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今天挨揍了吗》作者:林未期   文案:   江景昀极力忽视发烫的耳尖,淡淡道:“……是我,很荒唐么?”   最后谢谙一手抱着破竹席,一手揽着枕头站在王府门前,泪眼汪汪:“心肝,那话本子写的不对,它没说花丛里有刺。你先别赶我走,让我给你挑挑刺好吗?扎着怪疼的。”   ——————————   温馨提示:   1.主攻视角(没啥别的特殊原因),1v1,HE,世界背景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低级的修真王朝!!!   2.每晚九点,有事会提前说明。偶尔下午六点有掉落,其他时间皆为捉虫。   3.看清楚啦,不是甜宠文!!!有刀子的,但也不是一直都是刀子啦,也是有糖滴。前期攻会显得渣,后期忠犬。所以受不了的小可爱千万别勉强自己,及时放弃。   4.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可以接受喷角色,但不接受喷作者!   5.不拆不逆不换攻,我这段日子就磕年下!   6.还有就是……我想想哈~   7.嘎……想到了,文中会有回忆情节,不喜欢的话可以不看哟~   8.这次我凑个大一点的吉利数字~,顺带专栏求个收藏,么么哒~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谙,江景昀 ┃ 配角:专栏预收文《这个师尊我不当了》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毕生所求   立意:提高防范意识,警惕团伙诈骗。 第1章 首发晋江   “这明镜司的大门竟然开了,这下又是谁家该进去了还是哪家给放了出来?不可能啊,不都说这明镜司竖着进,横着出么?”   “哎哟卧槽!吓我一跳,谁请来的乐队?他娘的来这吹丧乐啊?这里面是死了他老婆急着娶小妾还是怎么滴?吹得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是丧乐不是丧乐,是喜乐,你仔细听听。”   “……喜乐?等等,还真是,吹得跟丧乐一样,哪个不长眼的在明镜司门口吹啊?难不成那人的老婆还真在里面?我滴乖乖,真是活久见啊!那个人手上拿的该不会是祭文……吧?哪个祖宗胆子这么大?他也不。”说话的是个体型比较魁梧的大汉。   他摇头晃脑地扯着一边的友人,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口出现的人给吓得全部咽回了肚,抓着着友人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说道,“景——景王啊!”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头一个竖着进去竖着出来的。可之前不是说他是叛徒吗?怎么又好端端的给放出来了?朝堂的事可真复杂。   大家齐齐跪下行礼,纷纷低下头暗自思索着现在撤还来得及吗?   就在大家商量着该以哪种比较稳妥而又不叫人嘲笑的方式离开时,就见眼前一道黑影掠过,紧接着簌簌风声犹如炸开的爆竹似的噼里啪啦直接炸进人心头。   众人也忘了离开一事,抬头便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明镜司门口,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他肩头,落下温柔和煦的影子。   然而这位可一点也不稀罕,甚至用自己本身的寒凉将这点温暖给敛得干净,如玉的面容凝结着一层薄霜,一双凌厉的凤眸落在乐队的领队上。   江景昀掌间银光萦绕,手中举着一根银白色的长鞭,抵在领队脖间,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凛凛寒光,语气冰冷地质问着:“吹够了没?”   领队拿着唢呐的手一僵,面对近在咫尺的俊容,吓得牙齿直打架,几次咬到舌头,不由得疼红了眼,傻傻地看着江景昀,鬼使神差地摇摇头,小声喃喃道:“还……还有一首曲子……没……没吹完。”   周遭低头做鹌鹑状的众人:“……”   小兄弟,胆子很大啊!现在你应该说吹完了然后赶紧溜走。你想想景王的外号——残缺美的缔造者。   啧啧,世界多美好,何必想不开。   “还……还有一句话。”领队硬着头皮心里划算着事成之后的银两,咬咬牙,目光闪烁不定,硬着头皮在江景昀那几欲吞人的目光下期期艾艾地说着,“安……安平侯,让……让小的带……带一句话。”   众人闻言,略显八卦而又害怕的唏嘘声此起彼伏,表情逐渐微妙起来。   原来是安平侯啊,这位爷又是嫌侯府太宽敞了吗?还敢来惹这位祖宗?   “不听,滚!”江景昀握着鞭子的手有片刻凝滞,连带着眉宇间的冰霜都带着些许迟疑,继而又恢复如初,恍如昙花一现。只不过话语又冷了几分,越过领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领队看着远去的江景昀,又看了看身后一群用那种嗷嗷待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弟,几番抉择下直接豁出去了,冲着江景昀的背影喊道:“曲子王爷不想听那小的便不吹了,但侯爷让小的带的话还是得说的。”毕竟不说的话拿不了钱,那钱还挺多的。   领队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唢呐夹在腰间,挺直那不断哆嗦的腰杆,端着的是一鼓作气、视死如归的气魄:“江景昀!你这个不知羞耻、冷血无情、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小贱人!”   “……”   话音刚落,话里的主人公尚且没有反应,周遭的百姓倒是吓得连忙捂住耳朵,有的来不及捂耳朵的直接闭上眼睛,不断安慰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拉着身边的同伴缓缓往后退去。   江景昀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领队,因着阳光太过刺眼,双眼不适的微眯起来,连带着眼尾的愠色都被阳光给俏皮的撒在空中,肆意欢腾着。   “谢谙?找死?”江景昀顿了顿,声音难辨喜怒。   领队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听清江景昀说什么,忙不迭点头,本想回应,奈何舌头跟打结似的,一个字音也蹦不出来。   “给了多少银子?”江景昀又问。   “五……五十两。”领队不明所以,颤抖地伸出五根手指比划着,又小声补充道,“一个人。”   要不是这样,他才不来,打死也不来。   江景昀沉默不语,就在领队收拾好东西想要悄悄溜走时却觉脚下一紧,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直直趴在江景昀脚边,与他那双描金长靴来了个照面。   “这也是谢谙让你代他向本王行的礼?”江景昀垂眸看着领队,目光在他肩头停留片刻,颇为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嗤笑一声,“若真有心的话,自己来就好,回去问他多要点。”   领队:“…………”   我不敢,安平侯很抠的。   江景昀不欲多留,再次抬脚准备离开时忽觉后背掀起一阵罡风,端着摧枯拉朽之势,连带着的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都被撕得粉碎,耳畔只闻得一声如鬼魅般瘆人的凄笑:“王爷别急着走,侯爷还让小的送您上路呢!”   拥挤的人群瞬间如那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惊呼声不断。   相比于明镜司门前的混乱,安平侯府可谓是一片……和谐。   当然,排除某个蠢不拉几的穷酸秀才就更和谐了。   谢谙单手撑着脑袋半倚在贵妃椅上,一双修长笔直的腿随意搭在一边的长凳上,额间沁着一层薄汗,英俊的脸上写满不耐,啪的一声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一旁的几案上。   要不是眼前这位是最后一位待在府上的秀才,他早就甩脸了,何必苦苦在这跟对牛弹琴似的说一大通。   “一般吵架不都骂人小贱人的么?”谢谙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继续耐着脾性地说着,“再说了,江景昀本来就是那个……”   谢谙顿住了,剑眉微微上挑,抿了抿唇,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着措辞。   “对!骚得不要脸的小贱蹄子!他江景昀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去年鹿鸣山清剿乱匪,好好的玄虎营落在他手里折损过半,就这样的蠢材还谈什么带兵打仗。明明是他带头冲进去,其他人别炸得跟烟花似的满天飞,可偏偏就他一个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要说他跟那贼寇没关系谁信。”   “明明都进了明镜司还能出来,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谢谙猛地拍掌,唇角一扬,目光亮得吓人,活脱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急着跟人索命一般。   “对对对!就是这样!”恶鬼兴奋地舔了舔嘴角,不停地催促着。   秀才:“……”   秀才拿着笔的手都在发抖,笔尖的墨汁不断抖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出一朵朵形状不一的墨梅,煞是惹眼。   秀才犹豫地看着越说越起劲的谢谙,脸颊一阵阵发烫,心头的小鹿都化作一头成年巨鹿咣咣咣地撞着他的胸口。   “侯爷。”秀才胆战心惊地唤道。   谢谙正说在兴头上,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又继续自说自话:“对了,他今天出狱,我还请了乐队给他冲冲喜,你也给一齐写上,待会他肯定会来我这。毕竟这一年来只有我愿意关照他。嗯……他肯定会感动得……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秀才张了张嘴正想接上,却听见谢谙急急忙忙道:“一哭二闹!他马上就会来对我一哭二闹了。”   “侯爷让人去了明镜司?!”秀才瞪大眼睛,也无暇纠正谢谙的措辞,手中的毛笔彻底握不住了,手一撒,毛笔获得自由咕噜咕噜地往一边滚去。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谢谙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掰了掰手指算算时间,该吹的都已经吹完了。   “你没写?”谢谙支起身子瞄了眼那开满墨梅的纸张,翘起的嘴角稍稍弯下些许弧度,语气也有些不大好,“你怎么没写?难不成是本侯讲的还不够详细?要不要本侯再讲过一遍?”   秀才瑟缩着身子,连忙收拾着掉落的毛笔跟脏乱的纸张,胡乱一卷塞.进自己那宽大的袖子里,朝谢谙拱了拱手,极为诚恳地说道:“昨日家中来信母亲病重,草民家中弟弟且年幼。”   “妹妹又是痴儿,父亲更是早些年受了伤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家中事务全落在母亲一个人手中,你身为家中长子,自是该去母亲榻前尽尽孝道。”   不待秀才说完谢谙便接过他的话妙语连珠般说完了,最后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不是?你说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知道读死书,不会创新,就连借口找的都是一样的。”   秀才话一噎,低下头暗暗咬牙,不时发出的咯吱声都透露着懊恼。   “行了,你走吧。”谢谙重新躺下,半阖着眼对着秀才挥了挥手,“主动走的不支付任何银两,被寻仇的话也与安平侯府无关。”   秀才眸里残存的那点洗希冀的光亮彻底消散,利索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朝谢谙行了个礼后头也不回,三步做两步走的直冲大门方向。   “侯爷,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王管家客客气气送完秀才之后揣着袖子走了进来,有些苦恼地说道,“这回又不知道他们该说些什么了。”   “随他们折腾。”谢谙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抬头看了看大门方向,问道,“江景昀可来了?”   “景王?”王管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谢谙将乐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最后又来了一句:“我等着他来对我一哭二闹啊。”   “……”   王管家嘴角狠狠一抽,一脸复杂地看着信誓旦旦的谢谙,心里暗自感慨:一哭二闹不好说,能把侯府搅得鸡飞狗跳还差不多。   王管家有些担心地环顾四周,想着要不要先去集结府中的侍卫,试着看能不能抵御一阵子,够谢谙逃跑就行。   思量之余,王管家又有些心疼,也不知道这个侯府还能不能保得住,去年自家侯爷就因为景王一句话被废了太子,连辩驳的机会都没得。   唉,造孽。   谢谙抓了把瓜子正打算嗑,耳边却是一声巨响传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瓜子散落一地,地面也跟着颤抖,精美的墙壁四分五裂,上好的瓷器投向了泥土的怀抱。   谢谙就跟大老远嗅见屎的狗一般激动地上前一看发现是被巨石压住了,只剩下点味道。   他怀着满腔愤怒而又夹杂着些许委屈的声音在一片狼藉中散开:“妈的!王伯!江景昀那个欠.操的老东西他竟然拿炸.药炸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也提啦,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修真王朝,因为我觉得御剑比轻功要酷!哈哈哈哈哈哈~   文中灵武排名:紫武>蓝武>绿武>白武   评论前三送红包哟~   日常一问:安平侯今天挨揍了没?   谢谙(冷漠脸):没有。   0v7:被抽不算?   谢谙:不算。   谢辞:被炸不算?   谢谙:只要我不承认,就不算。 第2章 本侯也是有人想的   “我就说他江景昀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谢谙一边扒拉着落在脖颈间的泥块,一边扶着那被墙压得只剩半边的贵妃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眸中的两簇怒火被日头浇灌得彻底,几欲燎原。   “不行!妈了个巴子,我要去跟他算账!”谢谙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原本纤尘不染的袖子脏乱一片,他换了个角度站稳身子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必了。”与此同时,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头顶屋外响起。   谢谙闻言,一时间就跟嗑了什么奇怪的药物似的,眸光暗了暗,甩了甩额前的碎发,挺直腰杆,昂首阔步地往外走。   “侯……侯爷!”王管家因着方才躲在墙角只是溅到了些泥块并无受伤,可到底心肝还是吓得抖了几抖,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本能地挡在谢谙身前,哆哆嗦嗦地开口,“是景王。”   “放心,今天弄死这个老东西去!”谢谙轻轻拍了拍王管家的手背,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就不信等不到他的一哭二闹!”   砰!   不待谢谙说完,院内又是一声巨响,大有地摧山崩之势,比之前的声势还要浩大,宛若千军万马战场厮杀,不可开支。   谢谙也不多磨蹭,直接越过王管家冲到门口,入眼便是围墙上一抹修长的身影,衣袂上下翻飞,连带着簌簌风声都夹杂着几分肃杀之气。   “江景昀,你这是跑我这来自杀么?”谢谙自永州一案后对江景昀记恨已久,不然哪里会准备明镜司那一出好戏去故意臊白挤兑他。   可乍一看见人出现在眼前却又觉得肚子里那些话被浆糊给牢牢糊成一团,一个字音也撕不开,加之眼前这副出乎意料的场景,期期艾艾蹦出一句:“老东西花样还挺多的。”   “……”   江景昀面色又沉下去几分,掌中隐有银光窜动,细微的电流声也逐渐在耳畔响起,恍若日头在叆叇云层中挣扎已久迸射出的金光。   谢谙未曾察觉到异常,还不待细细打量便被他脚边那点洁白的院墙上开出的一处妖冶红艳的梅花给夺走的注意力,红梅依旧慢慢悠悠的开着,肆意汲取着这人间的美好。   目光由下而上,最后定在那淌着血的肩头。   “哟!这是刚出来就被寻仇啦?”谢谙稍稍偏过头,单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着,继而又换做遗憾的口气,“也不知道是哪位英雄替天行道,怎么就不知道多捅几剑呢?你这种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死后也不能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都只能当孤魂野鬼。”   “混账!”   “哎哟——操!”   谢谙未尽之言都被一道银光给硬生生逼了回去,脸颊处火.辣辣的疼痛,比抹了辣椒水还难受,脚底再一次发出剧烈颤抖,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跪在地上,活脱脱演变成向江景昀磕头谢恩的场景。   妈的,又是霜雪!   江景昀的一品紫武灵器,本为一柄长剑,尚未完全召出时便是一根银色的鞭子。谢谙不知道被这霜雪给抽过多少次,熟得都能分辨出江景昀用了多少灵力,用的是霜雪的哪一个位置抽的,就连他此刻的心情如何都能揣度得一清二楚。   谢谙摸了摸脸上的伤痕,龇了龇牙,嗯……心情不是很好,应该说非常差。   “还你。”江景昀面无表情地收回霜雪,甩手把怀里最后一枚花蝴蝶形状的小型炸.药摔在谢谙脚下,不理会他那跟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叫嚣,足尖轻点,如轻羽般飘然而去。   独留谢谙盯着那抹远去的衣角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陷入沉思。   被挡在院门口的暗卫们皆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侯爷,无奈地晃了晃手中的长剑,朝江景昀离去的方向做了个吹气的动作,又无辜地耸了耸肩。   侯爷,真的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景王修为高,速度跟风似的,根本就没来得及拔剑,也打不过。   谢谙:“……”   被炸的明明是我,怎么总觉得这群傻子也给轰了。   谢谙并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只当这群人被炸得抽风了,低骂一声:“妈的,傻比。”   “侯爷,这院子修缮起来需要花很大一笔银子……”王管家伸出脑袋几次往外看,在确定江景昀终于离开后这才放心地走了出来,心疼地看着院子里那被炸得大大小小的窟窿,有的上头还冒着白烟。   “王伯!”谢谙忽然开口,表情很是严肃,使得王管家暂且收起那份心疼,正色道:“侯爷请讲。”   “江景昀受伤了!”谢谙在王管家那无比期望的目光下缓缓吐出这一句,眼睛亮得出奇。   王管家:“……”   浪费我表情。   “他可是高阶修为,高阶修为的人整个青虬都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只手,谁能伤他?”谢谙好奇不已,拉着王管家探讨起来,“还有还有,他手里的炸.药哪里来的?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来炸我?难不成是特意来见我一面的?一年不见,他这是……想我了?”   谢谙一下子忘了之前自己干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江景昀的想法。   “……不。”王管家一脸复杂地说道,“是来寻仇的。”   “寻仇?”谢谙那畅游在九天之外的名唤脑子的东西总算稍稍回来了些。他沉默许久,拧了拧眉,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凉薄的嘲讽与化不开的恨意,“我都没找他寻仇,他倒有脸找我?”   