一样的白花。中间是一个极宽广的圆形水池,池水些微发白。   所谓月镜池,指的就是这个水池。   对岸,有一个深色的身影仰卧着,似乎是睡着了。   黎煋没再往前:“十三,弋染过来了。”   戮十三没回应,他也不再多说,又交代一番后找宋濂去了。   ……   黎煋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四处都找不到秦煜,最后在崖边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影。   夕阳拉的他的影子很长,浅色的道袍穿在身上格外宽大,曳到了地上,显得十分单薄。   微风一吹便随着发丝轻轻扬了扬。   他的手中握着那只短笛,垂在身侧,看着远方。   “小师叔是不是在担心弋染?”   听到声音后,他微微垂首,轻声道:“弋染是去了月镜池吧?”   黎煋:“小师叔已经猜到了。”他又道“我想,十三还是知道分寸的,小师叔不必担心。”   秦煜苦笑:“此刻也只能这般了。”   毕竟那个地方我也进不去。   黎煋又道:“我已经跟师兄说过了,届时他一定会注意的。”   秦煜:“嗯,回去休息吧。”   黎煋:“小师叔把自己的灵宝灵药都给弋染了吧?明日我再叫人送来。”   秦煜:“不急,我暂时也没有别的用处。”   但黎煋坚持道:“师叔平日也没有别的趣事了,弟子可不敢怠慢。”   他这话带着半分玩笑,倒是缓和了气氛。   秦煜也不好再拂了他的意,遂道:“那就配齐了一块送过来吧。”   于是黎煋恭敬的说:“是,弟子知道了。” 第6章 将夜行   雨夜,雷声轰鸣。   厚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闪电划破云层,几乎落在人的头顶上。   须臾,噼啪的雨声便响起。   廊前形成一道水流儿做成的帘幕,秦煜伸手,任雨水在指缝间漏走。   灌了风的廊下格外的冷,他却似乎并没有进屋的准备。   案上摆着一把七弦古琴,琴身似如寒玉,观之冰凉触手生温。   细细一看会发现有两个隐了身形的字“上弦”。   从前没有弋染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度过的。   现在却不知怎么,有些不习惯了。   转眼,他去惑月峰已经有一个月了,期间没有回来过一次,音讯全无。   黎煋打探过两次,什么结果都没有。   戮十三将整个月镜池都封闭了,这是始料未及的。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渐小,雷电消失。   想来是有人借着雨夜渡劫了吧。   秦煜坐回案前,双手放在琴弦上,却没有弹奏一曲的兴致。   过了一会儿,他才微微动了动指尖,奏出几个单调的音符。   院门突然被外力灌开,有什么东西从门外快速闪了过来。   他从门口停了停似是要让人看清身形。而后便进了屋中。   秦煜刚站起来,那人又闪了出来,立在门口。   一身黑衣暗沉,目光冰冷有些沉郁:“人送回来了。”   “刚刚的雷劫……”   “结丹期的雷劫。”   戮十三打断他偏头看了一眼。   果然是晋升的雷劫,只是没想到是弋染的。   短短一个月,他竟然已经结丹了!   戮十三未再言语,抬步欲走。   秦煜立刻唤住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戮十三:“嗯。”   秦煜立刻拿出前几日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他身前:“这里面是……”   戮十三:“你自己留着用吧。”   秦煜:“我在山上用不大着,你出门在外,总是需要的。”   戮十三没再拒绝,默默接下。   没有言语,再一次抬步向前,这一下便到了院门前。   “等等!”秦煜再一次叫住他。   戮十三没有回头。   秦煜迟疑道:“有件事情,也许不需要我说……但是,我还是想要拜托你……”   这一回,没有人打断他,也没有人回应他。戮十三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流云峰,冒雨连夜离开了。   没有人喜欢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人喜欢他。   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次日,阳光灿烂,是一个极好的天。   弋染悠悠转醒的时候,阳光照进了屋子里,打在他的眼睑上。   他觉得温暖柔软,慢慢便想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   戮十三明明说要收弟子,也在正经教他。言语间却还是让他称师兄。真是奇怪。   虽然戮十三完全不近人情,但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如今他已经完全掌握那把魔剑了,昨夜还渡劫结丹。心中便又升起了希冀。   说起来若没有秦煜给的那两个乾坤袋,他早就死在那里了也说不定。   有了这样的对比,越发显出秦煜的好来了。   他很想他。心里也有些疑问:为什么秦煜不肯收他为弟子呢?   原来还在想,今日又会有什么魔鬼训练,睁开眼却发现这里并非惑月峰顶的月镜池,而是流云峰上秦煜的住处。   他回来了?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四肢百骸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他这才发现浑身上下缠了不少绷带,脏污凌乱的衣物已经不见,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道袍。   秦煜进来了:“你醒了?”   弋染将被子重新盖上,应了一声:“小师叔,我……”   秦煜的笑容总是那么有感染力,他道:“十三已经离开了。你安心养伤就是。”   弋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才问:“我身上的伤,都是师叔处理的吧?”   关于为什么出现在秦煜的房间里他尚且想不明白。但看起来他的身子是他擦洗的,伤口是他处理的,衣服也是他换的。   这如何使的?   他是流云惑月宫的秦玄钰,是整个修仙界的小师叔,身份如此贵重。   而他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早前还连个朋友都没有,现在已经跟宫上的亲传弟子扯上关系。   如何还能受他这般爱护?   秦煜一愣,却又笑开:“先把药喝了吧,这是止痛的。”   弋染接过药碗,低声道:“谢谢你,小师叔。”   他能有今日,都是因为秦煜的关心与照顾,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报答他。   既然没有别的本事,那他便好好修炼,变得强大,然后保护他。   这一点,是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的。   ……   五年后   是初秋,漫山绿意依旧。   秦煜置了上弦正在半山的凉亭。   流云峰上本就人少,他又喜欢一个人,于是所有弟子除了必须活动也就没有人会乱走。   即便如此,却并不显得寂寥。   上弦的旁边还有一只短笛,他将双手置在琴弦上,正在弹奏一首优雅缱绻的曲子。   山涧在附和,流云也驻足。   今日,弋染去弟子峰了。元婴期还在听学的外门弟子实在少见。   但是因为他的基础太差,也没有人收他做弟子,就只好继续听学了。   但是快了,再过几日就是五年一度的宫中大比试,几百弟子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名额能够成为内门弟子,极为激烈。   而外门弟子中他可以说是修为最高的,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曲未完,有个白衣人影已经在靠近了。   是下学回来的弋染。   见秦煜正在弹曲,他也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忍不住被桌上的笛子引去视线。   经常跟在他身边后发现,无论去哪里他似乎都喜欢执着这只笛子。   与上弦不同,笛身上并没有刻字。倒是背侧末尾,有一朵极小精致的小花,跟惑月峰上的有些相似。   秦煜喜欢乐器,但可能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知道,他最喜欢的是笛子。   “小师叔,你这只笛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一曲奏罢,秦煜将视线转向那只笛子。莞尔轻笑:“也没什么。”   弋染又问:“这把琴名唤‘上弦’,笛子呢?应该也有名字吧?”   这是他早先就想问的问题。   秦煜将笛子拿过来,用指腹摩挲半晌:“有的,叫‘今声’。”   他将笛子置在唇边,指尖轻点,悠扬清脆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笛声悠扬,让人不自觉就有些痴醉。   却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愈来愈深的伤感之情。   他蓦地睁开双眼——   秦煜仍在吹笛,眉目半敛,神情柔和。   日辉打在他的眼畔,眼睫浓密又卷翘,留下一片暧昧的光影。   “小师叔。”他忽然唤道。   秦煜似是没有听到。   弋染便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开始出神。   弋染是个长得很好看的青年,十几岁时跟人不亲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后来才开始渐渐有人说他长得好看,非常好看。   尤其现在长开了更加好看了。   可是他觉得,秦煜才是最好看的,这样好看的他,他总是有些看不够的。   只是,他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偷看,稍不注意便要心虚。   现在,他专注吹笛,声入人心。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   那一曲悠远,久久未停。   ……   “准备的如何了?”   回去的路上,秦煜随口问道。   弋染稍稍落后半步,听他问话才堪堪回神:“嗯。师叔会来吗?”   “嗯?”秦煜失笑“自然。”   弋染又问:“那,师叔会领我回来吗?”   秦煜沉默半晌道:“你希望这样吗?”   弋染:“嗯。”   上弦琴由弋染背着,他的手中只握着今声笛,听他回声后下意识用了用力,而后道:“怕是不妥。”   弋染:“哪里不妥?师叔不愿意收我为弟子吗?”   秦煜又笑:“你见过不如徒弟厉害的师父吗?”   “额……”弋染被噎住了。   他有些茫然,似是在思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师叔的修为还没有我厉害吗?”   秦煜难为情的低下头:“嗯。”   弋染修炼到今日,速度比一开始快了许多。其中固然有内门弟子的指导和灵丹妙药的功劳。但他这样修炼也才五年。   但是秦煜修行多年,又是师祖坐下最看重的弟子,法器法宝不要钱,灵丹妙药吃到撑。   他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却不知为什么境界一直停滞不前。   只说他天资不佳,已经不能让人信服了。   所以弋染禁不住就问出口了。   在他的印象里,秦煜似乎只是吹笛弹琴、喝茶下棋。   原以为他就是这样修炼的,现在看来并不是。   秦煜沉默了片刻,平静道:“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无欲无求,温润儒雅,还平易近人。   面对着这样的他,弋染不知为何就有些伤感。   “小师叔。”   秋风忽起,片叶微扬,青丝缭乱,衣阙翩翩。   秦煜惊愕的定在了原地。   弋染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长高了,比他还要高半个头,也十分的强壮。稚气未脱却格外可靠。   他抱着他,将他锢在了温暖又宽阔的怀抱中。   鲜活年轻的心脏在背后紧靠着的地方有力的跃动着,如此明晰。   “小师叔。”   他将面颊抵在他的肩头,低低的唤着。   红唇微启,秦煜似是要说什么,却久久没有发出一个字符。   他定在那里,身体僵硬,握住今声的指节泛白。   而后垂下眸子。 第7章 天镜历   弋染的比试要开始了。临入场前,他依旧在满场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白衣缥缈,笑容温润。   但令他失望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   比试的结果毫无悬念,他拔得头筹,却没有归宿。   各个山峰上的大弟子都挑好了自己看上的领回去了,而他却还愣在原地。   “弋染!”   是贺十九的小弟子。今日他要比试,这几个人也都结伴过来了。   弋染微微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众人能明显看出来。   “弋染,你这是怎么了?得了第一还不开心?”   “要我说该不会是在为没有人来认领伤心吧?”   “别开玩笑了,弋染是小师叔的人,谁敢来认领?”   “……”   “小师叔呢?”   “小师叔平日便不太出山门,现在这样……正常!对吧?”   “嗯嗯,对对,我觉得也是这样。反正你都熟的不能再熟了,还在意这些小事做什么?”   弋染苦笑,却不知该怎么跟他们说。   小师叔并没有收他为弟子的打算呢。   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心中不住懊恼,他为什么那么冲动?   那是大男人该做的吗?现在说不定小师叔已经将他当做心理不正常了。以后不会都不理他了吧?会不会将他从流云峰上赶下来?   “弋染?”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他。   几个人不约而同看过去,竟是黎煋。   黎煋笑笑:“怎么不赶紧回去,你们在做什么?”   弋染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黎煋又道:“小师叔叫我来领你回去。”   “啊?”他张着嘴,似是没反应过来。   黎煋又笑了:“回去吧。还是你们等一会再走?”   “现在回去!”弋染立刻离开那群人来到了黎煋身边“师兄我们回去吧。”   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弋染便抢在黎煋前面跑了。   几个被丢在原地的小弟子面面相觑:“他好像很等不及的样子?”   “傻了吧你,不走跟你在这干瞪眼?你算个什么东西赶得上小师叔祖?”   “嗯嗯……不是,我怎么不是东西了?我哪里不是了?你才算个什么东西呢!”   “我本来就不是东西!我是人!”   ……   “小师叔!”   崖边的风有些冷,弋染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秦煜坐在亭下,石桌上放着杯盏,今声笛置在一侧,膝上捧着一卷书册。   听到他的声音后微微看了过来。   果真,眉目如画。   他就像是这风景的一部分。   刚才还兴奋异常的弋染忽然就呆住了。高高举起的手还未放下,也似是忘记放下了。   秦煜微微一笑,招他过去。黎煋只叫他过来,自己早就回去了。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喉结滚动,弋染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而后,他才走过去坐在对面:“小师叔。”   秦煜为他填上新茶,取出一只匣子。   柔和的眼眸微敛:“听说你得了第一名,这个送给你。”   弋染先是接过茶盏,而后才去看匣子。小小的红木匣子花式繁复,异常精美。   秦煜见他不动替他打开,一对精致卓绝的银护腕便呈现出来:“先前便做了,正好这次当做礼物。”   弋染看着眼前的银护腕,一时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看他这般模样,秦煜眯眼浅笑:“试试吧。”   弋染便照着他说的带到手腕上,尺寸恰好、轻重得当,很是合适。   “三日后,十七会带着你们这两届的杰出弟子前去沈城参加天镜历,你可要好好准备。”   天镜是一个人造世界,每隔十年由几个门派合力造出,以供这些年杰出的弟子历练。   其中多是妖魔鬼怪。弟子们要凭借生存时间和斩妖除魔的数量进行排名,奖励都是各门派一起商定的。   是以,这些弟子不仅以妖魔鬼怪为敌,还会‘自相残杀’。   这样一来,同门派的伙伴便格外重要。   只是,一些小门派达到标准的弟子不如大门派多,很是难以出头。   弋染将目光暂时离开护腕:“那师叔会去吗?”   听他这么问,秦煜一时有些愣住,而后笑开:“十九的几个弟子会去,你们相熟,也可互相照应。”   谁知弋染依旧看着他问:“师叔不去吗?”   看着他期盼的眼神,秦煜心下不忍:“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吧。”   “真的?”   “嗯。”   “说话算话,小师叔莫要忘了!”   秦煜看起来有些无奈。而后又交代了一番,二人终于开始说起别的。   ……   说来,弋染只是远远见过安十七,跟贺十九一样,安十七也是为数不多的常在山门的大弟子,现今坐镇文溯峰。   铺一见到他,给人的感觉非常的奇异,——一身白色的流云惑月袍,上面却满是墨汁勾勒的凌乱纹路,头发梳的板板整整,却更显得这个人有些乱糟糟的。   以前觉得他总是手挽着一只笨重还乱糟糟的浮尘,今日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巨大的毛笔,不用的时候随意的插在身后,也不管上面的墨汁会不会碰到衣服上。   “呦,都到齐了是吧。”他简短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对此次之行进行说明。   贺十九的小弟子来了两个,再加上弋染,一共也就十来个人。   眼下,他们正聚在一起,弋染则安静地听着八卦。   “师父说了,十七师伯并不是邋遢,只是那些衣服上的墨汁洗不掉了所以才这个样子。”   “师父还说,十七师伯是觉得墨汁太珍贵了,总舍不得把毛笔洗干净才会这样的。”   一时间,听到八卦的弟子惊疑交加、哭笑不得。   前面的安十七也不是普通人,耳力自是不凡。   他虽未制止,却也觉得面子挂不住,遂咳了两声:“这个咱们现在就出发,路上我再跟大家讲讲关于‘天镜’的事情。目的地是沈城,很远,大家加紧赶路。”   八成是察觉了异样,众人禁了声,不再说八卦。   山高路远,这些弟子的修为也并不算高,是以赶路的速度不快,过了几日才终于到地方。   沈城并非修仙门派,原先跟修仙界没什么太大联系。   这个地方位置极佳,四面八方融会贯通,曾是某个小国的国都,后来小国被灭归入如今的九州。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城市竟被一个沈姓家族管理的极好,成了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大都市!   它曾经也只是修仙界私下里的大据点。而将之发展成修仙界不可忽视的重大要塞的,是前任城主的独女葭飖。   葭飖原先也不是修仙人士,在管理沈城的路途上慢慢的跟修仙界有所接触,如今,自然也是修为不低的修士。   虽说沈城又换了新任城主,但沈葭飖在沈城的地位是谁都无可取代的。   “早先便听说过了,这位葭飖道长师承潇湘隐,按辈分我们好像要叫师叔。”   众弟子还未入城,沈城的热闹繁华便已经映入眼帘。   他们自打入了流云宫之后,便极少出来,这般热闹非凡的景象自是难见,因而都比较兴奋。   “这位女师叔真是太令人敬佩了,若非有她,我们修仙界几时能有这么漂亮的城市?”   安十七回过头来叫他们:“我们先去驿站落脚,安顿下来之后再出来。”   “是!”   因为山高路远,他们算到的晚的。城中四处可见身着门派服饰的弟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为了天镜历齐聚于此。   但凡这样的场合,总有商机,因而也不仅仅是各门派的修士,还有的是跨越族群界限辗转四处的商贩。   诸位弟子玩了两日,便被聚在一处关起了紧闭,为天镜历做准备。   此次‘天镜’的寿命是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还有没有人在里面,都会结束历练。   优秀者自然只会从找到生门或是表现非常突出的弟子里面选拔。   流云宫小队人数不少、实力不低,自然是别的门派的重要敌手。   “看到那边身着海浪跃涌服的人没有?”   “看到了啊,人数很多,比咱们只多不少!”   “那是碧海潮生阁的人啊!”   碧海潮生阁与流云惑月宫算起来离得是真远,一东一西,一海一陆。但是,流云宫有弟子上千,碧海阁有弟子八百,人数少不多少,实力也差不多少。因而是修仙界鼎鼎大名的第二门派。   大概是这‘老二’的名头挂了太久却总也无法突破,每一次的天镜历,碧海潮生阁的弟子都是卯足了劲的跟流云惑月宫的弟子比试,誓要超过他们拔得头筹。   于是,流云宫的弟子也总是认真面对,积极回应,每一次,两个门派都搞得剑拔弩张。   多年来,各有输赢,真真的差不多。   大概是平日里跟秦煜待得太久,对于这些事情弋染还是头一次听说,很感兴趣。   几个小弟子一看就知道他以前定然是毫不知情的,因而也讲的兴奋。   “说来咱们这两个门派还有很深的渊源呢,咱们流云宫的师祖仙人跟碧海阁的师祖仙人,很久前就是相熟的挚友。两个人前后相继飞升,好像也是差不多时间。”   “是的是的,不过,咱们师祖创山立派要比碧海阁的师祖仙人早一些,所以才发展的更好。”   真没想到,这两个门派渊源竟是在不存在之前已经开始了。   “说起来你们知不知道师祖仙人是个什么仙?”   “早听闻碧海阁的师祖仙人人称海神,咱们流云宫的师祖仙人却不大清楚呢。”   “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师祖仙人是月仙!”   “月仙?就是人间说的专管情爱的月老吗?”   “好像是,所以我听说师祖仙人飞升时历的是情劫。”   “对对,我还看过关于月仙的话本子呢,讲的就是飞升之前的爱恨情仇,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感人肺腑。”   “这货当时看的直抹眼泪,引得我都看了两眼。不过我觉得人间流传不足为信。”   话本子?竟然连师祖仙人飞升前的情劫都有话本子。   贺十九的小弟子不知何时看过来,见弋染发愣凑了过来:“弋染,你是不是也很感兴趣?顺便告诉你,不只有师祖仙人自己的话本子哦,还有他跟小师叔的,你肯定感兴趣。”   “?”弋染不解的看过去:“跟小师叔什么关系?”   只见众人相视而笑,都一番很懂的样子:“咳咳,这个你自己看看就知道啦。不过咱们现在要准备天镜历,这些话本子等出来了我们借给你。”   不知为何,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他的心头缓缓荡漾开来。有一种很不好的念头。 第8章 执手仗剑   天镜历进行的极顺利,弋染作为流云惑月宫斩妖除魔数量最多、带领剩余弟子找到生门的人,自然又是拔得头筹。   碧海潮生阁屈居第二。   领完了奖励,那得了第二名的碧海阁弟子走近了,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个平礼:“听闻阁下是玄钰小师叔座下爱重的弟子,却没想到阁下剑术了得。此次是我碧海阁轻敌了。”   竟然连这个都打听到了?所以他们便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与秦煜一样吗?   那弟子又道:“这次是我碧海阁输了,下一次我们定不会如此了,还请流云宫认真对待!”   弋染睨了他一眼,目视远方道:“下一次,也不是我同你比了。”   说完,便向着前面等着他的流云宫弟子走去了。   小师叔说结束会来接自己,如今怎不见他呢?   宫中大比试的时候就没有见他,这一回又是骗他的吗?   他心事重重,全不知后面碧海阁的弟子见他目中无人心中有多气愤。   流云宫的弟子一边欢呼雀跃一边迎接他,有的受了伤也跟着起哄。   倒是安十七,对于这个结果很是理所应当。   “师伯,看在咱们得了第一的份上,您带我们去庆祝庆祝呗?”   安十七下意识捂了捂腰间的钱袋,道:“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今夜沈城主还会安排晚宴,我们还是改日吧。”   天镜历前各个门派来的时间不一,心又都放在历练比试上,是以真正的宴会往往都是结束之后举行。   “弋染你怎么了?又不高兴了?”认识的时间久了,两个小弟子都能分辨他的心情了“不会是那个碧海阁的弟子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吧?”   “不能吧?碧海阁的弟子也不是输不起,难道这一届弟子素质不行?你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出头!”   看着这群愣头小子如此意气风发,弋染忍不住就笑出了声:“那碧海阁的弟子向流云宫挑战呢,我们回去要提醒下一届的弟子小心一些。”   “就这事啊?以后再愁吧,今天你得了第一,咱们流云宫跟着荣光,还是先开开心心热闹热闹吧!”   晚宴未开始的时候,各个门派的弟子已经占据了会场,有的前几日结了梁子这下子正明嘲暗讽,有的交了不错的关系,正借着最后的时机叙话。   上位的尊者都聚在一起互相交谈,他们是没人管了,什么样的都有。   酒喝到一半,有个弟子拿出一个小乾坤袋,搂着弋染悄默声的道:“来来来,这是师祖仙人的话本子,你慢慢看。看完了记得原样还回来就行啦。   对了,其中有几本是关于小师叔的,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他啊,咱们私底下看看就行了。记住啊,你可千万不能告密啊!”   那弟子喝的迷迷糊糊的,却一遍又一遍的嘱托着。   饶是如此,弋染今日是没有力气再看了,头一挨床接着便睡去了。   ……   天正亮起,弋染只觉得眼睫上吹起了一股小风,这阵小风很是温暖,搔的他痒痒的,又很舒服。   是熟悉的气息,像是小师叔衣服上的气味。   微微睁开眼睛,秦煜那张年轻,却温柔的面容便映在了眼前。   看到他突然醒过来还有些尴尬的移了移视线。   掩唇轻咳:“嘘。”   弋染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反常动作不知有多懵,干脆拽着被角愣在了原地。   秦煜搔了搔额角:“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   弋染摇头。   秦煜道:“那我们走吧?”   “师叔……你是来接我的吗?”   秦煜点头。   虽不知为何这般小心翼翼的,但是他真的来接他了!   弋染一下子便抱住了他,激动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二人溜出了沈城,才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但到了这里弋染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   “小师叔,我们,不跟安师兄说一声吗?”   秦煜似乎也察觉了某种异样,努力的保持着惯常的神态:“我给他留了讯。走吧。”   “师叔,我们回流云宫吗?”   在宫中待久了,许久不曾这般凝望远山和天空了。   秦煜淡淡应着,柔和的目光放的及远:“我们走回去吧。”   ‘今生’笛在握,他看起来像个世家少年郎。   褪去了流云惑月袍的身姿不再那般流光宝气,更加多了真实。   不知为何,这样简单的衣饰好像更加适合他。   这好像才是真正的他。   “师叔一直都住在流云峰上吗?”   秦煜的唇角勾勒了缱绻的弧度:“许久之前不是的。”   说到这里他又垂下头“我修为低,若要出门总是有人跟着。所以,已经习惯在山上随便转转了。”   他的修为低到御剑不能,若是出门,黎煋自然要安排实力高强的弟子跟着。   如此一来,有心也无心了。   “山高路远,师叔是怎么过来的?黎师兄跟着来了吗?”   对于他这番正经的发问,秦煜回过头来便笑了:“我虽然法力低却不只有法力。难道弋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千奇百怪的法器吗?”   作为财大气粗受人尊崇的小师叔,秦煜别的没有,法宝法器那是多到用不过来。   别人出门需要御剑飞行,他则多的是飞行用的法器。   别家法器烧的都是自身的法力,他的法器烧的都是灵石。好生让人嫉妒。   事到如今,弋染才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有钱’。   也终于知道贫穷是真的会限制人的想象力的。   秦煜微微一笑,拉着他继续走:“走吧。”   弋染也点了点头:“嗯。”   执手仗剑,阅尽繁华。   弋染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跟秦煜只有两个人,浪迹天涯。   也许要走很久,但一定会到的。   也许路上会遇见妖魔鬼怪,但他会好好保护他的。   此生能够遇见,得他如此爱护,弋染很知足。   河山大好,风景秀美,人、亦很好。 第9章 妖魔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在人界逛了一月有余。   繁华都市、偏远山村,他们一路向西,看遍了不同的风土人情。   其间也遇见过祸乱的妖魔鬼怪,但在如今的弋染面前不足为惧,走走停停,更显惬意。   如今他们正驻足一处山涧,一条暗河躲在茂密的草丛中,幽静的流淌着。   弋染正光着脚在里面捉鱼,清爽的水流浸泡的他极为舒适,精神振奋。   毕竟家财万贯,住在城中的时候都是买着吃。可到了荒郊野外弋染才发现,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师叔厨艺极好,随随便便的野味料理的跟流云宫的清汤寡水完全不一样。   而且,他用的并不是普通调料,都是一些平时只在书上看到的药材。   默默感叹了一下秦煜的财大气粗和多才多艺,心中对他的敬仰之情愈来愈深。   正在弋染查看烤鱼时,树后探出来一个人影,是个半大的孩子。被发现后立刻缩了回去。   兴许是附近村落的孩子,弋染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告诉背对着那边的秦煜。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孩子又小心翼翼的探出来了,吮着手指。   这回可不止他自己,还有一个更大一些的孩子,有点好奇,眼神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泽。   终于,他鼓足勇气出来了,走到近前,小心的看着两个人。   他们穿的不是很好,脏兮兮的,像是许久都没有人管的样子。   小一点的孩子躲在大一点的孩子身后,露出一个脑袋,直直的盯着火把上架起来的烤鱼。   大一点的孩子牵着小一点孩子的手紧了紧,终于开口说话了:“二位、二位哥哥好,我,我弟弟有点饿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分一点给他吃……”   他的声音很小,不大敢直视二人。   似乎怕被拒绝,立刻补充道“他饭量很小的!”   弋染不知说什么好,却见秦煜笑的温柔,将正烤着的两条鱼都拿过来了,他一边摸着小一点孩子的头,一边温和的说:“有一点烫,慢点吃。”   小孩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接过烤鱼就啃起来。   大孩子吞了吞口水,却并未接过来:“谢谢,谢谢哥哥,我,我不饿。”   秦煜指着弋染说:“你看到这个哥哥没有?他很会捉鱼的,不够吃的话他会再去捉的。”   大孩子便连连谢过接了过来。   暗河藏得隐晦,深浅不一,一个半大孩子确实难以在里面捉到鱼。   可他却并没有吃,而是要拉着弟弟往回走。   秦煜有些疑惑:“怎么了?”   大孩子有些窘迫,但好在秦煜耐心。   原来是他们的父亲卧床在家,同样很久没吃东西了。弟弟实在饿得慌才带他出来找东西吃。   眉眼一挑,秦煜对弋染道:“你再去找些吃的,我们去看看吧。”   弋染自然不会拒绝。倒是震惊了那两个孩子。   秦煜温和的摸着他们的头,说:“我好歹算个大夫,兴许可以替你们看看。”   两个孩子又惊又喜,更加感激起来。   村落在山脚处,并不小,却不知为何空无一人、死气沉沉。   他们的家在不起眼的角落,还未进入便明显有妖气溢出。   弋染眉目一簇,拦住秦煜不肯让他往前走了。   秦煜:“怎么了?”   弋染说:“小师叔,有妖气。”   秦煜一惊,抬头看去。   虽然小屋再普通不过,但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到家了,两个孩子立刻跑了进去:“爹,我给你带回吃的来了!”   满满的开心。   秦煜便道:“先进去看看,小心些。”   弋染点头。   屋子上了年头,很是简陋。   昏暗的屋中,有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   见儿子回来了,强提起精神:“爹不饿,你和弟弟吃吧。”   大孩子说:“弟弟吃过了。爹,我们遇见了两个哥哥,他们是大夫,我带他们回来了。”   中年男子一开始放心了些,听到他们带回人来后脸色变得复杂起来,待对上后面二人的视线,更加难以掩饰。   却见二人白衣翩翩,气度不凡,绝不是普通人,心中更家忐忑起来:“多谢二位大夫了,只是,只是我家徒四壁,无力支付医药费……”   他看着其中一人冰冷的神情,愈发紧张,话未说完便晕过去了。   整个屋子散发的妖气,都是从他身上出来的。   只是这并非他自身所有,而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沾染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哪里能承受这些?   妖气日日消耗着他的精气,自然变得如同病入膏肓,眼见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求救,秦煜安慰着他们便要救治。   可弋染不放心:“师叔,他身上……”   秦煜打断他:“无妨。”   他虽然修为不济,但灵宝颇多,等闲怎么能伤到他?   经过一番救治后,中年男人身上的妖气已经除的差不多了,但关于他为何会沾染妖气却让人不得不疑惑,于是二人也没有离去,生火做饭自己把自己安置了。   男人还在睡着,秦煜便问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虽然说不明白但也知道的不少。   村庄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靠山吃山。像别的村子一样,平静普通,直到几个月前。   那时起上山的人基本没有回来,回来的人也疯傻痴魔,很快便一命呜呼。   于是人心惶惶,大家该逃的逃,逃不掉的也不敢再胡乱上山。   男人就是其中一个从山上逃下来的人,但是,却也从此之后一卧不起。   如今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   第二日,男人醒过来了。自己身体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当即对着二人叩头谢恩。   从他的口中二人再次知道,他真的遇见了妖魔。   沿着山路往上,在大概半山腰的地方有一条小路,他平时喜欢从那里绕近路,大概就是这样才会捡回一条命。   那天他躲在草丛中正好看到一群妖魔鬼怪搬着什么成群结伴的经过。   告别那父子三人,二人上山。   其实在很多地方都有妖魔,但大多并不会过分作恶,有些地方的人类和妖魔甚至是相互依存的。   这个地方原先就是这样,村里的百姓都尊敬的称他们为山神。   但就是这个山神,最近变了性情,不仅不保佑他们了还反过来迫害他们。   很显然,这其中一定出现了什么变数。   按照男人的说法,他们沿着山道上山,走到几代村民建造的祭坛。   祭坛建在深山的一处洞穴外侧,极为深幽。   只是靠近,一股明显的妖息便扑面而来。   这样一来便没有错了。   二人略作伪装,向洞穴深处探去。   一路寂静,除了愈发浓重的妖息,什么都没有出现。这令人禁不住绷紧了心弦。   “小师叔,”走在前面的弋染忽然停下,拉住他的手“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秦煜一愣,笑了。   却又不知为何,洞穴变得狭窄起来。   二人放缓了脚步,慢慢屏住呼吸。   因为,在狭窄洞穴的深处,传来了鼎沸之声。   不远处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狭小的洞口,只容一人通过。细微的光晕和鼎沸的声音都是从那里传出的。   二人靠在洞口往里看,只见其中灯火缭绕,四周布满了群魔乱舞的小妖。   他们簇拥着高台上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妖息浓厚,自然是他们的大王了。   然旁边坐着的另外一个人,却与之都不相同。   一身黑衣,几乎融进阴影之中。手中提着一只奇怪的酒壶,身畔是一把深色的剑。   不时与那妖大王言笑晏晏。   而这个人,他们两个都认识。   弋染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同样惊楞住的秦煜,迟疑着问:“小师叔,那是……戮师兄?” 第10章 戮十三(2)   “他为何会在此?”弋染问。   是啊,他为何会在此?   难道他这些年漂泊在外,一直与妖魔混为一体?   宫上师兄那般爱重他,竟然不知道吗?   妖王身侧的戮十三正垂着眉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中怪异的酒壶。   明明置身群妖之中,他的配剑却静默的待在身旁,毫无异状。   昏暗的视线掩住了他的神色,那道长长的疤痕几乎看不出来了。   妖王心情极佳,大声言笑,时时回头看他:“十三道长果然厉害,有道长在,我们真是如虎添翼,相信不日,便能一统仓山一带!”   苍山便是附近主山脉的统称。   戮十三轻笑:“就这点追求?”   那妖王一愣,当即笑的更加大声了:“道长说的是,有道长在,即便是越过秦山也是没问题的!”   整个山洞呐喊起来。   斜了他一眼,戮十三闷头喝酒。   如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戮十三与妖魔为伍,已经入了歧途了!   怪不得总觉得他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根本就不仅仅是性格的原因!   “师叔?”见他不言,弋染看向他。   他看着置身群妖之中的戮十三,不知为何,满眸伤情。   那双灿如星海的眼眸,温柔缱绻,却一片黯淡。   良久,他回头对弋染说:“你不要误会他。”   弋染有些茫然,却并未就此深追。   “那我们要怎么做?戮师兄他会站在我们这边吧?”   秦煜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了解他。   一个近处的小妖感受到异样,冲着空气使劲的嗅了几下:“我说,你们有没有闻到香味?”   附近的小妖奇怪,一起开始闻:“是有一点,很香的肉味!”   寻着气味,很快找到了二人的藏身之所。   弋染握紧了手中的卿月剑,将秦煜护在身后,蓄势待发。   谁知小妖机灵得很,在接近洞口的时候忽然大声喊:“大王,这里有人!”   洞穴里熙熙攘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的看过来。   妖大王放下酒杯,神色肃穆的看过来。   眼见着藏不住了,二人反而冷静下来,在小妖围拥下缓缓现身。   他们并不理会别的,直直盯着座上戮十三。   妖大王冲他们吼了两嗓了发现人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看的竟是自己身边的的这位尊神,赶紧问道:“十三道长,那两位您认识?”   戮十三抬眼看去,正对上秦煜的视线:“怎么会不认识?流云惑月宫的废物。”   他的神态,是实实在在的厌恶与轻蔑,看的弋染十分窝火。   即便秦煜真的修为不高,但作为流云宫辈分最大的人,怎么都是他师叔,怎么可以这般冒犯?   更何况,这个人是对他最好的人!   “戮师兄,请注意言辞!”   那语声冰冷疏离,逗得他一笑:“哦?我好歹算你半个师傅,怎不见你注意礼数?”   是,戮十三助他突破结丹期,有恩与他。   但也不能这般对待秦煜!   脸色变得铁青,他想要做些什么,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轻轻安抚。   戮十三低笑不停。   妖大王不敢轻举妄动,问道:“这两位,是道长的熟人?”   是不是也是来帮他的?   他心里盘算着,只当自己洪福齐天,要走上妖生巅峰了。   谁知戮十三不温不火的说:“不算熟。他们大概是来斩妖除魔的吧,嗯?”   这种时候,除非傻子才会承认。   面对着满洞数不胜数的妖怪,弋染不动声色的将秦煜护住。   可这动作并没有逃过戮十三的眼睛,他掩唇笑着:“怎么,你还想保护他呀?弋染,不要看他是个废物,身上的好东西可是一点都不少。说不定,你还需要他保护呢。”   弋染不想理他。只是保持着警惕。   谁知这句话竟被那妖大王注意去了:“十三道长,您刚刚说什么?他们身上有很多宝贝?”   戮十三晃着酒壶:“对,那个废物有许多宝物,杀了他们,就都是你的了。”   语气漠然,那般事不关己。   听到这句话,弋染额上青筋暴起。就算他真的与妖魔为伍,怎么可以煽动妖魔杀他们?   但情势已经不容许他再对戮十三怎样了,妖王一声令下满洞的小妖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面对着如潮不断的小妖,即便弋染修为极高,也应付不过来。   他慌忙道:“小师叔,你快跑!”   “跑?往哪里跑?”   这种情况下,一时半会是突围不了的。   台上的妖王还未出手,若他出手弋染可能根本无暇顾及秦煜。   何况还有一个心思难测的戮十三隔岸观火?   群妖见戮十三对他们是这种态度,自然不会客气。   没一会儿,弋染便被逼得节节败退。   “小师叔,当心!”   就在这时,有小妖终于越过他够到了秦煜。   正在大家都以为得手的时候,秦煜的身体周围忽然出现一个透明的薄膜,将他整个人跟外界隔绝开来。   正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枚弯玉!   弋染松了一口气,知道秦煜不会轻易受到伤害也更加放得开了。   就在他苦苦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忽然毫无防备的被身后的秦煜推了一把。   同时,妖王的斩马刀带着劲风劈了过来!   只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弋染是绝对斗不过这个妖王的。   妖王的注意力显然都在秦煜身上,他直勾勾的看着秦煜腰间悬着的玉佩,啧啧惊叹:“好东西,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说完,就狠狠劈了下去!   弋染倒吸一口凉气,但是根本无力阻止,重刀砍在卿月剑上,被重重的压了下去,嵌进了肩膀。   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半边衣襟,流到了剑刃上:“小师叔,你快走!。”   有那枚弯玉在,这些小妖绝对伤不到他,他一定可以跑出去。   谁知,身后响起一阵琴弦跃动的声音。   只见秦煜旁若无人的坐在地上,宛若身处流云峰上一般,微阖眼帘,膝上捧着上弦琴,那声音,就是从他的指尖漏出来的。   弋染一懵,几乎忘了他们正身处危险之中。   四周的小妖不客气的轮番上阵,但气势越大,被弹得越远。倒不见得伤害多大,却实在无法近身。   “小师叔?”   见此情景,妖王自不敢大意。   只听上首的戮十三换了个姿势极赋讽刺意味的道:“怎么,也学人家玩琴音加持?”   他低低笑着,垂首摇头。像是不忍直视。   听他这么说,妖王大胆了许多:“哈哈哈哈,唬人的架势不错嘛!”   说着重新出招。   却见秦煜轻声道:“弋染,别怕。”   听到这句话,弋染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冷静下来,出招也不再凌乱,面对比自己修为高上不知多少的妖王竟有了一战之力。   那琴声一直不停,弋染的攻势竟不似旁妖所想一般渐渐不支,而是呈更加凶猛之势!   他自然不会傻傻的以为是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飞速进步。   那,便只能是因为秦煜的琴声了。   眼见着自己这么久都没有拿下这个看起来毛还没长齐的小娃娃,妖王觉得自己面上挂不住,当下攻势也加重了。   有小妖看着情势不太妙,跑到戮十三身边求救:“道长,您快帮帮我们大王吧!”   戮十三懒懒的抬起眼帘:“怎么,他求救了?”   听到这句话的妖王老脸一红愤怒的吼了一嗓子。   他又羞又怒,怕自己在戮十三心中落个废物的标记,因而更加卖力。   只是出招变得凌乱,被愈加厉害的弋染钻了空子。   看着他流了一地的妖血,戮十三噗嗤一笑:“也罢。”   远远地泼了他一身酒。   虽然狼狈,但妖王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只三五招就再次将弋染打趴下了。   秦煜一急,顾不得继续弹奏,飞身撞了上去。   就在刀口要劈开他身体的时候,随着一声惨叫,妖王被弹了老远!   直到妖王在远处缓缓爬起,弋染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刚刚,秦煜跑过来给自己挡刀了。   他冒着生命危险挡在了自己身前!   只停顿片刻,琴音重新响起,秦煜看着他问:“你怎么样?”   他这才发现,只要琴声不停,就会有一个透明的护盾护在自己身体周围,这样小妖们就伤不到他了。   是那妖王用自身的力量生生突破了护盾!   “小师叔……”   妖王恼羞成怒,卷土重来。   顾不得多说什么,二人再次战到一处。   若非那个人撞上来,他一定可以把那只小崽子砍了!   只是这也充分证明他腰间悬挂的东西并有多厉害。少不得又要麻烦十三道长了。   只是,他为什么在上面笑?还笑的这般开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第11章 屠戮   戮十三在上首笑,他一手还提着那个奇怪的酒壶,另一手拍的自己的剑啪啪响。   在众妖一脸惊悚的注目下抬起袖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仰头灌了一口,阴阳怪气的说:“秦煜啊秦煜,你这样,还有点样子嘛,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除了喘气儿什么都不会呢,哈哈哈哈哈!”   秦煜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可凑近了才会发现,他敛起的眼帘在微微发颤。   弋染动不了他,握剑的手因为发怒在不住颤抖:“戮师兄,作为流云惑月宫的弟子,小师叔再不济也比你与妖魔混为一体要好!”   妖王发出阵阵冷笑:“你以为十三道长是你们这些迂腐的臭道士吗?省省吧……”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冲击轮到了远处。   巨大的贯穿力在山体上凿了一个深刻的洞,他一动不动,又惊又楞的定在了里面。   十三道长?   也不知是被弋染说动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戮十三忽然黑着脸出现在了群妖中间,面对着弋染和秦煜。   说不出的森冷。   弋染本能的吞咽一声,却还是挡在了秦煜身前。   剑未出鞘,斜歪的酒壶撒了一地。   “十三……道长?”   一旁的小妖试探的叫唤一声,却换来死亡般的凝视,他惨叫一声,发觉自己竟被一只酒壶咯嘣咯嘣吃了下去!   恐惧布满心头,他又哭又叫,却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前面的小妖一边腿软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后面的小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还想往前面看,推推嚷嚷,谁都跑不掉。   没有堵上塞子的酒壶依旧不断地往外流着酒水,斜着被戮十三抓住壶口部分。   可又圆又胖的壶底却生了一张血盆大口,正美滋滋的啃咬着小妖,一只还未吃完,又含进来三只,一起嚼,一点也不勉强。   可能嚼累了,大嘴一张,连带着附近的几只一起吞进肚中。   这画面极为诡异,让人汗毛倒竖。   连秦煜都不知不觉停了琴声。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但弋染本能的觉得并非好事,不声不响的拉着秦煜走开。   那边,酒壶又含住几只小妖,咯嘣咯嘣嚼的欢快。   戮十三的剑却也出鞘了。   山体开始崩坏,坍塌的碎石从天而降,溅起风沙尘土。   嘈杂散乱的山洞内,视线与听觉都受到了限制。   但依稀可以看到四散逃窜的小妖,也可以听到戮十三凉薄的声音。   “什么时候轮到一只畜生评论我了?   你以为,自己很懂我?”   比这个更让人惊恐的是,他速度极快的斩杀声。   “十三道长!”   是妖王惊怒的声音。   换来的是低低的冷笑:“怎么,你还想跟我打一场?”   当然想,可他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   空气中遍布着血腥的气味和绝望的惨叫。   ……   秦煜被弋染抱着滚下山坡掉进了河水里。他没事,弋染却不知伤到哪里还是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   这孩子,自从住在流云峰上后,除了戮十三将他关在月镜池的时候就没再受过伤。   而这一次,竟是因为他。   用浸了温水的毛巾擦了擦他的脸,露出原本干净好看的模样。   秦煜忍不住看他。   伤口都处理好了,衣服也换好了,等他醒过来就差不多了。   十三……   是否要跟玄晖师兄说一声?   迷迷糊糊的,就这样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总觉得有一道炽热的视线在盯着自己。心中微动,慢慢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   弋染已经醒过来了,正在旁边换药。   秦煜便问:“如何?伤可还痛?”   弋染没有回头:“师叔的药极为名贵,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他这么说,秦煜便放下心来:“我去找些吃的来。”   谁料竟被叫住了:“师叔,我的衣服呢?”   他问的自然是他先前穿的那身,秦煜说:“已经破了,我扔掉了。”   “扔在哪里了?”他问的有些急切。   秦煜被他问的懵了片刻,抬手指了个方向。弋染便跑过去了。   见他真的捡回来了,秦煜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弋染欲言又止,不敢直视他。   过了好长一会才低着头说:“这件衣服是师叔给我买的,我不想就这样丢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听不到了。   秦煜轻笑:“不是给你买了好几件吗?”   弋染一边含糊的应着,一边却并没有松口。   也便随他,秦煜转身找食物去了。   原以为要费些功夫,却不想比弋染本人还要熟稔,转头就回来了。   吃了东西,又在这里休息了一日,二人才重新上路。   “苍山的事情怎么办?”   弋染忍不住问道。   秦煜沉默了一阵,说:“十三他,应该会处理好的。”   对于戮十三,弋染十分的不理解:“戮师兄不是跟他们一伙吗?为何最后反过来要这么残忍?”   这个问题秦煜没法回答。   弋染自顾顺着往下说道:“戮师兄他,不会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他那个样子确实跟平常的修士大不一样,杀戮气太重。   走火入魔?这一点秦煜原先从未想过。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火入魔的呢?   他已经在外面很多年了,每年回宫也并未有人发觉。   宫上的大弟子可有不少常年待在山门中。不说别人,贺十九他总常见吧?   如果他真的有异样,总不会丝毫没有察觉吧?   思前想后,秦煜放心不下:“弋染,我们回去看看吧。”   看什么?自然是看戮十三了。   可若是戮十三还是那个样子,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弋染并不同意。   秦煜便说:“只是远远的,顺便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小妖,会不会继续为祸苍山。”   其实说来,他们还不知道这些小妖到底为什么攻击村民。   但,变数是戮十三这一点是错不了了。   难道是戮十三怂恿他们?   若真是这样,那事情便非常严重了。   兜兜转转,他们又绕回了苍山,只是祭坛已经整个毁坏了,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至于妖息,已经被浓浓的血腥味完全掩盖住了。   他们试着找了找,发现连尸体都极少,带着致命的剑伤。   这并不能说明有许多漏网之鱼,恐怕那些找不到的尸体都已被葫芦“吃”了。   至于戮十三,那更是没有踪迹。   弋染松了一口气。   不过来都来了,他们又去了那父子三人家里一趟。   父子三人没想到他们会去而复返,惊喜交加。   又听说山上的妖怪已经被清理了就更加激动了。却不知该怎么感激,只得连连下跪,涕泪横生。   秦煜笑笑,却说:“并非是我们的功劳,是我的一位师侄,人称十三道长的弟子做的。你们要谢也该谢他。”   只是,既然是他的师侄那谢他又有什么错呢?   秦煜又问:“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他长得很高,大概……”   他看了弋染一眼“跟他差不多高,手里提着一把颜色很重的剑,可能还有一只酒壶。”   顿了顿补充道“他的面色可能不太好相与,下巴上有一条疤……”   他没说完,男人已经吓得跌在了地上。   所以,这件事情果然是与他有关的。   秦煜将声音放的更柔:“你不要害怕,他不是坏人,山上的妖怪都是他除的,真的!”   男人勉强冷静下来,可看向他们的神色却也变了。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秦煜耐心的解释着:“流云宫你听说过吗?就是一个修仙的门派,所以,我们,包括我那位师侄,都不是坏人,我们都是除魔卫道的。”   “可是我明明看到……”   男人眼神涣散,欲言又止。   秦煜:“你别怕,我之所以问你就是想要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他常年在外斩妖除魔,脾气是差了点的,但是绝对不是会做坏事的人。”   “在外斩妖除魔……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男人颤抖着问。   这一下,秦煜和弋染都被惊住了。   最终还是秦煜先反应过来:“你说他杀了人?是村民吗?你可以说的具体一些吗?据我所知他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就算真的要杀人,也是那种……”   会斩草除根的,就像那一山的妖怪一样。   以他的功力断不会漏掉躲起来的男人。   男人定了定心神:“我确实看到他杀了人……”   那天他上山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异样来了,只是小路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漫山遍野的妖息就是在那个时候侵入的他的身体里。   回来的时候依旧走的小路,却在接近山路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他下意识躲进草丛里,却听到了惨叫声。   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正好看到戮十三被小妖抬着,一把长剑刺穿了村民的身体,地上还四散着不少的尸体!   冷冷的声音从他的嘴中传出:“带回去,分食了吧。”   “道长,他不是跟妖怪一伙的吗?”   男人小心翼翼的问。   他们看到的也是这样的。   但秦煜微微一笑,十分宽慰人心:“当然不是,我想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的。待我向他问清楚自然会解开的。你们放心就好。”   听他这么说,男人稍稍放下了心。但亲眼见到的事情岂是说变就变的? 第12章 “斩飏,我们走。”   因为找不到戮十三人,苍山的事情只得告一段落。   二人重新上路,一路游山玩水偶尔斩妖除魔,倒也极为惬意。   只是,先前的事情在秦煜心中打了个结,往后的路上,弋染总觉得他心事重重。   他觉得他是走火入魔了。   但秦煜似乎还有别的想法。问,也不多说。   可仅仅是斩杀村民这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   在外人面前维护还好说,面对着同样出身流云宫的弋染,他大概也不知如何解释。   ……   大概走了半月后二人来到了一个镇子,背靠高山,面向湖面。   虽不及繁华的城池,却比一般的小镇要发达许多。   正要进去歇脚,过桥时却发现有个人面朝下浮在河面上。   弋染当即扔下卿月跳下去将人捞了上来。   正要施救,却发现这人面熟的很:“戮师兄?”   正是戮十三。   正是他们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戮十三。   如今他一脸灰败,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浑身上下因为暗沉的衣袍也看不出究竟受伤与否。   秦煜跑过来,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去听心跳。   “十三?你醒一醒!”   秦煜的双手颤抖不止,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他用力的按压着戮十三的胸口,不知道究竟是要帮他心脏复苏还是压出腹中的水。   但该做的都做了,戮十三依旧那个样子。   他的全身也并不见什么伤口。最终死马当活马医进了小镇。   小镇的大夫诊了诊脉,有说无碍的、有说没救的。   二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到了这一步,弋染几乎确定戮十三走火入魔,并因此……   可秦煜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就在众人围着他兵荒马乱、手足无措的时候,戮十三幽幽的睁开了双眼,很是不悦的样子:“哭丧吗?”   众人惊愣住了。   戮十三淡定的抚开他们的手,退了退身与之拉开距离,然后重新躺下。   道袍上的水珠还在滴答。眼睫与长发湿漉漉的。   他却没事人一样枕着手臂:“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弋染淡声问:“你没事吧?”   秦煜已经大概反应过来了。   戮十三:“你觉得呢?”   见他这般态度,弋染噤声。   他并不是在装死人,也没有遇见什么事情。   他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封闭五感浮在水面顺流而下。不知要漂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会漂到哪里。   “那你……”弋染没有说完便被拉了下。   秦煜问:“只有你一个人吗?二十三呢?还有之前……”   戮十三:“谁知道。”   秦煜又问:“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还是……”   戮十三偏了偏头,深沉的眸子里有些庸散:“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秦煜垂下了头。   听到戮十三这种语气,弋染很是不快。   他挡在秦煜身前问道:“师叔不过是关心你,何必如此?”   秦煜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衣角,弋染却并没有停止,反手便握住了他继续道:“你分不清好赖吗?”   这几句话凉凉的,虽不是戮十三那般不耐烦,却是连温度都不带了。   很难说他们这两种语气哪一种更伤人。   戮十三敛着眸子看了他半晌,面无表情的说:“我如何,自然是喜欢如何便如何。”   不只是弋染听了生气,即便是不认识的人听了都能被气的说不上话来。   但反观秦煜——这个事件不被尊重的本人却似乎并不介意。   他用另一只手扯了扯弋染,拉到身后:“我们走吧。”   弋染咬牙强忍着,任秦煜拉着他出门。   身后的戮十三:“记得关好门。”   “你!”弋染忍不住又退了回来。   像先时一样,秦煜还是拉着他往外走:“我们走吧。”   房门被慢慢合上,房内的戮十三却低低笑了两声。   那笑声,轻蔑、讽刺。   “师叔?”弋染额角的青筋都凸起来了,可见是真的忍了满腔的怒火。   虽然戮十三曾助他结丹,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不尊重秦煜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他容忍他不尊重秦煜的理由。   秦煜一路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那只拉着他的手看似无力,却是死死拽住了,已微微泛了白。   直到出了客栈大门,秦煜才又道:“今夜便不再此处歇脚了吧?”   他的神情如旧,看不出因为戮十三带来的变化。   又或许真的并没有变化?   “嗯。”弋染点了点头   虽然疑惑多得是,但现在并不是发问的时机。   两人便又出了镇子,继续走。   日落,夜黑。   二人围着一个火堆和衣而眠。却不觉辗转难眠。   “小师叔,你睡了吗?”   许久,秦煜才回到:“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弋染问:“小师叔跟戮师兄之间有什么事情吗?”   面向黑暗的秦煜久久不言,他明明睁着眼睛,一双眸子却敛的很低:“没有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他经历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性子不太好了。你别怪他。”   弋染不语。   秦煜继续:“其实他对别的人也是这样的。   但,他大概真的不喜欢我吧……”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那么,落寞。   弋染动了动,有些犹豫。   而后挪过去靠在了他的后背:“小师叔,你这么好,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怎么会?   秦煜颤了颤,却没有抗拒。   ……   第二日,却是秦煜先醒。他一睁开眼便看到了蹲在树上的戮十三。   剑竖在一旁,他正握着酒壶往嘴里灌。   看到他醒了却没有立刻停下,而是敛着眸子睨着他,何其玩味。   秦煜整了整衣冠,显得不自在:“你怎么在这里?”   戮十三随意的抹了抹溢出嘴角的酒液:“你们还没有说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地方。黎煋呢?他竟然肯让你一个人出门?”   弋染被惊醒了。   面对不远处蹲在树上的戮十三,他本能的蹙起了眉目。   又是轻笑,对于弋染,戮十三似乎格外心情好。   但也只是一眼,他又将目光放在秦煜身上,笑的恶劣起来:“你们……私奔?”   秦煜愣住了,过了片刻慢慢红了脸颊。   弋染又气又怒,还有些秘密被揭露的羞耻感,当即冷声道:“住口!”   戮十三:“怕什么?这里没有第四个人,我又不会外传。”   像是一颗炸弹,终于被点燃了引线:“你屡屡出言不逊,休怪我无礼!”   “弋染!”   顾不得继续羞赧,秦煜赶紧伸手去拉他。可忍了整整一夜的弋染岂是他能拉的住的?   戮十三拎着酒壶直起身子,微一闪身便躲过了弋染凌厉的一击。   不知为何,错身的刹那,弋染看到了他眼神中深沉似海的情绪:冰冷、悲恸、愤恨、甚至是杀意。   只是那杀意明显不是对他的。   此处除了他唯有秦煜,他眼中的杀意,竟是对他?   想到这种可能后,他立刻退到秦煜身前,将他护到身后。   似是察觉了自己情绪失控,戮十三仰起脖子狠狠灌了一口酒。   倾泻的酒液顺着下巴流着,划过喉结、浸湿衣衫、打到树叶又落到地上。   他抹了抹嘴唇,提起剑跳了下来:“别这么紧张,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弋染不敢松懈,依旧警惕的看着他。   戮十三笑的别提多诡异,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该如此,何况他清醒至极?   “你们两个一起上也打不过我啊。   就算我站着让你们砍那你们也砍不死我……”   “对了,这位小师叔用不着你保护,你都不知道他浑身上下究竟带着什么品级的法器吗?   人家多厉害啊,师祖的小弟子,那宝贝岂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他摊了摊手,无奈无奈。   说完了就像是真的醉了一样向后倒去。   酒壶摔在一边,剑也飞到远处。   可他身后是树干啊,就这样直挺挺的撞到了上面。   他瘫在那里,有些失神,鲜血顺着后脑留下来——若非树干沾染了血迹并不能察觉。   秦煜有些担忧,上前问道:“十三,你怎么样?”   倒在地上的酒壶正咕嘟咕嘟的往外流着,戮十三像是撞花了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烦请拿一下酒壶。”   秦煜迟疑的拿回来:“我给你疗伤。”   戮十三摇了摇头,颤巍巍的喝着酒:“死不了。都说了死不了。”   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在用力的忍着什么。   他说:“赶紧带着他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弋染将秦煜拉过来,边走边道:“似乎是师兄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那声音真冷啊。一个激灵就将戮十三惊醒了。   一柄飞剑忽然插在了二人面前的地面上。   ‘锵’的一声,剑身升腾起一股又一股暗沉的气息,风云变色。   戮十三瞬间出现在弋染的面前,一只大手用力的厄在他的脖子上,双目充血,凶狠的盯着他:“找死吗?”   秦煜立刻便反应过来:“十三你先冷静下来!”   “我现在冷静的很!”   不知是不是因为剑身异样的气息,亦或是察觉到主人有生命危险,卿月剑忽然震动不止。   察觉到弋染背后的卿月剑如此异样,戮十三却勾着唇角松了手。   他和蔼可亲的替他理了理衣冠。   再次对上视线时却又是一番冰冷深沉的模样:“斩飏,我们走。”   那把插在前面的剑像是能听懂人言,真的跟着他转身,慢慢远去。 第13章 世人胡言   自打经历了戮十三那一茬之后,二人心情变差了很多。   在湖水边上一处无人的村落停留几日,二人继续上路。   这个戮十三,简直是个精神病!   然而说起来,比起卿月,斩飏似乎更像是魔剑。   秦煜却并不赞同:“斩飏是受了十三的影响。”   弋染不解:“戮师兄他,身遁魔道?”   若非如此怎会这般反常?   还拥有一把魔剑。   秦煜摇头:“若他真的身遁魔道,怎么可能依然是流云宫的弟子呢?”   但他一直在外,具体怎样他也不清楚。   这些年戮十三过的是什么生活,由昨日之见到今日经历可见一斑。   这么来讲精神有问题都是轻的。   秦煜道:“你若日后再见到他,切记不要惹他生气。”   整个流云惑月宫为今也只有宫上可以管他。可宫上还时常闭关。   为了令他安心,弋染应道:“师叔放心,我不会怎样的。”   秦煜直视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好似没什么好说的。   清澈的眸子略微复杂,又终归平静:“走吧。”   二人兜兜转转,花费了许多时日终于到了流云宫境地。   还未入山门,黎煋便飞过来了:“小师叔,你终于回来了。可还安好?”   秦煜微微一笑:“嗯。”   说起来,他可是偷偷跑出去的,如今见到黎煋心虚的很。   好在黎煋并未多说引着二人便入了山门:“这次游历如何?”   秦煜道:“挺好的。”   黎煋:“如此便好,一路上没有遇见危险吧?”   秦煜摇头:“弋染跟着,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黎煋便看向弋染:“看来弋染修为进益不错。如此甚好。”   弋染便道:“弟子还差得远呢。”   安十七他们已经回来多日,所以他得了第一的事情也早就人尽皆知。   黎煋见他谦虚心中自然满意:“也好,回来了便继续修行,以后也可以保护小师叔。”   听他这么说,弋染顿觉责任重大,恭敬道:“是,弟子一定加倍努力。”   秦煜弯了弯唇。努力是好事,却也并不需要为了他。   正如戮十三所说,他身上的灵宝法器,其实是够用的。   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而关于戮十三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黎煋。   ……   时间回归正轨,弋染按照如今的安排,每日认真练功、或跟着别的大弟子出门历练,偶然有空还可以去弟子峰听学。   只是如今的弟子峰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帮助,文溯峰的大门便向他们敞开了。   一日,弋染正在收拾东西。偶然发现了两样东西:   月仙的话本子和戮十三的酒壶。   话本子是离开沈城前其他小弟子给的。   酒壶是离开戮十三之前秦煜顺手拿过来的。拿过来的时候还顺手留下了自己的药囊。   他的药囊可不是一般人的药囊,内里的灵药都是行间上品、千金难求。   想起这一茬他的心头满是不悦。   戮十三那般不尊重人,秦煜竟还如此待他。   他的小师叔真真是善良过头了。   酒香刺鼻,让他有些反感。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前是没喝过的。遂微微啜了一小口……   翌日,贺十九的小弟子蹲在床前喊了半天他才醒过来。   看着铺了满床的话本子和置在一侧的酒壶,那小弟子哭笑不得:“怎么,你这是看的悲愤借酒消愁?”   借酒消愁倒算不上,毕竟无愁可消。   只是这番话倒又让他想起来,那些话本子里还有秦煜,瞬间便蹙了眉头。   那小弟子自顾拿起酒壶尝了尝:“你这不是在沈城的时候买的吧?味道有点奇怪呢?”   弋染如实相告:“那是戮师兄的酒壶,我只是有些好奇尝了一点。”   小弟子立刻恭谨的双手放下,简直比他的亲师父还要管用:“那个,我不知道啊,你可千万别跟师伯说!”   弋染将酒壶收好:“几时还回去还不知道呢。”   那小弟子却又沉思起来:“说起来,十三师伯竟然还喝酒吗?以前没听说过呢。等我回去查查这是什么酒,说不定以后拉关系走后门用得上!”   他自己说的兴奋,弋染又听不懂了:“?”   小弟子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吧。但凡是咱们修剑的,谁不梦想着跟十三师伯出门历练。   而且你知道吗?十三师伯的任务从来都是自己决定的,跟着他保准比跟着别人有趣!”   弋染表示绝对的怀疑,这些人真的见识过戮十三?   那动不动神经的行径确定有人受得了?   怕是宫中传闻有许多不实。   “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你今天没来练功,师父问了两句。我闲来无事所以过来看看你啊。”   “那真是多谢了。”   “对了,你这些话本子看完没有,要是看完了我顺便给带回去?”   “还没呢,过两日我送过去吧。”   “那行。哎对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流云峰,你带我转转呗?”   “这个真是对不住,流云峰上禁止乱逛,我顶多带你在诸位师兄的院落间看看。”   “那也行,我要去看看流云峰的弟子跟别处有何不同,为何就这么难进呢?”   ……   送走了这位小弟子,弋染又回到住处,看到屋内散了一床的话本子,他随意的拾了两本:《月仙传奇》、《月仙传》?   如此俗气的名字看来便没了兴趣。   今日怎么忘记问一问哪几本是跟小师叔有关的了?   无奈,他只得一本一本囫囵看着。   版本不同,故事也不太相同。这其中有月仙跟古城小姐的、有跟故国公主的,甚至连女妖的都有。   不怪有人看哭了,这话本子写的虽然不尽不同,却确实跌宕起伏,‘师祖’实在情路坎坷。   而这其中最有趣的大概是跟那位女妖的了。   传闻,月仙原是集天地灵气而成的精怪,得天人点化降生为人。   他自打出生便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的,因而格外心系苍生。   心系苍生必会斩妖除魔。月仙也是心怀悲悯,对于做乱的妖魔从不手下留情。   直到遇见了那只妖娆魅惑的女妖,是只狐狸精。   月仙被狐妖魅惑,对她痴缠爱恋,誓死都跟着她。   他再也不是那个斩妖除魔、心怀苍生的道士了。   这狐妖却借着月仙的强大法力,日渐吸食,成了道行高深到即便是月仙也无可奈何的大妖。   这大妖心思贪婪,为祸苍生不说,手底下还聚集了一众小妖驱使,惹得妖界动荡,甚至密谋夺得了妖界之主的地位。   天界再也看不下去,派了天神下凡助月仙一臂之力。   可狐妖与月仙早就生出了刻骨铭心的感情,月仙除她,她竟饮泪自尽,全了他飞升的劫难!   至此,月仙便成了真正的月仙,而狐妖却再也寻不着了。   可是月仙忘不掉她,一直心系与她。多年来一直寻找着她的转世。   终于,几百年之后让他找到了!   狐妖的转世就是他最后收入座下的小弟子玄钰!   历经几百年,月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自然是再也不愿分开。   不管小弟子多么普通,他都尽心的呵护着。   因果轮回、恩怨两清,终于可再续前缘。   看着最后那一行字,弋染惊恐至极的合上了话本子。   人间的书生都这么厉害的吗?性别不同也可以接上?   可是小师叔天赋不高,也没有别的过人的本领,师祖为什么要收他为弟子?   “弋染,这么晚了有事吗?”   也不知怎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便站在秦煜的门前了。   他着着单薄的中衣,站在门口,微风灌了满袖。   弋染想问真的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吗?   但话将出口瞬间觉得自己傻,世人胡言、岂能信之?   于是他改口道:“今日整理东西发现了之前戮师兄的酒壶,弟子不知如何处置,所以问一下师叔的意思。”   那酒壶一看便是怪异的法器,收了妖怪也未可知,两人不敢怠慢。   戮十三近日不回宫,给黎煋少不得便被知道二人遇见过他。又怕酒壶法阵减弱。   于是秦煜随意的摸出两块灵石填进去:“至少这样不会使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弋染眨眨眼睛:“师叔好像很不希望黎师兄知道我们见过戮师兄?”   秦煜咧嘴:“叫他知道免不了一番麻烦。”   他本就生的年轻,如今退却华服坠饰,再配上这番表情,竟像是家中做错事即将被抓包的小弟,还在极力的遮掩着。   弋染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师叔要不要尝一尝?”   他干脆便忘了戮十三的事情,只觉得莫名有些头晕脑热。   酒能使人迷醉,但想来秦煜应该不会像他一样一杯便倒……   更不会,仅仅是闻着便醉了。 第14章 饮酒醉梦   “啊?”秦煜凑近嗅了嗅“你想尝吗?”   流云宫虽然不禁酒,但也是规矩严苛,像流云峰惑月峰这样的山峰一般是见不到的。   别的弟子那里倒是有,但弋染一直住在流云峰,也几乎没和别的弟子一起吃过饭,自然是没喝过的。   如今好奇也是情理之中。   弋染掩唇道:“有一点,师叔可否陪我一起?”   秦煜犹豫片刻:“那好吧。”   戮十三的酒并不是普通的酒,他原非好酒之人,只是偶尔才会喝上那么几杯。   这酒清香阵阵,细闻又只剩酒气。也不知是仙界美味还是人间圣品。   二人各倒了一杯,弋染假装饮酒实际上却是紧紧盯着秦煜。   让他失望的是秦煜喝的很保守,仅仅是抿了一小口。   他轻声道:“师叔,好喝吗?”   秦煜转头看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十三的酒应该是不错的。”   他也不懂。流云峰上许多年,何时煮过酒?   “哦。”   见他兴致不高,秦煜道:“喝完了便回去睡觉吧。”   “嗯。”   弋染真的很失望。   另一边的秦煜却实诚的全部喝完了。他垂着头不言语,像是等着弋染喝完回去。   只是,有些出神。   弋染定了定心神,小心问道:“师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他的声音有些朦胧。   果然果然。这法子多亏了那些话本子,据说月仙与那古城小姐相知相识,却从未表露心意。   眼见着他就要离开了,小姐大着胆子将他灌醉了,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月仙自然酒后真言没有否认。   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弋染问:“小师叔是怎么被师祖收为弟子的?”   先是一声笑,秦煜用手抱住了头。   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害羞的事情。   见他这般模样,弋染呼吸都屏住了,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下文:“小师叔?”   “嗯?”他放下一只手臂偏头看他。   那眸子清澈,却又混沌。虽混沌,又单纯美好的不行。   两相对视,弋染呆住了。   像是盯得累了,秦煜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便靠进了他的怀里:“抱抱我吧。”   多么自然。   弋染下意识屏住呼吸,静到极致才发现心跳的声音有些吓人。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真的环手抱住了他。   秦煜很开心。   他抬头看他,看了许久许久。   微笑敛去,嘴唇微张,已然是出了神。   弋染正要叫他,却被他一下扑在了地上。   嘴唇柔软湿润,带着微微酒香——炽热急切。   “小……”   他一句话说不完整,便再次被堵住唇舌。   桌椅翻倒,屋内陈设不知乱了几何……   修习日久,弋染每日寅时必醒。   算时间,再过半个时辰前来伺候秦煜的小弟子也要来了。   但他还在安然睡着,弋染便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他一边寻思着满室杂乱须得收拾,一边理着衣衫往外走。   谁知刚过了屏风,屋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黎煋走了进来:“小师叔,我进来了”   这也怪不得他,感受到屋内有人走动,他自然而然以为秦煜已经起了。   谁知竟是弋染?   黎煋的表情有些惊楞。   这份惊楞很是有限,不消片刻便转身出门,连关门的动作都细微到听不到声音。   又过了片刻,伺候的小弟子来了,只听黎煋轻声道:“小师叔还未起身,你们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行了,莫要惊扰。”   一群小弟子恭敬应声,轻放下东西这便走了。   于是,整个院落再也没有旁的人了。   弋染在原地愣了片刻,收拾好屋子又轻手轻脚钻进了被窝。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秦煜才慢慢醒转过来。   他一睁眼,便看到了身侧一条长长的人形,当即便惊得起了身。   熟料对上视线才发现这人熟悉的很。   记忆恢复,他一张白净的面孔一点一点变得通红,又变得惨白。   “什么时辰了?”   他假装正常的一边下床一边问道。   弋染挪了挪身子:“辰时了。”   秦煜顿时不淡定了:“那……”   弋染踟躇片刻,如实相告:“黎师兄来过,打发其他弟子走了。”   黎煋来过?黎煋进来了?他看到了?   “师叔,”看他这般无措,弋染也自然地将他拉了回来“黎师兄不会乱说的。”   秦煜微微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个什么姿态,当下又红了脸。   弋染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问道:“昨天晚上……”   “我有些喝醉了,”眼见着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秦煜不待他说完,赶紧解释起来“做了逾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弋染失望极了:“是,弟子知道。”   那双环抱住他的手忽然便失了力气。   秦煜微微一动便脱离了。他拢了外衫,强装镇定又手忙脚乱。   “师叔,我回去了。”   秦煜始终背对着他,不敢回头。   冥冥中,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   午后,黎煋在崖边上找到了正出神的秦煜。   “小师叔。”像是怕打碎什么,声音极轻。   但,大概是声音太轻了,连唤了两声他才回神:“怎么了?”   黎煋便坐在旁边:“今早弟子去找过你,你当时……还未起身。”   秦煜僵了僵,任他说下去。   黎煋又道:“师祖传话来了,他说那边已经不怎么忙了,想接你过去。”   “哦。”   秦煜淡淡应了声,又开始出神。   黎煋忍不住看他一眼,却想起今早看到的一幕,因而释然。   “小师叔,需要弟子现在回复师祖吗?”   想了想,秦煜低下头:“我再想想吧。”   “好。”   空气静默起来。   今日崖边的风有些大,吹到人身上微微发冷。   他知道现在叫他走也不会离开,遂道:“小师叔,再坐一会儿便回去吧。”   “嗯。”秦煜没有拒绝。   他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躬身后转身离去了。   ……   秦煜的师尊是月宫中的仙人,是一个飞升几百年的神仙。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收自己为弟子。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与他之间就如同人间到月宫的距离。   不仅遥远,还没什么关系。   好在神仙自有许多繁忙的事务,秦煜许多时候都是待在流云峰上的。   这让他自在许多。   但,作为月仙的弟子总归还是应该跟在他的身边。   他拥有的一切,有哪一个不是他给的?   可是,他太让人失望了。   不说跟前面几位比他大了好几百岁的师兄相比,就是跟宫内年纪相仿的弟子也没有过人之处。   戮十三叫他废物,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所以,他其实很不想去月仙身边。   可想到这里,便又忍不住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弋染他,还是个孩子啊,他都做了什么?   忍不住捂住面颊,苍白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他该怎样面对他?   明明自己不是第一次喝酒,怎么就醉倒了呢?   将整个头都埋进臂弯里,他越来越烦躁。   ……   开始几日,弋染还试着去见秦煜,后来发现他几乎躲着流云峰上的每一个人。   所以接下来的数日,他也早出晚归见不到人。   两个人再也没见到过。   这日,他从藏兵阁回来,脚踩碎星,身披夜幕。   静谧的流云峰上宛若无人。也没有人发现他这么晚才回来。   入了院落,同样是一片漆黑。   他习惯性的往秦煜的房间看去,最后落寞的转回头,推开自己的房门。   就是这时,秦煜的房间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声。   几乎想都没想,他立刻夺身而出,冲了进去:“小师叔,你怎么了?”   屋里面当然没有秦煜。   黑暗中有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人影,摇摇晃晃醉梦一般。   听到弋染的声音勉勉强强抬头去看,还没有下一个动作,先是打了个酒嗝儿,整个屋子飘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是戮十三酒壶里的那种。   于是,弋染便猜到了这人是谁。   点亮烛灯,一道又黑又大的影子压到墙上,正是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却仍旧不忘紧紧握着酒壶的戮十三。   看到弋染,他微微一笑,几乎抬不起来的眼帘眯起来,看起来人畜无害,那般无辜。   “呦,你回来啦。”   弋染可没有好脸色:“戮师兄为何会在这里?小师叔呢?”   “啊?”戮十三正了正身子,没正过来“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来拿东西的。我的酒壶,他偷的!”他举起来晃了晃,表示这是“证据”,然后往他面前一递“你要不要尝尝看?”   又不是没尝过。弋染在心里说。   “不了,多谢师兄。夜深了,还是请师兄早些离开吧,小师叔回来也该休息了。”   “嗯?”   他环顾一圈,忽然低低笑起来。   笑什么也不说,贱兮兮的。   然后十分听话的走了。 第15章 “你为什么不哄哄我?”   弋染将东西收拾一番,忍不住在那里出了会神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连灯都已经没心思开了,脱了衣裳便往床上填。   正要倒头大睡,谁知碰到一个热乎乎的肉条。   蓦地一惊,差点滚到地上。   当即点亮了灯,这才看清,鸠占鹊巢的,正是刚刚从秦煜房间离开的戮十三。   如今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他的床上,一只手边上放着斩飏剑,另一只手还正正握着没塞上塞子的大酒壶。   睡得那叫一个舒适,完全没考虑过要给弋染留下半分地儿。   “戮师兄,戮师兄!”   弋染蹙着眉头摇了他半天就是摇不醒,一生气,狠狠地拍了他一掌。   这些动静正好被刚刚回来的秦煜听到。   他犹豫了下,还是过来敲响了门:“弋染,你没事吧?”   一直在专心致志猛摇戮十三的弋染竟然丝毫都没有发现,秦煜回来了——当即愣住。   “弋染?”   秦煜又叫了他一声。   他啥也没想,立刻跑过去开门:“小师叔,这么晚了你才回来?”   屋门外的秦煜站在月下,一身白衣,晚风满袖。   青丝扬起,手中握着一只短笛,定定的站在那里。   一时间,弋染有些看愣了。   “发生什么事了?”   弋染回神,移开视线:“也没什么。”   其实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秦煜:戮十三来了,现在霸占了他的房间,正呼呼大睡。   想什么来什么,屋里面一阵动静,二人一起看去,就见戮十三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往弋染脚边上一趴,抱住他的大腿就开始哭:   “你为什么不哄我睡觉?”   弋染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你刚刚为什么不把我扶起来?你没看到我都站不起来了吗?”   他一边抽抽搭搭的控诉,一边嚎啕大哭,委委屈屈,无比可怜。   “你怎么能这样?你也不哄哄我?”   整个院子都回荡着他的嚎哭声。   “你为什么不哄哄我?”   “你为什么不哄我?”   “我为什么要哄你?”   呆了半晌的弋染机械的问道。   好在他说的声音很小,被戮十三自己的哭声盖住了。   但这也免不了他想再听一遍啊。   于是他一边往他裤腿上蹭鼻涕眼泪,一边抽抽搭搭的问:“你说什么?你就不能抱着我哄吗?”   哄就算了,还抱着哄?哄孩子吗?   “我好难过,哇啊啊啊——我好难过,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哄我?”   抑扬顿挫,九曲连环。   这时,有个人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顺毛一样。   他果然好了很多。   弋染震惊的看着蹲下身去的秦煜,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说:“十三不哭了。”   戮十三委屈的直哼哼。   他又说:“十三喝醉了。”   “我没有!”   秦煜就笑了:“现在去睡觉,醒醒酒,明天就好了。”   戮十三一边扒拉弋染的大腿,依旧犟的很:“我没醉!”   话虽如此,好在终于不哭了。   眼睛一闭,流出蓄在里面的泪水,没几秒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竟然真的是哄哄就好了!   弋染惊呆在原地。   秦煜起身:“把他扶到我房间去吧。”   “那师叔睡在哪里?”   “我可以……”   弋染打断他:“还是让戮师兄在我房间睡吧。”   “那你呢?”   弋染说:“我可以去后山练剑。”   见他坚持,秦煜默许了。   只是终究惊动了黎煋。   二人还未关上门,他就飘过来了:“小师叔,我好想听到十三的哭声了?”   秦煜便说:“你没听错。”   黎煋惊愕的张了张嘴:“他回来了?他跑你这儿来闹了?”   秦煜说:“没闹,就是哭了一会儿,现在睡着了。应该是喝醉的原因。”   黎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小师叔也赶紧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于是,秦煜便回房了。只剩下黎煋和弋染。   两个人对视了半晌,大概都觉得有些奇怪,便抬腿往外走。   走出了院门,弋染问:“黎师兄,戮师兄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他含蓄的指了指自己的脑壳。   黎煋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愣了片刻笑起来:“是不是游历的时候遇见他了?”   弋染一惊,没想到他竟然猜的这么准。   黎煋摇了摇头:“这并不难猜不是吗?”   此前弋染只有一次跟戮十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也只有跟秦煜游历的那段时间是空白的。   所以,真的很好猜。   弋染默然。   黎煋抬头看向星空:“十三这孩子,自幼性子就很野,加上所有人都宠着,养的便过分任性了。不过是些小孩子脾气,不打紧。”   弋染反问道:“黎师兄真的觉得不打紧吗?就算他杀人?”   这下黎煋有些惊讶了:“他杀人了?”   弋染说:“我虽未亲眼见到,但见他行事作风,再加上旁人佐证,想来是不会错了。”   黎煋又问:“小师叔怎么想?”   弋染摇了摇头:“小师叔似乎不太相信,他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   黎煋蹙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细细说与我听。”   于是弋染便将之前遇见戮十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他觉得这件事情告诉黎煋并没有什么。   既然秦煜管不住他,总有人管得了他,也该有人管管他的。   听完弋染所言,黎煋的面色沉重许多。   然后,他说了跟秦煜一样的话:“这件事情你切莫再告诉别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弋染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还是应道:“是,弟子知道。”   似乎气氛过于严肃了,于是黎煋笑了:“弋染,你跟小师叔怎么了?”   弋染一僵,反问道:“黎师兄为何这么问?”   黎煋说:“我本不该过问的。只是近日,小师叔躲着山上的所有人。我有些担心。”   弋染垂着眉眼低声问:“从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从前他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不正是因为山上见过的弟子太少才会有那么多传言吗?   黎煋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事关你们的私事我本不该多言。但是,小师叔是个很脆弱也很敏感的人,我希望你不要让他难过。”   弋染顿住脚步:“黎师兄,我有想事情想问你。”   黎煋也停住,与他对视:“若是关于小师叔的,你直接问他比较好。”   弋染:“可是我觉得我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有太多问题了,可他问不出来。   黎煋忽然压低声线问:“你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非分之想的?”   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是他忽然将自己捡回流云峰?   是他耐心的照顾自己、教导自己?   还是在妖怪的重刀将要砍在他身上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下的时候?   也许只是有一天忽然察觉自己对他的想法是不同于他人的。   而且他觉得别人对秦煜好是理所应当的,对他不好则不容忍受。   所以他格外讨厌戮十三。   但是反过来,秦煜若是对别人好,他心里会更不舒服。   看到他对戮十三的态度,比自己还要温柔耐心的态度,心里真的非常的不舒服。   甚至人间书生写的话本子里不着边际的编排也让他窝火。   他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病了。但最终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他只是,想要独占他,不跟任何人分享,想要占为己有。   可因为不想伤害他而格外的小心翼翼。   他太怕了,万一自己做的过分了让他厌恶怎么办?   他要是将自己赶下流云峰怎么办?   他不要自己了怎么办?   这些想法折磨着他,总令他心烦意乱。   也许以前他还无法为自己的这种心思定义,但狂补了那么多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之后,他恍然大悟。   黎煋轻笑,有些缥缈遥远:“小师叔跟别人不同,而且性子也有些沉闷。这许多年来,即便是我也不能跟他多说几句话。”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从来都没有人真正知道。   说到底,黎煋也不过是奉命照顾他而已。   弋染垂首不语   ……   秦煜的房间很暗,想来已经睡下了。   想起黎煋说的话,他站在门口愣了片刻,终究没有下一步动作。   罢了,天色已晚,明日再说吧。 第16章 卿月剑   月辉洒落,流水般淌在剑刃上。   他忽然忘了下一步动作,愣在了远处。   他好像,看到了几个字?   于是盘膝坐下,借着月辉细细打量起这把卿月剑。   在靠近剑柄的末端,有一个残存的字,像是小篆。   像个……‘卿’字!   这把剑名唤“卿月”,如果真的是“卿”字倒也合理。   只是为什么会是残字?   他对自己的小篆实在没有信心,心里又在意,干脆大半夜去了文溯峰。   文溯峰有一个全知之树,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独木成森。   整个流云惑月宫的典籍都在那里存放。   虽然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但此处依旧灯火辉煌,像是流云宫的一盏明灯,为弟子们照亮夜幕。   但到底与白日不同,此时安静极了。   查了一番之后,他确定那是一个篆体的“卿”字。   可知道了这些,疑问更多了。   谁会在一柄剑上刻个残字?   但关于武器整个流云宫最了解的莫过于藏兵阁了。   虽然从外面看那个山峰与别处无甚两样,但绝大多数的流云宫弟子都是在那里得到的兵器。他的内里还是很衬这个名字的。   不仅如此,阁内记载着天底下几乎所有的名刀利剑,若想要了解这把“卿月”,去那里是最合适得了。   想到这里,弋染摇了摇头。   当日知道这是一把魔剑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要去了解它。   如今竟是因为名字。   还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带着它回来的时候,就是在深夜的后山,秦煜想要伸手去碰,最终却颤抖着把手收回来了?   ……   贺十九的两个小弟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扫经阁,在转过架子的时候被他吓得倒在了地上。连带着推到了一个。   排排摆放的书架立刻宛若多米诺骨牌,哗哗的往下倒。   好在没有全部遭殃,在倒了五六个后被一个人生生用身体撑住了:“你搞什么!”   小弟子摸摸屁股、揉揉眼睛:“吓死我了,弋染你不声不响的站这儿干啥呢?”   另一个人眉毛一挑往这儿探了探头,果然看到弋染。   他冷静的站在一侧,正专注的翻着一本剑谱。   小弟子从地上坐起来,没收了剑谱拉着他去整理书架。   一边忍不住嘟嘟囔囔:“行了行了,先给我们整理好了,我不管,就是因为你才倒得,你得负责!今天我们两个值日,你要是不帮忙我们可怎么活啊!这么大的一个殿啊!你看那个东西干什么?”   其实也没多大,只要见识了文溯峰的全知树,这个地方真的不算什么。   但要打扫起来也真的折磨人。   “你到底干啥呢,这么早?”   于是弋染就把想要查一查自己这把剑来历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两个人义气的很:“行,你帮我们收拾干净了,我们帮你查!”   三人就这么说好了……   其实就他一个人这么决定了。   另一个小弟子冷眼横他,继续扫地。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的弟子总觉得少点什么,头一扭:“昝云,昝云,你说是不是?”   昝云耐着性子说:“是。”   这下他终于开心了,扛着鸡毛掸子上去弹灰。   三个人干活确实要快上许多。没多久便都打扫完了。   “你这剑叫卿月是吧?我试试!”   于是他捏决唤咒,然后静静的看着大殿。   万分尴尬的是,没有一本书听到他的召唤跑出来。   昝云斜了他一眼:“老老实实找吧,就你这修为。”   “我修为怎么了啊!”   他一边嚷嚷一边冲进了书架里面,妄图用这种方式掩盖尴尬。   但是,三个人从上午找到午后,从午后找到傍晚,依旧,毫无头绪。   “我说弋染,你这到底是什么剑啊,怎么着都找不着!”   昝云也问了:“会不会咱们藏剑阁没有记载?”   弋染的眉头动了动:“应该是有的,剑柄上的纹路跟小师叔的却月剑很相似。”   “你怎么不早说!”   秦煜的剑是月仙送的,如果卿月与之相似,肯定是出自流云惑月宫的,这么一来只要摁着那一块找就行了。   但,他们还是天真了。   “我好饿,我要吃饭!”   昝云已经烦了他很久了:“饿了就去吃饭,别说话!”   弋染也很过意不去:“昝云,你和风诵先去吃饭吧,今日多谢了。”   昝云小朋友就懂事多了:“我不饿。”   风诵小朋友乐呵呵的把书一合:“好,那我去吃饭啦……卧槽!”   两人疑惑的看过去,只见风诵正一脸惊恐的手捧着脸,看着刚被他合上的那本剑谱。   这真是一本上了年纪的剑谱,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了。   重点不在这,重点是,纸已经很脆了,被他这么用力一合整个封面碎了……   碎了……   了……   “让你废话!”   昝云一脚把他踹开,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实在是碎的太过分了!   弋染走过来:“应该只是封面,先检查检查里面没事吧。”   好在昝云很快冷静下来了,用专业手法收存起碎掉的封面,然后去查看剩下的部分。   谁知只看了露出来的第一页便愣住了:“弋染你看!”   弋染被他的声音一惊,凑了过来。   瞬间他也像昝云一样:“这是……”   昝云回头看倒在地上装死的风诵:“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   风诵:“我找了啊,很认真啊!”   昝云极度不相信:“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风诵把脑袋塞进两人中间,也看着那上面呆住了。   下一秒就爆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天杀的,没人性啊!我怎么知道他在第一页啊!我就是反着方便都从最后一页翻啊!谁知道竟然在第一页啊!早知道我们不结束了吗!早知道封面就不会碎了啊!”   说起来也不是他法力差,实在是这本书年纪太大了,感受到了他的召唤,但是飞不动。就算飞的动也需要很长时间的蓄力。   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召唤出来一样。   其实这本书之所以会出现在他手底下,真不是巧合。   然后在它要自己打开第一页的时候,被风诵用力一按,开始从最后一页翻……   “等等!”   昝云忽然将卿月夺鞘而出,对着书上的插图比对起来。   “弋染,你这剑,是不是盗版的?”   不怪他有此一问,书上的卿月剑和他手中的差距还是蛮大的。   单从长度来说,弋染这把就比书上短了寸许,剑身上的纹路也不如书上流畅光滑。   整个都没有书上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弋染道:“其实这把剑是戮师兄所赠,而且你们都知道他有些魔性。我想,就算是盗版,也不是普通的剑。”   “唉唉,你们看上面的字!”   趁着他俩在讨论剑的真假问题时,风诵看了看插图旁边用小篆书写的配文。   “卿月剑,碧华宫道尊太阴赠与首徒佩剑!”   碧华宫是哪个宫?道尊太阴是哪个尊?首徒又是哪个徒?   于是昝云问道:“到底是谁,谁是这把剑的主人你说清楚点。”   风诵:“别急别急,这两个字我不是很认识,什么度?”   “裴玄度。”   弋染说。   “对对对!就是裴玄度!”   风诵恍然大悟!   藏兵阁记载的都是武器,至于以上三个问题还要去文溯峰查。   风诵去饭堂偷了几个馒头揣在胸口,三个人去了文溯峰。   这时,天又黑了。   风诵正要捏决,却被昝云泼了一头的凉水:“行了,跟这把剑有关的记录肯定都上了年头,叫不动的,找吧。”   风诵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认命的找起来。   他说的没错,在藏兵阁还好,他们占据了地利。   现在到了文溯峰,这种上了年纪的典籍就算知道叫的是自己也不会露面的。   所以他们真的很不幸,找了大半夜也没找着。   风诵顶着两个黑眼圈跑到弋染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兄弟,这事完了你要请我下山。”   这句话可以说是很黑了,下山去干什么?   从车马行装到吃喝玩乐全包的意思。   但是弋染很爽快的答应了。   自从他修为长进后时常会被分派任务,但凡是有佣金的都会分到一些,虽然不多也攒了不少。   然后,外面开始霹雳吧啦****。   湿风灌入室内,值班的弟子习以为常的关好了门做好防潮措施。一边还轻松地聊着天:“想必又是哪位同门渡劫了吧。”   然后一道劈了叉的闪电就穿过角落未关上的窗子打在了立在那里的竖长、光线微弱的灯塔上。   灯塔应声而倒,灯油伴着火光洒落。   好在昝云就在旁边,一个布云术熄了火。   这时,弋染也听到动静看过来了。   两个人一起直愣愣的看着灯塔晃倒后露出来的空荡荡的墙角。   那里像是有个暗格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了?”   风诵见两人不动了,跑过来问道。   “我去,这是什么啊?不会有宝贝吧?”   也不知这个角落是不是被人忘记了,那些文溯峰的弟子并没有想到要来这里关窗。   窗外细微的雨丝飘了进来,雷电还在轰鸣,没有照明的角落显得昏暗极了。 第17章 执念   “我去,这不会是你爹吧?”   风诵小心翼翼的拿着那副画卷,接着昝云燃起来的掌心炎,一起细细打量着画卷上的人和近在眼前的弋染。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弋染也实在被震惊到了,于是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是挺像的。”   “起止挺像啊,明明很像好吧!少说也有六七分相似,嗯!”   画,是从暗格里取出来的,除此之外里面就没有别的了。   这画跟藏剑阁那本剑谱一样,年纪十分大,纸脆的感觉碰一下就要碎掉。   好在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碰了,有点经验。   “话说,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你家是哪里的呢?你家里有多少人啊?”   弋染便说:“我没见过我爹,我娘说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风诵微微张开嘴,万万没想到弋染已经没有父亲了。   “那你娘呢?”   纯粹随口一问。   “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帮佣,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风诵万分后悔问出这句话来:“真是抱歉,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弋染一笑,并不介意。   “那你是怎么来流云宫的?”   这回是昝云问的。   按理说,弋染出身这么惨,怎么知道天下第一仙门的?若没有人指点怎么可能进的来?   “这件事情其实是有些戏剧性的。”   他微微一笑,再抬头正对上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二人。   说起来,弋染并没有想过要进什么修仙门派。这都是因为那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他的母亲虽然去的早,但那户人家心地善良,并没有亏待了他,而是让他跟着家里年纪相仿的少爷,算是伴读。   少爷十岁那年有个云游四海的道士受了他家一碗粥的恩惠,说少爷有仙缘,命格非常好,须得好好教导!   这话还了得?   那家人又惊又喜,立刻将他请进门去,要拜他做师父。   道士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老道可不敢受公子这一拜,你若真的有仙缘,你的师父是那仙界的仙人,我可受不起。你若没有仙缘,就算拜了老道也没有意义。”   这话说的人云里雾里的,不是说少爷有仙缘吗,为何又说没有?   老道捋了捋胡须:“这还要看天意,两年后,西方有个仙门要收徒弟,你且去试试,若他们收你,可脱凡胎;若不收你,此命不凡。”   门口起了一片雾霭,老道的声音飘飘渺渺,却状似疯癫的跑远了。   “于是你就陪着少爷来参加考试了?”   弋染点了点头。   “那那个少爷呢?”   戏剧就在这里了,少爷没通过考试,他却通过了。   “啊?你干了什么啊?”   其实事到如今弋染始终没有想明白:“也没做什么,就是帮他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二人不由得又惊叹又嫉妒。他们二人的家庭都是很不错的那种,家中长辈沉迷修道自己又没有天赋,于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好在他俩也争气,一路走来也算顺利。   八卦讲完了,三个人又将注意力转回那副丹青上:“这位就是那位裴玄度前辈对吧?”   虽说弋染与画上的人极像,但风格气质却不同。   那画卷上的人眉目温润,敛眸言笑,高洁、雅致,不容侵犯,却平易近人。   卿月剑立在一侧,精致华美、气势凛凛。   但大概是在他身边的原因,锋芒尽藏。   “这看起来,很正常啊。”   在裴玄度身侧的这把卿月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把魔剑。   “我说,这把剑会不会被什么人折断过?”   风诵忽然问道。   另外两人一起挑了挑眉。   无论是藏兵阁剑谱上,还是这副画卷上,卿月剑都极为完美,靠近剑柄的末端端端正正的刻着两个篆体字:卿月。   而如今弋染手中的这把短了许多不说,连上面的字都只留半个“卿”字。要不是假的,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   “弋染,我看这件事情你应该去问十三师伯。”   剑是他送的,没毛病。   但弋染知道不仅可以问他。   黎煋、叶六,还有秦煜,他们都知道。甚至可能连贺十九也知道。   他不仅想起那日在弟子峰的大殿里,众人的表现。   叶六那么生气,好像这不是一把剑,而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而秦煜入殿之后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直到找到卿月剑。   那位裴前辈,究竟是什么人?他的佩剑为何会沦落至此?   雨停了,雷声也止住了,风诵和昝云终于可以回去钻被窝了。弋染也回了流云峰。   这么久了,戮十三应该早就酒醒离开了吧。   然而还未走到秦煜的院落,他便听到有两个熟悉的人声在争论。   流云峰的规矩严苛,能这样无视规矩的人自然不会是下面的弟子。   “你杀人了?”   是黎煋。   “对,怎么?”是戮十三十分轻蔑的语气。   他竟然还没走?   日常温润的黎煋深深蹙起眉头:“你都不解释一下?”   戮十三忍不住便笑出了声:“解释什么?”   这样的戮十三,实在让人无奈,冥顽不灵、屡教不改。   盯着他看了半晌。黎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此于你的修为有损,你还要这样多久?”   听他这么说,戮十三非常的不开心,不耐烦,想砍人:“闭嘴把你!整天管闲事你累不累啊你!”   黎煋也有点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小师叔虽是长辈,可小了你近百岁,他都没有闹你耍的什么小孩子脾气?适可而止!”   一说起秦煜,他的鄙视就怎么都藏不住。   “我爱怎样就怎样,跟你什么关系?”   黎煋一口气哽在胸口,好容易才没有发出来:“已经这么多年了,你何必执着?”   戮十三:“难道你以为他就没有执念吗?”   弋染心中忽然一突。   黎煋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了,但等到师尊出关我会如实禀报的。”   戮十三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潇洒的:“随你!”   一无所谓。   ……   戮十三有一个执念,一个跟秦煜一样的执念。   弋染又在远处看了会,发现黎煋在原地待了很长时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视线。   黎煋便笑了下:“弋染回来了?”   于是,他只得从暗中走出:“黎师兄。”   黎煋问:“你在那里待了多久了?”   弋染便道:“没多久,只是看到二位师兄在谈话,不便打扰。”   黎煋又问:“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他垂着头,犹豫片刻,忽然对上他的视线:“黎师兄,裴玄度是谁?”   黎煋惊异的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弋染说:“我只是对这把剑有些疑问,所以查了查。”   心中了然,黎煋笑了:“那位前辈,正是这把卿月剑的第一任主人。”   弋染问:“那他现在在哪里?这把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黎煋:“你听说过剑断人亡吗?”   “!”   “那位前辈,已经陨落了?”   黎煋:“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就像在说,他跟这件事情没有半分关系。   “那这把剑是假的吗?”   黎煋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会儿才会道:“算不上,但也不是原先的卿月剑了。   “它跟小师叔有什么关系吗?为何会在戮师兄手里?”   “弋染,你的问题太多了。”   弋染并没有住口:“黎师兄是不想告诉我,还是不能告诉我?”   黎煋叹了一口气:“都不是,是我对这件事情了解的太有限了,怎么回答?”   弋染有些茫然。   说到这里他转身欲走:“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走了两步又道“小师叔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你有什么事情还是早些问他吧。”   弋染不解:“他要去哪?”   黎煋说:“月宫,师祖那里。”   弋染又问:“去多久?”   黎煋:“不知道。但,徒弟跟在师父身边再正常不过对吗?”   比起这里,那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一时间话本子里的狗血剧情齐刷刷在脑海里炸开了花。   再续前缘?怎么续?当然是带在身边日久生情最合适了!   他心里烦躁的很,虽然知道那位前辈与现在的事情没有关系,可却突然知道了秦煜和戮十三有一个共同的执念。   还莫名其妙的听说小师叔曾是师祖的情劫,现在还要去他身边!   这些事情看起来毫无关系,纵有千头万绪,也无处思索。   他的小师叔,怎么会是这样复杂的人?   辗转反侧,他彻夜难眠。 第18章 月仙降   今日弋染回来的很早。他只是在文溯峰看了会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几日不见,他其实很想他。   于是,还未到午时便收拾好回来了。   秦煜不在院子里,漫山遍野的寻了一番后,终于在河边听到了久违的笛声。   循着声音走了片刻,便见秦煜立在岸边,背对着他。   单薄的身形在衣衫之下被微风微微勾勒。   黎煋说他脆弱敏感,谁说不是呢?   弋染并未出声,他静静听着,不觉已经过了许久。   久到秦煜已经察觉,放下了笛子。   “有事吗?”   只见他缓缓转身,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笑容。   弋染缓缓走进,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道:“这几日都不见师叔,有些担心。”   秦煜道:“我没事。”   弋染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两个人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许久,他才又道:“黎师兄说你要去师祖仙人那边。”   顿了一会儿,秦煜道:“嗯。”   “那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草丛被微风拂动,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秦煜说:“一切由师尊决定。”   弋染忍不住垂下了头。   他不说话,秦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此好像真的没有要说的了,秦煜犹豫了下,决定回去。   他该说什么?如果是解释的话,那日应该已经解释过了,若再就此事多言反倒显得他过分在意了,更加无益。   错身的刹那,忽然被拉住了:“小师叔。”   “何事?”秦煜没有挣扎,却未回身。   河岸边的风有些凉,他的发丝被轻轻扬起,却无法吹动他微敛的神色。   弋染鼓足了勇气,哀求一般:“师叔,你不要走。”   那微风骤急,带着这句话急速的吹了过来。   秦煜愣在原地,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小师叔,你不要走,我不想你离开。”   弋染慢慢走到他的面前,那只拉住他的手仍未放下,却用另一只手捧起了他的面颊。   那双眸子里,有惊讶、有无错,却氤氲了一团快要溢出来的水汽。   弋染忽然有些心疼,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师叔,你不要哭。”   眼睫眨落,积压的眼泪连着串儿滚落下来。   那只仍旧自由的手抵在胸口,说是要推开却并未用力——始终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弋染收紧了手臂,他真的很想保护这样脆弱的秦煜。   ……   空气冷了许多,水面结了薄薄一层冰霜,绵长起伏的纹路煞是好看。   不知何时,微风已经停了,片叶僵住,凑近才能发现像是水面一样,已经在经络里冰冻了。   嬉闹的虫蛙在异变之前已经本能的察觉到危险躲起来了。   这个地方忽然变了颜色。   一个身着浅衫身形飘飘的人影缓缓落在了不远处。   秦煜惊愕的看着那个人,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却已经不能言语。   却见那人扬手一挥,弋染飞出去落在远处。   反观秦煜,已经到了那人的手中。   但那人并没有别的动作,将他放下来,双手负到身后。   得了自由的秦煜立刻恭敬的跪在他面前:“师尊!”   此人正是传说中流云惑月宫的师祖仙人,月仙。   月仙垂眸看他,冷若寒霜的眸子看不出情绪,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收拾好了过来见我。”   秦煜立刻垂首应声。再抬起头来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四周的景象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弋染却依旧躺在远处不动弹。他整个身形都埋在从草里,看不真切。   秦煜走近了,却没有近前:“弋染,对不起。”   ……   直到一夜之后,黎煋才过来找到他,解了那个由月仙亲自下的定身术。   “黎师兄,小师叔呢?”他一能动了赶紧查问秦煜的状况。   那个人,他都没有看清他的身形便被这样定住了。   黎煋显得有些迟疑:“随师祖去天界了。”   “为什么?以前小师叔不是一直都待在山门里的吗?”   黎煋摇头:“师祖只是有事情脱不开身,并不是全然不管小师叔了。”   他昨日就提醒他,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让人看到了这样一幕。   失了智一样:“那师叔什么时候再回来?”   黎煋目光放向天空:“这自然是由师祖和小师叔决定的。”   他还没有说要保护他,他还没有问他为什么哭,他还没有问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却就这样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黎煋道:“弋染,你早已到了元婴期了吧。”   弋染怏怏的:“是。”   黎煋道:“这之后便很难进阶了。”   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却听他又道:“梨棠山是个极其安静的地方,刚好适合你闭关修炼。”   梨棠山……   弋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流云惑月宫大大小小山峰数十,而梨棠山是一个及其陌生的名字。   “是师祖的意思吗?”   黎煋没有否认:“山上养了许多冰蚕,蚕丝坚硬,刚好适合你练剑。”   弋染难得笑了一下,原来,是要将他赶下流云峰。   想来他如此冒犯小师叔,惹得师祖不高兴了吧。   又或者真的如话本子里讲的那样?   “黎师兄,师祖为什么要收小师叔为弟子?”   “我不知道。”   “那他入门多久了?”   “短短几十年而已。”   “几十年,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功结丹?”   难道那些天材地宝都是假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   上品的灵宝从来都没有吝啬过,只是,秦煜已经不用了。   他自己无心,怎么可能成功?   没有人知道秦煜究竟在想些什么。   “……”   “师兄,师叔跟戮师兄是什么关系?”   “嗯?”   微风扬起,将那原本就轻的话语扬散了。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说了什么。   ……   天界,碧华宫。   这里是月仙在天界的府邸,殿宇广阔,却唯有一仙。   整个殿宇似寒玉、似玄冰,又像是通透的琉璃。非常的冷清,甚至到了让人寒颤的地步。   上首便是冷若冰霜的月仙,秦煜立在下首,不敢言语。   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直接跳到了他的手心上。   “上次我留下的心法练得如何了?”   月仙问。   秦煜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月仙便道:“练给我看。”   于是秦煜放下那只兔子,开始演练。   从他手中下来的兔子跑远了些,立起前肢看着他。   它两只前肢并在一起,十分娇憨可爱,就像等着给他鼓掌一样,很是捧场。   但是秦煜让人失望了,在月仙面前,他自然不敢凭借那些灵气法宝,所以惨不忍睹。   他停下来,垂首立在那里不敢说话。   小兔子鼓了两下掌,见他惴惴不安又跳到他掌心里去了,扒嗦扒嗦摸到他的脸,像是在安慰他。   自始至终月仙都面无表情,他说:“先去休息吧。明日开始修行。”   秦煜小声应道:“是。”   他托着那只兔子自动退去,去自己的房间。   这个地方他来过很多次,不似别的仙府,这里没有仙童,也没有侍女,更没有从下界点上来的弟子。   入了房间,他将兔子放在一侧独自出神去了。   那兔子颇通灵性,见他不理自己凑过来蹭了蹭。又见他依然无神便自己玩儿去了。   恍然,过了许多年。   ……   “师兄师兄,你开门啊!”   月镜池外,有个身着流云惑月袍的弟子正用力的拍着面前的山壁,一阵法力形成的屏障在拍打之下泛起层层涟漪。   扶桑花开了满山,在这番难得的惊扰之下颤了又颤。   许是太吵,没多久,那一侧的山壁忽然消失,变成了一道普通的拱门。   那弟子赶紧进去:“师兄不好了,锁妖塔破了,妖怪们都跑了!”   埋在草丛里的戮十三扣了扣耳朵,淡静的翻了个身:“哦。”   那弟子见他这般反应,石化在原地。   那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戮十三已经开始认真睡觉。   弟子赶紧回神:“师兄你不能这样啊,事态紧急你……”   “难道我不在山门还解决不了了?”   按照他的理解,今日只是凑巧在而已,出手与否有何区别?   那弟子被堵住了话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可是师兄,你也不能这样啊。”   “你有时间在这里喊我,还不如前去捉妖修塔。还是说你其实就是来偷懒的?”   “我!”经他提醒弟子这才想起来事态紧急“我现在就去帮忙,师兄,你赶紧也出来啊,万妖王跑没影了,纵观全宫上下,只有师兄你有本事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你就行行好吧!”   戮十三不动。   “要是万妖王真的捉不回来了……师尊快出关了!” 前言不搭后语。   可是远远地,那弟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撂下了这样一番狠话。   戮十三捏了捏太阳穴,有些烦躁。 第19章 锁妖塔里万妖王   梨棠山底依旧结着万年不化的玄冰,这里是冰蚕的栖息之地。   也是弋染修行的场所。   这日,他似往常一样喂了冰蚕在桑树下打坐。   原先天光正好,不知作何,阵阵阴风扫过,乌云弥漫,风雨将倾。   他下意识睁开了双眼。   流云惑月宫乃修仙界第一仙门,怎会有这般妖气肆逸的景象?   下意识的,他握紧了卿月剑。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异样的景象之下,冰蚕早就躲了起来,这里本来就几乎没有生物,这下是真的万籁俱寂了。   四周静得令人不忍呼吸。   忽然有东西从背后冲出来了,块头极大,上来便瞄准了他的后心!   卿月剑出,正正抵住了那个东西的攻击,这是一只妖怪,面目倒是高大英气,却透着诡异弑杀的气息。   他狰狞的面目、嗜血的眼神,尖锐的触手,抵在剑刃上毫不退却!   这里虽是最外围,却还属流云宫境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妖怪?   不消多说,两方打作一团。   此妖修为极高,他讨不得好还数次被击中。   好在只是经验不够,冷静下来后便想起原先积累的经验,再加上这些年修为精进,终于将之擒下。   双方都是伤痕累累,但弋染不敢松懈。警惕的牵制着。   正不知如何处置了这妖,有光影在天边闪过,转瞬已来到了身边。   “戮、师兄。”   弋染微惊,愣在原地。   戮十三打量他一眼,随手一挥已经收了那妖:“做得很好。”   弋染:“是。”   而后戮十三便走了,从始至终没有表情。   山上的骚乱渐渐消了。弋染也重新投入修炼之中。   ……   文溯峰上,收完妖、锁好塔的一众弟子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戮十三的身影:“师兄,你终于来了!”   戮十三提着斩飏:“还有何事?”   “不好了,万妖王死了!”   戮十三蹙眉:“死了?那弋染抓住的这只是谁?”   众弟子顿时一惊,多数已经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更没有想到他竟有这等本事!   但当下也不容他们吃惊了,因为既然万妖王已经死了,那他抓的这个也就不是万妖王了。   “是塔里的众妖说的,我们已经想办法求证过了,不像是假的!”   他们众口一致,戮十三便立刻倒出“万妖王”。   大概是太过用力了,那‘万妖王’的脸磕破了皮。   这本也没什么,但那里却并没有流血,而是露出了别的东西,那是——另一张脸!   几乎是想都没想,戮十三当即将那张皮剥了。   很快,皮下面的东西显出了原型——侏儒一般的小怪物!   皮下面竟然是一个无比丑陋、身材矮小的怪物!   与他强壮威武的‘万妖王外皮’比起来,他的皮肤更应该说是皮,烂泥一样的颜色,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被剥了皮的侏儒小怪像是突然被剥光衣服的大姑娘,又怕又羞的遮住了自己,不敢见人。   “这……”一众弟子满脸恶寒“千面妖!”   千面妖这个名字实在有些抬举他。   他虽有千面,但每一面都不是他自己的。这种妖怪天生丑陋,羡慕嫉恨别人好看的面貌,因而往往会以残忍的手段抢夺过来,穿到自己身上。   看来这只就是这样将万妖王穿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会?”贺十九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杀了万妖王?”   千面妖的恐怖之处在于夺人面皮,但也只有本事夺人的了。   这小妖本事不大,怎么可能杀的了万妖王?还得了他的面皮!   千面妖捂住自己的脸,哼唧了两声就是不肯说话。   戮十三眯了眸子,忽然便将斩飏剑插了过去!   千面妖吃惊,顷刻便跳到了一侧,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一众弟子开始重新审视这只千面妖。   戮十三的速度奇快,岂是说躲就能躲得?由此可见这只千面妖还是有本事的。   被躲了致命一击的戮十三也不生气,依旧沉着那张脸:“你不想说,有的是妖会说。”   贺十九笑起来,斜睨着千面妖道:“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没用了现在就可以灰飞烟灭了。你要是说呢,我们可以把你放回塔里再养两年。”   “你看看你,进去的时候没这么厉害吧?说不定这次进去就真的比万妖王厉害了呢。”   说着他还用剑尖戳了‘万妖王’到他面前。   千面妖在缝隙里看了看整个瘪掉的‘万妖王’,又看看坐在一侧从容沉着的戮十三,低声道:“不是我。”   一个弟子在旁边道:“什么?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咱们十三师兄听不见啊!”   千面妖鼓起勇气挪到戮十三近前,嗫喏道:“不是——我!”   这句话前面还懦弱兮兮的,后面竟然凶狠恶毒充满杀意!   好在戮十三速度奇快,戮灭刀顷刻化出来钉入了那千面妖娇小丑陋的身体里。   将千面妖钉在地上后,明明灭灭的长刀慢慢消失,戮十三冷笑:“被人当枪使还这么尽心尽力,你的主子知道了一定会感动的。”   “我……”千面妖看着戮十三,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他看着他,又转头看看周围的人,忽然就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一脚将那千面妖的尸体踢得及远,戮十三召回自己的斩飏剑,收剑入鞘,目视前方高耸巍峨、妖气弥漫的锁妖塔:“去问清楚。”   ……   锁妖塔位于文溯峰、丹霞峰和藏兵阁的正中心,由三座山峰用阵型压制着,十分的牢固。   千面妖面貌丑陋,到了哪里都是人厌鬼弃,在锁妖塔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后来塔里来了一个及其好看的小妖,实力也不强,千面妖动了心思。   然而让众妖大跌眼镜的是,过不几日,不仅千面妖出现在大家伙面前了,连那只好看的小妖也跟他一起出来了!   自那之后二妖时常一起出没,形影不离。   过了一段时间,千面妖却失踪了,只剩下那只生的好看的小妖。   众妖以为千面妖终于将那小妖的皮抢过来了,心里对他愈发不齿。   “塔里的大妖怪说了,就是那段时间之后,万妖王变得很奇怪,性情大变不说,也感受不到以前那种强势的威压了。”   既是妖怪,若非实力压制谁会愿意低人一等?就这样,几只大妖联合反了!   果不其然,这‘万妖王’东躲西藏,根本不是对手!   就在众妖想要将他斩杀的时候,那只生的极好看的小妖出现了:“听说他们斗的昏天黑地、风云变色,最后,全部都被那只小妖吞噬了!师兄,我看锁妖塔破不仅仅是因为封印破旧,怕是跟这个也脱不了干系!”   惑月峰上,以宋濂为首、黎煋、叶六在侧的形式聚了满室。   黎煋问:“那小妖是什么来头?”   安十七摇头:“这个不是很清楚,连是谁收上来的都还没问出来。这小妖要么当时法力太弱要么是善于伪装,躲过了我们所有人的耳目。”   叶六又道:“总要弄清楚是个什么妖怪,否则怎么捉拿?”   贺十九便道:“这个有妖怪说了,说是九命猫。我跟十七师兄已经吩咐下去了,看看谁收过九命猫。”   这时,大殿外面进来几个人:“师兄师兄,找着了,知道是谁捉上来的了!”   来的多是内门挂名的弟子,中间簇拥着的是宫上排名最末的弟子二十七。   二十七摸了摸头,有点难为情的见过礼后道:“我,诸位师兄,我捉来的不是九命猫,就是一只道行不过三五百年的普通猫妖。”   这时,首座上的宋濂开口了:“我没记错的话,师尊就是在这之后收你为弟子的吧?”   二十七一惊,顿时兴奋道:“是的师兄,当时师尊说我根基不错是可造之材便收我为弟子了!”   宋濂道:“是否为九命猫也未可知。但是,这猫妖本事厉害不可不小心。十三?”   一众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戮十三在哪里。   也没见戮十三应声,宋濂又道:“这件事情还是你来吧。”   只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不对,是从屋顶而降。   一身黑袍、手提斩飏,真是戮十三。   他垂着眸子,一字不说往外走去,临到二十七旁边微微顿了脚步:“你。”   说完继续前行,穿过人群向外走去。   二十七有些发蒙,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人群里一个欢脱性子的弟子上前拉住他:“走啦,十三师兄叫你呢!诸位师兄我们就先告退啦!”   “那是谁啊?”   人群末端,有才入内门不久的小弟子,人还未认全,小声的问着身边师兄。   师兄热心科普到:“刚刚在大殿里走出来的是十三师兄认识吧?十三师兄常年在外知道吧?他偶尔会带些弟子历练或者带几个帮手。”   “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达到十三师兄的要求的,其中只有一个人,是被师兄高度认可的,就是刚刚带着二十七师兄出来的这个,记着点,那是二十三师兄!”   性子欢脱豪迈的二十三刚给二十七解说完毕,正要放他回家收拾行李跟着出门,自己也好再去打个包跟朋友告别。   却见本应不见踪影的戮十三又回来了:“你去一趟梨棠山,把弋染也带上。”   “弋染?”不仅二十三震惊,连二十七都忍不住惊到: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弋染。”   戮十三打断他的话看过去。   被并不善意的眼神一瞪,纯情无比的二十七登时不敢说话了,乖乖的告别回家收拾行李。   这些人里只有他了解那猫妖,总要带着。所以即便并不想戮十三也得忍着。   …… 第20章 九命猫妖   弋染过来的时候,众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在山门口等着了。   除了二十三、二十七,还有许久不见的风诵昝云以及两个不认识的内门弟子。   “这次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二十三领着弋染,远远看有这么多人很是吃惊。   往常最多也就三五个,有的时候连他都不带。   戮十三一张脸好像比以前更黑沉了,一双眸子不见什么情绪:“问他们自己。”   于是二十七先解释了:“我们三个本来说好去历练的,这次去捉猫妖就算多带个帮手吧。”   于是几人又看向贺十九的两个小弟子。   若是弋染没记错,就是他们当年说要跟着戮十三出门和讽刺对方不够格的。   两人见到弋染还是那般热情:“好久不见啊弋染,我们是随师伯出门历练的。”   说到这里他们凑过来小声道:“其实是托师父走了关系的,要不然师伯不肯带我们。”   说起来弋染还答应风诵要请他们下山,谁知那之后竟过去了这么久。虽然是玩笑,却着实让人感慨。   而关于他的去向二人也是知道的,只是不了解其中渊源罢了。多年来也有联系,倒也熟络。   只是现下,可能连他们也没想到戮十三竟然买了贺十九的面子。   虽说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戮十三的兵器虽然都是上好的材质,但也不免会有破损或是需要保养的时候,这个时候,贺十九就真的帮了大忙了。   人家帮他修了这么多年的兵器,他帮人带两天弟子好像也没什么。   一路上,三个人落在后面讨论。多数时候是他们两个人说给弋染听得。   “我觉得师伯虽然面冷,但是心热啊,肯定是好人!”   “说的好像师伯是坏人一样。”   “我跟你说,你知不知道这次锁妖塔破没那么简单,据说是一只猫妖策划的惊天巨案!”   “说的好像你知道真相是的。”   “……”   “拆我台很开心?”   “不见得多开心,但是也不难过。”   “那你是闲的没事干了?”   “不闲,就是赶路多少有点无趣。”   ……   两个人窝里掐起来了。   弋染静默一旁,并不插话。   那两个人掐累了很快便停下来,又开始聊天:“弋染,你好像比以前更沉默了呢。”   弋染:“还好吧。”   “不好!”   “唉,前面的都是长辈,跟咱们不一样,在他们面前拘束是应该的,但是咱们私下里吗,自在一点就好啦。”   “一行八人,就咱们三个人小,说不定还就咱们弱,还是应该多聚聚,抱团拼命比一个人要好点吧。”   “不会的,”这时前面的二十三加入了他们“我跟你们说,要真遇见道行高的妖魔邪祟,你们抱团拼命也不过是方便人家捕杀而已。”   “呃……”   两个小弟子不自禁的开始冒冷汗。   “唉,你怎么不害怕啊?”   二十三正在为自己的佳作开怀,却发现有个人并不上道,神色如常的御剑在旁。   弋染知道他在问自己。恭敬回道:“既来之则安之。”   二十三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尴尬:“哈哈哈,好好好、听说你一个人收了千面妖啊,不错啊,很厉害啊!那只千面妖道行很高,怪不得师兄要带上你啊。”   “哇,弋染你真的一个人打败了千面妖?”   一切发生的太快,关于这件事情戮十三虽未隐瞒但还没机会传遍山门,是以许多人并不知道。   于是,两个小弟子有了新的话题,叽叽喳喳跟弋染聊天。   弋染在梨棠山下待了几年,但并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流云峰上发生的事情连流云峰上的弟子都不知道。   众人只知小师叔突然跟随师祖去修行了,紧接着他便去梨棠山修行了。   也有过不好的传言,但既然连大弟子都不清楚,再多的也只是猜测而已,众人说说,没多久就忘了。   是以,这两个小弟子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们的认知里,弋染始终都是那个得了秦煜青睐的幸运儿,只是性子冷淡不肯跟人亲近。   小师叔在的时候就很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师祖那里回来。   ……   一行八人寻着气息一路向东,三五日终于见到了人声。   “这只猫先前走的都是荒郊野岭,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有人的地方?”   有人问到。   “也许是饿了?”   这话带着玩笑的语气,原先也没人当真。   可细细一想所有人都立刻紧张起来:“糟糕,莫非是真的?”   戮十三道:“分开查探。”   几人应声,立刻分散开来。   弋染三人被分到一处,三人一路结伴,寻寻觅觅没多久便进了一个小村庄。   村头是几所农户,粗布麻衣、很是淳朴,不像见过世面的人,也不像才遇见过邪事。   两个小弟子上前打探后果然如此。   末了,弋染问道:“不知你们村子里有没有猫?”   “猫?”农户疑惑“那种金贵玩意儿哪里是我们这种地方养得起的?哦哦,村南边柳先生家倒是有只猫,怎么了?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弋染刚问,两个小弟子就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帮着打哈哈:“都说猫这玩意儿邪的很,我们既是修道之人自然除魔卫道,问一句保险。”   几个人又闲扯几句,向着村南前进了。   柳先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是个屡试不中、家底败光、彻底心寒的秀才。   三四十岁的年纪,胡子一大把,续的长长的,跟长发一起乱糟糟的,身上的青衫皱巴巴的,十分旧,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来了。   教村里孩子读书,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但是小小村庄,学生不多,人也穷,所以他也就只好跟着穷了。   柳先生虽然穷,但是怀里抱了只大橘猫,白色的花斑遍布全身,倒也不难看,只是貌似比柳先生本人长得圆润饱满太多了。   见到来人,正坐着晒太阳的柳先生先是眯了眯眼,打量清楚之后立刻喜滋滋的迎了上来:“外村人?是不是听了我柳予安的大名慕名而来?是不是要请我当先生?哈哈哈,好说好说,我很便宜的!”   他怀里的花猫本来好好睡着,结果被他就这么弄醒了。   朦胧着猫眼很不开心,懒洋洋的看了三人一眼,就跳下来自己找地方继续睡觉去了。   三个人见这人疯癫怪异,心里顿时有些嫌弃:“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的猫……”   “猫?”柳先生一听这话,一溜烟儿抱回自己的花猫递到三人面前“你们喜欢我的花妞吗?哈哈哈,也便宜,好说好说!”   这人莫不是穷疯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打着哈哈赶紧开溜。   身后,抱着花妞的柳先生一脸不舍:“这么快就走了?唉,我真的很便宜的!我的猫也很便宜!”   “这样的教书先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这要是我娘,肯定不会允许我来听他讲书的。”   “说的好像你来了会听课一样。”   “这个也要抬杠?弋染,你帮帮我啊!”   弋染走在前面,微微顿足:“回去吧。”   “不趁着这个机会去玩吗?”   “在哪里呢就想着玩?你忘了我们现在是跟着十三师伯呢嘛?”   “别说话!”   两个人正闹着,弋染却神色一凛突然出声。两人见他神态不对,赶紧闭嘴。   只见他表情严肃,正注视着什么地方,他们也跟着看过去,却并没有观察到什么。   “弋染,怎么了?”   弋染回过头来,神情放松下来:“没什么,回去吧,师兄该等急了。”   “哦哦。”三人御剑离去。   山顶上,戮十三正悠闲的仰卧着闭目养神。   弋染还未停稳便直冲而去:“师兄,东南三十里处的小村庄有诡异!”   从小村庄出来后,他便觉得有些奇怪,直到后来才终于肯定了什么——因为那时,那感觉完全不见了!   戮十三眉心微蹙立刻起身,一边御剑一边吩咐道:“向他们传讯。”   两个小弟子也想明白了,赶紧跟上去:“这九命猫真的这么厉害吗?”   戮十三冷哼一声:“这只猫修的是邪术,恐怕会通过杀戮提升功力。”   二十七说他抓了只普通的猫妖。也就是说他是在锁妖塔里变强的。   可一般的妖怪进了锁妖塔活下来已是不易,更遑论变强?   二十七入门也才三五十年,这只猫妖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提升法力到了足以杀死吞噬万妖王的地步!   而现在,只怕是更强了。   两个小弟子这才明白其中凶险,当即庆幸:“好险好险,还好刚刚弋染聪明,要不然咱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那弋染是怎么知道的?”   戮十三低垂着眼帘,没有解释。   很快,四人到了原先的小村庄。   二十三几个人竟也察觉异样,已经提前到了。   “师兄,确实有妖息,二十七说了是他无疑,但是已经不在了。”   赶巧遇见柳先生抱着花妞出来了,又看到一群人后更加开心了,笑的异常灿烂:“哈哈哈,哈哈哈,几位又来啦?我就说我很便宜的,怎么样,是不是考虑好啦?我的猫也便宜,买一送一很合算的!”   …… 第21章 弥琊河畔潇湘隐   第一次靠近,却又没碰面。一行人有些气急败坏。   二十三出来缓和气氛了:“想它这么厉害的一只大妖怪,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叫咱们捉住呢?要不然咱们也用不着来这么多人了是吧?”   众人心里释然,那边戮十三的脸色却沉得跟块黑炭似的。   二十三吞了吞口水,凑过去小声道:“师兄,谁让你偷懒来着?你要是也跟着去搜寻说不定就抓着了呢……”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在戮十三的注视下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戮十三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目视前方大步向前。   “我们现在去哪?”   如今敢问话的也就是单纯无惧的二十七师兄了。   即便是活泼话多的两位小弟子,也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戮十三继续向前一句不言。   身后的二十三一边跟上,一边小心解说道:“沿着弥琊河再翻两个山头就是云水潇湘隐了,我们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潇湘隐是修仙界叫得上名的门派。只是跟流云宫和碧海阁比起来,也只能算得上小门派了,日常并不被他们很放在心上。   此处离潇湘隐最近,九命猫既然在此处现身过还是打声招呼的好。   正在众人以为今天晚上有着落的时候,前面的戮十三和二十三竟然分别向两个方向走去。二十三说:“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你们跟着师兄找地方休息吧。”   “额……”   众人很是不解。   二十三停下来小心解释着:“本来我也想跟大家一起去潇湘隐的,谁知道咱们戮师兄他不声不响的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总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去住潇湘隐吧?”   无语凝噎,众人满含不舍的注视着二十三离去的背影。   那边,戮十三脚步不停,已经快要见不到人影了。几人赶紧追上。   刚一追上,戮十三便冷冷的问道:“你们过来干什么?”   竟是并不希望他们跟上来。   眼见着二十三已经看不见身影了,这几人心如刀割。   好在转机接着就来了。   远天有两个人御剑飞来,其中一个自然是二十三。很快,他们落到了眼前。   “师兄,我回来了,你看这是谁?”   二十三带着那人走到戮十三面前。   青衣为底,绣墨竹暗纹,这人是潇湘隐地位不低的大弟子。   那人来到戮十三面前恭敬揖手:“戮师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戮十三扭头看去,打量半晌幽幽开口:“有恙。”   “……”   那弟子被雷的不知说些什么,愣在原地。   二十三赶紧再一次出来缓和气氛:“咱们戮师兄就是喜欢开玩笑。对了叶师兄,你也看到了我们在此处落脚也不错,就不要挂心了。”   此人名唤叶蠡,正是潇湘隐的一位内门弟子。   曾经机缘巧合,与戮十三还算是并肩作战过。今日听说他也来了,自然要出来迎接。   只可惜戮十三早不是原先的戮十三。   叶蠡仍不放弃,看着戮十三道:“戮师兄,家师已经听说你们到了,师兄声名在外,我们若不招待传出去还以为两派不和呢。”   戮十三闭口不言。   此时他正努力压抑,否则应是跳起来发火了。   但正如叶蠡所说,两派素来不错,太不给面子不好。   但是,他只给这一次机会。若再比比,他是一点都不介意发作一番的。   这些心思二十三是有所察觉的,他拉着叶蠡往其他人那边去:“师兄心意已决,还是不要勉强啦。不过师叔一番心意,我等也不好不给面子,要不你带我们回去?”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围了一圈的其他人。   叶蠡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戮十三,只得道:“这样也好,诸位随我来吧。”   “等等!”谁知又有人说话:“弋染出去溜达了,还没回来呢。”   “闭嘴。”   不待众人说话,躺在远处的戮十三终于忍不住了。   其他人立刻闭嘴,二十三说:“也好,就让弋染在此处陪着师兄,我们走吧。”   终于,安静了。   御剑空中,叶蠡回头望了一眼:“戮师兄他,果真是因为那件事情吗?”   二十三轻轻应了一声:“嗯。”   曾经赤子多明媚。   而今,他再也回不到那般灿烂的模样了。   ……   弋染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找错了地方,见戮十三在草丛里睡着,这才确定。   他未出声,躺倒别的地方,慢慢便也睡去了。   第二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戮十三已经没有踪影了。   他在四周打量一番,远方飞来几个人。   “你们去潇湘隐了?”   两个小弟子跳下来:“是啊,十三师伯没有告诉你吗?”   也对,就他那样,出现什么状况都有可能。   当即便不多言了:“师伯呢?怎么不见了?”   二十三也在四周打量一番:“罢了罢了,我们先在此等一等吧。”   有点心累怎么办?   以前出门的时候,戮十三也会带些别的人,但是基本上是由他领着。   大多数时候总是忽然就找不见人了。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有时走着走着又遇见了,有时是直到回宫也依然见不到人。   太阳升起的时候众人不再等候,整装出发了。   说是捉妖,众人实际上游山玩水,很是惬意。   只是,真的有些无聊。   一日,众人来到一处奇怪的地方。此处明明政通人和、百姓安乐。空气中却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诡异气息。   “师兄,打听到了,此处名唤江都,算是江南诸城之一,只是名声没有那么响亮,咱们也没来过。”   弥琊河一路向东,汇入东部大河陵江,江南诸城便分布在两岸。   从古至今,凡是依着陵江的城市大都发展的不错,一如这个江都。   “江都不够出名的原因就一个,他挨着金陵。”   金陵的名声享誉南北,众人只知金陵,而它附近的江都自然被其光辉掩盖,许多知道它的人也只是因为金陵。   但是此处和平极了,至少百年没有经历过妖魔邪祟作乱的事情了。   所以怎么看,这些奇怪的气息都不像是江都本身的。   “先做法看看。”   众人寻找奇怪气息的源头,一番寻觅果然不在江都,受了别处的影响。   于是众人继续寻找。谁成想源头没找着,法器便是一番异样。   “十三师兄在附近!”   二十三忽然跳了起来。他这一跳整个法阵算是废了。   不过要是找到戮十三,也不用这么费劲。   于是几人收拾行李去倒贴那个行事嚣张古怪的家伙去了。   一路向北,过了陵江便到了北岸。紧挨着的就是金陵了。   只是按照法器的指向,戮十三并不在其中,而是在更旁边的地方。   “你们有没有发现金陵的气息更加怪?”   “可这也不像是妖魔邪祟的气息啊?”   说来真怪,江都的气息是似妖似魔的,很细微。   金陵的气息则是似仙似灵,也很细微。   大多修士可能并不能察觉。而但凡是察觉到的也基本都是来金陵的方士,看它如此气息祥瑞,也不会太在意别的了。   隔江相望的两个城池气息如此怪异,当真不得不叫人生疑。   众人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找戮十三,汇合之后再来查探。   这一走大概走了将近一日。金陵城西北方向有几处连绵起伏的小山。戮十三的气息就在群山之中。   山上也有住户,但少之又少。也不知戮十三到底身在何处。   二十三发了几个讯息,也并未收到回复。   自古大江大河、深山高川都是灵气充沛的地方,所谓人杰地灵的出名城池也都是依着它们建成的。   而此处最有灵气的当然便是陵江。   如今怪就怪在临江而建的两个城池气息诡异,灵气最充沛的地方竟然就是此处环绕的低山。   “看来十三师兄也察觉了此地异样所以进来查看了。”   众人再一次布阵做法,这一次找的是灵力的源头。就算找不着源头,但只要能找到灵力最丰沛的地方,也差不许多。   跟着便来到了一座山庄前面。   如同藏在深山的宫闱,全不似别的住户简陋破败。   这山庄气派非凡、飞檐流瓦。但藏在这山中又不过分突兀、浑然一体,看来心中自有一番舒适。   顺着石阶往上,红漆刷成的木牌坊上书着这样的字:家。   令人费解的是,山庄有匾额、却不题字。   雕花嵌金的巨大匾额上空空如也,宛若一座无名山庄。   “十三师兄不会就在这里吧?”   不管从哪个地方看,这座山庄都透着‘诡异’二字。实在是还没有进门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二十三无比任劳任怨的缓和着气氛:“其实越危险的地方看起来越正常。像这种从外面看就知道不正常的绝对就是小魔小妖,不足为虑。别忘了,咱们人多!”   于是敲响了院门。 第22章 无名山庄   开门的是个老人,看起来像个仆侍。   “几位道长是?”   二十三道:“老人家,我们是赶路的修行人,路经此地不知可否收留一夜?”   老人道:“这个需要问过我家主人,我做不得主的。”   二十三又道:“那可否带我们去见你家主人?”   山庄的主人是个白面青年,一身素衣。看到他们远远便眯眼笑起,温柔敦厚。   “我家主人姓段。”   老者将几人领入正屋。   二十三在前:“段庄主你好,我姓洛。他们都是我的师弟。我们是游历四方的道士,路经此地不知可否借住?”   段庄主依旧保持着微笑:“自然可以。只是深山简陋,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我们整日风餐露宿,如今到了庄主这里简直像是到了天堂。”   段庄主继续笑:“道长谬赞了。”   两语三言,家常闲话。   二十三问道:“庄主的山庄看起来真是辉煌气派,只是我等有一事不明,为何门口匾额无字?”   说到这里,段庄主颜色微暗:“一直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所以就空着了。”   这样说来似乎也很正常。   眼看着似乎说到不该说的地方了,二十三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庄主心地如此善良,以前也经常收留过路的人吧?”   侍立在侧的丫鬟竟抢着道:“可不是,我们庄主是附近有名的大善人,前几日还收留了一个过路的道长呢。”   “哦?那这位道友可也在山庄?”   段庄主拦住那个丫鬟,这才又回过头来:“那位道长脾气古怪,第二日一早便不见了,已经离去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微惊。   “段庄主,实不相瞒我们就是为了那位道友来的,段庄主,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不瞒您说,您的山庄有古怪啊!”   二十七的经验也不少了,却不知为何如此单纯。   这边众人紧张的紧张,愤懑的愤懑,那边的段庄主却惊奇的看过来:“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十七还未察觉自己言语不对:“我们探查过了,我们要找的那位道友还在你这山庄内呢。”   二十三微微扶额,他不会是对手派来的卧底吧?怎么会连眼色都不会看!   这一下段庄主却惊得站了起来:“道长的意思是,我这山庄它会‘吃人’?”   看他这般惊异,不像是装的。   这一回二十三再也不给二十七说话的机会了,开口道:“段庄主,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我等修为低下,许是探查错了也未可知。”   “不不不,”段庄主抓着二十三的手不放“既然这位道长已经说了,那我这山庄肯定是有古怪了。诸位道长,既然你们已经到这里来了,不如就帮段某查探一番吧?若真的找出不干净的东西,可真是多谢各位了!”   二十三:“庄主抬爱,我等修为低下,也不敢说一定会帮您解决,但是一定会尽力的。”   段庄主也赶紧道:“如此就拜托了,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答谢各位的。”   众人又聊了几句,多是向段庄主打探情况。   这个山庄建成不久,原先也不住人。   段家是金陵城的大户,前几年父母亡故、产业衰退,这位段家的公子才搬到深山来住。   一直以来也并未遇见什么奇怪之事,唯一奇怪的大概就是几日前收留的那个道长。   这人古怪极了,第二日更是不翼而飞,完全找不着人了。   众人只道他已自行离去,便没多想。   如今听他们这么一说实在后怕。   “难道是山中生了什么精怪,住进了我的宅院?”   他们追着九命猫一路向东,莫非真的是它躲进了这个山庄之中?而戮十三因为发现异样追了进来。   可之后呢?   他修为甚高,不至于打不过九命猫。难道是中了陷阱被困在了这山庄某处?   原先他们还只以为戮十三是不愿意回讯息,现今这么多疑点加起来却不得不多想。   鉴于他有可能已经着了道,几人更加警惕起来。   他们在山庄内布阵施法,找寻异样,这一忙活便过了一夜。只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边休息边思考对策。   说来这段家山庄是真的大,除了庄主之外还有几乎上百号人。   其中有庄主的伯父伯母叔叔婶婶,还有各种兄弟姐妹。有的已经出嫁的姐妹甚至带着丈夫生活在这里。再便是众人的仆从了。   零零碎碎加起来,百十号算是保守估计。   因为人多,调查起来便有困难。尤其是女眷们的住处,他们不好踏足。   但是大阵法找不着,除了更加精确的小阵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借着段庄主的帮助调节,众人这才将调查继续下去。   只是忙活到一半的时候,二十三忽然有点回过味来了。   “有这样的家族吗?不分家不说,还举家迁往山林。”   放在人间,这么一大家族的人早就该分成几家各自营生了。可看看这些人,哪里像是分家的样子?   “你们三个过来。”叫的就是弋染三个了。“一会儿趁人不备去金陵打探一番,看看这个段姓家族是干什么的。小心行事。”   隐隐的,他心底里非常不安。   临行前他还教了三人简易传讯的方法。   传讯方法必须是法力高强或是灵力充沛者才能修习,越简易的难度越高也越不容易被人发现截获。   三人悄默声的便离开了山庄,因为不敢耽搁他们一路急行。   到了金陵一打听瞬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说金陵了,就是临近几座大城池,哪里都没有姓段的人家!   而且不知是否是他们多心,有些人在听到他们问题的时候,神色很是奇怪。   为了尽早传递消息,他们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向二十三传了讯息。   完毕之后,风诵和昝云明显放宽了心:“这下应该没事了吧?师伯师叔肯定不需要我们担心。”   “未可见的。”   弋染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两人不解,却见他将目光放在人群之中。 第23章 无名山庄2   顺着看过去,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而这个人就是前日为他们开门的山庄老者!   “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刚刚抖落的鸡皮疙瘩再一次蔓延了全身,他们握剑的手不自觉紧了又紧。   “开打吗?这里人多他们不敢出手吧?”   风诵眼神飘忽的打量着四周。   昝云蹙着眉头:“他真的是跟着我们来的吗?”   “若真是如此他只有一个人,怎么说都是我们占上风吧?”   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咦?别,别这么说,你不觉得四周有好几个人看着面熟吗?”   下意识的,风诵缩到了他的身后,抱着剑说:“好像确实是啊,全部都是那个山庄里的人!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握剑的手下意识抓紧,指节微微发白,弋染反而冷静下来。他不动声色的扫视着街道人群,未见丝毫慌张。   呼吸太轻了,即便是离得最近的昝云都感受不到了。   昝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眼珠转动,视线从人群移到眼前二人身上。   弋染淡淡的应道:“嗯。”   ……   另一边,二十三等人依旧在认真专注的查找着山庄中的异样。他们排除了大片地方,范围缩小了数倍,却依然没有得出结果。   “这三个小家伙不会因为没人管在金陵玩疯了吧?”   二十三疲累的倒在一侧,再也不想干活了。   十三师兄,戮师兄,你在哪里啊,快出来啊!   身侧的二十七没有回话。二十三奇怪便去看他,只见他正盯着某处出神。   顺着视线望过去,是藤条掩映的花园,一个一身红衣的孩子正专注的练着字。   看着也就八九岁大,粉雕玉琢,非常好看。   他的睫毛又长又浓,乌发浓密柔顺,绑了一个极好的金冠。   整个人一身贵气,板板整整,利落大方。   “这不会是那个段庄主的儿子吧?还真是金贵啊!”   “不,那是我弟弟。”   不知何时,段庄主忽然出现在二人身边。   背后说别人话还被听见的二十三立刻站起了身。   段庄主却不在意,笑容依旧,他冲着那边道:“阿虑,快来。”   花园中的孩子听见了,放好纸砚笔墨走了过来。   “这是我请的道长,专门来帮我们清理邪祟的。”   阿虑跟段庄主不一样,一张小脸儿严肃正经、不苟言笑,小大人儿一样恭敬问好:“见过各位道长。”   二十三:“小公子好。段庄主,你这弟弟长得可真好看啊。”   听到这话,段庄主更开心了:“多谢道长夸奖了。阿虑,快谢过道长。”   谁知阿虑却道:“阿虑长得像兄长,但并没有兄长好看。”   一言惊呆二十三,他笑道:“二位感情很好啊。”   “啊?确实很好,哈哈。”   段庄主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阿虑抱在了怀里。   被抱在怀里的阿虑依旧一副正经模样,既不害羞也不撒娇,就像一个精美、却不会动的娃娃。 第24章 无名山庄3   两个人跟着顺便参观了一番阿虑的别院。   比起别人的来有些小,却也是五脏俱全。   翠竹碧绿,掩住小小假山,细长透明的水流儿缓缓流着,池中养了颜色鲜红的锦鲤,听到人声簇了一团。   木居建在池水之上,整个架空。布局开敞、出檐深远,居室精致、不施油漆。陈设与摆件贵重,却及低调雅致。   段庄主将阿虑放在地板上,帮他解着靴袜:“二位道长可要进来坐坐?”   光了脚丫的阿虑一本正经的站在一侧,等着众人一起进入。   二十三自然乐意之至:“还未请教庄主大名。”   段庄主:“失礼了,段某名言,表字无忧。”   二十三:“令弟可是无虑?”   段言轻笑:“正是。”   他脱完了鞋袜,阿虑便走到近前,手臂举起恰好被他牵住。   四人入室就座,自有侍从添杯换盏。   不觉间,天色渐暗,众人用过晚膳之后,也到了阿虑休息的时间。   于是,二十三和二十七便先行离去了。   汤池放好热水,段言帮阿虑沐浴后,至他入睡才离去。   院落中,还是白日的亭阁。   “段庄主有话要说?”   二十三坐在那里,佩剑置在石桌上。置于二十七自然是回去了。   二人相视一笑,段言入座:“道长看我家阿虑如何?”   二十三挑眉:“怎么,无虑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轻轻一笑,有些微失神。段言将目光看向黑夜,那个方向正是阿虑的院落。   “不瞒道长,父母亡故之后我之所以会带着家人隐居于此正是因为他。”   段家是金陵有名的大户,产业庞大,可以养活合族上下。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大家子至今还能生活在一起的原因。   作为嫡长子,段言是整个家族的中心。自然,他没有让人失望,才能出众、品性极佳。   不过,因为他的身份太过贵重,整个家族的兄弟姐妹跟他都不亲,大家都远远恭敬的遵循着礼数。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一母同胞的阿虑出生之后他看的极重,兄弟二人感情很好。   但好景不长,段家父母相继离世,段言独自一人撑起诺大的家业。   这也还好,毕竟还有阿虑陪着。   但自从父母离世之后,连他也日渐憔悴。   “有个大师说父母挂念幼子,想要带他走。他要我找个不通人世的地方偷偷养着,若是成年就不会有事了。”   二十三沉思道:“庄主是怀疑‘高堂’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段言眉目紧促:“是,原本我只想带着阿虑两个人藏起来的,但是大师说最好是全族一个都找不着,这样以来的话,他们就会离去了。”   如今发生了如此怪事,他不自觉便想起来了。   可是从刚才的接触看来,除了比一般的孩童漂亮懂事之外,这位无虑小公子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阿虑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洛道长,还请费心了。”   “庄主客气了,我等本就斩妖除魔,若真有此事,定当尽心尽力。不过,有一事我还要请教庄主,前几日在此借住的那位道长可有说什么或是让人不解的举动吗?”   说到这里,段言细细回想一番:“那位道长怪得很,说实话不太像是正道人士。”   二十三失笑:“这个庄主放心,那位道长是咱们修仙界出了名的高手,若庄主接触过神鬼之事应该是听过他的。”   “愿闻详情。”   “那位人称十三道长,是时常在人间行走、斩妖除魔的。”   二十三话未说完,段言已经慢慢变得惊讶:“是那位出身流云惑月宫、以斩飏闻名的十三道长?”   “正是。”   “段某听闻十三道长身手了得、境界极高是快要成仙的人,没想到竟是这么年轻的道人。”   戮十三常日不回山门,行事作风又那般随心所欲,声名自然早已传遍六界。   但凡是见识较多者,都是知道他的。   段言又问:“既然连十三道长都平白失踪了,是不是说明在下山庄万分凶险?我是不是应该带家人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二十三没有正面回答他:“据我所知,十三道长正在追一只道行高深的妖怪,他能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与此有关的。”   “妖怪?”   二十三:“不错,是一只猫妖。这其中是否有庄主刚刚说的事情也未可知。另外,我们已经在山庄各处布下符阵。但是贵庄人数太多,我确实没有信心保证所有人万无一失。”   段言也是一脸凝重:“如此,明日我还是让他们都去别处避一避吧。”   二十三:“这样也好。不知庄主作何打算?”   段言:“在下虽然也想带着阿虑躲避一番,但若真是父母来寻他……道长,不知可否请您庇护?”   二十三:“庄主放心,我与师弟定然尽心。”   翌日,段家上下简易收整一番,先后离去了。   诺大的山庄忽然变得空旷。   阿虑紧紧攥着段言的手,立在楼阁上目送着他们。   那双黝黑的眼瞳望的极是深远。   段言紧了紧握着他的那只手,道:“阿虑,别怕。”   阿虑抬头看他,不哭不闹,非常平静:“兄长在,阿虑不怕。”   整个山庄,只剩这六人、不知到底在不在此处的戮十三和九命猫。   ……   躲藏一夜的弋染三人眼见着终于天亮了,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弋染。”风诵叫了他两声,却不得回应。   昝云伏到他胸口,顿时大惊失色:“他没有心跳了!”   风诵推了他一把:“别胡说!弋染的修为还在你我之上,不可能有事的!”   昝云蹙着眉头,也觉得自己刚刚是听得不对。两个人为他渡了些修为,暂时护住心脉。   “说到底都怪你,几个人偶都打不过,还非要逞能!”   昝云心情也不好:“我们还是先去找大夫吧。”   对于这一点,风诵倒是非常的赞同。两个人收拾收拾立刻便去找医馆了。   金陵城这么大,医术好的名医多的是。   弋染早就已经失去意识了,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裳。   那还是参加天镜历回去的路上,秦煜买给他的。   他的便装不多,唯有的几件都是那时买的。   只是这些衣服已经不太合身了。他又长高了些,骨骼发育的也更好了。再也不是少年人的模样。   在他的身上,有着不同于风诵和昝云的沉稳。   那几个仆人盯了他们一路,白日的时候还好,人流汹涌,没有动手。   直至夜晚,人们都已经回到了家中,万家灯火渐渐熄灭的时候,双方终于交手。   虽然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准备,但三人这才发现之前的了解都是错的,这些仆人的数量远不止他们所见,而且都不是‘人’。   单个的力量或许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对手,却也实在吃力。   那看似与人无异的外表,打着打着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以做出任何超乎常理的变化!   关节随意旋转甚至拆分重组!其中藏着各种器械药剂。人形的外表也只是皮相,那之下是别的东西填满的,根本不是活物!   好在弋染心思沉静,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三人都是贺十九尽心教出来的,平时也配合练过剑阵,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威力巨大的剑阵总需要最强的人作为阵眼,也是最危险的。   弋染就是那个阵眼。他们逃过一劫,他却身受重伤。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人?连师伯师叔都没有发现吗?”   风诵抱着三人的佩剑在前面引路。   昝云则背着弋染跟在后面:“还记得那个千面妖吗?当时宫中那么多师伯师叔,也没有发现异样。”   风诵不自觉的又抖了抖:“他们的皮不会都是真的人皮吧?到底是谁做出来的,也太残忍了吧?”   昝云:“总之,师叔他们的处境只会比我们更凶险。”   看好了大夫,又找了安身之所,两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们要不要再给师叔传个讯?”   昨夜凶险,而山庄里的二十三等人却并不知道。   做完了这些,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咕’了一声,还不待另一个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屋里响起了二重唱。   昝云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外面买些吃的。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灵药。”   弋染虽然看了大夫但是他受的伤并非人间的药草能够治愈的。若是二十三他们一直不来,依旧凶险。   ……   山庄内,二十七三个正在布结界。二十三原本跟他们一起,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他望着天幕,目光深远。   “道长在想什么?”段言领着阿虑正要下楼,正看到不远处的他。   二十三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天幕。   即便是贪玩,也不至于第二日了还没有回来。   他教他们简易传讯的方式正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出现。现在想想至少也该传讯回来了。   更何况他们中有一个性情比较稳重的弋染。   是遇到意外了?   但三个人修为并非一般的东西可以对付的,即便是九命猫也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已经传过讯了,为何他收不到?   慢慢的,他回过头来,看向迎光而立的兄弟二人,一个温柔敦厚、一个精致漂亮。   “段庄主,你这山庄上面为何布了一道这样怪异的结界?” 第25章 无名山庄4   “你是,小师叔祖?!”   昝云买好了吃食正要回去,路经一处铺子察觉,这竟是修仙界设在人界的聚所!   这下好了,一定能找到治疗弋染的灵药。   可是,他没有足够的钱啊。   灵宝灵药向来都是紧销货,那些人见他没钱自然不愿卖给他。   他正坐在店门口发愁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遂顺着看过去。   对面是一家人间的酒楼,雕栏画栋倒也别致。面向这个街道的二楼是开放式构造。   有个少年模样的人正倚栏而卧,大概是被他的愁苦劲感染,不自觉的看了过来。   秦煜见过的人实在少之又少,面对他并不能立刻认出。   只是看了两眼之后恍然觉得这少年跟弋染的一个朋友有些相像,因而不自觉盯了片刻。   昝云修为又不低,自然感觉到了。   这一看,竟被认出来了。   秦煜勾了个浅浅的笑容,并没有言语。   可看到他昝云却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师叔祖,太好了!看到你弋染就有救了!”   本想离去的秦煜听到弋染的名字不自觉又停住了。   只见昝云三两步就到了楼上,慌慌张张行了个礼后:“弋染和风诵就在那边的客栈里呢,师叔祖快随我去吧!”   “发生什么事了?”   昝云见他竟一点儿也不着急,心中纳闷,但还是将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弋染伤的很重,师叔祖,你去看看他就知道了。”   言语间,两人到了三人落脚的客栈。   还未上楼,二人已察觉不对。   楼上传来打斗之声,不明所以的客人也有好奇出来的。   看到这一幕,昝云立刻大声道:“都回屋藏好,不要出来!”   说着已经飞身而去。   屋内,风诵正艰难的对着三个段家家仆,包括弋染在内二人已经又添了新伤。   “你怎么才回来!”   昝云一边护着弋染一边逼退‘仆人’:“我找到小师叔祖了,弋染一定不会有事的。”   风诵一惊:“小师叔祖?你确定?”   昝云:“确定!”   风诵:“那我们都有救了!”   一声空灵的琴音突兀的响了起来。二人大喜。那琴音不停,顷刻已成了一首悦耳的曲子。   “这是加持术吗?”   果不其然,两人的功力大增,三个‘仆人’再难得手,片刻后,其中一个已经散了架了。另外两个见状赶紧跑了。   “小师叔祖……”   二人话未说完,秦煜已经越过他们到了弋染身边。   他依旧昏迷着,浑身上下是血污、绷带以及新鲜的伤口。   二人赶紧道:“这是昨夜受的伤。那之后他就一直昏迷着。”   不知为何,秦煜有些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但两人与他知之甚少,因而没有察觉。   摸了摸弋染的额头,他难得的严肃起来。   弋染的整个身体都是高热的。   “那些是什么人?”   风诵道:“人皮傀儡。他们身上有各种武器毒药。”   大夫并没有查出中毒反应,但这却不代表弋染真的没有做中毒。   这时,昝云惊到:“师叔祖你做什么?”   此刻,秦煜竟要拆开那些绷带!   “我要看看他的伤口。”   一只雪白的兔子忽然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它蹲在床头上盯着弋染看了半晌,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先出去守着吧。”   “兔、兔、兔子说话了!”   这声音清脆还有些稚嫩,正是那只兔子说出来的。   “何方妖孽!”   “等等,这是师叔祖的宠物妖吧?”   两个人一边惊颤一边往外走,顺便关上了房门。   绷带解开了,露出狰狞的伤口——并未凝固,血却已经不流了。像是形成了一层薄膜,是黑色的。   “阿钰,他中毒了。”兔子抬头看着他。   他当然知道他中毒了。而且这种毒的毒性是极强的。   也就是弋染有修为在身上,否则便是没救了。   只是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伤口的样子。那明显是由不同形状的暗器所伤,虽已经被取出来了,却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种暗器造的成创口又窄又深,却很难取出,极是伤人。   也不知弋染当时是怎么忍下来的。   秦煜的眼神敛了敛,却对身边的兔子说:“玄兔,麻烦你帮他把毒清出来吧。”   他虽有各种灵药,但修的并非医道,医术不精。   此刻毒素已经入侵太深,他怕自己做不好。   怕害了弋染,也害了自己。   玄兔抬了抬爪子:“看在他是月仙徒孙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吧。我是帮你啊。”   这几日,天上正举办蟠桃盛宴。月仙是赴宴去了。   秦煜不想参加这种场合。可几年来一直待在碧华宫中,他一早就想要下来转转了。   如今月仙要去赴宴,便允了。不过还是不放心,因而派了玄兔跟着。   玄兔虽是兔子并未化形,但也是月宫的兔子,法力非同一般,像这种疗伤的事情是不在话下的。   “不过,你可不要忘记宴会结束的时候回去啊。”   末了,它又补了一句。   秦煜一边擦拭着弋染血淋淋的伤口,一边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并未有过逾距的时候,也不知这只兔子哪里来的担忧——明明它自己不安分。   ……   段言有些疑惑:“什么结界?”   二十三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整个山庄,最后指了指地:“庄主不知道?整个山庄,就像是一个水晶球,我们,都在这里面。”   这个结界可以隔绝一切讯号,甚至连气息都难以捕捉。而且极难发现。   段言蹙眉深思片刻道:“当年那位大师也曾来此处看过,这个结界会不会是他下的?”   为了防止‘段家父母’找到段无虑布下这样的结界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二十三也没再说什么:“也许吧。只是这个结界古怪的很,不像正道人士的手法。”顿了片刻又问“不知庄主可否知道那位大师的名号?”   段言想了想道:“时光久远,在下记不太清楚了。”   二十三看着段言,段言也看着他。   阿虑抬头看看兄长,也盯着二十三不动了。   虽不言,却是不快。   过了片刻,二十三笑开:“许是我多想了,只是,这样的结界阻隔了我与师弟的交流,直到现在才发现。”   换句话想想,之前戮十三不肯回信也许并不是因为被困住了,而是根本没收到。   那如今他再联系会不会成功?   四个人聚在一起。   二十七问道:“既然如此出了这个结界不就可以联系到弋染他们了?”   二十三摇了摇头:“情报固然重要,这个山庄尤其是那两兄弟不能没人看着,我们分开也并非明智之举。”   二十七:“师兄的意思是放弃情报?”   二十三道:“我们已经确定山庄有问题了,却不知弋染三人了解多少有用信息。”   所以现在最好的策略便是,以不动应万变。   “这样说来幸好派他们三个人去金陵打探消息了。”   二十三摇头:“你们忘记了,今日整个山庄的人刚离开。”   四人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希望他们的猜测是错的。   入夜,无名山庄更加阴森空旷起来。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的略过厅堂。   二十七正睡得香甜,白日落了一道结界,可以感知一切非正常气息,几个人才终于得空休息一番。   隔壁就是段言兄弟,屋内另布了阵法,非常安全。   突然,有人轻唤了他一声。   睁开眼,正要唤出声,却被捂住了嘴巴。   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十三放开他。   只开口却不出声,二十七问:“发生什么事了?”   随手抓过来一只包着黑布的长条状东西,二十三扯开一点:“人皮傀儡。”   看到那个莹润白皙的手臂,二十七本能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出声:“怎么回事?”   二十三不敢将那块黑布完全扯下来,这种东西邪的很,若是将整个面上的黑布掀开,说不定顷刻便被傀儡师察觉。   即便不揭开面部,身上也不敢露出来太久。   显然这个傀儡师并非普通的小术士。   因为,这只是其中一具而已,整个院子里,有上百具傀儡!   “白天离去的段家人都在这里了。”   “你说什么!”   他原只是想在段言兄弟不知的情况下仔细查探一下庄园,却不经意发现了满屋子的人皮傀儡。   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些傀儡竟就是段言那些叔叔婶婶兄弟姐妹!   “那段庄主他们呢?”   看着隔壁的墙面,二十三缓缓道:“如果他们不是人皮傀儡的话,那便就是这个山庄的傀儡师了。”   无人察觉,被他抱着的那具被黑布盖住的人皮傀儡,纤细修长的指节诡异的动了动。 第26章 无名山庄5   “师兄,你觉不觉得那个段无虑很奇怪?”   “我知道你的意思。”   一个精致漂亮到过了头的小娃娃,却古板严肃,没有一丝孩子该有的生气。处处透着古怪。   “这么一来,那个段言便是傀儡师了!”   “猜得不错。”   门扉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屋外狂风尖锐的呼啸着。   二人一惊,还未动作,那具浑身盖着黑布的人皮傀儡忽然剧烈的抖动飞起,顷刻脱离束缚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年轻华贵的女子外表。此刻,浑身关节乱颤,无尽的暗器突然齐刷刷向着二人袭来。   好在二人反应快,才没有被伤到。   挡完了兵器,两人这才有空再去查看那个人皮傀儡。   一道明晰的光线穿过墙壁牵在她的身上,那面墙的对面,正是段言兄弟二人!   连犹疑都没有,二十三的剑便灌了十足力气向着人皮傀儡那方挥去。   不过两下,那傀儡连着后面的墙壁一起破裂坍塌。   尘埃散去,熟悉的人影两相对立。   红衣玉冠的精致小儿立在前侧,原本温柔敦厚的段言则立在后侧。   长发飘摇,两道透明的蓝色长线却一动不动,末端分别连着已经坏掉的女子和段无虑。   大概是已经坏的彻底,蓝色长线断了一根。耸拉了片刻便被段言收起来了。   他微敛着首,唇畔勾着一如往昔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莫名沾染了诡异阴森,让人心底发颤。   “段庄主,真没想到你才是所谓的‘邪祟’。”   段言抬首看过来:“这,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谁让你们闯入了我的山庄?”   二十三冷笑:“我师兄在哪里?”   段言也笑:“果然你们也是流云宫的人啊。”   结界是他设的,人是他困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父母亡故不得已隐居深山的事!   二十三:“不得不说你很有本事。”   一个人控制这么多人皮傀儡,竟像是真的活人一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想来我们师兄一眼便看破了你的伎俩这才被你困住了吧?”   段言笑着摇头:“那位十三道长人如其名,行事古怪的很,他确实看出我这山庄全是人皮傀儡,却并不抓我。”   “那为何我师兄被困在这里?”   “这也是我所不想的。”   戮十三的境界修为可并不是说着玩的。作为宫上的关门弟子,他的修为仅在黎煋之下,等闲之辈莫说困住他,就是走两招都看他心情。   这样的人,段言一点都不想沾惹。   “可惜,他虽然并不抓我,却对我这山庄太过好奇。我可不敢放他,否则我这整个山庄都要毁于一旦了。”   “呵呵,”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二十三忍不住冷笑起来“你的山庄?用自己亲人的人皮做成傀儡的山庄?”   整个山庄中,除了他可还有别的生人?   ……   漏夜,暴雨倾盆,狂风肆虐。   有人独身坐在一叶小舟上,那小舟仿若无根的浮萍,在风雨的江面上随波乱颤。   有渔夫在岸边拴着自己的小船儿,恍惚竟看到江面上还有一个人,遂喊道:“有人在船上吗?”   戮十三不语。   那渔夫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小船儿正好飘到了近前,渔夫这才确认船上真的有人,而且看起来没有事,顶多吓傻了而已。   于是大喜道:“你是困在船上下不来了吧?你别怕,我拿根绳子,你抓着绳子上来!”   说着真的扔过来一条粗长的麻绳。   “别害怕!”   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发髻湿哒哒的贴在头皮上。   他透过在眼前形成的水帘看去,不知怎的,就抓住了那根麻绳。   “别害怕,慢慢游过来!”   渔夫依旧在岸上鼓励着他。   弃了船,戮十三整个人泡进了寒冷的江水里。许久,他终于上了岸。   雨夜暗沉,渔夫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却道:“快些回家吧,这样的天家里人不知道有多担心。”   说着竟把身上的雨蓑解下来披到他的身上“我家就在这里,很近的,跑两步就到了。”   说完赶紧转身奔进了雨夜,远远地,雨声黑夜里还有他的嘱托。   “快回家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戮十三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握着身上的雨蓑敛下了眼帘。   有水珠再次落在他的眼睫上,却很快滴落。   如同雨夜的走尸,漫无目的、动作僵硬。   他不知何时已挪动了脚步。   走了大半夜,不知为何入了深山,那里有个很大的山庄。   在雨夜中阴气极重。   走上石阶,停在门前。   “谁啊?”   下雨夜,山庄众人早就入睡。但是,戮十三闯入了结界也便惊醒了他。   开门的还是那个老者,他开了一条缝隙,正看到身披雨蓑浑身滴着雨水的戮十三。   天外有雷电闪过,有光影短瞬的划过他的脸庞,一股煞气,远在院中屋内的段言紧张的睁开了双眼。   “雨夜,借住。”   老者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借住。”   段言回过神来,操纵着老者动了动,抬手作揖:“这位道长,我这山庄……怕是住不了你这尊大神。”   戮十三回头看了看愈加狂肆的风雨:“只是借住。”   段言思虑了片刻,让步到:“既然如此,道长请进。”   老者一边引着他入客房,一边随意道:“道长怎么称呼?”   戮十三瞥了他一眼:“我不问你。”   老者一愣:“在下失礼了,道长早些安息。”   段言完全感受得到,如果眼前之人真的要对他如何,不会这样,以他的身手与性情,门都不会敲。   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但为防万一,他还是加强了整个山庄的防御。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了。   若他什么都不做,戮十三睡醒了也就走了。他这一动,戮十三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凭直觉跑到这里来了。   斩飏剑一出,整个地面都空了!那之下竟是另外一个空间。   戮十三轻飘飘落到下面,随手挥亮了暗道,摸了摸雕着五爪金龙的墙壁。   这里,富丽堂皇。   还未见面,段言的声音已经传来:“道长,你说只是借住。”   戮十三:“我反悔了。”   段言无奈的笑了一声,缥缈的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该是从小没有被教育好吧?”   毫无征兆的,斩飏剑倏地化成数十道剑刃,蛮横的在暗道中攻击起来。   段言:“斩飏剑?你是十三道长?”   戮十三收回斩飏,数十道剑刃慢慢回归,又合成一把。   “你认得?”   段言抓住的那道斩飏分身也随着渐渐消散,他收回手:“十三道长的大名如雷贯耳,让我等想要不知都难。”   戮十三冷笑了一声。   段言又道:“听说,遇见别的修士只有殊死一搏,可若是遇见道长却有回旋的余地?”   戮十三:“啊,看我心情。”   “呼,”远处,段言呼出一口气“这样就好了。”   “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紧接着,戮十三道。   抬手看了看,手中只有牵着傀儡的术线。他有些不解:“难道十三道长对我的傀儡术有兴趣?”   戮十三不语。   段言便又道:“这有些为难了。实不相瞒,这些傀儡都是在下的亲人,难以相送。”   还是冷笑,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段言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有些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但是:“恕难相送。”   “那就是没得谈了。”   斩飏剑化出无数分身,无差别的攻击着四面八方。   而四面八方则不知为何突然出现无数人皮傀儡,两相交手,竟一时难分高下。   让人没想到的是,戮十三早就在原地消失了!   傀儡师,越是厉害的傀儡师本身越是脆弱,这是常识。   所以,他此刻一定是冲着自己来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来的同时,一道莹白的光罩从他的体内扩散开来,顷刻便包裹住他。   也正是此时,戮十三冲着他用力的来了一击。   那一击打在光罩上,没有伤到他分毫。   戮十三退到一边,召回斩飏剑:“城中怪象皆由你所造。”   段言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我这山庄里全是人皮傀儡,阴气太盛,若不做些什么应该早就被你们发现了。”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十三道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戮十三:“我已经说过了。”   落寞的垂下头:“那还真是没得谈了。”   两个人再次交手。这一次,段言没有用傀儡,戮十三也没有分散斩飏,两个人是真刀实枪的近身肉搏着。   只是,戮十三空有修为,却打不到将自己整个罩起来的段言身上。而段言也只是防御占了上风,攻击性不够。   情况似乎就这样僵持起来。   正在戮十三思考怎样打破僵局的时候,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精致的红衣小儿,无声无息直到近身才被发现。   戮十三立刻分出心神对付。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小儿只是个媒介,无数人皮傀儡通过他的身体向他袭来。   身后,段言身上的光罩忽然发生了变化…… 第27章 金陵疑云   “怎么样?”   清了毒之后,弋染很快退烧,如今便醒过来了。   风诵昝云将他托付给秦煜前去府衙偷看县志去了。   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某个方向,其中倒映着秦煜的面容。   却又像是还未清醒,许久,才阖动了一下。   “弋染?”   秦煜唤了他一下。   然而,他却重新闭上双眼,像是还在睡着的样子。   有些担心,秦煜忍不住为他测了测体温。   他的体温,比起平常来说略微低了一点,但还在正常范围。   松了一口气,秦煜又给他盖了盖被子。   被盖在下面的手禁不住拳起,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大概又做梦了吧。   可是温度太真实了,烫的他想要往后躲。   好不容易,忍住了。他却靠的自己这样近,不动了。   胸腔在止不住的颤抖,呼吸已经乱了。   “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秦煜的手又伸过来了,微微掀开被子拿出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膝上屈起两指探了探。   异样跃动的脉搏。   他有些惊疑,下意识查探弋染身上别处的伤口,还好,在正常的愈合着。   “弋染……”   他没说完。   欲言又止。   即便是加注了别的情绪也掩盖不住的惊喜,在撞上秦煜的视线后局促的躲了躲。   “你没事了?”   像是鼓起所有的勇气,弋染抱住了他,惊喜与紧张使声音低哑轻颤:“小师叔,你来啦。”   垂眸敛住所有的情绪。顿了以会儿秦煜才抬起手臂,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他:“嗯。”   “我……”   看不见表情,抱住秦煜的手却下意识抓紧。   他还不能分辨这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多年来,在无人的梨棠山,在深夜中,总有难以启齿的落寞。   秦煜一时不知对他说些什么,他又这般欲言又止。   二人之间沉默的抱了许久。   “风诵和昝云他们两个伤的不重,去打探消息去了。”   秦煜抿了抿唇,终于找到了话题。   低低的应了一声,弋染被他慢慢推出了怀抱。   他垂着眸子,想看他,又不太敢。   “我已经听说你们的事情了。你不要担心,十三……”   “小师叔……”   弋染打断了他。   “嗯?”   “对不起。”   “……”   他后悔了,无数次懊恼,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   被月仙赶下流云峰已经微不足道了,折磨他的一直都是那夜以及之后的事情。   如果没有让秦煜喝酒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秦煜明显对自己无意,他这样,自寻烦恼不说,也破坏了二人原来的关系。   他特别想念曾经的流云峰,他想回去。   ……   “如何?”   风诵和昝云终于回来了。   “别提了。”   两个人先是摸起茶壶灌了两口,这才开始说道:“我们翻遍了整个府衙,你知道有多少县志吗?只有二十三年的!再往前的就没有了!”   “这二十三年里面所有在记的百姓中,确实没有一户人家姓段。”   “还有,你们猜我们在城中发现了什么?”   ……   “呵,不要废话了,动手吧!”   二十三和二十七还没有跟段言兄弟二人动手,外面突然传来别的声音。   “是二位师弟!”   正是守在别处的两个弟子。感受到异样跑出来,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幕。   二十三和二十七立刻破门而出。   华衣宝盖的段家众人此刻悬身空中,如初见时的模样。他们宛若常人,身形灵动,只是上百号人一起聚在空中,居高临下,如此诡异,像是不得超生的恶鬼亡灵。   “段无忧,你好残忍!”   先是笑声,一如往昔的笑声。   红衣玉冠的小人儿推开门扉立在一侧,段言缓步而出,小儿则跟在身后。   段言道:“洛道长,还是不要随意评判别人的好。我想跟家人在一起,这没错吧?”   可是,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非要把他们做成人皮傀儡、?这还不残忍吗!   “二位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弟子跑过来,对于面前所景甚是震惊。   “这根本就是个傀儡山庄,除了这个人,所有的‘人’都是人皮傀儡!”   “十三师兄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才被他困在这里的!”   段言无奈的摇了摇头,低低的道:“要说多少遍才能让你们明白,是十三道长先动的手。罢了罢了,反正在你们眼中,我们本就天理不容。”   阿虑抬头看他,一张小脸儿依旧正经。   他伸出手,牵住他宽大的手掌,好似无声的安慰。   真相败露,再无余地,两方动手了。   段言确实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傀儡师,他独身操纵上百具人皮傀儡,不仅能让他们装的跟真人一样,还能独自战斗。   几人面对着数十倍与自己的傀儡,半点好处都没讨到,不时已经受了伤。   “去对付傀儡师!”   四个人调转枪头对准段言,可段言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还未近身,上百具人皮傀儡重新迎了上来。   “段无忧,你莫要挣扎了!”   段言摇首轻笑:“现在,我为刀俎,是谁在挣扎?”   忽然,远处一道光束冲天而起。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影已经到了近前!   斩飏剑一刺,段言整个人便被击到身后的房屋之中!   傀儡暂歇,阴风已停,不远处扬起大片尘埃。   “兄长——”   红衣的小儿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快速的向他跑去。   而原本的地方,正立着一身黑衣,面容阴沉的戮十三。   “十三师兄!”   谁知,几个人一碰到他就脱力的瘫在了他们身上,沉声微促:“快走。”   四人虽疑惑,可见他这般虚弱当即也不敢多言。   身后,是段无虑气急败坏的嘶吼:“你们竟然敢伤我兄长!你们竟然敢伤我兄长!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回过头来,二十三一边背着他狂奔,一边问。   戮十三似是想要说什么,一口气没上来竟咳出一口鲜血。   见此情景,二十三赶紧到:“师兄你撑住,我马上为疗伤!”   寻了一处山洞,几个人暂时安顿了。   紧急处理过伤势之后。戮十三幽幽的扫了一眼:“他们呢?”   二十三:“弋染三个?我让他们去金陵城打探消息了,不过这么久都没有消息看来也是遇到意外了。”   “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戮十三看向傀儡山庄的方向:“那是个实力强大的傀儡。”   二十三不自觉打颤:“这么说,段无忧也是傀儡?傀儡师呢?究竟谁是傀儡师?”   傀儡终究是傀儡,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除非这个傀儡不仅仅是傀儡。   比如说,被怨灵附体。   戮十三蹙着眉头不语。   “这太恐怖了!”   “不过,既然师兄看出来他是傀儡了却怎么被伤成这样?”   戮十三摇了摇头:“先跟他们会和。”   这个山庄,远不是他们所看到的样子。   休息的差不多了,几人便向着金陵城去了。天快亮的时候,在接近城门的官道上,两伙人狭路相逢了。   “师伯师叔!”   风诵和昝云惊喜道。   戮十三抬头看去,却皱起眉头。   二十三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弋染呢?”   风诵道:“跟小师叔祖在一起呢。”   “你说谁?玄钰小师叔?”   昝云:“是他,是玄钰小师叔祖。”   “太好了,我们都有救了!”   戮十三冷冷的翻了个白眼。   容身之所早就换过了。昨夜,他们商量之后觉得还是去山庄再看看比较好。若是连二十三四个都被困了便需要他们前去施救了。   风诵昝云原只是想先打探下消息,没想到出了城门便遇到了。   “等着你们来我们说不定早就完蛋了!”   身上带着伤,还背着虚弱的戮十三,二十三依旧不忘开玩笑。   “对了,你们是怎么遇见小师叔的?”   秦煜早就不在山上了,所以大家差不多也知道他是被师祖带走了。如今该是在天上。   “难道师祖仙人也在?”   “师祖仙人?没有啊,只有小师叔祖。哦对了,还有师祖仙人的玄兔!”   “我去,玄兔?传说中月宫中的玄兔?是不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姑娘?师叔,你们也看话本子?”   二十三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哪里哪里,这不是传说吗,我从小听得故事不行吗?”   “说正事。”   戮十三忍不住开口了。   几人忍不住颤了颤,赶紧说起正事。言语间也到了落脚地。   “小师叔,你快看看十三师兄,他受了好重的伤!”   灵药药效奇快,弋染已经能下床了。   只是很快,这个地方又被戮十三占了。他受的伤比弋染还要重。   昨夜,因是玄衣又是黑夜无人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如今却都看到他残破的衣衫。   那傀儡竟不只将他困住,还想将他制成傀儡。   活傀儡,大概是所有傀儡的最高境界。   但炼制过程也十分困难,必须要将傀儡师本身的术线遍布活人浑身所有的经脉,以术线代替。   戮十三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不是别人弄得,是他自己,为了将侵入体内的术线逼出来挣破的! 第28章 金陵疑云2   这是自残的方式,却是他当时的无奈之举。   看到浑身伤残的戮十三,秦煜隐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连翻找灵药的动作都不连贯了:“你先把这个服下。”   是可以减轻痛苦的灵药。   谁知,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戮十三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废物。”   二十三伸过来捂他嘴的手就这样愣在了半空,转而扶了扶额,这还真是,人家现在救你啊!   但,像是习惯了一样,秦煜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托起他的头将甘露送到口中。   这情景看的其他人一愣一愣的。   情势尴尬,二十三道:“要不咱们大家都出去吧,自己处理下伤口先。”   出了门,风诵凑过来小声问道:“弋染,十三师伯是不是跟小师叔祖有仇啊?”   弋染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那眼神很冷,看的风诵转过头跑到昝云身边去了。   昝云翻了个白眼,却也忍不住看向弋染离去的方向,他也有些惊疑。   就在刚刚,戮十三那句‘废物’一出来,他就像是忽然被雷劈了一样。   秦煜和戮十三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弋染在许久之前就想要知道了。   他知道宫中别的大弟子照顾他都是看在秦煜的份上,可看戮十三的态度却很难用这个解释了。   真有什么仇怨,便是那个‘执念’了吧。   算着时间,他又进了那个房间。   伤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转过帘幕,弋染正要入内。   却听戮十三不耐烦的道:“做什么?”   是秦煜十分没脾气的声音:“你脸上的伤口若不处理又要落疤了。”   戮十三的下巴上有一道疤痕,很长。   如今,他的脸上又落了一道,在脸颊一侧一直越过了鼻梁,跟下巴上的疤痕遥相呼应,倒也是一番别样的美感。   显然,他对于自己的身体也好,面容也好都不是很在意:“跟你有关吗?”   秦煜顿住,将药膏留在床边:“你好好养伤。之前给你的灵药都用完了吧?我这里还有许多。”   戮十三很不领情:“随你。”   做完了这些,似是再无所说。转身要走,迎面便遇见了弋染。   两相对视,一个探究,另一个则移了视线。   “师叔,你跟戮师兄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石阶上,秦煜抱着腿缩在一边,看起来有些可怜。   弋染偏头注视着他,眼神隐晦。   过了一会儿,秦煜才摇了摇头:“没有。”   弋染问:“那为何你独独对他这么上心?”   即便他对你很不友好。   秦煜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苦涩的笑了一下:“弋染,你不要讨厌他。他其实,很可怜的。”星辰般的眼瞳略微湿润,他很快转开了视线“无论如何,你多包容他一下。”   弋染问道:“听风诵他们说,小师叔以前跟戮师兄很熟?”   秦煜:“算是吧,我来流云宫之前就认识他了。”   弋染:“跟这个有关吗?”   “什么?”秦煜疑惑的抬起头。恍然又懂了他所问,重又移开视线,他看向苍茫的山川:“差不多吧。”   可是,他究竟有什么可怜的呢?   他是宫上最宠爱的关门弟子,天资、实力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弋染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何以会可怜?   “弋染,师伯叫咱们呢!”   听到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双双起身。   戮十三叫他们自然是为了傀儡山庄的事情。山庄诡异,金陵城也不简单。   “你们两个,晚上出去找几个人问问二十三年前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指着风诵和昝云“找几个上了年纪的,这种人知道的多而且惜命。”   二十三小心的扯了扯他:“师兄,这样不好吧?”   戮十三睨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的,吓唬吓唬而已。会么?”他问两人。   风诵和昝云像是得了什么新鲜事一样,兴奋地不行:“会!我们看过话本子,绝对可以演出来!”   戮十三赞赏的点了点头:“注意分寸。”   然后他叫二十三:“我们去探探那个傀儡地宫。”   二十三:“你还是在这儿养伤吧,万一出事你就是拖后腿的。”   风诵和昝云发现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傀儡地宫。   那里有几乎一个军队的数量,但都是半成品,还没有被傀儡师的术线烙印过。   更让人震惊的莫过于位置了,那个地方竟在整个金陵城的中央!   “会不会整个金陵城都是傀儡啊?”   有人问道。   “不会。”戮十三否认“这个地方是四方交汇的重要通道,碧海潮生阁离得也不远。”   夜晚,六个人各自去做任务去了,只剩下弋染、秦煜和戮十三。   戮十三一直都在低着头沉思,像是想到些什么。“喂。”   “嗯?”   “你记不记得这里原先有个国家?”   秦煜迟疑的点头:“南国。”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许久之前是分散的。南方分成许多个小国家,就是他们脚下的地方,曾经有一个小国世称南国。   “皇室姓什么?”   “金陵段氏。”   ……   “师伯师伯,我们问出来了!”   风诵昝云很快便回来了:“二十三年前金陵城生了一场大火,是从皇宫里燃起来的!”   “对对,之所以这里没有姓段的人是因为所有姓段的都在当时死了!”   “段是他们的皇姓!”   紧接着,二十三他们也回来了:“与其说那里是个傀儡地宫不如说是傀儡制造厂!有好些年头了。”   段氏皇宫地底有一个傀儡制造厂。是皇室所为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要制造?二十三年前又是什么原因导致整个皇室无一人生还?   但是有一件事情已经明了,整个傀儡山庄的人皮傀儡,都是用段氏皇族所造!   “师兄,你为什么会进那个山庄?是不是因为九命猫跑进去了?”   戮十三抬头看他们,发现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关他什么事?”   “……”   “那你进去干什么?”   “我乐意。”   乐意,将自己弄成这样不说,还连累他们一行人……   “那九命猫呢?我们还追不追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看向戮十三。   戮十三很平静的扫了他们一眼:“再修整一日,我去山庄,你们爱怎样怎样。”   “哈哈哈,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要先解决这件是吧你们说?”   二十三打着哈哈。   于是,九命猫就被放到后面了。   又是一日,戮十三带着二十三他们去傀儡山庄了,弋染他们修为比较低伤也没好,便先留下了。   ……   深山内,更加阴森了。   整个山庄虽看起来与先时无异,却又透着古怪。   刚到门前,一道稚嫩的笑声便响了起来:“没想到你们还会回来。”   “段无虑?”   二十三问道。   “是我。”   众人心中一惊,瞬间反应过来、推翻了先前的猜测。   “没想到你才是傀儡师!”   低低的笑声,恍若童灵的尖鸣:“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你我谁又想得到?”   “你是段氏皇族?”   “是。”   “他们也是。”   “是。”   “是你杀的他们。”   有短促的停顿:“是。”   “皇宫的大火是谁放的?”   “不知道。”   “你为什么杀他们?”   “你为什么伤我兄长?”   二十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戮十三却将他推至身后:“你不给,我只好抢。”   “抢别人的东西,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吗?”   戮十三勾着唇角:“我想要。”   像是两个任性的熊孩子,谁也不让谁。   偏偏没有家长在身边,于是挣得头破血流、哭天抢地。   无虑说:“你伤我兄长,我要你死,不过分吧?”   十三说:“不过分,就看谁有本事了。”   狂风躁动,尘埃扬起,山庄内缓缓升起一具又一具的人皮傀儡,各个精致美丽、雍容华贵。   那其中,有皇妃、有公主、有皇子、有王爷、有侯爵。   都是段无虑倾心打造的作品。   却又是他的家人。   而他们,都以段言为首。   他已经被修好了,英俊温和的面庞,柔顺秀美的长发,白衣绣着大片的银杏树叶,劲间缠着一条白色的项圈。   尊贵、华丽,没有一丝瑕疵。   他才是最完美的傀儡。完美到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虽为人操纵,却宛若活物。   戮十三问:“你这兄长,好像是活的?”   段言看着他,微微一笑。   好像在替阿虑回答这个问题。   身后的二十三用力吞了口口水,身子抖得像是狂风中的乱叶:“妈呀,别吓人啊。”   这世间,当真有活人所造的傀儡。   而这个傀儡,就是段言。   “变态吧,把家人都做成傀儡,还把兄长造成活傀儡!”   无虑叹了口气,小小的人儿,稚嫩的语气,多么滑稽。   言语间却老成持重,历经沧桑:“若不做成永恒的艺术,无需多久,美丽的外表会腐烂变质,甚至被恶心的尸虫蚕食。那曾经拥有的、存在的都会消失在历史的泥沼之中。”   而他,不想这么孤独。   多么完美的理由,多么理所当然,又多么自私。   为了自己,剥夺别人生的权利,又剥夺他们身体的尊严,连死都不能安生。。 第29章 金陵疑云3   风诵和昝云好久没回来了。秦煜似乎已经准备走了。   弋染握了握卿月似在酝酿着什么话。   玄兔跑回来了,之前玩耍去了,现在要带着秦煜回去。   “师祖仙人的宴会结束了吗?”弋染问道。   秦煜之所以跑到下界来,正是因为月仙在参加宴会。这几日天上正举办蟠桃盛宴,像月仙这样的人是不可缺席的。   他和玄兔回头看过来:“还没有,我们是要去别的地方。”   蟠桃宴会向来盛大,放在人间也有几个月的时间。   而他们还有好长时间,可以去别的地方。   玄兔虽不及黎煋周全,却让人自由许多。   “那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随便逛逛。”   “师叔祖,弋染!”门外传来风诵的声音“昝云被官兵抓了!”   逃过一劫的风诵并没有好多少,门规森严,他们可不能随便对百姓动手。   “怎么回事?”   原来,前几日他们打探消息的人家后怕报了官府,这几日官府里的人都在街上巡逻,就等着抓他们。   他们这处藏身之所位处城外才不知道。今日上街自然被认出来了。   戮十三他们在傀儡山庄,只有他们两个去救昝云了。   “小师叔,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   抓了卿月,弋染垂着眸子看他,十分的,不舍。   风诵也来劲了:“我们一起把他救出来!”   秦煜伸手,似是要唤住他们。但终还是没有出声。   “玄兔,我们走吧。”   玄兔待在原地没动:“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去看看?”   秦煜像是自言自语:“想来他可以独自处理事情了。”   玄兔:“是可以,看样子也不过硬闯府衙而已。”   ……   府衙内,昝云被压在堂下。上首坐着的便是金陵城的父母官了。   对于这件事情他非常的重视,表情严肃地看着昝云:“本府看你年岁不大,又是生面孔,为何要问二十三年前的事情?”   昝云问道:“奉命而为。”   府衙君问:“什么命令跟这件事情有关?”   昝云不卑不亢的道:“我等是修仙之士,来到这里是为了除魔卫道,问这件事情自然与此有关。”   “休得胡言!”   昝云道:“大人,我看你倒是知道的比较多?”   “住口!来人,拖下去关起来!”   “且慢!”   堂内众人正要动手,府院内却传来违和的打斗声。众人一看,竟是两个差不多年岁的青年。   “你们怎么来了?”   昝云问道。   风诵:“难道不管你了吗?”   昝云看向弋染:“连你也?”   弋染:“我跟风诵一样。”   “可是……”   弋染:“大不了还有戮师兄呢。”   风诵正要附和,忽然愣住了,他转过头来震惊的看着弋染:“你小子,看你平时挺规矩的,竟然一点儿也不傻啊?”   “你们是什么人?”   府衙君问。   弋染对上他:“按辈分,我当他们一声师叔。”   虽然他看起来年岁不大,但确是比较稳重,此言还算有说服力。   于是府衙君问道:“所以他是奉你的命令?你意欲何为?”   弋染摇了摇头:“大人,我们对于贵地不够了解,采取的方式确实粗鲁了一些,但是,若非如此,恐怕整个金陵城航脏的一面还无法为世人所知吧?”   府衙君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弋染便道:“实不相瞒,贵地藏了许多邪祟,我们怀疑与很多年前的事情有关。如果大人知道什么的话还请告知。”   “邪祟?”   堂内捕快讨论起来:   “我们这里不是好得很嘛?”   “许多大师都说咱们城中有一股祥瑞之气,反倒是对岸有些不对。”   “这些人不会是骗子吧?”   府衙君制止了堂内的嘈杂,问道:“你何出此言?”   “大人知道什么是傀儡术吗?”   府衙君蹙了蹙眉头,忽然道:“你们都退下吧。”   堂下的诸多下属不明所以,却又不敢违背命令。   领头的问道:“大人,我在这里吧?”   府衙君点了点头。他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些的?”   昝云被松了绑,也站了起来。   “我们初来贵地,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师兄弟几人先后被傀儡所伤。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金陵大户,无怪乎我们前来调查吧?”   府衙君便问道:“敢问诸位道长是哪个门派的?”   “流云惑月宫。”   此处毗邻东海,大部分人都知道碧海潮生阁,而对于山高路远的流云惑月宫鲜少有人知道。   显然,府衙君是不知道的,他看向身边的捕头,捕头也是想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大人,好像是跟碧海阁差不多的门派,也是超脱世外的地方。”   看准时机,弋染又问:“大人,我们斩妖除魔路经此地,如今,我门中师兄还在跟邪祟作战,命悬一线。若您知道什么还请告知。”   “大人?”捕头也看向府衙君。   府衙君沉吟半晌道:“也罢,既然是诸位道长为了除魔卫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该有所隐瞒,就当是为了金陵城的百姓吧。”   南国本是周边最富庶的国家。但上天很公平,它不会将所有的好事都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   南国国力极弱,百姓不思战,兵不强马不壮。许久以来一直都是周边欺凌的对象。   皇室几朝励精图治,想要改变这个状态。其中功绩最卓越、收效最显著的莫过于太子无忧了。   在他的带领下,整个南国逐渐强大起来,不仅不再任人鱼肉,甚至收回割让的土地、取消了每年的岁供。人民的日子越来越好。   太子无忧成了整个南国的神,备受拥戴热爱。   但是,事情却在一个夜晚发生了转变。   人人热爱的太子无忧,得来的一切竟是跟魔鬼交换而来。那一夜,他魔性大发,杀尽整个皇室的人!   那都是他的亲人啊!   若非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他必然要染红整个金陵城。   “这跟傀儡何关?”   府衙君道:“道长有所不知,南国善傀儡,为了改变南国兵马不强的劣势,太子无忧的政策正是傀儡术!”   以机关所造的傀儡,受术者控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所畏惧,比费尽财力人力训练的军队马匹好得多。   这确实是一个良策。   只是,傀儡术本就诡异,为许多正道人士所不齿。   实力强大的修士觉得整日躲在傀儡后面是懦夫、是弱者。许多傀儡师为了提升修为更是慢慢遁入邪道。   太子无忧此举,实在毁誉参半。   不过,这倒可以解释那整个地宫的傀儡军队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他总不会把自己也做成傀儡吧?   府衙君又道:“当日皇宫惨案,只有一个幸存者。”   太子无忧的同胞亲弟弟。   任谁都无法想到,整个傀儡山庄中,竟然只有段无虑是真正的人,这个看起来好看的过分,根本就不像活物的小娃娃!   而这也说明,整个山庄上百具人皮傀儡,都是由他操纵的!   府衙君又道:“如今城中出现邪祟,是不是皇室的鬼魂回来了?”   三人相视一眼,道:“多谢大人,您的消息很有用。告辞!”   ……   山庄内,二十三四人正对付着上百具人皮傀儡。戮十三和段言兄弟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不时传出的交戈声却证明他们就在不远处。   “这两个人是怪物吗,这么久还没打完?”   “师兄之前被困在这里过,说明这兄弟二人很有些本事。”   “啊——你又伤我兄长!”   远处,忽然传来凄厉的嘶吼。   戮十三淡定的收回斩飏剑:“我伤的是你,他要冲上来不怪我。”   “我要杀了你!”   段无虑推开段言,他的胸口破了个洞,没有鲜血,只是灌风。   似是再不舍得用他,段无虑一伸手,数十道术线从他的手掌中飞出连接到远处的人皮傀儡身上。   一时间,那数十具人皮傀儡齐刷刷飞了过来,箭雨先到,铺天盖地的袭向戮十三。   只是,这些把戏对于他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他很轻松地便躲开了:“喂,你是不是放弃了?”   傀儡后面的段无虑留出一只手放到段言的伤口上面。他的掌心上又出现了几条术线,缝合一般的工作着。   被缝合过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痕迹,却重新完整。   “十三道长,”段无虑的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可戮十三还是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你看,你明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   段无虑咬了咬牙。   忽然他伸出另一只手,无数术线飞出,却被段言拉住了:“不可。”   “现在还来得及,你把东西给我,我放过你们兄弟。”   蛊惑一般,戮十三矮下身子通过缝隙与他直视。   像是,一个逗小儿发笑的坏哥哥。   段无虑发笑,眼眶里竟蓄了泪水:“你这个人,好无耻。”   戮十三笑着:“羞耻是什么?我为什么要有?小朋友,打架而已,输了就哭,也太没劲了吧?”   段无虑紧紧抱着段言,又气又恨:“谁哭了!谁是小朋友?”   他没有哭,只是悲愤交加的生理反应。   他不是小朋友,他已经很大了。   戮十三挑着眉眼打量一番低声道:“逞强不是好习惯。不过,没人要的小家伙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直起身子,抬起斩飏。   那边,段无虑更气了:“你才没人要!”   刚刚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戮十三低声问着,语气平缓:“你再说一遍。”   段无虑不明所以:“你才没人要。”   恍然间,两个熊孩子都熄了气焰。 第30章 太子无忧   “如何了?”   弋染他们终于出来了,秦煜正抱着玄兔等在路边。   起初,弋染和风诵确实想靠蛮力将昝云救出来。被玄兔一番点醒的秦煜追上他们,没有离开。   刚才的说辞自然是他教的,不仅可以救下昝云,还可以得到一些情报。   “师叔怎么知道傀儡是关键?”他来的最晚理应知道的最少才是。   “以前我来过金陵,当时这里每家都有傀儡师,想来老人家以及上位者都会知道。”一边往前走着,秦煜一边解释着。   如今大街上一具傀儡都没有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事情上位者最清楚,问底下的人也问不出什么。   “是跟戮师兄一起?”弋染下意识问。   风诵和昝云都听不懂弦外之音,疑问起来。他随意的答说是因为前日几人都出门的时候这二人曾讨论过。二人这便作罢。   顿了片刻,像是回忆着什么。秦煜道:“不是,当时在此处遇见的而已。”   听到这样的答案,弋染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昨日众人都出门的时候,这二人简短却十分默契的聊天方式让他本能的落寞。   很明显,在戮十三对他的厌恶之前,二人之间是很不错的——互相了解,关系够近,也一定是信任对方的。   即便不似秦煜对戮十三这样无微不至,戮十三对秦煜也不应该这么厌恶的。   话本子是话本子,不能尽信的。但是他跟戮十三之间的关系太让人在意了。   言语间已经快要出城了。出了城御剑飞行很快便可以到傀儡山庄。   身后突然传来嘈杂声。   “道长,几位道长且慢!”   是刚才的府衙君带着官兵来了。   “我去,不会是反悔了要抓我们回去吧?”   茶楼内,一个独立的包间。府衙君坐在对面道:“诸位道长再等一下,老先生马上就到。”   要见他们的人称严老先生,是金陵城隐退多年德高望重的学士。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但总归是因为傀儡山庄了。   这个人年纪大学问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原来的事情了解的只会更多。几个人便安心的等着。   半刻中后,一辆马车终于姗姗来迟。   一个老人家颤巍巍的被搀扶着下了车,见到几人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先是深深地作了一揖:“听说诸位的同门已经跟二位殿下交上手了?”   几人不解其意。   严老先生又是一揖:“拜托了,千万不要伤害二位殿下,他们已经承受太多了。”   ……   空气静谧的有些可怕,段无虑心中有些微紧张,忽然就涌出了一汪泪水:“对不起。”   戮十三垂着首,苦涩的笑了一声:“为什么道歉。”   段无虑道:“我惹你伤心了。”说着,又是一汪泪水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戮十三说:“你又没说错。”   咬了咬唇,段无虑又说:“我帮你做个傀儡吧,我做的傀儡很真实的,你都看到了。”   戮十三看向那些雍容华贵的人皮傀儡,又看向他们身后的段言:“做一个像你兄长这样的吗?”   段无虑说:“我做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傀儡了。”   哭笑:“那做出来又如何,又不是真的。”   段无虑缩成一团不说话了。恢复过来的段言慢慢起身,将他抱进怀里。像他们一开始见到的样子,温馨、自然,没有一点违和诡异。   戮十三揉了揉眼眶,道:“虽然你向我道歉了,但是我还是想要。”   段无虑拽着段言的衣襟:“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戮十三:“有的,你答应。”   段无虑擦干净眼睛,严肃的与他对视着:“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兄长了。”   “唉——”长长的叹惜一声,戮十三复又抬起斩飏“真令人失望。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   正在二十三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平静多时的地方忽然爆发出比之前更强劲的法场,那是两个势均力敌的敌手交手才会出现的景象。   “段无虑这么厉害吗?”   “没有他,十个你都不够我打。”对于戮十三而言,厉害的不是段无虑,而是段言。   山庄外传来别的动静,有人来了。   “小师叔,弋染,你们怎么都来了?”   “别打了!”   “什么意思?”   ……   段言和段无虑既不是邪祟,也不是堕入邪道的傀儡师。整个山庄虽是傀儡山庄,却,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历尽千辛万苦才建成的家。   段言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跟同龄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去了。他很聪明,很通透。   南国皇帝遂请了以严大学士为首的几位在国内享有盛名的学士单独教导他。   谁知不过两年,几位学士在学问上竟再无可以教引的地方。南国皇帝见他这么聪明,当即立为皇太子。   这便是太子无忧了。   这之后,他开始学习治国之道,学习为君之道,学习如何让这个富庶却总是备受欺凌的国家变得强大。   他没有让人失望,十岁的时候指着大街上家家户户几乎都有的傀儡问,既然傀儡可以帮他们做活,是不是也可以代替他们打仗?   这番言论,前无古人、破天荒地甚至离经叛道。但是皇帝跟大臣商议之后一致觉得这是可行之策。于是批准他的建议,并由他主持实施。   这便是这个国家傀儡军队最初所来。   原本,每家每户都会操纵傀儡代替人力,如今训练他们用于战场也只是转变用途。这对于这个国家可以说是非常容易了。   很快,南国的傀儡军队打败了敌国入侵的军队。这令整个南国的士气得到了很大的鼓舞。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凭借愈来愈强的傀儡军队,收回了所有被周边国家侵吞的土地,取消了岁供,保卫了边疆。   黎民百姓再也不用每年勒紧裤腰眼巴巴看着自己劳动的成果被送往别的国家。   除此之外,在他的带领下,国政上面还有丰功伟绩,官吏的腐败风气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举国上下曾一度全是两袖清风只为百姓的官吏。   百姓们都很感谢太子无忧。   没有天灾人祸,国家强大富庶,南国成了陵江一代的天堂。   太子无忧就是南国的神。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心情。   他很孤独。   天才本就不合群,更何况他是南国嫡长子、整个国家的太子?   兄弟姐妹们害怕他,前朝后宫敬畏他,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唯恐办不好差事被问责了去。   唯一能给他一点温暖的,大概就是那个姗姗来迟的弟弟了。   他像个糯米团子,圆乎乎的、胖胖的,总是流口水,不会走路,没长牙齿,皇兄也叫不利索。   他不会像别人一样,远远看到他时已经一脸严肃紧张起来。   他看到他,远远地便会笑出声,会兴奋的拍拍手,会张开手臂要他抱。   明明,他是一个那么温柔和善的人,大家为什么要怕他呢?   无虑慢慢长大了,懂事了许多,而且越来越好看了。原本他们长得极像,现在他是赶不上他好看了。   他的弟弟,精致的像一个精挑细琢出来的漂亮娃娃,连睫毛都是一根一根仔细黏上去的。   他的弟弟这么好,他一定要好好护着。   但是,这世间,美到极致的事情总会迎来厄运。   无虑懂事之后慢慢的跟他不是那么亲近了,他听父皇母后的话,不在他忙的时候打扰他。每每去见他,无虑总是很快离开。   明明,看到他的笑容就不累了呢。   更加让他绝望的事情以一种让人没想到的状态来到了他的面前,揭开面纱,真相鲜血淋漓。   无虑根本就不会长大,他至死都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工具!   傀儡军队为皇室带来了无尽的利益,贪欲滋生,野心膨胀起来。   像九州一样,未尝不可啊。   是的,只要足够强大。   但是要想建造一个像九州一样强大的军队谈何容易。   九州的军队都是身强体壮、身手强大的活生生的人。而且数量根本不是南方小国可以比拟的。   若要建造这样一个军队,首先要有足够强大的傀儡师。   傀儡可以无限制造,傀儡师却有限。而且他们的百姓控制一两个还行,再多了便手忙脚乱了。   他们需要更多的傀儡师,他们需要强大的傀儡师。   那个人,便是无虑。   带着希冀、身负希望,命运般降生了。   “老师,原来人的出生也是可以被操纵的嘛?”   严学士恭敬地立在身侧,并不回答。因为他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原本就是这样啊,我们的降生从一开始就身不由己,没有人问过意见,便擅自将我们带到了世上。”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阿虑能够成为他们强大的‘傀儡’呢?”   严学士叹声道:“殿下不知,先帝在时曾得过一件天降的法宝,无虑殿下的降生正是国师通过那件法宝的结果。”   无忧看向他:“是供在地宫中的东西?”   严学士:“正是。”   无忧垂下头:“那,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   严学士摇了摇头:“祝福与诅咒,又岂是我等凡人可以评判的?” 第31章 活傀儡   天才之所以为天才,便是在大多数领域天赋是远超常人的。   所以段无忧同样也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傀儡师。而且思维跳脱,想象力十分丰富。   曾经,他将术线绑在人的身上,竟控制了那人所有的动作!   那不过是他无心之举,却没想到被他的父皇知道了。   他像是一瞬间有了许多想法。但是却又舍不得如此优秀的长子。   可以说,无虑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他而起。   因为舍不得,所以在国师的祝福下生下了无虑。   无虑果然没让人失望,他在傀儡术上的天赋还在无忧之上。七岁那年已经可以操纵一个军队数量的傀儡了!   正是因为下属禀报此事,关于无虑的秘密,无忧才会知道。   世人总说傀儡师的最高境界是活傀儡。而这样的境界,被他们的父皇达到了。   通过那件法宝,无虑便是他的活傀儡。而且,这个活傀儡本身实力非常强大。   多么完美。   再过几年,只需要他一个人,南国可以成为超越九州的存在。   可是,这些毫不留情的蚕食着无虑的生命、掠夺着他的精神。但皇帝没有丝毫心软!   他的无虑,再也长不大了。   “老师,我要篡位。”   对于这个决定,严学士没有丝毫惊讶:“殿下,恕老臣多嘴,这不会改变什么的。”   “会!”无忧反驳道“我不会让臣民变成身不由己的傀儡,不会让整个国家变成皇室欲望的牺牲品!”   他多么痛恨自己,痛恨那个利用傀儡使国家强大的自己。   “唉——”严学士叹了口气:“殿下真的觉得这是陛下一个人的事情吗?”   被压迫到极致的民族,翻身便是罪恶的起始。   那曾经滋生的怨恨、残忍、邪恶,在得势之后并没有消散,而是慢慢的、慢慢的成长,直至变成吃人的怪物!   “殿下以为臣民想一直待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吗?”   他们想向曾欺压过自己的国家复仇!比他们对自己千倍百倍的蹂躏他们!   而皇室正是承载希冀的所在。   幸运的是,他们比臣民更加贪婪,一定会带领自己复仇,冲出这个小地方,成为凌驾于九州之上的所在!   “荀子说人性本恶,这并非没有道理的。殿下,这不是你能够阻止的。”   即便他真的篡位称帝,结果也可能是被宗室成员架空、逼迫,被推着往前走。到时,他就是一个活傀儡。   又或者,不断内斗,徒增虚耗。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难道殿下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做成皇帝吗?”   万人之上才是王。   “而且。无虑殿下已经这么大了,对于他们来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无忧垂下首:“怪我发现的太晚。”   ……   夜,寒风瑟瑟。整个金陵,万家灯火,温馨静谧。   城楼上,立着一道白色的影子,像是融入了背后的银月。   夜深了,灯火渐熄,人们渐入梦乡。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梦,噩梦也好、美梦也罢,都不会醒了。   银月渐移,流云浮动,不知何时将那冷冷的纯洁的圆月染成了别的颜色,那颜色极深,慢慢晕开,很快整个都变了。   是血的颜色。   无忧擦了擦溅在脸上的鲜血,步入了无虑的寝殿。   他还是那么小一只,漂亮的像个假物。睡得安稳,好像没有任何邪恶可以玷污。   “阿虑,不会有事了。”   像是听到了一般,无虑动了动,浓密的眼睫轻颤,好似要醒过来一般。   值守的侍卫来了,嘈乱传来,乱糟糟一片。   无忧隐入黑暗,默默注视着一切。   无虑睁开双眼,面对着空荡荡的寝殿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他。   于是他光着脚下了床。走了两步却踩到一片湿漉漉的东西。顿时一惊:“有人吗?来人!”   有侍卫听到声音拿着火把跑了进来,看到他之后一惊:“小殿下!太好了,小殿下没事,来人啊!”   ……   “老师,阿虑就拜托您了。”无忧虔诚的俯下身子。   严学士托起他:“殿下,使不得。”   无忧摇首:“今日,我只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老师受得。”   严学士问道:“殿下为何走了这一步?又为何,独独将无虑殿下留下了?”   杀掉所有知情的、有关联的宗室,杀掉所有心生恶念的臣子。   即便下一位皇帝即位,也依然是尽心竭力的治理这个国家,不会因为贪念产生不必要的内耗。也不会向着昏庸与暴政发展。   无忧道:“一切的罪与恶,只由我来背负就够了。”   皇室没有野心,没有欲望,没有罪恶。他们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尽心尽力的治理着这个安定富庶的小国。   无虑不是被制造出来的活傀儡,他是他重要的弟弟,是皇室嫡次子,备受重视与宠爱。   整个皇室被皇太子屠杀,理应由他来继承皇位,成为整个南国的皇,受万人朝拜,受四海尊崇。   他要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没有阴谋,远离残酷。   但是,他算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无虑拒绝继位。   他说:“皇位是父皇的。”   他说:“即便父皇驾崩,皇位理应由皇兄所继。”   他问:“我兄长呢?他在哪?”   他说:“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除非兄长亲自承认,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   后来,无忧在深夜的时候,出现在了几乎被围成铁桶的皇宫,站在了无虑的床顶上,那里悬了一把长剑,他就站在那上面,静静地注视着他。   很快,无虑醒了。面对映入眼帘的景象,他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可当看到兄长的身形又那么惊喜。但,看到他的面容时,却不知为何难过起来。   眼眶里氤氲了泪水,他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兄长,你是回来陪我的对不对?”   “我是来杀你的。”无忧的声音冷冷的响在头顶。   “为什么?”   “如传闻所说,我的一切都是与魔鬼交换得来的,现在,我要忠于我的主人,献给它足够的鲜血。”   “我不相信!”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   无忧旋身而起,手中的术线困住他的身体,另一手上的术线牵起长剑。   他当然不会杀他,也杀不了他。一道银光迸出,将无虑包裹起来,完完整整的护住了。   长剑破碎,无忧被弹到远处,撞倒了屏风,撞翻了桌椅。   无虑呜呜的哭了起来。   值守的侍卫听到声音闯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当侍卫将无忧用利刃架起的时候,无虑还是拦住了,他问:“为什么。”   看了他一眼,无忧转过头去,目视前方。   深夜,繁星,明月。   “不是说过了吗。倒是你,身上是什么东西?”   他说:“是国师的祝福。”   “国师的祝福?呵呵,看来,我应该先杀你的。你本就是我的阻碍。”   无虑拼命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是皇族的天才,没有人会是你的阻碍。”   恍然,想起他说一切都是跟魔鬼交换的的情形。   “皇兄……”   “殿下,不要再多说了,我们这就将他押下去!”   不顾无虑的反抗,侍卫将无忧带走了。   “你们要做什么?”   侍卫说:“待到明日,召集诸位大臣商议才能决定。”   可是,那些人商量了许久都没有决策。无虑等的烦了,悄悄进了天牢。   “皇兄……”   兄弟二人,再一次对峙。   身形狼狈的无虑幽幽睁开双眼,动也未动:“你出现在这里,是说明那些老家伙还未有决断。”   无虑点了点头。   原先他不爱哭的。现在却很容易就湿了眼眶。   “一群废物。”多么厌弃。   无虑抹了把眼眶:“皇兄,你说的我一句话都不信,是不是有别的原因?你是不是被陷害了?”   无忧弯唇浅笑,他挪过来,隔着铁栏与他平视:“啊,真是我的好弟弟,确实有别的原因。”   闻声,无虑顿时一喜。   谁知竟是被无忧一把扼住了脖子!   “国师的祝福?现在它还护不护得住你?”   里面那个面目狰狞、心狠手辣的人真的是他的兄长吗?他不是,他不是兄长,他不是!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那些人,都该死!他们是一群恶心的、无用的寄生虫,凭什么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他们却坐享其成?   我告诉你,我看你们这群人不顺眼很久了!我早就想杀了你们!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南国,只有我一个人是真正有用的人,不,我是神,我是你们的神!”   他的语气从原本的平淡到最后歇斯底里彻底发狂。那么恨!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柔敦厚,没有一丝从容优雅。像一个怪物一般。   他就是魔鬼!   “小殿下!”   侍卫提着刀剑闯进来了,他们去攻击无忧,要从他的手中拯救无虑。   可无论那些剑刃砍在身上多疼,无忧都不肯放手。最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乱剑刺死。   致死,才放手。   ……   继位大典要开始了,许多宫人聚在无虑身边服侍。他有些无神。   总管看出他心情不佳,因而安慰道:“陛下宽心,皇室诸位宗亲已经安然下葬了,现在,打起精神来才是。”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不顾众人阻拦,从皇宫中消失了。   皇陵守卫看到有个身穿龙袍的小儿出现,既惊又疑:“您是陛下?”   无虑不言,无数术线从小小的掌心飞出,那些守卫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鲜血淋漓的墓陵中,只他一个,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皇宫中已经乱了套,几天几夜,他终于出现了。   身后,是皇室宗亲。 第32章 半壁   段无虑和戮十三的战争依旧焦灼。整片空间飞沙走石断壁残垣。   精致的山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但双方明显没有人退让。   作为一个傀儡师,段无虑本身的实力奇差。而别的傀儡对于戮十三来说状如无物。   但那招招凌厉的攻击却一下都没有打到他的身上,全部都被段言挡去了。   他的身上有一层莹白的光罩,那,原本是国师的‘祝福’,对于无虑。   打了这么久,戮十三也终于看明白了:“你倒是厉害,不仅保了他的肉体,连灵魂也捆住了。”   将鲜血放干净,用术线代替经脉,这便是如今的段言。   但对于戮十三来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让他兴奋。   斩飏剑脱手飞出,他的左手却抬了起来,杂乱的气流中,有东西燃了起来。   但燃过的地方不仅没有消失,还出现黑色的物质。   速度不疾不徐,很快变成长刀状的东西。被他握在手中,依旧明明灭灭的燃烧着。   斩飏剑还在空中翻飞,化出千万分身,四面八方无死角的蓄势待发。   而戮十三则提着那把长刀快速的移动起来。这个速度连身形都看不清晰,只有一个残影。   段言将无虑护在身后,银色的光罩护住二人。他对这个防御很有信心。就像先时一样,戮十三再快也只能将攻击打在上面。   然而,他们的这个念头转瞬便被打破了,一把明明灭灭的黑色刀刃,竟穿过了光罩,黑洞一般慢慢逼近!   接着,戮十三那张布满疤痕满是煞气的面庞便出现在二人眼中。   段言立刻带着无虑后退,刀刃离他咫尺距离。最终,终于有惊无险。   劲间的白绫无力的散开,随风飘远,一道贯穿的疤痕露了出来。   ……   当日,无忧被乱剑砍死是无人收尸的。所以尸身失踪也没有人发现。   但是,段无虑怎么可能允许他的兄长死去?地宫中供着一件神器,如果有那个东西的话一定可以的。   但是国师不肯帮他。他说,这是逆天改命,要遭天谴的。   于是,他养着他的身体。   那神器真是个好东西,竟可以保肉身不腐。甚至,连他身上的伤口都治好了,无忧的身体恢复如初。   唯有一处——那是颈间的贯穿伤,是致命的地方。   那时他便明白,这个东西再厉害也不能救命。   但还好,他是南国最厉害的傀儡师,活人可以控制,捆个灵魂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兄,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杀了我们全族,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他还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还没有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亲人索命。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是,无论再恨,他的心底还是不信。   他不信。   横死的皇族宗亲重新出现令整个南国毛骨悚然,他们开始惧怕这个力量,开始质疑这件事情。整个国家人心惶惶。   而无虑并没有理会,对于这一切他冷冷看着,谁的进言都不听。   但他是一个残忍冷酷的君主却已是事实。尤其在人皮傀儡的证据摆在眼前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对了。   暴乱是从金陵开始的,这个地方离皇宫最近,人们惧怕自己不知何时就被变成身不由己的傀儡,惧怕那个幼小却极赋傀儡天赋的皇帝。   但,谁又是他的对手?   金陵变成了傀儡城。   “唉,若太子殿下看到今日情景当是后悔曾经所为。”   大殿上,无虑茫然的看向这个整日教导自己的老头儿。他原是皇兄的老师。因为学问极高,所以也来教自己了。   满目疮痍的金陵城,阴森怪异的南国,多么令人心痛。   “陛下,有些事情原本是不应该告诉你的,可是如今的局面定然不是太子殿下想要看到的。”   “殿下,趁着尚未铸成大错,请就此停手吧!”   恍然听到真相的无虑像是听了一个故事般,愣愣的坐在原地。许久,他才察觉自己早已忘记呼吸。   肺部在急速的换着新鲜空气,他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待到回过神来,已经在地宫里了。   那里,有他的无数作品。   有他的兄长。   掀开木棺,是面色红润的无忧。   他真的不像一具尸体,比活着的人还要好看,比许多人的气色都好。   而且,像活人一样,他也是有魂魄的。   但是无虑知道,这就是一具尸体。那个魂魄只是被他捆住了而已。   他抱着他嚎啕大哭,痛苦又无助。   ……   皇宫生了一场大火,没人知道是谁放的。所有关于段氏的痕迹都被抹消了。   有人说,皇室的傀儡术是邪魔外道,如今是遭了天谴。   傀儡太邪乎了,整个南国都怕了,他们将所有的傀儡都扔进火里烧了个干净。   从此,再也没有傀儡师了。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火势没有蔓延到地宫,反而将入口的机关毁坏,从此,那里尘封起来。   如今的金陵属于九州,为天下治。天下分裂许久,终于合为一体了。   安稳平静,正是段无忧希望的样子。   ……   “九州?”   二十三道:“你们整日待在山门自然不知,说起来,九州国的皇帝还是咱们流云宫的人。”   九州是个历史极其悠远的国家,盛世安康的时代、硝烟烽火的时代,都没有动它分毫。   “不过,如今还是先让师兄他们停手吧。”   说完,他便向那方飞去。   手持黑刀的戮十三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即便是有神器加身的段言也再不敌。   兄弟二人狼狈的跌到地上。   扬尘渐落,风沙渐停。戮十三一步一步慢慢逼近,明明灭灭的刀刃像是出现时一样,渐渐燃着、渐渐消散。   “我说了,我想要。”他的面容比平日更沉郁了,即便被阳光照射着依旧有一种难以消散的黑暗。   段无虑一边吐血一边流泪,他抱着身边破破烂烂的段言,艰难的往后挪着:“我不能给你!”   戮十三阴沉的笑了起来:“可是小娃娃,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你给我呀。”   段言抱住慌乱无措的无虑,残破的身体并没能让他动容,他还是那么温柔敦厚,眼神宠溺的看着他:“阿虑,给他吧。”   无虑拼命地摇头,眼泪也飞溅起来:“不行,给了他你就只是一具普通的傀儡了。”   戮十三说:“看,还是你哥哥比较聪明,他知道若我动手他连个全尸都没有。”   看着眼前的男人,无虑已经气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紧紧抿着唇,眼眶通红,许久才憋出一个字来:“不!”   “唉~”多么无奈。   斩飏剑回来了,他提起来,冲着段言的身体,毫不迟疑。   “师兄住手!”   二十三来了。   可是,戮十三并未停手,他的剑还是狠狠地插进了段言的身体,完全无视了段无虑缠在自己身上的术线,像是切割一件毫无生命的玩意儿。   二十三一惊,直接出剑制止了。   斩飏飞到一边,戮十三愤怒的甩了他一掌:“滚!”   然而回头,哪里还有段言兄弟?   看着那一侧,那张布满疤痕的面容整个陷进一片黑暗之中。   二十三艰难的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往后挪去。   那边,其他人也来了。   是秦煜:“快走,有东西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傀儡身上,竟无人察觉。经他一提醒才发现,整个山庄的结界正发生着变化。   顾不得害怕,几个人架起戮十三就往外跑。终于,在结界完全改变之前跑出来了。   眼见着逃过一劫,众人松了一口气。   “师兄,刚刚对不起啊,可是咱们是除魔卫道总不能不分善恶枉杀无辜吧?”   无虑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那上百具人皮傀儡了。   可面对这个孩子孤独无助的诉求,众人却实在难以狠下心来。   正如他所言,让他们腐烂变质被尸虫蚕食还不如制成傀儡永远存留。   戮十三依旧沉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二十三往后退了两步,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   只是扰了他的兴致这也没办法啊。难道任由他做那些事情?   “既然这里没事了,不如我们继续去追九命猫吧?这才是正事不是?”   眼见着道歉无效,他只能借着转移话题来缓和气氛了。   但是自己说肯定不够,于是拉着二十七、对着风诵昝云使眼色。   好在这三个人够义气,顶着高压为他说了一回话,也不枉他照顾了他们一路。   事情告一段落,众人上路去找九命猫了。   秦煜也准备走了。   可戮十三却一转身,坐在原地不动了。   秦煜回身一看,竟看到他垂着眼睛,提着斩飏一下一下插着地上的土壤。   这土壤中混杂着许多细碎的砂石,及其坚硬,可在他面前却仿佛还不如土壤。地上很快被插出深深地痕迹。   “十三……”   戮十三难得没有恶语相向。他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不甘,有些无助:“是半壁。”   那声音很低,又散进了风里。只有唇形。   秦煜却瞪大了眼睛。   傍晚的风越吹越大,牵起众人的发丝衣厥,像要带走他们。   他们迎风而行,还在讨论着傀儡山庄的段氏兄弟。一番意外,却听了这样的故事,感人肺腑,比话本子还精彩。   戮十三特立独行,秦煜与他们不是一路,好像这群人已经全了。   可,弋染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第33章 再入傀儡山庄   “小师叔。”晚风中,一个温暖的掌心拉住了他。   秦煜茫然的回头,正看到弋染的面容。他有些担心,专注的注视着他。   问:“玄兔呢?”   他的眼神还是很失神:“去玩耍了。”   弋染又问:“你要去哪里?”   秦煜回头看去,那里是已经残破的傀儡山庄,如今一道透明却泛着黑气的结界正包裹着上方。   他拂掉他的手:“我要进去。我落东西在里面了。”   有些慌乱。   弋染问:“很重要吗?”   秦煜对上他的视线,愈加慌乱了。要拂掉他的手却怎么也拂不掉:“嗯。”   弋染手心的力量毫不松懈,甚至握得更紧了:“那我陪你。”   秦煜愣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的人,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不,不用麻烦。你们还是去找九命猫吧。”   弋染笑了一下:“师叔是怕我拖后腿吗?你放心,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足以自保。”   “我不是这个意思。”慌乱间,他看到了依旧坐在地上的戮十三。   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戮十三也看了过来。   “还在里面吗?”   戮十三诚实道:“我不知道。”   但是,那对兄弟既然是短瞬间消失的就应该还在里面。尤其是这个奇怪的结界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蹙了蹙眉,他不再浪费时间。斩飏飞出,左手虚握。带着两件武器攻上结界。   这么大的动静又将离去的几人引了回来。   “什么情况?”   弋染说:“小师叔落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诸位可否帮忙找找?”   二十三看着将黑刀都祭出来的戮十三,无比怀疑的问道:“你确定是小师叔丢了东西?”   ……   再入山庄,众人像是到的不是一个地方。   那些花了大工夫建造的亭台楼阁假山园草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而戮十三则直接掘地三尺入了地底。众人一见赶紧跟着进去了。   地底的洞道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墙壁上雕刻着金光闪闪富丽堂皇的雕饰,这里,能一眼让人看出是属于皇家的。   两边分布着许多油灯,点燃即可。所以即便是在这里也可以看得清楚。   众人两两并肩,紧紧挨着。   “师叔祖,您丢了什么东西啊?”   秦煜张了张嘴,似是准备描述一下。但戮十三很干脆:“去找段无忧,东西在他身上。”   额,为什么有一种要去打劫的错觉?   自从众人回来之后,弋染便放开了握着他的手。   此刻悄悄看过去——洞道内昏暗,并不很清晰,但他微敛着眼神,面上的神情有些……难过。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会令他们两个这么在意?   而这种事情像是经历过一样,有些熟悉。   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其中很久了。气息越来越阴森。   渐渐地,两侧的油灯已经灭了,再点燃,也是熄灭。   昏暗的狭小空间内,众人绷紧了神经。   忽然,有东西在身后飘过!   可当他们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又走了一会儿,又有东西出现,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是山庄内已经被他们打的破烂的人皮傀儡。   如今再看到这些傀儡,除了戮十三他们心里真是一阵歉疚。   不过被打成这样还能操纵真是让人震惊。段无虑不愧是南国最厉害的傀儡师。   面对这些失去攻击力的傀儡,众人基本是不理会的。然而,完好的傀儡慢慢出现了。   这些都不是人皮傀儡,而且让人震惊的是,它们的攻击力与材质都不是之前的‘皇室宗亲’可以比拟的。   就像,天生就是用来战斗的一样。   “段无虑不会把地宫里的傀儡弄过来了吧?”那可是整整一个军队的数量!   而操纵这些傀儡对于他来说实属易事。   很快,他们的猜测被证实了。   洞道里四处都是傀儡,他们尖兵利甲,比之前的难对付多了。   对战中,他们被这些傀儡冲散了。就像是故意而为的一样。   好在弋染抓住了秦煜,这才避免了落单的命运。   戮十三在被冲散之前就自己跑了。他顺着术线的方向快速的向前移动,只要找到段无虑便可以找到段言。这一次他一定要拿到。   然而,那术线及长,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到了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地方。   这个地方没有雕饰,没有油灯,像是还未建造完,冰冷的岩石平整,建造的很有规律,柱石岩壁将此处分成一个一个房间样的东西。   而术线错综复杂,依旧没到尽头。   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潮水流动的声音。有个人影立在那里,白色的身形突兀,倒让人看得清晰。   ……   “小师叔,这边。”   为了摆脱傀儡两个人有些慌不择路的奔跑着。在一处岔路口差点跑散了,好在弋染将他拉了过来。   转了弯,两个人暂时停下来休息。阴暗的空间内看不清晰对方,只有剧烈的喘息声传入耳中。   慢慢的,气息平复下来。   忽然,弋染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秦煜一惊,正待说话。却听他在耳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慢慢的,耳畔传来声音。是成群结队的傀儡。他们手提长枪,胸挂厚盾,整齐划一的迈着步伐,比真正的军队还要灵活。   直到它们过去了,弋染依旧没有放开他。   秦煜微微挣了一下。只听他在头顶低声道:“小师叔,你的修为真的好低。”说完便放开了。   脸一红,却没反驳。这么多傀儡靠近他都没察觉,不是修为差是胡思乱想了吗?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现在怎么办?先跟他们汇合?”   犹豫了片刻,秦煜道:“我们去找太子无忧吧。”   虽然是弋染问的,但见他决定去找段言兄弟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我们两个会不会不是他们的对手?”连戮十三都那么吃力,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打得过他们。   秦煜向他笑了一声,像是安慰却不像撒谎:“不怕,我有办法。”   弋染挑眉:“没想到是我低估小师叔了。”   秦煜尴尬的笑了两声。   弋染又问:“是这段时间在师祖身边有所精进了吗?”   按照天界的时间,他在上面也待了不少时间了,但他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弋染没再问。对于他来说已经过了三年了,这三年他想了很多,性格也更稳重了些。原先,是他太过分了。   面对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他怎么可以奢求更多?保持原状已经是极好了。   偏偏不知足。现在,连那些也作没了。   “小师叔,对不起。”他说。   好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秦煜沉默了很久。最后道:“弋染,这段时间你还好吧?”   他知道这件事情本不只是他的错。但说的太多反而苍白无力。不若就此翻篇儿。   “嗯,我的修为精进了许多,如今已经在等天劫了。”天劫渡过,他的境界会再升一层。   忽然,秦煜停住了。   弋染疑惑的看向他:“师叔,不为我高兴吗?”   秦煜摇了摇头,他直视着他,昏暗的地洞内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璀璨的星眸如此明晰。他说:“渡劫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弋染微笑:“嗯,让师叔挂心了。”   又躲了几次傀儡,他们来到了一处描龙画凤的殿宇。   因是建在地底,多少有些昏暗,但其中的摆设却极是考究,用料也很是严谨。金银器皿略显暗沉,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这里,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再往前走,竟入了墓陵。是段氏的皇陵。   皇陵建的很大,虽不及皇宫华贵,但也是堂皇富丽。   按照地位,皇室族员被规矩的摆放在不同的墓穴。   只是,再富丽堂皇也是安葬死人的地方,这里四处阴森森的。两个人不自觉的靠得极近。   “他们两个会在这里吗?”   谁料,他这句话刚说出声,秦煜竟吓得叫出了声。   自从入了皇陵,他一直紧绷着神经,唯恐出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却最终,被弋染给吓住了。   弋染被他这一叫也吓住了,立刻拉着手将他抱住了。   这一回,秦煜可是真的没有心情推开他了,黑暗中,似乎真的有东西在慢慢靠近!   “没事的,师叔。”弋染安慰着他。   可秦煜听不进去,一直紧紧地盯着黑暗的角落。他觉得,那里有东西。   “师叔,你在看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阴暗的墓穴,除了几口棺椁,再没有别的了。   “我也不知道,快点离开吧。”   像是确定真的没什么东西,可心里发寒。   弋染欣然同意。两个人再不停步,快速往前走着。   前方忽然有些微光。有动静传来。二人下意识放慢脚步,将气息放到最轻。   这是一个极大的墓穴,雕栏玉砌、珠环翠绕。比之前任何一处都要金碧辉煌。连棺椁都是金丝楠木的。   壁上点着数盏油灯,照亮狭小空间。一个人躺在棺椁上,身姿颀长。   另一人要幼小很多,踩着高椅看他。手上的术线一直不停的工作着。   落满银杏叶的长袍残破,却依旧难掩其华丽。   只是面上容颜苍白。他注视着身旁的人,温柔宠溺,却无奈。   小儿脏兮兮的,不那么精致贵气了,可他实在漂亮极了,也让人心疼极了。   “皇兄……”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将他的脸颊糊住了。   他的兄长,从来没有坏成这样过。即便有神器在,还是修复的这么慢。   这是一具尸体,所有的活性都不再具有。神器可以让他的伤口慢慢愈合,像人活着时一样。而且还不会留下伤痕。   但戮十三在上面留下了太多的伤口,尤其是那把黑刀,被砍到的地方竟带着暗沉的星火,将他的身体灼伤了。 第34章 上弦   如今,最难愈合的就是这些了。   “阿虑,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虑胡乱抹了抹脸颊:“皇兄还是担心自己吧,我好着呢。”   无忧说:“你刚刚动了那么多傀儡,不要勉强自己。”   无虑正待回话,忽然察觉陌生的气息:“是谁?”   听到声音后,弋染和秦煜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是太子无忧和无虑殿下吗?”   四人对上视线,警惕而紧张。   无虑道:“是我。你们也是流云宫的人?”   秦煜点了点头。   无虑又道:“你也是来抢东西的?”   摇头,秦煜说:“二位殿下,那件东西并不属于你们。”   “所以是属于你吗?”   还是摇头。   无虑嘲讽的笑起来:“你们流云宫还真是不要脸。”   对于任何人来说,秦煜都是一个温润又温吞的人,若是亲近的人还会觉得他有些懦弱。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当前的情况却没有半分迟疑:“它虽不属于我,却也不属于你们。”   无虑也道:“若它真的有主人便应该他来取。这件法宝落在我们南国数十年,便是我们的了。”   秦煜:“我知道这件法宝对二位很重要。我有许多同等级的法宝,跟你们换行不行?”   听到他这么说,无虑犹疑的挑眉:“你会这么好心?”   “嗯。”一边说着,秦煜干脆蹲下摆起地摊,只见他将悬在腰间的荷包一一取下,不要钱似的摸出一件又一件东西,掏完一个再换另一只。   每件东西都是流光溢彩、莹润光泽,一看便不是凡物。   而摆着地摊的秦煜还在认真解说。   即便是跟了他好几年的弋染也没见他拿出来过这么多上品法器,更遑论对面的兄弟二人?   二人虽出身皇室从小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所见所闻皆是凡间珍宝。像这样的法宝许多闻所未闻。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驰,无虑警惕的问:“你是什么人?”   似乎是介绍的太专注了,秦煜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每一件与你们手中的法宝相比都只高不低。如果你们喜欢的话我可以都给你们。”   对面的兄弟二人沉默了。下意识打量起那摆了一地的上品法器。   弋染更是难以置信。这么多法宝,只为了换那一件   ?而这其中竟包括‘上弦’。这可是他时常演奏的乐器,他一直觉得秦煜很珍视。   “小师叔。”   听到声音,秦煜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昏暗中,他欲言又止。秦煜便又是一笑,好像在说没什么。   法宝都是别人给的,他原本也用不着。闲置多时,如今也不枉它们被造出来。   许久,无忧说:“这位道长,其实这些东西我们都不需要。”   无虑也道:“虽然你的法宝很多,但是有哪一个是可以复活我皇兄的吗?他受伤了,要是没有这个法宝一定会死的。”   话未说完,他又哽咽起来。   面前这堆法宝秦煜也不知道哪件管用。“可不可以试试?这些东西大部分我都没用过不太清楚效用。”   “怎么试?”   没有人做过这种事,没有人有经验。   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操作不好人没活就过来就算了,若真的出事就完了。   无虑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着。无忧艰难的抬手安慰他。   最后,无虑摇了摇头:“我不要你们的东西,你们也不要再来抢我们的东西。”   “请等一下二位殿下,我,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十三肯定知道的,要不我们让他来看看吧?”   眼见着他们拒绝了,秦煜有些着急。   然而他这句话还未落下,整个人已经被弋染拉到身后了。   卿月剑出鞘,‘叮’的一声,一把长枪打到墙壁上。   “师叔小心。”   对面,无虑已经没有耐心了。他沉着一张脸,寒声道:“就是他伤了我皇兄。你以为我会相信他这么好心吗!”   对于戮十三来说,他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又何必听别人的意见?   连告诉他‘半壁’的行踪,都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银色的光罩骤起,将无忧无虑整个包裹。四面八方缓缓传来机械动作的声音,那是从地宫过来的傀儡军队。   很快,傀儡军队到了,他们挥舞长枪、列队冲锋,冰冷机械的攻了上来。   弋染没有让他们近前,全部拦在了墓穴口。   那边,无虑掌中生出无数术线,连接到傀儡军队身上,有他的加持,军队更加勇猛灵活。   弋染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   看着他们,秦煜沉默了许久。他席地而坐,将‘上弦’招到手边,语声竟凉了许多:“二位殿下,恕在下无礼了。”   无虑以为他要发难催动法宝率先攻击。   谁知那曲声悠扬,很是温顺,并不带有攻击性。   且来自段言法宝的攻击并没有打到他的身上。攻击近身的时候一道光幕自动为他挡下了。   因为赶不上而手忙脚乱的弋染正好落到近前。而没有他的守卫,墓**顿时涌入许多傀儡。   看到秦煜没事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秦煜说:“我不会受伤的,你自己小心。”   “嗯。”应了一声,弋染重新专注对付傀儡。   那光幕,是‘初魄’,平时作为配饰与常物无异,一旦主人有危险便会自动形成相应的屏障。   不过出于关心他还是问道:“小师叔的法力够用吗?”   琴弦抖动,乐声不停,秦煜竟抽空摸出来一颗灵石:“还有很多。”   若论他灵石的数量定然比浑身的法力要多。如此再无后顾之忧。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法力竟上升了一个层级,即便对付满室的傀儡也没有吃力。   很快,连打带赶所有的傀儡重新退出墓穴。一夫当关,任这些傀儡再强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你到底是谁?”见攻击不到人,无虑惊疑交加。   更让他害怕的是,傀儡已经都退出去了,秦煜换了调子,新的曲子不再具有加持效果,反而极具侵略性,即便是法宝形成的防御也护不住他们了。   “这个情景是……为什么你的法场和我们的融为一起了?”   空气中,来自‘上弦’的法术与无忧无虑的法场渐渐相触,没有侵略,它们是和睦相处。   缓缓抬头,对上他们的视线,秦煜说:“即便在你们手中,你们也不会用它罢。”   “难道你会?”   沉吟片刻,秦煜说:“不若这样吧,你们跟我们回流云宫,到那时我们一定会救你兄长的。”   听他这么说,无虑渐渐有些动心。   可一想到戮十三……   “不,我不敢相信。而且,在你们眼中我是怪物,皇兄是邪祟,你们怎么可能会帮我们?”   秦煜还待说些什么,地洞中却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碎石掉落,空间晃动。   无虑一脸惊恐:“是戮十三!”   战斗停止,双方对上视线。那其中,再无信任可言。   只见无虑双手一收,傀儡如潮涌般冲了上来。   秦煜和弋染分心对付,再回头墓穴里已经没有他们的身影了。   二人费了很大劲才从傀儡军队中冲出来,沿着洞道追去,却又是一队一队的傀儡。   “小师叔,那边太危险了。”弋染拉住他,双眉紧锁。   可秦煜丝毫不领情,他一边挣着一边还要往傀儡堆里跑:“不行,一定要追上他们!”   拗不过他,弋染只好陪着他往里面钻。“好,我陪你去!”   傀儡军队中斗了半刻,终于出来了,可秦煜呢?   “小师叔!”   绵长曲折的洞道中,幽幽传来一阵呜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终于,所有人都被分开了。阴恻恻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扑捉不到。   忽然,眼前飘过来一团鬼火。   ……   弋染做了一个梦。梦中到处白茫茫一片,天是白的,路是白的,路边的湖水也是白的。   而他置身湖水中,正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了许久,许久,好像是到了中央的时候,他忽然踩空了,整个人瞬间便没了进去。   可他没有挣扎。   要死了。   白茫茫的世界在离自己远去。水中如此静谧,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身体在缓缓下沉,冰冷、孤寂。   原本便没有光芒,身后更是无边黑暗,幽暗、深邃。   忽然睁开双眼,整个人已经回到了湖面上。   他咳了两声,缓缓爬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首,一排脚印孤独的留在那里。但他却无法原路返回。   前方很远的地方便是岸边了。空空荡荡。   一个白须老者飘飘渺渺的出现了,他拿着拂尘,也好像是别的。面容祥和,却又变了模样。   有点熟悉,却看不出来。那么虚幻。   他说:“过来。”   也不知为何,弋染重新开始往前走着。茫然,迷惑,心底升腾起一片又一片的不安。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他有很重要的事情的。现在到底要去哪里?   岸边的缥缈身影慢慢变了,变成了一个心心念念的样子。虽依旧看不清面容,但那明明就是他。   “小师叔。”   ‘秦煜’笑了,一只手中还握着短笛,平静,让人莫名的心安。 第35章 幻术   眼前一片黑暗。身侧是傀儡军队。   突然地惊醒惊扰了这些傀儡。他们立刻齐刷刷提枪刺过来。   还未醒过神来的弋染凭着本能躲了过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着卿月且战且退。   他必须要去找秦煜,这里太危险了。   慢慢的摆脱了跟着的傀儡,他循着洞道越走越远,竟来到了一处没有修葺完整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还在修建的皇陵。因为皇室不再干脆终止了。   前方有打斗的声音。也不知是谁到了这里。   弋染更加小心慢慢的靠近。   是个黑色的影子,手中的武器明明灭灭,空中飞舞着数十把剑刃,正对着某处,蛮横无理、毫不留情的攻击着。   “戮师兄?”看到斩飏剑,弋染立刻认出了他。   但戮十三像是没有听到,依旧用力的攻击,而且越战越远,不知何时已出了皇陵,此处应是哪个岩峰的中间,外面是万丈深渊,在黑夜中散发着森森寒气。   戮十三像是没有感知到一样,依旧往那边攻击。无论弋染怎么喊他都不理会。   许久,战斗终于停止了。万剑归一,黑刀燃去,戮十三提着斩飏剑脚步不停的往前走着,从容不迫、目标坚定。   就在弋染以为他要掉出去的时候,他又提起剑战斗起来。   而且不同于先前,他的动作慌乱不少,不仅用力的对付眼前,还惊惶的去看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出来偷袭他一样。   慌乱之中,他终于还是掉进了万丈深渊。   像是失去法力一样,他挣扎,却无济于事,身体急速的坠落。表情越来越狰狞,越来越害怕。   就像,看到死亡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弋染释放法力拉住了他。   “戮师……”   “师哥!”   四周的潮涌急速退落,戮十三却觉得自己正与之剥离,没有随着不受控制的沉溺下去。   很快,景色现出了原本的样貌。他一惊,终是回过神来。   此刻,他正悬身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上,虽没有了潮流,却依旧危险!   “戮师兄!”上方,弋染使出浑身力气才将他拖住。   只消片刻,他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沉郁,身形一顿飞身上来。   弋染立刻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戮十三提着斩飏剑背对他,声音低沉而没有温度:“无事,其他人呢?”   弋染立刻道:“不知道,小师叔不见了。”   听到他提秦煜,戮十三的眼神一敛,轻蔑的嫌弃道:“废物!”   “戮师兄!”听他这般说,弋染顿时不悦。   只见戮十三又是讥讽的笑了一声:“去找其他人。”   弋染不动,神色严肃的看着他。   见他不动,戮十三也没有回头:“那家伙身上全是高阶法器,没那么容易出事。”   谁料弋染直接道:“话虽如此,师兄凭什么以为毫无经验且修为不高的小师叔真的会安然无恙?”   戮十三转身看他,对视一眼,再次笑开,还是那么讥讽。   弋染见他依然不打算先救秦煜,又道:“况且,小师叔身份尊贵,若是出了差错可该如何?”   显然,之前他们都是中了计的。此处阴邪怪异,不便再分开行动。所以二人只是争执先去找谁的问题。   但其实先找到谁也并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呵”戮十三看着他,连向来沉郁的眼神都沾染上笑意“你怎么知道他毫无经验?”   他说着自顾笑起,腰身微弓双肩耸动。又道:“不过有件事你说得对。”   弋染被他一番言语笑意惊得愣了片刻,而后赶紧追上去。   这处阴暗潮湿,四处透着未知的危险。   只是走了许久并未真的遇见什么。二人之间的气氛也略略轻松了些。   就这样犹豫了片刻,弋染出声问道:“师兄似乎不太喜欢小师叔?”   戮十三的眸子斜了斜,不带情绪道:“十分讨厌。”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   听到这句话,戮十三忽然转身顿在他的面前,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有理由?”   只是弋染已经长高太多,甚至比他还要高一点,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着,戮十三并不能真的俯视他。   二人差不多就这样平视着。戮十三更是不悦,眉心蹙的极深。   弋染正不知再说些什么了,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异常气息。   是成群结队的傀儡。   “没想到段无虑在远程的情况下还能操纵这么多傀儡。”弋染神色严肃,似要冲上去战斗。   但是一旁的戮十三只将剑微微抬起便又放下了:“别打了,都是幻影。”   “什么?”眼见着傀儡军队越来越近,甲胄声、机械声,还有长枪剑戟,哪里都不像是假的。   戮十三冷笑:“他们自知不敌,早就在这里洒满了药剂,我们都中计了。”   兄弟俩受伤极重,怎么会还有精力操纵这么多傀儡?   段无虑确实从地宫招来许多傀儡,但数量有限,这些大部分都只是假的!   弋染还在怀疑,戮十三已经扔过来一瓶药剂,正是不久前秦煜给他的:“喝了。”   任那些‘傀儡’攻势凶猛,戮十三岿然不动的服着药剂。   弋染也只好半信半疑的开始服药,只是神经警惕着。   傀儡攻到身前的时候,他们终于服完了。而那些凶猛的傀儡则化成一缕飞烟随风消散了。   这个地洞中到处都是迷惑人的幻药。   一开始只是视觉与听觉上发生改变,因为太过深入,吸入的药剂越来越多,药效越来越强,最终将他们的神经完全麻痹,出现了自己无法战胜的幻觉。   就像刚刚的戮十三一样。   就像现在的秦煜一样。   “小师叔!”   在皇陵深处的一个墓穴中,两人终于找到了秦煜。   这里阴冷暗沉,连光都没有。点了油灯可以发现,这个墓穴也是金碧辉煌得很,按照仪制该是一位皇帝。   只是年月太久,又无人照拂,已经破败了。   秦煜正毫无意识的躺在冰凉的地上。   戮十三微微一探:“被困在幻术里了。”   幻术这种东西,若不能自己察觉并解开,便只有通过外面的人打破。   于是二人立刻为他解术。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不仅弋染无法,连戮十三都被弹开了!   “师兄?”弋染没有经验,这种已经在理论之外的事情自然不知所措。   好在戮十三见多识广。   他看着昏死的,体温正在急速流失的秦煜:他的表情并不痛苦,甚至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他的幻境很美。   “师兄?”见戮十三一直没有动作,弋染不解。   秦煜中的术极深,毫无疑问,不需太久,他就会被完全困在那个幻境之中。   而这样的结局必定是死亡!   戮十三抬头看他,不知为何,那神情中有些微伤情。   但大概还是因为太过沉郁,没有被察觉:“你进去把他叫醒。”   为今之计只有这一个办法。他一说,弋染便明白过来。   ……   月镜池的扶桑花开了,红蕊白色,娇艳欲滴,煞是好看。   常绿的草地生机正昂,池水清澈,散着幽幽冷气。   大片的扶桑花掩着两个人影,略微矮瘦的自然便是秦煜了。   只是洁白的流云惑月袍穿在他身上却不似平日那么松松垮垮的。   一看到他,弋染便忍不住呼唤。他以为,秦煜会立刻回过头来。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秦煜就像是没有听到。   下意识的,弋染打量起另一个人。   坐在他身侧的人身形高大,在他的陪衬下很是伟岸挺拔。   不知为何,这个身影让人觉得十分熟悉。   他执了一支笛子,正缓缓吹奏。秦煜侧首看他,眼眸含笑满是倾慕的样子。   片刻后,那人停了笛子,牵了牵他的手,还在说着什么。   似乎,正在教他如何吹奏。   秦煜只是笑,有些不好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吹出了一首完整的曲子。他很高兴,下意识便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眼眸中全是期待。   那个人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低述着什么。   大概是夸奖吧,听到他的话,秦煜的神情愈加开心了,笑眯了眼睛。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说:“你再教我弹琴吧。”   那人便收了笛子,将他揽在怀里,一架状如弯月的古琴便出现在秦煜的膝头上,与‘上弦’一模一样!   秦煜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琴弦,那人便耐心的手把手教他。   只是弹得颇为不顺,古怪的音调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笛声。   他尴尬的抬头望他,很是羞愧。   那人微笑,并不介意。   这时,一只色泽圆润的弯玉滑了出来,看起来冷冷的却又很是舒服。   弋染忍不住屏住呼吸。   “小师叔?”他忍不住唤了几声,秦煜却依然没有听见。于是,他只得继续靠近。终于走到了二人面前,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我? 第36章 幻术2   三月二日,是一个很好的春日,惠风和煦,天朗气清。   是他遇见秦煜的日子。   那日,他从弟子峰听完学要回自己住的地方,同行的还有几个外门弟子。   他与这些人平日关系没那么好,自然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谁知,其中有个人忘记带灵石了。没有灵石就没有办法骑灵兽,骑不了灵兽难道徒手翻过重重山峰?   这期间可有惑月峰这个主峰,这是要爬多久?   见到弋染,那弟子顿时起了心思。   “弋染,借我块灵石!”   多么无礼。而且说是借最后肯定不会还回来了。   那些灵石可都是他辛辛苦苦勤工俭学换来的。   弋染理都没理他们,将灵石喂给灵兽,骑上去就走了。   那人被如此忽视,顿时气冲脑门,非要找回场子!   从同伴那里得了块灵石后,他们浩浩荡荡的追上去了。   不同于别人有家里供着,弋染喂给灵兽的灵石比较小,勉强够送他回去的。   自然也是不如别人的快。所以很快便被追上了。   那些人将他截到一处山峰的后面,平日里弋染不是听学就是在自己住的地方干活,对于此处陌生的很。   而灵兽们见用不着自己了,都扑灵扑灵翅膀跑一边儿玩耍去了。   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但他也毫不示弱,这更让那些人愤怒了。   于是免不了就是一场对战了。   很快,他不敌众人被打倒在地。用力地护住自己的头,他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回去。   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胸口忽然一疼,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   这些人,难道真的要杀了自己么?   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住手。”   那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但是,一听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弟子,可能比他还不如。   他也没指望这人能救自己。只希望过一会儿能帮他找只灵兽来,这样还能回去。   就在他昏昏沉沉想着的时候,形态却陡然急转。   小师叔?是玄钰小师叔?   怎么可能?   那些弟子在编排自己呢。呵呵,真是会推脱责任啊。   “是这样吗?”   他在问自己?   迟疑,震惊,但他还是把握机会为自己辩解了。   透过缝隙——那是怎样一个人,霁月清风、清风明月、明月无暇。   尤其是那双眼睛,好看的要命。   他就像天上的白月光,永远那么纯洁美好,难以触及。   好像,自己吓到他了……   是啊,自己这么狼狈,像他这样不染纤尘的贵人,是第一次见到吧?   接下来,该是嫌弃自己了吧?   “我送你去丹霞峰。”   丹霞峰……是那个他们这些人被限制进入的地方。   听说,那里有各种灵丹妙药,有整个修仙界最厉害的医修。。。   后来,就像做梦一样。   黎二师兄、贺十九师兄,这些都是宫上的亲传弟子。   其中贺十九师兄是整个流云宫中剑术最高超的人,是他还未入宫就崇拜的人!   这样的人,在教自己剑术。   而服侍师祖仙人的黎二师兄也照顾着自己的日常。   他们可都是传说中的人啊,就像是做梦一样。   玄钰师叔说:“你要是不嫌弃,就由我来给你讲授课业吧。”   他怎么敢嫌弃?如果没有他,他算什么?   修为在逐日提升,连朋友也有了。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   若是戮师兄可以温柔一点的话。   戮师兄这个人真是太任性了。但是看在师叔的面子上,他还是很照顾自己的。   只是,小师叔对这把卿月剑态度奇怪,也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   慢慢的,时间过得很快,又快要到宫中大比试了。   到时成为正式的内门弟子是一定要拜师的。   小师叔,会不会收自己为徒呢?   若收自己为徒那就比他的那些朋友高出整整一个辈分了。想想还挺开心的。   只是,他们才来流云宫没多久就被收为内门弟子了,小师叔为什么还不收自己呢?   他会不会收自己呢?   不会。   但是他对自己那么好,这样已经足够了。   现在,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不会轻视他。秦煜已经是自己的依靠了,已经很好了。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骗他喝酒。   他怎么知道秦煜的酒量这么浅呢?   但不得不说,他扑过来亲吻自己的时候,心中是雀跃的。   小师叔果然对自己心意不同呢。   “对不起,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黑暗中,他轻轻颤着,散乱的衣衫错综交叠,他不觉牵了他的咬在口中,是饮泣声。   “小师叔?”   追问下,他摇了摇头。   之后的一切,都结束了。   都完了……   刚刚才恢复的呼吸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看着那个人,那个将秦煜揽在怀里的人——一身流云惑月袍,纤尘不染;手执‘今声’笛;腰悬‘初魄’玉;还在弹奏着‘上弦’琴。   他的眉目清浅,神色寡淡,薄唇轻抿,整个人都有种虚无缥缈的虚幻感。   “小师叔!”他又叫了一声,震惊、疑惑、急躁。   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   他想起自己向他表达的好感;想起秦煜沉默的拒绝;还想起深夜他伏在自己肩头的饮泣声……   为什么?   可是,那真的是他吗?   “小师叔!”他又大声喊了一次。   这一次,秦煜似乎终于察觉了,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他。   弋染顿时面露喜色,正待说话,却见秦煜像是见到鬼一样,立刻回过头去,对着另一个‘弋染’弯唇浅笑。   弋染愣在原地,无数的疑问几乎将他击溃!   正待他想要再喊出声时却发现自己正快速远离,未几便完全离开了他的幻境。   “他没回来?”   戮十三见他惊恐异常、呼吸急促,又见秦煜依旧闭着眼睛,体温又降了许多。   “我不知道……”弋染喃喃道“师叔已经看到我了,但是……”   戮十三微微蹙了蹙眉道:“既然他想待在里面就让他在里面待着好了。”   说着,起身欲走。   “师兄!”弋染再一次叫住他“难道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 第37章 幻术3   戮十三冷笑起来:“现在是他自己要去死,我为什么不成全他?”   弋染似乎无言以对。   他现在整个人都有些乱。却又慢慢沉静。   他看着对面阴郁的戮十三,平静的问道:“那个人是谁?”   戮十三:“你说谁?”   弋染下意识垂下眸子:“师兄也中幻术了吧,若非看到我想必已经坠入深渊了。”   戮十三危险的眯了眯眸子。   弋染直视着他,丝毫不退缩。   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极差,已经在爆炸的边缘了。   却缓缓敛了眸子,微微垂首。   梦境虽美,却只是梦境。还是一个会要人性命的梦境。、   “你再进去一次吧。”   他忽然沉声说。   弋染有些微惊,但还是提醒他道:“可是我叫不醒师叔,还是师兄……”   “我叫不醒他的,”他哑声打断他,笑的苦涩:“说不定还会被一起被困在里面。”   “弋染,只有你可能。”   许久,两人对视,没有说话。   如今的戮十三虽然沉郁,却很是伤情,一双幽暗的眸子里盛着的全是沉甸甸的暗淡光泽。   “因为我跟他长得一样吗?”   戮十三直视着他,缓缓道:“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弋染没有办法明确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许久不曾说过一句话。   ……   戮十三亲自动手,为弋染换了行装。   大抵是因为‘见过’一次,他清楚地明白着,如今自己是被打扮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带上卿月。”   弋染抬起手中的剑,眼眸微敛,神色晦暗。   原来,他才是这把剑原先的主人。   ……   月镜池的天色又好了许多,连那大片的扶桑花也更是娇艳美丽了。   秦煜膝捧‘上弦’靠在那人怀中,依旧在学琴。   他心情很好,那笑容与平日不同,单纯美好,像个懵懂的孩子。   至于那个人,他依旧神情浅淡,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什么情绪,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   但是这种面无表情会有一种极其细微的笑意,也许不易察觉,但亲近之人一定感受得到。”   弋染调整着神情,下意识握紧了卿月剑。   仔细看看,那哪里是他?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别在腰间的并非‘今声’,只是与之形状雕饰相似,却通体翠绿的另一只笛子;   身上悬的也不是‘初魄’,虽然看起来几乎一样,但依旧有着细微的不同,材质色泽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玉佩;   还有那把琴,‘上弦’是一把七弦古琴,而这一把虽然几乎一样,却没有弦。若非指尖落下时隐隐而现的灵力波动,这根本就算不得一把琴!   这个人,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完全是不同的、另外的、与他毫无关系的!   “秦煜。”他走进了,轻声唤道。   ……   “‘秦煜’,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你这样叫他,他一定会应得。”   戮十三说。   “‘秦煜’?小师叔的名号不是玄钰吗?”   戮十三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那是入门时师祖赐的名号,他原先是叫这个的。”   听到声音的秦煜果然立刻看过来。   不像上一次,他大声喊了那么久。   秦煜看着站在面前的弋染,一双眼瞳慢慢变得惊讶。   他张了张嘴,又回头去看另一个人。   “裴九?”   难以置信的唤着,又回过头来,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然,只消片刻,他便分清楚了。   他忽然就扑进了那人的怀里,用力的抱着他,整张脸完完全全的藏在了那人的颈窝里,有些微颤动。   “秦煜。”   弋染又唤。   这一下,秦煜没等他唤完便发了疯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一边要捂耳朵,一边又不想松开抱住那人的双手,一阵兵荒马乱。   “我们回去吧。”   弋染道。   秦煜一个劲的摇头,犹在手忙脚乱的捂耳朵。   他根本就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也不想看到他的面容。   因为,这代表着会醒过来。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身在幻境。他知道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从始至终。   但是,只要不去想,潜意识里没有暗示,那就不会醒过来。   他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现在弋染进来了,他进来找他了,他会破坏这个幻境的!   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不会有了。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透过缝隙在下巴上挂了片刻,而后重重的滴落下来,落在了那人纤尘不染的白色道袍上。   那人用指腹轻触,抬起手来稔了稔。   他的神色不变,垂眸看了一眼。语气中也没有什么情绪,甚至带着空灵缥缈。   “秦煜,你快醒了。”   秦煜一个劲的摇头,捂着耳朵抬头看他,像是要将他在眼睛里烙个印一样:“不会的。”   那人又用指尖接住他的泪珠:“可我是假的。”   听他这么说,秦煜的眼神瞬间变得绝望。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摇头,不住地否认着。   “有人来接你了,回去吧。”   但他就是不肯放弃,用力的抱着那个人。   那人却弯了弯唇,极浅极浅的弧度,浅到不像是一个笑容:   “我终会消失的。”   “裴九,我不要!”   那人敛了眸子,身形竟在远离,如此虚幻。   秦煜疯了一般的想要抓住他,站起身向着那个方向追去。   可是什么都抓不住,他消失的太快了,太遥远了。   “代我向他问好。”末了,在他的身形终于消失在远方时,传来一个空灵像是叹息般的声音。   ……   戮十三眉目蹙的极深。   已经过去许久了,若是弋染在里面待得太久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时,弋染动了动睁开眸子。   然而秦煜依旧闭着眼睛,眼畔还挂着一道清浅的痕迹。   “怎么回事?他人呢?”   弋染不答,只是看向秦煜。   秦煜虽不动,隐在衣袖下的手早已不自觉的握紧了。   许久许久,他忽然抬袖遮住脸颊,一声叹息、带着哽咽,哀求一般:“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心脏像是被剜去了一般,空洞,留下一道巨大的口子,正在不断地流着鲜血。   他弓着身子攥住胸口,痛到极致用力的锤了起来…… 第38章 坦白   压抑的嘶吼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不远处,弋染垂下眸子。   他打量着自己,耳畔是秦煜绝望的呻吟。脑海中不住的闪现着那个跟自己面容一致的身影。   他忍不住抬手,看着手中的卿月剑,问道:“我可以知道他是谁吗?”   戮十三立在另一侧,敛住的眸子盛着掩不住的伤情:“我师哥。”   ……   其实他的幻境跟秦煜截然不同。   大概那药剂对于修为越高的人见效越快,他很早之前就中术了。   走到那片半成品的皇陵时,他听到水声看到河流。一个白衣的人影就立在那里。   那个身形他太熟悉了,比所有人都要熟悉,比对自己还要熟悉。   “师哥?”   那人晃了晃,回过头来。俊美的面容恍若刀刻,带着些微异域才有的深邃风情。   然后,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多么完美,比本人还要完美。   “什么东西?”   他的师哥,什么时候这样笑过?   “十三。”那个人唤道。   听他这样叫自己,戮十三再也没有耐心了。他提起斩飏整个人极具压迫性的攻上去。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东西这么厉害,简直可以跟师哥相比了。   他跟他打了那么久,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丝毫没有伤到他。   反倒是自己,身上受了不少‘伤’。   最后万般无奈之下祭出戮灭刀,想要速战速决。   好在这一次奏效了,那个人很快被击到水里。   正在他准备给那个东西致命一击的时候,形势反转——他竟用控水术将河里的水搬过来对自己两面夹击!   深水什么的戮十三最害怕了,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身体沉到水中的时候,真正的师哥终于来了。   他知道,这个不是假的,他跟刚刚那个完全不一样。   那么鲜活,一定是真的。   他来救自己了,他来救自己了!   无尽的委屈在心底里翻涌,眼眶酸涩起来。   可事实上,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他便清醒了。   那,分明就是弋染啊。   ……   “十三,”阴暗的环境,沉闷的气氛,压抑极了。   戮十三走在前面,秦煜和弋染跟在后面。   只是,三个人都心事重重。   “他要我问你好。”   先是沉默,只有细微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戮十三才淡淡的应了一声,眸子敛的更低了。   ……   又费了些功夫,失散的几个人聚齐了。   “我去,刚刚吓死我了,我看到师尊了你们知道吗?”   二十三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一边还不住的吐槽着“我还以为咱们这些人太没用了惹得他老人家出关来救咱们了呢。”   风诵也说:“我我,我梦到自己总是拖后腿终于惹怒了十三师伯,黑着一张脸要砍我呢!”   一边昝云凉飕飕的道:“知道就好。”   风诵立刻反驳:“你说谁呢?也不想想咱俩到底是谁拖后腿!”   两人旁若无人的掐了起来。   只是到了地宫也没有段无忧和段无虑兄弟二人了。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应该早就跑远了。   众人立刻离开了那个阴邪的地方,连着行了大半日的路,终于撑不住停下来修整。   弋染并没有和他们一起休息,而是去打水了。   已经傍晚了,他们肯定要在此休整一夜。   “对了,金陵城那边就这样了吗?”有人问道。   金陵城的祥瑞之气乃是假造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其中人皮傀儡的阴气。   “那兄弟二人想必已不在金陵。要不了多久,那里会恢复本来面目的,无需我们挂心。”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除魔卫道,自然是希望事情圆满解决。   如今这个结局也不算坏吧。   只是不知道那兄弟二人去哪里了。只希望他们好好地就是了。   “说起来,我们在地洞里找到好多好东西,咱们有福同享,你们看看不?”   “不愧是皇室的地盘,快拿出来吧!”   看着弋染离去的背影,秦煜欲言又止,终还是跟了上去。   ……   原本他可以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干他的事。   这一路,他都这么沉默,什么都没有问。想来是照顾他的情绪。   但如今再瞒着,也实无益处。   河水清澈,岸边生着不知名的花草。随意野蛮,景致却是独一无二。   “弋染。”   这么多年了,他不仅长高了,身形也愈发张开,变得高大可靠。   可远远看着,却十分孤寂。   其实,他的性子从来都没有变过,清冷。   但有个人在他心中太特殊了。他小心又小心,还是害怕。   “小师叔。”弋染回了一声,继续打水。   空气变得静默。   秦煜并未想好怎么说,所以只得道:“先前多谢了。”   弋染摇头:“是弟子冒犯了。”   ……   秦煜敛首:“对不起。”   他的声音极轻,一不小心就要飘散了。   弋染沉默了片刻,收好水袋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认真的直视着,问道:“小师叔,是将我……看做他的替身吗?”   凄冷,甚至在某个音节颤了一下。   “不,”秦煜立刻抬起头来“从未有过!”   弋染却垂眸:“是弟子想多了,弟子……怎么有资格……”   弟子峰上,他看到他那么震惊,不是因为他的狼狈,而是他的脸;   内门弟子照顾他不是因为他得了玄钰小师叔的青睐,而是因为他像一个极重要的人;   戮十三授他卿月剑、助他突破结丹期也是因为这个。   因为他长得像一个人,很像很像,除了气质几乎便就是他了。   那个人会吹笛、会弹琴、还会使剑,修为极高。   是一个跟他完全不一样、他永远也比不上的人。   对于这样的他,秦煜从来都是保持距离的。   唯一一次也是因为自己的过失。   所以,他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的替身?   即便是戮十三也没有这样待过他。   因为,他实在是没有资格。   秦煜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解释好。   而弋染又似乎不怎么纠结于此。他问:“师叔可以告诉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吗? 第39章 魔界易主   秦煜盯着他看了许久,而后应道:“好。”   余晖微暧,流云几多、倦鸟归巢,河水依旧在潺潺的流动着。   秦煜看着远方,浓密的睫毛在眼畔留下一片暗影,连同其中的情绪一起隐匿了进去。   他说:“他是裴九清,是流云宫的九弟子……是我喜欢的人。”   秦煜年岁极小。原先,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或是天资奇高的人。   他最初的记忆,都是不堪回首的。   “我快死在雪地里的时候,是他把我抱回去的……”   名字也是他起的,现在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比起月仙,那个人似乎更像是他严格意义上的‘师父’。   他喜欢乐器,秦煜便跟他学乐器;   他甚少使剑,秦煜也就不怎么练习;   他挂心戮十三,于是秦煜比他还要周全。   “‘煜’为光明,他就是我的光。”   对于一个置身黑暗的人,那诧然出现的光明就像生命一样,即便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   “你跟戮师兄要找的东西也跟他有关吗?”   “嗯……那是他的法器。”   与‘上弦’极为相似。   “……那他,去哪里了?”   弋染小心翼翼的问。   秦煜忍不住缩了起来,身形微微发颤。   良久,才小声的说:“他的天资极高,比十三还要高很多。所以,很快便迎来了飞升天劫……”   日将西落,拉得影子及长,秦煜微敛的眼眸完全被隐藏在了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   这世上,并不总是渡劫成功的人。   ……   回去的时候,远远便见多了个人。长身玉立、从容优雅。一身流云惑月袍竟高贵以及。   “小师叔回来了。”见到秦煜,他揖了一揖。   是黎煋。   “玄兔要我过来照应,您可安好?”   还未出金陵时,玄兔便知道秦煜要跟他们待一段时间了。   它可没闲心跟这些人一起历险,所以竟不知不觉溜了。   当然,它还是很挂念秦煜的,知道跟黎煋知会一声。   而秦煜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而是他递过来的笛子上。   “我的笛子?”   黎煋知他担心什么:“一切完好。”   接过‘今声’的秦煜打量一番,这才放心。   见他检查好了,黎煋又侧了侧身子露出风诵等人来。   只见几人一脸肉疼的递过来几个乾坤袋:“师叔祖,您的法宝……”   原来,这几个人在皇陵捡到的竟是秦煜摆地摊忘记收起来的一堆东西。   当时他急着追那兄弟俩,手上只挽了‘上弦’。   后来更是忘得干净。   还好叫这几人捡到了,还好一切完好。   “师叔祖,你的好东西真多啊,有没有那种边角料之类的或者不要的?”   二十三咳了一声:“你们想的还挺美的,想要好东西找你们师父要去啊!”   几个人失望极了,苦哈哈耸拉下头。   他们的师父?他们的师父哪里有这么好的东西,估计有也舍不得给他们。   唉,真是论拜对师父的重要性!   面对这几个人愉悦的气氛,黎煋微微一笑,道:“我此来还有一个消息,小师叔,十三,想来你们很感兴趣。”   秦煜疑惑的看上去。戮十三爱答不理的转了转头。   众人也有些好奇,翘首以盼的看着黎煋。   众星捧月般,黎煋不疾不徐道:“魔界易主了。”   这个消息实在重磅炸弹一般,在六界以内掀起一番惊天动地的波澜。   众人一时之间竟被惊得呆住了。   听到这短短几个字后,戮十三直接瞬移过来,抓着黎煋问:“怎么回事?是紫夜君?”   在他的注视之下,黎煋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他。”   “发生什么事了?”   这句话竟是从秦煜的嘴中问出来的。   戮十三则蹙眉道:“魔尊呢?紫夜君呢?”   他与戮十三两个人一左一右,将黎煋完全围了起来。   黎煋似有不忍:“魔尊已经身归混沌了……至于紫夜君,情报上面没有他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失神一样,喃喃自语,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黎煋说:“魔尊的事情……但关于紫夜君,也许没有消息就代表他还安好。”   “是谁!”戮十三手握成拳、眼神凶狠,咬牙切齿的问道。   黎煋看着他,竟有些叹息一般。而后才说:“是你一直在追的那个。”   “是他?他去了魔界!”   戮十三走到一边,面对着三人合抱的粗壮树干,面壁一样。   忽然,一拳打在了上面!   鲜血与肉沫混着碎屑,树木晃了晃,像是被微风拂了一下。   几秒过后,以它为首的扇形空间内,所有的树木竟炸了开来!   飞沙狂风,众人下意识掩住头面,不知他为何如此触动。   但秦煜知道、黎煋知道、二十三也知道。   只是面对着狂风乱沙,秦煜像是毫无察觉一样。   他呆呆的立在原地,口中喃喃,被风沙拂过的时候晃了起来,就像是要被吹走一样。   弋染默默地挡在了他的身侧。   他听到他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怎么办……”   风沙停止的时候,戮十三斜眼看去,锋目如刀:“我去魔界。”   明明上一刻还在呆愣,听到这句话后秦煜便推开弋染三两步追上:“我也去。”   戮十三冷笑:“你?你去拖后腿?”   “我可以照顾我自己。”   秦煜咬着牙齿,强忍着些什么,丝毫不肯退让。   双目通红。   黎煋上前,拉住秦煜:“小师叔,魔界如今凶险,十三尚有自保之力,师叔不若等他消息。”   秦煜不动,他又道:“况且,紫夜君如今并不一定在魔界了,师叔去了也无意义。”   弋染暗暗下了决心,也上前:“师叔,如果您真的想去的话,我代替您去如何?”   众人忍不住看过去。   秦煜想要拒绝。   弋染便道:“我相信我还是可以自保的。而且如今我只差一道天劫,此行说不定会迎来契机。”   “弋染,”秦煜看着他,不知怎的就有些想哭。   二十三适时地出来道:“不若这样吧,九命猫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们一起去魔界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样,但众人无异议。   风诵和昝云甚至有些兴奋。   想他们都已经入师门这么久了,除了人界还哪里都没去过。果然跟戮师伯出门是个正确的选择。   谁知黎煋却对他们道:“你们师父让我带你们回宫。”   魔界,可不是什么人都去得的。   贺十九的原话是这样的:“如果师弟他们继续追踪九命猫的话,就叫他们两个跟着。但若都跟着戮师兄去魔界的话还请师兄帮我带他们回来。我的徒弟,我知道他们的斤两。”   如今魔界易主,于他们实在是送死的行为。   刚恢复精神的两个人又焉了。很绝望的那种,好不了的那种。   戮十三在前面等的不耐烦了:“要去就去,不去就滚。”   二十三赶紧道:“去去去,我们去!”   一行人追上前去。   唇角弧度微弯,弋染道:“小师叔,我走了。”   那身影从容,配上挺拔的身姿,可靠极了。   “等等!”   秦煜唤住他。   以为他依旧没有改变主意,弋染笑着说:“师叔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紫夜君的。”   “不。”秦煜走过来,忽然将方才收回的乾坤袋都系到他的身上。   弄好之后还觉得不够,又将腰上悬的‘初魄’取下来。只是寻觅一番后无处所系,便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定要小心。”   弋染摸着胸口上的弯玉,正色道:“嗯,多谢师叔。”   官道上,戮十三远远走在前方,其余几人见弋染跟上,冲着原地的众人挥了挥手,一起离去了。   有风起,吹着众人的衣厥,像是要带走谁一样。 第40章 伞   秦煜捏紧了手中的笛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身后,风诵和昝云焦急到捶胸顿足。   也就只有黎煋,一如往常、从容淡雅。   “小师叔,我们回去吧。”   ……   魔界的入口位于西北荒漠的火山——裂渊。   相传,现世本有五界,分别为仙、神、人、妖、鬼。   妖神混战,黑暗之源裂了一道缝,泄露的黑暗之力化为一道熊熊燃烧不断喷涌的火山,落到人界。   这座火山便是裂渊。   从此,黑暗世界与现世五界相连,成为第六界,即魔界。   外界存在若要到达裂渊只有一个办法——徒身穿越荒漠。   所以几人在御剑飞行到西北之后,只得降下来徒步行走。   好在众人都是修仙人士,对于恶劣环境适应性很强,并未遭多少罪过。   “弋染,你这趟来的值啊。”   二十三第不知道多少次搂住他感叹道。边说,还一边动手动脚。   弋染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触碰,掖了掖衣领:“我去前面找戮师兄。”   “唉唉,别啊,我们在一起说说话,多好?”   任他在后面多依依不舍,弋染已经快步追上了戮十三。   戮十三睨了他一眼:“说。”   他虽然一直走在前面,但对于弋染心中所想,也是清楚。   弋染也未犹豫,问道:“那位裴师兄是魔界中人?”   戮十三轻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以他的心思早就猜出来了。   他性格深沉,确认想法这种事根本可有可无。   但既然说出来了,那八成是有别的问题。   “老魔尊和紫夜君与他是什么关系,你跟小师叔为什么这么在意?”   这才是他想知道的。   戮十三冷笑:“该你知道的自然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问也无益。”   “你是聪明人。有件事情我倒是要提醒你,真的遇见新任魔尊的话,你们谁都跑不掉。”   话虽凶恶,心意却善良。   所以弋染说:“是,多谢师兄提醒。”   再往前就要进入裂渊火山附近了,众人略微修整,重新上路。   荒漠地段、靠近火山,空气干燥而滚烫,细沙的大地像个天然的蒸炉。   偶有植被之时,众人便下意识放慢脚步,以求多一点凉爽湿润。   每个人都有些怏怏的。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人影。   慢慢的近了,可以看到大致轮廓。   是一个男人,身形高大。撑着一把伞。   伞是白色,外侧墨蓝。白蓝交接的油纸伞简约却唯美。   男人着着一件墨蓝色的衣袍,墨色的衣摆交叠显现,看起来繁冗沉重。   但长袍与伞面很是般配。   在他的背后,正是一轮将要降落的夕阳。   他的身形挡住了阳光,有些影影绰绰的。一张脸掩在伞面下,看不清晰。   越来越近了,很快,与他们擦肩而过。   ……   兵刃声突起,两个影子战到一处又很快分开。   右边是手提斩飏的戮十三。左边则是那个男人。   依旧撑着伞,依旧看不见面容。   戮十三眯着眸子打量他。片刻后对二十三使了个眼色。   得了眼色的二十三立刻带着众人躲到一处:“现在立刻马上,逃命!”   二十七和另外两个内门弟子不是很理解,还待留下。   二十三却再没耐心:“没时间解释了,你们四个赶紧跑,记住,不要回头!我去帮师兄。”   四人都不理解,但是见二十三如此凝重心下担忧。   唯有弋染立刻起身离开。   二十七:“你真要走?”   弋染脚下一顿:“既然洛师兄这么说了,便意味着我们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一语点醒梦中人,三人立刻跟上弋染的步伐,快速离去。   身后的交戈声又急又重,甚至到了只有残影的地步,戮十三的声音愠怒:“你也走!”   狂风骤雨般的战斗,在几瞬之间完成了数百招。   短暂的停歇中,戮十三单膝伏地,警惕凝重。   男人则依旧撑着伞,他向南而立,颀长的身姿在此刻完美暴露,墨色的长发轻轻扬了扬,伞面轻转,撑在身侧。   晚霞,像是一层云锦织就的羽衣,色彩鲜丽,却被这人无情的拒绝。   天色渐晚,那霞光的颜色也愈加深沉。   ……   已经听不到交戈声很久了,众人依旧马不停蹄的往前走着。似乎出了荒漠就没这么危险了。   不知何时,夕阳已落,天还未黑,沉沉的天空压的人心里一阵不安。   忽然,一把油纸伞轻飘飘的转了过来,围着他们转了半圈,停在面前——   正是那把白蓝交接的伞!   四人心下大惊,立刻拔出兵刃。   只见身后一个人影以难以看清的形态快速向他们靠近!   黑蓝交叠的衣阙因为剧烈动作不住翻飞,如此无奈。   这个速度虽不及戮十三却也差不许多。   不过两招,四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击倒在地,失去意识!   有一团一团的东西飘出来,黑色的、白色的,在男人身前显形。   男人的伞飘回了手中,他背对着他们,用苍白的指尖在上面敲了敲,然后收起来。   “送去魔界。”   这是他的声音,冷冷的,空灵、生硬。   那些不知名的东西应声,一个一个绑好了,带着离开了。   他收了伞握在手中,正欲转身,一个人影现在面前。   是个面容绝世的妩媚女子,发髻端正插满珠钗,玉足纤纤踩着木屐。身上罩着颜色艳丽的和衫,手中抱着毛色雪白的兔子。一把小小折扇掩在唇畔,眉眼弯弯、一笑乱世。   “刚刚那是何意?”   声音有些奇怪,不似寻常女子,却自有一番妖娆蛊惑。   男人道:“魔尊新任,希望您帮我看看礼物。”   女子掩唇浅笑:“倒是不错,只是死了一个。”   男人道:“无碍,他不重要。”   女子又道:“流云惑月宫的人,当真无碍?”   男人道:“无需忧心,叫您挂心了。”   女子便又笑开,小小的折扇掩在唇角,仿若无声的勾引。   “如此,我便先回了。”   一个极轻的弧度绽在唇角,男人道:“慢走。”   ……   远处,明明灭灭的戮灭刀还插在一侧,晚风吹过,凄凉空泛,它也终于渐渐消失了…… 第41章 缘起   秦山下,息水湖小镇   天空是十分纯粹的蓝色。   连绵数里的秦山高耸入云,山峰融化的冰川流泻而下形成辽阔的息水湖。   湖水在苍穹下成浊青色,水面平静。   一畔的林木呈雨后的苍翠,十分鲜亮。   有鸟雀栖息,不时传来清脆的啼声。   似人间仙境。   许是因为午后,湖畔躺着的人脸上瘫了一卷书。   这人身形颀长,着着青白色的道袍。倒是安静闲适。   傍晚时分,他修长漂亮的指节动了动,取下盖在脸上的书。   骤然睁开的眸子有些无神,滚动了几下便定住了。   日落了,光芒却还是刺目,抬手掩住、眼眸半敛,他似在注视什么,又似乎在透过天空遥望更加遥远的地方。   情绪万千的眼眸,恍惚间还有琉璃般的紫色闪过。   他生的极其漂亮,五官深刻立体,让人一眼误身。   “裴九!”   一个稚童背着筐篓光着脚丫,远远地就朝这儿挥手。   那稚童也精致的很,尤其是一双眼瞳,生动明亮,像是装了夜幕星辰。   “裴九!”   从桥上开始,他便飞奔起来,到眼前竟是片刻功夫。   被唤作裴九的年轻道士懒洋洋坐起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道袍整齐得很,丝毫没有凌乱。   许是清醒过来了,他的眼神不似刚才无神,却也无甚情绪了:“怎么这么晚?”   稚童笑的见牙不见眼,摘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筐篓,跪坐在他的身前:“少爷想吃湾口的钩吻鱼,我就想着也给你和道长们抓几条。”   说到这里他难为情的抓了抓头“有点难抓。”   钩吻鱼是息水湖与其支流交汇处天然形成的湾口才有,味道独特。但难抓的很。   即便是上好的渔夫蹲一天也不一定能抓到几条,让这样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去抓,真是存心刁难。   “难怪今日晨起不见你。”   他的袖口都挽的极高,但依然浸了水。现下傍晚,有些起风。   “冷不冷?”   摇头:“不冷,都跑出汗来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像是证明给他看。   可裴劫岂是那么好骗的?   想来是湖水溅在脸上没有擦干净。   他猜得也没差,这孩子抓了一天鱼,摸了满脸泥,急匆匆跑来见他刚洗干净。   裴劫先是将他的袖口都放下来,然后摸出一件短衫,严整的帮他穿上:“字都认全了吗?”   “嗯,都认全了。”   他乖乖让他给自己穿衣服,一双漂亮的眼睛专注的注视着他——他期待他的表扬。   裴劫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很不错。但莫要荒废,要勤加复习。”   对于眼前的人已经相处快三个月了,他知道,这种淡漠的回应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他知道,他在肯定自己。   摸了摸身上的道袍。他心中甜丝丝的,好舒服,想来是用上好的料子制成的。   少爷有不少好衣裳要他洗,所以他也摸过好衣裳的料子。   可现在跟这件比起来,却什么都不是。   “是,道长。”   裴劫收起躺在一旁的佩剑和长笛——这长笛躺在草地上,竟似隐身一般。   可笛身苍翠的样子却更胜雨后苍林,鲜嫩欲滴。   “天色已晚,回去吧。这本书送给你了,拿回去自己看吧。”   他本是要亲自与他讲解的,但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   稚童惊喜的摩挲着手里的书,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劫走开了几步,他才手忙脚乱的收起东西追上去:“谢谢道长!”   一只笛子轻敲了他脑壳:“道什么长。”   他偷笑着吐了吐舌头,忙改口:“谢谢裴九。”   “嗯。”   两个人之间陷入一种沉静。   恍惚想起早起时听后院几个差使的闲聊,他变得有些怅然。   裴劫虽然负手而行、目视前方,却似乎对他的情绪了如指掌:“敲疼了?”   勉强回过神来:“裴九,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嗯,三个月,够久了。”   这个人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   稚童的声音变得低落起来:“那你还会再来吗?”   这一回裴劫没有立刻回答。   他心情低落,脚步也沉重起来,越走越慢。   “我这里应该还有不少学问书,下次拿给你。”   他步伐不变,语声一如往昔的平淡。   他并不放在心上。   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但本该如此。   他是流云宫九弟子,身份尊贵,因为十三道长才会在此小住。   也因此,他才能遇见他,认识他。   他对他好,会给他讲书、说故事、描绘万千世界。   还会不动声色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淡漠平静,却如此温暖人心。   他是裴九,是他可望不可即的裴九。   ……   他们走的那天天气十分好,微微的暖风拂过衣袍,很适合用来赶路。   大半个镇子的人都出来送他们了。   三个月以来,以十三道长为首的流云宫弟子将方圆几十里的妖魔鬼怪全都清理了一遍,他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东西跑出来做乱了。   “裴……道长,道长!”   佩剑刚刚浮起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冲了出来。   众人不禁回头去看,却见张老爷家的小杂役撒丫子跑过来了。   好险,差点就赶不上了。   裴劫收起佩剑:“怎么了?”   他跑过去,不好意思的抹了把额头,身前身后注视了这么多双眼睛。   一咬牙,对上那双寡淡的眼眸:“道长,我、我没有名字,你给我起一个吧。”   相处三个月,他倒是真的没有名字。众仆役为了讨好少爷,都跟着叫他小野种。   起个名字也好。   此行未然。   那双眸子目向广远,是秦山和息水湖的方向:“以后,你便唤未然吧。”   未然。   口中嗫喏,他目生惊喜:“是,未然多谢道长!”   最后一桩事情了了,众人终于御剑而起,离开了小镇。   “未然,此行未然?”   戮十三唇角生笑。   裴劫斜了他一眼。   却见他撇了嘴:“这个小东西好生过分,一直缠着你。”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却行到前方:“有空,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向师尊复命。”   听完这句,戮十三立马苦瓜脸,再没闲心干别的了。 第42章 未然   裴九,裴劫,字九清。流云惑月宫九弟子。   戮十三,戮灭,字斩飏。流云惑月宫十三弟子。   ——   流云惑月宫几百年的历史里,已经有数百位弟子结丹化身。   其中师祖算是上神,现任宫主及其众位师弟境界不同,也闯出了自己的名声。   他们的众位亲传弟子尚还差些,多数还在山门,不仅独自镇山更开始收起徒弟。   连戮十三都有了自己的小山包。   只有包括裴劫在内的少数弟子还住在惑月峰上自己师尊的府邸。   宫里不养闲人,所有人各司其职,整个流云惑月宫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偶有妖魔,都是众师兄弟分配处理。   有时戮十三感兴趣了,也会拉着裴劫出门——跟着别的师兄弟,亦或是他们自己。   若是他们自己出去了,管事的一般是裴劫。像这次戮十三带头的,是第一次。   苦哈哈寻思了一路,临到宫门口的时候戮十三拉着裴劫道:“要不还是你去复命吧,你是师哥。”   裴劫不为所动:“是你带队。”   拂掉他的手,他继续往前走。   戮十三抱住他:“师哥,你最疼我了。”   疼师弟的九师哥:“十三乖,师尊他老人家最喜欢你了。”   是最喜欢他,但也……   咬了咬牙,戮十三说:“师哥你信不信我……”哭给你看!   “吵什么!”   戮十三狠话没放完,一道贯穿的声音在整个惑月峰炸裂开来。   整个山峰的人无不放下手中的东西捂住耳朵,一脸痛苦。   裴劫眉头微皱,想来也是受那道声音的影响。   而后踏入望涯阁:“师尊,我们回来了。”   戮十三下意识捂了捂耳朵,生无可恋的在原地待了会儿,还是乖乖过去了。   进了门,规规矩矩板板整整的揖了一揖:“师尊。”   戮十三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撒泼耍赖、叛逆闯祸。   偏偏,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他年纪小,又是打小就在山上,所有人都禁不住就惯着他。   于是成了一个小霸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戮十三就是从来都没有。   因为他有师哥。   裴劫无甚情绪,从善如流。戮十三想怎样,他都会满足。   即便闯了什么祸事,也从来没有发怒过。   若是戮十三哭上两嗓子,还会安慰他。   但是,戮十三还是有打心底里畏惧的人的。   就是他的师尊大大了。   师尊大大面无表情的虚扶了他一把,问:“情况如何?”   戮十三赶紧双膝跪地,可怜巴巴的望了裴劫一眼。   师尊大大说:“自己说,看你师哥做什么?”   于是戮十三转过头来,扯着衣角,支支吾吾的叙述起来。   听他说完后,师尊大大说:“自己去领罚。”   戮十三都快哭了,他既不敢说话,也不想起身。   关键时刻,还是裴劫站了出来:“师尊,此行未然怪不得十三。”   戮十三赶紧用力的点头:“师哥也出手了!”   于是师尊大大说:“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   “师兄,九师兄!”   月境池边的裴劫缓缓睁开双眸,慌里慌张的洛阳便闯入他的视线。   扶桑漫山,映的他有些失真。   知道自己扰了他的清修,洛阳暗中紧张一番。   但也知道他不是坏脾气的人,洛阳上前两步揖手道:“九师兄,十三师兄说息水湖那边出事了,要您赶紧跟他走一趟。”   算算日子,离开那边已有半年,也该到了露出尾巴的时候。   片刻也不耽搁,洛阳只觉眼前白影闪过,裴劫已经不见了。   众人心急如焚,不似往日从容。   好在临去时留了传送阵,不消片刻就会到。   原以为这里已经魔气横行、抑或群妖狰狞,导致小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眼前小镇祥和宁静,居民安居乐业,怎一个安逸了得?   他们差点儿以为传送错地儿了!   对于这些突然出现的道士,小镇居民具是一惊。   戮十三眉心微蹙,正待询问一番,却听裴劫当机立断:“去张府!”   十几个人立刻齐刷刷往张老爷家飞去,街上的人只觉眼花缭乱,忍不住跟了上去。   到了张府依然太平,没有什么惨烈景象。   连张老爷在看到这么多道长齐齐降临也是又惊又慌的。   “怎么回事?”   戮十三显然十分不爽。   张老爷低声下气的拱了拱手,欲要将众人引入正厅,坐下来喝喝茶,也就含糊过去了。   说不定还能再要一张符。   不光是戮十三,其他师弟也并不买账,冷眼看着他们。   张老爷的脑门上立刻噌噌噌冒了一层的冷汗。   但好歹还知道使唤下人,下人得了令立刻跑去后院。   “诸位道长,误会,误会!”   裴劫性情淡漠,戮十三不说话。两个人一个眉眼低垂、一个冷眼相向。   也就是后面洛阳几个忍不住没好气的来两句。   这不是溜着他们玩吗?   张老爷擦了擦额角的汗。   那张符是临走时戮十三留下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现在也不知被谁燃了。   这时管家拎着未然过来了。   张老爷也像是终于有了理由一般:“各位道长,都是这个小野种,是他对主家怀恨在心,想要陷害我儿,才燃了那符,是他……”   戮十三哼笑一声,打断他的申辩:“阁下这原委可真够曲折的。”   “十三道长!我,是他……”   话未尽,再一次被打断:“既然是家务事,何必跟我解释。师哥,我们走。”   未然自打被拎过来就一直紧紧盯着裴劫。   他的眸子还是那样漂亮,却盛着满满的惊恐。浑身是伤,衣衫破破烂烂。   许是被打的痴了,只知道低低的重复着一句话:“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裴劫收回目光,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转身,随众人走了。   天空上面白厥翩翩,是众位道长御剑离去了。   张老爷本以为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没成想真的就这样走了。   他立刻朝天空喊道:“道长,十三道长,符,符!”   可那些人如此决绝,谁会理会他? 第43章 短笛   裴劫转身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落泪了。   他完了。   裴九不信他,也不救他。   他这一生何其潦草,又何其短暂。   好在有个人对他好过,也不算凄惨。   可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像是流不尽一样。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安静,也没有知觉。令人恐惧。   这就是将死之时的感受吗?五感尽失?   他在黑暗中彷徨着,没有方向,没有尽头,不知踩在什么上,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动过。   他的心很慌,很害怕。   但这种感觉持续久了,反而也没有什么不适感了,就像一日三餐,更像被少爷欺负惯了。   有人在哭,低低的饮泣声萦绕耳边,那样隐忍压抑。一抽一抽的,哭得他心尖尖都在痛。   一丝光明透了进来,愈来愈盛,远山、近水,和苍翠的竹叶。   这就是死亡之后的世界吗?   他新奇又茫然的巡视起来。忽然一个白衣道袍的高大身影闯入视线。   那人离得太近了,他一眼看不过来。   仔细打量一番,他茫然的唤:“裴九?”   声音暗哑。   喊出了声,他才蓦的发现,哭得人是自己。   裴劫低低的应了一声:“醒了?”   他忽然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丢人的事情,慌乱的擦着脸颊。   山是秦山、水是息水湖、翠竹是小镇边缘的竹林。他没有死。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着急的想要解释。暗哑的嗓音还带着哭腔:“裴九,我没有燃符。是、是少爷觉得好玩才燃的。”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后被哭腔盖住,最后一点声音都没了。   裴劫不甚在意:“嗯。”   他一直背对着她,手上动作不停。   “裴九……”   他觉得他不相信他,好不容易憋住的哭腔又被带出来了。   原本漂亮的眼睛一片死灰,满是泪光。   头一低便绽落开来。那沾染了尘世的泪水再也留不住,一瞬而逝。尚未见识大千世界的泪水着急的汹涌着,也就一个接一个的步了前尘。   “拿着。”   裴劫知道他心中委屈,却只是递过来一个翠绿色的小短笛,不起眼的很。   他变得更加茫然,连哭都忘记了。   抬眼看去,却因为盛着泪水很是不适,他下意识的眨动眼睛。   浓密纤长的眼睫扫落泪珠,他终于看清楚眼前之人了。   裴劫扫落身上的碎屑,漫不经心:“有事的话吹一下。”   他笨拙的将短笛举到嘴边——并未出声。   裴劫便手把手教他。   大把时辰之后他终于勉强吹出声音来了——只是有两个音节依旧吹不响。   于是求助的看过去。   裴劫没再教他:“这只短笛是用来传信的,若总是响起,恐打草惊蛇。”   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忍不住摩挲起来。   只有成人巴掌大小,材料十分普通,毫无雕饰。跟他的那只是没法比了。   “你又要走了么?”   他不敢抬头看他。   裴劫自然是要走的。   戮十三负气,可总归不能不管。所以他回来了。   得了回应,他问出心中所惑:“刚才、刚才你明明走了。”   看他焉了吧唧、小心翼翼的模样,裴劫难得有些动容。漫不经心也解释了:“我用了替身术。”   他又惊又喜:“所以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裴劫:“等会我再把你换回去。这些药物拿着,好生将养。”   接过他的小乾坤袋——乾坤袋,这可是法器!   他惊恐的推了回去:“我、我不会法术。”   裴劫不甚在意:“一个小布袋,不需要法术。”   他依旧惶恐。   裴劫又道:“我拿着鸡肋得很,你不要的话就丢掉吧。”   他这般说法,他怎能不收?   识了字、学了书、有了名、收了笛、得了药,如今还拿了人家的法器。   积聚心头的乌云忽然消散,拨云见日了。   ……   此后数年,他不止一次摩挲短笛,无数次按住两个音节放到唇边,却始终没有吹奏。   他想见他。   但这是用来传信的,不可随意使用,他都记得呢。   他很听话,很听他的话。   ……   流云惑月宫的生活依旧波澜不惊、有条不紊。   惑月峰上又有弟子被委以重任,孤自坐镇去了。   裴劫却依然待在月境池边清修,若是乏了便弹弹琴、吹吹笛;或者跟哪位师兄弟下下棋。   若是连这些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便袖一卷书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   戮十三偶然会跑过来跟他诉苦,说什么峰上弟子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事事没个正行;   又说什么师叔、师兄合起火来欺负他,净给他苦差事;   还说什么师尊大大脑子瓦特了,当着新弟子的面喊他小灭灭!   他哪里小,哪里小?好歹快一百岁了呢。   话说回来,流云惑月宫上千号人,师尊师叔的亲传弟子加起来也就一百来号。所以他们就是宫里的大佬,要恭敬伺候着的。   不论是外人还是宫中的普通弟子,提起流云宫的亲传弟子,那就是两个字:牛逼!   可戮十三厉害呀,戮十三开挂呀——他是流云惑月宫当今宫上玄晖、全天下都得敬重的这位尊神的关门弟子!   亲传跟关门可是差的多了。亲传亲传,只是亲自传授;可关门呢,都关起门来那能一样?   玄晖跟他的师尊不一样。   月仙至今只收了十五个弟子,各个亲传、各个费心——所以各个都是关门弟子。   可玄晖来者不拒般收了几百号徒弟,每隔三五年就会收一批新的。   至于亲传的嘛,只有二十三个。   而这关门弟子除了他,也就是坐镇惑月峰主持大局的宋濂和被派去流云峰伺候师祖的黎煋了。   大师兄年纪长些,老成稳重。玄晖闲来无事不捉弄他戮十三捉弄谁去?   裴劫?裴劫那个处变不惊的秉性,太挫败了。   所以戮十三除了跟他诉诉苦,还真就没有别的办法。   至于峰上弟子没个正行怪得了谁?这谁的原因?   师叔和师兄一起欺负他简直瞎编,他背靠宫上,谁敢?   听他诉完了苦,又耐不住软磨硬泡陪他下了趟山、喝了点酒,他终于暂时安生,回自己的小山包上去了。   然后并不美妙的事情在这个晚上姗姗来迟了。 第44章 息水湖   先是耳边有风,后长笛发出低鸣,再然后佩剑也开始震动。   那长笛是个上等的法器,他给未然用来传信的短笛就是与它连接的。   佩剑有些魔性,对于血腥异变尤其敏感。   未然身上有不少他的物件,沾染了他太多气息。这把剑也便将之自动归为他的附属物了。   事不宜迟,他立刻画了一个传送阵。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丝毫没有作用。   随手一挥,浮在空气中的灵力符阵也便消散了。   他一边御剑而飞,赶往息水湖小镇。另一边也给戮十三留了讯息。   只是现下戮十三也好,洛阳也好都醉醺醺的呼呼大睡呢。   那失了常性的佩剑异常不安分,裴劫有些控制不住,也不知在天上打了几个圈才到了小镇附近。   有游历的别家弟子刚好在附近,实力高的自然看得见夜空上纷乱的气息。   小镇诡异,多些人手也好,所以便御剑向前:“道友好,可是感受到此地异常而来?”   裴劫默念咒语,将佩剑收阵法中,身形浮动,轻缓的落在地面。   那道士一看,又惊又喜:竟还是个前辈。   于是赶紧跟着落地。   “道友,前方小镇甚是诡异,我与师弟们路经此地,感到异常,却不敢贸然进入。”   眼前的秦山、息水湖以及小镇,都不是几年前的样子——鬼气森森、魔气纵横。   空气中隐约有种血腥味。不见万家灯火,死气沉沉的。   施法感知同样没有半点属于生人的气息。   眼前的小镇像是被什么强大的邪祟下了一个屏障,里外隔绝。   从第一道传信到现在大概两个时辰了,是什么东西可以用这么短暂的时间促成这样庞大的工程?   裴劫收回心神才有功夫观察眼前的青年——青衣为底,绣墨竹暗纹,是潇湘隐的弟子。   倒也不足为奇,此地离潇湘隐最近,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过来当是非常不错。   “云水潇湘隐?”   那青年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有些惊奇:“是,道友刚才是在传信?”   因为刚刚下了趟山,裴劫穿的比较平常,分不出是哪个门派的人。   但他恍惚间看到这人捏了个指法,口中低述——这是个厉害的前辈没错了。   如此简单的传讯技巧当是哪个门派的内门之人会的。   裴劫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点了点头。   话语间便与他的师弟们汇合了。   青年这才想起刚刚只顾着惊叹,忘记自报家门了:“在下叶蠡,潇湘隐十五弟子,眼下是我门下的众位师弟,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甚是简短:“姓裴。”   潇湘隐众弟子内心:这也能算自我介绍?   那这应该怎么称呼呢?裴道长?裴道友?裴前辈?   这个姓氏本身叫着就有些尴尬,稍微不注意点便要让人怀疑有意不敬。   叶蠡在心中衡量着:看来是不太好相处。   权衡之下,他决定继续喊道友。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传来:“师兄、师兄,我刚刚探查过了,什么气息都没有,好像没有什么活着的人和牲畜了!”   这女子在他们这一波中最擅长探查,刚才便一直专注感知小镇的气息,并不知道裴劫的到来,所以乍一看到有些惊惧:“你……”   叶蠡继续向裴劫介绍:“这是我师妹沈鸢,师妹,这是……”   “裴九清!”   沈鸢不待叶蠡说完,立刻惊喜交加,刚才的惊惧影儿都没了。   裴劫心生疑惑。   这个女子他并不认识。   沈鸢自知失礼了,捂了捂脸:“我看过你的影像,是师姐告诉我的。”   裴劫性格寡淡,又深居简出,认识的人并不多。   但却架不住他生的好看,男子见了尤要惊艳,女子见了更是误身。   他为数不多在众人面前现身的机会,自然有人会记录影像。   心中了然,裴劫不再看他们。   叶蠡在脑海里翻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裴劫是谁,立刻帮师妹解围:“原来是裴师兄,师妹说这小镇中一片死寂,你觉得如何?”   裴劫取出长笛,薄唇轻抿,指节跃动。行云流水般的曲调便从其中漏了出来。   潇湘隐众人立时被他吸引,下意识失神。尤其是沈鸢,看向他的目光满是痴缠。   片刻后:“还有生息。”   回过神来的叶蠡迟缓的将手附在沈鸢脸上,她这才收心。   “那依师兄之见应该怎么办?”   裴劫:“等天亮。”   潇湘隐众人:“等天亮?万一这些人也死了怎么办?”   裴劫:“进不去。”   众人立刻无语闭嘴。   合着他们刚才纠结犹豫,竟是根本进不去?   见裴劫闭目打坐,潇湘隐的人也安心的学起来。   只有沈鸢忍不住凑过来,好奇的看了看他的笛子:“裴师兄,这就是你的法器“前陈”吗?”   裴劫不动声色。   沈鸢继续自说自话:“我听师姐说,你还有一把魔剑,名唤‘卿月’”   这女子,倒是懂得不少。   然还不止。   “师姐说,‘卿月’有一个凄美的传说,传闻……”   “不好意思裴师兄。”叶蠡忍不住拉走沈鸢,低声教训道:“没看到师兄在休息吗?”   ……   天快亮的时候,戮十三终于领着众位师弟衣衫不整的到了。   本来发现有别派弟子,众位师弟已经远远开始整理衣衫。   也就是喝多了还没睡醒的戮十三走进了发现有妹子,才忽然神清气爽并躲到后面收拾自己去了。   若都是男的,大家半斤八两谁不了解谁?也就没人会在意了。   可是妹子不一样啊,妹子的印象,代表着这个人对外的形象。他很在乎的。   毕竟跟他的名号啊、声望啊、人缘啊、还有收获的迷妹有关。   沈鸢先时还在偷偷打量裴劫,见新来的这个流云宫弟子也很气派,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于是立时惊喜交加,眼珠字都快掉出来了:“戮十三!”   真是天上掉馅饼、撞上大运了,连着见到两位传说级男神。   这可不是路边的花花草草,他们师门里众多女弟子要是都见过了,谁整天给她师姐送钱去?   戮十三粲然一笑,正想打招呼,裴劫便不动神色吩咐道:“先破了它的结界。”   “是,师哥!”   妹子虽然重要,但果然还是要听师哥的话。 第45章 秦煜   婉转的笛声再次响起,却比昨夜绵长悱恻。   戮十三手握斩飏,向着小镇划出一道气刃,似是试探一般。   然后将剑悬在身前,默念咒法,斩飏便在他身前急速旋转,片刻幻出千万分身,急速往前冲击。   沈鸢边后退边惊呼:“哇,那就是戮师兄的同名佩剑‘斩飏’吗?竟然还可以分身!”   一道一道的剑体罡气冲天,一击便中。结界有质的碎裂开来。   天亮了,却依然没有人声。   临进镇子,戮十三道:“分头行动,你们往南、我们往北,转一圈在此地集合。”   众人应声便分散开来。   裴劫直接向镇子中心飞去。   戮十三:“师哥你去干嘛?”   裴劫:“我留了信物。”   戮十三立刻了然:“洛阳,你们按计划查探,万事小心,有事传讯。”   不待说完人已经追上去了。   一路走来,确有许多尸体。有的残肢断手,有的皮肉不见,死状不一、惨绝人寰。看的人心惊肉跳的。   “师哥,这岂是一两个邪祟做得到的?”   裴劫收回目光,那下面虽有不少人死状凄惨,但却留有活口:“是入魔的妖。”   妖族虽不似精灵一般纯洁,但大部分天性纯良。而魔族不同,他们大多嗜杀成性、性格扭曲,世人不容。   魔族的组成部分很复杂,只要沾染了魔性,人类、妖族都会入魔,万劫不复。   “可是当年在此待了三个月,不是一丝魔气都没有感受到吗?”   而且当时他们还把方圆数十里的妖魔鬼怪全都清理了一遍,哪里来的这么多?   裴劫神态凝重。   这确实是疑惑最大的地方。   且还有一只大妖——那笼罩在小镇上空的结界绝非等闲之辈可以结的成的。   思虑间已经到了张府。与小镇上别的地方不同,这座宅子的魔气更重。   试探一番——整座宅子一片死气,连原本恢弘气派用来撑门面的两个石狮子也沾上了。   戮十三控制着斩飏剑在张府上空转了一圈,竟带出十几只妖魔,两人立刻将之收掉了。   “我说,那个小家伙不会已经死了吧?”   又试了几次,三番两次下来竟收了不下三十只妖!   裴劫并未说话,推开大门向内院走去,边走边吹奏笛子。   许是未然听到了它的声音,回奏两声。   后院里的摆设乱糟糟的,地面上散乱着不少碎衣裳——那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有几口水缸倒还算完好,裴劫打量一番,敲了一下其中带盖的。   细微至极的水波声响起,有个声音小心翼翼道:“是裴九吗?”   “嗯。”   那盖子便立刻打开,一个湿漉漉的少年从里面冒了出来。   他很想往裴劫身上扑,但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便忍住了。   绕是如此,他的眼睛也闪闪发亮。   正待他不知所措时,裴劫却忽然将他往旁边一带,前陈带着灵力向前推去。   一只两人高的大藤妖便被推到远处。   戮十三靠过来,神色凝重:“这什么破院子,藏了这么多大妖!”   只见四面八方缓缓走过来三五只两人高的藤妖。   裴劫将未然从水缸中捞出来护到身后,魔障一般的笛声悠悠飘出。   藤妖们立刻像是中了紧箍咒一般,捂着脑袋痛苦不堪。   见机,戮十三毫不心慈手软,剑气所到之处,无不灰飞烟灭。   一炷香之后三人从张府走了出来。   ……   傍晚时分,小城外面,两队人马会面。   叶蠡:“裴师兄、戮师兄,你们终于出来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虽说是分开行动,但不知为何流云宫遇见的大妖更多,甚至身M.E.D.J上挂了彩。   而潇湘隐遇见的多是些杂碎的小妖,数量不少,但好对付。   大概北属阴,妖气更重。   两方人马都带出了幸存的居民,细数下来也有五分之一。   有的是一家全部罹难,有的则是仅剩一两口人,全家幸存的几乎没有。   至于偌大的张府仅剩下一个小孩儿。   从幸存者口中得知,息水湖小镇的异常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最先死的那个人死状奇怪,镇上仵作具不知其死因。   慢慢的又死了几个人。街坊邻居闹到了张府,虽说这符纸是未然燃的,但整个小镇的人难道不知道那张少爷是个什么德行吗?   百姓都怪他们。若非因此哪里用得着人心惶惶,早请了道长过来不就好了吗?   但流云宫山高路远,岂是他们这小老百姓找得到的?于是便去了最近的潇湘隐。   潇湘隐也确实派人来调查过,但并未查出什么邪祟,只道那些莫名死去的人是有什么隐疾。   可是事情越来越不对劲,镇上死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想要往外跑,可是已经晚了。   整个镇子像是被一道透明的墙围起来一样,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又一次闹到张府。   然而这一次去,那里死寂沉沉,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众人觉得不对,想要往回走。   就在这时,那隐藏了几个月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小镇彻底成了炼狱。   “为何不早日唤我?”   裴劫漫不经心的问。   未然换了干净的衣服,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无助:“少爷抢了我的东西,昨天夜里我才爬到他的房里找到的。”   居民们一听立刻气愤的不行:“原来道长又留了信物,都是这个张家少爷,死了都不叫人安生!”   叶蠡听出了端倪,但眼下天色已晚,还是先安顿下这些百姓重要:“各位乡亲,天快黑了。此去往西有个牛家村,各位不妨先到那处落脚。”   小镇暂时是住不了人了,他们也只能答应。   临走时有个乡亲朝这边道:“狗蛋儿啊,一起走吧?”   喊的是未然。   他旁边的同伴立刻捂住了他的嘴,讪笑的解释道:“道、道长别误会。是、是张家少爷,让我们这么叫的。”   那日他遭了毒打,却捡了一条命,看起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众人便私下里觉得道长起的这个名字好,挡灾。   在张老爷的默许下,张家少爷抢了他的名字,还让别人叫他“狗蛋儿”。   裴劫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也不过被人叫了半年而已。   可现下人都已经死了,也没有什么值得置哙的了——不得好死不就是最大的报应吗?   他局促的低垂着头:“谢谢你们救了乡亲们,再见。”   他走向人群,形单影只,落寞悲凉。   戮十三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形,忽然就叫了一声:“小家伙,你等一下。”   疑惑的回头:“十三道长?”   只见戮十三笑的灿烂:“师哥说之前的名字不好,要再给你起个新的呢!”   裴劫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戮十三又道:“你看,我没骗你吧?”   听到声音看过来的叶蠡一阵肝儿颤:这也叫没骗?   他有些迟疑,小心翼翼的看了裴劫一眼,便将视线移开了。   没想到裴劫却开口说话了,声线淡漠,一如往昔:“过来。”   他就像个提线木偶,受了他的蛊惑,在听到那声“过来”之后,下意识朝他走去。   他长高了,不像几年前要用力仰起脖子才能看到那寡淡却好看的面容。   可相比起来,裴劫却一点儿都没有变化,跟以前一样。   他说:“去日不追,来日可期。从今日起,你叫秦煜。”   从今日起,你叫秦煜。   温凉的眼神,寡淡的神情,低沉的声线。   一遍又一遍的荡漾在他的心头。   他叫秦煜。 第46章 初探   与秦煜和叶蠡他们分开后,戮十三处理伤口,其他人随着裴劫又探了一次小镇。   这一次是真的一丝生息都没有了。   白天的时候只顾着捉妖和救人,并未仔细探查那些尸体。借助夜晚的阴气,裴劫招来了这些人的魂魄。   虽说他们遇见了不少妖魔,但都不是下结界的大妖。   难道说早就逃走了?   可它竟没有让整个小镇死伤殆尽,这不合情理。   召来的魂魄傻愣愣的,并不能解释清楚。等到张府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招到。   想来这里才是大妖觅食之所,连魂魄都吞噬殆尽。   而秦煜之所以保命,是因为无根之水。   天亮的时候戮十三调理好了内伤。裴劫正躺在树干上休憩。   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戮十三发现除了他俩半个人影都没有。顿时花容失色、环抱胸口:“师哥,你不会,要对我图谋不轨吧?”   裴劫笑出了声。   他甚少笑,往常也不过勾勾唇角,像这种轻笑出声倒是一大奇闻。   师尊大大总是语重心长道:“九清呀,你要多笑笑,多笑笑。看见小灭灭没有,要多学学他。”   “穷山恶水,岂不煞风景?”   裴劫扫了他一眼,往东北方走去。   戮十三赶紧捡起自己的佩剑:“洛阳呢?师弟们呢?你把他们喂妖了?”   裴劫:“让他们回去复命了。”   戮十三一愣,高兴的跳了起来,作势便要往他身上扑:“师哥你太好了,这样一来师尊就不会教训我了!”   裴劫不语。   戮十三:“那我们去哪?”   裴劫:“秦城。”   跟别的弟子不同,戮十三从一生下来便被抱到了流云惑月宫,面对着自幼包容的师友,他总是长不大。   许是因为裴劫过于寡淡,与门中别的人不熟络,照顾戮十三这一项大任便光荣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时的画风一直是这样的:   裴劫修炼中。   众人:“九师兄,十三师兄掉河里了!”   裴劫:“……”   裴劫偷懒中。   众人:“九师兄,十三师兄闯进锁妖塔里去了!”   裴劫:“……”   裴劫与众师兄弟办正事中。   众人:“九师兄,十三师兄练功走火入魔了!”   裴劫:“……”   两个人在救赎与被救赎当中,度过了将近百年。   门中几百号人,也就只有这两个人情谊最是深厚,戮十三也最喜欢缠着他。   许是想到平白让小镇上死了这么多人,戮十三情绪低落。   走了一会儿他憋不住了,开始向裴劫诉苦:“师哥,你说平白死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因为我办事不周?”   裴劫自然了解他,秉承着一贯的寡淡:“世间自有定数。”   他们已经尽力了,但依旧没有阻止灾难的降临,只能说明这是必然的命数。   戮十三自己消化了一会,片刻功夫不到,又开始没个正行:“你怎么跟假正经的师尊一样?”   裴劫不理他。   戮十三也不觉得无趣:“去秦城做什么?”   裴劫:“查查历史。”   他们与幸存的居民略微交谈了一下,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   不如直接去看秦城的记载。   秦城就是秦山下最大的城池。息水湖面积极大,一眼望不到边。这个小镇只是其中一个。   而这一带的正主一直都是依山而建、面水而立的秦城。   它既管着方圆上百个城镇,便一定会有记载。   ……   查阅可知,息水湖小镇的历史还是很久远的。   秦城建成之后大概一百年开始存在,距今近千年历史了。   可是,像这样的镇子在附近数不胜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难道他想错了?   秦山与息水湖青山绿水、遥相呼应,作为附近灵气丰沛的源头,不知养育了多少名人志士。   几年前戮十三连土著的妖怪都赶走了,只剩下一些纯真无害的小精灵,挪不了地方。   他敢拍着胸口打包票,绝对不是当地妖怪作乱!   更何况都是身染魔气的恶妖。所以他不认为查这个有什么用。   但是,师哥向来比他厉害,这么做一定有自己想不到的,所以还是乖乖跟着。   戮十三翻着史料差不多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到最后干脆把竹简一扔:“师哥,我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   裴劫:“我也尚未看出。”   戮十三大脑当机了一瞬,立刻拍案而起:“那还看啥?走啦走啦去吃东西,我快饿死了。”   裴劫却不为所动:“你去吧。”   戮十三:“你不走啊?”   裴劫:“我再看看。”   戮十三下意识沉思:“难不成这边真的藏了什么大妖?”没被他找出来?   别的不说,单说那个下结界的大妖,绝非等闲之辈。   可他做这种事情有什么目的呢?就为了让那些恶妖觅食?   总之这事跟妖界是脱不了关系的。   戮十三又来了兴致,坐下来继续翻看。   二人将秦城上下几百年的记载翻了个遍儿。   终于发现了些异样:“师哥这里。”   四百多年前,秦山顶峰降下了九九八十一道毁天灭地的天雷!   当天夜里整个秦山的精怪都跑的没影了,有几个山头甚至被劈成了平地!   之后不久,有妖与此斗法,天降黑龙,没入湖底。   两人对视,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八十一道天雷再加上四十九道荒火,是一界之主要承大业之时受的劫难!   放眼六界,有哪个一界之主是从这里历的劫难?   戮十三心惊肉怕:“我去,小镇上的灾难不会跟哪个一界之主有关系吧?”   裴劫沉思:“我这边有些不一样的记载。”   百年前,秦山震动、息水湖波起,妖邪横行。   戮十三:“这,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裴劫:“不可妄下定义。先回一趟师门。”   听到这句话戮十三立马苦瓜脸:“这就回去?师哥,我还没逛逛街市呢?”   裴劫:“师弟们已经替你领罚去了,你还要做什么?”   戮十三下意识去追:“话虽如此,但……”   不待他说完,裴劫已经御剑而起了。他只好打消玩心,跟着回去了。   …… 第47章 初探   还是望涯阁,三日不见,师尊大大也还是那般闲适,袖一卷书、握一壶茶。见到两个得意弟子,只用眼尾扫了一下——   师尊大大今天高冷范儿。   二人揖手,甚是恭敬:“师尊。”   “调查到什么了?”   这个差事本就是他安排给戮十三的,还是惩罚。   可如今还是发展成这样了,接下来能做的只能是弄清楚来龙去脉,弥补过失。   戮十三挠了挠头,不知从何说起,急的暗中拽了裴劫一把。   裴劫果然是个好师哥,道:“师尊,我想向您打听一下诸位一界之主。”   师尊大大继续高冷范儿:“你觉得跟这个有关?”   裴劫应了一声。   九徒弟的能耐他是清楚的,也相信他的判断。但是十三嘛……   “十三,为师第一次对你委以重任。”   被点了名的戮十三抬起头来,一脸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无辜。   裴劫:“十三只是不善表达。”   师尊大大气的跳脚:“是不善表达,你都给他查出来了,他还不知从何说起!”   戮十三都快哭出来了。   裴劫:“师尊,十三受伤了。”   此话一出,刚刚还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的师尊大大立刻变脸,像是什么宝贝疙瘩忽然摔坏了一样,心疼得不得了:“哪里伤着了?严不严重?痛不痛?来人,去请药十四!”   戮十三立马蹦出来:“使不得、使不得,区区小伤不必劳烦十四师叔!”   “真的?”   裴劫敛首不语。   戮十三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真的,我也就是灵力运用过度,已经恢复了!”   他围着转了个圈,还表演了个身法,师尊大大这才放下心来。   有了这么一出,他也忘了刚才还故作严厉要教训他来着。   “九清,你刚才说想知道什么来着?一界之主是吧?那我们便从仙界说起吧。”   仙界一直由仙君管控,万万年来确实换过几届,但每一任仙君的经历都是记录在册的,几乎完全透明。   所以在何处承业这种事情是非常清楚的。   可无论如何,一定是仙界圣地。   神界,也就是如今的天界,众天神平等,不曾有神主。   人界,人界之主近两百年未换,在流云惑月宫承的大业。   妖界,妖神混战之后总共有两个。后一个的位置是从前一个的手中夺过来的。相当于谋朝篡位,至于有没有承业就不知道了。   鬼界,比妖界还要复杂。   不同于别的一界之主,鬼王自从继任之后就没有换过,直到——六百多年前。   “师尊他老人家,就是你们师祖,飞升前就是收服了鬼王才功德圆满的。”   那之后鬼界出现了分庭抗礼的四大鬼王,青红黄黑。   可关于他们的经历,除了他们自己大概只有一个人知道。   “至于魔界,九清啊,你比为师清楚。”   魔界现世不过几千年,只有一个魔尊。   ……   “再陪为师聊一会?”   师尊大大两眼放星星,期待的不得了。   裴劫不太给面子:“师尊还是让十三陪您吧,我有些事情想现在去做。”   师尊大大不满的砸吧两下嘴:“那你去。”   戮十三看向裴劫的眼神巴巴的,简直要滴出水来了:“师尊,这件事ME独家情是我负责的,我应该好好用功的,哪有让师兄代劳的道理?”   师尊大大:“怎么,不喜欢跟我老人家玩?”   他很忧伤啊,劳心劳力教出的徒弟,整天缠着师兄。   他很寂寞啊,堂堂流云惑月宫的宫上,平时必须严肃一点,可他不想啊。   普通弟子吧,太无趣了,有能耐的弟子都办正事去了。现在,连他一手带出来的十三都不想跟他玩了~   戮十三赶紧表态:“不不不,十三跟师尊最亲了。”   他刚生下来就被抱到了这里,没断奶的小娃娃,可真就是被师尊大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直到后来,才开始跟着裴劫。   可其实没说几句话,师尊大大就放人了。   “去去去,赶紧跟你师哥好好学学去。”   戮十三眨巴两下眼,云里雾里的走了。   文溯峰是收集置放经文宝典、符掾宝物的地方。是流云惑月宫的藏书阁,十分广博。全知之树昼夜通明,面向所有弟子。   戮十三找到裴劫:“师哥,你在查一界之主吗?”   “嗯。”   这本是他的差事,但是他的办事能力太差,光想着偷懒了。   裴劫只好多替他操些心。   “师哥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肯定跟妖界有关,所以想了解一下妖界之主?”   不止如此。   如果沉入息水湖的真是黑龙,且跟妖界之主有关,这件事情当不会只在秦城有记载。   可裴劫查遍纪事,没有一处有类似记载。   心存疑惑,他换了种方式,倒是查到些东西,但,记载零星,语焉不详。   完全没有有用的信息。   连在文溯峰的全知之树都没有记载,这个信息便不足为信了。   不过这件事情目前看不出跟小镇惨案的关系。裴劫便没有告诉他。   “我们再去一趟。”   ……   息水湖畔,二人皆闭目端坐,无形的灵力源源不断的从他们身上流出。   鸟兽虫鸣,流水行云。这里还像从前一般,丝毫不像是才经历过一次血腥的屠杀。   一天一夜后,戮十三首先撑不住了:“这什么破地方,也太大了吧!我把浑身上下所有的灵力全都放出来也不够给它塞牙缝的啊!”   片刻后,裴劫睁开双眸:“有魔气。”   顾不得放松,戮十三赶紧严肃起来:“真的?”   裴劫对于魔气的灵敏程度极高,所以几乎可以断定。   他们又在小镇里面到处找了找,果然发现了异样。   整个张府,居然像是一个诡异的传送阵!   之所以现在才被发现,是因为他们发现一些遗存的法力并没有随着先前的妖魔消失。   如今再看,添了这几笔与整个张府一起,刚好补全了阵法!   单看气息,随便一个人都会认为这绝对来自魔界。   可对于裴劫来说,却与往日的所有认知都不同。   他知道最凶恶的魔究竟是什么样的,所以看到这个明显不同于普通魔法的传送阵,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这可能根本不属于魔界。   是有人以假乱真?还是别的?   妖界、魔界、小镇惨剧有什么必然联系?   在息水湖和秦山附近辗转了多日,两个人打道回府了。   秦山倒是没什么异常,但息水湖太大了,他们深入湖底竟多次迷失。根本探查不出太多。 第48章 小师叔   流云惑月宫的山门依旧大气磅礴,山道上的青石阶也干净的不得了,雨后的山林苍翠鲜艳,鸟兽欢快,热热闹闹的。   各个峰上的弟子也是乖巧听话,养眼得很。   还是这里让人舒服啊。   “师哥,去我那里不?没人管,比较自在。”   戮十三递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裴师哥正儿八经帮他干了这么久的活,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睡觉。   他们这个阶位的原本已经辟谷了,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   但高强度劳累这么久,也是会累的。睡觉自然是最好的恢复方法。   然而,没等他摸着自己院子的大门,一个白衣飘飘的小师弟就跑过来了:“九师兄,二师兄过来找你好几次了。”   二师兄也就是黎煋。   “嗯,我这就过去。”   小师弟恭敬地揖了揖手,告退了。   裴劫心无波澜的打开院门,换了身衣才飞往流云峰。   流云峰并不是流云惑月宫的主峰,高度仅是惑月峰的三分之二。宫上的府邸设在惑月峰,而师祖境界已高,又不喜打扰,便将居所定在了这个离主峰有些距离的偏僻山峰。   不过为表恭敬,还是用了流云命名。   比起惑月峰,流云峰的气氛也有不同,虽是一贯的严谨,但不同于惑月峰私底下的打打闹闹,流云峰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都在用生命诠释:我们很正经。   日常交谈都是低声细语,绝对不存在大吵大闹的行径。   裴劫落在了山门前。一来表示恭敬,再者此处往上布了结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出入的。   山门前的师弟揖揖手,跑进去报信了,他便安静的等着。   那师弟腿脚也快,片刻不到黎煋便来了。   裴劫揖手:“二师兄。”   黎煋向来稳重,所以才被派来伺候师祖,他也不客套:“九师弟,好久不见,我们边走边说。”   原来,几百年不收徒弟的师祖近日收了第十六个弟子。   可让人讶然的是,这十六弟子是个十几岁的普通少年,身上无一丝灵力。   裴劫心中疑惑:“此事与我何干?”   黎煋耐心解释:“师祖是想让你过来照顾他。”   抿住唇,他没有言语。   黎煋又道:“你来的巧,明日是小师叔正式拜入师门的日子,众位师叔刚刚聚齐。”   正式拜师这种事情,向来十分庄重。   如他们师兄弟,都是当着众位师叔以及全宫弟子的面在惑月峰的应天广场进行的。   不过师祖飞升百年,众位师叔也大都有自己的事情,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宫里了。连他们拜师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到齐。   今日竟然都回来了,可见月仙对这个弟子的重视程度。   正殿两列,每列七人,以玄晖道尊为首,刚好十四人。   裴劫和黎煋见了礼,便被师尊大大招过去了。   “师尊。”   师尊大大微微扬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时辰之前。”   师尊大大又往后侧了侧身子:“都挺好的吧?”   “都无碍。”   于是他说:“一会儿让黎煋带你去见见你师祖和那位小师叔,我跟你诸位师叔再聊聊。”   他们师兄弟太久不见,如今自然要多说些话。   裴劫应了,跟着黎煋去见”小师叔“了。   黎煋知道他的性情,他不说话,他便主动与他说话。   “师祖的意思是让你以后住在这里了,你若不愿也可以不答应。”   裴劫淡淡道:“无碍,师兄多虑了。”   是真的无碍,于他而言去哪里都一样,去哪里也很方便。   “只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陪十三捉妖了,他该会不高兴了。”   说着自己便笑了。   大家都拿他当个孩子,谁让他们这位师弟年纪小呢?   裴劫微弯了唇角:“没事。”   黎煋:“哦,是吗?怕是免不了要耍耍性子哭一场吧。”   他唇角那细微的弧度还保持着:“那可真是惯坏了。”   黎煋就又笑了:“师弟,这你可不能怪别人,说说,都是谁惯的?”   裴劫没说话。   ……   小师叔如今的住处还在月仙府邸,那是整个流云峰最气派辉煌的地方。   只是,过于冷清了。   像他月宫上的住所,清冷、雅致,少有人。   “小师叔的住处已经在收拾了,到时候你就住在那里吧?”   “嗯。”   直到到了地方,裴劫才明白为什么要他照顾这位“小师叔”。   ——   秦煜随乡亲们辗转多地,那些人不是投靠亲戚,便是流浪各地,吃了不少苦头。   但总好过在张府当杂役的时候。尤其是想到裴劫,想到自己有了新名字,即便在街边乞讨也毫无怨言。   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日头,一位长发灰染,一看便是不凡的冷面青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秦煜先是惊心,想到自己一无所有,倒是不怕他有所图。   在他犹豫的片刻,他又说:“去流云峰,做我的弟子。”   秦煜不知流云峰,但知流云宫。   眼下之人又身姿不凡,定是流云宫里有身份的人。便答应了。   来到流云峰上,与那个被指派过来照顾自己的弟子简易交谈一番才知道,要收自己当弟子的人,是他们的师祖,流云宫宫上的师尊,也就是裴劫的师祖。   整个流云惑月宫最最厉害的人要收他做弟子,听起来是那么玄幻,一点儿都不真实。   黎煋与他相处几日后在师祖的提问下,诚实的回答了:“小师叔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发呆。”   月仙见他心事忡忡。与之交谈,所言亦是不多,便派黎煋前去找裴劫。   他记得的,带他回来那日的对话——   “你认识裴九吗?”   太阴挑眉。   秦煜以为他不认识,毕竟裴劫是那样一个人:身份贵重,又性情寡淡。不是任何人都有幸认识的。   便问:“十三道长呢?你认识他吧?”   他不敢确定,因而显得小心翼翼的。   没想到,太阴缓缓道:“不认识,但我想你说的裴九应该是裴劫九清吧。”   秦煜一惊,复而喜上眉梢:“你认识他吗?他是流云宫的九弟子!”   太阴缓缓道:“嗯。”   ——   只是这两个人一直在外面,秦煜也不知道这些。   是以今日见到裴劫甚是惊喜。 第49章 小师叔   黎煋为二人简易介绍一番:“想来二位早就认识了,不必由我多说。”   裴劫应了一声,对着秦煜点了下头。   秦煜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却依旧既兴奋又激动。   可眼见着对方这般礼貌疏离,不由得便冷了下来。   他很失落。   黎煋道:“我们先去见师祖吧。”   礼数应当如此,三人便进了大殿。   月仙正坐在座上,手中握着竹简书写的小篆。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师祖,九师弟来了。”   他便将竹简放到一侧,看了过来。   虽然活了千岁,但童颜未变,一头长发似灰染。面容肃穆,眼神锋锐,令人心颤。   无论多少年,这些弟子见了他都会心生敬畏。   “师祖。”裴劫恭敬道。   月仙点了点头,清冷的声音缓缓道:“叫你来的目的都知道了吧?”   裴劫道:“是,弟子知道了。”   月仙道:“今日就搬过来吧,院子都收拾好了吗?”   黎煋赶紧道:“是,已经干净了。”   他又看向秦煜:“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说,不必拘束。”   秦煜恭敬的俯身:“是,多谢师尊。”   三人相继退出。   黎煋便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我先帮小师叔搬过去。”   裴劫:“好。”   自始至终,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秦煜失落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微微出神,连黎煋唤他都没有察觉。   黎煋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即便秦煜不爱说话,他总有办法让他说些什么,所以对他的心思也多少了解:“九师弟今日必会过来,小师叔且先与我去新院子吧。”   新收拾的院子就在月仙府邸隔壁,一墙之隔。   当然是万万比不得月仙那里气派的。   这个院子跟山上其他院子差不多,青砖黛瓦,十分唯美。院中有三个厢房,他自然是住在主室,其中一个给裴劫住,另外一个先空着。   ……   卷吧好了搬过来的裴劫被黎煋领进院落,住进了西厢房。   黎煋走后,他直接铺吧铺吧,头一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这间院落并无旁人,安静得紧,正好无人打扰。   直到傍晚时秦煜回来。   他已经听说裴劫过来了,跟他住一个院子。便趴在门口敲了敲。可惜并未有人应。   他有些失落,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却不知是什么驱使他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陈设简易,几乎没有变化。倒是卧室里有细微的呼吸声。   裴劫就在里面睡觉。   他没脱衣服,青白色的道袍穿在他的身上格外好看。五官镌刻,闭上的眼眸却没能让他显得柔和,反而整个人变得犀利冷硬。绯色的唇轻轻抿着,带着隐晦的诱惑。   秦煜蹲在床前,下意识便出神了。   以后,就可以待在他的身边了。   ……   天色刚刚泛白,裴劫就睡醒了。   毕竟换了一个全新的环境,若非太累,秦煜一过来他便能察觉。   身体恢复之后他本能的觉得不安——什么陌生气息闯入了他的范围。   也不知怎么的,这孩子竟然趴在他床沿上睡着了。   裴劫欲要将他挪到床上,不想刚抱起来,他便睁开了眼。那双黑亮的眼睛,即便混沌着,依然漂亮的让人心惊。   “裴九。”   秦煜抓住了他的袖子。   裴劫将他放在了床上,轻声道:“还早,睡吧。”   秦煜便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真的睡过去了。   裴劫出门洗漱一番,下意识想往月境池去。刚迈出门去便反应过来,这里是流云峰,没有月境池。   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出神。   门外传来洒扫的声音,想来是师弟们开始当差了。   裴劫去了黎煋那里。   流云峰只来过几次,且都是跟着师尊和师兄去见师祖,并没有转过。   黎煋已经在准备往师祖身边去伺候了,今日还有拜师大典,整个流云宫的人都会来观礼。他其实挺忙的,但看到裴劫也不吃惊:“师弟。”   裴劫行了个平礼:“师兄现在要去伺候师祖?”   黎煋:“只是准备一下,卯时再过去。”   也不等他开口,黎煋便一一为他介绍起来,从山顶到山脚,每一处场所,无不详尽。   且他知道裴劫喜静,介绍的都是平常少有人去的:“不过,师祖向来随意,偶尔也会在山上溜达,你见到了多行个礼就是。”   谢过黎煋,卯时已到。裴劫便告辞离去。   秦煜醒的很早,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发现并没有别的人,心下疑惑,难道是他昨夜做的梦吗?   裴劫一进院门便看到了裹着毯子坐在台阶上的他,失落的样子像是被主人家丢弃的小奶狗。   裴劫脚步轻,是以走到他身前时才被发觉。   秦煜一抬头竟看到他,立刻一抹之前不快,整片夜空都亮了。   “裴九!”   ……   戮十三不知道。   直到这日快要举行典礼的时候,洛阳蹲在床头喊了半天他才惊醒:   九师兄去流云峰啦,不管你啦!   去什么流云峰,难道师祖有二师兄还不够吗?   然后洛阳小心翼翼的说,师祖收了新弟子,是叫九师兄照顾小师叔去。   于是戮十三‘杀’进了望涯阁:“师尊,你怎么能把师哥送给别人?!”   那哭声隔着老远就传过来了,正在望涯阁与师弟叙话的师尊大大一口老茶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   对面的某师弟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师尊大大便没好气了:“快走快走!”   某师弟也很看事儿,身形一闪,已没了身影。   戮十三进了门,直接扑到他身上,小崽儿一般撒娇卖乖:“师尊你不爱我了吗?”   那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当真我见犹怜。   师尊大大下意识屏住呼吸:有点心疼。   便哄孩子一般:“灭灭乖,师尊给你糖吃。”   原先这招可是管用的紧。   戮十三吸着鼻子去摸糖,刚摸到就变了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哄的吗?”   师尊大大也生气了,他把糖收回来:“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三岁啦!”   他才不管这些:“我不管我要师哥!”   一老一小在望涯阁旁若无人纠缠半日,也不嫌骚的慌。   路过的师兄弟们无奈极了。   最终的最终,眼泪汪汪蜷在一边的戮十三还是失败了,师哥没要到,糖也没有了。   “师哥有我不够吗?”   委屈。   “不够。”   十三不开心。 第50章 小师叔   拜师大典开始了。   于是戮十三丢下刚刚还抱着大腿的师尊大大,跑去裴劫身边了。   可还没近身,眼泪先出来了:“师哥……”   作为整个流云惑月宫的宫主,玄晖该严厉正经的时候是很严厉也很正经的。他心疼戮十三,日常能惯着就惯着,但若他真的做了什么错事,那肯定毫不留情。   所以戮十三才会这么怕他。   但师哥不一样啊,只要他站在原地仰着脖子哭上一会儿,裴劫就会轻轻说一声:“过来。”   然后抱着他哭。言语不多,但是很依着他。   所以,他最喜欢师哥了。   像原先一样,他说:“过来。”   只是现下正在广场上、众目睽睽之下举行典礼,声音压得极低,也没有把他抱住。   戮十三更委屈了。   心中微微叹息,裴劫帮他擦了擦眼泪:“别哭啦,羞不羞?”   “不羞!”   特别理直气壮。   裴劫就浅浅笑了:“你沿着我给你查出来的往下查就行,若是有不懂得了,就来问我。”   戮十三梗着脖子赌气:“谁要来问你。”   裴劫便说:“对,十三长大了,不用什么事情都来找师哥了。”   戮十三把嘴一噘:“你真的不管我了?”   师尊咳了一声,示意他们站好:“你们师祖过来了。”   于是戮十三一边可怜巴巴的抹眼泪,一边站直溜了看着万众瞩目下仙风道骨、缥缈遗世的月仙入场。   然后慢慢瞪大了朦胧的泪眼。   除了外门弟子,整个流云惑月宫的人都来了。这其中不乏小辈,许多都没见过传说中的师祖仙人,更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小师叔到底是何方人士,因而都好奇得很。   这突然而来的小师弟对于师尊大大及众位师弟也是疑惑的很。   跟玄晖不同,他的众位师弟早已不理宫中事物,常年游历四方,跟自己的师尊怕也有百年没见一面了。所以这次被召回来不可谓不惊叹。   所以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   整齐的躬身揖手,整个山门声势恢弘的唤一声“师尊”或是“师祖”。   月仙也不多话,肃穆的面容始终不变,冲着黎煋看了一眼算是表示可以开始了。   一应典礼行程具是他亲自安排。未几,那传闻中的小师叔,师尊大大等人的十六师弟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不高,有些偏瘦,看起来并不出众,甚至因为面对满室陌生有些无措。   不过,一双眼睛却是漂亮极了。他原本一直紧张的目视着前方,在接近月仙时忽然亮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惊艳到了。   “弟子玄钰,拜见师尊!”   他是秦煜。   眼角余光扫到了裴劫。   从这日起,秦煜便成了月仙的第十六弟子、整个修仙界的小师叔。   尊荣恩宠、敬重护佑,皆始于今日。   ……   ……   月仙看起来像是就这样将秦煜交给了裴劫,而且不会过多干预的样子。   这也就表示裴劫不仅要照顾他日常饮居,还有练气修行。   可秦煜是人,是个大千世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从零开始,运气都不会。   而裴劫,打母胎里生下来就已经是元婴期了。   让他教秦煜修行,还真是要下一番功夫。   秦煜毕竟凡胎肉骨,要食一日三餐、五谷杂粮,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好在流云峰照顾周全,也是知道裴劫不食人间烟火,辰时一到便送来了早餐。   送餐的师弟还很贴心的备了双份。裴劫也并没有什么辟谷之后再不进食的讲究,也就随秦煜一起进餐。   流云峰几乎连个饭堂都没有,伙食是真的不怎么样,想来是因为峰上众人具已辟谷,无人用餐的原故。   但是,送到秦煜这里来的却还不错。   大概他们也都知道这位小师叔颇得师祖看重,不敢怠慢。   流云惑月宫虽然有大大小小山峰数十,但像这样整个峰上都在结丹期往上的还真是唯一一个。   让一群这样的弟子每日只做服侍人的差事,真的非常的暴殄天物。   吃过早餐,裴劫便御剑带他去了文溯峰。这一去便待了一天。   未时过了三刻他才良心发现一般询问秦煜:“饿不饿?”   秦煜很饿,已经两眼发花了。他不想添麻烦,但经不住肚子抗议,便红了脸颊。   文溯峰上倒是有个饭堂,但发饭的时间严格,现在估计是没有了。   不只这里,整个流云惑月宫的饭堂估计都没饭了。   裴劫蹙起眉心,心中不住思考对策。   吃的东西倒也不难找。   裴劫领着他去了丹霞峰——制药炼丹的地方——他十四师叔的地盘。   秦煜开始乖乖跟着,后来知道来的是什么地方后吓了一跳:他只是饿了而已,怎么就到了要吃丹药的地步?   戮十三是在秦煜惴惴不安的等着裴劫给他找药的时候来的,人未进门,声已入耳:“师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他没注意秦煜,直接跑到裴劫跟前儿:“师哥!”   裴劫应了一声,拿着个药囊朝秦煜走去:“吃这个。”   戮十三不解:“怎么,谁受伤了吗?”   目光顺着望过去,就看到了秦煜。   秦煜接过药囊,还是乖乖地:“十三道长。”   戮十三惊奇了:“你怎么在这儿?”   裴劫面不改色的提醒他:“叫师叔。”   秦煜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戮十三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   裴劫点头,但还是提醒他:“注意身份。”   知道师哥对他不是很满意,他赶紧表现的乖乖的。   偷偷打量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人才冷静下来,乐呵呵的握住秦煜的手:“师叔好,师叔好。”看到药囊又忍不住问道“怎么,你受伤了?”   秦煜摇头,他只是有些饿了而已。   戮十三更加疑惑。   裴劫淡定解说道:“只是花锂子,当糖吃就好。”   对于这一点,他倒是赞同。   花锂子是富有灵力的果实,甜甜的,有点硬。常人吃了可改善筋骨、增益灵气,他小时候没少来偷吃。不过效用甚微,对于筑基期往上的弟子就没什么作用了。   倒也适合现在的秦煜。   戮十三这才明白是因为秦煜没吃午饭,于是热情相邀:“去我的山头啊,我管够!”   他嘴刁,所以伙食应该不错。裴劫应允了。   “走吧?”   作势就往外走。   吃过花锂子的秦煜现下没什么饿感了,但不好拂了他的意。   裴劫道:“你先回去准备着,我再去一趟文溯峰。” 第51章 修行伊始   戮十三问:“去那边做什么?”   裴劫说:“午前找了几本书,没有带出来。”   就这样三人在文溯峰前分开了。   秦煜乘着师哥的佩剑。他乘着师哥的佩剑!   连我都没有这种待遇呢,呜呜呜QAQ。   戮十三就这样满怀幽怨的往回去了。   文溯峰的竹简和古谱都不允许带出去,若是没看完想要带回去看,只能通过晶石投影摘记、或者灵纸拓印。   前者简易方便,但只能结丹期往上的弟子使用,后者门槛低,无需耗费使用者的灵力,但却麻烦。   不过眼下秦煜没有灵力,也只能使用这种法子。   等到拓印完毕,倒是快赶上晚饭的点了。两人如期到了戮十三的山头。   “虽然师祖让你照顾他,但弟子峰上每隔三日便有讲学,他们讲的可比你专业多了。”   弟子峰上的讲学非常广博,各种层次、各种方向。更是整个山门最照顾外门弟子的地方。   虽说拜入流云惑月宫的人无不希望被宫上或是诸位师叔收入门下,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气的。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怎样学习、怎样修行?   所以在比较中心的弟子峰上,设了每三日一次的讲学。所有弟子都可以去听,每次三个时辰,分早班和晚班。   讲学的多是裴劫的师兄弟,偶尔会有他们的师叔,师尊大大也会在无聊的时候过去露露面。   话虽如此,裴劫等人在普通弟子的眼里已是辈分极高,十分厉害的存在。外界来看,惑月峰总是难以企及,而弟子峰则尚可仰望。   裴劫赞同了他的说法,但却说:“还是要先学会练气。”   弟子峰上讲的是修习功法、世间万物、符掾丹汇,可不会教给你怎么从零开始。   换句话说,连练气都不会的人,是进不了流云惑月宫的。   秦煜隐隐觉得自己问题还挺大。   临走的时候,裴劫问戮十三要了个厨子,说跟黎煋打好招呼就让他过去。   倒是戮十三,先是答应的挺好,事后才回味过来——师哥对吃的不挑剔,平时也不怎么吃东西,要他的厨子是为了秦煜。   师哥,你果然不爱我了!   裴劫日常淡漠,无处不透着漫不经心。却又似乎总是能将显露出的问题放在心上。   而秦煜,这个原先一无所有的人,总是对于别人的给予很敏感。裴劫对他做的一切,他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   话说,吃丹药这个方法十分管用,自从上次吃了几颗花锂子后,秦煜身上隐隐聚了些灵力。   于是裴劫又去找丹药了。   这些天他和秦煜一直在看书,都已经补了很多知识了,也知道了要怎么练气。   但知道不代表明白,裴劫明白不代表秦煜就明白。   而且不巧的是他并不是天资聪颖的修仙奇才。所有的理解也仅在裴劫口中的阐释上。   当然不管怎么说,先把灵力补充起来,比什么都不会、不懂、没有,干巴巴练气要强。   零嘴是丹药,主食是制丹药的原材料。裴劫把他当个药罐子,每天都往里装各种各样的药。   秦煜在第n次吃着连流云峰的饭都赶不上的药材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我好像胖了?”   裴劫将眼睛从竹简上抬起来,打量了一会儿赞同的点了点头:“应该是消化不好。”   这些灵丹妙药要是被个正常修士吃去那肯定没多久就全转化成灵力了。   现在,秦煜还是未经洗涤的凡胎肉体,又不会运转灵力,怎么能把它们转化成灵力?转化不成也不会平白散去,这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自然长在别的地方了。   秦煜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默默放下了汤勺:“那我要不要先不吃了?”   裴劫点了点头,让厨房换些清淡的东西来。   厨师道友很悲伤啊,原以为就是来做饭的,谁知道改做营养师了。   大家都是修士,饭做的好吃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有时间研究的更多?都用来研究这个了还修不修练?成不成仙?他已经开始另谋出路了。   于是今天换餐的时候他把自己心中的打算说出来了。   这真不愧是戮十三那边的人,即便面对着裴劫——宫上的九弟子,也没有太多战战兢兢、危言耸听。   而且从戮十三那里听说的多了自然也知道他本就不是什么严厉苛刻的人,所以还是很有底气的。   秦煜捧着碗发愣,已经不敢去吃饭了。   裴劫喝了口清茶,说:“你回去吧,顺便叫十三过来。”   厨师一听,真没想到这么容易。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的,谢谢师兄。对了,你叫戮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裴劫抬起眼来一看他,也没说话,那人就自己闭嘴了:“我这就去!”   倒不是嫌他话多,就是,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跟他解释。   厨子麻溜的回去收拾一番,接着就回了戮十三的小山包。一问,戮十三根本不在啊!   “哪去了?戮师兄哪去了?”   “还能干啥去?先前宫上的惩罚还没完呢,他这不一直拼了命的调查息水湖那事!”   “唉,没了裴师兄他可怎么办啊,我看他不一定把这事办成,最后肯定又找裴师兄哭鼻子去,或者要被宫上换别的法子罚。”   “说谁呢?我可是你们峰主,有这么瞧不起自己老大的吗!”   众人正讨论着,就听见天边传来一声暴怒的喝声——不是戮十三是谁?   众人很给面子的列队作揖,但诚意十足不够,稀稀拉拉、嘴炮不断:“呦,峰主回来了!”   “看峰主意气风发,这次定有所获!”   戮十三黑着一张脸在众人嬉皮笑脸中落地了:“哼!”   厨师道友逮着他没走赶紧说:“峰主,裴师兄叫你呢!”   戮十三看着他本就有些惊讶,只是被这帮小子气的没反应过来。当下听到裴劫叫他,哪还管他们,立刻笑嘻嘻的问:“真的?他派你来叫我?”   厨师道友赶紧应是。   于是戮十三脚沾地儿不消片刻,剑还没入鞘就又飞了。 第52章 十三十四   “瘦了。”   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裴劫忍不住多端详了几眼。   戮十三自然是抓紧机会装可怜,他往裴劫脚底下一蹲,抱住他的大腿就开始哭:“师哥,师哥,我好惨啊!”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进度如何?”   戮十三一边抽抽搭搭,一边说:“不好,一点都不好。”   那什么破湖啊,他派人潜进去查探,一片漆黑,啥也看不清楚。   师哥说跟某位一界之主有关,他这几天上天入地拜访了不知道多少史官,在记的大能中,哪有从秦山承业的?   当然这种东西有时也不能全靠正史。出于某些不好摆到明面上的原因,有时野史更加可信。   但是,六界之大,野史之多,这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   哭得间隙,他看到了正默默吃饭看着他们的秦煜,于是怏怏的说:“你也在啊,修炼的怎么样了?”   秦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长出来的肉,没敢说话。   但是被戮十三看出来了:“你怎么,白白胖胖的?师哥,你怎么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你们到底有没有在认真修炼?”   于是裴劫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练气筑基的?”   听他这么说,戮十三眼睛瞪得老大,使劲地往后退:“师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裴劫把他拉起来坐到石凳上:“不全是,你那里还有没有厨子?”   裴劫伤了戮十三的心,伤的非常严重,哄不好的那种。他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接都接不住,擦也擦不净,眼圈通红,满腹委屈。   裴劫暗中叹了口气,先哄他为上:“不哭不哭。”   哭了好长一会儿,他气呼呼的说:“我怎么记得?我还不记事呢!记事了也想不住了!”   打是个奶娃娃他就来这里了,若说练气什么的大概耳濡目染,几乎算得上无师自通。   那个时候确实不记事。不过这种事在他的周围是很普通的,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直到他从悬崖上摔进了河里——这也怪他自己作,完全怪不得别人。但是当时的他太小了,又是从悬崖上掉下去的,又不通水性。照顾的小弟子找不着人了赶紧报告了裴劫。   众人找了大半个山头,终于有人发现了在河水里扑腾的他。   就是那时他天赋爆发了,才能多撑些时间、保下性命等到人来救。   一看到师哥,他就哇哇大哭起来,连着生了一个多月的病,神情恍恍惚惚伴着幻觉特别能折腾人。   也是那之后裴劫在他身上下了个标记,以便于实时掌握他的行踪。   就像刚刚,感觉到他快到了,正好让那个厨师道友叫他过来。   “反正就这么会了!”末了,他又气鼓鼓的补了一句“要不你也把他往河里扔一下,说不定就会了呢!”   裴劫眉头一蹙:“怎么说话呢?”   虽是问责,但语气跟往常没啥区别,所以也没啥威慑力。   可戮十三一听,往他怀里一扑,又呜呜呜的流起眼泪:“你凶我,你还凶我!”   秦煜吞咽一声,默默放下勺子。   他总觉得这个十三道长跟他之前认识的那个不大一样。   裴劫哄了他一会儿,说:“小镇上面那个阵法你查了没有?”   虽然心里还是委屈,但是戮十三还是分的清轻重的,赶紧抹着眼泪抬起头来了:“我查了啊,还有那个咱俩一起破开的结界,技术专家正在破译呢。”   那日他们之所以回来,正是准备找专门的弟子去查查看。   只是还没来得及,裴劫就被叫去了流云峰。剩下的事情当然是戮十三自己做了。   听到这里裴劫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你找谁破译的?”   戮十三小声说:“文溯峰的同门。”见裴劫脸色不是很对,赶紧补充道“慢是慢了点,但是比我专业啊!再过几天说不定就有结果了!”   技术专家这个词真的跟文溯峰对不上号,他们的外号是“博士”,“技术专家”是人家藏兵阁的。   可是,戮十三跟人家关系不好。   藏兵阁的现任峰主是禹十四,这个人正好是戮十三入门后玄晖收的第一个弟子。年纪比他大了许多,天资却并未差多少。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觉得若是自己早来那么一会儿,或者戮十三晚出生一会儿,那流云宫的十三弟子就是他,他就是玄晖道尊的第三个关门弟子!   是,他心胸狭义,他记仇,他很讨厌戮十三,他就是生气。   但这是有原因的呀,谁让第一次见面,在人家的拜师大典上,当着整个山门的面,他尿了人家一脸!   这么重要的一天,被一个他没想到的“师兄”,牙还没长齐的小儿,尿了一脸!太晦气了!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心里好受一点了,但也更生气了。   这两种情绪矛盾吗?矛盾!却是他当时心情最真实的反应。   因为,他接着就拉了玄晖一身。   那可是玄晖道尊啊!流云惑月宫的宫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人家一身!而且是在自己拜师的这天!太晦气了!   然后,同样众目睽睽之下,玄晖抱着他满脸愁容:“不哭不哭,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走走走,为师先带你换衣服。来人,去请药十四!”   他讨厌十四这个词!   但更讨厌戮十三!   所以,整个藏兵阁基本上不对他敞开。   要是裴劫拜托还好说,他自己,怎么肯拉下脸来去请那些禹十四的手下?   可虽然这两人关系不好,但人家禹十四技术就是硬!   别说流云惑月宫了,他的能力放到整个修仙界也是无出其右的。否则也不会对自己不能做玄晖的关门弟子耿耿于怀了。   裴劫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也实在不能怪他,他当时那么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当然,按照他的性格真的做出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裴劫说:“什么时候过去?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戮十三茫然的眨眨眼睛,确定没听错后立刻欢呼:“明天!等等!”他看向秦煜“他怎么办?给二师兄吗?”   被点了名的秦煜立刻绷紧了神经竖起耳朵。   ‘给’?   裴劫说:“他最近吃的有点多,正好出去转转,消解一下。”   “哦——”   戮十三长长的应了一声。 第53章 疯孩子戮十三   “那你那边还有厨子吗?”   戮十三抿了抿嘴:“原先那个不够吗?”   裴劫:“他不干了。”   戮十三震惊的看着秦煜:“看不出来啊,你嘴这么刁?这么挑食怎么吃胖的?”   秦煜端端正正做好,脸颊红了一片。   裴劫:“我把丹霞峰的炼丹炉搬过来了,顺便在后山开了块地儿。”   戮十三沉默而惊叹的远远离去,站在远处看着二人:“师哥,你说实话,要不是师尊照顾我的饮食和教我修行,你是不是也打算这么养我?”   裴劫认真的回想了一下。   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时,他还没有“必须吃饭”这个概念;也没有“必须修行”这个概念。   戮十三无比怜悯的看着秦煜:“小师叔,真是,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秦煜说。   怎么会辛苦?哪里辛苦了?他除了吃吃喝喝还干什么了?   就是不太好吃。不过吃吃就习惯了。   戮十三答应再帮他们找一个,裴劫也决定托黎煋试试看。   但这似乎都有些麻烦。   收好了行李,天亮时分就上路了。   此去息水湖大概需要几个时辰,戮十三话多,裴劫时不时应上几句。他就忍不住捎上了秦煜。   秦煜被裴劫载着,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十分紧张。他回应着戮十三,却又很是好奇,忍不住想偏头看看下方,然后腿脚发怵。   裴劫看不到他的动作,但戮十三注意到了:“过来我带着你,我们去下面溜一圈!”   风大,他的声音散进风里,但还是飘进了秦煜的耳朵里。   可是怎么过去?   秦煜不敢,抓的裴劫愈发紧了。   戮十三一边笑一边说话:“你别怕!”   说着已经抓住了他的手,一个用力已经将他的上半身拉过来了。   