谢谙脸上那副漫不经心被掠过的微风吹拂得干净,徒留阴翳与悲凉,摇晃的树影遮住那深邃的眼眸。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若有似无地轻叹:“晴鹤走了也有一年多了。”   “既然江景昀已经出来,那些账也是时候该好好算算了。”谢谙眸光微黯,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就我目前这个处境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明日,总得给晴鹤一个解释,否则我怎么有脸去见他。”   谢谙本是嫡子,一出生便是太子,天潢贵胄,惹得多少人羡慕。奈何天灾人祸,十五年前的暴.乱使得年仅五岁的太子流落民间,十年后方才找回。   可这突然出现的太子碍着了多少人,明里暗里揪着错。偏偏只有两个人没有嫌弃他,可也并不长久,去岁永州一案将他仅存不多的温暖连同那点优势都给交代出去了。   即便安安心心躲在侯府思过,依旧未落得片刻清闲,到底还是挡了旁人路。   “算了,今天先不等了!咽不下这口气。”不等王管家感伤完,就见谢谙跑回屋里,手中提着他那镶满了各色宝石的长剑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王管家一下没能拦住,冲着趴在围墙上那一众目瞪口呆的暗卫吼道:“还不赶紧跟上!回头被打得昏过去好歹也还有人扛回来不至于流落街头。”   暗卫们讪讪地收起刚刚掏出的瓜子,默默起身,相继朝景王府方向飞去。   街边的百姓看着谢谙气势汹汹的模样,以及他那把宝剑上折射出的璀璨光亮差点给闪瞎眼,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这是去哪的。   不过这安平侯大早上还让人到明镜司吹那哀怨的……喜乐,并且给了景王几剑,怎么又要冲到人家府上去?   百姓们尚且还不知道安平侯府被炸的事,只知道谢谙又要去见江景昀。混在人群中的一些思想比较活跃,且与谢谙有过渊源的秀才们可不这么想。   他们摸着下巴,缓缓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藏在袖子里的笔总算按捺不住,齐齐低下头兴奋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下暧昧的一笔:安平侯提剑会佳人,毛毛躁躁如春日里的猫。   景王府内,江景昀正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透过敞开的轩窗看着枝头上来回跳跃的鸟儿,对站在眼前少年的絮絮叨叨置若未闻。   话音戛然而止,江景昀转过头,冷声道:“说完了?说完了就走。”   谢辞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激动不已,嘴边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杯里的茶都跟着欢快地晃悠起来。   “舅舅!你终于理我啦!”谢辞眼睛亮得堪比天空上的骄阳,手里的茶也顾不上喝,鬓间插着的粉色绢花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晃得江景昀眼睛疼。   好端端的一个英俊小伙,瑞王嫡子,非要学着姑娘家在鬓间插花,而且还是好大一朵。   “我都好久没有见着你了,舅舅,我好想你啊!”谢辞自觉忽略掉江景昀的话,兴奋地凑到他身边,“娘说让我来多陪陪你。”   江母与瑞王妃的母亲本是手帕交,江母曾经想过要认瑞王妃为干女儿,日子都已经挑好了,可江母却早早去了,此事便耽搁了。江家本欲作罢,可瑞王妃母亲不答应,始终坚持,说是要完成江母的心愿,因此,瑞王妃还是成了江景昀的义姐。   谢辞这人生性娇纵又高傲,对自己的亲舅舅反而疏远,对江景昀这个没有血缘的舅舅却是喜爱有加,就跟他的小尾巴般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身侧。   “舅舅,你现在受伤了,我得好好照顾你。”谢辞用无比希冀的目光看着江景昀,“你又不喜欢旁人近身,我是你外甥,不是别人,我可以给你换药。”   “不必了,又没断手断脚,我。”清冷疏离的话语被大门处急促尖锐的拍门声给搅得粉碎。   谢辞跑到窗口细细听了听,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卷起袖子抄起一边的鸡毛掸子,试着挥了挥,听着耳边的簌簌风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瞥了眼江景昀肩膀上的绷带,目光一凛,嗤笑一声:“这操蛋的狗比玩意儿还有脸来,看老子今天不断了他一只胳膊给舅舅赔罪。”说完便健步如飞地往外走去。   那拍门声就跟惊涛拍岸,一潮高过一潮,惹得街坊四邻纷纷查探,结果大跌眼镜。   拍门的竟是一个不到三尺的绿油油的纸俑,大小不一的眼睛空洞地盯着朱红色的大门,脑袋上扎着红色的头巾,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喇叭,断断续续且有气无力地朝门内喊道:“小——贱——人,老——东——西,江——老——二,有本事开门呐~”   “……”   百姓们忍俊不禁,纷纷低下头偷笑,脸都给笑红了。而始作俑者谢谙则绕到景王府南面的围墙边,听着前方的动静欣慰地扬了扬唇,仰头看了看围墙,余光忽地瞥见一抹古怪的黑影一闪而逝,消失在围墙尽头。   谢谙顿了顿,纵身一跃正打算追随那抹黑影,谁知脚刚刚踩到围墙上就迎面与一团身影给撞上,本能伸手去抓,往后一带,两个人齐齐往下栽去。   紧接着便是一道惊天动地的嘶吼,端着乳虎啸谷的气势:“谢疏雨!你这个不要脸的狗操玩意儿!竟然把老子的花给挠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问:你最不能接受别人说你什么?   江景昀:说我无情。   谢辞:说我花丑。   小心竿:说我丑。   沈晴鹤:说我死了。   谢谙:天天追问我有没有被揍。 第3章 本侯的脑袋破啦   “谢疏雨!赶紧从我身上滚下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不仅派人刺杀我舅舅现在还敢跑上门来叫嚣,啊啊啊啊!你你你……你竟然摸我屁股!死变态啊!”   还没等谢谙缓过神便再次听见耳畔响起那振聋发聩的尖叫声,谢谙本能地抬手去堵住那声源处,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这景王府的围墙似乎又砌高了许多,比以前摔下来要疼得多。   “唔唔唔!”谢辞本想着绕道偷袭,哪知道弄巧成拙。被堵住了嘴巴暂且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仰起脖子对着谢谙怒目而视,并且不满地晃动着自己的身子,试图挪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那只手。   谢谙回过神,低头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谢辞,以及那一只……放在不合时宜的手。   “我什么时候派人刺杀江景昀了?”谢谙微愕,垂眸对上谢辞的目光,稍稍移开覆在他嘴上的手,小声呢喃,“虽然我确实有过这个念头,他肩上的伤,该不会是你们自导自演的吧?”   “你够阴险,也够不要脸,找的全是鬼力士,下手狠毒不说,狡猾至极,被灵器一碰化作齑粉,死无对证。”谢辞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却是裹挟着浓浓的不屑与鄙夷。   鬼力士是取死人的尸体以灵力灌输药物制成的傀儡,多为奴隶与死囚的尸体。   鬼力士虽存活时间不长,但短时间内修为可以达到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高峰。是以许多世家都愿意花高价炼制鬼力士来保护家宅。   “赶紧把你的手给老子挪开!”谢辞懒得再与谢谙说话。   “不能摸吗?”谢谙敛去杂绪,戏谑地看着自己这个堂弟,穿着跟只花孔雀似的,尤其是鬓间簪着的那朵娇艳的绢花,让人见之难忘啊。   谢辞白了他一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与厌恶。   说来也奇怪,都是兄弟,瑞王与泰安帝非一母所出,二人却是兄弟情深。而他与谢辞却是水火不容,一见面不是打就是骂,从没有过片刻安宁。   谢谙故作没看见,玩心一起,指尖倏地用力抓住一团柔软的东西狠狠捏了一下,得逞地看着谢辞那红紫交加的面色,嘴边噙着一抹得逞的笑,凑到他耳边,语气暧昧道:“谢娇娇,手感不错嘛!这比起。”   “你们两个还要这般相亲相爱打情骂俏多久?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些起来给我滚出去!”   无情的暴喝声响起,惊得二人立马从地上弹跳起来。   “舅舅!”谢辞被谢谙压了一阵子腿有些发麻,一瘸一拐地走到江景昀身边,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继而又伸手指着站在对面的额谢谙,愤愤不已,脸上薄红未退,“他……他太不要脸了!”   “谢谙,把你的东西给我带走!”江景昀并未理会谢辞,稍稍踢了脚身边的纸俑,眉宇间乌云压境未能瞥见一点天光,沈腰潘鬓被遮掩得彻底,“这丑东西,着实伤眼。”   “哎——哟!疼死崽崽啦!江老二太无情啦,竟然把崽崽抡起来转着圈打,崽崽都要散架啦,大宝贝,你快抱抱我吧。”纸俑咕噜咕噜地滚到谢谙脚边,嘴里发出哀怨凄婉的声音,一波三折,颇有戏园子里的青衣吊嗓之范。   “小心竿?”   谢辞:“……”   江景昀:“……”   “小心肝?这么丑的东西你也喊得出口?恶心死了,还自称崽崽。”谢辞嫌弃地别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瞎一般。   谢谙神色也很是复杂,甚至还有点头疼,这纸俑,确实有点不要脸,他当时为什么要捏这样一个纸俑出来?   可是在外人面前不能丢了气势!   谢谙弯腰抱起纸俑,挺直腰板,牟足了气势,还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骄傲冲着谢辞说道:“分明是你自己想歪了,是竹竿的竿,这小东西灵力不稳,常常被竹竿碰倒,我这是提醒他。   “再说了,我家小心竿不仅能抵挡一些低级的邪祟,而且诗词歌赋样样都会。来,小心竿,给我们谢娇娇现场作一首诗。”   “你骂我我不急,权当你是在放屁,哈!”小心竿的诗还没念完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跟斗,纸糊的脑袋破了条缝,呼啦啦的风直往里灌。   “哎哟~大宝贝~江老二他又打崽崽啦~崽崽又……飞起来啦~~~”   小心竿半边脑袋扎在围墙上的碎瓷片上,身子悬在半空,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谢谙,惨兮兮道,“大宝贝,崽崽下不来啦,崽崽脑袋钻风,冷。”   “冷个屁!”谢谙账还没开始算就这么被江景昀丢出来本就不爽,再看见小心竿这么窝囊地挂在墙上,心原上的火苗噌地一声往上冒,“你一个纸人哪会冷,还不给我滚下来。”   “哦。”小心竿后知后觉,弱弱应了声,懵懵懂懂地往下一条,绿油油脑袋立马破成两半,连带着那条红艳艳的头巾也碎成渣渣随风飘扬。   “大宝贝,崽崽不会冷,但崽崽现在怎么站不住了?你快给崽崽看看。”小心竿如愿以偿落到地面,就是有点站不住,本就不高的个子愈发矮小,身子都贴着地面了。   谢谙:“……”   他真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来对待这漏气的纸俑。   傻不拉几的东西!   谢谙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默念:“这是我捏造的,这是我自己的,是给我打杂解闷看家的东西,卖出去也挺值钱的,留着有用,留着有用。”   谢谙抬脚上前,微微倾身看着小心竿,手里捻着诀,指尖燃起一道淡黄色的符咒,莹莹光亮化作一缕轻烟钻入小心竿体内。   正当小心竿下半截身子恢复原状时,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大手一揽,抓着小心竿的两条腿,轻飘飘地往上一抛,只听刺啦一声,小心竿的腿碎成两半,正欲往下飘落时却又被一道结界给困在其中。   “想救他么?”黑衣人覆在黑巾下的嘴角缓缓扬起,仅露出的一双眼睛犹如那食腐的鸷鸟见着食物般,贪婪地盯着谢谙。   谢谙瞥了眼可以算作被五马分尸后的小心竿,又看了看黑衣人,异常冷静,堪称面无表情道:“实不相瞒,我刚刚便在救他,刚刚救起一点,又被你给搞碎了。然后,我现在,并不是很想救他。”   “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黑衣人啧了一声,微微歪头。   “废话,难不成是我?”谢谙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佩剑有钱出鞘。嘴角笑容逐渐敛去,剑锋凝聚着凛凛寒光,“从刚才就一直跟着我,说吧,什么目的?”   “难不成真是我错了?”黑衣人没有理会谢谙的话,反而在纠结自己方才的那个问题。   “对,就是你的错!”谢谙无心与他攀谈,掷出有钱,掌心汇聚灵力,地上柔弱无骨的沙尘瞬间精神抖擞,欢畅地拥抱着厉风气势汹汹地朝黑衣人袭去。   黑衣人处变不惊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利人,眸子亮得吓人,语字轻吐,却又掷地有声:“不,我没有错!从来都没有!”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有钱周身的光芒骤消,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谢侯爷。”黑衣人抬脚朝谢谙走近,把脚边的有钱踢回谢谙身边,微微眯了眯眼,不屑地说道,“你看看你,过了一年的窝囊日子,嘴里说着想找江景昀报仇,可到头来呢?”   “江景昀从明镜司出来了,你说要算账,结果无非就是写几本书骂骂江景昀,然后再让你那个没用的纸俑对江景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一点用也没有,什么也没能改变。”   黑衣人顿了顿,淡淡扫了眼谢谙,嗤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废物啊!”   “看来沈晴鹤的死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即便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也不想着洗刷罪名,反正现在也是个侯爷,一辈子也能活得个潇洒自在。”   “胡说八道!”谢谙双拳紧握,怒目圆睁冲黑衣人吼道,“你懂个屁!”   黑衣人的话化作一把钝刀,每一个字都在拉扯着他心头那点柔软的血肉,连带着压抑在记忆深处那些痛苦的画面渐渐浮出水面,一个个都饱含着淋漓鲜血。   不是这样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的。   “谢谙,你就是忘了,我给你看看吧。”黑衣人打了个响指,一团淡紫色的烟雾升起,凄惨的哭喊声次第响起。   “江景昀!求求你,救救沈晴鹤,救救他!他就在你旁边,你伸把手抓住他!就伸一点点就够了!”   “不要!江景昀!你为什么不救他啊!什么叫死了就死了?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晴鹤!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好不好?晴鹤,你应我一声吧,求你了。”   “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恳请君上废除谢谙太子之位。”   “够了!”谢谙眼圈泛红,肩膀微微发颤,连着嗓音都跟着颤抖起来,“我自有自己的打算。”   他艰难地抬起那有重若千钧的手打散那团烟雾。   “不,这些还远远不够。”黑衣人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眼底闪现嗜血的光芒,恍若林中蛰伏的猛虎,手里扬起一道光刃,径直朝谢谙脑袋上劈去。   “你若真有那心,这一年来便不会在府中逆来顺受。你这窝囊样就连魏王也看不下去,他也想给怒激发点斗志。”   “你是谢谌的人?”谢谙稍稍偏过头召起有钱去阻挡,却还是晚了一步,身子犹如那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墙壁上。   “那江景昀肩上的伤。”谢谙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昏沉的意识里突然掠过一道白光,惊诧不已,“也是谢谌的意思?是他派的人?他想做什么?杀我?还是……杀江景昀?”   黑衣人未置可否,上前一步踩在他肩头,低头俯视着他,眉眼轻弯,声音柔得像冬日里的暖阳:“乖,别管江景昀,多想想自己吧。”   “簌簌枣花落衣巾,溶溶清辉戏雕栏。鸣蝉闭口立树梢,流萤栖枝邈云汉……”黑衣人转过身,嘴里哼着悠扬的小曲绕过围墙走到一边的巷口。   他余光瞥见站在巷边那抹清癯的身影,顿了顿,视线停留在那人眼尾一点红痣上,眼尾晕开笑意:“怎么样?小阑阑,哥哥我唱得如何?”   那人不语,稍稍偏过头,余光正好瞥见地上那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哎,我也是听我娘唱的,她唱得比我好听多了。”黑衣人也不恼,一个人自言自语。   “好了,走吧!”黑衣人说够了,一把搂住那人肩膀,嘿嘿一笑,“哥哥今儿开心,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滚!”   “啧啧,真凶,幸好哥哥我脾气好。”   对话声逐渐远去,小巷再次恢复平静。   谢谙疼得浑身颤栗,勉强瞪着酸涩的眼睛看着湛蓝的天幕,偶得飘过的几朵白云堪堪凝结成一副温柔面孔,唇边噙着浅浅笑意,低低唤出一声:“小谙。”   “晴……晴鹤。”谢谙眼眶一阵湿热,紧紧抓着腰间那个已经开了线的荷包,眼里划过一丝坚定之色,模糊不清地嘀咕着,“我会还自己一个清白,会安慰你的在天之灵,我要让江景昀在你坟头磕歉。”   “晴鹤,请你再等等我。” 第4章 二哥哥,我来找你啦   “陈药师,您不是说我们侯爷没有什么大碍吗?都过去三个时辰了也没见醒,您要不再看看?”   王管家站在一旁,揣在怀里的手被汗水浸湿,如丧考妣地看着躺在床上脑袋被绷带缠得跟西瓜似的谢谙。继而又转过头看着单手撑着脑袋倚在软椅上嘴边衔着茶盏昏昏欲睡的陈无计。   虽然王管家知道在景王面前自家侯爷是讨不到半点好处,可也没想到这次会这么惨,跟只死鱼似的一动不动地倒在景王府的围墙外。若不是早早让暗卫跟了去,只怕真的要沦落街头了。   “陈药师?”见陈无计没有反应,王管家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越想越觉得陈无计之前所说的没什么大碍只是为了敷衍自己,用一种跟死了老娘的语气喊道。   “你见过谁脑袋开瓢躺一下就能醒的?”陈无计差一点就要去跟周公炫耀自己的医术,结果却被王管家这一声给喊了回来。   陈无计乃青虬最大的药学之宗白云泉的家主,明明长得不赖,家底殷实,年纪也才三十一,在青虬也是排的上号的美男子,可偏偏因为脾气差而让人们忽视了他的外表。   “再吵吵一句加钱!”陈无计黑着脸放下茶盏,转了个身正准备换个姿势再睡一会儿,就听见床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不加,没……没钱。”   陈无计:“……”   “别……我没钱。”床上的谢谙再一次发出声音,比之前那声更清晰。   果然,比死更可怕的那就是穷了,尤其是谢谙这个又穷又抠的。   陈无计顿了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落在谢谙身上,静默片刻,方才起身,掸了掸袖子,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拿出他那白玉制成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下,清脆的白玉滚珠声尚未来得及细听便听见一道恐怖却又无情的声音:“总共二百五十两三十钱。”   王管家听得心头一颤,掌心上的热汗尚且来不及拭去便听见陈无计再次拨了拨算盘,慢慢悠悠道:“这样吧,给你们抹个零。”   王管家听见这话眼前一亮,估摸着又能省下些钱,结果陈无计后面那句直接断了他的念头。   “就收你们二百五十两吧,现结还是待会送到我府上?”   “!!!”   王管家刚刚翘起的嘴角狠狠一抽,连带着床上的谢谙也跟着滚到地上来,瞪大眼睛迷茫地看着陈无计,哑声道:“你长得真丑,没我家二哥哥好看。”   “你说什么?”陈无计拿着算盘的手一僵,剑眉一横,眸里闪烁着不悦,“你再说一遍。”   “你没我家二哥哥好看。”谢谙挠了挠头,扶着床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上陈无计的目光实诚地回道。   陈无计强忍着要摔算盘的冲动,怒道:“……三十钱不给你抹了!”   “什么三十钱?”谢谙拧了拧眉。歪着脑袋看着陈无计,又看了看王管家,目露疑惑,小声嘀咕道,“王伯,他欠我钱吗?怎么现在还钱的搞得跟大爷似的,脾气还挺冲的,没二哥哥一半好。”   王管家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陈无计的脸色。又看了看自家侯爷的模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妈的,傻子!”陈无计低骂一声,踹了踹脚边的凳子,也不再计较钱的事,反而对谢谙嘴里的那个“二哥哥”产生兴趣,黑着脸问,“你告诉我,二哥哥是谁?”   “二哥哥就是二哥哥呀。”谢谙往后退了一步,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陈无计,伸手指了指那张红酸枝木桌,“你把钱放桌上就好了,二百五十两三十钱,不给抹零,放下就走。”   “操!”陈无计忍无可忍,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不想给钱还装傻,“无心,听召!”   嗖的一声,利刃出鞘声在逼仄的空间内回响,于梁间盘旋,久久未散。   朱红色的光芒化作腾飞的蛟龙奔向谢谙,然而蛟龙却在半途中消失不见。   “做什么!你不要命了?”陈无计瞪着王管家,将无心收回鞘中,“吃霸王餐好歹也还得被揍几下。”   “陈药师!陈药师!”王管家以自己那点低微的灵力拦下无心的攻击,呼吸有些紊乱,连带着行动有些迟缓,好在陈无计也没用多少灵力,不然他现在就得去阎王殿了。   “我家侯爷,他……他不对劲。”王管家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有些喘,凑到陈无计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脑袋被开了瓢,当然不对劲。”陈无计睨了眼谢谙,谢谙不明所以,只当他不想还钱,稍缓的面色再次耷拉下来,一脸不耐地别过头。   陈无计嗤笑一声:“这分明是脑子给丢了。”   “不是的,不是的。”王管家摇摇头,一张老脸皱得跟苦瓜似的,“我家侯爷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非常稳重。”   “啧,我可没工夫听你说笑。你若非要说的话一炷香五十两,多久都行。”陈无计扯了扯嘴角,转过身抬脚往外走,“钱自己送我府上,一分不少。”   “陈药师!”王管家也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跑上前拦住陈无计去路,“求药师帮忙瞧瞧,看看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诊金另加。”王管家又加上陈无计最喜欢听的话,于是乎再次回到了屋内。   “没问题,好得很,方才多半是装的,揍几顿就好了。”陈无计收回抵在谢谙额间的手,指尖的光芒逐渐散去。   最后,陈无计揣着三百两离开了安平侯府,一回家就嘱咐门内弟子一律不准去安平侯府,原因无他,容易砸了招牌。   谢谙确实是出了点问题,具体点应该是说记忆。当然并不能排除是装的,只不过陈无计懒得搭理,人没事就行,至于别的,看心情。   如今的谢谙只记得王管家,沈晴鹤以及口中所说的二哥哥,其他人一概不认识。就连自己的本名都记不清楚,却是记得自己流落民间时的名字——谢疏雨。   安平侯摔坏脑子一事如那满地堆积着的柳絮,火苗轻轻一碰,便烧了个透彻,所经之处,无一幸免。   “听说了吗?安平侯摔坏脑子啦!嘴里还一直嚷嚷什么二哥哥。”   “这还要你说,我早就知道了,陈药师看了也没办法。”   “这样看来那就很严重啦,你们说会不会是景王揍的?听说人是在景王府围墙外被发现的。”   “他爬景王府围墙去了?估计是被景王府的暗卫给当作采花贼打下去了吧!这些年来在景王府围墙外冲里面扔情书的男男女女可不少,被打残的也不少。”   此话一出,围在一旁的大伙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眸底又闪烁着兴奋与八卦的光芒。   景王作为青虬第一美男子,修为又极高,加之作为赫赫有名的玄虎营主帅,无论哪一个拿出来都能让姑娘们为之倾倒,当然,男子也有。因此,总有人喜欢趴在景王府墙头苦苦等候数个时辰,只为一睹景王风采。   据说有位姑娘在那墙头守了整整一日,景王没等到却是等到了从一旁树上掉落下来的一条毒蛇,好好的脸被蛇咬了一口,毒汁浸染皮肤,那姑娘家人也不讲理直接冲到景王府要江景昀娶了她,要让她做王妃,不依不饶的。最后被江景昀用霜雪给打得鼻青脸肿赶了出去。   自此以后,景王府围墙又砌高了不少,仅次于皇宫,连带着上面放了许多碎瓷片。爬墙头这条路是断了,可也阻挡不了大家对江景昀那疯狂的喜爱,是以便多了一批在墙外递情书的。   起初还会被侍卫拖进府受罚,看这些人也不喊痛,反而因为看见了江景昀而欣喜如狂,也使得“瘸腿瞎眼亦惜花,不见美人不回家”这句口号脍炙人口,广为流传。   知晓这些人打算后,景王府干脆养了许多恶犬,就在围墙边,凶猛无比,咬得那些送情书的人哭爹喊娘。   时人纷纷侃之:“美人家中坐,情从墙外来。纵犬斩情思,血泪落青苔。”   大家提及谢谙摔坏脑子一事更加信了市面上流传的那几本有关安平侯与景王的话本子,想来觉得未必是空穴来风,兴致勃勃地带着钱去了书市买了几本最畅销的。   诸如:《冰山王爷的火爆小娇妻》、《王爷,我要定你了》、《冷情王爷哪里跑》等等,直把书市老板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   而坏了脑子的安平侯正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抓着自己的小破竹席,戒备地看着挡在院门口的暗卫,沉声道:“让开。”   “侯爷,您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暗卫甲一副西子捧心状看着谢谙。   “侯爷,您说过要带我们去上好的酒楼嗑瓜子的,您说那的瓜子不要钱,味道也不错。”暗卫乙泪眼婆娑,痛心疾首。   “是啊是啊,侯爷,上回咱们玩叶子牌,您还欠钱没给呢!”   “侯爷,您可别这样啊。”   ……   暗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谢谙却是不为所动,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良久,方才问道:“你们是谁。”   暗卫们抬头挺胸,气势磅礴地喊出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名号:“死鬼!”   谢谙:“…………”   只听暗卫们继续喊道:“死鬼死鬼,管你是谁。遇着爷爷,有去无回!”   “侯爷,这还是您给咱们起的呢!”暗卫甲拍拍胸膛,得意洋洋地说道。   “死鬼”本来是谢谙翻着易安居士的诗集时被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所震撼,于是便给自家暗卫取了这个代号,想给敌人震慑。   然而震慑不震慑不好说,念起来特别诡异,一群糙汉子嘴里喊着“死鬼”,想想都恐怖。   “我不认识你们。”谢谙抱紧自己的枕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瞥了眼逐渐暗沉的天际,落日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丝余晖给敛去,羞答答地藏了起来。   “我要去二哥哥家住,再拦打死。”谢谙提了提往下滑的竹席,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迈开步子朝前走。   于是乎,暗卫们只能杵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侯爷,心里暗自思忖着他这是要去谁家府上自荐枕席。   暗卫们一路跟着,越跟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瞥见景王府那庄严肃穆的大门时彻底慌了。   原来二哥哥是景王?!!!   作者有话要说:   当对象生病时不同男友的反应。   江景昀(高冷型):病了还乱动什么?滚回床上休息去!   谢谙(傻狗型):怎么会生病呢?是不是平日里又没注意作息规律?我现在该怎么做?   沈晴鹤(暖男型):我已经给你请好假啦,不用想着去上班,今天就乖乖在家,有我陪着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都做给你吃。   陈无计(冷漠型直男):过来,给你来两针就不痛了。   谢辞(钢铁直男):啥?生病?那你赶紧走远点!千万别传染给我!!!   小心竿(啥也不是凑数型):咦~生病呀~,崽崽从来都没有生过病~,你别动,让崽崽多看看~   0v7:咳咳,四楼和五楼,这个问题已经给你们选择跳过了,不必回答。至于三楼……此次出场没有广告费。 第5章 二哥哥身上真香   放眼整个京城唯有景王府门前不设置守卫。一来景王府中大大小小的结界到处都是,一不小心便会碎成渣渣,二来也没有人敢来景王府门前撒野,毕竟大家也还想多看看美好的世界。   谢谙驻足于景王府大门前,屋檐下灯笼里透出的光芒细腻地勾勒着他那俊朗深邃的面容,本就偏硬的五官硬生生给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温柔,挺拔的身姿被光影拉得老长,覆在身后的台阶上,随着跳跃的烛火影影绰绰。   暗卫们你推我挤,商讨着该不该趁现在直接把谢谙带回家,可该由谁先上,一时间大家意见相左,犹豫不决,怎么也得不出一个稳妥做法,正打算要不要来猜拳决定。   可甫一看见谢谙面无惧色地敲响那堪比鬼门关还要恐怖的大门,嘴边噙着淡笑,夹在腰间的枕头逐渐收紧,连带着边缘的缝隙都慢慢放大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团肆意欢呼雀跃。   谢谙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漆黑的眸子骤然间化作两滩无底洞,贪婪地汲取着两盏灯笼里的光亮,连着两簇火苗也跟着一齐装入眼眸,眼神炙热而疯狂,却又带着款款温柔,恍若里面住着的是他的心上人。   我们侯爷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不能贸然上前扰乱侯爷计划!   暗卫们对视一眼,越想越觉得这是谢谙故意为之,于是乎默默收起拳头,选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躲好,屏气凝神地盯着那扇大门,拢在怀里的手暗暗收紧,眸里隐隐跳跃着几分八卦的期待之色。   然而等谢谙敲过三次门时大门也依旧未见半分松动,就连丁点脚步声也没有。   “大宝贝,你为什么不直接飞进去?要不要崽崽带你飞?”   这时,从谢谙身后飘出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脑袋上碎成花的头巾硬生生把烛光都给逼退几分颜色。那快咧到耳根的嘴巴吐着暗红色的舌头,尚未被糊好的脑袋一边还是瘪的,不仅丑还瘆人。   暗卫们呼吸一滞,瞳孔骤缩,齐齐捂着心头:“…………”   天太黑了,没注意到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的腿。”谢谙低头指了指小心竿那东拼西凑的萝卜腿,抿了抿嘴,神色有些复杂,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不禁摔了。”   继而他又抬起手准备再次敲响第四次门,只听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透过逐渐宽敞的门缝,径直对上一张凤表龙姿的面容,细品之下却是被千丈冰雪给深藏其中。   只见江景昀身着雪色轻纱,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前,青丝披散于脑后,几缕调皮的发丝随着他方才的走动穿梭于胸前,亲昵地拥吻着他那白玉般的脸颊。卷翘的眼睫轻轻垂下在眼窝处投下两窝浅浅的阴翳。   在听闻谢谙那声“二哥哥”时竟奇迹般地把所有的冰雪都给融得干净,恍惚间似有淙淙泉水淌过,轻飘飘地荡尽了夜间的烦躁。连带着素日里显得凶狠刻薄的凤目都掬了抹春光,一时间春日盎然,暗香浮动。   终年积雪笼罩下的东西破土而出,强势却又不失温柔般不经意闯入人心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与那些陈年旧迹打了照面,却也是始终泾渭分明。夜半无人偷闲品读,独枕一场荒唐大梦。   “二哥哥!”谢谙激动地抱住江景昀的手臂,脑袋不住地往他怀里靠,宛如一只走失已久的小兽再一次见着亲人,嗓音颤抖带着哭腔,“二哥哥,我好久没见过你了,我很想你。”   江景昀闻言身子一僵,抬起手的也有片刻凝滞,堪堪从思绪中回过神,睨了眼正欲往他怀里钻的谢谙,毫不犹豫将其推开,抻了抻被谢谙拽乱的衣袖,而后双手后背,五指慢慢收拢,待碰到掌心时又触电似的立马松开,带着难以察觉的轻颤。   恍若刻意,又好似不经意,似厌恶,似生气,又或者其他。   “脑子钻风吗?”江景昀往后退了一步,凤目一凛,审视着谢谙,掌心流淌着霜雪的银光,寒声道,“脑袋破了就好好待在府中,来我这里发什么疯,找我给你再开一瓢么?你!”   话音戛然而止,江景昀只觉腰间一紧,到嘴边的话悉数化作坚硬的石子被他囫囵吞下去,堵得喉咙生疼,面颊发烫,呼吸都跟着乱了几分。   “谢谙!你个混账东西!”江景昀如梦初醒,猛地推开靠在肩头上的脑袋,看着谢谙脑袋上那厚厚的绷带,抬起的巴掌又给收了回来,咬牙切齿道,“撒手,赶紧给我滚开!”   “不好。”谢谙把头埋在江景昀胸前,鼻尖嗅到那抹淡淡的兰香,忍不住舒服地弯了弯眸,手上的动作再次收紧,紧紧抓着江景昀劲瘦的腰肢,一脸陶醉道,“二哥哥身上真香。”   江景昀脊背绷得如一张拉紧的弓弦,满含戒备,无言中带着一丝无措与茫然。   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是慌乱,那脸颊上的绯红就跟浸了水的胭脂似的,迅速染红了大片,揽着白皙的脖颈一同欢唱。   “还不快些滚过来!瞪着眼睛在那装吊死鬼么?”江景昀一手推着赖在他怀里的谢谙,一手挥动着霜雪随便捆了个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暗卫,怒道,“赶紧把他给我带走!”   被江景昀随手捆来的暗卫本就吓得腿发软,再加上江景昀这话更是恨不得给他跪下来,大脑一片空白,哪里还来得及思考,只见得他嘴巴一张一合,迷迷瞪瞪地回道:“是……是……小的叫开心鬼,侯爷,侯爷他傻了,陈药师也没能治好。”   为了衬托死鬼的威力,谢谙让大家都以鬼为名,比如:开心鬼、捣蛋鬼、倒霉鬼、什么鬼等等。   江景昀:“…………”   “滚!”江景昀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再次掷出,霜雪准备抓过另一边的暗卫,哪知霜雪扑了个空,回头一看,墙头哪里还有人影,全跑光了。   开心鬼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恨不得能捶胸顿足,说好的兄弟就这么各奔东西,人间不值得啊!   “你才傻了!”谢谙抬起头不满地骂道,又直勾勾地看着江景昀,满怀希冀地问,“二哥哥,我没有傻,我只是喜欢你,想日日与你待一处,以前我们不就是住一起的吗?”   五年前谢谙被寻回时的确在景王府住过一段时日,只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久时间,加之永州一案,江景昀与谢谙的关系如履薄冰,以至于世人都忘了景王与安平侯此前并非这般针锋相对的,想必连谢谙自己都忘了。可没想到这时他又重新提起当年之事,使得江景昀有些恍惚。   江景昀微怔,低头对上谢谙的眸子,将他眼中的神情收入眼底,睫毛轻颤,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沉默良久,幽幽道:“你想和我住一起?”   “是的。”谢谙忙不迭应道,头如捣蒜,“我要住在这里面,天天和二哥哥在一起。”   “一直住在王府?”江景昀又问。   谢谙再次点头。   江景昀缄默不语,目光稍稍沉了些许。   开心鬼偷偷觑了眼江景昀的神色,莫名觉得那眼神竟奇异的带着一丝悲戚与酸楚。待他想要再看个明白时却已经是无迹可寻,江景昀已然换上平日里的生人勿近的神态,之前种种,皆是昙花一现。   “既如此,谢谙就在景王府住下。”江景昀这回总算是将谢谙推出怀中,对上他惊愕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待到你想走为止。”   “我不会想走的!”谢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不再想着纠缠江景昀,急匆匆表态,笑嘻嘻道,“我要跟着二哥哥一辈子!”   江景昀转过身,对谢谙这话置若未闻,径直往前走,月光盛在他瘦削的肩头,一袭白衣几乎要与月光融为一体,惊艳如绝世之仙,无端间添了几分孤寂与清冷,脚下的步伐略显凌乱,遗世独立高不可攀的仙人又多了些烟火气。   “小心竿,咱们走咯!”谢谙把脸埋在自己的枕头上深吸一口气,用手肘碰了碰小心竿,“走啦,我就说二哥哥最好啦。”   至始至终谢谙也没有搭理开心鬼,开心鬼也忘了要去喊住谢谙,仿佛一根柱子般傻愣愣地杵在原地,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念头:景王竟然让咱家侯爷住进王府!还是住一辈子!   最后,开心鬼捂着嘴,热泪盈眶地看着再次关上的大门,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就跟那些夫人初次送孩子上学般依依不舍,偏偏又带了些老母亲的欣慰。   在前头兀自走了一阵子的江景昀倏地发觉不对劲,转身一看,身后空荡荡的,并未见谢谙的踪迹,皱了皱眉,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找找,暗自思忖之际便听见一阵并不能算上优美的歌声。   “郎~君~呐~”谢谙清了清嗓子,与小心竿对视一眼,比了个手势,压着嗓子开始唱了起来,“郎君逝去一年多~”   “一呀嘛一年多~”小心竿配合地晃着脑袋打节拍,簌簌风声自他那条缝里钻出。   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搭着腔。   “妾身心里空落落~”   “嘿!空落落呀空落落~”   “今日再把胭脂抹,请郎君看看我~都说寡妇实难做呀实难做~”   “哎哟!难做~”   “俊俏公子一箩筐,每个都是好哥哥~”   曲未能唱到高.潮便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银光给打碎,谢谙立马抱着自己的枕头与小破席蹲在一边,小心竿则吓得没了气,成了纸片人瘫倒在地。   “大晚上鬼嚎鬼嚎什么!”江景昀喝道,“你这是要赶着给人上坟吗?”   “这曲叫《俏寡妇梳妆》,很欢快的。”谢谙害怕霜雪会劈到自己脑袋上,怯怯地把枕头护住脑袋,弱弱地回道,“实在太高兴了,没忍住。”   江景昀:“…………”   一听这寡妇就不安分。   “你拿这些做什么?”江景昀这才注意到谢谙手中的枕头与竹席。   “自荐枕席呀!”谢谙嘿嘿一笑,“我带了枕头跟竹席,二哥哥就不会赶我走啦。”   江景昀;“…………”   江景昀没有回话,留给谢谙一抹修长的背影。   直到江景昀彻底离开谢谙视线,谢谙才缓缓取下脑袋上的枕头,脸上那抹天真烂漫的笑容消失殆尽,环顾着四周被笼罩在黑暗中的景物,自嘲一笑,现如今的他竟要靠江景昀来掩护自己了。   谢谙再次摇头晃脑地哼着他的那首《俏寡妇梳妆》,拾起小心竿的掉落的一小团纸屑,指点轻轻一点,纸屑瞬间化作一只闪着莹莹蓝光的流萤。   “所有计划提前。”谢谙俯身对流萤低声呢喃,抬掌将上方的结界撕开一个小孔,用灵力护送流萤离开。   京城西郊一间普通的农家院子里摆着一张与周身格格不入的描金红木软椅,椅上斜躺着的男子瞥见空中那团细小的蓝光,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的金丝手套,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总算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学委催交作业时不同学生表现。   沈晴鹤:不好意思,我还在休学,作业跟我没关系。   谢辞:啥?还有作业?!谁写完了借我抄抄,错了也没关系!!!   