可是他害怕呀,双脚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卿月剑上。斜歪着身子感觉随时都能掉下去,吓得魂儿都要掉了!慌乱中,抱得裴劫也更紧了。   “十三别闹。”   “怕什么?”他依旧轻松的笑着“我就带他四处逛逛!”   裴劫知道他玩心重。他随手一捞,便将歪着身子快掉下去的秦煜捞回来了:“十三剑术极佳,你跟他去看看吗?”   被捞回来,魂儿也跟着落回来了。秦煜虽然害怕,但确实好奇,便点了点头。   于是被扶着上了斩飏剑。   斩飏剑虽然比卿月剑窄上那么一点,但剑身修长明亮,有不一样的安稳。   ——然后戮十三这个疯孩子带着他在云层中打了个圈儿。   他的笑声从云层那边传到这边,完全不顾秦煜铁青的脸。   “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玩!”   不,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好在戮十三还知道分寸,下一次冲进云层就不打圈了。但是速度太快了,吹得头发都飞了。   慢慢的就适应了。戮十三带着他在山川河面、人流穿息之处飞过,阅尽了人间风采。   裴劫一直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跟着,在云层上注视着他们。   只要他们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望进那双寡淡、疏离,却其实也有脉脉温情的眼眸。   ……   ……   洛阳远远就看到他们过来了,笑呵呵的跑过来:“师兄!连小师叔都来了?”   戮十三冲着他得意的一笑,然后才问:“查的怎么样了?”   洛阳拜了秦煜,立刻正色道:“文溯峰的同门已经查出来了,他们觉得好像不是什么结界,而是,血祭术。”   “什么?”戮十三不太敢相信“可是那天你也看到了啊,我跟师哥二人合力才将这个结界破了!”   裴劫并没有闲着,他直接去跟依旧在研究的文溯峰弟子讨论起来。   “何以见得?”   受戮十三等人影响,那些弟子也以为这是某个妖魔为了猎食而下的结界。甚至已经找出了对应的术法。   但大家都觉得奇怪啊,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猎食?而且前些年十里八方的妖魔都被戮十三收干净了,这是哪里来的?它大老远为啥要跑到这里来猎食?   疑问太多,就又多查了查。   话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藏兵阁还真不一定能办好,戮十三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吧。   “九师兄,按照您调查到的关于这湖底有可能沉过一条黑龙的问题,我们发现这个小镇正好位于秦山和息水湖的中心线上。同是这两处气息一个‘门’。”   而且那日他们只找到一群零零散散的妖魔,别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的结论是:有个很厉害的东西,在两个集天地之灵气的宝地门口做了个阵法。   “那小镇的中心就是……”   张府!   “你那天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戮十三一脸惊悚的看着秦煜。   秦煜虽然听不太明,但也知道那日十分凶险:“就是躲在瓮里。”   “可是无根水?”有弟子问。   秦煜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那弟子点了点头“这个阵法十分阴邪,其中汇聚了天地灵气的无根水正是它们不想碰的。”   张府就是个阴邪诡异的阵,一切汇聚至纯灵力的东西都会对其产生不利。所以才没有东西会去触碰。   众人立刻赞许又崇拜的看着他,果然,师祖仙人不会平白收弟子,这位小师叔真的有过人之处!   其实只有秦煜知道,他只是看了裴劫曾拿给他的书,知道无根水净,一般污秽邪祟不想碰罢了。   看着不远处的裴劫,他的心里升起一阵说不清晰的情绪。   “所以,这里有没有黑龙?那个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按照文溯峰的说法,这世上有许多邪魔外道都是通过修炼邪术来增强功力的。这一带本就灵力丰沛,又有一个关于沉过黑龙的传说,在这里结阵,十有八九是为了修炼。   可不管怎么说都充满疑点,又岂是随便就能猜得对的?   裴劫在息水湖和小镇上画了个阵,短瞬之后,空气中产生了变化——看着升腾起的星星点点的灵力,他的眉头蹙的越来越深。   “这是,妖魔鬼气!”   立在一边的洛阳数着阵法中不同颜色的、宛若萤火的灵力张大嘴巴。 第54章 疯孩子戮十三   在场众人除了什么都不懂的秦煜外无一不脸色巨变。   谁都没想过这件事情竟然这么复杂,不仅有妖有魔,还有鬼!世人眼中六界中作为恶的三种都掺和进来了,怎么能不复杂?   裴劫说:“十三,我们去见师尊。”   可戮十三没觉得担惊受怕啊,他兴奋的两眼放光:“什么?见师尊干什么?哈哈哈哈,师哥你看到了吗?这件事情看起来很好玩啊!”   见他不说话,他忍不住偏头去看:“师哥,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众人看着面色如旧的裴劫,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戮十三凑近了,小猫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得对我有信心啊!这回是师尊罚我才派的任务,我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好,那也太丢脸了……”   裴劫看着他沉默了许久,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原本,连他都以为这不过是个关于邪恶妖魔枉造杀戮的事情。只怕再往下还会让人心惊。   戮十三想了想:“嗯……那个大妖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去找它,找着了,一切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这真的是弄清整件事情最直接简单的方式了。但问题是往哪去找?   戮十三说:“那条黑龙说不定跟这件事情有关,既然又是妖又是魔又是鬼的。我就去这三界闯它一闯!”看看谁家有一条这样的黑龙?   洛阳忍不住提醒他:“十三师兄,你不要把事情说的这么简单啊!”   “你担心什么啊?我都想好了,先去妖界!”因为,妖界没有妖帝。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师哥,你说妖界没有一界之主的事情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裴劫蹙眉道:“也许吧。”   话说,妖界的上一任妖帝是篡位得来的,到底有没有承业是真的没有人知道。   这妖帝手底下聚集了上古大妖八只,整日为非作歹。后来,自然是不为天地所容,天界派了天兵绞杀。   然而怪就怪在这里了,上古大妖死了几只,逃了几只,那妖帝却生死未知。   作为一界之主,陨落一定会有天象显示,若真的陨落了定然为六界知,可到现今为止没有任何一处敢确定。   那事情的可能性就多了:一,他没有承业算不得一界之主,所以死了也没有天象显示;二,他没有承业不算一界之主,也没死;三,他承业了是一界之主,没死。   可话还是说不清,他要是不算一界之主还好说,死里逃生肯定低调行事不敢造次。可若是算一界之主没死为什么不继续回来当妖帝?连手下聚集的上古大妖也隐匿行迹不敢露面。   所以大家的结论偏向于他不算一界之主。但还是有问题,若他不是真正的一界之主,上古大妖凭什么听命于他?   更让人至今无法定论的,还是因为妖帝之位空置百年,至今依旧没有出现下一任。   如今整个妖界极为混乱,各种大妖占地为王,争斗不断。为此,其他五界也受了极大影响。最惨的便是人界,时不时便被欺负。   好在仙神两界多心系苍生,但凡人界出事,都是不吝出手的。   就像流云惑月宫,自有弟子专门探查此事。此次息水湖的事情,是门内弟子早就察觉的,戮十三正好闯了祸事,玄晖就派他来了。   只是有许多事情洞察天机可以,阻止发生却并不容易。戮十三失败了。   “那黑龙不会就是那个妖帝吧?”有人忍不住问出来。   但接着就被否定了:“不,时间对不上。差了几百年。”   “那有没有可能是上一任妖帝?”又有人问。   是了,现在关于篡位妖帝的传说那么多,对于原先的妖帝却流传甚少。   当然,位都篡了,按照正常逻辑当然是杀人灭口不留后患。所以大概因此没有人提出疑问。   戮十三以掌作扇拼命的扇。他既激动又兴奋,热血沸腾,燥热难受:“那前任妖帝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蛇吧……”   “那就没错了!”戮十三说“蛇修千年化蛟、蛟修千年化龙!”   喂喂,大哥,那也得是有龙族血脉的蛇啊!   如今的戮十三是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的,他现在心里坚定认为,没错了,黑龙就是前任妖帝,至于在秦山承业的就是那个篡位的妖帝了。   眼见着他大业都承了,当朝的妖帝能看的下去?立刻跑过来杀人了!没想到根本不是人家对手,所以反过来被杀了。   如今那个篡位的妖帝都那么久不露面了,妖界出现了野心极大的妖怪,天时地利人和来到这里吸收天地灵气和前任妖帝遗留的气息,为了什么?肯定是当妖帝啊!   “师哥,我去妖界啦!”美滋滋的自己想了想,回过头来问裴劫:“你陪不陪我去?”   说实话,他要是陪戮十三去,那肯定要为了安全着想把秦煜留下。这一点秦煜还是想的明白的,所以紧张了一番。   裴劫用笛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心行事。”   戮十三失望的应了声,但转过头来又开始想这事太容易了,办完惩罚就结束了!然后就可以搬回惑月峰跟师哥住一起了嘻嘻嘻。   嗯?不对,师哥现在住在流云峰,那我能不能也住过去?   洛阳犹豫了一下,暂时打碎了他的白日梦:“十三师兄,您能不能不把大家晾在一边,先去跟文溯峰的同门道声谢?”   文溯峰的同门收了摊,已经将这件事情记录备案了,准备回去跟大家继续讨论,也让后辈多学习学习。这次虽然劳累,但收获颇多。   目送戮十三离去,裴劫又带着秦煜在附近转了转了。   他话少,有心事或者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会更少。所以一路沉默。   秦煜默默跟着,完全没听到他也许会对自己的询问,比如说“你有没有想念这里?”“要不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你要是看着这里不舒服我们现在就走?”完全没有。   走了一会儿裴劫转过身来,看到焉了吧唧的秦煜似乎终于想起来这回是带着他一起出来的。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秦煜立刻惊呆了。   要知道,这可是戮十三才有的特权啊!   “我们回去吧。”   “嗯!”   但是,将他送回流云峰就不见了。   “师尊。”   他茫然的往回走,正看到亭下煮茶的的月仙。   傍晚时分,背后是墨蓝色的夜空,星月未上。灰染的发像是冬日飘落的霜花。   一看到他,秦煜就有些紧张,立刻作揖。 第55章 “我打算带他回月宫。”   “去哪里了?”月仙问。   秦煜回道:“裴九带我去外面转了转。”   月仙没有对这件事情表态,而是问:“修行的如何?”   秦煜暗搓搓摸了摸自己的肉,心想着都在这里了。却又不敢说,于是低着头拽衣角。   月仙置下茶盏:“九清自幼天资奇高,也许并不知道怎么教你。”   听他说裴劫小时候的事情,秦煜好奇的抬起头来。   却见月仙说:“我教你吧。”   秦煜一惊,但还是赶紧作揖:“多谢师尊。”   他在月仙的府邸练了一晚上的气。月仙极有耐心,无论多少次都平静的解说、示范。真的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老师。   大概是裴劫的投喂管用了,他虽然学的艰难,但身上的灵气并没有出现调不出来、感受不到、没得用的地步。所以也还算顺利。   天快亮的时候,月仙终于放人了。秦煜拜别师尊,回了自己的院落。   他已经担心一晚上了,若是裴劫回来发现自己不在会不会到处找他?   然而没想到,他并不在。   秦煜茫然了好一会儿,实在挨不过困意,却又挂念着他干脆睡在了他的床上。   ……   此书所载皆非正途,望读者切莫尝试。言尽于此。   合上书,看了看快当正头的朗日,裴劫揉了揉眼眶。   十三应该到北荒了。   没有妖帝束缚的群妖,向来是六界最乱的地方,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   将那本连封面都没有只被一张黑皮包起来的禁书放回原处,他终于从文溯峰出来了。   推开门便听到了及其均匀的呼吸声,挑开帘幔,秦煜正躺在他的床上睡得深沉。   他看起来极为疲倦,衣服也没有来得及脱。可他向来起的很早,如今还在睡大概是昨夜做什么事情去了。   这时,门被敲响了:“裴师兄,你回来了?”   裴劫走出去打开门:“有事吗?”   “师祖说让你回来了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那弟子作揖,转身离去了。   裴劫转回来,换了身衣裳。   “裴九,你回来了吗?”   大概是听到了声响,他被吵醒了。朦胧着眼睛透过帘幔,发现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穿衣服。   裴劫应了一声:“你再睡一会儿吧。”   秦煜翻身下床:“我不困了。”默了一会儿问“我占了你的床你还没休息吧?”   裴劫说:“无碍,我去一趟师祖那里。”   纤尘不染的白衣已经被他整齐的穿好了,将配饰从原先的腰带上解下来,又穿到如今这条上——他的配饰并不多,一个香囊,一只弯玉,还有长笛。   脑袋还有些迷糊的秦煜盯着他看了会儿才说:“我也去,昨夜师尊说让我醒了就过去。你等等我。”说着跑回去洗漱更衣去了。   他真好看。   匀了呼吸,秦煜捧着一捧凉水拍了拍脸。   裴劫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完饭过去?”   还真是有点。昨天从外面回来之后也没有休息就开始练功,一直练到快天亮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吃。   于是裴劫吩咐了下面的弟子:“你别急,吃完饭再过去。”   秦煜应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师祖。”他俯身作揖,表情依旧淡漠。   月仙慢慢挣开双眼,看着近前的裴劫。“坐。”   裴劫应声而落。   “这几日玄钰修炼的如何?”   裴劫:“师祖不是知道。”   “你觉得自己教的如何?”   “并不好。我还在学习。”   月仙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你还要多久能学会?”   让他学习如何练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让他教别人练气却并不容易。   裴劫静等着他的后话。   月仙说:“我打算带他回月宫。”   裴劫说:“小师叔是师祖的弟子。”自然由他说了算。   然后秦煜便来了。   他心中莫名不安,所以饭吃的很快。   是不是见自己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师尊要责难裴九?   殿内的气氛极为安静。他心里更加紧张。   “师尊……您不要生气。”   月仙问:“我为何生气?”   秦煜战战兢兢的说:“我跟裴九都已经很努力了,你不要责难他。”   裴劫抬眼看他,月仙则沉默了。   “小师叔多虑了,师祖并未责难我。”   秦煜稍微安了点心,却变得窘迫起来:“弟子、弟子失礼了。”   月仙微微敛起的眸子散发出清清粼粼的光泽,如同他灰染的长发,凉凉的、难以触摸。   “我要回月宫了。”   他是天上的月仙,不是那个还未飞升的修士。他有许多事情需要做,这是他作为神的职责。   秦煜紧张的站在原地。   月仙抬起头来对上他的。   小鹿一般的眼睛,湿漉漉的正在担惊受怕,他的身体下意识朝向裴劫的方向偏斜——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如此信任和依赖。   “你跟在九清身边好好学习。过些时日我再下来看你。”   下意识吐了口气,秦煜立刻俯身:“是,师尊。”   月仙走后,秦煜有一种他自己并未发觉的轻松感,像是小学生见到班主任终于回办公室一般的轻快。   不过经过他的指导,秦煜的修行终于步入了正轨。   每次修行的时候,裴劫都会在旁边陪着他,以便于时刻解答他的问题。   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做,有的时候会在一旁弹琴,有的时候会在旁边看书,最近似乎在尝灵草仙药。   他真的在后山开了一块儿地,觉得不错的东西就去丹霞峰要些种子,回来自己种。   秦煜觉得极为新奇,在他看来裴劫是那种不染纤尘、不问世事的人,忽然看到他蹲在泥泞的田间地头浇水除草心情十分的奇怪:“裴劫,你种这个干什么啊?”   裴劫说:“做饭。”   戮十三那边的厨子没要过来,他们山头正忙着呢,这次照顾秦煜饮食的是黎煋找来的。也没什么特色,于是被他放回去了。   秦煜日常的饭食都是流云峰的饭堂做好了送过来的。反正也不好吃。   怪不得戮十三都那么大了还是整天嚷嚷着下山。   作为不食人间烟火的流云宫弟子,裴劫对这些东西完全是从头开始。还好他的性子比较随遇而安,就像是在打发时间,将漫长的,空白的都填充起来。 第56章 裴师兄安排的新修行   一日,秦煜练功回来,正看到厨房里冒着黑沉沉的烟。他一惊赶紧跑过去。却见着裴劫正蹙着眉头往炉灶下面添柴。   “裴九,你……在做饭吗?”   裴劫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画面。是一个原本不可能出现的画面。   但不可否认,即便置身于满是烟尘油灰的厨房里,他还是那么的不染纤尘,甚至显得更加高贵圣洁了。   秦煜捂着鼻子走过去摸了摸他添的柴,十分新鲜的树木枝干,大概是刚砍下来的。   他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他不吃热食、不需取暖。戮十三很小的时候一切饮居都是玄晖亲自照顾,后来习惯了也没改,所以他并不知道这其中哪怕是基本的常识。   往常出门偶然需要点火,那也不是他的事情。他自己若有需要总是点个掌心炎。   可如今做饭总不能也这样吧?那可如何做?他本来就不会。   秦煜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却总算发现了能够一展身手不算废物的地方,立刻跑出去:“我去找些干柴!”   ……   流云峰的弟子受到了震撼,他们看到师祖仙人新收的弟子、他们所有人的小师叔背了一搂的木柴回自己住的别院了。   这是裴师兄安排的修行?   “裴九,用来烧的柴必须要晒干的,否则是点不着的。”   裴劫被熏得眼睛疼——其实他隐约感觉到不对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应了一声,看他将塞满了的木柴尽数取出,添了新M.E.D.J的干柴。又见他不住环顾似在找什么:“你找什么?”   “打火石啊,你用什么点着的?”   裴劫燃了一个掌心炎。   秦煜眨了眨眼睛。对啊,裴劫怎么会需要打火石?   “你要做什么饭?”秦煜问。   裴劫拿给他看。   像不久前一样,各种灵草仙药混成一体——很难吃的那种,厨子都做不好吃。   秦煜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   裴劫说:“我发现这几种在一起味道还不错,大概做熟了也一样。”   秦煜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但他还是忍不住期待的问:“你是为我特意做的吗?”   裴劫应了一声。   他心里忽然甜丝丝的,咧开嘴笑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见裴劫虽然是第一次生火做饭,但一应步骤倒也有模有样,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虽然味道还是不太好,但重点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秦煜美滋滋的。   至于裴劫,他自然是尝过的:嗯,跟十三在人间吃的那些有些相似了。   可是九师哥,你确定吗?   ……   说来,自从秦煜会练气之后,就不只需要练习了,对于修行方面的各种常识都需要了解。于是就像戮十三说的,裴劫带他去了弟子峰。   弟子峰上自然有人认识他们,一看他们出现在学堂里那是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但又不敢上前搭话,遥遥望着,在他们周围留了一大片空位。   秦煜显得极为紧张,坐立不安,又不好说出来,憋得手心上起了一层薄汗。   好在裴劫就在旁边,让他显得不那么孤立。   叶六进来了,他先是对着秦煜作了一揖,然后咳了下正了神色:“今日都是怎么坐的,为何空了那么多座位?”   众弟子不敢多话,赶紧哪来的回哪去,坐满了位置。   于是,叶六师兄上了今生以来第一节 安静如鸡的课。但也仅是今天了。后来再来,这些弟子就大胆多了,知道搭话了。弟子峰的课堂就恢复了往日的“其乐融融”。   临回去的路上,裴劫问:“感觉如何?”   秦煜说:“挺好的。”   “那下次要不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秦煜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多待一会儿?会听更多课吗?   见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裴劫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外面多玩会儿,做些别的事情。”   就像当年,戮十三去哪儿都恨不得不回来了,要一次性玩个够。拦着他就自己偷跑出去。掉河里和闯进锁妖塔不都是因为这个嘛?   而且流云峰上没有同龄人,他难免会觉得孤独。   但是秦煜跟他性格不一样,也不怎么期望同龄玩伴。他摇了摇头。   见他拒绝,裴劫也没有多问。   他能说裴劫做的饭越来越好吃了,他想早点儿回来吃饭吗?会不会被误会只知道吃吃喝喝啊?   秦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真奇怪,自从长胖之后这些肉就下不去了。明明他每天都有认真的练气消化。   这些动作被裴劫注意到了,他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问:“哪里不舒服?”   秦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   裴劫见他捂着腮,便问:“换牙了,牙疼?”   不不不,早就换完牙了。   ……   戮十三已经进入妖界许久了。这里是荒川,篡位妖帝的地盘。   要说这里真不愧是妖界主都,群妖乱舞、千奇百怪。但戮十三不怕,甚至还有点小好奇。   “师兄,你能不能不乱跑?”   洛阳真是操碎了心,本来以为是来调查“妖帝”的,谁知道戮十三一头扎进了妖市,逛来逛去还没完了!   戮十三不以为意:“了解他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融入他们,你懂不懂?”   其实他就是觉得这事儿太简单了,得抓紧点儿时间偷玩儿。   洛阳诚实的摇头:“不懂,您能不能按规矩来?”   戮十三也说:“不能,现在是我说了算,按我说的来!”   洛阳又急又气,但最终当然还是妥协:“可是你看它们这狂放不羁的模样,哪里像是妖帝回来了、要夹着尾巴作妖的样子?”   北荒一直群雄割据,各个大妖占地为王、互不相让。为了争抢地盘什么都干,所以向来剑拔弩张、情势复杂,是极为危险的。即便是仙神界的大能,也不想身涉其中,只在它们闹得太大超出妖界范围时管上一管。   当然,这些形势也并不能影响妖界的日常生活、节日仪典。是以还是很不错的。   戮十三:“也许是那妖怪还没露面呢?咱再玩两日,没有就撤。”   合着您真是来玩的啊?! 第57章 裴师兄安排的新修行   秦煜听课的时候总在好奇,裴劫在做什么呢。这些东西他应该早就会了,不需要听。但还是陪着他一起在学堂里,就坐在他身边。   偷偷打量了两次,秦煜发现他似乎也在认真听课。   他为什么要听课呢?他不是都会了吗?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明白。不明白,却忍不住多看几眼。于是趁着老师转身写东西的时候,他偏了偏头。   有一束阳光穿过树叶照了进来,他在看那束阳光打在窗棂上的光影,微微侧首,露出精致的半张脸——却因为光晕模糊了轮廓,显得极为柔和。   他的耳朵微微透明,让人看得睁不开眼睛。   没有在听课啊。   果然不需要认真听课。   他这个人啊,在外人看来总有些冷冰冰的。刚认识他的时候,秦煜本能的害怕。   但是不是的,他只是没有情绪。   有的时候也会泛起波澜,产生细微变化。不太容易察觉,但却会平和许多。   让秦煜忍不住心脏砰砰乱跳。   课讲完了,叶六过来了,是来找裴劫的:“你每天都来,可是对讲课也有兴趣?要不试试?”   破天荒的,裴劫点了点头。   连叶六都惊讶的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但他答应了就断不能给机会反悔,于是叶六赶紧说:“好,下次就由你来讲,不要你讲别的,就讲讲你擅长的音律吧,如何?”   裴劫说好。   叶六:“那这几天备备课,可别搞砸了。”   ……   却说,整个弟子峰的人在见到裴劫的第一天起就以为他是来讲课的,没想到他竟然坐在下面听起课来了。   所以后来在讲台上看到他时欣慰的点了点头:这画风才对嘛,果然前几天就是来做准备的。   这样一来教他们的大弟子就又多了一个人,而且是常日只听名号见不到人的、神秘的九师兄!这种新奇度已经超过宫上玄晖了。   但他跟别人讲的不一样,他讲的比较专业,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虽然每次讲完问一句“我讲明白了吗?”,下面弟子也很给面子的回一句“讲明白了”。   可其实除了专门修行这一行和懂这方面知识的弟子,大部分都是端着新奇的态度来的。   秦煜听得津津有味,眸子发亮的看着讲台上的人。   ——但是叶六不让他讲了。   因为他来了,大部分弟子都去听他的课了,导致其他老师那边都没有学生了。   可你说大家都来认真学也行,做老师的不就是希望学生多会点嘛。可大多数学生去了他的课堂就是去玩的,去混的,顺便见一见这个人,然后跟新来的小师叔套套近乎。   叶六一考他们,发现这些家伙啥都没学会,当然生气了!   听到叶六这么说,他也没显示出失望来。于是叶六就心安理得了。   可秦煜担心他啊。回去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问:“裴九,你教我音律吧,我想学。”   裴劫看了他一会儿,说:“好。”   秦煜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当天晚上他就失踪了。原先也许发现不了,但秦煜担心他依然不开心,就去找他,却发现他的房间空空荡荡。   他还去了后山的那块儿地,也没有人。正好遇见了一个弟子,便问了一下。   那弟子是平日里时常跟着黎煋的,性格也不错,于是笑着说:“九师兄回惑月峰了。”   秦煜感觉很奇怪:“为什么啊?”   难道在这里待着不舒服吗?或者回去拿东西了?   那弟子又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九师兄每月都会回去啊。小师叔没发现吗?”   于是第二日裴劫回来的时候又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秦煜。而且他睡得很浅,听到动静就醒过来了:“裴九,你回来了。”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极为憔悴。   “怎么睡在这里?”   秦煜揉了揉眼睛:“我听说你回惑月峰了,我有点担心……”   裴劫的唇角轻轻动了动:“没什么。”   虽然这么说,但他看起来跟往日很有些区别。但却又不知道是哪里的不同。   裴劫说:“昨夜没睡好,再休息会儿吧。”   可他到底好奇他为何要回去。于是裴劫带他去了一趟惑月峰。   真奇怪,为什么不走正门直接飞到了山顶上?   然后他便被漫山遍野的扶桑花惊呆了。红蕊白瓣,极为壮丽。那些树也不知生了多少年,挺立粗壮,枝叶繁盛,开了满树的花蕊晶莹,带着些微冷的光泽。   流云峰上有一片清脆的竹林,他以为,那里已经很好看了,却不想这里更加让人流连。   “这是什么?这里是哪?”   裴劫说:“月境池养育的扶桑。”   月境池这个地方太奇怪了,它灵气丰沛——这也是当年选择他作为主峰的原因之一。但这丰沛的灵气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受得了的。   早在建山立派之初,师祖仙人便在上面下了个结界。从结界中溢出去的那些,才是如今众人修炼吸纳的灵力。   不过有裴劫在,这里自然不会对秦煜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了。   说来,这个地方就像是他的私人空间一样,平日别的人极少上来,他来的次数又多。一来二去,峰上众人也把这里视为他的地盘,若想上来定然是要告知一番。   除了戮十三。   对于现在的他,想去哪儿都没人拦得了。   比如说现在,他正趁着夜色爬上了荒川之境高耸的围墙。   “十三师兄,你不是说等不着就走吗!”   洛阳抓着自己绑上去的绳子,一边用剑攀爬,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质问。   谁这么想不开去爬荒川之境的围墙啊!虽然现在没有妖帝了,但这还是人家妖帝的皇宫啊!里面说不定有各种机关迷阵,他没有这么多命在这里瞎狼窜啊!   戮十三十分不在意:“让你来给我望风,又没让你去拼命!”   望风在下面望不行吗?一定要一起爬墙吗?小时候没爬够吗?爬够了啊!他洛阳是爬够了。毕竟每次挨罚的时候都有他,好事就不一定轮到自己了。   于是他忍不住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是师尊对你的惩罚?”   戮十三十分自觉地说:“记得啊,但他又不在旁边跟着,我们玩我们的!”   说起来洛阳就更悲伤了,师尊大大虽然严厉,但是对着戮十三那是护短护的极为丧心病狂。每次他们这些人一起惹祸的时候,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可是这次的祸又不是他陪着闯的,为什么要连他一起罚?为什么说的那么好听是来“历练”的?简直玩命啊!   戮十三,简直就是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从笼子里跑出来的小疯子! 第58章 南疆祭祀   一晃眼快三年了。   这日,裴劫又来了月境池。应秦煜要求,有时也会带着他上来。   白日练了一会儿功,现下有些累了,秦煜便去池边找裴劫。   他好像睡着了。   盘膝而坐,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染了些微水汽,有些湿漉漉的。浓黑的眉睫衬的皮肤发白,毫无血色。   秦煜叫了他一声,没有回应。他便不叫了,看着他出神。   也不知何时,夜幕降落,星月上移。月下的光泽极为幽深,扶桑花海和月境池都沾染上又冷又昏暗的光影。裴九坐在那里闭着眼睛,身上却无端放出幽幽的冷气。   好像是黑色的。   “裴九?”   恍然,有个声音在叫他。   裴劫却没有回应。直到深夜,他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秦煜。他身体紧绷着坐在他的面前,盛着破碎星光般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你怎么了?”   “无事。”   “真的吗?你刚刚都……”他不知道怎么描述,也不太敢继续说下去。   裴劫说:“没事,已经没事了。”   秦煜咬了咬唇,心中自有思量。   确实是有事的,他只是不愿意同自己说罢了。   大半夜,他十分害怕,一直紧紧绷着。他不敢打扰他,怕坏了什么还不懂得法场,害了裴劫。却对于如此陌生的情景放不下心来。   “要不要去山下转转?”   裴劫忽然问。   秦煜有些发蒙,没反应过来。他紧张了太久,现在又心里低落,实在反应迟钝。   裴劫就又说了一遍。   就在前段时间,秦煜筑基了。这几年,他一直待在流云宫中,见的人很少,去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了——惑月峰顶的月境池。每日除了听学便是修行。   裴劫觉得,他大概是过的有些单调了,心情不好。   其实秦煜觉得这样挺好的,一儿点都没有无聊。现在,他是裴劫唯一的学生,每日听他给自己讲宫、商、角、徵、羽,讲仙神人、妖魔鬼,特别开心。   但大概是养戮十三养出来的经验,总觉得小孩子老在一个地方待着不太好。   秦煜就应了一声。   轻装简行,翌日一早二人就上路了。彼时也没有特意上报,只给黎煋留了个信。   盛着车马,在人间流连,跃上飞剑,于风中览览。秦煜整个人都是发亮的,他第一次,第一次单纯的出来游山玩水,特别新奇。   ……   然后便遇见了戮十三。他的皮肤黑了许多,背上背着斩飏剑,下巴上生出来一圈青青的胡茬子,后来让裴劫给他剃干净了。   听那些跟着他的弟子说,他这几年基本没干啥正事,就顾着玩了,亏他每次回山门还扑到裴劫怀里哭诉,说什么日子太苦了,他太累了!怪不得每次洛阳都翻白眼。   没错,他受不了了,把其他师弟都叫去了,美其名曰“有难同当”。   他从北荒逛到南疆,毛线都没查出来!   不过这事自有人管他,隔上一段时间玄晖就会叫他回去述一述职,报告进度。为了糊弄师尊,他总是赶在最后干点正经事。   至于为何会遇见戮十三他们,大概是因为裴劫正好带他去了妖界南疆的妖市。   这是秦煜第一次来妖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妖怪。他们有的修炼出一些形体——人首异身,异首人身,还有的尚未修出。更有树木藤条小草野花,品种极为丰富,无不怪哉,在街上到处乱逛。   街上也是真的热闹,就是比起人界总有些乌烟瘴气、让人心中莫名不舒服。   正逢二月初二,算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但对于南疆的妖族来说却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大家会背着背篓手拿武器上山。   背篓里是他们自己收来的宝贝,用以祭祀。祭祀的当然不会是神仙之类的,而是南疆深山中神秘的妖圣尊者。   这个习俗的起源已经不可考究,并盛行许久了。群妖相信只要心诚定会被圣尊保佑,或法力大升,或一生无忧。当然,大家最希望的是被圣尊收入座下,一生尊荣、戎马伺候,   为表诚意群妖还会学习别处的习俗,比如一直空腹,沐浴更衣,亲手准备祭祀用具,拿上并没有饮过鲜血的武器——关于这一点众妖的理解不同,有的就会带上杀戮极重的武器。   晚上的时候大家要先一起穿越街市、绕过篝火、唱唱跳跳、神神叨叨,然后便是一妖一把火排队上山了。   裴劫就是来带他看这个的。   是不是很诡异?为什么不去浪漫唯美的人界或者高调奢华的神界?   可能他觉得这个有趣吧。   秦煜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看完了全程,手中还是下意识的紧紧抓着裴劫的衣袖。   然后他拽了拽他:“裴九,他们都走了。”   裴劫:“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秦煜真的很想摇头。但是却又实在无法拒绝,所以应了一声。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要是不想去我们就回去。”   “唉,你俩站着干什么呢?没看到大家已经上山了吗?”   用的是南疆的土话,极难分辨清楚。但这个人像是族中长老之类的老妖,手里的枯藤手杖指着几乎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火焰的远方,表情语气都带些愠怒。   秦煜紧张了。   裴劫一语不发拉着他就走。   那老妖觉得奇怪喊了他们几声,裴劫就问他还有何事。他们来妖界自然是做了一番装束,等闲确实分辨不出来。只是老妖狡猾。   “你们两个不是我们本族的吧?”   裴劫:“旅客外来。”   “北荒来的?”   这话就让人不太能理解了。   那老妖脸色变得极为阴森:“你一个北荒的来我们南疆,是要向圣尊大人献祭吗?”   不同于老妖,裴劫看向他的神色完全没有丝毫动容。秦煜心里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十分害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暗中抓紧了裴劫的袖子,总觉得这个时候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只见老妖仰起脖子冲着远处的深山吼了一嗓子。   像是回应,群山环绕着响起此起彼伏、绵亘不绝的妖吼。   接着,在秦煜还未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远天升起无数烟花一样的东西,然后如同碎裂的陨石降落一般快速迫压而来。正是妖群火把! 第59章 南疆祭祀   秦煜下意识拉紧裴劫的衣袖,可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发现他从容不迫的抬袖一挥立起一道结界。   火把自不必说,群妖带着极大的贯力砸在屏障上,砸的头晕眼花往地上摔去。后来者不傻,降在远一点的地方静静观看。但再后一点的依旧往上砸,如此反复,心思耿直的更是坚信只要妖多就能砸开。   很长一段时间,秦煜的耳边只能听到砰砰砰的声音。周围聚集的妖怪越来越多。各个虎视眈眈。第一批砸晕的小妖已经醒过来,数量越来越多。   “仙界的?”   听到这句话,群妖更加凶悍。   裴劫却说话了:“你们都过来,不用去祭祀了吗?”他眉眼淡淡,语气平常,宽宽袖袍轻轻晃着,对于眼下的形式既不上心,也不想上心。   南疆百姓对于这位妖圣尊者是十分尊重敬仰的,如同人间拜神佛,这是信仰。他们只有每年一次机会有可能接触到,十分难得。为了让自己被选中,往往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挚与真心。可像这样的祭祀被打断,真是极大的忌讳。   但正如南疆的风气,这些牌面上的东西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每只妖都不同。   正如此刻,有妖觉得干掉外来者对于圣尊是一种尊重,也是表明自己实力的一个机会;有妖觉得祭祀每年都有,但哪年都没成事,这回先抓了人再说;还有妖其实就是盲目从众,没有自己想法的。   裴劫和秦煜就这样被团团围住。   “裴九,”他见裴劫抿唇不语,心中愈发忐忑“我们要不跟他们解释一下?我们,并没有恶意的。”   似是听到了他的话,有几个妖怪发出嘲讽的笑意,十分不屑。   秦煜的心中咯噔一下,脚下差点没站稳。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妖怪,甚至不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妖怪,但却本能的害怕着,忍不住想起那惨烈血腥的幕幕。   “好。”   温凉似水的声音缓缓略过心房,有一只手平静淡然的扶住了他。   裴劫说:“我们只是来观赏节日的。”   “废话,谁信你!”   “你们这些修仙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抓住他们,献给圣尊!”   妖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愤然。令人莫名的敌意,如同患有血海深仇。   裴劫问:“为何?”   群妖还在叫嚷,那老妖拄着藤杖推开众妖,走上前来:“哼!老身自认为我等南疆百姓不曾逾距,与你仙界未有瓜葛,你们倒好!是你们说六界之中各有定数,不能越界,现在是谁?”   “就是就是!我们可没招惹你们!是你们在招惹我们!”   “有事你们去北荒!跟我们南疆没关系!”   裴劫却不说话了。   秦煜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裴九,他们这么愤然,是因为有仙族来这里打扰他们了吗?”   老妖说:“小仙君这话说的,难不成我民风淳朴的南疆会诓骗你们不成?”   秦煜忍不住辩解道:“可是我们刚来,这不关我们的事。”他每说一句话攥住裴劫衣袖的手就更用力一些。到最后生了森森冷汗,却大胆了许多。   可妖群嚷嚷,他又哪里辩得过?他憋得脸颊发红,身体颤抖起来。   裴劫却忽然对他说道:“不必担心。”   “?”秦煜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   “废话少说,抓住他们,向圣尊谢罪!”   在老妖的指挥下,围困他们的妖族终于开始攻击。   秦煜刚想吓得闭眼,却发现那些妖怪根本打不到他们。刀砍斧劈也好,灵力冲击也好,全部都被好好挡在了外面。   “裴九?”原来他竟是这个意思。这些妖怪威胁不到他们,他们可以随时脱身。   可令秦煜不解的是,为何不从一开始就直接不理会然后离开呢?   “好好!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一起上,破了他的结界!”   在老妖的指挥下,那些妖怪调整了战斗方式,同时冲着一处节点攻击起来。这便有些凶险了,要不了多久,结界一定会被击碎。   裴劫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什么都没有做。秦煜信他,却不知他到底是何打算:“裴九?”   老妖冷笑一声,觉得这二人如此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是一定要好好教训的。   然后戮十三从天而降了:“谁敢动我师哥!”   原本专心攻击结界的群妖忽然躁动,四周响起嫌恶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还没走!”   没错了,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并且很顺利的被发现了。打自然是打了好几场了,只是每次撞上的妖不多,对于戮十三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人家妖多啊,再打下去就占不着好处了。所以几番下来谁也没捞着好。几天不见还以为他早跑了,谁知道又来?   等等,他刚刚叫什么?   老妖:“你是这熊孩子的家长?”   裴劫点了点头。   老妖:“给我往死里打!”   无数妖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愈发不留情的发动着攻击。   戮十三正磨刀霍霍向妖怪,被裴劫一把抓进了结界:“你做什么了?”   戮十三冲着他粲然一笑,见牙不见眼的模样:“我砸了他们在山下建的圣尊庙。什么破玩意儿,就拜!”   眼见着他一点悔恨之心都没有,群妖更加生气了,当即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终于炸了!   裴劫的结界也炸了。他带着秦煜飞身而起退到远处,立起一道新的结界,顺便将戮十三放了出去。   “待在我身边。”随意一坐,他膝上捧琴,也不见琴弦波动,阵阵琴音跃然流动。   月下火光,灵力砰然,刀光剑影。他却飘离世外,垂下的眉睫带着不一样的清冷,簌簌而动。衣袂随着动作翩然摇晃,撩动了墨色如瀑的长发。   秦煜忽然觉得自己身处红烛暖帐,隔着层层纱幔看影影绰绰,耳畔是十分轻的弦声颤动,意识茫然,像半梦半醒。   这是他第一次见裴劫抚琴御敌的样子。他已经跟他学了很久了,也听说他在战场上仅是这般便威势惊人,却从不想面对如潮的妖怪,他的神色还是这么寡淡,可说漫不经心。 第60章 南疆祭祀   有了他的加持,戮十三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可妖怪众多,双拳难敌四手,他还是受了些伤。   裴劫并未抬首:“先回来。”   杀红了眼的戮十三根本不会听他的,他越杀越兴奋,身上的衣袍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溅满了不同妖怪的鲜血。   这时,洛阳等人也来了。   他一看到这番场面便忍不住扶额:“怎么又打起来了?怎么连九师兄也跟着打起来了!就不能有一回是和平的吗?”怨气冲天,愤愤不满。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加入了战场。   有他们的加入,即便人数有限对于戮十三却减轻了许多压力。   “回来。”裴劫又重复了一遍。   戮十三就像没听到一样,整个人已经跑得及远。越远,加持术的效果就会越轻。   他回头对着一侧的秦煜说:“跟紧我。”   秦煜立刻点了点头,心脏却慢半拍的跃动起来。   只见裴劫起身,一手挽琴,随手一招——剑阵亮起,卿月剑应招而现。   虽然唤出卿月,但裴劫并没有亲自上场,而是替戮十三扫去他没办法应对的妖怪。   老妖在一边感叹:“不愧是熊孩子的家长,实力不凡。”   无人回应。   老妖又说:“你是来带他们回去是不是?”   裴劫头也未回,话语保持一贯的漠然:“他长大了,并不需要我带。”   但,你欺负他就不行。   情势焦灼,老妖本想说带走戮十三可以,但须得他亲自前去深山向圣尊谢罪。却不想被他这般噎住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大骂一声,指挥着妖怪攻击他们。   整个场面非常混乱,双方各有损伤,都讨不了好。   裴劫忽然眯起眸子,望向黑夜中无法辨明的远山。   因为,局势变了。   戮十三砍不动,洛阳他们也被迫退回了裴劫的结界。   “九师兄,这些妖怪不对啊!”   老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你们这些外人真的以为我们的圣尊是假的,是迷信吗?”   群山深处,确实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如今,这力量附在了群妖身上,与裴劫的加持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力量在他之上。   状如半壁的白玉琴缓缓虚浮离去,可以看到被灵力拉出来的琴弦越来越细,拨动的越来越急。洛阳等人修整的差不多了又加入战局。众人迁就着戮十三,一直往他的方向突围。   可就是这时,裴劫抽出了腰间别着的长笛。琴音戛然,笛声响起,诡谲莫测,低沉喑哑。   大地在震颤,夜幕开始崩塌。有东西在众人脚下从地底往上爬,像是怨灵,面目扭曲、眼附白绫、灵舌及长。它扒拉着地面,扒出一道又一道深深地痕迹。   裂开的天幕有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窥探着,那眼睛及其突兀,如同被胡乱安上的一般,咕噜咕噜乱转,看到裴劫之后把缝隙拉的大了些——像撩开帘幔般随意。   随着笛声越来越尖锐,那两个不知名的东西终于现出了真身,一个从地底爬出来,一个从天上掉下来,在地上留下深坑,发出沉沉的颤抖。   只有两个。   “洛师兄,这什么啊,太渗人了!”   洛阳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拿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但还是假装镇定的说:“别怕,大家别怕,这是九师兄的法术,很厉害吧哈哈哈哈哈。”   他与戮十三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听过裴劫很多事情,却也是第一次见这般场景。   那眼附白绫的庞大身躯冲着深山大声吼着,长长的舌头伸了出来,抡起手中的大骨头棒子扫落了一群妖怪。可那从天而降的却要小上许多,他没有双手,长着一双枯皮一样的翅膀,轻轻震翅却平白踩死好多小妖。   这是什么?   可那些妖怪也不是原本的样子,他们更多变得异常敏捷,化出真身,迅捷的躲避着攻击,同时找准空隙反咬一口!   比起变异的妖怪,这两只大怪物行动十分不便,像是两个活靶子。   但那又怎样,它们的强悍还不是这些妖怪比得上的,沙尘弥漫,闷响阵阵,伴着野兽的嘶吼与桀桀怪笑,在众人面前上演了血腥狂暴的一幕。   竟不知何时,战场上只剩下诡谲笛声。秦煜用力攥着裴劫的衣服,与他迎风立于空中,俯瞰着大地。   有一阵风忽的刮了过来,撞在他们的脸上,让他瞬间失去呼吸。   裴劫微微蹙了眉心,剑诀催动,躲闪移动。   同一时刻,那两个怪物拾起分散四处的众人,快速跑了起来。   却说那些人,既听说这是裴劫叫来的,又害怕极了,因而颤巍巍的动也不敢动,任由这两个大怪物载着他们疯跑。   生了翅膀的怪物到了近前,裴劫将秦煜放在了它的背上。笛声M.E.D.J停了片刻,像是乐曲中间的短暂停歇:“抓紧了。”然后便跳下去了——正是戮十三所在的地方。   “师哥!”看到裴劫来了,戮十三的眼圈接着红了一片。   裴劫:“为什么不听话?”   戮十三:“男子汉不能认输!”   群妖狰狞的南疆山边,只剩下他们二人,被失性的暴动因子围困,宛若落入狼群之中的羔羊。   “哈哈哈哈哈,”是老妖低低的笑声,他是这些妖怪当中唯一还保持理性的存在“圣尊大人已经出手了,你们还想轻易逃出去吗?”   裴劫握着笛子,戮十三抬起斩飏,均面色无惧。   “圣尊在上,授予恩泽,信徒这便奉上祭品。”   ……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秦煜才又见到了他们。裴劫扛着戮十三,身上全是鲜血,身后远处,还有妖怪。   那两只怪物将他们送到这里就回去了,一个撕裂大地,一个撩开天幕,一跃一飞,瞬间不见。裴劫本是让他们先行离开妖界,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众人还算有义气,就在边界等着。   “快走!”   妖界的入口确是在荒川。但不只妖界,就是魔界和鬼界除了正经入口依然有一些与外界交融的边界。对于他们大部分来说,都是通过这些地方进出的。   这一点上做的是真的不如人家神界,守卫森严只能从唯一的大门进出。   裴劫一手扛着戮十三,一手拉着秦煜踏入了两界交融处。   晕眩的些许时刻,秦煜下意识抓紧了裴劫的衣服。他受伤了,流了很多血,被抓住的地方在手心留下一片湿润,骇人的冰凉。   他一直以为他是无人能敌的,神圣高洁、纤尘不染。却被一次又一次打破认知。或许,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的……   好在洛阳不是笨蛋,出去后立刻画了传送阵,众人踏出妖界立刻进入传送阵。   大概是法力消耗太多,刚踏出去,裴劫就把戮十三摔到了一边,自己也倒在了地上。一直紧紧抓着他的秦煜自然整个撞在了他的身上。   大家都不好受,身心俱疲,头晕脑胀,伤势也没好好处理。   这时,秦煜忽然一震,怎么回事? 第61章 心脏   “裴九,你没有心跳了!”秦煜又惊又急,看着他染满血污的白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怎么样?你不要……”他正好倒在了裴劫的胸口,耳朵贴在上面,忽然觉得不对劲。   着急忙慌的去撕扯他的衣衫。但是太慌乱了,他整个人都在下意识颤抖,撕了半天也扯不开,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你疼不疼?”   他好怕。血液逆流,蚀骨的冷。   裴劫说:“不疼。”   但这时他哪里听得进去?终于把衣服都撕开了,他立刻去探——让人意外的是,一片光洁,完好如初。月辉照在皮肤上,些微晦暗,带着一种朦胧的苍白,温凉——并没有伤口。   他又去测,头都贴上去了。凌乱了的发丝扫进裴劫的怀里,指尖和耳廓紧紧贴着,因为惊慌骤然下降的体温却不期然相近,徒生暧昧——却依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听错方向了吗?他知道自己心绪颇乱,便不疑有他,于是将耳朵移到了另一侧——怎么回事?   “裴九?”他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脸颊上还挂着没有抹去的泪痕。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我没有心脏,无需担忧。”神情淡淡,未起波澜。他坐起身来理好衣服,便去查探失去意识的戮十三。   修长的指节微显单薄,带着月下独有的冷意,轻轻抚上戮十三的额头,辗转四处,止住血脉。然后将他扶起来,欲要进行疗伤。   其实他身上沾的都是他的血,戮十三在南疆大开杀戒,却寡不敌众,后来更因那位圣尊的出手半点好处也没讨到。若不是裴劫在旁边协助,他只怕真要被抓去献祭了。   因此,他甚至灵力损耗过度——深山中神秘的力量,并不简单。   “九师兄,我来给十三师兄疗伤吧?”   裴劫没有拒绝,自己也开始调息。   秦煜茫然的待在一侧,至今都没有回过神来。为什么没有心脏?人不都是有心脏的吗?妖怪也有,神仙也有,除了灵魄,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心脏就可以活着的?   他入门太晚了,月仙和裴劫还都没有教过他。他想不出来。   伤势调理的差不多了,众人才找了处像样的落脚之地。   “你在南疆玩什么?”裴劫问他。   戮十三:“听说他们有祭祀,我还以为是多好玩的东西,谁知道就是往山上跑啊,我上去看了看也没啥,就把庙砸了。”   听听,多么随心所欲,多么任性妄为,多么理直气壮!简直丧心病狂!   洛阳在一边补充道:“不止如此的九师兄,十三师兄把荒川之境也砸了。”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本来可以说更加惊险,但大概是主人不在、大妖也只愿隔岸观火,整个北荒虽然动荡,却没有妖管他们。那些妖甚至在提起荒川之境让人闯入、惊奇之后也削尖了脑袋往里冲。经过这么久时间,那里面能被搬走的大概已经都被搬走了吧。   也不知那位生死未卜的篡位妖帝知道后会不会一生气晕过去。那可是他攒了几百年的家底儿啊。   洛阳忍不住问:“九师兄,您真的不跟着吗?”   他也知道如今裴劫是要照顾秦煜的,而且即便跟着也只是袖手旁观,不插手的。但还是心里苦啊,九师兄跟着总比不跟着要强的。忍不住就问了句。   裴劫问戮十三:“你把整个妖界都闹了一遍,觉得如何?”   戮十三好像挺自豪的,但是他心虚的觉得师哥不是很高兴,就说:“我不是故意的啊,我这不是为了调查情报嘛!师哥你知道不,那篡位的妖帝都不在那么久了,荒川之境里面还那么奢华,我好奇啊不我得弄清楚原因啊!”   “结果呢?”   “对呀,我查出来了呀,前任妖帝是大蛇,不是黑龙。”他在妖界上蹿下跳许多年,却几乎毫无进展。   “接下来去哪?”   “我打算不日去一下鬼界!”   这事毕竟事涉三族,但凡觉察到的蛛丝马迹都要进行调查。   而鬼界,那可是比妖界还大,毕竟与生对立,它的疆界不是妖界可以比拟的。   所以这厮打算在那里玩多久?   “我听说那个鬼市的博彩业很发达咳咳咳……我听说鬼界的风俗差异极大,四大鬼王统辖的地区都不相同,每一个鬼王的领域内也不相同。”   裴劫问:“那你打算从哪个鬼王的地界开始调查?”   戮十三:“黄鬼吧,入魔的鬼,不就是它嘛。”   其实细说起来,这个黄鬼根本就算不得灵体了。听说它的真身是个黄金大骷髅,完全就是个魔物。   裴劫便嘱托他道:“师尊要我提醒你,去了鬼界要低调行事。若你做不到的话,就先去樱花町拜访一下。”   这可不是针对戮十三的苦口婆心,而是必须要做到的,若搞不好是会导致整个鬼界生变的。   鬼界也是许多年没有统一了,但不同于妖界的混乱不堪,鬼界还维持着表面的祥和宁静。而这几乎都亏了樱花町的那位。   “知道啦,我一定低调行事!”   洛阳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你不会的,你一定不会低调行事的:“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樱花町拜访一下吧。”   修整的差不多了,戮十三的伤也不要紧了,他就打算走了。   临去的时候裴劫还提醒他:“你的天劫快到了,注意一下。”   之前管的闲事肯定是有影响的,但是戮十三不在意。他满口答应着,与众人一起消失在了峰回路转当中。   送走了他们,又只剩下二人了。他们重新上路,继续游历。但是秦煜却心事重重,全然不似先前热烈。   裴劫走在前面,他执笛的那只手臂微微曲起,袖摆便随着动作与迎面的微风往后荡漾,飘到他的身前,与他的衣服微微摩擦。只要他轻轻伸手,就可以捉住。   攥了攥手心,他三两步追上去——憋了一路了,他终于忍不住问:“裴九你没事吧?”   大概是有些疑惑,裴劫微微侧首看他:“没事。”   “那你,为什么没有心脏?”带着迟疑,秦煜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62章 月夜.   他的体温总是温凉的,不热情、不冰冷,神情寡淡、语气淡漠,他总是平淡无奇的样子,带着漫不经心,让人完全猜不透。   那只长笛是他日常握在手中的,会时常吹奏,形影不离,看得出来他极为喜欢。但现在的秦煜仅仅是看一眼便心中一片慌乱——就在不久前,他用它招来了两只怪物。   裴劫问他:“你是不是害怕了?”   秦煜摇头:“我,我有些……担心。”他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深沉,他是害怕的。但不知为何心中觉得裴劫应该是不想听到这个词的,便改了。   咬着唇,他忍不住移了视线。然后附上他的手。因为紧张起了一层细密薄汗,又因为心脏快速跳动而体温异常——湿热。   裴劫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回答问题。   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他掌心的温度比起普通人来总是要低上一些。   秦煜问:“你冷不冷?”   裴劫似乎没想到,眉尾微微扬起,有些惊讶,但并未持续:“不冷。走吧,先找地方落脚。”   他忽然闯入了秦煜抬起来的目光当中。明亮的眸子,在阳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他不知道怎样描述这个眼神。   秦煜没有松手。   那么凉,怎么会不冷?   是不是正因没有心脏,他的体温才会异于常人,这般低?   阳景高升,春日的光就像是裴劫的体温一样,是暖的,带着微微凉意,照射着众人,照亮了谁的眸子,暖热了谁的心房。然后,向四处反射。   ……   官道上的驿站总是比别处条件好上许多。他们要了一处院子,吃过晚饭,裴劫便回房了。   他并没有带秦煜去什么地方玩过,却又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让人后知后觉疑惑,心中惴惴不安。   秦煜辗转难眠,他始终都没有说,为什么没有心脏?要不要紧?前些天灵力耗用过度会不会有影响?是从前就没有还是后来发生意外没有的?   疑问太多了。最后起身,忍不住敲响了他的房门。   没有回应。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房中灯还亮着,裴劫也不是会早睡的人。   犹豫片刻,他推开了房门。“裴九,我进来了。”   只才推开门,一股火烧般的热气混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整个屋子都有些不同寻常,像是被混杂又强悍的灵力完全占据,并展开厮杀。   门扉颤动,什么光芒诡异的晃动着。   秦煜一惊:“裴九你怎么了?你睡了吗?”没有回应。   秦煜吞咽一声,果然是出事了!   转过屏风,透过层层帘幔,他终于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人影。裴劫正盘膝坐于床上,看不清晰神情。   “出去。”他的语声,虽乍听之下与往日无异,但却弱了几分。   秦煜哪里会听,撩开帘幔疾步而入。   他的眉头紧锁,汗珠布满额头。薄唇上面血色尽退,一层一层的东西从他的身体中往外溢散着,飘飘然,如烟散。其中一部分让他想起离开流云宫前的那个晚上,在惑月峰顶。   “你是不是之前受伤了?”秦煜扑过去。   “……不是。”   “那是怎么了?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没有心脏?”   浊热跟清寒是完全分开的两种,它们互相抗衡,谁都不能奈何谁,遍布每一寸空气,煎熬着其中所有。   裴劫垂下眉眼。   果然是这样!   他试着靠近他,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为他做些什么。就这样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被弹了回去。   如果是正常的裴劫自然是不会让他发生这种事的,但现在他的状态太不好了,根本来不及提醒。“你没事吧?”   空气中的两种极端灵力都撤了,渐渐恢复了正常。透过窗棂,一轮圆月升的正高。   刚刚,秦煜正撞上了他无意识下释放出来的气场上,这种东西对于敌人向来冲击极大,刚刚筑基的秦煜怎么可能承受的住?但是没办法,他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   秦煜是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的,他的整个胸口都像是翻了个个儿,极腥的液体涌进口腔。但一听到裴劫问他又忍不住咽了下去,一丝都没有溢出来。   “我没事。你怎么样?”他慢慢靠近,担心又触到什么东西。好在什么都没有,便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   此刻的裴劫跟往日完全不同,虽然衣衫整洁的穿在身上,额角的汗却越来越密集。他蹙着眉心,手握成拳,眼神如此晦暗。   但是,他在拒绝他的靠近:“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不走。”   是不是很冷?他试探着去摸他的手。碰上的却是滚烫的温度。额上冒出来的并不是冷汗,他释放出来是寒气。用以缓解自己浑身沸腾一般的血液。   那,就不用走了。   “你……”他话没说完便被裴劫一把拉进了怀里,坚硬如铁的臂膀将他整个儿禁锢住,用身体迎接着他的沸腾了的浊浪。   “裴九?”肩上传来一阵生疼,撕心裂肺。有一颗火热的头颅伏在那里,用力的咬住了。四肢百骸似是深入喷薄火山,每一寸都在被烘烤灼烧。   裴劫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他不敢动,也动不了。满脸惊愕,心中已经升起了无数的念头。   好像所有的热气在往他的身上涌流,如同一个宣泄口,但是很快就是极限了。他的体温已经快要赶上他的了,这岂是他一界普通人受得了的?   可如今的裴劫能意识到吗?意识到了又怎样。晦色占据上风,氤氲薄雾般的黑色灵力渺渺成型,裹在他的身上,带出黑暗深处的恶意。   秦煜根本看不到,邪肆侵占了他的面目。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抱住他太久,他知道自己的灵力究竟有多灼热,他知道他一定会伤到他。   秦煜忍得太难受了,他下意识去抓他的衣服,一抬手却发现自己在冒烟,手背的皮肤已经像是被烘烤过一样发出焦黑的颜色。   原来高温已经破坏了他的痛觉,完全感受不到了。   他会不会死? 第63章 “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屋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戮十三直接踩着斩飏剑冲了进来:“师哥你怎么样?”   他的神情又急又怕,惶惶如火,看到眼前一幕立时一惊:“卧槽,师哥你在做什么!那是小师叔啊!”他先是一指灵力打入裴劫额心,封了他几处脉门,然后去掰他的双手:“喂喂,你可别死啊,你醒醒!师哥你松手啊!”   他将秦煜放到一边,然后跳上床为裴劫输送灵力。“你们两个怎么样?”因为太过震惊,他一直都在“卧槽!”“怎么突然这样了!”“卧槽!卧槽!卧槽!”   近在耳边的骂声,却像是隔着万重汪洋,裴劫也好,秦煜也好,都听得不是很真切。   秦煜像是被煮熟的虾子,整个人蜷在一起,动也不动毫无反应。于是他又分出一只手掌为他输送灵力。那可是他师哥的强盛灵力啊!   圆月升降,裴劫的脸色慢慢恢复了,额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少。细弱的呼吸声响起,他的胸口缓缓起伏着,睁开了双眼。   “师哥,你好点儿了吗?”感受到他醒了,戮十三立刻问道。   他斜眼看向失去意识的秦煜,声音非常虚弱,喑哑难抑:“我没事了,你去看看他。”   戮十三又给他输送了些灵力才听话的撤回,专心治疗秦煜去了。“师哥,他这是,替你分解了一部分?”   裴劫应了一声。   戮十三:“他胆子真不小啊!连我都不敢。”   秦煜并没有听到他们所说,即便听到了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不久后他会知道,这是会要他命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纠缠上了怎样一个人。   ……   第二日清晨,裴劫终于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脸上的倦色暂时无法掩去,唇角颜色也十分浅淡,行动间带着纤纤弱质。   他为倒在一旁的秦煜盖了盖被子——他的身体被灵力烧伤了大片,昨夜被抹了一身药膏,晾了一晚上,现在看起来已经不那么惨不忍睹了。   但是没想到这就把他扰醒了。许是碰到了伤口,他眉心微蹙,发出虚弱的呻吟。茫然的睁开眼,正要说话,却见裴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没事了,你可还有不舒适的地方?”   秦煜缓缓地摇头。他的面色极差,没有血色,眉宇间还藏着按奈不住的疼痛。   裴劫说:“那你再睡会。”   秦煜就听话的闭上眼睛了。   不远处,是随意倒着的戮十三。他连着救了两个人,耗费了极大的灵力,而且是紧赶慢赶跑回来的,精疲力竭,非常的累。   等到过了中午,两个人才慢悠悠醒转过来,面面相觑,就是不见裴劫,都有些担忧。戮十三没脱衣服,所以直接跳出去找了。倒是秦煜身上全是伤口穿衣服非常的不顺利。   然后没过一会儿戮十三就回来了:“你别着急了,师哥在厨房做饭呢,他现在没事了。”   秦煜就松了口气。   戮十三拉过凳子来往上一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秦煜摇头。明明是裴劫身体不舒服,为什么都问他啊?   戮十三就说,也不像是特意说给他听得,但满屋子就他俩也只能是说给他的了:“真没想到你这么弱竟然挺有胆量。”   秦煜不明白。   “唉,”戮十三叹气“师哥他昨天那种情况你以后不要靠近了,会死人的。”   秦煜:“为什么?”   挠头:“说不清楚。总之你这次勇气可嘉,但是太危险了。以后遇见记得叫人。”他说的叫人肯定不是随便叫人,而是叫他、叫黎煋或者干脆是玄晖、月仙那样的人。   秦煜忍不住问:“裴九他经常这样吗?”   戮十三:“也不是。就偶尔。大概是前段时间灵力耗用太多了。”   “跟他没有心脏有关系吗?”他忍不住脱口问出,紧攥衣阙的指节发白发冷,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戮十三奇异的抬头看他:“你连这个都知道了?”然后才说“这样理解也没错。”   “那他,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他没有?   他的语声中带着细微的颤抖,但戮十三神经大条,并未发觉。   往外瞧了瞧,戮十三挪到秦煜边上,凑近了低声道:“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秦煜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下意识将耳朵凑过去半分。他呼吸微促,对于即将知道的秘密本能的紧张   “师哥他不是普通人,天生就没有。”戮十三这样说。   说起来,他比秦煜反应迟钝多了。整天跟着他,却从未发现这个问题。   “你也不要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师哥这样挺好的。”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但其实关于这些问题,你提起来他会不开心的。”   他会不开心,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会察觉的失落。   裴劫进来了,戮十三赶紧正襟危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乖巧。裴劫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定是做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但也不问:“过来吃饭了。”   戮十三就真的过去吃饭了。   秦煜的衣服还没穿好,他浑身用不上力,好多地方都在疼。于是裴劫帮他穿好了,扶他走到桌边。   秦煜抿着唇,默默接受了这一切。   “师哥,你做的饭越来越好吃了!”戮十三嘴里塞满了食物,依旧忍不住想说话。   裴劫问他:“昨天从哪里赶过来的?”分开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调息一下就可以。   却没想到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于是他赶紧传讯给戮十三,并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但是大概他已经入了鬼界,迟迟未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失控的抓住秦煜了。   但也真是多亏了他,事情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戮十三眼睁睁看着师哥夹了一筷子菜都放到秦煜碗里了,还没等给自己夹就因为发现秦煜抱不住碗代劳了。他委屈巴巴的,心里有点儿不高兴。   他这几年整天在外面疯,虽然每次回来都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但是也没见他对自己这么体贴入微过啊。   这么多年以来,裴劫就照顾过他一个人,只对他一个人好,别的人都不能跟他分享。而现在忽然有一个人,不知何时竟分走了许多原本独属于他的东西。   他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发作。他没有理由。毕竟人家在他在外面野的时候帮了师哥,还差点儿把命搭上! 第64章 戮十三闯的祸   “我从西边儿啊!正准备入鬼界呢。”   正如每个界都有入口,鬼界的正经入口就是在西方的一个小城,所去甚远。   而樱花町却在大东方。   裴劫微不可觉的蹙了眉。   戮十三当然知道他现在不满,所以赶紧解释:“这为表诚意我肯定要从正门进去不是?然后下个拜帖,是不是?”   才不是呢,也不是从西边儿过来的。   像妖界一样,鬼界也有许多地方跟外界相连,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罗生门。   其中大东方的樱花町就是最大的出入口。无论对于六界中的任何一界,那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地方。汇集众界,生生百态。有最艳丽的女鬼,最好听的曲艺、最好看的舞蹈,以及最大的赌场。   虽是无间地狱,却胜云端天堂。   戮十三真的是乍一离开家长,就完全放飞自我了。这世间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他都想尝试。   原先在山上,师尊是不许他做这种不正经的事情的。至于裴劫,他倒是不反对,但也不支持。所以多数时候他得偷偷的,叫上旁的师兄弟,大家坏事一起干、规矩一起破、然后一起挨罚。   当然了,这个罚大多数时候是真的差别对待。尤其是戮十三挨了罚还能找裴劫哭诉、然后求安慰求奖励,总能得到好多。事后师尊大大还会后悔,心疼的跟什么似的然后亲亲抱抱举高高,给他好多好东西。   真是,太不公平了。   如今他打着办正事的幌子四处玩闹,谁也管不了!   开玩笑,能快点办完吗?那得少玩多少好玩的!反正事情有点麻烦,完全有理由拖着。   又一次送走他之后,裴劫和秦煜在原地休息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秦煜的伤口痊愈。   原本秦煜以为这些伤要很久才能愈合,甚至留下疤痕。但没想到,并没有多少天那些曾经烧焦溃烂的伤口就愈合了,并且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来。   他觉得非常的惊奇,对于裴劫给他用的药十分的感兴趣。   但其实也并非是因为那些药材。这些年裴劫喂了他不知道多少天材地宝,加上他又一直勤加修炼,身体早就不是刚来流云惑月宫时的样子了。   然后二人又上路了,这一回终于不去妖界逛了。裴劫打算带他在附近城镇逛逛,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其实之所以去妖界看节目正是因为之前已经在人界逛过了,裴劫是想他多见识一些别的。   路上秦煜问:“十三为什么要挨罚啊?”   总听人说戮十三是因为受罚才去管息水湖的事的。当时是玄晖随便用星象算了算,找了个有点麻烦的差事让他办。办好了就回惑月峰住,办不好就继续办。   却并没有人知道到底是闯了什么祸事。而且是连洛阳都没有参与的。   但他还是跟着受累。美其名曰“历练”。   裴劫说:“他管了人界的闲事。”   戮十三这回难得没有办坏事,更没有好心办坏事。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人界自己之间的事情大都按照自己的轨道运转,所有事情自有因果。而戮十三管了,改变了这种因果。   这可跟平日里除魔卫道大不一样。六界之中,本分的在自己的地界待着才是正经,越界,便是犯规,这常常伴着不好的事情,是以才会出现正道之士,才会除魔卫道。   妖魔来人界仙界,会被捕杀,同样的,仙人去妖界魔界也会被捕食。大家都是一样的,也没有谁优谁劣之分。   如果是别人先犯规,你去管这叫积累功德。可若是别人没犯规你管了,就是你犯规,是要折损功德的。   “那他管了什么事?”   戮十三出生那天很不安生。谁都没想到他们是双生子,大家看他大哥出生之后都已经准备欢呼庆祝了,谁知道他还在死命的折腾他娘亲。   最后他娘亲生下他之后力竭而亡。非常的不幸。   玄晖道尊夜观星象,发现非常的奇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真的不好。而且好的那方面看着看着也不好,不好的方面是黑漆漆的真的不好。   玄晖一看,这是出生了一个了不得人啊,绝对不是普通小儿,不能不管!于是就把他抱回来了。   可以说戮十三这破烂样子根本就是天生的,跟玄晖和裴劫的教导分毫没有关系——有,也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这许多年来,玄晖从未说过他的身世,只是保持每隔许多年给他家里寄封信,说说他的状况。原本,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同胞的哥哥年纪也大了,眼见着已到暮年,玄晖已经不怎么寄信了。   谁知那家人遭了难,一家几十口被人灭门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子。   小孙子名叫陆亖嵘,跟沈城城主的独女有婚约,而且沈城的城主还是他的亲姑父,原本是可以投靠的。谁知道姑父委婉的拒绝了他的请求,让他成婚然后和女儿接管沈城。   但是,一家几十口人都死了,他怎么可能不怨恨不报仇呢?他离开了。   然后,他找到了被祖父尘封起来的,来自仙界的书信。毕竟是仙界的东西,又用心保存起来了,并没有被一把火烧掉。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叔祖父,就是戮十三了。   这陆亖嵘也是个人物,竟然真的找到了流云惑月宫,但是人家也不随便收人啊,打算修行报仇的这个想法就没办法实现了。所以他只能找戮十三。   守山门的小弟子一看他手中的信笺是加了惑月峰的大戳的,也不像是假的,就赶紧给戮十三送上去了。   乍一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家人——虽然现在就剩下一个了,戮十三的心情颇为奇妙,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但无疑是颇为开心的。   于是他见了陆亖嵘。陆亖嵘是一个很精神的少年,大概是才经历了灭门之恨,整个人都有些阴暗。   见到戮十三他震惊了一下,原先他以为作为双生子他会跟自己的祖父相像,但见到之后发现别说是相像了,这个人年纪轻轻,乌发浓黑、比自己还精神。   他拜了一拜确认到:“可是叔祖父戮斩飏?”   戮十三心里别扭,但还是点了点头。“你叫什么?”   陆亖嵘便报了名号,顺便讲解了一下家里发生的事情。 第65章 东海之畔   于是,戮十三将他安置在了惑月峰上,先住着。陆亖嵘知道他需要时间考虑,也耐心等候。   当天晚上戮十三就忍不住兴奋地全都跟裴劫说了:“师哥,我有家人!”   关于他的身世,裴劫原先是不知道的,他对任何事都不上心,玄晖让他照顾戮十三,他便照顾,别的一概不曾理会。如今听说他尚有家人,自然为他高兴。但接下来的事情也让他心里警惕起来。   “既然如此,你不如将他安置在山上。若他愿意也可一起修行。”   他满腔欣喜,并不冷静。且裴劫素来依着他,想也不想便说:“我看他不太愿意。而且,我们的家人被杀了啊!肯定要杀回去!”   裴劫按住他血液里躁动的弑杀因子,提醒道:“你现在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他们是人,而你是流云宫的弟子,这事情若不牵扯妖魔神鬼,你是不能管得。”   别说,他这话简直是提醒了戮十三:“师哥,你说的对啊!这有能耐灭人一门的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背后真的有邪祟!不行,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回去,我得帮他啊!他叫我叔祖父呢!”   裴劫没再劝说,因为这也并非不可能。他抬起眼睫,看戮十三如此热血激动,双目如同被沸腾的血液洗练一般,灼灼湿漉,便知是拦不住的。于是便都跟着陆亖嵘回去了。   调查一番,自然是跟妖魔神鬼没有关系的。但戮十三不肯走,他打定了主意要帮忙。好在裴劫说服他没有直接提着斩飏剑自己上。然而这件事情有他干预已然是坏了规矩。   回去后玄晖知道了这件事,自然要让他做些功德抵一抵。随手一算,发现息水湖有件事情,就让他去了。   可天道轮转,即便是玄晖也不能窥探此事竟牵扯甚广,到今日也没调查出个眉目来。   而且说实话,戮十三坏的规矩是越来越多了。   “原来即便是家人的事情,只要界限不同也不能管吗?”他没有家人,自然是随口一问。   裴劫摇头:“有些事情是不能用死板的规矩解说的。”他眉眼淡淡,就像是在念一句旁白。   “那如果十三办不成这件事,他的功德是不是就补不回来?”   自然是补不回来了,但是这一回补不回来,还可以下次、找些别的事情做,总会补回来的。虽然他自己不上心。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受了裴劫的影响。因为,他便不在意这些。   可是正如戮十三知道自己有家人一样,那是很不一样的感觉。即便他们不在了,也让人心中欣喜。   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是拥有什么的。   如今的秦煜就像是曾经的戮十三,却比他惨上许多。戮十三有玄晖,有裴劫,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裴劫。这个人就走在自己身边,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忽然闯入了视线,虽总是淡漠疏离,却宛若划破虚空的朝晕,虽朦胧,却是照亮黑夜的第一束曦光。指明方向,令心向之。   其实,他现在也算是有师尊,也算是有裴劫的吧?   他小心翼翼的想着。   ……   再往前就快到东海了。秦煜长了这么大却是没有看过海,他生活的地方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息水湖,有耸入云霄的秦山,这已经是他想象的尽头了。   他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的,书上说海纳百川,但息水湖只纳数河,海比它还要厉害,厉害百倍,所以应该是非常的大了。   “裴九,海是不是比息水湖还要大?”   这是自然,怎么同日而语?   “很快就到了,届时你看看就知道了。”   秦煜抓紧了裴劫的衣服,下意识往远处看去。有一座城池渐渐出现在视线中,细小密麻,精致规整,只在云霄之上便难以窥探全貌。   他已经随着裴劫去过许多地方了,按照经历,这一定是一座令人叹为观止的繁华都市。可再往远处看,却是流云簇拥,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地方,全部都粼粼白光,难辨真容。   自飞剑上落下,秦煜几乎是有些狂热的快步走去。   城墙高耸,巍然雄伟,身穿甲胄的卫兵庄重威严,御守于城墙之上。足容三驾马车齐驱而入的城门四向大敞,接纳八方,城门上方有深刻遒劲的两个大字:申城。黝黝黑沉,肃穆持重。   那里,嚷嚷人行,荣华昌盛。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这么热闹,洋洋喜气。他不胜欣喜,情难自抑,下意识回头去看裴劫,双眸中的惊喜以灼灼光华直直射出。   “裴九!”   裴劫走过来,似乎被他的热情些微感染,令人觉得柔和,不自觉松弛下来。   “入城吧。”   他跟上裴劫,激动之情依旧,便不住说话:“东海在哪里?碧海潮生阁在城中吗?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间吗?”   裴劫一一为他解答:“穿过申城便是东海,碧海潮生阁在东海深处,我们可以在此处多住几天。”   很快,他们遇见了一行人。   在城里看到身穿各色校服弟子的时候,秦煜就有些惊奇了。但是他的关注点太多,一时没问过来。等到终于要问的时候,黎煋便站在了面前。   他嘴唇轻弯,笑的极为合适:“小师叔,你们来了。”   秦煜惊了惊:“你知道我们要过来吗?”   黎煋就看裴劫:“九师弟没告诉小师叔,是我叫你们来的?”   秦煜一边看他一边摇头。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也许是他忘了。   黎煋自然不会纠结于这个问题,带着他们到了流云宫弟子下脚的地方。   街上人声鼎沸,来往频繁,千盛百态,形形色色。   “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啊?”对于黎煋,秦煜的话也是比较多的。   黎煋就说:“不日会在碧海潮生阁举办天镜历,这些弟子都是来参加比赛的。如今大家刚到这里也想先玩玩吧。”   秦煜一边点头,一边观察着满城各色各样的修仙弟子。这里面有跟他们一样修道的,也有剃了光头身披袈裟的,更有许多平日见不到的女修士。自四海八方而来,汇聚此处。   流云惑月宫倒不是不收女弟子,但是规矩比较严苛,男女弟子少见面。但像这样的活动就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大家都是来比赛的,总不能建两个天镜吧? 第66章 东海之畔   进了酒楼,果然大厅里除了一水儿的流云惑月袍外还有别的门派。那些门派的弟子自然是不认识这三个人了,但是流云宫的弟子知道,赶紧起立站好,对着他们行礼。   旁的门派一见这么大阵仗,不用想也知道来了重要人物,于是跟着往这儿看。这其中就有上回遇见的叶蠡和沈鸢。见是认识的,他们赶紧也凑过来。   “原来是流云宫的师兄,失礼了。”   黎煋以前是没见过他的:“九清认识的人?”他知道裴劫认不得几个人,于是惊讶。   裴劫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别来无恙。”   知他性情寡淡不会替自己介绍,叶蠡也不在意:“在下云水潇湘隐叶蠡,想必是流云宫黎二师兄吧。”   想来是跟戮十三在外面时见过的,黎煋心中了然,笑道:“原来是柳师叔座下,失礼。”若说七窍玲珑、平易近人,整个流云惑月宫是没人比得上他的。即便是初见,氛围也会在他的参与中令人自然舒适。   场面顿时其乐融融。叶蠡正要说话,沈鸢就张嘴了:“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裴师兄!我太幸运了!”她情难自抑,脸颊因为激动涨的通红,眼睛都有些湿漉漉的:“戮师兄呢?他是不是也来了?你们一定是一起游历到这里的吧!”她确实成长了些,但依然率性纯粹。   叶蠡将她拉到身后,带着歉意道:“诸位,失礼了。”   众人自然不会在意。   他看到了秦煜。早在拜入月仙座下之时,他的大名便传遍了整个修仙界,令人不可谓不震惊。而且来历成迷,无人不惊奇。   那日在小镇上他便见过秦煜,自然有些印象。他本来便疑惑,又见裴劫黎煋都对他略带恭敬,压下惊异,心中立刻便冒出来一个猜测:“这位就是玄钰小师叔吧,弟子有礼了。”   凑过来的其他人也赶紧跟着作揖,但其实大家都好奇的很。谁都知道月仙收了个小弟子,早就想要见一见真人了。因此偷偷打量。   秦煜顿时局促起来。他下意识退后半步,身体倾向裴劫。   黎煋立刻便道:“大家这是做什么。不必拘束,都坐下吧。”   众人心中多有疑惑,不知为何他竟抢在“小师叔”前面说话了,这不是大大的不敬吗?   只有叶蠡立刻反应过来了:“是在下想错了,失礼失礼。”   所以他们拜错人了吗?对嘛,这个小弟子普普通通、年纪轻轻,哪里像是传闻中会被那个仙界传说收入座下的弟子。   黎煋笑笑:“扰了各位雅兴,对不住。我们还有事情,便先告辞了。”   于是又是一片作揖,三人上楼了。   入了单间,这才安静下来。趁着上菜之前,黎煋拿出一把长剑,放到桌上推至秦煜面前:“这是师祖前几日送过来的却月剑,是为小师叔打造的武器。”   秦煜讶异的看着却月剑,不敢去接。   裴劫问:“师祖回去过?”   黎煋:“嗯,见你们不在留下剑就走了。”   月仙虽并不时时教导秦煜,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来检查他的修炼成果,加以指点、规划方向。每一次,秦煜都像是小学生考试一样,非常的紧张。   可以说,知道这次错过了月仙的检查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同样的,他心中又多了别的担忧:这次没有告诉师尊一声便跟裴劫出来玩了,会不会惹他不高兴?他要是生气了会怎样?会不会责罚裴劫?会不会惩罚自己?   见他神情惶惶坐立难安,黎煋先笑开了:“师祖说,这次的天镜如果小师叔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参加。”   像这种大规模比赛肯定是有规制的,每个门派来多少人也基本上定好了。实力是看在本门派同辈中的排名,而非全部参赛弟子的排名。   对于一些门派来说,这样的规矩当然有好处,但对于一些门派来说这个规矩也没有很好。就像是流云宫,秦煜的实力肯定是排不进来的。若他上场,岂非有黑幕,平白夺了别的弟子的参赛权?   黎煋非常贴心的为他继续讲解:“关于这些事情你不要担心,师祖跟碧海阁的师祖是好友,只要海神大人同意了,便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情了。”   月仙跟海神是好友这件事情并非秘密,几乎是修仙界公知的。而且,如今的修仙界基本上就是这二人发扬壮大的,他们不仅受本门派爱戴,同时也受全修仙界敬仰。   当然他也不会非要秦煜现在就做决定。大家围在一起先吃了饭,又在城中四处逛了逛。只是这一日是没有时间去看东海了。   夜间,秦煜抱着却月剑出神。这把剑修长明亮,看起来极为锋锐。剑身通透,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人影。   说起来,他觉得这把剑实在是不适合自己。   不过剑柄却让他有些亲切感。即便不去细细查看,也可以明显感觉到它跟卿月是一样的。只是卿月剑经过了太多时间的打磨,已经非常平滑了,不如却月崭新明晰,也不如它锋锐明亮。   然后,他便在剑身倒影里看到了坐在窗边出神的裴劫。   室内烛火摇曳,昏黄微暖,落在他的背影上,为他的面容打下一片及不清晰的暗影。他的袍子散乱,前襟却叠的极高。低敛的睫毛纤长浓密,时而簌簌而动,时而静止安稳,敛住那双淡淡、在黑夜中莫名深沉的眼眸。   外面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街上的叫卖声依旧嘹亮,在热闹熙攘的人声中朦胧许多,隔着万重人影传入耳中,带着他从前没体会过的烟火气。   他真好看。   尤其那只碧绿色的长笛,点亮了他所有的光彩。   他想,他一定知道自己很好看,也知道自己的笛子很好看。   看了片刻,他才终于移开视线:“裴九,你觉得我可以参加吗?”   他明明在出神,听到声音后却很快回应了:“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秦煜低头思索起来。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他其实,很少自己做决定。   可能唯一自己决定的事情便是做月仙的弟子、跟他回了流云惑月宫。而这也是令他最庆幸的决定。   可天镜历练时裴劫是一定不会跟着他的,黎煋更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要面对各种未知。   他心中,十分害怕。 第67章 东海之畔   但裴劫更是不会替他做决定的啊。他向来安之若素、从善如流,对于所有事情都有着明显的漫不经心。就好像他跟一切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也不必有关系。   裴劫说:“你不用担心太多,无论是我还是黎煋都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秦煜抬头看他,一双眸子惊奇明亮。他没想到自己并未言说,却被猜出了心事,而且是被眼前之人猜到。以至于都忘记了既定的事实,脱口便问道:“真的吗?你会陪着我吗?”   裴劫应了一声。但当然不会是陪他进去了。这对于其他参赛者来说极为的不公平,简直犯规!而且,天镜的承受范围是有限的,实力太强的人进去怕是会破坏整个系统。   略微回神的秦煜显得茫然,他忽然不懂了。怎么陪呢?   裴劫说:“我们可以时时观测到里面的情况,这个你无须担心。”   说到底这是个比赛,而且参加人选来自各门各派,都是小辈。长辈们当然想要了解自己弟子的真实水平和应变能力,也想了解别的门派。   所以说这个比赛极为透明,是不会有机会作弊的。   这就像是一个考场,而这个考场的监考老师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打量你。   当然也没有真的这么变态。大家还是会给些面子留些隐私的。   “那,我要参加!”他知道自己很弱,正因如此,他真的很想强大起来,像裴劫一样强大!   无论是小时候被人欺负,还是遇到事情慌乱无措,都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每次自己被欺负或者身处危险之中的时候,都只能期待着他来解救自己。   可是,他也不是那么完美无敌的。如果,再出现那样的情况当该如何?   他希望自己有能力陪伴他,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可以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为他化险为夷。而不是,站在他的羽翼下,永远被保护。   他看着他,眸子在昏黄的烛火下散发着闪闪光泽。外头的喧嚣叫卖似乎清晰洪亮了许多,让人觉得落到了平地,从梦境回归现实。   裴劫掩了掩窗子,向外面走去:“你睡吧,我去告诉黎煋。”   ……   距离天镜历正式开始还有三日,这三日他们并没有闲的到处玩耍,而是在练剑。秦煜倒不是没有练过,但很粗浅,不成气候。而且现在用的是月仙新送的佩剑,需要好好适应。   不过练了几日,他们就都明白,秦煜并不是个使剑的料。   当然,这完全有可能是秦煜自己不想,而并非月仙送的不对。   他不想,裴劫也不勉强他。“过来吧。”   秦煜收剑,有些忐忑的走过去了。   却见他将腰间悬挂的弯玉撤了出来:“配在身上,可以保护你。”   此玉名唤“蛾眉”,他一直都带着。原来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装饰品,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法器。   秦煜不由自主放下心来,将之捧在手心细细打量,果然细细弯弯,如同女子的蛾眉。“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裴劫:“嗯。半壁剩下的材料。”“半壁”自然是那把没有弦的琴了。那也是他自己炼就的。   “那笛子也是吗?”   随着他这声顺便的发问,裴劫却将‘半壁’唤了出来。他一边将之递到秦煜手中,一边垂眸看向置在一侧的长笛:“不是。”这只笛子的历史极为久远,已经有好几代主人了。   秦煜下意识伸手抱住,但注意力还没从上一个问题中拉回来:“那是宫上送给你的吗?”   裴劫便将笛子拿了回来,垂眸打量。纤长的指节看起来与坚硬有力毫不沾边,也与单薄羸弱没有关系。只是发着白,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他潋滟的眼眸被簌簌而下的睫毛遮盖着,只能看到薄薄的嘴唇微不可觉得动了动,而后说道:“不是,不是师尊送的,也不是别人送的。”   声线低低的,像是在掩盖什么不小心沾染上的微妙情绪。   秦煜为自己的这个发现心惊。他的情绪产生了波动。这是一件会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的事情。   他自己知道吗?   他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琴。   可是裴劫抬起了眸子,看向了他。那双眼睛里隐约朦胧,但大致是与往日没有分别的,淡淡的,很平静。   是初春,没有风,水面融化了,柳叶新抽。湖面却不知何时飘落一片飞絮,带来微微波动。只是太细微了,那涟漪未曾散开,便结束了,只在原地留下痕迹,并很快被吞噬,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他说:“这把琴你拿着。”   拿着?拿着什么?我在拿着啊?   ……要,拿去参加历练吗?他让自己拿着‘半壁’去天镜当中吗?   可这是他的法器啊。   虽然这些年秦煜一直在学,但那都是在裴劫的陪同之下才用的。且不说别的,这把琴与别的不同,它的琴弦需要用施术者自身的法力融入才能拉出来,拉出来才能演奏使用。   要是连琴弦都拉不出来,他纯粹就是抱了块儿大宝贝疙瘩逃命。挺累赘的。   他倒是不闲累赘,只是震惊。胸腔很快被一种暖流占据,带着甜丝丝的气味。他忍了笑意,眼角眉梢却还沾染着,泛着淡淡的红:“要不,要不下次吧。”   裴劫垂眸沉思,眉目微蹙,指节轻轻摩挲着笛身。然后发了个简讯:“你那里有没有灵石?”   秦煜眨眨眼睛,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可眼下又没有第二个人,于是便问:“灵石?我没有啊,我兜里有宝石,你要用吗?”   裴劫刚收回手,那道金羽毛般的灵力又飞回来了,他用手轻轻抓住,黎煋的声音就在附近想起来了:“有啊,小师叔要用吗?”   “呀!”   裴劫被他这声惊叫引去目光,看他神色惊奇,下意识左顾右盼,便说:“我们去找他。”   终于确定四周并没有黎煋的身影后,秦煜问道:“刚刚是什么法术?千里传音吗?”   虽然教科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但是意思是一样的。裴劫:“嗯。”   “那我可以学吗?”   “……现在学不了。”   “那我以后可以学吗?”   “可以。” 第68章 东海之畔   裴劫本来是想御剑带他过去的。虽说碧海潮生阁外面有结界,但他知道极限,过去了再下来也不迟。   但临到岸边,秦煜却直直冲着码头边儿停的船群跑去了。他们两个几乎可以说是最后入碧海潮生阁的,现在船家们不像前几天一样那么忙了,大部分在岸边歇息,聚在一起吃茶聊天。   裴劫刚想唤住他,却忽然想起三天了,秦煜还没看过海。   来到东海边儿上,却连海都没有好好看过,这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没做声,跟着走过去了。   “二位道长也是到碧海阁的吧?”   有热切的船家凑了过来,秦煜点点头,然后回头去看裴劫:“裴九,我们坐这个船吧?”   他的怀里还抱着‘半壁’,因为不曾结丹却月剑无处安放,便被他攥在手心里,又似乎怕是被坚硬的剑鞘触坏了琴身,他始终努力的使两件东西保持着距离。左支右拙,显得笨手笨脚。   裴劫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了却月:“嗯。”他眉眼略深,似是在思考事情。   船家却是个热情的:“还有什么行李吗?我来帮二位道长拿吧?”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他们去自己的船边。   裴劫帮他拿了剑,他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小心翼翼的雀跃着,却又不敢表露出来。他知道裴劫不是一个热忱的人,除了戮十三,他对谁都不上心。可就是这样一个寡淡的人,却一次次破例,照顾了自己。   从在小镇上的第一次见面,到如今。他已经数不清楚这个人究竟都对自己做过什么了——护佑、教导、陪伴……都是别人不曾给予的,都是好。   极幼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想了,为什么自己是这个样的,为什么少爷总是欺负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但是习惯了,只有淡淡的疑问和委屈,别的也生不出来。   可是有一天,有个人出现了,他时而站在自己面前,时而走在自己身前,却成了他背后的巨大依靠。   他是裴劫破例照顾的人,他也是秦煜心中不一样的向往。   秦煜为他们在双方心中的特别而暗暗欣喜。   所以便愈发抱紧怀中的琴,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生怕跌坏:“不用不用谢谢船家。”   碧波海面上刮着微微的风,海浪不大,但还是让小船儿晃了几下。秦煜只顾着站在船头往远处看,没留神。晃动之下身子歪了歪。眼见着就要跌入海中,被一只手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哎呦小道长,你可当心点儿。”   秦煜面上一热,愈发抱紧怀中的琴。   “给我吧。”裴劫在他头顶上说。   四下无垠,海水被高起的阳光照得发亮,远处的海面有些刺目,照得秦煜下意识移开视线,一片细微的黑暗之后,视线重新恢复清明。   他看到裴劫站在他旁边,却月已经被放下了,笛子别再腰间,他一手空空,另一只手正扶着自己。   于是秦煜就把怀里的琴递过去了。   “等结束之后再看吧。”   秦煜茫然的抬头。只才看到他寡淡的神情便反应过来来。   “到了碧海阁之后看也不迟。”   秦煜便点了点头。   正在查看航行状况的船家忽的一惊:“咦咦,我这船,我这船!道长,是你们施了法术吗?”   广阔的海面上,烈日之下,原本恣意遨游的小小帆船儿,忽然快速移动起来。   裴劫说:“我们赶时间。”   碧海潮生阁在东海深处,绵延岛屿的海面上,建立着数不胜数的宫殿,其中大都连亘,建着宽阔又绵长的连廊,做工细致,檐瓦灿灿,柱石坚挺。   都说碧海潮生阁是天下第二大门派,但却绝对是最财大气粗的仙门,他们奢华、高调,从不失气度。   大海深处藏着无尽宝藏,这些宝藏,都是碧海潮生阁的。他们的殿宇无论何时都灿灿生辉,崭新绮丽。看似奢靡,却又威严雅致。   也许会有人觉得:“啊,暴发户!”   但这个‘暴发户’爆发了数百年了,桃李天下,更隐隐超过流云惑月宫。   因为月仙座下只有十六个弟子,而海神却收了七十二位弟子。虽未摆在明面细数过,但又有何看不出的呢?   只是这两个门派的师祖交好,不在意罢了。   在入口处停下,任两个身穿海浪跃涌服的弟子将他们引入,真正的碧海潮生阁才在眼前跃然展开。   他们到的时候天镜的门已经开了,陆续有弟子进入。黎煋在看台上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远远便招了招手。   “小师叔准备的如何?”   秦煜准备的能如何?不过是适应了一下却月剑,听裴劫讲了些注意事项。毕竟短短三天,也不可能突飞猛进实力大增。   说起来,裴劫都没有进过天镜,讲起来却又像是身临其境。他问他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裴劫也没有瞒着:“多年前曾陪十三来过。你知道他的。”   裴劫甚少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众场合之中。唯有的那么几次也就是跟戮十三有关了。参加天镜历时,戮十三的年纪一定不会很大,甚至比自己还要小。   想着他如今还是一种长不大的样子,那十几岁时肯定更加任性,咋咋呼呼、吵吵闹闹。什么事情都是极度夸张的讲出来,为的可不就是让师哥多哄哄他、夸夸他嘛。   黎煋也没有深入问题:“这是我为小师叔准备的灵石,可还够?”   他手肘旁边放置着托盘,上面摆着参差不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数块灵石。   可秦煜也不知道怎么用啊。于是还是去看裴劫。   裴劫走过去拾起来放入一个乾坤袋,另留出一块递给秦煜:“放在半壁上试试看。”   秦煜将半壁横在手臂上,接过灵石将信将疑的放在了琴身上。   华光流转,琴身波动,是灵流跃然。片刻,琴弦便隐隐现出。   居然还可以这样!   秦煜又惊又奇,一双眸子雪亮,直直摄入裴劫眼眸深处。   黎煋莞尔,对着侯在一侧的流云宫弟子又嘱托了几句,便回首道:“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去了。”   裴劫将半壁绑在了他的背上,又将却月拿给了他。刚刚他便在沉思,究竟如何才能处理好这两件武器。如今这样大概是最好的法子了。   秦煜下意识攥了攥悬在腰间的弯玉和乾坤袋,转身看向看台环绕的、被众门派高手造出来的天镜。   原来,看台环绕的乃是一处环形海湾,虚浮跃动的天镜就建在海面之上!   他这才看清全貌,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被眼前这种大气磅礴与光怪陆离并存的景象震惊了!   身后,有一个人淡淡说道:“别怕。” 第69章 东海之畔   目送一行人入了天镜,这二人却谁都没有收回目光。   流云宫的这些弟子是最后进入其中的,他们一进去,守在外面的弟子便将大门关上了。   于是宽广的露天水湾中,四面八方包括看台之上渐渐亮起不同的影像——自天镜中来,不同地点,不同人物,不同角度,甚至可以时间后移,反复观看。   “师弟,那灵石对你的琴不太友好吧。”黎煋说。   裴劫没有回头:“没事。”   特别的漫不经心。   黎煋浅笑:“我看你好像对小师叔挺上心,像当年照顾十三一样。”   裴劫对戮十三有多上心呢?思他所思、虑他所虑,虽从不主动插手,但哪一次不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他不声不响,默默观察,在戮十三束手无策向他求助的时候,给予着最可靠地帮助。   可是多少年了,并没有第二个人有过这样的待遇。   黎煋知道月仙之所以会让他来照顾秦煜,无非是希望这位小师叔能够尽快适应,不要那么拘谨,不要那么小心翼翼。毕竟他是秦煜最早接触过的,是合适的选择。   但想必还有一层原因便是因着他的性情——淡漠。他并不是一个适合相处的人。   所以日后,等到秦煜适应过来了,再带去月宫便是水到渠成,不会节外生枝。   月仙可没有别的侍者,无论是月宫中还是山门中,黎煋都是最接近他的那个人。即便没有人言说,这么多年察言观色他所了解到的也并不会少。他觉得,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这次恐怕不会如他所料了。   而这些事情,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所以只是问裴劫。   裴劫应了一声:“哦。”   依然是漫不经心的。   于是黎煋知道,他的这位师弟并没有对这件事情格外看重,都是随性而为罢了。暗中摇头,他没再深入这个话题。   他不说话,裴劫自然也不会与他主动攀谈,不同于别处的热闹景象,他们这边陷入了一片静寂的沉默当中。黎煋观察着流云宫的弟子,裴劫则注视着其中的秦煜。   他背着‘半壁’,手中抓着却月,神色中有着明显的不安。然而走了一会儿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忽然抬起眸子,望向虚幻浮动的‘天空’,视线正好与裴劫交汇。   这一点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裴劫有些触动,忍不住抖了抖睫毛。   “师兄,你在看什么?”   他们这一行人参差不齐,辈分跨了不知道多少,其中最大的就是秦煜了,怕是有人叫他师叔爷都不过分。但是进来前黎煋却嘱咐他们尽量不要在外面这样称呼他。为表尊重,众人便唤他‘师兄’了。   秦煜还不是很适应这个称呼,局促片刻才回道:“没什么。”等到他收回视线重新上路,心中却莫名安定了。   对于他来说,裴劫的‘承诺’格外有分量,他相信他,无所保留的相信着他。   所以当他出来后发现裴劫早已离去便格外的失落。他的兴奋、他的死里逃生、他的满腔话语,全都无人说,便从心口漏出去了。   他想跟他说,第三日的时候自己走丢了,一个人撑到了最后。其实他是有些害怕的,但最终坚持了下来。   他想说一想到他在外面看着,自己便好像有用不完的勇气。   他想说有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叫他的名字,让他来救自己,但最终都忍住了,继续往前走。   他想说很多,可是面对着的却是正在为其他弟子疗伤的黎煋,以及讪讪而笑的洛阳。   洛阳挠着头说:“小师叔,十三师兄出事了,九师兄去救他了……”   流云宫已经掉出来不少弟子了,有几个受了不轻的伤,黎煋虽然一直关注着他,但现在也分不出太多心神。   这几日,他跟裴劫一直都在关注着天镜里面的情况,尤其是他要照看几乎所有人,并未合眼过。   而当洛阳狼狈的向他们求助的时候,裴劫想也没想就走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不管秦煜了,有黎煋在并不会出什么事情。何况他让洛阳也留下了,休整疗伤,顺便专门看着秦煜。   但大家心中都有些忐忑担忧——他们的小师叔神色暗淡,原本的激情退却,又冷又沉默。   洛阳又说:“十三师兄他……我没有办法了,流云宫离得太远了,我本来是来找二师兄的……”   他当然知道最近在碧海潮生阁举行天镜历,他逃出来,往南行上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见到黎煋。只是意外惊喜的发现,裴劫也在。   他话都没说完,裴劫便动身前去鬼界了。   见他不说话,洛阳小声问:“小师叔,你有没有受伤?我给你疗伤吧?”   秦煜摇了摇头。依旧抿着唇一语不发。   于是洛阳又问:“那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你一定很累吧?”   秦煜又摇了摇头。   洛阳继续问:“那,那我们去看看碧海潮生阁吧?想必先前你只顾着准备天镜历了,还没有好好看看这里吧?”   “是裴九告诉你的吗?”秦煜终于开口了。   可洛阳视线飘忽,神色尴尬,显然是心虚。他也知道自己瞒不住,便诚实的回道:“不、不是。”他猜得。   秦煜便又沉默了。他垂着头,纤长浓密的眼睫完美的盖住了神色,只留下发白的脸颊,没有别的颜色。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他了,一筹莫展,气氛是诡异的默然。   谁料,这样的安静却是由秦煜自己打破的。他轻轻开口,语声有些低,还有些缓:“十三他,很危险吧。裴九去了,他一定会没事的吧。”   洛阳愣了一会儿,赶紧应道:“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他们听到秦煜输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心来。好像刚刚的失落情绪并非因为裴劫离去不曾等他出来,而是因为担心戮十三的安危。   默了一会儿,洛阳又问道:“小师叔,要不我们回去?”他连着问了他那么多安排,他都没有答应。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碧海潮生阁的看台上吧?这里这么冷,还刮着海风。   对于秦煜来说,原本的计划是看完东海就回流云宫,所以洛阳一说他便想起来了。但他微微蹙了眉头,问:“他不回来了吗?” 第70章 阴阳极乐樱花町   难道他救了戮十三之后就不回来了吗?可他明明说,明明说结束之后要带他去好好看看东海的,去看碧海潮生阁。   洛阳挠挠头:“九师兄说要是等他三日还没回来的话,就先回去。”   三日,并不长,但也并不短。他不知道戮十三究竟陷于何种危境,三日够不够脱险。若是时间够了,那他们应该会回来的吧?还是说嫌麻烦直接回流云宫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现在几日了?”   洛阳说:“快两日了。”   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道:“那我们再等两日吧。”   洛阳张了张嘴,只能答应。   来时因为要准备天镜历,他没有好好玩玩,对于这个波澜壮阔的东海只停留在表面的印象。等着的这两日虽然也有四处闲逛,但早没有了观赏景色的心情。他恹恹的。   两日中,即便是最慢的弟子,也已经从天镜当中出来了。于是碧海阁安排了各种余兴节目,宴饮、游戏十分丰富。   洛阳本想带他出去跟众人一起玩玩,恢复一下心情。但没有一次成功,秦煜一次都没有出来,他谁都不想见,什么兴趣也提不起来。   黎煋知道后叹了口气,让洛阳歇了那份心思。   一直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刻钟。裴劫都没有回来。   此时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整整四天了。就算他真的救出了戮十三,也一定不会回来了。   洛阳小心问道:“小师叔,我们走吧?”   秦煜垂着眸子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同意了。   不过黎煋暂时无法回去。他说:“你们可以沿路逛逛,从此处回山门一路的景色都很不错。”临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嘱托道:“洛阳,照顾好小师叔。”   重责在身,洛阳极为正色:“是,师兄。”   ……   却说,戮十三当日直接去了樱花町,一头扎进了阴阳极乐坊。   正如其名,这是一个阴阳两界寻欢作乐的地方,宛若一个大商场,而且不限商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们做不到。所以混杂着来自阴阳两界的不同种族。   在这里,无论看到什么景象都不足为奇。樱花町,阴阳两界之无法地带;阴阳极乐坊,樱花町之国中国。在这里,六界中的所有规矩都不适用,它们自己就是规矩!一切都有无限可能!   而戮十三,流连多处,最终一头扎进了其下属的赌坊。   除了跟同门师兄弟私下里的小打小闹,他还未真正赌过。而这里的赌坊——   不要以为只有赌博,实在是服务非常丰富——有美人在侧,有小童侍候,更不缺美酒佳肴。他对比一下,觉得“嗯,这里不错,先从这里玩”。   洛阳以手扶额,十分无语。前两天他急急慌慌的跑了,他还以为他转性了。后来知道是裴劫叫他,又以为是知道了他做的好事要教训一通。然而现在看看,啥事都没有啊!   你说你到处砸人家东西就算了,现在还赌上了,这样就不好了吧?给师弟们做了很不好的榜样啊!   “这个局是赌什么的?”戮十三坐在一侧,手中随意的摸着牌,身边妖娆艳丽的女鬼柔弱无骨的攀在他的身上,有个童子小鬼还在殷切的给他按摩着腿脚。   对面是个红纱负面墨发高束的女子,看起来英姿飒爽,面上的红纱却又带来柔情与缱绻:“寿命。”   戮十三勾唇一笑:“怎么个赌法?”   女子说:“你输了,寿命给我,我输了寿命给你。每一场的数值可自由加减。最少不得低于十年。”   这个就很有趣了。   大部分人都无法知道自己的寿数。这万一不小心赌多了,运气好的话那就是平白增加寿命,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门都走不出去就直接死在赌桌上了。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已是屡见不鲜。   洛阳在旁边提醒他:“咱们赌些钱银之类的不行吗?这也太危险了吧?”   对面女子轻笑:“这位少侠说错了,钱银哪有这个刺激?”   戮十三也笑:“你多大了?”   女子一愣,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快三千岁了。”   戮十三:“都是你赢回来的?”   女子:“输过不少。”即便输过,那也是赢得多。否则怎会活到三千岁?   戮十三又问:“那你看我能活多久?”   女子又笑:“少侠这可问错人了,我不知道。不过死生簿上会有记载,需要我们帮你查查吗?”   戮十三笑的有些奇异:“不用,不知道才更刺激。”   女子笑的更大声了:“少侠好气魄!不错,正是如此!”   牌面终于开始了,骰子撞击骰盒的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动听,也十分的令人紧张。   女子问:“少侠准备下多少注?”   戮十三摸摸下巴,蹙眉思索。   洛阳在一边急急道:“十年吧,先下十年吧。”   戮十三问:“我第一次玩,不太懂行情。一般都下多少?”   女子耐心的解说:“这个也是分族群的,凡人多是十年一注,仙人多是百年一注。当然,大部分顾客都是比较随意的。”   百年?!洛阳已经准备拖着他走了。开什么玩笑,他们刚满一百岁,这一下子就赌上了他前半生活过的岁月,也太离谱了吧!   却见戮十三手指一伸:“两百年。”   即便是对面的女子,也对他的气魄产生了敬意,她还以为他最多下个三五十年,毕竟初来乍到,看起来也不过是个飞扬不羁的少年,谁知道如何?   “你疯了!”洛阳直接跳起来了“你不是说要把所有好玩的都玩一遍吗?要是输了怎么办?哪里还有命玩!都玩完了再回来也行啊!”   戮十三咧嘴一笑:“你不觉得这样才更好玩嘛?”都玩完了再回来,就不会有这样惊心动魄的刺激感了。他就是要玩这种刺激。   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了,洛阳向其他人发了传讯。然而他这传讯根本没出赌坊便被拦截了。这可不是外面那种随随便便的地方,防御系统做的很全面。   所以开盅之后,就有人来了。 第71章 阴阳极乐樱花町   “这位少侠,你想做什么?”   洛阳根本就没心思注意他们,现在正是戮十三的紧张时刻,赢,得两百年寿命;输,少两百年寿命。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见他不理人,那些人打定主意他是要做危害赌坊的事情,立刻开始抓人。   洛阳当然不会任他们抓了,两方当即纠缠起来。但是很明显这种事情对于这里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家离得远的继续专心赌博,离得近了挪挪窝继续赌博,不小心被搅了局的换个方式继续赌博。   不过有的人被搅了局非常气愤,一起加入了,整个场面非常混乱。   好在这边还没有受到影响。戮十三嘴角牵着笑,等着自己的结果。谁知对面的女子忽然狰狞了脸色,极为愤怒:“你敢在我面前出千!”   戮十三肯定是没有出千的了,至少他这样认为。所以对方这样明显就是欺负人,他哪里是那种肯让人欺负的?   “你们平白打我的人,我还没找你呢!”气势极为迫人,令对面的女子一时微愣。就是这一会儿,他已经跳到了桌子上,反手一掏摸出斩飏:“我劈了你们!”   好,戮师兄好样的!   洛阳虽然被追着打,但是见戮十三动手了,不赌了,心里十分欣慰。他放开手脚,拔出佩剑,再次呼唤自己等在外面的众位师弟,气势汹汹、勇猛无敌的跟对方动了真格。   呵,小样,看我们戮师兄不把你们这里都给拆咯!   然后两个人就被揍趴下了。   虽然声势浩大、威风凛凛,他跟戮十三都是毫不留情。但是很不幸,这里不是散乱没有人管的妖界,更不是他们的山门,而是六界盛名的樱花町,阴阳两界的独立城池,整个鬼界都要礼让三分的界中之界。   管理有序,训练有素,体系完整坚不可摧。他们根本不能像先前一样随心所欲的大闹一番,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浪了这么久,终于是栽了。被压倒性的劣势,几乎没翻起浪花儿。   外面的弟子见里面出乱子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跟戮十三有关,他们着急,想了解了解情况帮帮忙,也就一道儿被包了圆儿。   好在戮十三还算个知道保护师弟的师兄,拼尽全力把洛阳放出去了。   红纱负面的女子走到近前,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敢在我面前出千!”   戮十三笑:“这种事情在赌场上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怎么到你这儿就值得这么小题大做?”   女子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在那张干净平滑的脸庞上留下两道血粼粼的印子:“给我放到第六层地狱,我要抽干他的寿命!”   戮十三没办法躲开没办法捂脸,只好咧着嘴抽凉气,以求缓解一下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我说,我好像没有承认我出千吧?你这算不算犯规?你这三千岁的寿命不会就是这么得来的吧?”   女子笑的阴森:“谁跟你说我只有三千岁寿命?少侠,你还是老实认命吧。”   唉~叹了一口气,戮十三不说话了。   闹剧收尾,侍立的小鬼儿或者奴隶便迅速收场了。不至片刻,整个赌坊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半分也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地方沉沦着,旁若无人,不知今昔何年。   然而还没等把他抬出樱花町,就有人来了。   是个好看的小姑娘,梳着百合髻,乖乖巧巧,从从容容。她垂着眉眼,略微屈膝,气势十分不俗:“孟姑姑,这个人下了拜帖,我是奉命来请他喝茶的。”   红纱负面的女子微惊:“这个人,你说这个人下了拜帖?”   小姑娘点头:“是的。”   女子似是仍不相信:“还有他带来的那些人?一并拜会了?”   小姑娘又应了一声。   红纱女子很不甘心,银牙咬碎:“可他坏我规矩!”   小姑娘不卑不亢:“姑姑有冤屈不如同我一道回去,现下还是不要让我难做。”   红纱女子觉得在理,便跟着小姑娘换了方向。   “想不到你竟然还敢下拜帖!”   小姑娘走在前面,红纱女子却不曾近前,而是走在已经被松了禁制的戮十三旁边。   戮十三神清气爽十分轻松:“我师哥和师尊觉得我会闯祸,让我一定要下个拜帖,我又不傻。”   话虽如此,却不是任何人的拜帖都能被送上去的。所以这个人的身份定然不是随随便便的野鸡修士。女子在心中重新掂量了一下他,说出口的话依旧不曾饶人。   “你坏了樱花町的规矩,事情就不会简单!别以为下个拜帖就可以被包容所有行事。”   戮十三耸肩。   其实他现在非常非常紧张。师哥,师尊,你们快来救我呜呜呜。   于是裴劫真的就来了。他从碧海潮生阁出来,一路连夜向北,急速略过的海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他的体温骤降,一片冰凉。但这些他似乎都感觉不到,眉眼微蹙,冷冷月华下的眸光一片担忧。   事态紧急,他是没空下拜帖了,于是直接停在了东海最大的ME独家罗生门下。为了不将事情引致更差的境地,必然不能硬闯。他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没想到他刚走到樱花町的入口处便有一个小姑娘迎过来了。   入了阴界,整个空间是不同于黑夜的暗芒,阴风瑟瑟,只能视物脚下。不远处的樱花町却是灯火辉煌,喧嚣鼎沸。明晰刺耳的笑声自一处庞然大物的建筑中传来,遍布每一片角落。朱漆飞檐,黛瓦玉砖。那里,似乎没有忧愁,没有苦痛,更不会有黑暗。   裴劫眯眼打量着,然后抬起头来——樱花町。   那个小姑娘坐在牌坊下的石墩上面,单手支着脸颊,暗中瞧了他几眼,然后施施然走了过来。只是裴劫思忱略深,不曾注意。   还是那个小姑娘,梳着百合髻,清清冷冷干干净净:“你是来找十三道长的?”   裴劫一惊,抬眼看去:“是。”   那小姑娘就说:“那你随我来吧,十三道长在我家主人的府邸里呢,不曾有碍,无需担心。”   裴劫问“是你家主人知道我要来?”   小姑娘说:“主人圣意,我不敢揣测。”   裴劫不再问她,而是跟着入了樱花町。 第72章 阴阳极乐樱花町   一町为城、一街为镇,樱花町的面积并不算大,几乎就是一条长街。街道两旁规规整整的建着两行屋舍,有高有矮,有小有大,错落有致,繁简相称。屋舍旁种满了樱树,粗壮繁盛,长势极好,布满了整个街町——这正是它名字的由来。   如今正是樱树开花的季节,整个街道都沉浸在一片温暖的粉色当中,远远望去宛若团云。飘落的樱花如同飞舞的雪片,偶有微风吹过,纷纷扬扬,扫到人的皮肤上却并无凉意,落到地上也不曾融化,铺了薄薄一层,落满屋檐穹顶。   小姑娘恭敬地在前面引着,裴劫便静静走在后面。迎路有许多不同族群的人,总有些忍不住会多打量几眼。有些小鬼儿则是恭敬的福一福身子,唤一声‘百合姐姐’。   就这样走过了大概半条街道,走过了那个庞然大物、匾上龙飞凤舞的地方。   府邸在街道一隅,背靠繁华,却独有静谧。周围不仅栽了许多樱树,还满是长着红叶的树木,时节下长了满树,不一样的好看。   四处都放了石灯笼,点着暖色的光,一盏一盏,漏出细弱的光芒,照亮脚下黑暗。檐角上挂着陶瓷的风铃,如同倒立的圆碗悬在空中。有风的时候会轻轻晃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小姑娘脱下鞋子走到门前,侧身跪下:“主人。”   屋中是各种乐器发出的合奏,有女子的欢笑声,还有人不时唱出的歌声——靡靡之音。门开了,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烛火盈天,红毯铺地,金织软塌。室内塞着各种各样的人,使得原本宽阔的屋子竟显得狭窄拥挤。乐师聚在屏风之后,侍从散在案几席间,伶人不多,略显单薄的演于屋中唯一的空地上。   主座上是一个身着浴袍的妩媚男子,他侧身半坐着,卧在一群艳丽的女鬼当中,纤细光滑的长腿支起,露在宛若白昼的暖阁空气中。手中握着一把镂空的小折扇,时而掩唇,时而合起。另一只手正捏着一只极小精致的酒盅,些微晃了晃,却并未洒出来。   他看过来,一双狐狸般魅惑的眼睛中除了笑意却也没有别的。围在他身侧的那些女鬼极为妖娆魅惑,个个都是万中无一。却都不及他本人。   “坐。”他说。   身后,百合小姑娘拉上了门。   裴劫鞠了礼,坐在他为自己准备的位子上。   对面还有一个人,是个男人,一头蓬松及长的白发,面容并不显老。身上穿着繁杂厚重的华丽红衣,一只手摆在案上,另一只则置在身侧。那侧的脸上像是受伤了一般,红着半边。却又不太像是伤,没有疤痕。他端坐一隅,并不说话。   “可是裴劫九清?”   裴劫揖手:“居士认识在下?”   被称作居士的妩媚男子端起重新斟满的酒盅,狭长媚眼微微眯起,漏出的光芒侧身打量着他,似乎沾染了名为危险的色泽:“听说过。令人十分好奇,很早就想见一面了。”   裴劫垂眸不语。   居士却看向了他执在手中的长笛:“那是魔笛前陈?”   裴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是。”   那人便莞尔:“可否借此观赏一番?”   裴劫:“自然。”他双手奉上,一个小姑娘就接过去了。   “魔界圣物,可御万魔?”   “是。”   “听起来极为有趣。”   “在下并不建议居士尝试。”   那人笑出声:“这个我还是懂的。”   裴劫提醒道:“居士,我是来找我师弟的。”   “我知道。”他对门口侍立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立刻福了福身子,门扉被拉开,她抽身离去。“先等上一等吧。不过,你那位师弟真是调皮,坏了我樱花町的规矩。”   裴劫便揖了揖手:“我先替他赔礼了。”   那人又笑:“都好,他毕竟下过拜帖,也不算失礼。”   这时,戮十三终于被放出来了。他一看到屋里坐着的裴劫,也不顾满屋子都是不认识的人,哇的一声就扑上去了:“师哥,师哥你来救我啦,我好害怕,他们要抽走我所有的寿命,我好害怕啊!”   裴劫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擦眼泪。“真有此事?”   门开了,进来的可不止戮十三,还有那个红纱负面的女子:“这位道长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裴劫疑问的看向座首。居士小折扇晃了晃:“这位就是跟十三道长一起游戏的孟姑娘,具体事情不若听她说说?”   裴劫洗耳恭听。   女子说:“我们樱花町向来都是有规矩的。小女子看这位少侠也不像是输不起的才跟他玩了一盘,没想到他竟不肯认输,不把寿命给小女子。”   裴劫问:“他输了?”   女子说:“正是!”   戮十三不干了:“谁不认输?你又没给我要!”他又看向裴劫“师哥,她说我出千,她才出千呢!我没有!”   “若你不出千为什么不给我寿命?”   “谁说不给你了,你又没给我要!”   转了半天,又转回来了。   眼见着整个局面乱哄哄的,座上的男子插话了:“诸位也许不明白,我赌坊中的筹码都是要提前摆上台面的,输方的会自动归为赢方。孟姑娘的意思是,十三道长的寿命没有摆到台面上。”   这个怎么摆?他还能自己把自己的两百年寿命拽出来摆上去?也没见对面的孟姑娘有这个动作啊?   见戮十三茫然迷惑的样子,他折扇一抬掩住面容笑了起来:“没听明白?”   戮十三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   “也罢,看来是尊师曾为你做过咒法,轻易不会被别人抽了寿命去。”   他们在赌桌上关于筹码的话是不能轻易说的,但凡说出来便算是许了诺,而且要做数的。这里赌的东西千奇百怪,大部分都没办法摆上桌,所以这是常识、是不成文的规矩。   很显然,戮十三许的诺没有作数。   哇,师尊还给他下过这种咒法?难道他算到自己注定会来赌寿命?   虽然如此,可孟姑娘不开心啊:“居士,难道要坏了规矩吗?” 第73章 阴阳极乐樱花町   居士大人敲敲折扇,似乎有些为难。前陈笛已经被那些女鬼拿过去讨论起来了。她们窃窃私语,时而娇笑、时而惊奇。   戮十三指着那边问:“师哥,你的笛子为什么在那里?”   裴劫没理他:“居士,可否用我的寿命代替他的?”   居士十分讶然。   戮十三:“不行!”   居士又看向那位孟姑娘:“你觉的如何?”   谁的寿命都是寿命,这一点是没差的,所以她说:“自然也无不可。”   戮十三:“我还没同意呢!”   裴劫:“你先别说话。”   居士又说:“不过我们也不能平白就拿你的寿命,毕竟你并未在我们樱花町赌过。”   裴劫:“居士觉得应该如何?”   居士说:“不若这样吧,你在我们这里赌上一局,若是赢了这寿命我们便不收了。若是输了……还请阁下把输掉的东西一并留下。”   本来孟姑娘有些着急,现在一听才知道居士是另有打算的,赶紧静默一旁。   戮十三:“不行!我不同意!”   裴劫:“居士想要赌什么?”   戮十三像个背景噪音,虽然不断地发表着意见,却被很不留情的忽视了。   居士敲着折扇:“阁下有什么?”   “金银财帛?”   “我不需要。”   “灵气法宝?”   “我只对你这笛子有些兴趣。”   “可以。”   “不行!”这回戮十三真是说什么都不干“收我的寿命就行了,不用赌了!”   居士笑起来,小折扇掩着嘴角,十分妖娆魅惑:“你这寿命取起来麻烦,况且你师哥也不同意啊。”   戮十三:“反正不行。再说了就算你赢了这个笛子你也用不了啊!”   居士说:“谁说我是赢回来要用的?我摆着看不行吗?”   戮十三顿时语塞。他觉得自己遇上对手了,而且是个笑眯眯的对手。原来这感觉很糟糕啊。   “看也不行,这是我师哥的!”   居士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行?”   戮十三分毫不让:“不行!”   居士松口了:“那好吧,我们赌些别的。九清道长觉得如何?”   裴劫自然无不可:“都可以。”   但是无论换什么,都不会是比前陈笛简单的东西。   屋子里摆好赌桌的时候,戮十三依然不知道要赌什么。他忍不住问啊,问了好几遍。终于在众人都围着坐好了的时候,居士发话了:“九清道长,我们赌气运如何?”   裴劫:“可以。”   气运?那不是跟寿命一样的东西?这不行……他没说出话来,已经被裴劫捂住了嘴:“别说话。”   坐在裴劫对面的,依然是个女子,只是这女子就显得婉约柔美多了,一双杏眼秋水连连,像是有一双钩子正在悄莫虎的勾着人,她问:“道长真要跟我赌气运?小女子的运气向来不错,还请道长想好了。”   但说起来,这屋中的所有女鬼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位居士妩媚动人。   裴劫却未看她:“居士让她跟我比?”   居士:“你觉得不妥?”   裴劫:“嗯。”   女子娇笑出声:“道长若觉得有失公平,小女子也可以让妹妹来跟你赌。”   裴劫垂着眸子,谁都没看。   那居士就说:“你下去吧。”   女子福了福身子:“是否要奴婢去叫妹妹们过来?”   居士缓缓起身,松松垮垮的浴袍垂下来,贴在他大开的胸口上,纤细的身体在如昼灯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他一手拿着小折扇,一手握着小酒盅,身后还跟着一个艳丽的女鬼双手托着前陈。   他说:“九清道长说的不妥并非觉得是你欺负了他,而是你不配跟他赌。”他用折扇指了指,那女鬼就把前陈放在了裴劫手边上“我们观赏够了,请收回。”   婉约柔美的女鬼脸色一变,并不能理解其中意思。却见他们的主人坐在了刚刚的位置上,小酒盅一放,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长尝尝。”   裴劫从善如流的端了起来。酒当然是好酒了,是樱花町特有的樱花鬼酒。   “你好像并不常喝酒的样子?”   裴劫承认。   居士就说:“那好,以后若是有空你可以到我这里来,我教你品。”   裴劫:“多谢了。”   居士笑:“那我们开始?”   三局两胜,每一局都要将输掉的东西交给对方。   骰子在盅子里快速的滚动着,居士的媚眼微微眯起,注视着对面敛眸的裴劫。烛光打在眼帘上留下一片暗影,他的神色就藏在其中。也好像,什么都没藏。   在场之人,每一个都比正在赌博的两个当事人紧张。樱花町的主人哪里是一般的小鬼小妖,他的气运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可以比的。   同样的,裴劫的气运也不是谁能觊觎的。抛开实力不讲,这两个人棋逢对手,赌起来极为合适。   盅子打开,第一局,居士赢。   “九清道长,承让了。”   看着他依旧不变的媚眼,戮十三差点跳过去抓他,被裴劫按住了:“继续。”   于是骰子重新转起来。伴着略显紧张的呼吸声,再一次打开。   第二局,裴劫赢。   戮十三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刚想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便对上了对面那双魅惑勾魂儿的面容——他未免也太从容了吧?   心下一虚,他没嚷出来,反而更加紧张了。可反观自己师哥,也是神色不变,不曾受到影响。他想说些什么,又怕打扰到裴劫。整个晚上,他第一次主动闭嘴没有说话。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局了,这一局便是决定输赢的终局。赢了,自然不用师哥替自己赔寿命,可若是输了……   受此感染,整个屋子的气氛紧张到了极致。她们无不侧首张望,好像这样就可以提前看到结果。红纱负面的孟姑娘更是一个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不能得两百年寿命,就看这一局了!   万众瞩目之下,骰盅终于揭开了——第三局,裴劫赢。   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戮十三欢呼雀跃的抱住了他:“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吗!我师哥赢了!我师哥赢了!”   “承让。”裴劫不动声色道。 第74章 阴阳极乐樱花町   居士笑笑,再一次为他斟满酒。小小折扇掩在唇畔,说不出的勾人魂魄。“道长谦虚了。”   令他十分感兴趣的是,裴劫的表情从始至终未有变过,却使得自己身边的女鬼都芳心不住乱跳。   居士一边品酒一边说:“该拿的我都拿了,该给你的我也已经给了。至于寿命自然按照先前约定,我不会取了。”   裴劫:“多谢。”   居士:“你当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寿命是自己做主的。没什么意义。”   何止是寿命,气运也不是别人想拿就能拿的。他们才是赌桌上的大千,谁都没办法。在场这么多鬼,确实只有这位居士有资格与他做这样的赌博。   “对了,你们来的匆忙,但也是下过拜帖的,我还没有好好招待你们,眼下一起吃茶如何?”他回头吩M.E.D.J咐着“将其余的客人一起带过来。”他倒是没有忘记自己除了戮十三还抓了人家别的弟子。   只是哪里有先喝酒再吃茶的道理?不过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他回头冲着一侧问:“小木,要不要干脆开宴会?”是那个一直坐着并未言语的白发男子。   他微微一笑:“客随主便。”   居士就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二人:“那都随我的便?开宴会吧?来人,快去布置。”   于是,裴劫和戮十三莫名其妙的参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宴会。樱花町上闲着的、没闲着的小鬼都来了,各式各样,比妖界还要丰富。   他们聚与红叶之间的空地上,中间燃着红艳艳的篝火,细小的火星子飘到空气当中,宛若成群的萤火虫。原本侍立在屋子里的伶人乐师挪到这里,继续演奏着。可能因为这里是樱花町的原因,分外赏心悦目。   没丢寿命,且师哥平白多了气运的事情让戮十三十分开心。他就知道,他的师哥那么厉害,怎会为了救自己把自己也搭进来?于是跟其他弟子一起,也加入了热闹的宴会中。   大家虽然都很欢乐,也很放的开,但居士还是保持着跟刚才一样的行事风格,坐在一群娇艳美丽的女鬼当中,接受着她们的服侍,自在闲适。   那位一头白发的男人也是,在这样热闹的宴会中静默着,却保持了自己的存在值,不会让人忽视。   居士问:“你们是来调查什么的?”   裴劫说:“有件事情可能事关妖魔鬼三界,先前我们已经去过妖界了,现在想要在这里打探一下,关于息水湖畔一个小镇的事情。”   小镇死过许多人,引导死者亡魂进入鬼界是他们的工作之一,所以关于那里的惨状应该是有记录的。   居士问:“小木,那一片是谁在管?”   男人思虑片刻:“黑鬼。”   “可有处置?”   男人:“不若问问他。”   于是居士就叫了一个小姑娘过来:“你去黑鬼那边走一趟,就说我请他来参加宴会。”   裴劫目送着那个小姑娘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想起了关于鬼界的传说。   那小姑娘腿脚极快,开了传送阵转眼就回来了:“主人,鬼王大人不在,听属下说去散步了。”   “好吧。他就爱散步。”他看向裴劫“爱散步没什么不好,可以锻炼身体。”   裴劫便应了一声。   鬼界四王,青红黄黑,每一个都神秘莫测。所以他原本也没指望会这么轻易达到目的。让戮十三来此拜访主要是为了打声招呼,这样在鬼界行事会方便很多。   只要被樱花町居士奉为上宾,得了他的肯定,那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想做的事情,不必鬼鬼祟祟。当然,这全部都要建立在不危害鬼界的基础上的。   “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们?”居士又问道。   裴劫谢过他的好意,表示暂时没有麻烦事。并说明日后戮十三还会因此事来叨扰,让他不要介意。   居士笑着一一应下,按照先时说的,开始教裴劫品酒。   对于太多事情,裴劫都不在意。所以别人怎样,与他并无干系;要他怎样,他便怎样。   那场宴会开了足足三日三夜,开到一个一个的小鬼儿支撑不住就地大睡起来,开到戮十三已经睡了一觉并重新醒过来,开到篝火即将熄灭……   从鬼界刚离开,戮十三酒还没醒的时候天色就开始变化了。   裴劫面色一变拍了拍他的脸:“你的天劫到了。”   戮十三:“这么快?”惊醒中带着茫然,清明中伴着疑惑。   身后的其他弟子听到了,下意识神色紧张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最近做的坏事太多,这次的天劫明显来势汹汹,云层上正在积着厚厚一层黑云,随着他们的移动缓缓跟随着。   裴劫遣散了跟着的众位弟子,让他们先回去,带着戮十三去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然后帮他渡了一层法力。   “能不能撑得住?”   以前倒不是没被雷劈过。但他都是乖乖在山上待着修炼,就算闯祸也没有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这回干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怕是要好好给他劈两下了。   戮十三不是很在意:“师哥放心,等这事完了。我的功力就更上一层楼了!”   裴劫便说:“先休息会儿吧。”   离雷劫降落还会有一段时间,戮十三空玩许久,精神疲惫,还是先睡会儿的好。   因为他们安定下来了,那集聚的黑云也不再移动,而是在原地旋转缠绕,将整个天幕搅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雷电在其中穿梭,裹着黑云溢散的气雾,纯纯欲动。   目送着他飞高飞远的身影,裴劫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清冷的眉眼微微蹙起,夹着忧虑。他的心中莫名便起了一层很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并不好受,便收回了视线。   但最终还是不放心他:“撑不住了就叫我。”   “知道啦!”   戮十三的声音穿过萧萧冷风,穿过百丈高空,穿过四伏危机,落在了他的耳边。依然那么轻松炽热,那么明朗坚定。那气势,似乎可以划破虚空,划破时间,传递到万古黑暗的荒世。 第75章 金陵城偶遇   虽然戮十三不放在心上,但这次的雷劫比往常都要凶悍,他硬生生接了七道,整个人已经糊成了炭色。第八道过来的时候他本能的想要躲。   要知道,到了他这个阶级所有的雷劫都是一层一层往上递增的,后一个有可能带着前一个两倍的威力!   可这才第八道,还有一道呢。如果他躲过了这一道,或者让它劈偏了,那这次渡劫要么失败,要么实力增不了多少,说不定他的修仙之路也会就此终止。   “不准躲!”   戮十三一个机灵,意识清明几许。委屈涌上来,他鼻尖一酸:“师哥……”   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每每遇到困难,他总是下意识的呼唤裴劫。而裴劫,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捏笛子的指节白了一白,他的另一只手触亮一个法阵——   前日,黎煋来讯说洛阳已经带着秦煜在回流云宫的路上了,所以,他应该用不到了。   眼见着第八道雷就要落在头顶上了,戮十三眼泪汪汪,刚想再叫一声师哥,就发现有个东西往这边飞过来了。   裴劫肯定是不能亲自过来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别人替自己渡劫,可却没有规定不准借住外力。   这个外力是指除了自身法力之外,可以用自身法力控制的法宝。比如他自己的斩飏剑,比如裴劫扔过来的半壁琴。   但是这些东西往往只能挡一道,后一道就不管用了。斩飏剑一定要留到最后才能用,所以他才想躲。现在有半壁他便可以多撑一道了。   心里顿时稳了下来,戮十三接住半壁,往头顶上一举。这时,那酝酿许久的第八道天雷也终于落了下来,砸在半壁色泽温润的琴身上,向四周散去,又因承受不住,穿破琴身落在了戮十三的身上。   好在半壁终归替他分解了许多威力,他撑住了,并没有大碍。但现下这把琴算是废了。他咬着嘴唇,巴巴的看着飞过来的裴劫。   最后一道雷劫降临之前有很长时间的空闲,这是因为要酝酿一道比先前所有都要威力巨大的天雷,所以需要更长时间。   趁着这个空闲,裴劫替他简易的疗了伤,又渡了一层法力,便让他自己调息去了。这种事情别人真的帮不了太多。   裴劫坐在他旁边以便于及时回应,又将半壁置到膝上,纤长的指尖缓缓落上,轻轻地拂过被劈坏、变色的地方。脸上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神色。   这是他做的最好的一件法器,从选料到炼化全都是他一人所为,因为觉得不错,又顺手用剩余的材料做了另外一件。也很不错。   他很少去在意什么,所以可以顺手将半壁拿给秦煜用,即便用灵石来催动对这把上品法器不太友好;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之送到戮十三的雷劫之下,替他分去大部分的劫难。   若是坏了,可以修补;若是毁了,也可以重新炼化。他是这样想的。   一如河水流过,一如清风拂过。   ……   东海之畔某城   洛阳正打算洗洗睡觉,顺便想想明日该如何让那位小师叔的心情好上一些。   这已经又过去两日啦,两个人慢悠悠的沿着陵江走,走过好几个城池,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景色,连他自己都不住感叹,可那位小师叔怎么就提不起精神来呢?   “二十三!二十三!”   是秦煜惊惶的叫声。   洛阳心里一抖,从浴桶里跳出来就往门口跑:“怎么了?怎么了小师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刚打开门,便发现秦煜跑到了他的门口,神色慌张,脸色苍白,明显是受了大惊!   这可了不得,他奉命暂时照顾秦煜,若他真的出了什么好歹,自己这可没法说了,怕是要被逐出师门吧!   “小师叔你别急,到底怎了?有妖怪?你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秦煜摇着头,努力稳住呼吸:“不是,琴、琴!”   洛阳:“琴怎么了?”   “不见了!裴九的琴不见了!”   洛阳张了张嘴,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片刻才问道:“你别着急,慢慢说与我听,是怎么不见了?被人偷了?”   秦煜摇头:“不是,就是,就是在我手底下不见得!”他不敢说自己当时正抱在怀里,不敢说自己正对着这把琴祈求着裴劫快点儿回来。   明明好好地,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他心里害怕。   洛阳却松了一口气。他将秦煜引进屋中,关上房门,然后说道:“小师叔不必担心,想必是九师兄要用,所以把它召回了。”   秦煜惊讶的张着嘴:“召回?”   洛阳是完全放松下来了,他咧嘴笑着:“对呀,半壁是九师兄的法器,是认过主的,即便不在身边,但只要九师兄知道它在哪里,随手一招便能召到手边。”   秦煜所学习到的知识中还没有这些,他惊疑着,心下也慢慢松了一口气:“真的吗?”   洛阳:“那是当然,只要实力够强什么办不到!我也行的,不过距离很有限,也只能召唤自己的佩剑。十三师兄比我厉害许多。九师兄最厉害,我知道他的大部分法器都可以,尤其是那只笛子,远隔万里都能即刻便到!”   听他这么说,秦煜既惊又奇:“真的这么厉害吗?裴九的笛子可以自万里之外即可就到?”   洛阳:“这有什么啊,那笛子的厉害之处才不是随叫随到呢。只要在九师兄的手里,它可攻可守,坚不可摧!若是我们也在身边,那加持术用起来啧啧啧,不过别的本事我没见过,十三师兄就是这么跟我讲的,我想象力有限嘿嘿。”   秦煜想起不久前他用这笛子召来了两只怪物,心中却又泛上忧虑,他婉转的问着:“那既然笛子这么厉害,裴九为什么还要将琴召回去?是不是因为他们遇见了什么意外?”   洛阳略作思索:“我觉得不会,九师兄那么厉害的人,除非他不想做,否则什么能难住他?大概是有什么必须要用琴的地方吧。我觉得九师兄既然把它做出来了,那肯定是有非要用到它的地方。”   秦煜点点头,视线也随着垂了下来。他一愣,立刻抬起头来,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掩饰的尴尬。   洛阳兀自乐了一会儿,想他多厉害啊,分析的头头是道很有道理毫无破绽!他正为自己机智而自豪,却发现秦煜的面色不太对:“怎么了小师叔,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秦煜咧咧嘴:“没,我没事了,你早点儿休息。”说着便转身出门。门开的很小,他挤出去的,然后很快关上,连再见都没有跟他说。   洛阳有些疑惑,但还是秉承着礼貌向他道了安,然后下意识往屋里走。走着走着,却走到了屏风后面,装满水、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的浴桶旁,他眨眨眼睛,下意识的低头看去——   “啊!!!!” 第76章 金陵城偶遇   江南水富,灵气充沛,南国则占据几乎整个烟雨江南。而金陵是它的都城。这是一个善操纵术的国家。   作为富庶国家的都城,金陵四处极为奢华,这里国泰民安、百姓安宁。   街市上的商贩大声的吆喝着,引来行人不断驻足。繁华热闹,与别处不同。   秦煜在前面低头走着,与整条街都有些格格不入。   跟在后面的洛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了一个小摊上的摆件,小商贩正用手中奇异的术线操纵着,被操纵的小物件便活灵活现的动了起来!   这几日他们已经见过不少好玩的东西了。大街上田野间到处都是代替人力的傀儡,只是像这样精致的还未见过。   “公子你看看这是什么?”为了低调一点,秦煜不让他老是叫自己小师叔。但是洛阳也绝对没胆量叫他名字跟他称兄道弟啊,所以就这么叫了。   秦煜虽然心情不佳,但是对任何人还都是很好脾气的。洛阳叫了两声他就回过神来了:“什么?”   顺着方向看过去,那小摊也不小,像这样的物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小商贩见吸引来了顾客,立刻笑脸相迎:“二位是外地来的吧?这是我们本地的特产,你们可以称它为傀儡。操纵极为简单,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秦煜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的观察起来。这其中形状各异,有的被做成了人类的形状,甚至连衣服都穿上了,活灵活现,令人新奇。   小商贩见他感兴趣自然更加热情的介绍。洛阳也在一边问:“要买一个吗?老板教我们怎么玩?”   “可以啊,可以啊!”小商贩赶紧应是。然后继续推荐。只是到了这里就不太有良心了,推荐起大傀儡来了。毕竟大的贵,可以为他带来更多利润。   秦煜在一众傀儡当中流连不定。这时,有两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喜欢哪个?”   “不要买大的!”   众人抬头一看,正是裴劫和戮十三。   戮十三已经先一步过来了,他精气神极好,声音洪亮,步伐稳健。身后是裴劫,一身白衣,手持长笛,神情寡淡,翩然若仙,分毫没有变化。   “裴九……”他茫然的看着他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已经快十日了,从裴劫离开到现在已经快一旬了。洛阳一直都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带他游山玩水逛庙会,可他提不起精神来。   洛阳从未催促他回去过,所以,裴劫和戮十三一定也没有回去。于是,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闷。到今日为止,洛阳已经快要没有法子来逗他了,他知道,所以格外的配合。   已经许多日了,他日日盼、夜夜盼,盼望着这道身影出现,现在终于回来了!   他的胸腔扑通乱跳,还泛着一股酸涩,脸颊热了一片。他既期盼着,又怕眼前不是真的,过了片刻才终于咧嘴笑起来“你回来啦。”   “嗯,”裴劫走过来,也探头看去。但是他太高了,小摊上方垂下来的红菱搭在了头上,如同新嫁娘被撩了一半的红盖头,添上了不一样的颜色。   秦煜的目光一直锁在他的身上,有些失神,却一直咧嘴笑着:“你有没有受伤?你们没事吧?”   “没有。喜欢哪个?”他没有看过来,而是打量着小摊上的傀儡。   “不要买大的!”戮十三又重复了一遍,也凑过来,干脆把洛阳挤一边儿去了“咱们这种外行人控制不了,买了白买。”   “你怎么知道?”听说裴劫没有事,秦煜放下心来,忍不住问他。   戮十三心虚了一秒:“我比你年龄大,听我的没错!”   秦煜就看向裴劫。他正在专注的挑着小傀儡,好像很喜欢这种小东西。但是神色又没有什么变化,让人十分猜不透。“喜欢哪个?”他又问了一遍。   于是秦煜就又将视线放到了小摊上。   最后,他和戮十三一人挑了几个,跟着小商贩学了半天怎么控制,才终于打道回府了。   回的是洛阳找的一个超大小院,甚至翠竹假山应有尽有。初时秦煜还疑惑过,但他却没有心里关心。如今发现加上其他弟子刚好够住。   “历练如何?”裴劫问他。   秦煜一边偷偷打量他,一边假装在玩小傀儡,听到他终于问自己了,立刻回道:“很有趣!”   洛阳在一边补充道:“对啊,小师叔可厉害了,他自己找到生门了!你走了之后才一天他就找到了!”   一说到这里秦煜的情绪便兴奋中夹着落寞,期待中夹着心酸。要是他再快一点,或者裴劫晚走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话洛阳就后悔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为了缓解尴尬,他的眼神四处乱飘思考着换个什么话题,定睛一瞧戮十三,立刻惊呆了:“你这是已经渡完劫了?”   戮十三十分骄傲的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那是,要不然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慢?你们以为鬼界能困住师哥吗?”他坐回来“我跟师哥还在那里参加了个宴会,知道跟鬼一起开宴会的感觉吗?十分有趣!”   “宴会都开上了?不是之前还要打要杀的?”   “你们以为师哥是谁?当然是他的功劳!”   这一回所有人都有份,唯独拉下了洛阳,他心中多有不甘,与众人闹成了一团。   秦煜却忍不住问:“是什么样的宴会啊?”   裴劫看着他:“篝火晚会,樱花町居士很热情。”   “很有趣吗?”   “还不错,很多人,有机会再带你去吧。”   “我可以吗?”   他看过去的眸子闪闪发亮。让裴劫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可以。”   “你们到底是怎么脱离危险的?我听说那位居士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啊?”   “师哥跟他赌了一场。”   “那谁赢了?”   “肯定是九师兄吧?”这件事情只有戮十三知道,是以其他弟子也很好奇。   戮十三这个典型哥吹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当即就开始说:“当然是师哥赢了!三局两胜,师哥赢了他两场!”   但是对于跟着戮十三进过赌场的洛阳来说又怎会不清楚樱花町的规矩?   他有些迟疑的问:“九师兄,不会你也留下了……”   裴劫十分平静的回道:“嗯,留下些东西。” 第77章 金陵城偶遇   “什么东西?”这回是秦煜问的,他下意识抓住裴劫宽宽的袖摆,攥出了深深地痕迹。   裴劫轻轻笑了下:“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秦煜却不信他:“那你为什么要把琴召过去?”   裴劫挑了挑眉,忽然想起来那日随手便将半壁召回替戮十三挡天雷去了,来到这里也未曾向他解释过。   手中的东西忽然消失,他大概受到了惊吓吧。   “临时需要,没什么。”笛子是用不得的,其他法器顶不住戮十三那第八道天雷。   戮十三还在那边跟诸位师弟说着:“师哥的东西怎么可能被随意拿去呢?你们放心吧!”   众人将信将疑的放下心来。   聊了一会儿,大家便说起别的来,很快便忘记了这一次惊险的樱花町之行。   见秦煜还有些忧虑,裴劫放下茶杯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他的掌心几乎没有温度,只被茶杯烫热了边缘,但一触到这熟悉的温凉,秦煜便蓦地安心下来。他抬头看他,眼神中盛着浅浅的、短暂的茫然。   裴劫说:“吃饭吧,不要胡思乱想。”   秦煜就乖乖吃饭了。   裴劫问:“这几日玩的如何?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他想让他带自己在东海玩耍,这是参加天镜历之前说好的,但现在却已经离开那么远了。所以他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吧。”   “害怕了吗?”他自然记得秦煜在里面的第三天就跟别人走散了,后面那么多天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虽然看不清楚细节,但裴劫又不是不了解他的性格,不怕是不可能的,必然是每走一步都惊心动魄。   秦煜低声道:“有一点。”   裴劫说:“你很勇敢。”   秦煜忽然抬头看着他:“可是你明明很厉害,如果你想的话,一定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的对不对?”   裴劫一惊,复而明白过来,原来他理解错了。   他是在担心自己。   这种感觉很陌生。还有种奇妙感。可能因此,有些不适感。   “裴九?”大概是发觉他的神色略有异样,秦煜忍不住唤他。   但裴劫却没有立刻回应他。他心中有些茫然,汇聚成团,带来一种晕眩感。   不错,如果他想的话,是不会令自己身处危险境地的。   如果他想的话。   可大多数时候,他只随波逐流。   他不能做太多的,他不能。   ……   夜间,窗外忽然传来笛声,缠绵悱恻、宛转悠扬。这个笛声跟裴劫在流云宫时吹出来的一模一样。秦煜撑开窗子探出头去。   远处的一棵扶柳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极为高耸,密集而细长的柳枝在夜风中缓缓飘摇。有一个缥缈的身形就立在那上面,像是凌空漂浮着一般。他背对着他。不知为何,总有些孤独寂寥之感。   他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从那年冬日大雪中的邂逅,到今日的常伴左右,时光很慢,也很快。他仿佛还记得他那日说话的语气,跟天上飘落的雪花一般,都是没有温度的,落在这俗世中,积了厚厚一层,冷的彻人心骨。   可就是这般冷彻心骨的温度,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他是那样寡淡的一个人,还没有心。如果当日自己没有向他求助,他一定不会管的,他想。   还好,还好自己开口了。   这样想着,秦煜弯了唇角。   可他又是怎样的呢?为何没有心?他始终都没有说过。他心中是怎样想的呢?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只有他心系戮十三,非常的关心,胜过所有。这是他了解的全部。   戮十三自幼便跟着他,是被他带他大的。所以,他对于裴劫来说应该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吧,紧张与关心,都已成为了习惯。   那自己呢?自己能不能也这样?他不求自己能与戮十三拥有一样的地位,只要在裴劫心底能够占据一点席位,一点就够了,他便知足了。   如果相处的久一点,一定会做到的吧?   他看了很久,月亮升了又落,夜幕变得又黑又深,外面的灯都熄了,城镇变得静谧。他伏在窗棂上,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第二日早上,大家都还在埋头大睡的时候秦煜自己酸醒了。他在窗棂上趴了一晚上,还吹了一晚上凉风,十分难受。   好在活动了活动,感觉好些了。但整个人怏怏的,很没有精神。   众人跟他不同,劳累了许多时日,快中午的时候才醒。吃完饭就一起出去玩了。   好在不只他一个人,裴劫也不出去玩。   “昨晚没睡好?”   秦煜胡乱点点头。   “再去休息休息吧。我们明日启程。”   秦煜应了一声,却没有转身去休息。   “怎么了?”   “十三他们也一起回去吗?”   裴劫说:“他们不回去。上次鬼王不在,他们还要去鬼界拜访。”   秦煜问:“那你们上次去见的人是谁啊?”   裴劫想了想,便将桌上的四个茶杯都装进茶盘摆好了,然后示意道:“如果把这个桌子比作鬼界的话,那这四只杯子就是鬼王。”他将杯子一只一只取出,摆到不同的位置“每一位鬼王管辖着不同的领域,互不干涉。”修长的手指拂过那被分成四份的石桌桌面,袖摆浮动着“但是还有一个人。”茶壶被拿了出来“这个人住在鬼界,跟他们任何一位都没有隶属关系。却受整个鬼界敬重。”   “就是你们上次见得人嘛?”秦煜勉强收回视线,还带着一丝难舍。   裴劫点头:“他住在樱花町,是个很随意的居士。”   “他们跟妖界一样也没有一界之主吗?”   裴劫摇头:“不,他们四个都是。”都受过天雷、挨过荒火。   这就是为什么戮十三明明不老实还是乖乖下了拜帖的原因。一旦进入鬼界,稍有不慎得罪谁都搞不清楚。作为一界之主的鬼王,每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每一个都不会好对付。   在妖界还好说,即便每个地方都盘踞着大妖,却都远远不够资格,无需太过担心。   下了拜帖,有人引荐,那就好说话多了。实在不小心惹了祸事那也是作为客人惹得,而不是入侵者。对于客人,主人总是有很大的包容心,轻易之间不会怪罪了去。   戮十三这孩子虽然爱闯祸,但脑子是真不笨,知道轻重好坏、懂得舍弃,也不是全然不爱听别人说的话。他是个好孩子。 第78章 金陵城偶遇   晚间的时候大家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就回房休息去了。   但大概是因为下午睡了一觉,秦煜不困,甚至还有些兴奋。于是他准备出门转转。   刚把门关上,转头就遇见了轻声慢步幽灵一般猫着腰、排着队的一群白衣少年。   戮十三明显是维持秩序加放风的那个,正好跟他对上了视线。双方愣了几秒。正在秦煜心中闪过无数可能的时候,戮十三飞快的跑过来揽住了他的肩,一句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推着他就往外走。   “我带你去玩!”他说。   秦煜问:“偷偷地?”   戮十三:“别这么说。师哥今天要练功,我们是为了不打扰到他!”   有区别吗?就是说的好听了点。   秦煜:“我不去。”   戮十三怎么可能放他?万一他去告密怎么办?绝对,不能!要杜绝一切败露的可能!   “我带你去的地方师哥肯定没带你去过!你不试试?”   裴劫没带他去过的地方,其实有很多。   就在这会儿走神的功夫,他人已经被戮十三推着走了很远了。   “怎么这么慢?我去,小师叔都来了!”众人又惊又疑,受到了暴击。   戮十三:“走吧,人多热闹!”只要秦煜上了这条贼船,就跟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告密?想都不要想了!   然后,秦煜被带进了一处雕栏画栋、满是如花美眷的酒楼里。   “这里是秦楼吗?”他的脸有些红。   他自幼生活在张府,接触的都是粗使杂役,这样的成长环境能干净到哪里去?所以,他多少知道一些。   当然是了!   “我还是回去吧。”他坐立难安,抬腿就要走。   却被戮十三一把拉回来了:“别啊,咋滴,你觉得不好玩?你以前来过?”   怎么可能?   “那就在这儿玩玩啊,你怎么知道不好玩?”   他说不好玩了吗?怎么能这样偷换概念!   没过一会儿,如花美眷们就进来了,她们怀抱琴瑟,跪地而作,不一会儿就响起靡靡之音。   戮十三前半段什么都没做,一个劲儿的给秦煜灌酒,极言此处之好。终于,觉得他应该不会就这么走了,才自己玩去了。   这一下就真的没人管他了。   外面灯火通明,耳畔琴瑟争鸣,秦楼的漂亮姑娘们争奇斗艳,分毫不让。   秦煜伏在窗棂上,仰头看着夜幕中玉轮般的圆月,莫名张嘴想要叫出声。只是实在不知要叫些什么,便又闭上了嘴。不知怎的,他有些热,脸颊一点一点变得红润。   “小师叔好像喝醉了。”洛阳小声道。   戮十三斜眼看看,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屋里的姑娘们身上,嘴上不以为然道:“怕什么,大不了今天晚上让他跟我们一起睡。师哥不会知道的。”   一旁的众人听到后,放下心中担忧,重又开心愉悦的喝酒赏乐。   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踏在人的心头上,像是有意让人发现。只是屋中众人如此沉沦,谁都没有注意。不时,屋门便被一个人推开了。   察觉到这一点并看过去的人并不多,而其中包括了尚且清醒又比较警惕的戮十三。   “师、师、师、师哥……”他酒杯都握不住了,刚满上的酒液撒了一半。咽了咽口水,心虚的看着门口那个白衣翩翩的人。   这人长得实在好看,吸引了秦楼许多人的目光。不少姑娘们跟着便来到了这里,痴痴地望着。   想必是他的气场惊人,屋里的琴瑟歌舞不知不觉便停了,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但他并没有什么神情,语气也很淡。裴劫说:“都出去吧。”   姑娘们福了福身,脚声轻缓的秩序离去。出了门,又插进人堆里,偷偷往里看。   只是屋里的人是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了。戮十三扔了酒杯,低着头站在原处,像是等着被训话的小学生般。别的人便更是不敢造次。   而秦煜,比戮十三还要惊惶。他茫茫然站起,慌不择路的跟着那群姑娘往外走,也不知怎的就撞在了柱子上。‘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戮十三几个斜眼看看,谁都不敢上前。   裴劫走过去,他却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颊,漏了一点点小缝隙偷偷打量。见他一张镌刻的面容在背光的阴影里莫名有些冰凉,干脆便双眼一闭,晕过去了。   别的人看他这样,有惊讶的、有赞叹的、还有的盘算着现在装晕来不来得及。   裴劫将他背起来,道:“回去。”   一众弟子不敢多言,收拾收拾跟在后面往外走。虽都是便装,但这样的阵容放在热闹的秦楼里,当真一大奇景,引得无数人侧目。恍然间还听到有人问:“这是哪家的小辈出来混被抓了?”   几个人在裴劫面前虽然战战兢兢翼翼小心,但听到这些话后纷纷犀利的回眸望去。感受到强大杀气的吃瓜群众身子一颤,赶紧躲开了。   唯有戮十三,他好像格外的不开心,耸拉着脑袋跟在裴劫身后。   出了门,灯火虽盛却比不得室内,夜色已深,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他抬头看着前面背着秦煜的师哥,心里一阵别扭,酒精的作用使他有些眩目,视线中的两人莫名渐远。他鼻子一酸,转身便撞在了洛阳身上。“师哥我也晕了!”   身后的众位弟子又惊又疑,已经反应无能。他们眼睁睁看着戮十三在撞了人柱一下之后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心想这样能成事吗?怕不是个傻子吧!   可走在前面的裴劫停住了。晦暗的视线中看不清神情,却是望着这边的。   还不待说什么,身上的人微不可觉得紧了紧,看起来是为了更加牢固的挂在他的身上,却暴露了自己还醒着的事实。似乎,还有紧张的吞咽声。   然而就像是没有发现一样,裴劫对着后面说:“过来。”   眼中一亮,戮十三头也不晕了、脚也不歪了,旋风般到了近前,满怀希冀的望着他。   裴劫腾出一只手伸向他:“牵着行不行?”   戮十三有些失望,却伸手握上去,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裴劫一边背着秦煜,一边牵着戮十三。雨露均沾、实无偏颇。秦煜静静的伏在他的背上,戮十三乖乖的跟在他的边上,安安稳稳、画面和谐。   身后其他弟子愣愣的看着前面三人,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多余,脚步慢了又慢,最后干脆见不到人影了。黑暗的大街上,他们像是无人认领又迷路了一样,有些可怜…… 第79章 金陵城偶遇   进入客栈后,裴劫本想先将秦煜放下,只是……实在放不下。于是裴劫便对等在一边的、无比乖巧的戮十三说:“睡觉吧。”   戮十三‘哦’了一声,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自觉躺在床上并盖上了被子。然后露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眸光清澈,似如泓泉。   可是看着看着,戮十三忽然打了个寒噤。他想起来自己刚从鬼界被师哥捞回来,今天逛秦楼喝花酒又被抓了,他有点害怕。于是委委屈屈道:“我再也不敢了。”   裴劫没有回应他这句话,昏淡的光影下也并不能看清神情。他摘掉他发髻上的簪子,边往外走边道:“衣服脱了再睡。”   戮十三抿了抿唇,看着离去的背影期期艾艾。但最终,他还是乖乖的把衣服脱了,然后睡觉。   到底有没有生气呢?他迷迷糊糊想着,逐渐沉入梦中。   许是先前外面风大,裴劫到如今才渐渐察觉秦煜的体温热的已经超乎寻常了。   这一次将他放在床上倒是顺利,借着烛光,裴劫发现他的面颊通红,已经从耳根蔓延到了脖子上。他按在他的额头上量了下体温——是高热?   想来是喝了些酒,又吹了凉风,因而发起高烧。   他知道对于发烧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控制体温,于是手上附着冰寒的灵力,压在了他的额头上。   熟料,秦煜蹙着眉头呻吟一声。   裴劫没有听清:“什么?”   “冷……”   冷?裴劫蹙着眉头,抬起手掌。是自己做的太过了?他把手掌往自己额头上放了放——也还好,不算太凉。或者是因为这些冰寒的灵力太集中了?于是他抬起衣袖,来回摆动,让灵力均匀的挥洒在秦煜的身上。   一开始还好,但没过多久,秦煜就团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裴劫眨眨眼睛,收了灵力。如此这般,盖因退烧了吧?于是他除去秦煜的发簪外袍,将被子拉了过来。江南的春夜有些湿冷,客栈准备的棉被十分厚实。可他刚准备出门,就听到了低低的哭声。   是呜咽,如同刚刚失去母亲的幼兽,没有庇护与温暖,无助可怜。   裴劫走回去,发现他埋在被子里,凉凉的泪水糊了脸颊。   “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呜咽。   “别哭。”他用自己温凉的手掌附上秦煜的面颊,抹去那些凉凉的泪水,然后摸了摸他的头。   他只会这种简单的方法。戮十三小时候嚎哭,他也是这样摸他的头的,最多,抱起来满屋子转。转到他睡着就好了。   裴劫思忱片刻,便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秦煜有点太大了。   可秦煜却发出细弱的颤抖:“冷……”   裴劫忽的收回了手掌。他定在原地,看看秦煜,又看看自己。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屋外的寒风呼的吹起,撩起了他的发丝与衣袂。他看到灯火阑珊中迟归的洛阳等人。看到他,众人明显一震。还是洛阳先反应过来:“九师兄,你还没休息啊。”   裴劫的手指从门框上放下来,然后转身关门:“嗯,我需要一些热水。”   洛阳一愣:“我帮你去准备。”   裴劫没有拒绝,但跟着他一起去了厨房。作为一个修士,烧一壶水还是很简单的。即便是洛阳一个人也很快就可以完成,裴劫在这里他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眼神飘忽,昏暗的光线让人不易辨别,过了一会儿他才暗暗猜测,九师兄似乎在出神?   “九师兄?”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裴劫的声音并没有异样,一如往常的寡淡:“嗯?”   洛阳越发小心:“你,不会是在考虑怎么惩罚我们吧?”他看到裴劫浓深的眉毛忽的挑了一下,但神情莫测,不知是讶然还是疑惑。可他们带着秦煜偷跑去那种地方,总不会一点儿事也没有吧?   裴劫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提着烧好的热水走了。   洛阳有些尴尬。   却听裴劫又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吧。”   蓦地抬头,却已看不到背影了。他的心中微微有些震惊。虽然他常与戮十三在一起,但却并没有过多接触过裴劫。一方面是因为戮十三不让,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裴劫并不常现身人前。   但凡戮十三与他们一起了,无论做什么,插科打诨也好,外出游历也好,总是没有他的。就算是几年前在息水湖小住了三个月,他也没见他几面。   洛阳对于他的了解,多在戮十三的言语中。   裴劫找了一块干毛巾,浸了水,却发觉太烫了。于是他又弄了些凉水来,兑成温的,才又将毛巾放进去。   秦煜已经不哭了,可他缩成一团,眉头蹙的极深。就像是被什么痛苦的梦掩住了。   那个梦,大概是数九寒天。   裴劫用湿毛巾帮他擦了擦脸,擦净了他潮湿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令他好受了许多,哽咽着输出一口气来。   其实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他的了,但大抵是在很冷的时候,自己在什么地方路过,遇见了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只记得他似乎总在自己面前晃悠,而自己教了他些东西。   后来他来了流云宫,那之后的事情倒是记得多一些。但左不过便是陪他修行,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原来,他会生病啊。   原来,他怕冷啊。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握了一块干净的白毛巾,还冒着丝丝热气,沁热了他的手。   他忽然蹙起眉头,将毛巾扔在了一边。   “裴九……”   裴劫下意识将目光移过去。   他在瑟缩,像是冷到极致。   裴劫觉得自己应该离他远一点,然后用热毛巾替他擦擦脸。等自己离去,他应该就会暖和过来了。   可他没能挪开。   也不知何时,瑟缩成团的秦煜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在掌心中揉成一团,再多一寸就要抓到他的皮肉了。   ?   他去掰他的手指,却又听到了呜咽声。   抬眼看去,秦煜又哭了,而且睁开了眼睛。昏黄的灯影映进他的眸中,波光潋滟、烛火摇曳,胜过纯澈猫眼,比琥珀还要晶莹剔透。眼睛一眨,泪花儿颤巍巍的滚落。   “裴九,我难受……”   露出来的,是茫然与无措。 第80章 金陵城偶遇   裴劫蹙起眉心,他又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是有些烫的。难道是烧还没退?   可是秦煜却突然抓住了他那只手,还带着被毛巾以及他额头留下的余温,咬住了。   裴劫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是茫然的,而且愈发无助。   “哪里难受?”他觉得不太对劲。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用力的啃咬。就像是在磨牙。   裴劫觉得他咬的自己有点疼,便忍不住去打量他。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秦煜究竟是什么样的,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的牙齿,是这样的吗?   微微开合的口中,露出有些凛凛寒光的尖牙。   秦煜发现了,露在空气中的,不加掩饰的皮肤。被昏黄的灯影一照,还有些苍白。是冷的,没有温度。   但是这都不碍事,他不挑的。   他像是一只小野兽,蓦地发现了一个好玩儿的东西,便又啃又抓。可这么做是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本能而已。太用力了,一松开,便渗出了血珠儿。秦煜眯着眼睛盯着那里看,似乎是觉得红艳艳的,还会动,挺有意思。便舔干净了。   裴劫没发现。   他还在想那个问题,秦煜的牙齿是长这个样的吗?他搜刮了一切的记忆,最终没有结果。   裴劫沉思了一下,拉过被子替他掩住了。转身便要出门。想来这高热也并非发烧。   熟料衣服被抓的很紧,他走不掉。再回头便闯入了那双浩如星海的眼眸。那其中茫然无措,有些委屈,惶惶不安,还沾染着水汽。   他扎进他的怀里,用尽了力气将他抱住,小声呜咽说:“裴九、你不要不管我……”   裴劫坐回去,安抚他说:“我知道。”   上次遇见这种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当时戮十三弄污了床褥,处处小心谨慎却还是被发现了。已经快要赶上裴劫高的他往地上一摔,干脆破罐破摔,‘哇’的一声就哭了:“师哥,我不是故意尿床的!”   他认真的听他哭了一遭,平静的说:“过来,我教你念清心诀。”   “我教你念清心诀。”他说。   秦煜闷闷的应了一声,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裴劫念一句,他便茫然的跟着重复一句。但是体温未降,他浊清的眼眸无神的望着,只觉得口干舌燥、。   耳畔的声音虚幻平静,听来昏昏欲睡。   裴劫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   以为他在叫自己,秦煜下意识应了一声   (于是帘帐落下……)   裴劫正要将他放下来,忽然发现他正发生着奇异的变化——   身下有毛茸茸的东西在窸窸窣窣乱动,柔软温热。那还在蹭着他的脸颊略微变形,头顶上有虚幻的东西在晃动,嘴巴里的尖牙越来越明显,被紧紧攥住的衣服已被不知何时生出的尖长指甲刺穿,再抬头,秦煜就像是换了个头一样,成了一种介于人类与野兽之间的状态!   尾巴?耳朵?尖牙?利爪?   讶然于心,裴劫晃了他一下:“秦煜?”竟然,没有妖气。   可这明显是化形的征兆啊!   他想起了息水湖,想起了张府,想起了那个巨大而诡异的结界或者说血祭术,甚至还想到了那些毫无根据的传说。   诺大的张府,位于息水湖与秦山正中的张府,作为传送阵的张府,缘何只有他一人无虞?   并非巧合吧?无根之水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吗?   他不确定。   即便自己看不出他的真身,那月仙呢?他会看不出吗?既然看出来了,又为何还要收入座下?   或者说,正因如此,才要收他为徒吗?   秦煜,竟是个妖?   秦煜还有些茫然,他只觉得近前那张好看的面容让他难以呼吸,吞了吞口水,又将嘴唇贴了上去,   “裴九……”   他没察觉自己的异样。也没有察觉裴劫的异样。   或许是自己中了什么迷幻术?这个念头刚升起便被他打断了。又或者是他看错了?这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答案不言而喻。 第81章 金陵城偶遇   但为何,没有妖气?   秦煜什么都没有发觉,他依旧那般迷情,整个人紧紧贴着裴劫,蹭咬舔吻,完全被本能支配。   第二次释放之后,他身体上那些奇异的变化渐渐消失不见,变成与往常无异的样子。裴劫将他放在床上,安抚一般吻了吻他的额头,才没有被继续缠着。   只是他依旧拉着他不让走。   裴劫心中疑惑,自然也没有想要离去。探查一番没有发现异常,却没有睡去。他的脑中有许多猜测。息水湖的案件究竟与他有没有关系,有多少关系?   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他还很小,七八岁,或者更小。他当时怎么了?被欺负了,被凡人,陷入了困境。如何被欺负的他不清楚,但是作为一个已经化形的妖,会不会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他是不久前才筑基的。金丹都没有,如何化的形?   裴劫并不怀疑自己所了解的知识。所以眼前的状况只能是他尚未涉及的领域,是知识的盲区。而现在,能解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他觉得,他应该将秦煜送到月仙那里去了。   因为没有睡去,有些变化被他亲眼见证了。   夜半时刻,臂弯里的人慢慢变轻、变小,随着一阵光芒,在黑夜之中变成了一只裹着白衣的、灰白渐变的小狼崽子!   十分纯粹的灰色只占据了背部狭小的区域,然后往下渐变,在腹部与四肢处变成了温暖而纯净的白,很软。他依旧安然睡着,什么都没有察觉。   此刻,妖气冲天。   “醒醒。”裴劫蹙起额心。这样的场景他已经预想到了,但真正发生依然令人震惊。   完全变成小狼的秦煜供着两只前腿揉了揉眼睛,茫茫然睁开双眼——还是那般好看,只是朦胧又无辜,而且非常干净,一点杂质都没有。   灯熄了,室内一片黑暗。他看不太清晰。   好像有些不对劲。裴九似乎不太开心,正蹙着眉头看着他。眼神……眼神里是惊讶。   ?   什么事情会令他动容?他像是一池静水,无波无澜,会是什么溅起了涟漪?   屋外传来动静,十分响,火急火燎的,还能听到嘈杂的叫嚷声。   “师哥,有妖怪!”   妖怪?   只见裴劫随手一挥,将自己连带着整个床包裹进一个透明的金色光圈里,又点亮了灯烛:“区区小妖。”   戮十三一愣,‘哦’了一声。他一边叼着剑饰整理衣衫,一边脚不沾地的往外跑,嘴里含含混混的说:“那我们去了。”   裴劫应了一声,复又看向他。   秦煜眨了眨眼,坐起身子。白衣滑落,他下意识低头去拉,却恍然发现体态异常的自己。   “你……”裴劫立在床边,依旧打量着自己。   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秦煜受惊的往床角缩去,那骤然出现的四只爪子像是不是他的,站立不能、行动不顺,他愈加惊恐,口中发出因为受惊而出现的嚎鸣。   怎么回事?妖怪是他?他是妖?他是妖怪?他是一个妖怪!   见他如此,裴劫心中更是惊讶。他面色不变语声如常,安抚道:“你别怕。”   可秦煜哪里肯听他的?他惊恐至极,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自己竟然是妖怪的恐惧感。   背部纯灰的毛色,在灯烛下散发出温柔的光泽,只是受惊过度,团成一团。   裴劫尽量让自己变得温柔,在安全范围之内慢慢靠近他:“你别怕,这里没有别人了。秦煜,我是裴九。”   那句话,唤出灵魂深处的回应。   雪地中立着一只矮小却臃肿的雪人,他的鼻子虽是用树枝做成的,却生着一双煞是好看的眼睛,近乎真实,只是无神。   有个融入雪景的白衣身形路过,腰间的翠绿极为亮眼。雪人无意识的看着那抹绿色,视线随之移动,好像这样自己也能随着离去,跌进温暖的春风当中。   恍然间才发现,他去而复返,停在了自己身前。他矮身看过来,像是有些惊奇。可其实,并无所动。   那双寡淡的眼眸中,盛了浅浅的好奇,过后平淡无波。   是了,看清楚之后,他便转身离去。   雪人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嗫喏的哭声在雪地里可怜至极。那人听到声音又折身返回。停在一边看着他哭。他问:“要出来吗?”   雪人抽抽搭搭的说:“我不敢,弄坏了少爷要生气的。”那张府的少爷已经形成了习惯,从不把他当人看。   可他不敢反抗,他怎么能反抗呢。要是反抗了连仅有的都没有了。庇护场所,残羹冷炙,如果逃离、反抗,一个半大的孩子,几乎无法生存。   他,也从未心生这样的想法。   从最初的记忆开始便已经在这里了,已经在张府了,已经被少爷呼来喝去了。   听人说,他是被张府在数九寒天当中的湖中捡到的,冰面结了厚厚一层,他就躺在那里啼哭。大家都说他应该懂得感恩,他要知恩图报,因为,是张府养活了他,给了他生命,还让他有栖身之地。   他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还是会难受,会冷、会疼、会怕,还会想哭。   没有委屈,因为不知道对谁委屈。   沉吟半晌,裴劫确定他是想要出来的。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让这个空壳子的雪人保持原貌,便在原处继续等着。   因为没办法擦眼泪,那流进雪堆里的眼泪竟成了粘合剂,将他的脸颊与雪堆完全粘住了。感受到异样,他一害怕,又哭出来了。风雪吹过,刺骨的冷。   入骨的寒冷令他连眼泪也不敢流了,风雪声中,徒留低低的呜咽。他憋了许久,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又小心又小声的问道:“我想出来,你可不可以……放我出来?”   裴劫便应了一声。   谁知他又害怕的叫了一声,嗫喏着、口齿不清的问:“你是谁啊?要是少爷生气怎么办?”   他说:“不怕,我是裴九清。”   当时,他并没有听清他的名字。   鼻尖一酸,又有眼泪流了出来,像是感受到那年风雪入骨的寒冷。他依旧缩着身子蜷成一团,却不再排斥他的靠近。 第82章 金陵城偶遇   裴劫将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抚。他受了太大的惊吓,即便被他抱着依然在发抖。惊惧流出的眼泪沾湿了他面上细软的白毛,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但是也发现不了,他把整个头都埋进了裴劫的衣服里面,好像这样就安全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难道说,他真的不知道吗?不知道自己是妖,跟息水湖的惨案也没有关系?   也许,他应该即刻便去月宫。   但怀中的小狼太惊恐了,即便是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剧烈的战栗,低低的呜咽声从喉中溢出,跟昨夜一模一样。   于是,裴劫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轻轻顺着他的毛。   ……   “师哥,你睡醒了吗?”戮十三几人追了一夜的妖,什么也没捉到。此刻风尘仆仆,分外劳累。   裴劫抽身离去,动作放到最轻。但秦煜现在太敏感了,还是立刻就醒了。他睁开双眼,正望进那双小心看着自己的眼眸当中。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发出来的却只有低低的呜咽声。   裴劫小声道:“你别动。”   秦煜懵懂的应了一声,将自己裹紧了。   换了件衣服,理了理仪容,裴劫开门出去,门口是打着哈欠擦着泪的戮十三。   看到他出来关好了门,戮十三站直了身体:“他呢?没睡醒?我们去吃饭吧。”   院落中,其他弟子同样昏昏欲睡,伏在桌子上认真补觉。客栈送来了早餐,贴心的轻声行慢。两个人入座,戮十三先喝了一碗冷水,让自己清醒一下。   裴劫问:“如何?”   “别提了,”不仅戮十三,其他弟子也一脸幽怨的看过来,觉都不睡了“师哥你骗人,什么区区小妖,我们找了一晚上都没找着。天亮的时候干脆连气息也散的差不多了。”   “肯定不是什么小妖,肯定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   “满城都是它的气息,满城都找不到它,肯定是!”   裴劫喝着粥,低低的应了一声。   为了金陵城百姓的安全,这只‘大妖’自然是非抓不可的。只是:“师哥,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的。”   “嗯?”裴劫惊疑。戮十三,撒娇耍赖打滚,什么时候这么认真的拜托过自己?   “哈哈,”戮十三干笑两声,然后正色道“师哥,你替我走一趟魔界吧?”   原本他想让裴劫带他去一趟的,只是如今非得留下不可。而且他还一直等着鬼界的消息。   “那个法阵?”   “嗯嗯。”   那日屠戮小镇居民的大都是入魔的妖怪,魔界一点都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个传送法阵,他们才变成了那样?这些只能去魔界才能得出答案。   裴劫应下。   戮十三又道:“那小师叔我们给送回去吧?”   屋里的秦煜心中一惊,有些紧张。   “不用,”裴劫果断道“再修整一日,你们先专心抓妖,届时一起走吧。”   戮十三应了一声,继续吃饭。吃完之后,他给自己施了个醒脑提神的法咒,准备一会儿再带着大家去四处转转。裴劫则又要了一份早餐端进屋里。还未入门,戮十三忽然叫到:“师哥!”   他从这个房间里出来的。如今端着早餐去给秦煜,入得还是这个房间。   其他弟子被他这一声喊得筷子都掉了,纷纷转过头来看他。裴劫转过身来,平静地问:“还有何事?”   戮十三忽然一阵冲刺,整个人扑到了他的身上。身形微晃,那碗中的粥却半点未撒。   戮十三挂在他的身上蹭了蹭,委委屈屈的说:“不就背了一下吗,怎么都是他的味?都过了一晚上了!不行,师哥是我的!我要蹭蹭,把他的味都盖住!”   裴劫不动。   众弟子惊得干脆从凳子上掉了下去:十三师兄你,关注点是不是错了?有人刚想张嘴,直接被身旁的人塞了个白花花的炊饼,并附以“闲话别说”的眼神。   那边,裴劫伸出一只手来推他:“下去。”   “我不!”邪劲上来了,谁的话也不听“还没盖住呢。”   裴劫说:“加上昨夜的事情,你觉得自己该得怎样的罚?”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随口一说。也真的是随口一说。   一众人等立刻低头默默吃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值。戮十三M.E..DJ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从他的身上下来:“那个,师哥……看在我捉了一晚上妖的份上,能不能功过相抵?”   裴劫问:“你抓到了吗?”   戮十三往后退了半步:“没……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而且说不定今天就抓到了呢?实在不行,你罚他们!”   已经快要将脸埋进碗里的众人立刻抬起头来,刚想谴责戮十三的无耻行径,转头便又对上了裴劫的目光。实在,没有胆量啊。   对于外人来说,裴劫的面无表情便是冷若冰霜,裴劫的平心静气就是不近人情。所以这些人除了敬他,更多的是怕他。   裴劫不在意。   而戮十三这个坏习惯其实不是裴劫惯得。师尊大大护短护的丧心病狂,而且只护他一个!   整个流云宫最有权力地位最高的人惯着,他不任性岂不是暴殄天物?   当然啦,裴劫偶尔也是会坑他们一坑,就像上次息水湖的事情,见他们无用又累赘,干脆打发他们回去挨训了。   裴劫将托盘放在他的手中,帮他把歪了的发髻理正:“将妖怪抓住,我就不管你了。”   戮十三呼出一口气,站得直溜溜的:“是,我一定不会让师哥失望的!”   拿回托盘,裴劫进屋关门。   一众弟子也是放下半个心房,听他话中的意思应该是不关自己等人的事情啦。哈哈哈,果然师兄就是比师尊好说话!   只是妖怪是抓不住的,所谓的‘大妖’此刻正缩在裴劫衣服上面,小心翼翼喝着粥。他不太适应这种吃法,猩红的舌头卷了少量,却漏了大半,急的呜呜出声。   变成兽体之后,他的心智似乎降低了很多,很依赖人。   裴劫便拿过一旁的汤匙,动手投喂起来。托盘里还有一份桂花糖芋苗,一份龙袍蟹黄汤包,他每份只吃了一只,便再也没有胃口了。 第83章 金陵城偶遇   他窝在裴劫的身上,神色抑郁。怏怏的昏睡了一日。后来便做梦了,梦到自己是一只妖怪的事情被戮十三他们发现了,戮十三提着斩飏要来收他,明晃晃的大剑落下,闪着森寒的光,耀亮了他肃杀阴沉的脸。   哪里是要收他,分明是要取他的性命!   他害怕,要往裴劫的衣服里面躲。但是身边哪里还有人?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了,他要往哪里躲?无处可躲。裴劫不知道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他环视一圈,只有要取他性命的陌生修士。   斩飏带着罡风压迫而来,他惊呼一声,看到血溅满地。天旋地转,睁开眼是有些黑漆漆的屋子。帐幔轻轻晃了一下,在漆黑当中犹如一阵薄薄的雾霭,轻易就要散了。   原来他还在床上啊。   屋外传来细弱的嘈杂声,是戮十三在撒娇:“师哥,没有,我跟师弟们把城外都找了一遍儿了,没有!真的!”   裴劫好像说了什么,听不清晰。   “这回真的不是我偷懒!真的没有!师哥你原谅我吧。”   裴劫又说了什么。   “好师哥,师哥最好了,你不要告诉师尊嘛。小师叔呢?我一天没见他了,我都想他了!”他在转移话题。   “……”   “什么?!”不知道裴劫说了些什么,令他如此震惊。秦煜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生病了?因为那天跟我们偷溜出去玩?”   秦煜微微松了一口气。   “严不严重啊?什么病?不行我去看看他!”   秦煜吓得窒息。   “啊?那好,我不打扰他休息。”   “……”   “师哥~”几乎能让人想到他的表情“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偷带他出去了!”   也不知裴劫说了些什么,戮十三不求饶了,外面安静下来。可没过多久,他的声音便从有些远的地方传过来了:“嗯,金羽毛?师哥你偷偷告状了!”   这一次,裴劫的声音极为清晰,他已经站在了房门口:“不是。”   幽幽黑夜下,一片色彩亮丽的金色灵力落了下来,它轻飘飘落着,正在往主人身边飞去——确实宛若一片金光闪闪的羽毛。   裴劫刚抓住它,戮十三就跑过来了:“那你在跟谁传讯?”他怕极了,要是被玄晖知道了,是讨不了好果子吃的。   裴劫说:“不是师尊的,跟你没有关系。”   戮十三还待问,却又知道裴劫不想回答他。于是瘪瘪嘴,‘哦’了一声:“那我回去了。”   裴劫应了一声,目送着他进入自己的房间,然后推门而入。他没有点灯,而是停在了房门口。   一缕金色的微光闪过,响起一道温柔又轻缓的声音:“北海妖祸,师祖与海神大人前去降妖了,一时之间难以回来。待到他们回来我告知于你吧。”顿了顿又说“若你有什么急事我捎信于他吧。”   他也知道裴劫是不会主动去做什么的,如今向他询问月仙的行踪,那大抵是有事的。   裴劫正要回讯,却听到屋中传来一片窸窣轻响。像是秦煜因为不安在下意识挣扎。于是他暂且停下,点亮了灯走入屋内。   他似乎想要下床,但是床有点儿高,他不敢往下跳,便回过身来趴在床沿上一点一点往下挪,一只后腿伸到极致,在努力的够着地面。只是够了许久都没有够到,他因为着急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想要回头查看,还没看到便被一个人抱住了。   “睡醒了?”   秦煜一惊,复安下心来。   “饿不饿?”   秦煜在他怀里挪了挪身子,正过来,看到他的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想问找月仙做什么,是不是不想管他了,要把他送出去。可是他还没有掌握用这具身体交流的方法,词不达意,完全没表达出意思来。   裴劫以为他在回应自己,便又把他放在床上:“你在此等一会儿,我去找些吃的。”   谁知被咬住了衣角。   裴劫回过头来:“怎么了?”   秦煜便‘呜呜’两声,两只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一起去?”   秦煜点了点头。   裴劫便将他藏到衣服里面,带他去了厨房。已经很晚了,厨房里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裴劫点了盏油灯,生了火,热上油,然后不动了。   秦煜好奇,便露出头来打量。谁知那油热过了头,蹦到了它的脸上。他立刻‘嗷呜’一声闭上眼睛捂住脸。   裴劫回过神来:“怎么了?”   其实烫不着他。他的毛又蓬松又厚实,油点子落在了面上的白毛里,伤不到皮肤。顶多是弄污了洁白带着点灰的细毛。   于是裴劫关了火,盖上了锅盖。他不知道该干啥了。他没做过家常便饭,他只会煮药膳。但是这里只有青菜萝卜米面。   “出去吃吧?”   夜中金陵还算热闹,晚市上面沿街挂了一溜儿的红灯笼,映的喜气洋洋。出摊的商户各自忙碌,不似白日沿街吆喝。偶然的吵嚷则来自几个喝醉的莽撞汉子,还在跟友人高谈阔论。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卖生煎包的铺子,傀儡式样闷头忙碌着,老板则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发觉有客人来了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裴劫问:“要不要吃包子?”   虽然晚间人少,但秦煜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出来,便只露了个头,低低应了一声。   于是裴劫走过去:“要吃几个?两个够吗?”   卖包子的老板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愣了片刻,发现他洁白的衣服里面揣着一只十分好看的小狗,低低的叫唤了一声。于是赶紧说道:“公子是买给自己的宠物吃的?”   宠物?   “这般大的小奶狗两个够啦。”   秦煜倏地一声藏了回去。   “咦,这小狗怕生啊?”   裴劫没有解释,递了钱便走了。   再往前有一个乐坊,深深黑夜,歌声犹畅,为这个寂静的夜带来了一丝生气。管弦丝竹肯定是没有裴劫奏得好的,但是歌声呢?裴劫唱歌是什么样子的?   又往前有一个卖灯笼的,老手艺人还在慢悠悠的糊着新的纸灯,他的傀儡在打着下手,做着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小摊上琳琅满目,九层宝塔层层璀璨、莲花河灯以假乱真。   “买一个吗?”老手艺人问。   “买一个吗?”裴劫问。   秦煜喜欢那个莲花河灯。裴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拿过来打量了一眼。   后来,莲花河灯被顺手放入了江中,没有承载祈愿,是空的。裴劫没有,秦煜表达不出来。   再往前走便是点心铺子了,梅花糕在蒸笼上面,还在丝丝冒着热气,空气里面传来甜丝丝的味道,不腻。于是裴劫自顾买了一份,微微晾凉些,往怀里塞了一块。   他的衣服因为刚刚的两个生煎包已经满是味道了,不差这一点。   …… 第84章 金陵城偶遇   夜间,裴劫没有入睡。他打量着身边熟睡的小狼崽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便给他渡了些灵力。大抵因此,晨间狼妖产生了变化,他的身形抽长变形,毛皮退去,还是那个秦煜。   只是被子下面的身体完全裸露着。他保持着之前的睡姿,很是依赖的偎在他身边,四肢如狼形一般,微微蜷曲。   如此这般,今日离去也不用多费唇舌了。   秦煜醒的有点晚,戮十三他们都已经收拾好了并出来吃早饭了。   “留下两个人在此地继续查探,若有问题传讯吧。”毕竟是一个半夜惊动了他们的‘大妖’,虽然如今销声匿迹,但还是令人不安。安排好了一切,早饭也吃的差不多了。   “师哥,小师叔呢?好点了吗?”   秦煜在被窝里迷离了一段时间,恍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梦醒现实的感觉。窗外的光泛着冷白,照亮了屋中。他看到自己莹白略微纤瘦的手臂,有一节露在了外面,微微有些冷。   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他又闭上了眼睛。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十分香的的气息,是昨晚吃过的梅花糕,还有肉粥和蟹黄汤包。   “裴九……”他轻轻唤了一声。   裴劫挑了挑眉,走过来:“醒了?起来吃饭吧。”   秦煜便动了动。他的身子有些沉,脑袋晕晕的。一下子没爬起来。可是被子落下去了,他打了个寒战。   自己怎么没穿衣服啊?   “衣服我放在枕头旁边了。”裴劫说。   于是秦煜抬头去看,果然看到自己的衣服正叠的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   他穿着穿着才反应过来。自己变回来了。   裴劫将沾了温水的毛巾递给他:“怎么了,不舒服?”   但就像是形成了习惯,他将头拱进了裴劫的怀里,蹭着他,哼哼了两声。直到吃完早餐,精神才好了起来。   可是一想到今天就要走了,他又有些忧虑,幼兽般的眼眸让人看了心中禁不住的柔软。只是,太怯弱了,怯弱的不符合他的身份。   戮十三见到他还是一样的热情,只是眼神中微微有些发虚。他待之亦然。梦境中那个挥着大剑砍过来的森然模样总在他眼前晃,骇的他指节发白。   戮十三见他无神又憔悴的样子,愈发愧疚。想补偿一下,又不知从何处下手,十分无助。   秦煜是在路上得知裴劫要去魔界的。那自己呢?是回流云宫,还是被送去自己师尊那里?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紧紧抓着裴劫的衣袖不肯松手。   晚间,众人落地修整。裴劫洗漱完毕,正打算略微休息一下。房门被扣响了,他原以为是戮十三,但外头没有声音,于是走过去打开门。   秦煜正站在门口。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光着脚,站在风口上。低着头,眼尾有些发红,看不清神采,有些嗫喏。   “?”   两个人僵站着。   最后,廊道中吹来一阵风,拂了他单薄的衣衫,令他打了个寒战。裴劫才说:“先进来吧。”   其实,他的房间里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秦煜却略微放松了些,他攥着手,背对着他,轻声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他害怕。   刚躺到床上,他就想起来自己莫名变成了妖怪。还想起梦境中一张一张模糊的脸,戮十三手起剑落,流了一地的血。   甚至还想起了数年前在小镇上的事,少爷总是欺负他,数九寒天,冷的他几乎没有知觉;妖魔突现,却连个残支都没有留下的张府。那些妖魔多恐怖啊,自己会不会变成那样?   他害怕自己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只小狼崽子,被不知什么人发现。只是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所以,他飞也似地跑到了裴劫的门前,鞋都没来得及穿。   裴劫没有拒绝他。他心中一喜,抬起来的眼神雾蒙蒙的。   灯熄了,房间中静默的连呼吸都能听见。裴劫大概以为他睡了,自己也渐渐入眠。二人身上都发着寒,这个被窝一点也不暖和。   然而黑夜中,除了呼吸还有一个声音,渐渐响了起来。是心跳。   秦煜的心如擂鼓,越来越快速跳动着,血流加速,身上倒是暖和起来。于是他动了动,挨近了裴劫。   裴劫没有动,他便愈发紧张起来。大概是觉得他还没睡,亦或者睡着了更好,默了许久,他终于轻声问道:“你要去魔界吗?”   “嗯。”裴劫回应了他。   因为紧张,他几乎是立刻弹了一下子,但很快又问:“会不会有危险?”   裴劫微不可觉的轻笑一下,转瞬即逝:“不会。我先送你回去。”   听他这么说,秦煜却立刻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他欲言又止,埋了埋头。   顿了一会儿,裴劫才问:“要不我送你去北海吧?”   秦煜立刻摇了摇头。   其实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月仙是他的师父,他出了状况理应是去找他的。   但是他不想。   他也不敢说。   裴劫原就不是爱说话的人,他不说气氛便沉默下来。默了好久,已足够入睡。   该怎么说呢,他现在很害怕,不想离开他?怕他一个人有危险,想陪着他?秦煜在心中盘算着。   他多么羡慕戮十三,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样就怎样,任意妄为、恣意潇洒。如果是他,此刻一定是抱着裴劫撒娇,而他也一定不会拒绝。   秦煜咬了咬唇,又问:“裴九,你去魔界真的没有危险吗?”   “嗯。”   他忽然动了起来,厚厚的棉被施展不开拳脚,扯得裴劫那边也掀了起来。   “怎么了?”   秦煜就说:“热。”   他确实热,身上出了些薄汗,又闷又热。裴劫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然后闭上了眼睛。   秦煜安静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憋不住了,他踟蹰着问:“你,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嗯?”   他看到黑暗中的裴劫依旧闭着双眼,月光泻下来,透过窗棂帐幔,落在他的脸颊上,是苍白的颜色,冷冷的,但是是很好看。   “去魔界……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   “我、我不想离开你……” 第85章 墨蓑雨立   落日苍茫之时,他们到达了西北荒漠地段。远处的山麓朦朦胧胧,离入口还有及远的距离。也许今日之内是到不了了。   一眼无际的荒漠上生着稀疏的植被,无形的屏障裹挟着这片贫瘠的大地。再近一些,可隐约看到一座火山熊熊不息,熔炉般的烘烤已经导致近处的空气变形。浑浊的黑气弥漫四方——这便是罪恶之源。   不知何时,二人已经落地。裴劫将卿月收起,去没有下一步动作,秦煜以为是要落地修整,便四处寻觅。然而黄沙漫漫,除了一块并不算太大的岩壁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有魔兵现身,他下意识躲避,却见他们恭敬地近前,跪地行礼:“公子回来了。”   裴劫执笛负手,将秦煜护在气场之内:“嗯。”   众魔之魔的世界只有一位公子,他的笛声,可御万魔。   秦煜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魔族,在喊他公子?流云惑月宫的第九弟子,是魔界公子?他不知道自己是震惊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内心深处在止不住的战栗,目光无意识触到了那只颜色靓丽的碧绿长笛。   其实也不必太过恐慌。他自己的身世依然成迷,如今知道裴劫的异样之处又有什么?他们二人,一妖一魔,何其相似?于是震惊之下,除了好奇只有平静。   黑色旋风刮过,近处只剩几个魔兵。   于外界而言只可徒步穿过的荒漠,于他们而言却并无限制。   秦煜紧紧抓着裴劫的衣袖,有些紧张。那个喷涌着滚滚熔岩的魔界入口他并没有机会看清,转眼却已到了魔界之内。   四处漆黑,是个雅致精美的亭台,上书‘墨蓑雨立’,立在一片墨色的湖水当中。此刻在下雨,正好应景。   湖水当然不是真的湖水,那里面沉着罪恶滔天的众魔,被魔尊压制,永世不得释放。穷凶极恶、饥不择食。它们整日游荡在湖中,一旦发现有人出现便迅速聚集,恨不得冲上来将来者撕裂咬碎!   尤其是这其中有一个鲜活温热、散发着馨香的异族。湖水躁动,掀起滔天巨浪。跟着前来的魔兵点亮魔印止住躁动,恭敬的道:“公子见怪,大概是因为这位阁下的气息。”   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偶尔他带戮十三过来,都是这番景象。只是那厮胆大妄为,每次都跃跃欲试。然后都被他抓回来罢了:“你想要我带什么回去赔给师尊?”   那些家伙可是连同族都不放过,实力稍弱的魔族即便进去也活不太久。如今的格局是势均力敌。   可秦煜与他不同,又才发生了那件事,他不住战栗,牙齿打颤,动也动不得半分。一双手尽皆苍白,紧紧地抓着裴劫的衣袖。   裴劫被他抓的看了过来,便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四处打量起来。“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指的是亭台。   魔兵说:“是紫夜君,不久之前他去了趟人界,回来之后便将这里修缮了。”   ‘墨蓑雨立’,魔界降世之后,此处成了与外界的连接点。这个地方不知存在了多久,看不出年份、破败不堪,飘摇、孤寂、冰冷、阴沉,时常会下起墨水一般的雨。就像是,恶魔的眼泪。   他上次来时,还是这样的景象,没想到如今已经变了样。   “许多地方都已修改,魔界已经大变样了。想来紫夜君已经在岸上等着了,公子慢走。”魔兵功成身退。转眼已经消失了。   他是护卫在魔界最边缘的统领,轻易不得擅离。只是裴劫身份贵重,他才一路跟随。   回过头来,裴劫对秦煜说:“我们走吧。”   雨势小了很多,但裴劫还是撑起了一把伞,深色的与周围一般颜色的油纸伞。亭台四周乌黑一片,看不出哪里有路。裴劫却拉着他向其中一方走去。暗红窄桥忽然显现,被绳子捆住,连成长长一条直线。不时,湖面上亮起两行细长的烛灯,托在红莲之上,映出前路木桥。   也许窄桥并不是暗红色的,只是这些红莲烛灯的光芒映照,才使得它们成了这样的颜色。   秦煜刚踩上去木桥便晃了一下,像是浮在水面上没有支撑。他两股战战,不敢再动。   “别怕。”裴劫牵着他的手,转身注视。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神,竟给予了无声的安慰。   秦煜放下心来,跟着慢慢往前走。   许是移了地方,沉静不久的湖面再次翻涌起来,群魔的嘶吼像是就在耳畔,却又恍若隔世。脚下的木桥微微晃动,又很快平静。就像前面的裴劫。他的手心温凉,却让人安心。   气氛静谧到有些沉闷,却让他那么眷恋。他忽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被他牵引着走下去,永远不要停。   裴劫长得很高,大概在一米九以上,走在后面只能看到他的臂膀,青丝垂落,随着步伐晃动。有几缕细碎的头发过于轻渺,飘了起来,撩在了秦煜的脸颊,痒痒的。他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捉住了。   视线被他与伞面遮去。他垂落眼睫,只能看到一片浓黑的湖面,脚下的红木窄桥,和散着暧昧光泽的红莲烛灯。   竟如他所想一般,这条路真的及长,走了许久许久,他回过神有些脸红,想着快要到岸了,却又神思不属,遐想连篇。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依然在桥上走着。   “裴九。”他轻唤出声。   裴劫紧了紧掌心,像是感受到他的不安:“再过片刻就到了。”   其实往常并没有这么长,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如今这个时辰,已经够戮十三打上一小架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确实走的慢了些。   又过了一刻终于看到了水岸。岸边有两个石灯笼,烛光微暖,不似水面上一般。微弱的光芒映出一个暗沉的影子,只有一个轮廓,看不见面容。   水岸稍高,因为下雨有些泥泞。裴劫率先上岸然后回身扶他。   雨停了。 第86章 墨蓑雨立   收了伞,才看清那人的样子。原来他生的非常好看,有点像个腹黑的贵族公子,咧着嘴笑,显得邪魅戏谑。却又十分纯粹。只看面容会觉得他比裴劫小,只比自己大上三两岁的样子。   “我大外甥回来了!”声音也很好听,明朗轻快。与那些魔兵完全不同。更与他认知中的魔族天渊之别。   “紫夜君。”裴劫的回应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对不起他的热情。   紫夜君也不在意,伸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我跟你讲,这在人界你要叫我舅舅知不知道?”他长得也很高,长手长脚,勾肩搭背的时候却略有勉强。   裴劫应了一声。   紫夜君兴味盎然:“来来,喊一声舅舅听听。”   裴劫睨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无聊又无意义。只是实在不愿扫了他的兴致,毕竟看他满怀希冀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期待了多久。“舅舅。”   果然,紫夜君开怀的大笑起来:“我大外甥真好!”这个地方原本便在世外的混沌之处,没有这些概念。而他又是个地地道道的魔族,对外界一无所知。忽然去了趟人界,竟然新奇至此。   “这个小朋友是谁啊?之前那个小朋友呢?”笑够了之后他终于注意到了一旁的秦煜。   秦煜真是太不引人注意了,毫无气场和存在值。   裴劫说:“他叫秦煜,也是流云宫的弟子。”因着他特殊的身份以及不久之前怪异的变身,他并不觉得介绍明白有什么好处。“十三有事在身,不便来此。”   紫夜君嘻嘻笑着:“那等他有空你再带他来玩。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带除他之外的人回来呢,唉,也不太对。”他忽然停住跳到秦煜身前,从上到下毫不掩饰的打量起来“竟然是个妖族呢。”   那眼神不甚友好,令秦煜下意识往后躲去。裴劫不动声色的将他护住,迎上紫夜君那重又笑眯眯的神色。   紫夜君说:“你还是第一次带妖怪回来呢……奇怪,你们的气息……”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愈加意味深长起来。   裴劫问:“气息如何?”   紫夜君咧嘴一笑,不再说话。   转眼间终于到了魔宫。九幽魔宫建在魔界中心,离墨蓑雨立很近。在这暗无天日的魔界当中,阴森、肃穆。殿中四处都是侍立的魔兵,威严赫赫,有些冰冷。   “父君,你看看裴劫带什么回来了!”   还未入殿,紫夜君就大声的喊起来,声音传遍了魔宫四方。不少魔族纷纷侧目,斜着身子打量躲在裴劫身后的人。   许是魔界天黑,宫殿又太大的原因,即便点着满室烛火,依然昏暗阴沉,威严的魔气遍布四处,倒无甚骇人。也不知原本就是如此,还是因为裴劫就站在身前。   王座上有一个体态巨大的身形,几乎隐于黑暗之中,只一双魔角无所掩饰、清晰无比的显露出来,带着逼人的气势。   “魔尊。”裴劫恭敬道。   光影渐明,显出座上魔尊的形容,不怒自威、气魄压人。   紫夜君行完了礼,又咧嘴笑起来:“别这么见外,在人界你要喊父君外公的,是吧爹?”   大殿之上的所有生灵齐刷刷看向他。就连魔尊也有些……赞同?   秦煜忍不住仔细看去,竟发现座上高大威严的魔尊,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单看外表很难想象紫夜君会是他的血脉嫡子。当然,单看外表也看不出裴劫竟是魔族,竟是魔尊的嫡系外孙。   自从紫夜君去了趟人界,整个魔界的画风就有些走偏。原本还想着至少魔尊会不动如山,如今看来是早就受了荼毒。众魔心中了然、看得通透,复又站好充当威严气势的摆件。   至少他们不能输!   裴劫看了紫夜君一眼,似是不明白他为何对人界这么感兴趣。却还是遂了他们的心愿:“外公。”   亲耳听裴劫这样唤他,魔尊也很开怀,跟先前的紫夜君一样大笑起来,当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笑完了,魔尊的注意终于转到紫夜君刚才说的话上去了:“裴劫带什么回来了?”   裴劫侧身,露出身后的秦煜。可还不待他说话,魔尊竟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外孙媳妇’?”   传说肯定不是关于裴劫的传言,裴劫没有传言,他所有的传言都是跟戮十三捆绑的。详情请见潇湘隐沈鸢。魔尊所言之传说,是紫夜君带回来的词汇。   秦煜是茫然地。他并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还在犹豫着什么时候问好合适,需不需要作揖。直到发现那些魔族都在打量自己才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   他又惊又疑的看向裴劫,张口欲言,又不知问些什么,而且如此场合也不适合询问,便又闭嘴。可他心中已然开始胡思乱想,有红晕蔓延,染红了脸颊,却被满室的昏暗所掩盖。   外孙媳妇儿是指裴九的、什么吗?是指的自己吗?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因为裴劫带自己回来了吗?……还是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快,掌心发汗也不自知。忽然,裴劫捏了捏他的手心,他蓦地抬头看去,正看到他的眼神,无声道:“无事。”   秦煜脸一热,却渐渐安心。   裴劫面不改色道:“他叫秦煜。”   魔尊探究的点了点头。   裴劫又道:“你们误会了。”他们二人之间有一股纠结缠绕的气息,并不明显,于旁人而言可谓什么都没有。即便是戮十三也只是觉的他身上秦煜的味道太多了而已。   可对于魔尊和紫夜君而言,那气息明晰清楚,即便隐藏起来也瞒不住。不只是因为实力方面的悬殊,更因为他们对于裴劫的气息太熟悉了,一点点的变化都能令其察觉。   可这样的误会于秦煜并没有好处,还是解释一下的好。   但这解释实在苍白,毫无说服力。如若不是二人对于裴劫过于了解,只怕说再多也没有用。即便如此,对于魔尊和紫夜君来说,秦煜也是他带回来的除了戮十三之外的第一个人,加上气息纠缠,是这样特殊。 第87章 墨蓑雨立   晚宴大摆、歌舞升平。秦煜有些拘谨,便跟裴劫坐在一个席上。也因此,他终于有机会跟裴劫说话了:“裴九,这里真的是魔界吗?”   裴劫轻笑,比之前略深,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嗯。”魔界自M.E.D.J然是魔界,只是与外界的认知不一样罢了。“大道三千,任何事情都不可一概而论。”他看的太通透了,已经超脱世俗。   “那这里就是你家吗?”秦煜又问。   ‘家’?裴劫微不可觉的扬了扬眉,似是对这个词有些意外。而后平静道:“算是吧。”   “那你父母也在这里吗?”   父。母。   他垂首看着手中酒杯,已然失神。记忆已经模糊,些微片段、些微黑暗。“已经身归混沌了。”那声音极轻极轻,却又一如往昔,听不出什么情绪。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秦煜自知说错了话,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裴劫摇了摇头:“我父亲是流云宫首徒,母亲是魔界公主。”   流云宫首徒自然不是当今宫上,也不是大弟子宋濂,而是月仙的大弟子,裴玄度。   于裴玄度而言,二人初见是在人界;于魔界公主而言,二人初见是在魔界。初见时,她也只是觉得他是个生的好看的小子,对于她而言,这并不能算得了什么。直到后来,她去人界历练。   作为对外界一无所知的魔族,她自然性子顽劣,看什么都好奇,所以,偶然捉弄一下凡人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直到有一个仗剑天涯的年轻侠士现身,他斩妖除魔、气势迫人。   忽然想起这个人她是见过的,魔界公主灵机一动,加害者反成了受害者,化成一个法力低微的散修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向他控诉着妖魔的残忍行径。   那时,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被他出众的外表、高深的修为所迷惑,整日缠在他身边。   魔族公主自然真是如此,她垂涎着他的美色,又惮与他的修为,只好跟着他,伺机而动。   也只有裴玄度心性单纯又温和,不仅不觉得她烦,还贴心的觉得她修为太低又无所依靠,一有空便教她修行。一来二去,二人竟成了师徒。   与玄晖不同,她是他唯一的弟子。所以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美好的、黑暗的,纷至沓来。   ……   再一日,大殿中只剩四人。裴劫显然有段时间没来过了,魔尊有许多话跟他聊。紫夜君原本也是,他是个话多的,又才去过人界,有太多要跟裴劫分享。但是在魔尊面前也败下阵来。那两个人天南海北拉的都是什么啊?一点都不好玩。   于是退场,将整个局都让给了亲爹和大外甥。   裴劫与魔尊聊的太久,不知不觉忘记了旁边的秦煜,秦煜昏昏沉沉的坐在一边,被同样昏昏沉沉的紫夜君盯上了:“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他下意识去看裴劫。   听到声音的裴劫看过来,正对上他询问的眼睛:“你想去吗?”   紫夜君说:“关键是我俩在这很无聊啊,你们聊你们的,还不准我们玩我们的?”   于是裴劫说:“那你去吧,让紫夜君带着你四处看看。”   秦煜便点了点头。然后发现他将置在一侧的前陈笛别在了自己腰间,顺便对着紫夜君说:“你别欺负他。”   紫夜君笑个不停:“知道了,还有没有什么要嘱托的?一并说完吧!没有了?那走吧!”   于是两个人手拉手哦不肩并肩出门了。   “那笛子……”魔尊看着离去的二人,欲言又止。   裴劫收回视线:“他会用。”   前陈乃魔界圣物,并不是一般的法器。有许多曲目是不能轻易吹奏的。裴劫也没有教过他。   魔尊一笑,收住话头,二人继续就刚才的话题展开讨论。   ……   还未入夜,苍穹便黑漆漆、混混沌沌。千家火万盏灯,远远望去,整个魔界宛若一幅铺开的画卷,景象壮丽震撼。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是魔界现世之后才出现的。   魔市就在街区,长的千奇百怪的魔族居民来往穿梭,看起来很是热闹。街上卖的东西也各种各样,大都是魔界土生土长的,很常见。偶然会有来自别界的小玩意儿,这个可是稀罕,一出现便要引来驻足。不过大家多是看看,然后被某个家财万贯的少爷买回去,增添藏品。   “紫夜君来啦!”他们刚走进去没多久,就被认出来了。   紫夜君笑么呼的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正要介绍一下秦煜,却已经提前让人注意到了:“呀,公子的笛子怎么在一个人类手里?”   秦煜小小紧张了一下。原来在魔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裴劫的东西啊。   说起来,裴劫只担心他出意外了,完全忘记这笛子大家都认识,太招摇撞市了。   于是紫夜君很热情的为大家解说起来:“这是咱们小公子的伴侣,大家都注意一下!”   “小公子的伴侣?不是那个疯孩子吗?”   “不是吧,我听人说就是公子的师弟!”   “可千万别是他,来一回砸一回摊子,来两回拆两栋房子,可别来了吧!”   紫夜君笑个不停。   秦煜便好奇的打量着,看样子戮十三也经常来这里,而且一点也不见外。   围观众魔忽然噤声,有人小声问:“紫夜君,那疯孩子来了吗?”   紫夜君邪魅一笑:“你们猜猜。”   众魔心情忐忑。这也不怪他们,人是裴劫的人,他们肯定不能往死里揍。后来更是揍不过了。说不定回去还要告黑状,显得是他们的过错。   魔尊一家子还都挺喜欢他的,一看他受委屈,比裴劫还凶!   如今他们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当然不会有人告诉他们,十三长大了,不像以前一样整天缠着师哥啦。   秦煜一边跟着紫夜君逛街市,一边担忧被欺骗的魔族群众。   紫夜君心里高兴,就开始说话:“你跟我大外甥什么时候认识的?”   秦煜眨眨眼睛:“好久了。”   他的好久跟紫夜君概念里的好久是不一样的:“多久?几十年?以前怎么都没听他说过?”   秦煜赶紧纠正:“不不不,没有这么久,大概八九年吧。”   紫夜君停下来冲着他眨眼睛:“你多大?”   秦煜不明所以:“十六啊……”   紫夜君若有所思:“才十六啊,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小……”然后凑近了小声道“你是不是在发情期?”   “腾”的一下,秦煜的脸涨的通红。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这常用来形容动物,怎么可以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呢?但他若真是一只狼的话,也没什么毛病。   他低垂着头,嘴唇紧抿,像是憋着一口气,而且特别用力。   紫夜君说:“别害羞,这很正常的。你是不是搞不定他?”   搞不定,谁? 第88章 墨蓑雨立   拜别魔尊,裴劫往回走去。   九幽清规致满才亏,血色的纹路蔓延遍布,清冷孤高的挂在漆黑的魔界苍穹。它是魔界的标志,是亘往不衰的瑰宝,也是维持魔界的力量之源。   收回视线,越过殿阁,绕过宫后苑便到了他的住处。只是刚到苑前便发现,此处多了一个亭阁,题字‘千秋’,竟无形中成了宫后苑的一个门。这定然也是紫夜君的手笔了。   换了路线,裴劫一脚踏入其中,欲要一睹其景象。惨淡的光线下,植株顽强的生存着,萤火虫飞舞,点亮其间风采。御景亭、璃藻堂、浮碧亭、万春亭、绛雪轩。一路走来,裴劫渐渐见怪不怪。只是看这番景象,紫夜君定是在人界的皇宫里待了不少时日。   “我很严格的,这都是参照人皇家改的。别的人我都瞧不上!”   看的差不多了,裴劫正要往自己的宫殿走,却听到紫夜君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一回身,果真是他渐渐走来。深沉的眉眼,似笑非笑的表情。正如秦煜所说,他就像个心机深沉的贵族少爷,年龄不大,城府也简单明朗。   裴劫眉眼轻挑,并不评价。紫夜君又自顾自揽着他往前走:“你跟我爹谈啥呢?”   裴劫道:“询问了一些事情。”   “询问事情?”紫夜君奇道“不会是什么‘生何为’‘归何处’‘人心状如’‘族异之处’之类的吧?”说起这个他跟魔尊便都要触头,魔,哪里懂得这些。于是便将他送去了流云惑月宫,由玄晖师兄弟照顾。   教的,倒也不错,只是总有种看破红尘、参悟世道的无欲无求之感。不仙不魔,不修功德不造杀戮。   摇头:“十三有些问题托我询问罢了。你有兴趣吗?”   自然是有些兴趣的:“什么,什么什么?你那师弟跟个猴子似的,能有什么问题得问我爹?他咋不自己来?”   “他要去鬼界。”   这便更让紫夜君惊奇了:“什么事情?”   裴劫简单讲述了一番。紫夜君听着满腔激情:“很精彩啊!八成是哪个异族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慎入魔了吧!”   裴劫扬了扬眉:“为何你与魔尊都这般笃定?”   “呵!”紫夜君抬起头来看向夜幕,那轮血月有一部分淡去了,像是被什么咬去一块儿,留下一个平滑的弧度“这有什么?你去封魔镜看一眼,真正的恶魔早都被扔进去了。”   还有一件事情他没说,前不久他去人界历练,又抓回来几头。息水湖那事若是跟魔界有关系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如魔族这般,血统方面的压制极重。普通魔族无论修炼的多厉害,在他们太古血统面前,也必须低头。他们可以感知族群异动,可以感受到臣民黑暗因子的滋生。但这必须对天生的魔族。异族转变而来的会弱上许多。   裴劫作为继承了魔族高贵血统的半魔,也自带这些技能。但是他从来没有刻意修炼过,便不那么明显了。但抛开一切,他依然是当今唯一可以以笛声统御魔界的存在。   魔尊和紫夜君不懂音律。   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其实,我心中有明确的猜测。”   “但是你不想插手,除非你师弟向你求助?”   “嗯。”   紫夜君笑起来:“别那么在意,你就是想太多了。想做什么去做不就是了。”   裴劫抬起眼来看他。惨淡而冰凉的光线,也掩不去他明灿灿的笑脸。非常的熟悉,他已经看了上百年了。“可是我……”   “别别别!”裴劫没有说下去。紫夜君也不打算听“我见识比较短浅,没办法回答你那么多复杂问题。你还是去问你那师父吧。”   裴劫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对了,我爹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这件事情跟魔界没有关系,但很有可能会带来不利影响,让你好好修炼。”   “嗯?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但是他也没有很在意这个问题“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先放一边,他刚刚就发现了:“秦煜呢?”   紫夜君笑的意味深长:“我把他放在璃澡堂了。”   走进璃藻堂果见秦煜伏在案上浅睡,手中还紧紧握着前陈。   紫夜君笑,自得、肆意:“你看我都给你办好了。”   裴劫沉着脸。   紫夜君又说:“你自己选择吧。”说着便要走“对了,晚间魔兵不少。”   他走了,徒留裴劫独自立在原地沉吟。秦煜睡得安逸,全然不知情景何如。   有魔兵渐近,像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吸引。   收回眼神,他走入堂内,抱起秦煜往回走去。   秦煜自浅眠中睁开眼睛。幽暗的环境中,他的眸子发着细弱的光亮,溢散出有些发紫的光芒。他看了片刻,发现裴劫并没有注意他,神色肃冷,眉心微蹙——他不高兴了。   可是为什么呢?紫夜君呢?   他记得紫夜君带他去逛魔市,遇见了许多魔族。大家都很热情,令人禁不住放松。后来紫夜君要带他去吃东西,可是碗里黑乎乎一片是什么?他不敢吃。   紫夜君却说是灵流,做成了不同味道,让他尝尝。他吃的那一碗大概是孜然味的——不怎么合胃口。唉,主要还是心理上过不去那个坎儿。   见他不爱吃,紫夜君也没有勉强。后来又带他去“抓宝贝”。无法辨识轮廓的街市上有一个长摊,摆着一排一排的小瓮,倒扣着。头上有一个箱子,把手伸进去再拿出来,长摊上的某个小瓮就会破裂,他的手上抓着的就是瓮里的东西。   这是许多魔族都喜欢的小把戏,所以聚了很多人。紫夜君带着他一过来,众人便自动让了一条小路。紫夜君说:“我教你玩哈。”说着将手伸进箱子中。等再拿出来,他的手中便多了一个——碎片,瓮的碎片。   “哈哈哈,紫夜君今日运势不佳,瓮里什么都没有!”围观群众一边乐呵笑着,一边说。   这个游戏原就是拼运气的,纵有无限可能。于是他也不在意:“你来试试?”   秦煜便将信将疑的将手伸进了箱子里。他抓的那个东西软软的,有些凉,比裴劫的手心还要低的温度。似乎还在轻轻跃动,有些湿滑。他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慢慢把手拿了出来。 第89章 墨蓑雨立   远处一只小瓮立刻碎裂。他手中的东西也显露在大家面前。   是一颗心,还在滴着黑血,袅袅黑色气焰往上飘着,笼罩了秦煜的整个手掌。   他几乎是立刻将那颗黑心扔了出去,脸色煞白。   “唉,怎么扔了啊!”   “公子的伴侣运气真棒!那是至纯的黑暗之心!”   “食之可以立刻增加修为啊!”   魔是没有心的。这种至纯的黑暗之心往往是异族内心深处黑暗到了极致,并在此刻被挖出来才有的。魔族食之自然可以增加修为,所以趋之若鹜。   紫夜君笑笑,捡起来随手送给了一个围观群众:“你们分了吧。”   “啊?真的吗?”众人惊喜交加,虽是问他,却也拿眼神去瞟秦煜。   秦煜如今惊魂不定,手脚发凉。他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犹自在原地发呆。   紫夜君便拉着他往外走:“那是自然。”   众人便立刻聚到一起,再也没人去注意他俩了。   紫夜君将他领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把他血淋淋的手擦干净了:“你怎么胆子这么小?”   秦煜不说话。   “你不是个妖怪吗?没见过血腥?”   见过的,息水湖小镇被屠,他亲眼见过的。   紫夜君单手支颐偏头看他。忽然便笑了:“咱们家小公子带回来的人可真有意思,要不然天不怕地不怕,要不就乖顺的跟只兔子似的。你是兔子精吗?”   秦煜摇头。   紫夜君不看他了。他嘟嘟囔囔的说:“裴劫可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的,前些年也是那孩子非缠着才带回来的。你这么腼腆,应该不会这么干吧?”   可事实就是此。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去我住的地方,陪十三抓妖怪……”   “什么?”   秦煜的声音太小了,听不清。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他去我住的地方,陪十三抓妖怪。”   “然后把你抓了?”   “没有,他那时候不知道我是妖怪。”   “嗯?”   “我也不知道……”他其实很想找人倾诉。但他认识的人太少了,因为做了那个梦也不敢跟戮十三说。现在紫夜君把他看透了,他反倒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紫夜君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然后问道:“给我探探?”   秦煜没拒绝。   于是紫夜君手上凝力,将他从上到下探了一遍,然后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学着教书先生的样子,抑扬顿挫、老神在在、高深莫测的说:“奇也怪哉,你这怎么连金丹都没有?”   秦煜看向他:“没有金丹就不能化形吗?”   紫夜君:“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那也就是说有例外吗?”   “你不就是嘛?”   刚刚燃起的火苗接着被兜头泼了凉水,秦煜缩回去,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到:“那你们魔族有没有类似的?”   紫夜君说:“不能相提并论的。”他摸着自己光滑的面皮“看到了吗,单独炼化的。”   “?”   紫夜君:“接下来的场面会略显灵异恐怖,你不要害怕。”   秦煜不解。   但是紧接着,紫夜君就在他的注视之下迅速瘪了下来,宛若蛇蜕。但是蜕出来的却不是那个紫夜君,而是一缕混沌的紫黑色烟雾。   看着秦煜又惨白的脸色,紫夜君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回到了那个躯壳当中:“大部分魔族就是这样的。刚刚街上那些丑八怪你看到了吧?都只是炼化了一小部分而已。”   魔族一般不修形体,只炼化外形,然后进去。越是实力强大,炼化的外形越能随心所欲——代表人物紫夜君。但是更多的小魔没那么大实力,便只炼化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反正只在魔界待着,就当个装饰品了。   也会有魔的形体因为实力过于强大浑然天成。“裴劫的母亲,就是我姐,因为喜欢上了异族,便修炼了形体。”   一说起跟裴劫有关的事情,秦煜便明显提起兴趣。   “结果长得也并不像她啊——眼睛像一点。”他又说“我没见过他父亲,听说是一样的。我父亲因此还不大高兴。”   裴劫长得像父亲,却没有随了他的性情。却也更不像他的母亲。   他的性情,便是没有性情。   秦煜踟蹰着,缓缓问道:“那他的父母亲是什么样的?”   紫夜君蹙蹙眉头,略作深思:“夙纨吧,跟我差不多,但是比我野。”   野……?   紫夜君继续道:“我还乖乖窝在九幽宫中的时候,她已经不着家了,自己拜了个师父,后来就跑出去了。”   “夙纨前辈的师父不是裴九的父亲吗?”   “切~”他的表情十足嫌弃“见色起意之后的事情不要按照常理来看,都是套路。她跑出魔界之前早就拜过师父了,要不然你以为她敢就这么出去?”   “……”好不着调的感觉。   紫夜君说:“那个异族男人,我反正没见过,不知道她是怎么栽了的。反正都随她,我跟父亲没有意见。”   魔族的血亲虽然也亲近,但是并不如其余几界。他们成长之后往往都很独立,极少互相参与。夙纨性子野,更是如此。所以她的那些经历魔尊与紫夜君只是略微知悉,并不全然清楚。对于她的男人,便知之更少了。   说完这里,紫夜君忽然深呼吸一口气,像是气急:“可是栽了就栽了,命也搭进去了,切~”   “那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们二人,一仙一魔,即便魔界不管,仙界定然极力反对。   “对呀,”紫夜君侧着头,眉心还紧蹙着“百八十年不回来,回来了一次没待几天就走了,后来就只有笛子自己飘回来了。”   失去了主人的圣物,幻海沉浮。却因灵力极强自己回到了魔界。   “我都没有见她一面。”他低声说着,然后噤声了。   那次回来,也许正是因为走投无路,为保裴劫来此求助。   “你不要难过。”秦煜低声道。   孰料紫夜君炸了:“谁难过?”   也不知是嘴硬还是真的没有难过只是怒其不争,紫夜君双瞳中燃着熊熊紫炎,如他的真身一般。乍看之下是骇人的。秦煜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当时裴九多大啊?”   紫夜君思虑着:“谁知道多大,三五岁?反正被我爹抱着。”   一如秦煜所想,魔界公主夙纨最后一次回来,是带着裴劫来的。她把他留在这里,留给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也不会变身,团成一团缩在我爹身上,不哭不闹,但是谁都不理。”   裴劫的体内流着两种血脉,本身应该是可以随意变化的。但大概是因为无人教他,他变不成真正的魔,也不是真正的仙。在魔界当中,在这个世间,他是个异类。 第90章 墨蓑雨立   秦煜垂下眸子:“那他后来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紫夜君:“嗯,大概十来年吧。他的问题太复杂了,我们又不懂,就给流云宫传讯了。”   玄晖收到传讯便立刻赶来了。但当时他是有些抵触的,不是抵触玄晖,而是离开熟悉的环境,去一个未知的地方。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般随遇而安。   但最终,他还是离开了魔界,离开了九幽魔宫,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在那边好像也还不错,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住住。不过后来玄晖那个老道让他给他师弟当保姆去了,回来的就少了。”   “以前他没什么亲近的人,那之后就多了个跟屁虫,当时就这么大,”他比划着“特别能闹,差点儿没把魔宫给拆了!”他咒骂一声“真想一口把他吃了!”   戮十三的惹事能力他当然是有所见识,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怪不得整个魔界都闻风丧胆啊,连紫夜君都差点儿没忍住。   “不过他这次没过来我还有点儿不习惯,唉~”他又转过头来,看着秦煜“你以后也常来啊。”   秦煜眨眨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紫夜君蹙着眉“你这怎么不情不愿的?”   “没有吧?我没有啊。”   紫夜君:“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秦煜的脸有些微发红:“我,裴九他,要是愿意带我来,我一定会来的。但是他,要是不愿意带我来……”   紫夜君叹息一声:“啧啧,你这不行啊。你不会死缠烂打吗?”   脸上烧得慌。他怎么敢说,他就是死缠烂打。   “我看你需要一剂猛药。”按照秦煜的说法,紫夜君知道裴劫就是将他当成了路边偶然擦肩的人,虽然这个路人忽然换路尾随身后,但是裴劫也没有太在意,始终将他当成了终有一日要分道扬镳的人。   秦煜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十分羡慕戮十三。   紫夜君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山羊胡子,老神在在的扬着眸子,然后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   喜欢?   紫夜君看着他因为震惊而发亮的眸子,非常的有耐心。可是秦煜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就是想跟着,赖在他身边,每天都看到他。如果没有,心里便会惶惶不安,会情绪低落,更会忍不住去想。   他移开视线,垂下眸子。沸血冲顶在眸子里蒸出些水汽,他的眼尾发红,正好落在紫夜君的眼里。   害羞?   于是他笑笑:“走,回去。”   秦煜犹未回神,没有反应过来。紫夜君已经大步流星走出数丈,他才不由自主的起身,慢慢跟上去。   后来便被带到了魔宫中的后苑,进了璃澡堂,他说在这里等一会儿。然后走了。紫夜君离开之后,他忽然有些困顿,便趴在了桌子上。   可是要下什么猛药?他没说呀。   但他很想抱抱裴劫。紫夜君说的话混混沌沌的在脑内环绕,告诉了他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的裴劫。   在他的心目中,裴劫宛若一尊神邸。神邸是崇高圣洁的,却总少了些人情味与烟火气。所以,即便知道他没有心脏,秦煜依然觉得他的与众不同不是有血有肉,而是超然物外。   但是戮十三说过的,他其实会为这件事情不开心。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吧。   于是他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裴九……”   裴劫却没有回应。   血染的月色下,他的眸子格外幽暗。像是压着什么。   ……   (客官请移步)   窗外灯火渐亮,是翌日已到。只是屋中二人只才歇息片刻,寂静中只有微弱的呼吸声。直到午后时刻,秦煜才动了动,睁开眼帘。狼藉一片,浑身上下疼的他呼出声。   “醒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去看却仿佛牵动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又是一阵痛呼,他动也不敢动了。   一只手掌温凉,却温柔的为他按压起来,带着令人舒适的灵力。那温度比昨夜降了许多,却与往日无异。他开始出神。昨夜,是因为紫夜君?   “有没有好些?”   秦煜试着动了动,果然好多了。入眼,是他长发披散的模样,白色轻衫着在身上,说不出的高贵圣洁。   可是他总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玷污了他。   “别看。”   秦煜正要翻身下床,面前的裴劫忽然说道。   但是晚了,眼角余光下意识瞥到满床的血渍。他禁不住颤抖,差点坐不稳。被裴劫捂住了眼睛。   很好猜的,那都是他的血。   裴劫他,不是很温柔。   虽然被下了咒,但是记忆却是清晰的。   在璃澡堂睡过去之前,他听到紫夜君说:“倾己之身,以悦君颜。这个咒术很好下的,尤其是处于发情期的妖魔。”他还问他,若是醒了觉得好使过来找他学。   这个咒术跟别的咒术不一样,被下咒的人就是个行走的春药,谁遇见谁就会中招。而且不分族群,极为丧心病狂。   所以,裴劫才不敢不管他。   但这往往用于夫妻房中情趣,也不能由别人下——搞不好下咒者接着就中咒了,所以不是这么用的。   裴劫不知道紫夜君为何出此下策,他心情很不好。可他当下也不能做别的,秦煜也是受害者。   沐浴更衣焚香,等到他们从屏风另一侧出来,房间早已被收拾干净,桌上另摆了餐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先喝点粥?”裴劫将他放回床上,他虚弱得很,牵一发而动全身。   秦煜应了一声,即便不好意思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他不敢直视他,眼神飘忽,顺从的接受着投喂。米粥香糯,入口即化。   “过两日就回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里住不下去,着急想要离开。他现在有种烦躁的心情,特别陌生,令他很不适。所以本能的想要逃离。   秦煜抬眼看他,对上视线后又快速的瑟缩回去,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想玩得?”   摇了摇头。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休息吧。”   于是秦煜就乖乖缩进干净的被窝睡觉了。他偷偷打量了裴劫一眼,觉得他可能,不是很高兴。 第91章 墨蓑雨立   “你做了多余的事。”他的声音平静,无甚情绪。平铺直述,仅仅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罢了。   却,又像是在平静之下压着火。   “是吗?”紫夜君笑着往殿内看去“你是不是要出门?”   只是还未抬脚便被拦住了。   裴劫说:“不。”   紫夜君笑出声:“这么防着我?我觉得我跟那只小妖相处很融洽的!”   裴劫:“嗯。”   紫夜君:“你看你也这么觉得吧!”   裴劫:“嗯。”他相信他确实觉得自己跟秦煜相处的融洽,也防着他。   相处的融洽是一回事,能不能让他们相处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吧好吧,”紫夜君认命了“那你陪我聊会儿总行了吧?”   裴劫没有拒绝。   谁知他凑过来问道:“我的咒术如何?”   非常的好,竟让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留下标记。   紫夜君没等到回应,却见他正在出神,平静的眼眸正不知看着什么,深处什么东西微微晃动着。他笑:“你是不是生气了?”   额心下意识紧蹙。生气?这是生气?他深觉烦躁,特别想要破坏什么。只是被压住了。   紫夜君:“除了生气,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什么感觉?   “比如说开心啊,满足啊,欢喜啊,渴望啊,有没有感觉精力充沛?”   “……”   “那有没有惊讶、焦虑、厌恶,是不是怀恨在心?”   “……”   “那看来就是后面这种了。”   他的焦虑与恨意已经完完整整的暴露在眼底了,也不知是因为情绪汹涌太过,还是被紫夜君说的话牵引出来了。   紫夜君笑着:“走吧。”   “去哪?”   “咱俩打一架,给你出出气。”   “不去。”   紫夜君假装吃惊:“那难不成你要回去欺负那只小狼妖去?”   这一下抬起头来,那被押下去的邪念已经化为实体,丝丝缕缕的往外冒了。紫夜君惊呼一声,立刻往外跑去。   其实裴劫不是他的对手,全力以赴也不是。他可是太古魔族血统最纯正的魔,修行千年。裴劫自己也知道,所以并没有跟他打架的想法。他觉得很无趣。   只是紫夜君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虽然秦煜可能是个威风凛凛的狼妖,但现在更像一个柔善谁人都可欺的小绵羊,而且纯真的不像话。裴劫觉得自己失职了,没有保护好他。   即便与紫夜君打了一架发泄一通,他依旧有些忧愁。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一切的情绪波动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像一口古井无波的幽潭,平静了太久,轻微泛起的些许涟漪还好,但若是贸然被打破,被入侵,溅起跌浪水花,便四处荡音,久久不得安息。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想尽快离开这里,回流云宫去,回月境池去,或者随便去某个地方。   这事要不要告诉玄晖呢?   有件事情,只怕是瞒不住的。   他的视线转向床帏深处。幽暗的魔界,幽深的殿宇。看不清晰的,只有模糊轮廓和细微的声响。   秦煜好像做噩梦了,一直在窸窸窣窣、哼哼唧唧的。于是他放下笛子坐到床边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热。便放了些冰凉的灵力附在他的额头上。但一时半刻是不会好太多的。   烛火幽影下,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某个地方。单衣在被褥中摩擦褶皱,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一朵妖冶血色的纹路便绽在上面。并未占据多大的面积,甚至有些娇小可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似胭脂点落的花钿。   却是,卸不掉的。   早上才发现,秦煜的颈窝上,似乎是被他咬过的地方,生了这样一个纹路。他虽是第一次见,却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便辨识出了它的身份——   那是魔族对于身畔奴隶下的烙印,隶属严明,规矩苛刻,非常的霸道。   但是触发条件并不简单,首先便要求对方饮过他或长期浸淫在独属于他的魔息当中。   口水是不能作数的。血液?他不记得自己喂他喝过自己的血。   他一直都将自己的体息控制的极好,两相抗衡,很少出现失控的时候。   也有过一次。最近。   即便是这样,也还有一种条件呢。   他觉得胸腔中泛起一种气压,不是很舒服,应该吐露出来的。于是深呼一口气。   却更难受了。   大概是额头上的温度太凉了,秦煜慢慢睁开了眼睛,尚带着惺忪,眼尾却挂了绯色,是委屈。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裴劫,于是委屈更重,裹在棉被中的身子扭了一下。   “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裴劫问。   秦煜犹豫了片刻,羞涩的点了点头。于是裴劫就把手伸进去,像之前一样按摩起来。可是不知怎的,他呼吸一停接着就喘起来了。没喘两下自己也注意到了,赶紧扯着杯子藏了进去。   云烟蒸腾,面颊燥热,被被子里的热气一熏便像是入了蒸炉。可是他不太敢出来。   太羞耻了。   还是白天呢,他在想什么?   ——却又实在忍不住想要看他。   裴劫现在,是什么表情?看向自己的眼神跟以前一样寡淡,还是像昨夜一样幽暗?   现在,他对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他根本控制不住,一想就想的又远又多又杂。而且心情大起大落,一会开心一会难过的。   万一仅仅是因为咒术的原因呢?   让,他的手掌沾上了自己的温度。   秦煜吞咽一声,赶紧闭上了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裴劫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就仿若近在眼前。   他忍不住踢了踢被子,翻了个身。   “怎么了?”裴劫的声音淡淡的,很沉静。   当即就脸红了:“没有,我没事。”几乎是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裴劫那只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散发着冰凉灵力的手进了被窝。   两个人同时一愣。 第92章 墨蓑雨立   秦煜慢慢松开手臂,眼神躲闪:“我,我有点热。”   裴劫说:“你有点发烧。”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秦煜不禁松了一口气。   只见裴劫犹豫了一下,掀开被子自己躺了进去,并将他往身边拉了拉。他的体温向来不高,可以为他降温,却不会觉得难受,如此靠着甚至极为舒适。   秦煜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却又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他忍不住贴近他的胸口,想要寻找同样的心跳声,却恍然想起来他是没有心脏的。   他抓着裴劫胸口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正撞进那双同样注视着自己,却并没有跟自己一样炽热的眼睛当中。   他忽然有点难过。   裴劫问他:“怎么了?”   秦煜慢慢垂下眼眸,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魔族是不是都没有心脏?”   裴劫很平静的‘嗯’了一声。   这个世界可分阴阳——即生死。也可分正邪。   最先的魔族,是世间一切邪恶的化身,每一种邪恶化身为一种魔。他们当然是没有心脏的。   裴劫虽然有一半仙人的血统,却很受魔族血统的影响。大概他的外表属于仙界,而内里却是魔族。因为流着魔族血液,他没有心脏,可以很好地控制魔族圣物,可以统御魔兵,也身受魔族子民的爱戴。   秦煜没再说话,他整张脸都埋进了他胸口的衣服里,不知是为了更加靠近冰凉的温度,还是为了填满那片空空如也的地方。   ……   白日睡得太饱了,吃过晚饭后总也没有睡意。秦煜在屋中窝了几日,很闷。于是裴劫背着他出去转了转。他不喜欢热闹,所以不像紫夜君一样带着他去逛街市。他背着他,身披血月红光,走在荒野潮湿的小路上,衣摆拂了荆棘野草,远过魔宫,在崖边停下。   秦煜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身子软绵绵的,总是困顿没有精神。却总好过在金陵时变成了妖体。   血月太大了,大的近在眼前一般,沟壑纹路、微暧边缘,就像触手可及。秦煜靠在裴劫的身上,眼眸半阖,忍不住伸出手去——就好像真的握住了一把红光。   太古时代,魔界还未降世之前,血月便是这里唯一的光芒。人们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为何散射着这样的光芒。但无疑,血月升起之处,便是他们的家乡。无论与别的世界产生联系与否,这都是唯一不会改变的。   但是对于人世间来说,血月若升,便是厄运将至。   它并不总是出现在世人眼前,最近的一次是百年前。但灾祸是什么,至今都不得而知。   ——   “这就要走?”魔尊并不希望他这么快离开。   但裴劫还是说:“嗯,十三还在等着消息。秦煜也对这里不太适应。”   魔尊道:“既然这样那便算了。下次来可要多住些时日。”   裴劫道:“是。”   魔尊暗中摇头,总觉得这个外孙太过寡淡,但作为长辈他又不好勉强他做些什么。于是便对紫夜君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有一事,”裴劫忽道“关于秦煜不知您看出些什么没有?”   “原来你不知道。”   “是。”   魔尊便道:“人妖之嗣。”因为是两种血脉,才会有两种形态。每一种都是真的,每一个都是他。   “他跟我一样?”他忽然问道。   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的细微光芒,魔尊心中不觉想起许多事情——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期许吧?   “不,你是独一无二的。”   听到这句话,裴劫又恢复了平静。如他这般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即便有,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遇见?   紫夜君好几天没见秦煜了,好不容易裴劫让见了却是送别了。他不太高兴。但趁着裴劫跟魔尊告别的时候将秦煜拉到了一边,悄悄地问他:“怎么样,我的咒术是不是很好使?”   秦煜的脸刷的就红了。   见他反应,紫夜君心里十分自得:“裴劫特别好,你要是想做什么的话大胆做就行,不过分的话他都不会拒绝。”   比如说发生关系?   ——   “我听宫人说你前几日去了地宫?”魔尊问道   裴劫抿唇:“嗯。”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先是沉默,思忱片刻后他抬起手来,在黑漆漆的空气中用血色的术法画了一个图案。魔尊扬起了眉毛,巨大的魔角随着动作晃出一个弧度。   “这个,有解吗?”   “你,落在他身上了?”   “……嗯。”   ——   裴劫过来了,再过片刻就要到岸边了。石灯笼的烛火晃了晃,就像他此刻紧张的心情。他忽然问:“裴劫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嘛?”   “哪样?”   秦煜说不下去了。脸红到了脖子根。   紫夜君多么善解人意,立刻就懂了。他笑眯眯的看着他,就是不说话。终于,裴劫只差几步就要到了,他忽然说:“这种问题你怎么能问我呢?你应该去问他本人啊。”   然后裴劫过来了。他神色不太好:“走吧。”   秦煜就赶紧点头。十分听话。   紫夜君在一边喊:“有空多回来玩啊。”   裴劫点了点头,扶着秦煜踩在红莲烛灯照亮的暗红窄桥上。   水面好像上涨了,离着岸上极近,如同下楼梯一样便踩到了。今日没有下雨。   如今遥望湖中心的亭子才发现,距离并不远。看来是来的时候太紧张光胡思乱想了。   “他没跟你乱说吧?”   他在前面牵引着他,走的极为缓慢。   窄桥摇曳,却又极为安稳。有一团一团不规则的黑影游进了,像是吸引人注意的游鱼。   秦煜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又听他说道:“别看下面。”   秦煜便认真地端详他的背影:“没有。”   裴劫应了一声。   他忍不住想起刚刚自己跟紫夜君讨论的话题,脸又红了红,知道裴劫看不到羞耻感才降低不少。   大概一盏茶的时辰,两人便到了墨蓑雨立。虽然没有来时送他们的魔兵,但也不防事。可能因为这里是魔界正经的入口,并没有上次从妖界出来时的眩晕感。而且直接就到了荒漠边缘位置。这里已经没有守卫的魔兵了,也就没有人会迎上来拜倒一片,十分静谧。   “我们现在去哪里?”秦煜下意识问。   裴劫正好跟戮十三传完讯,却道:“师祖已经自北海回来了,我们去见他吧。”早在秦煜低烧不断的那几日,黎煋就已经给他传过讯了。 第93章 戈壁·寺庙   二人赶了半天路,夜里正好到了戈壁。   疯狂吹来的风像是夹着冰渣子,吹的人又冷又疼。但是他们错过了幽深的洞穴,只剩下一个孤独的矗立在戈壁中的寺庙。因为人迹罕至已经荒废许久,连供桌上的佛像都被不知什么人扔到后面去了。屋顶墙壁破了不知多少地方,被偶然来往躲避的人修修补补,支撑到现在。   一推开门,一片黑漆漆的。   裴劫燃了个掌心炎,领着秦煜进去了。他非常的冷,一直缩着往裴劫身上靠。但其实没什么用。如今又进了这么阴森诡异的寺庙,更加不敢离开他的身边。   点亮了四处的灯烛后,此处终于不那么阴森了。随意的打扫了一处地方,便先靠着休息了。   “还是冷?”裴劫发现他总是轻轻颤抖。   秦煜有点心虚:“嗯。”   裴劫摸出一件厚一点的衣服给他穿上,然后挨的更近了些。虽然他的体温不够温暖,但法力却可以控制温度。秦煜终于觉得好一些了。   他忍不住又往他身边靠了靠,口鼻之中全是他的气息。睁开眼睛,一抬头就将他的面容尽收眼底。   他睡着了。   寺庙中的烛光有些暗,有光影打在他的身上,一侧身影显得影影绰绰的。另一侧却被发黄的烛光映的镌刻。   真好看。   ……   忽然,裴劫捂住了他的嘴巴。那扇早已破败不堪的庙门被推开了,一个接一个连着进来了好几个‘人’。   “别出声。”裴劫底声说。   不出声?等他们点着灯不就发现他们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住地发着抖。但至少,他是完全信任裴劫的。   “艹艹艹,终于找到能避风的地方了,太特么冷了!”   “快生火快生火,我的四肢快要没知觉了!”   “我已经生不了火了,我快死了!”   几个‘人’推推嚷嚷、哆哆嗦嗦终于点着了一个火堆,他们缩在一起,恨不得把自己烤在上面。   秦煜一直在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躲在裴劫的怀里小心打量那群人,只觉得他们极为怪异。但是还没等他认真端详,就借住那刚燃起的火光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跟裴劫的影子叠在一起,但却不知为何自己多了一块,而且一颤一颤的。他忍不住顺着在自己的身上找起来——不知何时,他的身后生出来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正跟自己一起颤抖。他差点叫出声,紧张的去看裴劫。   裴劫的目光并没有看向那群人,而是正好放在自己身上。看到他不住颤抖,用力的抱了抱他。   “你们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这句话简直惊得秦煜魂儿都飞了。   “没有啊。什么声音?”   “风声吧?这破庙到处漏风!”   “得了吧,比在外面连火都点不着好多了!”   秦煜在黑暗中与他对视,可能是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他的眼神。却一直注视着自己,没有躲闪。   他的眼睛也好看,虽然总是淡淡的,虽然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中,还是很好看。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在想什么?亲吻自己的时候又在想什么?现在,在想什么?   他真的很想知道。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肉味?”   “哪来的肉味?你们鼻子冻坏了吧!”   秦煜一边用力的咬住嘴唇,一边埋在裴劫的衣服深处喘息着。他终于好受一些了。   裴劫帮他整理好了衣服,拾起散在一边的东西。   “我好像也闻到肉味了!”   门扉外忽然响了一声。   他们喜笑颜开:“有猎物!”   “哈哈哈哈,外面风太大,送上门来了!”   就在他们开门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有道极快的光影飞了出去。   ……   “裴九……”风很大,星辉却极为璀璨。他们已经离开破庙好久了,虽然裴劫展开了一道屏障遮挡风沙。但不可否认还是很冷的。   “怎么了,是不是走不动了?”裴劫停下来回头看他。他一直牵着秦煜的手,已经被暖热了。   他知道他的意思,他也知道他是故意走的这么慢的。好在夜间光线暗,看不到他脸红。秦煜垂着眼睛,小声说:“你的衣服……脏了。”   裴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衣服的下摆上,一片洁白中有块深色的痕迹——是血渍。   裴劫不动声色的拂了一下,又是纤尘不染的样子。   “这里栖息了些喜欢在夜间活动的东西,用太多灵力恐怕会引过来。我们慢慢走,看看前面有没有遮风的地方。”   秦煜应了一声。   这些东西有些是魔界养的,有些是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位于魔界的最外围,成为第一道屏障,非常的不好对付。   “裴九,我真的是妖怪吗?” 第94章 月上访碧华   “魔尊说你身上有人类的血统,都是吧。”   秦煜沉默了。他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妖怪的血统。他生活的地方,虽然对那里没有什么感情。但那里是他遇见裴劫的地方,那个地方就是被一群妖魔毁掉的。他其实,很不喜欢妖魔。   不过这一次来魔界让他见到了不一样的魔族,心里才多少好受了些。   书上说的、旁人传的,再全面,也可能有没顾及的地方。尤其是从别人嘴里出来的东西,往往都带上了主观意志。不论那个人是如何见识与品性,总归是受了他的影响。我们读者、听众受之又如何分辨呢?也就一起都承受了。   “师祖应该是知道这些的,我们去问问他吧。”   迄今为止这是解释月仙收他为徒最合理的可能。而且,抛开一切还是应该问问他,毕竟他是他的师尊。   秦煜小声问:“连你都没有看出来对吗?”   若能看的出来第一次见面就应该看出来。那时他才那么大一点,按理说比现在还要弱。   可是裴劫从来都没有察觉过异样。   他应了一声。   四处只有风沙声,非常的冷,侵入骨髓的冷。   裴劫忽然停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你不要害怕。”   秦煜抬起头来看他。他正好背对着星辉,十分的看不清,只觉得面前一片阴影。可是,他还是慢慢安心了。   然而看到他洒满星辉的面容,裴劫却微弯了唇角:“其实我们有一点相似的。”   他说的没错,如果单从血统来说,他们都有两种,一种是‘正常’的、‘优秀’的;一种是为世人所厌恶的、邪恶的。   但其实也不那么遭。裴劫说,任何事情都不可一概而论。就像他这次见到的魔族,跟他见过的人界里的百姓也没差多少。   虽然上次去妖界的经历不太好,但大概这就是不小心被他看到了不好的一面。说不定就是因为大家总是运气不好,看到的都是不好的一面才会误解。   有人跟自己一样,就会有归属感。一旦有了归属感,总是很容易觉得安心——那就是大家想要的安全感。   可是他并不知道,裴劫跟他还是不一样的。他不仅仅是两种血脉的融合。   风忽然大了些,两人放慢了脚步。这时,四周忽然围上来几个“人”。   “哈哈哈,在这里!肉在这里!”   是先前寺庙里那几个。   “我就说肯定走不远,哈哈哈哈两只,两只!”   看到他们,秦煜本能的想起了刚才在寺庙里发生的事情。但他顾不得羞耻,下意识戒备起来。   “你们两个是不是刚刚也在寺庙里?”   “晚上风大,干嘛这么急着走啊,咱们一起回去避风多好!”   他们当然不会这么好心。虽然长得有些像人,但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秦煜下意识抓紧了裴劫的手。裴劫好像不是很开心,他看着眼前的“人”,一语不发。   那些‘人’以为他俩毫无反击之力已经吓傻了,立刻跃跃欲试,谁知道不知哪里飞出来一柄飞剑,毫不留情的将他们一个一个贯穿了。   血迹滴落,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你是什么东西?!”他们当然也知道戈壁滩里有危险的东西。但是他们走了许久都没有遇见,已经放下心来了。   裴劫收回卿月并未回话而是拉着秦煜直接御剑而起:“先离开这里。”   刚刚离开地面,那里就像是地震了一样,忽然涌出来一个巨大的长条状的东西,一张嘴直接将那几个‘人’吞了进去!   秦煜立刻回过头来,想着原来真的有怪物,怪不得裴劫竟打破原先说的话带着他御剑而飞。可没想到他转过头来,才要看到裴劫时却发现面前的天空、他们正要飞向的地方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他连叫喊都忘记了,下意识抓紧了裴劫。   裴劫的面色有些微凝重,但却并没有放开拉着秦煜的手,也不回击,控制着卿月闪避飞跃,惊险无比的擦着两张血盆大口飞高了。期间秦煜果然站不住差点掉下去,被他用力一拉又拉回来了。   也不知是因为来的怪物太多还是来的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绵长、狰狞、到处都是血盆大口!除了天空根本无处可逃。   “我们怎么办?”   裴劫一边继续往更高处飞一边躲避着它们的袭击。忽然,他觉得夜幕有些明亮了——是躲在云层后面的月亮,终于出来了!   “我们去月宫。”   月宫虽属天界,但历来都在天界大门之外。大概因为它每天都要移动,放进去不方便吧。话虽如此,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虽然秦煜真的很不想见班主任,但是眼下为了脱险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就应了一声。   就在一只血盆大口即将咬到他们的时候,忽然穿过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却令人觉得周身忽然一轻。大怪物停了一停,灰溜溜的逃走了。   秦煜下意识四下观望,发现他们正立在一团软绵绵的云彩上。刚刚太过紧张,现在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个地方冷的跟下界的寒风根本不是一种。它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到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入侵了身体。一开始还能看到呼出来的热气。慢慢的连热气也没有了。   抬眼望去,是一轮极大的、撒着冰冷银辉的月亮。   大概是离得太近了,已经无法整个看清,那些在下界眺望时的细长不规则纹路在这时都非常的清晰,那是月亮表面不规则的透明纹路,如同玄冰,又如同寒玉。好像所有的冰寒都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秦煜下意识又握紧了裴劫的手。现在,他觉得他的手非常的温暖。   他好像并没有受到此处的影响。   “裴九?”   沿着那些透明的纹路往上,是一座辉煌庞大的建筑,上书:碧华宫。   台阶之上,立着一个手挽浮尘、身姿缥缈的白衣之人。他凝望这边的眼神如同身后的灰色长发,没有感情、动也不动。 第95章 月上访碧华   裴劫拉着秦煜慢慢走过去。云层上的路跟下界及不一样,软软的,踩不稳。秦煜晃了晃,第一步差点栽倒一边,被及时扶稳了。走了许久,终于到了碧华宫阶前。   “师祖。”   秦煜有些迟钝,跟着俯身。他还以为要到流云宫才能见到他,这突然地相见让他没做好心理准备。   月仙并没有说话,他转身走入宫殿。冰冷灰白的建筑像是用千年玄冰所打造的,庞大恢弘,却并不透明也不流光溢彩,与这个银月浑然一体。   裴劫与黎煋约定的地方是流云峰,然现下异变才突然造访。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殿内比外面还要寒冷,四处飘着渺渺成团的冷气。摆设非常的少,一个人都没有,空旷、冷清。   月仙坐在首座上,他垂着眉眼,似乎并没有打算先开口。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裴劫唤了他一声:“师祖。”   月仙缓缓抬起眼睛:“坐。”   地上铺的明明是云锦织就的坐垫,坐上去却如同寒玉一样冰凉。   一只毛色纯白的兔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脚步极轻,扑腾着四只小短腿到了秦煜身边,用前肢攀在他的膝上,仿佛在求抱抱。   秦煜第一次见它,有些茫然不敢乱动。他下意识扯了扯裴劫的衣袖,求助的看向他。   月仙说:“那是玄兔。”   秦煜便暗暗收回手,将它捧了起来。   玄兔蹭了蹭他的手心,向他供着前肢,十分乖顺娇憨。   偌大的月宫,似乎这只兔子是唯一的热源。   月仙问:“你们从哪里来?”   裴劫便回到:“刚刚从魔界回来,遇到些意外。”   月仙不语。   裴劫又说:“黎师兄应该转达过,我有些问题想问师祖。”   “什么问题?”   裴劫抿了抿唇:“关于小师叔的身世。”   月仙便抬头望了过去。秦煜坐立难安,神色躲闪,已经不知道怎么抱玄兔了。   但是玄兔是一个十分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兔兔,它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很温柔的摸着他,像是在安慰,不怕不怕。   裴劫问:“师祖知道吗?”   月仙:“何有此问?”   裴劫:“小师叔前几日有些奇怪的变化。”   月仙便看向他:“你都看到了?”   裴劫应了一声。   月仙:“怎么发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煜一僵,几乎不能思考了。怎么变化的?发生什么事了?他、他喝了酒,然后……   好像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那么明晰的触感。   裴劫说:“小师叔那天喝了些酒。”末了补充道“那天是月圆之夜。”   月仙收回目光。   裴劫问:“师祖带小师叔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月仙应了一声。   原来,秦煜乃是狼母所生,他的人类父亲害怕,便把他丢在了外面。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他没有冻死,反而保持了人类的形态。被别人捡回,捡回去欺负。   若不是裴劫刚好路过并产生了好奇,他早在许多年前在雪地当中就悄无声息没了,根本等不到月仙发现。   这是月仙算的,具体的恩恩怨怨便不得而知了。秦煜也没指望能知道太多。要是月仙什么都知道,应该是早就要收他为徒了,为何等这么久?   “先前给你的剑用的如何?”月仙问。   听到提问的秦煜瞬间绷紧了心弦,他刚刚还沉浸在突然知道自己身世的神思中,顿了一下才恭敬地回到:“还没有习惯。”   月仙:“练给我看看吧。”   于是秦煜将玄兔放到地上,摸出却月剑走到殿中央。   练得倒也有些样子,但软绵绵的,没有什么攻击力。来来去去就那几招,耍的倒也看得过去。   秦煜紧张兮兮的立在一边,表示自己练完了。   月仙又问:“我听黎煋说你是自己从天镜里面走出来的?”   秦煜战战兢兢的回道:“是。”没有斩杀妖魔,没有除过邪祟,也没有拿过灵宝,只顾着找门了。   其实这些黎煋都详细地报告过,他都知道,只是问一问。   殿内极为静谧,秦煜紧张的手心出汗。   终于,月仙说话了:“近日先留在这里吧,为师教导你。”   秦煜抬头对上他,欲言又止,又看向裴劫。   裴劫正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慢慢抬起头来。一对上视线,他就安心了。   月仙:“让玄兔带你去房间吧。”   秦煜低低的应了一声,却还是问道:“那,裴九……”   月仙看向裴劫。   裴劫还未说话,月仙便对秦煜说:“你先去吧。”   于是秦煜只好跟着玄兔退场。寝殿在后面,基本上跟前面一样,都是冷冰冰、白茫茫一片。从这里过去刚好能看到了半个月宫的景色。便算是熟悉环境了。   他的情绪低落,并不想往前走。并不想去那个所谓的房间。   目送着秦煜的身影消失在雾霭云烟之后,月仙缓缓将视线放到裴劫身上:“你还有什么事情?”   裴劫说他有问题要问,但是已经问完了。问完了,没有走,也没有别的动作。那大概是有什么不想当着秦煜的面问的问题了。   裴劫对上他的视线:“息水湖的事情与小师叔有关系吗?”   月仙一直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斩妖除魔、满足信徒的愿望,造福黎民。但是他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出现在每一处灾难面前,替人们挡去祸患。所以才需要更多的神仙,需要不断地有人投身入道。   息水湖的事情,他虽然一开始没有涉手,但相比事后也有探查。否则怎会发现秦煜呢?   裴劫不相信月仙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是有某种联系的。   “没有。”月仙回到。他浅色的眸子缓缓敛住,纤长的淡色睫毛却遮不住其中微微发亮的的色泽,是冰冷的月辉色。   他回答的太快了,不假思索。就像是刻意为之。   裴劫抿了抿唇,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移开视线,看向侧面因为秦煜离去而聚集的一团烟霭,缥缈如絮,浮浮沉沉,却总在地面不远处。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他的母亲是什么身份吗?”   “不知道。”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第96章 月上访碧华   裴劫:“那小师叔就拜托师祖了。”   月仙不言。   说起来那本就是他的徒弟。裴劫才是被拜托的人。   临去时,裴劫又说:“前些时日去过一次樱花町,弟子受人所托为师祖带一句话。”   那日,樱花町那位妖娆魅惑的居士说要他帮忙做一件事情。   “唉,你要是见到月仙帮我问上一句,能不能让玄兔下来陪陪我,我许久不曾见她了,有些想念。”   裴劫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但既然是带句话也没什么不妥。   谁知他还未开口,便被月仙打断了:“我知道。”   裴劫的眉尾忍不住扬了扬。他并不时常见自己的师祖,即便那是他父亲的师尊。所以对于他的事情与别人一样,只在书面与传言中了解。   按照他自己的了解,月仙是一个十分冰冷漠然的人。但却并不咄咄逼人。   至于他与樱花町主之间不需言语的默契便更是不曾听说。放眼六界,估计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二人是认识的吧。   玄兔是月宫传说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有谁知道她深受樱花町主的喜爱吗?   两个人都未再言语。裴劫起身作揖,转身离去。只是才走了两步,那已经带着秦煜远去的玄兔忽然疯狂的跑回来,在这个空寂的月宫中可谓声势浩大,却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   到了近前她也没有安生,对着月仙扑棱四肢:“快给我画阵快给我画阵快给我画阵!算了我自己跑过去!”说着啥也不管就往殿外面跑。   此时月宫在大西方,樱花町在大东方,真要跑过去怕是要跑断它的小短腿。   月仙十分淡定:“回来,先陪着玄钰。”   这时秦煜也跑过来了:“玄兔它有点奇怪……”   一只爪子已经踏出月宫大门的玄兔宝宝十分沮丧的收回来,一回头,看着后面的三个人,红红的兔子眼睛里好像氤氲了一圈水汽——十分的委屈。   它慢悠悠跑回来,跑到秦煜脚边,抬起前爪拽了拽他的衣摆。秦煜就蹲下身将它抱起来了。它窝在他怀里,面向月仙的眼神依旧幽怨,然后在他怀里蹭了蹭眼泪。   秦煜问:“它怎么啦?”   月仙说:“没什么,你们下去休息吧。”   秦煜看了裴劫一眼,不想离开。他总觉得他要走了。来的时候他还说,十三去鬼界了,等他出来就去见他。“裴九呢?他会住下来吗?”   月仙不语,裴劫说:“与十三约在秦城。”   秦煜摸着玄兔软乎乎的毛,抿着唇,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总觉得裴劫是故意要将他送过来的,他不想再带着自己了。   他没有猜错,裴劫不想再将他带在身边了。虽然看起来与往日无异,但他的内心十分的烦乱,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便想抽身离去,一个人。   “若是有事的话就叫我吧。”   听到这句话,秦煜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了。对呀,他可以叫他的,他还有一只小短笛,可以用来叫他。   于是他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抱着玄兔回去了。   天亮了。   ……   秦煜是抱着玄兔睡着的。他第一次来月宫,十分的不能适应。这里真的是太冷了,只有软乎乎的玄兔是唯一的热源。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做了梦,觉得有人把自己抱住了,有些温暖。于是就拱了拱,口齿不清的喊裴劫。   不过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当然只有玄兔了。它应该是早就醒了,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片菜叶子,很安静的啃着。   秦煜揉了揉眼睛,穿好衣服洗漱一番。没多久月仙就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圆滚滚的珠子,看起来很凉:“结丹之前先配着它吧,可以帮你控制形态。”他好像是想要帮他挂到脖子上,却发现上面已经挂了个东西,似如女子弯弯的蛾眉。   秦煜双手接过来:“多谢师尊。”   月仙说:“去吃饭吧,吃完之后开始练功。”   秦煜应了一声,接住跳到自己身上的玄兔,跟着去吃饭。   这里原本除了月仙和玄兔没有任何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动手做的。不过月仙平时并没有什么需求,又总是事务繁忙,所以不拘小节。   不过还是没有让人想到,月仙他竟然很会做饭!毫不夸张的说,跟裴劫一直探索的厨艺比起来绝对是天上地下!   但是秦煜不敢劳烦他,一顿饭吃的神经紧绷,后面就自己去做了。   难道师尊也觉得流云宫的伙食不好自己学会了做饭吗?秦煜忍不住想。   ……   鬼界有四个鬼王,每一个都很奇怪、很任性,性格让人十分拿捏不定。   就比如说戮十三要见的这个黑鬼吧,他很喜欢散步,真的是散步哦。吃饱饭、或者睡醒了、又或者才做了些很劳累的公务——哦对了,黑鬼大人是鬼界最尽责的鬼王,他总要去散散步。去的地方也不大一样,每次都是很随意的溜达,散到哪算哪。   裴劫去了秦城。   “师哥!”远远地,戮十三已经冲上来了“他人呢?”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去月宫了。调查的怎么样?”   戮十三坐到一边,接过裴劫给他倒得茶说:“黑鬼大人说他也在调查,那里少了好些个魂魄。哦对了,我还看到小师叔的名笺了,你猜他的寿命是多少?”   裴劫瞥了一眼他笑眯眯的样子:“多少。”十分捧场。   “你猜猜啊。”   “猜不出。”   洛阳自觉跑到一边去跟别的师兄弟坐了。他想离戮十三远点。   见裴劫情绪淡淡,戮十三终于不卖关子了:“哈哈哈,我就看到他名字了,别的也不会看。”   裴劫问:“是鬼王给你看的,还是你偷偷看的?”   “你猜他的名字是哪个?秦煜啊,就是你帮他取的那个!”戮十三极力的转移着话题。对,就是他自己偷看的,偷看了,除了人名啥也看不出来。不过他倒是知道有的人名字是黑色的,有的人是灰色的。红色的就是没找着魂魄的了。   “是吗。”   “嗯嗯。”   “还有别的吗?” 第97章 南疆深山   戮十三愣了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是啥:“他还说他打算去见见黄鬼,但是黄鬼一直找不到鬼,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找。”   连黑鬼都觉得这事应该去问一下黄鬼,那就应该没错了。   如果说鬼界的四个鬼王中黑鬼是最尽职尽责、也是最容易找到的那个,那大概黄鬼就是最坏最不尽职尽责的了。生吃魂魄那是非常常见的,别的恶事还不知做过多少。   谁最找不着鬼?非青鬼莫属了。青鬼在四大鬼王中几乎没有存在值,很让人忽视。   找黄鬼也不是件容易事,毕竟一界之主要是不想让人找到,那太容易了。   裴劫问:“你有没有问一下他为什么觉得跟黄鬼有关?”   戮十三:“这个不是很容易猜嘛?毕竟三种法力黄鬼占了两种,正常人都会想到吧?黑鬼丢了魂魄,怀疑是黄鬼吃了也是正常思路吧?”   对于这个结果裴劫当然不够满意:“你还记不记得在南疆……”   “你别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戮十三直接跳起来了,即便这样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抖得像是痉挛了一样。   其他人听到动静忍不住看过来:“怎么了?”   “师兄你们在南疆怎么了?”   那天在妖界送走其他人之后,裴劫拉上戮十三围着深山的外围盘旋了一阵。黑黝黝的,四处都是黑暗能量。   所谓的圣尊究竟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但一定远非善类。它坐拥一片布满黑色能量的深山,即便是妖帝在世,也不能奈它如何。   与魔界略有不同,远古的大妖要么归于混沌,要么被镇压在四海八方,真正还活跃着的几乎为零。所以来自于血统方面的压制并不强。反倒是实力方面森严的厉害。   同样是无主之界,北荒群雄割据,是因为实力相近的太多。几乎未曾冒出过实力过于强大的妖。寻常妖怪就算手下集聚的人手再多,也是多方混战。若真的对上比自己实力强大的、即便是单枪匹马一妖,也可能不战而退,以致俯首称臣。   他们的力量在屈服。   而南疆却安稳许多,有资料记载,南疆居民普遍有信仰,敬畏神灵,所以不容易出现反骨。可他们的信仰是什么,却从未有人提出过疑问。   按照上次的经历大致可以确定,他们敬畏的‘神灵’绝非外界以为的神灵,而是深山中蛰伏的这位‘妖圣尊者’。   能让如此多的妖族臣服奉为信仰,‘它’的实力绝对是不可估量的。即便不如历届妖帝,那也比北荒那些头脑简单、只知道抢地盘的妖怪强多了。   只是不知它是如何做到多年来保持低调、未曾轻举妄动的。   怪不得北荒如此混乱,南疆却一直安稳没有爆出大的动静来。其中深意,细思极恐。   “师哥你不要告诉我你怀疑这些事情之间有关系……”戮十三坐在一边,依旧忍不住发抖。那漫山遍野的黑暗能量给他的冲击太大了,让他觉得自己正连着掉进深水里,永无止境。   非是戮十三太笨不曾联想,而是他不希望这件事情与之有关系。大概是接触的黑暗能量太少,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之如此抵触。   如果仅仅是看到了南疆深山,可能还不会有人怀疑。   但文溯峰有许多封禁书。裴劫看过。   这是一件跟当今魔界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而黑暗却是滋生罪恶的温床。   “黄鬼的来历知道吗?”   戮十三终于慢慢正常了:“这事只有樱花町主和它本人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告诉我们的。”   “师哥,你不会觉得南疆那些东西都是为了做妖帝准备的吧?”   这个世界分阴阳、分正邪——是两面的。这里的两面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阴阳与正邪,它是遍布一切存在的。这两面在许多存在上都是平衡的,组成的整体就是中和后的属性。   而有些存在却并不平衡,其中一面会因为它的经历或者别的东西占据上风,有些过分纯洁,有些过分浑浊。但总体还不算太失衡。   其中,浑浊的就是黑暗能量。   至少没有人会天真的以为南疆深山中那些黑暗能量是自然形成的,因而一定是有人设法打破了平衡。   可这样做并没有好处——反噬、天谴,或者都有。   除非,非做不可。   想要成为整个混乱不堪的妖界的尊主,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到的。妖圣尊者在精神上统领了南疆,却又囤积这么多黑暗能量,能让人想到的可能,便是成为妖帝了。   只是现在还没办法确认南疆跟息水湖有关。但若黄鬼那边也有关系应该不仅仅是想吃魂魄这么简单了。   这件事情已经至少跨越两界了。   洛阳一众围了过来。   他们上天入地跑了这么一大圈,纵有千种可能,综合下来的指向性也不多。   “所以,有可能是南疆那位圣尊想要做妖帝,聚集的黑暗能量也好,造成的小镇惨案也好,都是为了这件事情!”   “嗯。”   “那黄鬼呢?它扮演什么角色?”   其实也有可能什么角色都没扮演。只是一看到那些法力让人忍不住想起了它,也许,就是用来转移注意的呢?   “先找到它再说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洛阳同学举起手“为什么两个妖帝打架不在妖界要特意跑到那么远的秦山?”这话问的当然是天降雷劫和‘黑龙’沉湖的传说了。   当时戮十三信誓旦旦,却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调查出来,他本人都快遗忘了。   众人抬起来。被突然聚集了视线的洛阳下意识缩了缩:“怎么,我问的问题有问题吗?”   “那位失踪的妖帝是什么来头?你们谁查过他?”裴劫问。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疑惑的光芒。也并非他们不想查。而是根本没有查到。   戮十三直觉的瘆得慌:“好像被故意抹掉了一样。”关于那位妖帝,向来都是什么‘听说’、‘据说’,从未看过具体记录。“连他的大本营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第98章 南疆深山   “不是秦城有记载吗,会不会他确实是在那里承的业,所以前任妖帝直接杀过去了?”   因为戮十三,这个说法可谓早已深入人心:“一定是这样的,洛师兄你还是别问问题了,一点水平都没有!”   可确实是有问题的,至少那位妖帝该有的记录什么都没有。   “会不会是妖界不盛行?前任妖帝也没什么记录啊。”   “而且妖界似乎都没大有人记得他。”   “继续查吧。”裴劫总结。   他们兵分几路,一部分找黄鬼并查一下它的来历,一部分继续在息水湖附近,一部分去妖界重新调查。这一次必须要探一探南疆深山!   “师、师哥,我不要去南疆……”戮十三可怜巴巴的说。   裴劫淡淡说:“好。”但这样的话戮十三是没办法跟他在一起了。因为,那种地方派谁去都不行,只能他去。   但是戮十三不想啊,他抱住他的胳膊:“我不想跟师哥分开……”好不容易跟师哥一起做任务,他怎么可能愿意跟他分开?   裴劫:“那就去南疆。”   很多时候,他都不想去做一些影响事情走向的行为。按照他的习惯,这种时候该是引导戮十三,然后回流云宫去。可他不放心。南疆那个地方水太深,上次只是在外围转了一圈,便叫人如此心惊。他不确定里面究竟有什么。   众人在秦城分道。裴劫与戮十三试着画了个传送阵,没想到上次洛阳画的那个还能用,二人瞬时便出现在了两界的交汇处。   六界共生,相互交汇。虽然按照礼数来讲不应相互逾越,上位者之间若要往来也是有规章程序的。但是下面的普通人便没那么多计较了。除了正门,那些混沌的空间交汇处乱流横生、变数太多,因而凶险异常。本界之人难以戍守。   所以,下面的人若想深入别界、且不被发觉,走这种地方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也便由自己承担了。   因为上一次在南疆闹得动静太大了,这一次他们做了乔装,并换了落脚点。裴劫拦住戮十三正打算给自己画个‘妆’的手,给他下了一个咒。   这个可比手动化妆强多了。上一次他敢带着秦煜明目张胆的去看人家的节日就是因为这样,一身气息与妖怪无异。只要不做引人注目的事情就没有问题。   “师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裴劫微微弯唇:“因为我是你师哥。”   南疆群山绵延万里,环环相绕。妖界子民世代生于山岳四处,他们相互依偎,共生共存。因为山岭太多,交通多有不便,部落之间相交甚少,言语也有障碍。但是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全部都信仰着深山中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圣尊。   从山下徒步往上,慢慢深入,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越来越浑厚的黑暗能量,已经腐烂变质、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师哥,”戮十三在后面拽了拽他“我想吐。”   裴劫给他拍了拍背,又施了个净化术才算完。   这个地方没有日夜黑白,难以视物,不知已经多久了。能够辨清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有的地方如同落雨之后的青石板路,有的地方则像是沼泽前的预警。   山道难走,到处都是腐烂了的不知名的物体。想必便是日积月累制造黑暗能量的源泉。   “那些妖怪每年都上山干什么?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也不知每一年的南疆群妖上山时究竟走得怎样的山道,多年来依旧趋之若鹜。   “别说话。”裴劫忽然停住脚步反手捂住了他的嘴。这里已经进入很深了,但比起整个深山来还算外围。   戮十三睁大了眼睛,看着一只身上全是腐肉却仍直立行走的东西游尸一般行过!   “这是什么东西?”戮十三无声的质问着,面目狰狞,动作夸张。   很明显那个东西已经死去很久了,肉体竟仍然可以移动。只是已经丧失活性了。   是最低级的邪物。   听那些妖怪说,被圣尊选中是无上的荣耀。只是这份荣耀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呢?   越往里走遇见的越多,等级也越高。但是有惊无险。直到他们不知不觉到了一潭黑水前。走不动了。   眼前什么都没有。可抬头望去却总能看到一群黑沉阴森建筑的顶尖。难窥全景,只有一群顶尖。抬眼望去,总有种水中望月之感。   可问题是他们在之前就看到过了,按照推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我们不会中术了吧?”   裴劫摇头,他看着前方随意的捡了个东西丢入水中。那黑色的一滩水便泛起层层涟漪。   如同,敲门一般。   有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贵客是来拜访的?”   裴劫说:“是。”   “贵客是从何处来的?”   “从山外面。”   “贵客是从北方山外来的吗?”   “不是,我们从南边过来的。”   “哦,未至节典贵客为何来此?”   “听闻圣尊大名,特来拜访。”   “贵客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走过来的。”   “贵客没有遇见行人吗?”   “行人没有。”   “哦。贵客没有走错路吗?”   “没有。”   “贵客是怎么找到路的?”   “在心中找到的。”   “贵客找圣尊是为何?”   “有完没完啊!”这些问题翻来覆去没完没了,让戮十三听了极为暴怒。   沉默片刻,那边又传来声音:“这位贵客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裴劫说:“他年纪小。”   “哦,那他也是来见圣尊的?”   “不错。它可在?”   “圣尊今日不在。不过,贵客可以进来歇歇脚,等一等。”   “那圣尊何时回来?”   “这个,老朽不是很清楚。”   “既然如此,我们改日再来拜访,这一次就当做是特意下拜帖吧。”   “也好。”   “告辞。”   “就这样完了?”戮十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忍不住又看向前方,却依然只有镜花水月般的黑沉顶尖。   裴劫面色不是很好:“先离开这里。”   没等到戮十三‘哦’,他却拔出斩飏剑往来路冲去。能感受到的,有东西围过来了。这种地方能围过来的可不会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只是没冲出去,被裴劫一把拉住了。   “师哥?” 第99章 南疆深山   “不能分开。”   那些来时被躲过的东西自迷雾黑暗中渐趋靠近,发着低低的呼噜声,已经渐渐将他们包围。   “贵客竟然找到这里,应该也知道些规矩,就请二位好好露一手吧。”   “什么意思?”   没有回应,裴劫忽然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没等戮十三反应过来已经糊了他满身满脸的血:“不必手下留情。”   什么意思?不必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   “师哥你这是干什么?”   裴劫抽出腰间悬着的长笛,横到嘴边。他的手腕还在不断流着鲜血,在黑暗中,如同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绳,犹在一个劲儿坠落。   阴沉难以视物的山岩忽然一阵颤动,细碎砂石坠落,落在不知名物体之上,发出一阵又一阵‘噗噗’的闷响——烂泥一样。   围绕而来的东西正在减少。在它们后方的山岩中,有个巨大的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正在往外挤着。   只听声音,戮十三便已经两股战战想要后退。他认得这个声音,他见过一次。   “师哥?”   先划破黑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红艳艳的尖细指爪,十分巨大,几乎一把攥得过戮十三的身体。好似还挂着碎肉黑血的细细指尖动了动,忽的一屈,卷走数只还未来的及现身的怪物。   戮十三下意识吞咽一声。   师哥承了她母亲的契约,不仅可以统御魔兵,还可以召唤整个尸魔界。但是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压制,他明明只能唤来其中两只。那两只,一个最是敏锐矫捷,一个最是力大无穷。   但于他而言,却都不如眼前这只鬼手令他头皮发麻。   斩飏是戮十三当年闯进锁妖塔时捡到的,是把很古老的剑,被当时锁妖塔里最厉害的妖王据为己有。那妖王也是从别的妖怪手中抢过来的。据说在此之前的妖怪也是如此。   此剑锋锐坚硬,气势如虹,浑然天成的孤绝之气,别具一格,很合戮十三心意。大概正因如此,这把剑被一个一个的抢了又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放进锁妖塔里去了。   这把剑最好的地方,也是最不好的地方——谁拿着它就听命与谁,完全的忠于新主,身上半点旧主的痕迹都不留。   听起来于当代主人是非常的赤诚,但对原先的主人却很是无情。典型的有奶便是娘,是叛刃。   不过这都不妨碍戮十三喜欢它,甚至跟它叫一个名字。他觉得别的事情跟他没关系。   斩飏也确实好用,足以令人忽略一切不足之处。斩飏,连扬尘都能斩碎。用着斩飏剑的戮十三向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眼前这些丧尸根本不是对手。   但把它们斩巴烂了也没什么意思,他的对手从一开始就是悬身黑暗中的那个‘师哥’。他知道师哥并不打算亲自动手,若想要靠近他,只能先打败那只只露出冰山一角的尸魔。   师哥说什么?‘不必手下留情’?他是他的对手嘛?   但看起来师哥已经手下留情了——他就招过来一只尸魔。   虽然戮十三忌惮那只鬼手,但这只是它的武器而已。它本身是没有耳朵的,在这个视线昏暗的地方,眼睛根本不好使,唯有依靠声音辨别。   “贵客居然比圣尊大人棋高一招,拥有这等实力。”   还真是在考验他们啊!   戮十三避过‘敌我不分’的尸魔攻击,抬剑刺入黑暗。为了报答师哥,他决定听从他的嘱托——全力以赴!   可即便如此,短时间内他依然无法奈何这只尸魔。只要裴劫的笛声不停,它所有动作便都是随着他来的。那不知从谁的尸身上扯下来的骨爪十分坚硬犀利,跟斩飏剑一碰便发出滋啦滋啦的火花。   戮十三决定从背后偷袭。可是还没等砍到尸魔便对上了裴劫那双寡淡的眸子。是冷的。   戮十三很少在那双眸子里看到具体的情绪,更少在其中看到不好的情绪——尤其是直视自己的时候。既然自己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那师哥也定然可以自己思考。   完了,他对自己不满意了。   十三,一定要加倍努力!   经过一番殊死搏斗,整个阴森森的深山又是地震又是火山爆发,地形都变了。终于,戮十三一剑穿透了‘裴劫’的心口。他一惊,没想到师哥竟然躲都没躲,而是生生承受了这‘致命一击’!   “师哥?!”   可没等反应过来,他的后背就被那巨大犀利的鬼爪刺穿了。他瞪大了眼睛,依然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便慢慢失去了意识。   ……   “你对这个力量十分清楚。”不是老者的嗓音。像一个妙龄少女。   “嗯。”   “那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想问一问关于妖帝的事情。”   “……”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关系?又凭什么过来问我?”   “我不是来问你的,我是,来问那位‘圣尊’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你是这黑暗力量本身。”   “呵呵。”是清脆的笑声,若银铃悦耳。   “你被造出来是做什么的?”   “……”   “跟妖帝有关系。”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又为什么还要过来?”   “都是猜测。”   “深山内的阵法跟多少地方有关联?”   “……”   “那湖底,是不是曾经关着前任妖帝?”   “……”   “他的力量都被‘圣尊’吸收了?”   “……”   “是失踪的那位妖帝将他封印在那里的,他果真是在秦山承的业?”   “……”   “那位妖帝的封印术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吧?”   “你知道的太多了。”   “妖界为何没有这两位妖帝的记录?”   裴劫闭着眼睛悬在一片黑暗中,胸口还插着‘斩飏剑’。   他对这处深山的了解已经完全超出了戮十三的想象。除了那无论走多久都像是遥望镜花水月般的建筑群,这个地方于他而言几乎是透明的。   早在他将封禁书看完之后就已经开始猜测了,只看那些由妖转变的魔,便知跟妖界脱不了关系。只是他不想就这样告诉戮十三。 第100章 妖界·秘辛   上次带秦煜来妖界看节日也有这方面的思考。不过当时还不能确定,魔界和鬼界都没去过,万一也有类似的呢?   可是,正经记载太少了,传说也太少了。可用信息几乎为零,他不得不再来查一查。   这个地方,是他能想到的与息水湖唯一的关联了。   但这一趟果真没有让他失望,证实了他的猜测。   忽然,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十分空灵,不似对他说的:   “唉,你若有心,当是圣尊大人的最强助力。”   “我本非妖族。”   “那又如何?于族群何关?”   裴劫垂下眸子。   “你若愿意,便来看一眼我主人的世界。”   “……”   “妖帝大人身处的地方,比这里还要黑暗……”   哪位妖帝?   那声音远去,黑暗也向四周撤去,胸口的‘斩飏’慢慢破碎消失,他缓缓睁开眼,还是在那潭黑水旁边,只是眼前山岳出现了一条细细长路,延伸入山后面,再难看清。   黑漆漆的山路,像是枯骨埋就。   起雾了,湿漉漉的。好像要下雨。   这些‘雨’必不是普通的雨水,还是不要随意接触的好。   裴劫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能看到顶尖的黑暗建筑,慢慢转身。那位‘圣尊’就是用这里聚集的能量在息水湖制造了一场杀戮。   环绕群山中的某一部分,如同小镇上的张府一般,是一个传送阵。只是这个阵法过于强大,附带了锻骨造筋之能、偷心换血之术,而且可以随着主人心意改变传送地点。   只是因为那些黑暗能量,这些附带技能只能将通过之人往恶处改造,除非是‘死物’。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与戮十三自伤残杀。混上此处无处不在的某种术法,他可以将戮十三安然送出去。这种地方,若是不能达到目的,就只能成为黑暗能量的养分。他当然没有这种打算   就像来时一样,他很容易就走出去了。   ……   “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我看也是。”   “这不是砸咱们圣尊庙的那个熊孩子吗!”   戮十三耳朵被吵得嗡嗡响,大脑都开始疼了。他揉了揉头,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正看到围着自己一圈的妖怪!当即惊得一缩,四处打量起来。   这里,不是他上回大闹一场的‘圣尊庙’吗?灰石泥水,妖群器具——正在重建?   很明显,看到他回来,还四仰八叉躺在这里睡觉,大家将他生吞活剥了的心都有了!   剑呢?哦,在背上呢。   师哥呢?   “不好意思,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师哥?”   众妖一听他还不是自己来的,更加生气了,立刻动起手来了。   戮十三一边夺命奔跑,一边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明明被穿透了,怎么一点儿受伤的感觉都没有?那是不是说明师哥也没事?他去哪了?怎么没见着?   边跑边打了半天,终于摆脱他们了。他一边给裴劫传讯,一边思索着那个深山。非常的搞不明白。   他躲了一段时间,终于收到了裴劫的传讯。   “师哥!”戮十三跳到他的面前,先摸了摸他的胸口“你没事吧?”   裴劫:“没事。回去吧”   “师哥,是不是就是从那个山上开了阵法放进去的妖魔,把小镇上的人都杀了?然后破坏了那里原先的平衡,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了?”   裴劫:“十三变聪明了。”   戮十三:“那当然了。”   戮十三:“不过师哥,见不着那位圣尊,我们上哪里去找他?”   裴劫停下来看着他,戮十三也忍不住停下了:“怎么了?”   裴劫说:“十三,我们回去吧,告诉师尊调查的结果,然后就不要管了。”   “为什么啊?”   ……   一行人又在秦城碰面了,众人皆有收获。   黑鬼去了樱花町,居士派了几波人去黄鬼府邸终于逮着了一回。   “按理说我不该插手鬼界的事务,但是他已经向我开口了,我就不能不问了。你说对不对?”   黄鬼自然不会说不。   “这样吧,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帮你传话也行。”   在他的介入下,黄鬼果然坦白。   “果然还是樱花町那位的话管用,你看咱们和黑鬼大人找了这么久都没见着的,人家轻易就见到了。”   两位鬼王地位对等,要真不想给面子也没治。可能是黑鬼这些年太尽职尽责的原因,樱花町主还是很偏向他的,帮着问一问话当然不在话下。说到底鬼界的秩序必须维护,黑鬼贡献很大。   至于洛阳带来的消息着实令人震惊:“关于那位前任妖帝,我在天界的古卷中查到了他的来历。”   众人只知那位妖帝是一条大蛇,别的知之太少,连传言都没有。而这一次去天界可谓是意外之得。   “如果没搞错的话,他应该是在妖神混战时期就存在了。”   妖神混战时期是多么久远的年代?初时,魔界都未降世,历时几代,各界的统治阶级都换了不知道多少人,才终于结束。   就算他是后期现世的,那也跟魔界降世的年岁相差无几,且又成了一界之主,绝对是紫夜君之上的实力。无法想象他究竟是如何败在了一个乱臣贼子手中的。败了,尸身被封印在息水湖中,多年以后,被另一个野心勃勃的妖怪弄出来,吸收了个干净。   “其实我有疑问。”正在大家陷在震惊的情绪中还未出来的时候,洛阳打断了大家“按理说妖神混战这样重要的一个时代,不应该记载详细,传言颇多吗?我翻遍了天界藏典,就找着这么一点儿,关于那位……蛇帝也就这么几句话。会不会不可信啊?”   ‘前任妖帝’只是一个随口而出的称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可知悉了他的一些历史后,洛阳对之油然而生出一些敬畏之感,与对当今的仙界之主、鬼界之主、人界之主、魔界之主是一样的。   大概,曾经只是轻飘飘的一个词语,别的什么都没有,如今虽只是只字片语,却终于有了实质感。   那是一个与其他一界之主一样,曾经真的存在过的、最接近极致的人物之一。 第101章 流云惑月   裴劫不语,戮十三便解释起来:“你们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偶然听来的。天界断层了,完完全全的改过头面。”   他对这种事情当然没有兴趣。而且这本是秘辛,六界中还知道此事的少之又少。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小的时候粘裴劫粘的厉害,甚至跟他进了封禁书阁,为了表示自己很乖不会打扰他,还给他念过书。   那里都是些什么书?他乱念,却不知赶巧念到了这样在正史中一个字都没有的东西。   “师哥!”还未曾多解释,戮十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为什么M.E.D.J关于妖界这两位妖帝几乎没有记载、连传说都少的可怜!”   像天界断层一样,妖界如是。   但,那位圣尊既然能找到蛇帝的封印之所,想必是其中亡徒。   众人一起回了流云惑月宫,一起进了望涯阁。   说实话他们都很久不曾回来了,恍然还有种游子归乡之感。   见到这么多弟子一起回来了,师尊大大当然是开心的不得了。   “不错不错,这次回来功力都提升了许多,不错不错!”这几年他一直目睹着戮十三的变化,心里自豪、开心又感伤。   自豪弟子越来越厉害,开心他的成长,又因为觉得他以后可能都不需要师尊了而感伤。   但话虽如此,果然还是贪玩,前几年没人管着的时候一疯就疯了三年,他当然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现在有师哥帮忙,转眼便调查清楚了事情。连魔界都省的去了。   “九清啊,你还是不能太帮着他了。不能心软。”   “师尊说的是,”裴劫说“但弟子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十三能管的了。”   戮十三又蹦起来:“师哥,你也太不相信我了吧,怎么能说我管不了呢?”   裴劫摸着他的头:“不是说你管不了,而是这件事情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不说别的,这件事情牵扯着两任妖帝以及实力不在其下的一个‘圣尊’。其中的鬼气更是至今不知来处。   尝闻,蛇帝在妖神混战时期就存在了,几千年的岁数,死的不明不白。   篡位的那位也曾叱咤风云,谁知最后竟引来天界绞杀,至今不知死活。   还有这位南疆的圣尊,他绝对跟其中一位妖帝有关系。既然蛇帝已死,那便是失踪的那位。那团黑暗能量说他在非常黑暗的地方。也许这正是他失踪百年的原因,不是不想现身,而是无法现身!   如今他聚集了漫山的黑暗能量,除去最可能的那个原因,只怕还有别的目的,都不会简单。而这其中,不知有多少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养料,或人或妖、或仙或神。   跟他们比起来,戮十三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完全不够看。   已经上升到了一界之主的境界了,由不得别人胡乱涉足。   戮十三眨眨眼,发现师哥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怕自己有危险,一时间光想着傻乐了。   玄晖见他说的坚定,掐指算了算。而后面色一变,表情凝重的说:“九清说的对,十三,为师再给你找点别的事情做?”   裴劫赞同的点了点头,二人一起看向戮十三。   戮十三还是有些不乐意。他这几年在外面野惯了,还不想这么快回来。   而且这是他被认命的第一件差事,以前都是跟着师哥或者别的师兄出去,看到他们事情处理的那么好,自然早觉得‘要是由自己来做一定会做得更好’。现在看看,看看他办的差事!   可是,别的人拿他没办法,他却很听师尊和师哥的话,所以哄了一阵儿,他也就同意了。玄晖答应,以后再出什么大的事件一定不派给别人,就给他!   于是他终于出了望涯阁,也没回自己的小山包,往裴劫的床上一滚就睡着了。   现在秦煜也不在了,戮十三想让他去自己的小山包,跟自己一起住,他现在很喜欢那里,没有师尊管着,自己最大,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至于裴劫,虽然他已经将妖界那件事情调查的如此之深切了,但报告给玄晖之后也就不管了。原本,他做这件事情就是为了帮戮十三,现在戮十三不管这件事情了,他更加没有必要管。   “怎么了,有心事?”玄晖见他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却不曾离开,而是沉默的坐在原处,于是合上手中卷宗,看向自己的弟子。   还在裴劫不记事的时候,玄晖就已经见过他了。那时他也不像别的小儿一般活泼,比较安静。所以再后来见他不爱言语,也没有觉得奇怪。   他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如今还留在这里那大抵是又有想不明白的问题了。裴劫有心事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待在他视线不太好发现的地方,垂着眸子,敛住所有神思,手指紧紧扣着笛子,会无意识的摩挲衣服。   玄晖有许多弟子,虽然有些排了号,有些没有,但他自认为都是尽心教过的。就像裴劫,在术法上他是没什么好教的了,但却为他解答过无数疑问。这也是他当初将他带回来的原因。   “你这次出手帮十三,是受此所扰?”   裴劫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是什么事情?”他的这个弟子,心无旁骛到几乎不去修行。他想不到会是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起风了,很轻,却拂了他的发。   “师尊,”他开口了“我与一个人产生了某种强制关系。”   眉毛扬起,玄晖有些讶然。事实上他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做得就是这件事情,让他与别人产生联系。但是,只有戮十三算是成功了。   “你不想?”   “嗯。”   他的指节发着细微的白,被落日光影一打,十分的苍凉。   玄晖默然。也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百年前,初次见他的景象。海天一线,天有些阴,四处灰蒙蒙的。他蹲在扶桑树下的石头上面,用手指戳着落在上面的枯叶。家里来人了,却没有引起他太多兴趣。   后来,魔界邀他前去。正值黑夜,血月致满,他立在城墙之上,衣袂随发丝招展,悠悠笛声回荡在九幽宫中。 第102章 流云惑月   玄晖也曾是俗人,所以看到裴劫时难免会下意识想着,这个孩子的面目是像师兄的,天资灵力是像他母亲的。性情呢?他将所有亲近之人想了个遍,最终得出结论——性情,大概是随了师尊。   但想了一圈,发现这个孩子还没有何处是与自己相像的。既如此,那便教他学问吧,博学之处随自己。   每每思及,他心中总泛着微酸的暖意。   “没有办法解除吗?”他问。   裴劫抿了抿薄薄的唇,血色退去,极浅的颜色。   有,等同于无。   玄晖在心中叹息一声。道:“既如此,便泰然处之。”   “嗯?”裴劫抬眼看他。   玄晖笑了一声:“既然没有办法断绝,便泰然处之,该当如何便如何。”   裴劫看着他,良久未曾一言。他的眸光微微颤着,像是在思考这个答案。最后应了一声。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玄晖陷入了沉思。   ……   裴劫许久不曾回来了,不是特别想换地方。他更喜欢不时去一下月境池,从日出到日暮,随便做些什么。   戮十三知道他的心意,当然不会勉强。他的师哥向来都依着自己,他依着自己,自己当然也要依着师哥。而且,他的师哥向来从善如流,几乎没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容易有些想做的,他必须得依着!   如今,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他闲来无事,除了月境池,也会去别的地方。他先是在文溯峰翻了几天的书;又找了些材料,在藏兵阁的熔炉山里炼了一段时日的法器;有时还去流云峰管管那块儿地。看起来平静,倒也充实。   戮十三总是奴役洛阳,总是欺负他。他自己不想跟师哥分开,又不能不管小山包上的事,便都交给洛阳,让他干。   洛阳十分苦恼。到目前为止他是玄晖的最后一位弟子,但是细算的话,他是比戮十三大上一个月的。正因为年纪相仿,他入门最晚却跟戮十三成了好玩伴。   说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怀疑,玄晖就是为了给戮十三找保姆和玩伴才要不停收弟子的。比如说自己吧,看自己脾气好能跟戮十三玩的下去,他就不收亲传弟子了。于是,在没有更加好欺负的对象的情况下,戮十三就按着他欺负,从小欺负到大。   至今他都记得才入门的时候裴劫没有露面,后来跟戮十三玩熟了,他带他回去拿东西,第一次见到了他。   戮十三说:“师哥师哥,我回来了!”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给他擦了擦汗。   于是洛阳也跟着叫:“师哥好。”就被踢了一脚。   戮十三凶巴巴的说:“这是我师哥,你叫师兄!”   当时他根本就不懂这其中的分别,不都一个意思吗?可是戮十三太霸道了,不许就是不许。   一开始不了解裴劫,还以为他是什么冷酷严厉的人,害的他战战兢兢了好久。   至于现在?   “九师兄,十三师兄欺人太甚,你不能这么纵容他啊!”他站在裴劫面前,说的极为悲恸,闻者动容。   正好当时在熔炉山里面,热气腾腾。这个地方,再加上禹十四在,戮十三是一定不会来的,所以洛阳才敢来告状。   裴劫控了控火候,添了新的材料:“你且安心。”   洛阳当然知道他对着旁人就喜欢这样吝啬,惜字如金、难有变化。但凡是关于戮十三的那还是很上心的,于是也不在意,继续向他控诉。   牢骚发完了,状也告完了,他拂拂衣袖,拍屁股走人。   临走的时候,发现有个人竟然一直在旁边偷笑,看他黑头土脸的,一时也认不出模样来,忍不住质问道:“你笑什么?”   抹得看不出模样来的贺十九用他看不出颜色来的衣袖抹了抹脸——零用:“也没什么,我的剑快出炉了,开心。你替我开心不?”   洛阳这才认出人来。   说起来,贺十九是跟着禹十四混的,而自己是跟着戮十三玩的,所以见得也少。而且十次见面两个人有九次都是互相无视,贺十九和洛阳,就只能尴尬的相视一笑。   但是,洛阳还是很佩服他的。藏兵阁这种地方并不是谁都想来的,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鄙弃者称他们为‘打铁’的,敬仰者称他们‘鬼斧神人’。禹十四是万里无一的全能型选手,而贺十九的锻剑技术比他还要入木三分。   无论是仙界还是其余几界,兵器之中都是以剑为圣,所以,好剑的需求永远都不会少。   有这样厉害的特长,洛阳十分羡慕。不像自己,什么都是资质平平。这也是他怀疑玄晖纯粹就是收自己给戮十三当玩伴的原因。   “原来是十九师兄,开心啊,恭喜恭喜。”   贺十九咧开嘴笑了,一口大白牙十分亮眼。   洛阳张了张嘴,发现好像没有别的话题了。于是干巴巴的说:“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贺十九点了点头:“慢走。”   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蹙眉深思的裴劫。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九师兄是在苦恼十三师兄的事情吗?”这个熔炉山,除了求着他们锻造兵器,没有哪个弟子喜欢扎进来。大家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不过是在藏兵阁。   唯有裴劫,平日从未与他们有过什么交流,但凡是人来了,那就是要借熔炉了。而且还自备材料,不需要指教。   所以入门这么久,他还没怎么跟这位九师兄说过话。跟大家一样,他对他的误解也蛮深的——尤其还有一个戮十三跟禹十四关系恶劣,裴劫作为总是纵容戮十三的师兄,实在让人误会颇多。   就像现在吧,两个人一起在这个黑乎乎、热腾腾的地方烧了好几天炉子,到现在还仅限于开始时打的那个招呼。   好在裴劫没有忽视他,他抬起头来,带着一种刚回神的茫然:“有一点。”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贺十九在心里用力搜刮着言语,十分着急。   却见裴劫平静的看着他的炉子:“你的剑好了。”   “啊?”再也顾不得其他,贺十九揭锅去了“我的剑!” 第103章 流云惑月   他不知道裴劫在这里炼什么。他比自己来的还要早,现在自己的剑都炼好了,他却似乎连材料都没有投放完。无论如何,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法器。   想想也很是羡慕嫉恨,自己只会炼剑,可是人家九师兄呢?十项全能,样样都行。   十四师兄一直对没能成为师尊关门弟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九师兄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也没有呢?   不解,深深地不解。   又过了几天,裴劫终于从熔炉山里出来了。他来的平平静静,走的无声无息,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炼什么。   戮十三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师哥了,藏兵阁那种地方,他才不要去呢。“师哥,你炼什么啊,都不想我吗?”委屈巴巴。   裴劫问他:“你最近在做什么?”   戮十三挨着他蹭了蹭:“还能干什么啊,就是出去收几个妖魔鬼怪。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   裴劫就说:“你现在也是一峰之主了,做事情不要像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的。”   戮十三噘着嘴,很不开心:“你怎么知道我做的不好?你才见到我,还没有问我呢?”   裴劫就顺着他夸。他其实不太会说话,每次夸戮十三也就那几个词汇,甚至只是简单的应一声。但是每次听到他这样附和,戮十三还是下巴一抬鼻孔朝天:“哼,我可是很厉害的!”   抛开一切,戮十三本身实力是有的,是同辈当中的翘楚。他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但仅是现在掌握的技能便已经足够他在这个还未入仙籍的修仙界当中稳稳占据一席之地了。绝对力量与超高剑术,旁的修士穷极一生也难以达到其中一项。   裴劫弯了弯唇:“最近有没有偷懒?”   戮十三:“当然没有了!”   裴劫不动声色的看向远处的洛阳。洛阳思索一番,表情十分精彩,但还是微微点头。表示戮十三近日的表现确实比前些时日好,但还是欺负自己。   因为裴劫一直待在熔炉山中,戮十三待着无聊,也便跟着出门了。活确实干了,但是人也没少欺负。   相比起闯祸,只是性格有些恶劣、偶尔压榨一下同门就显得是一件小事了。他们都长这么大了,也并没有因此生出过什么祸端,师尊大大怎么能管呢?也便由着他们了。   戮十三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裴劫却垂下眸子,敛住其中潋滟的波光,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   “师尊……”秦煜抬眼看他,眸子里全是恐惧“疼……”   面容冰凉的月仙没有丝毫动容:“忍一下。”他手中拿着一个绢布,冒着丝丝白烟,正压在秦煜的肩窝上。   这是他第三次见这种纹路。   秦煜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除了教他练功时二人并没有太多交流,本来并不会发现。但是,他近日总有些神情恍惚,脸色越来越憔悴,十分虚弱。就在今日,月仙忽然发现他的颈子上,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红了一片。   什么东西?   是,蔓延开来的魔族烙印。   “怎么回事?”   可能是他有疾言厉色,秦煜竟然细微的颤抖起来,嗫喏了好久才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不知道?   烙印在他身上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也不怪他,这个位置刚好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这里也没有镜子,怎么能发现呢?   但在此之前呢?   还是说这正是不久之前才有的?   “是不是,跟我是妖怪有关系?”秦煜小心翼翼的问。   自从知道自己是妖怪之后,他处处小心,总是担惊受怕,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敏感多疑一番。好在这个月宫之中除了他还有一个玄兔,明明是个兔子却总是口吐人言,而且对他非常好。   抛开月宫,除了裴劫以外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样一想他就会微微放松一点儿。可是,总不如待在他身边时安心。   月仙没有回他的话。他的眸子深处有一圈银灰色的光芒,十分冷漠。   紧紧抓住衣袖,秦煜垂下头。颈子上有一种血肉模糊的疼痛感。跟上次分解裴劫沸腾的体温时有些相似。   师尊是要将那个东西融化吗?   它是怎么长出来的?以前为什么没有?   裴劫从戮十三那里出来后去了流云峰那块儿地。一段时间不管,长得有些肆意了,旁边甚至生了些杂草。   他摸出工具,从容的修剪着。   然后,垂下了眸子。   对于魔族中的烙印来说,这其实不算厉害。戮十三身上有个别的标记,也可以随时随地知道他的行踪,若是有危险还会预警。   而这个,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告诉他,有人在觊觎他的所有物。   那个烙印当然不会就这样简单的去掉,就算将生着的那块肉割下去也无济于事——不消多久,那里会重新长好,带着血色的纹路,然后,挑衅一般往更大的面积蔓延。   月仙以前是不知道的。   敷上药物,冰冰凉的感觉正好缓解痛觉。   “有没有好一点?”   秦煜就点了点头,拉上衣领。“师尊,这个东西,是不是不好?”   月仙垂着眸子,看着他身上穿着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月白色道袍:“嗯。”   他一开始没有发现裴劫来了。玄兔在门边儿上睡着了,他走过去,才发现秦煜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他看到,他抚着秦煜肩窝处新生出来的、还带着血丝的组织——那上面是肆意张扬的艳丽纹路,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脸颊边缘。   像一朵盛开的重瓣扶桑花。   “裴九……”秦煜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又依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别害怕。”   秦煜茫然的看他。   裴劫看着他说:“这个,你不要怕。”   今日突然见到他,秦煜其实是又惊又喜的。然后不知怎么就被拉开了衣领子。   原本已经被毁坏的地方重新长好了,明明很害怕,可是,裴劫在面前就是让他心安,他毫无保留的信赖着他。   月仙回去了。   他之所以会用法术毁坏那个烙印,是因为他曾亲眼见到裴玄度这样做过——以剑割肉,十分决绝。他说:“师尊,我与魔族,界限分明。”   竟然,根本没有效用。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第104章 流云惑月   玄兔醒过来的时候打了个激灵。她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对劲,但是还有点没睡够。于是爬上床,钻进秦煜的被窝里去了。暖呼呼的,这才够舒服。   可是她一钻一钻的,把秦煜吵醒了。   四处摸了摸,只有还没暖和过来的玄兔。他还以为他已经起床出门了。诺大的月宫,虽不似初来时冰冷,却十分空荡。   月仙见他出来了,放下手中的竹简:“身体好点儿了吗?”   秦煜愣了一会儿,立刻回道:“嗯,弟子觉得好多了。”他其实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又迟疑的说“师尊,我脖子上那个……好像又长出来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   要想它彻底消失,只能令载体彻底失去活性。失去活性,可以是连根拔起,可以是局部清除。可这东西长在脖子上啊——只有死亡。   只有死亡,那个东西说不定才会消除。   秦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昨夜裴劫说不必害怕,那这个东西应该是不用太在意的。   月仙说:“你不要太在意,让它长着吧。”   秦煜应了一声。   现在已经看不见了。也不知裴劫做了什么,已经看不到因为生长蔓延而暴露出来的纹路了。   秦煜四下张望着。月仙问:“你找什么?”   秦煜一窘:“我……”当然是找裴劫了。可是看月仙的态度,大概是早就走了。可能,月仙根本不知道。更可能,就是躲着他。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心底里有些失落感,却伴着更加复杂的情绪。很乱,他理不清。   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裴劫都会偷偷来月宫,深夜便走。好像没有任何人察觉。   一切恢复正常。吃过早饭,秦煜在月仙的指导下重新开始了修行。   但月仙并不时常待在月宫。他毕竟有许多事情要做,时时便会离开。有时不是特别紧要、危险的,会带上秦煜,带着他四处看看,涨些见识。   可是他很认生,不喜交际,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无奈,月仙只好让玄兔一直陪着他。   可怜玄兔。   “玄兔,你要不要吃东西?”秦煜非常单纯,别人对他好,他自然时时感念,就像裴劫,就像玄兔。所以在街上逛了一段时间后,他摸了摸她软乎乎的肚子。   玄兔抬头看了看他:“要的,胡萝卜!”   月仙太抠门儿了,家里这么大,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他自己不吃东西,也不给自家养的兔子吃东西。玄兔只好趁着每次去樱花町的时候多屯点儿粮,带回来精打细算的吃。   但眼下是去不成了,而粮仓早就空了。好在月仙不至于良性泯灭,给自己徒弟做饭的时候会给她留点儿菜叶子。   秦煜就去给她买胡萝卜去了,一买半筐。“玄兔,我们买的会不会有点多?”   玄兔拽着他一缕垂下来的头发稳住身体,小爪子伸到后面摸了一只干净点的,在他那身白白净净的衣服前襟上蹭了蹭,咯嘣咯嘣啃起来。然后含含糊糊的说:“一点儿也不多。”   “那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三两口把萝卜啃完了,舔了舔小爪子,她看着街道寻思起来:“要不多屯点儿吧,屯点儿好吃的。”原本是在心里想的,不知不觉却说出来了。   秦煜就问:“你为什么要屯粮啊,月宫里不是每日都有新鲜的食材吗?”   玄兔翻了个白眼儿:“呸,又没有给我吃的。”   应她所求,两个人在街上转了半晌,塞满了整整一个乾坤袋才算完。   “你是怎么成为师尊的兔子的?跟凡间传言一样吗?”   “我才不是他的兔子呢!哪个传言?”   一人一兔大眼瞪小眼。秦煜先问道:“啊?”   玄兔又翻了个白眼儿:“我才不是他的兔子呢,我是玉大人的兔子。”   “玉大人?是谁?”   “就是妖仙呀,你不认识他吗?他很出名的!”   妖仙玉藻前,神魂具离六界的存在。他跟裴劫不一样,传闻一开始他是个惑乱众生的狐妖,但经年流转,他不仅未曾作恶还功德无量。   却不知为何未化神成仙。等到大家在鬼界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六界之外的存在了。   秦煜年纪轻轻,对于这样的人还未有耳闻。   但是,既然她是玉藻前的兔子,为什么要在月宫中呢?   玄兔的一双红眼睛都快翻得变色了,她愤愤地说:“还不是因为月仙把我抢回来的!”   平日里总是一脸冷漠的月仙?把她抢回来的?   秦煜努力的还原着场景,最终放弃相象——太难了。   玄兔一手拿着一根胡萝卜,另一手拿着另一根胡萝卜,气呼呼的啃着。玉藻前大人多好啊,时常抱着她呼噜呼噜毛,在他身边有好多漂亮的小姐姐,换着法儿的伺候她。而且还有地狱魔犬之类的小伙伴一起玩耍——虽然一开始见到的时候她吓的四处逃窜。小东西虽然凶,但是很乖啊,从来都不敢欺负她!又凶又乖,就算被欺负也不会生气。   这样一对比月宫就太寒掺了,要啥没啥,一副空架子。要不是自己灵力微弱,谁愿意待在他身边?   秦煜听得目瞪口呆。想要替师尊申辩几句,却无奈在玄兔的滔滔不绝中苍白无力。   扔掉两个萝卜把儿,玄兔忽然捧着他的脸认真道:“要不我带你去鬼界吧?”   “啊?不好吧,师尊应该不同意吧?”   “管他呢!我们偷偷去,他现在正忙着呢,等到回过神儿来谁知道上哪儿找我们去?”   秦煜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   玄兔毫不留情的又是拍他的脸又是拽他的头发:“为什么不去啊?那里很好玩的,玉大人人很好的!”   秦煜是有些心动的。整日待在月宫中有些……是真的无趣。他一直以来都在仙界和人界生活,也去过妖界、魔界,算上月宫的话那也是在天界生活过的,所以唯有鬼界还没去过。鬼市是什么样子呢?   玄兔见他心动,自然更加煽风点火极言鬼界之好。   最终,秦煜问她:“我们真的不跟师尊说一声吗?”   “要跟我说什么?”   蓦地,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二人身后,正好挡住阳光,留下一片阴影。 第105章 流云惑月   玄兔的毛儿都竖起来了,反应过来一个劲儿的摇头:“没、没、没有什么的。”   鬼界虽恐怖,却是万万比不得月仙的。   月仙没管她,而是看向秦煜。秦煜下意识提着一口气,依旧保持抱着玄兔的姿态仰头看他:“嗯、嗯,没有什么的。”   月仙没再勉强他们:“我送你们回月宫。”   “嗯,嗯?”秦煜和玄兔一起疑问的看向他“师尊有事情要忙了吗?”   月仙应了一声:“海神要来,我恐怕没空照顾你们了。”   秦煜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道:“是因为江南大水吗?”   “嗯。”   海神与月仙,那是六界共知的关系好,当今仙界如此盛世就是这二位发展壮大的。有传言甚至说这二位与仙神界几位举足轻重的大能一起,同出一门,而这其中属月仙悟性与天资最高。   至于为何如今是海神阶位最高而不是月仙就有许多地方耐人寻味了。   到了月宫安顿好了,月仙说:“此次我可能会在下界待得久一些,我叫黎煋过来照顾你。”   秦煜当然是不是拒绝的:“嗯,多谢师尊。”   银灰色的瞳眸在他的身上停留片刻。一道传讯飞来,被他伸手握住了。   于是一道十分响亮的声音在这个空旷寂静的月宫中炸了开来:“太阴兄,你去哪了?”雌雄莫辨,却浑厚嘹亮,有力又好听。   是海神。   没再多说什么,月仙便返回下界去了。   当天黎煋没有过来。   ……   戮十三在墨蓑雨立中打坐了整整一夜,整个封魔镜动荡不安,掀起滔天巨浪,却最终也无法冲破这个由魔尊亲手下的封印。   魔都下了一夜的雨,阴黑沉寂,狂风吹拂。搞得没有一个魔敢出门,全都在家骂他。   因为不放心他,裴劫一夜没睡,远远地,见双方斗法未停,他的眉峰慢慢加深。   “你这师弟真是个人物,哪里修炼不好,非要跑咱们整个魔界都不愿涉足的封魔镜中。”   裴劫看了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紫夜君:“他戾气太重,我总不好让他随便找个地方杀人。”他非魔非仙,不在意功德杀戮,却不得不为戮十三考虑。   他们杀得每一个人,在以后无论多久、通过何种方式,都会还回来的。   可戮十三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杀戮气太重,魔性太重。若任其成长不管不顾定然于苍生祸乱。玄晖让他修仙道,那除魔卫道便是功德。以后无论是何种光景,总可以抵一抵的。   眼下他越来越大,功力也越来越深,等闲妖魔已无法满足。既然他早就对此蠢蠢欲动了,那他便满足他。   一夜过去,风雨渐停,湖面上的巨浪也小了很多。一道神魂破水而出附在戮十三的身上。那定定坐在亭下的身影瞬时便倒了下去。   裴劫片刻未疑转眼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紫夜君跟着赶过去,探了探他的体息,啧啧称奇:“厉害厉害,前途无量。”   裴劫没理他,抱着戮十三往自己的宫殿飞去。他与那些魔头厮杀一夜,神识损伤严重,必须即刻疗伤。   可刚把他放在床上,黎煋的传讯便来了:“九师弟可知道小师叔的去向?我奉师祖之命来月宫照看他,却并未见其踪迹,连玄兔也不在。如今师祖与海神大人在下界治水实在不能打扰。”语气虽然从容,却不似往日般简明扼要。   还未感知他的去向,一侧的前陈便发出呜鸣。于是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给黎煋回讯。   路遇跟过来的紫夜君:“嗯,你去哪?不给你师弟调息一下了?”   裴劫便说:“拜托舅舅照看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不是裴劫被他影响了,而是这厮太坚持了。无奈,他只好顺着他,不叫‘紫夜君’,叫‘舅舅’。   一声‘舅舅’够他偷摸傻乐半天,也就乖乖去照顾戮十三了。   ……   秦煜绝对不是被玄兔诱惑了,他只是因为这份诱惑动了别的心思。玄兔要偷偷去鬼界,自己何不偷偷去见裴九?知道他想法的玄兔能不举四肢赞同?她就怕他太轴,就知道乖乖待在月宫练功。   于是,达成共识的一人一兽连夜飘下天界。速度是有点儿慢的,但是不碍事。等到了下界再叫裴九过来接他,若是在月宫等着,怕是会碰上黎煋。他,不是很想让他知道。   降落点是一马平川的草原,看太阳升起的地方,这里应该是北方。但这是北方哪里呢?四处也见不到人,两个家伙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走。   裴劫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手抱着玄兔,另一手抬起来遮太阳的秦煜,正在无神的原地徘徊。他穿着一身便服,是几年前去人界时买的,如今身形长开,略微有些捉襟见肘。背上还背着一个东西,被很好的包裹起来,看不出是什么。抱着玄兔的动作难得的有些粗鲁,将她卡在了手臂和胸前。   玄兔四肢外翻,双目无神,十分认命的样子。   “秦煜。”   听到声音,两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一瞬间全部都像是被点亮了一般。   “裴九!”秦煜抬起那只用来遮太阳的手,用力的挥了起来。   “冷不冷?”   青草新绿,自东南方与西北方而来的风短兵交接,时促时缓。已近正午,太阳落在头顶,直直的晒着人。目光所及之处一眼望不到边,连个障碍物都没有,只有遥远的地平线。这个地方毫无遮蔽,风又大,可谓又冷又晒。   一阵风吹过来,吹的他们双双斜了身子。裴劫伸手扶住秦煜,才令他们稳住了。   他笑笑:“还好。”   “怎么到这儿来的?”   秦煜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用师尊的飞行法器。”他本身法力少,也不会御剑。但是好在月仙给的法宝多,什么都有。   就像那颗珠子,即便没有金丹,他如今也不再随随便便就变成妖身模样了,属于狼妖的一切习性也跟着被压住了。   其实二人半月前才见过,在月宫。   玄兔是不知道的,每回她都莫名其妙的在门口睡着,第二天早上才冻醒。 第106章 流云惑月   “背的什么?”解下那件包裹,裴劫掂了掂分量,意外的有些重。   “是深海碧玉,师尊给的。”   听说,整个月宫都是这样的材料打造的,是海神送给月仙的飞升贺礼——如此财大气粗。   这种材料的特质很随主人心境,不需要刻意催动便能发挥出与主人当时状态相匹配的效果,即便是无意识的。此种灵宝只在东海深处有,天上地下重金难求,格外贵重。   但也有点不大好的地方,比如说月仙这人太冷了,于是整个月宫都像是冰窖一样。   他是见秦煜不喜欢使剑想重新为他打造一件法器。只是,连秦煜自己都没有想好,便让他先想着。   这次不知道要在下面待多久,秦煜就带上了。   “我们去哪里?”   裴劫说:“去魔界,十三还在那里。”说完又回过头来“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先送你回流云宫。”   秦煜瞬间就明白了他是何意,耳朵尖儿通红,他不敢直视他:“不,不碍事的,我们……”他的声音很小,而且越来越说不下去了。   依旧被卡着的玄兔打断他的话,拽了拽裴劫的衣摆:“帮我画个去樱花町的阵吧。”   裴劫没有拒绝,蹲下来在原地开始画:“只怕我的阵法没有办法到那里吧?”他又不是樱花町的什么人,画一个临时的阵法怎么会被认同呢?最多只能到那附近。   玄兔浑不在意:“这个你不用管,我有办法。”她摩擦着自己的小手掌,摩擦出一些灵力来,放入阵法之中。“阿钰我走啦,再见!”冲着秦煜挥了挥爪子,她毫不迟疑的坐进去了。   光芒闪过,只剩下被燃成灰烬的传送阵。   真是迫不及待。想她一只灵兔,妖仙玉藻前的宠物,明明应该山珍海味十八侍从,却被迫生活在月宫中,还那么惨。只怕她这一去是难以回来了。   不过这一次屯的粮是用不着了,稍微有点浪费。   秦煜一边想着,一边跟在裴劫身后。他像原先一样小心的抓住他的衣袖,却见召来的并非卿月,随着咒法不断变大的是一个黄金牡丹。   光芒灿灿,正在一瓣一瓣的盛开。巨大的花瓣上面有金色的纹路,一层一层,从外到里渐次递进,在光芒下映出斑斓光影,金光璀璨,瑰丽斐然。最后完全盛开,金玉满堂。然后出现一条通道。   “这是什么?”秦煜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裴劫的介绍言简意赅:“飞行法器。”这正是他不久前才在藏兵阁的熔炉山里、花费了大把时间炼就的法器。   秦煜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盛开在一侧的黄金花瓣,有些硬,却触手生温。长长的纹路蔓延而下,十分传神。   裴劫引着他进入其中。最外面是一个小露台,但是上面附着着一层透明的材质,算不得真的露天。上面摆的东西十分齐全,桌椅橱柜,茶具棋盘,还有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的法器。半壁也在一侧。雅致精美。   露台连着三个小房间。确实都很小,却又十分讲究。其中一个放了个卧榻,风格简单单调。还有一个则置了张单人床,淡色的帐幔被绑在床侧,却又留出一张书案的空间。半开的窗吹进草原的狂风,拂乱了。中间一个则是最简易的,只有一张软垫,是用来打坐的。   与其说是飞行法器,不如说是‘移动府邸’。   他在熔炉山待了这么久,从烧制核心,到描绘外形,再到一样一样精细的物件,尽皆出自他手中。   进入后,黄金牡丹的数层花瓣又悉数合拢,慢慢升起,向魔界飞去。   秦煜站在露台上看着不断更迭的云层雾霭与草原山涧,惊奇的难以平复心情。   “裴九,这是你做的吗?”这太匪夷所思了,他在月仙身边这么久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宝贝。   这等宝物倒并非没有仙家拥有,只是太过珍贵没有人愿意拿出来跟别人共享。甚至都藏着,唯恐让谁知道偷了去。且不说造这个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单说拿出来用一用,就是大把的法力耗进去,除了太阳神这样法力霍霍用不尽的神仙整日驾着太阳神车四处招摇,这六界中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听说要用很多法力,秦煜就显得有些担忧了。这里离魔界应该很远,会不会有些挥霍无度?   不过,裴劫不是太阳神,这个法器被做出来之后也只用过一次,还是戮十三好奇缠着他才打开的。所以还是支撑的了得。   秦煜偷偷将视线转过去,正落在他的侧面。微微合起的眼帘看不清神采,只有一小片暗影。裴劫正垂着头擦拭碧绿的笛身。鲜嫩欲滴的色泽,宛若雨后深林。   那么久了,秦煜当然知道自己脖子上的东西跟他是妖怪没有关系。反而,与裴劫是有关系的。   他偷偷去看月仙的藏书,发现他早就已经就此深查过了。书案上被压在最下面的一叠纸上,画着几个乍看之下一模一样的图案。   有的是朱笔画的,有的是墨笔绘的,有的则色泽半参。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辨别出来其中细微的不同。那个朱笔绘就的图案,与他脖子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兽皮卷上的魔文晦涩难懂,而且残了半边,一看便不是通过正规途径得来的东西。他看了半天却知道了一件事情——这些都是来自魔族的。   裴劫在他的脖子上画了图案?而且还会汲取他身体的能量自发成长。   只是这种事情毕竟只出现过一次,后来便没有了。   是在裴劫不时现身月宫之后。   秦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他不想深究。这是他求之不得的,所以怎么可能表现出一点不希望的嫌疑?他暗暗猜测着,这一定与那个图案有关。   月仙真的不知道吗?   一直听说戮十三的身上有一个他的标记,他可以随时随地知道他的处所,若是遇到大的险境甚至可以向他发出警报。所以他想,这大概是一样的东西吧。 第107章 流云惑月   “我师哥呢?”戮十三睁开眼发现陪着自己的竟然不是裴劫,而是魔界那位不着调的公子哥儿,顿时便不开心了。   紫夜君的笑容可以说是很坏了:“他说他有事,不管你了。”   “骗人,我师哥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离开我?”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发疯,为了避免事态失控,向来都是裴劫或者玄晖陪着的。   可说实话,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修为愈来愈高,他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行为了,不需要太担心。但对于裴劫来说,这是一种习惯,习惯性的守护;对于戮十三来说则是一种依赖,难以改变的依赖。   “我骗你做什么?否则为什么是我在这里?”紫夜君一边摊手,一边笑的更加腹黑。   于是裴劫和秦煜刚到墨蓑雨立就听到了响彻半个魔界的嚎哭。   才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魔界居民一惊,捂着耳朵继续骂骂咧咧。   “是十三,他怎么了?”秦煜一边小心的踩着脚下的红木窄桥,一边惊奇的看着雨中不灭的红莲烛灯。   自然是没看多久就被发现了,裴劫说:“别看下面。”一边又下意识加快脚步。   他一说,秦煜就不由自主的立刻收回视线。可是本来就看不见路了,又被拉着加快了速度,他整个人都禁不住绷紧了,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好在裴劫的手有力稳重,他才没有跌进湖里去。   到了府邸,刚一进门就看见有两个人正在院子里打架。其中一个边哭边打,但使出来的招式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手握闪电、脚踢罡风,噼里啪啦的往另一个人身上砸;另一个人呢,从容不迫,咧着嘴笑,眼眸中还有完全不加掩饰的调笑,行云流水般就化去了贯向自己的力道,衣服没破、头发没乱,还留出一只手冲着进门的二人挥了挥。   “我说呢,跑的那么快,原来是去接咱们小妖精去了。”   小,妖精?   秦煜在原地定住了。戮十三终于不砸人了,他扑过来,抱住裴劫的大腿一边蹭一边嚎:“师哥他欺负我!”   紫夜君在一边无辜的摊手:“我像是那种以大欺小的人嘛?”   “哪里不像?”   裴劫面无表情的说。   紫夜君小一千岁的人了,别说是戮十三,就是裴劫也不是对手。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太着调的亚子,但作为长辈,他有自己的风格。至于以大欺小,还真不是做不出来。   ‘被冤枉’的紫夜君十足无辜的蹙着眉头:“你们怎么能随便冤枉人呢?”   裴劫没理他,将趴在地上的戮十三拎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他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和尘土,又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灰烬。紫夜君十分的手下留情,戮十三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是他自己的攻击余留下来的。   “师哥,你去哪里了?”还没问完,他就看到了杵在门口似乎被什么打击到的秦煜“你怎么在这儿?”   秦煜勉强回应道:“嗯……嗯。”   裴劫说:“师祖有些事务,我刚刚去接他了。”   “哦——”戮十三自己抹了抹脸颊,一边还有些疑惑想问,一边又拉着裴劫不松手。被他的动作一带,裴劫跟着往屋里走。   见他还杵在那里,紫夜君手臂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有没有想我?”   他能有什么好想的,唯一值得回忆一下的地方就是逛魔市了,没过多久还坑了人家一把——虽然秦煜本人好像并没有在意。   只是还没回话,两人就因为感受到了裴劫略微冰冷的目光看过去了。他倒不是担心紫夜君会怎样他——够糟糕的已经发生了,只是觉得万一秦煜什么地方变得不好了,月仙那边终归是难以交代的。   秦煜向着那边走去。见他走过来了,裴劫收回了视线。任戮十三将他拉到里面去,继续听他诉说自己的委屈。   然而他刚迈了两步又被勾着肩膀拽了回去。   紫夜君虽然不如裴劫高,却比秦煜要高上不少,这样勾着他的肩膀,身子一侧就像是直接趴在了他的身上。   但是没有重量,只有压迫感。   紫夜君将鼻尖凑到他的衣襟处嗅了嗅,忽然咧嘴笑了一声。那笑声含义太深,令人不敢细想。   他还没说话,秦煜整个儿已经绷紧了。   波光流溢的眸中有着淡淡的黑紫色,不是瞳仁,而是他身体的形态。他整个人都是冰冷的,散发着丝丝寒气,将秦煜从上到下包裹住了。   却又这样说着:“别紧张,我没有那么多好奇心。”   他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紧张?秦煜像是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再用力一下就要绷断了。他想说些什么,却根本张不开嘴。勉强开启的缝隙中只有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紫夜君又笑了一下。“好好收敛一下,你应该不想让他知道吧?我们家裴劫若是有心的话,你觉得会察觉不到吗?”   “我……”秦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说出一个字来。   紫夜君便问:“什么?”   秦煜的头皮发麻,却是说不下去了。   紫夜君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能察觉,魔尊自然也能察觉。你不要妄图掩盖什么。”   他这句话刚说出来,秦煜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冰透了。   紫夜君咧嘴笑着:“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对他是有心的,我们便不会管。”他直起身子,松开搭在秦煜肩上的手,声音也略微拔高了几个音,却还是传不到殿内去的“说到底,咱们魔族都不大爱管闲事,独立的很。”   说完又道:“走吧,进去吧,我大外甥还等着呢。”他笑的很好看,眼里流窜的雾霭消失不见,又是发着紫黑色的眼眸,带着戏谑调侃。   秦煜兀自钉在原地,好容易才稳住心神和细微颤抖的身子,然后才走入殿内。戮十三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与紫夜君拌着嘴。但是紫夜君并不认真,就逗着他玩,却惹得他哇哇乱叫。   他刚走进去便撞进了裴劫寡淡的神色当中。心中一紧,几乎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第108章 流云惑月   可是并没有。   秦煜在原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他身边去了。这是他的习惯,裴劫也知道的。若是突然没有这样做,反而会被察觉异常。   “怎么了?”裴劫问他。   他的样子太反常了,即便很好的收敛过,也宛如惊魂未定的兔子一般,眸子里的光芒像是破碎的星光,一颤一颤的闪动着。   秦煜摇了摇头。   裴劫说:“他跟你说什么了?”语气不悦。   “没说什么!”他回答的太快了,与往日吞吞吐吐的样子相差甚远,反而暴露出心中的异样。   裴劫看了他一眼,见他更紧张了便又收回视线,语气也放缓了些:“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   “……嗯。”   沉吟片刻又说:“不要离开我身边,若是你不想待在这里的话我们便回流云宫。”   鼻尖忽然涌上一股酸涩感,他暗中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才低声应道:“嗯。”可是说完这句话,他心中反而翻涌起来,怎么也止不住。眼眶涌上一股热流,即将溢流而出。他赶紧垂下头,微微敛住眼睑,不让其中的东西漏出来。   他声音中的奇怪裴劫是听出来了的,但是戮十三忽然躲到他身后指着紫夜君大骂起来,狐假虎威,终于略占上风。他的注意力就这样被支到别出去了。   玩了那么久,紫夜君也有些累了,他一撩衣摆坐在对面,翘起一只腿来,单手支颐,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三人。泛着黑紫色的瞳眸微微出神,却在听到某些话的时候嗤笑出声。于是戮十三就更生气了,话说的也更凶。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又打不过人家。于是只好继续向裴劫哭诉。最后裴劫有些烦倦了,将紫夜君赶出了自己的宫殿。又过了一会儿,戮十三才终于平复了心情。   ……   一家团圆须得热热闹闹,紫夜君对魔尊说。魔尊一听,有道理啊,那就庆祝庆祝吧。   于是晚上,魔宫又举行了宴会。   欢闹的氛围渐渐缓解了秦煜心中深埋的忧虑,正如紫夜君所说,这里没有人在管他的事。他渐渐舒出一口气,乖乖坐在了裴劫身边。然后便禁不住感叹,魔界真的是热情好客。   相比之下戮十三就活脱多了。他今天跟紫夜君闹了不愉快,还没消气。但他根本坐不住,于是跑到大厅中间跟魔界的小姐姐跳舞去了。   他跟魔界中的人早就熟络了,一点儿也不认生,众魔对他也是一样。   除了他搞破坏的时候。   一曲舞罢,戮十三坐回席上休息,裴劫把留的酒往他面前一放,他就端起来咕嘟咕嘟的喝了。   “好喝,师哥酿的花酒我最喜欢了!”   紫夜君支着手臂笑:“是是,你师哥最厉害了,我大外甥最厉害了!”   酿酒纯粹是某天无所事事时心血来潮做的,味道一般、数量有限。   裴劫轻轻笑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魔尊忽然问:“你的飞升天劫快到了吧?”   几人抬头看去,又纷纷看向他。   裴劫便道:“嗯,快了。”   修行之人,必经数劫。每一个人都是脚踏实地一点一点修炼,历经劫难才能上升一阶。每上升一阶,修行之路便愈加艰难,要花上更长的时间来积累力量等待下一次蜕变。   而其中有一道重要关卡,代表着质的升华,被先辈命为‘飞升’。只有经历过飞升的修士才能算是真正的仙族,可以在名簿上留有名姓。   这一劫,锻身体,历心智,若是渡过了,便是重塑肉身,洗化灵魂。此后,才能承受住更多更强的法术,去更高更远的地方,有更重更大的地位与权势。   这不是终点,是起点。   虽说流云宫属仙界门派,却也并非都是仙族。自建派以来数百年,真正成为仙界重要一员的不过寥寥十几人。如今,流云惑月宫在仙界地位最高的人便是玄晖了。   其余人则在飞升之后取得资格,然后转去天界了。   然而更多人,在修行中忽然就会发现茫茫无期,只能止步了。即便是月仙与海神这样的尊者,也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飞升的。   而裴劫,不过一百多岁。   他有仙魔血统,这一劫,于他而言除了是常规意义的飞升之劫外,还是他决定成仙成魔的劫难。   他可以飞升成仙,也可以化骨为魔。   “那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紫夜君难得没有笑嘻嘻的。   在座之人,也只有秦煜不太理解这个劫难于他而言究竟是何种意义。他只是震惊,震惊于裴劫的天资如此之高。   如今这件事情只有他们和玄晖知道,也只能有他们知道。   裴劫作为六界之外的存在,本身的变数太大了,没有任何人敢赌。无论哪一种选择,也改变不了他特殊身份的事实,而是六界中某一界甚至全部的命运。谁都无法说那些变化是好还是坏。无人能够预测,即便是一界之主。   人们往往对脱离自己控制的事情本能的恐惧、抗拒。所以,这六界中没有一界容得下他。   在他出生之时,就已经招来了杀身之祸。   只是,魔尊是他的亲外祖,无论是那些隐藏在魔界内部的反动因子,还是来自其余五界的仇视都只能在暗处窥探。玄晖对于师兄的遗孤自然也是尽可能的照顾,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就将他带到流云惑月宫中教养了。   众人只知他天资奇绝,却并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具体修为,自然也不知道其实他已经迎来了这样跨阶段的天劫。   裴劫慢慢垂下眸子:“还没想好。”   他修的是仙道,明明应该很好决定的。   可是,有人会想要统御魔兵的仙吗?   魔尊当然是希望他选择自己这边的,毕竟他的身体里流着魔界高贵而圣洁的鲜血。但他并不想过多干预,用自己的意愿去左右他的想法。他是妖神混战时期误入凡世的魔尊,也许思想有些老旧,但最喜欢恣意无束的信念。   魔尊笑笑:“不急,还有时间。”   没有任何人考虑过,他可能渡不过这个劫。 第109章 流云惑月   他隐在衣袖下微微拳起的手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很温暖的手塞了进来,舒展开,与他十指交握,紧紧贴合。   他一惊,下意识抬眼看去。秦煜便腼腆的笑了起来,他的脸颊眼尾都泛着微微绯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清明,是一种暧昧,很不好意思,小心翼翼的。   戮十三玩累了,也消气了,于是和紫夜君这个话多的开启了新的话题,魔尊虽然身份尊贵,但眼下又没有外人,也时不时插两嘴,跟他们一起聊。   裴劫不爱说话,便听他们讲。秦煜插不上嘴,便乖乖在一边看着。然后在桌子底下、衣袖之中悄默声的捏一捏,做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小动作。   裴劫一般不会回应,却始终都没有抽手离去。原本没有温度的手掌渐渐升温,连手指头尖儿也沾染了属于他的暖意。   一想到这里,秦煜便面上一热,赶紧垂下头去,生怕被其他人发觉端倪。   话说多了,戮十三顾不上喝酒。但他却想起来那是裴劫亲手酿的,戮十三说很好喝,到底,有多好喝?   秦煜唯一一次喝酒的经历就是被戮十三拉着去秦楼里的时候了,为了让他跟自己站在一条船上,那是往死里灌,一杯接着一杯,也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只记得不好喝。   察觉到他的视线,裴劫问道:“想尝尝吗?”   秦煜点了点头。裴劫就给他斟了一小杯:“味道不是很好。”   很淡,有一股很轻的酒香,也只有酒味。但于他而言,却是正好。于是又向裴劫要了一杯。   结果被戮十三看到了:“你少喝点,只有一小坛啊!”   见秦煜直接被他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酒杯都扔出去了,紫夜君翻了个白眼:“叫什么,想喝让你师哥再给你酿!”   戮十三下意识就要反驳,结果发现魔尊也在赞同的点头。再看一眼师哥,同样很不在意的样子。于是坐好了,不说话了。   其实他有些小委屈。   大概类似于才七八岁的小朋友有一天发现忽然多了个弟弟妹妹,于是往常所有只属于自己的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分出一份来,给那个不速之客。纵有怨言,却又不能不给。而且家里所有的大人都是这么想的,没有一个是完全站在他这一边的。   最后,还是裴劫见他不高兴了,哄了他一句:“回去便再酿一些?”   戮十三撇撇嘴,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但秦煜却是放下酒杯,不再喝了。   ……   已经很晚了,宴席散了,戮十三也爬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呼呼大睡去了。裴劫住的宫殿并不算大,原本只是给他一个人住的,后来戮十三来了,便收拾了一间单独给他。但却是再也收不出第二间来了。   洗漱完毕后,秦煜进了寝殿。裴劫还没来。   殿内非常静谧,偶有烛火哔啵声,却是拉不回他的思绪来了。他的呼吸慢慢加深,眼睑脸颊红透,已经蔓延到了耳朵根上。透过单薄的白衣,甚至能看到脖颈胸口上越来越艳丽的色泽。   再往后,他便不敢再想了。于是赶紧止住,闭上了眼睛。可这个样子却总觉得在被什么窥探着,所有的想法已经暴露在了微微泛冷的空气中。羞耻感、恐惧感、罪恶感,还有他不敢细想的……于是慌乱的爬到床上去,钻进被窝里,严严实实的将自己包裹住了。   魔界照不到太阳,所以床褥从来都没有阳光的味道,还有些凉。但是他感受不到,甚至觉得自己在冒着白烟,直接便将这个狭小的空间给熏热了,成了蒸炉。   其实他们经常同枕而眠的,只是地处月宫,没办法生出旖旎心思。每每和衣而眠,直到裴劫离去。   而现在,面对着这张床,除了这份心思他几乎什么都无法思考。   一会儿裴劫就要来了,是衣冠端正,神色寡淡,还是单衣湿发,唇红肤白?   他忽然就不敢想了。再想下去,他会窒息。他透不过气来,便掀开被子露出头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空气有些寒凉,他没吸几口便慢慢冷静下来。烛火摇曳了几下,发出‘啪’的一声。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了,忽然便回过神来。   裴九怎么还没来?   无论是寝殿还是外殿,都十分静谧。屏息凝神,似乎可以听到外面的风声。   裴九还没有回来吗?   又过了一会儿,外殿终于有了些细微不可查的动静,他立刻穿上鞋子跑了出去。   灯火被熄灭了,只留下了角落里的两盏。裴劫换了身行装,衣冠端正,白衣飘飘,手中执着前陈,正在往殿外走去。极暗的环境下并不能看清楚太多,也只有一个泛着冷意的轮廓。   “裴九?”   “还没睡?”   听到声音止住脚步,二人几乎是同时发问。   “嗯,你要出门?”   “嗯。”   “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裴劫说:“不睡,我不困。”   他原本就没有这些需求。只是有的时候想要睡了,才会睡一觉。   秦煜抿住唇,不再言语。   裴劫说:“早点睡。”便要往外走。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月亮被阴云藏住了,只有细微的光晕漏了出来,夜风有些冷,夹枪带棒的往人身上吹。裴劫刚出去,衣袂与发丝便被缭乱了。   “裴九!”秦煜忽然冲了出来,在他还未回转过身子来的时候便一把把他抱住了。   毛茸茸的头用力的抵进他的衣服里,手上的力道大的吓人。   裴劫下意识抬起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却又不知往哪里放,于是帮他把乱了的头发捋了捋,问:“怎么了?”   却被秦煜逮住了机会,抬起头来快速的亲了一下。裴劫长得那样高,只有在他低下头的时候、踮起脚来才能够到。   却又很快离开,逃进殿中:“我、我睡觉了!”慌不择路,在门前的阶上绊了一下。却不似往常笨手笨脚,立刻扶住门框稳住身子,然后更加迅速的跑进了一片黑暗当中。 第110章 流云惑月   秦煜这一整夜都没睡好,前半夜半点儿睡意都没有,甚至是越来越清醒。直到后半夜才好了些,却浑浑噩噩,难以深眠。   他越想越激动,甚至气急败坏,身上出了细细的汗水,头发湿哒哒的贴在头皮上。刚刚跑什么?还需要跑吗?自己什么样没被裴九看过?怎么就露怯了?   一想到生气的地方他就忍不住去踢被子,发出闷闷的‘噗噗’声。然而回应他的,也只有寝殿里依旧燃着的烛火,它们摇曳着,发出轻轻的哔啵声。   忽然想起来最后还亲了他一下,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他摸着嘴唇躲进了被窝里。   于是,所有的寂静与孤独都悄无声息的袭来。   整个宫殿安静空旷,他知道不远处的房间里还睡着一个戮十三,却忍不住难过起来。   如果是他,这个时候会怎么办?   戮十三这个人,无论想要什么都会主动去争取,并毫无保留的表露出自己的意愿来,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自信与热烈。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吸引人呢?怎么会不让人亲近呢?玄晖、紫夜君、魔尊,一切与裴劫有关系的人,都对他十分的纵容。   他忽然抽泣了一声,然后快速的咬住了被子,不出声了。可思绪是没有那么容易停下来的。他忍不住又想起自己来。遇见裴劫之前的记忆不多,却只有寒冷与黑暗。   若是自己遇见他时的境遇好一些,至少不是那么惨,会不会好一点儿?自己的性格会不会好一些、更讨人喜欢一些?   会不会,得到裴劫更多的关心?   不,不用很多。稍微多一点儿,一点儿就好。   他卑微的奢望着,眼泪从紧闭的眼缝中溢了出来,然后打落在厚厚的棉被上,被吸了干净,只在黑暗中留下不那么容易让人察觉的湿痕。   大概是太累了,他的神识慢慢便混沌起来,有许多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看到自己在哭,在笑。还看到了裴劫,看到了月仙——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在某些地方惊人的相似。还有张府,老爷、少爷、管家和其他杂役。   却在即将入梦时蓦地一惊,睁开了眼睛。   灯燃尽了,四处一片黑暗。殿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是裴劫回来了。   于是他立刻穿上鞋子跑了出去:“裴九!”   裴劫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醒的这么早,而且出来的这么快。他扬了扬眉尾,立在原地不动了。   秦煜慢慢冷静下来,大脑也恢复了思考能力。他慢慢走进了,问:“你回来啦。”   空气中有一种细微的腥味。他闻过的,却一时想不起来处。“你去哪了?”他带来了十分冰冷的寒气,还离得那样远便已经被冷到了,秦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裴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是那种并不想回答的样子。   但是秦煜没有在意。他昨天晚上已经想好了,以后,无论何时,都干脆一些,不要拖泥带水。反正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最隐秘的私隐都已经被他看过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想占着他,想与他亲近,想要他的回应。   于是他继续靠近了,将他抱了满怀。   真的很冷,与往日温凉的样子一点都不同,像是散发着寒气的冰窟。昨天晚上怎么就没问问他去哪里了呢?去了这么久。   “是不是很冷?”   冷吗?冷。   但是一百多年了,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感觉。像是别的一样,这于他也是无关紧要的。   秦煜,好像问过他很多次。   他总是想,秦煜与他不一样,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忧虑。自己明明……   冷吗?   是不需要这种感官,还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   他敛住眸子,问:“还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秦煜依旧抱着他,却仰起头来,下巴抵在那又冷又硬又空的胸口,笑了一下:“你刚回来,肯定又冷又累,我们一起睡吧?”   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轻轻颤了下,尾音也抖了抖,耳后立刻就蹿红了。   但是没有迟疑,也没有躲闪。   裴劫想说,其实自己不困,不用睡。但是,似乎是有些累的。他需要休息的。   短暂的离去并没有令被窝凉透,那些余温虽然不像秦煜身上般火热,却也足够了。   但是秦煜却没有松开他,而是紧紧抱着,整个人贴在M.E.D.J他的身上。他对此没有表态,而是闭上了眼睛。   殿内还是黑暗的,也重新寂静下来,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他很冷,也很累。   于是,秦煜也睡着了。他的心像是突然被填满了,于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跑走了,什么都不见了。   他本以为这下可以安稳的睡到自然醒了。却不知多久——可能并不久,身边的人便动了动。他靠的裴劫太紧了,所以他一动,即便再轻微,他还是醒了。   “嗯……裴九?”   灯亮了,大概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睁不开眼,这种光芒于他而言甚是刺目。便含糊的叫了一声。   “还很早,你睡吧。”裴劫的声音淡淡的,与往日无异。   “你不睡了吗?”   “嗯,十三一会儿要来了。”   戮十三……裴九是怕被他看到吗,他们这般暧昧的样子?   裴劫没有想那么多,但也确实不太想被别人看到。他什么都不想让人看到。   戮十三醒了之后找不到他一定会来这里。所以他还是主动出现的好。   于是秦煜只能松手。明明很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但是他睡不着了。脑海里又在播放乱七八糟的画面,他忽然便有些气闷,然后睁开眼睛无神的看着朦胧帐幔。   眼睛有些干涩,他看了没多久便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然后再睁开,继续盯。直到外面传来日常活动的声音,他终于起床了。   往后的几日,秦煜与戮十三喝光了裴劫那所剩无几、味道浅淡的花酒,跟着紫夜君十里八村的逛了逛,捉弄捉弄小魔,关照关照大魔,真正的‘横着走无人管’。 第111章 流云惑月   “你师弟之前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有些时候裴劫并不会跟着出去,而是留在魔宫陪魔尊。   他便回到:“已经不查了,牵扯太多,我觉得他应付不了。”   “他竟然愿意?”连魔尊都十分诧异。   “不愿意,”然后说“哄哄就好了。”   魔尊低低的笑了,随后问道:“你是查到了些什么,愿意跟我说说吗?”   于是裴劫便将当时所调查到的都告诉了魔尊。   “你是觉得妖界南疆那位极有可能成为下一届妖帝?”   裴劫:“嗯,阶级太高,水太深。”就算不能,可北荒乱成什么样了,南疆呢?单看它成为南疆群妖的信仰便不能等闲对待了。   “魔尊可知道关于妖界那两位妖帝的事情?”他尽可能的不让自己成为影响因素。但若想要了解什么事情的话也没什么,不去干预就好了。   就目前而言,妖界的事情基本上是那位‘圣尊’所为,但也确实牵扯了两位妖帝。   魔尊存在了那么长时间,即便没有记载,他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   他想了想,似是想起了极为不快的事情:“你当知道咱们魔界原本是在世外的混沌之处的。”   裴劫应了一声。   魔尊继续说道:“妖神混战,劈开了一道口子,降到了人界……”   可那道口子可不是因为混战规模太大太激烈才被劈开的。   因为两界混战,滋生出了无尽的邪恶与黑暗,作为罪恶之源的魔界便受到吸引。   有一神一妖,激战过酣,早已深入其中。也正是他们,在那里劈开了一道口子,破开了原本封闭的魔界。   “那位神官名唤天狼星君,而妖君正是日后的妖帝。”   前任妖帝蛇帝乃是妖神混战时期便存在的……妖神混战之后只有一位妖帝,数百年前才被篡位……   “那位蛇帝巨身八首,速度奇快,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是万中无一的优秀天才。只是……”他过于丑陋,为同族所排挤。   妖神混战持续了太长时间,这其中也换过几位妖帝,蛇帝一直都是作为最勇猛的前锋与神界作战,他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过,从来都没有失败过——直到天狼星君横空出世。   战局开始往对妖界不利的方向发展,众妖却落井下石将他放逐。   “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甚至有人猜测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并未让人失望,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现身——作为一界之主。   他停了两界混战,与神界签订协议。再往后便一直在妖界安稳的做着他的妖帝。   魔尊说:“关于后一位妖帝我确实了解不多,那时咱们魔界也不安生。”妖界生变时,正是魔界公主与裴玄度闹得正凶的时候,整个魔界和仙界都牵扯进来了。他又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情?   “魔尊说的是原先的神界?”   神界与天界中的族群都是神,可原先的神界在妖神混战后却闭锁了大门,远遁世外了。如今的神族都是后来历劫飞升上去的,正如月仙,正如海神。而且现如今的天界是没有神主的,有人猜测正是因为原先的神主还在,也有人说是因为整个神界原本就是没有神主的。   但是这些是不会有记载的。原先的神界遁世后,后世没有留下过一字片语,所以究竟如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魔尊应了一声。   “那蛇帝可有什么麾下,或是亲近之人?”   魔尊是思考了一段时间后才回答的:“应该没有,他的处境奇差,否则也不会仅仅败了一次便被同族放逐了。”   被排挤、被篡位、又被吞噬能量。无论如何,那位蛇帝的一生,都过于悲壮。   你看,连魔尊都说不清楚的事情,戮十三又怎么会有办法应付?   “师哥!”三个人回来了,戮十三提了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率先跑过来了。到了近前,先给裴劫,又给魔尊递了一个“我们去炎魔那里玩了,紫夜君说他的火烤出来的肉最香了,我烤了好多你们尝尝!”   炎魔那可是魔界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恶魔了,这几个人竟然跑人家那去烤肉……   魔尊问:“你带他们去那里玩?”有些不可置信。   紫夜君笑着说:“那家伙最近不安分,我过去敲打敲打。”   虽为父子,但这两人的处事风格十分不同。魔尊不大爱管闲事,基本上你们喜欢干啥就干啥,只要不把整个魔界扯进来就行。   但是紫夜君的控制欲有些强,而且凭自己的喜好为标准。   没有存在感的秦煜静静的跟着出去,静静的跟着回来,然后挨到裴劫身边去,就看着他们,也不抢话。   裴劫问他:“你吃了?”   秦煜就回:“嗯嗯,你尝尝,很好吃的!”   他倒是不担心这是什么肉,但是:“这些你都不要吃了。”   “为什么呀?”   紫夜君调侃道:“哟,怎么不见你担心我们?”   裴劫瞥了他一眼:“你不要给他吃奇奇怪怪的东西。”   炎魔是魔,用他的火烤出来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于魔族来说没有什么关系,对于别族来说却不是。戮十三修为高,自己也有数,无须担心。   可是听到师哥这么说,戮十三还是撇了撇嘴:“切,原来我在师哥心中是这么不着调的人,”裴劫疑惑的看他,他就很别扭的解释道“我当然知道小师叔修为很差劲了,我会让他多吃吗?”   裴劫便摸了摸他的头:“原来十三知道照顾人了。”   戮十三反驳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好嘛?我这么厉害的人!”   ——   听说炎魔烤出来的肉好吃,戮十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许多生肉,分给愣在原地的秦煜一堆,拎着就往炎魔身边跑:“借点火兄弟。”   炎魔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是拒绝的。堂堂炎魔,给他们当烤炉?   紫夜君在一边笑眯眯的说:“炎君,帮帮忙嘛。这是咱们魔界公子的人,你听说过的吧?还有那位,那位也是,会吹前陈笛呢。” 第112章 流云惑月   炎魔看着近在眼前已经准备往他身上冒着火星的皮肤上贴肉的戮十三和后面小心翼翼但是也有些跃跃欲试的秦煜,有些——泪目。于是,他半边手臂冒出一簇大火。   戮十三一边往火上放肉一边说:“兄弟你控制一下,火太大了。唉唉你快过来啊!”   于是秦煜也跑过来了,他试了试,但是那半边已经让戮十三一个人占了。于是他下意识抬起头来,与炎魔对视了。   炎魔的眼神很不开心,有些凶,但是忍着没发作。秦煜想了想决定还是在一边给戮十三打下手的好。谁知炎魔的另一边儿手臂也着了。于是他就挪过去了。   紫夜君在一边低低的笑起来。炎魔听得见,但是他不能动,支着手臂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某处。   “炎君,你今日这么照顾他们,等过几日我叫裴劫来拜访你。”   炎魔说:“不敢,是几位看得起。”   魔界公子的大名谁没听说过?这样的人他可不想近观。万一惹他不开心了,前陈笛一吹他就不是他了。   不过,以前只听说过公子身边有一个作天作地的熊孩子,什么时候多了个豆芽菜一般的人类?也不像是很厉害的样子,竟然会吹前陈笛?   他心中又惊又疑,但还是谨慎地想着:   算了,人不可貌相,而且紫夜君还在一边呢。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个紫夜君,怎么说都是魔族,所以他若是想做什么,只要不过分大家也就‘谨遵圣命’。   一个戮十三,天不怕地不怕,好像整个魔界都是他家的。但对于他大家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是了,眼前这三人他最没放在眼里的就是戮十三,最忌惮的就是紫夜君。可偏偏,这两人一个德行。   如今这二人凑到一块儿去了,简直是魔界的噩梦!   而若论起论狐假虎威,戮十三敢称第二,天下怕是无人敢称第一了。   烤了一会儿,戮十三撒了点调料尝了尝:“好吃!你尝尝。”他弄了一块塞到秦煜的嘴里,秦煜嚼了嚼,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可是一抬头,他就看到了苦大仇深的炎魔,没敢出声附和。   他们烤了一会,分了两盘,一盘给紫夜君,一盘给炎魔,而两个人则边烤边吃。秦煜见戮十三如此喜欢,加上自己心理上还有些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也就没有多吃,大部分都给他了。   吃饱喝足之后,戮十三又烤了许多。   紫夜君问他:“你没玩够?”   听听,他就是故意的。   戮十三说:“我多烤点,带回去给师哥和魔尊尝尝。”   于是紫夜君点点头,由着他去了。   炎魔全程黑着一张脸,十分不悦。   等到三人终于离开后,他凶巴巴的对着早已宛若惊弓之鸟的手下说:“今日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那些下属一哆嗦,直接匍匐了下去。见到这番情景,他越想越气,于是张开大嘴,幻作熊熊黑火,将它们全部燃烧吞噬了……   ——   听到这番经历,裴劫与魔尊的表情十分难以描述。但是裴劫没说话,魔尊却扶了扶额,问:“你觉得这么做管事吗?”   紫夜君:“怎么不管事?”   魔尊:“你就不怕他受此大辱,反心越重?”   紫夜君轻蔑的嗤笑一声:“就他?”   魔尊摇了摇头:“论血脉与见闻,你觉得他哪一点不如你?”   紫夜君蹙着眉:“就他那点儿血脉,还能跟我们相比?”   父子二人争论起来,但声音远去,已经不能辨别清楚了。裴劫好像不想听他们聊这些,一手拉着一个,拽着二人离开了。   出来后,裴劫就松手了,但是秦煜没有松开,隐晦的环境中,他借住宽大的衣袖将他反手握住了。温热的掌心,出了细细的一层汗水,有些发湿。但是戮十三就在旁边,于是他镇定的、不动声色的问:“我们是不是不该那么做?”   裴劫说:“不用理那么多。”   言简意赅。   于是秦煜无话可说了。   可能是觉得他想的太多,反倒是戮十三插了嘴:“跟我们没关系就不要管啦,自己开心最重要!”与裴劫一样,他对于魔界内部的事情也不感兴趣。紫夜君带他出门玩,他就跟着出门玩。反正大家都知道他什么德行,也没有人阻止。所以,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他是裴劫带大的,所以许多地方都随了他。   秦煜抿住唇,忧虑解了,却有些低落。   ……   在魔界又住了几天,三个人终于准备走了。临走的时候魔尊还送了好多好东西,戮十三十分心安理得的收进了荷包,还忍不住把手伸到隔壁去了。   “这是什么?”   是一个十分小巧圆润的月白色珠子,如同尚未绽放的花苞,从里面散发着细微的血色光芒。   裴劫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魔尊瞪了戮十三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动!”   于是戮十三委委屈屈的收回手,缩到裴劫身边去了。他作天作地,那是因为没有人怎么样他。真闯祸了,不是一样害怕玄晖吗。所以,他敢在魔界闹是因为魔尊从来都没有就此放在心上,更不曾说过什么重话。   可无论如何,那是魔尊啊,一界之主,最接近极致的几人之一。   秦煜用手捧着它,有些疑惑,他也问魔尊。   但魔尊只是咳了声:“收好,很重要。”   他看向裴劫,却见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懵懂的点了点头。   临近湖边,他忍不住问同行的紫夜君:“那是什么啊?”   紫夜君神神秘秘的笑着:“裴劫的东西,你去问问他呀。”   这一幕似曾相识,又是他让自己去问裴劫。也不知怎的,他面颊一热,耳根子先红起来了。   可是,笑容还没收回去,紫夜君的脸色却变了。   墨蓑雨立原本便时常下着墨汁一般的细雨,那是湖中水所化,有时是幻象。并不会引起天象变化。   可是现在笼罩在封魔镜上空的却是浑厚低压的云层,有闪光快速的划过,昭示出其中正酝酿着的惊雷。 第113章 流云惑月   这番景象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陌生,是天劫。   可看规模却并不多么厉害,一定不是裴劫的。戮十三的上一道天劫才过去三年,没这么快。   紫夜君:“快走快走,别在这里历劫啊!”   封魔镜中一片黑沉,可暗流涌动,已经无法用表面的平静掩饰了。   裴劫返回来拉住秦煜:“来得及。”   戮十三:“你说你都要挨雷劈了怎么还到处跑?”他居然好意思说别人。   秦煜被拉着往前跑,犹在风中凌乱:“我,我不知道啊……”   无疑,这是他结丹期的天劫。   戮十三:“骗人,师祖难道不给你算日子吗?”   秦煜:“师尊没有说我今日要渡劫啊。”   忽然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身子急速闪过。   “什么东西!”   “我的乾坤袋!”秦煜大惊失色。   湖面翻涌不止,窄桥晃动翻转,红莲烛灯摇曳着,依旧没有熄灭。却在四散飘离。   不知是风声,还是雨声,诡异的‘桀桀’声空灵的响了起来,像是童灵小鬼儿。   “刚刚魔尊给的东西还在里面!”   “什么东西都敢抢,看我不剁了它!”戮十三脚下一点,已经凌空跃起。   裴劫伸手去抓他:“十三回来!”   可是场面太过混乱,他根本就叫不住他,转眼,戮十三已经追着那些残影消失在了墨蓑雨立……   紫夜君在岸上喊:“别管你师弟了,你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   窄桥整个儿翻过来沉进黑水中时,他们终于到了墨蓑雨立之中,几乎是片刻未停,接着便消失了。   黑云滚滚,逐渐偃旗息鼓。   暗沉的魔界苍穹,又变回了原先深邃又静谧的样子。   “呼!”紫夜君呼出一口气,抬手按了按胸口——即便那里一片死寂、空空如也。   就在他想要转身回去的时候,身边却聚集了一团浑厚黑沉的魔气,形体渐显,先露出真容的是一双巨大的魔角。   “父亲?”   魔尊的目光还停留在刚刚风起云涌的封魔镜上空,一双还涌动着沉浊黑气的眼瞳中什么都辨不出来:“那是结丹期雷劫?”   “对呀。”紫夜君说“那只半妖弱得很,都修行这么久了才结丹。”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你怎么把那个东西给他了?”就像是自言自语“随便吧,反正裴劫没有发表意见。”   魔尊没有理会他。他收回目光,又望向了已经平静下来、却飘起细碎雨丝的封魔镜。   太黑了,深不见底,比魔界的苍穹更让人不敢直视。   ……   从魔界出来后,裴劫带着秦煜往南飞了很远,速度快到根本就看不见掠过的景象,唯有蕴含着数道天雷的黑沉云层一直紧紧追在他们的头顶。   猎猎风声中,裴劫的声音狭着劲力与沉冷:“最多有九道,越往后威力越强,你可以用法宝抵挡,但切忌不可躲开。”   可是他的乾坤袋被抢走了。   “蛾眉还在不在?”   秦煜从怀里拽了出来。   裴劫刺破他的手指取了一滴血滴在上面:“师祖给你的剑呢?”   东拼西凑了几件,大概是够用的。但这是他第一次渡劫,肯定会不适应。   想了想,裴劫又给他渡了些法力:“我不能离你太近,否则于你无益。”   他一个快要飞升的六界之外存在,若是跟他待在一起历劫是一定会被误会的,到时候降下来的是给秦煜结丹的还是给他飞升的?即便不在这种特殊时期,为了避免错误,雷劫的威力也会上升几个层级。到时便绝对不是他一个结丹期可以承受的了。   秦煜本能的心慌起来。   裴劫说:“不用怕,师祖一定好好教过你了,你的力量足够渡过这次天劫。”   秦煜点点头,心中不断回忆着什么。可是大脑一片空白,手心盗汗,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   情势却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反应了。原本凌于九霄触手难及的碧落苍穹,在积压了厚重到极致的雷云之后,几乎落在了他们的头顶上。雷声逐渐响起,有一道厉光刺目的闪电破云而出!   裴劫立刻一个俯冲落在地面,并迅速离去。他刚离开,第一道雷劫接着就下来了。正正劈在了秦煜的头顶!   一瞬间,秦煜觉得自己魂飞体外,入眼处全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存在,世界混沌成一片。声音、画面,不复存在,所有的动作都变慢了,近乎停亘。   可是裴劫的声音却像是就在耳边,语气缓慢,从容淡静:“用你体内的法力去抵抗。”   他不知道这是深海记忆,还是裴劫真的在提醒他。惶惶的抬起手臂,将法力凝在上面。四周在交流汇聚,如洪流倒退,从缓至急,组建成具体的模样,世界恢复了原貌——风声、语声、雷声,甚至加速了!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道道天雷紧随其至,接连不断的落了下来。他用自己的法力,还有身上仅有的几件法宝抗衡着,脑袋嗡嗡作响,什么无法思考。   却月剑,那把一直压箱底的却月剑已经烧糊了,完全无法辨别出曾经气势凛凛的模样。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被劈了多少次了,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就看到了原本远去的裴劫,触手可及。   他立刻一把抱住了他,用他仅有的力气,劫后余生般的畏惧着。   裴劫说:“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秦煜还有些茫然,下意识问:“真的吗?”   并没有,远天孕育了一道比先前都要强大的雷劫。   果真还是受到了影响。   裴劫蹙了蹙眉,却还是为他输送灵力。   秦煜也看到了,他的眸子已经没有办法完全睁开了,但还是努力运转着裴劫刚刚输送的灵力。这应该是最后一道了,只要渡过这一道,就结束了。   他以为裴劫已经离开了。却没想到,在那道天雷即将劈在身上时,他挡在了自己身前。   “裴九?”   这是最后一道,黑云缠卷,四散淡化,天幕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河山大好,阳光刺目,苍穹是一种泛着淡蓝色的洁净,如同刚被浣洗过一样。 第114章 流云惑月   裴劫直挺挺的站在前面,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浓眉深蹙,寡淡到有些清冷的深邃眼眸沉沉的,皮肤一片惨白。   他好像想说什么,张嘴,却吐出一口鲜血,滴落在秦煜的身上、脸上。   秦煜张开手接住他,被雷轰过的脑子还没有办法正常思考,就那样抱住他,略带茫然的唤着:“裴九?”   裴劫咬紧牙关,低声说了一句:“离开这里。”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秦煜不明白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用刚刚得来的法力帮他疗伤,他的金丹还是那样稚嫩的一小颗,乍然来到尘世,还没有被好好的安抚引导过,所以并不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来。秦煜急的眼眶发红,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里似乎是什么地方的一处山涧,空气很冷,新绿的草芽上挂着晶莹饱满的珠露,远处的山顶上覆着薄薄一层白色。这个地方是有些阴冷的。   不知何时,四周山崖聚集了许多妖魔。他们千奇百怪,来者不善。   秦煜这才明白裴劫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他立刻扶起他,向着尚且没有妖怪的方向跑去。如今他气息未稳,也没有法宝护体,裴劫更是没有意识。只能跑。   他没想到自己早已成了诸妖的笼中雀,完全被困住了——即便是这个方向,在前行不久之后也出现了妖怪,他立刻拉着裴劫躲进了一旁的山洞中。   也不知到底身在何处,这个山洞又安不安全。然后他便看了裴劫腰间的笛子。   裴劫有篇乐曲十分厉害,名唤‘降世’。但凡是听到笛声的人,都会失去战斗力。秦煜虽然也会吹,但却没有他的威力强大,只能有限的削弱。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乐曲,眼下隐藏气息最重要,于是便先吹奏起来。若是被找到的话,只能拼一把了。   大抵是熟悉的声音唤起了裴劫的意识,他醒转过来开始调息。之后便像睡着一样再没睁开过眼。   秦煜不知道最后那道天雷的威力究竟有多强,但这却对裴劫造成了极重的影响。   他一边自责一边帮他吹奏着治疗的乐曲。   忽然,裴劫睁开了眼睛:“有东西过来了。”两个人迅速起身,向着洞穴深处走去。   这里是许多江河的发源地,原本便是钟灵毓秀、聚集了浑厚的灵气。自然,也有许多被吸引来的妖魔。   魔界外围有太多怪物,一时之间难以穿越,他只好带着他往南走,只是,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安全、又人迹罕至的地方。   躲开了找过来的妖怪,他们依旧没有停下。但是越深入洞穴,却越是阴冷。   “裴九你冷不冷?”   以前有法力在身上,对这些都是没有感受的。可如今他重伤在身,格外虚弱,似乎感官也敏感起来。   但他抿着嘴唇并没有回答。   秦煜将他放到一边,握住他的手——冰凉。然后,在一片黑暗中抱住了他。   “秦煜……”   似是感受到了抗拒,秦煜立刻道:“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帮你取暖。”   他有一颗滚烫的心脏,一颗满满的、沉甸甸的心脏。   裴劫没有再拒绝。他太虚弱了。果然那道天雷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如此威力,若是秦煜,只怕……   对于雷劫,每个人经历的不尽相同,但至多不会超过九道。不过数目并不跟历劫者的实力与天赋挂钩,因为有的时候数目多,威力却小;有的数目少,威力却大。但无疑,对于同一个历劫者的同一场天劫,每一道的威力都是层层叠加的,后一道绝对不会弱于前一道,但却没有叠加上限。   裴劫没有数错,秦煜接了九道。   这第十道雷劫、叠加了不知多少威力的雷劫,根本不是冲着秦煜本人来的!   他是仙魔同体,六界之外。六界中的一切轮回都与他不在同一个轨道上面。有时受他影响也许会有什么偏离原先的轨迹。但是他控制的很好,从来都没有什么是真正脱离了六界、脱离了轨道的。   可是秦煜不一样,他是他的所有物,被他用魔息滋养了三年。   玄晖说,既然没有办法解除,便泰然处之。   可是,这之后无尽的麻烦,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消灭的?   他的身体内部忽然腾起一团邪火,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丝丝的发着危险讯号。   是,它想冲出来,想要露出滴着毒液的尖牙,然后一口咬在人的脖子上!   “裴九?”   有人在说话。   身处黑暗的毒蛇警惕的盘起身子,四处打量着。   “裴九?”   他抱了他一会,可能很久,裴劫一直没有动过,他以为他睡着了。可是肉眼可见的黑气居然冲破昏暗的环境,映入了他的双眼之中!   “裴九你醒醒!”   类似的景象他见过一次,那还是三年前,他们刚从妖界回来的时候。裴劫为了救戮十三,法力透支,又赶上了望月。后来他知道,裴劫体内有两种法力,只有在极度不平衡时才会这样。   不平衡,可能是一种大规模减少了,也可能是一种突然增多了。   戮十三说遇见这种情况要叫人。可深山洞穴,外面还围了那么多妖魔,他刚得来的法力也没有稳定下来。要往哪里去叫人?   没有办法了,他只能……   忽然,裴劫睁开了眼睛。   身子暖了很多,灵力运转一周,他其实已经好受许多了。他打量着幽暗阴冷的洞穴,眉目蹙的极深。   四周布着细密的苔藓,有湿冷的寒气从不知何处的地方丝丝缕缕的钻出来,盘踞在整个山洞中。   细闻,有水声。   “快离开这里。”他忽然说。   秦煜茫然的抬头看他,黑暗中却见他艰难的撑起身子,拉着他往来处走。   “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裴劫蹙着眉头,强忍着伤痛挤出一句话来:“我们闯到‘河神’的府邸里来了。”   ‘河神’只是敬称,它当然不是真的神,只是常年盘踞在河流源头的大妖。它们吸食灵气,能耐极大,即便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天神,也不想随意沾惹。何况他们两个是现在这种情况? 第115章 流云惑月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应该是陵江的源头之一。   但还是晚了,身后传来水流汹涌之声,在这细窄狭小的幽闭洞穴,如同末日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裴劫捏了个剑诀,奏出一曲‘降世’。   但他现在太虚弱了,没办法发挥出平日的威力,洞**的动静在停亘片刻后重新响了起来。好在卿月及时带他们逃离了山洞。   天黑了。四处幽静,气温也降了好几个度,太冷了,令人唇齿生寒。   他们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原的妖魔还在。它们潜在黑暗之中,正守在洞穴外面,等着他们。