陈无计:妈了个巴子!问老子要作业?老子可是校长!   谢谙(书包一丢,翻上围墙):就说我今天没来!   江·班主任死亡凝视脸·景昀(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拿着戒尺):感谢谢谙同学承包青虬厕所一个月。   另外祝贺陈无计校长喜提“真相帝”称号~ 第6章 二哥哥,你牵牵我   试问历代哪一个君王放心自己的儿子与底下的臣子交往密切,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犯错被贬了的儿子。是以,翌日天刚蒙蒙亮谢谙与江景昀就被一道圣谕给叫进了宫。   谢谙睡眼惺忪地跟在江景昀身后慢慢吞吞地走着,东张西望,不时摸摸这,瞅瞅那,就连路边半腐的花都能吸引住他的目光,俨然如同一位刚进城的乡巴佬,一切都觉得新奇。   谢谙借着欣赏景物的空闲偷偷朝瑶光殿方向瞥了眼,不出意外正好瞥见殿门口拾阶而上的那抹熟悉的身影,眸里飞快掠过一丝暗色,手无意识地摘下一片花瓣。   “你在跟花较什么劲?比美么?”江景昀那夹杂着嘲讽的清冷嗓音自耳畔响起。   “没有!”谢谙敛去杂思,直起身子回过头冲江景昀粲然一笑,指了指身边这朵半谢不谢的花,流转的目光猝然捕捉到石缝间的一抹芬芳,随口说道,“这花太过娇气了些,倒不如兰花好养。各个品种都种些,一年四季都能看见,闻着也香。”   “二哥哥,等回去我给你种一院子的兰花。”   江景昀眸光微闪,似那被石子击中的湖面掀起的圈圈涟漪,薄唇轻启似欲说话,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沉默地转过身,淡淡道:“走吧。”   候在瑶光殿门前的内侍薛毕跟只鹅似的伸长脖子向前张望着,就差向天歌了。   就在薛毕再次掏出帕子准备擦拭眼角因酸涩而沁出的泪珠时,苦苦等候的人总算来了。他大步迎上前,比新婚归宁的女儿见着父母还要激动,眼里掬着盈盈泪光,行礼道:“老奴见过王爷,侯爷。”   “君上等候已久,二位请。”薛毕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江景昀冲他微微颔首,抬脚正欲往里走,忽觉左手一紧,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低下头一看却见谢谙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手塞了进来,反客为主地握住了他。   “二哥哥,我有点紧张,你牵牵我。”谢谙一时间就跟没长骨头似的软趴趴地把脑袋埋在江景昀脖颈间,不要脸的撒着娇。   紧张是假的,就是故地重游有些恍惚,本能地想找个依靠。   去年他被捆到这里时浑浑噩噩,对于旁人的各种冷嘲热讽,落井下石都无动于衷,直到江景昀那句“不材之木,无所可用”。   他忘不了当时江景昀说这话时的鄙夷与不屑,仿佛看着一只在深渊边缘苟且挣扎着的蝼蚁,端着睥睨万物的高傲姿态。   轻飘飘的话语否定了他在永州半年舍生忘死,夜以继日的缓解水患。就好比一位家徒四壁的农户把仅有的米粥盛给路边的乞者却被其嫌弃粥太稀了并且指责农户吝啬。   其实不是的,他没有贪墨灾款,也没有不顾百姓,可是没人相信,江景昀那话直接断了他为自己申辩的后路。   毕竟玄虎营在青虬的地位稳如泰山,作为其主帅,一言既出,就连泰安帝也不得不答应。   江景昀……你还真是该死啊!   谢谙闭了闭眼,掩去眸中那疯狂滋长的恨意。   江景昀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眸中锁着千尺寒潭,霜雪的银光竟是将天光都给逼退几分颜色,捻着簌簌风声,带着主人的怒意勇往直前。   谢谙瞳孔骤缩,还不待做出什么反应就被霜雪给抽得背脊生疼,连带着脑袋上的伤口也跟着凑热闹。   薛毕抱着一旁的盘龙柱觳觫不已,看着谢谙背上被抽过的地方,五官皱成一团,褶子足够夹死几只蚊子了。   “还紧张吗?”江景昀偏过头看着谢谙。   “江景昀你他娘的你有种!你嚣张!你猖狂!老子迟早非打死你不可!”谢谙吃痛的捂着背上的伤口,心里早就骂开了花,恨不得现在就能把他江景昀的脑袋给拧下来给踩得稀巴烂。   谢谙死死瞪着江景昀,拼命压制着那不断上升的怒火,呼吸愈发沉重,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若不是他现在需要景王府庇护过一段安稳日子,他才不愿装傻充愣跟江景昀这个小人待一起。   妈的!疼死了!   谢谙龇牙咧嘴,平复了一下心绪,努力眨了眨眼,挤出两滴眼泪,委屈巴巴地看着江景昀,弱弱地喊了一声:“二哥哥。”   “还紧张么?”谁知江景昀依旧重复先前的话。   “不……不紧张了。”谢谙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离江景昀三步之外的距离,“就……就是有点疼。”   “不紧张就好。”江景昀自动屏蔽谢谙后半句,收起霜雪,抬手拂了拂鬓发,而后斜了眼谢谙,“那就走。”   说完便迈步朝里走,独留头顶那灵芝祥云纹莲花瓣状的白玉冠追随着窗边偷入的日光发出熠熠光辉,一如主人般不带半分温度。   谢谙甫一走进瑶光殿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见泰安帝直接对上谢谙的目光,放下手中的折子,乐呵呵地问道:“方才外头可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谢谙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装傻,除了江景昀几人其他人一概不认识,又拿出了之前乡巴佬进城的那份姿态,畏畏缩缩地对着泰安帝拱手行礼:“草……草……草民谢疏雨,见……见过君上。”   泰安帝唇边笑意渐收,与谢谙有五分相似的眸子里掀起波澜,下巴微微抬起,从浓黑的眉头到高挺的鼻梁下至轻抿的双唇绷成一条直线,无端间多了几分凛然之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谙,恍若锁定食物在暗中蛰伏的鬣狗。   “谢疏雨?”泰安帝倏地开口,身子稍稍往后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似笑非笑。   “江卿。”泰安帝把目光从谢谙身上挪开,定在一边镇定自若喝着茶的江景昀,“安平侯这般,江卿就没有什么解释?”   谢谙也一同看向江景昀,心里一阵泛酸,明明江景昀只比他早一步进来却能安安稳稳坐那喝茶,自己除去一个伤号不说,好歹还是皇子,凭什么就得站着。   啧,伤口又疼了。   谢谙倒吸着凉气,小心翼翼地调整站姿,心里再次骂着江景昀。   “他自己都说不清,臣也无从得知。”江景昀八风不动,轻飘飘回道。   “搞不好是装的也不一定。”在一边沉默许久的魏王谢谌说道,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在谢谙身上来回移动,从鼻尖里挤出一个不屑的声音,“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再拿手不过。”   说起谢谌,谢谙也不得不佩服他,自小便随他那犯了错的亲娘在冷宫里长大,曾偷跑出来想要见泰安帝一面,人是见上了,却被泰安帝当作是哪个宫的内侍,并且斥责了一番。   想来自己与他也是天生不对盘吧,他一失意谢谌就立马得意,短短一年间从发那是不受宠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魏王,如今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朝中近大半的官员全部站在他麾下。   谢谙时常在想,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谢谌抓获自己有功所以晋升这么快?那江景昀也有功,为什么当时的江景昀一点封赏没得?   谢谌这人城府极深,为人又谨慎,容不得半点差错,他已经被废,又被责令禁足侯府一年,在外人眼里他已经是那跌落尘埃里再也爬不起来的人,构不成半点威胁。   可偏偏谢谌不放心,隔三差五让人侯府找他“唠嗑”,就算再有防备也敌不过这个人那锲而不舍的劲头。   假借他的手刺杀江景昀,想要一石二鸟,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的谢谌的手段比以前要更加精明,当下之际就是要将他尽快除去,不过还得待那件事顺利解决之后。   “装什么?”谢谙定了定神,重新戴上那副“脑子不是很好不认识你”的面具,疑惑地看着谢谌,“我生的又不差,不需要化妆,难不成您喜欢化妆?就跟那些个花姑娘一样?”   “谢谙!”谢谌噌的一声从位置上站起来,脸色黑得堪比灶底的锅灰,怒目圆睁,“你找打?”   谢谙适时缩缩脖子往江景昀身边躲了躲,用一副看恶霸的表情看着谢谌,把一个正被恶霸欺负的柔弱小媳妇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害怕地嗫嚅道:“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说出来的。”   谢谌大步一跨,抡起拳头作势欲往谢谙脸上揍去,却被江景昀掷出的一枚珍珠扣击得手肘一阵剧痛。   “魏王可得分清此刻身在何处。”江景昀偏过头对上谢谌那几欲喷火的眸子,凤目微敛,分明是提醒之言却是裹挟着三分威胁之意。   谢谌下意识去观察泰安帝,清晰地触及到那明显垮下去的面色以及眼底流淌着的失望,心头猛地一跳,若是方才江景昀没有阻止自己的话,那便犯了殿前失仪。   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现下谢谙禁足已解,又不知因何目的去了景王府,与江景昀的关系也与之前大有不同,这一切都成了变数,现在这紧要关头,他不能出一点差错,不然就前功尽弃。   谢谌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撩开下袍直直跪在地上,道:“儿子鲁莽,还请父亲责罚。”   泰安帝低头审视着谢谌,良久,把话茬扔给谢谙,笑问:“老六如何说?”   谢谙被这一声老六给喊得失了魂,并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说放在早些年,谢谙会觉得他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现在却不同了。   十五年的那场异变不止改变了他,也改变了泰安帝。不仅改了年号,行事作风一改往常,又多疑,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记忆中的和蔼可亲早已化作泡沫,放在阳光下都不见光彩的那种,就是那种和多水的面粉,全是渣渣。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大抵还是因为他娘吧。   “嗯?”泰安帝不满地拖长语调。   “我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说的。”谢谙回过神,理直气壮地回道。   “他是你兄长,孤是你父亲,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吗?”泰安帝面露不虞,话语里的温度骤降。   “不好意思,我只认识二哥哥。”谢谙不愿跟泰安帝多说,再一次把江景昀扯了进来。   “二哥哥?”泰安帝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景昀,“是江二么?”   “对!”   “为什么是二哥哥?不能是二叔叔?他比你瑞王叔只小五岁呢。”泰安帝也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故意打趣道。   “他长得这么好看,就跟神仙似的。我娘说,世上只有神仙最好看,可神仙一般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一旦被认出了就会走的。我喜欢他,不想让他走,所以我只能喊他二哥哥啦。”谢谙无比实诚的回道,却是听得殿中几人神色各异。   谢谌恶心得直翻白眼,泰安帝则低垂着眸子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暗暗收紧,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的低叹,江景昀递到唇边准备抿的热茶焦急地冒着热气,在那浓密的睫毛上留下氤氲雾气,无声催促着他下一步动作。   “安平侯与臣算起来也曾有一场师生之情,早些年与臣更是有恩。如今安平侯身子有损,又执意想入景王府。臣便斗胆向君上请旨准了这命,如此也算是臣还了这份恩情。”江景昀始终没能安心喝下那口热茶,面不改色地放下杯盏,起身朝泰安帝拱手道。   谁也没想到江景昀会说出这番话,大殿再次陷入沉默,比先前静得还要吓人,谢谌跪久了想揉揉膝盖都不敢动。   泰安帝看着江景昀,眸光几转,沉吟片刻,倏尔一笑,别有深意道:“如今算来这是你第二次主动求孤。”他说到一半顿住了,目光在谢谙身上流连,“两次都是因为老六。”   “难不成是因为他说喜欢你?”泰安帝故意加重“喜欢”二字。   “嘴上说喜欢臣的人多得不可胜数,不知君上指的‘他’是哪一个?”江景昀这话可谓是狂妄至极,可偏偏眼底不见任何傲慢之色,语气也是平平淡淡,完全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泰安帝:“……”   谢谌:“……”   谢谙:“……”   最后,泰安帝终究还是恩准了谢谙住在景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你最希望听见的一句话。   江景昀:景王很温柔。   谢谙:安平侯很聪明。   谢辞:瑞王世子戴花很好看。   陈无计:陈药师脾气很好 。   沈晴鹤:下一章出场。   0v7:不好意思,楼上那位同学,你还在休学阶段。 第7章 二哥哥,我让人给绿啦   直到回到景王府时谢谙的魂魄还飘荡在九天之外揽着云彩遨游。他傻傻地站在廊庑下背靠着柱子,歪着脑袋不停琢磨着江景昀话里所指的恩情。   江景昀前半句所言不假,他的的确确曾教导过自己一段时日。但是至于恩情,哪里有什么破恩情,他没把江景昀扒皮抽筋就不错了。   “侯……侯爷。”身后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谢谙的思绪。   谢谙循声望去,正好看见王府的管家李年手里正抱着一个木盆朝自己走近,而木盆里那件紫棠色的妆花织金麒麟纹圆领袍正好是昨夜自己换下的。瞧着李年这架势谢谙只当他是去洗衣服的,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虽说江景昀不喜人多,更是不近女色,可这偌大的一个景王府都没有粗使嬷嬷么?难不成洗衣做饭这些事也让管家亲自动手?   谢谙颇为同情李年,面上却还是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多有。”   “王爷有命,侯爷的衣裳当由自己洗。”李年直接把谢谙后面那尚未说出口的“劳烦”二字给打断了,双手递上木盆。   谢谙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年,目光仿佛被钉在那沾满泥渍的衣裳上,良久方才艰难地移到李年脸上,虚伪地挤出一抹笑容,确认道:“二……二哥哥说的?”   李年点点头:“侯爷是外人,府中的嬷嬷没有道理给外人洗衣裳,若非要洗的话。”   “那当如何?”谢谙眸里升起希望的光亮,迫不及待地问。   “给钱。”李年一板一眼地回道,“侯爷日后既是长住于此,吃穿住行皆是花销,这笔账定是不能算到王爷头上,毕竟日后王爷还是要娶王妃的。”   谢谙一阵无语,心里默默道:“别瞎操心了,就江景昀那臭脾性,你们王府这辈子是注定迎不来女主人的。”   谢谙兀自纠结了一会儿,抱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态度接过木盆,不就是洗个衣服嘛,又不是没洗过。   “对了,王爷还交代,侯爷若是不想给钱,那便以劳动换取。每日还需劈半个时辰的柴,挑五缸水。”李年仿佛一个没感情的机器般重复着江景昀的命令,全然看不见谢谙那拉得老低的面色。   “侯爷觉得如何?”末了,李年还问问谢谙的心灵感想。   谢谙几欲吐血,头往后一仰,身后的那根柱子暂时成为自己的依靠,让那颗残败的心灵有了些许慰藉的温暖。   如何?我他娘的现在就想拿棒槌锤死他江景昀去,这他妈还是人嘛!说好的报恩呢?这分明是报仇!   可是再气能怎么办?直接甩脸色走人回自己府中逍遥自在去?还是算了吧,整个侯府都被谢谌那小子盯得严实,回去也只是把命系在刀子上数着日子过,哪里有景王府来得安全。   在几番权衡利弊之下,谢谙选择忍气吞声,像是一位刚被婆婆立了规矩的新媳,深吸一口气,勾着脑袋委委屈屈地应了:“二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年见谢谙答应后暗暗松口气,方才佯装的镇定已然全无,紧握的掌心里全是热汗,心有余悸地往衣角上反复擦拭着,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顺利回了原位。   若是这个祖宗是装的话,依着祖宗现在的脾性,方才他那些话足以被剁成肉酱泄愤了。   可这安平侯现下真的是除了自家王爷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若真如此,那这安平侯也是个神奇的主,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个样儿。还是以前的样子……思及此,李年立马收拢思绪,不敢再多想。   “既如此,那老奴便带侯爷去浣洗院吧。”李年抬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薄汗,呼吸有些不稳,冲谢谙笑了笑。   谢谙认命地点点头,抱着木盆跟上。   甫一走进浣洗院,尚未来得及择一处极佳的位置便被一阵让人听了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语调就跟刽子手不小心拿着钝刀去砍头,半天都砍不下来死命地在那耗着。   “哎哟~好凉快哟~哎哟~好舒服哟~”依旧保持着纸片人形状的小心竿把他那绿油油的脑袋泡在水中,本就大的嘴巴再一次被水泡得大了半寸,现在是彻底闭不上了。   谢谙:“…………”   李年闻声低头憋笑,那肩膀抖动的幅度一次比一次大,最后实在忍不住只能顶着涨红了的脸先走了。   “大~宝~贝~”小心竿用他那双大小眼瞄到了谢谙,扶着一边的木桶坐了起来,嘴巴里还牵出一条银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熠熠光辉,“崽崽~等~你~好~久~啦~”   妈的,一个破纸人还会流口水,简直辣眼睛。   谢谙不忍直视地闭上眼企图隔绝这诡异的一幕,然而就在他刚阖上眼的时候又陡然睁开,眸子里迸射出奇异的亮光。   他回过头看了看院门口,挥袖布下一道结界,随意把木盆放在一处,大步上前把小心竿拎了起来,指尖积蓄着灵力慢慢捻起他嘴边的那根银线。   “呀~崽崽的口水会发光诶~”小心竿兀自发出傻子般嬉笑,然后嘴巴一张,彻底没了声。   空气暂时安静了几下,只见小心竿动作迅速地从木桶里站起来,一改先前蠢兮兮的模样,毕恭毕敬地走到谢谙面前想要抱拳结果发现这两只小短手手不允许自己做这动作,于是只能跟小孩般撒娇似的晃动着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低低唤道:“侯爷。”   “无常?”谢谙指尖抵在小心竿眉心,拧了拧眉,不确定地问。   “正是属下。”   无常乃是死鬼的首领,亦是谢谙手下最出色的探子。小心竿身为纸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那便是能传讯。谢谙在小心竿身上下了神行咒,只要对方念出小心竿的传神口令借着神行术就能暂时将自己的魂魄附在他身上。   “事情进展如何?”谢谙问。   “属下们一路暗中护送,那人已经抵达京城,已经约好明晚酉时末在我家茶楼碰面。”无常晃了晃挡在眼前的纸条,滑稽地把自己给晃得往后退了几步。   谢谙忍俊不禁,拎着无常让他站直来,轻咳一声:“待会就修,先忍忍。”   “你家什么时候开了茶楼?就你爹那半里外就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也不怕误把泥块当茶叶放了?茶楼叫什么名字,改天我去捧捧场。”谢谙调侃道,他此前去过无常家一次,就喝过他爹用泥块泡的茶。   无常沉默了一下,带着一丝赧然道:“属下家中未开茶楼,那家茶楼的名字便叫‘我家酒楼’。”   “……”   无常顿了一下,瞟了眼谢谙的脸色,思虑一会儿又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近来南山国的那位三公主也时常出没于我家茶楼,身边总跟着不同男子。白池传信来说那三公主已经有了一月身孕。”   