见终于出来了,立刻蠢蠢欲动起来。   可如今的裴劫只能勉强御剑,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秦煜一边抓紧他,一边接着他刚刚吹奏到的地方继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河神’之外都是不入流的妖魔,一曲‘降世’已经让他们忌惮、不敢轻易近身。   但是裴劫撑不住了,他忽然咳出一口鲜血,卿月剑便不受控制的掉了下去。紧急时刻秦煜紧紧抱住了他,才没有让他摔在地上。可也绝对不会好受。   可是,‘河神’并不是将他们轰出来就算完了。它出来了,涌动的水流聚集成型,慢慢幻化成一个形状。   聚集的妖魔见到它很是忌惮,慢慢后退,远远窥探着。   ‘河神’轻蔑的好像眼中没有任何东西,即便是眼前二人,也如同空气一般。它浣了浣手,向他们射出一道流矢般的水流。   秦煜立刻抬起卿月挡住了那一击,然后整个手臂都传来酥麻的阵痛。但是他不能后退,他不能示弱。如果他不战斗,那他和裴九今日,还能走出去吗?   原本就是为了他的结丹期天劫,裴九是被他拖累了。他不断自责着,紧紧咬住后牙槽,不让自己露怯。   这是他第一次御敌。他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但现在,面对着实力凌驾于自己不知多少的妖怪,他不能后退,不能躲闪。否则,裴劫一定难逃生天!   然而他是幸运的,那‘河神’攻击了他两下便有些不耐烦了。它下了杀招,手臂一挥,一团冰冷的水流便将他们包裹住了。而它自己则转身离去,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临被裹住前,秦煜下意识吸了一口气,挥出的剑却没能将之劈开。宛若活物的液体将他们完全包裹,夺去空气,想就这样溺死他们。   原本便气若游丝的裴劫在这样的状态下彻底失去了呼吸,昏迷中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他蹙起眉头,却得不到纾解。   秦煜顾不得其他,摸到裴劫身上去。好在他的游泳技术极佳,也没有退步,他摸到裴劫,捧住他的脸凑到他的唇边去,将刚刚吸入腔中的空气全都渡到他的口中。然后拉起他向着浮沉的液体边缘游去。   大概是‘河神’已经不在的缘故,那团液体并没有随着他们的动作跟着游动。但其壁垒坚硬封闭,与外界是完全独立的,推不开。   秦煜提起卿月戳了戳——有戏。灌满灵力,他一个用力便将这宛若水牢的液体刺成了一潭死水、坠于地面。他与裴劫也摔在了岩壁上。   骤然而来的凛冽空气冻得他的气管生疼,就像是被这冰刃般的空气来回划拉一样。他剧烈的咳嗽着,却依旧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额角颈侧的血管在一片腥红中暴露出不一样的色泽,最终慢慢隐去。   他抱起裴劫探了探,还好,呼吸还在。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时间去观察四周——   暗中窥探的妖魔见此情景居然重新逼近,将他们团团围住了。他们,竟从未离开过!   可是秦煜已经拿不起剑来了,两只手臂几乎不是自己的,浑身上下除了颤抖没有一丝力气。他咬了咬牙,勉强拿起笛子来——声音虽颤抖,却是连贯的。趁着那些妖魔受笛声干扰,他立刻背起裴劫离开原处。   但是跑了没多久,他便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连带着裴劫也被摔了下来。他心中一紧,赶紧将他抱起来,拂了拂他脸上沾到的灰,然后温柔的吹了吹。   看着裴劫虚弱的样子,他忽然哽咽了一声。   明明是那样高贵孤绝的人,不染纤尘,因为他,居然变的这般狼狈。怎么可以这么狼狈。   他想将他还沾着血迹的脸擦干净,也想帮他把脏了的衣服变干净。但是他自己也是脏兮兮的,怎样都是徒劳的。   此处是一个断崖的背面,还算隐蔽。最重要的是,这里一定不是某个大妖的洞穴。秦煜抱着他往岩壁下面滚了滚,又爬回去,在外面堆了些枯藤碎石,勉强造了个藏身之所。   他不知道这能支撑多久,但他们需要喘息之机。   很快,那些妖怪便来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熟悉的很。   仅仅闻到了风吹草动,秦煜便背起裴劫离开了那里。虽然休息的时间不长,但他好多了。而裴劫却依旧昏睡着。   此时深夜,也许还容易隐藏。若是天明裴劫还没有醒过来,他们该何去何从?   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宝,为何就在这时丢了?他想着裴劫还有什么法宝——但是蛾眉因为天雷暂时用不了,半壁应该是被收起来了,也用不了。他甚至想起了黄金牡丹,但是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单是那东西需要的法力便不是他用得了的。   只有前陈和卿月。   他现在提不动卿月了。便只能用前陈。   但是前陈的所有杀招他都不会用,即便会,也用不好。那么厉害的笛子、魔界圣物,在他手中居然宛若废物。   其实,如果现在面对的魔,只要有前陈,即便不做什么也能保他们性命无虞。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属于裴劫的法器。不是他的。   他需要属于自己的法宝,即便面对着这样危险的处境,也能运用自如的神兵。   但是,连用来打造这些的宝物,也一并被抢走了,被封魔镜中、红木窄桥旁、他十分喜欢的红莲烛灯抢走了。他甚至不知道是其中哪一盏,又为什么。 第116章 流云惑月   斩了一头不知为何聚集而来的魔头,月仙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细微笛声。深山雪域,哪里来的笛声?跟这些聚集来的妖魔有关系?   总不会是知道自己要来,‘河神’召集了护卫。   于是,他警惕的寻声而去。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眸:“阿钰?”   逃了半夜,黎明之际终于还是被追上了。这些小妖比‘河神’粗暴简单多了,他们直接便冲了上来,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反应,秦煜将裴劫压在身下,独自承受了来自妖魔的攻击。   非常的疼,来自不同方向的力气在扯他,有的在拉拽他,有的在撕咬他,齿爪扣入皮肤中,鲜血染红了白衣。   裴九,我、我该怎么办?   他伏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地护在身下。   裴劫的薄唇轻轻抿着,是有些透明的颜色,上面挂着未曾拭干净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但是他的脸颊那么白,很平静,已经近乎死寂。   如果他被咬死了,裴劫会怎样?   没有别的办法的,只能靠他自己。咬了咬牙,他重新拿起卿月剑,反手一挥暂时逼退那些东西,然后拿起前陈横在唇边。   这曲‘仙翎’他原先是吹不好的,但是现下没有第二个办法了。   乐曲之下,聚集的妖魔难以近身,却具不离去。鼻尖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擦了,他的心脏在难以抑制的疯狂跳动着。他必须要想办法脱离危险,不知何时还会吸引来更厉害的家伙。   这种地方既然能养育‘河神’,便定然不会只有一个。只是对于妖怪来说,领地意识十分强。这里是‘河神’的地盘,别的妖怪有所忌惮一时不查,但却不是没有来的可能。于是慢慢的将乐曲向‘落花’转变。   ‘落花情’迷乱心智,应该可以让他们短暂的昏迷。   正当他慢慢呼出一口气的时候,姗姗来迟的大妖终于还是现身了。   只闻其声,那令他苦不堪言的一群小妖便如惊弓之鸟四散而去。然后如之前一样,还是有些不甘心,躲在暗中窥伺。   没用了,笛声不管用了。   他缓缓放下笛子,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即将坠入深渊。   他又往裴劫身边靠了靠,即便二人之间已经紧紧靠着了,再无缝隙。手指用力的扣着染血的白衣,扣着身下冰冷坚硬的山石,深邃漂亮的双眸中,却是沉静的,极为陌生的沉静,透着一股决然。   ……   他们是两具充满灵力的活体,尤其是裴劫。这对于一般的妖魔而言是难以拒绝的诱惑。所以,不会有人放过他们的。   眼见着那从相反方向循声而来的大妖即将勾到秦煜残破的衣服,月仙的剑宛若破空的尖哨,忽然便冲了出去,一剑便刺穿了那妖怪的脖颈!   秦煜一惊,隐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抖了抖,然后顺着方向寻了过去。   召回佩剑,月仙提着它踏空而来,脚下清冷的曙光如同月下银辉,猎猎衣袍翻飞作响,逆光的神采看不清晰,灰染的长发温柔的浮动着。   近了。他的面目是沉冷的,银灰色的瞳仁中一片冰霜,仿若剑上刃光。太快了,那些纯纯欲动着的、还在暗中窥伺着的妖魔全都来不及逃离了。他提着剑,身形轻快凌厉,宛若道道银辉,孤绝遗世、点滴不沾,已经将他们全都斩杀干净!   恍然看到月仙的秦煜一时无法反应,就那样看着他,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看着他剑招狠决干脆的穿梭在诸妖之中,如同——天上误入地狱的罗刹。   不,不能这样形容,他还是十分干净的,连佩剑都能照出人影来。   太阴星君,人称月仙。出尘绝世,冷冽漠然。是一个胸怀天下苍生、济世救民的好神。他为人低调,不好与人交流,可望不可即,令人不敢亵渎。   秦煜知道的月仙,与大多数人是一样的。对于这样的状态也是一样的陌生,一样的难以想象。   这便是他日常除妖的样子吗?狠决、干脆、毫不留情!原本便清冷的气场在此时冷到了极致,是月宫中的寒冷永远也比不上的。   秦煜忽然有些害怕。   月仙提剑飞来,顺便解决掉最后一只妖怪,有些惊奇的蹙着眉目问:“你怎么……你结丹了?”然后才看向倒在一边的裴劫“怎么回事?”   秦煜一边抱起裴劫,一边捡起地上的卿月:“师尊!”   “你的天劫不是应该在冬月吗?”他当然给他算过了,而且时常算。因为裴劫的影响,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确定着。   秦煜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更不知道自己原本应该在冬月历劫:“我不知道,昨日忽然就来了。”   “他怎么回事?”语气极为阴冷。   秦煜看着怀中的裴劫,咬了咬唇,眸中又自责又伤痛:“他,替我挡了一道。”   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来,月仙降了一道屏障,他没有对上述表达什么,而是道:“我先给你疗伤。”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受过伤的。但是倒也没有多重,多是皮肉伤:“我没事,裴九伤的比较重,师尊麻烦你……”   “别说话。”月仙打断他的话,专心为其疗伤。   片刻后收回法力。秦煜说:“多谢师尊,请师尊看看……”   月仙说:“你先在这儿等一下。”他提起长剑,向着前面的高山飞去。   忽然地动山摇。   秦煜一惊,紧紧抱住裴劫,唯恐滚落的山石砸到他的身上。却见远处有灵力腾到云上,将月仙团团围住。   像上回一样,海神的传讯到了,还是那么大声,传遍了数座山峦:“太阴兄,我都解决了,你怎么样?”   他回没回不知道,只见云层上闪烁着数道剑芒,气若玄冰,寒入骨髓。   战斗持续了半日,失去战斗力的诸位‘河神’被他收入袖中。他踏云而归,一边传着讯:“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事情你先处理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做。” 第117章 流云惑月   “师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月仙心情不太好,因而小心翼翼的。   月仙片语未言,他将秦煜拉到自己的剑上,又控制了卿月剑,驮着失去意识的裴劫继续向南飞去。是流云宫的方向。   片刻后海神的传讯便到了:“什么事情啊?难道有变数?”   月仙说:“私事,你不要过问了。”   果真,再也没有传讯过来了。   犹豫了一下,秦煜说:“给师尊添麻烦了。”   过了片刻月仙才开口。这中间气氛过于静默,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月仙问:“什么时候下来的?”   咬了咬唇,秦煜小声说:“师尊一走,我就……下来了。”   又是顿了一会儿,月仙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给你的法宝呢?”   秦煜的声音更小了,他垂着头,完全不敢看月仙:“丢、丢了……”   “……”   “罢了,我再给你一些。”   秦煜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要被惩戒了,于是赶紧道:“多谢、多谢师尊,弟子一定会小心的。”   又变得静默了。这回,秦煜没那么害怕了,他大着胆子问:“师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仙说:“江南水患,系妖魔所为,顺道清理一下。”   水患一直都是南方春夏之际的大难,当地的政府虽然素有对策,但今年格外凶猛,连前来帮忙的月仙和海神一时间也止不住。   二人发现有异,遂分开调查,结论竟是有妖魔做法,吸食灾难造就的浊气。两个人毫不姑息,但凡是沾亲带故的全都给一锅端了,就像发源地这些‘河神’,一个都不能留。   月仙不是海神,‘河神’又占据地利,加上数量又多,难免难对付,所以多花了些时间。   秦煜忍不住看向行在一侧的裴劫,他依旧紧闭眉眼,清冷的让人不敢靠近。白衣脏了一些,猎猎作响。风速极快,云霭环绕,也不知他现在冷不冷。   他想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盖到身上去。但其实他现在穿的是月仙刚刚脱下来、披到他身上的外袍。他的衣服破了,后背一片血淋淋的。   见他不说话了,月仙微微侧首看来。他看到秦煜的手指紧紧扣在他外袍的前襟处,双目微敛,落在平行一侧、沉睡着的裴劫身上。   收回目光,他的视线停在脚下踩着的剑身上,微微有些出神。颀长的身姿挺拔,有些、孤冷……   月仙直接带着他们入了惑月峰,原本正在吃吃喝喝、恣意悠闲的玄晖发现不对,嘴都没来得及擦就从望涯阁上跳下来了:“师尊你怎么来了?”   月仙挥了挥衣袖,卿月便驮着裴劫缓缓到了近前。   “九清?怎么了?”   秦煜说:“裴九他为我挡了一道天雷……”   玄晖一边探查一边感叹:“师弟你这雷劫,有点厉害啊!”   秦煜紧张的看着他:“他怎么样?”   玄晖没回他:“十三呢?他们一块儿出去的。”   秦煜便道:“我、我丢了东西,他去找了。”   许是见他情绪低落,没有人再问他什么了。而且他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血迹斑斑,神色憔悴。   月仙说:“回流云峰。”   秦煜想留下来,但是玄晖说:“嗯,师尊慢走,我先去给我徒弟疗伤去了。”便带着裴劫去了月境池。   于是他只好跟着月仙回去了。   他们的回归令黎煋差点呛到。抹干净洒落的热茶,也顾不得换衣服了:“师祖,小师叔。”   月仙并未理他,而是带着秦煜入了自己的府邸:“弄些热水来。”   黎煋赶紧退下。但见秦煜这一身伤,不用猜也知道是出事了。   怎么回事,九师弟不是说会照顾他的吗?   紧急处理过的伤口重新恢复了痛觉,秦煜忽然就撑不住了。先前有一股意念强撑着,如今才发觉那早已超过了自己的极限。   像是算好了一样,月仙伸手接住了他。他的身形又高又宽,有力又稳重。秦煜倒在他的怀里,很小的一只。很脆弱的一只……   在昏迷的过程中,月仙顺便帮他稳固了修为。等到一切都做完,已经是深夜了。   黎煋是半刻都不敢离开,一直都侯在殿外。他已经听说了,裴劫现在还在昏迷,伤的非常重要。这么多年来,这怕是第一次。   “师祖。”他恭敬的俯身。   月仙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在寒夜中散发着幽幽光辉,他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着,黎煋便跟在后面。   “为何不报我?”   黎煋说:“是弟子的错。弟子以为师祖繁忙,不敢打扰。”   月仙说:“你知道怎么做。”转身,又进去了。   黎煋垂着头咧了咧嘴,有些苦涩的回道:“是。”   ……   秦煜昏昏欲睡的在床上躺了一天,两只胳膊都很疼,用不上力,其他的伤倒是没有大碍了,可见果然还是‘河神’厉害。   “师尊。”他原以为月仙还要去海神那里,没想到睁开眼便看到他在一旁打坐。   月仙慢慢睁开眼睛:“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很多了,劳师尊挂心了。”   “嗯。”   顿了一下,他鼓起勇气问道:“裴九他怎么样了?”   月仙抿着唇没有说话。   黎煋也不见了,峰上弟子全都小心翼翼的。他问了几个人,都说黎煋有别的差事,暂时不在峰上。也没有人知道裴劫的情况。   月仙在这里待了几日,最终还是被海神的传讯叫走了。临走时好好嘱托了一番,侍立的弟子十分严肃,分毫不敢怠慢。   “黎煋还要过两日回来,你有什么事情吩咐他们就是。”   秦煜应了声。   他伤没好,若是回月宫也没有人管,不如继续住在这里。   但是,月仙前脚刚走他便去了惑月峰。月境池他是进不去的,但却进得了玄晖的望涯阁。峰上侍立的弟子虽然有些为难,却也没理由拦着不让他去见自己的师兄,而且月仙只是让他们好生照顾,没有不让出门。   “师兄。”他恭敬地揖了揖手。   玄晖赶紧正了正神色:“师尊他老人家已经走了?”   秦煜:“嗯,海神大人好像有事情找他。”他问“裴九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第118章 流云惑月   裴劫已经醒了,但是伤的太重,这几日从未离开过月境池。“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玄晖说。   虽然担心,但秦煜不敢不赞同。“那会不会影响他的飞升天劫?”   玄晖脸色一变:“怎么你也知道了?”他四处打量,压低声音说“这事情不可外传的知不知道?”   秦煜懵懂的点头:“我是在魔界的时候听说的。为什么?”   玄晖摸了摸胡子:“九清他啊,身份太特殊了,六界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稍有不慎恐怕对他不利。”   秦煜点了点头。   玄晖又说:“师尊不知道吧?你不要告诉他啊。”   秦煜:“师尊也不能知道?”   玄晖叹了一口气:“师尊他老人家,其实是不大喜欢九清的。”   作为裴玄度的师尊,秦煜还以为无论如何月仙应该是护着裴劫的,却并未想到他其实也是不喜欢他的。   “为什么呀,裴九的父亲不是师尊的首徒吗?”   玄晖按了按头:“正因如此,才会不喜欢吧。”   海神是因为修行到一定境界无所进益才会想着传道受业,换种法子积累修为。但月仙不是,他原本是没想开山立派的。只是裴玄度天赋异禀、性情又好,他情不自禁就多指点了他一下。   得了指点那肯定是要拜师的,裴玄度非常感激,遂随侍左右。   要不是他,月仙是收不了玄晖这么个徒弟的,毕竟从天资方面来讲他算不了好。玄晖是裴玄度捡来的,在遇见月仙时就跟着他了。但那时玄晖顶多是个跟着他们的小要饭的,别的本事没有,拉帮结派的本是倒是很棒棒。   嗯,这大概就是流云惑月宫壮大至今日的原因。   十五个弟子,月仙最关心裴玄度。可大概也是他,最让他失望了。   裴劫与裴玄度非常相像,除了眉眼中不见平和更加深邃之外,是一样的。所以,他不常见他。   而且,卿月剑是他所造的第一把剑,是他赠与裴玄度的拜师之礼。如今被粗糙的重铸,拿在裴劫的手中。他看了焉能无动于衷?   ……   裴劫在月境池中待了整整七日,戮十三没有回来。第七日的时候,他离开了流云宫。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戮十三已经把秦煜的乾坤袋拿回来了,也没有贪玩,他审了审那个抢东西的小恶魔,牵连出一串来,然后将封魔镜上面原先照路的那些红莲烛灯全都拎上来,缝吧缝吧连成一串,挂在了脖子上。   “师哥!”   裴劫问他:“为何不回去?”   红莲烛灯是由一只一只小恶魔所化,它们还有一个头头,是身体被封在封魔镜中,魂魄却早就逃到外面去的业火之魔红莲。他算是炎魔的下位之魔,但是却十分邪恶不服管教,本身的威胁过大,所以才会被封印。也正是那时开始,魔界的黑水上亮起一排一排色泽鲜艳的红莲灯火。   如今过去几百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宿主的业火红莲渐渐虚弱,已经不比之前了。   这时,魔界竟来了个十分空白并对它们感兴趣的人类。原本它们是想抢占他身体的,但没想到他拿了个那样的好东西,此时不抢更待何时?而且他正巧要去历劫,无暇顾及这些。   天时地利人和,有一只小魔勇猛的冲上去了。   当然,戮十三也追上去了。然后没几下就将它们拿下了,还被套出这么多秘密来,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师哥,魔尊到底给小师叔的是什么啊?这么让人眼红?”   裴劫把那一圈红莲烛灯从他的脖子上取下来,扔在了地上:“没什么,我的鲜血。”   “这有什么好抢的?他们怎么不抢你去?”他重新捡起那一串花灯“不对啊,为什么魔尊要把你的鲜血给小师叔?”   裴劫问他:“你拿这个干什么?”   戮十三说:“拿回去给小师叔玩啊,他好像挺喜欢的。”   裴劫没再阻止他:“这东西不好。”   戮十三嘻嘻笑着:“我这么厉害,他能奈我何?”   这件事情他处理的干净利落,完全不需要别人收拾烂摊子。裴劫弯了弯唇角,像是一个欣慰的笑:“十三长大了。”   花灯串儿被他挂在手臂上欢快的转着圈儿,他得意地说:“那当然啦!”   从此之后,封魔镜上再无红莲烛灯。   入目,只有无尽的墨色。   ……   二人一同见过了玄晖,赶巧洛阳也刚做完任务回来。裴劫没兴趣听他们谈论公事便先回去了。他的伤才好,玄晖也不希望他耗费太多精力,好好准备接下来的仙魔劫才是正事。   戮十三被留下来陪师尊大大玩——应该是听洛阳汇报情况,顺便陪师尊大大玩。听说他自己完美的处理了一件事情,玄晖非常高兴,摸出许多宝物来。   风尘仆仆的洛阳默默在心里吐槽,看到了吧,做好了事情会被奖励;做坏了事情被罚了不高兴,还会得到宝物,用来安抚。这就是差别!   可能是终于想起来洛阳还被他晾在一边,玄晖掩饰性的咳了声,给他倒了杯茶:“先喝杯茶暖暖来。”   洛阳立刻收回神思,谢过师尊然后禀报起情报来:“北荒传言妖帝回来了,但南疆还是像以往一样。不过天下各方都横生了许多妖祸,来路不一,能力也不相同。”   刚听到第一句话,玄晖和戮十三便具是神色一变:“妖帝?哪个妖帝?”   洛阳:“是失踪了百年的那位。不过目前只是传言,没有什么证据。”   “这传言何时产生的?从何而来?”   “北方,南疆那边好像都不知道。具体时间不知道,但应该是最近。”   早在几年前,裴劫与戮十三从南疆深山中回来时便报告过了,那位圣尊应该是与妖帝有密切关系的。他修炼邪术、创造灾祸、吞噬了息水湖中蛇帝余留的能量,是一定有目的的。这个目的不是为了他自己做妖帝准备,便有可能是为了那位失踪的妖帝。   可是南疆什么都不知道?   洛阳又说:“神界传讯,师祖与海神大人不日前发现四方横生的妖祸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第119章 流云惑月   月仙让海神先自己处理,他便一直待在下界调查。原本连发源地的‘河神’都处理完了,这事到此也差不多应该结束了,他渐渐放松下来。   也许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反倒露出了马脚。   海神是谁?碧海潮生阁的创生者,座下七十二位弟子遍布仙神两界,虽然是同辈中最后一位位神者,却也是同辈中位置最高的人!连月仙都比不上。自他位神之后从未尸位素餐过,拉着月仙天上地下的除魔卫道、济世救民,经验何其丰富,那些马脚又如何逃得过他的法眼?   但是他也不太敢确定,所以数讯连发又将月仙叫回去了,二人一起探查。是了,四方祸乱的妖怪都有一个共同特征——他们,都曾经过南疆深山的传送阵,在金丹深处留下了黑暗的痕迹!   妖帝回没回来不知道,但是,四方祸乱却与南疆深山中的这位圣尊脱不了关系!   天界将此事做成重要报文,如今已送达各处。   自从玄晖上报此事后,天界与仙界都曾派人暗中调差过。但是南疆的风气过于保守,且将那位圣尊视为神邸,许多人连深山的边儿都没摸到。毕竟引起了息水湖那么大的惨案,倒不是没有人重视。但若非近日月仙与海神的发现,是到不了这种程度的。   “天界的意思是请诸君密切关注妖界的事情,只怕日后祸乱的妖怪不会少。”   从息水湖惨案到北海妖祸,再到江南水患,数年之间,跨越了整个天下的版图,且不分水陆。天下已经被他闹了个遍儿了,而仙界与天界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   尝闻妖帝手下聚集上古大妖八只,这会是其中的哪一只?   ……   回去之后,裴劫先是沐浴更衣,并调息一次,而后才进去内室准备休息。   刚进去,他就察觉了异样。床上有一个人,正藏在被子里发抖。   几乎是毫无疑问:“秦煜?”   秦煜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三日了,他一直等着裴劫,一直等着他回来。   刚刚沐浴过的身体还沾染着水汽,有些温暖。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有些散乱,还在滴着水珠。他的白衣轻轻系着,露出胸口白皙的皮肤。   秦煜看了一眼,立刻就藏起来了。   沉吟片刻,裴劫掀开了被子。   秦煜正缩在他的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角脸颊也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生理泪水。面颊一侧布了大片的血色纹路,已经占满了他几乎半张脸,往下延伸到颈子上,一直没入衣衫深处。   裴劫拽开了他的领子,一朵盛开的重瓣花蕊便暴露在目光之下。   扶桑花开,相思成灾。   “多久了?”   他的声音,寡淡,不沾染任何情绪。秦煜忽然就羞耻的不敢见人,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自然是持续了很久了,久到他自知无法假装平静,必须找地方藏起来。他一句话都不肯说,却止不住的颤抖。   裴劫将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身上。完全脱离藏匿令他本能的不安,他不敢看他,挣扎的扭动着:“裴、裴九,你的伤好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十三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煜下意识就要躲起来。他钻了半天,却被握住脚腕拖回来了。   “裴九……”刚刚哭过的嗓子难以发出正常的声音,沙哑委屈。   裴劫擦净了他乱糟糟的身体,这才拉过被子来将他盖住了。然后起身下床,挥亮了满室的灯烛。   戮十三推门就进来了:“师哥我回来了,你睡了吗!”   “没有。”他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戮十三开门的动作带进了微凉的晚风,灌了满堂,牵起他单薄的青衫,露出隐隐泛红的身体。   但这些并没有人注意到。戮十三自顾跳到椅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水喝起来:“许久不陪师尊说话了,我都忘记他这么能说了!”   裴劫微微一笑,坐在了他的对面。喝够了水,他热烈的讲起了自己今日的见闻,然后摸出两样东西:“忘了给你了,呶,他的东西。”   正是秦煜的乾坤袋和红莲串成的烛灯。他自顾说着:“我不要去给他送,我不要跑腿,我是要做大事情的,我很忙的!”   裴劫耐心的听着他说完了,然后说:“很晚了,快回去睡吧。”   戮十三边走边嘟嘟囔囔,房门都开了,又往这边喊了两嗓子。裴劫回应着,表示自己都听着呢,明天再说也不晚。他才关上门睡觉去了。   关上门,灭了外室的灯,转过屏风才发现,秦煜依然没有睡。他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在滴溜溜的偷看。   裴劫将戮十三刚留下的东西都拿给他:“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十三太吵了?”   秦煜否认,从被窝里钻出来,他刚刚系上衣带了,但是没系好.....   他说:“我在等你。”   翻身上床,裴劫灭了灯火,掌心中却亮起一圈细小精致的红莲。   这一下秦煜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他惊奇的看着那圈红莲,看着被它门渲染出来的一圈淡淡的红光:“这是……”   裴劫说:“十三给你的。”   “这是魔界湖面上的灯?他把那里的灯带回来了?给我吗?”   “嗯。”裴劫应了一声。   他开心的笑出了声,小心的从裴劫手中接了过来。   他特别开心,特别喜欢。也特别满足。   现在的一切。   而裴劫的目光却无意识的落在了他的颈子上。还没有消下去,还开在他的整个颈侧。 第120章 流云惑月   他从来没告诉过秦煜为什么他时不时会去月宫看他,秦煜不知道,但是十分欢喜,也没有问过。   可是,他们才分开七日。而像这样完全盛开的样子更是第一次。   像这种烙印,每个魔族的都不相同。但是外形便代表了它们的作用。有这个东西在,秦煜是他的所有物,并可随意任他驱遣,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反抗,他甚至可以剥夺他的意识,令他成为自己的一个分身、一颗棋子,去做任何他想做却不能亲自做的事情。   最后无论秦煜如何,与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可是这个烙印总归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才落下的,所以,只用魔息滋养,终有一天是无法满足的。魔息是素食,而它想吃肉。   裴劫微微蹙着眉垂下了头。许是他一直沉默,秦煜回头看过来:“裴九?”   裴劫替他把东西收了,然后说:“睡觉吧。”   ……   很早的时候裴劫就醒了。晨光穿透窗霭照进来。寂静的清晨传来细微的洒扫声和行走声。他动了一下,本来很小心,但还是扰醒了秦煜。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下意识抱紧了他:“裴九?”   “再睡一会吧,还早。”   “你不睡了吗?”他抬头看他,明显还没有清醒。   裴劫应了一声。于是他也爬了起来:“那我也不睡了。”   既如此,裴劫便由着他了。他抱起他来,向着另一处房间走去,是修在房中的汤池。面积不大,却也很讲究。对于任何事情,他都有时间和耐心,去做到自己想要的样子。   如同林中的雾霭,汤池上面飘着袅袅白烟,看不见底。秦煜好奇的打量着,刚一碰到水就下意识缩回了他的怀里。   “是不是有点儿凉?”   秦煜诚实的点了点头。   池水是月境池之水,那里的水,灵气充沛,温度却十分奇怪,有时沸腾,有时冰冻。   裴劫便用灵力加热了一下。再入水,就正好了。   却不知怎的就发展成了这样一幕。   擦洗干净后,裴劫抱起虚弱无力的他往内室走去。翻出干净的衣服换好,又换了新的床单才将他放到床上:“你再睡一会儿吧。”   秦煜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他乖巧的应了一声。看着他换了一身衣服,要往外走。   “等一下。”忽然,他叫住了他。   裴劫疑惑的回过神来:“怎么了?”   秦煜不回他,只说:“你过来。”   秦煜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真的要命。   无需细想,裴劫便反应过来了。他不动声色的坐在床边,等他帮自己掩饰。   过了片刻,秦煜撤回了手。还是不太敢看他。裴劫便问他:“已经好了?”   秦煜抬起头来又确认了一遍,看到他散开的长发,忽然就重新凑过去帮他束起头发。   他的头发特别长,乌云浓鬓,衬他雪肤浓眉。散着头发的样子如同墨画,美的让人窒息。秦煜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披散头发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的令他沉迷。在外时,他是不曾这样的。所以他非常的窃喜,自己有幸能欣赏这番景象。而且,是不可人言的。   他的心中有一种很隐秘也很甜蜜的满足感。   娥眉顾盼纱灯暖,墨香瀑布荡衣衫。   他忽然就开始出神。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裴劫旋过身来:“梳好了吗?”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师哥,我饿啦。”戮十三迷迷糊糊的喊。   秦煜赶紧回过神来,惹红了半张脸:“嗯……嗯,已经梳好了。”   裴劫缓缓起身,穿上外袍,问他:“你想吃些什么?”   秦煜慢慢缩回去:“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   是开门声,戮十三过来了。“师哥,我要吃饭。”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去洗漱,我去弄吃的。”   戮十三像是没听到一样,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就要蹭到屋里来。   往常他饿醒了,叫醒裴劫之后会顺便在他的床上补一觉,直到师哥把饭端过来。甚至直接趴在被窝里就吃。   可是今日他的屋中已经有一个人了。裴劫拦住他,又说了一遍。   戮十三瘪瘪嘴,很是不悦。   裴劫说:“你去洗漱,我很快就回来。”   于是戮十三打了个哈欠,就又往外走了。   早餐的时候忽然看到秦煜,戮十三的瞌睡虫全都没了:“你怎么在这里呀?”他疑惑地看着他,又看向师哥,想不明白。   秦煜逃避了他的问题,眼神躲闪的说:“嗯……嗯,谢谢你帮我找回乾坤袋。”   戮十三转头就忘了刚刚的问题,特别骄傲的说:“嗨,我这么厉害的人!”   “还有花灯。”   明明是个任性的熊孩子,作天作地要人哄,却意外地心思细腻,很能体贴人。只是大多数人都体会不到罢了。   吃过饭后,戮十三去自己那个小山包包上去了,他已经失踪够久了,日常任务总是洛阳在做。但作为峰主无论如何还是要过问一下的。   后来裴劫去见玄晖了,秦煜一个人留在家里。   望涯阁高,是应天广场前最高的建筑。从这里,玄晖可以轻易的看到这个山峰上的所有弟子。   “师尊。”   玄晖虽然看起来不那么严肃,隐隐还有些不着调,但在对裴劫这件事情上他可以说是倾力而为、问心无愧了。   而裴劫虽然从善如流、无甚喜悲,却还是知道谁对自己好的。所以一直以来很尊重他。   玄晖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会否影响日后的仙魔劫?”   裴劫说:“当不会影响。”   玄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他:“我一直不曾问你,玄钰师弟的天劫何以让你伤重至此?可是有别的原因?”   裴劫垂下了眸子。   玄晖便道:“既如此,你自己有数就行。” 第121章 流云惑月   裴劫低声应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玄晖摸着胡子说:“当日师尊问我要你去照顾他时,我想这样也好。十三也大了,也不能事事都指着你,他的命格至今都黑乎乎的,要是性情总也不能独立也不知会不会祸患。”   裴劫说:“嗯,十三最近很好。”   玄晖笑起来,十分欣慰:“他最近确实很好,贪玩虽有,却做得差事不错,比以前动不动就撂挑子大哭好多了。唉,都怨你,每次你都惯着他。”他点和点和裴劫,锅甩的毫不心虚。   裴劫微微笑了:“嗯。”他如此性情,正好方便了戮十三耍性子。   然后玄晖问他:“你算的有没有不同?”   天生绝命——从戮十三出生时玄晖就算过了。之所以将他带回来教养正是因为这个。当年将他交给裴劫带还有一层原因。他虽未明言,但裴劫也是ME独家知道的——他是一个变数,也许有他的影响戮十三的命格会变的不一样也说不定,无论如何当不至于酿成大祸。   可玄晖也知事无完美。修仙之人,当以维护苍生为己任,若戮十三能有这份心,只要没有那种刺激他到崩溃的事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而这份责任心裴劫是没有的,受他影响,戮十三也不当回事。玄晖虽然时时教他,但有个‘坏榜样’明显说服力不够。   而且让他一直隐隐担忧的还有裴劫,他没有什么负累,没有什么信仰,空空如也。不是佛道那种空,是对‘生’的空,‘怎样’都行;‘有’可以;‘无’亦可。   虽然这样的裴劫令玄晖对六界无愧——毕竟不作恶,并且很自觉的尽量不成为影响因素。但是却不得不担心,万一哪一天他发现戮十三好像不太需要他了,亦或是别的地方令他觉得不太那么值得,他会不会转头,选择了‘无’?   他无法言明,其实让裴劫去照顾秦煜是希望让他产生新的羁绊,让他跟这个世界原本微弱的联系多一点、深一些。不仅是他,魔尊和紫夜君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究竟会产生怎样的羁绊却是无法预料的。他自然希望是如同戮十三那样的。若是别的,他的师尊……该当如何?   ——   “你打算在哪里渡劫?”见他不说,玄晖便知道了“没想好吗?不若就在山上吧,惑月峰就很不错。”   裴劫的天劫规模绝对很大,惑月峰虽然灵力充沛,但却难保不会殃及无辜,可是玄晖不在乎,裴劫更不会想太多。   他点头:“好。”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快傍晚的时候才结束。   秦煜正在院中收晒干的床单和衣服。被看了个正着,裴劫有些惊异,然后慢慢走过去。   见他终于回来了,秦煜忍不住就笑,他从门口往这边走了多久,秦煜就笑了多久。   裴劫说:“你不必做这些的。”   他和戮十三都不在家,只有他一个人,也不想出门,就把早上裴劫随意仍在一侧的东西全都洗了。对于秦煜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的。且不说他小时候做过多少比这个更苦更累的活,在月宫中时,他也是常做的——他可不敢劳烦师尊。   “我不想……让别人做。”他用手指挠着脸颊,躲闪了目光。   从前住在流云宫,他的一应事务都是有人打理的,像洗衣服整理床铺这样的事情从不需要操心。可是今日他的衣服和床单这个脏法,让他实在没有脸叫别人知道。   裴劫说:“可以丢掉的。”   “啊?”   裴劫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他问:“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于是秦煜也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我都可以。十三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   翌日,裴劫带着秦煜去了藏兵阁。那日他渡天劫,劈坏了好几件法宝,‘蛾眉’也不能用了。前几日一直在疗伤,现在空下来了还是要修一修。   藏兵阁还好些,跟别处山峰一个画风,但入了熔炉山就不好受了,热浪滚涌,黑乎乎的。他们来的时候里面正人多,整整七十二个弟子围着一个丹炉一动不动,汗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滚,离得近的弟子连衣袍都被燎了边儿,但依然不动如山。   “九师兄,”贺十九今日干净许多,就站在一边看着“小师叔也来了?”   “这是?”   “是十四师兄。”禹十四多年心结不得解,于是便将一腔怨气用在了炼器上“我带你们去那边吧。”   走了一会儿,贺十九发现秦煜还在频频回头:“今日是小师叔要来炼法宝吗?”   开玩笑,秦煜怎么会?   裴劫说:“有些东西要修缮。”   贺十九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可是,秦煜确实是想要一个趁手的法宝的,就像裴劫的笛子和琴,像戮十三的剑,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法宝。将月仙给的玄玉从月宫背下来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一直没想好罢了。   他想让裴劫帮自己炼一件,一直迟疑着,不好意思开口。如今就更不敢轻易开口了。   可贺十九还是没有忽略掉他:“要是小师叔想试试的话我去安排也可。”   秦煜连连摆手:“不,不必了,我还是先看看吧。”   当下了了他的意,贺十九不问了。   这日,月仙回来了。   “玄钰呢?”他问终于回来的黎煋。   黎煋微汗,小心的回着:“应该在惑月峰。”不是他又怠慢了,是他真的还没来得及去找。   “应该?”他锋锐的眉眼瞥向他,十分冰冷。   黎煋硬着头皮道:“小师叔担心九师弟的伤,去探视一下也是应该的。师祖莫要多想。”   他没说话,又向外走去。   黎煋又说:“我去叫小师叔回来吧。”   月仙没有回头:“不必了。”银发与白衣齐舞,他腾身而起,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黎煋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月仙去了裴劫的院落,却并不见人影。正有弟子路过,他问:“你知他们何去?”   小弟子看着眼前这位冰冰冷冷的师祖仙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压抑住心头的兴奋与畏惧,战战兢兢的回道:“回、回师祖的话,弟子不知。”再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背影。 第122章 流云惑月   正在喝茶的玄晖抬头忽然看见了自己师尊,就站在眼前,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咳咳咳,我说师尊,你怎么这么神出鬼没的,怪吓人。”   “玄钰呢?”   “啊?没在流云峰吗?那大概跟九清在一处呢。”   “都不在。”   “我去问问。”已经明显察觉月仙情绪的玄晖一溜烟跳下了望涯阁,四处打听去了。   “师尊,他们去藏兵阁了。我已经叫人去找他们了,你等……”话没说完,月仙已经又走了。玄晖无奈的摊摊手,坐回去继续喝茶。   因为大多被禹十四叫去炼器了,藏兵阁的人手紧张,难以见到什么人,倒也正好没有人注意他。直到进入熔炉山的时候被贺十九看到——   “师祖,您怎么也过来了?”他恭敬的俯身作揖,心里面暗测测流着汗。   月仙的视线随意的扫过那个大人阵:“玄钰呢?”   看到秦煜的时候,他正好奇的往炉子里面看,无论是炉子还是熔炉山特有的岩浆火焰,都不过是外力,若要炼器最终还是要靠人,火候、形态、功效都是要靠炼器师自己控制的。这一点非常的难,是以‘打铁的’常有,而真正的炼器师却不常有。   察觉到月仙与熔炉山格格不入的气势,贺十九识趣的立刻走开了,好像谁都没有发现他似的。   月仙没有出声,就站在不远处看着。直至片刻,裴劫对秦煜说:“师祖来了。”   秦煜没听明白,却下意识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了一身白衣、面目清冷的月仙。在原地愣了片刻,他赶紧走过去:“师尊。”   月仙问:“伤好了吗?”   秦煜:“嗯,已经没有大碍了。”   伤?裴劫蹙眉思索起来。   月仙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秦煜大气不敢出,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月仙说:“回去吧。”   秦煜犹豫的回应着,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裴劫他,自始至终都在专注的炼器,没有回头。   “你对炼器感兴趣吗?”回去的路上月仙问他。   秦煜小心的站在后面,不敢离得太近,却又实在害怕。“弟子,弟子有些好奇。”   “可是有了想要的法宝?”   秦煜应了一声。   “那好,我们来炼吧。”   “嗯?”   “你把那块玄玉带下来了吧。”   “嗯。”   “我教你。”   “谢谢师尊。”   不,你不要对我这么疏离……   他明明刚刚调查出了一件大案的线索,却不知为何还有时间能到这里来。   那些事情,秦煜不知道,裴劫也不知道。只有戮十三知道。   ……   黎煋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秦煜伏在院中的石桌上画着什么。他轻声走过去:“小师叔在做什么?”   秦煜被他吓了一惊:“我,师尊说要教我炼器,我先把想要的法宝画出来。”   弯月如钩。   看到图纸上的东西黎煋就想到了。但同时也联想到了另一样东西。   “上弦如半壁,初魄似蛾眉。小师叔的材料应该会剩下不少,不如顺便做个防身的法宝?”   秦煜的脸红了一阵儿:“嗯……嗯。”   黎煋又道:“不过,‘凝气成弦’对自身法力和掌控度要求极高,我倒是建议小师叔不若用冰蚕丝代替,比较容易上手。”   秦煜看着图纸思索一会儿:“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等他跟着月仙再去熔炉山的时候,裴劫已经不在那里了。禹十四的法宝也炼好了,熔炉山中迎来了短暂的空档期。   月仙看到图纸什么都没说,他说要教他,便真的是在教他。什么天材地宝都不吝啬。   反倒是秦煜,有些顾虑:“师尊,这样不好吧?”   “无妨。”   “可是,可是弟子都浪费了……”   “还够用。”   “可是弟子想炼的法宝要用的材料不是很少……”   “不够的话回去拆房子就好了。”   “……”   拆房子,不好吧?   也不知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的海神大人听到月仙这么说会是何种反应。   ——   却说裴劫修好了法宝之后去了戮十三的小山包。但是没见着人。听说洛阳遇见麻烦了,他去帮忙了。   他有些无所事事,就又去月境池了。   他的仙魔劫快到了,何去何从,他还未决定。   仙界有仙界的好,魔界也有魔界的好。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何一定要有这样的选项。他想起玉藻前,是否他也有这样的纠结,最终什么都没选,随意妄为了。   妖仙,住在鬼界。   他可否,做个仙魔?   他没想到会有戮十三之外的人来月境池找他。大家都知道他的性情,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就算生了什么事端,也与他无关。   月仙的神色非常的差,立在远处,一语不发。   他不说话,裴劫也没有动作。他就坐在原地,膝上还放着半壁,灵力凝成的琴弦微微颤动着成型,再消失。   那首曲子很缓,像是刻意纾解心绪的。   这处月境池,时隔多年,他又在此看到了一样的面容。   结界是他下的。但是那时只是控制整个惑月峰上的灵力的。后来,他将裴玄度关在了这里。可他又有何资格?于是,他不关着他了。但是裴玄度没出去。等他再来的时候,这里便栽满了扶桑。   一曲奏完,裴劫衣袖一挥收了琴,他起身,缓缓向外走去。错身时,月仙终于开口了:“当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印记时,杀你的心都有!”   好像是跟以往一样的语气。却,带着真正的杀气。   裴劫没有说话。   他知道月仙从来都不待见他。   明明前面已经见识过两次了,月仙却还是忍不住问:“有解吗?”   裴劫垂下眸子。   月仙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低声自语道:“若是有解,他当不会……”   忽然,裴劫说了些什么。   这一次换月仙沉默了。他的眸子睁着,银灰色的瞳孔因为震惊不断骤缩着。   “我不想探究。”裴劫沉声道。   我不探究你的事情,你也不要来探究我的事情。   但临走时他还是说:“关于那个烙印,我很抱歉。”总归是他的失误。 第123章 流云惑月   秦煜藏起来了,在熔炉山待的好好地,他忽然就跑了。他最近才结丹,不稳定也是有的,加上春末夏初,正是他发情的季节。   他的金丹,好像还没有那个珠子来的管用。   “裴九,其实这个印记跟我是妖怪没有关系的吧。”他伏在他的肩头,紧紧抱着。   “嗯。”他和月仙从来都没有这样说过,是秦煜自己在一开始时这样理解了。   “那……是跟你有关吗?”他想看看他,却又不敢,垂着眸子,一下一下的眨动。   当在月宫看到那一叠纸的时候,他便血冲头顶,想立刻问个清楚。只是最后,在见到裴劫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沉静下来。   万一不是他,而是紫夜君弄的怎么办?   紫夜君给他下了个咒,万一是那个咒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他忽然便手脚冰凉。   反正,他能时常来看自己。于是压下了这个疑问,直到现在。   “嗯。”   秦煜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可是让他失望了,说这话的裴劫跟往日一般,寡淡。   他敛着眸子,目光从秦煜的颈子上移到他光裸的后背。抬起手来,轻轻触了触。   秦煜一下就绷紧了。裴劫不怎么这样碰他的。今天,他脱了他的衣服,还没关灯。   正当他疑惑不解却忍不住产生反应的时候,裴劫忽然问:“是那天受的伤吗?”   他身上的伤在月仙的悉心照顾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背部斑驳的痕迹,尚且需要些时日才能完全消退。   上一次裴劫都没有注意到,他今日这般,是为了看他的伤口?   秦煜靠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   “那天发生什么了?”   他从‘河神’的洞府里出来就失去意识了。醒来时玄晖陪在身边,于是他便自然而然的认为秦煜没事,转头去找戮十三了。   可若细想,他金丹初期的修为如何能在那样的龙潭虎穴逃出生口?   秦煜的鼻子忽然一酸。那一天一夜噩梦般的情景便又袭上心头。他背着裴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比幼时还要凶猛的无助与痛苦将他紧紧包裹着。他瑟瑟发抖,却不得不坚强。   “师尊正巧过来,就带我们回来了。”他将脸埋在裴劫的胸口,闷闷的说——头都不敢抬。   裴劫想让他抬起头来,但是失败了。他摸了摸他的耳垂,落在那个还没有完全收起来的纹路上。   过了一会,秦煜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裴九,你的伤不会影响日后的天劫吧?”   裴劫靠在身后的墙上,一双眸子微阖:“嗯,不会。”   秦煜忽然吞咽一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眼帘掀起,裴劫的视线又落在了他的身上,被昏黄的光线一打,好像有些漫不经心的温柔。   他总是无意识的抚摸那里。   就像现在,指尖微曲,一下一下,无意识的扫过。   就像安抚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印记。   心口忽然有些酸涩,眼神也躲闪了。秦煜用力抓了抓他的衣服,最后还是问道:“是在魔界的时候……紫夜君那次……”   话题转的有些快,裴劫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   真是这样。   他没忍住,忽然哭了。   沉默了一会儿,裴劫抬起手来抹掉他满脸的泪痕。   原先他以为这世上是没有人比戮十三能哭的。不过十三需要哄,秦煜不需要。他总是很突然就开始流泪,然后结束。所以他几乎是没有哄过他的。   “你若是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秦煜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怎么止也止不住。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滚烫的泪珠没进裴劫胸前的衣服,润湿了他的皮肤。   戮十三哭得凶的时候,抱一抱就好。可是现在他抱着秦煜呢。   蹙眉思索了片刻,裴劫忽然把他放到床上,亲了亲他背上有些难看的伤痕。   秦煜虽然还是哭得厉害,注意力却被拉走了大半。裴劫在亲他?后背?   ——   “太阴兄,你回来了!”   离南疆最近的两界交汇处有一处新建起的隐秘据点,是天界的人。现在在这里主事的便是海神。   两个消息同时出现,月仙自顾去北荒调查关于妖帝的传言,海神自然不会拦着他。当然,他可不知道月仙半路直接回了流云宫。   远远看到海神时,月仙才终于勉强回神,想起自己当时离开要去做什么。他停在原地,银灰色的瞳仁略显晦暗,无神聚焦,目光发散着看过去。   海神一愣,笑道:“怎么了?假的?”   月仙坐在原处垂下头。   看他这反应,海神便不说话了。他坐在他身边,抬起头来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月仙说话了:“离远点。”   海神立刻抿唇屏息,但是没动。   月仙又说:“走开。”   于是海神起身,往来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   戮十三回来了,帮洛阳处理好了任务,神清气爽开开心心的回来了。   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奖赏夸赞的。而洛阳,长这么大了,真的是难得出现一次不是替他背锅而是被他帮忙的情况。十分触动。   裴劫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说个不停、甚至激动的跳起来手脚并用不断比划的样子,不自觉就笑起来了。   十三真的长大了。   秋日,也终于到了……   飞升天劫常有,仙魔之劫却是旷古至今的第一次。为保万全,那日玄晖遣散了惑月峰上的人,独留他一人在月境池中。那里有天然浑厚的灵气,是他渡劫最好的助益,即便无人从旁协助,只要他在空隙中自我调息吸纳灵气,也是一样的。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有人被聚集而来的云层震惊到了。乌云压顶,白日竟暗。狂风肆虐着方圆数十里之内的草木,即便是聚集在远处山峰的弟子也不堪忍受,躲了起来。   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来,那云层中酝酿的天雷究竟是何种毁天灭地的威力。   飞升劫有两种,一是上仙,一为上神。前者是仙界的极致,玄晖在此列;后者是脱离此界质的升华,月仙在此列。   但大多数飞升者引来的都是登仙劫,极少有直接位神的。至于登仙之后若要位神,便简单多了。   而裴劫现在正要经历第一种。只不过除了上仙,他还有另一种选择。 第124章 流云惑月   纵是旷古至今最特殊的飞升劫难,也是万变不离其宗,最多有九道。   裴劫孤身坐在月境池中,膝捧半壁,犹在弹奏着某支曲子。   他的兴致不高,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出生时便是元婴期了,到今日,比别的修士历的劫难要少许多,时间也少的更多。他几乎没有用心修行过,虽然隔段时间被雷劈一劈没什么,但总归不太舒服,很麻烦。他不喜欢。   这个莫名而来的飞升天劫其实是让他措手不及的,但是跟对待大多数事情一样,他很快就看淡了。   一开始就像原先经历过的雷劫一样,只是威力更甚。但从第三道开始就有不同了,那一道雷劫下来不只有劈裂感,还产生了无数画面,是他至此经历的一生。在天劫中,那些画面快速的、一幕一幕闪过,像是要帮他回忆。实在,平淡如水。   第四道的时候就是一段记忆了,是一个春日,温度正好,微风微凉——与他的体温一致。玄晖突然叫他,他无所事事就去了。   在望涯阁中,玄晖手中抱着一只肉团子,正不住来回走动着轻声拍打,那肉团子正流着口水趴在他的肩膀上睡觉。粉粉白白,干净美好。   看到他来了,玄晖先将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跟戮十三见面。那年,他十九岁。   玄晖说:“我啊,最近有些事情,你帮我照顾他几日如何?”   裴劫十分不解。   玄晖说:“衣食我都安排了专人,你就陪着他,哄着玩就行。”   裴劫还是没能太接受。   玄晖说:“这娃娃有些不好照顾,我怕给别人会怠慢了。”   可是,他看起来才是最会怠慢的人吧?   戮十三还没睡醒的时候就这样被换到另一个人怀里去了,带着他流不尽的口水,趴在了裴劫干净整洁的道袍上。   玄晖说:“他要是怎么都哄不好你就带他四处看看,转两圈就好了。”   裴劫应了一声。玄晖就这样放心的走了。那天他就那样在望涯阁干站着、直到戮十三醒过来哇哇大哭。   当时他在想什么?   照顾戮十三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太能折腾了,必须要人抱着才能睡着,抱久了不动还不行,保准醒过来哭。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还会吐奶,吐的到处都是,两个人一天要换十几身衣服。一开始裴劫顺手就扔了,但是太频繁了新做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扔的速度。后来扔到没得穿才让人去换洗。   让人心情特别遭的是,每回搞得人头疼的时候,戮十三就笑,越糟糕越开心,弄的那些打下手的弟子想摔他。   慢慢的,十三越长越大,而且比起玄晖已经离不开裴劫了——大概是因为玄晖终究不会如他这般惯着他吧。而这也导致他性情极为任性,不断惹祸。   后来甚至在十一二岁那年打开结界跑进了锁妖塔,放跑了许多妖怪——这可谓他长这么大来闯的最大的祸事了。   玄晖等人心惊胆战的寻他捉妖封印,可就是迟迟找不到人。正在所有人都猜测他八成是被哪只妖怪吃掉的时候,他拖着一柄满是血污的剑出现了。笑嘻嘻的看着大家,十分骄傲。   那次事件直接开启了他的杀戮之门——像是诱导因子,引出了他体内阴暗的一面。   往后的往后,他越来越暴戾,修炼的法力也不似从前般温厚。一股不可忽视的魔性在他的体内深处渐趋扩散。   弑杀、走火入魔成了常态。   天生绝命,在仇恨与血腥中走向灭亡。   裴劫第一次听说了关于他命格的事情。玄晖说,这就是他在戮十三刚出生时就将他带回来的原因。他没想很深,却下意识联想到自己,玄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流云宫?   “他这命数怪得很,好像不会殃及他人,又好像要把天都给搅翻咯。总之得好生养着,切莫让他接触邪魔外道。”玄晖不断嘱托着。   什么是邪魔外道?他蹙眉思索着,首先想到的便是魔界。   玄晖又说了几句,发现他有点不对劲,坐在原处垂着头,手指在半掩的袖中曲起。沉吟片刻,他觉得,大概可能,是自己说的话不太严谨,让他误会了。   于是轻咳一声:“九清?”   裴劫缓缓抬头,看向离自己不远的玄晖。   尚显清秀的面容微微发着透明的白,天生寡淡的眉眼中略微有些湿润,抿着唇没说话。   一看到他的样子,玄晖心中便是一紧。他性情直爽,于是拉着他的手,轻轻拍打着说:“是为师说错话了,你不要误会。”   “我的意思是会产生不好影响的人事,这种不只十三,你也不要接触。”他说的很通俗,像是怕他听不懂。   而裴劫也确实文化不深。他虽然挺喜欢去文溯峰,却对一般的术法学问没什么兴趣,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封禁区,有时一待就是好几天,戮十三老找不见他,也跟着进去过。只是他更加不学无术,啥书都看不进去。   微微点头,他还是没有说话。   玄晖继续说:“我师哥特别好,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喜欢夸他。可是你看,这么好的人居然会与你的母亲成婚,可见即便是众口铄金的东西,也不见得是真的。”   乍然听到他讲自己的父母,裴劫果然是有些感兴趣的。不过他没明白玄晖话中的意思。是说他父亲没那么好,还是说他母亲没那么坏?   后来他才明白,连一句话都能从两种相反的角度理解,别的事务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玄晖没能看懂他的疑惑,顺着往下说:“你以后遇事也要沉稳一些,多想想,多看看。说不定你所了解的其实并不是全部呢?”其实他想简洁一点的,但是怕裴劫听不明白、又误会了。   于是他想,以后一定要多教他念些书。   最后他说:“你也有段时间没回过魔界了吧?快中秋了,回去过个节?”   魔界是不过这种节日的,裴劫没过过。但他同意了。   可那次戮十三死活不同意,没办法,裴劫带着他一起回去了。   那也是戮十三第一次去魔界。   裴劫没有细想过戮十三于他而言的意义。他有一个秘密,谁都没说过——他可以听到世间所有的恶意。   他见过的人不算太多,但也并不少,没有人是干净的,所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恶意。戮十三也是一样的,而且那些恶意还在滋长。   却没有对他的。   那个很能折腾人的坏小孩,在面对他时,是干干净净的。 第125章 流云惑月   魔尊和紫夜君对于戮十三的到来十分惊讶。他们魔族对于人们之间的关系不算太重视,之前也就没有注意过裴劫不喜与人交际。   但是对于戮十三的到来,他们都表示了欢迎。尤其是在发现他居然那么看重裴劫以后,更是当自家孩子疼。   巧的是,戮十三与紫夜君居然性情相投了。   裴劫看着他们,兀自敛下眸子。   其实比起仙界,魔界的恶意要更多。从封魔镜里传出来的,隔着万重宫门依旧十分清晰。   只是他自记事起就住在这里了,他习惯了。   住了几天,两个人便又回去了。玄晖说不好的事物不要接触,这里的恶念那么多,应该算是不好的事物吧。   红木窄桥渐渐浮起,两排不算太亮的红莲烛灯悄然显现。漆黑如墨的湖水像是忽然有了生气。   不同于秦煜,戮十三只是觉得这条长长的路很好看。其余的精力就全都用来撒丫子狂奔了。   他怕水,尤其是这种黑漆漆不知道究竟多深的湖水。虽然有裴劫陪着,但果然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忽然,四周翻起滔天巨浪,夜幕中下起密集的黑色雨丝。   裴劫下意识想要抓住戮十三,说:“你让我拿什么回去赔给师尊?”   但是前面长长的窄桥上面哪里还有戮十三的身影?一直到破败简陋的‘墨蓑雨立’中,终于看到了那张正笑着冲他挥手的小脸。   裴劫忽然定在原地不动了。   这明明是很久之后,他不断向戮十三解释封魔镜中没有水、只有被关押的魔头后,才发生的情景。   在这之前,每每走在这条路上他都哭爹喊娘的抱着他的大腿,等到心中慢慢开始相信里面盛着的东西是什么时,才开始自己走。再后来,他完全不畏惧了,有一次从这里走正巧赶上了群魔躁动,戮十三跃跃欲试的要上去打架。   是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这场回忆突然加快了速度?   “师哥,你快过来啊!”   裴劫想走到他身边去,可是脚下却像是灌了千斤重的铅水,不仅抬不动腿,还在拉着他往下坠去!   “你是多余的。”   有无数声音,窃窃私语般在耳边响起,很快便充斥了整个脑海!   “你是多余的。”   水天相接的封魔镜中,十分明确的恶念化成万言千语,从四面八方开始,将他严密的包围起来。   “你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你带来了灾祸!你为我们带来了灾祸!”   “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他!”   裴劫立刻想要将前陈横到嘴边,奏响令调。可他忽然察觉手中空空,什么都没拿!   “师哥,你快过来啊!”戮十三站在亭子下面向他不断招手,抬起来的手中正拿着他的长笛!   “十三。”   “你是一个多余的人,哈哈哈哈哈!”   “这世间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恶意太多了,寻常魔族的力量根本达不到这些。是因为有无数相同的恶念、于六界中源源不断的输送而来,汇聚成型、化成言语和兵刃,毫不留情的攻击着他!在这封魔镜中,他已经被世间所有的恶意给围困住了,无处可逃!   魔尊亲手所下的封印在这种时刻早已分崩离析,被关押已久的魔头带着汇聚而来的恶意向他发起实质性的冲锋。   目光所及之处,所不及之处,全部都是一片黑暗。他看不见脚下的红木窄桥,看不见红莲烛灯,更看不见早已离他远去的戮十三。   “十三?”他下意识喊了几句。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回忆,也不是现实。是他在渡劫。   于是他立在原地闭上眼睛,体内灵流运转,自动展开一个保护盾。   墨雨黑风、盈天恶念、癫狂恶魔却并没有消失,而是一浪一浪的向他袭来,淹没、吞噬,拖入深渊……   “道长?”   有人叫他。   “道长?”是个很稚嫩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呼’的一声,裴劫自黑暗中脱身,如同溺水已久般,挣扎坐起。随着他的动作,一本书从他的脸上掉了下来,他的手紧紧握着,忽然觉得有些坚硬冰凉,垂眸看去——原来是笛子。   冬日的空气很冷,枯枝败叶,覆着冰露薄雪。指尖不经意的拂过,留下点点湿意。   原来是息水湖。   大概是清晨,也好像是日暮,湖面上雾蒙蒙的。裴劫看向那个叫自己的稚子,是熟悉的声音。   稚子如幼鹿般的眸子亮了亮,却因为胆怯不敢有别M.E.D.J的动作,跪坐在原地小声说:“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裴劫垂下头思索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在息水湖就跟一个孩子有过关系,他记得。但却记不太清发生过什么。   “你,你冷不冷啊?”他小心翼翼的问。   裴劫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笛子,从地上站起来,微微眯起眸子看向四周。   还是冬日。   秦煜也跟着从地上站起来,心脏慌张的跃动着。他跟着这位道长好几天了,却并没有说过几句话。这位道长冷冰冰的,话不多,他有点怕他。   裴劫收回视线,准备往回走。目光不经意略过那稚子还又小又瘦的身上,禁不住多看了一眼——衣服有些熟悉。   眼见着他大步迈开,往回走去,秦煜赶紧小跑着跟上去:“道长,我们回去吗?”   “叫名字就行。”他不喜欢这种称呼。   秦煜楞了一下,不太敢。府里的人都说他们是从仙界来的,尤其是那位十三道长,特别厉害。可是他明明看到十三道长在他面前十分乖顺,还叫师哥呢。   所以他想,这位道长肯定是最厉害的!   他不敢随意称呼他的名字,却更不敢不听他的话,于是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很小声很小声的叫了一声:“裴九……”   “嗯。”   听到他一如既往的回应,秦煜稍稍放下点心来。   裴劫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不久之前明明还在魔界,被拉进了封魔镜中……   而身在回忆中的秦煜却无所觉,犹陷在刚刚喊了裴劫名字的怪异情绪中。   也不知道叫对了没有。   他没纠正,那就是对了。 第126章 流云惑月   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所以他也想不到去问别人的名字。在他的认知中,认识一个人不是要记住他的名字,而是要知道他的身份。比如说少爷、老爷,还有管家。   所以跟裴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自己是裴九清,他根本没听清楚,也不敢问。裴九清是什么?很厉害吗?他没听过的,应该很厉害吧?   往后的几个月里也确实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人很厉害,特别厉害,他会念书,会吹笛子,还知道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是对他最好的人。他还以为小镇不能住了,他会带自己走,他特别期待。   “裴九,我能不能、跟你走啊?”他站在落日之前,逆着光,身前一片暗影。   裴劫心中一惊。他问过自己吗?   可是不管问没问过,他都没有将他带回去。否则,他是怎么成为月仙弟子的?但是,不知是什么在后面推着他,让他跟上去。   他看到秦煜跟着同乡在一家酒楼里面打杂,被呼来喝去、推嚷打骂。但是午饭的时候因为好几桌客人剩了不少酒菜,他有幸分得了半块鸡胸,挺高兴的。   清清冷冷的风里面,他蹲在酒楼后面的一条小巷里面吃着饭。虽说是午饭,但现下已经是下午了。再过大概半个时辰,晚上要用的东西就该张罗起来了。留给他休息的时间不算太多。   就在这样的时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灰发的道人,似是来的急了,鬓边碎发还在向后翻卷着,面目有些冷,银灰色的瞳仁瞪得很大,发着光,然后开始骤缩。   秦煜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后挪了挪。   “你、你叫什么名字?”月仙问。   秦煜觉得这人很奇怪,抿着唇探究的观察着,没有回话。   月仙又问:“你……多大了?”   秦煜还是没说话。   月仙想了想,问:“大概十三岁吧?”   秦煜却摇了摇头。   “不是吗?”   秦煜说:“我也不知道。”   银灰色的瞳仁晦涩些许,却又问:“你是哪里人?”   关于这个问题,秦煜不是很想回答。先是防备之心,而后他不太想回忆以前的事情。   二人就这样面相着,沉默着。最后,一阵风吹过来,秦煜忽然察觉手中的饭都凉了。于是要回去。   “等一下。”   秦煜迟疑的回过头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月仙沉吟片刻,才对上他的视线:“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回……流云峰。”   很短暂,但是顿了一下,换了口型。   ——   山上的伙食并不好。尤其是流云峰,可谓其中姣姣——因为没有人吃饭。可是秦煜的伙食很不错,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来了。”月仙没有抬头,而是将食盒摆好,扣上了。   黎煋行了一礼:“师祖。”   “送过去吧。”   “是。”   裴劫看到,常年不见踪迹只知斩妖除魔救护苍生的月仙,在厨房中熟练的忙碌着。而后又从后门回到殿中,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   “师、师尊。”秦煜拘谨的拜了一拜。   月仙便走过去说:“吃饭吧。”   秦煜低着头,几乎只知道吃自己碗里的米饭。月仙想给他夹些菜,反倒吓得他一机灵。察觉对方并没有恶意后,他眼神慌乱、手足无措,肉眼可见的发着抖。   月仙收回手,敛下神色:“吃菜。”   午后,他便找到黎煋:“你去把裴劫带过来。”   收到命令的黎煋又疑惑又惊讶。但面上依旧是从容不变的样子,微微笑着回到:“是。”   可是裴劫不在。他跟戮十三出门了。   于是月仙又说:“你去陪他说会话。”   在他的注视之下,黎煋走过去,停在了秦煜的旁边。好在他是个平易近人的人,而且很会处理关系、揣摩心意。在他的面前,秦煜稍微放下了些心防。   月仙看着他们,神色愈加晦涩起来。   裴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陷在这样的一幕中,这不是他的记忆。   他试着在原地打坐,想要回到现实中,继续挨雷劈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接了几道天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周身冷了许多。于是睁开眼睛。   却发现眼下身在月宫。秦煜拘谨的坐在旁边,月仙坐在主座上面一语不发。很冷。   爆溢而出的恶意像是无边无际、一片荒芜的黑夜,而他悬身空中,什么实物都触不到。   他第一次从月仙的身上感受到杀意。   月仙说,当他看到秦煜脖子上的印记时,想杀裴劫的心都有。可是你看,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有这种念头了。   无垢谪仙、云上神邸。他是黎民供奉的月仙,救护苍生与苦难当中。   却独独想要将他葬于黑暗。   秦煜视他为曙光。可他本自黑暗中来,也要黑暗中归去。救不了谁,谁也救不了他。   都错了。   裴劫是一个迟钝的人,他知道月仙对秦煜很上心,但也只是知道而已,从来没有深思过。他没有兴趣。   而且,师尊关心弟子本是常态。他可分辨不出其中的分别。   对于裴劫来说,秦煜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也不知是刻意隐藏还是原就如此,他在他那里听到的恶意十分奇怪,是他从前没听过的、理解不了的。   超过理解范围的东西他向来是不喜欢深思的,尤其是那种没办法通过寻常途径解决的。他不想自寻烦恼,于是忽略。   可他再迟钝,面对着月仙一次又一次的针对也该反应过来了。月境池时,他第一次对他说出了心中所想。   他终于说出来了。杀了他,像别的人一样。   月仙对秦煜,是不同于寻常师徒的。   他得出结论。   但却是依然无法理解的。那种不同寻常,究竟是属于什么的。他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   试着在自己所知道的关系中比对了一番,却没有一种是完全相似的。于是作罢。   反正跟他没什么关系。   可他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造杀戮不是心怀仁慈,不修功德不是不敬生命。他置身之外,若有人沾惹,也是无所谓什么的。   他知道了月仙的软肋,而月仙却不知道他的。于是他说:我不探究你,你也不要来管我。 第127章 流云惑月   云层压得很低,翻搅旋转着,占据了几乎整个天空。一道一道的电光在其中穿梭着,仿若成精的小仙子在其中嬉戏。但是她们可一点儿都不温柔,玩闹的时间越长,劈的人越疼。   裴劫抬起衣袖来遮了遮脸,从地上坐起来。他的头有些昏沉,还有些疼。可能不是有些——额头在疼、脑壳在疼、太阳穴也在疼。他挪了挪身子,靠在已经生的很粗壮的扶桑树干上。一抬首,刚好看到满枝泛黄还未凋零的枯叶。   很好看。   当年,他的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栽了满山的扶桑?   他抬起手来,正好接住一片翩跹而落的叶子。还很完整,不算太枯。只是整个叶片已经完全发黄了,从树上落下来之后,用不了多久,便会因为脆弱而碎裂、腐败,被泥土掩埋,再也寻不到了。   这不是最好看的扶桑。他见过长得更好的。   ——   南海   有一棵十人勉强合抱的扶桑,不伦不类的扎根在海岸边上,靠着半边岩壁,在时强时弱的海风中颤巍巍的开了满树的花朵。红蕊白瓣,晶莹亮眼。   “阿劫?”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落满碎花的大石上面滚下来一个小小的白团子。正好被一个女子接在了怀里“摔疼了没有?”   小团子眼里蓄着泪水,捂着额角点了点头。   “阿劫乖,”女子一边安抚一边吹着他撞伤的地方“痛痛飞走啦。”   小团子一边吸鼻子一边奶声奶气的跟着说:“痛痛飞走啦。”   女子在他头上亲了亲,抱着他往海边走。海风总是有些大,牵起她的长发和黑裙。却,从也吹不散她唇角带点儿小坏的笑容。   远远地有个渔夫模样的人撑着船回来了,她举起手中的小团子冲着那边挥舞,大声喊着:“相公,你今天有没有捉海螺回来?我想吃!”   小团子懵懵懂懂的被随意举高高,眨眨眼睛,看向那边。   渔夫刚停好船,女子已经举着小团子扑到他身上去了,他张手接住她,顺便拎住已经脱手飞出去的小团子。   “捉了,”声音十分温厚“你不要这样抱阿劫。”连责怪的语气都满是柔软。   女子挂在他的身上,十分敷衍的回道:“知道啦,我知道你肯定会抓住他的。”   渔夫无奈的笑了,满眼的宠溺。   “阿劫,跟娘亲念‘阿——劫’。”吃过饭后,渔夫收拾着屋子,女子就抱着小团子在藤桌上念字。   他们住的小房子是一颗成精的扶桑树化出来的,十分听话。迫于女主人的淫威,寒冬腊月也要开花。树上挂着由各种海螺壳做成的风铃,在海风中发出叮叮的轻响。   小团子看着娘亲好看的手指,迟疑的跟着念:“‘阿劫’。”   “我儿子真棒!”女子亲了亲他的头,开心的恨不得飞起来。   谁知小团子回过头来抱住她的手,慢悠悠却很认真的说:“阿劫、阿劫在这儿。”   “啊?”   渔夫先笑起来了:“他还这样小,不急在此时的。”   女子撇撇嘴,很不服输的对着一个小孩儿说:“呐,你是阿劫,这个呢是阿劫名字的写法。”   小团子不知道娘亲在坚持什么,但是姑且就认为那个东西跟自己一样都是‘阿劫’吧。于是点了点头。   女子说:“看吧,我儿子就是聪明!”   小团子看向自己的爹爹,发现爹爹也不跟娘亲辩驳,很轻易的赞同了:“嗯。”   然后他就发现娘亲把他一扔,扑到爹爹身上去了。   是真的把他扔出去了,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被树精伸长了枝干接住了。   他习惯了。   接下来不用树精帮忙,他自己就捂上眼睛了。是躲猫猫,要等对方藏好才可以睁开眼睛。不过爹娘太笨了,要藏很久才能藏好,所以他得照顾他们一下,眼睛捂久一会儿。   天都黑了,有点冷。他捂着眼睛睡着了。渔夫出来找他了。   被抱下来的小团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抓着他的衣服说:“爹爹、找到了……”   渔夫的眉眼弯了弯,笑着说:“嗯,阿劫最棒了。”   小团子往他怀里窝了窝,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   有一天,海边来了几个人。爹爹送走他们之后就带着他和娘亲出门了。爹娘好像不开心,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小小的手掌用力的抓住了他们的衣服。   后来,就到了一个四处黑乎乎的地方。天空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大饼,特别圆。但是应该不好吃。   他看到一个长的特别特别大的人,头上还长着很大的角。他看到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娘亲好像也很开心,但是爹爹一直在说些什么。   后来爹爹就走了,娘亲哭了。   小团子被夹在两人之间,抓了抓爹爹的衣领子奶声奶气的说:“爹爹,娘亲、娘亲要吃海螺。”   爹爹看向他的神色一变,忽然就笑了:“嗯,爹爹要去抓海螺了,你在家要跟娘亲好好地。”   小团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娘亲说,剑是利器,会伤人。却总是捧着一柄断剑。   再后来,他把那把剑修好了。   娘亲看着他愣了好久,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一样。   他们终究没有来得及教他任何东西。有一天,他的娘亲也不见了。   头上长着大角的人过来抱他,给了他一支笛子。那是他娘亲的笛子。他忽然觉得,那把剑可能是他爹爹的。   爹爹没回来。娘亲,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裴劫忽然闭上了眼睛,他按住太阳穴,掩住深深蹙起的眉目。   那之后他还记得。魔尊抱了他几天,有一天问身边的魔兵:“世子如何了?”   魔兵说:“已经建好模了,正在适应。不日就可以出来了。”   但是魔尊见到紫夜君时还是有些惊讶:“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紫夜君笑着说:“你不是说让我出来跟小孩儿玩吗,我要是太难看他不肯跟我玩怎么办?”   跟他的娘亲有一点点像。   他的父亲究竟去做什么了?母亲呢?   六界终究是大多数人容不下他。达成协议后准备征讨。流云宫提前来报信,为了保护他,裴玄度将他们送回了魔界。   只身露面。   他的母亲明明已经答应过父亲不会再造杀戮,却终于忍不住。这个敢爱敢恨、怨憎分明的女子,在看到被儿子拼凑起来的断剑时,忽然醒悟了。剑可以重铸,他却再也回不来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她做了她想做的。   他的父亲为了他,剑断人亡;他的母亲为了父亲,身归混沌…… 第128章 流云惑月   裴劫倚在树干上曲起了身子。像是还在母亲腹中的胚胎般,蜷成一团,藏了起来。可是他长得太高太大了,没有办法藏的很好。   苍穹终于结出了这一道雷劫,闪烁着慢慢接近。四处气压极低,狂风伴着暴雨,拍打着数座山峰。   “第几道了?”玄晖问。   身边的弟子回道:“最后一道了。”   “嗯。”玄晖应了一声,表情却比之前都要凝重。七日了,这是最凶险的一道。   只有戮十三满怀信心的站在最前面:“哈哈哈,等这一道完了,师哥就是最年轻的上仙了!”   流云峰离的很远,受到的影响要小很多。从他们这里可以明晰的看到聚集在惑月峰上的整片积云。有许多人从没见识过飞升天劫,见识过的也被这个震惊到了。   最后一道竟然是金色的,像佛光一样!   一直聚精会神的秦煜忽然抽搐了一下。月仙立刻问道:“怎么了?”   原本以为没什么事情,颈窝处却传来难以忽视的烧灼感。他忽然有些心慌。   月仙不动声色的拉开他的衣领子,却发现那个刺目的血色纹路正在燃烧,从四周开始慢慢向里聚拢,最后没入身体中,留下一片看起来无法愈合的疤痕。那中间,还有一个淡了的痕迹。   “师尊?”秦煜慌乱的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月仙却生出了无数猜测。自主消失,是不是代表着……   从前,他认识的人都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因为,都是他们自己先死亡了——带着印记。   云层在慢慢散开,秦煜看的清楚。顾不得自己的脖子是怎么回事:“裴九是不是渡完劫了?”   ——   “这是最后一道?”玄晖再一次问道。   身边的弟子愣了愣,小心的回到:“不会有错,确实是……”   玄晖飞走了,因为戮十三已经提前跑了。   没有仙云成彩,没有冲天朔光,也没有仙界钟鸣。是选择了成魔,还是……   数道流矢跟着他的步伐向着月境池飞去,但大多数最终只能停在半空,无法进入。   无论是谁,具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一片狼藉。   雷电劈的到处坑坑洼洼、一片焦灼。有几棵树断了还在燃烧,月境池被埋了一块,池水也污了。   戮十三在这一片狼藉之所四处疯跑,表情越来越可怖。一众弟子神情严肃,认真的探查着。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师哥呢?可是找了一圈,连隐蔽处都找了,还是没有。   这里没有一个人。   没有他师哥。   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再也憋不住,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   宋濂捧着两样东西过来了:“师尊,只有这个。”   他的手上,一柄卿月剑,一支前陈笛。   别的什么都没有。   玄晖垂下眸子,眉目深蹙。   四下静寂无声,所有人都垂着头。   只有戮十三的哭声,刺破黑夜,像是穿越九霄,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   黎煋回来了,秦煜走过去急切的望着他。但他躲开了他的目光,对上月仙,无端的抽了唇角。   其实就在刚刚,有仙官传讯来了,想问一问今日流云宫该飞升的那位上仙是怎么一回事,名簿中忽然就没了痕迹,让人十分不解。   却又想起来该是那位仙魔同体的两界之子。便想问一问,他是否已决定成为魔族。   秦煜问:“裴九他,现在是不是很忙,要先去仙君面前报道?”他心中不安,语气却十分平静。可是眼神出卖了他。   黎煋不知道怎么回答。   月仙说:“我们去看看吧。”   秦煜没有多想,跟着月仙走了。   即便他心头的不安愈来愈重。   ——   戮十三被玄晖弄晕、搬回他的府邸里去了。其他弟子则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月境池。无人出声。   “怎么回事?”   玄晖俯了俯身,却许久都没有抬起头来:“身死道消、魂归天际。”   秦煜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如此陌生,不知身在何处。体温在一点一点下降,心脏也跟着沉了下去,一片冰寂。耳朵发着嗡嗡的响声,即便他们就在自己身边讨论着,也什么都听不清了。   “几乎什么都没留下,可能,都被劈成齑粉了。”玄晖依旧垂着头,一句话不知道顿了多少次。   “小师叔!”忽然有人大喊,   月仙和玄晖具是一惊,秦煜就在他们面前,失去了意识…… 第129章 流云惑月   “阿钰?”月仙看到他睁开眼睛便翻身而起,穿上靴子往外走去。   他的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就像没有知觉一样,看不到他,听不到声音。   “去哪儿?”月仙没拦他,而是跟了上去。   他依然不发一言,一直往前走。最后到了惑月峰,裴劫住的地方。   他走进去,进入裴劫的房间,脱了衣服,上了他的床。然后盖上被子缩成一团。   “阿钰?”   他闭上了眼睛。   月仙立在一边,没再出声。他看到他躺在那里紧紧闭着眼睛,像是要休息了。可眼泪从紧闭的缝隙中流出来,落在枕头上被吸了个干净。   但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很久。   前陈笛消失不见了。戮十三醒了,他抢了卿月剑,回到这里,把秦煜轰了出去,然后关上大门。   秦煜裸着脚,穿着单衣立在秋风瑟瑟中两扇紧闭的大门前,很小心的抬手敲着:“十三,你开开门。”   没有回应。   “你不要、不要把我关在外面。”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敲了一会儿,门真的开了。他一喜,还没有笑出声来,却见是戮十三黑着脸把他的衣服鞋子扔了出来。然后重新关上了大门。   “十三?”没有回应。   秦煜在那里敲了好久的大门,从小心翼翼到崩溃大哭,他用力的拍打着大门,可里面的戮十三始终无动于衷。   远远地,已经不知聚集了多少弟子,他们好奇,却不敢靠近。   终于脱力了,秦煜瘫在了地上。   一直都跟在他身后的月仙慢慢靠近,小心说道:“我们回去吧。”   像是听不到一样,秦煜只是哭。   他的身体比深夜的风还凉,苍白又无力。月仙将衣服披到他身上,迟疑了一下,然后将他抱起来:“我们回去。”   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   谁都管不了戮十三,玄晖也管不了。从那之后再无人入得了裴劫那个院子了。那个原本就建在僻静一隅的小院儿,死气沉沉,布满低沉的气压。   ——   秦煜在流云峰上、他的院子里裴劫原先住的房间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天,关着房门,不理会任何人。   其实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但好在是裴劫住过的,遗留了他的痕迹。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才几岁,没有名字,经常被欺负。当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可能有些委屈,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不会有怨恨,不会有不满。   可是裴劫出现了。因为他,原本没有的都有了,包括奢求。   明知道不该有也不可能得到,还是滋生出来了。   他们离开之后那几年,他其实是期待小镇发生不好的事情的,这样裴九就会来了。   后来小镇没有了,张府也没有了,他无处可去,裴九也并没有带他走。   可是机缘巧合,他还是去了他的地方,而他成为了照顾自己的人。   真好。   他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他知道自己对于他的、愈来愈深的依赖。他就像是他的空气,离开便难以呼吸。   他十分羡慕戮十三,羡慕他从小就待在裴劫身边,一直被宠着、惯着、呵护着。   明明都快一百岁了,怎么可以还像是小孩子一样呢?他是十分惊奇的。   会产生更亲密的关系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他都不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却很喜欢。   他希望能跟他一直这样下去。   是不是因为原本就不该奢求、他投机取巧得了,而且贪得无厌,才会失去?   他抱着裴劫的被子,在抽泣中浑浑噩噩的睡着。   月仙一直待在他的院子里,就坐着,不敢打扰也不曾离去。   黎煋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师祖,十九师弟把这两件法宝送过来了。”   秦煜跟月仙学了许久的炼器。但他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又不敢劳烦月仙帮他炼法宝,便暗中托付给了贺十九。   月仙也是后来知道的。   他瞥了一眼:“是吗,劳烦他了。”   黎煋问:“小师叔已经数日不曾进食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沉吟片刻,月仙说:“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海神又来找过他几次。这一回他都婉拒了。大概知道他不是无端偷懒的人,便再没来扰过。   拂掉上面的红纱,两件莹白的法宝露了出来。一只灵气外露,一只小巧玲珑,都是难得的法宝,想必这也不是贺十九一个人炼出来的。光芒之下两个名字闪露着独属于自己的光泽,‘上弦’、‘初魄’。   只看了一眼,月仙就将这两件东西收起来了。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了。   他并没有打算将这两件东西拿给秦煜。后山那块儿不伦不类的药草地也被他平了。   说到底,这里是他的地方。   ……   一个深夜,秦煜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看到一脸煞气的戮十三出现在自己的头顶。   他混混沌沌、蓬头垢面,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表示出任何情绪。   他们二人可能都不知道究竟过去多少日了,却都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尤其是戮十三,短短数日气场已是大变,下巴上生出一圈黑乎乎的胡茬子,却再也没有人帮他剃了。一双黝黑的瞳仁中深不见底,让人不敢轻易窥探。也不知那之下是一片死寂,还是暗流涌动。   他问:“你会不会招魂曲?”   “?”   “我去过鬼界了,师哥不在那里。”   听到这个消息,秦煜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凡亡魂,定然会在脱离肉身之时引来鬼使。一旦引来了鬼使,去处只有一个地方——鬼界。   但是裴劫的亡魂却不在那里。   秦煜对上戮十三的视线,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疯狂的滋长起来,他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眸光也开始发亮,嘴唇颤抖着,却久久都发不出声音来。   戮十三似乎是看出他的意思来了,却冷着一张脸说:“先招魂。”他没有秦煜那么乐观。他比秦煜更了解裴劫。那是他的师哥啊,是将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哥。   招魂曲,上弦所奏出的第一首曲目,奏的最多的一首曲目。   可是,裴劫究竟在哪里? 第130章 魔族围宫   魔界   亘古不变的众魔之界没有一丝外界的光芒,九天玄空悬挂着一轮硕大的血月,整个魔界空灵肃冷,弥漫着一股弑杀与疯狂的气息。   自从魔尊之位易主之后,魔界便跟以前不同了,他放纵手下魔头,几乎无恶不作。   今日,魔界空城。   有雷云聚集,缓慢却又迅速,黑紫色的乌云旋转酝酿,成型在魔宫之上。无人察觉,有不属于魔界的色彩正在其中流转。   魔都地底,九幽宫地宫。   这里是整个魔都最大的地宫,如同魔界的博物馆,收纳着诸多无法见光的秘辛,同时用以关押非我族类。   自入口进去后不久,会见到一个满是黑气的牢房,里面一共有四个人,都被捆在十字架上。这个单独的关押之所,是专门用以克制修道之士的,是以无论进来的人是何等级,都莫要妄想逃出去。修行差的弟子,三两日都撑不过去。   昏暗血腥的房间内,那四人身上穿着满是血污的流云惑月袍,气息奄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势,这四人之中、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看起来最是普通的弟子无意识的动了动,无人发现他的周身被一圈透明的气息包围起来,那气息浮浮沉沉,吸纳着近在眼前和远在天边的不同气息,时明时暗,流转成浑浊的颜色,自七窍进入,直冲内丹!   “呃!”巨大的冲击使他下意识痛呼,已见死气的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围绕自己的气息,眼眸一闭,竟是自主吸纳起来!   那些气息像是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体内,分出一小股向他的脑海涌去,他出手制止,孰料另外一股气息趁其不备,直直涌入脑海!   “醒了么?”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想起来了么?”   年轻弟子艰难的睁开眼睛,似是想要看清是谁在眼前说话。但是迎接他的依旧是浑浊的颜色。   “魔族围宫、结界被破,流云宫已成人间地狱。”   弟子用力的呼吸着,可即便是这样,依旧痛苦的紧。那瞬间涌入的力量和画面,实在非常人能及。他竭力仰起头来,发出了无声的痛呼。   “回去吧。”   伴着声音落下,那聚集在魔宫之上的金色雷电顷刻而下,分毫不差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禁锢他的锁链竟就这样以难以窥探的速度迅速化为乌有!   他动了动,浑浊的能量如同琉璃一般破碎开来,化成齑粉、无力的四散开去。他竭力的呼吸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被拯救,良久才慢慢趋于平静。然后睁开双眼。   是一双浅色的眸子,淡若秋水,不沾染任何情绪。只见他双拳一握,周身的灵力便乍泄而出,另外三人同时脱离束缚。   骤然自由的三个将死之人勉励提起精神,却见那人先是左手虚悬一握,右手捏了个指法,躺在地上失去锋芒的佩剑便应声飞来,落在脚下:“先出去。”   另外三人顾不得其它立刻跟上去。无人之境,只需躲过结界、机关,片刻便能离开。   可没过多久他便停下了。   “怎么了,弋染?”   他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的深渊,蹙起了眉头。   这里,明明是魔界关押极恶之魔的封魔镜——一潭黑水,中间围着出入口‘墨蓑雨立’。   可如今,除了难以窥视的深渊什么都没有。   顾不得多想,他转身向着另一边飞去:“跟上。”   三个人连口气都来不及喘,也没有机会交流,甚至都追不上他。   只能远远跟着他的残影。   与别的界一样,魔界其实也有些地方跟外界交融。所以才会有许多恶魔逃离,为祸四方。只是这些地方往往乱流不断、潜藏着未知的风险,并不会有太多人想要走。   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在正北方,雪域冰原。   ——   半个时辰后,魔界边缘。四人输出一口气,落在了地上。   月白秋水般的流云惑月袍早就看不出模样了,褴褛破旧,血迹斑斑。唯有——   “弋染,你去哪?”   三个跌在地上无力起身的弟子看着并未落地却重新御剑高起的人,大惊失色。   那弟子浅淡的眸子并未落在他们身上:“休息够了,早些离开。”   “你要去哪?!”   一颗翠绿色的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向这方破空而来,他的左手重新抬起,伸开手掌,再次虚握,却是正正握住了那颗“流星”!   “流云宫。”   ——   长空上   还未靠近,魔气冲天的流云惑月宫已经映入眼帘。裴劫眉目微蹙,果见常护山门的结界消失不见。惑月峰上有力量在奋力腾起,但因为魔兵势众极为困难。   可近了才发现那在惑月峰上喷薄不止的,竟是滚烫的岩浆!   如今已经将四处变得面目全非,只是因为浩瀚魔气被掩盖了!   明明惑月峰是一座死火山,藏兵阁下的熔炉山才是活的。   山门上随处可见厮杀。半日了,鲜血从长阶流下,染红一片草木,残破的尸身四处散落,仙气缭绕的天下第一仙门已变得狼藉一片,宛若人间地狱!   自师祖月仙化神飞升后,便再难见人。众位师叔也早已离山,极少回来。数十年前还时常能见到宫上玄晖道尊和药十四师叔,而今这两人亦是如此。   宫中事物都是大弟子宋濂和二弟子黎煋看着。想来此刻正是他们在带领门下弟子作战。   除了他们,玄晖座下二十几个亲传弟子有整整一半不在山门。现今在流云宫众峰率领弟子抵御魔兵的只有这么几个人。   浅眸望去,发现攻入流云宫的魔族竟是集中在流云峰顶上。那处是师祖在宫中居所,结界自成一派,更有仙气自行环绕,是整个山门最安全之所,弟子们且战且退正是撤往此处,会将魔族吸引在此不足为奇。   只是事情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流云峰高处那团威压难抑的浑厚魔气深不可测,在这世上能达到这种级别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是只有作为一界之主的魔尊才能释放出来的! 第131章 魔族围宫   一界之主在此,就算流云峰有仙气环绕,被攻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而今他只是在旁观看,好似将整件事情当成一场精彩的演出,正饶有兴致的品味着。时不时还会露出或玩味或满意的笑容,一双狭长的眉眼全是轻蔑。   裴劫收回目光,将方才抓住的碧绿流星抵在唇边,不见动容,淡云流水,悠远清脆的笛声已传了出来。笛声喑哑诡异,却并不难听,甚至隐隐有些蛊惑人心,悄无声息的贯穿了整个战场。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才发现魔族兵士宛若筛糠,惊恐的不知所措,全都盯着一处不敢出声。而那些目光的焦点,便是脚踩长剑横空玉立,青丝飞扬、手持长笛的裴劫。   “怎么回事?”流云宫弟子不明所以,震惊疑惑,也跟着看过去,那面孔,有人熟悉、有人陌生,还有人魂牵梦绕。   “是弋染!”   然而却有人对此产生了怀疑:“弋染?”   “好像九、师兄?”   “师兄?”   “不是弋染,是九师兄!”忽然有人大喊。   “九师兄?!!”   整个山头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中,他们看着那悬在流云峰上空的颀长身姿,像魔兵一样也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只有观赏战局的魔尊一双眸子细细眯起,不再玩味:“魔笛前陈?”   前陈乃是魔界众宝中最特殊的法器,不仅不挑主人的族群、实力,是最强大的辅助系法器外,还足以号令整个魔族!一曲御魔令奏出,不管是多厉害的魔头都必须俯首称臣!   也就只有一界之主的魔尊不会受到影响。   魔兵是他带来的,听他号令围攻流云惑月宫,而今,也全数反抗,向外退去。   宋濂等人抓住时机,立刻修复结界。其他弟子则向流云峰上撤去。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同时,魔尊已经将致命一击甩向了裴劫!   裴劫虽在吹奏御魔令,身体却毫不迟钝,几乎是攻击到达的同时,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而那出现在别处的白衣身影依旧从容冷静。   魔尊对这个道士有了一点正视。想来,手持魔笛的人,怎么会是普通小儿?   但他又怎会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就停止攻击?相反,他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了。带着浑厚魔气的攻击急骤的扑面而来。裴劫脸色凝重,一边继续吹奏御魔令,一边催动卿月剑躲闪。   至少要将魔兵控制半刻,宋濂和黎煋一定会抓住这半刻修好结界,届时便能控制住局面了。   正在修复结界体系的宋濂知道他的意图,立刻下令:“流云宫弟子听令,全力保护九师弟!”   “是!”那响彻山门的回应,气势惊人,与不久之前的节节败退截然不同!   部分弟子虽不明所以,但也并不碍事。   而其中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必然是玄晖座下几位亲传弟子。除去修复结界的宋黎二人和身受重伤者,其他人立刻腾身而起,以贺十九和安十七为首,众人挡在裴劫身前,替他当下来自魔尊的攻击。   局面开始向着好的一方面发展。底下的弟子越来越振奋,被破坏的结界体系也修好了,展开的结界快速的包裹着流云惑月宫,众人慢慢放下心来。   隐在魔气中的魔尊哼笑一声,也不见有何动容,那挡在裴劫身前的众位弟子忽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刀剑的断裂声与众人的痛呼声伴随着漫天的血雨洒落在这片已经一片狼藉的仙山上。   “九师兄小心!”   就在众人以为那一击不论如何也躲不过的时候,一道纤白的影子横空跃起,斩击声铮鸣,伴随着鲜血飞溅的声音,众人终于看清,长身玉立的裴劫毫发无伤、笛声不变。而那个为他挡去一击的人,竟是整个流云宫的小师叔,那个天资奇差、什么武器都不会使的秦玄钰!   裴劫瞳孔骤缩,立刻御剑飞去,众弟子也重新摆好阵势。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御魔令下,唯一不受控制的魔尊不知何时放弃了攻击他,转而一把抓住了身形失控的秦煜。   如骨附面,没有眼睛,一身墨色的长袍。袖摆上垂下两条长长的玉带,附着两只血色的眼珠,时而转动,时而屏息窥探。   这便是新任魔尊的样子。   是浅笑声,两个血色的眼珠微微眯起。这景象太过诡异,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所有看清他样子的弟子,无不倒抽冷气,忍不住停下动作。   对于而今的形式魔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未几,所有魔兵全部被驱逐出结界范围,将成未成的透明薄膜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包裹起来。   “你怎会有我魔界至宝?”对于抓在手中身负重伤的秦煜,他并未分出一丝目光,反而对于裴劫手中的长笛分外感兴趣。“本尊听说,魔笛前陈在数十年前已经失踪了,你是怎么得到的?”   毕竟是斩妖除魔惯了的,众人并没有震惊太久。冷笑声此起彼伏。   世人都传前陈可以号令魔族,但是有一点只有魔族中有地位的大魔知道:若要吹奏御魔令必须是拥有至纯魔族血脉的魔种!否则不但达不到效果,吹笛人还会变成前陈的血祭品。   裴劫目光浅淡,他先是看向秦煜,而后才对上魔尊的目光,语声平淡,不知在问谁:“十三呢?”   魔尊先是疑惑的挑了下眉峰,而后竟有些无奈的勾了唇角。   “九师兄,十三师兄带着其他人数月未归,我们联系不上他!”底下弟子大声回道。   “十九。”在魔尊疑惑的目光下,裴劫又开口了。不见半分波澜,连眼神都没有移动过。   贺十九立刻领会其意:“诸位师兄弟,布阵!”   一直以来都是戮十三跟在裴劫身边,一切需要出力的事情都是他上。大概也因此,他的剑法奇高,是流云宫此代剑术最高的弟子。除了他排第二的就是贺十九了。   但是,且不说贺十九的剑法不如他,他们面对的是整个魔界,即便魔兵因为御魔令不会再对他们怎样,他们要对付的还是魔界至尊!如果没有流云宫的阵法定然不行。 第132章 魔族围宫   看明白对方意图的魔尊当即好笑:“流云宫枉称仙门第一,连个拿得出手的高手都没有。”   底下有耿直的小弟子不满羞辱,立刻回嘴:“只有没出息的高手才整日窝在家里,我们流云宫的前辈都是有大作为的,自然云游在外!”   “呵呵,”魔尊笑的无意“若非这个娃娃一曲御魔令,今日你们必当灭门!”   以贺十九为主、安十七等组成的阵法腾空飞起。裴劫收起前陈别在腰间,单手一招,底下一个小弟子的古琴已经飞了过去。他垂眸拨弄两声,似是觉得尚可,衣阙一撩盘腿坐下,古琴架在膝上,纤指附上,两个音符便传了出来。   贺十九等人将他围在中间,做出攻势,一道肉眼可见的法罩骤起,包裹住十三人。而后,乐声渐起,随着婉转缱绻的琴声,整个法罩愈加浑厚,并附到十二人的身上、法器上,一时间,此十二人像是被神力加持的仙人,力量上升了数个等级!   “赋神曲?”魔尊的神色染上几分认真,但依旧不见凝重,浅笑犹在“几个练墟期的小子被你的技能一加持竟成了仙人,有意思。”   “魔尊,你不要得意,若非我师兄法器不在,被加持成你这段位也无不可!”虽说裴劫的赋神曲的确厉害,但也无论如何没办法让他们变得跟一界之主一样,这真真是呈口舌之争、托大了。   “哦?”魔尊很认真的惊奇了一下。   “小师叔你不要担心,我们这就救你!”   “众弟子听令,凡是还能动的,抵御魔军!”御魔令已停,即便是实力再低微的魔兵也已经失去限制。   秦煜伤重,眼帘半阖,没有人发现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是看着裴劫的。   他盘膝坐在众人中间,虚悬空中,神情淡漠,只专注的弹奏古琴。他的七弦古琴弹得极好,还有铮、箜篌、笙、萧、埙……各种各样的乐器,他会很多很多。但是他最会的是笛子,时常持在手中、或别在腰间。白衣玉笛负长剑的他,是秦煜记忆最深刻的模样。   他总是神情淡漠,不爱笑,也不会生气、不会伤情落寞,没有热烈激动,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牵动他的心绪。   但是,这样的他才是真的他,是裴劫,是裴九清,是裴九,不是弋染。   裴九……   他在心中唤出那个唤过无数遍的名字,唤着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像从前一样,如此无助与依恋的唤着。像从前一样,不敢在人前出声。   “回魔界。”那魔尊并不恋战。诚然那十二人即便被赋神曲加持依然不是对手,但是他现在已没了兴致。诚然,那个拥有前陈魔笛的人他很有些兴趣。但他潜伏日久,并不急功近利。他,有耐心的很。   “休走!”众弟子立刻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两方交接、兵戈相见。   流云宫弟子个个不是吃素的,将众魔兵拦在远处好让十二弟子安心对付魔尊。   赋神曲不停,那其中的人像是超脱俗世一般,完全不为所动,只一味弹奏,明明那不是他的法器,却使得行云流水毫不陌生。   曲下的阵法异常强大,魔尊不慎竟被困其中,正在众人士气大振马上要抓到秦煜的时候,琴声忽然停了。神力消失,十二个人瞬间被打了下去。   原来,那只古琴不堪重负,已经被浑厚的法力击碎了!   他的眉目蹙了蹙,拂掉废掉的琴,重新摸出前陈。不是说不可用前陈吹奏‘赋神’,而是风险极大。尤其是在他两种法力都不稳定的时候。   但是,继续吹奏‘御魔’却不是不可。   眼见着原本跟自己作战的各种魔兵都跑去拦魔尊了,众弟子又惊又奇。裴劫踏着卿月迅速的穿梭在众魔之间,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   魔尊新任,围攻流云惑月宫是他继位以来做的第一件事情。不得不说这个决定十分明智。流云宫乃仙界第一仙门,若是除了它,他的名声算是响了。若是并没有灭门,也造成了六界惶惶,百利无害。   面对围攻自己的魔兵,他并不客气,招招凌厉、痛下杀手。但在前陈的控制之下,没有任何一只魔会停下脚步,前仆后继的围攻上去。   就在众人意想不到的时刻,裴劫忽然带着秦煜从群魔之中脱身而出!   秦煜抓着他的衣服,抬头望去。微凉的触感,寡淡的神情,是他,真的是。   几乎是同时,魔尊也追击过来了。事态如此,他心中十分不快,当机立断下了杀手!   裴劫毫不迟疑的将他推开,自己也向后飞去。那一击,擦着两人的身子飞了过去。   “师叔!”身体失控的秦煜宛若断了线的风筝,直直下坠,微风渐起,撩起他的衣阙和发丝。却无法撩动那杀机四伏的魔尊攻击。   他眼帘半阖,依旧看着那个人,眼眶渐渐就红了。   御魔令不停,那白衣身影再次快速飞来。长空上,他单手接住了急速下坠的秦煜。   一柄长剑紧随其至接下一击却被震飞,余下的力道不减其势,继续攻来。却听笛声发出一阵低沉的呜鸣,炸裂开来。有淡淡血迹在那件洁白的衣袖上渲染开来。只是他面色不变,除了这边的十二弟子和魔尊,并没有人发现。   卿月剑在空中打了个滚又飞回来了,他将秦煜放在上面,卿月便向流云峰的结界飞去。而他则返回阵中,重新摆好姿势。这一次,他的臂弯上挽着的既不是前陈也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古琴,而是用上好的珍品炼就的上品法器——上弦。   那是他将秦煜送走前他坚持送到他手中的。没有言语,只有一双红了的双眼和颤抖的双手。   上弦奏响的那一刻,所有听到声音的弟子觉得自己突然法力大增,他们越战越勇,将魔兵打的落花流水,终于反败为胜!   魔尊看了眼已经飞回结界的秦煜,又看向阵法中央的裴劫,意味深沉。随后道:“撤!”   这一日的人间地狱终是过去了。   …… 第133章 逆天改绝命   刚刚稳固结界的众人并没有停止,而是终于有空对付喷发的惑月峰。如今以它为中心的好几座山峰都受到了波及,已经冷却凝固的、不断喷涌的岩浆,和四处飞舞的灰烬遍布了大半个流云惑月宫,面目全非。   好在,在宋濂等人的努力下惑月峰渐渐停止了喷发,只有烟尘灰霭构成的物质聚集着,难以散去。   返回山上,身形狼狈的宋濂与黎煋双双而出,看着立在远处的人,充满震惊,不敢置信的颤抖起来。“九清?”   然而那道身影并未发现他们,他召回佩剑,不言一语,转身不知向哪里去了。   “九师兄要去哪里?”   除了后来的小弟子,整个流云惑月宫都知道他早在数十年前已经应劫陨落了。而且,大弟子更是知道,当时的他连一块残支都没有找到,根本就是灰飞烟灭了!   所以对于他今日突然现身、并将流云宫从魔族手中解救,有太多想问的了。可是,他给他们机会吗?   从别的山头过来的人只来得及看到他的残影。“大师兄、二师兄!那是九师兄?”   前陈笛、卿月剑;御魔令、赋神曲!   除了他还有谁?   ——   天黑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流云峰。对于他的突然到来,宋濂和黎煋虽然惊讶,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九清来了。”   相较于整个流云宫而言,流云峰可以说受到的伤害最小,所以并没有太多需要黎煋主持大局的。这里暂时代替惑月峰成为了流云宫处理事务的指挥地。   裴劫微微点头,没有过多表示。   二人虽稳重许多但不免还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劫知道他们问的是什么,却问:“十三怎么回事?”   压下心中的疑问,二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不在之后,他一直这个样子。”玄晖正在面临十分紧要的关口,常日闭关,根本没有空管他。而放眼整个流云惑月宫,又有谁还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有一件事,”宋濂面色严肃起来“洛阳他,陨落了。”   听到这,裴劫的眉头明显的蹙了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应该跟他们在一起才是?二十七他们又去哪里了?”相比较其他人,宋濂和黎煋已经确定他与原先的弋染是同一个人。   裴劫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他努力回忆最后的事情,然后问道:“那他这些年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二人沉默。   “我们只知道,他又重新追踪起当年那桩事情了。”   忽然有一天,他像是在流云宫中消失了,连洛阳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直到玄晖将他抓了回来大家才发现他又去调查息水湖边的事情了。   正如裴劫调查到的,玄晖也已经报到上面去了。再加上月仙和海神的发现,仙神两界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并派了专门的人手去追查。如此重大的事情,他去掺和什么?   “那时,师尊是将他从妖界南疆抓回来的。”   可是跟一界之主有关的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裴劫蹙了蹙眉。没有的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转身便走。两人问道:“你要去哪里?”   那声音,从黑夜传来:“调查十三的下落。”   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牵动他的心绪,但有一个人可以,那个人便是戮十三。   他回来了,最挂心的人果然是他。流云宫破、众弟子伤亡惨重,他的第一句话是“十三呢”。   即便,他就在他眼前,身负重伤、被魔尊抓住。   暗处,秦煜落寞的垂下眼眸。   他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没有一丝实感。唯独那份对他的思恋那么明晰,那么、沉重。   上弦就摆在自己房间的桌案上。冰冷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摆在那里。   听说,他几乎没有逗留,只身寻找戮十三去了。他知道他在哪里吗?   对了,弋染也跟他们在一起呢。弋染……他不是没有猜测过,但是弋染的胸口中有一颗铿锵跃动的火热心脏,而他的胸腔中空白一片——在他接住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真好。   可是……   秦煜无声的坐在山风中,将自己缩成一团。   从及远的身后看去,他是那么的弱小可怜。而这份安全感却只有一个人能够给予。   黎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天他说的话:“小师叔暂时无碍。”   “若有不妥,你再叫我。”   是,以这样平凡的肉体凡胎正面承受魔尊一击,他绝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好的。如今山门中最厉害的医疗术士不在,即便在也不一定能够治疗魔尊留下的伤口。   “你不等他醒过来吗?”他叫住他。   裴劫没有回答。   但是他已经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了。戮十三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那之后,他便真的离开了。直到今日也没有消息传来。   众位弟子在山门都留有命盘,在入门时与之契约,产生联系。当主人生命产生威胁之时,即便远在天边,命盘也会显示出来,为主人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洛阳的已经碎了。   但戮十三有些不同,他已经身染魔性多年了,没有人敢确定那个年代久远的命盘有多大的作用。   可即便知道他现在性命无虞,裴劫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面对着这样的秦煜,黎煋却又忍不住为他叹息。   他忽然有些希望他的伤势赶紧复发。这样就有理由叫裴劫回来了。他回来了,秦煜就不会一直这个样子了。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真的来了。当天夜里,秦煜的院落魔气大盛。   收到传讯的时候裴劫还在魔界。虽然那日在沙漠中撑伞的男人他并未在魔界见过,但总觉得还是和现在的魔尊有关系。   而且紫夜君的踪迹还没有找到,会否在这里找到线索?   戮十三身上明明有他的标记,若他真的在魔界他应该能感受到。可是,哪里都感觉不到。如此便可以确定,戮十三不是真的已经陨落了,便是被关在了一个非常强大的结界里面。这两种情况哪一种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的。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找到有用的讯息,甚至被魔尊发现。 第134章 逆天改绝命   “紫夜君在哪里?”纵然面对着整个魔界的士兵,他依旧从容淡定。   如骨附面的新任魔尊袖着双手缓缓靠近,他袖摆垂下的两条玉带上面的眼珠子在这个暗无天日只有一轮血月的魔界中,竟与之相得益彰,显得更加诡异了。   见他不回话,裴劫换了一个问题:“你是南疆深山中的圣尊?”   眼珠子沽溜沽溜转了两下,对上他的视线。   裴劫眯了眼睛:“我还以为,你要做的是妖帝。”   魔尊问:“你去过那里?”   这句话问的十分奇怪。难道去没去过,作为主人他会不知道?   几乎是一瞬间,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妖帝大人身处的地方,比这里还要黑暗……”   南疆深山中的对话在耳畔响起。   假设,‘圣尊’做的一切并不是为自己成为妖帝,而是因为另一位妖帝呢?   如果是,那眼前这个‘魔尊’就是了。   “你是妖帝?”   是失踪的那位篡位妖帝?   蛇帝没有亲近之人,而他有,他有许多忠诚的部下,为首的便是上古八大妖怪。总听人说他失踪之后那些妖怪全都消失不见了,会否正是为了他而蛰伏,伺机而动?   可他做妖帝做的好好地,为何要来魔界,抢夺魔尊之位?不仅如此,继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攻打流云惑月宫。他难道是要报复?   但玄晖曾说,绞杀他的是天界之人,他为什么先报复仙界?   “啊,做过几天。”   面具后的声音与前些时日在流云宫时不同,凉凉的,没有感情。   自从他继任魔尊之位后,无论是天界还是仙界,无一例外尽皆以为是南疆的那位圣尊。海神虽然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但整个南疆就像是个铁桶一样,他进去过,但是最终跟裴劫差不多,只能看到黑森森的建筑群顶尖,再也无法深入了。   那位圣尊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术法,除非得到许可,没有人进得去!所以,也并没有人真的见过他。   正因如此,对于他吞噬了蛇帝残躯的说法被众人坚信。否则哪里来的这么强的实力?   ‘圣尊’吞噬蛇帝,成为新任魔尊。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可今日一见方知,这个人并不是那位圣尊。   却承认了自己是妖帝。   ……   回去的路上裴劫久久无法平复。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圣尊’也许会成为妖帝,但他所做的一切却无疑是为了眼前这个‘魔尊’。息水湖、妖界南疆都是为了让他成为‘魔尊’做的准备,从一开始就是。   他以为,这都是妖界的事,却不想魔界卷了进来。   忽然想起当日受戮十三所托前来魔界询问时,魔尊与他对谈良久后的话,他说:“这件事情确实与我魔界无关,不过未免产生不利影响还是要早做准备。”   一语成谶。   ——   “裴九……”秦煜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   他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裴劫面无表情的为他调息。可虽说是面无表情,却与往日所有时候都不同。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但是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也完全不在乎贸然停止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秦煜一下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刚叫了一声,他便不由自主的哽咽起来。   裴劫没有停下来,却下意识垂下眼眸。   室内的光线并不算太亮,秦煜靠在他的胸口上完全被阴影拢住,并不能看清神采。   这里是秦煜的房间,他原本是不熟悉的。后来住过一次。   做弋染的时候。   就像是沸水冷却般,那曾经热烈的某种情绪恍若陈梦,不仅陌生还不真实,感觉离自己很远,想抓也抓不到。   他还记得那是什么样子,却热不起来了。   没有收到半点回应的秦煜心蓦地一沉,几乎已经认定这就是个不着边际的梦。他不受控制的哭了起来,越来越难过,却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也没有力气这样做。   忽然,有只温凉的大手附在了他的头上。语气沉缓低哑,令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好好安慰一下。   “别哭了。”是疲惫。   下意识颤了一下,秦煜按耐住心中激动占据上风的复杂情绪,缓缓抬起头来。   被昏黄灯影渡上温柔的肤色看起来很暖,微微敛住的眼帘又长又浓密,打下一片十分深沉的暗影,他的眼神藏在其中,像是躲在暗处的巨兽,正无声无息的窥探着。   但明明里面只有疲惫。   还挂着未曾干涸的泪痕,秦煜颤抖着双手触向他——很真实的感觉。于是,他抬起手来,想要摸摸他的脸。裴劫掀起眼帘,慢慢对上他的视线。   只一眼,秦煜便停在了原处。指尖距离他的脸颊不足半寸,他却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   很多次,在梦境中,他一次一次试探,到最后……   他不想试探了。即便是如同傀儡山庄中的幻境般也认了。   于是他笑了,嘴角牵起,滑落的泪水不小心流了进去,咸咸的......“裴九,你回来啦。”   裴劫的嘴唇动了动,却过了片刻才说出话来:“秦煜。”他忽然垂下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头。   他刚刚想叫他小师叔。   他从没将他当过师叔。   只有在不得不那么称呼的时候,他才会叫上一回,毫无诚意。   那颗火热的心脏在他恢复记忆的时候便骤然停止,化成某种没有质感也抓不到的东西,向他的周身四散开去,再也寻不到了。   他是裴劫,那个仙魔同体的两界之子,没有心脏,也缺失了某种情感。   但是,有一个叫弋染的少年,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记,令他的四肢百骸还在不由自主的想要因循沿袭。它们在用一切向他展示着一个事实,那颗消失的心脏中,曾满满都是眼前这个人。   裴劫忍不住有些难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   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秦煜愣在原处。缓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来附到他的背上:“你是不是有些累?”   “我找不到十三……” 第135章 逆天改绝命   秦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裴劫。浑身上下充满疲惫,藏也藏不住,一丝伪装也不剩。心中忍不住紧了紧,他缓缓的抚着他的后背。   “你不要担心,十三他很厉害的。”   “嗯。”   十三当然很厉害,比裴劫应劫之前还要厉害。这些年来,他孤身在外,虽伤痕累累,却从没翻过车。   可是,他是天生绝命啊。玄晖说他会在灾难与祸端当中走向灭亡,会否就是现在?   如果一直找不到他,是不是就印证了可能性之一——不会殃及旁人?   裴劫不敢细想。   “……”   “魔界的事情……你,你不要难过……”秦煜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语言竟然如此苍白。垂下眉眼,他努力的组织着语言,想要说些别的,既不会提及这些伤心事,又可以安慰他。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突然间复活,却得知戮十三失踪、魔界易主、老魔尊神归混沌、紫夜君不知下落这么多与他切身相关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安然无事。   这个世界上与裴劫有关系的人很少。有密切关系的更少。如果他算一个的话,那现在便只有他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其余的人,包括玄晖,都不在。   可是他真的太笨了,他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他不会安慰人。   “裴九,”调息结束,裴劫收回了手,却在半途被抓住了。秦煜握住他微凉的双手,双目注视着“我会陪着你的。”   虽然他可能并不在意。   就这样四目相对,看着那双好看的、像是盛了星海的眼眸,裴劫忽然像是受到了触动,抱住了他。卸下所有的防备与疲倦,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秦煜的身上。   但是他有点重,秦煜抱不住他。于是双双倒在了床上。   秦煜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幕。印象中裴劫几乎没有主动亲近过他。   果然,这一连串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抱住他,十分小心的抱着他。   “你不要难过,十三一定会找到的。还有紫夜君,他那么厉害不会轻易出事的……”秦煜笨拙的安慰着裴劫,只是言语匮乏,最终变成了无声的陪伴。   而裴劫似乎,正需要这样的陪伴。   可能没有人知道,魔界在他心中究竟有怎样的位置。正像秦煜无意出口的话,即使他从未想过,但是魔界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亲人。   很少有人知道,那位戏谑腹黑的魔界世子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他去那里之前,紫夜君连个正常的外形都没有,只有作为魔族最本质的形态,躲在地宫深处修行,从未出去过。   魔尊让他出来、建个模跟裴劫玩,他就真的建了个小孩子的模型。所以小一千岁的魔头才会看起来这么年轻,跟他有与别人不同的亲近。   可能是曾经有过一颗心脏的原因,他现在真的很担心紫夜君。明明知道他不是那种轻易会被抓住的人……   说来奇怪的是,他这具身体明明是来自人界,却不知为何承受住了前陈笛的魔性,与曾经没什么两样。   不可否认的是,他如今的身体并不稳定。这十分消耗他的心神,连日奔波、神思损耗,他太累了,于是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也许是才吸收了许多的灵力,秦煜并没有睡意。他注视着裴劫的睡颜,注视着这个日思夜想的人,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哪怕片刻。   就像是怕一不小心他就会消失不见。目光虽柔,却恨不得刻下烙印,或是拆骨入腹,这才安心。   看的久了,几乎将浑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刻在了脑海中,所以也看到他身上挂着自己的乾坤袋——那是前去魔界时他挂在弋染身上的。   他心惊的猜测着,现在的他是弋染变得;还是弋染是他变得?   不,这个人一定是裴劫。   弋染跟戮十三水火不容,怎么会这么担心他?还有前陈笛,裴劫‘死’了多久,这只笛子就失踪了多久。他跟戮十三费劲心机也没有找到过蛛丝马迹。还有最重要的,他已经反复确认过的,眼前之人的胸腔中是空的啊!   也许是夺舍,也许转生成了他。   可是那颗心脏去哪里了?炽热的,纯粹的,沉甸甸的。与他有关的……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但是裴劫压着他的半边身子,他动不了。于是忍不住摩挲着自己的颈窝。   他一直不敢去照镜子。可是现在有一股十分强烈的念头在催促着他,一定要确认一下,你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镜子在很远的桌案上,以他的法力是拿不过来的。万一掉在地上声音太大,会吵醒裴劫的。他苦苦思索着,忽然想起乾坤袋中有一面照妖镜。   于是小心地将荷包从裴劫腰间取下来,解开绳子,翻找了半天。   他不喜欢那面镜子,因为会照出他的本体来——似人似狼,就是一只妖。如若用的不小心,会被别人发现的。所以一直压箱底。   拉开了衣领子,他紧张的吞咽了一声,然后,在昏黄的光线中看清了想要看到的东西——   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魔族烙印,虽然既霸道又不公平,但却说明他是属于他的,是他给自己的标记。   安心的拉上领子,他轻手轻脚的装好镜子。然后抱住那个人闭上了眼睛。   虽然还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但是现在这样就很好,只要一直跟他在一起,像从前一样,就好。   ……   秦煜醒的很快,大概只是浅寐了一会,便心中担忧。天还没亮,灯火却燃尽了。他也不动,就那样看着他。   黑暗中的人很安静,与记忆深处的人醒着时没有很大分别。   ——   翌日,裴劫动了动睁开眼睛。他半个身体压在秦煜的身上,一整夜,居然一动也没动。   他居然没有将自己推开,不难受吗?   这份失而复得还在患得患失,秦煜怎么可能会推开他?他永远都不会推开他的。   现在的秦煜真是太敏感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令他立刻惊醒。于是,裴劫起身的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 第136章 逆天改绝命   等到裴劫再去看他,入眼,便是一双缱绻明亮的眼睛。完全没有梦醒时的朦胧与惺忪。   “裴九,你醒啦。”   “嗯。”   “什么时辰了?”   “未至辰时。”   他本想继续抱抱他,但裴劫却翻身下床,理了理衣服便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秦煜赶紧跟着下去。   “去一趟鬼界。”所有能想到的方式他都试过一遍了。现在有两个地方让他怀疑:妖界南疆,息水湖。   可是他已经去过一趟息水湖了,并无异样。而南疆那个地方却绝不是可以随意进入的。所以在去那里之前得多了解一些情况。   关于那日最后的事情,除了失踪的戮十三和不知身份的男人,只有一个人知道。   洛阳。   知道洛阳陨落的当夜他就召过魂了,无人应召。这便说明他早已被鬼使带入鬼界,改了名笺。   “我跟你一起去吧。”   裴劫看向他。秦煜有些躲闪的道:“玄兔、去那里了,我去顺便叫她回来……”   他不想离开他。可以的话,恨不得融为一体。   可又有些说不出口,于是想了这么蹩脚的理由。   至于玄兔,但凡是她自己跑出去不回来了,那定然是只有一个地方会去的。   于是裴劫道:“好。”   这样的回答让秦煜有些意外,但他还是立刻惊喜的追了上去。   “小师叔,九师弟。”刚出门便撞见了一直守在外面的黎煋。自打挨过月仙的罚之后,他对秦煜那是万分周全,分毫不敢怠慢。   但他又十分善解人意,所以静静等着,不曾打搅。   看到他,裴劫微不可觉的抿了抿唇。反倒是秦煜已经习惯他这个样子了,没有被惊到。   黎煋说:“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方才听说你们要去鬼界?”   秦煜应了一声。   黎煋说:“虽然魔界易主似乎对鬼界没什么影响,但如今形势动荡,妖魔横行,外面实在不太安定。”   他这么说,就算秦煜再笨也会听懂的。   黎煋又说:“我已经命人去天界传讯了,想来师祖该回来了。”   在看不见的地方,秦煜下意识攥紧了裴劫的衣袖。   他的这些小动作戮十三从来都看不出,但怎么会逃得过黎煋的眼睛?对于这二人的关系,黎煋虽从未有过什么表示,却是心下门清。   “魔族围宫至今,师祖为何不曾现身?”   说起月仙,黎煋就对这段关系更加不忍直视了。三角恋,可真有够狗血的。纵使心里疯狂吐槽,但他的面上还是原先的从容淡静。   二人一齐看向裴劫。不知是否错觉,他们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气势。这份气势本不是他有的,也不是弋染有过的。好像,寡淡中带上了冰冷。   黎煋愣了一会儿才回到:“天宫事务繁忙,师祖也不是常有空的。”   裴劫说:“既如你所言,流云宫也不再是安全之所。何以见得外面比这里危险?”   黎煋哑口不言。   于是,裴劫继续前行。秦煜呆呆的看着他的侧颜,手中不知何时松了力道。忽然,那道近在眼前的身影缓缓离去。他赶紧追上去,还未出声就听他说道:“鬼界形势不明,确实不够安全,你还是……”   “我不怕!”秦煜赶紧表态“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煜有一点与戮十三十分相像——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于是裴劫应了一声。   看着并肩离去的两道白色身影,黎煋立在原处,微微垂下眼帘。关于月仙的事情他也曾听说过一些,多年过去,缘何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不仅黎煋有疑,裴劫也不解的很。根据弋染的记忆可知,秦煜一直都不曾将他放下过,月仙呢?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居然毫无动作?   ——   二人没有走西方的正经入口,而是下了拜帖,从东方入。   外界风云莫测,但樱花町还是那个樱花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是阴阳两界之极乐盛世。好像完全脱离了六界,不受任何影响。   与魔界一样,鬼界一直都是暗无天日的。而且这里的苍穹什么都没有,包括血月。然而辉煌灯火盈天照,樱花町并不暗沉,反而繁盛极了。   街道四处点着的灯笼样式五花八门,投射出色彩斑斓的光芒。粉与白色绽了满树,樱花在飘,虽并不似春日时那般落樱如雪,却又是另一番寂静之美。   玉藻前的居处外面并不吵闹,灯火也暗了些。红叶树竖在两旁,隐隐有些隔断噪音之效,使得此处略显静谧。檐角上依旧挂着陶瓷的风铃,无风自静。   虽说流檐飞瓦在暗影的背景下看不清明,却实在不影响屋子周围植的那几株樱树,比外面街道上所有的樱树都要粗壮繁盛,枝丫瞒过红叶,粉嫩嫩的花瓣铺满了房顶。   有一个人,卧在上面。   “居士,好久不见。”   玉藻前缓缓起身,立在上面。木屐和服,怀抱白兔。他眯眼笑着,媚态天然:“未曾料到,别来无恙?”   忽然,他的视线落到了秦煜的身上:“你是,郎公子?”   略微惊喜,遂展身而下。待到四目相对时却又有些惑然。   秦煜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严谨的行了一礼:“见过居士。”   玉藻前一愣,而后微微一笑:“是我认错了。”他一边摸着手中白兔,一边解释道“道长与在下一位旧友相似,还请见谅。”错开身子“二位请进。”   今日,他的屋中倒是没有成群的艳鬼,只有为数众多的侍女。她们恭敬的跪侍,十分安静听话。   “你今日来是要见一个鬼是吗?”   裴劫应了一声。   他便问旁边的侍女:“那里是谁在管来着?”   侍女道:“回主人的话,是炽木大人。”   玉藻前:“小木的地方啊,小木呢?他今日没来吗?”   侍女没有回话,他继续说道:“那你去叫他,让他带些酒来。”   “是。”   他的情绪不高,话也不多,只不断摸着手中的兔子。自然便是玄兔。   可玄兔就像不认识秦煜一样,从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分出来。 第137章 逆天改绝命   贸然唤她定然失礼,况且秦煜只是随便寻了个借口。裴劫不说话,而玉藻前也好像不再对他有兴趣,一双美目在走神之余全都落在了秦煜的身上。   被看的次数多了,秦煜也感受到了,于是问:“居士抱的是玄兔吧?”   玉藻前一笑:“不错,正是她。”他垂眸笑着,动作温柔的摸着玄兔的毛“这是一位朋友送的礼物,我十分喜欢。”   朋友送的礼物?   “是太阴星君吗?”   玉藻前又笑了,媚眼流转:“说来真是十分讨厌。”   他话未说完,门被敲响了:“主人,鬼王大人来了。”   门被拉开,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进来。他白发蓬起,身着赤色狩衣,略微有些繁冗垂坠。胸前有雪白的流苏坠子,腰上则束着血红的绳子。一只眼睛上带着金色点翠的面具,手中还举着一只狐狸脸儿的白色面具,滑稽略显浮夸,喜庆又惹眼。另一只衣袖却随着动作不断晃动——是空的。   入了室,他将手中的面具在玉藻前的案前一放,自顾坐到一边去了:“有客人?”   玉藻前拿起那只面具,纤细漂亮的指尖儿摸了摸,忽然‘腾’的一声,炸起一道白雾,散去后就变成一小坛酒,雪白的酒壶,画着朱色的印记,十分小巧美丽:“找你的。”   他回身接过侍女准备的酒杯,继续说道:“你们见过的,裴劫九清,这位是红鬼炽木。”   鬼界四王,神秘莫测、谣言不多。但有一点却是不假,红鬼炽木是前任鬼王手下的忠实部将,在其死后还曾费尽心思救他活命,为此甚至搭上了一条手臂。   但是正如今日,那位鬼王是没有救过来的,而他也成了鬼王之一。   说他好,他也并不好;说他恶,却并非穷凶极恶。他本是罗生门下生出的怨鬼亡灵,因为实力强大手下聚集了一众小鬼。   这一点被前任鬼王知道,自然就是把他们都收了。相传二鬼斗了三天三夜,他原先的栖息地罗生门都被摧残的面目全非。再后来他就心悦诚服的追随与鬼王了。   说来极巧,樱花町的入口就是他原先栖息的罗生门。   听完来龙去脉之后,他抬起手掌来。无数名笺的虚影快速的翻动着。不至片刻便停了下来。一张名笺出现在他手中,顶端系着红绳,干瘪瘪的写着两个灰色的字体‘洛阳’。   他将名笺置在空中,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符号。那符号转了两圈,名笺上便丰富起来。不过好像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结果。又至片刻,他的身边飘出一道白、一道黑的气雾,缓缓化出形状——是两名鬼使。   “这只鬼为何不在?”   名笺为黑色,他人还在世;名笺为灰色,他已成亡灵;若已经没有名笺了,那他便是转世投胎了。   鬼使似是说了些什么,众人只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却无法辨明。   炽木对上二人视线,道:“这只鬼确实已经被带回阴界,但他似是心愿未了,一直等在死去的地方。”   鬼界是极大的,是五界之总。五界有的地方,他都有。但是大多空空荡荡,荒凉冷清。它是‘阳’的对立面,却其实还是分开的,并不相容。   也不是没有相容的地方,但都是罗生门,怨鬼亡灵多。   裴劫说:“可否一见?”   炽木看了眼玉藻前,道:“可以。”于是吩咐了身边的两名鬼使。   在两名鬼使的引路下,从东方一路向西,到了一片黑暗的西部荒漠。   黄沙飞扬,阴风瑟骨,相距极远的分布着植被巨石。   洛阳,就在那里。呆呆立着。   他不过奈何,不入轮回,神识不明。   裴劫记得,那块巨石,是他们的分离之所。洛阳让他们走,他自己去帮戮十三。   按理说,他既然等在这里,那当初裴劫招魂他应当可以听到,却不知为何没有应召。   裴劫慢慢走进,轻轻叫了他一声。   洛阳呆呆的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好一会儿才张开嘴,断断续续的说:“九……师、兄。”   “嗯。”   他低下头,没有实体的透明形态随着阴界荒漠中阴冷的风飘荡了下,慢慢产生变化。他用手在自己的魂魄当中,拽出了一个东西,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东西——斩飏剑。   洛阳将斩飏剑举到身前,看着裴劫说:“救……他……”   裴劫看着那把剑沉默了许久。   等在远处的秦煜无法看明他隐在黑暗中的神情,却下意识觉得他抬起来的手颤了颤,接过了那把剑:“我会的,一定会救他的……你们那日,发生了什么?”   听到回话的洛阳似乎安心了,微微笑了,魂魄也更加透明。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如同得偿所愿,要消散一样。   裴劫蹙着眉头,简短的问道:“你知道十三的去向吗?”   即将消失的洛阳显得非常的茫然:“鬼界……”就像他自己也不确定一样。   丢了戮十三,丢了性命,却连对方是谁都没有弄清楚。   离去之前,裴劫问鬼使:“他的尸首在哪里?”   鬼使恭敬的回道:“我们去找他的魂魄之时,附近并没有别的了。”   裴劫呆呆的看着已经空了的原地,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只有阴冷的空气。   “他的魂魄怎么了?”   两个鬼使面面相觑,最终恭敬的回道:“与此事无关,道长还是不要过问了。”末了又补充道“若道长感兴趣,还是亲自去问鬼王大人吧。”   看起来,是涉及到鬼界的秘密了。   ——   “裴九,你现在有线索了吗?”秦煜迟疑的问。   见过洛阳之后,他一直沉默着。表情没有,气氛却暴露了他并不好的心情。   那个地方离魔界入口不远,所以他才会首先锁定魔界,但结果很遗憾。   裴劫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垂眸沉思。   以戮十三本身的境界等闲之辈不可能伤他分毫。他仔细回忆着那日遇见的男人,墨蓝交接的长袍,白蓝交接的的伞面,不输戮十三的速度。这个人的功力完全凌驾其上。 第138章 逆天改绝命   “那把刀是什么?”他忽然问。   秦煜茫然片刻反应过来:“关于戮灭刀的事情我们都不清楚。有一年,师兄亲自外出将他抓了回来,那时他便有了。”   戮灭刀,邪之又邪。   “而且,那把刀似乎并没有被放在阵法中过,每次都会慢慢出现在十三手中。”   明明灭灭、星星点点,像是灰烬聚成,最终又灰飞烟灭。   “师兄没有禁止他使用,也许并没有那么可怕吧?”   裴劫应了一声。但有一点却是事实,那把刀力量强大,犹在斩飏之上!   拥有这样神兵利器的戮十三,不仅战败,还将洛阳的性命丢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鬼界,最厉害的莫过于鬼王。   “我听人说,鬼是不能见光的,那个人一直撑着伞……”秦煜不自信的笑笑,没再说下去。   他自己也觉得这见解未免有些儿戏,万一再扰乱了裴劫的思路就更不好了。   裴劫却握了握他的手:“并非戏言。”   鬼是不能见光的,这个定律就算是鬼王也逃脱不了。何况洛阳也有这个怀疑?   秦煜看着他失神了。   日暮时刻出现在西方地平线上,也许真的是这样。毕竟那里并非只有魔界的入口。   因为魔界易主这件事情,到处都乱糟糟的。鬼界本来情势就深不可测,若真的是他们带走了戮十三,也是说的通的。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还要去樱花町那里吗?”   裴劫摸着斩飏剑。他在上面施了咒法,想让它带自己找到戮十三。但是没有反应。   连自己的标记都没用,这把叛剑,又能有何用?   死亡,与被关在强大的结界之中,他当然更愿意相信后者。可这样的结界又岂是随意找得到的?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妖界南疆。   究竟是鬼界,还是妖界?   不论是鬼界还是妖界,在裴劫的脑海深处都一直有个念头久久无法散去——这件事情一定与新任魔尊脱不了干系!   难道鬼界与他早有勾结?   可若去问,玉藻前会说吗?   都说鬼界四王神秘莫测,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玉藻前就是向着他们、向着鬼界的。所以若真的有什么关系,是问不出来的。   秦煜的飞行法器不似黄金牡丹。只有两间房,中间留一个空地,是露天的。   此刻裴劫就在其中一个房间中打坐,他的周身灵力外泄,眉目深蹙,想来并不好受。   忽然,有双手触到了他的额头,轻轻颤了颤,小心的帮他按压起来。   裴劫慢慢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躲闪的视线。秦煜看着他的肩膀问:“我觉得你可能有些头痛……你继续调息吧。”   很头痛,纵然知道可能是鬼界带走了戮十三,却又不知道该找谁去问。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秦煜一惊,不确定的看向他。他并不想跟他分开。   裴劫说:“我有一些打算。”   “是不是很危险?”秦煜看着他问。他的眸子澄澈,所以任何情绪都很清晰。   裴劫下意识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眼睑。然后,愣住了。   秦煜看着他垂下的眸子,心里揪紧着握住了那只手:“裴九,你不要自己去。我,我知道我很弱,但是你可以带别人一起去。”   带谁?   在这种时刻,他想起来的永远都只有戮十三。   秦煜虽然在看着他,心中却在悔恨与自责当中。为什么他的修为这么弱?如果再厉害一点,这种时刻就可以自信的走到他身边去,与他一同面对危险。   他有许多法宝,各种类型的都有。因为灵力少,还有一个单独的袋子是专门装灵石的。裴劫用不到很多,那两个乾坤袋就又还给他了。他可以自保。但又深知不是自保就有资格跟在他身边的。尤其他要去的是十分危险的地方。   万一他反应不及时怎么办?   所以,他没有坚持跟着。   可若放任他自己一个人去那些地方,他又怎么可能安心?一个足以杀死洛阳、带走戮十三、还将他们四人关进魔界地宫的人,不论是哪一边的,都不会是好对付的。   ——   刚到流云峰上,二人便撞上了一个人,白衣灰发,冰冷沉默。   “师尊。”   月仙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扫了一下,落在秦煜身上:“伤势怎么样了?”   “并无大碍。”   月仙微微放松了下:“回去。”   秦煜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身边的裴劫,想起上次黎煋拦着时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心里是希望他还可以这样的。但也知道他现在无暇顾及自己,大概是不会替自己说话了。   谁知裴劫却迎上了月仙的目光,问道:“师祖,我有些事情请教。”   月仙微不可觉的眯了眼睛:“何事?”   裴劫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字说道:“妖帝,是怎么回事?”   有一件事情有些奇怪,关于海神的飞升。   距今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却几乎没有确切记载。月仙的飞升是因为斩杀了前任鬼王,这事六界周知。而他的好友,如今地位比他还高的海神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没有一点事实根据。   因为他财大气粗背后又有靠山,多得是看他不顺眼的人,觉得他是走后门,有内幕的!   可是细细比对,有一个不经意的巧合——   海神的飞升时间,与妖帝被绞杀的传说,几乎在同一个时期。   裴劫之所以现在才注意到,是因为那段时间他们家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仙界与魔界都扯进来了。   月仙抿着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看向秦煜:“我已经叫玄兔回来了,我们回月宫。”   秦煜看看裴劫,看看月仙,壮着胆子说:“师尊,你帮帮裴九吧。”   沉默了半晌,月仙对秦煜说:“你先进去吧。”   秦煜迟疑了一下,还是按照他的话做了。身后却传来一道有些冷的声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裴劫。   秦煜立刻回过头来,正看到二人对视着,一个神色寡淡、瞳眸深邃。一个气势迫人、瞳色浅淡。   漆黑的瞳仁中不知盛了些什么,丰富了,也陌生了。银灰色的眼睛则压抑着,以至于迸射而出的目光如寒冰射光。没有人有下一步动作,气场难容却无人退缩。 第139章 逆天改绝命   秦煜紧张的吞咽一声,拽了拽裴劫的袖子:“你不要这样。”   裴劫收回目光,敛起的视线若无其事的扫过他,黑漆漆的,又不含情绪了。   月仙的眼神随着二人的动作幻了幻,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的眼睛十分好看,因为眸色浅,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却总是一片晦涩。他没有再赶秦煜,而秦煜也不会主动离开。   半山腰上这个建在竹林边上的亭子是秦煜很喜欢弹琴的地方,以前,弋染从弟子峰上回来,一定会从这里看到他。   “你想知道什么?”   被天界围剿,又没留下任何痕迹,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让人怀疑是天界有意为之。想必月仙也同样受此约束。所以裴劫说:“若师祖不便回答还请告知。”   “好。”   裴劫看着他的眼睛:“是海神做的?”   月仙原本直视裴劫的眼神忽然敛回去了,神色藏住,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是。”   是不同于面对他的恶意。   “他死了?”   “是。”   “可否入魔?”   好像是走神了,月仙迟迟没有回话。他的视线还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好像连呼吸也止住了。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裴劫和秦煜都静静等着,不曾有过任何动作。   那些恶念好像散去了,对于他的,对于海神的。   过了好一会儿,月仙都没有再说话。于是裴劫明白,他不会回答了。   “蛇帝是被他封印在息水湖了?”   月仙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他还是没有回答,可浅色的眸子中却又十分明了。   “怎么,这件事情也不能说?”   月仙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有些沙哑:“我不想说。”   本来就是有求于他,他回答是情分,不回答也不欠着什么。   更何况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情分。   裴劫垂下视线轻轻勾了唇角。可这个笑容还未绽开,他敛起的眼神中便充满了疑惑。   这是什么笑容?   他思考良久,以至于忘记自己其实还是有些问题要问的。过了有一会儿,他听到秦煜的声音迟疑又小心的响了起来。   “师尊,裴九他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心情不好,所以才有些失礼,你不要介意。”   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这么怯懦?   可是因为他这句话,两个人都将视线转到他身上去了。秦煜不喜欢被这样瞩目,顿时绷紧了。   当然,月仙看着他,他也不敢移开视线,于是一直对视着,到额角冒出细汗。“师尊?”   月仙收回目光:“你继续问吧。”   裴劫也不客气:“那位蛇帝真的死了吗?”   月仙说:“大概吧。”   大概?   好像已经感受到心脏加速跃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没有。   他心中有些疑惑。都说妖帝聚集了上古八大妖怪。可是如今他手底下为祸四方的却全都是魔界那些穷凶极恶、被封印压制的魔头!   这太不合情理了。   能莅临妖界,坐上帝位成为一界之主,就算大部分都是迫于威势,但再不济也不可能一个追随者都没有吧?连他这样的存在都有几个人或多或少的关心,蛇帝还在六界之内,再被排挤,会比自己的境遇过分吗?   “那他在鬼界是不是有什么朋友之类的?”   他这句话还没有问完的时候,月仙的眼神便扫过来了,带着惊疑与不确定,碰撞在一起。“你此言何意?”   他不知道?裴劫蹙着眉头,一时没有回答。   秦煜道:“是我们去鬼界,洛阳说的。”   月仙的视线又转向他:“确定?”   秦煜的气势弱了半分:“不太确定。”   “?”   他下意识看向裴劫,裴劫便道:“他的魂魄状态有些不对,但是没有废话。”   很显然,这是一条超出月仙了解范围的消息,他、天界,还有其余几界都不知道。   裴劫向他简单的讲述了一遍数日之前在西北荒漠发生的事情:“师祖有印象吗?”   月仙蹙眉思索了片刻,而后才严谨的回道:“会用伞的,六界之中我只知道一个樱花町主。”   “!”   “可是他已经数百年不曾用过了。”那时,他还身在六界之中。“而且据我所知他所修行的术法速度没有这么快。”   单看身形,那个男人与玉藻前也分毫不相似。裴劫也算与他见过几次,樱花町主那般奔放,就算不曾刻意,也几乎除了隐私部位都看个干净了。   月仙说:“不会是他。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交集。”他像是还想到别的什么,一直蹙着眉头,但没有说出来。   “那,有没有可能是鬼王?”   视线再次相撞,月仙的眸子动了动。他在思考这种可能。   “听说师祖之所以飞升是因为斩杀了前任鬼王,关于如今的四位你知道吗?”   月仙倒是没有隐瞒:“知道一个,红鬼炽木。”他又说“也应该不是他,他对前任鬼王之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对于他的这个回答,不要说裴劫了,就是秦煜也有些异样的惊奇感。不是说鬼界四王很是神秘吗?怎么师尊这么了解红鬼?   但联想到他亲手斩杀了前任鬼王,而红鬼又是前任鬼王的部下,好像也说得过去。   忽然,气氛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秦煜下意识去看裴劫,发现他锁向月仙的目光微微眯了起来,漆黑的瞳仁发着危险的光芒:“师祖好像已经确定新任魔尊的身份了。”   月仙明显僵在了原处,因为思考而发着某种光泽的眸子还保持着亮度看在某处,瞳孔却微不可觉的缩了缩。   裴劫笑了一声:“他的身份,天界早就知道了吧?”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自己。但也并不是很在意。   既然妖界的事情跟海神扯上了关系,那究竟是哪位妖帝,于他们而言也不会难以分辨!   如果新任魔尊真的是蛇帝,那么从很多年前开始南疆圣尊在息水湖做的那些事情便不会是为了吞噬他的残支,而是放他出来!   一界之主,无论是真的死在了那里,还是被封印在了那里,都应该具有极强的灵力波动才是,可事实上呢?如果不是小镇惨烈的事件,谁会在意那种地方?   如此便只有一个解释,那个地方,有一个极为强大的结界,等级甚至在南疆深山之上! 第140章 逆天改绝命   连裴劫自己都没有想到,戮十三的下落最终竟是从月仙口中推理出来的——一个明明与此事毫无关系的人。   他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戮十三会被关在那种结界里,也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魔界外面袭击了他们,更不知道南疆圣尊的真实身份、蛇帝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必须要将戮十三先救出来。   那位篡位的妖帝在秦山承了业,蛇帝定然坐不住。却不想就在那里被反杀,封进了息水湖。数百年过去了,那位妖帝一直不曾现身,他就这么逃出来了。   逃出来,夺了魔尊之位。   巨身八首、妖神混战时期的魔头。明明与自己毫无关系,所做的一切却与自己切身相关。而且是他与这个世界唯有的关系。   “裴九!”像是感受到他情绪的剧烈变化,眼见着他转身就要走,秦煜下意识就追上去了。对于这二人的对话,很多地方他都一知半解,却唯独清楚一件事情——很危险。   裴劫停下了,目光却看向了后面的月仙。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但裴劫却微微垂首,对着秦煜说:“你随师祖回天界吧。”   既然是蛇帝而不是后来那位,那他对天界的敌意便不会那么深。更何况天界本就是最安全之所。   月仙知道他的意思。   秦煜也知道。但是他就是害怕,害怕看似平常的分别,是永别。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从月仙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秦煜微微仰首的样子,略显单薄的身子撑不起白色的道袍,于是在微风中摇摆。   其实秦煜并不矮,只是长得比平常人要慢上一些。几十年过去了,他的身高也基本定型了,但还是比不上裴劫的。   裴劫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脸,但抬了一半的手忽然便僵在了原处。似乎还有些懊恼,蹙着眉头反手召出了卿月。   “我不方便带着你。”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过分的语气,却还是让秦煜一下子跌进了谷底。   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连个小点儿也寻不到的时候,月仙才从亭子里走过来:“回去吧。”可是目光在扫过他侧脸时,却忽的颤了一下“阿钰?”   秦煜哭了。冰凉的眼泪不断地从双眼中溢出,爬满了脸颊,风吹过时,颤巍巍的往下落。   “师尊,裴九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   多年不来,息水湖四周的景色还是十分好看,时间掩盖了曾经的惨像,万物肆意发展,狂野凌乱,反而形成了不一样的景致。   一个一界之主为了另一个一界之主设的结界,想想也知道究竟有多强大。   仙君、魔尊、人皇、鬼界四王,再加上一个玉藻前。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够有所察觉,那只能是他们。   除非事先知情。   常规手段是不顶用的。南疆圣尊的方法是黑暗能量,与他身体的另一半殊方同致。不过比不上南疆深山聚集起来的那些,他得再借点儿。   横笛唇边,诡异的声音便从指缝间漏了出来,湖水发出细微的颤动,秦山深处传来不安的躁动,鸟兽慌乱的四散而去。有明目可见的深色灵流如辉光般汇聚而来。   在如此多魔气的冲击下,裴劫的半边身子很快便产生了变化。   纵然过了飞升之劫,但他的本质还是没有改变,甚至更加不稳定了。往常他都将体内的两种力量平整的分在不同地方,互不干扰,也就没有冲突。可若是一旦失衡,引发的定然是灵力暴走、身体失控。   就像现在。   这也是他不想带秦煜过来的原因。   墨色占据着他身体的一侧,连眼睛都已经不见了,眼眶之中是流动的浑浊灵流,比起紫夜君,是十分纯粹的深色。他停下笛声,微微喘着气,用另半边身子落了一道结界,一道可以将自己和身体里面的魔气关起来的结界。   然后一次性将所有的魔气全部释放!   砰然爆满又骤然抽空的魔气令他的身体在瞬息之间从向右侵蚀变成向左延伸,不合时宜的灵流试探着向陌生的地盘扩散着,完全不理会主人因为不适而产生的痛苦。   裴劫伏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才终于有力气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查探,原本死物一样的斩飏剑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飞起来到处转圈,然后化出无数分身,直直插入了水中!   果然产生了不一样的波动。   被黑气笼罩的息水湖起了一阵波浪,但很快归于平静。   可裴劫潜入水中后却除了斩飏的分身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可能轻易发现什么。那些魔气虽然很多,但是应该不足以令结界出现质的变化。   这一点,只要看看南疆圣尊究竟准备了多久便可想而知。   既然斩飏已经有了反应,那便不需怀疑——戮十三真的在这里!   裴劫在原处修整了许久,才勉强恢复了正常。他没有召回斩飏,也没有收回结界。   ——   梨棠山,位于流云宫最外围的这座小山峰因为没有人,几乎没有受到冲击,还是原来的样子。   弋染有幸,在此清修过三年。所以,见过那个被关在冰洞中的人。   “你来做什么?”他盘膝而坐,闭着眼睛。   “我想请你帮个忙。”   那人倏地睁开了眼睛。他狐疑的打量着隔着冰柱与结界的人,缓缓启齿:“裴九清?你不是……”他嗤笑一声“也对,你可是仙魔同体、六界之外。今日找我,是为了他?”   裴劫应了一声。   又是嗤笑:“且不说我被关在这里。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你觉得我会帮你?”   沉吟片刻,裴劫问他:“师尊为何将你关在此处。”   “与你何干?”   “那你反思的如何?”   禹十四会被关在这里与别人无关,全都是他自找的。他怨念太重,原本全都放在修行上倒也没什么事情。但成长到一定境界后便成了他继续前进的阻碍。   在一次渡劫失败后,他的怨念终于不受控制了,再也没有办法假装无事的投于修行。   他总觉得玄晖偏心,但是,却是一直信任自己的。于此反思多年,这一点他还是想的明白的。否则便不是那个各方面都万中无一的禹十四了,也不值得让他怨愤这么久。   可这些,并不影响他对戮十三的讨厌。 第141章 逆天改绝命   裴劫说:“我放你出来,你替我破一个阵法。”   禹十四知道,既然他会来求自己,便代表他已无计可施。他垂下头,似乎是在思量。“师尊,同意了?”   裴劫:“我还没有见到他。”   禹十四笑了一声:“戮十三出事,他竟然没有立刻出来?”   裴劫:“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禹十四还是笑,有些……凄凉。   看啊,你那么看重的弟子走火入魔、身遁魔道。很让人失望吧?要是一开始是我的话,还会这样吗?   呵呵……   其实,我也很让人失望吧?   他不愿深思——在潜意识里,他觉得要是有一个‘九师兄’这般待他,他一定会做的非常好的。   ……   禹十四在息水湖研究了三日,一界之主下的结界,若真的那般轻易让人破解,就不会是那个连裴劫都毫无办法的结界了。虽然被关了几十年,但看家本领禹十四是半点儿没忘记。纵然战斗实力不强,自身灵力也不够多,但其他方面是真的没人比得上。   他探查了从秦山到秦城数十里的地方,最后才又返回息水湖。每有新的发现,神色便凝重几分。   “可以破解吗?”   禹十四看着裴劫,丝毫没有隐藏的说道:“即便解得开,里面也可能已经没有什么了。”   “什么意思?”裴劫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禹十四说:“下结界的人几乎没有用自身的法力,而是将四方灵力注入了他的阵法。秦城、秦山、息水湖、天象,这些灵力凝成了一股一股铁链,成为结界内部被关押者的枷锁。”   所以,这个结界浑然天成,是自然的一部分。不易被发现,也不易破解。   湖面下面已经是一个单独的次元了。让另一个次元现身,除非有天人之力。   可戮十三本身真的能承受住这么沉重的枷锁吗?   裴劫蹙着眉说:“如果有人想他消失,关在这里岂不多此一举?”   禹十四莞尔:“也对。不过以我二人之力是没办法破解的。至少要四位以上师尊这个级别的人。”   玄晖是仙界尊者,仙君面前受到尊重的人。他这个级别的人可谓凤毛麟角。而且玄晖本人还在闭关,人都找不到。由他们自己去找这样四个人,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   裴劫说:“我来想办法。你继续研究破解之法吧。”   ——   月宫   气氛已经沉默了好长时间了。现在疗伤也结束了,秦煜拜了拜他,因为似乎没有要说的话正打算离开。   “阿钰,”月仙还是开口了。秦煜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之前,你出事的时候我被潮涯拉去东海之下了,没有及时收到讯息。”   明白了他的意思,秦煜倒是放松下来了:“劳师尊挂心了,我并没有大碍。”   月仙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捉摸。“再有两次,你体内的魔气就可以被全部清除了。”   秦煜应了一声。   月仙又说:“这次去东海觅了许多珍宝,都给你吧。”东海之大,不可测量。其中的珍宝可谓取之不尽。可因为是海神的地盘,自不敢有人明目张胆的盗取。小门小户一次半次的小动作他们也不会放在眼中。   但海神潮涯盛情难却的邀请众人一同来寻宝就不一样了。机会难得,是不会有人拒绝的。月仙被海神这般三推四拉的,天上因无人不知这二人关系也跟着起哄,遂就这样一同去了。   月仙自己寻得宝贝虽然不多,但是架不住海神给他开后门,所以带回来的是又多又好。   总有人开他的玩笑说,得此友人真是三生有幸,此生不愁了。   但是秦煜没有去接:“师尊,我用不了这么多的。”即便曾经过的很惨,但这么多年珍宝见得也够多了,于他而言已经没什么稀罕了。   月仙说:“我见你身上少了许多东西。”   秦煜的东西早在许多日之前送给弋染了。后来裴劫清点了一下发现大部分都用不上就还给他了。尤其是初魄,是个防身的法器。而他需要的是温养体息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初魄是不如‘蛾眉’的。   虽然月仙从未管过太多,但他还是本能的紧张了一下:“裴九他丢了很多东西,我给他用了。”   “是么,”月仙缓缓收回了手“他是那天回来的吧。”   “嗯,他解了围宫之困。”   每一次出事,他都恰好出现。   ……   转过长廊,就看到玄兔发疯似的在月仙的房间里撕扯床单。秦煜心中一惊,站在门口叫她:“你怎么在这里?快出来!”   玄兔又愤愤的咬了两口,才蹦跶着出来,蹦到他手上去了。然后拽着他的衣服前襟继续咬!   “你们要回来就回来,为什么非要把我叫回来!都说了我是玉大人的兔子!”   秦煜一边摸着她毛茸茸的兔头,一边说:“大概是师尊也觉得这里有些冷清吧……你回来了正好可以热闹一些。”   玄兔继续气呼呼的说:“他嫌冷清?他有那么多弟子,随便找两个上来都能解决问题吧!热闹个毛线,我认识他大几百年了,就没见他热闹过!”他一边咬秦煜的衣服,一边抡圆了小拳头锤他,好像罪魁祸首是他一样。   秦煜的衣服已经被咬变形了,再咬两下估计就破了:“那你也不要咬我的衣服啊。对了,你不是玉大人的兔子吗?为什么一定要到月宫里来?”   行,不咬衣服。玄兔按着他的手咬起来了。   “痛!”   玄兔这才松口。她摸摸嘴巴,揉了揉用力过猛酸痛的嘴角,含含糊糊的说:“说来真是,唉——这还要从我为什么变成一只小礼物说起。”   ……   她不过是人界某处山上的普通小兔子,每天睡醒了就是出去找找萝卜,然后躲起来睡觉。谁知道哪一天竟然被抓了!   “造孽啊,我跑了好几次,好几次都被抓回来了!”玄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那时咱也不懂怎么回事,咱也不会问,只能死命的挣扎。”   再后来就被送到玉藻前那里去了。“玉大人对我特别好,我真的特别喜欢他。”然后又被抓回来了。“哪里找不到兔子?整个山上那么多小动物,他为什么就按着我抓?”再后来月仙与玉藻前达成了协议,一边住一段时间。 第142章 逆天改绝命   秦煜不知道该表现怎样的心情。看起来所谓的抓她的那个人就是月仙了。但听起来又不像是他送走的。除非他精分!   “难道是有人从师尊手中把你偷走送给了玉大人,所以师尊才要把你抢回来?”   “啊?”玄兔拭了拭眼泪“话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当时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你说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秦煜捂住了她的嘴:“不要乱说话。”   玄兔翻了翻红眼。   秦煜问:“那你跟在玉大人身边这么久,应该很了解他吧?”   玄兔高傲的抬起下巴:“那当然了,我可是玉大人身边最受宠的兔子!”   秦煜:“那你知不知道关于鬼界,有没有跟新任魔尊有关系的地方?”   玄兔盯着他端详起来:“你是来我这儿打探消息的?”   秦煜抿了抿嘴,讪讪地笑了。   玄兔撇了撇嘴:“反正玉大人没有。”   秦煜失落的垂下了眸子。   玄兔捧起了他的脸,秦煜茫然的看着她,不知究竟是何意。却见玄兔说:“我确实见过那两个人。”   是谁,不言而喻。秦煜的眸子瞬间亮了:“那他们在哪里?”   玄兔说:“有一个来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一个被晏止大人送给新魔尊当礼物了。”   “晏止是谁?”   ——   “我需要几个人。”裴劫说。   流云峰偏居一隅,惑月峰毁的看不出本来面目,所以现在宫中临时的主峰是文溯峰。因为魔族来犯,锁妖塔也破了,其中大妖尽数逃跑,虽然已经修复了封印,但眼下实在没有人手去抓捕大妖。于是只能收集信息先移交给别的仙门。   然而别的仙门也是自顾不暇,担心有一日像流云宫一样被袭击,都忙着先完善自己的防御体系。   宋濂问他:“什么样的人?”   裴劫:“修为越高越好。”   于是宋濂对一旁的黎煋说:“你去把没有受伤的师弟们都叫过来。”   他们都知道,裴劫不是那种随意开口的人。既然开口了,便说明是真的需要帮忙了。   但眼下恐怕没有完好无伤的人。   不至片刻,广场上聚集了几个人。他们这些师兄弟里面受伤最重的就是叶六了。弟子峰上全是修为低的小弟子,魔尊来时,为了保护他们叶六是拼了命的,据说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然后便是宋濂,他为了整个山门的防御结界和喷发的惑月峰几乎耗尽了功力,若不是后来黎煋赶过来帮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其余几人也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如今还囫囵着的实在是不多。   贺十九看着气氛奇怪的几个人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濂解释道:“九清需要些人手。”   安十七问道:“是不是十三师兄有消息了?”   裴劫应了一声。   贺十九说:“要做什么,说吧,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他以前对戮十三的了解都是从传言中听说的。后来,禹十四被关起来反省,他临时接管了藏兵阁,才有机会与戮十三真正接触。   说实话,他对他不反感。即便是曾经也是有些羡慕的。   可是:“人不够。”   宋濂和黎煋都受了伤,不符合条件。   一直沉默的二十七说:“我倒是能找到人,不过不如诸位师兄修为高强。”他一回来就被告知弋染是九师兄,十分不能理解。因为入门晚,他并未见过裴劫,山门又才出了事,无人解答。他带着满脑子问号,一直到了今天。   裴劫盯着他看了片刻,道:“可以。”   正是当日追捕九命猫时他带的那两个人。   ——   “师兄,你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劫走在最前面,脚踩卿月剑,腰悬前陈笛,衣袂偏偏、青丝缭乱,眉间微蹙,眼神含着不易察觉的隐忧。   大概是他平时太过淡漠,所以这丝隐忧格外明显。薄唇抿了抿,他道:“我亦不知。”如果没有‘御魔令’他会觉得自己是轮回转生。可他总不能带着仙魔血统轮回转生吧?   “那这是不是说师兄是借着弋染的身体重生的?”   弋染被抓进魔界地宫,三五日内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是否是裴劫在他将死之时占用了他的身子?   依然不对。血统不是夺舍就可以改变的。   “那是怎么回事?”二人还待再问却被他打住了。   其实他自己是有些猜测的,当日他只差最后一道天雷了,如今也只承了一道。   就像是,这期间的几十年是他天劫的一部分。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的问题继续讨论有何意义?   言语间终于到了息水湖。禹十四还在研究湖底。   “哈,十四师兄!”很远的地方贺十九就觉得那个人眼熟,但是心中想着他应该还在梨棠山反省。直到近前,才终于确定。   他跟禹十四在一起太久了,即便是他被关起来这些年,也时常前去探望。这也是为什么风诵和昝云会一直跟弋染保持联系的原因。   不过,有禹十四在里面关着,也不难猜测弋染是犯了错被罚到那里去的。只是都没有问罢了。   ……   加上湖底的戮十三,当日前去魔界探查消息的小队算是聚齐了。   除了洛阳。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禹十四说:“你就找了这么几个人?”   裴劫没有回他这个问题,而是盘膝而坐,化出一柄弯琴。   琴还是秦煜的。他说自己没什么大用处,坚持给了裴劫。没想到,今日就用到了。   只看到他这个样子,众人瞬间就懂了。   不再废话,五个人被禹十四带到一处现场教学了半个钟头,安排到了特定的地点,一起结印、共同发力。   以五个人为源头,血色的薄雾氤氲开来,相连、绽放,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透明帐篷。   赤阳阵,居然可以这样用!   这原是一个用以暂封极强邪祟的阵法,有吞噬关押物能量的作用。无论封的是个什么东西,被吞噬的力量都会转变成阵法的一部分,反而加固阵法。   据说,这个阵法是月仙所创。但极难修行,一个人也施展不了。所以并没有很普及。 第143章 逆天改绝命   如今将这个阵法铺开在息水湖之上,那息水湖就是关押物,是要被吞噬能量的。   裴劫专注的弹着琴,为其余几人加持着法力。同时紧紧盯着阵法当中。   湖水变得像是没有实体的浑厚墨汁,快速的旋转,成了一道不断下陷的漩涡。而后,散发着恶臭的黑气疯狂的喷涌出来,瞬间就占满了整个赤阳阵的空间!   是比封魔镜还要凶恶、纯粹的魔气!   “撑住,否则这些魔气会全部溢出来。到时苍生祸乱,不用我多说!”   可是,这些魔气并不是裴劫关心的:“十三呢?”   禹十四又探寻了半晌,额角冒下细汗:“被锁住了!”   “有没有办法解开?”   禹十四:“怎么解?全是灵力凝成的锁链!”   几乎是在众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琴弦犹颤,却已不见弹琴的人了。   “九师兄你不要冲动!”   “管他干什么,你拦得住?”   裴劫他,冲进了赤阳阵之中。   ——   “真的被关在息水湖中了?”秦煜再一次问道。   黎煋说:“九清带着师弟们去那里了,想来是不会有错了。”   他是偷跑下来的,他觉得必须要告诉裴劫那件事情。   黎煋以为他在担心戮十三:“小师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有九清在想必会很快把他救出来的。”   戮十三怕水,十分怕。这是整个流云惑月宫都知道的。   还是裴劫带着秦煜外出游历的时候,遇见了戮十三他们。当时正值河水大涨,在沿江的一个城池中,姑娘们站在城楼上抛绣球,汉子们则浸在水中争抢,为来年讨一个好彩头。   有时扔秀球的某个姑娘与抢绣球的某个汉子看对了眼,互生情愫就此成就佳缘也是常有的。   这个节日原本是对于河神的祭祀之礼,怕的是烟雨时节水涨过高造成水涝。随着时间推移,如今却也发展的喜庆热闹。   连洛阳都下水了,戮十三就蹲在一边,跟他们一起看。秦煜很好奇:“十三不去玩吗?”   戮十三摇了摇头,浑身散发着冷气。他缩了缩,靠的裴劫更近了一点儿。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想玩吗?”   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兴趣的。但是却还是缩着。   裴劫就说:“你去玩吧,我看着你。”   戮十三回头迎上他,带着欣喜。可只是一刹那,就又焉儿了:“不。”他摇着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裴劫继续安慰他:“你看洛阳他们,要是今天没跟他们一起玩,过几天你该后悔了。”   戮十三撇着嘴,依旧很有顾虑。   裴劫就笑了一下:“怎么,连我在身边也没有信心了?”   戮十三看着他,像是鼓足了勇气:“那师哥你一定要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裴劫:“好。”   终于,他下水了。虽然加入进去了,却有些畏手畏脚,与往日判若两人。   秦煜疑惑:“十三今天怎么了?”   裴劫目不斜视的看着戮十三,在他心慌寻过来时微微一笑,他就又去抢球了。“十三小时候落水了,大病了一场,自那之后便开始怕水。”   抢了半天终于抢到了一个,他赶紧举起来给裴劫看。可是不知怎的却在一片人海中迷了方向,一阵眩晕过后就开始不省人事。   ……   “小师叔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不我叫人送你过去?”跟他处了这些年,黎煋还是了解他的。   秦煜虽急,但是却觉得自己即便现在去了也没什么用,于是便道:“不必了,我在此等着吧。”   ——   “师哥,有怪物呜呜呜呜。”幼小的戮十三紧紧抱着裴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彼时的裴劫还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呜呜呜呜,有怪物呜呜呜呜,好多双眼睛,好可怕呜呜呜呜。”   “很多双眼睛?”   一边听到的弟子无语的扶了扶额。这种时候还帮着他回经历,不是成心不让人好吗?   戮十三想了想,继续哭:“好多双眼睛,红红的。”   裴劫也想了想:“没有吧,惑月峰没有这种怪物吧?”   戮十三哭得脖子脸通红:“有!黑乎乎的,有大链子!”   粗重的锁链错杂密集,有数双血色的竖瞳,在一片黑暗之中恶狠狠的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一直以为,那是他在水下产生的幻觉。   可是,巨身八首的蛇帝玉带上的眼睛是血色的竖瞳。湖水之下的另一个次元是布满黑暗的浑厚魔气,戮十三,就被无数巨大的锁链束缚其中。   暗色的道袍已经破碎不堪,上半身几近赤裸。有锁链没入他的身体,沾染上状似鲜血的颜色,糊了大片皮肤。他披头散发,垂身在一片黑暗与枷锁之中,弥漫的魔气已经不知道究竟是从他身体中溢出来的,还是在涌入他的身体。   “十三!”   替身术。   不知为何,几乎是看到他的一刹那,裴劫的脑海中冒出这个词语。   但是蛇帝在戮十三被关在这里之前就已经成为新任魔尊了。时间是不对的。   顾不得多想,裴劫飞向他的身边。毫无疑问,整个空间中的魔气都是被关押在这里几百年的蛇帝滋生的。有此等魔气,他会成为魔尊一点都不令人心惊。   “十三?”裴劫小心的触了触他,被这么重的锁链锁住身体,一定很疼。   戮十三一直垂着头,丝毫没有反应。   不易察觉的紧张漫上心头,裴劫赶紧探了探他的体息——还好,还活着。   禹十四说这些锁链都是由四方灵力凝结而成,那他断了来源不就可以解开?   “十四师兄,九师兄怎么还不出来?”   禹十四眼睛紧闭,眉头深蹙,越来越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等着。”   但是,撑了这么久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禹十四说:“要是撑不住你做什么流云宫的弟子!”   于是众人咬咬牙,继续坚持。   湖底,裴劫蓄了片刻的法力,结印之后,他与戮十三便被包裹起来了。过了一段时间,那些锁链才渐渐有些虚化。几百年凝成的东西,好如冰冻万年的玄冰。裴劫唤出卿月剑,用力的砍着上面的锁链。 第144章 逆天改绝命   “十四师兄,九师兄已经下去半日了,他不会有事吧?”   禹十四:“管好你自己!”   就是这时,有东西从水面中破了出来了,因为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晰,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它撞击在赤阳阵上的震颤。   这时,琴声停了。   他们本就法力不足,如今又受了撞击,整个阵法就要分崩离析。千钧一发之际,禹十四加了进来:“撑住撑住!”因为他的加入,阵法上极为短暂的打开了一道缺口,那个横冲直撞的东西就这样顺着缺口,带着滋滋啦啦的魔气跑了出来。   “什么东西?”   众人下意识看去,却见有个厚重到已经产生实质的结界炸了开来,一道白色的身影被迫而且极为快速的砸了下去。   与之相反的是,一团黑乎乎的魔气渐渐散开,露出还挂着断裂的锁链、浑身血迹斑斑的戮十三。   他缓缓起身,慢慢的悬在空中。被四散的魔气撩起的黑发飘飘扬扬,十分柔顺,再也掩不住其中血光毕露的瞳眸。   裴劫被砸的头晕目眩,强撑着爬起来,一口鲜血直接从口腔中喷了出来。   “九、九师兄……”   什么情况?戮十三不是被关在里面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禹十四气的破口大骂:“看什么呢!把这东西关了!”   没有了裴劫的加持,他们根本撑不了多长时间。反正戮十三也出来了,首要任务还是关闭这个满是魔气的地狱。   裴劫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抹去唇角的血迹,看向悬身湖面之上的戮十三。   魔气缭绕,薄唇紧抿,目露血光。浑身上下遍布着血迹与斑驳错杂的伤痕。他徐徐抬起左手来,有东西聚集,带着火星,明明灭灭的燃烧着。   先是一个黑色的刀柄,然后是长长的刀身。看起来极为缓慢,凝聚成形却是转眼之间。   他的头缓缓地转了转,像是,将目光聚集在了裴劫的身上。眼中的血色光芒因为晃动在一片黑气中留下肉眼可见的轨迹。几乎是在众人丝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刀锋带着十分凌厉的攻势砍向了裴劫!   ‘砰’的一声,留下一个巨大的坑。   众人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地上当然已经没有裴劫的身影了。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戮十三却很快反应过来。脚下用力,瞬间飞向裴劫的方向,提刀手起,带着他自身的力气再次砍过来。   裴劫一边躲闪一边重新唤来卿月。他的面容一片深沉。他必须,也只能提剑相迎。戮十三现在的状态已经不是不动手就可以解决的了。   可对于裴劫来说更心惊的,是这可能才是戮十三本来的面目!   无论如何,只要有这样的一个人控制在手中,对于蛇帝都是极为强大的助益。他的牢笼,成了戮十三的催化剂,如此轻易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二人在天上地下乒乒乓乓,其他人则在全力关闭封印。因为害怕打扰他们,裴劫有意识的想要引诱戮十三远离这里。但是当他离开息水湖的地界之后,戮十三却刀锋一转,砍向了还在封印的六个人。   正在几个人快要挨到刀尖儿上的时候,裴劫的笛声响起了。戮十三的速度太快了,六界之中少有人匹敌。那么远的距离,裴劫是追不上的。   喑哑诡异,如呜咽低语。是‘御魔令’。   居然真的对他起了作用!   裴劫微微敛了眸子,藏住其中情绪。   戮十三在笛声之下缓缓离开六人,裴劫也慢慢的靠近着他。但也许是因为戮十三身上的魔气不输于自己,前陈笛没能完全控制他。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只留血光的眸子打量着自己的肢体,用力的挣了起来。   “离远些。”   好在封印终于好了,六个人虽然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保命要紧,赶紧连爬带滚的跑远了。   整个息水湖面上,只剩了两个人——一黑一白,遥遥相对。   不知是觉得长此下去徒劳无用,还是看到戮十三挣扎的太痛苦。裴劫笛声一转,奏起另一支曲子。   ‘玲珑’,一首极为轻缓柔和的曲子,具有安魂唤神之效。   可在曲子对戮十三完全奏效之前,是无人能阻止他的狂暴弑杀的。裴劫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吹奏。一片洁净的流云惑月袍就这样,一点一点沾染上血迹。火星燎到了衣袍,黑灰一片。   山林中躲藏的几人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见戮十三这么近距离、刀刀凌厉的攻击与裴劫慢了半拍的躲闪,任谁都害怕下一刻,他就会被一刀劈成两半!   但是,每一次又都十分恰到好处的避开了要害,没有留下太重的伤痕。   炸起的湖水像是具有洗涤功效,不仅洗散了那些萦绕在戮十三身周的魔气,还洗去了他浑身上下断开的锁链。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玲珑’终于发挥了全部的功效。戮十三茫然的悬在空中,未久,坠了下去。   裴劫立刻放下笛子,飞身过去接住了他:“十三?”   戮十三缓缓的开合着眼睛,有些艰难。双目中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很熟悉,是他念了许多年的。   “师哥?”   “是我。”   他笑:“你来了,就好了……”只这一句话,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的身子一歪,完全失去了意识。   “九师兄!”眼见结束了,几个人赶紧聚了过来“十三师兄怎么样?”   裴劫的表情一片凝重:“先回去。”   ——   秦煜还是没能见到裴劫。那日出去的几个人勉强坚持回到山门,一回来全都瘫痪了。裴劫则带着戮十三找了个屋子关上门,不发一言。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事情究竟有多糟。   他看到他们了,裴劫背着戮十三,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褴褛一片。他有直觉,这一次并非戮十三的,而是他自己的。   戮十三的情况极为严重,宋濂和黎煋都没有办法。但是裴劫不肯放弃,一直都在努力的救治他。   “你记不记得当年大师伯……”   “你是说上人阳乌释?”   宋濂和黎煋在窃窃私语,秦煜却听了进去。 第145章 逆天改绝命   裴玄度可没有入过魔道。但是他曾被召回流云宫,召回来,就关起来了。   魔界公主久等不见,引来魔族围宫——那也是第一次魔族围宫,那之后,流云宫才成了流云宫。   因为介意裴玄度与自己之间的关系,魔族公主倒是没有大开杀戒。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引出半个流云宫的魔性,让他们自相残杀。   流云宫中一片黑暗、勾心斗角、刀剑相向。最终闹出了人命。   玄晖控制不住局势,只能寻求太阴的帮助。太阴也没有办法,但是却认识有办法的人。那个人就是上人阳乌释。   阳乌释原是道家之人,人称阳乌道尊。‘阳乌’之名与月仙的‘太阴’和海神的‘潮涯’一样,具有重要意义,他改修佛道也没有改,而是在后面加了一个字,法号‘阳乌释’。   阳乌释的资历比月仙和海神还要长很多很多,也不知怎的就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   而那件事情让玄晖将整个山门肃清了一遍,月仙也正式将山门交给了他。   “既然如此那可否再请他帮忙?”   二人都有些为难。   “小师叔,你有所不知,上人之所以遁入空门就是因为看破了红尘,他连道都不修了,如今还在不在世都是未知。”   “怎么这样……”他面色凝重,下意识看向夜色中的一处小院。然后下了一个决定“上人是师尊的朋友对吧?”   黎煋挑了下眉:“你想请师祖出面?”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阳乌释在哪里,戮十三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救,便必须要试一试。   这时,夜幕中的小院忽然漫出魔气。三人一惊,立刻聚了过去。   裴劫在强制性的引渡戮十三身上的魔气。但是跟秦煜不同,戮十三身上的魔气又浑厚又顽固,已经快要同化了。虽然在不断减少,可也在缓慢的重生。而且裴劫本身并不稳定,贸然吸纳了这么多别人的魔气,已经打破了平衡。   三人赶紧分开了他们。   “裴九你怎么样?”昏黄的灯火下,有细小密集的黑色细纹从他的皮肤上溢出来。裴劫垂着头深深蹙着眉目,可见也是忍着痛苦“不必管我。”   戮十三依旧在昏迷。   “你不要这样了,你的伤是不是还没好?”   裴劫说:“如果我不做?还有谁能救他?”   秦煜抱着他,艰难的说道:“那你休息一会儿。”   “嗯。”   宋濂和黎煋默默地退了出去。   ——   “师尊。”   “你去哪了?”从裴劫口中听了那样的消息,他肯定要告知天界。谁料一时不查,秦煜就不见了。   秦煜咬了咬唇,抬起来对上了他的视线:“我回流云宫了。”   月仙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请师尊帮个忙!”   直觉上,这是一个跟裴劫有关的事情。他敛下眸子:“你说吧。”   秦煜小心翼翼的说完了,他发现月仙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好了。所以说完之后一直静默,不敢出言。   过了一会儿,月仙忽然莞尔,对上了他的视线:“可以。”   “真的吗?”秦煜惊喜极了。   “嗯。”可是不等秦煜有下一步反应,月仙又说话了“我希望,这件事情之后你可以专心修炼,至少要到下次天劫降临。”   秦煜忽然恍惚:“下一次天劫?”   “嗯。”   他垂着头,缓缓地、颤声道:“是。”   指节,苍白又冰凉。   和月仙的心情一样。   ……   阳乌释偶尔会与以前的旧友联系上一回,上一次的时候还隐居在东北的冰河之畔,如今过去了好些年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裴九。”   “嗯?”   “你们打算怎么去?”   裴劫看向戮十三,秦煜也看过去:“十三还在昏迷,你们还是不要御剑了。”他找出自己的飞行法器“坐这个去吧。”   “你用什么?”   “我还有别的啊。”他眯眼笑着。   “好。”裴劫接过了他的法器。打开,将戮十三安顿进去。   “裴九!”临行前,秦煜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秦煜说:“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也不知怎的,他好像知道秦煜现在的心情。不同于可以听到的那些恶念,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听到,却有些难过。看了看依旧沉睡的戮十三,裴劫说道:“路上说吧。”   秦煜一惊,毫不迟疑的跟着上路了。月仙说这件事情之后,那直到戮十三好之前都不算食言吧?   “你刚刚想说什么?”裴劫给戮十三掖了掖被角,转过来面对着他。   秦煜便将从玄兔那里听来的都说了。   总说鬼界四王只有黑鬼最尽职尽责,所以他的很多小任性即便是天界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玉藻前对他十分维护,六界中几乎没有负面传言。   他特别喜欢去散步,具体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总是独来独往、来去无形,而且背景成迷。   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与蛇帝勾结的,并未有人知道。即便是现在,除了玉藻前,整个鬼界都没有人知道。更遑论其余几界?   “晏止似乎十分了解蛇帝需要什么,也很了解十三。”   之所以将他献给魔尊,是因为戮十三有的,正是蛇帝需要的。按照玄兔的说法,蛇帝会将戮十三的命格换到自己身上。   这也就是那日他要将戮十三先带去给玉藻前看上一眼的原因——究竟合不合适。   晏止知道蛇帝的身份,知道他的经历,也清楚他的想法。作为鬼王,他要了解一个阳者的一生并不困难,所以,他知道戮十三原本的命格,若是置换到蛇帝的身上,必是十分合适的。   一片黑暗,杀伐屠戮。   但是,戮十三原本的命格受到不可控因素的影响,虽没有光明一片,也是不再暗淡的。蛇帝若想置换,只能先将他变成本来的样子。   怎么做最合适?   强制入魔。   眉头深蹙,裴劫下意识抓住了戮十三露在外面的手——冰凉。他必须要保护他,如果真的不管,他连命都会丢。 第146章 逆天改绝命   秦煜的目光不知怎的随着看向那里,继续说道:“玄兔还说,晏止是鬼界四王中最早承业的,前任鬼王魂飞魄散之后没多久,玉藻前居士就带着她去见他了。但当时玄兔还很普通,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但他既然可以这么快就成为鬼王,必然非常厉害。我们、我们一定要小心他。”他的手心下意识握紧了袖子,眸中是对于未知危险的恐惧。   这些消息外界可是没有的。大家最多知道黑鬼尽职、黄鬼堕魔、红鬼恣意、青鬼毫无存在值。这其中,又因红鬼是前鬼王的部下,传言稍多一些。但是更细节的方面也都被玉藻前给掩盖了。   所以,也确实没有人知道,黑鬼晏止竟然在前任鬼王刚魂飞魄散时就承业了。不仅实力强大,还是天选之人。   然而,在此之前也确实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唤晏止的鬼呀。   虽然后来变成不一般的兔子了,但是玄兔时常要被月仙叫回去,也并不是总跟玉藻前在一起,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而且她作为一只宠物,没有这么多心思,就想好好跟在玉藻前身边吃吃喝喝。   只要不再招惹他,裴劫对于晏止是不感兴趣的。他更担心的是蛇帝察觉戮十三不见了,会不会派人来寻。同为一界之主,晏止应该不会来做这件事情。但无论派谁来,都不会是简单人物。   他至今都没有忘记妖界南疆那个未曾露面的圣尊。   蛇帝人厌鬼弃,可是不曾想竟有这样一个人不计代价的为他筹谋。只怕当他得知戮十三跑了之后,会比蛇帝更加尽心。   “你怎么了?”   秦煜茫然了一下:“我没事啊。”稍微有点累而已。   他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来回奔波,用的还都是灵石宝器。可能是太担心了,一直精神紧张。   裴劫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拉开了他的衣领子——妖娆绽放的重瓣扶桑,正在吸收着从他身体四处聚集而来的黑气。   “过来。”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秦煜已经被拉着去了另一个房间“多久没有处理了?”   自偷偷从月宫跑出来就再也没有处理过了。月仙说过还需要两次,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   因为戮十三,他的伤势还没有好的事情已经被遗忘了。   印记是裴劫的,本身就是魔族的东西。与他体内的魔气是同类,可以共生。但若是对寄宿体的主权进行争夺、产生侵蚀与破坏却为它所不能忍,自动就会进行吞噬。   可因为蛇帝过于强大,即便是全部吞噬了,依然是在秦煜的体内。烙印消化那些东西所需要的能量和产生的伤害,全部都要由他自己承担。   现在,他已经有些恍惚了。   “裴九?”他情不自禁的晃了晃,被裴劫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忍不住蜷成一团,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衬的秦煜本就有些苍白的皮肤变得惨白。他的身形根本撑不起宽大的衣袍,倒在床上干瘪瘪的。劲间的东西因为挣扎滑了出来,是个小乾坤袋。   裴劫为他擦净冷汗,唤道:“秦煜。”   他唤了几声,秦煜才听清楚,用力的辨识着,又不敢置信:“裴九?”   “嗯。”裴劫应了一声。   秦煜鼻子一抽,眼泪就滚了出来,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哭,只好小心的憋着,斟酌道:“裴九,我有点冷。”混沌的意识、无神的双眸无一不昭示着他正陷在噩梦中。   裴劫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包好了又将他抱进怀里,温热的灵力一点一点渡到他身上。“有没有好一点?”   秦煜恍然的点了点头。却又声若蚊呐的道:“有点热了。”这一冷一热又烫又凉的身体,显然是体内两股魔气作祟。   裴劫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秦煜好像有些受宠若惊,绷紧身体不敢动了:“我,我没事。没有伤口。”那日他替他受了魔尊致命一击,虽然没有在身体上留下明显的伤口,但却损伤了身体内部。这些天下来,难说有没有侵蚀到外面。   “秦煜,”裴劫微微顿声,语气却没有变化“这里没有别人了。”   听到这里,秦煜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的身体依旧一阵滚烫一阵凉,比刚才更甚了。   “你不要害怕。”   “我,没事。”不知怎的,他的声音打颤,哽咽起来。可他却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划过鼻梁,却因为他躬身低着头很快滴落。还好灯光昏暗,裴九应该是看不到的。。   无声轻叹,裴劫没再勉强他。他寻觅着在秦煜体内的魔气,将被烙印聚集在一处的那些一起吸入自己体内。这个过程有些缓慢,但比戮十三快的太多,秦煜早就哽咽着睡过去了,他也终于将那些魔气都驱完了。如此,他便只是普通的发烧,盖上棉被发发汗就没事了。   正要下床,却发现秦煜紧紧的抱住了他,即便失去意识,也用力的攥着他的衣服。   裴劫俯身打量着他,眼眸中有不明的情绪。   这个人,如果不是主动纠缠,他是一定不会关注的。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创造了无数次可以就此终结的机会。他并不想跟别人扯上太多关系。   包括戮十三。   只是对于他,裴劫已经产生了许多本能。   然而对于秦煜的某些本能却令他忍不住沉思。那与戮十三并不相同。   如果不是那场天劫,他可能也不会发现自己心底深处居然存在着那样隐蔽的恐惧。恐惧着自己的身份,因为无法融入这个世界而难过着。   那是他不曾深思过的。   可有些东西不是逃避就可以消失不见得,就像他内心深处的那些渴望。他不知道怎么填满,想要忽略,转移注意力。可是,却还是翻涌出来了。   他不是弋染。那个少年就像是上天对他的一场怜悯,有心脏、情感、欲望,有亲人、朋友和爱人。   如果没有那场经历,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心底深处的这些渴望吧,艳羡着一切正常的人。   下意识捂住胸口,他的视线停在了秦煜因为发热略带红色的脸颊上。   现在的自己,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第147章 逆天改绝命   裴劫现在很想见玄晖。他有许多疑问,如果想不明白又很在意的话,便会去问他。大多数时候,他都能给他一个比较合理的解答。   可是玄晖究竟在哪里呢?   弋染在流云惑月宫的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如今的大小事务全都是宋濂在忙活,新入宫门的弟子也是大弟子们在带,像弋染这样记入玄晖门下的已经几乎没有了,他是一个特例。   据说二十七他们是玄晖收的最后一批弟子。   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渡过劫难吗?   裴劫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掌心当中。   ——   “裴九……”晨间,秦煜迷迷糊糊的醒了。   没有回应。他没来由一阵心慌。   从见到裴劫的那一刹,他就特别害怕这只是大梦一场。“裴九!”他爬了起来。   “嗯?”低哑朦胧的声音。   秦煜松了一口气,看到四周还是昨夜的景象,而裴劫就躺在他的身边。于是扑到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裴劫睁了睁眼。   秦煜无声的笑着,眼中是不知何时氤氲的气雾:“没有,你继续睡吧。”   他这段时间一定特别累,上一次在流云峰也是。   裴劫动了动,有些无意识的摸了摸他:“什么时辰了?”   “还很早。”   可是没过多久,另一个房间就传来了动静。几乎是同时,裴劫就惊醒了。   “怎么了?”   裴劫没有回他,而是立刻翻身下床,面色非常的凝重。于是秦煜也赶紧穿好衣服跑了过去。   从息水湖回来之后,戮十三一直被裴劫的阵法压制着。所以才会一直沉睡不醒。除了为他去除魔气,他每隔半日都会为他弹奏一次‘玲珑’安抚心神。   只是昨夜睡着了,少了一次。   多亏阵法压制,戮十三虽然浑身魔气四溢,却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不住挣扎。他空洞的双眸中除了血色的凶光什么都没有,看的秦煜一阵心惊。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戮十三,见这样的景象。下意识便有些担忧。   连自己都是这样的心情,裴九该有多难过?他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裴劫。他看起来与往日无异,但是眼眸敛住了,视线落在琴弦上,正专注的弹奏着‘玲珑’。   只能看到发着冷白的眼皮下纤长浓密的睫毛。   很快,戮十三沉静下来。裴劫轻轻抚着他的额头,陷入沉思当中。   阳乌释真的可以帮十三恢复如初吗?   如果魔尊、或者紫夜君还在当不必如此麻烦。   也不知,紫夜君究竟在哪里。   “裴九。”   “嗯?”裴劫疑惑的看向秦煜,他正拿着衣服抱着被子站在旁边。   “加件衣服吧,现在已经到了北方境地了。”他把衣服递到裴劫手中,将抱在怀中的被子盖在了戮十三身上。   裴劫恍然。他确实没有注意到气温的变化。原本,也没必要。   “再过半日就到了,我想,上人一定可以治好十三的。”   裴劫看着戮十三的睡颜,道:“但愿如此。”   ……   寒江于北方极地,只有每年夏日的一个月是流动的,剩下十一个月都结着厚厚的冰层。大雪盖过,皑皑一片。   即便身处飞行法器之中,依然能够感觉到冰寒的空气侵袭而来的声势。   沿着河床一直飞行,已经快到入海口了,却依然没有人迹。于是他们又往上游寻去。大概过了两日终于在一片茫茫白色中看到了一个几乎隐身的建筑物——是个冰屋,很小,关着门。   秦煜上前敲了敲,没有回应。裴劫则在四处看了看。很明显,这个地方已经有段时间没住过人了。   “我们再往前找找吧?”明明自己也很怕此行无果,但看到裴劫失落的神色,他还是打起了精神。   再往前,已经到了山川之中,依旧白雪茫茫。但是翠峰挺拔,毫不示弱,稍微有了点生气。   可越往前走,二人便越加心凉。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好像是为了帮助他们确定猜测,灰败的苍穹飘起了雪花,从星星点点,到大雪飞扬,凌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刮得人皮肤生疼。   裴劫摸着戮十三的脸颊,微敛的眸子已经掩饰不住其中的哀伤。   秦煜着凉了,缩成一团还是冷。“进来吧,别看了。”即便这样,他还是坐在外面。看久了白雪,天亮时光芒太盛,已经不知不觉刺伤了眼睛,他其实是有些模糊的。   可是他不敢进去,如果他放弃了就相当于是放弃寻找阳乌释了,放弃了寻找,戮十三就像是没有了希望。裴劫会怎样?他不希望他更难过了。   忽然,他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害怕是自己看错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他确定那是行在雪山上的一个‘人’!   “裴九,有人了!”   几乎是怕自己听错了,裴劫愣了一秒才跑出来。   雪山之上有一个‘人’,带着斗笠,身披袈裟,手中持着手杖,正在缓慢的前行。这般厚的雪山上,他显得十分渺小。   这种地方,条件艰苦到没有人迹,所以,应该是阳乌释没错了。   “大师留步!”秦煜先一步跳了下去,才迈了一步就发现自己陷进雪里了。积雪太深,已经没过了小腿。而前方的僧人依旧平稳的走着。“大师!”他十分焦急,往前一趴差点埋进去。   “小心。”裴劫拉住他,将他从雪地里拽了出来。   僧人听到了声音,终于转过身来。遥遥相对,隔着碎雪寒风,他单手合掌,微微俯身:“阿弥陀佛。”   秦煜终于从雪地里出来了,学着裴劫的样子在脚上凝了法力,继续前行。他回了一个佛礼,问:“大师可是上人阳乌释前辈?”   僧人目无波澜,依旧保持着合掌的姿势:“正是。”   这句回答,终于点燃了二人的希望。秦煜又是一拜:“前辈,晚辈是太阴星君座下弟子,秦玄钰,今有一事相求,特来拜会。”   阳乌释:“原来是太阴的弟子。不知阁下所谓何事?”   秦煜:“听闻上人曾助流云宫解过一次魔性引发的祸端,我有一位师侄,近日也有类似遭遇,宫中具已无措,不得已前来求助前辈。” 第148章 逆天改绝命   阳乌释看向一侧的裴劫,合掌一拜:“阿弥陀佛,可是这位施主?”   秦煜愣了一瞬,回道:“不,他是我师兄玄晖座下第九弟子,裴劫。我想请前辈相助的是另一位弟子,排行十三。”   裴劫对他拜了拜:“前辈,还请移步。”   飞行器内,阳乌释见到了被阵法压制的戮十三,神色终于动荡起来。   “这是,魔性天成。”   裴劫:“正因如此,家师才会自幼教导。只是近日……”   “外力入体。”   “是。”   “六界又起波澜了啊……”   秦煜疑惑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有此感慨。   裴劫问道:“不知上人可否除他魔性?”   阳乌释摇首道:“想必你也是知道的,魔性天成是无解的。”就像裴劫的血统一样,一旦选择再无改变的可能。“他手上沾满六界生灵的鲜血,显然是成魔日久。”   裴劫:“此言差矣,他确实杀生颇多,但都是穷凶极恶之士,如此论之,应是功德无量。”   阳乌释有些疑惑。裴劫继续道:“家师对他严厉,虽然性子顽劣些,但却非大恶之人。”   阳乌释的疑惑已经不止在戮十三身上了,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对裴劫有疑问:“你是?”   “裴劫九清。前辈之前帮助流云宫解决的祸端皆因在下已故的父母所起。”   ……   回到了冰河之畔的冰屋。   阳乌释一个人生活的太久了,也并不总在一个地方,时常会徒步行走及远的距离。在这个寒风凛冽、大雪埋人的地方,如同苦修。   “抱歉了,这是贫僧在附近唯一的住处。”   秦煜:“前辈客气了。”   将戮十三搬到屋中:“前辈打算怎么做?”   阳乌释做法片刻,将戮十三如今的情况了然于胸。他取出自己的佛珠,置于戮十三头顶。口中默念佛法,佛光以之为媒介,盛放于整个冰室。   “施主可有封魔之物。”   裴劫的一身法宝早就四散飘零,他看向秦煜。可秦煜法宝虽多,却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于是裴劫问:“封魔印如何?”   阳乌释:“现画?”   “嗯。”   “可。”   阳乌释做法之下,裴劫以手作画,在戮十三身体上方的空气中画了一个极大的封魔之印,印上佛光,金光灿灿。   可以看清有零星的魔气被吸引出来飘入封魔印之中。然后开始变得愈加浑浊,聚成厚厚的水滴形状,却是从下往上坠。   每一滴,都像是戮十三的恶念。裹杂着息水湖中浑厚的魔气。可是好景不长,裴劫面色慢慢沉重起来,输送法力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唇角溢血。   阳乌释缓缓停下:“阿弥陀佛,施主还是不要勉强。”   裴劫也慢慢收力,气沉丹田,稳固体息。片刻后才睁开眼睛:“前辈放心,这一次……”   阳乌释轻轻打断他:“恕贫道直言,就算这一次可以坚持的时间更长,依然无法撑到最后。若总是中断,驱魔之力大减,也是无用功。”他看向秦煜“这位施主的心性倒是上佳,可惜,修为不够。”   秦煜担心着裴劫不知为何突然吐血,又疑惑着阳乌释口中所说的心性究竟是什么。   却见裴劫看了他一眼,问道:“他的心性真的可以?”   阳乌释应了一声。   裴劫:“请前辈替我照看一下师弟。”他拉着秦煜走出了冰室。   “裴九……”秦煜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问道“你没事吧?”   裴劫说:“我没事,只是与佛法相驰。”   他是仙魔同体,体内沉积着两种法力。自从醒过来至今,这两种法力便没有稳定过。近日吸收了戮十三和秦煜身上的不少魔气,已经使得其占据了上风。   如今在佛法阵中,本该是被驱除的一种。刚刚他是一边与阵法抗衡,一边又要保持阵法平衡。两股相斗,还是他自己损伤。   “那该怎么办?”   裴劫问他:“你可不可以替我去维持封魔之印?”   ——   “怎么了?”他晕了头了。   裴劫的目光略有躲闪,即便是神思混沌的秦煜也可以明确的感觉到。他说:“可以了,你进去吧。”   “?”   “你现在有我全部的力量,可以做任何我可以做的事情。”虽然时间很短暂,但应该够了。   秦煜看着他,立在原地没动。   他任由裴劫抱住自己,在耳畔说:“拜托了。”   那是一个从属关系的烙印。被标记的人一生附庸,却也可以得到些好处——短暂的拥有主人的力量,最多到全部。秦煜甚至可以在这种时刻跑去魔界吹奏‘御魔令’而不受丝毫不利影响。   当然,决定权是在主人手中的。他同意,附庸者才可以使用力量;他不愿,附庸会立刻失去所有。   如同一只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   果真没再出过意外。   半途因为痛苦,戮十三挣扎过几次,被裴劫以琴音安抚住了。整整一日,终于结束了。   裴劫将封魔印收至手中,对阳乌释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了。” 第149章 魅   阳乌释回以佛礼:“施主言重。”他指着依旧置于戮十三头上的佛珠道“此珠便留于这位施主了。日后若加以限制,时时教引,当不会再被魔性夺了心智。”   戮十三是魔性天成,治不好的。   “是,晚辈一定多加管教。”   阳乌释出去了,将冰室留于他们。确定戮十三只是暂时昏睡,裴劫放下心来。这时,他才看向秦煜。   秦煜坐在一边,敛着眸子,不发一言。他是有些失落的。   裴劫收回那些力量,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第一次使用,他的身体并不适应。“休息一会吧。”   秦煜抓着他的衣服低低的应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   只是冰室太小了,唯一的冰床也被戮十三占了。于是裴劫又打开飞行法器,置于冰屋之旁,将秦煜安放进去。   放好了他,裴劫也将戮十三挪了过来。用法力护住后,法器之中的温度其实是高于冰屋的。如此也不必占用阳乌释的地方。   阳乌释在凿冰。   “前辈在做什么?”   “打水,煮些茶。”   “我帮您吧。”   “不必,我想你应该是不太习惯的。”   阳乌释徒手凿冰。裴劫不只不习惯,而且没做过。   “前辈多次相助,晚辈也只是想略尽绵力。”   阳乌释笑笑:“我与太阴是老交情啦,既是他让你们来找我帮忙,我自当尽力。”   裴劫问:“前辈与师祖交情日久,可也知道我父亲吗?”   从前,父与母于他而言更像是个符号。他从未有过去了解的念头。飞升之劫,不知为何就唤醒了他最久远的记忆。那时的父与母并不仅仅是个简单的符号,而是鲜活有血的。   阳乌释缓缓道:“碧华玄度,碧海予安。”   裴劫问:“可有说法?”   阳乌释便解释道:“是句赞言。说的是太阴与潮涯的两位弟子。”   碧华自然是碧华宫,流云惑月宫的前身。碧海便是碧海潮生阁了。   “想必你也知道,太阴是恰巧遇见了裴玄度,欲收为徒,才慢慢开启了仙门之盛。而潮涯则是修行遇阻才开山立派,座下共七十二位弟子。”   “嗯,仙界常识。”   “这两名弟子禀赋天成,品性上佳,美誉佳谣。是当时仙界最受瞩目的两颗新星。当时有言,假以时日这二位定会替代太阴与潮涯,成为仙界立于云端之上的灯塔。”   “可家父……”   “仙界之殇。”   ……   息水湖畔   一个骸骨附面身着黑袍的人影立在岸边,扬一扬手,黑色的魔气溢散开来,袖摆上的眼珠子转了转,定在某个地方。   “君上。”   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幻紫色的东西,翩跹着透明的翅膀,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真的救出去了?”   “嗯。”   “那些锁链呢?没有追出来?”   “没有。”   “他用了什么方法?”   “……”   “我不敢靠的太近,他好像能察觉到我。”   “你放他进入过魑魅岭?”   “没有,当时我不在,他进不去的。”   “……”   “君上,他好像知道的挺多的。”   “要不要我去除掉他?”   “不必。”   “但他对我们有威胁。”   没有回应,于是他又说:“我去把戮十三抓回来。”   “这个我自有安排。”   “是……君上。”   “还有,关于……”   “未曾现身过。”   “那些……”   “也没有。”   默了一会儿,他说:“你回去吧。”   “是。”   他在他的手指上幻成点点颗粒,散尽了风里。   蛇帝又在岸边立了一段时间。血色的眼珠子有些空洞,直直的盯着息水湖。过了很久很久,原地变成了一团黑色的气雾。   ……   秦煜做梦了,梦中又回到了息水湖边上的那个小镇。依然是冬日。   张府的小少爷把他赶了出来,他没处去就只能窝在墙根上。已经过了中午了,他有点饿,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一只流浪猫不知从哪里叼来一只包子,大概是太热了,从嘴里掉了出来,正好滚到他的跟前,沾着一圈土。   但是,还是很香的,是茴香猪肉馅的。他忍不住就伸出了手。流浪猫对上他的视线,有点害怕了。一人一猫就这样对峙着,然后被几个吃完饭出来玩的孩子看到了。   “你们看啊,他竟然跟一只流浪猫抢东西吃哈哈哈!”   他立刻就缩回了手。流浪猫也吓的跑掉了。   他们嘲笑他、侮辱他,用石头砸他,将他按在地上欺凌。他努力的抱住头,哭都不敢哭。   然后,路过了一个衣厥翩翩的白衣道人,手中持着碧绿苍翠的笛子。非常的好看。   孩子们立刻跑远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去。   遗世高冷。   感受到他的视线,浅淡的眼眸转了过来。他一惊赶紧又埋下头去。然后又小心的去看他。   他说:“一起回去吗?”   秦煜从地上爬起来。缩了缩残破衣服露出的手脚,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嗫喏着:“少爷……不让……”   也不知他听清楚没,继续往前走了。   在冷风中站了片刻,秦煜不知怎的就追上去了。他不敢跟的太近,错后他三五步,十分忐忑。   刚入府门,就被家丁报了少爷。小少爷立刻就前来捉弄他了。他不敢还手,也没有还手之力。   只能看到背影了,高大、挺拔,白衣如瀑。   他想起来许多天之前,他被少爷埋进雪人里面,几乎冻得失去知觉。然后他路过了。那是他第一次见他。睡醒之后,雪人还在。少爷也没有发现他出来了。所以当他忽然现身,吓了一跳。叫他小怪物。   “怪物,谁让你回来的!”拿鞭子抽他。不过因为寒冷略微麻痹了神经,他不如以前那么疼了。   “张公子,我手下缺个使唤杂役,不知可否安排?”他忽然说话了,依然背着身,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语气平静无波澜。   管家拉住了少爷,恭恭敬敬的俯身问道:“不知道长想要什么样的?”   他说:“就他吧。”   “啊?”无人反应过来。   “走的动吗?” 第150章 魅   众人一惊,发现被抽在地上的‘小怪物’不知何时就悬在了空中。   他掉了半个魂,然后很快就回道:“走得动。”就被放下来了。   张老爷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在东南一隅,一处院子。但是只有他一个杂役。   “去洗洗,然后换身衣服。”他们都不在,整个院子十分安静。“怎么了?”   秦煜嗫喏道:“我、我只有这一身衣服……”他觉得,那个人心情不好,可能会发火。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先去洗洗吧。”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水,更不知道哪里来的衣服。料子十分好,他都不敢穿。可能是他太久不出来了,他又进去了,留下一个药瓶。   看样子是以为他伤口太痛了,不好穿衣服。   他在擦拭笛子,坐在窗边。阳光并不太好,已近日暮,但是却十分好看。他用指腹摸索片刻,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流苏穗子,绑在了光滑碧绿的笛身上。横至眼前端详片刻,没有很满意,也没有取下来。   然后对上了他的视线。   秦煜十分慌乱的低下了头,拽着手指头问道:“仙人、仙人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吗?”   裴劫没有说话。   秦煜又说:“我、我是听府里的老人说,说、你们是天上的仙人,要、要来帮乡亲们除妖的。”   裴劫垂着眉眼:“不必如此称呼。”   秦煜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叫到:“道、道长……”   他好像真的不是很开心,背着光的面容沉沉的。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于是他又去打量,发现那人支着一只手臂看着窗外,纤长浓密的睫毛与浅淡的眸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冷光的陪衬下如若结了一层冰霜。   “师哥!”   门忽然被推开了,带进了冷风,让他惊得出声。   “唉,怎么有个小孩儿?”是戮十三。   关好门,他走到他的跟前蹲下来,笑眯眯的说:“你好呀。”   秦煜受宠若惊的回应了一句:“你好。”   裴劫说:“我向张府要的杂役。”   “啊?就要个小孩儿啊?”戮十三十分惊讶“不对啊,你要杂役干什么?”   裴劫垂头摸了摸笛子:“我有些无聊。”   戮十三:“哦。”接受的十分迅速。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戮十三嘿嘿一笑:“外面太冷了,我回来待一会儿。咦,这是不是我小时候的衣服?”   戮十三小时候十分不爱惜衣服,总是在外面摸爬滚打,很快就会脏。而裴劫一向是不喜欢他这样的。所以时常会带几件他的衣服在身上。后来,很多在时间的流逝中就这样抛诸脑后了。   秦煜紧张的继续揪手指,低着头不说话。   裴劫没有说戮十三什么,他十分清楚他在转移话题:“嗯,你又穿不上了。”   “哈哈哈,那倒是。这孩子怎么不说话?”戮十三又蹲到他面前去了“你怎么啦?你该不是害怕吧?你不要怕啊,我师哥人很好的,我也很好的!咦,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不是我吓得吧?真是我?我真的很可怕吗?对不起还不行嘛。你快别哭了……”   ——   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哭呢?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吧。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又慢慢放下了心防。   秦煜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抹了抹干涸的泪痕,爬了起来。   他们正在喝茶。裴劫守在一个小炉子旁边,用小扇子扇风。   “是给十三煮的药吗?”   “嗯,他的内伤还没有好。要喝茶吗?”   秦煜坐到旁边,接过一只旧旧的深色杯子。不隔热,有些烫手。但是在这冰寒雪地之中也还算正好。   见他满脸倦色,裴劫问:“没有休息好?”   秦煜说:“做梦了。”   “不再睡会了?”   “睡不着。”   他其实是有些希望裴劫能问一问他,究竟做了什么梦。但是他也知道不会的,裴劫不会问。于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师尊希望我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回月宫专心练功。”   他的不愿,即便是初次见面的阳乌释都看得出来。   可裴劫说:“那等十三醒过来后,我们送你回去。”   秦煜垂着头看向别处。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他问:“你会去看我吗?”   裴劫应了一声。   “像以前一样?”   “嗯。”   他的心中泛着一片酸涩的海洋,只有很少的甘露融汇其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   昏睡几日之后,戮十三终于醒过来了。   “师哥!”他睁开眼就抱住了裴劫,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着“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啊啊——”   明明是个身姿高大浑身伤疤的糙汉子,却哭的肝肠寸断,看着着实滑稽搞笑。可是,那其中的难过与痛苦却实实在在,令人心疼。“师哥,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啊啊——师哥呜呜——”   裴劫的唇角勾着一个轻微的弧度,是一个无奈的笑容。可他敛起的眸子中却是复杂的神色,有宠溺,有伤感,和些许的茫然。他将手掌放在戮十三的背上,轻声安抚着:“好。”   “那你抱抱我啊——师哥——”   “我抱着你呢。”   “你要紧紧的抱着我啊——要紧一点啊——更紧一点啊——不可以松开啊——不能在再丢下我了啊——你要是再不要我了怎么办啊——呜呜呜——”   裴劫耐心的按照他的要求,用力的抱紧他,严丝合缝与他紧紧相贴。可即便是这样,似乎依旧没有消除他的不安,他还是哭,眼泪鼻涕混成一片,全部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纤尘不染的白衣,湿漉漉一片。   他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倾诉着自己是如何一个人度过了这么多年。   这许多年,山门的师兄弟们不待见他,他一个人在外面斩妖除魔,好几次差一点就完了。   他也害怕,每次这种时刻都委屈的想哭,为什么师哥不在?为什么师哥不来保护他了?他想师哥了,真的好想他,好想好想……   想的想要去找他。可是又不敢去,他怕找不到他,又怕找到之后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第151章 魅   他学会了招魂,可是总招不到;于是又学会了问灵,但依旧问不到。也许师哥没有死呢?他是不是在哪里偷偷藏着呢?等他去找他?于是又学会了算命,可是依然算不出。   但是没有关系,他没有放弃,算不出来,那就找,一点一点的找,天下那么大,他挨着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寻觅。他相信,终有一天会找到的,他一直这样相信。   “对不起师哥,我好笨,你就在这里我还没有找到你,对不起师哥啊——”   直到午间的时候,他才脱力,嗓声嘶哑哭不动了。但是他依旧趴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委委屈屈的看着他。   裴劫道:“你该喝药了。”   戮十三不说话。   终于要喝药了。门外,已经等了许久的秦煜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颊,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秦煜对上他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其实笑得很牵强、也很努力。他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多谢。”裴劫接过药碗,轻声道。   秦煜立刻用力摇了摇头。   他是整个修仙界的小师叔,地位何其之高。如今却亲自来为戮十三送药。用意几何不言而喻。   戮十三依旧靠在他身上,对于眼前的药碗却不似往常一般豪迈,别扭的撒起娇来:“师哥喂我。”   裴劫照做。   汤药入口,他却不肯再喝,小声道:“苦~”哭了整整一个上午的眸子红肿,眼看着又氤氲了水汽。   “我有些蜜饯。”秦煜立刻不假思索的道。道出来后才反应过来——他在向他撒娇,他插的什么话?   尴尬的不知所措。   是他太心急了,看到戮十三跟他这么自然地亲密,自己却局外人一般。   另一边,裴劫询问的看着戮十三,戮十三也不闹了,乖乖继续喝药。   可是秦煜却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留下一袋子蜜饯,匆匆离去了:“我、我先走了。”他走的匆忙、无措、落寞又尴尬。   但是狂奔出去没多久又有些后悔。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弄丢跟裴九相处的机会?于是又折返回来,像先时一样倚在门上,静默的立着。   终于喝完了药的戮十三委屈巴巴的看着裴劫,裴劫便取过那个袋子:“吃蜜饯吗?”   戮十三:“师哥喂。”   裴劫无奈:“你多大了?”   戮十三:“我不管。反正就要师哥喂。”   喂完了蜜饯,戮十三满足的唆着,终于安分了些。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问道:“师哥,你这些年都去哪了?你为什么一开始都不认识我了?你假装的嘛?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裴劫将目光放到远处,那里面平静无波,连一点情绪都没有:“也许是有人不希望我死。”   戮十三来了精神,顾不得满身伤痕挣扎着挺了起来:“谁啊?谁有这么大本事?谁会这么干啊?当年我跟师尊可是都到了现场的,你明明被轰的灰都没有了,连前陈笛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把卿月剑。”   他落寞的垂下眸子,而后才重新精神起来“我跟秦煜可是费了好大的劲!”   裴劫看着他说:“你哭了半天,先休息吧。”   虽然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但他的身体不容许他任性。强烈的不适与疲惫令他难得听话的躺了下来:“那好,你就在这里守着我,哪里都不要去。”   裴劫点了点头,替他拉上棉被。临闭眼的时候,戮十三又忽然拽住他,压低声音道:“师哥,你关心一下小师叔,他对你很上心的。”秦煜对裴劫的感情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何况他又受他照顾这么多年。   裴劫:“我知道。”   戮十三点头,却又疑问道:“你之前,当弋染的时候……”   裴劫打断他:“你先休息吧,等醒了再说。”   戮十三砸吧两下嘴,道:“好吧。”他睡得极快,阖上眼睛便开始打鼾。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角。但是抓得不紧,微微一拽就可以拽出来。   裴劫没有把衣服从他手中拽出来,而是脱下了整件外衫,出了门。   可是屋外的秦煜因为听到了鼾声,只以为他就这样陪着他了。于是垂着头漫无目的的离开了。   所以,当裴劫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他失魂落魄的背影。   ……   阳乌释时常会打坐,这个时候是不好去打扰的,秦煜便一个人坐在冰河边上凿出来的洞上钓鱼。   他们这些人是不能都靠着阳乌释吃饭的,屯粮已经不够了,戮十三肯定也需要营养。等待的过程是枯燥的,但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注意力也不在这里。   明明穿着厚重的衣服,却松松垮垮的,越显他形销骨立。   裴劫没有走过去,他看着他的背影,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月仙待他与普通的师徒关系是不一样的,相信他自己也能感觉到。所以才会惶恐,会抗拒吧。   原本没想跟他牵扯太深的,可是那个印记却无解。   很奇怪的三角关系。   没猜错的话,他与妖帝应该也有关系,甚至很深。   蛇帝围攻流云宫也不全是偶然。   戮十三是蛇帝想要的、秦煜有可能也是,还有他手中的魔笛。他们三个麻烦真的不小。   正因如此,秦煜去月宫待着反而是一种上策。无论如何蛇帝当不会去天界抢人。   所以,他不想做会令他产生误解的事情。   ……   再醒过来,戮十三已经平复了很多,虽然依旧忍不住撒娇,却想起了更多事情。   他问:“洛阳……”   默默叹息一声,裴劫摸了摸他的头:“他已经……”   “是吗。”十分平静。他垂下眉眼,对这个结果表现出了不符合他性格的沉稳。   裴劫有些担心。戮十三却继续道:“那时我就觉得,可能没救了。”嗓音沉沉的,“都让他走了……”   “不是你的错。”   戮十三忽然抬起头来,一脸凶相:“我要给他报仇!”   “十三?”   戮十三看着他,沧桑镌刻的面容布满阴霾:“师哥,我知道是谁,我能猜到。当年调查那件事情的时候我见过那个气息,我偷偷溜进去遇见的,当时,我还觉得他很好……呵呵。” 第152章 魅   鬼王之神秘,在于少有人见。所以,即便是玉藻前引见,黑鬼也没有见他们,只是让手下鬼使传话。   洛阳比较安稳,没生什么心思。但是戮十三是不可能老实的,他对于传说中的鬼王好奇心极高。   所以,那日见到他,他立刻就发现了这个气息的熟悉之处。虽然没有见到真人,但那是他在黑鬼的宫殿里见过的!不是黑鬼本人,也是他的得力下属!他发现来者不善,才会想要他们赶紧离开。   一界之主的攻击,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可是洛阳这个笨蛋,竟然在这种时刻不听他的!   “好。”裴劫说。   戮十三抬头看他,又红了眼眶:“师哥……”然后呜呜的哭起来了。   阳乌释给的佛珠一直都放在他的床头,如今他醒了,裴劫拿过来,给他串在了手腕上:“这个东西带好。”   戮十三一边呜呜的哭,一边抬起来泪眼模糊的看:“这是什么啊?”   “阳乌释前辈给你的,温养心性,压制魔性。”   戮十三:“阳乌释前辈是谁啊?”   “是师祖的朋友,是他救得你,你还没有谢过他。”   戮十三抹了抹眼泪:“那他在哪儿,我去谢谢他。”   ——   戮十三还是跑了。听闻极北之地有一处罗生门,而且没有管辖,他转头就跑了。   “虽是如此,但论地界此处应是黄鬼的管辖范围,再往西走就有他的势力。”阳乌释解释道。   他虽然不如黑鬼称职,但手底下肯定有代他处理事务的鬼,组成体系。而且,常日中四鬼王少有来往,那鬼界中的各项往来还就是靠着他们这些部下,万一察觉戮十三后,被他们传出去,晏止知道了,蛇帝也就知道了。   “我先送你回去。”裴劫的表情有些凝重。但是十三是去鬼界报仇的,对象还是最早承业的鬼王,本来变数就极多,若再带着秦煜,实在危险。   他与妖帝的关系还未知,留在此处更加危险。   好在,夜间时月亮正好出现在头顶。裴劫将他送到入口处便匆匆离开了。他不知道,有双眼睛一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都没有挪开。   裴劫追上戮十三的时候,他已经向西南走了快三百里了。他知道晏止的宫殿所在,那个地方距离最近的出入口正是西方极乐世界的大门酆都。   但是,他们不能从那里进去。只能从不明之所偷偷潜入。   连最尽职尽责、任劳任怨,低调质朴的黑鬼都与蛇帝有所勾结,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师哥,魔界的事情你不要太难过。”戮十三拽着他的手说。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嗯。去找鬼王的事情还要好好谋划。”   戮十三应了一声。他的师哥在复生之后除了自己便没有见过其他亲人了,虽然从未表现,但他知道裴劫一定是在意的。他想安慰他,却不想细提,尤其是魔界的事情。   忽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鬼市:“师哥我们去逛逛吧!”既然暂时无法解决,便先遗忘吧。   这里地处中原与西域的交界处,即便是鬼界也是风俗迥异,是以热热闹闹,往来频繁。   裴劫有些无奈。   这里跟樱花町是比不了了,黄沙飞扬,风声喝喝。小鬼包裹的严严实实,聚集在鬼市上,交换、买卖、消遣、聊天,十分热闹。   他们或是怨气郁结、或是心愿未了、或是厌倦人生,所以不过奈何、不入轮回。但日子总要继续,时间又不会静止,慢慢的聚集在一起,就发展成一堆一堆的了。   可戮十三也就是看个热闹,鬼界的东西入不得口,也最好不要近身。   可逛了一会儿,他就没有兴致了——有些寂寞。   虽然裴劫陪着他,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寂寞。以前,无论去哪里瞎逛,洛阳一定会一直追在他后面,嘟嘟囔囔、咋咋呼呼。他抹了把眼睛,抱住裴劫站在大街上就哭起来了。   “师哥,我想去见见他。”   裴劫摸着他的头说:“那我们先去红鬼那里。”   戮十三摇着头:“不先给他报仇,我没脸见他。”不先杀了晏止,他不知道见了洛阳要说些什么。   “好。”裴劫一边安抚着他,一边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戮十三一边跟在后面,一边抽抽搭搭的抹眼泪。   是的,他也察觉了。   在他们前面,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出了鬼市,二人依旧跟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   黑暗中,‘他’撑着白蓝交接的纸伞、身穿墨蓝交接的衣袍,影影绰绰、飘飘渺渺,看不清身形,也不急不缓。   就算是报仇心切,但戮十三也知道这里还在黄鬼的地盘。黑鬼当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现身。   ‘他’肯定不是晏止。   戮十三暗暗吞咽一声,握紧了斩飏的剑鞘。   喧嚣声散了,火光也看不到了。前面的影子忽然没入了黑暗之中。   两人停下脚步,发现四周气温有些低。   这感觉,有些像是在冰河之畔时。但又好上很多。   裴劫捏了个指法,戳了自己与戮十三的额间。忽然,四周急剧变化起来。   也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庞大、黑暗的巨石建筑当中,冷气森森。不知名的地方有水滴声。   戮十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们这是被引入了一个迷阵当中。   很明显,他们早就暴露了,那个‘鬼王’极有可能是晏止派来的。当然,这里是黄鬼的地盘,也有可能是他。毕竟他可是堕入魔道的鬼。   “师哥?”   裴劫查探了一下这个建筑。四处都是‘鬼王’的气息。   好厉害的幻术。   “你说他究竟是谁的人?”   鬼王神秘,手下势力也不为人知。所以只推测却无法得出结果。   可无论如何,都必须小心行事。   既然他躲起来,那就得先找到他。二人谨慎的继续前行着。   “鬼王,现身吧!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戮十三虚张声势道。   昏暗潮湿的庞大建筑物中空荡荡的,满是回音。戮十三定了定神,努力想要通过回声辨清楚此处,却只能看个大概,裴劫静立一边,并未出声。两人都是气场全开、分外警惕。   就在他们以为对方不会回声的时候,空间内忽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轻笑,似少女游戏时的娇笑,欢快清纯。 第153章 魅   “此时此刻,还装神弄鬼做什么?”他忘了,那本来就是个鬼,怎么能是装神弄鬼呢?   可是这少女的轻笑来的突兀,他们明明是跟着那个‘鬼王’晏止来的,眼下是怎么回事?   笑声在空间中荡漾了片刻,便传来清晰的足以表明方向的声音,还是那个少女,语声很轻,却勾魂夺魄:“小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装神弄鬼呢?你看看你身边这位小哥哥,他可是平静的很呢,我都听不见他的心跳声,莫不是他才是货真价实的鬼吗?”   二人双双看向左前方的高空,阴暗的视线中,有个身穿轻纱,脚串五色丝线的娇小少女。她笑容娇媚,正眯着眼睛看着这边。   “堂堂一届鬼王不敢出来见人,竟然派只小女鬼儿出来!”戮十三有些暴躁。   裴劫将手掌放在他的肩上,示意他冷静,却依旧没有出声。   他们这一番动作却清晰的落在了那少女的眼中,少女歪了歪头,状似好奇的问道:“这位小哥哥,你是鬼吗?我怎么听不到你的心跳声啊?”   “我没有心。”裴劫道。   他平淡无常的语气却让那少女微微一震,身形有些晃动:“那,那你是人吗?你是什么啊?”   “非人非鬼。”   “那是什么啊?”少女又惊又奇,天真单纯,倾着身子盯着他,好似想要就这样倾落到他身上一样。   “六界之外。”   他身边的戮十三突然不见了,一瞬之间,便出现在了‘她’得身后。戮十三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灌了十成力气,斩飏剑一击,岩石所制的房梁立刻变成了两半!碎石落下,带起一片飞扬的灰尘。   而那房梁上的少女就这样被劈成了两半!   “嘻嘻嘻,小哥哥,你怎么这么凶呢,吓到人家啦。”这一次声音是从右后方的上空传来,原先被劈成两半的‘少女’竟然荡漾开来,化成了两缕飞烟!   二人又看向右后方。依旧是那个身子娇小的轻纱少女,脚腕上串着一串五色丝线,这一次她欢快多了,赤着的玉足不住晃动。   “幻象?影子?分身还是秘术?”戮十三落到地上,更加警惕起来。   堂堂一届鬼王,何以会派一个弱小的小女鬼儿出来应敌?   这时,裴劫却道:“魅者?”   少女惊喜的拍起手掌来:“这位小哥哥好生厉害啊,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戮十三亦惊:“什么?我只听说过魅妖,哪里来的魅鬼?”   少女掩唇轻笑,有些娇羞的看着裴劫:“小哥哥知道的这么多,想来也猜到了吧?”   裴劫沉默。   少女看着他说:“小哥哥,我叫痴离,你叫什么啊?”   戮十三暴躁的说:“谁管你叫什么,跟你什么关系!”   痴离完全不理他,继续道:“小哥哥,我有点喜欢你了,我们不要管这个凶巴巴的人了好不好?我带你出去吧?”   “靠!”戮十三忍不住道“你到底是魅鬼还是色鬼?休想打我师哥的主意!想也不行!”   他直接站到了裴劫身前,伸开双臂挡住了痴离的视线,像一个虔诚的卫士。   于是裴劫说:“恐怕不行。”   戮十三赞同的点着头,挑衅的看着她。   痴离失望至极,垂眸道:“怎么可以这样呢,人家本来还准备了惊喜的。”   “谁需要你的惊喜,切~”   她噘着嘴巴看向戮十三,好像有些生气了:“人家跟小哥哥说话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插嘴啊。反正又不是给你准备的!”   “哎呦,说的好像你早就知道我师哥会来是的!”   痴离不甘示弱的反驳道:“不知道怎么了?原先我也不知道会有惊喜可以送给小哥哥呢!”她转向裴劫,眼神悲戚“小哥哥,你真的不要嘛?”   不知为何,裴劫心中升起一种不安。但越是这种时刻他越是静下心来了。西北方大概百米的地方有法力波动。这个感觉是……   “师哥你去哪里?”戮十三本来还在挑衅魅鬼,却见裴劫快速离开了“你不要被这只鬼给骗了啊!”裴劫不停,跑的更快。“师哥我还在这里呢!你不要丢下我啊啊!我害怕啊啊啊啊——”   “跟上!”   一瞬间似乎全乱了,裴劫好像完全不管戮十三的死活,向着某一片漆黑的前方狂奔。戮十三左顾右盼最终听话的放弃魅鬼闪身去追师哥,可是哪里追的到?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了。   魅鬼又笑了,这一次笑的更加欢快。远远地,依旧可以听到她那银铃般的轻笑,是回音。明明那般清脆单纯,却令人汗毛倒竖。   这片空间庞大的建筑物似乎更加幽暗了。   ……   秦煜在月宫之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越来越难过。他每远去一寸,他的心便跟着揪紧一分,越来越沉。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追上去了。   可是,他又不敢被发现。所以拆了身上配着的法宝,故意隐去气息,几乎扮作一个普通凡人混进了鬼市。这也就代表着他没有自保之力。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四处漆黑,寒气沁体。周围似乎有东西在飞来飞去,又似乎有什么人在他的耳畔窃窃私语。   但认真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他漫无目的的摸索,也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地方走。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只是强迫自己不去细思。   很冷。   他知道,他定然是落入了什么禁地。可是他摸不出法器。也许是过于慌乱,他的荷包半天也打不开。手心中慢慢生了一层冷汗。   怎么办?   就在此时,四周有什么庞大到不容忽视的东西出现了。伴着这些的还有笛声,是《御魔篇》中的《通灵曲》。   许久之前他是听过的,而且在裴劫的乐谱中见过,也试着演奏过。不过因为他本身没有契约的通灵者,所以并不会有什么效用。   虽然寒气依旧,但耳畔的私语声却远了。渐渐的有些细微的光线,近前的东西可以看见了。在他的周身立着三具巨大的东西,背对着他形成一个坚固的阵型将他护在中间。   尸魔,是裴九!心下大喜,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第154章 魅   只见一个白衣身影抬手握笛,缓缓吹奏,自黑暗之中于尸魔身上悬身落下。衣袂翻飞之间青丝缭乱,他的神情却始终那般沉静淡漠,微微垂下来的眸子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他只是这样望着他,却叫他绽开唇角,所有的惊恐都忘记了。   他来了,他知道自己被困在鬼域来救他了!   裴劫落在阵中他的身边,依旧没有停止吹奏,光线似乎更多了一些。阴森的空间内,四处都是漂浮的小鬼,这些小鬼互相私语着,似乎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但都不敢往前。   在它们的面前是三具巨大的尸魔,一具无耳手持骨爪、一具无手臂生双翼、一具眼附白绫舌头巨长。因为这三具巨大的尸魔众鬼不敢靠近半分,却又好奇的不得了,所以聚在附近窃窃私语。   裴劫的眉心微不可觉的蹙了一下,《通灵曲》依旧,他却捞了秦煜飞身离去。受他驱使的尸魔护佑着他们吸引群鬼的注意。   很快二人脱身,离开了那一片区域。裴劫放下前陈,远处,那三具尸魔也慢慢消失了。   一路上,秦煜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裴劫,连四周发生了变化都没有发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四周并没有好转多少,甚至更加寒冷了。   除此之外更让人头疼的是原本庞大空旷的空间变得狭小起来,漫无边际的黑暗与近在咫尺的寒气笼罩了他们。   就这样走着走着,裴劫忽然停了下来,秦煜慢半拍的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他们似乎正置身于一条狭长廊道的尽头,廊道不高,裴劫微微伸手就能摸到顶。而整个廊道都是由冰冷的好似千年寒冰的坚硬岩石砌成的。   秦煜:“怎么了?”   裴劫伸手摸了摸面前这堵墙,没有破绽,是实体。“这里是魅者的幻境。”   秦煜暗中摸了摸裴劫的衣角——触感真实,不是假的。这只能说明他们一起落入幻境中了:“是幻术吗,只要保持清醒就可以解开了吧?”   裴劫摇了摇头:“这比我们上次遇见的幻术要强上许多。”   无名山庄那一次只是施术者对他们的精神加以控制,只要精神清醒了,自然可以走出环境,但是这一次不一样,魅者已经将幻境实体化了,他们此刻正处在由她操纵的一片现实中的幻境中。若要走出去只有两个办法,破坏整个区域,或是打败魅者。   “上次……”秦煜的心情忽然起落低沉。他撇掉那些情绪问“那该怎么办?是不是没办法轻易出去?”   似是听出了他语声中的异样,裴劫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黑暗中,那双好看的眸子果然忧虑重重。而后,他握住了他的手,没有迟疑、自然而然的:“没事,我们先去跟十三汇合。”   是,他以为他有些害怕。   感受到右手上传来的触感,秦煜像是忘记了思考一样,半晌才缓缓点头:“嗯。”   二人沿路往回走。不出所料,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前方出现了两个岔路口,每一条狭长冰冷的廊道上都有无数岔路和房间一样的死路。   走了一会儿,裴劫又停下了。   秦煜:“怎么了吗?”   裴劫:“魅鬼在操纵我们的方向。”空间在不断变化,他们自己是无法决定方向的。也就是说,移动到不了目的,但可以减缓体温的下降;不移动也到不了目的,但可以保持体力。   一边说着,裴劫将前陈插在腰间,腾出的手用以唤出卿月,阵法随着法力显现,却未成形便散开了。于是他又重新吹起《通灵曲》,空气冷静的可怖,什么都没有出现。   秦煜看着他的动作,又摸自己的乾坤袋,他所有的法宝都放在了里面,可是摸了半天只能摸出一些法力低下的小东西,像初魄这样的法宝根本取不出来。   离开鬼域的那一刻,他们便进入了魅鬼的结界当中。   心下了然,裴劫却没有丝毫慌乱。只见他将法力凝聚到前陈笛上,用力向着前方的墙壁劈去。前陈笛是魔界法宝,本身便不是凡品。只是它毕竟是一个辅助系的法器,杀伤力不足,因而这一击也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效果。   二人看着墙壁上的创口,陷入沉思。   “没想到这个墙壁这么硬。”气氛沉寂的可怖,秦煜心里慌乱起来。   裴劫紧了紧握着他的那只手:“没事。”   他没有放弃,重新将法力凝在前陈笛上,接连几次劈向墙壁,大概十击之后,他们面前的墙壁终于被劈开了。斜面坍塌的墙壁另一面同样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二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是片刻,裴劫道:“往前走吧,别怕。”   秦煜抬头看他,正对上他那双浅淡的眉眼:“嗯。”于是,二人先后走了过去。   掌心炎照亮了一片狭小的空间,其实,这里跟刚才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同样是一条狭长冰冷的廊道。略略看了个大概,裴劫开始重复刚才的动作。   这一次只劈了一半,便有闷声自不知名的地方响起。对于这突然出现的声响,秦煜下意识握紧了裴劫的手,谁料裴劫却停下动作快速转身将他整个护在了怀里。   同一时刻,他们刚刚劈过的墙壁‘轰隆’一声碎裂开来,一把像是正在经受锻造的、半燃着的长刀在一片昏暗与灰尘中最先露了出来。而后,便是一身黑衣、一脸冰霜、身背斩飏剑的戮十三。   裴劫轻轻抖落粘在衣袖上的灰尘:“来了。”   原来他刚才一直劈墙是为了引起戮十三的注意。   这片幻境何其之大,轻微的法力波动根本感受不到,他们都无法预料声音的穿透力究竟多强,只好尽量释放自己的法力。   裴劫劈墙之前已经感受到了戮十三的法力,但是他没有办法快速过去找他,只好反过来让他自己过来。   斩飏剑在手,戮十三必然比他们方便。只是看他现在这番模样,竟然直接祭出黑刀来了。   裴劫有些诧异。“十三,你这把刀是怎么唤出来的?” 第155章 魅   戮十三沉着一张脸,言简意赅道:“就这么拿出来的。”他扬了扬手中的刀,刀尖儿慢慢化为灰烬,又重新凝聚,明明灭灭无所止境。   这刀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并没有因为这里的压制而唤不出。   因为主人的意识戮灭刀很快便慢慢消隐,彻底熄灭不见了。收了刀的戮十三看上去稍微柔和了一点:“原来师哥丢下我是因为这个。”   刚刚想要打招呼的秦煜因为这句话羞愧的低下了头。   裴劫:“魅鬼呢?”   像是闹别扭一样,戮十三别开头:“不知道。”   裴劫状似无异的摸了摸他的头:“快点从这里出去吧,我们去找鬼王。”   戮十三:“那也要找到魅鬼先。我试过了,这个空间探不到边,靠——这魅鬼等级还挺高!”他行走六界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这么费劲过?以前斩飏剑就够使,现在他劈个墙都得化出黑刀来了!   裴劫道:“嗯,若是一般的等级,怎么会来对付我们?”   戮十三依旧撇着嘴:“再厉害也就是个灵体,还翻天了不成?”   裴劫摇首:“不要轻敌,这只魅鬼不只是实力强大而已,恐怕还对我们非常了解。”   戮十三:“什么意思?”   秦煜也好奇的看过来。   裴劫道:“还记不记得上次在金陵城?”   说起金陵城,秦煜就少不得想起跟‘弋染’的经历,默然不语。   戮十三则恍然大悟:“不会吧?那次是她?”   裴劫:“不止如此,加上这次我们已经是第三次交手了。”   戮十三疑惑了:“第三次?除了上次金陵城我们还在哪里遇见过她?”金陵城后他们遇见鬼王团灭了,难道当时魅鬼也在?   裴劫看出他的疑惑,摇了摇头,同时看向秦煜道:“我们三个在很久之前便跟她打过交道,在息水湖。”   提到息水湖,秦煜和戮十三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当年小镇的惨烈状况即便放到现在依旧让人触目惊心,小小的一个镇子,囊括了三座大山都藏不了的妖魔。   戮十三:“怎么会?当时不是蛇帝吗?”他看向秦煜“你是当事者,你有中幻术的记忆吗?”   秦煜沉默的摇了摇头。   小镇的惨案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蛇帝出逃的标志,可是谁都无法证明蛇帝就是在当时出逃的,更无法证明他就是惨剧的始作俑者。   可是因为这样认为,人们自然而然的以为当时那个强大的结界就是蛇帝所下,可若细想,又好像不太对。   秦煜:“你的意思是说,造成小镇意外的就是魅鬼?”   戮十三眨眨眼睛,也听得明白过来:“那师哥是怎么想到的?”   裴劫:“此处结界与那时相似。”也不知当年的小镇居民是不是也中了这样的幻术。   戮十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师哥,我感觉有点冷。”   浑身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他不知怎的就开始害怕。试想他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追杀魔尊,跟鬼王打架,还有一只实力深不可测的魅鬼一直围绕在他的身边,简直是在悬崖边上的行走,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不不不,他确实坠崖了,要不是半途被师哥救回来了,就真的粉身碎骨了!   手上力道慢慢有些紧了,裴劫低头看他,却见秦煜忧虑的问道:“那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戮十三:“还能是什么目的?她既然是鬼王的手下,肯定是替鬼王办事呗。话说,也就是几十年前鬼王就已经跟现在的魔尊勾搭上了?”   又或者,这其实是南疆圣尊的手下。毕竟那处传送阵还是连接的妖界南疆。   如此说来,当时始终不明的鬼气,就是她的。   全部对上了。小镇惨剧至今所有的疑点全部对上号了。圣尊与魅鬼就是蛇帝出逃的出力者!   裴劫:“按照当年的情形,这处幻境只能从外面打破。”   戮十三:“那完了,这里是鬼界,谁会来救咱们?”   “自救。”   “啊?”   “打败魅鬼吗?”   裴劫点了点头。   戮十三看着两个人,又犯起了别扭,扭过头去不看他们:“说的轻巧,往哪去找?这地方四处都是她的气息,四处都不是她。”   三个人漫无目的的在未知的廊道里缓慢的走着,一边努力减缓体温降低的过程,一边想着办法。   他们两个人还好些,但是秦煜修为低,身上的法宝又都取下来了,对于这些寒气的侵袭几乎没有抵御的能力。一开始他还自己承受着,到后来连握在裴劫手中的那只手也凉了下来。   裴劫回头看他:“冷不冷?”   秦煜摇头,却又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于是尴尬的不知所措。   高阶法宝取不出来,但是一般的衣服还是可以的,裴劫将随身携带的比较厚的衣服全都披到了他的身上,掖紧了,不让寒气有可乘之机。同时将自己的法力渡给他一些,以便他快点恢复体温。   戮十三落在后面不肯追上来了。忍不住嘟囔道:“话说到底怎么去找魅鬼啊?难不成等着她来找我们?”   裴劫没看他,却道:“她总会来的。”   魅鬼既将他们困在此处便是有目的的。   戮十三:“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裴劫摇了摇头。无论何时,坐以待毙都不是什么上策。“此处往前三百米处的法场不一样。我们先去那里。”   听他这么说戮十三也努力去感知:“哪里不一样?我没感觉出来啊。”   裴劫:“此处往右八十米处的鬼域感受到了吗?”   戮十三凝神细思,片刻后才道:“嗯——嗯嗯。”   非常难得的,裴劫明显的不高兴了。   戮十三心虚的掩唇咳了两下:“我、我没有偷懒……你知道的,我对魔气最敏感……那里绝对没有魔气!哦对了魅鬼,那只魅鬼身上有魔气!”   既然与入魔的蛇帝扯上关系,沾染魔气并不奇怪。   裴劫摇了摇头,带着两个人继续前行,前路若是不通便叫戮十三提剑开路,很快,三个人已经接近了那片一样的空间。   “师哥,就在这面墙后面了吗?”   裴劫点头,说实话,他也无法预知会遇见什么。秦煜也有些紧张,隐在衣袖下的手下意识握紧了。前面,握着他手的裴劫却不动声色的挡在了他的身边。   戮十三的斩飏剑挥出去了,两击之后与之前不同,那堵刚刚轰然倒塌的墙壁竟然在瞬间恢复了原样!   “师哥,这里果然古怪!”   裴劫感知片刻,并没有感觉到什么。   戮十三:“我再试试!”墙壁倒瘫的同一时刻,他往里丢了两个掌心炎,进入后的掌心炎迅速涨大,很快便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第156章 魅   那是一坨幻紫色的东西,细看像是幻灵蝶,它们静默的趴在那整整一坨上,四周是寒冷到有了实质的空气。因为太过寒冷,两颗掌心炎瞬间便熄灭了,墙壁重新恢复原状。   “师哥!”   “快跑!”几乎是同时,裴劫拉着他们快速的返回原路。   然而后面哪里还有路?没跑两步三人便被堵在了一堵墙前面。   “我来开路!”戮十三冲到前面斩飏剑重新劈了出去。   一击刚过,那墙壁却像是忽然变成了棉花一样,含住了斩飏,一点裂缝也没有出现!   “闭眼!”   戮十三和秦煜立刻听话的闭上了双眼。然而还是晚了,那面M.E.D.J墙不仅含住了斩飏剑,还像个黑洞一样将三个人吸了进去!   任谁都没有想到里面竟然是这些东西。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那个东西就是整个幻境的核心、也就是幻术本体——魅鬼的原身!   可是按照常理这是不可能的。那并不是应该让人在这个幻境结界中看到的东西!   这应该是幻中幻,三个人在看到那坨东西的同时便中术了!   ——   秦煜是被冻醒的。感受到右手上传来的细微温度瞬间安了心:“裴九,你没事吧?”   “没事。”裴劫见他醒了转过身来。   这里是一座冰窖一般的地方,厚重的寒冰砌成的建筑四处散发着森然的寒气。这寒气即便是裴劫也开始抵御不住了,体温下降的极快。   秦煜:“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劫:“跟刚刚差不多的地方,只是更冷了些。”   因为冰石的原因,这里倒是比之前的地方亮堂许多,可以看清楚数米之外的景象。果然,在前方不远处有一扇洞门,而这里则类似于刚才房间一样的死路。   秦煜:“十三呢?”   裴劫:“不知道,我们找找看吧。”   秦煜:“嗯。”   两个人出了洞门,沿着廊道继续前行。   一边走,裴劫一边释放法力,以引起戮十三的注意。但跟刚才不一样,他一直没有感知到他的气息,戮十三也一直没有出现。   路面很滑,两人走了太久,秦煜一不小心就跌倒了。裴劫转回身来扶起他找了个地方休息下。   秦煜问道:“他有没有可能像我一样晕倒了?”   这个可能的几率最大。若是这样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感知不到也引不起他的注意了。但若真的细究起来,他们也很有可能没落在一处。这里既然是魅鬼的幻境,她就有可能造了别的幻境,将他们分开了。   若是后者,那便麻烦了。   秦煜在一侧休息,裴劫则盘腿打坐,将神识放出去探索着整个空间。   等他睁开眼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秦煜似乎是睡着了,他唤了他两声都没有唤醒,一碰才发现,冰凉。   秦煜浑身上下是冰凉的。   “秦煜!”他将温热的法力缓缓渡到他的身上。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效用。   按理说只要他将法力渡到他的身上就会带动他本身的法力运转,一来一去体温就会恢复。可是为什么,几乎都没有效用?裴劫随着他体内微弱的法力查探一番,蓦地睁大了眸子:“你的金丹呢?”   他早就过了结丹期,再加上那些不要钱的天材地宝,现在的他怎么着也该是个元婴期的修士了,怎么会连金丹都没有了?   “秦煜,你醒醒!”他将手掌放到他的胸口。他知道一般人只要心脏不再跳动那便是完了。   好在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是太细微了,细微到就像停止了一样。这样细微的心跳根本没办法为他的身体制造足够的热量!   他握住他的双手用力揉搓,对着哈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释放出法力将他给完全包裹住了。温热浑厚的法力为他的周身换了新的环境,带来一股暖热的温流。   秦煜只觉得一阵火热,睁开眼便望进了一双浅淡却忧虑的眸子深处。“裴九。”他忍不住轻唤出声,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柔软发颤,十分羞耻。   “醒醒,秦煜。”声音很是平静。   这是他惯常的样子。秦煜忍不住想要亲吻他。   “秦煜。”他又唤了他一声。   意识清明些许,燥热之感退去,四肢竟像是失去知觉一般。   秦煜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却首先看到了一身黑衣冷着一张脸的戮十三!   怎么……十三是什么时候来的?   正抱着斩飏剑缩在墙角的戮十三见他看过来一脸震惊,不屑的嗤笑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了。   “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裴劫在他的头顶上问道。   秦煜一个激灵立刻便清醒了,他撑住身子自己坐直了,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没、没、没有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   被那堵墙吸进去之后,三个人彻底分开了。裴劫和戮十三首先汇合,却一直找不到秦煜。直到许久之后两人才在一个房间内找到了昏迷不醒马上就要被冻死的他。   裴劫确实吻他了,可是也只是为他输送法力,点亮烙印。只要那个东西活了,秦煜就不会真的有事。而且戮十三在这里呢,怎么可能会做别的事情呢?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梦境罢了。   “走吧,先离开这里。”说着,裴劫便去扶戮十三了。   秦煜心里又尴尬又失落,脸上一阵热一阵凉的。正要爬起来,却直接趴在了地上。   听到声音的两个人双双看过来,戮十三直接翻了白眼。裴劫将他扶直了靠在墙上,又返回去查看:“腿有知觉吗?”   裴劫在他腿上捏了捏,他想要躲,却根本动不了,只好乖乖摇头。裴劫立刻开始为他疗伤。   戮十三倚在墙上微微佝偻着身子,一只手还捂在小腹上,不耐烦地道:“没时间了,再待下去那些鬼就来了!”   找到秦煜之前二人遇上了不知道多少恶鬼亡灵,并且已经跟魅鬼交过一次手了,结果正如此刻,戮十三光荣负伤。   裴劫不说话,秦煜则不知该说些什么。   戮十三又道:“我自己可以走,先走吧。”   秦煜看到裴劫纤白的道袍上有几道鲜红的痕迹,而衣服却好好的并未有破损,这是戮十三身上的血,刚刚他是背着他过来的。现在他也走不了了,两个伤号,只有裴劫一个人没事。   裴劫微微蹙了蹙眉心,将秦煜背起来,又扶了戮十三,三个人慢悠悠的离开了。   恍然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秦煜被他骗出去喝花酒,却被灌醉了。裴劫来找他们,秦煜竟一紧张把自己撞晕了。回去的路上他背着他,他好酸,孩子一般撒娇。   那时,也是这个样子,裴劫一边背着秦煜,一边腾出一只手来紧紧牵着他。   …… 第157章 魅   他们刚离开,那一处忽然出现了无数飘于空中的小鬼和的灵蝶,再然后便是一坨幻紫色的东西。寻着气息,无数幻蝶快速飞了过去。   裴劫和戮十三皆是神色一凛飞身躲开。只见幻蝶成群,瞬间便到了他们面前!   戮十三挥剑斩蝶,裴劫则以笛作剑挥退近身的幻蝶,而后抵到唇边奏起音曲。三人周围瞬间展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幻蝶都挡在了外面。然后慢慢后退,警惕的看着四周。   戮十三受伤了发挥不出全部实力。而他则一直在拖后腿。秦煜又懊恼又着急。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裴劫,我身上有些东西应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戮十三暴躁的打断了:“不是说了吗这里的结界根本拿不出东西来!”   裴劫继续吹奏,但是他知道,秦煜不会胡乱说话。   秦煜被噎了一句停顿了半刻后才小心翼翼道:“可以的,高级的乾坤袋打不开。可是我身上有个小乾坤袋,可以打开的。”   说到这里,裴劫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秦煜从颈子里拽出一根红绳,末端系着一个如同护身符的小荷包,正是曾经他送他的那只。经年累月,已经磨损掉色,发旧了。这个小荷包装不了太多东西,但是三五瓶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只见他一口气摸出来好几瓶药,正是戮十三急需的!短笛也在里面,戮十三傻了一会儿立刻抢过来往地上倒——哗啦哗啦,发旧的书籍、空了的药罐、他的旧衣服、还有一个咕噜咕噜在冰面上滚的圆圆的白色小花苞,微微散发着光芒。   基本上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却被他贴身收了这么久。   戮十三嗤笑一声,没有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什么闲话,而是摸过药用起来,嘴里还是不饶人:“早怎么不拿出来?”   裴劫捉住了滚在冰面上的小花苞,垂眸看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掷进了小荷包里。   秦煜低着头,觉得十分窘迫,身体中一阵热过一阵,他觉得自己快要冒烟儿了。却还是默默的收着被戮十三倒了满地的‘杂物’。   笛声之下三个人已相当于隐形。但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找了处还算隐蔽的房间略作休整,戮十三的伤算是暂时止住了。   “师哥,我们怎么办?”   这魅鬼着实厉害,刚刚要不是裴劫出场他八成就死在那里了。只是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联手有几成把握。   原先的时候,只要事情一困难,必是两人联手闯过,他为攻、他为辅,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现在,终于又到了那个时候。   这时,又有幻蝶幽幽飞来,这只幻蝶没有发现他们。但是用不了多久还会有新的幻蝶和小鬼儿飞过来的。三个人敛好了气息,摆好架势。果然,没多久飞来了新的幻蝶和小鬼儿,一只一只,互相映衬。   而后,传来一阵摩擦声、呼吸声、以及森寒的冷气。   戮十三无声的做出口型:“来了!”   很快,形状怪异的魅鬼挪过来了,她身上穿着的那片幻紫色全都是灵蝶,这些幻蝶吸取着她身上的法力寄存而生无穷无尽的繁殖着。而魅鬼本身在蝶衣下的躯体却什么都看不清。   戮十三深呼吸一口气,提着斩飏剑刺了过去!   那魅鬼不仅幻术与结界之术了得,体术上竟也能和戮十三五五开。逼得戮十三没多久便祭出了黑刀,双刃齐攻!但即便是这样依旧落了下风。   “师哥!”   裴劫一直都在吹笛助阵,但没想到竟然效用不大,他立刻换了调子,奏起一曲《降世》。   《降世》一出,果然起了效用。   魅鬼觉察,拖着庞大的身躯往远处挪去。戮十三察觉她的意图怎么可能放她离开?现在他们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若她害怕不敢出来了怎么办?于是立刻追上。   可这样一来离的裴劫远了很多,笛声变得微弱,效用也大不如前,魅鬼很快又压着他打起来。   “师哥!”   裴劫回头看向秦煜,现在他没有太多精力,这只魅鬼的实力绝不是戮十三一个人可以对付的。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秦煜看出他的心思,说:“你去帮十三吧,我自己可以的!”经过刚刚那件小插曲,他的身子已经暖了很多,自己慢慢挪是没有问题的。   好在他颈窝上的烙印还没有完全收缩,自保应该不是问题。于是裴劫立刻向着声源处奔去。再一次被压制的魅鬼毫不示弱,释放幻蝶,凌厉的攻向二人。   裴劫动作不变,笛声却陡然浑厚柔和,无形的屏障立起挡住了成群幻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幻蝶在碰撞到屏障后竟是立刻换成了幻紫色的齑粉!   魅鬼惊愕,也不恋战,立刻翻身撤退。   可是哪里来得及?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斩飏剑和手持黑刀的戮十三,阴沉着面孔将她完全包围,宛若罗刹!   《降世》诡异的调子更加婉转,魅鬼强忍着痛苦,似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法力大涨,无数幻蝶从她身上向四面八方扑凌飞去,在这漫天的幻紫色下,她却又汇了无数幻蝶向着一处飞去,惑敌。突围!   然而,这曲《降世》是裴劫的谱的,自然考虑到在前面冲锋陷阵的戮十三,因而除了压制敌人还有加持己方的功效,再加上戮十三本就勇猛,一圈人墙,没有实体却全是实体!   魅鬼直冲着一处突围与他正面交锋!两招不过已落下风,很快,戮十三的黑刀插进了她庞大身躯的胸口!   四处的景象在快速的发生着变化。又是那个黑暗潮湿的庞大建筑物。裴劫和秦煜立在岩石所制的房梁上,戮十三则跟又幻成少女的魅鬼自高空落下。   明明灭灭的戮灭之刃贯入胸口,这只魅鬼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她紧紧握着贯入自己胸口的刀,不可置信的瞪着戮十三,断断续续的问道:“你……杀、我?!” 第158章 钰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杀她。   要问为什么,往小了说她挡了他跟师哥的去路。往大了说,因为她是化形厉鬼,还助纣为虐。灭她,是天经地义!   她的身形缓缓消散,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幻紫色颗粒,飘散在阴暗的空气中,持续了很久都不曾散却,像是细微的萤火,在翩然远去。   伴着魅鬼消散的景象,四周的变化也在继续。整个庞大的建筑都像是雾气一样飘飘渺渺,飞烟般飘散不见了。   这里现出了本来的面目,寒气自四处往身体里钻。虽然是一片阴暗的鬼界,但绝对是属于北部雪原。   这么说来,他们极有可能是自打进入罗生门便踏入了这只魅鬼编织的幻境。何其强大,连裴劫都没有觉察。   戮十三被这番景象震撼了一下,落地后,冲着裴劫灿烂挥手:“师哥,我赢了!”   ……   除了裴劫,二人都受伤了,所以没再去找黑鬼。这里真是太邪乎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高空上,一座巨大的法器隐匿着气息缓缓飞行。里面正是三个人。这个法器是秦煜的,当年裴劫‘死后’所有的法器四散飘零,他那个‘黄金牡丹’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戮十三的伤只是临时处理,现在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调理去了。他跟魅鬼硬碰硬,虽有裴劫护佑,但还是伤的不轻。   裴劫放了满池热水,将秦煜放在边上,一边按摩一边浇水。今日他们找到他时几乎没有气息了,浑身上下全部冻伤。在极为虚弱的情况下又承受了他的部分力量,如今是完全动不了了。   双腿渐渐有了力气,却紧绷着不敢动。氤氲的水气中,他的面色绯红。可是裴劫却岿然不动,眸子里波澜不惊。   感受到这一点的秦煜越发羞耻起来。   气氛沉默极了,只有水声。   恢复之后,裴劫将他卷起来放进了被窝。眼见着他就要走了,秦煜终于忍不住了:“裴九,”他拉住他的一片衣角,说“你在这里睡吧。”   裴劫对上他的眼神,他却羞赧的移开了视线,不敢看他了:“我的意思是……只有两间屋子……十三在疗伤,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嗯。”裴劫道。   他越说声音越低,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却听裴劫平静的应了一声。他立刻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只见裴劫挥灭了灯,翻身上床,将他拉进怀里。   他的身体虽然已经都恢复了知觉,但离开热水之后没多久又开始发凉,裴劫将他拉进怀里,温热的法力渐渐包裹了他的身躯。他紧张了一会,呼吸都快不会了。   裴劫掖了掖被角说:“休息吧,今天的事情都过去了。”   秦煜埋在被子里应了一声,慢慢放松下来。   夜半,秦煜忽然有些不安,下意识伸手果然摸空。裴劫已经不在了。他躺了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挣扎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出去。走到戮十三门口,静立不动了。   “师哥,我好痛!”戮十三哑着音,正在努力压抑痛苦,隐隐的还带着哭腔。   “再忍一下。”裴劫道。   他果然到这里来了。   这两句话免不得让人遐想连篇,虽然秦煜能猜到他们只是在疗伤。   过了大概两刻钟,戮十三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我靠,那只魅鬼都死了还不让我安生!”   裴劫道:“近日便不去鬼界了,先去寻我的法器吧。”眼下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   戮十三点头:“真没想到只是鬼王的一个手下就这ME独家么厉害!这样这样,找法器的时候你再顺手多炼几件,比较保险!”   裴劫失笑:“你当我炼着玩?”   戮十三撇嘴:“我这不是担心找不着吗。你说万一我们一直找不着你的法器,还一直都不去鬼界了吗?”   裴劫道:“嗯,有道理。”   戮十三道:“对了对了,小师叔手上不是有几件法器跟你的差不离?你要是需要他肯定巴不得给你使。而且说实话,我觉得人家不愧为整个修仙界的小师叔,法器的品级真不错!”   戮十三又道:“对了师哥,他没事了吧?要不咱们顺路把他送回去吧?”   秦煜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拖后腿,但是并不想大公无私的离开他们。   裴劫:“你睡觉吧。”   戮十三继续道:“我睡,但是师哥,我们也不能老是这么照顾他啊,我们现在在玩命啊,很危险的!”   门被打开,裴劫走了出来,正看到倚在墙上的秦煜。微微一惊,却未出声。他关上门没再理戮十三。   秦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无措的低下头。   裴劫看了他片刻,单薄的身形,宽大的衣衫,弱小可怜。就像他们初见时一样。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是整个修仙界的小师叔了,身份尊贵、风光无两,面对他时却总是原形毕露,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将他拦腰抱起,往原先的房间走去,语声依旧平静,就像在陈述什么事情一样没有情绪:“外面冷。”   秦煜咬着嘴唇,抱住他的脖子不敢动弹。   “十三伤的有些重。”   “嗯。”   “因为洛阳的事情,他心情不好。”   “嗯。”   ……   ……   “秦煜,你的金丹呢?”在他的仙魔劫之前,秦煜已经结出金丹了。甚至最后一道雷劫是他帮忙承受的。   那是他第一次受重伤,甚至到了失去意识的地步。他不可能忘记的。   虽然那是在魅鬼的幻境中,但是裴劫为他输送灵力的时候还是发现了这一点。   秦煜埋在他的怀里喘气儿,几乎昏死过去。裴劫非常的理智,一直控制着程度,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差点没能承受住。   若是他的金丹还在,是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所以那个东西去哪了?   秦煜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无话可说。幸运的是他现在这个虚弱的模样很好的做了掩护。裴劫以为他累的睡过去了,没有追问。。 第159章 钰   第二日的时候,秦煜和戮十三都醒的很晚。尤其是戮十三,睡到日上三竿。而秦煜本能的不安,睁开眼发现房间里又剩下自己了。他小心翼翼的唤了声,没有回应。   可身体四周的感觉却证明昨夜是真实发生过的。他胡乱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刚好遇见了外出归来的裴劫。   “裴九!”眼睛瞬间明亮,他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埋在他的怀里用力嗅了一口。满腔全部都是他的气息后才安下心来“你去哪里了?”   “去弄了些吃的。饿不饿?”   饿倒是没有多饿,紧张与惊喜退却后,疲惫与酸涩又慢慢袭了上来。但是他没好意思说,便坐下来吃东西了。   裴劫弄来的吃的很有他的风格,就像他原先种在流云峰的那块儿地一样,味道不是多么美味,但是很有用。   这种东西当然不会引起戮十三的兴趣了。但因为这种熟悉的感觉,他很快便寻出来了,看到二人正坐在一起。   戮十三心情不是特别好,但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裴劫:“醒了?伤势好些了吗?”   戮十三微微噘着嘴,眼睛却是看向桌上的食物。   裴劫又问:“是不是饿了?你吃这些。”他拿出了并不一样的东西来。   绝对是即便充满裴劫的特色,也让戮十三完全提不起兴趣来的东西:“我不吃!”   裴劫说:“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我要吃那个!”   裴劫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先吃这个。”   眼见着师哥居然不依着他了,戮十三转眼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太快了,快到裴劫都没有反应过来。   裴劫忽然有点头疼。秦煜爱在床上哭的习惯是不是学的他?但还是安慰着戮十三:“别哭啦,我的意思是你先吃这些,然后才可以吃秦煜那些。”   戮十三还是委屈,这一下竟然哭出了声。   秦煜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将自己那份往他跟前推了推。   “我不要吃你吃过的!”   “那你吃我这份好不好?还有剩下的蜜饯……”   好说歹说,戮十三终于肯吃药了,也不抽抽搭搭的了,然后占着裴劫不让了。   戮十三对他的抵触情绪再清楚不过,秦煜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也有些委屈。又不敢跟着进屋,便继续呆呆的坐在外面,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的趴在了桌上。   他太累了。   至于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就不知道了。床单换了新的,有一股极轻的香气。这一回裴劫没有走,就在不远处坐着。在打坐。   秦煜不敢打扰他,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真的恨不得将他的模子在自己的眼睛里烙个印,视线一刻也不离开。   他还以为事情会越来越好。   却不想自己已经在回月宫的路上了。   就像戮十三说的,带着他太危险了,他们是要去玩命的。   他是要去报仇的。   而秦煜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在不断的拖后腿。   一只魅鬼已经这么厉害了,何况是一界之主、四王之一的黑鬼晏止?   即便外界并没有传言,不论如何,晏止作为第一个承业的鬼王,一定是有绝对实力的。   ……   “师尊。”秦煜小心翼翼的行礼。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常年冷寂的月宫今日并非只有月仙一人,还有另一个男子。   男子天生笑面,极为明朗英荣。一身浅色道袍,手挽一只浮尘,极为随意的坐在月仙旁边。虽简单,却一M.E.D.J眼就让人觉得不凡。单说那只浮尘,随便一根毛都价值连城,整个身子更是精致细腻。   他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轻微惊异了一下。而后便笑着面向众人。   三人分别对月仙行了礼,不知对他如何称呼。   月仙偏冷的表情分毫不变,眸子里散发着与发色一样的冷光,很简洁的介绍到:“这位是海神,潮涯君。”   潮涯极为随意的免了他们的礼,关注点先放在了秦煜的身上:“你就是太阴兄藏了数十年的小弟子?”   众人不解其意。秦煜含含糊糊的应答着。   潮涯又说:“唉,我认识太阴兄如此之久,认识他所有的弟子,就是你这个小弟子啊,一直都没有见过。你唤什么?”   “玄钰。”秦煜觉得他应该是在问月仙给他起的名字。他前面的诸位师兄都是用月仙起的名字享誉在外。   潮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哪个钰?”   “钰玦之钰。”   潮涯哈哈大笑:“太阴兄,你懒了这么些年竟然也动了回脑子。真是极好!”   钰,珍宝也。   钰,坚金也。   ……   “你说你这师尊啊,要懒为何不懒个彻底,非要给你们这些弟子起名。起就起吧,还又不动脑子,非要捡现成的使。”   “什么玄度、玄晖呀,都是他自己换个叫法。”   “你说他是不是忒自恋了。还打算让自己所有的弟子都有自己这番成就?”   “那怎么可能嘛!他可是咱们十二圣中天赋最高的一个、碧华宫主、太阴星君!”   “何不若我,一个名都不起,他们爱叫什么叫什么!”   “我可是有整整七十二个弟子呢,这要让我给他们起名字,我怕是不要修炼了,还怎么追上他的境界?”   秦煜和戮十三排排坐,恭敬地听着海神在对面‘吹嘘’自己,‘贬低’他们的师尊师祖。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他。对于海神的真实面有些意料之外。   但有一点跟传闻是对的上的——财大气粗、豪气!   月仙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裴劫:“你要问什么。”   许是因为今日海神来了,整个月宫中的气氛都不森寒,身下的坐垫也没有隐身进一团气雾之中。一墙之隔的窗外,便是另外三个人,潮涯是一点都不避讳,十分光明磊落,声音传的到处都是。   裴劫端坐对面:“关于小师叔的事情。”   月仙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轻轻说道:“你问吧。”   于是,裴劫便开口了:“他与妖界是什么关系?”   月仙说:“你问过一次了,我也回答过你。”   裴劫也眯了眼睛:“师祖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第160章 钰   月仙缓缓抬起头来:“阿钰的生身母亲是狼妖,父亲是一介凡人。再往上,你要追问的,是三界忌讳。”   三界?   “天界、仙界和妖界?”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玄晖曾神神秘秘的指了指天:“那个妖帝说不定是他们安排的。”然后又紧张兮兮的说:“这话我胡言的,你听听罢了。”   裴劫说:“蛇帝,会否对他不利?”   月仙道:“只要在天界,便很安全。”   这也是裴劫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再次将他送回来。   忽然,裴劫对上了他的视线,两道并不掺杂什么情绪的眸子交汇,一个有些探究、另一个便是深沉。   “那,师祖收他为徒是三界禁忌还是私人忌讳?”   二人对视许久,无人退步,也没有人从对方神情中探查出什么。月仙淡淡道:“既是忌讳,何以人言?”   于是,二人之间变得沉默了。   外面的三人没有停止,潮涯还在说着什么。虽然他这么平易近人,但秦煜不是欢脱性子,只正襟危坐;戮十三也没了当年的赤子真情,不想与他多做交流,甚至觉得有点聒噪。   “那,他的金丹呢?”   月仙顺着窗棂看去:“或许,你该去问一问你的师弟。”   听到这里裴劫下意识蹙了眉心。十三知道?   “唉,你这身伤势好像有点严重啊?要不要帮忙?”潮涯问一直沉默的戮十三。   戮十三难得开口:“不必。”   潮涯:“真的?不必跟我客气的。”   戮十三:“有师哥。”   有师哥?潮涯微微偏了偏头:“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是我多管闲事了,有人疼就是好啊!你看你师祖有我疼,也很幸福,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上地下多少人都羡慕他呢!可我呢?也没有人疼疼我,真是凄惨啊。你说说你师尊,他怎么就不知道也对我好点儿呢?要不这样,你替他陪陪我?”   “潮涯!”   秦煜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暗,就发现有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带着森冷的寒气,他仰头看,是月仙的背影。   潮涯也被吓了一大跳,摸了摸胸口:“我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就跟玄钰聊天……”   “你走吧。”月仙打断他,下了逐客令。   “啊?这就赶我?”   月仙十分不近人情,真应了那句‘我对他这么好他却对我十分冷漠’。   于是潮涯拍拍屁股起身:“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回东海了,你若想我就去那里找我吧。”   秦煜和戮十三还呆坐在地上的时候,这场完全莫名其妙的闹剧已经以海神大人迅速离开的结局画上了句号。   “师尊……”天儿聊得好好地,月仙突然生气,秦煜十分拿不准,也不敢多言。   潮涯离开后,月仙像是放松下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坐在潮涯刚刚坐的地方。   裴劫也出来了,坐在另一边。他还在思考刚刚月仙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开口。   默了一会儿,月仙说:“以后,你离他远一点。”   “海神大人吗?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啊,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他如此天真的样子却让月仙敛了眸子:“他不好,你离他远点。”   这话说出来,别说是秦煜了,连戮十三都觉得奇怪。明明这二人是天上地下人尽皆知的好朋友,何以会出现月仙当着自己弟子面说海神不好的场景?   秦煜沉默了片刻,小心说道:“无论如何,将海神大人赶回东海不太好吧?”   月仙说:“无碍。除了公事,他只在东海。”   若说海神有七成时间是在斩妖除魔、造福苍生,那便有两分半要躲回他的东海。剩下半分才是待在天界的时间。   他坐拥东海这么大的一个宝库,又有七十二个遍布仙界与天界的弟子,自己还是天上地位极高的海神,攀关系讨好他的人到处都是。   如今的碧海潮生阁是他的弟子坐镇,去那里是绝对绝对找不着他本人的,所以那些找他的人就只在他天界的府邸蹲人。   潮涯这么真性情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虚与委蛇,花时间与人假意周旋?所以,他不喜欢呆在天界。   即便是有公事过来,他的落脚地也更愿意选在月仙的碧华宫。月仙这个人虽负盛名,却不喜交际,他这个森寒阴冷又空寂的月宫是没有人愿意来的。   告别之后,裴劫和戮十三离开了月宫。他们先在人间一处寻了个落脚点,为戮十三疗伤。魅鬼为他造成的伤势有些严重,还要养上些时日。   “十三。”   戮十三拉上衣服,总觉的师哥要说一件严肃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秦煜的金丹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一件令他不舒服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戮十三摸过斩飏剑就往外走:“不知道。”   裴劫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问下去。   许多事情都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戮十三是,秦煜也是。戮灭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秦煜的金丹又到哪里去了?   不知为何,裴劫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情有所关联。   秦煜曾说,玄晖捉戮十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那把刀了。所以,这事情还是要去玄晖那里问一问。   若说寻找裴劫的法器,当然是先去找半璧琴,毕竟不久之前他们已经遇见过一次了。   但是问题是段氏那对兄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们不知道魅鬼在当时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如今她也死了,便无所下手了。   恰巧此时,流云宫传讯来了。玄晖回来了,这一次他不是回来主持大局的,而是要将流云宫交付他们这些弟子。   “是吗,师尊回来了。”戮十三没有很高兴。   裴劫说:“师尊他决定让大师兄承位。”   戮十三嗤笑一声:“从前不就是这么决定的嘛,谁不知道?”   宋濂一直都是整个流云宫最忙碌的人,只怕没有人比他对山门的贡献更大了。而且玄晖从一开始就有意培养他。如今也不过是终于实现罢了。由宋濂坐镇,黎煋叶六等人辅佐的流云宫正式成立。   可戮十三却呜呜的哭起来了。   “怎么了?”   戮十三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说:“洛阳说了,等师尊回来,要去告我的状。师尊已经回来了,他回来了……” 第161章 蛾眉   鬼界   寒风起,雪雾缥缈。冷暗的雪域上辨不清方向,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明明冷的连只鬼都没有,却令人禁不住提着一口气,警惕着什么。   一道影子缓缓从黑暗中的雪雾中走出,黑袍加身,如骨附面,袖摆上两条玉带垂下两只血色的眼睛,微微眯着,露出危险的锋芒。他墨色的长发披在肩后,与他的衣袂和玉带一起,缓缓地扬起、回落。   停下来,缓缓俯身。   那是一团幻紫色的尘埃。包裹住一个什么东西。他捡起来,放在手中端详。   微弱的光芒映衬下,勉强能够看得清楚。   是一条五色丝线。   已经很旧了……   ——   戮十三这个家伙,从小就不服管教。但是他听裴劫的,因为裴劫依着他;他听玄晖的,因为玄晖对他很严格,虽然每次都有好处拿,但他是有些怕他的。   裴劫不在之后,就只剩玄晖能管他了。但是玄晖也不总是赋闲在家,别的人不知道,洛阳对他做的‘好事’却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戮十三不会听他的,便总是搬出玄晖来吓唬他。   很管用的。   裴劫摸着他的头,无声的安慰着他。   “等给他报了仇,我带你去见他。”   戮十三哽咽着点了点头,慢慢平复下来。   又收拾了收拾,二人踏上了回流云宫的路途。传讯中说,有件事情他们应该会在意,希望他们回去一趟。   抛开此事,流云宫换届,他们这些重要弟子总归是要回去一趟的。   玄晖见到了被裴劫放出来的禹十四,并未生气。相反他觉得时间够久了,他也应该反省好了。谁知,禹十四行了礼之后扭头又回了梨棠山,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   贺十九刚刚到口边上打圆场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匆匆行完礼也就去追他了。   裴劫和戮十三回来的时候,刚好遇上了给禹十四做思想工作做的口干舌燥的贺十九。   “二位师兄。”贺十九怏怏的打着招呼。   “发生什么事了?”   贺十九都快哭了:“还不是十四师兄!也太固执了,师尊都答应放他出来了,他自己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戮十三哼了一声:“怕是他以为师尊觉得他救我有功才要放他出来。”   贺十九抽了抽嘴角。这两人还真不愧是互相厌恶多年,真是对对方了如指掌。   玄晖要放他出来究竟有没有这个原因众人不知道,反正禹十四是这样觉得的。   他不稀罕。   他宁愿再在里面面壁上百八十年都不要因为这样的原因出来。   “十三!”   听出裴劫语声中的不满,戮十三闭嘴了。   他醒过来之后,裴劫就将他失踪之后的事情都跟他讲了。自然包括究竟是怎么将他救出来的。   他当然知道禹十四摒弃前嫌为他出了大力。但是,心里梗着一口气,不想承认。   只怕再有人提这件事情他会十分嫌恶的说一句“我又没求着他救!”   众人在文溯峰上见到了玄晖。   如今的流云惑月宫是他一手创造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的心血。而这些心血却被毁成了这个样子,可想而知他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损毁轻的山峰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锁妖塔的阵法也重新加固了。   只有惑月峰,还是原先的惨状,冷却的岩浆物质凝固,布满了大半个山头。讽刺的是,峰顶的月境池经过几天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灾难的根源,居然成了最先恢复的地方。   然而,扶桑树没有了。   当年,裴玄度亲手种在峰顶的扶桑树再也没有了。   情根深埋,一心向道。他原本也没有做到。   最让人难过的,是许多弟子再也回不来了。魔兵入侵,轻重伤者逾半,失踪与死亡人数超过百人。虽然有一部分是失踪,但是他们的命格已经碎了。   这其中有近一半是惑月峰坚守至最后一刻的弟子。只可惜,结界还是被破了。   惑月峰要重建,不能让那些牺牲的师兄弟白死,所以它还是流云惑月宫的主峰。   “九清。”   那日,裴劫在最后一道天劫中灰飞烟灭,玄晖是第一个到的。一开始他以为是天要他亡,裴劫承受不住那道天劫。后来才慢慢有些明白,也许在那道天雷劈下来之前,他就已经散去了周身法宝和灵力,才会被劈的渣都没有。   不仅戮十三和秦煜试过,其实他也算过,可是,裴劫是六界之外的存在,他根本就算不到。   原以为,此生已是天人永别,却没想到还能见到。当宋濂和黎煋告诉他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师尊。”裴劫恭敬的跪在了玄晖面前“弟子回来了。”   玄晖赶紧将他扶了起来,眼眶微湿,颤抖着说:“回来好,回来好,没有事太好了。”   他不管裴劫是什么仙魔同体,是什么六界之外,是什么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对他而言,裴劫就是他师兄的遗孤,还是他的第九个弟子。仅此而已。   辗转间,又谈到了裴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裴劫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件事情我还需要确定。到时再与师尊讲吧。”   他还没有时间去调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自从回来后,他一直都在为了戮十三的事情忙碌。   玄晖摸了摸戮十三的脑瓜子,叹息一声。戮十三就又哭了,十分委屈自责。“师尊,我把洛阳弄丢了……”   “他的尸身找到了吗?”   戮十三一边摇头一边抹眼泪:“没有,我找不到……”   “用他的命盘做个阵法,也许就找到了。”   戮十三抽抽搭搭的点着头。   可是这件事情裴劫已经做过了,没忍心告诉他。   “大师兄说有件事情叫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众人一同看向宋濂。宋濂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黎煋手中拿过一份奏报:“这是近日潇湘隐送过来的,他们在弥琊河的上游发现了九命猫的踪迹。同时还在那附近发现了一个法宝,说像是我们流云宫的。”   “什么法宝?”   宋濂沉声道:“九清的‘蛾眉’。” 第162章 蛾眉   带队的是叶蠡,他曾见过‘蛾眉’所以认出来了。只是九命猫的修为在他之上,他抓不住。   当日,戮十三他们就是在弥琊河附近追丢的九命猫。没想到他还在那里。   弥琊河是陵江最大的支流,两江交汇之处便是潇湘隐之所在。上游部分则在南北方交界处。令人在意的是,那一处离鬼界大门酆都有些近。   所以,即便派去的是比叶蠡还要厉害的人,行事作风还是需要谨慎小心。   如此推测来看,九命猫的修为该是又精进不少。短短三个月,实在太恐怖了。   “那九命猫,不会就是借住九师兄的法宝才变得这么厉害吧?”   “很有可能,九师兄的法宝都不是凡品,若那九命猫知道了用法,肯定会加以利用!”   不必知道用法。‘蛾眉’原本就是用以温养平衡法力与体魄的,一般人只要带着它,经年累月,定会实力大增。何况那九命猫的修炼路子邪门,只怕他用的比裴劫本人还要好。   裴劫陷入沉思。从金陵城到弥琊河,‘半壁’与‘蛾眉’,他的行为果然还是对六界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也不知,还会不会引起更大的变化。   ……   当该做的都做完了,罗盘上的指针却依然没有反应的时候,戮十三绝望了。   洛阳他,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但是他只难过了一会儿,便将所有的怨恨都转嫁到了晏止的身上。   是他杀了洛阳,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我要去砍了他!”深沉的法力从他的周身溢出,他的脸色沉黑,双目充血,手中缓缓聚出一把燃烧着的长刀,宛若罗刹,无人敢近身。   “十三。”裴劫拉住他。   串在他腕上的那串佛珠亮了亮,戮十三回神,浑身异样缓缓消失。他看着裴劫,鼻子瞬间就酸了:“师哥……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太无助了,他想为洛阳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裴劫的意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伤势还没好。一界之主,鬼王,哪里是他打得过的?   尝闻月仙铲除上一任鬼王才功德圆满。但是这件事情也并非他独身一人做到的,只是天界和仙界都没有明言罢了。   就算晏止作为四王之一,可能实力上不如原先的鬼王,但他比自己的师祖差了不知道多少,怎么可能会是对手?   他知道。   如今裴劫浑身上下只有一只笛子可以用,他知道他想要借住寻找法器,一边让他养伤,一边拖延时间。另寻他法。   可是,他也知道这支笛子从未发挥过全部实力。   魔笛前陈,存在的时间比月仙做神仙的时间还要长,它之所以会成为魔界圣物,自然是因为前几任主人的惊人事迹。   仅仅是裴劫的母亲,便曾用它残杀了近半个仙界的修士,为仙界衰败出了太半力气。   “师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嗯。”   离去之前,二人遇见了两个人。   “师、师伯……”   魔兵围宫之时,风诵与昝云是第一批反应过来迎战的人,也是其中伤的最重的那部分。   裴劫回来之时,二人差不多没有丝毫战斗力了,但是一股信念支撑着他们,才没有倒下。在骚乱中他们只知道来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人,解了流云宫之困。养伤的时候才渐渐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裴劫一直为了戮十三的事情奔波,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没想到今日会突然遇见。   戮十三张了张嘴,他的眸子还一片红肿,情绪也很糟糕,于是道:“我先回去了。”   裴劫应了一声,视线重新回到二人身上。   风诵想说些什么,手指搔了搔脸颊,目光也闪开了。   昝云倒是没有躲闪,但也是顾虑颇多,欲言又止。   于是裴劫说:“要不要一起坐坐?”   “好!”风诵立刻回到。   可是说完之后却有些不自在,尴尬的咧了咧嘴。   纵然弟之间的传言乱七八糟不够详尽,但问过贺十九之后还有什么不够明白的?   那个和他们一起听学练剑外出历练的少年,是原本就不该存在的。   被魔兵破坏过的山门还没有完全恢复,景色颓然,石凳有些冰冰凉意。   风诵抠着手指,不时抬眼看他,却又很快收回目光。昝云抿着唇,一直盯着他看。   裴劫迎上他们的目光,说:“不必那样称呼的。”   “?”   风诵昝云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师父说你、你是,他师兄。”   “我比他早入门几年。”   那还是师伯啊。   裴劫有些疲累,他垂下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笛子:“你们就当做我不喜欢。”   “不喜欢我们那样称呼你吗?”风诵试探着问。   其实裴劫与弋染是有些相似的,至少在他们看来是。所以即便身份变了,还是有些熟悉感。   裴劫应了一声,又对上他们的视线:“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裴劫。”   弋染。   裴劫。   二人还是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有些失礼?”   “你们师父应该不会管。”贺十九都不管,别人哪来的资格?   风诵有些激动,他张了张嘴,但最终吞咽了一下没叫出来。昝云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嘴唇抿的越来越近,怕是打死都不会喊出来。   于是裴劫又说:“也可以跟以前一样。”   “弋、弋染?”   “嗯。”   二人输出一口气。再对上视线,便轻松多了:“我们听师父说了一些,你怎么,你以前……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   “就是听说你其实是我们的师伯,有些震惊,想问问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裴劫:“十三有些麻烦。”   “戮师伯,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嗯,他是我带大的。”   “啊?你带大的啊,他那么厉害是你教的吗?”   “没有,我只是看着他,嗯……像监护人一样。”   “可是你还是很厉害是吧,那天你一个人把所有魔兵都击退了。”   “我有一支笛子。”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很厉害的魔笛!”   “嗯。”   ……   他们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没有负担。 第163章 蛾眉   裴劫和戮十三又踏上了前往潇湘隐的路。等找到‘蛾眉’、处理完九命猫,戮十三的伤势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到时,无论裴劫怎么劝,他估计都不会听了。   说起潇湘隐,便不得不提一下碧海潮生阁了。如今的潇湘隐之主,便是海神座下最后一位弟子。倒不是叛变以致自立门户。这位柳隐主当初前往东海拜师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的部落族人。   潇湘隐不同于其他仙门,是一个以家族为主的修仙门派,历史悠久,隐主为了兴盛家族,万里求学。最终学成归来,创造了现在的潇湘隐。   “二位来了。”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姿态大方,很有格局的女子。一身道袍,上面绣着墨竹的暗纹,身上修饰雅致简单,不奢华,不赘余。   有她作比较,那跟在身边,来往招呼的女子就有些不够稳重了。   “裴师兄,戮师兄,你们还认识我不?”是沈鸢。   “这是我师姐,沈葭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阿鸢!”沈葭飖有些不满。   沈鸢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继续介绍到:“隐主大人外出了,现今一切事务都是师姐主持,二位师兄不必客气。”   要说沈葭飖,也是十分传奇的。她原与观月山庄的庄主有婚约。奈何有缘无分,陆亖嵘为了报仇弃她而去。等他大仇得报,山庄重建,沈城主的夫人也就是葭飖的母亲还想让他们成婚。谁知葭飖自己拒绝了。再然后便离开沈城,天涯海角,江湖难见。   若论起来,她还要唤戮十三一句外叔祖。   不过,他们是不知道互相之间还有这层关系的。   沈葭飖作为潇湘隐的外来弟子,又是半路修行,却展现出了完全不输本家人员的禀赋,得到隐主非常人能及的重视。   仙界大乱,潇湘隐必散出弟子前往各地斩妖除魔,连柳隐主都亲自出马了。沈葭飖是他走前一纸飞书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叫回来的。   几人互相见礼。沈葭飖说:“叶师兄伤重,如今还在修养,我明日再带二位去见吧。”   若说叶蠡的修为,虽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却也是潇湘隐这一辈中的翘楚,许多事情都受到倚重。但这也不能怪他。   九命猫在流云惑月宫连万妖王都杀了。当初,宋濂也是不敢随意派人追踪,而是派了戮十三出去,最后更是演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部队。   如今又过去了三个月,九命猫究竟又厉害了多少也无法估量。   翌日,二人见到了卧床的叶蠡。又见到裴劫,他惊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扯到了伤口,瞬间又疼的瘫下去了。   “听闻裴师兄解了流云宫的魔兵之围,我还以为是误传。真是……”   “废话少说。”   众人下意识屏息一瞬。   裴劫把他拉到后边:“注意礼数。”   戮十三有些暴躁,强忍着一句话都没说。   有了他这一闹,气氛瞬间严肃起来,倒是省了‘叙旧’这一步。   按照叶蠡的说法,那只九命猫一直都活跃在弥琊河沿岸,他基本没有作恶,以至于不好找。之所以暴露行迹是因为,这一带的妖魔渐渐消失不见了。   就像锁妖塔里的一样。   “这只猫果然练得是邪术!”   活人精气有限,他不屑于猎杀,所以,那些修为高深、实力强大的落单妖魔乃至修士,都成了他捕杀的对象。   “这一次,我虽损失了大半修为,但好在有惊无险,若二位前去,定要多加小心。”   叶蠡死里逃生,真是谢天谢地。可他带出去的弟子就不那么幸运了。   探听好了消息,裴劫和戮十三便要告辞了。临走时,沈葭飖道:“若二位收服那九命猫时看到我潇湘隐弟子,还请将他们带回。”   不需裴劫开口,戮十三便应下了。他知道,那到底有多难受。   要是别的人遇见洛阳,他也是希望那人能将他带回来的。   ……   沿着弥琊河往上游走,一路风光无限。地势起伏连绵,村落城镇风俗繁华不同。这条河沿岸最出名的便是潇湘隐,虽不似陵江一样,却同样养育了无数子民。灵气充沛,风水极佳。深水岸窄之处会有许多船只。河道略窄之处则建了无数桥梁。   只有,一处断桥。   “怎么还有断了的?没人修吗?”   裴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虽行于空中,却还是不难发现,那处断桥年代久远,风霜摧磨,已经难辨模样。   断就断吧,反正这附近并没有很多人群。离得稍远的地方仅有一个小村庄。小村庄那边地势要更高,河水流于峡谷之中,两岸绑了吊桥。   “这不就是我们追丢九命猫的地方吗?”   峡谷北边的村庄,就是弋染和风诵昝云一同去过的地方。村子南边靠近断桥的地方,便是疯疯癫癫穷的叮当响的柳先生家了。   从空中看,柳先生就跟不是村子里的人一样,孤孤单单一个小屋。   但是,疑归疑,还是要继续往上游走。叶蠡和九命猫交战的地方还在更北边。   但是,裴劫却停下了。   “怎么了师哥?”   裴劫示意他停下,自己则飞下去了。站在断桥上看起来。   “怎么了?这断桥有问题?”   大有问题!   这断桥之处,乃是一个罗生门!   “不会吧,不远之处就是潇湘隐,不至于没人知道吧?”   南边就是潇湘隐,近处还住了这么多百姓,若有问题早该人尽皆知。   裴劫随手一挥,断桥之处便亮起一个鬼气森森的门,悬与水上,朱门紧闭。   “居然没有恶鬼亡灵!”   但凡是罗生门,便一定栖息着恶鬼亡灵。它们原本也是因为死在这里的恶鬼亡灵太多、怨气太重才会出现的。而这道门不仅没有恶鬼亡灵,还是关着的。   忽然间,戮十三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桥没人修啊!”只看断桥的模样,便不难知道这罗生门已经存在许多年了。   这许多年有能人异士发现,所以收了恶鬼封了门。   被这样封闭的罗生门,等闲之辈是看不出来的。但凡看出来的也必然明白其中缘由。是以无人知道。   “走吧。”   二人重新御剑飞行。   他们二人一起上,寻到九命猫的踪迹十分轻易。沿岸厉害的妖魔已经被他吞噬的差不多了,所以他自己便显得十分突兀。   那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少年,外表上些微稚气,气质却稳重。骨子里带着不容侵犯的高贵,狂肆与霸气浑然天生。一双金黄色的瞳眸充满敌意与驱逐,危险的盯着他们。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抓住空隙,化为猫身,是漆黑的颜色,甚至有些恬静温柔。但是四爪却尖锐锋利,让人不敢近身。   微风拂过,他凌厉的甩了一下尾吧,无声的消失在了灌木之后。   “师哥!”   笛声戛然而止,裴劫忽然从高空坠落。 第164章 被隐藏的另一面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极不稳定,但是最危险的时候便是他吸收戮十三浑身魔气的时候了。   而后,也只发做过一次,是因为佛光与他体内魔性相冲。   但是这两次都不要紧,很快就恢复了。   如今来势汹汹,他居然无法支撑。   ……   “你要去哪儿?”   秦煜定在原地,握了握拳,回身,拉开了衣领子:“裴九出事了,我要去救他。”   印记灼烧的很突然,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问题,而是裴劫出事了。是他掌握不了体内的平衡了。   月仙移开视线,沉声道:“就算他有事,你有什么能耐救他?”   是,他的修为低下,还不够拖后腿的。可这次,他没有后退,没有畏惧。沉默半晌,忽然抬起一只手,面向月仙。   无声无息的,二人之间出现一条银色的、并不真实的线。而且在缓缓地流动。   从月仙身上流向秦煜的手心。   “很奇怪吧。”声音空灵。“师尊,会不会觉得我很恐怖。”   可月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许久后才哑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煜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   “听师尊的意思,是早就知道吗?”   月仙垂下了头。   心中了然,秦煜继续道:“那师尊应该也知道,我的结丹期雷劫,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提前的吧。”   沉默。   秦煜:“所以,即便我要潜心修炼,也,应该跟裴九在一起。”他抬头,对上月仙“师尊知道的,我的金丹是不可能平白自己长出来的。”   月仙对上他的视线,是从前都没有过的眼神。他的喉结动了动,却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秦煜俯身拜了拜,毅然的转身走了。   月仙没有阻拦他,甚至都没有动过。   可是,月宫中的温度却快速的降低了,如坠冰窖。   ——   出了天界,秦煜便奏响了笛子。   裴劫要找他很轻易。他要去找裴劫却很难。   以前都是他吹响笛子,裴劫来找他。现在,他吹奏的是一种逆向追踪的曲子。   曾经裴劫不在的时候他吹奏过无数次。戮十三有卿月,他也想要一件裴劫的东西。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从未成功过。   如今却也只有此法了。   他的那项能力,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现的,太久了,他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可是知道了,却不敢说。   而且,这些掠夺看似简单粗暴,却自动转化为了他身体需要的力量。无论夺来的是什么样的,都会变成适合他的、十分温和的力量。   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还好,除非他主动。可跟裴劫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他的身体,在主动且隐秘的掠夺着裴劫的力量。   好在,这种‘主动’虽然持续不停,但掠夺的数量极其有限。裴劫的法力也在每天积累,相比之下被掠夺的这些简直微不足道,他从未发现。   可是秦煜自己发现了。他十分害怕,若是裴劫知道了会不会就要远离他?所以,他谁都不敢说,也不敢使用。他翻过禁忌之书,也从未发现有这样的法术。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藏着这个秘密,藏了太久。   可能裴劫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从秦煜赖上他之后,他发作的次数便减少了,身体十分稳定。   也没有发现,回来后他这般不稳定的身体为何几乎没有发作过。   ——   裴劫略微稳定一点的时候,戮十三找了个安全一点的落脚点。他不确定九命猫去了哪里。当然,他自己一个人对付虽说会费些功夫但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那九命猫太会躲藏了,他没找到。憋着一口气和对师哥的担心回去之后,就看到秦煜趴在裴劫的胸口上睡着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他拽起来了:“干什么呢你!”   秦煜一个激灵就醒过来了,他茫然了片刻就明白过来了。不过戮十三向来这样的,他也是关心裴劫。   戮十三将他挤到一边儿去,扶着被他吵醒的裴劫坐了起来。   “发生何事?”   戮十三在鼻子眼儿里不屑的哼了一声。裴劫便看到了他后面挡着的秦煜了。   “师哥,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嗯,已经没事了。”只是身体有些疲惫感。他看出秦煜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   戮十三当然也知道裴劫在看秦煜。他心里十分生气。这人不是给他送回去了吗?怎么又跟上来了!烦不烦呐?   裴劫问:“九命猫呢?”   戮十三怏怏的说:“跑了。”   裴劫说:“你再去找找吧。”   戮十三低着头,微微撇着嘴,过了一会儿才回到:“好。”   “你怎么过来了?”戮十三走后,便只剩他们二人了。虽然一直昏睡着,但身体上的某些变化他还是感受到了。   秦煜捂住颈窝,也不太敢直视他:“我有些不舒服,就想你大概出事了。”   “所以,是你?”   秦煜对上他的视线,虽然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这一次,裴劫震惊了。如果是曾经,他偶尔在月圆之夜的发作戮十三是可以帮忙压制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他的身体更像是波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可能在水上航行,却更可能被打翻。   戮十三不知道,他像原先一样暂时压制住了那些狂风巨浪,便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殊不知已经平静的水面下正酝酿着更加汹涌的巨浪。   正在他痛苦挣扎的时候,忽然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抱住了,是迎面拂来的微风,如此细弱温柔的微风轻易抚平了巨浪与风暴,水流完全恢复了平静,阴霾散去,露出了星辰散落的夜幕。   他从来没有这样打量过一个人,更没有这样看过秦煜,探究,惊异。是令人不太喜欢的感觉。   心脏在不自觉间就狂跳起来。他听到他在头顶上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像是鼓足了勇气,秦煜忽然就抱住了他,声音嗡嗡的问:“我说了,你不要讨厌我。” 第165章 被隐藏的另一面   裴劫隐约猜到,自己将看到从未见过的秦煜。这一面,让他惴惴不安,不敢人言,只能小心翼翼的藏着。   “嗯。”   秦煜在他的怀里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头来,将手掌放在他的胸前。   就像在月宫时一样,只是这一次连接二人的并非银色的细线,而是深沉的黑色,并不规则,却肉眼可见的从裴劫的身体中往他的手心里流。   秦煜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的身体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裴劫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住魔气?”   秦煜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不管我从你身上吸来的是什么性质的法力,它都会变成我自己的性质……”   “对别人也这样吗?”   沉吟片刻,秦煜对上了他的视线:“不太一样,对别的人需要我主动这么做……对你是……”   “你一直都在吸收着我身上的法力?”   秘密被点破了,秦煜焦急的辩解起来:“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但是,每次都只有一点点,真的,特别少。”   如果太多的话,就轮不到他现在在这里解释了。   秦煜忽然噤声了。他正在与裴劫对视。那双眸子寡淡,平静,但应该是没有厌恶的。   他微微有些安心,却还是小心谨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煜垂下眸子:“应该是还在小镇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   “真的只要我们待在一处,你什么都不用做?”他知道有类似的能力,知道有修炼邪术的修士是可以通过吞噬别人的力量来增强自己的修为的。就像那只九命猫。   秦煜这个样子,其实跟那些吸食活人精气的妖魔有些相似,只是对象变成了他们这样的修士罢了。   可是他什么都不做却可以掠夺自己身上的法力,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见识过的。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谁知秦煜却微微红了脸颊,嗫喏道:“亲密的时候,会更多一点……”   “所以你?”   “不是的!”感觉已经被误会了,他立刻开始辩解“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这些法力才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是因为,是因为我喜欢……我想……”他越说越没底气,到最后干脆噤声了。   “是吗。”裴劫没有追问。像是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是什么,却,并不想要真的听到。   秦煜感受到了这一点,心情低落,十分难过。   整个空间都沉寂了,像是全部都陷入了秦煜的消极情绪中。裴劫却忽然开口了:“你是怎么来的?”   努力收敛了情绪,秦煜举了举手中的短笛:“我用的逆向寻觅之法。”   他的见识已不在他之下,学会的东西也可以与他比拟,只是修为一直待在谷底。   可是,他有这样的能力,原本是十分方便的。   即便看起来并非正途。   却,也没什么。   戮十三就是受他影响,并不在意那些是非善恶,功德业障。他相信,秦煜跟着他这么久一定也是不在意的。   可是,他却一直这般小心翼翼的,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也不知为何,他就想到了自己还是弋染的时候,每日面对着秦煜时的样子。   “那你过来师祖同意吗?”   “……”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一阵傻乎乎的笑声。   然后,黑着一张脸的戮十三就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破旧的衣服十分单薄,脏兮兮的胡子飘呀飘,怀里抱着一只胖胖的白花橘猫:“道长,道长,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果然你是来这里找我的吧?”   戮十三理都不理他,走过来说:“师哥,我们走吧。”   这个人,秦煜是不认识的。但弋染和戮十三都见过,正是断桥附近居住的那个疯疯癫癫的柳先生。   柳先生也看到了裴劫,立刻更加开心了:“是你,是你!我记得你!你们果然是来找我的吧?要请我教书吗?好说好说,我很便宜的!”   裴劫问他:“这里是你住的地方?”   柳先生:“对呀,是我住的地方呀!”   “你不是住在村子外面吗?”   “嗨,前两日我家花妞跑丢了,我出来找她,到了这里你猜怎么着?这里真是太好了!我才不要回去呢!”   看到他这个样子,戮十三就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裴劫就要走。   裴劫拗不过他,便只好离开了。留下柳先生干巴巴的张望:“你们真的不考虑考虑吗?我真的很便宜的,我的花妞也很便宜的!”   裴劫说:“先生早些离开吧,山中有妖。”   “什么,妖?真的吗?唉,你们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他怀里那只大猫吐了一口气——隐隐像是叹息?   “师哥你还好吧?”戮十三虽然躲瘟疫一样的要离开,却还是发现裴劫看起来不太好,身形不稳,步伐虚浮。跟往常实在差别有点大。   裴劫:“嗯。”   戮十三没听他的,走到他前面蹲下来了:“我背你吧。”   记忆里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景象。从小到大,都是戮十三被裴劫抱着。后来长大了,喝醉的时候、受伤的时候,都是裴劫把他背回去的。   裴劫也没有拒绝:“好。”   深山无人,却偶有上山打猎的农夫,许多年来踩出一条很小的路,四周灌木深林,看起来十分静谧,偶有鸟雀啼鸣,藏匿着未知的神秘。在山上走了一会儿,裴劫问他:“没找到他吗?”   “没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找他的事情不急,我们还是再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他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裴劫又有些虚弱,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不适合去揍九命猫。   九条命?戮十三很有些兴趣。   然而他们还没休息多久,就又出现了意外。   “花妞——花妞——”   秦煜收拾了一下回过神来。   还是柳先生,花妞又跑丢了。   戮十三根本不想搭理人,裴劫又没有休息好,为了避免他打扰到裴劫休息,秦煜就去找他了。   “先生,需要帮忙吗?” 第166章 九命猫   柳先生十分焦急,已经不追着他们说自己‘很便宜了’:“要要要,小道长,你一定要帮我找找我家花妞,她没有野外生存能力的!”   “好,那先生我们去别处找吧。”   “你去那边,我去这边!找到了回来啊!”跑了两步,又回来拉住了秦煜“你可千万要回来啊,不要偷偷带着我家花妞走啊!”   秦煜点了点头,十分人畜无害。柳先生放了心,向着其中一个方向跑远了。目送他离开,秦煜也兑现诺言,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秦煜就这样在附近搜索着。山林阴冷,有些潮湿。茂密的灌木丛中完全不知道究竟有些什么。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有的时候会低声唤一唤,更多时候是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   于是他就这样看到了河边灌木中的景象。完全没有被察觉。   是个少年,头发很短,眼睛漆黑,如同野兽一样伏在地上,身后一根细长的黑色尾巴有些欢快的甩动着。他伏在地上,正在小心翼翼的为一只大花猫舔毛。   像之前见到的一样,大花猫十分的安静,安稳的趴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秦煜立刻屏住了呼吸。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飞来飞去,他已经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这少年,应该就是九命猫了。按照说法,他应该是非常厉害的,为今之计,必然是原路返回为上上之策!下定决心,他比来时更加小心翼翼的的离开了。   可是,无论他多么小心,九命猫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一丝异样?野兽的直觉让他缓缓起身,他直立的身子劲瘦,微微有些佝偻——十分具有爆发力。很轻易的就看到了秦煜的背影。   危险的眸子眯起来,他静默的打量着。   几乎是同一时刻,秦煜觉得如芒在背,不自觉便停下了脚步。艰难的吞咽一声,在他动作的同时,立刻狂奔起来:“裴九!”   九命猫一爪子就将他拍在了树干上,自己也被弹得手掌生疼。他更加警惕起来。看着疼的蜷缩起来的秦煜,不敢随意上前。   远处有人来了。他立刻放弃了秦煜,跑回去,抱起依旧安稳趴在地上的花猫,跳到树上逃走了。   先是重剑插入什么的声音,伴着戮十三的骂骂咧咧:“乱跑什么?不知道这里有妖吗!”   然后有人把他抱起来了。他摔得眼冒金星,缓了好久才看清来人。“裴九……”   “受伤了?”   秦煜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摔了一下。”   逃跑的九命猫被戮十三堵住了。他的速度本就奇快,上一次是因为担心裴劫才没有去追。这一回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九命猫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警惕的看着戮十三。却十分不和气氛的抱着花妞,而且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戮十三讥笑一声:“发情期?抢疯子的家猫,欺负人家?”   九命猫一字不语,眼眸中全是敌意。   忽然,戮十三脸色沉了下来:“我师哥的法宝怎么会在一只家猫身上?”   秦煜没有发现,那只大猫的脖子上,藏进皮肉里面的地方,挂了一个东西。有些不伦不类,却也平添贵气。   柳先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了,气喘吁吁的:“花妞,花妞,是找到花妞了吗?”看清眼前一幕,吓得跳了起来“妖、妖、妖怪,放开我家花妞!”   反倒是看到他,九命猫站直了身子,倨傲的打量着树下面无能为力只能急得跳脚的柳先生。也不说话,面目森寒,身后的尾巴翘得老高。   戮十三又笑了:“唉,疯子,这猫妖在挑衅你呢!”   “是、是、是、是吗?”柳先生下意识的打着哆嗦,眼神飘忽“我、我、我、我该怎么办?”   戮十三十分‘好心’的提醒他:“人家抢你的猫呢,你难道不应该还回去?”   “是、是、是吗?”柳先生哆哆嗦嗦的往前走。   “十三!”听出裴劫语气中的不满,戮十三噤了声。柳先生也不是真的傻,赶紧定住了。   裴劫问:“柳先生,你认识这猫妖吗?”   柳先生来回顾盼,继续哆嗦:“不、不、不认识。”   戮十三:“可是人家为什么不去抓别人家的猫,就抓你家的?”   柳先生:“不、不、不、不知道啊。”看出戮十三狐疑的神色,他立刻正色道“我家花妞绝对没有问题!我养了好多年了,特别多年了!十里八村就我这一只猫,我绝对不会弄错的!”   戮十三自问自答了:“那怕是因为十里八村就你这一只猫,人家才来找你的。”   “这可怎么办啊!”柳先生简直要急出泪来了“我可就这一只猫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没有她啊!”   听他这么说,那九命猫好像更开心了,浑身一片轻松,连敌意都收敛了。   戮十三嗤笑:“不就是一只猫妖吗?九条命?呵呵!”在九命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戮十三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照着他的面门就劈过去了!   九命猫一惊,立刻飞身退去。但是戮十三完全不给他喘息之机,攻击不停,一招一招如狂风骤雨。   即便九命猫真的实力强大,在这般速度面前却不得不暂时败下阵来。手中的花妞滑脱了,眼见着就要掉在地上了,他立刻抢过去接住了,然后硬生生挨了戮十三一剑。   “九命猫?是不是只要杀你九次,你便……”戮十三笑的阴狠,半张面容藏在阴影之中,却平添血腥。   九命猫半蹲在不远处,捂了捂在刚刚受了一击的伤口,微微平复着呼吸。却不忘安抚手中受了惊吓(?)的花妞,他一边警惕着不断靠近的戮十三,一边仔细的给她舔毛。   “花妞!”柳先生还以为花妞就要摔下来了,赶紧扑过去接,谁知却正好扑在了九命猫落地的前面,摔了个大马趴,十分狼狈。   “滚开!”戮十三十分不客气。   柳先生一边扶着腰,一边不住的呻吟着:“哎呦,疼死我了,你扶一下我。”   等他爬起来,后面的九命猫早抱着花妞跑了。戮十三一气,立刻就追上去了。   而后,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第167章 伞面之下   深山河涧中有个打着伞的男人,十分从容淡定的走着。   看到他,戮十三像是一颗炸药忽然就被点燃了。他速度不停,左手瞬间化出黑刀来,右手的斩飏脱离,顷刻化出万千分身,凌厉凶狠的从四面八方向那人插去!   可是,他连人家的衣服边儿都没有摸到,便连人带剑被弹开了。万千飞剑,反射着河水与天幕的光芒,好看,却分外刺目。   男人斜了斜伞面,将所有的光线都挡在了外面。   戮十三本人则被弹得更远,撞断了好几十棵树干,才终于在裴劫的帮助下停了下来。   他双目充血,牙龈紧咬,手中的刀散发着妖冶的锋芒,他想也没想,立刻又冲上去了!   如此拼尽全力的攻击,却被那人十分轻易地躲开了。他撑着伞,从水面上缓缓踏上来,众人不解其意,戮十三收不住力,也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却见他撑着伞,走向了刚站起来还在扶着腰的柳先生。惨白的指节修长,走进林中,树叶已挡了许多光芒,掩在伞面下的面容还是看不清晰,却令人觉得是冷静且白的。   他抬起手来,用那修长惨白的指节捏住了柳先生的下巴,拇指稔了稔他脏兮兮的胡子,声线虽然清冷,却十分好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柳先生腰也不疼了,人也不疯了,直视着伞面下那人的双眼:“你回来啦。”   被九命猫抱走的花妞不知从哪里跑了回来,身手矫健的跃上了柳先生的肩膀,伸出一只爪子,要去摸那人捏住柳先生下巴的手。   却,被躲开了。他收回手,收了伞。   “我只是,在附近散步。”   他说。   如何形容他的面容呢,尤其是在疯疯癫癫还脏兮兮的柳先生衬托下。   肤若白雪,唇如朱砂。眉峰浓深,眼眸散发着冰冷轻蔑的光芒。他的鼻梁高耸,下巴微抬,与他的眼神一起,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猫,如同看待垃圾一般。   云泥之别,大抵就是形容他们二人的。   有斑驳的光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转过身去,抬起手来去看那缝隙中的刺目光芒。   笑:“我好像很久都没有晒过太阳了。”   柳先生立刻说:“那我们回家吧,你的房间我一直都给你留着呢!”   那人没有理他,抬起的眸子眯到极致,眉峰也蹙了起来。   就在这时,戮十三提着黑刀劈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躲开,而是四两拨千斤的将戮十三拨到一边儿去了:“柳予安,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说完这句话,他便走到戮十三身边去了,“礼物逃跑了,作为送礼的人我会十分尴尬的。”   戮十三的指节啪啪作响,他努力的压抑着满腔的愤怒:“是你,是你杀了洛阳!”   他沉思了片刻:“你说的,是那日与你在一起的人?”   “是!你把他的尸身怎么样了!”   他蹙了蹙眉,然后舒展开:“哦——一起送去魔界了。”   眼瞳中流出愤恨的血泪,戮十三整个人就像是魔化了一样,手腕上的珠串儿嗡嗡的发出光芒,却丝毫不管用。黑刀上明明灭灭的火星儿像是忽然有了燃料,冒出一簇一簇的火苗。“我要杀了你!”   树枝微微颤了颤,是去而复还的九命猫。他警惕的伏在树上,窥探着这个剑拔弩张的战场。似乎是觉得没有他什么事儿,闲适的舔了舔自己的手掌。   秦煜已经缓过来了,眼前的状况太奇怪了,十分复杂的感觉。裴劫将他领到了柳先生身边——   他觉得,这位疯疯癫癫的柳先生绝对不是普通人,跟他在一起应该是安全的。   然后便去帮戮十三了。在鬼王面前,戮十三虽然速度上略微取胜,但完全落在下风,打不到人,勉强可以不挨揍。两个人乒乒乓乓上天入地,令人眼花缭乱,完全看不清楚。   柳予安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连着花妞一起,一人一猫身边的气压极低。   眼见着走了大半人,九命猫无声无息的跑了过来,伸手一捞就把趴在柳先生肩膀上的花妞捞到自己怀里了。   无人发现,可原本一直安静异常的花妞却突然开口了:“喵呜~”   九命猫一愣,定在远处不走了。柳予安也不管他的花妞了,好像还没回过神儿来。   花妞又叫唤了一声,仰着头看那九命猫。九命猫也看着她,金棕色的瞳仁儿转了转,像是在抗拒什么。于是,花妞又叫唤了一声。   九命猫低落的垂下头,然后舔了舔她的毛,就把她放下了。花妞虽然胖,却是个很灵活的胖子,她从树上跳下来,走到柳先生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喵呜~”   柳先生将她抱起来向着他们交战的地方走去:“花妞,我们去带卿歌回家。”   九命猫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直一直都待在那棵树上,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离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煜觉得那个人的身影发生了些微变化,人还是那个人,衣服也还是那件衣服,却就是不同了。   伞面展开,拒绝了日光的浓烈与炽热,晏止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作弄着戮十三。却又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欢快的情绪。   战斗持续到了夜晚,山谷中变得十分冷。唯一听得清晰的就是哗哗的水流声。   还有笛声,交戈声。   太久了,戮十三一直绷着一根弦,几乎每一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对方呢,好像跟个小孩子玩儿一样。他太疲惫了。   晏止抓住空隙,毫不留情的将他打在了地上。与白日那次一样,戮十三几乎要狠狠的砸进地里,被裴劫接住了。   “师哥……”话还没出口,眼泪就留下来了“我打不过他。”   裴劫给他抹了抹眼泪:“还有我呢。”   “嗯嗯。”戮十三用力的点了点头,将所有的希冀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从目前他表现出来的看,他的实力应该是完全没有发挥出来的。   尖啸的笛声中,山体、水面、天空,像是被撕开一样,出现了整整三只巨大的尸魔,它们从三方将晏止紧密的包围起来。   晏止惊奇的叹息一声,忽然看着其中一具尸魔发出了疑问:“这,不是红鬼的手吗?” 第168章 宴止流年   说的,便是没有耳朵的那具尸魔,它的手上拿着一只尖长巨大的鬼手,十分骇人。   尸魔发出尖啸,在笛声的控制下向他袭去。晏止一边躲闪,一边仔细打量起那只骨爪,啧啧称奇:“没错啊,确实是。”他看向裴劫“这鬼手,你从哪里弄来的?”   裴劫不知道。他能控制这些尸魔的时候,鬼手已经在这具尸魔手中了。而且,他也不确定这跟他母亲有没有关系。万千尸魔,他只是叫来了比较强悍的三具。   听说,他的母亲不只可以控制万千魔兵和尸魔,还能操纵人的劣根性。而这在历任前陈的主人中却并不算什么。相比之下,他真的是有些弱的。   尸魔实力虽强,速度却完全赶不上晏止。裴劫眉峰一蹙,又换了支调子。   “卿歌。”   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晏止却显得有些不快,头也没回。   他深呼吸一口,提着伞逼近了裴劫。裴劫自然不躲,一道凌厉的剑锋从一个阵法中冲出,刺向了晏止。   但是晏止的速度太快了,他无法很好的一心二用。   “卿歌,我有一句话,一直都想跟你说的。”看身形是柳先生,却又有些不同,他的胡子没了,人也年轻了几岁,虽不如晏止好看,却也是十分英俊的,是一种温柔而让人舒服的英俊。   晏止皱着眉头,继续去打裴劫。大有一副‘你说,我也不想听的意味’。   可能是他现在心情实在有点差,居然比先前更加严肃了。差一点就抓住了裴劫的肩膀。   裴劫堪堪躲开,看到了远远跟在‘柳先生’后面的秦煜。于是,他将笛子往那边一扔:“你来吹奏。”   手一伸便握住了卿月的剑柄。   他不喜欢使剑。   母亲说,剑是利器,会伤人。   秦煜接住笛子,按照刚刚停止的地方继续吹了下去。衔接流畅,分毫不差。   他几乎将自己活成了裴劫的翻版。   裴劫与晏止终于对上了。虽看着凶险,但二人却还在互相试探中。   “我记得,在碧海潮生阁的时候,你总是动不动就生气。我以为,是你觉得我烦。”   “闭嘴!”   “但是,你好像又没有特别烦我……”   “闭嘴!”   “我一直都不明白,直到……”   “我让你闭嘴!”他忽然转了伞面,对着‘柳先生’就刺了过去。   柳予安垂着眸子,唇角绽了一个很苦涩的笑容:“卿歌,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晏止忽然停下了,咫尺之间,伞尖儿正对着柳予安的眼睛。四目相对,晏止的眼眸中是讶然,很深的讶然。   柳予安说:“我想起来了……死去的时候,我看到了整个一生的走马灯。”   晏止忽然狞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我早就把你的名笺毁掉了。”   他的神情有些悲伤:“是吗,怪不得,没有人带我去冥界。”   晏止收了伞,后退两步,像是看怪物一样打量起他来:“你什么时候死的?你现在究竟是人是鬼?”   柳予安继续垂着头,声音很低:“就在你离家出走的那天,断桥上……”   花妞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河水都被染成了深红色,桥面、河岸,全都是血,她不知道那都是谁的。他们家的两个大人,走了一个,另一个在断桥上躺了很久,很久……   晏止忽然狂笑起来,狰狞、狂肆,甚至是畅快:“是吗?原以为那一战是我输了,没想到你连命都丢了!哈哈哈哈!柳念,你不是一直都很厉害的吗?流云宫、碧海阁、整个仙界甚至是天界,都是你的传说,全都在盛传你的佳话,你怎么自己打脸了啊?”   碧华玄度,碧海予安。   是赞言,说的是太阴与潮涯的两个弟子。   当然,裴玄度的名声更好、传的更远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拜师早,出名早。更因为柳予安是个很不着调的人,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插科打诨。他学习考试的好成绩,都是人家晏卿歌给他递小抄得来的。   抛开一切,晏止的天赋是不比柳念差的。但是,柳念心性好,晏止却不然。慢慢的,二人之间的区别便明显了,柳予安的大名也传出去了。   晏止倒是没有跟禹十四一样心中藏怨,多年难以纾解。   他们二人,是因为别的事情。   这些事情,使得当时的仙界双壁很快便只剩下一个了。   柳予安,在声名大噪的时候,忽然销声匿迹了,就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夜幕,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   晏止的部落与柳念的部落世代居住在弥琊河两岸,遥岸相望。有人说,这两个部落追溯上去,是一个祖先。更多人说,这两个部落的先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总之,这两个部落互看不顺眼,斗争了不知多少年。   其中有一个由头,柳念的家族觉得晏止的家族修炼的是邪术,是旁门左道,他们必须要制止,这是世代的使命;而晏止的部落则流传柳念的部落盗走了他们的修行秘诀,此仇难消,定要夺回来,这也是世代的使命。   所以,两个部落是注定好不了的。   周边部落有时也会发生矛盾,他们深知这两个部落实力强大,矛盾深厚,自己不打,便出钱雇佣他们打。反正都是打,这下还有钱拿,何乐不为?   于是,两个部落越斗越凶,越斗越狠,简直到了名字都听不得的地步。   战乱的部落,除了自己家族的人是没有人敢在外面报出名号的。谁都不知道你遇见的究竟是宿敌还是别的什么。大家都不安好心。   于是,两个少年相遇了。   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是晏止难得的美好记忆,不愿染指。   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姓氏,更不知道对方究竟来自哪个家族,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第一次吐露心情,是柳念在河边哭的时候,晏止问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柳念抹了抹眼泪,不服气的回道:“我爱哭,关你什么事!”然后就又哭起来了。 第169章 宴止流年   晏止发现他挺情真意切的,就不开他玩笑了:“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给我说说,说不定会好一点。”   柳念挂着满脸的眼泪鼻滴,转头对上了他。   一脸为难。   于是晏止说:“涉及家族隐秘?那你还是不要说了。”   柳念用袖口胡乱地擦了擦脸,引来晏止一边吸气一边后退的反应。他再睁开眼,见到了离自己五步不止的‘好朋友’忽然更加失落了:“你、干嘛离我这么远?”   晏止说:“你也太脏了。”   “哪里脏?我一点儿都不脏好不好!”   晏止十分不愿与他争辩:“好好好,你不脏,你不脏。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柳念蹲在河边,蜷缩起来,过了好久才十分难过的说道:“我弟弟被杀害了。”他无法解释更多。   晏止忽然不嫌他脏了,又靠过去抱住了他:“是因为部落之间的矛盾吗?”   柳念点了点头。   他听到,晏止也很低落的说:“我的亲人,也因为这个去世了。”   柳念问他:“那你还有亲人吗?”   晏止说:“嗯,还有父亲和一个弟弟。”   柳念也说:“我也是。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晏止也说:“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对方部落的选定之人。   第二次,便是晏止出事了。   柳念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连着好几天去河边等他。他等啊等、等啊等,晏止都没有出现。   往常二人最多三五天,是一定要见一次的,所以,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的。   他没回家,越过河面去了对岸。他记得,他经常从对面过来,所以一定是住在那边的。   虽然对面有他们的宿敌。   但是他没有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发现了异样。那是他和晏止经常去玩的一个山洞,因为比较隐秘不容易被别人发现,他们时常会去探险。   每次进去,他们都会把洞口打开,以便于在里面迷失的时候,不会一点出来的办法都没有。离开时,又会把石头堵上。而且那块石头很重,从外面搬还好说,若是从里面必须得两个人才行。   现在,洞口是打开的。   于是,柳念小心翼翼的进去了。他在里面爬了很久,找遍了以往去过的任何地方,依然没有找到。找到最后他都睡在里面了。因为实在不舒服,第二日很早就醒了。于是他继续找。   如今找的地方,已经是他和晏止从没有去过的地方了。他有些害怕,但却不敢放弃。   有光,鸟雀的啼鸣声,和微微吹来的风。   不会吧,他明明是朝着相反方向爬的。   然后,是圣铃的声音,有人在低声的哼唱着圣歌。他认识这个声音。   于是也不疑惑了,加快了速度。   “神啊,神啊,请带走烦恼、带走灾祸、带走一切的厄运,我将奉上最真诚的心脏,最鲜活的肉体,神啊,神啊,请满足我的愿望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发现。歌声中,是哽咽。   可是却戛然而止了。柳念从矮矮的洞口爬到那里去的时候,只看到绿草,稀树,和栖息在这里的鸟兽。   这是一个凹陷的大坑,却充分沐浴了阳光,如同世外仙境。   柳念眨了眨眼,顺着整个大坑打量了一遍。按照他的速度,就算晏止跑了自己也应该能看到他啊。那就只能是躲起来了。而此处唯一的遮挡物就是最中间那一个歪脖树的树干了。   “别躲啦,我看到你哭鼻子的丑样了!”   那时的晏止,也很单纯。柳念骗他,他就真信了。   可小心翼翼的从树干后面先探出来的,并不是晏止的头,而是一个黑色物质,看起来,像是鸟的翅膀,只是太大了,十分大。   看到这个,柳念瞬间就被吓得定在了原地。   然后,晏止虽然挂满了泪水却依然干干净净的脸露了出来。   可能是看出来柳念害怕了,他没再动,半个身子躲在树后面,他也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但是十分优雅,也没有粘上鼻涕。   最终还是晏止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柳念止住暗中打战的双腿,嬉皮笑脸的说:“哎呀,我当是哪里的小郎君在唱圣歌啊,原来是你呀。”   晏止噘着嘴,明显对他的轻浮不满了。   柳念换了个说法:“怪不得你叫卿歌啊,原来是因为唱歌好听呀!”   这句奉承好像挺管用,晏止不生气了。   柳念虽然觉得害怕,但是这个晏止好像还是之前的晏止,没有太大变化——好吧变化大了,长了个鸟翅膀呢!   “你,你是妖怪啊?”   晏止立刻反驳:“你才是妖怪!”   柳念捂住嘴,还是有些害怕的:“对不起,你不是妖怪。但你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互相之间找回了原来的气氛,柳念往前走了几步,晏止也从树干后面出来了。   不是一个鸟翅膀,是两个,一对。   柳念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卿歌,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是人是妖?”   晏止垂下头:“我肯定不是妖的,也不是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眼见着他好像憋不住要在自己面前哭了。那还了得?说不定以后见面他要因此整日恼羞成怒的揍他呢。   于是柳念狂奔过去就要抱他:“那又怎样,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是修仙世家,等到时候飞升成仙,羽化为神,谁管你是什么呢!”   晏止十分嫌弃的推拒着他:“你别靠近我,你太脏了!你是从哪来的要饭的,几天没洗澡了!”那双巨大的几乎与他一样高的翅膀就这样完好的包裹住了他。柳念抱了半天,抱到的只有那双大翅膀。   柳念说:“谁让你躲在这么深的地方,洞道又矮又窄,你倒是有翅膀保护着,我好不容易才爬过来的!”   晏止说:“你不会走别的洞道吗?非要狗爬过来?你看不见这里有一个两米高的洞道吗?”   柳念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那里不止有一个两米高的洞道,还有三米高的,四米高的,五米高的……   脸一红,却很快就不尴尬了,柳念说:“你在这里藏了几天了?有没有吃饭?饿不饿?” 第170章 宴止流年   “你还带吃的来了?”   “嗨,出门背了些干粮,正好没吃完分你点儿。”   “谁要吃你的,这么脏!”   “我虽然脏,但是我的干粮很干净啊!”   ……   可是,他们两个这么久没回家还是被察觉了异常。柳念的弟弟,晏止的弟弟,都见到了自己哥哥的好朋友。而他们,也十分默契的报告了自己的父亲。   再一次见面,便是兵戈相交。   水面上,六人相对。他们的父亲与弟弟,已经先交上手了,在逼迫他们向对方出手。   柳念问他:“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   那是晏止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十分冷静。   晏止也十分冷静:“啊,你也是吧。”   其实,他们早就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只是友情真挚,都不愿被别的影响。更不希望这是由自己先打破的。   可现实,永远残酷。   眼见着父亲与兄弟身陷险境,两个少年都十分焦急。可是他们没有办法遵从自己父亲的命令,与对方交战。   最后,还是晏止先开口了:“战场见吧。”眼神冷幽。   于是柳念回到:“好。”   二人分道扬镳。   “父亲。”   异口同声。   “回去吧。”   ——   晏止没有在战场上见到柳念。他只见到了他的弟弟,柳忘——   一个他至今都在后悔没有早点儿杀掉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柳念已经离开部落了,似乎是去什么地方拜师学艺去了。   当时声明最盛的就是碧华宫和碧海潮生阁了,但是他们部落中已经有不少人去过碧华宫了,连宫主的面儿都没有见到。久而久之大家就都知道,碧华宫大概是不喜欢收弟子的。   但是碧海潮生阁不是啊,它广纳弟子,来者不拒!于是,晏止也被送去学艺了。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真的会在那里遇见柳念。他是师兄,还是好几个人的师兄,是潮涯收入座下的弟子。   他很开心,这里离弥琊河那么远,没有部落纷争,没有世代恩怨。他以为这是上天为了让他们的友谊继续下去才安排的。   谁知……   “真的?师尊今日又收了一个弟子?”   “对呀柳师兄,以后我就不是小师弟了,他是了,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海面上,出现了几个不着调的冲浪少年,他们从一处岛屿滑向另一处,溅起朵朵浪花。连绵不绝盛在海面上的海藻花无奈的摇晃起来。   晏止没有见过这种花,他在十分惊奇的偷偷打量。面前忽然出现了几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其实,他比柳念要小整整一岁。但是看不大出来。那一年,他们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柳念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同于在弥琊河时——他们都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样子,天真、浪漫、单纯又热烈。这是柳念最真实的一面。   他知道柳念的性子,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便回到:“晏止卿歌。”   柳念说:“我是柳念,柳念予安。以后你就是小师弟了,要叫我师兄。”   “是!”他笑的桀骜,令人十分不解。   但是大家也只当这是个性格不大好的师弟罢了,没有多想。   事实证明,这也确实是个性格不好的师弟。首先便是洁癖,一开始他是跟别的弟子住在一起的,但是有些人不拘小节,这直接差点让他炸了。   后来柳念帮着调节了一下。晏止还以为他要跟自己一起住,却发现,他得了一个自己的房间。柳念住隔壁。   这样也挺好。他想。   但是,柳念身边的人太多了,他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只有自己一个朋友了。他有些生气。但是柳念没发现。   再然后便是因为上学修行了,这时候,柳念终于发现,这个脾气不好的小师弟,十分认真勤奋。以往都是他躲在别人后面上课睡觉、下课偷懒。但是别的弟子哪能跟晏止比啊。   于是柳念主动接近晏止了:“唉小师弟,一会上课可就拜托你了。”   晏止疑惑:“拜托什么?”   受他奴役过的弟子没有一个帮忙解答,都在庆幸自己摆脱了水深火热。所以晏止是直到上课的时候才发现的。他坐的端端正正在前面听课,柳念就在他后面的桌子上趴着睡觉。他气不打一处来!   然后潮涯就点他的名字了:“予安,你来复述一下我刚刚讲的内容。”   还是后面的人踢了一脚他才站起来。站起来,一脸懵。于是一边踩晏止的衣角,一边乱七八糟胡讲一通。晏止没有理他,对他踩自己衣角这件事情更加生气了。   结果自想而知,潮涯支着手臂看着他,在海面上练了整整三天的集中注意力。鲸鲨游荡,他脚下只有一块支在尖细长杆上的木板。   晏止没想到结果这么严重。自责的同时还有些畅快:活该!   柳念不太敢只期望于晏止了,跟别的弟子混的更好了。晏止很气。   气归气,默考的时候,他还是给他递了纸条儿。柳念实在没想到,又惊又喜,过后几天都跟他待在一起。   “你既然知道要挨罚,为什么不好好学?”   这个问题好像挺难回答,柳念蹙着眉头想了好久,忽然眉眼绽开:“管他这么多,当下的开心最重要!”   这不是那个在河边跟他一起发誓要保护好家人的柳念,晏止早就察觉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已经忘记自己的现实。   晏止的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唱圣歌,当金色的圣铃反射出的光芒刺入远处柳念的眼睛时,他正在失落的拨弄着海藻花。   “我听到你唱圣歌了,我们家乡的人都会唱。卿歌,我们肯定是老乡!”柳念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过来了。   可听到这句话的内容,晏止却动也不想动。   “嘿,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见他没反应,柳念就跳到海面上去了。“你是不是躲着一个人哭鼻子呢?”   晏止一扭头,避开了他的探视。   “你这怎么又生气了呢?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   “你唱歌真好听,怪不得叫卿歌呀。”   “你的圣铃是真的吗?你肯定是你们家族的圣子吧?我父亲本来让我学的,可是太麻烦了,各种复杂的步骤,我就翘了。”   晏止不理他,他就自己说话,停也停不下来。   说着,他原来说过的话。   …… 第171章 予望君安,吾为卿歌   “师尊,你知道吗,其实我跟予安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可是他不记得了。”   对于潮涯来说,这是两个十分优秀的弟子,所以她时常关注他们。自然已经很了解了。   她知道,对于性格冷僻高傲的晏止来说,只有柳念是特别的。   “听闻你们的家乡十分混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原先也许发生过不愉快吧?”   晏止默然。   潮涯继续道:“予安为何会失去记忆我不知道。但我想,上天让你们以这种方式相遇,也许是希望你们的友谊重新开始,在这里——碧海潮生阁,没有部落纷争、家族恩怨。”   晏止看向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那之后他慢慢想开,将心思都投入到了新的友情当中。晏止理他,柳念当然开心,干什么都想着他。虽然偶尔会莫名其妙的生气,但是柳念知道哄哄他就会好的,二人的关系比在弥琊河时还要好。   连新来的弟子都知道,柳师兄和晏师兄的关系是最好的,他们是碧海潮生阁的一双玉璧,十分厉害。   ……   广场前的比试,晏止赢了所有人,包括柳念,他拔得头筹,却负身离去。   潮涯摸了摸手中准备的奖品,有些犹豫。   柳念去找他,发现他又去看海藻花了。其实也没有看,他的双目是无神的。   柳念走过去,很闲适的往他旁边一躺,十分庸散的说:“师弟你唱圣歌给我听吧?”   晏止回过头来:“可以,我们比试一场,若是你赢了就唱。”   “啊?不是才比了一场?先唱再打行不行?”   没有说话的机会了,晏止率先出手了。于是柳念被迫与他比试起来。   结果自然又是柳念输。   “师弟果然厉害,师兄佩服。”   晏止背过身去,声音似乎没有变化:“师兄还要多加努力才是。”   说完,便走了。   没有圣歌听了,柳念干巴巴的在原地站了会儿,跟路过的别的弟子一起勾肩搭背的走了。   那边,晏止却遇见了潮涯。   “师尊。”   “奖品。”她笑着将一只一看便价值不菲的戒指放到了他的手中“怎么走的这么快?”   晏止垂眸蹙眉:“师尊,我可能,配不上这个奖品。”   潮涯却说:“无论如何,都是你赢了,这份奖品当然是你的。”   “师尊。”抬头去看她“柳念他明明没有用尽全力。”   潮涯拉着他坐到一边儿去:“除了这些你是不是心里还不服气,明明你认真努力,他插科打诨,最终给你的感觉却是你不如他?”   晏止蹙着眉:“弟子没有。”   潮涯也不点破,继续道:“予安呀,心性好、天赋高,但是态度确实不怎么样。你不一样,他有的你有,他没有的你也有。卿歌,比起他,你还有认真端正的态度。综合比较的话,你是胜过予安的,所以今日得了第一名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是吗?”晏止垂着头。   即便有潮涯开导,他自己心存疑惑,便难以相信这一点。柳念没赢过他,给他的感觉就是他永远都不可能赢过柳念。尤其是后来,柳予安的名号渐渐就四处流传起来了。   而那次比赛得到的奖品,他也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   “师弟,你给我唱圣歌听吧?”柳念庸散随意的躺在他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里是碧海潮生阁为数不多生满青草的高岸,十分具有特色,整个海岛的一边海岸一路斜飞,可以直接到海中。而且,可以看到远处海面那一大片盛开的海藻花。   四处无人,十分静谧。令晏止感到舒适。他看了柳念一眼,从袖中拿出了那只金色的、极为精致的圣铃。   M   E   D   J   他是被部落选中的人,这样的圣铃只有他手中有。海风中,是圣铃轻灵悦耳的声音,与晏止轻轻的歌声一起,干净、柔和,仿佛可以洗涤心灵。   他看到柳念掉了个头,枕在了他的腰上。他没有拒绝,微敛的眸中似乎还有些微的笑意。   柳念跟着轻轻哼出声,和着圣铃的音波,似乎也具有了祝祷与祈福的能力。   晏止的心沉静,安稳。   忽然,柳念坐起来了。在他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凑过去,亲了亲他。   晏止一愣,不自觉停下来了。海风又吹过来了,圣铃随着发出‘铃铃’的轻响,他们的长发往后面扬去,遮住了视线。   柳念在笑。明媚、开心。   但是等到海风停了头发落下来的时候,柳念却不见了。   他一惊,立刻四下寻去:“予安?”   寂静,无人。   “予安?”   海风急骤的吹过来,他没站稳,一阵眩晕。在睁开眼,却是寂静黑沉的夜。   四肢酸麻,他这是不小心睡着了。油灯已灭,墨迹全干。他翻开的书早不知被风吹到哪一页了。没有再点灯。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觉得脸颊微热,十分不想回忆。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冲了个凉水澡,却又毫无睡意。换好衣服,他准备出门散散步。   路过柳念的房间,发现他的屋中早就安寂了。该是早入睡梦。   也不知他会做些什么梦……   可是,就在他散了一圈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路过饭厅,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碧海潮生阁的饭厅倒是没有流云宫那般严苛。因为有不少弟子会因为各种事情错过饭点,所以饭厅几乎是全天开放的。而且吃饭的地方吗,没有那么多规矩,以至于这里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   灯火耀目,人语鼎沸。晏止停了一会儿,忍不住进去了。人很多,是几个人围在一张拼起来的桌子上。   有个人正站在桌子上瞎胡蹦跶,隐约可见部落圣舞的痕迹。嘴中还在瞎胡念叨,也不知是在唱还是在念。   围着他的人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   一屋子人,醉醺醺的。。。。   听到响声,他还随众人一起往门口看。然后笑嘻嘻的说着荤话:“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啊?好生俊俏!” 第172章 予望君安,吾为卿歌   眼见着晏止的神色不太好,还没醉到不省人事的人一机灵,扯了扯他的衣服:“柳师兄,那是晏师兄!”   “啊?”柳念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复而笑开“是卿歌啊!来,喝酒!”   晏止蹙着眉看他,没有说话。   有人大胆的跟着起哄,其余则沉默的看着。   柳念旁若无人,继续说道:“我跟你们讲,卿歌唱歌可好听了!知道他为什么叫‘卿歌’吗?为卿而歌,肯定好听!”   于是起哄的人更多了。   柳念越说越多,越说越乱七八糟,晏止实忍不了了,上去把他拽下来了:“你喝多了。”   “嗯?”柳念嘴硬“我可是千樽不倒!”   “可是你已经超过千樽了!”   “是吗?”   晏止强压着怒气,连哄带骗将他弄出了饭厅。出去后就憋不住了。   被很粗鲁的拖着往前走的柳念懵懵懂懂的拉着他问:“卿歌,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晏止不说话。   柳念:“谁又惹你生气了,说出来,我去干他!”   晏止忍不住停下来看他。有些,气极反笑。   柳念被他这么盯着,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微微弓着身子,凑近了,眯着眼打量他。   先看眼睛,看这个才能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不是,于是他凑过去看呀看,鼻子尖都撞上了,全是酒气。   晏止一气,率先转过头去了。   柳念转头又忘了这茬,昏昏欲睡,直接倒地上了。晏止负气往前走了一会儿,然后返回来踹了他两脚。最后还是给背回去了。   他是不可能就这么把他扔床上的,太脏了,良好的卫生习惯让他不辞辛劳的帮着柳念洗漱干净还换了衣服。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他忽然就想起刚刚做的梦。脸一热,就心虚了。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鬼使神差的回来了。而且是关好了门。   “卿歌啊,不气,不要生气……”他迷迷糊糊的,口齿不清,但确实是在哄他。   晏止的心头一片柔软,果然就气消了。   潮涯说的对,原先的事情忘掉了也没什么,柳予安还是原先的柳予安。弥琊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两个都是认真的,再见面免不了一战。虽然并没有真的发生,但晏止还是觉得这样好。   因为,他无法想象柳念保存记忆再见自己的样子。自己也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上打下一片深深的暗影,微微发颤。下意识就唱起了圣歌。   “……愿君一世平安,心愿顺遂。吾为卿歌。”   他俯下身,很轻、很慢的在他的额心落下一吻,似祝祷,似……难以启齿。   连潮涯都发现他有些不对劲,说他心事重重。他借口族中事务,干脆回家了。   他回家了,所以,他不知道柳忘也来了。这个从始至终都没有让他放在心上的人。   柳念的父亲在能力上是不如晏止的父亲的。晏止,止戈。晏止的父亲希望部族和解,停止斗争。   柳念的父亲在一开始是不屑一顾的,多年恩怨,岂是说解就能解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思维慢慢被改变了。‘念’与‘忘’其实都是一件事。   但是他深知自己能力不足,又不希望部族落人之下。好在儿子是不错的,柳念的天资令他眼前一亮。   其实,晏止与柳念之间天意般的相遇,是两部和解的一个很好的开始,幼年结谊,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他们总会念及双方留有余地。   但是两位父亲及家主却各有考量。双方,不约而同的觉得,慎重为好。   于是,两人的友谊就此结束。柳念的记忆也被篡改了。   送他去碧海阁是希望他能长本事,回来为部落谋求光明的未来。可是,他还是担心自己的长子性情太过单纯,恐怕不是冷静深沉的晏止的对手。   反倒是柳忘。一母同胞,他虽不如柳念厉害,却也胜旁人百倍。而且,他有着胜过晏止的冷静与强势。   晏止回去没多久,柳念的部落一夕之间落了下风,于是他也被叫回去了。虽不愿争斗,但为了部落百姓,却不得不事与愿违。   他忽然发现,对手是晏止。   是,见到晏止的那一刻,他差点扑过去要跟他来一场战场重逢止戈设宴。   但他们的族人已经兵戈相向、血肉相博。   看到如此无奈甚至无措的柳念,晏止忽然十分难过。   没有交流,也没有交战。   柳念从战场上逃走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接触战场。   部族交战,前锋却落荒而逃,可想而知那场仗究竟打成什么样子了。他被公开执刑,双目无神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等到再见面,柳念已经不是原来的柳念了。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令他迅速成长,明白了一种名为‘现实’的东西。   晏止是他的师弟,更是他的朋友。但这是私人方面。他如今却代表着整个部落。在部落整个层面上,晏止他,仅仅是敌方的信仰,是他的对手,需要不遗余力对付的人。   为了部落的永久发展,两个各自部落的少年天才终于交涉了,这次交涉无关战争,仅讨论如何和平合作。   M   E   D   J   这两人,相交多年,自然很快谈妥。但是,结果并不能让部落中的人接受。他们总觉得自己吃了亏,对方占了大便宜。于是交涉继续。   “卿歌。”   “嗯?”   “听说你父亲过世了,你还好吧?”   随从外出的间隙,营帐中只有两个人。   “嗯……”   如果没有记错,他如今就只有一个亲人了。   ……   一直到柳忘回来。   柳忘的性情,强势又理智。他对柳念的作风十分不满。他觉得,就该打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再来谈和。如此,令己方占据绝对优势。   他的理念在部落中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原本不温不火的战争在这之后愈演愈烈,且是以柳念的部落占上风的状态,慢慢倾轧。   最后的战争,为了不伤害到部族,柳念与晏止慢慢远离了战场,那是一场令地图改变的决斗。   还是柳念输了。   但晏止却也力竭。 第173章 予君安定,为卿而歌   躺在法力刚凿出来的盆地里,任被送往天空的河水浇着头面。晏止问他:“你真的打不过我吗?”   殷红的唇瓣,像是饮过鲜血一般,却止不住的颤抖。   柳念爬过去,躬身,俯视着他的样子。瀑雨被他的身子挡去,只留下不断线的水流,滚过脸颊,顺着他的鼻尖儿落到了晏止的脸上。   他笑了,弯着眼角,嘴唇牵起,像是独自出神时想到了什么好玩儿事,又单纯、又美好。晏止没忍住,抬起了无力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我不想和你打架,晏止。”   晏止用力的端详着倒立着的柳念,像是有特别想说的话。   “你也一样吧?我们是朋友。”   “部落的事情,我们都不要管了。你看的出来的吧,如今的局面已成定局。”   在柳忘越来越残酷无情的打法下,晏止的部落早就动摇了。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们是斗不过对方了,与其平白送死备受打压,现在接受条件有什么不好?   晏止他,身后已经没有什么支持者了。   “部落的事情,让奉先和你弟弟或者别的人来管吧,我相信,奉先他一定不会太过分的。你弟弟和你的族人也一定会好好的。”   “我们已经,左右不了太多人了……”   晏止闭上了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十分平稳。淋过雨水的脸颊有种寒冰一样的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温暖。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带着疲惫:“……好。”   当二人互相搀扶,终于现身的时候,两部之间的战争早已结束,晏止的族人尽数成了俘虏。   柳忘,大获全胜。   可是扫视一圈,晏止却蹙了眉头:“晏童呢?”   晏童死了。死在了竹林深处,鲜血凝干,变成了一种暗沉的黑色,染满了四处所有的竹叶。   他是个很温柔的少年。   是晏止用尽一切力气,最想保护的人。   他对部落纷争没有很多兴趣。所有的努力,都是支持兄长。   他是他,最后的亲人啊!   “晏止……”   还是在下雨,还是在竹林里。晏止抱着晏童的尸体,一动不动已经过去一日一夜了。   雨水的冲刷勉强冲掉了黑色的血水,雨后,这里会是原来的竹林。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死过一个人,到处都粘上他的鲜血。   “柳念……”   那时他的声音,是从来都没有的绝望。眼中,似乎再也没有颜色了。   柳念立刻靠过去抱住他。中间横亘着晏童冰冷僵硬的尸体,可他却觉得,最冷的是晏止。   “我弟弟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   清冷的眼泪,缓缓划过脸颊。   悲凉,灰暗。   柳念抱着他,抱了好久,却忽然发现,隔着晏童,是没有办法去温暖他的。   “晏止,你还有我。”   ……   晏童下葬的时候,二人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孩儿,特别脏,还抱着一个骨肉如柴的小奶猫,已经看不出颜色来了。   原本,已经再也没有事件可以引起晏止的兴趣了。但,那孩子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他送给晏童,防身用的法器。   他几乎一下就捏断她的脖子,冰冷无情的问:“哪来的?”   女孩儿似是有些隐疾,被他这么一吓差点背过气去。柳念用法力帮她顺了会气,她才终于活过来了。战战兢兢的问:“你,你是大哥哥的兄长对不对?”   晏止敛着眸子看她,在十分耐心的听着。   女孩继续说:“我,我,大哥哥救了我。他,他说……”   这个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儿,也是晏止部落里的人,只是久经战争,家里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   决战时,柳念攻破了他们的家园,她是跟着其他族人跑出来的。可是她跟不上,却误入战场。   误入战场,成为晏童的负累。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瑟缩着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晏童的身上在流血,从不知名的地方,鲜血都浸到了她的身上。像是安慰,他笑了:“你拿着这个东西,一直往前面走,很快就会出去的。”   女孩儿不敢拿。   “我怕是,活不成了。”他忽然有些哽咽“就,剩下兄长一个人了……”   忽然,他看着女孩儿问:“你可不可以代替我,陪着他?”   说完这些话,女孩儿小心的看着晏止,她颤巍巍的将晏童给东西递过去,像是等待宣判。   将东西接过去,晏止端详了很久,很久。柳念在等着他,默声的等着他。   “他不是说,让你代替他吗?”   女孩儿留了下来,她是晏童,晏童是她。他们远离部落,在北面很远的地方,建了一个小院儿,三个人,一只猫。   他们时而修炼,时而过着常人的日子,打打鱼,种种地,每逢节日会去赶个集市。晏童和那只猫慢慢长了些,也不那么瘦了。   小奶猫洗干净了,竟是只十分好看的橘猫,身上不规则的分布着白色的斑点,跟主人一样,是个很好看的姑娘。柳念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花妞。   光景很好。   “唉,卿歌。”   这小院儿中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们亲手制作的。晏童缺一张读书的书案,于是这日,二人闲下来就顺手做了。   正在打磨边角的晏止应了一声。   于是柳念说:“我寻思着童童叫你兄长,叫我予安哥哥,那你该叫我什么呢?”   晏止放下工具看向他。。   柳念一笑:“我记得,我好像比你大一岁的。是吧?”   “所以呢?”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只难以察觉的小勾子。   柳念微微咳了一声:“所以,你应该叫我哥哥啊!”   “哦。”   “来,叫声哥哥听听!”   晏止敛着眸子,敛住其中轻微的笑意,手中在无意识的摩擦着工具。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哥哥。”   声音特别轻,像是在心尖儿上跳跃。   柳念一愣,掩饰性的咳了一声:“不怎么好听,别叫了。”   “不好听吗?”   柳念又回忆了一遍,怎么想怎么别扭。他摇着头:“不好听。”   晏止他,似是略微失落:“那该怎么叫?”   柳念摸着下巴捉摸起来,自言自语嘟嘟囔囔:“要不跟童童一样?不好。要不就叫‘念哥哥’?咦~娘里娘气的。柳兄?好生分的感觉……”   “开饭啦!”晏童的声音传来,花妞蹦了出来,就像是来叫他们的一样。   放下手上的工作,晏止率先进屋了。进了屋,入了座,柳念还在叨叨。晏童疑惑的问:“兄长,予安哥哥在干什么呢?”   晏止轻轻一笑,道:“你别管他,快吃饭吧。” 第174章 予君安定,为卿而歌   ……   后来,河岸边又聚了些人,是逃难的难民,有些,甚至是从晏止的部落中逃出来的。他们帮助他们在北边建立了新的居所,开垦荒地,种植粮食,饲养牲畜,为了方便村民过河,还建了一座桥。没过几年,便成了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庄。   似是因为晏止的祝祷,这个隐藏在峡谷之上、深林之后的小小村庄,平静的存在了许多年,什么风浪都没有。   圣歌,为部落祝祷的圣歌,如今,也只是柳念解闲的消遣。不带有目的性与功利性,这首歌唱出来格外动听。与其一样的还有那只金光灿灿的圣铃。依然,一如既往的光辉耀目。   直到……晏童见到柳忘。   柳忘将各个部落合并为一,成为一个新的部落,唤名潇湘隐。他日理万机,十分忙碌。但是并没有跟柳念断了联系。无论如何他们始终都是亲兄弟。   自然,每次去见他,柳念都会有意避开晏止。可是那日却被正在河边洗衣服的晏童看到了。她吓的掉进了河里,被捞上来战战兢兢的发了两天热。后来忍不住偷偷问柳念,为什么要跟杀害大哥哥的人在一起。   而这,正好被门外的晏止听到了。   杀死晏童的,是战争,是历史积累的仇恨。是柳念的族人。他曾猜测过,会是其中的谁。可无论如何,柳忘都是在这一份名单当中的。   可真正听到,还是,起了波澜。   他在门外站了好久,开门,他与柳念便不能继续在一起了。离开,如何让他能够?那是他最后的亲人啊!是他最想保护的人!   他在门外,柳念在门内。一门之隔,谁都不敢轻易开启。   太久了,大概快要天亮了。柳念忍不住道:“对不起。”   晏止的神色,彻底衰败了:“你既道歉,我便将此事算在你身上了。”   他记得,十几岁的时候,二人一起在弥琊河边,共通许下的诺言。   柳念低声应了。   晏止说:“好,那你,谢罪吧。”   他还是没能忍心让他真的去死。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这像是偷来的安逸,也要没有了。   可是他的弟弟死了。晏童他死了啊,被柳忘杀死了……   “柳念,要是我们一开始就不认识……”   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   晏止进行了献祭。作为部落圣子,他背弃了原先的神明,忠于了自己。那个‘自己’,是赐予他双翼者。   最鲜活的肉体与最忠诚的心脏。那句圣歌中时常吟唱的片段,真的被实现了。从那一时刻起,他再也不是他自己了,而是别的什么的使者。   作为鬼王,只是被赋予的使命。所以,他格外的尽责。   柳念在仪式中进行了破坏。这一回他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也是唯一一次认真与晏止比试。   地势又产生了变化,柳念赢了,他第一次赢晏止。潺潺的鲜血流入了法阵当中。他赢了,却没能阻止得了。   晏止走了。消失在了弥琊河畔。   数百年了,他已经这么久没有见他了。   “卿歌,我们回家吧?”   晏止大笑,直视他的眸子血红:“你觉得有可能吗?”   忽然,有什么东西刺入了他的后心。柳念一惊,立刻要去阻止什么。反倒是晏止,很快冷静下来,变得跟最初一样,轻蔑的眼神,冰冷的气场。   他一用力,那插在他后心的剑就这样破碎了。   已经破碎过一次的剑,再一次,变成了碎片。   裴劫迅速的退到远处,他看向已经空空如也的手中,心中也一片空荡。   “抱歉,我是不死之身。”晏止回过身来,随手接了接部分如同颗粒的碎片。一身墨蓝色的长衣,立在水面之上月光之下,周身的碎片恍若为他坠落的星辰。   挥散那些碎片,他的手伸向了力竭的戮十三。   “师哥!”   一片残影中,晏止出现在了戮十三的身边。他浑身经脉生疼,黑刀早就散去了。如今反应不过来,被晏止抓了个正着。   裴劫面色不变,手中却化出了另一把长剑,纹路与卿月相似——正是却月剑。   面对着杀死洛阳的仇人,戮十三就算再累,也始终愤恨,于是没多久那把黑刀又出现在了手中,明明灭灭,星星点点,冒着丝丝缕缕烟雾一般的黑气。   可即便是他们二人合力,也依旧不是晏止的对手。   “晏止……”柳念失落的唤了一声,忽然也加入了战场。   晏止冷笑:“怎么,你要多管闲事?”   柳念摇头:“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带你回去。”   “喵呜~”花妞从柳念的怀中冒出头来,冲着晏止哀求般唤了一声。   晏止神色一变,忽然抓着她退出了法场。   花妞被他粗鲁的抓在手中,无力的蹬了蹬腿,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晏止看了他一会儿,又看向柳念:“你一直养着她?”   柳念应了一声。这时,晏止受到了今夜的第二次偷袭。只是这一次对方并非冲着他来的。而是他手中的花妞。   九命猫无声无息的一跃而出,叼着花妞跑到远处。确定无人来追才停了下来。   可能知道九命猫并没有伤害花妞的意思。柳念没有去追,而是向晏止解释道:“你走之后,童童她也……我只有这只猫了。”   晏止忽然笑起来,仰天长笑,笑声略显低沉,很好听,却让人心中压抑。他问:“你确定,这是原来那只猫?”   柳念疑惑的看过去。   九命猫安抚般舔着花妞,十分小心翼翼。在他怀中的花妞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唇瓣微启,低低的呜咽出声。   “难道不是吗?”   晏止抬手,无数名笺的虚影在上面快速的翻过,片刻后,他停了下来。一只看起来十分旧的名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施了个法,上面现出一个灰色的名字——   花妞。   随着名字一起出现的,还有如烟般凝聚的一团白色魂魄,很快,变成了一只团在一起静静卧着的大猫——浑身橘色,生着白色的不规则花纹。   与九命猫手中那只一般无二。 第175章 花妞   柳念忽然屏住了呼吸。   九命猫也抬头看去。   晏止倨傲的牵起唇角;“你猜,是什么时候?”   他忽然毫无征兆的将伞扔向柳念。伞面打开,缓了些速度,飘到三人头上。针雨骤起,无息无声。   裴劫拉着戮十三退出圈内,柳念却还在搜查记忆。千钧一发之际,花妞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予安哥哥!”   看着飞速脱离手中的花妞,九命猫愣在了原地。他看到她快速的跑过去,惊醒了柳念。十分小心翼翼的哀求道:“兄长……你不要……”   伞尖刺穿了她的身体。   晏止冷漠道:“别这样叫我。”   “晏止!”   被忽然近身的两个人攻击,晏止本能的后退,挂在他伞尖的大猫被抱走了。鲜血潺潺,十分刺目。   “你是谁?你是谁?”   是至今为止第一次开口说话的九命猫。   她是谁?   “小玄,我不是花妞。”她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内疚,聚着将落未落的眼泪。   “怎么可能?你不是花妞是谁?”九命猫干笑出声,很是不信。   花妞不忍的低下了头。   当她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柳念就已经明白了:“她确实不是花妞,她是……”晏童。   “你说什么?”九命猫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   柳念面色沉重。在低头为她疗伤。   他又看向花妞:“晏童不是你的主人吗?他是骗我的对吧?你怎么会是晏童呢?哈哈……”   可是花妞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九命猫犹在坚持,像是绝望之前最后的挣扎:“可是,你不是普通人啊,你是个很厉害的道长啊,花妞跟在你身边,一定可以活这么久吧?”   ‘花妞’对上他的视线,湿润的眼瞳满是歉疚:“对不起小玄,我知道你是小玄,可是我真的不是花妞。”   “你骗我!”九命猫失控的抱起她来,举到眼前:“晏童早就死了!在我离开之前就死了!那个时候花妞还好好的!除非,除非你夺舍!”   ‘花妞’垂着眸子,欲言又止。重新对上他的眸子,两行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小玄,我从来没想过要夺舍,从来没想过……”   弥琊河的水奔涌沸腾,一个身着墨蓝色衣衫的男子一只足尖轻点,立在水面之上,面向对岸。   “兄长!”崖岸上,少女用力的呼喊着“你要去哪里?”   在她的背后,弥琊河的这一侧,是湿漉漉的地面,那颜色暗沉,分明是鲜血。只是河水奔腾,早就不见血色。   “不要这么叫我。”男子的声音冰冷僵硬,无所动容。   “可是……”晏童怯弱的噤了声,咬着唇不知如何。许久之后,她才终于有勇气继续:“予安哥哥怎么办?他受了重伤,会死的!”   “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兄长……”   这句话没有说完。   ‘长’字还未落下,那男子忽然现在她的眼前,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一双眸子充血,凶恶异常:“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晏童又惊又怕,拼命的摇着头,眼泪都摇了出来:“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对不起。可是你不要走,你走了,予安哥哥怎么办?他真的的会死的!”   眼泪模糊了全部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如今的表情。   耳畔是低低的笑声,带着狰狞血腥的意味:“那,你去为他收尸不就好了?”   他手上的力道不减,几乎将她的脖子掐断。直至她再也喘不过气来,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时候,他终于松开了手。   “喂,哪天他真的死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他渐行渐远,足尖轻点着弥琊河的水面,就像是一个戏水的少年般单纯“我好,点个天灯还愿。”   但是,她是没有办法告诉他了。他虽然在最后关头收了手放她一命,她却在急促的呼吸中犯了隐疾。   新生的断桥上,花妞懵懂的看着这一切。眼见着主人就要背过气去了,她立刻飞奔过去。可是她做得了什么?   她想要叫她起来。家里两个大人一个快断气了,另一个刚刚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冲着晏童喵呜一声,似是要她等着她。可是等到她带着小玄回来的时候,晏童,再也没有呼吸了。   小玄是村长女儿养的,原来是只野猫,是花妞在外面玩的时候带回来的。被村长女儿见到很是喜欢,便喂养起来。只是他生性野蛮,并不喜欢被这样喂养着。   他很喜欢花妞。跟着她,才出现在人的面前。   可那之后花妞像是失了魂一样,无论小玄怎么逗她都没有精神。   他们家那个快要死了的大人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单薄虚弱的样子好像随随便便一缕小风都能将他吹倒。花妞为数不多精神的时候,就是跑到他身前的那一小段路程。   “花妞乖,卿歌和童童出远门啦,家里只剩咱们两个啦。”   小玄看着他们,很是不解。难道我的小鱼干和小老鼠都赶不上这个人类吗?花妞喜欢这个人类吗?   似乎谁都没有发现,小玄不见了。   而晏童,心愿未了不得安宁,名字也不是她的,魂魄一直四处飘零。她飘呀飘,不知过了多久,没有遇见故人,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原先的家里。还好,予安哥哥没事,虽然看起来孱弱多了,好歹没有死掉。   他们这个奇怪的家,总归只有她一个人死了。等到予安哥哥好起来,力量恢复就可以去找兄长了,到时候,这个家会像原来一样温馨。   她不愿离去,只想守护这个家,想亲眼见证它恢复的样子。却不知,花妞发现了她。   看到她,花妞很开心。是了,花妞是她逃命的半路上捡到的,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了。只是现在,无法互相触摸。她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冰冷。   花妞更加心事重重的了。在一个雪夜,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晏童推她:“花妞,你不要睡。兄长还没有回来,你要是睡着了就只剩下予安哥哥一个人了,就没有人陪着予安哥哥等兄长了。”   可是,花妞没有醒,她在她的脚边欢腾雀跃,撒着欢儿的转来转去。而后,将她一把推进了自己的身体。   …… 第176章 笛声   小玄的眼眶越来越湿润。他像是心脏被整个儿挖空了一般,艰难至极呼吸着:“花妞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她为什么不等我回去?为什么!”   他离家出走,带着小鱼干和小老鼠,不远万里跨越千山万水,潇湘隐在弥琊河畔,找不着?那就顺着弥琊河去东海,那里有一个比潇湘隐还厉害的碧海潮生阁!   只要能拜入师门,他就一定可以修炼成人,变成比花妞家两个大人还要高大帅气的样子,这样,花妞就只喜欢自己了。   可是,命运无常,他没有找到潇湘剑阁,也没有找到碧海潮生阁,却被捉进了流云惑月宫的锁妖塔。里面的大妖怪太吓人了。有个极其丑陋的老妖怪看他长得好看,还想剥他的皮!   好在他机灵,逃过一劫不说,还骗得那老妖怪跟他一伙。   而在那之前,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第一次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单纯就是因为到了猫族的极限。   死了,又活了。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也没有很当回事,于是他继续踏上寻找碧海潮生阁的路途,他一定要修炼成人,一定要。   到时候回去了,他要问问花妞:我的小母猫,我回来了。你看,我是不是比那个人类还要好看?   凭着这样的意志,他徒步翻山越岭,遇见过豺狼虎豹,去过繁华城池。自然也曾遇见过对他更好的人。但这些都不能改变他的意志。   第二次死的时候,他已经隐约知道,自己有些特殊能力的。等到第三次,便真正确定了。   二十七抓他的时候,他也死过一次。可二十七自己本事不到家没有发现。而那时,已经距他离家出走过去了数百年,他已经自己摸索着修炼成了不稳定的人形。   为了他的皮,千面妖杀过他一次。虽然气愤,但这不证明他这张皮真的很好看吗?   看着又活过来的九命猫,千面妖又惊又怕。   小玄忽然发现,他的身上有一个宝贝,是个月牙儿状的东西,像玉一样。一靠近他,他就觉得十分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修炼的什么,只知道杀人就可以变强。可为了那个东西,他没有杀千面妖。后来的事情慢慢证实,那绝对是个法宝,可以助他提升功力。   以万妖王的皮为条件,千面妖将那个东西送给了他。小玄也没有食言,真的为他拿到了万妖王的皮。一只小小的千面妖,竟这样做了许久的妖王。   可是,杀万妖王的时候,他又死了一次,那时伤的太重了,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没想到依旧没有死,见多识广的千面妖告诉他,他是一只九命猫!   知道这些后,小玄又惊又喜。   这一次,谁都不能阻拦他回家找花妞了,花妞看到自己这么好看,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要不是流云宫的人一路追他,他早就带着花妞远走高飞了。   可是……原来,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吗?   以拳捶地、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咬牙切齿,这些都无法表达他心中的悲切与痛苦,几百年来,花妞就是支持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现在,有人告诉他那个支柱早在一开始就不复存在了。他无法接受……他,太绝望了。   忽然之间,他看向了晏止。一双充血的眸子满是恨意,他弓着身子,喉中发出低低的吼声。与发现破绽的戮十三一起,攻了上去。   依旧在为‘花妞’疗伤的柳念眯起了眸子:“笛声?”   裴劫拂了拂衣角,将散落的卿月碎片聚了过来:“您发现了。”   尸魔强大,却跟不上晏止的速度。早在发现这点的时候,他就换了调子。那个调子,是专门引出人心中的邪念的。晏止何以会无缘无故找出花妞的名笺?