这位南山国的三公主何珂乐乃谢谙未婚妻,去岁随着南山国使者一同来朝贺时对谢谙一见钟情,直接对泰安放言非他不嫁,泰安帝想也没想直接同意,当场休书给南山国国君。   南山国土地贫瘠,常年物资不足,巴不得与青虬联姻,激动得直接跑来青虬。   后来,泰安帝又借口让二人培养感情把何珂乐留在了青虬,并且允诺一年后成婚,谢谙随何珂乐去南山国居住三年,三年后方可回来。   泰安帝这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不打算把这君王之位交给谢谙了,哪怕他是自己唯一的嫡子。   无论如何谢谙断是不会娶那三公主,眼瞧着婚期将近,当务之急便是解了二人婚约,要做得光明正大而又不给自己留一分诟骂。   谢谙只知道何珂乐生性放荡,扬言喜欢自己也不过是冲着这张脸来的,对于她的那些姘头也是有所耳闻,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便是为了日后一举揭发罢了。可没想到她竟然都给他折腾出一顶绿帽子了。   “无常,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绿林好汉了?”谢谙笑着指了指自己,“绿得不能再绿了。”   无常抿了抿唇,心里默默划算着该跟兄弟们众筹一下给侯爷买些书看看,没事多读点书好。   谢谙眸里掠过一丝狠色,看着无常,沉声道:“告诉白池明晚收网,多叫些人去,人越多越好。”   谢谙顿了顿,倏尔粲然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宛若磨牙吮血的猛兽:“我亲自去给他们唱大戏。”   “咿──呀──! ”无常看了看被谢谙搁在一边的木盆,张了张嘴正想说来帮他洗,结果话到嘴边却成了一道抑扬顿挫的曲调,颇有跟戏园子青衣吊嗓之范,无常硬生生吓得闭上嘴。   “哈哈哈哈哈!!!”谢谙严肃的表情给这声音给冲刷得一干二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抬手摸了摸眼角,“小心竿的神智要恢复了,你走吧,交代的事情记得做好。”   无常苦恼不已,也不敢再搭话,只能郁闷地点头。   无常离开没过多久小心竿便已经完全醒过来,被谢谙当作抹布坐在屁股下,苦逼地陪着他洗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练车时不同教练的反应。   江景昀(面无表情):不用担心,赶死你是第一名。   谢谙(瞬间爬上树):你好歹也要宠幸宠幸刹车啊!一直踩油门追我是几个意思?   沈晴鹤(蔼然可亲):别害怕,有我在。   谢辞(红花一丢):让你用引擎盖上的磁铁对准地上的红点调整方向,不是让你对准老子脑袋上的花,难不成你还想压着老子脑袋走?   陈无计(抓紧方向盘):别别别!刹车刹车!我还有很多钱没花完,我还没讨老婆,你别急着送我走!别紧张别紧张,慢慢来慢慢来,对对对,就是这样,先踩离合再换挡。我去给你买点东西,王老吉还是养乐多? 第8章 二哥哥府里藏过人   橘色的霞光穿透繁密的树枝,相邀着斑驳树影落在一处瘦削却又不失精壮的背脊。在稍稍凸起的肩胛窝处留下不甘的阴影只能再往前挪动些许,欢快地捻了两盏灯笼盛在那人肩头,铆足劲朝他完美的脸颊上跃去。   霞光自那微微挑起的剑眉寻着挺如陡峰的鼻梁延伸至泛着薄粉的嘴唇,下颌稍稍绷紧着,勾勒着优雅而又柔和线条,平日里显得凌厉的凤目里带着一丝惊愕之色,无端添了几分亲和,让人一见难忘。   谢谙一时看傻了眼,以至于忘了自己来找江景昀的目的。   “破衣裳拿到我这来做什么?指望我给你补么?”江景昀放下手中的锉刀,从一堆已经堆积成两座小丘的木屑中起身,目光落在谢谙手中那件破破烂烂的圆领袍,拧了拧眉。   谢谙浑然未觉,脑袋一热,嘴里下意识念叨着自己唯一记得的一段文章:“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哎哟!”话音止于一声痛呼。   谢谙彻底清醒过来,反复揉着被霜雪抽打过的手臂,心里的怒火把方才那点乱七八糟的心绪给浇了个干净,他娘的江景昀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   “现在能听得见我说话了么?”江景昀斜了眼谢谙,云淡风轻地问。   “能能能!”谢谙忙不迭应道,捂着手臂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整理好郁闷的心情,对江景昀露齿一笑,“二哥哥,你能不能陪我街上一趟啊?”   “这衣裳破了,我想找个绣娘给我补补。”谢谙心疼地抚摸着被自己洗得抽丝的衣裳,衣裳上的那头威风凛凛的麒麟也因稀疏的金线而成了狗的模样。这件圆领袍可是缂丝编织而成啊,要不是为了计划,他才不舍得。   “你三岁么?自己去。”江景昀冷哼一声,脸上是止不住的嫌弃,重新拿起锉刀准备在打好模子的木板上锉削着。   “二哥哥,我……我不敢。”谢谙故作胆怯地缩着肩膀,可怜兮兮地撒着娇,“二哥哥,你就陪我去吧,这件衣裳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这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   “不去。”   “二哥哥~”   “滚!”   “二哥哥!”   见江景昀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谙咬咬牙豁出去了,挨打就挨打吧,直接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肢,反正一定要让江景昀跟他去作见证。   江景昀前些日子奉命接管明镜司,成为明镜司掌司。   明镜司乃开国宣武爷设下的一个独立的部门机构。部门职能与刑部相差无几,权力却比之要大得多,但凡三品以上大员及皇室宗亲犯错一律由明镜司捉拿并进行定罪,旁人无从干涉,就连泰安帝也无权过问。   如今江景昀这层身份正中谢谙下怀,更有利于日后计划的开展,加之他这人脾气秉性说好听点叫嫉恶如仇,是非分明,刚正不阿,他认为你错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非把你抓了不可。   说难听点就是傻,不管不顾,极易得罪人,放眼整个朝堂,没有一位大臣喜欢与之结交的。可正因这点他才需要江景昀与自己一同前往。   江景昀因着要锉削木头,身子压得极低,加之谢谙这堪称熊扑径直把他扑倒在地,手里的锉刀应声落地,腰间硌到一块尖锐的木块,疼得他面色骤变。   而且谢谙还把脸埋在他脖颈间脑袋不断乱蹭着,使得他与木块的接触愈发亲密,大有划破衣衫近距离接触的趋势。   “二哥哥。”谢谙抱着江景昀的脖子学着小孩子的方式继续撒娇,“陪我去,好不好?一下下就回来。“   “起来。”江景昀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呼吸紊乱,额间沁出一层薄汗,白皙的脸颊泛起点点粉红。   谢谙愣了一下,只当江景昀是气狠了,继续说道:“陪我去吗?”   “好。”江景昀也不再跟他纠结,强忍着痛意应了。   谢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欢欢喜喜地从江景昀身上爬了起来,把衣裳揣在怀里道:“那我先回去把衣裳包好。”   至始至终谢谙丝毫没有伸把手想要扶起江景昀的念头,并且也未发现江景昀还躺在地上,顶着一张煞白的面色以及那剧烈起伏着的胸脯,反而高高兴兴地哼着曲儿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谢谙回到居所打开衣柜,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角落里绣着东西的帕子,看起来有些老旧,想来应是早些年留下的。这院子正是他五年前居住过的,他可不喜欢这丑兮兮的东西,难不成是别人?这五年间有别人住过这里?   思及此,谢谙心里有些发堵,好似被那鸤鸠给占了巢的喜鹊,占了还不够,偏偏还要留个蛋在这膈应人。   谢谙拿起那帕子细细打量着,还是个半成品,依着模样可以看出大概绣的是兰花。只是这绣功也太蹩脚了吧,不是这漏针就是那跳线,还有这花,花瓣一边胖一边瘦的,这是把浇花的肥料一半浇给自己了吗?花没长大,自己倒先茁壮成长了。   谢谙一边看一边品头论足的,嘴里不时发出几句嫌弃的啧啧声,心里也愈发笃定绣这丑不拉几的兰花的姑娘日后肯定嫁不出去,就算嫁出去了也不是个贤惠的,嗯……估计还不受宠,哎!多么可怜的姑娘啊!   谢谙把绣着兰花的主人日后的“悲惨”遭遇想了一通后瞬间觉得神清气爽,大大方方的把帕子重新放了回去,指尖无意间不知点到哪里,只听咯噔一声,放帕子的那个角落突然多出一个方木盒子,盒子上还上着锁。   “稀罕呐,竟然还下了云海间。”谢谙甫一触及木盒,指尖一阵刺痛,抬眸便见木盒上蓦地升腾起一阵微弱的白光,幻化成一双眼眸,戒备地盯着谢谙。   云海间乃是一种咒术,跟锁的性质差不多,一般富商家中若有过多闲钱便会下云海间以防窃贼。云海间保密性非常强,以施咒之人的鲜血为契,请来附近精灵守护。非指定之人不可打开,若是强行破咒便会使得里面藏着的东西化为齑粉。   “这小姑娘不仅藏帕子还藏情书,倒真是个痴情种,可惜绣功不行,会被夫君冷落。”谢谙嘀咕道,末了还再次强调一遍那姑娘日后房中的凄清之景。   谢谙没有打开木盒,想着这姑娘绣功都不好,想来也不是什么文采斐然之辈,估摸着字也不会写几个,没啥可看的。   他把木盒往里推了推,又把帕子给盖上,还不忘把帕子四只角扯平。待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谢谙顿住了,目光落在自己方才吐槽的那胖瘦不一的兰花瓣,眼前一阵恍惚,总觉得方才做的那些以前都做过。   “真是奇了怪了。”谢谙晃了晃脑袋,那厚重的绷带也跟着晃了晃,伤口也凑热闹。   谢谙疼得呲了呲牙,算了,不想了。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抱着衣服走了出去。   大街上车水马龙,各种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街角童稚们的欢闹声隔了一条街也还能听到谁谁谁玩游戏输了,谁谁谁又偷了他爹的钱买糖葫芦被发现后跟他爹去搬了一天砖……   各种无聊、繁琐、嬉笑怒骂之声交织在一起描绘着一幅海清河晏、欣欣向荣的盛世之景。   拥挤的人群中有人频频回头打量着那两抹修长的身影,以至于忘了忙活自己的事,甚至不由自主的给二人让路,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竟硬生生的空出一条仅一人通过的小道出来。   景王竟然与安平侯一同逛街!   待二人走过去后众人方才后知后觉,也不管认不认识,有没有仇,激动地拉着身边的人讨论起来,那些个吃完饭来散步的秀才们更是飞一般地跑回自己家拿起笔和纸开始胡说……哦不,写着炳炳烺烺、沈博绝丽的文章。   天际最后一缕霞光被漆黑的天幕给一脚踹得稀巴烂,满心遗憾地提着裙摆跑了。枝头的雀儿开心地欢呼期待着夜间的风采。   谢谙一路经过了三家绣楼都没有进去看,不是嫌绣娘太老就是嫌店铺不够大,反正就是没有看上眼的,揣着自己的衣裳闲庭信步般往前走。   江景昀腰间皮肤终是被那木块给刺破,伤口有半根手指那么深,里面还残留着半截木屑。因着谢谙不断催促连清理上药的工夫没有。   加之白日里的暑意并没有完全散去,走街窜巷的晚风挟着浓郁的热气迎面吹来,熏得人一身汗。   随着脚下步伐的幅度,腰间的伤口被滴落的汗珠扰得雀跃不已,没有丝毫消停迹象,渗出的血水已经打湿了里衣,紧贴在肌肤上。   “谢谙。”江景昀抿了抿唇,停下脚步冲着前方的谢谙喊道,随手指了家距离自己五步之遥的绣楼,“就这家了。”   “嗯?”谢谙根本就没打算去补衣裳,找的借口也就只是为了消磨时间以及确定好我家茶楼的位置,打算等到酉时末再找个借口去那里。   顺着江景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家绣楼外站着一排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姑娘,看见江景昀望过来立马发出尖叫声,甚至不断挥舞手中的各色方帕,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把江景昀吃拆入腹。   谢谙不得不怀疑这家绣楼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若是进去了正拿出衣服之时,那些个绣娘就会挽着你的手红着脸笑眯眯地对你说:“客官,先说好了,这又是另外价钱哟~”   思及此,谢谙果断摇头拒绝道:“这家不行!”   江景昀:“……”   “你自己挑,我走了。”江景昀早就看出了谢谙心思根本不在补衣服上面,也懒得跟他折腾,沉着脸转身离去。   “不准走!!!”谢谙想也不想直接上前自江景昀身后跟抱小孩似的双手揽住他膝盖把人抱了起来,让他后背倚着自己胸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众人傻眼之际,谢谙迅速抱着江景昀奔往我家茶楼,速度之快堪比专门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请把句子补充完整:“我是一个()人。”   江景昀:我是一个很凶的人。   谢谙:我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   谢辞:我是一个戴花很好看的人。   沈晴鹤:我是一个活在小剧场的人。   ……   陈无计:???这次为什么不喊上我?   另:“东家之子……”出自《登徒子好色赋》(宋玉) 第9章 二哥哥真可爱   我家茶楼。   二楼尽头一间别致的雅间内,三脚瑞兽鼻烟壶里正幽幽地吐着袅袅白烟。白烟升腾到空中化作素色纱衣,爱怜地给角落里蜷缩的那抹身影披上,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角落里的身影不适地捂着肩膀,好端端一张英俊的面容也逐渐扭曲着。他看了看坐在桌边优雅地喝着茶的男子,抿了抿唇,犹豫地开口道:“那个二……”   “闭嘴,站好!”   谢谙“哥哥”二字尚未说出口便被这冷漠的字眼给硬生生地堵了回去,砸得五脏六腑生疼。   被霜雪抽了两下不说还得在这罚站,谢谙内心郁闷不已,可又只能顺着他的心意,不然把人气走了就功亏一篑了。   谢谙心塞地抖了抖酸涩的小腿,余光瞥见江景昀手边那几碟已经寥寥无几的糕点,以及那仍在糕点上移动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恍若两根玉箸,不经意间的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直接荡进人心头,久久不见平静。   手指的主人在几种糕点上空绕了一圈,似乎在纠结该选哪一个。   江景昀扶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眼尾浮现几分犹豫与迟疑。   谢谙把江景昀一系列小动作收入眼底,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眼里流转着嘴角难以察觉的温柔,连带着覆在心原上那点点星火也被春雨浇灭个干净,甚至长出了嫩芽,追逐着东风肆意欢腾。   江景昀静默片刻,最终一个也没选,带着一丝莫名的不甘收回手,指腹摩挲着杯沿,又意犹未尽地抬头偷偷瞥了眼那一个个卖相极佳的糕点。   那模样活脱脱像是一个看见心爱之物却又得谨遵家中父母教诲的默默离开的孩童,一步三回头,半天也没走出多远。   真是太可爱了!   谢谙一下没绷住,发出了一声变形的笑声,害怕江景昀见了自己这样会恼,便趁着他看过来之际连忙转身看着墙壁,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借此来平复一下。   江景昀听闻动静立马偏过头看着谢谙,谁知道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以及那微微抖动的肩膀。   “谢谙?”江景昀唤道。   “嗯?”谢谙艰难地发出一丝声音,两颊发酸,一张嘴就想笑,可又得憋着,是说出的话里带着颤抖,“二哥哥。”   “过来吧。”江景昀见状不由得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把他打狠了,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声音也跟着放柔了些许。   “嗯?!”谢谙怔愣片刻,愕然地瞪大眼睛,这是江景昀说话的口气吗?“过来吧?”竟然不是“滚过来”。难不成是发现自己刚刚笑他了?   谢谙心里一时有些怵惕,也没有再笑了,而是低头打量着自己,脑袋上的伤口还没好,前日里手臂上被抽了几下,今天肩膀上又挨抽了,现在不会是要抽腿了吧?   谢谙以额抵着墙,盘算着要不先逃?然后施个结界先把人困在里面等一切进展顺利的时候再放出来。   就在谢谙打定主意的时候就听见江景昀冷冷清清却又带着别扭的嗓音响起:“打疼了?”   谢谙:“???”   “过来,我给你看看。”   “?!!!”   谢谙彻底呆住了,江景昀不是要打他?   他猛地转过身对上江景昀的眸子,清楚地捕捉到江景昀眼底那来不及逝去的愧疚与……心疼?   谢谙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想要再看一次时却发现江景昀已经别过头,低头啜着茶,正襟危坐,投过来的目光波澜不惊,比死水还平静。   “果然是看花眼了。”谢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道。   江景昀借着喝茶的瞬间确定谢谙并无大碍,方才只是故意不搭理自己,心下有些不快,眉头一横,道:“还杵那做什么?当木桩么?还不滚过来!”   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话语,谢谙提到嗓子眼的心彻底放了回去,这才是江景昀嘛!   “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待谢谙落座后,江景昀把手边剩着的糕点往他身边推去。   “不用啦。”谢谙摆摆手,抓了把花生米塞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我吃不惯甜的,咸的还能考虑考虑,二哥哥吃吧。”说完,又抓了一把往嘴里塞。   “不能多吃。”江景昀把谢谙手边的花生米收了过来,连同着那几碟糕点一齐放进搁置在一旁的笼屉里,似在对他说又似在对自己说。   谢谙迷茫地看着江景昀,他才抓了两把,晚饭也没吃正好饿了,而且这花生米挺香的。   江景昀扬了扬眉,静静地与他回视着。   谢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跳没由来快了几分,匆忙别开眼,端起手边的茶漱漱口。   之后二人相对无言,谢谙跟江景昀又没什么共同话题,只能百无聊赖半趴在桌上,支颐侧目看着鼻烟壶的炊烟,心中暗暗盘算着时辰。   外头的长廊上陡然响起一阵三轻三重的脚步声,顺着门缝传入。   可以收网了!   谢谙瞳孔骤缩,一个激灵,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好在及时抓住了桌旗,扭扭捏捏地直起身子,正想找个借口出去却看见江景昀那被茶水打湿的鬓发以及那双藏着千尺寒潭的眸子。   刚刚他拽桌旗正好把江景昀的茶盏给打翻了,四溅的茶水波及了那张斧削刀凿的脸庞。   “二……二哥哥。”谢谙心急着出去,可没有多余的工夫来安抚江景昀让他出气了,“那个我去找小二。”说完便起身走去。   “不必。”江景昀抬手拂去残留在发梢的茶渍,顿了顿,深深地看着谢谙,声音喜怒难辨,“谢谙,大可不必。”   “二哥哥,我很快就回来的。”外头的脚步声还在响,却多了几丝急躁,谢谙并未思考江景昀话里的意思,一边打开门一边骂道。   “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吃多了朱砂的一直在这吵吵,干什么呢!要发酒疯去楼下撒去!走走走,赶紧走!”   那脚步声伴随着谢谙一同远去,又或者说那人是被谢谙赶走了,再或者其他。   江景昀端坐在那,望着凌.乱的桌旗出神,直到借着窗外树梢跃进屋内的一缕金光如个毛头小子般横冲直撞落在他眸子上。   江景昀不适的半眯着眼,面色骤变,起身走到窗边,却见树梢上停留着一只小金雀,珍珠般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景昀,倏地发出几声尖锐的嬉笑,并且学着人声:“这一年过得可真狼狈,早知道就不让你回来了。”   江景昀身子一个趔趄,眼前一阵恍惚,手搭在窗棂上,脑海里蹦出许多混乱的画面。   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如雨点滴落的鲜血和不断落下的残肢断臂,以及那一声声痛苦的呼喊。   “大帅!快跑!”   “大帅,我不能回家啦!麻烦大帅跟我娘说今年就不用晒鱼干啦,反正我也回不去了。”   “大帅!不要进来,是埋伏!”   