又何以总是愤恨?还有九命猫。   是笛声,牵出了他们心中的邪念。   秦煜知道,所以在接住笛子的那一刻才能继续吹奏。尸魔又不是他的通灵者,就算他用这只笛子吹奏通灵曲,那些尸魔也不会受他驱动。   柳念没有抬眸:“没想到,我竟也被利用了。”   将碎片收入囊中,裴劫说:“前辈心思至纯,并未受到影响。”   可即便心思至纯,柳念还是有心魔的,他对晏止有愧,也十分想带他回家。   可惜无论是裴劫还是秦煜,对于这支曲子都不是很熟练,功效上也不够厉害。所以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   晏止忽略了。   晏止:“他要杀我可以理解,你又是为了什么?”   刚刚还敌对的二人,忽然统一战线,同仇敌忾,可以说是十分戏剧了。   九命猫没有回答。   不知道。   也许是为了将花妞的魂魄抢过来,也许是因为若非他杀了晏童,花妞也不会抑郁致死。总之,他如今的满腔恨意也只有这一个发泄口了。   至于戮十三,他是一定要为洛阳报仇的。可是,不死之身是什么意思?   对于他这个等级的鬼来说,唯有一处弱点——骨灰。可是他的肉身献祭了,他没有弱点,他永远也死不了。   一想到这一点,戮十三就觉得自己像是要炸了一样。但是他又不死心,他一定要将这把黑刀插入他的胸口,戮灭刀可不是普通的刀,就算不死,也会丢半条命。   对于晏止来说,再加上裴劫也不够他打的。可是他的心情不够好,不想与他们玩。   他想与柳念打。   这世上,只有柳念配与他打。   “柳予安,你来打我啊!你不是已经生气了吗?柳予安!你就该早点杀了我!哈哈哈哈,柳予安,你怕不怕我有一日会去杀掉你的弟弟?你一定一直都这样担忧着吧?你来打我啊!今日,你若不来打我,我一定会去杀了他!你可不要忘了,他还欠我弟弟一条性命!”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动过他。为什么?为了向族人复仇。   那些人,不是都背叛他吗?连晏童被杀了都没有关系,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这一边。他们不是都相信柳忘吗? 第177章 蛇帝   柳忘可不是什么善茬。对于争斗了不知多少年的敌对部落,他怎么可能手下留情?看吧,如今那些人都变成什么样了?   他一直关注着,他知道,那些族人已经后悔了。柳忘压迫他们,奴役他们,将他们赶出家族的中心。如今的潇湘隐,受到重视、出名者,没有一个姓晏的。   没有一个。   差不多了,惩罚差不多了。柳忘,也活得够久了。   柳念是被迫加入战斗的。戮十三和九命猫被扔到了远处,只有他与晏止,仍旧在水面山崖。   这一次,戮十三没有冲动的跑出来。他蛰伏着,寻找着时机,将所剩无几的法力灌注到黑刀上,向那边扔了过去。   穿身而过,破口处滋啦滋啦的燃起火星子。晏止惊异的垂眸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晏止!”   他面色不变的将贯穿自己的黑刀拔了出来,随意往一边扔去。却忽然急促的喘息起来。   “额!”   蜷缩着弓在地上,身体还在不住抽搐。那些火星子顽强的燎着他的身体,邪恶的东西侵入进来。   而那把刀,被扔出去,贯力不减,居然正冲着秦煜的位置劈过去!   废物!   戮十三咬着牙,想要控制它,回来也好,消失也好。可是他如今力竭,重新凝聚法力还要好一会儿。   而裴劫也离得很远,绝对不可能瞬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笛声停了,秦煜愣在原地,大气不出。却忽然发现那近在眼前的黑刀停住了。   时间像是停滞一般,所有人,风和物,在那一刻静止了。   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甚至些微面熟。指节修长,略微有些违和的粗糙。手腕上还有浅浅的血痕,像是被什么摩擦所致,尚未愈合。   他轻轻捏住了黑刀的刀刃,片刻后,黑刀化为灰烬消散了。   身后的气息十分阴冷,秦煜依旧保持着动作,不敢喘息。   “你好像有些狼狈,需要帮忙吗?”   他的语速有些缓慢,却带着冰冷的温柔。这把声音,秦煜是听过的。   晏止强撑起身子,急促的呼吸几口,道:“让魔尊见笑了,我还处理的了。”   “好。”   大气不敢喘,眸子微微转动,秦煜发现,这人抬起来的衣袖上垂下来一条玉带,上面垂坠着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如今,转了过来,正好与他对上。   “想必这位便是青鬼大人吧,失敬。”   那血色的眼珠儿对上他,弯了弯,又看向远处,看向晏止身边的人。   柳念与他对视一眼:“不敢。不知魔尊驾临是为何故?”   他缓缓往前走了一步,与秦煜并立。   “路过。捡了个东西,不知诸位有谁认得。”   他伸出手来,手中捧着一只发旧的五色丝线。   裴劫当即蹙了眉目。   但是戮十三没有看清楚,他心中依然挂念另一件事情:“听闻数日前鬼王大人曾向您送过贺礼,你还记得吗?”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那副如同骨骸般的面具完好的将他遮盖住了,眼窝处,也只有一片深深的暗影。蛇帝收回伸出去的手来。血色的瞳眸敛了敛,转了转。   “记得,送来不少人。”   “其中那具尸体呢?”   他特别怕,怕他说被分食了,被毁了,什么都没剩下。声音都是颤抖的。   像是思索,片刻后蛇帝才说:“送给我的部下了。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在哪里?”   蛇帝说:“大概在魑魅岭吧。”   妖界南疆,被‘圣尊’统御的地方。如果是在那里,流云宫无论使什么法子都找不到。   他抬起另一只手,拂落秦煜肩上的一缕发丝,身体微微是侧向他的,眼眸却敛着,也不是在对他说话:“只可惜,她已经死了。能不能找到只能靠你们了。”   声音低缓,有惋惜。更多的却是混不在乎的漠然。   与他近在咫尺的秦煜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知不觉间,裴劫却紧张起来。十分新奇的感觉,很陌生,令他在意。却不得不压下自己的好奇心,警惕着蛇帝一切的动作。   那魅鬼,是南疆圣尊,是蛇帝忠实的部下,为了释放他不计代价。她死了。被他与戮十三合力,连魂魄都碎成了尘埃。   而蛇帝,一定已经知道了。   “你想做什么?”裴劫问。   似乎是笑了一下,他血色的瞳眸扫视在场众人,最后转回来,直视着裴劫。忽然,他的身后生出一颗蛇头,快速的探出来在秦煜的颈子上咬了一口!   “住手!”   “你最好不要动。”   他的声音真好听啊,低沉,缓慢,有着任何人都没有的自信与漠然。   那颗蛇头完成了任务,用细长鲜红的信子悠闲的舔着唇角,晃晃悠悠的缩了回去。   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秦煜动弹不得,只能惊恐的看着,被他逼到身后的树干上,退无可退。   蛇帝拉开他的衣领子,血色的瞳眸眯了眯,像是在笑。   在他的颈窝上,是两个新生的细小牙印,正在流着鲜红的血液。一朵艳丽的扶桑花开在上面。看起来,就像是因此才盛开的一样。   重印。   “师哥,他在做什么?”戮十三跌跌撞撞的爬过来。对于眼前的这一幕诡异景象充满疑惑。   是啊,他要做什么?   松开衣领子,蛇帝的手又顺着向下寻去,划过他的手,触到了其中握住的长笛。触手,是冰凉的。   秦煜像是完全脱力,任由他从自己手中拿走了笛子。   “我听说了,御魔之曲只有你们家族可以吹奏。”他端详着手中的笛子,似乎觉得十分有趣。然后发出‘啧啧’的声音,感慨道:“大概创造者也不希望魔界受外人所控吧。”   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可听闻,这只魔物的创造者,是个仙人?”   裴劫怔怔的盯着他:“不曾。”   戮十三担忧的看向裴劫。他察觉到了,师哥乱了的心绪。   蛇帝又说,语气十分为难:“我不想杀你,可这只笛子却也并非我能轻易毁掉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178章 河岸边   下意识的,戮十三挡在了裴劫身前。   见无人有意回答他所问,蛇帝自问自答道:“也罢,这只笛子我便先收着了。”他将前陈收入袖中,又将刚刚收回去的五色丝线取了出来。“作为交换,这个便留给你们吧。”   带着他力量的五色丝线漂浮着,来到裴劫身前,一伸手,便落在了上面。   “这东西原是一对,若你们能找到另一只,便来还于我吧。”   只是还于他,可笛子却并没有打算还回来。   说到底,他确实是忌惮的。   说完这句话,他身影归于来处的黑暗,化作一团黑雾消散不见了。   裴劫立刻跑过去,将瘫下去的秦煜拉了起来:“怎么样?”   秦煜急促的喘息着,依然无法从刚刚的恐惧中脱身。   蛇帝冰凉的手指似乎还附在他的手上,尖利的毒牙也还深深的刺在他的皮肤深处,并释放了什么。   他看到裴劫看向他颈子的眼神深沉晦涩,而后拉好盖住了。   “十三。”   晏止是杀不死的。纵使戮十三还想再多砍他几刀,柳念却不允许了。   那贯穿的一刀多少也泄了他心中的的恨意,再加上得知了洛阳尸身的下落。他就算还不甘心,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山涧中,只留二鬼一妖,和奄奄一息的大猫。   今夜,就此落幕。   鬼界四王,青红黄黑。无人知道是从何时这般流传的。但是无疑,所谓青鬼也只在此时会被人提及。他真的是一只毫无存在值的鬼王,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   所以,晏止其实也是不知道的。   柳念,与他一样。   “柳念……”晏止挣扎着抓住他的袖子,有些咬牙切齿的“什么时候……”   柳念垂下眸子:“那之后。”   似乎,他的鲜血也被绘进了符文与经幡,他也得到了成为鬼王的使命。   可是,他的愿望是晏止回家啊。   晏止发出低低的笑声,闭上了双眼。   九命猫从远处爬过来,爬到了‘花妞’身边,他想给她舔一舔伤口,却口中发苦,下意识想起来这根本不是他的花妞。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流,他既痛苦,又迷茫……   “师哥,我们去哪?”   他们并没有走多远,而是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壁。“你先自己疗伤。”   戮十三乖乖的停在外面,一边疗伤,一边警惕的放着风。看着裴劫抱着秦煜的背影,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改变了。   “裴九……我怎么了?”   他现在特别痛苦,有什么东西从颈项间开始啃噬他的血肉经脉,并扩散至全身。   那只是两个来自不同个体却同性质的力量在争斗,一个在入侵,一个则守卫。谁都想将对方吞噬,谁也无法轻易奈何对方。   但让他如今最痛苦的,是毒液。   “唔……裴九。”秦煜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何这般时刻他会突然亲吻自己。   裴九拂了拂他乱了的发丝,在那个伤口上用力吮吸起来。   “会很痛苦,”他的眼神十分悲伤“也可能会失败。”   秦煜屏息看着他,隐约知道意思,却深陷他的感情当中,什么也不想去思考。   其实,有一个法子是令秦煜痛苦最轻的——裴劫不去管,甚至撤去主动,任由蛇帝的力量侵蚀。但那样,秦煜就是蛇帝的附属品了。   “你要怎么选择?”   秦煜想都没想便主动吻住了他,他急促的呼吸着,不知是因为情至深处,还是切肤之痛。   “那,我把力量都给你。”   从颈窝处开始,遍布浑身各处,两个相似却不同的纹路纠缠着、重叠着爬满他的身体,连指尖都是。   秦煜哭着,拱在他的怀里,唯一能够缓解痛苦的,便是来自裴劫的安慰。   他揪着他的衣服,哀求着“让我看看你……”   裴劫按照他的要求认真的看着他。   可是刚看清楚,秦煜的眼窝又蓄满了泪水。他用力的抱住裴劫,痛苦的哭出声。   可是,没有人能帮得了他。甚至都无法免除痛苦。那两种力量的争斗,必须由他自己经历,从头到尾。   如果在分出胜负之前,秦煜先撑不住了,那才是真的完了,裴劫也无法预料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他唯一能帮他的,就是尽量给他更多的力量,通过烙印的授权也好,让他从自己身上掠夺的也好。这些都会帮助他,撑的时间更久一点。   其实现在并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但是正如秦煜所说,越亲密的时候,他从他身上掠夺的力量就越多。在默许之下,裴劫已经能够感受到了。   真是诡异的能力。   ……   “师哥?”已经很长时间了,里面丝毫动静没有不说,裴劫还落了一道结界,戮十三什么都不知道。   秦煜睡着了。折腾了整整一夜,裴劫的烙印终于堪堪占据上风,缓慢又艰难的吞噬了来自蛇帝的烙印。于是遍布全身的印记迅速的收拢回去,又变成了绽在颈项之间的艳丽花朵。   而他,也终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他昏睡在裴劫的怀中,呼吸轻到像是没有一样。   “师哥?”戮十三又唤了一声。   裴劫帮他整理好之后撤去了结界。戮十三赶紧走过来:“怎么样,他没事了吧?”   气氛有些诡异,空气中还浮动着异样的气味。戮十三皱了皱鼻子,没有靠的太近。   裴劫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你的伤势如何?”   戮十三:“差不多了,不能打架。”   裴劫说:“那我们先回去吧。”   “回哪?”他定在原地没动“师哥,我要去妖界。”   南疆,离这里也不远。   裴劫没有办法让他一个人。蛇帝的诡异行径让人完全放心不下。而这些无论是好是坏,都不会令秦煜和戮十三置身事外。   戮十三说:“我要去,接洛阳回家。”   裴劫垂下眸子:“好。”   那完全有可能是个陷阱。无论是因为魅鬼,还是冲着他们。   可以蛇帝的境界,何以如此拐弯抹角?昨夜之时在山涧中,即便有青鬼在,他也完全有可能令他们束手。   他的心思,让人实在难以猜透。 第179章 魑魅岭   再次来到妖界南疆,五味杂陈。谁能想到纵横南疆被奉为传说与信仰的‘圣尊’早是灵体,还被他们彻底杀死了。   这里还是那个深山,又似乎不再是那个深山。他们走入了一幅美丽如同画卷的山林,是一个幻术。却十分真实。   地势是一样的,河水却清澈,虽被烟雾笼罩,却是明亮的,妖群、精灵,都是鲜活的。   按照原先的印象,他们已经算是深入山中了。   也不知为何,这个地方让人的心很沉静。连日来的疲累在这里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他们心中最记挂的,好像都不重要了。   “师哥。”   越是沉静,戮十三心底便越有一种慌乱感,不太真实,但却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他之所以忍不住叫裴劫,是因为他看到了一道影子。   “你看到了吗?”   裴劫也看到了。在一处树干旁,有一个男人半倚着,他的身前摆着各种工具,正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岩石上雕琢着什么。   二人下意识提高警惕,冲着那边喊了两嗓子,可是无人应答,像是根本没听到是的。   于是他们小心靠过去,在还剩十几步的时候恍然发现,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脸!   “师哥!”   戮十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而裴劫却静心查探了一番——没有生息。   那个男人不是活的!   同时,他也看清了那个他在那个岩石上雕刻的什么,‘魑魅岭’。   一只蝴蝶翩跹着翅膀落在了远处,小心翼翼的打量着。   然后下雨了,青烟雨幕,视物不清。   一只翅膀上闪着紫色荧光的蝴蝶抖着纤细脆弱的翅膀艰难的飞着。可是雨滴太重了,它已经坚持到了极限。   重重下坠。   要跌进泥里了。   隔着雨幕,有一个原本隐隐约约的声音在靠近,而且速度奇快。   舞剑的声音。   有人在这场淋漓大雨中舞剑。   几乎是在二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他们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剑挥过来,贴着面门穿过他们的身体,用剑尖接住了那个仅差半分就要落进泥里的蝴蝶。   还是没有脸。他们就这样面对着面,可是对方感觉不到他们,他们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   可是那把剑,就算是化成灰也是认得的。   是斩飏。   戮十三震惊之余,下意识伸手去摸。可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去摸自己背上的剑,摸到了,抽出来,细细的端详着、对比着。   一模一样!   “师哥!”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裴劫,妄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但是,裴劫只知道这是一把叛刃,它究竟经历过多少主人却从不清楚。   眼前这个男人,也许是其中之一。   下意识的,二人追着男人的人影往前走去,而且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准备。可不知为何,他们就这样穿身而过,进入了山中。   还是那个黑漆漆布满黑色能量的深山,到处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四处散落的不知名物质,与远处朦胧隐约的黑色尖楼。   他们走入一幅画卷,又从画卷中走了出来。除了观看到的景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心有疑惑,但却并没有丝毫令人不安的气氛。秦煜被暂时安顿在了潇湘隐,所以他们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但二人还是压下那些疑惑,提高警惕。   “听师尊说,你的刀是从此处获得的?”   大概是裴劫应劫之后几个月,玄晖来此将他捉了回去,捉回去,他手中一直抓着那把刀。   明明灭灭,不息不旺。刀是好刀,却也不是好刀。辨不出年岁,也不算有属性。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戮十三用着他,绝对可以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被这把刀砍到的人,无论是何等级,都会受到从肉体到灵魄的双重伤害。   戮十三没说话。   裴劫问:“愿意跟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吗?”   抿了抿唇,戮十三说:“没什么好说的。”他有些失落。   “那你为何又跑到这里来?”   他有些不耐烦的蹙起眉头:“调查蛇帝的行踪啊,这是我第一件正式接到的任务,我想有始有终。”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常年漂泊在外,不明言,却固执的要去调查这件事情——说好不再管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   无数个深夜,他望着夜幕中的望月,期待着他的师哥出现,既不责备他也不安慰他,而是默默的施以援手。   是的,他长大了,几乎没有事情可以难住他了。但这件事可以。   充满艰险,令他束手无策。   “十三……”   好像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戮十三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这地方一切常理都不管用,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身后有一个人默默地跟着,却十分的安心。   忽然,前方传来极不规律的脚步声。像是上了发条的破旧玩具,深一脚浅一脚,东倒西歪的。   是走尸。   下意识握住斩飏的剑柄,戮十三小心的往前走去。   是走尸。只有一个。   腐烂变质的皮肤,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失去机能的皮肉组织颤巍巍的挂在身上,感觉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掉下来。无神识、无目的。单纯的深山养料。   大脑一片空白,戮十三的呼吸都滞住了。颤抖的放下握住剑柄的手,他迎面走过去,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可走尸依旧在没有意识的往前走着,撞在他的身上,依旧在走着。   衣服的料子不知道被什么弄污了,特别脏,黑漆漆的。戮十三却一把将他抱住了。是哭声,压抑许久的痛哭。那在眼眶中蓄了不知多久的眼泪,像是决堤了一样。   “谁让你跑这么远的!”   他在那里哭了好久,连黑暗的深山都不能吞噬的悲痛。   裴劫敛下眸子,靠过去,将手臂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   “大人,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吗?”是一团黑色的能量,却小心谨慎,声音中是随意便可察觉的颤抖。   血色的瞳眸扫过她:“一团意识。”   一团意识而已,何以置哙他的行为。   那团意识噤了声。一个人,一团意识,在黑色的高楼上,似是眺望什么。脚下,是一片噤若寒蝉匍匐在地的妖怪。 第180章 归   “大人……”那团意识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又发声了——还是那般战战兢兢“主人她,就这样了吗?”   那是她的创造者,是她最亲近的人。   是笑声,很轻,听不出情绪。“没想到一团意识也有心。”   无人知其深意,无人敢出声。却见他伸出手来随意一挥。那团黑暗的能量、一团意识,竟慢慢塑性,经过一段时间后有了实体。   与死去的痴离一模一样!   但,却没有她的媚眼轻笑,眼波流连。   惶恐又茫然,被暗沉能量环绕的裸露躯体不带一丝欲望。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立刻拜倒在地:“多谢蛇帝大人。”恍然,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是五色丝线,一只手上带着一只,是崭新的。   蛇帝睨着他:“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团意识茫然的抬头看他,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转身便要离去,却又想到什么:“有名字吗?”   “归。是主人取得。”   “归,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像是一团缥缈,他出现的悄无声息,离开也无声无息。   ……   “师哥,师哥你怎么了?”   从潇湘隐出来后,他好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断了,浑身在冒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能量,像是腾起的火焰般,时而黑炎冲天,时而炽光刺目。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立起一道屏障,拒绝戮十三的靠近:“快回去。”   秦煜昏睡在一处,被符文封印的洛阳在另一处。他原本是跟洛阳待在一处的,却不想再出来就看到了这样的裴劫。顾不得其他,他立刻驱动飞行法器,快速的向流云宫飞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劫。他不知道究竟怎么了。秦煜到现在还在昏睡。那日他说要回去,是因为这个?   就是个废物,老是拖后腿!   到达流云宫时,正是深夜,法器直接飞到了百废待兴的惑月峰顶。月境池,只剩一个月境池安然不变的地方。   封禁关闭,连戮十三也不得入内:“找人照顾他。”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戮十三拍了拍门,没有反应。便只能按照他说的来做。刚准备将秦煜送回流云峰,却迎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月仙。   长发灰染,月袍翩跹。臂上轻挽的浮尘如同绘就银河的画笔,眉眼间是寒冬腊月才会感叹的冰寒。就像是踩着破碎的星光降临。   “师祖。”他定在原地,像是忽然忘记手中还抱着昏睡的秦煜。   月仙从他的怀中接过秦煜,一字未语。转身离去,依旧踩着星辉般的光芒。   似梦似幻。   ……   “裴九……”   有个人在注视他。伸手去够,他也真的回应了他。就着他的力气,秦煜靠坐起来。可朦胧退去,清楚的映在眼中的,却是别的人。   “师尊,弟子失礼了。”   “你遇见蛇帝了?”   “是。”   月仙垂下眸子:“他很危险。”   每次现身都造成了对他们十分不利的结果。他实在危险。而且,他还杀了老魔尊,紫夜君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   月仙说:“可能的话,你们不要再与他接触了。”   秦煜茫然的看着他。   原本他以为那项能力一直都没有觉醒,却并不知从很早之前就被秦煜自己发觉了。“那项能力是天生的,你不必觉得困惑。”   “可是……”总觉得并非正途。像邪魔外道。   但他本身就是妖怪。   月仙说:“天赐予你,你用就是了。对谁都可以。”   他直视着他的眸子,像是月色下的泉水,不知被什么搅乱,泛起涟漪。   秦煜懵懂的点了点头。   恍然明白,却忍不住确认到:“师尊,我可以不回月宫了吗?”   垂眸:“嗯。”   欣喜漫上心头,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人分享。而那个人永远都是裴劫。即便见到他时,可能会忽然沉淀。   “玄钰,”月仙阻止了他“他现在不能见你。”   “为什么?”秦煜茫然的问。   ——   蛇帝的烙印被吞噬之后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潜藏在秦煜的身体中、裴劫的印记当中。若要完全消解依然是需要秦煜的精力的。   但那时他已经筋疲力竭昏睡过去了。若任由潜伏,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像原先一样,他将那些东西吃了,用他自己的力量去消解。这当然比秦煜自己要轻松些。在那个过程中,他还陪戮十三去了南疆深山,将洛阳找了回来。   只是蛇帝的阶级在他之上,他吃不消。仙魔同体,他从未真正达到过。   封禁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他走到对面,盘膝而坐,抚着地面新生的草芽儿,说:“我答应过会让人一直陪着他的。”   谁能想到,惑月峰原是由一个入魔的仙人所化。与裴劫异曲同工。所以,别人呆在这里承受不住,他却可以。   “阿钰已经醒了。”   会这样称呼他的人,只有一个。   “无论如何,谢谢你所做的。”他的声音有些低,若不专注几乎听不到。   “不必言谢,”十分突兀“这与你何干?”冰冷、坚硬,像是一柄利刃,无情的刺入谁的心口。   月仙抬头去看他。池水之上的裴劫清眸微启,在暗影中闪烁着阴霾。他蹙了蹙眉,靠近用浮尘扫了他一下。就像是没有防备一样,裴劫直接躺在了水面上。   他一动不动,急促的呼吸几口。片刻后才道:“这不是我的本意。”   月仙立在一侧,似在垂眸看他。灰染的长发曳了曳,静止不动了。“那什么是你的本意?”   裴劫沉默,就像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月仙走到岸边:“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可能吧。   “有件事情我想托你去做。”   “什么事。”他坐起身,端正的面对着月仙。   月仙说:“蛇帝的事情出来后,各界皆有部署。”这件事情牵扯甚广,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谋划什么,但绝对是对六界都不利的事情。   被他释放出来的妖魔为祸苍生,如今仙界与天界都忙得不可开交。为了应对,各界互相传递信息,正在一同商量。   但这其中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人界之主。传讯的人要么失踪,要么丢掉记忆,或是莫名其妙自己返回来了。   “我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第181章 前往人界   裴劫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一开始就有人防着。可他是防不住的,他身在六界之外,一切的部署于他都不会有作用。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天界的意思?”   月仙抿唇:“你只当做是我的意思。”   “你觉得我会接受?”   “你会拒绝吗?”   他的父亲与母亲,像是正反两面的极端,一个心怀仁慈、敬畏生命;一个恣意妄为、无惧无畏。而他却像是这二人互相全部抵消了一样,什么属性都没有。   可其实,外界对他还是有潜移默化的影响的。魔尊与紫夜君不经意的伴随,告诉他的是无需负累加身,所以他不修功德;而玄晖,看似什么都没能教的了他,却不经意间传达了令他不要轻易插手六界的意思。   没有善念,也没有恶念。   全凭喜恶。可他本没有喜恶。所以从善如流,如何都可。   而现在,他似乎有了些想法。从弋染变回来开始。   裴劫移开视线:“好。”默了片刻“他没事吧?”   “嗯。”抬望明月“我以为,会是我。”关于那项能力最特殊的地方。   ……   做完法事后,洛阳的遗体被火化了,与战死的流云宫弟子一起供在了新修的祠堂中。   裴劫找到他的时候,他依旧待在那里,不曾离去。   “十三。”   戮十三回过头来,一把抱住了他:“师哥。”   裴劫摸了摸他的头,无声的安慰着,像以前一样。   戮十三睡着了,安稳、沉静。这样的睡颜,像是小的时候,他还懵懂的时候。却又沾染了伤痛。   第一次产生了悔意。如果没有离开过,十三会不会还是曾经那样?赤子明媚。   他杀孽极重。没有必须的理由。而这些是他日后无论做多少无量功德都补救不回来的。如今前路,一片昏暗……   傍晚的时候,戮十三睡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裴劫一直这样陪着他,从未离开过。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师哥省心,他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了。略微。   “师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嗯,”裴劫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像是为了让他宽心,莫要胡思乱想“我有件事情要去做。你要跟我一起吗?”   戮十三还不想离开,他还想再跟洛阳多待会。但对于裴劫要离开他这件事却也真的心里不安。他踟蹰片刻:“那等你回来,带我去鬼界好不好?”   洛阳的魂魄早被鬼使带回了鬼界,是召不回阳界来的。他真的很想念他,但是之前既没有为他报仇,也没有寻到他的尸身,他不敢。   即便是现在,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惶恐与紧张。   裴劫看着他,薄唇弯出一个没有一样的弧度:“好。”   “说定了。”戮十三确认道。   “嗯。”   裴劫答应了,他终于放心了。   九州皇帝谢君贤,人界之主,流云宫第三弟子。但是君贤是后世称颂的名讳,他本人似乎是没有名字的。玄晖与宋濂、黎煋,私底下称他为‘谢三’。   他在流云宫的时日非常短暂,走的时候玄晖还没收第四位弟子,连‘流云宫’这个名字也还没有改。   按照玄晖的意思,派他前去是仙神界心照不宣的意思。本来是由他来转达的,没想到月仙先来告诉他了。   说这话时,玄晖神色奇异、眼神不定。被察觉到后还躲开视线咳了一声掩饰。   裴劫不好问他什么,知道了应该知道的后,便离开了。   “九清啊!”忽然,玄晖唤住了他。   疑惑的回身,裴劫静静等待。   憋了半晌,他终于说:“你去的时候千万不要提到我。”我怕他把你赶出来。   后半句终于还是没说出口,太丢面子了。   是,他原本就没想过要来向裴劫传达这件事情。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啊。   临出山门,却见秦煜等在那里。见到他来了,激动地招着手。   “裴九!”   他一直都没有去见他,还以为被月仙带回月宫了。“你特意在这里等我?”   “嗯!”秦煜重重的点了点头“师尊说我可以不用回去了。”   月仙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却也并不诡异。总归还是因为秦煜那项特殊的能力吧。   “走吧。”卿月已经碎了。虽然却月在他手中,但他没有用习惯。   于是二人依旧乘坐着飞行法器。慢是慢了点,但是都没有关系。   而且这次只有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十三没来吗?”   “嗯。”   他努力藏着心中的欣喜,但眼神出卖了他。那双注视裴劫的眸子璀璨明亮。   裴劫问:“身体好些了吗?”   纵使痛苦煎熬、精疲力竭,但一想到他,秦煜便觉得所有的苦痛都不算什么了。他脸颊透红,轻轻道:“嗯。”   二人间静默片刻,秦煜翻出了上弦,抱着它靠的他近了些:“这个给你。”   这把琴他早就还回去了。裴劫疑惑。   秦煜又说:“你现在没有法器,这个先给你用。”   “那你呢?”   “我,”他红着脸颊,像是鼓足了勇气“你会保护我的吧?”深色的眸子十分干净,注视着他,满是期许。   像是受到触动,裴劫绽开唇角:“嗯。”   忽然想起黎煋曾嘱托给弋染的话。一丝迷茫闪过。   秦煜没有发现。而是小心翼翼的问他:“前陈,怎么办?”   笛子是在他手中弄丢的,他心中愧疚。若是当时裴九拿着,一定不会弄丢的。   很轻易便察觉了他的心思,裴劫摸着他的头:“你无须自责。我跟十三杀了他的部下,他只拿走我的法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下意识拿出那只五色丝线。   破旧、褪色的五色丝线。   是女儿节时家中长辈于一早系于女孩儿身上的,用以辟邪。需在夏季第一场大雨或是洗澡时抛入河中。这样,便可以带走瘟疫与疾病。在湿热的南疆,据说佩戴者还可以避开蛇蝎毒虫之类的伤害。   这么旧的五色丝线,一定没有按照规定被丢进河中。 第182章 九州   长安城,九州之国的都城,位于整个天下的中央,汇聚天下之奇绝,是人界最繁盛的城池。   谢三统治九州国数百年,身受百姓拥戴。而且还是人界之主,天下何人不唯他是命呢?   听起来很厉害是不是?   但其实,九州国正在发生叛乱。   这听起来可能有些玄幻,一界之主、人皇统治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不仅发生了,还时常发生。   谢三一直做着九州国的皇帝,最原始的九州国的皇帝。是从他父辈那边传承下来的国土。日后,也有兼并与分裂,但都与他的‘九州国’没有半分关系。   他这人十分怪。大臣说要扩充疆土,他说‘好’。藩王说要自立为王,他说‘好’。   一句话,你来我欢迎你,你走我不挽留你。   他不是昏君,国家大事该亲力亲为的便绝不假手他人。否则也不会得一个‘君贤’的称号。   只是牵扯太多,兼并与分裂往往都不是容易的。好在损失与伤害都尽量保持在最低的水平。他也确实是个合格的人皇。   虽然四处有妖魔霍乱,还有燃起的狼烟,但长安城,依旧繁华奢靡、井然有序。看不出人皇究竟有无危险。   皇宫位于整个长安城的中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足够气派。皇宫的正门前是一座耸入云巅的高楼,名唤榄风楼。这座塔楼存在了太久的岁月,经过无数次加固修缮才屹立不倒,揽风之名,便是第一次时谢三改的。   但是现在,楼顶上又加了新的项目,是朵巨大的黄金牡丹。听闻这黄金牡丹从天而降的时候,谢三正在顶层设宴,一众大臣亲眼见证了它如同陨石般的来势。   好在,有谢三。   他徒手接住,并将之化成了手掌便可容纳的形态。精致华美,十分好看,最配他这样身份尊贵的人。   大臣们经过一番讨论,觉得这是好事,便将之盖在了塔楼之上。   略微有些违和,却因为塔楼之气派高耸、牡丹之华贵盛大而完全可以被忽略。   谢三呢,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的臣民们高兴最重要。   还没入城的时候,裴劫就觉察了异样。不似之前,这个黄金牡丹可是盛大的绽放在了城池中心。   但是这样的大城池尤其还是人皇的地方,是绝对禁止一切隐患的。穹顶是防护,城中则四处摆着法阵。   秦煜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还是默默跟着。直到榄风楼和黄金牡丹一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裴九,是你的法器!”   也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裴劫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是被我这位师兄捡到了。”   看了一眼,便也没有别的了。   “走吧。”   “啊?那法器怎么办?”   “还是先想办法去见人皇吧。”   看到了榄风楼,也看到了宫防之严。想见到谢三,必须要想一个正经办法。   牡丹是他的,很轻易就可以收回来。但是它毕竟被谢三捡到了,若不声不响的拿走,并不好。   二人找了一处客栈落脚。辗转四处,打探着消息。一日,秦煜从外面回来。   “黄得明?”   “是,裴九你知道他?”   这位黄得明是九州国最年轻的侯爵,文武双全,军功累累、战绩斐然,深得谢三重用。   他是这一届文武百官之首,几乎包揽了谢三所有的事务。若要见到谢三,这位黄侯爷绝对是最佳之选。   裴劫放下茶杯:“嗯。”当然认识,他这一生的起点就是黄得明的府邸。“正好,我有些事情也要问他。”   黄得明比弋染大了半岁。二人可以说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尤其是遇见老道士之后,这一家人越发心善,请人教少爷的时候顺便将他也教了,在他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了他几乎跟黄得明一样的待遇。   说起来,黄得明可以算的上他的亲人。   秦煜静默的看着他。眼眸中是对于此事的惊奇。其实,弋染跟他说过的。那时,他是弋染最亲近的人,关于这些往事也曾在卸下心防时娓娓道来。   而如今这件事情被裴劫说出来了,安在了他的身上。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充满了不真实。   忽然,裴劫的手掌遮挡了他的视线,温凉的触感,很轻的摸了摸他的面颊:“是不是累了?”   秦煜摇了摇头,附上他的手掌,一直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他特别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他可以多摸摸他。   ……   打探好了黄得明的行程,二人来到了他的府邸。他们到的时间还是不合适,彼时他正换了行装骑上快马,约了人外出。却见家丁来报。   “你说谁?”   “他说他叫弋染。侯爷,要请入府中吗?”   大喜:“你确定?是个仙风道骨的道长?叫弋染?”   家丁点了点头。   于是,一群人目睹了当世的年轻侯爷、人皇面前的大红人儿,马都没来得及下,扬着鞭子就跑出去了。   管家在后面跳脚:“侯爷,侯爷,这样太失礼了!”   等在门外的裴劫很沉静。倒是秦煜,有些紧张。正在他低着头摩擦地面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骚乱,马蹄声近,一个人在众人的惊惶中闪亮登场了。   “哈,弋染!”黄得明又惊又喜,下了马快步跑过来“是你吗?”   多年不见,二人还是很轻易的认出了对方。黄得明还是原先的性子。而裴劫,却并不是原先的弋染。   但他还是应了一声。   黄得明喜不自胜:“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真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裴劫:“你倒是变了很多。”   黄得明摸了摸自己刚蓄了一点的胡子:“可不是,我都老了。你从哪来?一定累坏了吧?先进来、进来再说!”   在不明所以的家丁注视下,一行人进了侯府。   “这位是你的同门吗?”   裴劫应了一声,并没有说明:“嗯。”不暴露秦煜的身份似乎成了他的习惯。   黄得明道:“看起来这些年你过的很不错!”   裴劫微不可觉的勾了勾唇角:“你也是。”   “哈哈哈哈,说到这里我就想起来了,这么多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当年那个老道途径我家说什么我有仙缘,其实说的应该是你,怕我们不送你去仙门才说的我罢。哈哈我也算沾了点儿光,混到这般地位,实在惭愧。” 第183章 黄得明   裴劫轻笑,后问:“你可还记得那名老道是什么样的?”   黄得明疑惑:“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裴劫:“我有些问题,恐怕还要你们为我解答。”   黄得明:“什么问题?”   “关于我的身世,我确实是我父母所生吗?”   黄得明十分疑惑的看着他:“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裴劫:“确实有些。”   黄得明说:“这件事情我亦不清楚,恐怕还要问一下当时M..E..D..J府中老人。只是许多府中老人都已经回乡养老了,我托人给你问一问吧?”   裴劫:“嗯,有劳了。”   “对了,你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裴劫如实道:“我们来这里确实是有些事情的。”   黄得明:“愿闻其详,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裴劫:“我们,是来见九州皇帝的。”   “见我们陛下?”   “九州皇帝为我门中师兄,我是为他而来的。”   黄得明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道:“我确实知道皇帝陛下在位数百年,竟不知……”   裴劫:“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还未即位的时候。”   黄得明又问:“不知所为何事?”   ——   裴劫和秦煜在黄得明的侯府暂时安顿了下来。   据他所说,谢三并无异样。所以应该不存在被什么胁迫的可能。也更不可能是受到迫害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跟外面联系就不得而知了。而这,便是裴劫此行的任务了。   夜宴过后,众人散去。秦煜被安排在了单独的房间。他辗转难眠,心一横抱着枕头去了隔壁。   灯还亮着。   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敲门:“裴九,你睡了吗?”门开的非常快,几乎是他话落的同时。   裴劫的衣服严整,发型不乱,一看就是没睡过的样子。   他偏开身子放他进来,顺手又将门合上。   “我……”话还没出口,便发现屋中还有一人,正微M.E.D.J显慵懒的坐在座上。“你们在聊天吗吧,打扰了……”   他忽然想往回走。   裴劫却先关好了门:“困吗?”   秦煜摇了摇头。   “那一起吧。”   秦煜下意识看向黄得明。黄得明笑笑,表示并不介意:“秦煜道长初来此地,应该是不大习惯。是我照顾不周了。”   “不不,侯爷太客气了。”他觉得,气氛可能有些偏。   裴劫看向黄得明。对上视线后,黄得明一笑,又变成了刚刚无拘束的样子。   这时,秦煜才终于松了口气。   黄得明说:“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交到朋友。我还以为……哈哈哈哈。”   他还以为,弋染会清心寡欲然后得道成仙。大概要一直一个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的。无论秦煜也好,戮十三也好,都并非本意。   他们聊了很多,从过往到如今,还在一起的时候、分开之后。黄得明的命运当真极好,顺遂安畅,几乎就是开了挂。十六岁一举中第,面见圣上时竟被相中直接留在了中央。往后便是步步青云直上,做到如今的地位了。   前几年娶了宰府嫡女,孩子半大,更是春风满面。   “光说我了,你呢?”   “我?”裴劫略作思索“遇见一位贵人,得他护佑,学了许多东西,还交了朋友。”   秦煜下意识看向他。   黄得明:“那真是太好了,不管怎么说你能交到朋友真的很出乎我的意料。看起来是多亏了那位贵人吧?可以啊你!真是该好好感谢与他。”   唇角微弯,他继续听着黄得明说话。   直至夜半,连府中的仆役也都休息了,黄得明终于起身离去,明日他还要处理公务,不可睡得太晚。   送走他之后,秦煜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他拉着裴劫的衣角,脸颊微红:“你刚刚说的‘贵人’是我吗?”   裴劫捧起他垂下的脸颊,注视着他的眸子:“嗯。”   秦煜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起来。他被迫直视着对方隐晦深沉的眼眸,踮起脚尖,吻住了抿起的薄唇。   ……   因为叛乱与祸端频起,以黄得明为首的朝臣十分忙碌。他没有空再来叙旧,见谢三的事情也耽搁了。   倒也十分惬意,身处京都侯府,衣食自有人打理。他们只要随意四处观光就可以了。   每一天,都很美好。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是清晨。   秦煜微微动了动,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微微睁眼,看到了不远处的心念之人。安下心,闭上眼,下意识痴笑起来。   “裴九。”   “嗯?”   听到回应,他便藏着笑的更痴。过了一会儿,又唤:   “裴九。”   “嗯?”   一样的回应。   “裴九。”   这一次没有回应。他心中微微慌乱,正欲抬眼去寻。却发现裴劫坐在了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轰’的一声,秦煜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他僵在床上,闭着的眼眸和嘴唇下意识用力,耳根子也红了。   温凉的手掌漫过他的额头脸颊,十分舒适:“还困吗?要不要吃早餐?”   秦煜闭着眼睛钻进了他的怀里,呼吸着他的气息,嗡嗡的回应着:“嗯……”   这样真好。   “裴九,我也想从小被你照顾。”他忽然这样说。   眉峰轻挑,裴劫笑了一声,虽然很轻,但的确是笑了。   秦煜不知道他笑得什么。也许是在为他的小心思发笑,也许是单纯因为他的话开心,总之是笑了的。   于是抬起头来,亲了亲他。   亲完了,一直注视着他,似是妄图在其中寻觅不一样的色彩。   裴劫给他擦了擦嘴角,极轻的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是长了些肉的,不是皮包骨头了。   微微有些失望。是习惯了的感受,所以也没有很难过。他收回视线,下意识去摸被裴劫捏过的地方——软软的,滑滑的,还沾染了属于他的温度。   ……   再一次与黄得明见面便是数日之后了。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刚从外面回来便冲进了别院:“弋染,弋染!陛下回銮了,我带你去见他!”   其实之前谢三出门了,那些祸乱的妖邪可不是普通百姓应付得了的。他是去捉妖去了。只是行踪隐秘,不便与外人道。 第184章 谢三   黄得明引荐的方式极为有水平,‘是我幼时的朋友,我蹭了运气的仙家道长,我想让陛下见见他’。   要说谢三之所以倚重黄得明,真的十分单纯的觉得他的名字不错。加之他也不负众望,事情办理的都不错,那肯定是一路开绿灯。   虽说如此,黄得明却没有迷失,心中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是蹭了‘弋染’的气运,才这么前途光明一片的。   而这事,他也跟谢三提过几次。   谢三也无意中思考过,自己这是受了命运影响,才会莫名其妙这么宠信黄得明?总之人来了,也是不妨见见的。   他坐在庭院之中、太师椅上。手边上放着香茗、点心,庸散的靠卧着,另一只手上是一把小团扇。侍奉的宫人离得略远,人也不多。   很享受,却并不奢靡。   看台上有个女子在弹琵琶,身后是阑珊舞蹈。他不时抬眼看看,大红长袍包裹着略显孱弱的身子,衬的肤色病态的苍白。   但这是假象,谢三本人的身体是十分强壮的。   他歪了歪头,忽然有些记不清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了。伸了伸懒腰,正欲回去躺着,眼熟的袍子在视线所及之处翻动起来。   秦煜吓了一跳,面前男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闪过一片寒光,像是毒蛇捕猎的前奏。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纯粹是因为那时,他的眸子就像是蛇的眼瞳一样,金黄、竖长。   但是只有很短的瞬间。他重新躺卧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微微蹙着眉,不耐烦的样子:“这就是你朋友,嗯?”   好像连黄得明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惊疑不定:“是的,陛下。”   叹息一声,别过头去:“你,带他们去沐浴更衣再来见我。”   一个照面,连句话都没说就结束了。一脸懵的黄得明带着二人去汤池。对于秦煜委婉的提问,婉转的回答了一下。   可刚走没几步,谢三跟上来了。   于是黄得明问他:“看陛下着装,回来后应该也没有沐浴更衣过吧,要不您先来吧?”   谢三:“我这样挺好的。”   黄得明:“那您跟着做什么?”   谢三:“我给他们拿衣服去。”   “……”   “这等小事,不劳陛下费心……”   谢三给秦煜找了件纯黑的衣服,与他的气质完全是南辕北辙般的存在。给裴劫则找了件雍容华丽绣满金线灿灿生辉的‘龙袍’。   这两件衣服倒是挺不错的,加上这么两个人就不怎么样了。   看着他们站在自己眼前的样子,谢三的眉头蹙的能夹死好几只蚊子。最后东西一扔,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换掉。”   还是在庭院当中,弹琵琶的姑娘还在,跳舞的姑娘却换了一拨。谢三卧在椅子上,手肘支撑歪着的头颅,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团扇。   那团扇上绣着万里河山,江山美景也。   有人过来了,他头也没抬:“坐。”随意的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   就只有一个位置了。黄得明施礼后带着秦煜去了别处。   “怎么称呼?”   裴劫道:“按辈分,你是我师兄。”   谢三扭过身子来看他:“听着难受,换个叫法。”   思索过后:“人皇。”   团扇在扶手上敲击片刻,谢三说:“叫师兄吧。”   裴劫:“师兄。”   谢三问:“那你排第几?”   裴劫:“行九。”   谢三:“哦,都这么多人了。那你是从哪里被骗过来的?”   这下裴劫就有些疑惑了。想起玄晖的异常,难道这二人之间的问题是‘欺骗’?   是这样没错了。谢三就是被玄晖骗回去的。比人贩子好不到哪儿去。   看他这疑惑的样子,谢三看向他的眼神却莫名悲戚起来,他叹着气:“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若是跟师门有关的就不必开口了,就算是他魂飞魄散了我也不会去给上香的。”   确实十分厌恶。   当然不是因为流云宫的事情了:“师兄多虑了。我此来是想确认一下人皇有没有被迫害。”   他好像有些头疼,用扇柄敲着太阳穴:“我堂堂一界之主,这么脆弱?再不济也会有星象显示的。我没事,你回去吧。”   被他这话堵了会儿,裴劫继续道:“还有一事,是替太阴星君问的。”   谢三又对上他的视线。隐约有些不同了:“你问。”   “苍生大乱,师兄为何不与仙神界共商应对之策?”   他又卧回去,尽显庸散,丧丧的:“目前的局势我还应付得了。”   裴劫没有继续说话。二人之间就这么沉默下来。反倒是谢三先忍不住了,他还是看着台上的舞蹈,团扇扇了两下:“你问完了?”   “嗯。”   “你有些嗯……算了。我睡会儿。”说完这句话,他真就这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琵琶声轻缓,舞步声轻灵。远处的宫人也没有乱动。   依旧坐在他身边的裴劫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他与谢三,给对方的感觉差不多,意想不到、无从下手、就此作罢。不同的是,他作为‘客人’接下来该如何?等着还是离开?   下意识看向秦煜和黄得明,就像是在求助。   ……   他们最终还是等到了谢三睡醒。在皇宫转了转,流连过去的景致恍然有种回到魔宫的错觉。只是,这里是人界,没有无尽的黑暗与血月,花朵也不会因为没有日光凋零。   也没有那个乐此不疲改造魔界的紫夜君。   正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秦煜的手握住了他的,隐在宽大的衣袖中,悄咪咪的握着,十分温暖。   对上视线,他眯眼一笑。明明没说什么,却拉回了裴劫跑远的神思。   拉回来,又跑去了别的远方。   他早就拥有了这样的笑容。早就拥有来自不同人的关怀。魔尊、紫夜君、玄晖、戮十三,还有秦煜。   从前就知道,却好像从未被打动。所以,没有真的在意过。   “裴九,你怎么了?”秦煜捏了捏他的手心。   回神,他也握住了他的手:“没什么。”   谢三醒过来的时候都傍晚了。他确实很累,耗费修为、舟车劳顿。   “哦,你们还在啊。” 第185章 身世   裴劫面色不变,秦煜心中惊疑,但面上还是过去的。而黄得明以及诸位宫人对于他这番行为似乎习惯了,没有太大反应。   谢三怏怏的伸了伸懒腰:“有吃的吗?一起吃饭?”   于是几个人就这样坐在了一张饭桌上。宴桌设在室外,台上依旧表演着节目。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如今是热闹多了的。   他歪着头,支着手臂,坐没坐样、吃没吃相。抬着酒杯对着宫前的高楼说:“你们来的不巧,我很累,要不带你们去榄风楼。”   榄风楼的条件已经好过皇宫了。因为谢三闲暇时刻很喜欢一个人待在里面。   虽然待在宫里也没人会打扰他。   众人顺着视线看过去,正看到黄金牡丹盛开的模样。   黄得明解说起来。说着榄风楼的历史,说着黄金牡丹的由来。谢三默默地啃了块肘子。   虽说这是一个不太文雅的行为,但谢三就有本事让这个行为很衬他的风格——丧丧的。   在黄得明解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很随意的补充了一句:“哪家仙士的法宝,他们都懂。”   十分尴尬。   “陛下……”   谢三没理他,反而问裴劫和秦煜:“怎么,认识?”   裴劫:“我的。”   “……”   谢三:“挺好看的,比较适合我的身份。”   裴劫:“我的。”   “……”   谢三:“你怎么随便乱扔呢?”   裴劫:“你想听原因?”   谢三:“你说。”   裴劫:“东西太多雷劈不死。”   “……”   谢三转着头打量了他半晌,伸手戳了戳:“不像是死人啊。”   裴劫:“没说东西都扔了会死。”   转过头来,谢三看向已经风中凌乱不知身在何处的黄得明:“你还真是沾了他的气运。”   “啊?”   敲着桌子:“这个人估计被雷劈过头了,才让你遇见了。”   “此话怎讲?”是几乎沉默的秦煜,他有些紧张的盯着谢三。   打了个哈欠,谢三睁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怎么好像你们都不太懂的样子。”   裴劫:“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三就揉了揉眼睛,稍稍坐正了些:“天劫分很多种的。雷劫就是其中最简单粗暴的。不用我多说吧?你虽然没有渡劫的意愿,但是你也没有去自杀啊——虽然这基本上算是自杀了。”他一会儿正儿八经的解释,一会儿小声嘟嘟囔囔。   M   E   DU   JIA   看似魂飞魄散,但裴劫却可以说是渡过了天劫,身体太过虚弱,需要时间恢复。   裴劫:“不会,我恢复记忆和力量的时候又被劈了一次。”   敲着脑壳,谢三皱着眉眼看他:“八成是你顺便度了个别的劫自己不知道吧。”   “这样也可以吗?”   谢三:“有什么不可以的?除非有人给他逆天改命。冒昧一问,怎么称呼?”   秦煜立刻介绍到:“他是裴劫九清。真的有可能吗?”   谢三:“我问的是你。不可能,仙魔之子在六界之外,我都办不了。”   黄得明恍悟:“所以你问我身世问题,是因为这个?”   裴劫点头。   谢三:“恢复过来多久了?”   “三十七天。不太稳定。”   摸着下巴,谢三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探究:“失控过吗?”   “没有。”   谢三:“那你身边的人可曾因你受伤?”   他说的是灵力外泄。下意识看向秦煜,裴劫没有说话。   谢三:“看吧。你说你不好好待在山门出来干什么?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称呼。”说了半天,又忽然转向了秦煜。   秦煜这才反应过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问自己。“我叫秦煜。那裴九会一直这样吗?他能恢复吗?”   “什么恢复?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吧?只是没表露出来。以后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显露的问题会越来越多。你们什么关系?”   秦煜想问问他应该怎么办。又觉得应该先回答问题。可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他憋得脸颊泛红,被裴劫安抚性的拍了拍:“他是师祖座下弟子,是我们的师叔。”   好像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谢三眨了眨他的小眼睛。   既然是师叔,那只能是太阴座下弟子了。谢三拱了拱手:“刚才失礼了。”   虽说长了他一辈,但他是一界之主啊!秦煜有些惶恐,下意识站了起来。   谢三:“唉,说来遗憾,我原本是要拜潮涯神君为师的。就算是太阴星君也是可以的。”却不想,在东海边儿上,让玄晖拐走了。“就差一点儿。”他摇头叹息,略显悲凉。   他的故事很简单,父亲专情,只娶了母亲一个女子。可作为一国之君,简直荒诞。   于是谣言四起,所有人都说他的母亲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姬。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逼至自裁。   他的父亲,心死殉情,自摘星楼跃了下来。   而他作为‘妖姬’之子,肯定也不会又好下场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妖道定了他的罪名要替天行道。   那时他还尚在襁褓,被忠义的臣子换出来,送走了。   有人替他死了。皇位也坐上了新的人。   但他天资聪颖,不知何时居然知晓了身世。   别人都是老师开除学生,他反过来,开除了玄晖。都承业继位了,玄晖这个小仙就真的管不了他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清洗了整个九州国。以牙还牙,那些人不冤,他也问心无愧。   接下来,便是安安稳稳的做他的九州皇帝了。一开始也有些不安与质疑。但他做的确实不错,明明是一界之主,手底下管着的只有九州一个国家的领土。   不轻易插手别国内政,却会出手解决那些他所知道的问题。   周边国家打又打不过,管也管不了,只能心悦诚服。   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总会显得无趣。所以,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也有大臣曾劝他娶妻纳妃,再生几个孩子,齐人之乐。但他似乎仅仅是听到就头疼得很,扇柄敲得脑壳不住作响。   总之他的气质一个字——丧。简直是诸位一界之主中的泥石流。   可他从未否定过自己的出身。毕竟那是曾教过他真东西的人,是曾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   流云惑月宫——那时还不叫这个,玄晖也还不是宫上。 第186章 樱花町谈判   临走的时候,黄得明被叫住了。   “你看看我们的系统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以后再有来自天界的人记得叫我一声。”   他亲自设置的防卫系统、信息系统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的,否则何至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黄得明应下,转头便去调查了。   “裴九。”   他在出神。被捏了下手心才回应:“怎么了?”   秦煜的神色透着担忧:“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吧。”按照谢三的意思,他应该好好在山门待着。   可回来到今日,他从来都没有休息过,一天也没有。   “我还好。”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所以关于谢三的说法,他是不信的。   可正如他所说,要逆天改他的命,一界之主都做不了。   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决定他的生死。   两人并肩在宫墙外的街道上走着。刚转过街角,就发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爬宫墙。深更半夜胆敢爬宫墙,这人实在胆大妄为。   可能也发现有人靠近,他条件反射的跌下来,倚在了墙角上。   有酒香。   “十三?”   戮十三眨巴眨巴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师哥……”   玄晖说他来找人皇了,可总也不回去。他心慌。   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像上回一样,裴劫会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一点征兆都没有。   裴劫将他扶起来,拂了拂他衣服沾上的灰尘。“在这多久了?”   戮十三不哭了:“有点久了,都喝了一壶酒了。”要不也不会爬墙了。   只是还没说完,脚底下一摇一晃直接便倒了。好在裴劫反应及时,伸出的一只手臂捞住了他。   “裴九?”秦煜抬头看他。那只抓着他的手掌没有一丝动容,带着被他暖热的温度。   然后捏了捏他的手让他宽心,接着便收回了。戮十三挂在裴劫的手臂上,手脚悬空,不知是不是错觉,晚风吹过,他晃了晃。   “十三?”   戮十三才不会回应哩,他现在乐的撒娇,而且醉的彻底。   裴劫把他抱了起来。像抱孩子一样。   然后对上了秦煜的视线。   他手臂一用力,将戮十三扛在了背上。一只手向他伸出:“走吧。”   M   E   DU   JIA   秦煜便乖乖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跟着他走了。   ……   跟秦煜样,戮十三也十分粘着裴劫,走哪儿都跟着,睡觉也挨着,恨不得长在他的身上。   而裴劫的态度也像原先一样,无论怎样,都依着他们。   他们是等到黄得明的家信传回来才走的。与猜测一致,‘弋染’的确不是那个妇人所生。他是被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因心存善念才当亲生孩子养了起来。   黄得明比较忙,但还是抽时间向他传达了这个消息。他现在心中越发惊叹,也越发敬重裴劫了。谢三说的话他基本都能听懂,如今又得了这个消息。想必,那就是真相了。   “裴九?”看他并没有什么反应,秦煜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抬起头来,对上秦煜和戮十三担忧的视线,裴劫莞尔:“我没事。”   他有‘弋染’的全部记忆,他记得那个妇人。   “那我们回去吧?”   “嗯,先去鬼界吧。”他答应过戮十三的。   “师哥。”   摸了摸他的头,裴劫说:“你们收拾收拾吧,我去向他道别。”   黄得明还是十分不舍的。奈何他自己也忙的找不着北。“此次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见。”   裴劫沉吟了片刻,直视着他道:“若是有机会,你也可以来找我。”   像是根本没想过他会这么说,居然邀请自己,黄得明惊楞片刻,立刻回到:“一定!”   “那,再见。”他看了黄得明一眼,垂下眸子转身离开了。   黄得明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弯唇一笑。   ——   他们没有在红鬼的地盘见到人,鬼使说他去樱花町串门了。于是三个人转身又去了樱花町。   说来,每次来鬼界,他们似乎都要去那里。那里是鬼界的一个标志,却又不属于鬼界。   阴风阵阵,晦暗包围着四周。除了身边的人,到处都是未知。   像曾经一样,他们事先递了拜帖。可等待他们的,却是鬼兵戒备。   樱花町的灯火依旧摇曳,粉色的花瓣轻飘飘散在暖风中。赌市乐坊没有半分热闹,街上静寂,全是冰冷狰狞、甲胄利器的鬼兵。   他们一落地,便被包围了。   “我们是来找炽木大人的。已经提前下过拜帖了。”虽察觉不善,却冷静陈述。然而——   “杀我鬼王,还敢旁若无事的现身在鬼界?”   是玉藻前的声音,魅惑、妖娆。明明语声不悦,却依然带着一把小勾子,勾着别人的魂儿,杀人不偿命。   “晏止杀我师弟,他该死!我确实想杀他,可他是不死之身!”   晏止伤重,眼下还跟柳念待在弥琊河畔。   秦煜也开口道:“是的,黑鬼大人现在正跟青鬼大人在一起呢,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求证一下。”   小折扇掩着唇角,玉藻前冷笑出声。炽木站在他身后,唇角轻勾,双眼微弯,十分明显的置身事外。   “黄鬼是谁?”不知为何,裴劫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   依然是冷笑:“黄鬼?黄鬼不是早就被你们杀了吗,魂飞魄散!”   “是那个名叫痴离的魅鬼?”听到这里秦煜也反应过来了。   戮十三茫然的顾盼着,他去看他的师哥,发现裴劫的眉目是深深蹙起的。他又去看玉藻前,眉眼轻挑,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鬼界四王,青红黄黑,不知源起。其中,青鬼完全没有存在值,红鬼是前任鬼王的部下,黄鬼身遁魔道已非单纯的灵体,黑鬼是最尽职尽责的鬼王。   黑鬼和红鬼,他们早就见过了。青鬼也见过了。黄鬼,其实是最早与他们碰面的,而且一直都围绕在他们身边,蛰伏着、窥探着。   戮十三,她早就盯上了。   秦煜,她一直监视着。   还有裴劫,这个有能力控制整个魔界的仙魔之子。   她是妖界圣尊,坐拥南疆深山,创造出无尽的黑暗能量。   她是鬼界一王,一界之主,统御四分之一的阴间。   她还是蛇帝的部下。 第187章 樱花町谈判   筹谋多年,不计代价,痴离终于救出了自己的君上。   作为一界之主,她的实力从来都不是常人能及的。只是受到反噬,大半发挥不出来……   缕清前因后果,裴劫对上玉藻前的视线:“我很抱歉。”   玉藻前的神情不变,他并不接受。妖仙居士,身在六界之外,却管鬼界事务。他的原身是上古神兽,本身实力又强大,六界中无人敢拂了他的面子。而他这人,对鬼界是极为护短的。   倒是炽木,轻笑出声,问:“若你们知道她的身份,还会下杀手吗?”   戮十三紧咬着牙龈,目光不善的看着他们。他还未开口,便被秦煜眼疾手快的拉到后面去了。痴离带走了洛阳的尸身,让他变成了那副模样,就算那时不杀她,日后也定然不会放过。   “我们杀的是蛇帝的部下,一个对我们有威胁的存在。”   他们如今是有求于对方,如何能够得罪?但玉藻前向来护的是鬼界,可不是蛇帝。   “呵呵。”冷笑出声,玉藻前收起小折扇,在手中轻轻敲打出声“她是我的鬼王!”   僵持不下。鬼兵包围中,裴劫与玉藻前对峙着,互不退让。   后面的戮十三好不容易被秦煜安抚住了。他们是来见洛阳的,怎么可以起争执?知道依靠自己的能力这事八成没戏了,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裴劫的身上。   其实黄鬼怎样跟红鬼炽木半分关系都没有。但问题是炽木本人与玉藻前关系亲近,就算他觉得没什么,玉藻前不同意,也是无法。   忽然,裴劫想到了什么:“居士,若是做个交易,您可否同意我们的请求?”   “你觉得我会感兴趣?”他冷冷的眯着眼睛,看都没有看过来。   未曾理会态度,裴劫继续道:“若是我能取回炽木大人的右臂,这个交易做不做得成?”   媚眼冷厉的扫过来,玉藻前好看的眉心轻轻蹙起,语气更加冷硬——与常日全然不是一种姿态:“小木的手在哪里?”   裴劫:“我的尸魔手中。”   玉藻前:“成交。”   这剧情转变的太快了。秦煜和戮十三刚想起来这么回事儿,对面的炽木也还处在惊疑不定的状态,这二人却已经决定好了。   “可是……”   秦煜担忧的拽了拽裴劫的衣袖,却又不敢在玉藻前面前问出来。尸魔是通灵而出的魔物,可用以通灵的魔笛已经落入蛇帝手中了。   用一只五色丝线换走了。   蛇帝用痴离的五色丝线换走了前陈,如今在鬼界他们又因为杀了痴离而不得不需要前陈召唤尸魔。   此举究竟是蛇帝有意为之还是阴差阳错不得而知。可这样,却比直接杀了他们更能磨人。   玉藻前问:“有期限吗?”   裴劫:“我不确定。”   冷笑:“好,那我等着就是了。”   “告辞。”   于是,裴劫带着二人离开樱花町。他神思不定,思索着眼下该当如何。   谁知炽木开口了:“十三道长,”轻快、热朗,依旧不像涉足其中的样子“我想提醒你一下,每一只魂魄都是有寿命的,历经几世、永世消散。”   正常的魂魄自诞生开始,要经历这样几个阶段:初生、成长、成熟、衰弱、消亡。   “你师弟的魂魄已经十分虚弱了。”   它们在轮回中不断生死,过了成熟期后每一世的间隔都在缩短。为了让这些已近迟暮的魂魄多存在一段时间,往往是很快便会进入下一个轮回。   可这样等到最后一世结束,那就是完全消失了,连前来引路的鬼使都不会有了。   洛阳,就在这个阶段。   戮十三下意识走回几步,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口中发苦、口舌僵硬:“那他还有多长时间?”   炽木说:“我至多让他停留七日。七日后他必须入下一世轮回。”   洛阳的魂魄十分虚弱,已经难以形成自我意识了。除非有什么强烈的执念支持。而这份执念在看到裴劫那一刻开始,便永远都不存在了。   戮十三下意识看向裴劫。他的身形微微发颤,眼眶腥红,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符。   裴劫摸了摸他发凉的脸颊:“你放心。”   他这样说,戮十三就放下心来了。可心中集聚的悲伤却令他止不住的流起眼泪。从没有一天有过这样的想法,他跟洛阳的缘分居然如此之浅。   ……   送走了裴劫三人,鬼兵收了队,樱花町也显得不那么杀气森森。只是终归不似往日热闹,冷清极了。   “你竟肯放过他们。”   他转过身形,带起一阵微风,胸前白色的流苏极轻快的晃动着,引来暖风洋洋,飘落的樱花,与扬起的白发,微微拂了玉藻前的折扇。   似是并无察觉,玉藻前的眼眸微斜向三人离去的方向:“如他们所言,阿离是为了蛇帝,而不是鬼界。”他也转过身来,木屐踩过的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声响“而且他的条件很不错不是嘛?小木?”   不知何时,炽木已经走远了。   “也没什么。”   定在原地,玉藻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发神。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十三道长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   “罢了,许是我弄错了。   ——   “裴九,”秦煜拽了拽他的袖子,担忧的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毫无征兆的,裴九反手握住了他的:“我自有打算。”   “什么?”他心安些许,反倒好奇。   戮十三也想知道。   可裴劫没有回答,而是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地方。   “这里是哪?”海潮声涌,烈风阵阵,些微有些冷。   裴劫继续往前走着,很快走到一个小木屋之前。昏暗的夜间看不太清晰,却依稀可以辨认出形状。他走到门前,轻轻推开:“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异动扰醒了沉睡许久的老桑树精,他伸了伸懒腰,用苍老的声音问道:“是小主人回来了吗?”   “嗯,是我。”   这颗桑树原本是种在惑月峰顶的,因为成了精,才能被移栽到南海边上。可夏往春来,它的主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曾经情根深埋,却不想花开满怀。 第188章 通灵   许久不曾住人的小木屋虽然清冷,却并不荒废,点亮了灯,远远看去与曾经一般。   “师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他现在十分焦急。   其实尸魔的契约是跟裴劫本人签订的,并非一定要用前陈召唤。只是他从来都没有用过别的方式罢了。   当常规办法无法使用的时候,便是寻求突破的时候。可这样要承担的风险也绝不简单。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还未走,便被秦煜拽住了:“你要去哪儿?”   神色如旧,他看过来的眸子甚至在细微的灯火下闪烁着光芒:“去做件事情,带着你们不方便。”   “跟尸魔有关的吗?”戮十三有些担忧,他既期待,又不忍。   “嗯。”   听到这个答案,戮十三心中十分复杂。喉结滚动,他问:“是不是很危险?”   烛火下,他的面容舒展开来,像是一个笑容,要让二人宽心:“我能应付。”   “我跟你一起去。”秦煜一直拽着他的衣袖,就像是怕他忽然之间消失一样。   隐在衣袖下的手指忽然被勾了一下,秦煜的心禁不住一颤,忽然发现他正在注视自己:“在此处等我。”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二人不自觉的卸下心防,目送他远去,消失在迷雾深深的海面之上。   天快亮了。   ——   南海深处有一座被障眼法隐蔽的岛屿,很小,但要藏些什么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裴劫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的来者不善。他不想废话,不想浪费时间。   “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说话的,是个精致小儿,美的不像真人,而是被做出来的漂亮娃娃。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找到,十分慌张:“你想做什么?”   裴劫的眼神落在沉默的段言身上:“你身上的东西是我的,我需要。”   “不行!”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段言困在了一个法罩中。   “住手!”可他被弹开了。   纵然裴劫身上什么法器都没有了,但他本身的实力便不是凡人可比的。   “我有些问题。”他没有立刻动手。   像是已经接受现实,段言表现的十分从容:“你问吧。”   “你们跟黄鬼是什么关系?”   “那是谁?”段云问。   裴劫:“鬼界四王之一,痴离。她还是妖界南疆的圣尊。”   “我不认识!你放过我兄长!”   “是么,当日她还曾助你们逃走。”   “我认识她。”蓦地,段言说道。   “兄长?”   “我认识她。”他重复了一遍“她曾来寻过我,说可以让我还阳,”毕竟他的身体已经被半壁修复了,只是喉间致命伤有些麻烦“条件是,要我们奉她为主。”   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杀死全族人保全段无虑的办法是她出的。   段云好不容易脱离一个控制,他怎么可能让他再陷入另一种控制?   “我拒绝了。”   “兄长!”如此好的机会,居然就这样白白溜走。   “那之后呢?”   “我没再见过她……呃!”   他的身体忽然之间分成了好几层,魂魄虚浮,却被禁锢在法障当中。身体无力的跌落,被段云快速跑过去接住了。一架上弦月一般散发着幽幽白光的东西缓缓飞到了裴劫的手中。   抬手拨弄两声,琴弦显现,发出轻灵的响声。一如往昔。   这对兄弟与痴离应该没有更深的关系了。至于帮助他们逃脱,大概只是顺势而为吧。   “等等,你究竟要做什么?”眼见着他就要走了,段云有些焦急。   裴劫神色不变,脚步不停:“我劝你们不要乱动。”   他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海面上,不知去向。   段言对着段云笑笑,十分宽慰人心。可段云却垂下了头,他的兄长现在是一个魂魄了,哪里能安心?   但只要在这个法障中,段言的魂魄便不会飘散。   裴劫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岛屿。这里岩石遍布,面积又小,十分不适合生存。在岩石的背面,他盘膝而坐,划破手掌,任由鲜血落满琴身。片刻后又将手心的伤口抹平,在琴身上画起符文。   以血为媒,契约通灵。他的鲜血才是最管用的。可所有的命令却是通过乐声传达的。   阵阵琴音后,符文漂浮起来迅速变大,附在了不远处的岩石上。颤动过后,一个巨大的身躯缓缓现身在阴影当中。   眼附白绫,手中持着一只巨大的鬼手。听到命令的内容,它发出巨大的哀嚎,跪在地面上,像是无言的恳求。   但是没有办法,裴劫没有办法答应它的请求。   尸魔将鬼手双手奉上,裴劫落下封印,收入乾坤,琴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尸魔那像往常一眼慢慢没入地面的身体,居然边消失边石化破碎了!最后,回到尸魔界的只是一堆石块儿!   怎么会?   裴劫愣在原地。他重新波动琴弦,却发现整个尸魔界都在嚎叫,声声刺耳,四下震颤。   有什么东西,一浪一浪翻涌着,纯纯欲动。   他垂下眸子默了半晌,擦干净琴身上的血迹符文,反身,向段氏兄弟藏匿的小岛飞去。   重新见到裴劫,段言和段云都很惊讶。东西是裴劫的,他明明可以就此离去,不再管他们的。   “你……”   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将半壁留下,转身离去。   接近傍晚的海水涨潮了。海风发冷,已经看不到人了。   可是,小屋里只有戮十三一个人。   “秦煜呢?”   戮十三眼神躲闪,反问道:“鬼手拿到了吗?”   取出乾坤袋,裴劫应了一声,继续问道:“秦煜呢?”   将之接过,戮十三垂着头说:“被九命猫捉走了。”   “怎么回事?”眉心深深蹙起,他的语气带着陌生的波动。   戮十三:“我不知道。那妖怪无声无息的,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跑很远了!”   “你没去追?”   “我又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沉默。   他只是,怕裴劫回来找不到他们,怕突生变故,怕来不及去见洛阳。   裴劫知道。   “你先去鬼界吧,有这只鬼手,玉藻前应该不会再为难你的。”   “师哥……”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我去找他。”   可是听到裴劫说要与他分开,他还是下意识的不安:“师哥,他是妖,如今只是跟自己的同类在一起而已,有什么关系?”   裴劫震惊:“你怎么知道?” 第189章 金丹   “什么?”   “他是妖,你怎么知道?”裴劫直视着他,眼神中有着难以捉摸的深沉。   戮十三撇过头去,跟以前无数次一样。却似乎无从抵赖。他蹙着眉沉思,似是在考虑该不该说。   “你知道,是不是别的人也知道?”   戮十三摇了摇头,他垂着眸子,满是落寞:“师祖命令不可外传,我谁都没说过。”   裴劫:“那你如何得知?”   “……”他的声音极低:“就是在你应劫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寻找复活裴劫的方法。   先是戮十三去了鬼界。可根本就没有他。于是他们又进行了别的尝试。   包括看到弋染之后,戮十三也去调查过他的身世。可得到的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而在此过程中,两人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戮十三修为高,见识广,自然方法都比较正常。秦煜则不然,他无法分辨那些记载的真实与否,甚至连禁忌之术也没有畏惧之心。   名门正途不管用,他便将目光放在了文溯峰的禁书上。一日,他看到书上这样写着:“衣冠为身,金丹为心,极阴之月、诱魂、复生。”   因为法力不够,秦煜寻求他的帮助。戮十三支持着整个阵法,而他则进入其中……   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戮十三禁不住的垂下眸子。若问他能不能为了裴劫做到这一步,他是不确定的。   这是一场结果未知的豪赌,无论成功与否,秦煜的修行之路算是断了。纵有无数天材地宝,也于事无补。   然而等到极阴之月已过,他依然没有出来,戮十三便收了阵法进入查看。那里除了裴劫的衣冠之外,只有一只躺在血泊中的棕毛狼。   “我又不傻,仔细想想就知道了。”   那一刻,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   秦城时,他酩酊大醉的半夜因为突然出现的妖气惊醒,站在裴劫的门口叫他,他却说“区区小妖,你自己处理就行了。”事实上那只小妖就在他的房间之内,被他藏着。   他单独带着他行走在外,连他也不再带在身边。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秦煜是妖,是一只狼妖。   “他的金丹呢?”裴劫目视前方,深邃的眉目微蹙,眼神中的神情难以分辨。   戮十三抬起头来,忽然想起不久之前他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我怎么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那个金丹就是在他的面前消散的。   “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漏了哪一步,总之失败了。他的金丹因为无所依托……”   裴劫敛下眸子,秦煜的金丹不见了,他从来都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没想到,会是如此。   “你去吧。”他道。   “去哪?”   “鬼界。”   “师哥!”他依然,不希望他去。其实,他真的一点都不希望秦煜再回来。   裴劫一边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一边道:“十三,你要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跟妖族生活过,而且修为低下连金丹都没有,你叫他如何?”   声音徒然拔高了半分,无论是戮十三还是他自己都片刻的惊楞在了原地。   片刻后,戮十三垂着头低声道:“他身上的法宝多得是,又死不了。”   “你小时候第一次落入河中是什么感觉?”   “我……”恐惧,是至今为止都无法消散的恐惧。波水深深,刺骨寒凉,无处求救。   那是他一生的噩梦,后来无意闯入锁妖塔都没那么怕过。   戮十三一把抱住他,将整个脸颊都埋了起来,瓮声瓮气的道:“可是师哥,你这么担心他,是不是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裴劫道:“我本无心。”   “可是你以前只关心我的。”他哑着声音,无辜又可怜、   “若我有心,你是占据整整一半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是。”   戮十三抬头看他,他的师哥,若真的有一颗心,他独占一半。流云宫、师尊、诸位师兄弟、魔界、一起占一半。至于秦煜,顶破天也就只能在这一半里挣挣了。   “可是,你有过一颗心脏的。那颗心里,满满的盛的全部都是……”   秦煜。   为此,他还对他发火,还要打他“师哥,你现在这么关心他,是不是因为这个?”   裴劫敛下眸子:“不是。”   “真的吗?”   “……”   “天色已晚,你赶紧去鬼界吧。”   “你还是要去救他对吗。”   对上他的视线,裴劫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为什么?   其实秦煜对他很好。甚至比裴劫要更细心周全。他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要讨他欢心。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的。戮十三知道他是因为师哥。可能正因如此,才会心生厌恶吧。   扭过头来,戮十三一边走一边闷闷的说:“那你小心。   戮十三心里知道,自己比从前更依赖裴劫了,这种依赖夹杂着一种恐惧,怕他再次消失的恐惧。患得患失,情绪起伏。已经完全不像他了。   长这么大,他没对什么人真的上过心。这一点也随了裴劫。所以,那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洛阳,也格外重要。他死了,而且很快就会永远的消失了……   牙齿用力咬紧,他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在黑漆漆的冷风中倔强的想着:我一定要去见洛阳!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重要!   他直接去了炽木的领地。好在,今日他在。   “你倒是挺快。”炽木坐在一张书案后面,桌上是一张未曾完工的狐狸脸儿面具。朱色的笔墨与琐碎的木屑四散。   细看便会发现,他的宫殿空空荡荡,却有一整面墙都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入木三分,格外传神。   “嗯,您的手臂。”他将鬼手从乾坤袋中取出,递给了鬼使。   然而,对于自己失而复得的右臂,炽木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他对鬼使淡淡吩咐着,令其带着进入后殿,反而又问戮十三:“十三道长身上有样东西让我觉得熟悉,可否给我看看?”   让人十分疑惑。但戮十三还是顺了他的意思:“什么东西?” 第190章 洛阳   于是炽木说:“是个酒葫芦,很大,壶身底部生了张血盆大口,什么都吃。道长身上可有?”   他刚说完第一句,戮十三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那只酒葫芦邪气的很,他有段时间不曾用过了。在身上摸了会儿,才找到放在了哪里:“是这个吗?”   炽木的眼睛都亮了,他立刻起身,胸前的流苏坠子与空空如也的右边衣袖也跟着晃动起来,将葫芦托在手中细细打量,他绽开唇角:“不错,是这个。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戮十三:“随手捡的。若鬼王喜欢,便留下吧。”   炽木:“当真?”   戮十三:“嗯。”原本,他也用不着了。   于是炽木便更愉悦了:“多谢了。”   暗中咬了咬唇,戮十三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对方自己的来意。可这时殿内来了一个小婢子,梳着百合髻,乖巧的模样,却过分稳重:“鬼王大人,主人问您今日怎么还不过去?”   收好大葫芦,炽木对她说:“片刻便去。”   “那奴婢与大人一起吧。”   炽木应了一声,面向戮十三:“十三道长见谅,一会儿我让鬼使带你前去。”   戮十三:“那便有劳了。”   目送他们离去后,鬼使才带着他找到了洛阳的名笺。他太虚弱了,一直都待在里面沉睡。再过几日,为他选好的轮回会重新开始。   鬼使福了福身子:“只要不离开名笺太远就可以了。”然后退离了。   戮十三向他道了谢,看着沉睡在名笺之中的单薄魂魄,看了许久,然后触了触:“洛阳,我来看你了。”   魂魄动了动,揉揉惺忪睡眼,抬起头来看他。还是原先的模样,甚至稚嫩了许多,干净的仿若一池春水般的眸子懵懂的看着他,看了会儿笑了:“你终于来啦。”   话刚落下,戮十三便热泪盈眶,他忍不住要去抱他,说‘是的,我来了,虽然没有把他杀掉,但也算是报了仇的’。可是,那是一团没有实质的灵体啊,一下抱空,他差点跌到地上。   “洛阳……”   洛阳要去扶他,却同样穿过了他的身体。他茫然的抬起手来,端详着自己透明的手指,过了片刻才又看向他:“我忘了。”可他又笑了“你又哭鼻子,是不是九师兄回来的原因?”   戮十三低下头:“才不是呢,师哥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了?”   “师哥他,去找秦煜了。”他垂着头,十分落寞。   洛阳坐在他旁边,托着腮,看向漆黑的远方:“那肯定也是给你收拾完烂摊子才去的。”   嘴唇抿了抿,戮十三没有说话。   “九师兄肯定也在变化的嘛,他照顾了你那么久,你也照顾照顾他嘛。”   “……”他何尝不知道呢。   二人坐在红鬼空空如也的宫殿之中,相顾无言。   ……   “怎么样?手臂拿回来了吗?”玉藻前卧在案几后面的软榻上,浴袍松松的披在身上,一起身落了下来,露出大片胸膛。   炽木福了福身,坐到了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嗯。”   他的情绪并不高昂,玉藻前也有些空落。冷静下来,问:“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不喜欢。这只手臂究竟是如何丢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为的什么却是人尽皆知。   可他没有成功。   他的君上,也是他的挚友,没有回来。   在这个府邸当中,气氛难得沉寂。是不是自己太忽视他的想法了?玉藻前这样想着。   他弄了半晌折扇,抬起头来说:“小念和小止指望不上了,阿离那边的事情你先看着点儿。”   可谁知,炽木却垂首道:“我想再进去一次。”   可能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但玉藻前却知道,他愣在原地,脸颊忍不住抽动,话都说不连续:“不吧,算了。”   炽木对上他的视线:“之前都有劳了。我回去了。”他起身,真的要走。   “等等!”玉藻前叫住他“鬼界的事情谁管?”   他没回头:“青鬼和黑鬼只是暂时有恙,黄鬼那边很快便会有新王即位。若是我的位置空缺……一样会有人顶上的。”   “你也知道后果……”   “……”   “你也知道,就算搭进命去也可能没有结果。”   笑:“居士,你知道吗,在我心中他从来都不是后世传言的那样。而是一直停留在记忆的初始。”   骄阳明月,如火热烈、如风清明。   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相信,也没有理由去相信。   ……   不知为何大殿内刮起一阵阴冷的风,墙壁上的面具碰撞,发出哒哒的声响。   红纱帷帐晃动,露出案上依旧没有完工的狐狸脸儿面具。   “洛阳,等你转世,我去寻你。”   洛阳笑笑:“好啊,到时候你可别再欺负我了。”   戮十三轻笑:“啊,不欺负了。”   洛阳:“那我等你。”   等你,来寻我。   ……   “你抓我,到底要做什么?”秦煜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这样已经持续很久了,不得不说,屁股和腿都有些发麻。   九命猫小玄就在他对面不远处,花妞或者说是晏童一直都趴在那里。她伤的太重了,即便有蛾眉在,也没能护住。气息奄奄,意识模糊。小玄在不断地帮她舔舐伤口,给她顺毛,让她能更舒服一些。   听到秦煜说话,他走过来,问:“我看到过,你很厉害,能不能帮我治好她?”少年的眸子漆黑,冷冷的如深夜凉水。   秦煜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心生恻隐,正要答应,却听小玄继续道:“为她寻一副新的肉体。”   在秦煜愣住的片刻,他拿出一份名笺,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两个字‘花妞’。   “道长,你能做到的吧?”   晏止和柳念自顾不暇,这是他偷的。   当然,他也知道裴劫和戮十三要更厉害,但是风险太大了,不如抓秦煜保险。就算办不到,到时候用他当人质一样可以。   “你这是在为难他。”秦煜身边蓦地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声色十分寡淡,没有情绪,却又非常迫人。 第191章 我喜欢你   听到这个声音,秦煜的眼睛接着就亮了。他抬头去看他,看到后便忘了自己的境地:“裴九,你回来啦。”   “嗯。”   九命猫警惕的退到最后,身体紧贴着墙壁,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警告声。   他不是有事出去了吗?不是很危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裴劫没有理会他,坐在了秦煜旁边:“有没有受伤?”   摇了摇头,秦煜努力动了动:“没有,就是坐的有些麻了。”   裴劫揉了揉他的头,像是安慰。他伸出另一只手,被九命猫带走的名笺便自动飞了过来。如同活物,在他的掌心翻飞。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鬼王吗?”   不论是九命猫,还是秦煜,都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因为,他们是那个世界的秩序。”   单纯的一张名笺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会在那个世界消失。如果连鬼界都没有名姓了,便是真的不存在了——如同洛阳即将面对的。   单纯为晏童找一具肉身这样的事情,只要肯做一定是可以做到的。但空置的肉身若没有下一个灵魂入驻,很难保持活性,甚至顷刻坏掉。而让魂魄还阳,只有鬼王可以做到。   除非是没有被鬼使带入鬼界的孤魂野鬼。   为什么裴劫应劫之后戮十三首先要去一趟鬼界?   为什么在发现他不在那里之后,秦煜和戮十三反而不肯放弃?   秦煜愣愣的看着他。   对秦煜来说,做这件事情是本能。只是阴差阳错罢了。而戮十三是知道这一点的。何为一界之主?业火雷劫,不是受着玩的。   规则与神是两种概念。而这些人,是最接近规则的存在。   “裴九,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微敛眸子,裴九轻轻道:“我身在六界之外,会忍不住去了解与现实不同的事情。”   下意识的,秦煜握住了他的手。   抬眸迎上,带着些缱绻。裴劫将手中的名笺放了回去:“你想做的事情还是去找鬼王吧。告辞。”   像是一阵风,来时无声。去时无兆。微微掠过,不留痕迹。   好一会儿,九命猫才缓过来。他拿起花妞的名笺,捧在手心,用脸颊极小心的蹭了蹭。   ……   “裴九?”风声呼啸,他们已经离开九命猫很久了。但是裴劫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极为反常。   “裴九,”秦煜又唤了他一声“你还好吗?鬼手拿到了吗?十三呢?”   忽然,他感觉到手心一阵灼烧,再抬头看去,裴劫这一侧身体已经燃起熊熊黑炎,他松开他,却忘了这是万丈高空。脱离了他的手,秦煜立刻往下方坠去。   下意识的,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可并没有好多少,另半边就像是千年玄冰的最深层,极寒。   “你怎么了?”秦煜搂住他的脖子,似乎被两种极端法力弄伤的地方没有神经。   倒映在眼中的映像不是曾经任何时候出现过的模样,他的身体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从中间开始有一个混沌的界限,将他完全分成了两部分。   “我不太好。”二人急速的下坠着,穿过重重云霄,近处的气息开始质变。他克制着,极力的克制着:“离我远一点。”   可是在听到这句话后,秦煜反倒抱的他更紧了。他摇着头对裴劫说:“你忘了,我不会受到伤害的,无论是什么性质的力量在进入我体内的时候,都会变成属于我的性质。”   可是这些力量这么多,又岂是他顷刻可以吞噬的?   谢三说的很对,他应该好好待在山门,稳定自身的状况。作为仙魔之子,有许多力量是他与生俱来的。但是应劫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对待过这些。维持着表面的稳定,似乎已经足够了。他也并不认为这些力是用的到。   然而重生后,包括这些力量在内,更多的力量顷刻涌入他的体内。   只是秦煜的存在,缓和了那些细微的不稳定。才看起来像是状况还不错。   但其实不过饮鸩止渴。   现在,尸魔在暴动,他居然连一份契约都无法控制了。这成了一个导火索,引燃了他体内所有的炸药,压抑半日,终于还是炸了。   “裴九,”风在耳边呼啸,天边银月一点一点被阴影吞噬,染上不祥的颜色。“我对这个印记做了很多了解。”   “……我真的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只要对你有利,只要我愿意。”凝望的双眸腥红,他慢慢的靠近了他。   “因为,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裴九。”   耳畔的呢喃极轻,稍有不慎便要散在高空上的风中。可裴劫还是听清楚了,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是欲言又止,惯常寡淡的双眸杂乱。然后一片黑暗。   月,红了。   ——   “魔,也会因为情欲失控的。”是紫夜君唇角牵起的笑容“一旦如此必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要负责到底的。”   “不过概率比较低。我还没有过。”   “像我父亲啊,我姐啊,都有过得。我父亲有过两次,我姐有过一次。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不过这对于非我族类伤害很高的。你这弱不禁风的还是算了吧,得不偿失。”   魔族对于伴侣的要求并不高,高级的魔族甚至有许多不平等的伴侣。但是发情的对象一般都是经过慎重选择的。   而关于裴劫的家族,似乎都是从一而终的。就像狼族,只要选择了,便是专注一生。   他努力的捧住裴劫混沌失常的脸颊,望进漆黑的眸子深处。即便痛苦,但这种感觉让他心安。   明明在经历蜕变,却不知为何发展到了这样的境地。太多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他吃不消了。   可是作为几乎没有好好处理过自己庞大力量的仙魔之子,裴劫要经受的还有很多。   ……   “裴九?”   “嗯?”   是黑暗,和静寂。   “我们现在在哪里?”   “水下,结界内。”   “你还好吗?”   “嗯,好很多了。”他只是,有些无力。   秦煜下意识动了动,知觉还没有完全恢复,被庞大力量冲击过的身体疲惫、酸疼。可只动了一下,他就僵住了。 第192章 蜕变   黑暗中传来窸窣声,有双手出现,为他披上衣衫。   “被烧坏了。”还是惯常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   秦煜悄默声的自己穿好衣服,不说话了。   静寂许久,终于还是他忍不住了:“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没有回声。   他不自觉心慌:“裴九?”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空间,他胡乱地摸索着。   忽然触上一种温凉,他下意识回缩,被握住了。   “裴九。”   他被顺势拉过去,偎进了一个怀抱。“你是不是还是不太好?”偎过去,也便轻易地察觉了他的虚弱。   他感觉到裴劫又轻又缓的将脸颊埋在了他的颈窝,另一只手顺着衣服的纹路,摸到了他的小腹,轻轻地按了一下。   他有些紧张。   “痛不痛?”低沉喑哑,被衣衫尽没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秦煜的嘴唇微张,下意识要回答‘不痛’。却不知为何腾起一种无关今日之事的直觉。   微微曲起的两根手指还在摩挲着,像是爱怜,还像疼惜。   “很痛吧。”   眉眼垂下,秦煜附上了那只手:“不痛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悲伤的情绪却不知为何还是暴露出来。裴劫在安抚性的轻吻他的后颈,不像吻,而是摩擦。   可他,秦煜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帮上……”   他下意识抓紧裴劫的手,另一只也被用力的握着。明晰的感受着那个人的温度,强烈的触感,终于分明的态度。可他,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心脏像是遭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低沉、空落。   这是他集聚了数十年的泪水,一直沉淀在胸腔中,终于流了出来。   倒在血泊中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所以醒过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冲击了。他只是,整个人都空了,没有灵魂了。   裴劫是戮十三的神。而这却全然无法涵盖他在秦煜心中的地位。   对于秦煜来说,他还是信仰,是光明,降世谪仙、莅临神邸,是一切。失去他,如同从九霄云巅落入无边深渊,一片黑暗。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他不会这样。但最让人痛苦的莫过于曾拥有、见识过,最后却是一场空。   裴劫抓着他的手,将他用力的搂进怀里。他哭了好久好久,哭得睡着了。   裴劫将他平放在腿上,缓缓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的视线似是能够穿透无尽的黑暗,落在秦煜的脸上,不过分炽热,却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心。比起仙族,他的体魄更偏向于魔。可是,心口的位置还是产生了从前没有的感觉。像是,心疼。   还有一种莫名的雀跃,忽然升起,压不下去。是一种突然拥有什么珍贵在意东西的感觉。而且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他俯下身,亲吻了他的额头。   ……   悲伤的情绪慢慢散去,恍惚环绕的熟悉气味令人安心。秦煜沉沉的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已经跟平时一样了。   只是,他是被吵醒的。   依然是狭小黑暗的密闭空间。不远处,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呻吟。不规则的喘息,像痛苦的讯号。   “裴九?”寻着声音,秦煜摸了过去。   可他还没碰到他,便听到急促的低吼:“离远一点。”   他顿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回应。秦煜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可是这里太黑了,他不会用掌心炎。   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了被装在小荷包里的红莲烛灯。那一圈被串成串的烛灯还是戮十三给他带回来的,他很喜欢它们照亮封魔镜的样子。   红光从其中射出来,不远不近,正好照亮了这片空间。   他看到裴劫蜷缩在边缘,被一团浑浊的气息包围着,白与黑,仙与魔,正在缓慢的交融。   个性使然,一直以来他从未对自己的特别之处上过心。魔身中,流淌着仙家法力。倒也平和。但终究并未融于一体,还是分明的。   就算他在上一次的飞升天劫中活下来,接下来要做的也是循序渐进的融合自身两种相反属性。所以恢复意识后,他首先要做的也应该是这件事。   拖了那么久,该做的还是要做,甚至更加艰险。   将他们包裹的这个结界就像是他的身体,等到与另一种力量融合,才是结束的时候。   所谓仙魔同体,他一直都只是个半成品。   看到他的样子,秦煜立刻放下灯笼跑了过去。他无从下手,无措的跪在裴劫的身侧。   怎么才能帮到他呢?   “裴九。”秦煜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见他并没有抗拒,便抱住了他。   水下多凉啊,包裹他们的结界多冷啊,他的体温多低啊。他用力地抱住他,特别想要温暖他。   裴劫没有拒绝。甚至下意识的在索取。   “之前不是还好吗?是不是因为别的事情?”恍然间,他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因为鬼手的原因?”   要融合自身的两种力量确实又难又险。原本用时间堆积也不会怎样,现在急是急了点。可秦煜记得自己睡着之前他虽然虚弱了些,但也没有这般痛苦。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影响到了他。   可能是痛苦到了极致,裴劫无意识的抱紧了他。他在他的耳边声音喑哑语息低促的说着,不知是想要倾诉心事,还是单纯回答问题:“尸魔、在发怒。”   他不仅要专心的融合自身相反的力量,还要对付发狂的尸魔,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是因为鬼手吗?”   “它死了……”失去鬼手后,那只尸魔死了。它死了,所有的尸魔都开始发怒。   原本,因为通灵契约它们应该是绝对服从的。但还是因为裴劫自己不够上心,导致契约太旧存在漏洞,才压制不住了。   所有的将就,最终都反噬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抱住他的秦煜眼神变了,好像有了什么想法。他抬起他的手,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划破了。   “秦煜?”   鲜血低落,落在了秦煜的白衣上。他握着他的手,化出一道符文。 第193章 蜕变   裴劫现在太虚弱了,他阻止不了秦煜,甚至看不清他究竟画了一道怎样的符文。   末了,秦煜舔了舔他的指尖。血流止住,缓缓闭合。他脱下外袍,放到地上。也将裴劫轻轻放到一边。   他说:“你等我一下。”   “你要做什么?”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襟,头发散乱潮湿。苍白的指节颤抖着抬起,想要抓住秦煜,被他反手握住了。   昏红阴暗的光线,虚弱糟糕的裴劫,太让人想犯罪了。秦煜猛地俯下身,含住他的嘴唇。他太喜欢他了,不住地想要加深这个吻,又很克制的快速结束了。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望向裴劫时,有万般情愫,欲说还休,最后笑了:“你不要担心。”   画在衣服上的符文忽然亮了,然后开始燃烧。他的时间不多。   这是一个传送阵,通往尸魔之界的传送阵。尸魔界位于魔界一隅,惯少人迹。   这种魔物大都为人所造,无主之后才到了这里。经年累计,不仅数目增长,力量也不断强大。这些尸魔不论有主无主,只要裴劫想要控制,便可以控制。   乍一落在此处,是呼啸的冷风和腥味。暗沉的云雾弥漫,连血月也照耀不到。   能感受到震撼大地的嘶吼,刺破空气,尖啸着冲击感官。秦煜适应了一段时间,才挽着上弦,冠上法力‘锵’的拂了一下。   所有人都太小看秦煜了,他自己也是。   雾霭散去,琴音宛若魔音,萦绕在整个荒芜的峡谷。无数大大小小的尸魔痛苦的抱头。   胸腔传来剧烈的跃动,秦煜非常的紧张。但是他不能松懈。如果他不来压制,这些尸魔会一直折磨如今分身乏术的裴劫。他必须做到!   月仙说过,他的那项能力是天生天赐的,是可以使用的。   冷静之后,他继续拂起臂弯上的琴。受到琴音刺激的尸魔完全没有抵抗力。同时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向着周身涌来。   侵占与掠夺。   大概一刻钟后,那件画着传送阵的衣衫尽燃前,他终于回到了裴劫的身边。   他一蹦出来,便被抱了满怀:“你回来了。”   秦煜呆在了原地,臂弯上的上弦还保持着那个姿势,隔在二人之间。被寒风侵染的体温极低,比裴劫还要冷寒。   “裴九,你有没有好一点?”   轻轻地磨蹭,裴劫吻了吻他的耳廓。虽然依旧虚弱,但确实不似刚刚那般痛苦了。   他本该将一切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专心致志的融合。却不知为何抱住秦煜不肯放手。   大概是有些累吧,想要找个人靠一靠。   将上弦置在一侧,空了的手渴望又小心的抱住了他。   ——   秦煜有些嗜睡,而且越来越能睡了。也不知道这是在结界中的第几天,他总是在睡觉。   有时也会惊醒,看到裴劫好好的才会重新困顿起来。他不敢睡得太远,也不想离得太远,便窝在裴劫的身边。   但总是会在醒过来时,发现正枕着裴劫的腿,又或者干脆被抱着。   戮十三劈开水幕与结界的时候,正是艳阳烈日的正午。他整个人如同地狱出来的罗刹,被黑暗包裹,却身披光明。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裴劫下意识抬起衣袖遮了遮,也遮住了秦煜的睡颜。   “师哥。”   适应了片刻,裴劫才将手放了下来。“见到他了吗?”   戮十三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说:“他已经转世投胎了。”他看到昏睡着的秦煜,犹豫片刻,鼓足勇气般问“他怎么样?”   他其实有些愧疚。他不知道,九命猫还没有来得及伤害秦煜,裴劫就来了。   其实,秦煜只是有些累而已。而且最近嗜睡。   抱着秦煜踏上岸,裴劫的神情还是如常般寡淡:“无碍。走吧。”   可不知为何,戮十三总觉得他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他一边跟着裴劫往前走,一边问:“去哪儿?回山门吗?”   忽然,裴劫停下脚步。他微垂着头,敛住的视线不知落在何方:“十三,我,不太想回去。”   “那我们去哪儿?”   “南海吧,回小木屋。”   戮十三有些疑惑,但还是不假思索道:“好。”   走了一会儿又问:“师哥,我想等过几年住到洛阳家旁边去……我答应他,要去找他的。”   裴劫也说:“好。”   于是,戮十三就笑了。他三两步跑到裴劫前面去,说:“要不我背着他吧?”   倚在裴劫臂弯中沉睡的秦煜十分安然,微微发白的脸庞在艳阳的照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戮十三有些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裴劫没有回话。于是,他就又说起别的,一路上喋喋不休,说了好多好多,说到了南海的小木屋。   就像他小的时候一样。   屋檐上破旧的风铃在海风中发出‘叮叮’的响声,好像在用它独有的方式迎接着回家的主人。   冷清两百年的小木屋,忽然又住上了人。还是一家三口。   秦煜特别能睡,二人在屋里收拾屋子的时候都没能扰醒他。他是在夜半醒的。看着漆黑的空气,以为还在水下,轻轻一伸手就抱住了裴劫。   “醒了?”还是那般‘虚弱’的声音,低低的,却喑哑,带着一种挠人的性感。   秦煜在他的怀里拱耸着,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他吻了吻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下巴尖,还想继续的时候,忽然被一条从天而降的腿惊得叫出了声。   接着,一条手臂同样重重的从天而降。隔着裴劫的另一边,有个人砸吧了两下嘴,含含糊糊的喊:“师哥……”   只有一个小木屋,只有一张床。甚至都没有棉被。   裴劫在摸他的头:“吓到了?”   秦煜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惊魂未定的问:戮十三?   裴劫一边给他顺毛,一边解释着:“我们已经从水下ME独家整理出来了,十三也回来了。现在在南海,我父母的小木屋。”   秦煜慢慢顺过气儿来了,却窝在他的怀里不肯抬头了,脸颊热热的,紧紧抓着衣襟不肯松手。   裴劫摸了他一会儿,问:“要不要出去待一会儿?”   “?” 第194章 你为什么喜欢我   夜风满袖,明月挂在海上。秦煜缩在扶桑树粗壮的枝干上,微微抬头,遥望满天繁星。也不知怎的,他有些空落落的。   裴劫拿着一个油纸包过来,坐在了他的旁边:“饿不饿?”   是一些糕点,来的时候在路上买的,被戮十三吃了大半。   秦煜不着痕迹的往他身边挪了挪,有些食不知味。   虽然如此,但还是一连吃了好几块。他确实有些饿了,然后抬起头来问:“你真的好了吗?”   清冷的月辉下,他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个弧度,十分朦胧的笑容。什么也没有说,他抬起手来,混沌的法力如同漩涡之下的黑白墨,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却又十分轻易的被他分离,变成两种不同的东西。   熟练掌控自身来自两界的属性,这才是仙魔之子该有的力量,真正属于他的恐怖。   秦煜有些惊奇。   天劫,给予成为更强的资格。而这,是裴劫一生中划时代的节点。   从现在起,给他一些时间,整个六界再无人可奈何。   秦煜偎进他的怀里。他其实有些冷,裴劫没有发现,但还是顺势将他往怀里揽了揽。   “裴九,我们要一直住在这里吗?”   “明天去集市上置办些东西吧。”   秦煜应了一声。   “再给十三搭个小屋。”   秦煜屏住呼吸,挨在他的怀里不动了。只给戮十三搭个小屋。   他咬了咬唇,忽然抬起头来与他凑近了。   鼻尖轻轻触碰,些微凉意。微阖的眼帘遮掩住许多,心尖儿颤了颤。   裴劫没动,于是他吻住了他。   带着冷意的月辉下,他颈间的纹路以缓慢的速度从衣领之下爬了出来,蔓延到了脸颊上。   裴劫忽然捧起他的脸,指腹微微摩擦着。   晦暗的眼神不明,却十分吸引人。   “秦煜,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只是问出来的那一刻,什么地方微微颤了一下。   秦煜抬起眼帘,对上了他的视线。   浩瀚星海般的黑眸,闪动着细细的光芒。   他问:“你知道什么叫做印随吗?”   ……   “师哥。”   是戮十三有些慌张的声音。   裴劫睁开眼睛,正看到他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一脸的担忧。   “怎么了?”   戮十三说:“他真的没事吗?他怎么……”   裴劫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指的竟是靠在自己怀里的秦煜。   无怪他这样惊惶,看清后,裴劫自己也有些惊到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哪里是秦煜,明明是一只狼!   它的身上还披着秦煜的衣服。明显是昨夜二人入睡后才变成这样的。   裴劫拉了拉衣服,给他掖紧了领子。   其实不太需要,秦煜皮毛甚厚,非常保暖。   大抵是习惯了。   “师哥?”   裴劫抱着秦煜下了树,走进小木屋,将他放在了床上。   做完一切再回头,竟发现戮十三快要哭出来了。   “是不是因为九命猫?”   裴劫将他拉到外面去,摸着他的头说:“不是,你没有伤害他。”   “可他?”   “是我。”   戮十三十分疑惑。   可裴劫却移开视线没再解释:“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这个时候,他还在自责,哪里有胃口?于是一句话都没说。   裴劫自顾往外走,说:“等他睡醒我们去镇上吧。”   迟疑的看了一眼小木屋,戮十三低低的应了一声。   ……   秦煜又睡倒了午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打量一圈才发现自己又变成狼身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疑惑之下也没有被惊吓到。   倒是裴劫的态度令他没想到。   好像是知道自己会这样,也轻易变不回来。他既没有让他自己变回来,也没有出手帮助。   “以后不要那样做了。”   愣了一会儿,秦煜忽然往床上一趴,拱进自己的两只前掌中了。   裴劫摸着他背上的皮毛,带着时轻时重的力度:“起来吧,我们去镇上。”   此时上路,刚好赶上夜市。   秦煜就拱啊拱,拱到他宽宽大大的衣服中,整个儿缩了进去。   “师哥师哥,我们走吗?”   他已经检查好了门窗。今日二人里外打扫了一遍,也清点好了缺少的东西。   于是裴劫走了出去,并关好门。   戮十三看了一眼,发现只有裴劫:“他人呢?不去啊?”   裴劫轻轻抬了抬衣袖:“在里面呢,走吧。”   “哦——”八成是狼身不够方便吧。   他这样想着。   他们的小木屋虽属南海,但也在仙界,是与人界毗邻的地方。但要走到热闹繁华的城镇还是要走上一段路途。   出了仙界,未免引起恐慌,更要避免使用仙术。   秦煜原先有个飞行法器,外形酷似马车。略作伪装后便与人间的一般无二了。   天将黑时,终于到了集市。   灯火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三个人一边在街上四处逛着,一边寻觅着需要的东西。   只是深入之后,戮十三跑远了。   多少年了,一到人多的地方,他总是这样忘形。   裴劫远远看着他,微微笑了。   藏在他衣衫之下的秦煜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到他居然笑了,偷偷的摸了摸他的手,然后快速的缩了回去。   眉眼微动,裴劫隔着衣服勾了勾他的耳朵。   六界大乱,这偏远小镇倒不受影响。   裴劫也不打算让它受到影响。   “师哥!”   抬头望向前面。戮十三正呼呼地往这跑,还没跑近就说:“我要去前面县老爷家!”   “去那里做什么?”   戮十三边往回跑边说:“洛阳要出生了!”   说完这话,他已经看不见影儿了。   他看着洛阳喝了忘情水,走过奈何桥。   他也问过他转世的人家在哪儿。   秦煜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地打量着外面。他拽了拽裴劫的衣服,指着戮十三离去的方向。   穿过街市,在北边一处僻静的地方,他们找到了蹲在屋顶上的戮十三。   裴劫也施了个隐身术飞到他旁边。   小小院落聚了不少人,里里外外,慌慌张张。   身在远处,依然能听到产妇痛到极致难以压抑的呻吟声。   戮十三紧紧盯着屋子,手握成拳,正在拼命用力。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他也要生产了。   裴劫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不知不觉中他果真放送了不少。   大概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洛阳就被生出来了。不哭不闹,也没折腾。 第195章 访客   戮十三立刻从屋顶上飞下去,跟着人钻进了屋里。小心翼翼躲闪着,终于到了婴儿身边。   小小一只,皱皱巴巴的,眼睛也没睁开。   他小心翼翼的摸着他,那双胡乱挥舞的手忽然就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咧开了嘴。   就像是知道他来了。   戮十三的眼眶酸涩,但用力忍住了,他自言自语的问道:“莫不是你的孟婆汤掺了水?”   就这样,戮十三赖在县太爷家不走了。   翌日,裴劫将小木屋重新布置了一遍,又在树杈上面搭了一个新的小木屋,刚好够住一个人。   秦煜给他打下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倒是不躲着了。   ……   戮十三是过了几天才回来的。   “师哥,这是你给我搭的窝吗?”   裴劫从屋里走出来:“嗯,喜欢吗?”   戮十三从树上跳下来:“是不是少点什么?也有点儿小。”   确实不大,但是:“少什么?”   听到声音秦煜也跑出来了。他有些疑惑的盯着戮十三,还在思索着什么。   却听戮十三说:“婴儿床啊!”   裴劫:“你要做什么?”   戮十三支支吾吾的说:“我想把洛阳带回来……”   炽木说他只有一世寿命了,此生结束,连为他引路的鬼使都不会有了。他想让他活的久一点儿,陪自己的时间长一些。   他想教他修仙。   像他自己一样,刚生下来就被玄晖抱回来。如今,已经快两百岁了。   裴劫问:“他的父母同意了吗?”   戮十三:“总会同意的!”他还未曾现身过。   总不能直接上手去抢吧?   其实他真的干得出来。但是师哥应该不让,玄晖知道了也怕是要罚他。   裴劫走到他身边,问:“你会带孩子吗?”   戮十三眨眨眼睛,秦煜也眨眨眼睛。然后一起看向他。   “并不难吧?”   裴劫轻笑一声:“不太简单。   “我给你想办法吧。”   ……   县太爷是一个很传统的文人,一心只知处理政务、为百姓解忧。清贫、本分。他的愿望十分简单,等儿子长大了要让他去京城做官!   所以求道修仙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裴劫在县府旁边买了个院子,重新布置一番,偶尔入住。无意中进行影响,也方便戮十三时常接触。   可是——   “师哥,你哪里来的钱啊?”   应劫的时候他的所有东西都没了,不久前连家也被毁了。真正的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   他没钱。   还没戮十三有钱。   秦煜窸窸窣窣的从裴劫的衣服里露出个头来,一只爪子摸索摸索,拿出一块儿金子来。又摸索摸索,又拿出一块儿金子来。   戮十三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却不知秦煜理解成什么了,一边往他手边儿上递一边又开始摸索。   宛若家中的老母亲,担心离家的幼子。   够吗?不够还有。   戮十三那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他给多少,他就收多少。   最后被裴劫拦住了。   “回家吧。”   戮十三一边藏金子,一边问:“师哥,你们不住下吗?”   ……   逛过街市,行至郊外。漆黑一片。   裴劫忽然说:“往后不要给他钱。”   秦煜窸窸窣窣的爬出来,抱住他的脖子,轻轻蹭了蹭。   他的钱都是月仙给的,身外之物,他不在意的。他希望的从来都是裴劫好好地。   但是裴劫太关心戮十三了。戮十三好了,他当然也会好的。   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裴劫没有继续说什么。   ……   夜半,忽然发生了些变化。   裴劫慢慢睁开眼睛,月辉洒落,刚好落在秦煜露在外面的半截肩膀上。   暗沉的白色,看起来凉凉的。   他还在睡着,长长的头发落在身后,宛若流淌的夜幕。有几缕落在了脸颊上。   裴劫忍不住伸出手,给他挽到耳后了。   艳丽的红印露了出来,在他的劲肩交集处,十分妖娆。   月辉下的脸颊是静的,不一样的白。他的嘴唇轻微的开合着,发出细细的呼吸声。   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不符合实际的脸。   也很好看。   忽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作为‘裴劫’打量秦煜。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看过他。   敛下眸子,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却不想扰醒了秦煜。   他迷迷糊糊发出细微的声音,下意识往他怀里靠。   “冷……”   裴劫亲了亲他的头发,又将他往怀里揽了揽。其实他的身上一点儿都不暖和,唯一的热量还是被秦煜给焐热的。   但秦煜需要的也从来都不仅仅是温暖。   “裴九……”   “嗯?”   “我喜欢你。”   他埋在他的颈窝中,靠在他的耳畔,十分轻的呓语。   ……   春寒刚过的时候,小木屋迎来了第一位客人,自南面来,见过两次。   “听闻这是道长的法器。”   当日他们是逃走的,一直不曾再见过。但‘半壁’在他们手中,对于秦煜和戮十三来说一直都是心病。原以为会很难寻到了,却不想他们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   秦煜有些疑惑,可裴劫却没有说话。   段无虑当然不是来归还的。上一次裴劫明明已经取走了,却又还回来了。他知道,他绝不会抢走的。   他只是:“我只是想来谢一谢道长。”   裴劫忽然抬起眉眼。   戮十三也回来了。段无虑看到他本能的紧张了一下,抿了抿唇,首先打了下招呼。   “师哥?”   裴劫说:“是客人。”   戮十三‘哦’了一声。他知道裴劫现在的心意,而且他已经复活了,那些散落的各种东西也就不重要了。所以‘半壁’要不要回来都没什么。   他说:“我们去划船吧!”   段无虑惊奇的看着他。   戮十三忽然变出来一个奇怪的长木板:“去冲浪!”   段无虑下意识看向段言。   他未有过正常的童年,长这么大什么好玩儿的都没有玩过。   段言说:“去玩吧。”   “秦煜你来不来?”   戮十三将冲浪板绑在小木船儿上,推着往海里走。段无虑追过去帮他,两个人一起往岸上招手。   秦煜咬了咬唇,紧紧攥住了裴劫的袖子。   “想去吗?”   秦煜就抬起头来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裴劫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于是,秦煜也向他们走过去。   夏日的海风十分清爽,吹的人很舒适。   裴劫和段言就坐在海岸边上,搭了个棚子挡住阳光。一起看着稍远一些的海面。   Mε?(????)?зE(′???‵)独?|?'-'?)??家(?`∧?)整(????`?)理   那里有三个正在嬉闹的人,分别是他们心上最牵挂的。   “道长,”段言忽然开口了“我家阿虑究竟还能活多久?”   小岛是他找的,他原本想要偷偷将段无虑送走的。可这个计划没有办法解决所有问题。   他不允许他操纵活人——即便那对于他而言十分轻易,因为会反噬他的生命。   可在他阻止之前,他的阿虑便已经长不大了。   裴劫看过去,又敛下眸子:“其实你心中有数吧。”   垂下头,段言低声道:“我想知道确切的时间,想好好,珍惜剩下的时光。”   他们已经偷了二十三年了。于人界而言,这真是很长的时光了。   他们都不贪心,但却也会难过。   “道长,等到阿虑去了之后,你便将法器收回吧。”   他的寿命已经不可估量了,被‘半壁’温养的血肉之躯,和被捆在肉身上的灵魂。他可以一直活下去。   沉默良久,裴劫应了。   有些许东西于他而言不一样了。   他本是生无可恋,所以丢弃了身上的东西。却没想过这些东西会对别人的人生产生怎样轨迹之外的影响。   ‘半壁’膨胀了南国的野心,有了段无虑和他凄惨的一生。   可也是因为半壁,段言不人不鬼的在人世多活了二十三年,与无虑为伴,慰藉了对方的心。   还有‘蛾眉’,改变了一只千面妖的命运,也帮助了一只痴情的猫妖。   黄金牡丹他终究没有带走,那已经与榄风楼一起成为长安城的象征了。   还有许多不知去向的法宝。   他不知道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心中,却不觉受了触动。   他带来的影响,其实不一定全是不好吧…… 第196章 紫夜君   洛阳再大一点的时候,已经敢爬墙过来找戮十三玩了。他姓古,唤都儿。   而且很喜欢戮十三这样叫他。   “今日父亲教我读书,我看书上说授业者为师,你就是我师父了。师父在上!”   他一板一眼的抱拳跪地,十分随他亲爹。   戮十三把他抱住了:“还是叫师兄吧。”   小孩儿十分疑惑:“师兄?那我们的师父是谁?”   戮十三唇角生笑:“我们的师父啊,”他抬起头来看着灿灿天空“那可是仙界鼎鼎大名的金仙,十分厉害呢!”   小古都儿立刻满眼都亮了:“真的吗?我们的师父十分厉害吗?”   “那当然了!”   “你骗人!”   “我像是那种人吗?”   “那要是我们的师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亲自来教我呢?”   M(?△`)?E(??ω??)独(?`∧?)家(????)‥?整(????`?)理   戮十三摸摸下巴:“那是因为师父有要事在身,先让我来练你一练。等你修习够了基础的法术自然会来教你了!”   “那你每隔几日就不见人影,是去向他禀报我的情况了吗?”   “聪明!正是如此!”   “师父听完是怎么说我的?”   “师父说你还不错——主要是我教的好!”   “哼,吹牛!”   “嘿,谁吹牛了!我可是你师兄!”   “切~”   “先说好,这可是秘密,要继续保密啊!”   “我知道,我连我爹娘都没有说呢!”   戮十三十分高兴,他一边摸着小古都儿的头一边说:“那好,今日我们便开始练功吧!”   其实,他的身体并不算好,也不具备修炼的天赋。   大概还是受了魂魄状态的影响,注定是平凡的一生。   可戮十三不想放弃,至少也得让他多陪自己一段时间。   他想好了,等他长得再大一点儿,就告诉他,他原先叫洛阳,是他的师弟。   他答应了,在他投胎转世之后来找他的。   也真的来了。   ……   “裴九?”   屋外的风铃在不规律的响着,像是山雨欲来。   裴劫给秦煜拉了拉被子:“睡吧。”   “你要去哪?”   “我去十三屋中看看。”   秦煜有些疑惑:“他今日不是没回来吗?”   “要下雨了,我怕他有东西在外面。”   秦煜便缩回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你快点儿回来。”   “嗯。”   海风伴着陌生的魔气,在往他的小屋边上吹。他抬起手来,加重了护盾,还是先去戮十三的小屋看了看。   他并没有回来。   于是又去了县城里,县太爷家旁边的小院儿。   依旧没有人。   似有若无的魔气,比他的小屋四周少些,却更明晰些。   蛇帝。   他想起秦煜从玄兔那里听来的话。   ……   秦煜今日累些,没等到裴劫回来便睡着了。他听到有人在缓慢的说话,又像是在做梦。   “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不是喜欢他吗?”   “他们都走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只关心他师弟。”   “他说过他喜欢你吗?”   “他心里只有他师弟。”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都走了。”   “你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吗?”   “没有你。”   “他没有心。”   “他说过自己喜欢你吗?”   有人伏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吹着气——是冷的。   可这声音太过熟悉,让他想要警惕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敌意。   他就这样陷在梦魇当中,不住挣扎。   他想要叫裴劫,可直觉身边空空如也,这里,梦境中,都是他一个人。   “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问了出来。   也更没有想到,那个声音真的回答了。   诡异的笑声,像是要把他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拉出来,写上了同样的东西。   他惊醒了。   他坐在床上用力的呼吸着,汗水浸透了衣襟,依旧簌簌而下。他用力地抓着被子,已经扯变了形,浸湿了,才发现一缕如同金色羽毛的灵力在眼前浮动。   他拂了一下。   那金羽毛便如同毛笔尖儿沾上的墨汁,行云流水般绘出一行字:等我回来。   真的走了。   他枯坐在原地,双目空洞。   有风吹进来,吹干了他的汗水,也吹凉了他的身体。   还吹熄了他劲间纹路的诡异光芒。   ……   裴劫到了西北。   西北已不是原先的西北,裂渊亦不是原先的裂渊。因为,魔界的主人换了。   未免打草惊蛇,他还是绕去了北部极寒之地。那里有他留下的一个传送阵。   界限内传送,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消片刻,就到达了地宫边缘。   自从他恢复记忆之后,自从将戮十三从息水湖的另一个位面带回来之后,他留在他身上的标记就不管用了。   他其实不太明白,蛇帝究竟要做什么。   真如玄兔所知,为何要将戮十三沉入水中。这么久又不闻不问?若不是这般,他又为何会盯上他?   裴劫想不明白,但是一定要将他救出来。   一阵阴风扫过,呜咽一般在他耳边呼唤。   裴劫停下来,回头,看向茫茫黑暗。   这里是魔界,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他熟悉着这里的许多。   在黑暗的那一边,是原先封魔镜的一处边陲,与地宫这处诡秘入口离得极近。   但是,封魔镜中的恶魔已被尽数放出,那里只剩无边深渊的黑暗。   风又吹过,若如牵引,带着暧昧的呼唤声。   裴劫下意识手握成拳,向前走去。   有一件事情,即将以一种他不想要的结果呈现。他的内心在抵触,却又不得不接受。   裴劫缓缓接近着黑暗中的深渊,留下一串走向其中的脚印,却又因为融入其中辨不清楚。   是深渊的边缘。   寒风‘呼’的一声,扑面而来。迫的他难以呼吸。   风声交叠,有时如同耳畔私语——低低切切。有时似极言盛怒——狂烈作响。   就像,在向他讲述一件跌宕起伏的故事。   而它,就是主角。   “紫夜君。”   风声停了片刻。   “舅舅……”   无尽的深渊当中,充斥着紫夜君的气息,又浓又烈,混杂着血腥与罪恶。   他没有逃走。   他没能逃走。   他被蛇帝丢入了聚满恶魔的封魔镜。   至纯的魔族血液,关押他们的魔尊子嗣。被疯狂的恨意与渴望,蚕食殆尽!   那么单纯爱玩的紫夜君。 第197章 好像抢不走   “多亏了他,那些穷凶极恶的东西才会对我唯命是从。”冰冷的声音带着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那些恶魔怎么可能肯轻易俯首?自然要使些手段。   裴劫的目光望向无法探明的深渊,并没有回头。   “十三呢。”   是轻轻地笑声。   黑暗中,白衣的人抬起手臂。一道碧绿色的流光便从巍峨高耸的魔宫中飞了出来。   蛇帝看着那道流光,喃喃自语:“早知道应该加一道封印的。”   伴着那道流光,周身的情景隐约显露出来。漫天飞舞的魔兵不知何时早已将他包围。   然而,有前陈在手,这些魔兵便没有一个可以近身。   ‘御魔令’下,天下众魔,莫敢不从!   蛇帝幽幽叹息一声。   一条蛇首悄无声息又极为迅速的俯冲过来。   裴劫跃至空中,正好看到了受笛声影响略显混沌的炎魔。瞬息之间反客为主。他从孤身一人,变成统御万魔。与蛇帝的境遇完全反了过来!   趁着众魔与蛇帝纠缠,裴劫在炎魔的带领下进入了地宫。   在地宫深处,靠近魔宫暗道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戮十三——被锁链锁住的戮十三。   “师哥……”   他的衣服没有破,身上也没有伤痕,更没有受什么内伤。他只是被下了禁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   裴劫砍断锁链,带着戮十三往地宫外面去。   然而,就在他们要出去的时候,那被砍断的锁链忽然又插入了戮十三的体内!   如同息水湖底的那些,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是一种缚咒。   “师哥……”   他被锁链拉着往后退,紧紧地抓着裴劫。他害怕。   裴劫立刻又去砍那些锁链,然后带着他往外走。   戮十三下意识往后看去——黑暗中,那些锁链宛若无声的游蛇,依旧在追逐着他。   “师哥!”   他怕的紧紧住着裴劫,声音中是过度恐惧沾染的哭腔。   “呃!”   那些锁链再一次穿入他的身体,牢牢的将他捆住。   带着不知怎样的灵力,令他浑身燃起黑焰,衣衫被渐渐烧毁,露出他浑身遍布的狰狞伤痕,也露出了他自身携带的——黑暗。   意识正在被剥夺,赤红染上双目。戮十三用力的握着双拳,手腕上的珠串儿却很轻易地断了。   断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滚进黑暗中,再也找不到。   见状,裴劫立刻换了调子。   平缓的调子一定程度抑制了戮十三的变化。可他还是自己承受着煎熬痛苦和未知的恐惧。   “裴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地宫出口,来了一个令他没有想到的人。“你怎么来了?”   “琴。”秦煜举起‘上弦’。却又看到他手中的笛子。   他忽然局促起来。   谁料,裴劫拿过他的琴来,又将‘前陈’塞到他的手中:“快点离开。”   他一边抚琴,一边画出一个传送阵来:“到极北之地,从那里出去。”他都不问他究竟是怎么来的。   戮十三似是昏迷了,无力的耸拉着脑袋。裴劫将自己和他护在上弦形成的法障之下,神色十分凝重。   他让他走。   秦煜下意识咬住唇,却又不敢不听他的。   “我们一起走。”   “十三走不了。”   他看向他,瞬间没了理由。   “你先走。”裴劫目不看他,琴音不停。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了解秦煜是怎么来的了,为什么会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里太危险了。   只要拿着笛子,只要不碰见蛇帝,他决不会有事。而蛇帝的注意力在他们身上呢。   攥了攥了手中的笛子,秦煜走进了阵法当中。从这里进去,再出去便是数九寒天,然后是魔界与人界的混沌交界处。   裴劫心中输出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戮十三的身上。   他没有失去意识,但气息奄奄。微阖的眼帘还在专注的看着裴劫,却因为身体的缘故十分涣散。   他害怕,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的往外流。   “师哥……”   “你好像,有些小看我。”   还是那个声音,些微戏谑。   裴劫迎上他的视线,正看到骸骨负面、一身黑袍的蛇帝,他一手提着秦煜,立于深渊之畔,身后,是数不尽的魔兵!   “是你把他带来的?”   蛇帝垂眸笑着,另一只手拿过秦煜手中的笛子。他没有回答他,而是问着手中动弹不得秦煜:“你也可以做到吗?”   “他不能。”   不待秦煜开口,裴劫已经替他回答了。也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蛇帝对于秦煜的敌意是超过他们所有人的,即便至今为止他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如果秦煜多了一种对他有威胁的技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是么。”   蛇帝低低的笑起来。   “总听说魔笛前陈十分厉害,我还以为,你是特殊的呢。”   那声‘特殊’,令秦煜没来由打了一个冷战。   他小心翼翼的对上他的视线,却发现那双血色的瞳眸正微微眯起,看起来既危险,又迷人。发现他看过来了,还加深了原先的笑容。   令人恐惧的想要尖叫!   “你似乎有些怕我?”   他的语气何其无辜。   怎么可能不怕?   蛇帝就又笑起来了。可这笑声十分短促,很快就停了。接着便是沉默。   裴劫问:“你想做什么?”   他好像出神了,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么想知道?”   他忽然将秦煜往深渊边儿上送了送。   “住手!”   可他没有松手。也没有再次发笑。而是将目光看向裴劫。   平复下来的秦煜也下意识看过去。带着惊魂未定,黯然了神色。   比起自己,他果然更关心戮十三。   眼下秦煜被抓,悬身万丈深渊之上。可裴劫眼眸半垂,犹在从容抚琴,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出去!   如同豪赌一般,却连神情都隐藏了。就好像刚才喊出那句话的人不是他。   其实他原本便没有这些,喜怒、善恶,和放在心上,都没有。   低垂的眼帘不期撞见蛇帝的瞳眸——微微眯着,在极其细微的左右晃动着。   他要做什么呢?又在谋划什么?戮十三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好像,抢不走。”   十分低的呢喃。 第198章 妖帝   他忽然松开了那只手,秦煜瞬间坠了下去!   与此同时又扬起另一只手,用力一抓,那穿入戮十三身体内部的锁链便到了他的手中。   裴劫想要拉住秦煜,却发现戮十三在蛇帝的拉扯下快速往他那边靠去。   却月剑飞出,他一手抚琴,一手拉住戮十三——与蛇帝形成了拉锯战。   戮十三的身体在巨大的法力拉扯之下产生了难以忽视的异样,他慢慢睁开眸子,前端是师哥寡淡的面容,但是他的眉目已经深深地蹙了起来。   那后面想必就是魔尊了。他们,在争抢自己吗?   “你知道下面是什么吗?”蛇帝忽然问。   封魔镜下是什么,裴劫不知道。   “是熔岩万丈。”   黑暗之源裂了一道口子,变成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山,落在了人界。那里就是魔界与外界的连接点。   从裂渊中进入,到魔界是封魔镜中的‘墨蓑雨立’。众魔被释放之后,早已不见了。   虚弱无力的戮十三连痛苦到极致的呻吟都只是短促的一声。   “如何?”见他醒来,裴劫立刻看向他。   戮十三轻微的摇了摇头,眼泪就又掉下来了。浑身上下撕裂般疼痛,却好像没有一处可以任由自己支配。   他也想出力,但是斩飏不听召唤——对呀,那本来就是一把叛刃——他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罢了。   “师哥……”他不停地唤着裴劫,低声喃喃,带着哭腔,好像要把这辈子剩下的部分全都喊完。   “你别说话。”   裴劫的法力忽然大涨,他想要快一点将他拉回来。而蛇帝自然不会退步,手中力气也跟着加重。   位处法力中间的戮十三首当其冲,浑身的撕裂感更重,好似正在被利刃一点一点割裂般!   “师哥……”他没有听话,依旧艰难的唤着。   伴着这声细弱到无有的轻唤,戮十三好似终于被割到尾一样,完全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招落空,裴劫和蛇帝顿时向两边退去,法力的尾端分别连着气若游丝的戮十三和明明灭灭的戮灭刀!   五条锁链,分别捆在他的四肢与黑刀上面。现在黑刀被拉了出来,另外四条锁链竟慢慢飘散,根本就没有实质!   裴劫接住他后,立刻向他体内打入两道缚咒。与往日不同,他的指法慌乱急骤,琴音也不再平静无波。   戮十三直接昏死过去了,若隐若现的灵魂蠢蠢欲动,却因为裴劫的缚咒勉强附在主人身上。   一道月色般的流光忽然从天边飞入深渊当中,短瞬的照亮了一片黑暗的魔界苍穹——雷云凝聚,厚重低沉,几乎压在了人的头顶。   闪电划过——没有人发觉这究竟是何时凝聚而出的,又孕育了怎样的雷劫。   而裴劫也终于有精力去探查秦煜的去向了。   ……   秦煜艰难的睁开眸子,忍不住要去打量,是无边黑暗。   他又将眸子闭上。眼泪划出,散进了冷风之中,却很快变成了蒸汽。   好热……   他还听得到上弦的声音,十分乱。   而且,非常的遥远。   几乎没有底部的深渊忽然陷了一下,溅起细微的涟漪——是火红的岩浆。   他的坠入打破了平衡,整个深渊底部回流波动起来,变成了火的颜色。   却月剑紧随其下,完全没入了其中。   云海翻腾、狂风乱扬,暗无天日的魔界变得躁动混乱,不明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蛇帝周身的魔气被吹得飘扬不定,受此影响裴劫也不得不加强屏障。   忽然,数道天雷一起倾斜而下,直直的劈入深渊之下、万丈熔岩!每一道都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每一道都超过最后一道飞升劫!   整个世界一片沉寂。   聚集的魔兵已不知去向。深渊之畔只剩下蛇帝、裴劫和失去意识的戮十三。   慢慢的,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影向这方移动,自及远的地方,缤纷色彩、宛若流矢。   深渊在咆哮,熔岩在沸腾。   很快,那些流矢落在深渊四周。隐在暗影中的身形与气息让人无法辨识。但,他们面对深渊,俯身下跪。声势恢弘响彻整个魔界苍穹:   “恭迎妖帝归来!”   裴劫听到,不远处的蛇帝轻轻笑了。   云层渐散,慢慢露出了硕大的血月,照亮了九幽魔宫,照亮了无边深渊。   一道妖气肆逸的庞大飓风汇聚而成,自万丈熔岩的深渊之底,一直到血月悬挂的无边苍穹,急速的旋转着,汇聚着、又四散开。   太久太久了,伴着一声一声低沉诡异的笑声,飓风速度减慢,眼见着便消散了。深渊之上悬身立着两道人影,一个是不知何时赶来的月仙,而另一个,便是秦煜了。   风云渐缓、光幕暗去,整个魔界似是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他换了衣衫,绣着金线的墨色长袍宽大、华丽。在飓风下不住翻飞。   纷乱的青丝摇曳,他敛首悬身,整张面孔掩在阴影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晰。   那低低的笑声犹在,分不清喜怒、辨不明性情。他就这样笑着,恍若无人、毫无目的、没有缘由。   不知何时,那低笑已停,他缓缓抬起头来。唇角牵笑、目视前方,一扬手,身侧的月仙竟被甩到及远的地方,直到身体重重的撞在厚重的山壁上才停下来。   他轻轻抬手,跪伏四周的大妖起身,依旧恭敬地低着头,立在他身侧。   秦煜看着骨骸负面、魔气包裹全身的蛇帝,脸上笑意更深。   血眸半敛,微微抬起。蛇帝直视他,道:“欢迎回来。”   “许久不见,我该称呼你为什么?是魔尊,还是……嗯?”素手清洗,他慵懒的抬着眼帘。   “随你喜欢。”   秦煜眼神轻转:“魔尊吧。”   “今日,便谢过魔尊出手了。”   笑声:“你不怪我就好。”   也是笑声:“怎么会,若你不出手,我还不知道要那种状态多久。”   “你的武器。”   蛇帝将明明灭灭的戮灭刀抬起,随手便扔了过去。   秦煜抬起来细细打量半晌,果然是有些眷恋的,却也只是看了一看,又将它重新扔回去:“刀是你的刀,剑是你的剑,我若想要,自会来夺。” 第199章 秦煜是谁   “那就恭候了。”蛇帝莞尔。   秦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魔尊安心,难道不是每次见我都用不一样的兵器吗?”   “如此甚好。不过,你这样对自己的伴侣真的没事吗?”   秦煜斜着眸子向后望去,那一处,有正为戮十三安魂的裴劫,更远的地方则是身体嵌入山体还未脱身的月仙。   他的神情很是淡漠,看不出到底在看谁,也看不出丝毫的关心之情。   无言,他将目光转回来,身侧便是那几位不明身份的来者:“怎么只有你们。”   离他最近的一个道:“禀妖帝,封印一开属下便尽数赶来。但是您身殒时有几位弟兄也……现下还未轮回重生。”   “是吗,如今的八大妖怪只剩五个了。”   神色中不见半分动容。   “那他们还需要多久?”   上古大妖,不可屠杀,只可镇压。它们不会消亡,每死亡一次便会轮回一次,每一次重生,都会为现世带来浩劫。   而他们,全部都是秦煜的部下。   “受你制辖,依存而生,想必,要不得多久吧?”   秦煜向着这方迈了两步,抬脚、落下,很缓慢,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最后抬头看去:“我在说妖界的事情,你插什么话?”   蛇帝不语。   “回去。”   那声刚落,他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连带着其他大妖一起,道道流矢一般。   身陷山体的月仙终于脱身,他拂了拂衣衫,眼神看向秦煜等人消失的方向,银灰色的眸子隐晦深沉,却是无限复杂。   最终也跟着消失了。   噪乱许久的魔界忽然便安静了,还是只剩蛇帝、裴劫和戮十三。   蛇帝看着血月苍穹,沉默了片刻,却不自觉弯了唇角。   琴声早就乱了,像是他的心绪。   蛇帝回过头来,似是才想起还有两个人。   裴劫对上他的眼神:“两个问题。”   蛇帝:“你问。”   裴劫:“十三会怎样。”   “魂体分离、烟消云散。”   “秦煜是谁?”   “看你问的是什么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是天狼,后来他是妖帝。至于现在嘛……”   笑。   裴劫忍不住问:“有何渊源?”   这一次,蛇帝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先是低低的笑起,然后敛了神色:“告诉你也无妨,天狼星,代表侵占与掠夺的灾星,一个令世人憎恶的存在。”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   秦煜是个灾星,是个堕神。他升起的非常快,降落的更快。   神界中只有他一个传说,妖神混战时期打败了蛇帝。   蛇帝在战场上消失了,他也消失了。等到人们再认识他的时候,他又把蛇帝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并且成功夺了他的位置。   更过分的是,他将跟蛇帝有关的所有好事全都抹消干净了,只给人家留下了骂名和笑话。   这些骂名和笑话,在他失踪之后被痴离也清除的差不多了,以至于几乎没有人知道他。   比起蛇帝,他其实不太适合做一界之主。可是他有本事控制上古大妖,还一下子控制了八个,蛇帝就算有八个脑袋,也没办法一口气全对付了。   要知道,那些大妖随便拿出一只来,实力都不在他之下。   被关进另一个次元之后,他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出来了。最开始的那几年,几乎与他身体一般粗细的锁链嵌进他的皮肉,与他的法力相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   他也没想到,秦煜做个妖帝也没做多长时间。跟他在神界时一样,快速出现、一鸣惊人,然后消失。   就好像是特地来欺负他的。   他更没有想到,痴离会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其实戮灭是他的刀。他造的。   斩飏也是他的剑。还是他造的。   但这两件兵器却对他造成了极深的伤害——   它们,都曾背叛他。   但是现在还要感谢秦煜把他关在息水湖,他又得了新的武器——法力凝聚的锁链。   总不会连这些法力也要背叛他吧?   他抬起手来,看着宛若游蛇缠在自己臂上的细长链条,轻声说:“你走吧。”   裴劫抬头看他。   蛇帝又说:“你的缚咒没用,他活不过明天的。”   “究竟为什么?”   蛇帝笑了一声:“你有时间问我这些事情,不如带他回去见见亲友,省的留下遗憾。”   “没用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裴劫立刻带着戮十三离开了魔界。   热闹一时的魔界忽然就静寂了。蛇帝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莞尔笑了。   ——   妖界   天还没有明,秦煜悬在荒川之境的上空,身上的妖息与额角冒出来的青筋一样,不受控制的溢散而出。他咬着牙,双拳用力攥紧。   有个离他近的大妖低着头问:“属下去调查。”   秦煜与八大妖怪有契约,与荒川之境有契约,他身殒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一起陷入了尘封。   因为他没有恢复,连死亡的三只妖怪都没能轮回重生。荒川之境本该一样。   可如今立在北荒的这座巨大城堡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狼藉。大开的殿门上面还留着什么武器的划痕,寝殿的地毯上面什么东西的湿脚印已经干了。   他纵横六界多少年,就抢了多少年,荤素不忌。今日,竟然让别人抢了。   怒到极致,他咬着森森白牙笑出了声:“不必,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倒是不知道戮十三用什么方式破开了他的殿门,却也知道他抢了不少东西。   “去通知一下,本尊回来了。”   “是。”   五妖四散。   其实用不着刻意通知,他与五只上古大妖一同现世,六界皆有不同方式的预告。就拿妖界来说,六道妖芒划空过,其中的巨大威势足够将他们从任何状态下惊醒。   就算没有亲眼看到,面对这样绝对性的威压也能明白究竟是谁回来了。   可是,他就是要看看这些家伙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很期待呢,尤其是天界。   阴鸷的眸凛凛扫过这个世界,似乎又在算计着谁家东西。   代表侵略的天狼星,这好像理所应当一般。   可是他现在不是那颗星星了,他是妖帝,是妖界的法则。 第200章 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师尊!”   好在玄晖还在山门。   戮十三一回去就被带进了月境池,用四象法阵封印着,勉强留住了魂魄,再由裴劫定时安魂,第二日竟然醒了过来!   他半分力气都没有,没过多久便又陷入了昏迷。   裴劫跟玄晖对谈半刻,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   戮灭刀原本就是戮十三身体的一部分,因为这柄法器的抽离,他已经没有完整的身体了。   当一具肉体损毁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失去活性再难愈合,其中的灵魂会脱离。这个人也就变成了死人。   一具与上古法器融为一体的肉体凡胎,原本就只能算个依附品。主体不在了,它没有能力留住那具魂魄。   “你想再往他的身体里溶一件法器?”   裴劫点了点头。   “你真的决定了?”玄晖直视着他,想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些什么。   他看出来了,这已经不是原先的裴劫了。   戮十三天生绝命,他的命运本该在息水湖中终结。可是裴劫将他带了回来。   但是,有些厄命终究难逃。   而裴劫打算抗争第二次。   跟他有关系的人很少。他已经失去了魔尊和紫夜君,不想再失去戮十三了。   “师尊,我觉得,我做的事情也并不一定会带来十分糟糕的影响。”   裴劫看着他说:“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玄晖的心绪动荡了,千言万语汇聚着,但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玄晖按捺住所有的波澜。却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其实他还有想问的。   关于秦煜。   ……   好在裴劫知道许多封禁术,经过简单的准备后就可以开始了。   溶器的过程与分离的过程一样,痛苦万分。裴劫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痛苦不住的惊醒昏迷,最后差一点半途而废!   一天一夜之后终于结束了。   “十三,你有没有好一点?”   戮十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抓住了裴劫的衣服边,没说话眼泪就掉出来了:“师哥,好疼啊。”   他再也不是身强体壮的人了,连把剑都拿不动。浑身法力不足原先一成,每天都用在了支撑精神上。   他说,那把刀是在去魑魅岭的时候出现的。他也不知道是那漫山遍野的黑暗能量还是痴离本人。他去借能量,那里的人说要有容器才行,想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反正她留着已经没有益处了。   戮十三第一次听说能量可以用容器盛。他没有。   他觉得对方在戏弄他,所以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然后陷入了幻境当中。   黑色的建筑物布满街道,脚下黑漆漆的路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铺就的,有些湿漉漉的。他看到铺天盖地的尸潮洪流般的向他扑面而来。   于是纵身一跃跃到了旁边的建筑物上。   他这才发现,那里有跟他一样躲避的人。他想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可是溅在身上脸上的黑血让他不敢将此事定为幻境。他跳上了屋顶,眺目远望。漫山遍野的走尸,发了疯一般的往这边扑。   他还听到那些跟他一样躲藏的人在祈祷,在祈求。嘴中默念的名字是圣尊。   于是不过多久真的有个人来了。而且是个身姿娇小的女子。浑身上下严丝合缝的拢在黑暗之中。在她出现之后,情势逐渐好转,走尸都被击退了。   女子不留一言飞身离去。   那方,有一个檐顶尖尖的高楼,也是黑色的。   戮十三觉得,那好像是他在外面、一潭黑水的地方看到的黑色建筑物顶尖。   “后来呢?”   戮十三靠在裴劫身上,缓缓道:“后来我就出来了,还是原先的地方,那把刀就在我手中。”   “然后师尊来了,拽着我就走。回来之后还罚我。”一说到这里他就又委屈又难过,嘴唇下意识抿紧,抽泣了一下。   “然后他,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差一点……”他眨了眨眼睛,有眼泪顺着流了下来。   玄晖消失多年,并不是无缘无故,也不是对外宣称的闭关修行准备天劫。   是因为他为了将戮十三从痴离的幻境当中带回来被魑魅岭的黑暗能量侵蚀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时恰逢他渡劫的关口。   这件事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因为此事,戮十三受到了众人的谴责,他也没有脸面再待在宫中。于是整年整年的往外跑。一边找找师哥,一边抓抓妖魔。   至于痴离的事情则因为玄晖终年闭关疗伤而强制他远离了。他也察觉到了其中古怪。   裴劫也没有想到,早在许多年前,戮十三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   当时抓他又为了什么?   蛇帝的刀剑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中?甚至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如此看来,戮十三被关在息水湖底真的是因为替身术。   很有可能蛇帝虽然出来了,却还受到一些制约,所以找了他当替罪羊。   又甚至戮十三根本就是因此被创造出来了!   从反应上来看,晏止应该是不知晓此事的。他被当枪使了。   晏止出现的年代距离妖神混战时期隔了太远太远,他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蛇帝的人。   既然痴离是黄鬼,那就只能是息水湖一事之后。   是戮十三亲自把刀递到了对方手中!   他自己,还有洛阳的性命。   三度扭转死局,何其不易。   可能他至此才开始珍惜自己的生命。铅华褪尽尘埃落定,他多想好好地,有师哥看着,有洛阳陪着,他的师尊也没事了。   “十三,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痴离那里借能量?”   戮十三垂下眼睫,默了好久才说:“我想,再试一次。”   秦煜失败了没关系,他还有一颗金丹。   但是——   “师尊说你在六界之外,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即便是一界之主也改变不了。让我们,不要白费力气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师哥,秦煜呢?”   他佩服秦煜是因为这件事情,厌恶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就是从这时开始,他整日骂他废物。   因为看到他就生气,看到他就难过。   就想起裴劫来。   他只知道秦煜是妖怪,却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妖。   一界之主,与那三个一直抓他的人是对立面。   “他是妖帝。”裴劫没有瞒他。“他回北荒了。” 第201章 名字   戮十三抬起眼睛看他,只看到他垂下的眼睫。他忽然难受的厉害,就好像是在替裴劫难过一样。   因为他知道,他的师哥不会。   可是他又调笑一般道:“那岂不是惨了,我把他的宫殿祸害了一通。”   裴劫看向他。   戮十三也看着他:“师哥,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算账?”   会吗?   ……   同一时刻,魔界。   蛇帝从魔宫中走出来,魔气散却,一身墨袍却同样具有融入黑暗的功效。他袖着双手,看向原先的封魔之镜,除却那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好像脸上的骨骸才是本体。   “你在做什么?”   “自己看。”   深渊或者说黑水上面立着一道人影,火红的的图案攀着金线在华丽的黑跑上绽放,跟他这个人一样张扬。   好像回到了曾经的魔界,魔宫之外不远的地方是漆黑的封魔镜,沿着长长的红木窄桥可以走到墨蓑雨立,还是紫夜君改建过的。   窄桥两侧摇曳着两排红莲烛灯,是一群小恶魔,现在还在他的荷包里。是戮十三给他带回来的。   他当时怎么就这么容易满足啊。   蛇帝很好商量的看了片刻:“你大老远从北荒赶过来,就为了在这里放一个幻影?”   秦煜扭过头来,漆黑阴鸷的眸子瞪视着他:“不准撤!”   蛇帝笑出了声:“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秦煜:“我为什么要变?”他嘲讽的看着他“你倒是变了很多。”   从被秦煜第一次打败开始,他就在变。二人每次见面,除了身份,不断改变的还有蛇帝的性情。   蛇帝没有生气。他的两只眼睛飘在身侧,笑眯眯的看着他:“不好吗?”   秦煜说:“我有能力改变世界,你只能改变自己。”   蛇帝耸肩:“说得对。”   然后他又说:“那按照习惯,你应该还要从我这里拿些东西。”   秦煜笑的戏谑:“是。”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   看着不远处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蛇帝,秦煜的笑意慢慢收敛了。如果是以前,他会直接动手抢。   那他现在在犹豫什么?居然跟他聊天?   关于蛇帝,他记忆的起点就是在大混战中打败了他,与他结下了不世冤仇。他打不过自己。多年对战,没有一次胜出。   可他现在有些看不透他了。   明明比自己早恢复这么久,为什么没有回妖界,而是控制了魔界?   有南疆的痴离,他要重新掌控妖界并不难。   “你在谋算什么?”   “我只关心你能给我什么。”   “你都不问我想要什么?”   “不需要。”   他没有在意的东西。   秦煜从封魔镜的幻影走到岸边,与他遥遥对立:“我还没有问,当日你在这边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抢不走什么?”   他直直的注视着骸骨空空如也的眼部,好像想通过那里看透什么一般。   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子,他自己已经把窗子堵上很多年了。至于那双垂在袖角玉带上的血色瞳眸,看不透什么。   “戮十三是你创造出来的。”   他看着蛇帝的眼部。蛇帝也盯着他,用空空如也的眼部。“嗤,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   秦煜:“岂止不好,他对我厌恶到了极致呢。因为你?”   蛇帝:“我可没有对他进行过误导。他讨厌你是你自己的原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话像是蛊惑,学了痴离七成功力,让秦煜的心蓦地颤了。“我自己的原因?我做了什么?我对他那么好,事事以他为先,我……”在抢他的师哥。   可是又没有真的抢过来。真的面对绝境的时候,他选择了戮十三。   “不要将我跟那个废物相提并论!”他目眦欲裂,眼眶通红。   然后一惊。   在蛇帝玩味的红眸中,他的颈子上窜上来一个血色的纹路。他伸手压制,反倒助长了声势。没多久那个纹路便爬满了他的半张脸。   “挺好看的,你捂什么?又捂不住。”   “闭嘴!”居然给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可不是我的问题,我在你身上虽然留了东西,但没那么大功效。而且这段时间你也清理的差不多了吧?”   面对蛇帝的冷嘲热风,秦煜的心情经历了几个起伏,最终归于平静。他放下手来,又变成了从容张扬的样子:“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你说。”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来着?”   很久以前,在跟神族的对战中,蛇帝遇见了宛若天降的一个小小星君。他很厉害,让他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他的心很孤独,所以即便是对手也充满了亲切感。   但是那个人看不上他。   他留给他的不是残暴的战斗就是不屑的侧目。永远都只能望其项背。   就算后来他变成一个小妖,而他是他的王,也是一样。   “我们没有互换过名字。”他说。   “那正好,今日交换一下,我叫……”   他顿住了。   蛇帝莞尔:“还是改日再换吧。”   秦煜说:“我是天生天养的,没有名字。”   “我不是。”   “我这具肉身的赐予者姓秦,我叫秦钰。”   于是蛇帝回道:“我叫相柳。”   秦煜背过手去:“我有个交易想跟你做,相柳。”   相柳:“洗耳恭听。”   ……   只过了三天,戮十三的状态又恶化了。他的魂魄摇摇晃晃的总想出来,人昏睡着,浑身透白没有一丝血色。   尤其是睡着的时候,跟死人没有任何分别。   戮十三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裴劫守在床边,再这样下去他撑不过两天,即便加上四象法阵也只能多撑两天。   “有没有好一点?”   戮十三看着他,想用力一点握住他的手,但他更多的力气用在了说话上,于是裴劫附上另一只手,将他苍白冰凉的手包合住了。   “师哥,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根本算不上一个人……就是个容器?”   裴劫咬了咬牙:“不是。”   戮十三笑了下:“可是我的名字是两把武器,我没有名字,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不是的。”   “戮灭是刀,斩飏是剑。我什么都不是。”他双目无神的盯着房顶,没过多久便蓄了两池泪水。 第202章 他们的故事   裴劫下意识用力:“名字只是一个记号,一个标记。你有的,你是十三,流云惑月宫的十三。”   他有标记吗?   “你还记不记得陆亖嵘,他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陆亖嵘。   “还有师尊,还有我。”   裴劫第一次将自己看做对别人重要的人。   他微微出神,一直都看着戮十三,看着他湿了眼眶。   “师哥!”   ……   “九清,虽然你跟我们不同,但那是蛇帝,是一界之主,你依旧打算抗争吗?”   玄晖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明白了,戮十三就是蛇帝造出来的一个容器、一个替身,等到合适的时候就要用来替代自己被关在息水湖底的另一个空间。   裴劫把他弄回来了,于是他打算拿回原本放在他身体里的东西。   一片黯淡又无法窥明的命道,是因为与一界之主有关。难以改变。   裴劫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拥有的很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去魔界,把笛子带回来。”   前陈可能不比戮灭年代久远,但就品级和属性来说是共通的。沾着些魔性,本身温和,又不挑主人。   “你有把握吗?”   裴劫垂下眉睫:“我自幼在魔界长大,自认比他熟悉。除了笛子,我身上还留着上古魔族的血。”   以前没做过的事情不代表现在不会做。他的实力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孤身一人,他可以做到。   “在此之前请师尊照顾好十三。”   他以为他走错地方了。或者之前的经历都不过是一场梦。因为封魔M.E.D J.Z.L镜还在,墨蓑雨立还在,红木窄桥和红莲烛灯也好好地浮在那里。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那些不过都是幻影。   “笛子?我不能给你。”   “别误会。你来的不巧,已经被秦钰拿走了。”蛇帝笑着面对裴劫“我们做了些交易,他给我的条件很不错。”   “你不是忌惮吗?”   “是,我说了他给我的条件很不错。”   “什么条件?”   蛇帝看向那一渊幻影:“他控制大妖的方式,和三只大妖。”   “你不需要魔界了?”   蛇帝抖了抖衣袖,锁链声哗哗:“实不相瞒,我这个魔尊之位还没有被上天承认。大概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的魔尊出现。”   “对于我来说抓在手里的才是最重要的。我能控制魔,也能控制妖,够了。”   整整一个封魔镜的魔头和三只上古大妖,还都是重生状态,他是要将天地翻个个儿。   裴劫转身欲走,却又顿住:“我有个疑问,关于痴离。”   蛇帝沉默。   “十三是你创生的,这笔账你怎么算?”   “算在你头上。”   “那你为何不杀我?”   蛇帝嗤笑:“一个部下而已,收了你的笛子就够了。”   裴劫垂眸:“是么,真是多谢了。”说完他便离开了。   “……”   他走之后,蛇帝依旧立在原处。   “是她自己不听命令。”相柳对着黑漆漆的魔界说。   ——   裴劫没怎么来过北荒。也没去过荒川之境。   他出生的时候,正是荒川之境尘封之时。   还没靠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盘膝坐在崖岸上,银灰色的瞳仁无神的注视着庞大的宫殿。   “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等一个人。”   “那你等到了吗?”   “……等不到了。”   裴劫隐在袖中的手攥了攥,迟疑着问:“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嚣张跋扈,很贪心。”   “关于他的所有消息。”   “天界和仙界一起抹消的。”   “他跟他们都有关系?”   “很深。”   “那他是怎么消失的?”   “……潮涯为了让我去天界……”   她不好是真心话。她是他的朋友也是事实。   他遇见秦煜的时候,已经是仙界盛名的道尊,差一道登仙劫。   秦煜才刚出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吸引。”月仙喃喃自语。“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总想着逃离。”   然后又说:“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裴劫说:“我不感兴趣的。”   月仙自顾讲了起来。裴劫也没有走。 第203章 登仙劫   秦山上有个小院子,听闻是城中大户人家在此置办的别院,偶尔会来住上一段时间。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那户人家的大少爷在此常住不走了,据说是来养病的。   过了些年,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闯了进去,不时便闹出了人命。   原来,秦家的大少爷为狼妖所惑,久病难愈。道士斩了狼妖,却不留意让那少爷撞到了剑口上,一剑两命!道士虽然遗憾,但收了狼妖并不愧疚。正待走时听到了屋中婴孩的啼哭声。   这婴孩自然是少爷与狼妖所生。人妖殊途,这是个孽种。他提起血迹未凝的长剑,要结果了这个小怪物。   那小怪物却蓦的变成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一骨碌竟无意躲开去了!   道士惊起,又看那狼崽子懵懂无知,竟也起了恻隐之心。   “道尊,我这七尺青峰下从无活命,还望指点。”   秦山上,有只狼崽子滚了一身泥。一身血污的道士执剑俯身,竟是恭敬地在行礼。   在他的对面,是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另一个白衣缥缈的男子,长身M.E.D.J.Z.L玉立,衣袂猎猎。眉峰间有些漠然。眼眸深处却隐隐含着悲悯众生的神色。   微风起,他缓缓启唇:“即是如此,当是天意,你先走吧。”   道士回望一眼,那红毛的小狼崽子仍在泥土里挣扎,眼畔的细毛上湿漉漉一片。   “是。”   他走后,那人长袖一挥,地上的狼崽子便不见了。回望别院的狼藉,微不可觉的叹息一声,旋身不见了。   他是行至此处发现泄露的妖气,后又有无辜血腥才现身。   纵使狼妖罪孽,这个崽儿却无辜。   他一时不好处置,就先养在了身边。   而且小崽儿根骨不错,适合修行。只要好好教教,说不定是下一个裴玄度。   可是秦钰不太好养。他是个比戮十三还能闹腾的,而且必得一直陪着,就算他睡着的时候离开,片刻便会听到他的啼哭声。   当年戮十三身边好歹有许多人照料。可太阴身边没有别人,事事亲力亲为。   可即便是这般小心的养着,某一日,他还是不见了。   婴儿床上属于他的小玩具还在,人却不见了。就像是凭空消失般杳无踪迹。   等到再见着他的时候,已经过去几个年头了,他的人形已经有八九岁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沾着不知道属于谁的干涸血污,见到穿着道袍的道士转身就跑。   “阿钰?”   秦钰保持速度跑了小会儿,慢慢停顿住,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他。没有打理过的毛发长长的,掩住他脏兮兮的大半张脸,掩住他一双熠熠发亮的眼睛:“你,叫,我。”   他像是不常说话,三个字僵硬无比,伴着野兽一般的呜咽声。   看到他这个样子,太阴一下子有些心疼。“你不认识我了?”   他又将他捡了回去,好生将养。然而,他不是家犬,而是一匹充满野性的狼妖,没过一年又不见了。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太阴忽然觉得,上一回并非是他将人看丢了,而是他自己跑了。   这一次,过了将近十个年头。那时,他刚刚历经死劫,一双眼珠子都被人剜了去,躺在荒野奄奄一息。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已经渡了这劫,若说没有,他确实活了下来;可若说过了,他又如此奄奄一息,不知会在某一刻突然没了气息。   阳光好得很,他虽看不到,却感受得到,让人昏昏欲睡。他的呼吸逐渐均匀,一双没有实物的眼眶松弛下来,眼眶一松整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午后,就要有一个人归于天地。   “道长?”   有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是个少年,他背着阳光立在身畔,好奇的俯身打量着他。只有一个轮廓,看不清面容。不,他看不见的,他只是感觉到一个轮廓,是个少年的模样。   “阿钰。”   少年疑惑的挑了下眉眼,蹲下身来:“你叫我?”   开裂的伤口才干涸不久,随着他这一声轻唤重新流出鲜红的血液,胸口艰难的起伏着,他说不出第二句话。   “你认得我?”秦钰好奇的盯着他看。   这道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尤其是眼眶子空空如也,看着吓人。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长?”   “嗯。”微弱的回应从太阴的口中传出。   秦钰撩起衣角撕了一个长条附在他的眼眶上,大把的灵力挥散到他的身上:“别死别死。”   他厉害了很多,一身修为远超同龄妖魔。   不知为何,太阴安下心来。   ……   鸟雀声鸣,溪水潺潺。微风拂过,有片叶飘落。   “赤狼,听说你带了个道士回来,好吃吗?”屋外是嘈杂之声。这声未落,全是起哄。   秦钰的唇角微微一勾,眼神微敛,跟往常并无二致:“好吃,也不给你们吃。”   “那哪行啊?兄弟们哪回落下你了?你可不能吃独食!”   “就是就是!”   屋外吵得厉害,也许是没有眼睛的原因,耳朵变得格外灵敏,这些噪音落在他的耳朵里竟然刺得生疼。强忍了一会儿,他摸索着起身了。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重物锤击,一下一下,伴着水花溅落的声音。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惨叫和秦钰一字一顿的声音:“就、不、给、你、们、吃!”   围观的小妖摒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阳光正暖,此处却寒冰三尺。   “阿钰。”   秦钰正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微微背对着他。在门外面,围了一群不同种族和等级的小妖。   他现身之后,瞳色各异的小妖全都直直盯着他,却无人再敢动他的念头。   他看不见,却知道阳光很暖,也感觉到在不远处森寒的气氛。   他看不见,却不知为何在脑海中倒映出一个并不美好的画面。画面里。秦钰对着他浅笑,脸颊上沾染了几滴什么液体。不止如此的,他浑身上下都沾染了那种液体。   他看不见,却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在门口,秦钰刚才对着的地方,有一摊看不清形状的异物。   那是刚刚说话的小妖尸体。秦钰浑身上下沾染的液体是他的鲜血。   世界变得分明,那个只有黑白的映像被上了色彩,鲜艳生动起来。 第204章 登仙劫   他是妖,是一个充满野性的、弑杀的妖。他手段残忍,不容抗拒,令人畏惧。   “收拾干净。”   一众小妖回神,勤奋又迅捷的收拾起门口的狼藉。   秦钰像只野兽一样抖落身上的鲜血,走到近前:“你怎么出来了?”   “屋外有些吵。”   秦钰屈指挠了挠面颊,而后回身对着外面的一众小妖道:“收拾干净就都哪来哪去吧,去死也行。”   他总是微微笑着,笑的灿烂美好,却总是让人不敢直视。在那张笑颜之下,没有人知道他正思虑着什么。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前几日渡了个劫。”   “呵呵,说的轻松。”他用脚勾了个凳子过来,将他扶到床上后便蹲在了上面“你们这些修道之人是不是都有这个劫那个劫的?”   “多数如此。”   他捡了个水壶,先给自己灌了两口:“要不要喝水?”   “嗯。”   他便直接用壶嘴对着往他嘴里倒。虽然粗鲁,倒是比用杯子方便多了。“那你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就不能好好珍惜生命?非要喊打喊杀的对待我们?”   太阴抿了抿唇,不知作何言语。   原本,将他捡回去的时候他是想将他当弟子教养,修习天道,将来未尝不可位列仙班。   但是,他养不住他。   以至于从来没有教过他什么。   ……   过了些时日,他身上的伤尽数都好了,唯有眼眶依旧干瘪瘪的。白绫附在上面倒也看不出什么,但终究是空的。   “走吧。”   “去哪?”   秦钰收拾行李的手并未停下来。眼睛也没有看过去:“你不是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帮你复明吗?”   沉默片刻,太阴才道:“我并不知他身在何处。”   “找就是了。”   “他不喜妖魔。”   “那我把你送到地就走。”   “……”   “哦,他要是想收了我你可先拦着点。”   长路漫漫,在寻找的路途上过去了几个年头。他们隐姓埋名时而扮成普通人类混迹其中。   但是也并非每次都掩饰的好。在一处村落,他们遇上了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道士法力高强,一眼便认出他不是人类。   但他看不透太阴,因而鼓动村民布下阵法。有上百人鲜血为能量的强大阵法,那道士自问除非是千年以上的大妖,否则必然会为他所收。   而上千年的大妖哪里有闲心隐藏身份来一个小小村落?   然而他们还是小看了秦钰。连太阴也小看了。   雷电轰鸣,暴雨如瀑。   “你,为何杀人?”   雨水溅透了眼前的白绫,有东西缓缓流了出来,沾染了洁白无瑕的白绫,慢慢的竟然成了鲜艳的红色。   秦钰无所谓的仰着头,垂着眸子看着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声音冰凉,没有感情。   “可……”   “呵呵,”他打断他的话头“别说今日是一个村落,就是一个城池,他要伤我,我便数倍奉还。”   “阿钰。”这声轻唤恍若叹息,如此落寞。   “我是妖,难不成还要悲天悯人、济世救人?”   “阿钰。”   “道长,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对我好。你若不对我好,那日我见你奄奄一息,自然随手扔给那些小妖同食。”   太阴无话可说。   “还是你觉得因为你们是人,我是妖,你们伤害我是理所应当,而我伤害你们却天理难容?”   那番话,是他从前未想过的。持续了数个时代的妖神混战令世人对妖族深恶痛绝,大多数人恨不得赶尽杀绝。这确实是他们的正义。   可若站在妖族的角度呢?   犯事的是妖界先辈,他们这些小妖可能连妖神混战都没有听说过。   太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如果他从一开始便教养他,似乎也没有资格。   “道长,我送你去治眼睛。”   秦钰引着他在雨夜中前行。   ……   天下的布局变了。从前各大修仙门派鼎立,只有碧华宫与别处不同。几年前,东海忽然出现了一个碧海潮生阁,原本也没有人太在意,却不想短短几年已经发展壮大。   “碧海潮生阁?”   小茶馆内,太阴被端正的摆放在座位上,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握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另一只手摆在膝盖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的拳握起来。   “嗯嗯,说是这一片的新门派。”秦钰蹲在凳子上扒拉面条,一句话说的含含糊糊的。   他喜欢吃生的,从前现在都喜欢,一路上没少杀生过。但是太阴从来不吃。他好像没有见过他吃东西。问过才知道他早就辟谷了,除非伤重时需要补充能量,别的时候不吃也行。   后来,野味吃的有些腻,秦钰偷偷去镇子上抓了个人。正要下口的时候太阴来了。   “老板,来一碗面。”   秦钰抓的这个人是镇子上出了名的拉面师傅,一个馆子传了好几代。他也是闻着香味才跑过来的。只是一根筋的以为这就是这个有些肥的人类的味道。正好好久没吃过肥肉了,今天吃一顿。   几乎吓尿了的拉面师傅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盯着眼前奇怪的两个人直打哆嗦。   太阴便再次开口:“来一碗面。”   秦钰回头看他:“我想吃肉。”   太阴:“那就多加点肉。老板,你听明白了吗?”   拉面师傅一骨碌滚得老远:“知知知知道了,麻麻麻麻烦稍等。”   秦钰叼着筷子蹲在凳子上,很是幽怨。奈何连日相处下来使他明白自己不是太阴的对手,只好先忍下去了。   然而没想到这一吃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七碗面条下肚后,他灌了两杯水,摸着肚子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吃饱了吗?”太阴放下茶杯。   “嗯嗯。”   “走吧。”他只等着他这声回应。起身出了店门。行动之迅捷并不像个瞎子。   “去哪?”秦钰在后面紧紧跟上。   “碧海潮生阁。”   东海的海面上一望无际,并没有什么仙门。   “我听人说是在大海深处的一座岛上,我们坐船去吧?”   “不必。”   只见太阴用手指沾了点海水,在虚空中画了个阵法。   “潮涯。”   潮涯是个女子的传言只在这个时代,只在这几百年间,只在她座下七十二弟子之间。   若有人问‘海神潮涯是男身女身’,回答必是男身。 第205章 登仙劫   须臾,海浪翻滚分离形成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尽头是深海宫殿。宫殿中住着的便是潮涯。   “太阴兄,几百年不见,怎的想起我来了?”   “人生七苦,你度过几个劫难了?”   “哈哈,”潮涯笑的歪了身子“太阴兄还是一贯的严格,你呢?今日带只小妖前来是要叫我炼化还是驯服?唉,你这只小妖怪与众不同的?可否借我研究几日?”   “他有一半血液来自人类。你莫要研究了。”   “原来是这样。我看这小妖面向生的乖戾嗜杀,不若就关在我这碧海潮生阁了?新建成的宫殿,镇只小妖绰绰有余了。”   秦钰嘴角发抽,不敢言不敢言。不是,你们为什么总是在讨论我?   “潮涯,我历经死劫,为他所救,你莫要无礼。”   “咦?太阴兄被一只小妖给救了,奇闻奇闻。改日见了别的兄长姐妹定要讨论讨论。”   太阴不欲再与她多言,沉默下来。   潮涯玩笑够了又坐正了:“太阴兄此来何意?”   “长生何处?”   “长生兄?大概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吧。你找他做什么?”   “我的眼睛。恐要托他治疗。”   “拖他做什么?我现在也很厉害的。来来给我看下。”她自顾摘去白绫“哎呀,眼珠子都没了。恕小妹我无能为力了。看来也只有长生兄的万物生长之术可以一治了。”   “嗯。”太阴任她为自己束白绫。却不知她两句话后又看向秦钰。   “长生兄惯不喜欢妖魔,你去吧,我帮你养着这只小妖。”   太阴起身。   就在秦煜为自己的命运担忧打算提醒一句的时候,他终于说了一句话:“多谢你了潮涯,还是我自己养吧。”   ……   数月后,青城山中竹林深处日照乡庐。一缕青烟缓缓飘升。   山下,行至于此的二人顿住脚步。   “呼,终于找着了。”秦钰瘫在地上,作势就要化身成狼晒晒肚皮。   而原本也有些倦怠的太阴正要开口叫他找处阴凉再休息,忽然之间变了神色,他的眉目一凛拎着秦钰便飞了上去。飞到半空又被结界所挡掉了下来。   “你知道有结界还飞?”秦钰揉了揉屁股,爬起身来。   “不,”太阴不停,转身顺着山路飞也是的往上跑去“这结界正在消失!”   “太阴?”山间传来空灵又虚弱的声音。   “长生?”他未停身,依旧保持速度。   山间传来轻笑声:“我啊,看来要步大家的后尘了。”   “……”   “这人生七苦,我是度不过去了。只有你跟潮涯有机会了。”   “不,你不必如此的。你看看阳乌。”   “太阴,我给你看个东西。”   秦钰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太阴不说话了。   明明还在半山腰上,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也并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山中有只玉笛,名唤长生,你替我带去魔界吧。”   他将身消形散前所有的力量凝聚一处,使用了最后一次万物生长。那之后,整个青城山常绿不枯。   “我走啦。”秦钰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裹,神色并无异样,也没有抬头去看树林烟雾中静坐的太阴。   白绫之后的眼皮微不可觉的掀了掀,最终并未掀开。空气中有短暂的沉默。“去哪?”   “哪里都有可能。”   “明日我的眼睛就好了。”   自那日起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十八天了,过完明天,太阴的眼睛便会重生。   “天气好得很。”   这四十八天里,秦钰一直护卫着他,为他遮雨挡风。他虽从未言语,但心中很受触动。明天天气很好,所以他不用再挂心了。   但是太阴从未想过他会提前离开。自几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他希望自己眼睛重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思虑片刻,他决定将心中所想告知与他:“阿钰。”   微风扫过,带动树梢,耳畔是如此清晰的枝叶碰撞之声。   “阿钰。”   浮云略过,遮住温热的阳光,此处变得阴冷起来。   “我希望睁开眼睛后可以看到你。”   风停了,浮云也游过去了,山林恢复那一片和煦静谧的样子,烟雾之中带着层层叠叠的神秘。一个身穿浅色道袍、眼附白绫、身形单薄的男子静坐其中,显得,很是孤寂。   ……   而这一次,过了许久许久。   小剧场:   潮涯阁主(一脸热情):你去吧,我帮你养着这只小妖。   秦钰小妖(拼命拒绝):我不需要养,我不需要养!   太**长(平静脸):多谢潮涯阁主盛情,我自己的妖我自己养就行了。 第206章 登仙劫   百年后,秦山下。   历经百年,小小秦城颇具规模,已经扩大了整整两倍,成为百里内远近闻名的大城池。   尤其是从人们发现了息水湖中巨大的资源之后,依着山湖蓬勃发展。而今,跟别的大城一样,繁华奢靡,灯火摇曳。   但是,越是这种汇聚天地灵气的地方,越容易吸引妖魔鬼怪,秦山中住着不少精怪,也藏着许多邪祟,城中也不乏佛道之士。   但是这个地方养不了大门派,离得最近的是近几年才建门立派的云水潇湘隐,人手有限,连自己地盘里的精怪都忙不过来。   所以,秦城中的修士都是云游四方或是实力不足的散修,不会对此处太过上心。   多年来,百姓倒也安居乐业,偶然被骚扰也只是少数。但是连月来却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山中精怪大胆了许多,不时便会潜入城镇村落,偷家畜家禽、顺财物那是小打小闹,一个不小心连人都掳。   一波又一波的佛道之士使尽浑身解数不管用是最好的结果,有好几个不仅身负重伤,连自己都丢了。   后来有个道士身负重伤丢了同门师弟,一怒之下不远万里去了碧华宫。   那之后,城中聚集了不少身穿碧华宫服的年轻道士。小道士们也不出手,只是暗中观察。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   是夜,月圆如桂。星辰晃动,却在灯火摇曳之下失了颜色。   就算秦山闹得再大,也并不影响城中权贵夜夜笙歌,谁都不会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何况这些权贵散了大把银子请了许多方士。   “秦楼热闹,竟有人会来此处。”   飞檐之上,是尖尖的暗色屋顶,夜凉如水,此处静寂。   有人,在夜色下,在秦楼之上。   是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反手执着一柄飞剑,散发着如同月色的光泽。   衣厥翻飞、青丝缭乱,他却神色淡漠。一双浅色的眸子中凉如夜色,却在深处暗含悲悯世人的仁慈。听到这句话后不自觉的转动眼眸,像是在思虑什么。   而说话之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斜斜歪在屋顶上,手中拎着一个酒壶,说完后又灌了一口。寒风肆虐,他的衣服被粗鲁的虐待着,却似乎并无所觉。“夜凉,要不要来一口暖暖身子?”   “阿钰?”太阴回身,眼神中的惊喜之色难以掩饰。   “嗯?你叫我?”秦钰抬了抬身子,对上他的视线。   太阴看着他,并不言语。   “道长?”秦钰直了直身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阴浅笑:“此处有只大妖,门下弟子不是对手。”   “哦——”秦钰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重新仰卧下去。“不是我啊,我刚来。”   “我知道。”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你怎会来此?”   “无聊,随便溜达溜达。”用袖子抹了把唇角溢出的酒液,他将酒壶递到对方面前“喝不喝?”   太阴摇首,他便又收回去:“你在这里抓?”   “他今夜定会来此。”   寒凉的夜风下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身在秦楼顶上。那黑色的身影懒散随意,微醺的拎着一个酒壶,脸上的笑意明朗中带着戏弄。而白色的身影一直静默不语,饱含深情的眼眸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   夜色已深,高官贵族驾车离去,秦楼乐坊渐渐安静。一阵冷风袭来,将困顿的快要睡过去的秦钰一个激灵冻醒了。   他有些茫然的四下遥望一眼:“都这么晚了?你要不明天再捉妖?”   太阴:“不必,我算过时辰。”   “那好吧,你继续,我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看着那个三两下便消失不见的身影,太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那时他想,既然都是在秦城,便一定会再遇到的。等他解决了这件事情,也好。   后来,真的遇到了,而且很快,非常的快,在他没有想到的时刻。却不是他想要的形式。   但是,也还不错,正好借此时机将他绑在身边。终于,他将他留在身边了,一百多年来第一次。   他想,在他们无尽的生命之中,现在开始并不算晚,只要教养好了,以后也是可以成仙的——虽然他并没有这种想法。   可是这也没事,只要将他教养好了,有了正确的三观,那么他就会往好的方向成长,这样以后的一切总会是好的。   他做了那么多的设想,那么多,各种假设与退路,却依旧没有想到,有些事情是不会真正被人把握的。那些表面显现的只是假象,用以迷惑他们这样自以为可以窥探天意的人。   ……   此刻,雷雨交加。此处,乃是城北。   有闪动着月白光辉的剑芒不时显露。所过之处具是灰烬。在这些剑芒之下,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矫捷影子,只是身负重伤,已是强弩之末。   “道长,你放过我。”雷雨下,有一道凄厉绝望的虚弱声音。“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伤人的不是我!”那影子还在挣扎。“道长,你法力高强,一定知道我并未作恶!放过我!”   “你虽未作恶,可恶果因你而结。”太阴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抬起了握剑的手。   “不!道长,我可以……呃!”一语未尽,他却被凭空提起来摔在了地上,太阴还在远处,手中的纤魄也并未发出斩击,是谁?   阿钰?远处,太阴也是一惊。   “赤狼?!”被按在地上的大妖惊怒至极,瞳孔瞪得老大。   天幕仍在倾洒着豆大的雨滴,雷电在云层中狂欢。电光之下,短暂的照亮了秦钰的侧颜,他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掩盖住眼眸中的弑杀与狂肆。   “好久不见白鹭,你想我吗?”   不想!   如果要问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是谁,一定是他赤狼!他宁愿被太阴收走,也不想看到他!   “这么久不见,你一定很想我,我都知道。”秦钰将他提起来抵在墙上,使得两人平视。也不管白鹭惊怒厌恶的神色,自顾而言“你可知兄弟们都很想念你?尤其是以前就跟着你的那些小妖,他们说,希望我找到你,带你回去呢。”   戏谑的神色使得便对方几近疯狂:“要不是你!是你!是你!”   “哈哈哈!”秦钰仰首大笑“胜者为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既然输了自然要俯首称臣。为何,你跑掉了呢?” 第207章 登仙劫   几十年前,白鹭还是某山头的山君,管理着附近的大片地盘,手底下有许多小弟,可谓威风!   然而这一切都在秦钰到来之后变了。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妖竟然敢公然跟他叫板!他要打的他回家找妈妈!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输,而结果就是,他不仅输了,还要将手下所有的一切拱手让人。   卧薪尝胆、隐忍十年,他终于有机会逃走了,他决定这一次好好修炼,卷土重来!   “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长进了些,”连太阴都惊动的大妖他应该不是对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没用啊。”   他状似可惜的摇了摇头:“你这个样子让你的小妖们看到了该有多失望啊!”他伤感的叹息着,手上却毫不留情。   秦钰将他提起来举的老高,重重摔下去!而后,是不断地重复动作,力道不减,越摔越兴奋,鲜血飞溅,染红了一片血雨。   “赤狼,你、不、要、得、意……那、位、道、长……我、化为、厉、鬼……”   白鹭的声音愈来愈弱,最后完全失声。那具狰狞的躯体变得沉重冰冷,最后化为一只血淋淋的白色飞鹭。   这时,秦钰才慢慢停下来,像是垃圾一样随手一丢,无趣极了。   他先是像只野兽一样抖落浑身沾染的异物,抬首,正对上不远处太阴震惊的目光。   灿烂一笑。   雨幕雷电之下,少年模样的秦钰笑容纯真无邪,脸颊却挂着被雨水越拉越长的血痕。雨水混着血珠儿在他的指尖滴答掉落。   让人窒息。   “我帮你除妖。”那声言语如此随意轻快,几乎让人感激涕零。   然而,任谁看了他现在的模样都忍不住头皮发麻。所以在他转身的同时,一道捆仙术准确无误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不用感谢,我得走了。”他用奇怪的角度回眸,并没有慌乱。   太阴没理会他,收了白鹭残破扭曲的尸体,在原地施了一个复原术,带着秦钰旋身离去。   “道长,你真的不用感谢我。”他的笑容还是那般灿烂。   “你真的觉得我要感谢你?”太阴回首看他,一双眸子冰冷犀利。   他轻笑出声:“道长,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白鹭是妖,被除掉是应该的!而且他还作恶多端。”   前面的太阴沉默片刻:“阿钰,以我之力,自然算的出他并未作恶。你无须蒙我。”   就这样被戳破了谎言,秦钰很是无趣:“哦。”   “你枉造杀戮。”   “与你何干?”冰冷犀利,毫不留情。   此语一出,太阴将要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空气中一片沉默,只有雷雨之声贯耳。   最后他说:“这雨怕还要下很久,我们找处地方落脚吧。”   半山腰上有一处院落。杂草丛生院墙倒瘫,在风雨之中显得很是破败,显然已经空置很久。   火堆烘烤着衣物,两人对坐在旁。许久,太阴问道:“你可记得此处?”   “?”他被施了捆仙术,一身法力具被压制,还不能离的太远。   太阴敛眸:“那日我云游至此,见你奇迹般的躲过了斩妖的致命一击。”   “?”   这种剑还是妖神混战时期出现的,是神族所造,专门用来斩杀妖怪。   然而,秦钰却在斩妖之下活下来了。他才那么小一只,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名道士心惊,不敢随意决定他的命运。   偏巧,太阴来此,看到此景现身。   太阴对上他的目光:“阿钰,你这条命是上天所赐。”   秦钰浅笑,露出一颗虎牙,显得稚气可爱:“那我岂不是金贵得很?”   “是金贵得很,我本想将你带在身边好生教养,却根本养不住。”也不知是不是天意。   “那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火光下,太阴的眸光隐晦不明。他不想将他再放出去了,这般祸害。若是不好好教养,迟早要惹出大事来。   “你随我回碧华宫。”   “什么宫?别开玩笑了,我进去了还能出的来?”   “那是我的门派。”   “道长,我信得过你,可你门下一群小道士见了我还不喊打喊杀的?我不去!”   “不会的。”   “我不去!”   ……   后来,二人住在了秦山上的秦家别院。修缮一番,可见往日光彩。   就像先前说的,每日秦钰都被太阴逼迫着修习法术锻炼身体,因为是个文盲,还要强制识字看书。   这对于他来说是比吃不到面条还要痛苦的事情。先时太阴还以此作为诱惑,后来再也不管用了。   “我不吃面条了,早餐午餐晚餐都不吃了,你可以把这些什么道义经文都拿走了。”   他在阳光底下看书看的发昏,干脆二郎腿一翘双手一环梗住了脖子,一脸的大无畏,无处不显示着决绝。   正在清扫院落的太阴将扫帚立在墙角,微微休整一番:“我们出去打猎吧。”说完,已径自出了院门。   秦钰先时还陷在自己坚决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发现那人已走了好远,头脑一蒙,反应过来时已经颠儿颠儿的跟在了后面。   “道长,我们去山下打猎啊?”他嘻嘻笑着,一脸的讨好。   “山下?”山下只有城镇“只在山上打。”   狼崽子神色一阵落寞。但很快便完全化形,狼窜出去。   太阴奇迹般的将他养住了。   可是,越是教养太阴越是发现,秦钰是妖,是一只活脱脱的狼妖,无论他怎么教养,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点。   他教什么秦钰就学什么,而且天赋极高,学习能力是同龄小妖的几倍之多。   但是他学的太透彻了,以至于已经凌驾于这些文明之上,对什么都嗤之以鼻。   同样的,他在修行方面的成长简直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以至于后来太阴都不敢教他了。   太阴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他则是从上天堕下来的神邸。   太阴不知道。   秦钰也只是暂时封存了曾经的一切。   后来,秦钰觉得日子愈发索然无味,却又跑不了。身上的捆仙术一直都在,从未被解除过。也不知道那人哪里来的法力,这么多?   哦,他是碧华宫主,第一仙人,要是不厉害才不对。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这么弱,更知道自己的特殊能力有多变态。却什么都没做。 第208章 登仙劫   ——   春日,阳光微凉。赤毛的狼恹恹的将自己摊在外面。太阴从院落外面回来,手上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他逆着光微微一笑:“礼物。”   赤毛的狼眼珠子斜了斜,并无波澜。   太阴一阵尴尬的收回手,安抚性的摸了摸手中的兔子:“今日怎么了?”   赤毛的狼翻了个身,让另一边也晒到阳光:“没胃口。”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年了,满山上下什么动物没被他下过手?   太阴矮身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毛还没退完的狼妖。大概是被摸得有些不舒服,狼妖动了动,躲掉那只手,自己伸出爪子挠了挠。   伸爪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只雪白的小兔子,那兔子被这样尖锐的爪子一碰顿时吓得魂儿都掉了,在太阴的怀里一阵扑腾。   兔子这阵精力旺盛的样倒是引起了狼妖的注意力,他扭了扭头,后来干脆侧过身子来,用一只爪子支着头颅,另一只爪子伸展开,配上面部夸张恐怖的模样,竟是难得恶趣味的想要戏弄一个小点心。   被恐惧支配的兔子因为对生命的渴望竟是爆发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太阴的怀里窜出来了!   见此情景,狼妖显得更精神了,一步一步追过去。慌不择路的兔子跑到了院子的角落,被狼妖堵住了,然后身子一缩捂住了双眼,像是在等待命运的降临。   谁知狼妖并未对它下口,而是把它当成个球滚着玩儿。一身雪白的皮毛滚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土。   唉,想我一头威名赫赫的赤狼妖,为什么要沦落到玩一只小点心解闷?滚着兔子当球儿玩儿的赤狼无比郁闷的在心里想着。   然后,状似无意的,他将兔子往外推了一把。   那兔子一开始颤巍巍的不敢动,后来发现院门就在眼前,当即撒丫子狂奔起来。   狼妖当然是追上去了。   一直静静看着他们玩的太阴眉毛一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有些不解。   没追出来?   秦钰咧嘴一笑幻成人形,漫无目的的在山上转悠起来。那只小兔子早不知道跑哪去了,他也没心情为了一只小点心浪费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光。   秦家别院被落了一道仙障,与外界隔绝。所以当他倚在书上假寐却听到人声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流出了口水。   秦钰缓缓睁开眼睛,有几个农夫模样的人带着工具走在山路上。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看向小院的方向。心里计算太阴感受到异样然后赶过来的时间。   太短了,不值得冒险。   他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反复看了看,放到阳光底下。   如烟缥缈的薄雾包裹在上面,并以一种很微妙的速度被他的身体吸入。   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发现这个仙人于他而言是个天然的养料,而且是纯粹无添加的。   那道捆仙术看起来是制约他的,实际上还有另一个功效——可以让他不间断的掠夺太阴身上的力量。   他挣不断,却可以肆意掠夺。   他的这项能力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所有败在他手底下的家伙都不知道。   他牵唇笑了一下,还没放下来就感受到了身后出现的压迫感。   太阴的目光看向过路之人,然后才垂下眸子。   秦钰从树上跳下来:“怎么,这么不信任我?”   太阴有些愧疚。   于是秦钰暗中狡黠一笑,说道:“既然这样不如满足我一个愿望?”   太阴疑问的看向他。   秦钰看着他,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秦楼?”太阴挑着一只眉毛,显得非常疑惑。   “整日在山上很无聊的,我们下山走走?”   “可那里不是……”太阴的心情有些奇异。他干咳一声掩饰空气中的尴尬“怕是不妥吧。”   秦钰:“有什么不妥的?”   “必须要这样吗?”   “我就去一下,又不跑。”   “……”   “你要是怕我跑了的话跟着我还不行吗?”   气氛瞬间死一样寂静。   ——   秦楼   他们的造访引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一位衣饰严谨,神情淡漠,未引波澜。殷红的薄唇轻轻抿着,微微转身似是要对另一人说些什么。   但那人却完全陷在了姑娘们热情的包围中,无视了他。   “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叫过来,我跟你们说,”他顺手就把那白衣的身影拉了过来,“我这位朋友可是眼光很高的,别想糊弄我们!”   就这样,不待太阴反应,他便在秦钰的牵引和姑娘们的簇拥下入了包间。   须臾,佳肴美酒与美人一同入内。   身着红杉罗裙的姑娘娇俏的看了二人一眼,身姿款款的落在了秦钰身侧。丝竹声入耳,管弦声喑哑,秦钰唇角微勾,伸出手指捏住姑娘的下巴:“眼神不错嘛?知道该到我怀里来。”   姑娘抬起水袖半掩娇容,无声浅笑。这姑娘不愧是秦楼中的花魁,生的甚是可人美丽,却也隐约透出半分妩媚,当是难得的人间尤物。   秦钰凑近了,还带着些微清寒的鼻息喷薄在她的面颊上,是野兽轻狂的感觉,与那些达官贵族都不相同。那姑娘忍不住对他多了好奇。   却见秦钰随意的问道:“你就是这里最好看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收回眼神,微微掩面:“奴家红莲。”   “红莲,”秦钰轻轻咀嚼这个名字,浅笑开来“倒是适合你。”   谁知一旁明显更加热情奔放的姑娘嗤笑一声。几人不觉看了过去。   “红莲妹妹确实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呢。”   这语声倒没什么怪异之处,却牵扯出秦钰的疑问。   “怎么,你们这里还有更漂亮的人?”   姑娘但笑不语。   依旧敛着首的红莲轻声道:“是有一个的,只是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欢。”   “喜欢啊!叫过来陪我们道长!”   太阴眉目微蹙的看过来。   秦钰自然而然的对上:“道长不喜欢吗?那也没事,叫过来看看先啊,你不喜欢也可以给我嘛。”   半刻后,一个身着花色和衫,脚踩木屐,镂空小木扇半掩面的纤细人影走了进来。   他的衣领开的极大,将其中白皙平坦的胸膛完美的暴露在外面,灯光一照,甚是诱惑。 第209章 登仙劫   秦钰看直了眼。   入内之后,那人恭谨的跪坐在门口,先是福了福身:“公子。”   小折扇放下之后,秦钰和太阴都看清了他的样子。细眼媚而长,眼波流转、荡漾着透彻的一池春水。他看着身形很是单薄,拥着颜色亮丽的动物毛皮披肩,在此一站便吸引了所有的光热和颜色。   怪不得这家秦楼没有直接将他们最好看的人送过来,原来这最好看的并非女子而是个男子!   “公子?”红莲见秦钰看呆了过去,轻轻叫了他一声。   秦钰回神,笑了开来。他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阿玉。”   阿钰?秦钰眼珠子一转看向太阴。此刻,太阴却似是垂目深思,并未注意到。   他便轻唤道:“道长,道长。”   太阴抬头看过来,秦钰便用力使起眼色,其寓意不言而明。   太阴眉目深锁,看起来很不开心。   这下秦钰可开心极了。“那我收下了。”   管弦喑哑、丝竹悦耳,秦钰这头发情的野狼终于陷进了温柔乡中。美人在卧,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注意的?所以,他不知道太阴何时已经离去了。   夜,微凉。   ……   几天后,刚精神了没多久的秦钰又嫣儿了。   “道长,我们再下山吧。”阳光下,他将下巴搁在桌子上凑到太阴身前。像只大型家犬一样,可怜兮兮的蹭了蹭他的袖子。   太阴不为所动,翻书的手并未停下:“不是刚下过山吗?”   秦钰:“都好几天了。”   太阴:“今日练习清心诀。”   “清心诀?”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法术“不用吧?我心无杂念念什么清心诀?”   “心无杂念?”太阴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像是被他说的话逗笑了,眼眸中含着丝丝笑意。可这笑意的背后绝对不是什么和善。   于是他赶紧改口:“山上没酒了!我就是想喝酒了!道长,我又不修仙不用戒酒吧?”   太阴的眼神微微转动了下:“好,我去山下给你买。”   “好,谢谢道长!”秦钰扑过去,撒娇的在他的袖子上蹭了又蹭。   他像是他养在山间院落的一只宠物。   其实,养只妖做宠物也好、当坐骑也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即便是天上的神们,也不乏这样的。太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毛发,眼神温柔宠溺。   他想跟他一起成仙。   晚间,太阴买酒归来。   院子里飘来一阵香气,眉毛微挑:他在做饭?   于是他径直走向厨房。只见秦钰蹲在灶台上,手中拿着一个勺子,正皱着眉头搅动。厨房里狼藉一片,他倒是不染纤尘,看到热气冒上来忍不住往后仰了仰脖子,显得有些嫌弃。   太阴失笑。“平时吃饭的时候怎么不嫌弃?”   听到声音秦钰跳下灶台:“净是烟火油渍,我就是躲着点。”   这只狼崽子除了溅起的鲜血不躲避,别的时候却是干净的不得了,有的时候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洁癖。   喝酒的时候他总是很热情的将酒壶递给别人,但是还回来之后就不一定会喝第二口了,就算是喝也绝不会碰酒壶口。   住在一起这么久,还好太阴不常进食,否则当是早就被嫌弃了。   太阴将买来的酒和顺路抓的兔子放到桌子上。秦钰将自己做的颜色诡异的料理端出来后忍不住一阵惊奇:“你怎么又把它抓回来了?”   太阴也一阵疑惑。   秦钰忍不住趴到桌上又玩起这个小点心:“你们兔子都这么笨的嘛?还是咱们道长专门挑你抓的?”   要说太阴故意的也不无道理。漫山遍野的兔子,就数这只长得最好看,看到之后自然忍不住想要抓回来带给秦钰。   “嗯嗯,这么好看可以带去给阿钰。”秦钰轻声嘟囔起来。   太阴听到了。   却见秦钰又道:“养着吧先。”   “道长,喝酒吗?”秦钰将杯子放到他身前,举了举酒盏。   像往常一样,他摇了摇头。   秦钰一阵失望:“无趣。”   太阴有些不忍。   秦钰却似是撒娇上瘾了,摆出姿态可怜巴巴的道:“道长,你就陪我喝嘛,荒山野岭的又没有第二个人会陪我。不会有人知道你喝酒的!”   这下,太阴更是不忍了。   跟太阴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秦钰已经对他的秉性摸得差不多了。比如说他摆出兽态撒个娇卖个萌装个可怜什么的,真的是百试不爽!   万一他喝多了睡着了,他说不定可以往山下遛一遛,捆仙术的距离应该可以满足这样一段距离。   秦钰在心里暗搓搓谋划起来,全然不知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一杯下肚,太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秦钰便又给她倒了一杯:“道长,真是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了,不仅授我术法还教我学习。道长,你就是我的亲人!天底下最亲的人!”   太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双清亮的眸子显得更加明亮了,听到他说话忍不住眯起,无声的笑了起来。   太阴笑起来很好看,秦钰一直都知道。只是,他向来浅笑,薄唇轻抿、笑不露齿,眼神除了会柔和一点并不会这样眯起。所以当真是一道风景。   不知不觉间,秦钰那扯皮的嘴忍不住停下了。   四目相对,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被关在笼子中的兔子弱弱的发出两声绝望的声音,他才回神重新笑起来:“道长……”   而他这句还没说完,太阴便在他的目光中倒在了桌子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计划第一步,成功!   于是拎着笼子下山了。   跟他料想的不错,下了山,入了秦楼,身上的捆仙术并未有反应。成功下山的喜悦中还有对于捆仙术范围的重新了解。从此他就可以趁他不注意自己溜出来了!   扔了银子,他只点了阿玉。   上回喝醉身边围了一群人,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一回只叫他,就叫他!这样的尤物,即便是个男人也叫人欲罢不能。   “礼物,喜欢吗?”秦钰献宝似的将拎来的兔子送给阿玉,眼神极其热烈。 第210章 登仙劫   阿玉收下兔子,浅浅笑道:“郎公子的礼物甚是可爱,奴很喜欢。”   得到肯定的秦钰更开心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拉到了怀里。美人在卧,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妙的事情吗?秦钰放飞自我了。   灯光晃眼,看着眼前秀色可餐的阿玉,秦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阿玉的神色滞了一滞。秦钰没发现,还待继续。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也不是动不了了,就是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肩膀上有只手,不见多用力,却让他难以向前。   这浑浊的法力是怎么回事?捆仙术?捆仙术!   “道长?”他咧着嘴角,尴尬至极。   “嗯。”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只是与往日不同,带着浑浊与沉闷。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睡着了吗?”   “醒了。”   “这么快啊?哈哈……”   阿玉看着二人,并未动作,也不言语。   秦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非常的不甘心,于是一咬牙道:“道长,你看我下都下来了,办完事上去可以吧?”   “嗯?”   “我很快的,真的!”   “哦。”   太阴好像并不放在心上,回答的很散漫。   秦钰终于察觉不对劲了,他努力回身对上太阴,却见不远处的白衣道人一双眸子浑浊难辨,脸颊微红,好似没有睡醒一般。   这是酒还没醒吧?这就好办了啊!   眼珠子一转:“道长,我又不会跑,你不是向来对我很好的吗?我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触碰你的底线都是可以的吧?比如说这件事,嗯?”   秦钰侧了侧身,太阴那不太分明的眼神便正好落在妩媚撩人的阿玉身上。顿时,他的神色晃了晃。   秦钰心中暗笑,看吧,面对阿玉这样的人,即便是酒色不进的道长也把持不住。   然后就有些不明所以的天旋地转起来,片刻后耳畔响起风声,他在夜色中疾驰?怎么回事?   须臾,已经回到了山上的院落——太阴的房间。   随着房门合上的巨响,秦钰被扔在了床上。   房间中没有点灯,客厅里面微弱的光线渗透进来,只堪堪照亮一角。就着这一丝微弱的光线,秦钰发现太阴那有些浑浊的眸子中汹涌着一团火焰。   “道长?”秦钰忍不住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道、道长,我是赤狼啊不是,我是你养的小狼妖啊!我是你养的阿钰啊!”   “阿钰。”   太阴那双眸子清明不少,却又没完全清醒,他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忽然俯下身子,轻轻落下了一吻。   那一吻很轻,很久,像是要留下烙印般,迟迟不肯离去。   秦钰大气也不敢出。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他只能投降示弱耍嘴皮子了。   唉,这些修仙的真不容易,平时什么都得憋着,你看都憋坏了。   然而,事情全然不是秦钰设想的那样。   再后来开始向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起来。   ……   太阴醒的很早。他的修为早就已经到了超脱人类习性的程度。   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是知道的,所以看到身畔浑身赤裸的秦钰,他并没有多么惊讶。   “阿钰?”他试探的唤了一声。秦钰并没有反应。他便用法术帮他治疗。   午后的时候,秦钰终于醒过来了。昨夜他是昏死过去的。睡了这许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嘶,腰有点疼啊……   “阿钰,你醒了?”他的动作惊动了不远处的太阴,他走到床边,关切的望着。   秦钰咧了咧嘴角:“道长,您还真是不可貌相啊。嘶——”   “哪里不舒服?”太阴伸手去扶他,却见他表情非常痛苦,以致难以动作。   “你说呢?”秦钰一脸苦相,简直没处申冤。   说起来也是太阴没有经验,只帮他处理了身上的伤口,腰上又看不出,他当然没治了。   “你给我揉揉啊!”散乱的衣衫和棉被只是堪堪遮住他的身体,他却没有什么自觉,还当没事人一样。   太阴迟疑了一下,按照他的指示帮他揉腰。不经意间撞上秦钰的视线。   是那种浑不在意的散漫,微微垂着,好像在走神。   过了许久,秦钰道:“差不多了,你出去吧。”   太阴停顿了一下,道:“咳,这是我的房间。而且有些脏乱了……”   “嗯,是吗?”秦钰抬头扫视一眼“那你送我回去吧。”他自然而然的伸出双手,竟是要他抱。   太阴先是将他横抱起,却不小心牵扯到他的腰,顿时引来一阵抽气声。无奈之下,他只好将他托在身上,扶着他的腰身,像抱孩子一样将他抱起。   一开始秦钰还觉得这姿势很好,不疼了。但是片刻后忽然觉得有点羞耻,联想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当即觉得这般不妥,脸颊烧了起来。   这还是他长了一百多年第一次知道羞耻是什么感觉。   ——   之后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平淡无常。   平淡的日子总要被不平淡的事情打破。   应秦钰要求在厨房做面条的太阴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而后二人对坐下来进餐。有了上次的意外,秦钰再没有劝过酒。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又拿了两个酒杯:“道长,喝一杯吗?”   太阴不知其意,疑惑的蹙起眉头。   秦钰又道:“那喝一口吧,喝一口总可以吧?”   太阴便应他所求抿了一小口。   一旁的秦钰笑的灿烂。好似打着什么鬼主意。   一口酒他还是承受得住的,并没有出现上次的情况。不过身体对这种东西难以适应是真的,过后不久,他便有些难受起来。秦钰自然是热切关怀的催促他上床休息。   太阴虽然依旧疑惑,但是对于他的小心思还是有把握的,不外乎是想要溜下山。于是暗中多施了点法力在捆仙术上。   秦钰知道。   ……   入夜,如此静谧。   秦钰在床上滚了两圈,脑海中却忍不住总是浮现太阴各种类型失态的模样,越想越兴奋,干脆睡不着了。 第211章 登仙劫   这时,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好似重物落地。   哈哈哈,来了来了!他立刻起身,轻声趴到门口,却什么也听不到,于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出去他就后悔了——   太阴身着单衣、手提纤魄,正一脸冰寒的立在客厅之中。   “阿钰。”他的长发有些缭乱,纷纷扬扬。声音低低沉沉,猜不出情绪,却将正欲转身溜走的秦钰给叫住了。   秦钰一咬牙,笑呵呵回过头来:“道长,你不是睡了吗?我听到外面有声音就出来了。哈哈。这是怎么了啊?家里来妖怪了吗?”说着便顺着他的视线往门口看去。   在夜色与灯光的交汇处,在凉风与暖流的碰撞中,有一道人影分外熟悉。   是个身形纤细的男子,脚踩木屐身穿和衫,领子开得很高,露出白皙好看的胸口,拥着一条颜色靓丽的动物披肩,手中握着一把镂空的小折扇,微微掩面,细而长的媚眼暗含笑意,正看着这边。   “哎呀,阿玉你怎么在这边啊?”秦钰很吃惊的样子。“道长你为什么要对阿玉这么凶呢?快把剑收起来啊!”   太阴面色沉了沉,划出一道剑刃直冲阿玉面门。   “道长!”秦钰当即瞳孔瞪得老大,为什么?他不是不随意杀生的吗?他不是心怀慈悲吗?他不是要拯救世人吗?他为什么要杀他?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事情接着便发生了。只见不远处的阿玉小折扇轻轻一扇,便接住了纤魄一击!如此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来自太阴的一击!   阿玉掩面轻笑出声。面对着一个面色深沉、一个面色震惊的二人,他缓了许久才开口道:“太阴仙长,奴真是三生有幸,可以领教您的身手。”   秦钰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你认识道长?”   阿玉看过来:“碧华宫主,若不认识才显得奇怪吧?”他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愈发显得魅惑撩人。   然而面对现在的他,不会有人再敢动别的心思。   “重新认识一下,在下玉藻前。”   “玉藻前?”对于这个名字秦钰显得疑惑。   一旁太阴的眉头却深深蹙起:“金毛玉面九尾狐?你不是……”   玉藻前轻笑出声:“道尊对于这些传说竟然如此信任?”   太阴缄口,片刻后问道:“不知阁下为何出现在这里?”   玉藻前:“只准道尊在这里出现,却不允许别人吗?”   太阴:“我在此自然是有原因的……难道,你就是白鹭要见的人?”   M   E   D   J   Z   L   太阴算出此处会出现一只大妖怪,门下弟子都不是对手所以才会亲自来此,而且他还算出这大妖怪与白鹭有关,那日白鹭确实现身了,可大妖怪却没有。他原想捉住白鹭细细查问,但他却被秦钰残忍的杀害了。   这些年他始终记挂着这件事情,只是整个秦城因为有他的存在没有再出过大妖。   面前的玉藻前法力高强,即便是他两面之缘都没有看破真身。若非今日近身接触,他也许依旧不会发现。   说起来,为何他会出现在自己房间?   玉藻前再一次轻笑出声:“自然不是我。我也是听说有人要在这里现身才过来的。只是过了这许久依旧不见,想来是白等了。”   白鹭不是个坏妖,天道可容。但也不是什么心慈面善的好妖。他既然有本事成为一山之君便是有些手段的。对于抢走他一切的秦钰自然是恨得牙痒痒。   然而以他自己之力也绝非是他的对手——他在进步,秦钰也在成长,而且速度更快。   所以他必须借助外力。而这个外力也就是那个算不出身份的大妖。   太阴:“我且一问,还望回答,那只大妖来自东方?”   玉藻前:“自然。”   太阴:“可是妖?”   玉藻前笑:“这是第二问。”   太阴蹙眉,后道:“是我失礼。多谢回答。”   他将小折扇拿开:“在下可否离开?”   太阴:“请随意。”   “告辞。”缓缓转身,离开前却又回头对着愣住的秦钰眨了眨眼睛“郎公子,你送的礼物在下很喜欢,多谢了。”   “不、不客气……”   “不过,下次可莫要叫我做这种事情了,惹你们家道长生气在下还是很害怕的。”   樱花缭乱,门口已经没有那道影子了。   先时秦钰都差不多忘记了,这下才想起自己做的好事。这个人,临走还不忘甩锅!   转身,太阴已经收了纤魄,只是面色很是差劲。他赶紧打马虎眼,转移话题:“道长,是妖、是妖!你不抓吗?那个阿玉是妖!”   “我抓他作甚?”太阴不甚在意。   “可他是妖啊!你们修仙的不是应该捉妖除魔吗?那是妖!”   “那是一只快要成仙的妖,我抓他作甚?况且也捉不住。”   若只是见了两面看不出真身,也只能证明他善于伪装。可今夜他轻而易举化解了自己两道攻击,这便足以说明玉藻前实力并不弱于自己。   甚至还在之上。   “快成仙的妖?妖真的可以成仙吗?”太阴要他修仙,他只觉得好笑,妖就是妖,修什么仙?   太阴走进了,神色依旧低沉:“我何时骗过你?”   他挨得太近了,以至于秦钰有些害怕:“道、道长,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回房睡觉?”   “可以。”他捡起他的一缕细发敛眸把玩“在那之前我希望有人可以解释一下今晚的事情。”   “咳,”秦钰干咳一声掩饰不安“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也不知道?”他对上他的眸子,其中隐隐含着一团怒火。   “道长、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坐下来念几遍清心诀。”   秦钰看着他,抿唇一笑,特别无害。   ……   “你们这些修仙的,不是应该断情绝欲吗?你现在这样不好吧,走火入魔怎么办?”   秦钰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有些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克制有礼的道长忽然就变身禽兽了呢?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太阴面色如常的帮他揉着腰:“你从何处听来的?” 第212章 登仙劫   “你不是向来这样的吗?这需要听吗?”   “阿钰,你怎么总是这般断章取义?”   秦钰不悦的抿了抿唇:“我整天被你绑在身边,又见识不到别的东西,不断章取义还能怎么办?”   他这个样子不仅不开心,还非常烦躁。   太阴有些心疼,安抚的吻了吻他:“过几日我们出一趟门吧。”   像一百多年前一样,两个人再一次出门了。只是那时秦钰还是一只十几岁的小妖怪,太阴是个刚历完死劫双目失明的道人。   而今,两人都比当时厉害许多,太阴更是重新生出双目。   ……   “道长,你为什么总是叫我阿钰?”暖阳热烈,秦钰懒散的仰在躺椅上。这句话问的很随意,好像有没有回应都可以。   一旁的太阴却忍不住惊奇的看过来:“你不知道却每次都答应?”   “也不是答应,只是知道你这样是在叫我。”   太阴沉默了。他忽然想起玉藻前来了,那时他就跟自己说他叫阿玉。所以,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什么?   在一起这么久,他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他看似都在接受,其实,只是无法拒绝而已。   空气沉默了很久,秦钰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太阴知道他快要睡着了,但还是说:“你的父亲姓秦,钰是你的名字。”   秦钰闭上的眉眼微微挑动,他转了转头睁开眼睛:“原来这是我的名字啊。”   他笑起来,有点高兴,也笑自己。   “嗯。”太阴也弯了唇角。阳光照耀下,他不觉敛了眉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畔打下一片暗影。   “那道长的名字呢?是什么?”   “嗯?”太阴回首“太阴。”   秦钰的声音有些落寞:“这不是道号吗?”   “嗯,我没有名字,道号就是名字。”   秦钰又笑起来,看向他的目光沾着惊奇。   他与潮涯等十二人是天人点化的精怪,托人世降生,修天道,化仙神,济世护生。   历经劫难,有的完全消散在了天地之间,有的成仙非仙,有的成为自然。只有他与潮涯仍荡于世间,不神不仙,不人不怪。   “所以你一定要修仙成神是吗?”   不知为何,他觉得秦钰并不希望他这样。他转了转视线道:“也不一定的,也许……一切还未可知。”   若要化仙成神必然要历经劫难。就像形神挥散的六人,也许他会跟他们一样。但是,既然是被天人点化,那他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秦钰回过头去,重新闭上双眼。他伤得有些重,对于野兽来说,睡一觉是最好的治疗方式。   ……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回到秦山上的别院了,四周有些黑漆漆的。他觉得有些口渴,就叫了一声:“道长?”   并无回应。   于是他摸索着下床,不小心碰到了身上的伤口,他缓了一会儿。   被太阴处理过了,但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可是他人呢?   雨哗啦哗啦的落着,远天的惊雷劈下来,瞬间让他颤了一下。   秦钰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大东方   雨幕像是天河泄露,太阴立在雨中,微微仰着头看天。   在他的不远处隔着雨幕有一道十分模糊的身影。虽模糊却十分熟悉。   他跌在地上,华丽的衣衫被血迹、法力还有雨水浸泡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呵呵。”   模糊的笑声响起来。   太阴那双已经睁到干涸的眸子有些异样的动了动。   “我真是不知道该感激你还是拉你一起陪葬。”   太阴哑声回到:“我没错。”   他没错。而且功德无量。   对面的人抬起眸子,隔着厚重的雨幕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拒绝飞升。”   “……”   “也第一次见利用天劫斩杀别人。”   “……多亏有你。”   “从今日起鬼界不欢迎你。”   蓦地,只剩下天漏般的雨幕。   秦钰冲着窗子外面看了很长时间,后来有道月色的流光快速的飞了过来。门扉打开,他忽然被拥入一个湿透了的怀里。   “道长你干什么?……我还受着伤呢!”   ……   “那天发生了什么?”裴劫下意识问。   月仙的身形有些不受控制的恍惚:“上天告诉我,阿钰是我的劫……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可能会跟大家一样。”   大家,是除了潮涯之外的其他十个人。   “传言都是假的,我们在六界中已经没人了。”   阳乌释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前途,从此只是世上一个普通的苦行僧。   长生在青城山化成了不败草木。   还有惑月峰。   更多的人一点痕迹也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   因为他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   月仙的目光还在远处那座巨大巍峨的宫殿上。那是秦煜在打败蛇帝之前就开始在北荒筹建的。蛇帝为此还来过。   可那时他已经不能把他怎样了。   宫殿中的东西都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包括组成宫殿的一砖一瓦。最多的是蛇帝的。   “那场斩杀鬼王的劫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还会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   “……有。”   他的劫是秦煜。而鬼王是一场意外。   “我杀了真的。”   裴劫偏头看他:“有一个假的?”   “有。”   假的,几乎是真的。如果他当时没有识破,现在也不会有人发现异样。   鬼界的水很深。他们的王是跟这个世界同时存在的,初时虽然没有入主鬼界,却是上天选中的。   在他进入鬼界前,遇见了两个很重要的人。   玉藻前。   炽木。   所以,那个人的陨落在这个世界造成了极大的反应。连太阴的飞升天劫都受到了影响。   “其实你也可以选择成为仙神之后与他继续保持关系。”裴劫低声道。   月仙摇了摇头:“我丢了一样东西。这些年,我一直没明白是什么。   ……直到不久之前。”   他与秦钰之前是有一个双向联系的,互相吸引。可是现在秦钰对他的吸引还在,他对秦钰的吸引却没有了。   “如果当时我选择了飞升,与他早就不会有关系了。” 第213章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秦钰不是可以被驯服的小妖。他不会屈居任何人之下。   他是跳脱的,可以凌驾在任何一种威势之上!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他带着他出门历练,斩妖除魔。这只是站在他的角度。   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秦钰居然收服了上古大妖!   一只一只,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能奈何他了。一道捆仙术,比麻绳都不如。   “谁愿意被压在身下?还不是因为当年打不过你又跑不掉?老子可是野狼,我滚了再见!”   他彻底翻脸了。   原来他做的那些事情反倒给了他便利。被历代封印住的上古大妖本来就限制重重,被他用了一些手段之后成了完全效命与他的契约奴。   那时他还不是蛇帝的对手。可随便一只大妖都能让蛇帝头疼。   蛇帝拿他无法,居然让他成长起来了。   后来蛇帝与他约战秦山。最终战败,被他用一种很奇怪的封印术封印了。看似是在息水湖底,实则是另一片空间。   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可是太阴还是追上去了。他现在没什么能做的了,只能一边走向秦钰,一边走向灭亡。   “你知道对信仰产生动摇的感觉吗?”他的信仰,也是他的使命。是天下苍生。   可是现在他不想那么做了。他被秦钰勾了魂了。   裴劫不知道。他没有。   “后来呢?”   月仙有片刻难以察觉的哽咽:“潮涯抹去了那些痕迹。”他于苍生有害的痕迹,包括他带秦钰走向上古大妖的事情。   然后去了天界。   “他是堕神?”   “是,他在仙界待过很长时间,也在天界待过很长时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做妖帝是上面的命令?”   “是,也不是……”   “你既然这么好奇,怎么不亲自来问我?”   月仙的话被打断了。   二人一起抬头看去,正看到秦煜悬身在面前的断崖上,一身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服饰,火红的图案张扬肆意的攀在金线绘成的轮廓上。   脸上脖子上是血色交叠的纹路。   他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人。   邪佞一笑。   他往前踏了一步,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对月仙道:“我说的那些话,你记得多少?”   月仙垂下眸子。   “那怎么还待在这里?滚!”   他说,此生不悔,来世不念。   那是他前一世说的最后一句话。面对着天界的军队,还有运筹帷幄的潮涯。他把他推开了,推回了潮涯的身边。   然后自刎而亡。   那一夜,妖帝自刎,月仙飞升,裴劫降世。   明知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却还是固执的想要找到他。明知道找不到了,他们不会再有关系了。   秦煜忽然伸手一抓——那只手上、还有不小心露出来的腕上,全部都是红色的痕迹。   裴劫的身体居然完全不受控制了!   捆仙术。   自从他被太阴捆了许多年之后,就深谙此道。   ——   他的宫殿已经被重新修整过了。虽然殿门上还有戮十三重剑划出的痕迹,但已无伤大雅。丢掉的东西也尽数回来了,除了被戮十三拿走的那些。   这是一个十分华丽的宫殿,六界中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与之比拟。   秦煜光明正大的将所有抢回来的东西都摆在了明面上,越是好的贵重的越是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连小小角落铺的地毯也来自于某个被他抢的连命都丢了的大妖身上。   他离开这个世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又回来了。   秦煜卧在阶上的王座中,翘着腿,支着脸,一双总是璀璨明亮的黑色瞳仁微微敛着。   裴劫被他绑着吊起来了。   过了很长时间,秦煜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你怎么不问?”   “……”   “刚刚不是有很多疑问?”他有些不悦。   这个殿宇很安静,里里外外虽然分布着不少妖怪,却无一人出声。   很多,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了。   裴劫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只是下意识呼吸重了些,也比平日快一些。   但很细微并不容易被发现。   秦煜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就垂下了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裴劫缓了缓,道:“听蛇帝说,你把前陈带回来了。”   秦煜蓦地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锋利冰冷。“你想拿回去?”   裴劫有片刻的犹豫:“十三需要它续命。”   秦煜忽然起身,然后背过身去。他的身形站的笔挺,头颅高抬。许久都没有说话。   裴劫就等着他。   过了很长时间,秦煜才哑声问道:“他快死了?”   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着衣袖边缘,似乎没有用力。   裴劫低声回到:“快了,我已经出来两天了。最多还能撑两日。”   “那天在魔界你没能救得了他吗?”   他舍弃他选择了戮十三,却居然没有保住他吗?   裴劫垂下眸子。   秦煜忽然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你既然去过魔界了,应该知道我可是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的。”   他继续往前走,错过裴劫的身形,停顿住:“你有什么东西可以与我交换?”   “我……”裴劫想了很多,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筹码足以令对方心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有,也不敢说出口。   所以他把主动权交给了秦煜。   秦煜走回来,面对着他牵起了唇角:“好。”   他随手一挥解了裴劫身上的捆仙术。然后幻出笛子,送到裴劫面前。   裴劫直视着他的眸子,寡淡的神情欲言又止,面对着保持笑容、有些居高临下的秦煜,过了很长时间,才将目光转向了笛子。   你为什么愿意付出那么多,来换一支笛子。   他想问的。   过了一会他忽然抬起手来。秦煜不解其意,偏头避开了。   “做什么!”十分冰冷的质问声。   裴劫说:“印记。”   秦煜斜了斜眼睛,浑不在意。   他想帮他,可他不需要。他现在的力量足够压制印记带来的负面影响,只是没办法让它收回去,也无法隐匿。   尤其是面对主人的时候。   直到他离开,秦煜忽然垂下了头。他的王座很高很大,衬的他的身形又小又单薄。他捂住脸颊,先是咬着牙低笑出声,最后却变成了压抑的哭声。   怎么这样…… 第214章 轮回   秦煜睡着了。团在王座上。   后来他觉得有点奇怪。具体也不知道哪里,就睁开了眼。然后看到近在眼前的月仙。   月仙看着他,神色复杂。   他没有推他,而是抬手掩住眼睛,笑了起来:“你应该在天上好好做你的神仙。”   月仙的呼吸很轻,抬手附上他的面颊,想要用指腹去触他的嘴唇。但被躲开了。   他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   想到刚刚混沌时喊出的名字,秦煜忍不住就又笑了。他知道他不好受。   他自己也不好受。   他笑,眼睛被掩住,也看不清其中颜色。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也不去拉。   他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起来的,最终还是起身离去,走到窗边:“你还有什么事吗?”   月仙的神色有些落寞:“我看到他离开了。”   秦煜垂下眉睫:“嗯,还会回来的。”   于是他就像没话找话一样说道:“你要小心蛇帝。”   蛇帝现在做的很多。他将手下全都放出去了,那些家伙在六界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可这个世上他最恨的应该是秦煜。他应该对他做些什么的。现在的状态太奇怪了。   秦煜应了一声:“这个时候,你应该去贯彻自己的道义与职责。”   月仙抿唇。   秦煜回过头来笑说:“要不我去请一下海神大人?”   如果这世上有谁一心为了月仙着想,只有潮涯了。   许多年前,也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秦煜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   当她得知好友会因此走向灭亡时,立刻便做出了决断。   “只剩下我们二人了。还有一个心境完全变了的阳乌释。你知道我们灭亡的结果吗?”   大军压境,秦煜面不改色的躺在荒川之境的大殿上。潮涯只身一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在进入轮回。他会在轮回中消失。”   秦煜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他还记得青城山,记得那个无缘一见的长生道尊。他们是一样的。   太阴,也会这样。   潮涯:“我不知道你对他究竟是什么心意。但应该不至于厌恶到想让他完全消失在这个世上吧?”   潮涯对他说完这些后,他转头就去找太阴了。他问他:“是不是真的?”   太阴却问他:“谁告诉你的?”   还能有谁?   秦煜狞笑:“去你妈的吧,老子不喜欢这种调调!”   只有两种选择,化神成仙和走向灭亡。   这世上居然会有这种无聊的事情?而且还与自己扯上了关系?经过他同意了吗?   于是秦煜冲出宫殿干了一场。   他来做妖怪还真就是天界的意思。现在却双双反目,生出再也无法消失的隔阂。   “你们有本事就再弄一个妖帝啊!”   整个天界都还没统一,他们上哪儿弄一个有这种潜质的人?   就算真的有,人家为什么不好好的竞天界之主,而要大费周章从头开始来竞妖界之主?   这个位置,还是他的。等他轮回,恢复力量,不会有任何人跟他抢。   这些,月仙都是知道的。   所以即便有那样一句决绝的别言,他心中的希冀始终都无法消失。   他是为了自己才这样选择的。   灵魂的最深处都无法抹消。   从他进入轮回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算,他去了很多地方,可始终算不出结果。   等他得知他的转世在被白鹭的转世霸凌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毁的看不出原先模样了。   息水湖畔的小镇。   白鹭死亡的地方。   关押蛇帝的地方。   是巧合吗?   是轮回必经。   可是,离开了那片区域,他突然能感知到他的所在了。抱着一只碗蹲在夹道里。眼眸中的光泽柔顺的像只羊羔,怯生生的。   跟他以前张牙舞爪的样子天差地别。   是因为恶事做的太多,报应了。   听到裴劫的名字让他莫名的心慌。   前一世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把他带回去过。碧华宫。他不敢说这个词了,他没有信心。   他知道裴劫。   他为什么知道他?   没有人可以对他的任何事情进行预测,他不受六界规则的制约,他是个异类。   戮十三,是玄晖抱回来的那个孩子。他来过。   裴劫与他关系很好。   ……   但是好在他愿意跟自己回去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忍受,因为他知道结丹的时候他一定会恢复记忆,恢复以前的一切。会记起他。   可是,他万万不该在那之前离开他。   不碍事,他死了。后面,下一道天劫也是可以的。   可是,天劫没来。他的金丹没了。   他变不回去了。就算变回去,也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可那是个没有心的人啊!他的血亲离世都没有产生动荡。那可是他仅有的血亲啊!他居然都不恨蛇帝?居然没有向他复仇?   这太可笑了。   可这些,都与他无关。   ——   被派往南疆的两个妖怪回来了,他们想要见秦煜,可是刚进入荒川之境便下意识停住了。   以大殿为中心,半个荒川之境都被一道强大的结界包裹住了。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结界的状态却让人心中发怵。   “君上?”   没有回应。   秦煜蜷缩在巨大的王座中,缩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用力。他压抑不住了,可是不想让人知道。   他是谁啊,是从天上坠下来的星辰,是妖帝。他什么都敢要,什么都敢抢。却独独因为一个人无能为力。   裴劫心中究竟有没有他?   没有,他连心都没有!   秦煜一拳打在旁边。座椅和后面威严赫赫的墙壁全都塌了。   他从一片狼藉中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窗户边,想要透透气。   为什么这么憋闷?就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   一推,整个墙都没了。   他深呼吸一口,却难耐的按住了心口。因为承受不住,干脆跌在了碎成渣的混凝土中,沾了一脸灰。   “呜……”   他没有力气爬起来了。泪水像是被解开封印的洪兽,他根本拦不住,哗啦哗啦,落了满脸,也润湿了脸下的灰土。   凭什么啊。凭什么自己要遭受这种痛苦。   他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所有的眼泪,都给了他了。 第215章 抢劫去吧   连成全太阴的那个夜晚,他都是流血不流泪。   他为什么要遇见他?   如果没有他,小镇被灭的那天他就可以恢复。   或者,第一次结丹的时候也可以恢复。   再不济,还有接下来的元婴劫。   三次机会,都是因为他!   他凭什么出现在他的人生当中?   他凭什么为他遭受这种痛苦?   他凭什么不救他啊?居然任由蛇帝把他扔进了封魔镜!   ——因为,他得救戮十三。   秦煜掩住面颊,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   他知道蛇帝是什么意思了。他抢了人家那么久,总是欺负人家。这一回,终于有一样挣不走了。   他赢不了戮十三。   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容器吗!   他站起身,胡乱地踢着地上的东西,跌跌撞撞,想要抓住些什么。   “呜呜……”   然后一口咬住了地毯,抬起袖子抱住头,把整个人都藏起来了。   不就是蛇帝弄出来的一个东西吗?他都把人按着欺负上千年了,居然在为了他造出来的一个小东西这样?   太不像话了!   秦煜摸了摸脸站起身来。衣服有点乱,于是又理了理衣服。头发也乱了,于是干脆把发冠摘下来了。   长发散落,一身轻松。   ——他居然,很讨厌这顶王冠?   秦煜胡乱地束了束自己的头发,又把王冠戴正了。   这是他从蛇帝那里抢来的。   一个裴劫算什么,这才是蛇帝最看重的!   他倔强又高傲的抬着头颅,向着王座走去。可刚踏上台阶,他就忍不住跪了下来,团成一团,像是住在母亲腹中的婴孩。   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息水湖畔,是他无所事事时随意的打发时间。就像他闲时弹了一首曲子,午睡醒来发了一会呆,前去崖边吹风时袖的一卷书。   又或者在月境池修行累了无意识抓了一把草,独自下棋时在黑白棋间的交替。   他对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随意又不要紧的。有也好,没有也罢,都无所谓。   他没法否认,他就是羡慕戮十三。已经嫉妒到了极致。   他也想从小跟在他身边,也想被他看得这么重。   也许整个流云惑月宫加起来都及不上戮十三一半。而他,不过是那一半的小小一部分,如此微不足道。   泪水如注,他蜷得更紧了。   不是吗,从一开始就是他死皮赖脸、纠缠不清。   裴劫他,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过!   绝望的嘶吼几乎响彻整个北荒,他无所顾忌的释放着自己身上的威压。即便有结界关着,还是引发了天象异变。   怎么这样啊?   他因为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废物。可他又给了他什么?   煜。   他凭什么给他改名字啊?   还不如钰呢。至少有人对他珍之重之。   谁呢?   秦煜一拳击出,碎了一半的王座彻底成了碎块,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自己这都遇见的什么人啊?怎么就不能遇见个好的?两个加起来还没有相柳好。至少欺负他的时候心情会变好。   秦煜摸了摸脸,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再把蛇帝按在地上打一顿。   可是人家现在在魔界呢。天地都快让他翻个个儿了,他没把握能赢人家了。   相柳也不是好东西!   可是他不想揍别人。揍别人没有手感,只有相柳能给他想要的感觉。   他忽然很想回到原点,千年前的战场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让他揍还不服输的蛇帝。就算自己揍他,抢他的东西,他还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一战。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肯这样了呢?   他想不起来了。   但那时是最简单的。没有太阴,没有裴劫,没有戮十三。   只有一个相柳。   要是自己当年对他稍微好一点的话,也不会这般势同水火吧?说不定可以坐在一起喝茶谈天?聊一聊怎样让自己的境界更高,六界中都有什么趣事?   嗤笑一声,秦煜忍不住想,这上千年算是白活了。   他躺在地上,慢慢平静下来。   沉静一会后,他又忍不住想,裴劫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他又想起来,他们并没有明说。裴劫会不会根本不会回来?   可能的。他空空如也的心大概想不了那么多。   门外徘徊已久的大妖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呐喊起来:   “老大,抢劫去吧?!”   殿门大开,劲风灌了满堂。眼帘中是玄衣加身、头戴金冠的妖界之主,他的眼神浩如星海、深邃坚定,不容抗拒。   “随我去流云惑月宫!”   妖风渐起,顷刻压境。沉寂许久的锁妖塔随声附和着震荡起来。   流云惑月宫流年不利,刚结束了魔兵围宫的惨状,又迎来了妖族袭击。   而且因为魔族祸乱众生的原因,养好伤的弟子都出门了,现在山上的人比之前更少!   那什么结界在秦煜眼中仿若无物,他一点也不客气,放任手下到处搜刮。   “不准伤人。”   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给自己的手下立规矩。   有只妖怪临走时又问了一句:“不占领?”这可是常规操作。   秦煜有些不耐烦:“随便!”说完他自己先走了。   “仙家的宝物不香吗,你在这自讨没趣?”   “我这不是想确认一下嘛。”   “老大是来抢人的,他要是打算把这地儿占了,需要抢人?”   ——   月境池   “师哥……”   戮十三晃了晃身子,眼中才渐渐有了焦距:“外面好吵啊。”   “你不要管。”   前陈已经溶进他的体内了,他在为他安魂。   忽然,结界被人用力的拍打起来:“弋染!弋染!”   裴劫随手撤掉结界。   “小师叔祖带着妖族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影倒着飞了进来。   “昝云!”   秦煜收回腿弹了弹衣摆,缓缓走了进来。   “怎么?提前报信让他们逃跑?”   对于他们这些小辈来说,现在的秦煜太恐怖了,一脸已经变暗的血色纹路,阴鸷的眸和危险的气息。   太陌生了。   二人不敢言语,缩在原处难以动弹。   这短短数月简直是他们人生当中最跌宕起伏的一段经历了。   玩闹多年的朋友忽然变成了最神秘的师伯;敬仰崇拜的师伯命在旦夕;很照顾他们的师叔殒命在外,再也见不着了。   山门被破了一次又一次。   还有他们艳羡的小师叔祖,居然变成了妖帝。 第216章 妖帝娶亲   几个妖怪鱼贯而入分散开将他们围住。   秦煜缓缓走进来,想了想,先把风诵和昝云绑住了:“丢出去。”   结界被重新关好,秦煜撩起衣摆,盘膝坐在不远处:“我来接你。”   裴劫面色不变道:“等我弹完。”   秦煜:“好。”   秦煜:“带回去弹也可以。”   面如白纸的戮十三嗤笑一声。秦煜疑惑的看向他,带着些不耐。   戮十三艰难的说道:“带回去,你有空管我吗?”   秦煜耸耸肩:“还真没空。”   戮十三抿了抿唇,努力压制住想哭的冲动。然后说:“对我师哥好点。”   他的师哥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知道,他一定也希望跟秦煜在一起。   安魂曲奏完了,裴劫抬起头看向他。不待说话,戮十三就冲着他微微一笑:“师哥,我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琴弦的颤动渐趋停下了。   “好。”   跟之前的两次魔兵围宫都不同,妖族来得快,去的也快。虽然抢了很多东西,还把锁妖塔给破开了,却没伤人。   他们走后,立刻有人来了月境池。那里除了一个虚弱的戮十三之外,什么都没有。   “九清被他带走了?”   戮十三缓缓地点了点头:“师哥自愿的。”   “你现在怎么样?”   这下他没憋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其实我感觉很不好。”   “师兄,你能不能叫师尊回来?”他垂下头“我怕我以后都见不着他了……”   ——   ——   被秦煜毁了一半的大殿已经恢复如初了,而且布置的很喜庆。   红艳如血的绸缎缀满整个荒川之境,红烛、灯笼,还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妖怪。   铺满整个大殿的地毯已经换了,全都是红色的柔软皮毛——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秦煜停下来,任由手下人带裴劫走了。   他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许久都没有回神。总是一身白衣,如果换成别的,会是什么样?   他下意识抬起脚来,跟了上去。   “老大,老大!”   秦煜慢半拍的应了一声。   “你的!”   “我的?”   眼前的妖怪带了一件新艳艳的衣服,黑色的底,金色的线,肆意攀爬的火红图案。   “按照你的喜好做的。”   蹙眉:“这跟我现在穿的有什么不同?”   “婚服,肯定不一样。您放心吧!”   秦煜又看了一眼,视线转向裴劫离去的方向:“他的一样?”   小妖怪说:“肯定是一套。但是不太一样。哎呀你过会不就知道了吗!”   秦煜抬脚就走。小妖怪一愣:“老大,你要去哪?你不换衣服吗?你的寝殿在这边啊!”   秦煜来到了窗子外面,微微一推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   帐幔轻扬,里面有他的人,正在帮裴劫梳妆。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他看不到他的表情。扬扬落落的帐幔使得他的身形也有些影影绰绰的。   秦煜敛住眸子,藏住其中笑意。   他可不会生。这第三梳没用。   正想着,有个侍女捧来婚服。裴劫从善如流的起身,任由她们为自己更衣。   秦煜面色一变:“住手!”   殿里的人具是一惊。   却见一团气息自窗外而来,片刻便到了近前:“不准碰他!”   已经被伸展开的婚服完整的展露在了他的面前,长至弋地,庄严又华丽。   比起他那一件,裴劫这件红色的面积要更大一些,但可以明显看出来与他的一致。   秦煜忍不住出了会儿神,才有空理那些已经不知所措的小妖怪。   “出去!”   小妖怪们面面相觑,想离开又觉得应该把衣服放下。可这衣服拿起来该穿在人的身上,随意放置的话太不妥。于是更加无措。   秦煜一把夺过来:“我自己来!”。   “君上亲自动手,这恐怕不妥吧?”   眉头一蹙,秦煜十分不悦:“我是这里的规矩,哪里有什么妥不妥的!”   小妖怪立刻又惊又俱的退出去了。   殿内安静下来,心脏的跃动声变得清晰。秦煜揪着衣服顿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他就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   其实裴劫已经换过里衣了,现在不过是要将剩下的外袍穿上而已。   可是刚刚,一看到有人要帮他穿衣服他就烦躁的厉害,就像是什么隐秘被冒犯了一样。   不,裴劫就是他的隐秘,他就是被冒犯了。   秦煜垂着头把衣服展开,绕着他转了半圈帮他穿好了那件婚服。他又跑到他身后去,理了理衣领。可是他有点高,秦煜需要微微点一下脚尖。   气氛很安静。   秦煜默了一会儿,忽然闷闷的问:“你愿意跟我成婚吗?”   裴劫下意识抖了抖眉毛。秦煜站在他的后面,他看不见他。   “我……”   “来人!”   秦煜没有勇气听下去,他已经后悔问出来了。   人都抢来了,他居然还在纠结这种问题?笑话!   于是他走出去了:“你们继续,我去换衣服。”   也不等人反应他就消失了。跟逃跑似的,不给裴劫一丝说第二个字的机会。   裴劫的视线追着他,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老大,你怎么从那里出来了?”刚刚追着他的小妖怪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裴劫待的偏殿。   秦煜斜了他一眼,回屋换衣服。   今天,他要跟裴劫成婚。   是临时起意,也没有告诉什么人。   秦煜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值得他邀请的人不多,匪夷那个老不死的就算了,反正相看两相厌。   相柳——他有点想邀请他的。但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来。所以以后再通知吧。   流云宫的人。   自己刚带人给他们抢了一通,对方估计正恨的他牙痒痒呢。   所以便没什么人了。   裴劫那边也没什么人了。   所以就他手下这些人意思意思就行了。   秦煜坐在大殿里等着,隐在衣袖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出了许多细汗,冷冷的。   在他的下方,是他手下的大妖怪,然后才是比较好用的小妖怪。   很热闹。   可他却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产生了结界,不在同一个世界。   他能明晰感受到自己胸腔加快的跃动声。   终于,大殿门口出现了心驰神往的身影。 第217章 妖帝娶亲   “他说过自己喜欢你吗?”   大殿的尽头,在众人的簇拥中缓慢走向自己的人身形高大,穿着一件与自己一致的婚服。   他的头上盖着一块与服饰一致的红盖头,三千青丝漏出,比衣服上的黑色还要深沉冷幽。   除了头发,属于他的一切都被遮盖住了,看不见。   他在向自己走来。   “他说过他喜欢你吗?”   蛇帝玩味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他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是他在南海边的小木屋时听到的那些。   是蛇帝诱他去魔界故意为之。   而答案,当然是没有。   秦煜的心口轻微抽搐了一下。他步下台阶,抬起手,握住裴劫。   还是熟悉的触感,温凉的体温,有些坚硬。   “你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吗?”   秦煜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来。   不管喜不喜欢,不管究竟在想什么,今天,他必须要让他完全成为自己的人!   于是,他手心的力气收紧了些。   “我是天生天养的。所以高堂就一块拜过天地吧?”   “好。”   秦煜下意识输出一口气。   其实他想说裴劫的父母都已经归于天地了,所以拜拜天地吧。但没说出来。   他是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却很怕他会难过。   “一拜天地!”   二人携着手,对着不老天地俯身一拜。   其实,天地也好日月也好,在秦煜眼中不过浮云。这天下敬仰的神明仙佛,他都不放在眼中。   可是这是规矩,要成婚就要按照仪式来。仪式完整了,才能算真的成婚了。是名正言顺!   所以,对着天地低一低头就低一低头。   “二拜高堂!”   秦煜确实是天生天养的,但他现在的肉身却是后天赐予的。虽然重新轮回了一遍。但还是感谢给予他身体发肤之人。   还有裴劫的父母。   他见过裴劫的父亲。   而他的母亲作为上古魔族,在死亡之后会归于最原始的状态,成为一缕恶念,回归黑暗本源。   秦煜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握得更紧了些。   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祝福。   “夫妻对拜!”   他们面对着面。隔着一层红纱。   红纱的外面是他,红纱的里面是他。   只有他可以掀开。   秦煜深呼吸一口,与他面对着面,深深的鞠了一躬。   明明已经做过无数次亲密的事情了,这一次,却叫他体会了更加陌生的慌乱。   自今日起,他就是他最亲密的人,一起拜过天地的夫妻,没有任何阻碍可以将他们分开!   “送入洞房!”   秦煜携着他的手,走向自己的寝殿。   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好想拉着他跑过去。   扛起来跑。   跑进去,关上门,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面。   于是他真这么干了。   “君、君上?”   秦煜眨眨眼睛:“你们干什么?”   小妖怪无辜的看了看里面:“还没完呢。”   秦煜恶狠狠的说:“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于是小妖怪立刻用手把眼睛捂住了。再也没人敢提进一下妖帝寝殿这种要求了。   有人将流程讲了一遍。   秦煜听一半忘一半,十分不耐。最后大门一关完全安静后才好了一点。   可一安静下来他就想起现在只有他跟裴劫两个人了。他趴在门上好一会儿,才抬脚进入内殿。   裴劫就被他端端正正的摆在床上坐着。   这里不是魔界,没有那么幽静的黑暗,红烛高照,帐幔轻晃,有些迷了他的眼睛。   秦煜坐在他的旁边,抬了好几次手,都没能碰到那个薄薄的红盖头。   最后,他心一狠,手一揪!   裴劫他总是穿一身白色的流云惑月袍,看起来很干净,让人不敢亵渎。   当然了,这对他没用,他都不知道对他做过多过分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他穿别的颜色是什么样的。   秦煜对这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他喜欢黑衣是因为蛇帝喜欢穿,他总是穿一身黑,于是他也弄一身黑。   可是他觉得一身黑太单调了,有点压抑。   他想靓丽一点,鲜艳一点。于是慢慢的,他的衣服就变成现在这种调调了。   至于好不好看,适不适合他,他没怎么在意过。   也没想过裴劫穿上会是什么样的。   明明还是原先的人,还是原先的样子,眉眼也好,身形也好,连表情也是,一点都没有变。可是又完全不一样了。   秦煜愣在了原地。   裴劫被他看得久了,想说些什么。   可他没说出来。   秦煜忽然靠过来,一边把他往下压一边亲他。   他失去思考能力了。   裴劫没有拒绝他。   这种感觉很陌生,令他略微有些不适。   秦煜他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整日只知道跟着他的秦煜了。他现在是妖帝,一界之主。   天界没有神主,蛇帝没有被规则承认,黄鬼魂飞魄散。   现在只有六个的一界之主。   可是秦煜又忽然停下了。太突然了。   他坐直身子,把裴劫也拉回来,又把盖头给他盖回去了。   裴劫不解:“秦煜?”   秦煜冷静了一会儿,把他乱了的衣服也整理了一下。   是因为自己太久没跟他亲热了。   一定是这样。   算了都是借口。自己本来就是个色狼。   秦煜认命。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桌案上,那里还摆了几个托盘,里面放了他今晚需要用的东西。   称心如意。   他拿起秤杆儿,打算重新、按照‘规矩’来一遍。   红色的盖头被一点一点挑起来,冷白的皮肤慢慢露出来。然后是殷红的唇,被他亲的稍微有点儿肿。脸颊、鼻梁、眼睛。   他怎么能总是一种表情呢?   不,也不是,他会笑的。也会落寞。   他自杀的时候在想什么?   那时,一定不会是这样平静无波的。   秦煜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只是在一厢情愿的喜欢他,却没能真的了解他。   可能是他沉默的有点久,裴劫抬起头来看向他。   一眼,他就屏住了呼吸。   “秦煜?”   秦煜掩饰性的咳了一声。他真是栽在他手里了。   他转回去,倒了两杯酒回来。   合卺。   然后又躲开他的视线。   裴劫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酒杯,一声不吭。   秦煜一直没听到动静,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看他。他微微蹙着眉头,清冷寡淡的眸中有些不开心。   他果然不愿意跟自己成婚! 第218章 妖帝娶亲   “不想喝就不要喝了。”秦煜一把夺过酒杯来。   他太粗鲁了,一杯酒洒了一半。   “你干什么?”   质问?   秦煜忽然就很委屈。他的胸口用力起伏着,没一会儿眼眶就变红了。   裴劫的眉峰不解的扬了扬,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气急,将酒杯全都摔在了地上。   柔软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激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秦煜觉得很不过瘾,抬起脚来踩了好几下。   “你不想成婚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拒绝我!”   裴劫看着他:“我没有。”   可是秦煜听不进去:“在魔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管我!”   裴劫张了张嘴,缓缓垂下头:“对不起。”   秦煜更气了,他简直都要气炸了!他转过身去,把摆着各种东西的桌案一脚踹翻了。这还没完,又使劲踢了几脚,直把那些东西踢了个稀巴烂。   “你就只知道戮十三。”   他的气焰消了大半,很委屈。   忽然,他觉得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并不温暖的怀抱,还有些坚硬。   “你能对他好,就不能也对我好点吗?”   “就不能像对他一样上心吗?”   秦煜难受极了,忍不住哽咽了两下。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反正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一样的。”   “什么?”   秦煜抬起袖子来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回过头来。   裴劫却躲闪了他的视线:“不一样的。”   他垂着眼睛,看起来很懊恼。   秦煜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他根本就没有这些感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只知道这跟对戮十三不一样。   其实他对自己已经很不错了,去哪都带着,会紧张自己,会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还让自己住在小木屋里。   这都能证明,自己对他也是不一样的。   秦煜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管我?”   裴劫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再影响你了。”   秦煜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   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受他影响,他已经错过了三次机会。   裴劫点了点头。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情。他自己也无法描述。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戮十三,他一定会跟着跳下去。   “怎么会?什么时候?”   裴劫垂下视线:“很早之前。”   在他的第一个金丹劫之后,他的仙魔劫之前。有一天月仙忽然去月境池找他。   那天他忽然反应过来了,月仙对秦煜的不同之处。   结合一切知道的,他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妖帝自刎,月仙飞升。   大家都说月仙是因为斩杀了鬼王功德圆满,但这距离飞升太久远了。   反倒是另一件事,十分隐秘的、几乎没人知道的事情,时间离得很近。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先后顺序。   “你那么早就知道了?”秦煜不敢置信。   “是在知道你的能力时确定的。”   出了很多事。太乱了。他只是本能的去关心近在眼前的事情。当他将戮十三带回来,也就围着他转了。   对他,近两百年的习惯,不容易改。   秦煜咬了咬牙:“知道我需要一个契机,置之死地?”   没有金丹他就变不回来。但一颗金丹对于他来说也并不难结。   抢就行了。   可仅凭他自己,他是什么都干不成了。   “你就不怕是自己猜错了,我真的死了吗?”他憋不住了,眼泪顺着就淌了下来。   很怕,特别怕,他当时都快疯了!   然后产生了一种从前没有过得情绪。他希望这世/z。/m。/上没有蛇帝,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他希望他消失!   没有他,魔界是好好地。戮十三是好好地。秦煜也会好好的。   他抱他的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浑身冰凉:“对不起。”   秦煜闷在他的胸口,用力捶了他一下:“你就仗着我喜欢你!”知道他会贴上来,知道他怎么都摆脱不掉。   知道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裴劫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我说过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秦煜抬起头来,先恨恨的咬了他一下:“取悦我。”   “好。”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落在心口,让人脱力。秦煜用力攀住他的肩膀,任由他将自己抱了起来。   ……   他有些出神,伏在裴劫的怀里揪床幔上的流苏穗穗,没一会儿就揪秃噜皮了。然后揪下一个。   裴劫握住他的手:“你在想什么?”   秦煜翻了个身:“我在想以后咱俩之间怎么称呼。”   裴劫:“那你想好了吗?”   秦煜:“想好了,我决定了,以后咱俩各论各的,你管我叫相公我管你叫夫君!”   秦煜蹙眉:“你这个拒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裴劫否认:“没有,我没有。”   秦煜:“那好,现在就叫一声试试。”   “……”   裴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的秦煜心里发虚。然后低下头去。   秦煜:“我让你叫我,你亲我干什么?等……”   等什么等,比起嘴上占便宜,他果然想要的更多。   可惜合卺酒没喝成,其他的东西也都乱七八糟的散在整个殿里。   秦煜够了一只酒杯过来,有点惋惜。到底还是没按规矩来。   早知道喝完发脾气了。   裴劫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隐晦不明。他牵住他的一只手,吻了吻他的耳廓:“魔尊给的东西还在吗?”   一说起魔尊,秦煜首先想到的便是蛇帝相柳。可是他知道裴劫说的不是。   “有的。”他把一切跟裴劫有关的东西都塞在了那个小荷包里,贴身收了许多年。   他抽出手来,将那只酒杯摆在一边,然后拽过乱糟糟丢在地上的衣服堆。摸了摸,抓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小的白色珠子在烛光下有些冷幽,艳丽的光泽穿透外壁,并不收敛的展示着自己。   秦煜忽然觉得肩头一痛。   “合婚用的。”   他看到珠子的外壁如同牡丹花瓣一般,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了被紧紧包裹在最里面的东西。   像是清晨花叶上一颗饱满的露珠儿,透着心尖尖才有的颜色。因为太好看了,那并不像是一滴鲜血。   他有点能理解为什么当年有人要抢了。 第219章 婚契   “这是什么神秘的仪式?”   他的肩头被咬破了,鲜血凝成滴水状浮了起来。   两滴鲜血在花苞中交融,完整的合成了一滴。裴劫没ME独家整理有回话,而是捧着他的脸颊,将他的视线转了过来。   也不知何时,那滴血液浮到了二人之间。   轻吻与血腥,浮动的灵力掀起了窗幔,十指相扣。   秦煜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他下意识顾盼起来,却什么都没发现。“我这是怎么了?”   裴劫摸了摸他的颈窝,秦煜才后知后觉。   “没了?”   “嗯。”   “为什么?”   裴劫的目光总是淡淡的,他看着秦煜散乱了的鬓发,帮他理了理,抚平肩上的伤口说:“魔族的婚契是高于其他契约的。”   只要签订了这样的契约,那原先所有的都会被自动取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有两种方式,死亡或者建立高级契约。   可所谓的高级契约,就是婚契了。   秦煜的心里忽然难受的厉害,又难受又生气,他一发狠,干脆咬住了裴劫的胸口!   血腥味充斥着口腔,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裴劫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在给他顺着毛。   秦煜忽然哽咽一声,接着就哭出来了。   他松口:“魔尊都同意了,你居然选择去死!”   “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吗?”   “不是。”裴劫帮他擦着眼泪“我当时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并没有把他看的多么重,所以不足以影响某些决定。   秦煜垂着头可怜兮兮的哭着:“那你为什么?”   他忽然感受不到任何动作了。连呼吸声都轻的快听不到了。秦煜有些疑惑的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   裴劫垂着头,浓密的眼睫轻轻盖住他向来寡淡的眸子,似乎藏住了什么。   秦煜捧起他的脸来,强迫他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看到他的眼神,他的心脏忽的抽搐了一下,特别疼。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裴劫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头,低声说:“我有点想念他们了。”   他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将整张脸埋进了秦煜的颈窝中。   想他们了,想小木屋了。想屋檐上挂的海螺风铃,想扶桑树上四季不变的小白花,想树旁边那块大石头,他小时候没少在上面磕伤过。还想一望无际的南海,时而雾蒙蒙的,总有一只小船由远及近。   长发散开,铺满后背。秦煜轻轻摸着,侧头吻他:“以后都有我。”   裴劫收紧了手臂,将他用力箍进怀里。   除了小木屋,他没什么可以凭吊的了。卿月碎了,前陈溶进了戮十三体内。还有魔界,被蛇帝占了。连惑月峰上都没有丝毫痕迹了。   与他们有关的一切都在消失。   与自己有关的,也在消失。   秦煜说:“我不管你们魔界是什么规矩,反正成了婚你就是我的人了。离开我你想都不要想!”   “嗯。”裴劫轻轻应着。   秦煜又说:“看到这个宫殿了吗?以前用来装我从外面抢的东西,以后就用来关你了。”   “嗯。”   “你不用怕闷,它不仅大,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随便找两个就可以解闷了。”   “嗯。”   秦煜咳了一下:“最主要的是,你得记得取悦我。”   他屏息听着,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熟悉的应答。他有些热,耳朵尖发烫。   怎么就这么听话?   怎么就不知道拒绝一下?   这种拱手相让任君采颉的样子让他不太爽,感觉很无力,他浑身的劲都没处使。   最好是拒绝他、厌弃他、拼命反抗他,然后他狭着狂风暴雨而来,不顾他的意愿,狠揍一遍,绑回来,关上门,再锁住。   嗯……直接把流云宫占了,关上门、再锁住,也可以。   他喜欢这种调调。   这才是他的调调!   秦煜在心底里按照两个剧本演了两遍,走神走到异次元。等回过神来就发现,乖乖裴劫已经开始取悦他了。   上天对他非常好,怎么会让他经历相似剧情呢?只有新的事物才会产生无数乐趣。   ……   那套婚服那么好,秦煜没舍得撕。他捡起来拂了拂,将属于自己的那件穿在身上,然后等着裴劫睡醒。   昨天还是他第一次见他穿其他颜色。没想到这么好看。他没看够,想让他继续穿给自己看。   最好只给自己看。   秦煜抱着衣服倒在旁边注视着他。裴劫睡得安详,眉眼寡淡,呼吸很轻。   他的宫殿,他的床,床上是他的人。   他一路走来,那么遥远,经历了许多,已经有千年了。为的大概就是这个。   只是,他还得一点一点去教他,教他怎样对自己,才算是对爱的人。   日后教会了,想想就很有成就感!   ……   秦煜与裴劫在一起缠绵多日,直到有人造访。   荒川之境的外面徘徊着一个仙人。有些眼生,但几个大妖认得。   “我去看看,你们警醒着点。”   有只大妖站了出来。但临去时又嘱托道:“一定注意啊,看情况不对立刻动手!”   “知道了,我们一起看着。”   其实那个仙人看起来没什么过人之处。可他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溜进了宫殿。   “仙使所来何事?”   小仙望了望宫殿,问:“你们妖界有喜事?”   大妖回道:“是的,君上不日前成婚了。”   小仙点了点头:“是裴九清?”   大妖:“是的。”   小仙的神色有些奇异。他沉吟片刻:“我来传个话,你通传一声吧。”   大妖为难:“仙使别为难我了,我还没活够。”   小仙轻笑:“那不成,咱们都是替人跑腿的,差事还是要办的。”   大妖不知作何回复。直觉告诉他,这个小仙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大妖:“那我去试试。”   “有劳了。”   大妖:“仙使先别谢,我不一定办得成。”   小仙调侃:“怎么,他现在乐不思蜀,连门都不出了?”   大妖:“……”   不过多久,大妖就回来了。他真的很惜命,不想做危险的事。   小仙蹙着眉头:“我知他荒淫残暴,但我必须见他。”   大妖纠正道:“仙使形容不贴切,遇上这位之前,我们君上跟第二个字不沾边。”   小仙:“你们这还怪到人家头上了?”   他笑了会,道:“行了,过场走过了,之后就别怪我无礼了。” 第220章 师哥,你回来啦   同一时刻的流云惑月宫。   黎煋是唯一还留在山上的囫囵人了。所有人都跑出去,为这个动荡的世代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处理完事情后去了一趟月境池。去看看戮十三。   光秃秃的月境池,一眼全貌的池水。戮十三在饮泣。   像是在黑夜迷路的小孩儿,他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哭。   黎煋走进了,轻声问:“十三,你想九清了吗?”   戮十三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   ——   秦煜老早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了。他开结界开到对方脚跟前,明目张胆的拒绝见客。   而这些,一直到黎煋过来。   黎煋肯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秦煜回头看了看,打算找个人把他轰走。   可是黎煋有本事,在此之前已经让他的手下领进了门。   秦煜黑着一张脸,打算把下面那个家伙一起扔出去。   可大妖还捧着一颗真心为他着想:“老大,这位仙人不是那个地方来的。”   黎煋微笑。   大妖继续说:“那天咱们去流云宫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了,我觉得他是好人。”   黎煋微笑。   秦煜:“好什么好,他是来跟你老大抢人的!”   大妖顿时愣住了。   “我……我可是咱们妖界最可爱的妖了,你居然骗我?”   秦煜没眼看:“自己去面壁,别丢人了。”   大妖离去。转身时,十分幽怨的看了黎煋一眼。   “小师叔。”黎煋还是跟以前一样。   秦煜打断他:“别,我不想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你还是赶紧走吧。”   可是晚了,裴劫出来了。   “裴劫!”   “九清。”   那套衣服是真的适合他,衬得他的眉眼愈发深邃。他好像猜到了什么,隐在衣袖下的手攥的死紧。   秦煜迎过去牵住他的手,很努力才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十三还好吗?”   黎煋收起从刚刚开始就保持不变的笑容:“你还是回去看一下吧。”   他都过来找他了。   裴劫的手凉的厉害。   他偏头看向秦煜:“我回去一趟。”   他没发现,自己的手劲有多大。秦煜忽略掉被攥疼的手,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回去。”   “好。”   戮十三是他的宝贝疙瘩,就算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   三个人风风火火出了荒川之境。可刚出去,秦煜就让人拦住了。   他一气,直接甩出一击。   “说了不见!”   可对方不是善茬,躲开一击又拦住他的去路。   秦煜额筋突突直跳:“给你脸了!”   二人有来有回,直接就在宫殿边上打起来了。而且看架势一时半会完不了。   “卧槽!”   他磨着牙,缓了会看向裴劫:“你先去吧,我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他们都成婚了,而且是按照魔界的规矩。   他不断的在心里说服自己,却还是半天才松开了他的手。   裴劫一走,他彻底没有顾虑了。   “潮涯,你干什么!”   潮涯有许多面孔,仙界和天界的。没飞升前又是别的样子。很少有人能分辨的清楚。   潮涯从容不迫:“跟我走一趟。”   “去干啥?见太阴还是匪夷?”   潮涯正要作答,秦煜直接爆喝一声:“老子不见!”   忽然,潮涯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秦煜有些纳罕,但是手上的攻击并没有收势。   “关于裴劫的一些事情,你们是不是一直都没弄明白?”   ——   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戮十三被玄晖罚了,又害怕又委屈。师哥对他最好啦,于是就站在他面前哭。   而裴劫呢,不怎么会安慰人,就看着他哭。有的时候见他气儿不顺了,就迟疑的、不确定的轻轻拍他的背。   于是戮十三就顺势扑到他怀里去,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   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些力气了,他的眼泪冰凉透明,流的无声无息。   “师哥,你回来啦。”他的嘴角一咧,笑的比哭还难看。   裴劫抬了抬手,却根本不敢触碰他。“十三,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戮十三:“可不是嘛,我可担心你了。”   裴劫就问:“担心什么?”   戮十三的神情略显恍惚:“我听说妖帝他可凶了。我还偷了他的东西,万一他把火都发到你身上可怎么办?”   裴劫笑了下:“没有,他对我很好。”   戮十三像是松了一大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裴劫很轻的触了触他的头发,比对待初生的婴孩还要小心翼翼。   “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戮十三苍白的笑着:“没有啦,”已经没有知觉了“师哥,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裴劫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嗯,秦煜找人做的。你要是喜欢的话也给你做几套。”   戮十三:“我才不穿他的衣服!”   裴劫看着他。   戮十三说:“我不喜欢他。”   然后补充道:“我特别讨厌他。”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   “你干嘛把他捡回来啊?”   可秦煜不是裴劫捡回来的。   裴劫轻轻拭去他的眼泪。   “他穿我的衣服。”   “住我的屋子。”   “他还非要缠着你。”   他缓了口气。   “那是我的衣服。”   “我的屋子。”   “你是我师哥!”   裴劫轻轻应了一声。   戮十三又哭了会儿,情绪平定下来。他问:“师尊呢?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裴劫回头看了看:“二师兄说师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们一起等等他吧。”   戮十三点了点头,神色愈发恍惚了。   “师哥,你说我下辈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裴劫的眼帘垂了下来。   他没什么遗憾,只是:“我舍不得你和师尊……”   舍不得……   “九清你在干什么?他会魂飞魄散的!”   玄晖的呵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裴劫下意识抬头去看他,隔着一层潋滟的透明波纹,外面的所有人都荡漾着,一点也不真实。   不知何时,戮十三已经永久的闭上了双眼。然后顷刻化为一抔黑沙,沉入了湖水当中。   裴劫伸手去抓,却只不过抓到了一把流的更快的沙子。   他愣了愣,撤去那个锁灵阵,放了一片新生魂魄的自由。   众人目送着它的离去,默不作声的垂下头。   玄晖落到裴劫身边,只看到了他手中捧着的一抔黑沙。   他喉头哽咽,发不出任何言语。   裴劫垂眸看着手中的沙子,看了很久,很久。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他闭了闭眼,眼睫嘴角都在轻轻抽搐着,最终将之撒在了湖水当中。   让它们完整的葬在了一处。   原来,见证死亡又无能为力是这样的感觉。 第221章 失踪的金丹和心脏   我叫古都,不是咕嘟咕嘟的咕嘟,是十三朝古都的古都。   我爹说,我长大了一定要走出我们的小县城,去大城市里去。比如我名字里那个。   后来,我真的去了那里——   洛阳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不属于这里。   可是我该属于哪里呢?   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但是我有一个秘密。   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个神仙,他自称是我的师兄,说是我们的师父派他来看我的。   所以他每隔几日便会出现。   他长得有些黑,一脸疤痕,有时还凶巴巴的。   可是并不恐怖。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翻过院墙去找他,他不在。   后来,他再也没出现过。   ——   裴劫刚走出来就看到了等在山门边上的秦煜,他还是原先的衣服,却不知为何有些凌乱。面上的神色也有些疲倦。   可是他没发现。   “怎么样,没事了吧?”秦煜迎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裴劫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他的体温是冰凉的,还在微微颤抖。   秦煜的笑容凝在脸上,目光望向流云惑月宫,也抱住了裴劫。   “我们回去。”   天下现在太乱了,六界全部被扯了进来。但好在整个北荒还是安稳的,秦煜的宫殿好好的。   可是,谁都说不好还会怎样。   谁都知道,这六界当中,最无法置身事外的就是他妖帝。   戮十三没了,秦煜却并没有预想中那样不屑一顾。他看着ME独家整理蜷在自己身上睡着的裴劫,神色不自觉又暗淡了几分。   隐在袖中的手掌不住握紧,眼眶中布满了血色的水雾。可是最终,他却认命般叹息一声。   他颤抖着手摸了摸裴劫的脸颊,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今日,他在仙界闹了一通。与那位仙界之主大打出手。   老不死的东西,管屁的闲事!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若没有对方,他会比现在更痛苦。   秦煜躬下身子抱住裴劫,很小心的吻着他。眼泪顺着他的鼻梁一路下滑,在他的鼻尖上停顿片刻,落在了裴劫的脸上。   裴劫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将他抱得更紧了。   秦煜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裴劫胸口上存在了数载的心脏,是用他那颗失踪的金丹做的。是仙界之主做的。   所以,弋染才会满心满眼都是他。想要与他亲近,恨不得融为一体。   谢三没说谎,裴劫的命格确实连一界之主都改不了。可若是在此之前已经被其他人改过了呢?   同在六界之外,互相赌过气运。裴劫他输过一场,赢回来两场。   玉藻前绝对没安好心,否则为何会在他的气运中留一个有关于命格的?他拿走的又是什么?   秦煜握了握拳,又松开。   他小心翼翼的将裴劫放在床上,转身出门了。   ——   “小木?”   有些冷。   也特别安静。   玉藻前心中疑惑,遂睁开了眼。   倒是亮堂,屋中一切摆设不变,只是没有人。   身下软塌上铺的毛皮毯子还留着自己身上的余温,但胸口还是大敞着的。他拉了拉衣服,涣散的视线却瞥到了熟悉的颜色。   白色的头发,火红的衣服。   “原来你在啊。”他弯了眼睛,坐起身来。   却愣住了。   “你是谁?”   玉藻前扬着眉毛,媚态横生的脸上是疑惑与惊讶。   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府邸。没有人也就罢了,为何会出现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坐在他的床边上,一言不发。   雪白的头发柔顺美丽,铺满身后。身上的红色衣服其实是随意捉来的帐幔,堪堪罩住了身子。但雪肤艳骨影影绰绰。   眼睛是红色的,有些眼熟。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圣洁与单纯,于此时情景分外不合。   少女抿唇,低下了头。   玉藻前蹙了眉心:“来人!”   梳着百合髻的少女拉开门扉:“主人。”   “这位姑娘是谁?”   百合姑娘也有些疑惑:“主人,奴婢一直守着门,并未有人出入。”   她也有些好奇,视线在少女身上多停了片刻。   玉藻前捉了少女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你是谁?”   少女咬着唇,腥红的眸子望着他,显得楚楚动人。   玉藻前就盯着她的眸子看。他总觉得这双眸子眼熟的很。这头白发也眼熟的很。   体温是热的,莹润光滑。   这是个活人。   “不会说话?”玉藻前又问了一句。   少女还被他捉着下巴,头点的有些艰难。   于是玉藻前放开她。他想了想,常日养在鬼界的,只有一只玄兔。   他侧头看她,又挪了挪身子正视着她。然后挥了挥袖子。   果真,虚幻的兽态笼罩在她的身上,是一只大兔子。   “玄兔呀。”   少女点了点头。   玉藻前笑开:“你居然幻化成人形了!”   这兔子跟了他和太阴多年,早该如此了。   他下意识想把她拢到怀里把玩,却忽然察觉对方已经是个体态纤纤的少女了,不该如此对待。   至少在变成人形的时候不该如此。   “小百合,”玉藻前又看向门口的侍女“去给玄兔找两身衣裳来。要好看些的。”   侍女垂头应是,拉上门扉。   可是,这玄兔化形,她们怎么都没感受到灵力的波动?   他们这边刚换好了衣裳,玉藻前正在给玄兔扎头发。秦煜也到了阴阳极乐樱花町。   玄兔的头发很长,柔软顺滑,与她的皮毛一样。她安静地抱膝坐着,乖顺极了。   “变成人了,该起个像样点的名字,不能老是叫玄兔啦。这本来也不是我取的名字。”   玉藻前一边给她试着发型,一边碎碎念。   “对了,该告诉太阴一声。不过他这会儿八成没这个心情,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玉藻前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样子,不太满意。于是松开手,重新梳。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他回来了,所以太阴的心思都到那边去了。”   “主人。”   玉藻前没抬头。   百合小姑娘跪伏在门口:“主人。”   玉藻前叹息一声,依旧没有抬头:“让他进来吧。”   小百合暗松一口气,转头去迎那个不懂半分礼数,居高临下的悬在他们院中的人。 第222章 我来找戮十三   “小百合,小木今天没来吗?”   正待关门的百合小姑娘立刻又跪伏在地:“禀主人,红鬼大人今日未至。”   玉藻前终于为玄兔梳好头发了:“那你去他的府邸请一下。真是的,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竟屡次要我去请。”   百合小姑娘应了一声关上门扉,将那些自言自语都留在了门里面。   此时,殿内的二人才有机会看向对方。   “好久不见呀,阿玉。”   秦煜翘着腿坐在案几后面,手中还把玩着一只莹白的瓷杯,上面点缀着朱色的印记,十分好看。   他的神情略带戏谑,看向玉藻前时却清明些许。   玉藻前坐回首席,依旧懒散随意。他笑的迷人,先表达了思念之情:“确实许久了。当日一别,未曾想会发生这么多事。”   秦煜垂着眉眼,不欲多言。   于是玉藻前也岔开话题:“郎公子,你看看我旁边这位姑娘,可否眼熟?”   秦煜抬眼打量。也许有些眼熟,但更多的还是陌生。说不出的陌生感瞬间将所有的熟悉吞噬殆尽。   “怎么,这是我的故人?”   玉藻前掩面一笑:“这可是你当年送我的礼物。唯一的礼物呢。太阴还屡次与我相争。”   秦煜有些惊疑。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名少女,缓缓蹙了眉心。   虽说曾经与她只有两面之缘,但后来,也就是不久之前,他与她相处的时间几乎多过他的那位‘师尊’。   二人时常闲聊,互相还是了解的。   为何今日见面,却是说不出的陌生感?   “原来是玄兔啊。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居然已经幻化成人了。”   玉藻前:“我也有些惊讶。今日睡醒她就坐在我床边,将我好一通吓呢。”   玄兔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雪白的头发散落下来,衬的她十分柔美。在烛火下发出光亮。   秦煜又盯着她看了片刻,心想单看外形还是有许多地方相似的。   也许是初化人形有些害羞。她跟了玉藻前这么多年,若动些歪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再者,玄兔只是跟他在一起时没大没小。在太阴面前时多数也不爱言语,就知道啃菜叶子。   至于她在玉藻前面前是什么样却不得而知了。也许是矜持乖顺的呢?   就像现在。   二人就玄兔之间聊了几句,算作叙旧。   玉藻前问:“你今日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秦煜回来这么久,若真有叙旧之心怎么会现在才来?况且二人原本的交情也不深。   秦煜也不拐弯抹角:“主要有两件事。”   “你说。”   秦煜直视着玉藻前:“关于裴劫的命格,你到底有何用意?”   锋锐的视线似乎变成实质,将整个屋子都变得刀光剑影起来。   玉藻前却好似并无所觉:“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秦煜饮下一杯酒:“先前不懂事,不知道你这樱花町在赌桌上究竟是什么规矩。可近日我却得知,你改了裴劫的命格。”   气运这事不好说。但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人,要了解、修改某些地方却并非难事。   虽说看似是巧合,但玉藻前让出来的和收走的地方,却绝对是他自己了解的。是他主动选择的。   秦煜当时不在场,但大致知道他们赌气运,却没有说明赌的是什么气运。若是玉藻前给裴劫两个坏的气运,收走一个好的气运,也没有违反规矩。   但其中的性质大有不同。   按照匪夷的说法,玉藻前给裴劫的两个气运中,一个有关命格,且主生。另一个则又是抑制前一个。   自相矛盾,完全说不通。   至于他到底在裴劫身上拿走了什么却测不出。还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   玉藻前在他的盯伺下微微掩面,笑而不语。   “因为你的气运,他有机会重生,这我很感激。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提前预知他的行为。也应该还不至于为此想救他一命吧?”   秦煜的逼问迫使玉藻前终于对上他的视线:“你只需要知道他因此获得了重生的机会不就行了吗?”   秦煜没有善罢甘休:“但我总该知道你拿走了他的什么吧?还有,你留的另一个气运对他还会有什么影响?”   二人互相直视着对方,过了一段时间,玉藻前说道:“这么说吧,我留给裴劫的第二个气运在他死的那天就自动转移到了戮十三身上。你满意了吗?”   秦煜惊坐而起:“所以戮十三才怎么都救不活?”   玉藻前:“有点关系,但不足以有决定性影响。”   戮十三是命数已尽。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静默。   “那你又拿走了什么?”   “主人。”小百合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玉藻前莞尔:“是小木来了吗?快让他进来!”   门扉再一次被拉开,却并没有人进来,而是跪伏在地上的小百合。   玉藻前一懵:“小木呢?”   小百合小心说道:“奴婢去请,但府邸里的人说红鬼大人出门了。”   “去哪了?”   “属下们都不太清楚。但奴婢打听了一下,好像……好像……在酆都现身过。”   玉藻前蹙起眉头:“他去酆都做什么?小止在那?他俩有什么交情?”   小百合已经有些发抖了:“主人,奴婢听说黑鬼大人近日时常出没魔界,酆都……酆都,只有青鬼大人……被、被黑鬼大人关在那里了……”   玉藻前更加疑惑了:“说小木去找小止还算合理,小念整日M.E.J.J.D.J不在鬼界,两人之间断断没有交情。小木绝对不是去救他的。”   小百合汗流浃背:“奴婢也是这样觉得的。但是没打听出更多的事情来。”   玉藻前眉心紧促:“你出去吧,继续打听。”   小百合如蒙重赦,跪拜后关门离去。   玉藻前垂着眉眼,手指下意识捉住玄兔雪白的头发。   真软,比炽木那头杂毛摸起来舒适多了。白的发亮。   但是,他明显不想应付秦煜了。   于是他问:“你今日来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秦煜咬了咬牙:“我来找戮十三。” 第223章 要哄   裴劫觉得有些冷,心中不安,于是睁开了眼睛。   四处都空落落的,甚至有些黑。   “秦煜?”   没有回应。   很安静,可以听到高墙之外的风声。   “秦煜?”   他掀开帐幔走出寝殿。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这是在哪里?   是妖界吗?   秦煜是真实存在的吗?   裴劫垂着眼睫,漫无目的的徘徊在荒川之境。他心中慌乱,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不太清楚今夕何夕。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劫扶住高高的墙壁,按在了璀璨夺目的墙饰之上。   坚硬、冰冷。   他抬头看了看,忽然想起南海那块大石头,想起磕在上面时的疼痛感。   他想回去。   可是回去了又如何?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子,缩在了不知道什么的旁边。过分的是,那东西明明挺大的,却藏不住他。   于是他埋了埋身子,终于堪堪被藏住了。   可更过分的是,他才藏起来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   “谁!”   能不被发现吗,他的腿那么长,怎么缩也不可能被藏住的。   裴劫抬起头来。   对方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那个……我……打扰了。”   老大走之前说过的,谁都不能打扰到君后。可他也没想到离寝殿那么远还是会遇到啊。   最重要的是,这位君后总是一脸寒霜,身上的法力又十分强大,给人的感觉比张牙舞爪的的妖帝陛下还要吓人。   但这会儿为何要坐在这里?好像还有些失落?   正在他纳罕之间,裴劫说话了。   “秦煜呢?”   声音哑哑的,很低沉。   “老大他出门了。”   “去哪儿了?”   看着对方直直瞪向自己的目光,大妖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心疼——等等,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心情?这若是被老大知道了,怕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这个不好说。不过老大说他会快去快回的。”   “哦。”裴劫垂下眸子。   大妖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发现裴劫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于是斟酌道:“要不我去外面接一下老大吧。”   他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但貌似很离不开秦煜。   裴劫没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他就待在原地,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他心里空落落的。   秦煜怎么不贴在自己跟前了?   十三死了。   没有人会再粘着他了。   裴劫又将自己埋了起来。   ——   秦煜落在大门口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踮着脚尖儿的往外看。他有些疑惑:“你等谁呢?”   大妖立刻惊喜交加:“当然是等你啊老大。”   秦煜蹙眉:“你又有什么事?”   大妖心中委屈,难道我在老大心中已经这般不堪入目了吗?   “不是啊,是君后他醒了,躲在一个灯盏旁边,还问你去哪了。”   秦煜心中一急,没听完他说的那一长串,立刻就冲进了荒川之境。   躲在灯盏旁边?再找他?   秦煜所看到的裴劫向来都是面目寡淡的,或坐或立,姿态从容。他想象不到他是怎么躲在灯盏旁边的。   想象不出来。   却一眼就看到了他露在外面的腿。   “裴劫。”   那个灯盏灿灿生辉,与后面的墙壁一样,都是黄金打的。他有一段时间对这种金属很着迷。   在这个地方,光线会被反复折射,映的四处通明。但难免会留下阴影。   裴劫就坐在阴影里面。加上暗色的衣物,整个人都像是沉进了黑暗当中。   他听到声音后就抬起头来了,眼神中还有些不曾回神的茫然。   秦煜走到他的面前,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裴劫,你哭了。”   哭了?   裴劫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凉凉的湿润感,从指腹传入大脑之中。   像秦煜和十三一样,流眼泪了。   要哄。   他张了张嘴,却忽然之间发现,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哄自己。   裴劫出了会神,觉得哄人这种事好像没听说过自己哄自己的。那就应该让秦煜哄。   他刚要说话,就被秦煜一把抱住了。   “对不起,我没陪在你身边。”   秦煜的声音有些微颤抖,似乎也要哭了。   但是他没有哄他。是自己先哭的,应该先被哄。   “你去哪了?”   秦煜摸了摸他的头。他的手指有些凉,跟往常温热的样子差很远。   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往寝殿走。   “你去哪了?”   他怎么,不哄自己?   秦煜回过头来,却发现他的眼泪并没有停止。重新流了起来。   于是他停下,帮裴劫抹去眼泪:“我去鬼界了。”   裴劫看着他没说话。   秦煜咽了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他该如何说?说他不知道玉藻前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说他没找到戮十三?   又或者他丢下他跑去找玉藻前,只是见了一个化成人形的小点心,听了鬼界一些隐秘的八卦?   秦煜:“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我需要理一理怎么跟你说。”   “你去找十三了。”   秦煜看着面无表情却不住流泪的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裴劫已经猜到了。   “没找到吗?”   秦煜不语。   裴劫垂下眼睛:“没关系的,现在的鬼界这么乱,大概也没什么人还在当差。”   “不是。”   秦煜打断了他。   一个人的魂魄是不可以强留的。有些会乖乖等在尸身旁等着黄泉引路人。有的则升入天空无处可寻。还有些会自己进入鬼界,到各自该去的地方报道。   后两种是万万留不住的。若要强留,多数会落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他只能放他走。   秦煜咬了咬牙,道:“鬼界根本就没有十三的名笺。”   玉藻前两只手中哗哗的翻着一张又一张的名笺,完全无法辨明其中个体,几乎是顷刻间一座城池的人便被翻完了。   所以六界中全部的名笺翻完也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   “你会不会翻得太快漏过去了?”   玉藻前收手,揉了揉并不发酸的纤纤玉指:“再翻几遍,也是一样的结果。”   “那名字呢?你找的哪个名字?”   玉藻前看向他,莞尔一笑:“你以为所谓的名笺,真的是靠着名字判别的吗?”   秦煜问:“否则黑鬼和青鬼家的那个姑娘为何没有人来引?”   顶着别人的名字,后来又借用了别人的身体。 第224章 臊不臊得慌?   玉藻前:“你觉得哪只小鬼儿敢去鬼王家抓人?”   秦煜无言以对。紧紧咬住了后牙槽。   玉藻前将玄兔白得发亮的长发绕在手指之间:“这种事情也并非史无前例,原因很多,不值得惊讶。”   秦煜说:“愿闻其详。”   玉藻前敛着眸子,总想着为何炽木今日一反常态,会否与上次的事情有关。   “这第一种嘛,就是有人刻意毁坏。不过就算毁了名笺,鬼界还是会有名字的。”   但是并没有。如果当年戮十三在阴阳极乐坊中同意了那位孟姑娘去查自己的阳寿,根本查无此人。   “第二种就像是我这种的。”他抬头看了眼秦煜“还有裴九清。”   跳脱六界之外,自然也包括鬼界。   “第三种你也不会陌生。”   秦煜危险的眯了眯眸子。   玉藻前就笑:“当年神族离世前留下的十二个人,在鬼界也没有记录。”   秦煜不语。   玉藻前又说:“你应该知道的,他们这些人若是死了就完全消失了,不在轮回当中。”   一如死去的十人。   “不过这份名单在天界和仙界都有留存,你与那仙界之主交情深厚,不如去借阅一下?”   秦煜翻了个白眼。神特么深厚。不过是这世间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裴劫直视着秦煜,眼眸中满是茫然。   秦煜给他擦干净眼泪:“我还没来得及去一趟仙界。”   他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担心裴劫醒过来找不到他。   裴劫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秦煜莞尔:“当然啊。现在就去?”   裴劫点了点头。   匪夷一直住在玉清境清微天,喜欢一个人。但是这个地方一般不会冷清,时常有人造访。   秦煜牵着裴劫的手,临到门口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   秦煜回过头来:“我跟那老家伙不太对付,一会可能会发生些不和谐,你别担心。”   裴劫点了点头。   然而,他对于不对付和不和谐还是没有太明白。   乱糟糟的清微天,连朵完整的云彩都没有。有个小仙童正在很卖力的打扫,抬头一看来了人,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秦煜咧嘴一笑。   小仙童鸡皮疙瘩抖了一地:“仙君,仙君!”   云端中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让他进来吧。”   匪夷有一嘴白胡子,童颜鹤发,像个面善的老头。可睁开眼睛看过来,就令人不寒而栗了。   而且很让人怀疑,这只是他面对秦煜时的态度。   “伤势怎么样了?”   秦煜凑到他跟前去,蹲下身,拽了拽他嘴唇上翘起来的胡子。   “本座好的很。”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二人大打出手哐哐放大招。轰的整个清微天都变成了渣渣。   潮涯见势不妙脚底抹油,至今都还没回来。   唯一的小仙童还是来跟仙君大人报信的,然后不忍此处的一片狼藉,自动留下来收拾。   他来的时候,正看到秦煜抹平被轰出一个洞来的衣摆,离去的背影那叫一个飒!   而仙君大人则捂着胸口倒在一片狼藉之中,愤愤难平。   可其实,秦煜并没有讨到好处。   他不比从前了。   秦煜收手:“那就好,我来找你借份名册。”   “什么名册?”   秦煜敛下眸子,看向自己的手指:“就是神族离开之前,为了对付我留下的那些人。”   他的手指又长又细,而且饱满柔软,不存在被武器磨出来的厚茧,也没有什么不小心遗落的疤痕。   真好。   匪夷仙咬了咬牙:“你干什么?”   秦煜问:“你借不借?”   二人相对而立目不斜视,谁都不肯示弱。   然后,匪夷白花花的胡子动了动:“还是那个条件。”   秦煜:“老子不管!”   匪夷:“那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秦煜:“老子惹出来的已经自己解决了,现在跟我没关系!”   匪夷:“你这都打哪学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秦煜:“你借不借吧!”   匪夷:“你想再打一架?”   秦煜:“想要什么就去拿什么,我向来如此!”   匪夷:“得了吧,早几百年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你抢抢试试?”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又急又冲,谁也不让谁。   匪夷说:“你不是想进入轮回吗?你懂点规矩行不行?”   秦煜呼吸粗重,想骂人又不占理。最后居然还问了一句:“那我以后是不是会越来越弱?”   匪夷胡子一瞪扭过头去:“我哪知道。”   秦煜一气:“这轮回老子不入了!”   匪夷不可置信的扭过头来:“上千年,大家陪你白忙活了?”   秦煜确实迟疑了,他扭头看向裴劫,又回过头来:“裴劫又不在六界之中,我进入轮回干什么?”   匪夷咽了咽:“你决定了?”   秦煜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求之不得?”   匪夷掩面咳了一下。“岂敢岂敢。”   秦煜莞尔:“名簿先给我,我替我夫君求得。”他面犯桃花,柔情缱绻。   仙界之主一脸的匪夷所思。他偷眼看了裴劫一眼,压低声音问:“你臊不臊得慌?”   秦煜蹙眉:“为何要臊得慌?我们可是拜过天地合过婚的!”   匪夷被他这句话说的愣在了原地,却见他又补充道:“按照魔界的规矩!”   懂了,这是要表明不是他强娶,是对方自愿。   可他还没想完,秦煜的脸又拉下来了:“托你的福,我谢谢你!”   匪夷:“哪里哪里,客气客气,谁让你当时又蠢又笨。我也是可怜你那快要消散的金丹。”   秦煜扬手,作势就要打他。   却见匪夷将名册拱手相送了:“还是那句话,不要以为他现在不找你就真的不恨你了。你把人家搞得这么惨,他要不来复仇我立地升天!”   秦煜舔了舔手指翻开第一页:“行了行了,你本来就在天上。他恨我是应该的。等他要来复仇再说。”   “哎你别……”这么不当回事。匪夷眼睁睁的看着秦煜抱着名册蹭回裴劫身边。连正眼都没分给自己一眼。   真是一点也没变。翻脸不认人。 第225章 那我们,去魔界吧。   那本名册已经很旧很旧了。特别薄。但是有明显的法力痕迹。好像那不是一本名册,不是几页纸。而是厚厚的一摞书。   书里面,写着十二个人的一生。   第一页,太旧了,是黑白的。   翻开后,纸上所有的痕迹都动了起来,以第一视觉讲述着主人的一生。   这种黑白动画一直持续到第九张,太阴那一页。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颜色,却总有一种寒气弥漫或霜气凝结的感觉。一直到遇见了一个人。   秦煜手一伸,直接捂住了裴劫的双眼。   “直接下一个吧?”   “嗯。”   秦煜松了口气,翻倒下一个人。有了这个小插曲,他也不挨个看了,直接看一眼名字,略一眼就翻。   可不知怎么的,裴劫有些心不在焉的。总想着翻回去,翻回去。   可是前面都看过了,都与十三无关。   裴劫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名册上。这一次刚好翻到了潮涯这一页。   她降生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世间漂泊很久了,大家都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了她,所以吃的苦最少。   但境界还是要自己修行的。眼见着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自己之上,她倍感压力,为了早日追上他们,几乎只干这一件事。直到她停滞不前,才稍微干起别的事——开学校。   跟其他人比起来,她的这点不顺遂都不能算是事。   眼见着自己的飞升天劫近在眼前,太阴却因为放弃了上一次的机会而不断走向灭亡。为了让他在自己前面飞升,潮涯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先抹去了一切与他相关的灾祸,又让秦煜主动离开。   先后飞升。   可惜太阴已经志不在此,境界停滞不前,再也不是她追逐的人了。   为了让他想起自己的使命,她隔三差五拉着他去降妖除魔,去造福百姓。   但,几乎没有效果。   一个命该灭亡的人被她强留世间,甚至做了神仙。依然难逃命运的轨迹。   好像是最近的事,太阴去了东海,找到她。神色晦暗,十分恍惚。   他问:“做神仙有什么好的。”   潮涯回道:“我们得天人点化,托人世降生,为的不就是羽化飞升,救护苍生吗?”   “潮涯,做神仙有什么好的。”   他又问了一遍。听起来与刚才完全一致。   充满了灰败。   这一次,潮涯没有立刻回答,远目眺望,她沉吟片刻,说:“太阴,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对于我来说,这个样子就是好的,法力无边、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就像当初说好的一样。   太阴没再问这个问题。他还是垂着首,毫无生气:“如果,时光能倒流……”   “太阴,”潮涯看向他“时光倒流能怎样?对你来说,如今痛苦是因为喜欢他,想要回去也是因为喜欢他。如果重来一遍,你会选择在斩杀鬼王的那一夜飞升吗?”   斩杀鬼王,正是因为斩杀了真正的那一位他才会功德圆满,才会知道秦钰是他的情劫。那是上天的奖励,告诉他,是为了免于这一劫难,允许他即刻飞升。   潮涯又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只要你喜欢他。”所有的结果,都源于,他喜欢他。   他是冉冉升起的新月,他是不断降落的星辰。   怎么能产生关联呢?   太阴目光涣散的看着星辰大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煜忽然有些难过。正在他走神的时候,有个人从后面将他抱进了怀里。还有些用力。   他仰起头来看他,笑了一下。   裴劫紧张了。他紧张了。   他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蹭了蹭他垂下来的头。见他没事了才垂下头,直接翻了下一页。   然而却就此将书合上了。   没了。   最后一页。   “戮、戮十三呢?”   匪夷一个人在旁边喝了半天的茶。阴阳怪气的解说到:“这本名册里从来就没有这么个名啊。”   秦煜见他这样差点跳起来。因为被裴劫抱着又倒了回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裴劫的手,像是安抚。一边又凶神恶煞的质问道:“那有没有不在名册上的人?被漏掉的?”   匪夷看他像看智障:“你是不是忘了这本名册的由来?”   秦煜蹙眉思索了片刻:“我应该记得?”   匪夷轻蔑的摇了摇头:“不应该,不重要。反正没有第十三个人。”   他虽然想问问他为何一开始不说看名册的原因,找个名字嘛,他早就倒背如流了。   可又想起来,就算自己说了里面没有这号人物,秦煜肯定也要再看一遍。   索性不再废话。   只是白眼翻个不停,白胡子抖啊抖。   整个清微天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当中。   过了一会,秦煜将名册扔回匪夷怀中。拉着裴劫起身。   “就这么走了?”   “你又没帮上忙,我凭什么谢你!”   匪夷摇了摇头,广袖一挥,清微天又恢复了原状。   ——   天上的风冷飕飕的,有些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秦煜忽然觉得攥在手中的手又凉了几分。   他停下来,抱住那只手搓了搓。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   秦煜对上他的视线,有些难以启齿。   他其实对玉藻前的话是半信半疑的,尤其是所有的求证都失败之后。   但是,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想去试试。   为了裴劫。   “如果一个灵魂没有属于自己的名笺,很可能它本身就不是独立的。鬼界有原本的或者更加完整的那部分的名笺,自然不会有另一部分的。”   秦煜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心都凉了半截。   真应了戮十三自己说的那句话,他根本就算不得一个人!   “它与本体相连,会产生吸引。不是它混沌中回到本体,就是本体感应到自己寻过来。”   裴劫立在冷风当中,静默了许久。   终于,他的嘴唇动了动:“那我们,去魔界吧。” 第226章 十三   今日魔界无月,殿中的光线极暗,只能看到上面的摆设。其中有只罐子,虽未设结界,却很让人在意。   二人走过去,打开了盖子。   一缕紫烟悠悠飘出。   殿中的气氛产生了些微变化,却又似乎并没有变化。   裴劫不动声色的看向某处,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黑衣身形。他一句未言,先拿过罐子,看向飘散在空气中的紫烟。   那紫烟便像是知道他的心意般慢慢聚回罐子。唇角轻弯,他盖上盖子。   秦煜有些紧张,抓住裴劫的那只手下意识生出冷汗。他去看他,却发现他依旧淡然,注视着面前阴影中的黑衣人影。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他忽然问。像是幽幽缥缈的悲慨。   眼神微敛,裴劫回忆起鬼界中的对战。他记起戮十三左手戮灭右手斩飏时的阴郁威猛。   唯恐他要来怪罪,秦煜不自觉的抓紧了。   却听那人又说:“是我杀了她。”是陈述,又有些难过“我杀了她两次。”   他摸着罐子,温柔、缱绻,带着极深厚的沉重感。   裴劫垂眸望着那只罐子。   那是用来养魂的。若问为何这样重要的东西没设结界,只能是不允许了。那个魂魄散的跟饺子馅是的,他不知道是如何聚齐的,但想必不会轻易。   相柳还是摸着罐子,却幻出茶案蒲团:“坐。”   他率先落座,将罐子安置一侧。   茶是好茶,温度正好,还未握在手中便已闻到了清香。   裴劫与秦煜都不是爱茶之人,却也觉得这茶香跟普通的还有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却品不出来。   将茶杯放在鼻下轻嗅了嗅,裴劫便放下了。   秦煜好奇的端起来,跟着嗅了嗅,再抬眼,却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她叫痴离,是妖界南疆最厉害的人,是将魑魅岭变为人间地狱的始作俑者。   传说她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纵横捭阖。魑魅岭充斥着未名的黑暗力量,最直观的便是无处不在的走尸,远近居民极是惶恐,却不知都是由她所造,反而依偎于她。   后来她声名日传,引无数小妖远来求师,她却又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   其实,她是前任妖帝最忠实的仆从,化茧为蝶,历经死生,只为寻找那位蛇帝。以生为祭,以身为媒。半死不活,已非活命。   秦煜一惊,忽然想起来了。他看向面前身处阴影的人,缓缓启齿:“她是,那只蝴蝶妖?”   他记得,那只魅妖虽然看起来有些城府,做的事情也不心慈手软,却并不是这样的心狠手辣、毒如蛇蝎。   非要说的话,她就是蛇帝的脑残粉,因为本事不大,一直没引起他的关注。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只小妖受尽磨难破了他的结界。   阴影中的人在笑,有些低沉,带着阴郁。“让你记起她真是不容易。”   秦煜张了张嘴,却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那人又说:“二位大婚,我似乎还未曾献礼。”话题跳的极快。   秦煜刚待说话,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他们今日是来干嘛的?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怎么还给他们放起电影来了?   想算账?   可相柳自己说了,是他,杀了痴离两次。是他自己。   裴劫的手指一直都扣在茶杯上,他轻轻捏住,很轻缓的扣着,连声音都没有,在昏暗的光线中藏得极为隐秘。   相柳晃了晃头,也晃了晃杯子。然后手一松,那茶杯便落在M.E.J.J.D.J了桌上。茶水洒落,幽幽的飘着热气,像那缕紫烟,又更加没有生气。   裴劫垂眸看着,握住茶杯的手已下意识握紧。   像是察觉了他的异常,秦煜不动声色的抓住他的手腕。他转身去看,慢慢定下心神。“蛇帝,”   “你该叫我魔尊。”   相柳的声音徒然提高。   裴劫沉默了片刻:“魔尊。”   相柳偏了身子,腾出一只手支住自己,另一只手好整以暇的摸着罐子。   若非此处光景太过阴暗,实在像是与友人闲云野鹤、吃茶赏景。   “地狱中没有他的名笺。”   相柳不言。   “天界也没有。”   秦煜贴在了他的身上。   “想必,你知道我的来意。”   冷笑声。   “咱们妖帝什么都好,就是记性太差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煜当然知道其中有事情。若是自己记得什么怕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可关键忘记了就是忘记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他要是知道还能算是忘记了?所以也就只能等着,看着事情尽量顺利的发展下去,显露出本来面目。   相柳长长的叹息一声,又笑着摇头。看起来无奈又无力。   但他还是说:“你当是知道的,我对你的恨意极深。”   秦煜表示理解。   他说:“我是一定要你痛不欲生的。”   秦煜莞尔,表示自己并不畏惧。   却听他补充道:“可是我也实在看不惯我们之间你死我活,留下别的杂碎悠然自得。”   秦煜作为一个从天神不断堕落的妖帝,而他作为一个不断经受磨难的魔尊,都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虽说他曾不断败北,但数百年来他的实力在沉寂中不断增强。   秦煜则不然。   如今二人之间已经不好说了。   “你手下不是还有一个人皇和一个鬼王吗?”   都知道晏止与他同流合污。都知道谢三那边反应迟钝。却并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们早已暗通款曲。   晏止只是鬼界四鬼王之一,谢三却是整个人界的皇。   还有炽木,他可是最得玉藻前亲近的鬼王,近日也在魔界现身。   如今柳念还被晏止关在酆都,如此算来,鬼界是偏向魔界的。   ——相柳手下有三界势力。如同掌握半壁江山。   他轻轻挑眉:“我自然不会忘记这位六界之外不可控的变数。”他抬手指向裴劫。宽宽的衣摆扫落刚刚被扔在桌案上的茶杯,那茶杯咕噜噜滚落,碎了一地。   三人不自觉的看向那些碎片,相柳眼神轻蔑,不以为意。秦煜撇了撇嘴,有些烦躁。   只有沉默已久的裴劫,一双眸子愈加深沉,看不出神色。   “你说的不错,我不会放任你对他如何的。十三。” 第227章 主动让他   缓。沉。拖了及长的尾音。   空气中陷入一片死寂,似乎只有袅袅飘起的热气。   秦煜用力的回忆,回忆着千年前第一次见蛇帝,回忆着三千年前第一次见那尾九头蛇,混乱、混沌,除了沾染斑驳的血迹却并没有什么实际具体。   然后相柳便笑了,一开始低低的,未几开始仰天长笑。笑了很久才停下:“你千不该、万不该这般称呼于我。”   裴劫看着他,并未移过视线。   殿中布了大片的阴影缓缓退去,露出对面的黑衣人影。   他居然,并没有带着那面骸骨一般的面具。   他的面容生的很是好看,眸若寒渊,鼻梁高耸,腥色的唇弯着一个弧度,让人不觉便想到黑蛇吐出的信子。有让人无法忽视的阴沉。   而那张脸是他们都很熟悉的。   都很熟悉,又都很陌生。   像是年少未经世事的戮十三,一张面皮干净。却又有着连漂泊沧桑之后的戮十三也比不了的沉郁。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成熟,又或是久经磨砺。他顶着那张面容,却万万不是他。   秦煜缓缓地吞咽一声,久远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人影终于有了明晰的面容。   他们曾无数次殊死搏斗,鲜血溅满天幕,混杂的法力充斥着整个大地,那里没有任何生机。   是的,他砍过他的头,他原本有九个脑袋,被他砍了一个。那个头后来去了哪里?   相柳莞尔,又幻出一只杯子,倒了满杯的茶,轻轻摇晃,眼神漫不经心的看着漫起的涟漪。   “你?”秦煜出声,却很快反应过来,他急切的去看裴劫,却发现他依旧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注视着相柳的眼神有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想必在匪夷那里看完名簿、听完他说的那番话后他便明白了。   蛇帝被砍过头的传说由来已久,只是不曾传开,很容易便被忽视。连他都记不清了。   谁又能想到戮十三竟然是一个头的转生?在他是一个杀戮兵器的容器这件事情人尽皆知的时候,有谁知道?   怕是只有蛇帝自己和魅鬼痴离了。   再后来,秦煜发现裴劫垂下了眼睫。   “我想知道。”   想知道与戮十三有关的一切。那些他不知道的前因后果。   而秦煜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相柳也没有藏着掖着,他表现的坦然从容。   ——   秦钰自刎之后,痴离寻到了一些秘术。她献出身体,将相柳的神识短暂的召回现世。但是,随着那具肉体的毁损,相柳的神识无法继续留存。   于是他们做了其他打算。   ——那具在数千年前已经与他本体分离的蛇首连同残魄,还好端端的被藏在魑魅岭中。   都快要被人遗忘了。   相柳自己也忘了自己其实有九个脑袋。   再后来,痴离成为鬼界四王之一,于是,戮十三作为一个人降生了。   计划究竟是怎样的已经不重要了,最终都没能实施。   因为裴劫出现了。他不仅出现,还一直都待在戮十三身边。   所以痴离只能独自改变。   道路究竟多艰险,她向来是不怕的,都走过来了。   相柳挣脱桎梏后,她又开始为他的复仇图谋。他出来了,所以她的胆子大了许多。   她自作主张了。   她没有听从命令。   她彻彻底底的死了。   被戮十三杀死了。   然后相柳杀了他。   ——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承受得了他的魂魄?即便是小小的一片。真正支撑着戮十三的,是那把刀。那把他自己打造的刀。   “你记得你是用的什么砍掉了我的头颅吗?”相柳看向秦煜。   秦煜思索半晌。   这些个小事他向来是不记得的。   他听到一阵锁链的哗哗声,明明灭灭的戮灭刀便给拉了出来。   秦煜他什么都抢,所谓别人的才是最好的。但他统共抢了相柳两把兵器,一把是斩飏剑。一把是戮灭刀。   斩飏被抢走后没多久,相柳便锻造了戮灭。于是秦煜扔了斩飏,又去抢戮灭。   当时,这把刀还没有锻造完成。   不曾料想的是,这把刀沾了相柳的血之后就认他为主,任秦煜如何抢都没有用了。   ——带走它,它会自己回来。强迫它,也绝不会与相柳为敌。   是相柳特意打造成这样的。他可不想再造一把斩飏。   可是他也并不喜欢这柄武器。一看到它,他就会想起自己顿痛的伤口。   所以这柄刀无人识得。   不识得,也就不会有人疑惑它为何可以为戮十三所用。   只是从那时起,相柳就不爱打造兵器了。   ……   其实,这原本是秦煜与相柳的故事。   剩下的其他人,无论是裴劫,还是太阴潮涯等人,都是被牵涉的无关人等。   而最大的变数就是裴劫。   可这是为什么?   他之所以降生,是因为不同种族的父母相爱了。   他的父母之所以相遇,是因为太阴派他的父亲前去魔界送笛子。   太阴之所以要派裴玄度去魔界送笛子,是因为长生的遗言。   而他之所以要前去寻找长生并遇见他形神聚散,则是因为他历经死劫双眼失明。   那他为什么要去历经死劫?他为什么要眼盲?   ——他是神界遗留的第九个人。他为什么被留下。   裴劫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多了其他认知。可一遇到某些事情,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自己要存在。   他从不觉得这是一场恩赐。他觉得都怪太阴。   他再也见不到戮十三了。这世上不会有他了。   ****   秦煜刚要起身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边被抓住了,他扭过头去:“怎么了?”   裴劫不着痕迹的往他身边蹭了蹭,低声说:“冷。”   秦煜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冷?   但是不管了:“没事,抱抱。”   裴劫便沉声抱住了他。   秦煜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考量,但他如今都想不起来了。他莫名想起了以前的时光,想起自己究竟是怎么缠着裴劫的。   秦煜忍不住便想,若是裴劫也缠着自己,自己也一定会像他一样配合的。   不不不,是一定会比他更配合的。   他偷眼瞧他,然后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压了下去。   裴劫好像更喜欢安静。 第228章 曙草   阴阳极乐樱花町   玉藻前一直都等着小百合。   小百合一直在等着炽木。   过了很长时间。   炽木回来了。   他双手健全,唇边笑容充满蛊惑。然后用那只狰狞腥红的右手捏了捏小百合的脸颊。   小百合惊慌失措:“鬼王大人,主人一直都在等您。”   炽木重新抿唇笑起:“你胖了些许。”   跪在他脚边的小百合纹丝不动,仿若没听到这句话。   炽木觉得无趣。   “我去见他。”   他每日都要去一趟樱花町,持续数百年之久。   他三日没去了。   三日而已。   炽木忍不住轻笑出声。   跟随其后的小百合躬低身子,无论有多少疑惑,也不敢表露一丝一毫。   她开开门,还不等通报,炽木就赤足走进去,笑着对上首道:“近日有事,不曾拜访,还请居士见谅。”   彼时的玉藻前正在摸玄兔又白又长的头发。他看到小百合脸贴在地上的惊恐模样,先叫她退下了。   门扉被拉上,小百合暗松一口气,却也不免心想这炽木大人究竟着了什么魔,如此一反常态。   炽木跟别的鬼都不一样。他不像鬼,他像人间性情温和的世家公子。   他好像根本没有脾气。   但是,每当他的法力泄露出来,也就真叫人见识到了究竟什么是地狱。   听闻,他是烧了百年的大火森林中出来的。   地点就是此处。   如今的小鬼儿是没人知道的,也没有哪个小鬼想象得到。   ——一出来,就遇见了那位鬼界之主。   可以说是玉藻前占了他的地儿,他每天回的是自己老家。   房门一关,他就盘膝坐在了屋子正中央。   玉藻前收回目光,继续摸玄兔的头发:“伤势也都好了。以后不来也行。”   炽木每日来樱花町不为别的,只是来疗伤。   伤势看似数百年不愈。实则是因为他总在即将痊愈之时重新将自己弄伤。   一直以来,晏止都被认为是四人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但也可能不是。   可能,炽木没想到玉藻前大老远将自己叫过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他扬了扬眉角,复又笑开。   “一直以来,多谢居士照顾了。”   玉藻前不语。   炽木起身。   开门。   再关门。   玉藻前看向身边的玄兔。是个哑巴。   “我已经给你取好名字了,以后叫曙草吧。”   玄兔乖顺的点了点头。   “便不告知太阴了,想来你也并不想见他。”   玄兔抿着唇,没再做出其他反应。   ****   “你喜欢养宠物?”樱花林中,有个天生妖媚的男子。   繁花之后,另一个人并不能看清:“嗯。”   男子笑起来:“我堂堂九尾狐妖,上古大妖之首,诸界之主也要给几分薄面,你要养我?”   “行吗?”   狐火烧了樱林,大火百年不灭。   再后来林火熄灭,露出一道门,走出一个人。   还是那个人,他突然出现,仿佛是先一步从那扇门中出来的,又好像不是。   他说:奇哉,居然有降生在罗生门下的生灵。   降生就是亡灵。   它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孩,不具备明晰的意识,对于这个世界只有懵懂。它依赖第一次见到的人,以吞噬的方式。   但那是他的主,是他身处世界的规则,对他有规则性压制。无论鬼火多盛、死门多高,那人总是不受丝毫影响。   渐渐地,他有了意识,心智如同正常孩童般成长。   那个人问他:“想有个名字吗?”   于是,他跟他走了。去酆都。   他有一头黑色蓬松的头发,散在身后。炽木有一头落雪般的毛发,揉一揉,于是也蓬松起来。   但是不好看。   后来,等他的心智更大一些就好看了。   但他改不了追随的习惯。   可那个人并不需要他的追随。他给他找了些活,让他总是闲不下来。   炽木没脾气,从不会拒绝,甚至做得非常好。   后来才有人说,除了外形,他简直是鬼界之主的翻版。   但过了没多久这个说法就销声匿迹了,毕竟仔细看看也会觉得,也不太一样。   可能是习惯了,炽木也不再总是追随那个人。他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直到,天泄的时候。   鬼界无主了。   但他总不相信他真的死了。没有任何人比他清楚,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于是他开始了漫长的寻找道路。   这是一条比痴离还要没指望的路。后来,他走到了时间前面。而他的右手是在试图带走当时的阴主时被时空之门生生斩断的。   他以为,只要去了天泄之前的时空,将阴主带走就会没事。   但这是不可能的。过去是受规则保护的,规则说这件事情是这么发生,就只能这么发生。若是有特殊力量的人想要改变,必然会受到惩戒。   受到惩戒,也无法改变。   但炽木不信邪,他时常游走在时空之中,妄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节点,在不影响原来走向的情况下带走鬼界之主。   每一次他都会用右手。那里已经没有实体了,时空之门斩断的是他的力量。即便是这样,也如同真的被斩断手臂一样。他的右臂在数百年间究竟断了多少次,没有人真的知晓。   他其实不太理解玉藻前的示好。   但他接受了。   他知道那个人喜欢养宠物,但是挑剔的很。这只已经身在六界之外的九尾狐妖,是他引诱多年也没能钻入笼中的大妖。   也是造就他的始作俑者。玉藻前的力量用来治愈他的身体,是最好的良药。   大概还是念着旧情的,玉藻前对鬼界的事情很上心,比他这莫名成为鬼界主人之一的鬼王都要上心。   于是他对他也亲近了些许。也更有时间去寻找带回那个人的方法。他对那人的敏感程度,早就超过了所有人。   所以,即便细微到没有,他还是发现戮十三捡的那个酒葫芦是用他的法力做的。   ——如果他真的死了,这个葫芦早就该消散了。   他没死。   真的没死。   他很庆幸,自己坚持了数不清年月的信仰并没有崩塌。无论用什么方式,他都要找到他。   但他没有告诉玉藻前。 第229章 多亏我当年人傻天赋高   风雨欲来之前,谢三被玄晖堵在了榄风楼。   若非秦煜发现了异样,整个六界都要被他骗过去了。什么体系出问题,根本就是他自己动的手脚。   “作为一界之主,你做得很好。”   玄晖本来紧张了一番,却不想谢君贤困的睁不开眼,歪在榻上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眼泪都流出来了。也就没那个闲心来撵他了。   谢三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混混沌沌的说:“嗯。”   一点都不谦虚。   还有点暗暗自得。   八成意思是:你看就你这点水平能教出我这么个徒弟,多亏我天赋高。   嗯……多亏我当年人傻天赋高。   玄晖在心里补充了这些之后,继续问:“那你为何要与他们为伍?”   谢三还是只有一个字:“累。”   他孤独。孤独久了,便是累。   “与此又有何关?”   玄晖不懂他。这世上没人懂他。   谢三也不想有人能懂他。   他直了直身子,勉强挣开双眼,说:“咱俩都没师徒关系了,你说你管这么多闲事干啥?”   玄晖:“……”我与我徒弟完全不在一个频率。   谢三继续说:“你看看人家隔壁,潮涯与晏卿歌还没脱离关系呢,你看到潮涯管他了吗?”   还真没。   谢三碎碎念的说:“都怪你,让我平白矮了他们几辈!”   “……”   玄晖:我千不该万不该,当年在海边拐骗了一个小孩儿……   那天二人最后的话题是:谢三所作所为,会不会祸患苍生。   苍生?   谢三说,他自不会站在自己臣民的对立面。   玄晖不懂他。也就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是信任他的。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信任他。   谢君贤的名声开始掺杂其他物质。很快,他的国家分裂了。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谢三以此为由,颁发了一道罪己之召,自己把自己踢下了皇位。   继任者选的谁呢?哦,随便选的,听说叫黄得明。   然后谢三就失踪了。   而那时,正是相柳发起进攻的始端。他以前陈换回的大妖重生为号,率魔族众部,共在三处,对这个世界进行了报复。   他如同灾祸,为所有人带来厄运。   他就是灾祸!   谢三的退场为战局产生了某种影响,对相柳却没有丝毫的影响。   三个人目的不同,却都要天下大乱。   然而很快又有新的人选加入,使这场空前绝后的六界暴乱始终保持了三角关系。   妖界,荒川之境。   “放肆!”   秦煜立在威严的高台之上,杀伐森冷的寒气以他为中心,迅速的席卷了整片宫殿。   “不……不是的……”   上古大妖与妖帝之间的关系原本不会差玉藻前和鬼王之间的关系很多,本没有臣属。   可能这也是相柳被推翻的原因之一。   但是,秦煜却利用某种方式,使之成为了自己的附属品,令他们绝对服从。   本来这是绝无可能改变的,纵使这些大妖心中不甘,却只能屈服。   而今日不知为何,五只大妖不分时间地点的被他的法阵缚住了!   尔敢叛逆!   有只大妖的身体已经被法阵缚的扭曲,痛苦却并没有让他体内的反抗情绪安定,他哀求的看着秦煜:“是血脉压制!”   在妖界,血脉和力量足以令弱小臣服。   力量,谁不渴望。   可若是力量与血脉相碰,血脉往往会占据上风。没有好的血脉,变强的可能性太低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秦煜有本事降住上古大妖。外人而言,八成只能解释为他力量过于恐怖。但在这些大妖眼中,疑问却要更多一些——明明他血脉杂乱的厉害。   这是个谜团。   今日,这个谜团也成为了令他们痛苦的原因。   秦煜眉心蹙起,果真冷静下来。   他思索片刻,蓦地解开禁制。五只大妖立刻双目赤红,身形发生巨大变化。他们一边变化,一边化作流光,撼动地面脚步声震耳欲聋,高大威严的宫殿在他们无意识的冲撞之下泄进冷光洪流。有人踏水而去,有人游进河川。   只片刻,五只大妖全部消失不见。   癫狂状态,一如那三只方才重生,意识还未健全大妖。   于是,灾祸从三处,翻倍扩大到了八处。   加上横冲直撞直至天界大门的相柳,足有九处暴乱!   “秦煜?”   正待离去的秦煜不免回身,一眼便看到了裙带飞扬的裴劫。   他笑笑:“你等着,我片刻便回。”   “你去哪?”   秦煜一愣。是自己的力量真的变弱了,还是裴劫的力量迅速变强了?怎的他一下就到了自己跟前?   他垂首看了看,心事重重的看向裴劫。   “我跟相柳已经打过许多年的交到了,他没有一次打得过我。他控制不了这些与他同一时代的妖。裴劫,有东西出来了。”   一个,凌驾在这些妖怪之上的妖怪,血脉在他们之上,力量与秦煜不分伯仲。   裴劫轻轻攥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秦煜注视着他的眸子,看了很久,忽然说:“裴劫,我不是天神。”   裴劫没能明白他的话。   他本就不是天神啊。他是秦煜。   “也不是星星。”   他初次现身的场所在妖神混战的战场上,那时,别人都叫他天狼星君。   裴劫好像明白了他说的,又更加疑惑了。   秦煜抬手摸了摸他没有温度的脸庞,喉结颤了颤:“我是规则。”   “侵略的规则。”   不是人为设置的规则,不是不同族群组织要遵守的规定,是万物遵循、逃不掉的存在。是仿若天生的自然规律。是大自然创制的法则。   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不该就这样明晃晃出现的。   “我觉得无聊。我看到、看到这里在打架……”   后来,匪夷看到了他。   其实不是的,是太阴先看到的。可是对于太阴来说,那是个触不到摸不着的存在,他看到了,看到了混沌,仿若隔着银河织就的窗纱。   他尝试过,却发现自己耗尽法力,也永远无法到达。   ——就好像,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   他这才察觉,自己究竟多么渺小。   但是他念上了。   后来有一天,他看到自仙界出来一个身影,飞向了那个他怎么都触碰不到的地方。   他是谁?是仙界之主吗?他要去做什么?去探索与自己一样的疑问吗?那他会看到什么?那是个人吗?为什么总是探头探脑的观测世界?   却从不靠近。 第230章 软轿八抬   他没能得到答案。   匪夷却得到了。   “你是规则?”   彼时的秦煜思维混沌,只遵循本能的点了点头。   “什么规则?”匪夷十分心惊。   如他这般境界,自然已经察觉了常人无法相信的领域——比如说,六界只是相对于这个世界的的六界。神也只是相对于这个世界的神。   而有些规则,是贯穿在所有世界的。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规则对这个普通世界产生兴趣会有什么影响。   但他修的是逍遥道,遵从本心。   秦煜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匪夷看向遥远的战场,目光悲悯:“为着某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   那又是什么?   秦煜好奇。他不仅对这场战争产生了兴趣,也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兴趣。   比如说,为什么那条蛇有九个脑袋,而且每一个都很好看?   能摸吗?   彼时,并没有人发现被他产生兴趣的东西、他想要靠近的东西,都是要据为己有的东西。   “能摸吗”背后的深意,明明是抢过来。   匪夷觉得,妖神两界的争斗已经持续太久了,僵持不下很难有转机。而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改变的机会呢?   于是,他自作主张,创造了一个天神。   ——这,就是秦煜最初的由来。   “打架很有趣。因为大家都在打。”   而为了什么呢?   匪夷说,是为了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这完美的契合了秦煜本身存在的意义——侵略,是不需要意义的。而战争,是他实现目的的形式。   如果匪夷知道这些,或许,会换种说法。   请神容易送神难。秦煜尝到了甜头,不愿离开了。   可是原来的神已经不在了,新的天界没有建成,他需要新的身份。   无论什么身份,他一路顺风顺水,十分惬意。   他觉得有趣,他要留下,他不打算走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   而现在,他已经属于这个世界了,那些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特性也逐渐消失。失去这些,他不会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强者特殊。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裴劫抬起他的手,仿若安抚,令他很快安定下来。   “裴劫,我和匪夷都不知道这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但我有感觉,迄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有关系。”   ……   最后,他们却落在了鬼界。   “酆都?”   为什么会是酆都?秦煜拧眉看着阴气肆意的城门,抬眸望去不见一只小鬼。空空荡荡,如待君归。   秦煜在阴森诡异的气息中嗅了嗅,却并没有嗅到属于玉藻前的气息。   反而有十分浓重的、炽木的味道。   他下意识握紧了裴劫的手。而后,抬起脚步。   虽然这其中疑点重重,但一个炽木,难道是他跟裴劫治不了的吗?   而酆都的景象却依旧令人始料未及。   长街上,各种小鬼噤若寒蝉,一道赤色猎猎的背影,嘈乱蓬松的头发扫到他碎裂不知多少年月的衣角,其中伸出的狰狞鬼手抓着的是已失踪多日的柳予安。   晏卿歌似乎正在跟他搏斗,但奇怪的是,他那柄伞却捏在炽木手中。   晏卿歌攥的双拳浸血:早知如此,不该将他困在此处的。   炽木的表情不明,纸伞却如同四季变化,从蓝白幻成火中簇锦繁华。   只是,他的手很难拿捏伞柄,只得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   “这伞,是如今樱花町那位给的吧?”   晏卿歌并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讥嘲:“别白费力气了,你控制不了它。”   晏卿歌蓦地惊觉:“你怎么控制得了?”   炽木缓慢的转过身来,不答反问,将话题扯得及远:“晏止,还记得你祈过的愿吗?”   恍然回到数百年前,晏卿歌跪在弥琊河畔,画出一道诡异符阵,说:“我要晏氏一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与你何关?”   炽木的眸子被散乱的白发遮住了,只能从布满阴霾的脸上看到一个讥嘲的笑容:“你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吗?”   他们向天神祈愿,多少代祖先流传,如果信仰真挚,天神就会显灵。   他们念着祝祷,诚挚的愿意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晏卿歌看了柳念一眼:“我不想知道。”   炽木似乎觉得有些遗憾:“那就算了。”   忽的,他的身前出现一道如墨点出的黑洞,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住手!”   炽木一手捏着花伞,一手攥着毫无意识的柳予安。   “不论是什么,我们已经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它!”   炽木用那只巨大诡异的右手轻轻稔着柳予安:“没有啊,还有灵魂。”   晏卿歌愣在原地。   “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算是将灵魂奉献给了他吗?”   那自己这些年的意义是什么?   炽木思索片刻:“算的,只是不同的用法而已。”说完,便将柳予安扔了进去。   然后捏着伞迅速侧了侧身子。劲力的罡风劈入地面,将石面切成两瓣。   晏卿歌反应极快,立刻抱住了柳念的半身。   可就在秦煜盘算着怎么跟晏卿歌对付眼前这个怪异的炽木时,却后知后觉身边除了裴劫之外再没有别的气息。   他扭头看去,发现那黑洞如同泥沼,即便柳念已经被晏卿歌拉住了,却并没有因此停止被吞噬的速度。甚至,‘黑泥’也缠住了他,并且更加快速的拉扯他,不至片刻,已经把他的头吞进去了。   秦煜回过头来,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后脑勺还有柳予安依旧宛若沉睡的面容。   黑发扬了扬,掉进去,再也没有任何涟漪。   “别靠近!”   秦煜不知怎的,抬脚就往那边跑去。幸而裴劫将他拦腰抓住,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种魂魄被吸引出体外的感觉?   他晃了晃头,紧紧地抓住了裴劫。可是回过神来了,却也发现自己腿软的厉害,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占据了灵魂的主动权。   裴劫将那泥潭般的黑洞打量片刻,回首看向炽木。   炽木回首看向他,似乎产生了某种想法。   正在这时,远天传来声响,是什么人来了。众人不由自主看过去,发觉是软轿八抬的玉藻前,妩媚还是一如往昔的妩媚,只是眉宇间有着毫不掩饰的冷然。   而轿上坐着的也并非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女子。   他们落在地上,却又不发一语。   小百合恭敬的跪在旁边,一动不动。   酆都城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第231章 阴主被阴了   “小百合。”   最先开口的还是炽木。他与玉藻前对视良久,唇角一牵,念出小百合的名字。   小百合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瞳孔急速骤缩,冷汗自她脊背频频落下,身体如同僵硬了般,一动也不敢动。   裴劫注视着气氛怪异的两伙人,寡淡了不知多久的眉眼不知何时染上了某种疑惑。   他看到、他眼睛疼、一阵一阵的恍惚——   坐在软轿上的玉藻前被酆都的阴风吹得长袍猎猎——   没有长袍,晃动的是软轿的软帘。   立在祭台上的炽木因身上明艳的衣着映的身后的泥淖都渐渐淡去——   明明依旧拢在一片阴森当中。   裴劫闭了闭眼睛——   软轿上的人一头飘逸的蓬松黑发,额头上绑着一根极细的红绳,在额间偏右位置打了一个结。   黑色长袍猎猎作响,仿若溶进了无边的黑暗,他唇角牵笑望着不远处的‘炽木’,眼中神色暧昧迷离。   祭台上的人撑着簇锦繁花的纸伞,妩媚的脸庞被轻轻掩住,却被身上同样明艳的服饰映的晃眼动人。   裴劫又闭了闭眼睛,再看到的,却又与开始一般无二。   秦煜缓过那阵劲来也随着他看过去,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他心里却又觉得玉藻前来了,这下总能镇住场子了吧?   忽然,一阵劲风略过,众人只能看到一个虚影。玉藻前忽的出现在了祭台上、炽木的旁边,一只手用力的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微垂首浅笑,额上却有什么在轻轻颤动。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声响,可是炽木却宛若常态般与他对着话:“我唤的是小百合,你过来做什么?”   说完这句,他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玉藻前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又看向依旧跪在软轿一侧的小百合,冷风不停,她如同纤纤蒲柳,不住摇晃。   玉藻前的手心再次收紧,炽木的头彻底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咕噜噜在地上滚了滚,那具庞然大物生着奇异鬼手的身躯却稳如泰山的立在原地。   无人注意到,软轿上自始至终一直存在着却又被完全忽视的女子,她如同一尊不会说话不会动的蜡像,除了无神的双目,只有雪白的长发在身后飘荡。   “小百合,你是打算让我唤你三次吗?”   听到这句话的小百合立刻从软轿边起身跑到那颗头颅旁边。她先是恭敬的跪下拜了拜:“主人。”   而后毫不迟疑的捧起头颅,躬低身子往祭台上那个巨大身躯走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弱柳扶风般的女子,总是恭敬的侍奉着玉藻前的婢女,却仿如看不见他一般。   玉藻前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了跳,伸出去的手却穿过了小百合的身躯,什么都没有抓到。   再然后,头颅归位,炽木一手拿捏着纸伞,一手捏住小百合,快速的离开了那片区域。   黑色无底的泥淖颤了颤,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玉藻前声音低沉,问:“你去魔界做什么?”   炽木说:“那条蛇问我这些年究竟在用什么方式复活你。”   “你说什么了?”   “自然是把这傻子做的都说了。反正成功了。”   “还有呢?”   “不该说的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比如说,你不是你。”   他笑着,自始至终都是一种不以为意的态度。   秦煜越听越糊涂。他本是来找事的,莫名成了吃瓜群众不说,这瓜吃的还不明不白的。   于是下意识又将目光看向裴劫。   裴劫懂了。   ‘炽木’说‘玉藻前’你不是你。   所以,这个‘玉藻前’便不可能是玉藻前,就跟他恍惚中看到的一样。   再联想到他所看到的‘炽木’。那‘炽木’也不会是炽木。   蓦地,一个惊悚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你有没有听说过换身术?”   秦煜眨眨眼睛,他思索片刻:“有,在文溯峰的禁制区域。”   换身,施术者独知。   除了施术者和被施术者,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相反的,在他们眼中,甲是乙,乙是甲。甲身上发生的变成了乙,乙身上经历的变成了甲。   完全对调,可瞒过规则。   因常被用来逃避规则的惩罚,所以是禁止之术。   但是,如果被施术者同知,是可以将术法解开的。   除非他不想。   如果‘玉藻前’不是玉藻前的话他会是谁?   小百合称呼‘炽木’为主人。那他才是真正的玉藻前。   可他又为何是炽木的模样?   如果傻子是炽木。炽木一直想要复活的人——就是现在的‘玉藻前’?   秦煜没有看到异样的景象,但是裴劫说完换身术后,他却很快反应过来了。   “我日!阴主被阴了?”   只怕未必。   但他这句话被听到了,‘炽木’看过来,眯眼笑起:“若非你家太阴仙上,我怕是会一直以这个身份存在下去。”   嗯?   原本,要死的是‘玉藻前’。亘古至今,他恶行累累。但是,太阴的剑锋最终却贯入了另一个人胸口。于是,恶行累累的变成了阴界之主。   ——因为,他们两个已经完全调换了。   多少年了,有疑问的只有炽木。   为什么,这些事情他会不记得?   那个与天地同生的阴界之主,要么是变成玉藻前替他死去。要么是背负罪行‘死去’。   他确实没想过几次交手而已,却被太阴察觉了异样。   不愧是抛弃神界的天神。   不愧是有资格竞主的天神。   ……   神仙究竟有什么好,太阴冥思苦想很久。   其实没什么好的。   他迷茫起来,既然没什么好的,自己为什么要历经凡间种种劫难?为什么会被神界抛弃?为什么要挑动妖神混战?   妖神混战结束之后,神界惩处了十二个人,他们说,是他们作梗,使得妖神两界混战几世。   后来,神界整个消失了。   只有他们十二个被除了神籍的留存下来。   再后来,他们先后在人世降生了,脑海中刻印般的存在着这样的记忆:成为神主之日,便是神界重现之时。   但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他们都在这条路的中途消失了,跟曾经的神界一样。   就剩下他和潮涯了。 第232章 是他欺负我!   但是,真的是他们挑动的妖神混战吗?   太阴目光空洞的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水,夜黑了,变成神秘莫测的宇宙。   是。   他想变强,想像匪夷一样去触摸那颗仿若在宇宙尽头的星星。   他发现斩妖除魔于功业、法力都有极大的提升。   他当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也不是第一个寻找机会的人。   于是,第一场妖神混战开始了。   在这场战争中,无数仙神获得了功名神力。   于是,后面的战争除了爆发爆发再爆发之外,没有任何不同声音被听到过。   若非秦煜突然现身几乎将妖界赶尽杀绝,这场混战不知还要持续多少世代。   只不过,战争持续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是无辜的了。   与其说神界遁世了,不如说他们是被抹杀了。   而那十二个罪魁反而幸免于难。   但这是一个六界共生的世界,一界消失不能长久,需要新的神主出现,复兴神界。   人是人、魔是魔,仙是仙、鬼是鬼。妖界尚有残存。神却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   ……   清微天上,匪夷尚在打坐,身侧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化成了灰烬。   他走出去,看了看夜空,转向东边。   大地动荡,满目疮痍。因因果果,有需要他还的。   是啊,现在的仙界和天界,本质上都是属于仙族的,相柳要报复的,是创造出了秦煜的他。   他才是这场祸乱的根源。   ——   酆都。   “裴劫,你怎么了?”   吃瓜群众秦煜自打那个黑色泥淖消失之后又是神清气爽,只是还不待他缓过劲来,便发现裴劫神色有异。   ‘玉藻前’伸手一攥,阴气组成的兵刃便出现在了手中,他身后衣袍猎猎,额间红绳发出诡异的光芒。   “要出大事了,你们不去看看么?”   很明显,他在对秦煜和裴劫说。   至于他,似乎只想宰了眼前这只狐狸。   被压制以致控制的大妖明显是因为真正的玉藻前。眼下有人对付他,倒也不需要秦煜再费心思。   他只是奇怪,要出的大事,难道与裴劫有什么关系吗?   ****   匪夷被杀了,被一个顶着戮十三面容的人。他就站在那里,独身一人,身旁是无数的仙士道尊。   纵使同为一界之主,但匪夷是除了那位阴界之主外在位最久的一位,等闲岂能伤他?更何况杀了他。   所以,那一刻万籁俱寂。   再后来,便是数百倍的反扑。   秦煜和裴劫来的时候,他真身都快被逼出来了。而那时二人才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落到此种境地。   原来,被他所带领的魔族士兵已经不听他的了,封魔镜中的恶魔要么四散、要么被重新扔了回去,剩下的识时务调转了枪头,因为,真正的魔界之主莅临了。   “舅舅。”   裴劫盯着那个团在战场上方的魔气,平静许久才唤了出来。   早在鬼界的时候他就察觉了什么,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来这里。但当他真的看到他之后,还是产生了抑制不住的颤抖。   ——好冰冷的魔气。   ——是陌生的感觉。   紫夜君侧了侧眸,目光重新落在脚下的战场上。   “杀!”   他很喜欢戮十三。   他陪着裴劫一起长大的。他总是奇怪,为什么大外甥没有半分情感。   直到后来见到了戮十三。   后来他会想,比起裴劫,戮十三或许才是他大外甥应该有的性情。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和父亲,会死在这样的面容手中。   游蛇般的锁链,避之不及,将他甩入了封着无数恶魔的镜中。   明明他没有修炼过实体,却还是听到了骨裂肉碎的声音,感受到他们一点一点离开自己身体的痛觉。   当然了,消化是不可能的,纵使有的家伙与他血脉相近,但哪里比得上他这个魔尊继任者纯粹?   费了些时间,他终于重新凝聚在一起。   只是,他不太习惯自己额上生出的双角。   还不是特别大,与曾经的魔尊相比甚至可以用娇小来形容。   不过,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裴劫会在这个时刻如此称呼他。   他无所适从。   如果,如果他不插手,应一声也无妨。   但是,他果然对这张面孔没有抵抗力。   当致命的攻击即将落在相柳身上时,裴劫本能的替他挡了下来。   相柳有九个头,肯定不是最中间那个。   裴劫下意识看向两侧,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因为,那颗头跟别的不一样。他没有做过妖帝、不认识痴离,没有被秦煜关在息水湖中数百年,也没有发自心底的仇恨。   他与相柳是一体,又与他有着本质的不同。   裴劫很想伸手摸一摸。   但是相柳没给他机会,他变回来了。顶着戮十三的脸。   他有些委屈,还有些生气。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嚎啕大哭、向他倾诉、控诉别人的恶劣行径,找寻臂弯、寻求安慰、让师哥给自己出头:   “是他,是他欺负我!”   “他抢了我的剑!”   “他抢了我的刀!”   “他还用刀砍了我的头!”   “那是我的剑!”   “那是我的刀!”   “我好不容易变厉害了,他又阴魂不散,抢了我的位置!”   “他还把我关起来了!”   “关了好久,就关我一个人!”   “他一点都不愧疚,反思都没有!”   “他又来抢我东西了!他把你也抢走了!”   但是最终,他又将眼神转了回去,目视前方,说:“我要颠覆六界。”   他跟以前一样好看,却多了极为怪异的狰狞。   终究他不是流云宫的戮十三,终究,他是被封印在息水湖底数百年。   “裴九,你怎么样?”秦煜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悲伤。   裴劫说:“秦煜,我这里痛。”他附上心口。明明那里并没有心脏,空空如也,却有着明晰的痛觉。是不是因为他曾短暂的有过一颗虚假的心脏?   秦煜抱住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终究,戮十三只是他跟蛇帝死斗之后,从相柳身上掉下来的产物。   紫夜君垂眸看着,似是风平浪静。但是,他身周的魔气太过浑厚,被他控制着的恶魔噤若寒蝉。他也想发怒,想质问:难道不是这个人闯入魔界杀了魔尊吗?为什么裴劫要护他?究竟谁才是他的亲人?   可是,他迟钝没有感情的外甥,就是将他放在了心上。   罢了,在魔界谈什么亲情?六界中,魔界是最不该谈感情的地方。   “一起杀。” 第233章 我还以为我是内定的呢   “啊呀,诸位为何在我门前打架?”   在这场战争往更加混乱的阶段发展之前,有个声音悄无声息的贯穿了整个战场,就像在每个人身边说话一样,很随意,能隐隐听出轻快的愉悦。   众人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去。   一道高可擎天的白色巨门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打开了,有个神邸一般的女人立在门前,不知是从门里走出来的,还是正要往门里去。   “天神?”   这已经是一个十分遥远的词汇了。   但是今日,它真的出现了。   “潮涯?”   秦煜盯着那个漂浮在诸人头顶上的女人,惊疑的唤出声。   潮涯,秦煜上次见她这番模样还是好多好多年前,他还是一只小妖怪的时候,被太阴带到了碧海潮生阁,她笑着说要把他镇压在宫殿之下。   潮涯垂眸看向他,明明只是一眼,却意味深长。   秦煜蓦地心里咯噔一声。   “神主归,众神生。”   谁也没想到这句话会是从气息奄奄的相柳口中吐露的。   他躺倒在了地上,似是突然卸下了浑身的力气,斑驳的血迹不知究竟属于谁,目光涣散着,随着这句话,鲜血从唇角颤巍巍的落了出来。   在他这句话说完之后,果然,神界的大门开的更大了些,一道一道还裹在炽光中的身影缓缓走出,神圣、崇高,明明前一刻还带着初生的混沌,光芒退去后却一个接一个的跪在了潮涯脚边。   无声,却有着振聋发聩也比不了的声势。底下众人无不肃穆,发自内心的露出自己最最虔诚的目光。   那是神啊,是真正的神!   潮涯缓慢的将目光从跪在脚底的众神身上挪开,看向威严高耸的神界之门!   他们离开的时候,这扇门明明满目疮痍,来自不同物种的鲜血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留下一道一道深深地印子,无论怎么擦拭都去不了。   说起来,她从没有后悔过参与谋划了那样的惊天大案。她的目的从一开始,直至现在都是一样的。从未变过。   又或许,这就是只有她留下来的原因?   诸神依旧跪在地上,却向两旁分去。潮涯抬起脚步,缓慢的、一步一步的向着那扇门走去。   海浪踊跃的衣摆在身后飞扬,成了众人能看到的最明确的色彩,却又一点一点跟天空融为一体。   在她踏入神界之门后,众天神也起身,随着她走了进去。走入一片炽光之中,只留下依旧背身站在门口的潮涯。   高空的风究竟吹得有多厉害?会令她的衣袍掀起来,连身影也挡住了。   “也不是我,只能是你了。”   没有人知道她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但是躺倒在地上的相柳却嗤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我是内定的呢。”   诸人看不到的地方,潮涯悲悯的笑了一下。   “闭门。”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神界的大门在她的身后缓慢的合上了。   像出现时一样,刺人眼目的圣光亮了亮,而后完全消失了。   ——像是从不曾出现一样。   秦煜下意识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相柳看都没有看他。声音低到除了在他附近的裴劫和秦煜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   “你自己留下的祸患,为何让我替你承受?”   “什么祸患?”   相柳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像睡着了一样。   睡着了就像戮十三一样。揪的裴劫心口发颤。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个人,会永远的消失。   跟戮十三一样。   “所以,我恨匪夷大过你。”   那个老东西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他明明知道。   就在众人还没有从神族重新现世的震惊中缓过来,整个世界忽然狂风大作,曜日隐海,世界一片漆黑。   末日一般!   千百世界少了一种规则。因为时间流不一样,可能其他世界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但久了之后呢?   秦煜留在了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就必须有一个人替代它成为规则。   可能匪夷一开始只是想用完了再让秦煜回去。但是他不回去了。匪夷也知道必然会有人替代它——从秦煜遇到的所有人中选择。   只是,他一直以为会是自己。他所修行的道义中有因果一说,是他将秦煜引来了这个世界,这是因;那相应的也会有一个果。   只是,他没想到需要他偿还的果是给真正的规则替代者泄愤。   其实,最后的最后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是个仙,跟相柳比起来,谁的性质更接近那项规则呢?   自然是相柳。   他是灾祸,他经受了无数厄运,也将厄运带给了世人。   他比秦煜的性质更加恶劣。   裴劫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可这时他才发现,地上早已空空如也。   瞬时,太阳又出来了,大地又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持续了几个时代的乱局,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除了依旧在八地作乱的上古大妖。   “裴劫?裴劫?裴劫你怎么了!”   秦煜觉得肩膀上的袍子湿漉漉的,他扭头去看,忽然发现裴劫双目紧闭,口中鲜血不断流的往外淌。   他大惊失色,立刻救治起来。   紫夜君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回魔界。”   “闭门。”   神归、魔隐。   诸仙散却,压下心中不知该往谁身上发泄的仇恨,分别赶往依旧动荡八地。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八只大妖极其容易就被封印了。凡界重归宁静。 第234章 永远不要靠近潇湘流域   裴劫做了个混混沌沌的梦,又好像并不是梦。只是太过模糊,令他完全找不到真实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知道四周很白,近处的远处的建筑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仔细看的话可以隐约分辨出这里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建筑物巍峨高大,但是都离他很远。   他小步快走,不知何时天黑了,他松了口气,抬起头来。   星辰近的触手可得,令漆黑的夜幕恍如白昼。   就是四周冷的过分。   他无趣的很,隐约觉得自己一直在看某个方向,那里有个什么东西,探头探脑的。   看了几次,他终于向那里靠过去。   结果,无论他走多久都好像没有动过一样,距离一点都没有拉近。   但他回过头来却又发现自己已经离出发点很远了,都看不到了。于是又开始往前走。   最后,他法力用完了,掉在了海里。   他觉得一阵窒息。   但是醒不过来。   有熟悉的声音在说话:“谈好了,我跟他谈好了!”   谁?   “不过我跟你说,我临走的时候撞到一条蛇,好家伙,长了九个脑袋!眼珠子红的跟血似的,十八个!一起盯着我,吓得我立刻就溜回来了!”   “我跟你们说,要是日后真的遇见他了,保险起见,还是跑的越远越好!”   “真有这么恐怖?”这个声音有些温柔。   裴劫没听过,潜意识里却又觉得也是熟悉的。   “管他呢,涯涯总不会吓唬我们吧?唉,剩下的看你们了!听见没太阴?”   “嗯。”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喉间发出来。   “有些神呢,天生就出生在那扇门里面,所以是天神。可我们也不是自己想在外面出生的啊!难不成就因为这个我们就四不是?”   “是不是啊?涯涯你傻笑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这些没什么的。我开心。”开心不久之后就会不断强大起来。   裴劫看着眼前这些人,心里依然孤单的厉害。   每个人都有变强的目的,而他呢?只有一片好奇心。   但是后来,局面已经脱离控制的时候他忽然就不跟他们一起干了。因为他发现那个‘好奇心’出现了,出现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但是,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一直都跟那尾九头蛇在一起,看向他的目光闪闪发亮,比他仰望的夜空还要璀璨。   是他喜欢强大的对手?   果然还是要变强的。   但是,变强了依然没有被注意到。   九头蛇不见了,于是他也不见了。   裴劫迷茫了。   但是这份迷茫没有持续太久,骤变来临,他们被剥夺神籍,神界也完全消失了。   他如同一个游魂,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飘荡。   只有托世时那个单一的念头勉强支撑着。   直到后来,他终于又遇见了。   其实那时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还是本能的靠近、沉沦。那是他从来都没有得到满足的好奇心。   但是,潮涯将他们分开了。他让他忘了他,想让他好好做神仙。   阴阳分离术,失忆的本该是阳面,却变成了阴面。   没有记忆、没有心脏,缺失了半个灵魂,急切的需要依附物才能成活——比如没有灵魂的魔。   太阴知道潮涯曾对他用过阴阳分离术吗?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太阴跟另外十个人一样,永远的消失了。   那个女人,吞噬同类成为海洋唯一的神,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另有目的呢?   都不重要了。   “裴劫?”   他还没有睁开眼睛,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于是下意识蹭了过去。“我没事。”   秦煜抱着他的头,有些迟疑的说:“你、你长出一颗心脏来。”   “是吗?”   “嗯。”   裴劫将手掌按到自己胸口处,静静的聆听着它的声音。过了很久,他缓慢的抬起头来将秦煜贴在了胸口:“可能,是上天的恩赐吧。”   话虽如此,可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裴劫问:“我有个问题。”   秦煜抬起头来:“嗯嗯,你问。”   “那时还没有战乱,你为什么会对这里产生兴趣?”   秦煜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裴劫的意思。他不知道裴劫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反正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忘了。”   其实没关系。裴劫也只是有些疑惑所以就问了。   毕竟,这也是戮十三会出现、又消失的根本原因。   “算了。”   “……”   “妖界的事情还好吗?”   “不好。”秦煜有些懊丧“我制不住他们了。”   “这有什么,过个几百年,你连妖帝之位都得拱手让人。”   妖界突然出现一个人,黑袍猎猎,蓬松的头发扬在身后,额间还系着一个红绳,小小的结停在额间偏右的位置,一手牵着个莹白如玉的纤细手臂,连接着的,自然是冰雪一般沉默的曙草。   “你谁?”秦煜立刻警惕起来。   “阴司差。”   阴主爱笑,嘴角一咧,跟传闻一点都不一样。   “你不记得,我倒是记得的。”   “???”   他与天地同生,比匪夷存在的时间更久,实力自然不会比他差。   他知道的只能比匪夷更多。   秦煜一脸的不信。   但是阴司差没有打算跟他说太多,他低眉笑笑,拉着曙草的玉手轻轻抚摸起来:“忘了也没什么,只一件事非常重要,也是我来此的目的。”   “什么?”   阴司差看向秦煜:“永远不要靠近潇湘流域。”   “?”秦煜一阵不解,但过了片刻他便善解人意起来。“哦,你放心,我对你的酆都没有兴趣。”   潇湘上游确实连着酆都的入口。   但阴司差明显不是这个意思:“有没有兴趣,希望你都不要靠近。”   秦煜懵懂的点了点头——他想起了晏卿歌和柳念。   但是,他并不想探寻这背后的秘密。   “没事了,告辞。”   说完,阴司差拉着曙草又如来时一般慢慢离开。   “等等,”秦煜还有个很好奇的心没有得到满足“你把玉藻前怎么了?”   阴司差头也不回的说:“关起来了。我一万年前打的笼子总不能空着不是。”   就好像他在这个世界就这么一个远大理想——养一只玉藻前当宠物。   过程不重要,被规则错认都没关系。要不然,他其实挺无聊的。   天地同生的阴主,一切与生俱来的阴主。他平平淡淡勤勤恳恳的过了好久好久,后来觉得,果然还是要找点刺激。   所以玉藻前给他往额头上系红绳的时候,他只是摸了摸就坦然接受了。心里想着:还蛮好看的。   那是玉藻前给他下的咒印,他会为他承受一切他想要他承受的厄运。   玉藻前到底有些小瞧他。以至于假借炽木重生之后,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阴司差不由自主的握了握手心里的那只手——带着温度的、纤弱无力的手。   他扭过头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可还适应?”   曙草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阴司差应了一声,转过去的目光却一片黯淡。 第235章 玄兔外传   我叫玄兔,啊不对,我是玄兔。   也不知是不是我人缘不好,从头至尾连个正儿八经的名都没有。   白活了好几百岁。   要说起我这一生,也实在是跌宕起伏的厉害。   我本是秦山上十分普通的一只兔子,谁成想有朝一日竟被一个仙尊捉回了家,我跑一次他捉一次,我跑几次他捉几次。   难道长得好看是一种罪过?   可捉回去干什么呢?给一只大肥狼当零嘴。   漫山遍野的兔子不多了去了吗?往嘴里一塞不都一样?   我深深地怀疑,这是针对!   我隐约记得族里的姐妹常谈论起小白兔与大肥狼的浪漫故事,都是瞎扯!你们过来!你们有种过来!这只大肥狼保准一口一只不吐骨头的!   我真的好怕怕。   然而这只大肥狼从来都不吃我,他好像把我当玩具了,要么滚着我玩,要么故意让我逃跑。   丫毛都脏了!   我不美丽了。   不过虽说胆战心惊心惊肉跳,但好歹绝地逃生了。   谢天谢地,可千万别再让我落在他们手里了。   话说,出家人不都以慈悲为怀嘛,这人干嘛上赶着杀生?   世人都是骗子!   当然了,鉴于那个冰块脸不辞辛劳(他也不嫌烦)的抓我,我总是被送到那只大肥狼的嘴边上,被大肥狼滚着玩——   丫浪费食物可耻你知道嘛?   于是我又深深的怀疑,这是对我人格啊不兔格的侮辱!   好在噩梦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大肥狼转头就把我送给了一个大美人。   哈哈哈哈哈,真想看看那个冰块脸的表情,我让你再捉我!   可是大肥狼你不行啊,兔子到嘴边上你不吃,难道美人到嘴边上你就吃的着了?   哈哈哈哈,这事想起来真够我笑一辈子了。   反正我很开心,为这辈子都不用见冰块脸和大肥狼而开心——   大美人一看就面慈心善,肯定不会扔了我的。冰块脸也肯定不会让那只大肥狼再跑出来的。   耶,再也不用过心惊胆战的零嘴+玩具生活了!   就在我愉快的为自己的后半生做打算的时候,我被大美人带到了阴曹地府——   我死了吗?   啊原来美人是个大佬!   虽说这里的生活环境让我十分难以适应,但无疑生存环境是很不错滴。   而且就算逃跑,我这也实在不知道往哪跑,安心当宠物吧,比被大肥狼滚着玩好。   就在我已经完全适应地府生活并且交上好伙伴的时候,冰块把我抢回去了!!!   ————我可真是一只不平凡的兔子,入过地也上过天。不知,比起我那修炼成精的大姑妈的表姨的老爹的亲外甥女的小姨的大老奶奶,算不算很牛逼。   但来到天上之后我的生活质量急剧下降了,还要每天担心那只大肥狼什么时候出现,会不会再滚着我玩——这里不脏——那他滚完了我会不会啊呜一口把我吃了?   但是过了几天我就发现,这里就冰块脸一个人,连个给我做饭的人都没有!   我要吃零嘴!   好在美人大佬没有忘记我是他的宠物,总算来看我了。一看到他我就扒着不放手了。我知道我说的话他听不懂,所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痛哭流涕了一把。   快带我回去吧,这里简直不是兔子待得地方,我每天只有菜叶子吃——连个胡萝卜都没有啊!我还要长高高!我还要长胖胖!我要继续美丽啊!   总算是我福泽深厚,美人大佬又带我回去了!   不过,看在冰块脸这么可怜的份上,偶尔回来待几天,也还是可以的。   不过后来我才发现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哈哈哈哈,大肥狼回来了,还变成了小绵羊,我怎么打他都不还手的!不行我要再打一下,让你把我当玩具!让你滚着我玩!   我觉着此生无憾了。   以后我要好好待在美人大佬身边,吃香的喝辣的,能活多久活多久。   可是,我怎么就稀里糊涂没了呢?   我明明窝在大佬旁边睡觉呢!   究竟是谁!谋可爱害命!   我可是鬼界第一大佬、阴阳极乐樱花町主、六界第一大妖金毛玉面九尾狐的兔子啊!   我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享啊!我还没有将地狱三头恶犬小宝贝从失恋的阴影中带出来啊!这个世界需要我、我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玉藻前大佬!我的主人!快来找我啊!   ……   但是,这位帅哥你谁?摸我的手法及其娴熟,一手还牵了个大美女——我觉着,六界第一美女也就这样了,不能再美了。   嗯嗯,没错的。   “总是对你不住地。”帅哥说。   别说,这眼神还挺熟悉的。难道以前撸过我?   “但现如今我也是不可能让你回去了。”   什么……意思?   “所以这笔账还是算在我头上吧,也不枉我白养你一场。”   我听不太懂唉?   “不过我到底养了你几百年,就这么放着我也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可以的,快、救我!   “所以,就许你一个不平凡的转世吧。”   鬼才要转世!我不要,我要回去享受我那还没享完的荣华富贵!你别自作主张啊!快停下啊!我后台很硬的你别乱来啊!我要回家!   “以后还会再见的。”   说完这句话后,我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也不知他是谁,我的转世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都说转世之前要喝孟婆汤,那再见的时候我还能记得他吗?他能让我打一顿解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