画面陡转,一个明明温柔如暖阳的声音却带着毒蛇的汁液恣意浸染着血液,几欲将它染得肮脏不堪:“阿昀,你看,你杀了他们,你做得很好。留在我这吧,我的一切与你共有。”   江景昀感觉自己此时正掉入一个深渊之中,手有千钧重,什么也抓不住,干脆也不抓了,就这么任由自己坠落。   太累了,就这样吧。   忽然,一道白光自天际而来照亮嶙峋深渊,直直护住江景昀,牵引着他往一边横生的枝丫抓去。   “哇~哥哥,我看了你好久啦,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也看看我呗?虽然我长得没你好看,但你还是看看我吧。”   江景昀蓦地睁开眼,落花回廊下,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腼腆地抓着他的手,被发现后又惊又怕,可依旧未曾松手,反而递给自己一块糕点。   男孩环顾四周,仰起头,小声道:“哥哥,你真好看,肯定是神仙,但是我不能这样喊你。我方才听见你祖父喊你老二,那我就叫你二哥哥啦。二哥哥,这是我娘做的玉露杨梅糕,可好吃啦,你尝尝。”   “二哥哥,你不要伤心,你很棒的,你是英雄,我以后要跟你一样。”   慢慢的,稚嫩的声音变得清朗,似昆山玉碎,青涩的面容恍若初长的新竹,清新白嫩间流淌着不羁风华。少年郎倚在假山旁,手里提着灯笼,几次回过头,最后站定脚步,仰起头看着他。   月华盛满眼底,少年掷地有声道:“二哥哥,我要去荻花宫,我要当你的学生,日后跟你一同去玄虎营,哪怕是给你牵马都行。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我想一辈子跟着你。”   “谢谙。”江景昀阖上眼眸,觉喉咙塞了几团浸过水的棉花,异常堵得慌,嘴里反复念叨着谢谙的名字。   “哎哟!不得了!打架咯!”   楼下吵闹声把如被雨打过后漂浮不定的浮萍般的江景昀给一把给抓上了岸,稳稳当当地放着。   “快点来人咯!老娘这肚子上的肉影响老娘发挥。”   江景昀缓缓睁开眼,窗外车水马龙,花市如昼,河风吹起姑娘们的面纱惹得两边的儿郎们驻足惊呼,姑娘们红着脸在儿郎们惊艳与不舍得目光下迈着莲步似仙子般乘风而去。   空气中隐隐飘荡着甜蜜的芬芳,醉得人升起那上天揽月摘星的念头。   人间风月一如往昔。   江景昀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端起早已凉了的茶细细抿着,抿了一口便又放下。看了看门边方向,谢谙始终不见来。   “不肖子孙!你他娘的再吼你老子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喊我二哥哥也就是你二伯来打死你?”   适时响起的饱含炫耀与怒意的话语让江景昀觉得隐隐有些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接龙,每人接着上一个人的故事往后接。   例:我的对象……   江景昀:我的对象死了。   谢谙:我的对象死了又活了。   谢辞:我的对象死了又活了,还给我买了很多花。   陈无计:我的对象死了又活了,还给我买了很多花。于是我把花卖掉赚了很多钱。   沈晴鹤:我的对象死了又活了,还给我买了很多花。于是我把花卖掉赚了很多钱。但我一分钱也没给对象。   小心竿:我的对象死了又活了,还给我买了很多花。于是我把花卖掉赚了很多钱。但我一分钱也没给对象。最后我对象又气死了。   0v7:等等,好像有奇怪的东西乱入了。 第10章 二哥哥帮我打架   “二哥哥,快点下来啦,我都要被你这不孝侄儿给气死啦!”   楼下传来谢谙那饱含急切与愤怒的声音,隐隐又有些颤抖,大有下一刻便会气得暴走的趋势。   江景昀嘴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迈开步子往前走着,脚步刚抵达门边又稍稍退了回来,面不改色地走到笼屉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起来,细细咽下之后方才推门走了出去。   楼下大堂内一片混乱,原本摆放整齐的桌椅东倒西歪,那些个茶客噤若寒蝉,抱着柱子缩着脑袋跟乌龟似的躲得远远的。   可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一边摇旗呐喊,其中最甚的便是那位长得非常非常圆润的老板娘,也就是被肚子上肉影响发挥的那位。   大堂内有个不是很高的台子,一般都是说书先生的专场,而现在却成了谢谙的专场。   谢谙面红耳赤地把一位看不清面容的青衣男子按在身下,膝盖顶着他的后背,一只手就跟敲木桩似的不断在他后脑勺上打着,嘴里骂骂咧咧。   “你说说你,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这么大,是让你抢老子东西跟老子打架的吗?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你射出来。把老子的东西交出来!”   谢谙那没羞没臊的荤话听得在场众人发笑,青衣男子更是气得如丢进热锅里的泥鳅,涨红了脸,上蹿下跳。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谢谙的束缚,反过身抱着谢谙的腿以撒泼打滚的方式拽着他滚了好一阵子,空出的掌心倏地燃起一道符咒,径直朝谢谙背上打去,眸里是遮挡不住的狠意。   电光石火间,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银光掠过,眼睛都被闪瞎了,怔愣间只见青衣男子袖风一扫把那银光击得粉碎。他怒瞪了一眼江景昀,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慌慌张张跑上三楼。   谢谙滚了几圈后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心里暗骂无常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敬业”的人,知道他是安平侯还打得这么认真。   “没死就起来。”江景昀把霜雪的一端扔到谢谙身上,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不知想些什么的谢谙,视线又在他脑袋上散开的绷带停了片刻,道,“还挺禁摔的。”   这是人话?谢谙一阵郁结,紧紧拽着霜雪猛一用劲,直把江景昀拉了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他身上。   “你这是还想跟我打一架?”江景昀及时扶着一边的花盆,不悦地扫视着谢谙,霜雪的电流声也跟着噼里啪啦作响,森森寒意钻入皮肤。   “不不不。”谢谙不敢再造次,借着霜雪的力度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冲江景昀嘿嘿一笑,“谢谢二哥哥。”   “怎么回事?”江景昀收回霜雪,问道。   谢谙张了张嘴正想把准备好的措辞说出口,却被老板娘截了胡。   “民妇见过王爷,侯爷。”老板娘带着自己一身吃出来的幸福感,朝二人福了福身,歉然一笑:“那个人是妖涟坊的小倌明书,是跟着三楼的贵人一起来的。方才明书捡了侯爷掉落的东西便想据为己有,被侯爷发现后死不承认便与侯爷发生口角。”   “什么东西?”江景昀看向谢谙。   “晴鹤送我的荷包!”谢谙眼眶被压制的怒火炙烤得泛起薄粉,咬牙切齿地盯着明书消失的方向。   江景昀下意识看了看谢谙腰间,记忆中那个绣着万福的荷包已然消失不见。   江景昀神色微变,睫毛轻颤,就见谢谙哭丧着脸,眸里怀念、喜爱以及愤怒之色交织在一起,惨兮兮地说道:“那可是晴鹤一针一线亲手绣的,现在晴鹤不在了,那个荷包便成了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二哥哥,你帮我把它抢回来,好不好?”   “你的东西为什么要我去抢?自己去!”江景昀语气骤冷,话里凝结出的冰渣冻得谢谙猝不及防。   “二哥哥。”谢谙一边观察着江景昀的面色,试探性地喊道。   “谢谙,我与你是什么关系?我又有何义务去帮你找回东西?”江景昀对上谢谙的眸子,厉声打断道,“谢谙,我不陪你玩了,自己玩去吧。”   江景昀漠然转过身,迈着修长的腿往外走去,微微吹拂起的衣摆都带着决绝。好比苍穹上炸开的焰火,突如其来的绚丽过后携着无尽的孤寂与遗憾黯然离场。   谢谙想也没想,本能地伸出手拽住江景昀的手,心头不知为何升起一错觉,仿佛江景昀这一走便能把所有的光亮与温暖给带走,独留满室黑暗与苦寒。   谢谙放缓语调,目露渴求,柔声道:“别走。”   “二哥哥,别走,好不好?”   江景昀甩开谢谙的手,不料谢谙反而抓得更紧,直接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嗓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哀求。   当事人尚且还没反应,凑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们反而激动了,大有目射金光之势,齐刷刷瞪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臂,艳羡不已,恨不得能取而代之。   但个别低头奋笔疾书的人除外。   “谢谙。”江景昀刚喊出两个字便被三楼迸发出的动静给阻断了。   “你们一个个都什么意思!反了天了敢跟我嫌钱少?”一道愤怒的女声顺着蜿蜒的楼梯飘向大堂,那蹩脚而又别扭的字音清清楚楚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眼里的光芒又亮了几分,激动得如窃得腐肉的兀鹫,兴奋地摇头摆尾,又有八卦啦!   那声音还在继续。   “敢走一个试试!拿了钱不干活在这学鹌鹑装哑巴,今儿个不把我伺候舒服了,你们就把命给我留在这里。”   众人闻言纷纷打了个哆嗦,这女子还挺残忍的。   三楼乃世家名修或者江湖中的散修的聚居地,因此楼梯口时常设有结界,除去他们带来的随侍或持有令牌的人,普通人是无法靠近的。   也曾有不听劝阻的人被结界伤得直接跟炮仗似的飞到了屋外,摔成了残废躺在床上半年之久话也说不利索,早期只能阿巴阿巴乱叫。   谢谙一听便听出那声音正是自己那未婚妻何珂乐的声音。三楼设下的结界名为无我,无我结界一旦设下,外面的人是看不见里面的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何珂乐的声音能传出来便代表着楼梯口的结界被人破除了。   “明书,过来!”何珂乐那一波高过一波的声音恍如观音大士净瓶里洒下的杨枝甘露,轻轻一洒,却是把底下众人给浇灌得透彻,那片名唤八卦的草原已经是绿草如茵,随着拂过的微风翩翩起舞。   好了!就是现在!   谢谙眸里掠过一道精光,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稍稍松开禁锢着江景昀的手,歪着头冲他展唇一笑:“二哥哥,那个明书就在上面。你先别走,在这等等我好不好?我自己去拿回来,你等等我,好不好?”   “回去给你做玉露杨梅糕!”谢谙再接再厉,柔声诱.惑,他的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江景昀就喜欢那东西。   江景昀未置言语,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着,默默收回抬起的步履。   没有当下反驳便代表答应了!   谢谙那颗悬在悬崖边不知道被多少阵劲风吹得摇摇欲坠地心脏总算是安安稳稳地回归原处。   谢谙借着转身的瞬间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每步三个台阶三个台阶地跑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跑向三楼。并且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   三楼长廊尽头倒数第二间雅间内,身着紫蟒袍的男子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敲打着桌面。与谢谙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容上写满不耐,眼尾染上几分愠色,目光犀利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男子,逆着光的半边脸颊给藏在阴影中,带着一丝肃杀之意。   砰──!   谢谌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放回桌面,茶水感觉到主人的愤怒害怕得抱头鼠窜,最后战战兢兢而又认命地落在主人手背,留下几抹不甘的印记。   谢谌面无表情地拂去被热茶打湿的手背,动作优雅高贵,却是看得对面人提心吊胆、面如土色。   “梅大人什么事火急火燎的非要见本王?”谢谌抻了抻袖子,斜了眼永州刺史梅念达,“你可不要告诉本王你想本王了,那样的话本王可不能回大人一句‘本王也想你了’。”   梅念达呼吸一滞,面色又白了几个度,本就哆嗦的身子彻底坐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谢谌磕了三个响头,泪眼婆娑道:“恳求王爷收回那批货,臣……臣……”   谢谌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勾了勾了唇,上前亲自将梅念达扶了起来,并且极为温柔的帮他把发间歪斜的玉簪给扶正,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当初不是说好了么?你替本王看好那东西,本王便向父亲提议把你调到京城来。刑部侍郎张大人一月前告老还乡,位置一直空着,本王便与君上提及梅大人。”   谢谌适时顿住,眸光幽幽,仿佛夜间行走的豺狼遇见食物后闪烁着嗜血的贪婪与快意。   “梅大人现在反悔,真的是叫本王难做啊。”谢谌双手负在身后,对着梅念达摇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可是……王爷。”梅念达如那拨动的琴弦,瑟瑟发抖,额间不断冒着冷汗,几次张嘴想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谢谌不欲多言,京城暗处的眼睛太多,梅念达又是地方要员,无诏入京已是重罪,而自己身为皇子秘密接见地方官员更是大忌。   因此,谢谌正想开口让梅念达回去,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便见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踹开,紧接着传来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把东西乖乖交出来!你还是老子的好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发动车子时发现有姑娘借你的车后视镜化妆时。   江景昀:让开。   谢谙:车子要开啦,麻烦小姐姐让一让。   谢辞:算了吧,再怎么化,你脑袋上的花也没我的好看。   沈晴鹤:没关系,姑娘继续吧。   陈无计(一拳锤烂后视镜):好了,我这个坏了,你去找别的车吧。   何珂乐:喝可乐吗?   梅念达:美年达也有。 第11章 二哥哥和我感情好   “滚出去!”   电光石火间,几乎是在那扇门打开的同一时刻,谢谌猛地一把抱住梅念达的脑袋带着他扑向身后的软塌,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吼道。   二人以一上一下的姿势齐齐倒在软榻上,从身后看去二人姿势暧昧不已,而作为当事人的梅念达则艰难地眨巴着眼睛,不时落下几滴痛苦的泪水,鼻梁好像要断了。   谢谙看着谢谌趴在软榻上跟只王八似的一动不动,余光瞥了眼身后陆续打开的门以及里面走出来的人,声调陡然又拔高了几个音,学了几分赶去收债的蛮横债主模样。   他大步上前指着被压在底下的梅念达,甚至搬出了自己的身份:“明书!偷了本侯的东西还想着躲在你干爹身下,还让你干爹凶我,果真是不肖子孙!赶紧给本侯爬起来!”   竟然是谢谙!   当谢谌听见谢谙的自称时登时愣住了,方才他只以为是哪个不长眼走错了屋的,偏偏没有想到会是他。   “下官周怀见过安平侯,敢问侯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率先从对面雅间走出来的正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周怀,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见谢谙时先是一愣,而后拱手问道。   “下官徐威,见过侯爷。”紧随其后的乃是御史中丞徐威,体态与周怀相差无几,就是脑袋有点秃,在这炎炎夏日,看着便觉得比比别人凉快。   “无常这小子办事还挺牢靠的,竟然能把御史台这两位煞神都给弄来。”谢谙心道,眸里掠过一丝赞赏。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冲二位大人微微颔首,回之一笑,继而又耷拉着脸,故作伤心道:“被人抢东西啦。”   “抢了东西不仅打人还逃跑。”谢谙想了想,适时又补充一句,话里带着几分委屈。   “何人竟如此大胆敢抢侯爷东西!当真是胆大包天了!”三三两两聚过来的人大多都是奔着热闹来的。   也并未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热血心肠,就是单纯想打发打发时间,故而有人高声喊道,“兄弟们,咱们一起帮侯爷抓住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踏进屋子,活脱脱像是嗅到猎物的野狗豺狼,带着嗜血的贪婪,迫不及待接近即将被捕获的猎物。   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如那战场上响起的战鼓,每敲响一次便让人精神更加亢奋。   谢谌瞳孔微滞,稳住慌乱的心,眸里闪烁着狠决,猝然间福至心灵。   他收回捂在梅念达嘴边的手,改为揽着他的腰肢,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身子又稍稍往下压了压,低头把脸埋在他脖颈间,嘴里不时发出几声舒服的喟叹。   冲进来的人一下傻了眼,目瞪口呆地盯着眼下的场景,这人也真是厉害啊,遭逢如此惊变也没给吓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玩得这么欢快,也真是神人了。   谢谌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狎.妓的客人,为了更加逼真甚至忍着厌恶在梅念达身上轻轻耸.动着,忍着那股酸臭的汗味,在他脖间亲了亲,啧啧水渍声听得在场几个年轻人热血沸腾,而御史台那两位大人则是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尴尬不已。   当真是世风日下啊!   梅念达又惊又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应,已然如同一条死鱼无二,觳觫不已,傻傻地任由着谢谌在其身上动作。   谢谙不得不感叹谢谌那精湛的表演能力,梅念达都五十多了,丑不拉几的,就这样的也能亲下去。   可惜了,他想看的可不是这出戏。   谢谙上前,一把抓住梅念达垂落在一旁的手臂,喝道:“赶紧把老子的荷包拿出来!”   谢谌恼怒谢谙的紧咬不放,心下已经肯定自己今日是中计了,而设局人正是谢谙。   “小梅。”谢谌故意压低嗓音,粗声粗气地喊着梅念达,声音不大,却让周遭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咦?侯爷,这个人不叫明书呀。”   “是啊是啊,这人管他叫‘小梅’呢!侯爷,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找找?”   说话的两个年轻人略显局促地抖了抖贴在身上的衣裳,话里带着一丝急切。   谢谙一阵了然,目光往下瞥了眼二人珍贵的地方,嫌弃地别开目光,就这也能硬?少年人的定力当真是差。   “说不准只是爱称呢?”谢谙摸着下巴反问道,“感情好的人哪里会直呼全名?就比如我和二哥哥,也就是景王,我就喜欢喊他‘二哥哥’。”   众人:“……”   你们的感情真的好吗?您不要仗着自己脑袋开瓢了就诓我们,我们脑袋还是好的。   谢谙对众人的想法浑然未觉,抓住梅念达的手稍稍一用力,忽觉手腕一紧,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正牢牢禁锢着自己的手腕。   谢谌揽住梅念达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靠着,总算是回过头,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幽幽道:“说起来也惭愧,本王背着王妃偷偷出来消遣也能被六弟碰上,还真是有缘啊!”   “老六,你不会乱说的,是不是?”最后,谢谌抬头对上谢谙的眸子,眼里释放出凛然杀意。   “哦?”谢谙声音微微上扬,眸色暗了暗,对于谢谌的做法却并不意外,在青虬成年男子狎.妓并不犯法,多少只是声誉有所影响罢了。   狎.妓与私见地方官员相比要轻得多,谢谌反应还真是够快的。   “原来是三哥啊!”谢谙定了定神,冲他粲然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怀里这个……小可怜,是不是叫明书?”   “不是。”谢谌黑着脸道。   “真的不是吗?为什么我叫他他也不理我一下?也不给我行礼问安。”   “身子不适,我让免了。”   “那为什么身子不适?”谢谙不依不饶地问。   “谢谙!”谢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眸里的火苗愈发旺盛,一字一顿地说着,“有些话不能明说。”   “是么”谢谙无辜地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指着谢谌和梅念达完整的衣衫,如同发生天大的秘密般震惊不已,捂着嘴,自以为用着很小声音说道,“原来三哥还会隔山打.炮啊!真是太厉害了。”   谢谌:“…………”   众人:“…………”   今儿个总算体会到何为“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三哥这么维护这个小倌,说不准他就是明书,仗势欺人他最会了。”谢谙笃定道,越过谢谌想要继续拽起梅念达。   陡然间一道红光掠过,一把血红色弯刀正抵在谢谙脖间。   “老六,今日一事已然不光彩,我怜她惜她,不想让她难堪,也希望你不要让我难做。”谢谌一边说着,刀身的灵力又强了几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还有,小梅是姑娘,不是小倌。”   旁人皆连傻眼,就这么魁梧的身形会是姑娘家?   “三哥,我的荷包被明书偷了,我想拿回来都不行吗?”谢谙纠结地拧着眉。   “我说了,她不是什么明书,她是小梅。”谢谌不耐道。   就在此时,一阵银光闪现,谢谌怀里一空,手里的弯刀也被那道光给扫落在地。一声苍老的痛呼声响起。梅念达以脸朝上的姿势摔在地上,恰恰摔进了人们的视野中。   众人定睛一看,好家伙,被魏王压着的所谓的姑娘竟然长着一张老男人的脸,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个老男人!   魏王口味怎么独特嘛?   周怀和徐威自是认识梅念达,一瞬间变了脸,这事不简单。   千钧一发之际,谢谌瞅了眼敞开的窗户,毫不犹豫地上前一脚把梅念达跟踢球似的直接踹了出去。   只听凄厉的惨叫声由近而远,再戛然而止。   “同他废话那么多作甚?培养感情么?”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自门边飘进。   谢谌心头狂跳,猛地偏过头看着门边多出的身影,呼吸一滞,一直压制着的怒火给过境的春风吹得漫天飞。   江景昀镇定自若地走了进来,斜了眼站在一侧的谢谙,视线在他白皙的脖颈间停留片刻而后迅速移开。   “江景昀!”谢谌双拳紧握,怒目圆睁,眸里迸射出森冷的恨意,如被逼到角落中的猛兽,发出愤怒的嘶吼。   上回明镜司门前的刺杀没能让他与谢谙交恶,反而让两人走得更近了,当真是失策!   空气陡然沉寂。   “放肆!”江景昀森然吐出二字,掌心银光骤然四起,猛然划破瞬间静止般的空气,嗖的一声如滚滚乌云间呼啸而下的雷电,以破风穿云之势掀起凌厉的罡风直直抽在谢谌脸上。   当下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吓得在场所有人颤栗不已,感觉自己是那从竹筒里倒出的豆子,噼里啪啦地四处逃窜。   捂眼睛的捂眼睛,捂耳朵的捂耳朵。有个胆子小的则直接抱着脑袋缩在一旁,然如一只缩在壳里的王八,甚至还活灵活现的在地上滚了一圈。   谢谙早在江景昀召出霜雪的那一刻便立马躲得远远的,待看见谢谌脸颊上那鲜艳的一抹痕迹时忍不住一阵神清气爽,眉飞色舞,斜靠在桌边喜滋滋地观摩并且耐心分析方才江景昀用了多大力度。   而后得出结论:江景昀非常生气,用了两分力度,抽得里面白骨都隐约可见。   总的来说,比抽他抽得狠。   “贵贱有等,长幼有序。区区一个从一品的亲王也敢直呼本王名讳。”江景昀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谢谌,讥诮地开口,“谢谌,谁借你的胆子?”   在青虬,亲王与亲王之间也是有等级的。谢谌是从一品的辅国亲王,而江景昀是超一品的镇国尊圣亲王,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   江家先祖江柳与青虬开国君王德武帝原本是结拜兄弟,二人一起推翻暴.政创立新王朝。江柳文成武德,在军中威望颇高,也是众人属意的君主。   可偏偏江柳心不在此,主动辅佐德武帝登基。德武帝感激不已,特设此爵位,并将自己麾下英勇善战之师玄虎营赐予江家,不受军队编制约束,由江家独属。   “他么?永州刺史梅念达。”江景昀指了指窗外,只见鼻青脸肿的梅念达被困在一团跟蚕茧似的白光中,顶着那张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迷迷瞪瞪地看着众人。   谢谙摸着下巴感慨不已,谢谌刚刚那脚竟是直接对着人脸踹的,还真是狠。   “还请景王慎言。”谢谌见状,面色骤变,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声愈发粗重,抿了抿淌到嘴角的鲜血,“小梅只是花楼里的一位歌妓罢了。”   “是么?”江景昀反问,袖风一扫,梅念达那宽大的袖口往上翻飞,露出里面光洁的胳膊,“既是歌妓,那她的花奴印呢?”   在青虬,但凡风月场所的娼.妓都需要烙上花奴印,但凡没有花奴印则被视为白户,由官府收押入狱。而与白户发生关系的嫖.客也需受到一定惩罚。   “本王心疼她,便替她抹去了。”谢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强行稳住心神,故作镇定道,“景王还有什么要问的?”   “魏王谢谌私见地方要员,即刻押入明镜司。”江景昀掌心幻化出一个淡蓝色的卷轴,正是明镜司独有的羁押令——是非鉴。他指尖在两端轻轻点了点,是非鉴登时化作一根细绳牢牢捆住谢谌。   “本王都说了那是歌妓!”谢谌动了动自己那捆得跟粽子似的身体,怒不可遏,“江景昀你是聋了吗?!”   江景昀眼帘轻掀,俊美的脸上带着鄙夷不屑,上下唇瓣一张一合,冷淡道:“你说我就要信?”   “愚蠢。”   作者有话要说:   用你的姓加星座的第一个字和你的生肖组成的新名字。   江狮兔:……真难听。   谢白牛:哈哈哈哈哈哈,二哥哥那名字听起来挺可爱的。   谢射马:???能不能再土点?   沈摩蛇:……这个游戏能不玩么?   陈天牛:这么看来我比二楼大了整整一轮。还有,给你五百万,以后这类破游戏别喊我!!!   林巨虎:我也觉得这个不好玩,嘤~ 第12章 二哥哥身边只能有我   随着江景昀话音刚刚落下,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伴随着类似于玉珏碎裂声一同在窗外飘散开来。   众人的注意力蓦然间被窗外的景象给吸引了去。   不知何时跑到窗边的谢谙刚收回搭在窗棂上的手回过头便对上了数道目光,呼吸一滞,背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着,干笑几声:“那个……别这么看着我,我……我不卖的。”   “啊啊啊啊!救──救命啊!”   梅念达那突如其来,惊恐万状的呼喊声打断了众人因谢谙那话而复杂不已的思绪。   只见梅念达连同那团白光如破碎的蛋壳一般四分五裂,凭空消失,速度快到让人难以捕捉。   江景昀顺着梅念达消失的方向释放追踪灵蝶,结果如那打狗的肉包,有去无回。   “哇!二哥哥,我三哥的小可怜变成蝴蝶飞走了吗?”谢谙装傻充愣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闭嘴!”江景昀收回手,凤目微敛,漆黑的眸子里流转着一丝不知名的神色。   谢谙耸了耸肩,乖乖地低下头闭上了嘴,垂下的眼睑顺势遮掩住眼尾那来不及逝去的得逞之色。   现下就算是把谢谌与梅念达一同押进明镜司审讯,最终也无非落得一个私通地方官员的罪名,这可远远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他要的是重审永州一案,要把那批被谢谌私吞的灾款追回,要洗清他们强压在他身上的罪名。   谢谙心中冷笑不止,就因为那拨见也没见过的灾款最终竟能害得沈晴鹤殒命,害得他被贬。   他们平白无故做了替罪羔羊,谢谌却躲在后面喜滋滋地数钱,当真是想得美。若不是他这一年来未曾放弃对梅念达动向的注意,这个闷亏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梅念达当年既然能够应下谢谌替他看守灾款,便代表也是个有野心、有胆魄,愿意为荣华富贵放手一搏的人。他能够主动为谢谌守住这个秘密,便是把全部身家按押在他身上。   梅念达现在进京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让无常他们在永州时不时放些半真半假的言语吓吓他,顺便再假扮强盗隔三差五去他家造访。   因着本就一大把年纪再加上谢谌一年里并未找过他,一来二去,梅念达原本坚定的念头也慢慢变得不牢靠了。   谢谌惯是个巧舌如簧的人,虽说梅念达心有疑惑,可到现在这紧要关头还是会选择相信谢谌,毕竟二人也没有真正撕破脸的,方才谢谌确实是在护着他。   接下来该如何选,便要看梅念达识不识相了。   自江景昀那声训斥,不止谢谙,连带着那些个年轻人与两位御史台的大人也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更不敢走,皆用黑白分明的眼睛偷偷打量着江景昀,等待着他下一刻的指示。   空气静得有些吓人。   “谢谙!”江景昀目光在屋内逡巡片刻,最后落在谢谙身上,陡然开口。   “在!”被点到名的谢谙一个激灵,立刻抬起手,响响亮亮应了声。   “怎么不做声了?哑巴了?”   谢谙:“???”   不是你让我闭嘴的吗?江老二,你这是故意找茬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江景昀深深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谢谙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偷偷剜了江景昀好几眼,脑海里早已把他扔进油锅不知道炸了多少遍。   就在谢谙在脑海里的江景昀已经被油锅炸得干干净净的时候,方才缓解了心头的不快,指了指正舒舒服服的斜躺在软塌上惬意地哼着曲儿的谢谌,活像个地主老财,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模样。   “二哥哥,怎么处置他?”谢谙眨了眨眼,以敷衍的态度选了最白痴的问题问道。   现下梅念达已经不见踪迹,再要把谢谌抓进明镜司便不成规矩。没有相关的证据,是非鉴无法认定事情的因果线,亦会在半炷香时间后自动解除。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谢谙便收到江景昀一记白眼以及一句“傻子。”   谢谙不语,皮笑肉不笑地回望着江景昀,你江老二就是个大傻子,老傻子,没人要的老东西。   “景王。”未几,谢谌身上的是非鉴解除。   他扶着软塌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抬了抬下巴,挑衅地看着江景昀,道:“我就是随便搂了个歌女消遣消遣,景王便拿是非鉴来捆我。怎么?景王府中没有女眷,自己不得纾解便也容不得旁人?”   “若真如此,改明儿让内子挑几个温柔贤惠,识大体的女子到景王府中去伺候。不知景王意下如何?”   “放你个屁!”谢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地回骂道,两手插着腰,学着那些婆母急着给儿子身边塞新人然而儿媳却死活不答应的做派,蛮横且又委屈,“二哥哥身边除了我谁也不能有!”   “哦?”谢谌故意拖长语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有深意道,“老六这是还想管制景王府了?你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后半句则是直接拉下了脸,就像那三九天里刮起的寒风,不带丝毫温度,直往人骨缝里钻。   轰──!   又是一声巨响,谢谌身后那张雕龙绘凤的软榻在凶悍肆虐的银光中化作一滩木屑颓然地躺在地上。   “不说话会死?”江景昀上前一步将谢谙挡在身后,睨了眼谢谌,“别急,死前会让你说个够。现在,赶紧滚!”   “江景昀!”谢谌气得身子发抖,双目赤红,森白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恍若一头磨牙吮血的猛兽。   “贵贱有等。”江景昀喉结上下鼓动着,声音清清朗朗,如山泉击石,碎玉落珠盘,叮当作响,手上动作却是果断狠辣,霜雪带着蛟龙出海的磅礴气势,以势如破竹之速直奔谢谌肩头。   “长幼有序。”谢谙配合地接着下半句,从江景昀身后探出脑袋看着谢谌那肩头淌出的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流。他一脸惋惜,故作无奈地摇摇头,“三哥啊三哥,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我都记住了。”   谢谌两眼隐隐发黑,喉咙涌起一股腥甜被自己强行压下,现下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谁能想到一个简单的碰面会发生如此糟心的事情,不仅中了计,还与江景昀交上了恶,日后也不可能再拉拢了。   谢谌心力交瘁,越想越不甘,却也无力改变,只能含恨离去。   事情伴随着谢谌的离去也算是落下了帷幕,站在一边看了事件全过程的几人心情十分复杂。尤其是那几个为了凑热闹的年轻人,本以为是什么有趣的八卦,结果遇上了三个贵人。   虽然发生的事非常劲爆,但是也很惊悚啊,万一魏王怕失了面子悄悄让人来把他们这几个给灭口了怎么办?   思及此,又是悔恨不迭。   这几个年轻人的想法悉数写在脸上,谢谙一下便探知到他们心中所想,不由得笑着朝几人摆摆手,道:“你们几个先走吧。”   这几个人完全是杞人忧天,先不说他们的父亲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之这里还站着御史台的人呢,谢谌又不是傻子,急着把自己往明镜司里送。   “二位大人怎么还没走?”谢谙顿了顿,看着二人。   “今日之事……”徐威看了眼周怀,又看了看谢谙,眉心聚成深深的纹路,有些犹豫地开口,“侯爷……”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谢谙连连摆手,好不无辜,却又是悄悄转移着话题,“我就是来找荷包然后走错了门。”   “二哥哥,你知道的,是不是?”谢谙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把江景昀拉下来,“咱们可是一起来的。”   江景昀觑了眼谢谙,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见江景昀不理会自己,谢谙也不恼,反正接下来那场收尾的戏非常简单。   谢谙猛地拍了拍脑袋,惊呼道:“差点忘了荷包还没有找到!二位大人慢走,我再去找找东西!”   说完,嗖的一声跟阵风似的四处乱窜。   走廊里,一位穿着藏蓝色长衫的男子正坐在一处房门前,身下是一滩血迹,两条腿不停地打着颤,把脸埋在摊开的折扇里,嘴里哭爹喊娘。   “爹啊!娘啊!快来接我回家吧!我今天可不敢走了!来的时候记得给太爷爷多上几炷香。”   廊间乌泱泱聚着一大群人,就连大堂里的人也齐齐跑上来了,老板娘抱着自己腰间的那三圈凭本事长的肉又凭本事被推到了最前面。   老板娘一看见谢谙过来便关切地问:“侯爷东西可寻回来了?”   “还没呢。”谢谙哭丧着一张精美绝伦的俊脸,“走错屋了。”   谢谙的模样可是青虬仅次于江景昀的,不同于江景昀的清冷孤寒,谢谙给人的感觉如一轮骄阳,明艳而热烈。一双眼睛像是整个天上的星辰都给藏匿其中,流转间又带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温柔亲和,显得乖巧而又和善。   一身紫棠色长衫,腰间束着虎首腰带,青丝用一顶青玉冠束成高马尾,随着脚下的步履轻轻摇曳着。身姿挺拔修长似山崖间傲然挺立的翠竹,睥睨着万古风流。   是以,谢谙这一脸伤心的模样极大激起了众人的同情心,老板娘最甚。她连忙安慰道:“侯爷莫伤心,民妇帮您找出来。”   “侯爷?!”那正在啼哭的男子听见老板娘这一声称呼,猝然抬起头,两眼发光似的盯着谢谙,活脱脱一只见了老鼠的猫般,一把抱住谢谙的腿。   “侯爷啊!您快看看我吧!我都不敢动了!这屋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血都流到门外来了,也没点反应。”   谢谙低头对上男子那张白白净净却是糊满鼻涕眼泪都脸便头疼不已,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道:“白池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夸张,以后还是换个人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看见地上有一两银子不同人的反应。   江景昀(没看见,直接走)   谢谙(连忙捡起):我的我的!我的钱!   谢辞(不屑踢开):还没我脑袋上的花贵。   沈晴鹤(守着等待失主)   陈无计(丢下五十两):就一两银子寒碜谁呢?   隔壁老叶(尔康手):二楼那位!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商讨一下银子的归属问题!我瞧着像我掉的。   隔壁师弟:师兄,你身上最多只有一文钱。 第13章 二哥哥帮我退婚   “侯爷,我怕啊!怕死了!”白池一边抱着谢谙的腿,一边借力往前挪着。随着他的挪动,身下那滩血迹硬生生被他给拖出了一条血路来。   白池不是怕,是身心疲惫,一直坐在这黏糊糊的猪血里等待着谢谙,恶心不说,主要还是听着屋内那暧昧的动静瘆得慌。   他一个大好青年,实在是没心听别人的闺房情趣。若是谢谙再不出来的话他自己直接冲进去得了。   谢谙瞥了眼门缝间那点类似于萤火般微弱却又转瞬即逝的光芒,里面单向隔音结界已经破了。   白池早先在这间屋子里设下了单向隔音结界,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丝毫动静,但里面的声音却能清晰地被外面察觉。   因此里面的何珂乐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才能继续肆无忌惮。   “别怕,有本侯在,里面究竟如何先进去看看再说。”谢谙柔声道。   现下隔音结界已解除,何珂乐马上便会反应过来。谢谙轻轻踢了踢演得正欢的白池,告诉他差不多得了,该步入正题了。   白池会意,止住哭声,收回抱住谢谙的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扶着门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挺直腰杆,抬起手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就听见屋内一声惊呼。   老板娘一听直接瞪圆了眼,辨认出就是明书的声音,撩起袖子低骂一声:“侯爷,那个不要脸的明书就在里面。”   “说不准他抢了侯爷的荷包又贼心不死继续骚.扰其他贵客。”一人义愤填膺道。   “来来来!今儿个大家就一起帮侯爷抓住这个不要脸的贼人送官府去!”   其他人纷纷附和,撩起袖子露出粗细不一的胳膊,气势汹汹,一副急着去跟人干架的气势。   老板娘领头,抬起她那堪称有千钧力的脚,丝毫不心疼自家产业,哐当一声,重重一脚踹了过去。   两扇门如同在瑟瑟秋风中漫天飞舞的落叶,四处游荡,久久不得平静。   “大家一起上!抓住明书请你们喝茶!咱们。”老板娘十分阔气地吆喝着,以一种山大王的姿态昂首阔走了进去。   然而话说到一半就被那扑鼻而来的腥膻味给吓得咽回了肚,如那瘪了气的鱼泡般把那汹汹气势给敛了个干净,傻傻地盯着榻上的男男女女。   不,具体点说应该是男男男男女。   四男一女,这……玩得倒是刺激,非常刺激!   空气陡然凝滞,大家脸上飞速升起两簇丹霞,目光开始四处乱瞟。谁也没想到那奇怪的血迹没能看见,反而遇上这么尴尬的事情。   “哟!怎么没声了?”最后走进来的谢谙故意拔高声调,慢慢踱步上前,疑惑道,“可别告诉本侯那明书又跑了。”   榻上听见动静的几个人方才如梦初醒,穿衣裳的穿衣裳,扯被子的扯被子,急着分开的急着分开,总而言之,不仅淫.乱,而且非常辣眼睛。   四个男子见这阵仗吓得面色惨白,低着头不敢吱声,露在外面的肩头上满是血淋淋的抓痕,一看便能知道之前的战况有多激烈。   而作为主导的那位女子则不为所动,赤身裸.地躺在那里,嘴里不断溢出羞耻的声音。   女子那一头并着七彩绳编织着辫子,典型的异域打扮,放眼京城也就只有安平侯的未婚妻,南山国的那位三公主何珂乐了。   “那个侯……侯爷。”老板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隔着人群回过头看着谢谙,眼神中含着不忍与同情,“这里面太乱了,您在外面等着吧,民妇……民妇待会把明书绑了送到您面前。”   “不用了。”谢谙摇摇头,轻笑一声,“不必麻烦老板娘了。”   谢谙绕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看清榻上情景之后惊诧不已,回过头瞄了眼白池,用眼神询问着,他不能确定这些人是何珂乐自己带来的还是白池安排的。   白池抹了把脸上的泪渍,对上谢谙的目光,怔愣片刻,而后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着痕迹地摇摇头。   这都是那位三公主自己带来的人,他只是买通了那个明书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谢谙别开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心头那股作呕的不适感。这个何珂乐当真是出乎他的预料,异常生猛啊。   谢谙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就见原本跪坐在榻上的明书披着衣裳突然摔倒在地,颤抖地指着何珂乐的下身那不断冒出的汩汩鲜血,结结巴巴道:“流……流血了!”   “侯爷,三公主流血了!”明书怯怯地看向谢谙。   谢谙佯装意外地拧了拧眉:“同我说作何?”   “草民斗胆请侯爷为三公主寻太医。”明书朝谢谙磕了个头,咬咬牙,壮着胆子说道。   “这女子瞧着并非本侯姊妹。”   “这是南山国的三公主,是侯爷未过门的妻子。”明书一句话如一枚凭空出现的炸.弹,轰的一声,把在场人的神智炸得片甲不留。   人群中原本认出何珂乐的人碍于谢谙在这并不敢做声,可偏偏明书就是个没眼力见的把这层给捅了出来。硬生生把这几顶汲取了千尺碧波,万顷绿原的帽子戴在谢谙头上。   “本侯未过门的妻子?你们睡了?”谢谙身子一个踉跄,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榻上的何珂乐,难以置信地问。   “你们睡了本侯未过门的妻子,导致她出事,现在又要本侯来请太医?”   谢谙顿了顿,眉宇间乌云压境,眸里掀起惊涛骇浪,暴喝道:“岂有此理!你们当本侯是收破烂的不成!”   谢谙掌心汇聚灵力,劲疾的掌风扫向明书,连带着其他三个男的也未能幸免,一齐跟丢色子似的呤呤啷啷地把脑袋往床头撞去,把一个发现自己被戴了绿帽的男人的愤怒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怒意里三分真七分假。   谢谙目眦尽裂,召出有钱,凛凛剑气夹杂着无尽寒冰,就在有钱即将掷出时,一只有力的手禁锢住了谢谙的手腕,夺走了有钱。   “谢谙。”熟悉的嗓音响起,稍稍唤回了谢谙那挣扎在叆叇云层中神智。   谢谙眨了眨眼,略带迷茫地看着江景昀。   “再打下去会出事的。”江景昀眸色微暗,压低嗓音。   “二哥哥。”谢谙静静看着江景昀,睫毛轻颤,哑声道,“我的未婚妻跟别人睡了。”   “那就不要了。”江景昀淡淡道。   “怎么不要?”   “进宫。”   “可是……”   “我带你去。”江景昀语气不容置喙,眼尾染上几分谢谙看不懂的情绪。   瑶光殿内,泰安帝听完探子的话之后陷入沉思,搭在龙头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目光在谢谙身上停留片刻,最后定在从门外走近来的陈无计身上,问道:“那三公主如何?”   “小产了。”陈无计话里带着厌恶与嘲讽,“这三公主也是心大,怀有身孕也能玩起来,到底是民族自信,坚信自己的体质不一样。”   “老六,让你受委屈了。”泰安帝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只是这南山国国主……”   “事情都这样了君上还不打算与南山国解除联姻是准备留着那何珂乐过年吗?”江景昀嗤笑一声,直直对上泰安帝的目光,一针见血道,“还是君上等着待安平侯成婚六个月后就当爷爷?”   “君上,别人的东西未必就是好的。”   江景昀这话算是非常不敬了,可也是字字珠玑,直中要害。   陈无计忍不住对江景昀竖起大拇指,他就欣赏江景昀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只可惜他脾气不太好,不然一定能成为至交好友。   泰安帝脸一阵红一阵白,窘迫不已。   “父亲,儿子不想要那三公主。”谢谙上前一步,殷切地恳求道,“儿子不要别人碰过的东西。”   泰安帝神色有些犹豫。   江景昀继续说道:“三公主有错在先,君上解除婚约无可厚非。若南山国国主有何不满,臣不介意去南山国练练兵。”   谢谙愕然地看着江景昀,如画的眉眼间带着狠厉,斯文儒雅的面容染上肃杀之气,好似下一刻便能提枪上阵厮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戴绿帽了呢。   “也罢,本想是给你寻桩良缘,可没想到会是这般景象。”泰安帝闭了闭眼,无力地挥了挥手,“薛毕,休书给南山国国主,请他来务必来青虬一趟。”   “是。”薛毕恭恭敬敬地应道。   婚约一事就这么解决了,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谢谙运转了一晚上的脑子一片混沌,疲惫不已,闭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也没能睡着,耳畔一直回响着江景昀之前在瑶光殿内说的话。   心里犯着嘀咕,江景昀何曾会这般维护他了?中邪了?   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仅存的那点睡意也被搅得灰飞烟灭,他干脆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披着外衣走了出去。   玉轮高悬九霄,夜色寒凉如水。桂树窃得几分月色点缀着新妆,追随着清风大肆炫耀,却不想落得地面斑驳树影,暗自生着风华。   蛰伏在草丛间的虫豸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抢着玉阶争晒月光,不时发出几声惬意的歌声。   谢谙坐在石凳上,单手托腮仰望着皓月,本想学着文人墨客赋首诗,结果绞尽脑汁,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可又有些不甘心,沉吟片刻,道:“真大!”   “真圆!”谢谙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真好看!”再次加了一句。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寂,谢谙用指甲抠着石桌上的凹凸不平的痕迹,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肩头的衣裳,打算去花园散散心。   甫一出门便与李年打了个照面。   李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食盒,弓着背往前走,被昏暗的灯光笼罩着,面部轮廓都显得模糊,看见谢谙后灿然一笑,牙齿在灯光描摹下多了几分诡异,活像是一只流落在外的野鬼。   “侯爷这么晚也还没睡呀?”李年把灯笼往上提了提,见着谢谙,停下脚步,乐呵呵地问道。   “睡不着。”谢谙回道,指了指李年手中的食盒,“您这是晚上没吃么?”   “哎,不是。”李年叹了口气,摇摇头,轻轻抬了抬手中的食盒,“是王爷。”   “江……二哥哥怎么了?”谢谙差点嘴瓢喊错了。   “牙疼。”李年压低嗓音道,语气颇为无奈,“王爷不能多吃甜食,可偏偏又喜欢吃,以前老王爷在的时候还会克制一二。后来老王爷不在了,也没人敢说,一来二去,就成现在这模样。”   “今晚应是在外面吃多了,回来就睡不着,一直在屋里削木头说是做木傀儡,实际上是疼得睡不着,碍于面子又不好说。我就按照陈药师以前开的药方熬了碗准备给他送去。”   谢谙闻言不由得想起在茶楼里江景昀吃糕点的场景,一时哭笑不得,这人嘴上说着不能多吃,到底是口嫌体正直。   “这样吧,我来给二哥哥送去,您就回去休息吧。”谢谙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打算接过李年手中的食盒,“毕竟今晚也是我执意要他出去的。”   李年年纪大了精神确实不佳,之前在厨房熬药的时候就已经打了几次瞌睡。他也没有推脱,把食盒递到谢谙手中,感激道:“那就劳烦侯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话反说游戏,红灯亮则表示该人撒谎,即刻淘汰。   江景昀:我喜欢谢谙。   谢谙:我不喜欢沈晴鹤。   谢辞:我戴花很丑。   陈无计:我脾气很差。   沈晴鹤:我……弃权。   0v7(抱头跑):……咳,那个……模式调错了,刚才进行的是真心话的游戏。 第14章 二哥哥真勇敢   谢谙接过食盒,依着记忆中的路线,借着朦胧月光往江景昀院子的方向走去。   绕过一丛茂密的竹林,拂过一簇簇并未来得及整理显得杂乱无章的藤蔓,总算是抵达最南端的一处院落。   要说江景昀怪是真的怪,放着偌大的一个东院不住偏偏喜欢住得这般僻静的地方,还取了个酸里酸气的名字,叫什么“落花时节”。   谢谙站在院门口,正好瞧见屋内烛光借着敞开的轩窗留在地面的碎光,依稀能瞥见那披着金光的飞蛾陆续欢快地钻了进去。   谢谙收回目光,隐隐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叫着自己,仔细听了听又没有,想来觉得是自己错觉,重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原本应该回屋睡觉的李年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嗽,高举手中的玉牌,紧赶慢赶才赶来此,却发现院门口空无一人,回过头向四周张望,也没有瞧见谢谙的身影,对着院门口那泛着盈盈白光的结界出神。   良久,李年小声呢喃道:“王爷这里的结界没有玉牌进不去,安平侯该不会好心来送药发现进不去之后便恼羞成怒把药给倒了吧?”   李年越想越觉得心累,深以为然,还是重新熬过一碗好了。   李年默默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再次往厨房方向走去。   谢谙进了院子后被这满院的兰花给吸引住了目光,颜色不一,形态各异,幽幽暗香跳跃在空中,不经意间拢满衣袖。   目光再往前,只见假山边凿了一方水塘,流动的水面上泛着袅袅白烟,随着纵横交错,蜿蜒曲折,仅拇指宽的小道流向四面八方,细心浇灌着每一株兰花。   谢谙微微咋舌,竟然用灵力浇灌兰花,这江老二倒真是厉害。   “怎么是你?”窗边传来江景昀惊讶的声音,只见他站在窗口,手中的银色护甲尚未取下。   一身素色雪绡衬得气质清新出尘,宛若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姑射之仙,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乘云御龙,游四海之外。   似乎只有在家中江景昀才会穿点别的颜色的衣裳,出门在外都是一身黑衣,活像是个黑脸阎王。   谢谙回过头,对上江景昀投过来的目光,眉眼轻弯,展唇一笑:“来给二哥哥送点东西。”   “二哥哥,你这院里的兰花真好看!”谢谙指了指满院的兰花,由衷地赞叹道。   许是灯光太过昏暗,又或者是被满院清香给迷了眼,谢谙竟然破天荒看见了江景昀笑了,虽然只是一抹很细微的弧度,但他确实清清楚楚看见了。   须臾间,他好似看见了冰雪消融,如闻泉水叮咚作响,春风拂境,烂漫春花酝酿着醉人的芬芳,惹来蜂蝶翩跹。   “傻站着做什么,进来吧。”江景昀看了谢谙一会儿又立马别开目光,转身阖上窗。   “哦,好好好。”谢谙回过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提着食盒踏上石阶。   当谢谙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就后悔走进来了,这屋里全是木屑,凳子上不是锤子就是锉刀,真的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杵在门边,打算把食盒交给江景昀就走人。   “怎么?我这屋里长刺?”江景昀抬眸看了眼站在门边不肯进来的谢谙。   “不,不是。”谢谙摇摇头,心道,你这屋里哪里是长刺,分明是要长木头啦。   “那就进来。”江景昀顿了顿,而后修长匀称的腿一扫,三下五除二把附近的零零散散的木屑聚在一堆,总算空出了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谢谙无法,只能踮起脚尖走到江景昀身边,把食盒放下。   还不待他开口就听见江景昀眼底光华流转,小心翼翼藏着一丝期待,问道:“玉露杨梅糕?”   “嗯?”谢谙略显迷茫,而后想起之前随口敷衍江景昀的事,视线在他略微肿了点的脸颊上停留片刻,忍不住想笑,都这样了还想着吃。   通过谢谙那表情江景昀就能断定食盒里装的东西并不是自己期望的,当即拉下脸,瞪了他一眼:“那你来做什么?撒癔症?”   即便江景昀刻意隐瞒,可依旧还能听出话语里的含混不清以及细微的呼哧声。   谢谙暂时放弃跟这个老东西计较,打开食盒,一股光闻就知道非常苦的味道飘散开来。   “拿出去!”江景昀面色骤变,随手抓了一块削好的木头指着谢谙,怒目而视,恨不得退避三舍,催促道,“赶紧拿出去!”   那模样俨然如同看见猎人带着捕兽夹逼近而慌乱不已的小白兔,冲着猎人龇牙咧嘴,企图能够吓跑他。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谢谙真想大笑一场,谁能想到威风凛凛的玄虎营主帅,无数青虬少男少女眼中的如意郎君竟然怕喝药,真是出人意料啊!   “这可是管家。”   “闭嘴!滚出去!”   江景昀根本不给谢谙说话的机会,手中的木头直接朝他脚边扔去。   谢谙被那不大不小的木头正好给砸到脚趾,尖锐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   江景昀触及到谢谙那略显吃痛地神情,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措,一时有些愧疚,可又拉不下脸,语气稍稍放缓了些,但依旧生硬:“赶紧滚!”   谢谙一下也来了火,剑眉一横,把药搁在桌子上,俯身看着江景昀,嗤笑一声:“二哥哥这是怕喝药了?就这一碗呢。”   “屁话这么多?”江景昀冷眼回视。   “还真是想不到,世上竟会有男子惧怕喝药,难不成……”谢谙适可而止的闭上嘴,戏谑的目光在江景昀身下徘徊,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江景昀倏地起身端起碗,端着视死如归的气势,仰起头一口气喝完碗中的药,就连碗底的药渣也一同进了肚。   “现在可以滚了。”江景昀强忍着作呕的冲动,转过身背对着谢谙说道。   谢谙正欲把碗装进食盒里,手伸到一半却僵住了,一双黑眸盯着江景昀那微微抖动的肩膀。   不会吧?喝药还哭?   谢谙故意放轻脚步声,屏气凝神,跟做贼似的走到江景昀身前,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泛粉的眸子,眼尾残留着一滴晶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恍若新春初雨后栖在花间迟迟不肯离去的水珠。   “你……你这是。”不是吧,还真哭了?谢谙一时傻了眼,吭吭哧哧,话也说不利索,“那个……就……我牙疼……不不是,不是我,是你。”   江景昀只是被药给呛到了,可又不想当着谢谙的面示弱,只能憋着,直接憋红了眼。   “滚!”   本是一声带着愤怒与羞愧的怒吼,却不料蹦出口却成为一声极尽微弱沙哑类似于小兽呜咽,委屈不已。   江景昀:“…………”   江景昀干脆闭上嘴,直直瞪着谢谙,不再说话。   谢谙从那犄角旮旯里把害羞给捡了起来,耳廓微微发烫,不敢直视江景昀,只能低着头,张了张嘴就听见李年那疲惫的声音响起:“王爷,喝点药吧。”   江景昀一听霎时瞪圆了眼,如避蛇蝎地看了看谢谙,又看了看李年,最后冲着谢谙吼道:“你不是说就一碗?”   “侯爷?”李年看见谢谙也很惊讶,“您没走?”   “不是说送药么?走什么。”   “您直接进来的?”   “难不成还可以飞?”谢谙指了指上方,莫名其妙地看着李年。   现下轮到李年迷惑了,安平侯明明没有通行玉珏,难不成强行破阵进来的?也不可能呀,他刚刚进来时结界也是完好的,并无损坏。   难不成是王爷带他进来的?思来想去也就只剩这一个可能行得通。   “已经喝过了。”江景昀看了眼李年又匆匆别开眼。   “多喝一点好得快。”李年实在是不忍心把自己辛辛苦苦熬的药倒掉,留着明日又不能再喝。   江景昀眼睛瞪得更大了,像一只受到过度惊吓而炸毛的猫,竖着全身的毛发,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年手中的药碗。   二人僵持不下,谢谙只好伸手接过李年手中的药,笑了笑:“您先回去歇着,我来看着他喝。”   李年如释重负,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我不。”   江景昀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谙面不改色地端起那药喝了起来。   他身子微微前倾,细细打量着谢谙的神色,没有发生一丝异样,最后又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   谢谙借着余光把江景昀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尾不由得染上几分笑意,这人还真是死要面子。   “好啦,我也喝了药。”谢谙把手中的碗倒扣着,朝江景昀笑了笑,极为幼稚地说道,“我和二哥哥一样勇敢呢!”   江景昀:“…………”   谢谙把两个碗都收入食盒中,打了个呵欠:“二哥哥喝完药该睡觉啦,我就先走啦。”   谢谙拎着食盒,蹑手蹑脚的往门边走去,不想脚下绊到桌脚,不知拖出了什么东西,连人带着食盒一起往地上摔去。   江景昀垂眸看着离谢谙只有咫尺距离的手,指腹还残留着他衣带划过的触感,眸里流转着一丝恼意。   幸好这片地上没有锉刀。   谢谙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看了看脚下拖出来的东西,是一件黑色云鹤纹的窄袖长衫,腰侧部分的痕迹明显更深,就跟洒了水在上面似的,皱成一团。   低下头凑近细看才发现上面凝结着血渍,而这身衣裳正是江景昀今日穿的。   这么说来,江老二受伤了?   谢谙猛地抬头看向江景昀,目光往他腰间瞥去。   谢谙上前一步,手绕到江景昀身后,依着那件衣裳的大概位置在他右腰侧轻轻点了点,指腹触及一处高矮不一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江景昀自己胡乱包扎了。   “你做什么!”江景昀面色一沉,拍开谢谙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受伤了?”谢谙问。   “与你何干?”江景昀反问。   “我替你上点药,那个位置你不好上。”谢谙拿起桌上的药盒。   “不需要!”   “二哥哥。”   “都说了不需要!”江景昀怒道,不耐烦地踹开脚边的凳子。   见他态度这么坚决,谢谙重重放下手中的药盒,在暗处偷偷翻了个白眼,重新捡起食盒走了出去,爱上不上,反正疼的是他江老二。   待谢谙走后,江景昀垂下纤长的睫毛,嘴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叹。拿起被谢谙丢下的药盒,想要揭开盖子,刚有动作却又停住了,莹润的指腹留恋似的摩挲着盒盖上的纹路。   谢谙本是出去散散心好回来继续睡觉的,谁知道回来之后心更堵了。几经纠结后再一次出去散心,绕着花园走了三圈竟鬼使神差的进了江景昀院子。   那扇门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忽明忽暗的烛光借着门缝铺洒在廊外。   谢谙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烧得透彻,唯有那烧得乌漆嘛黑的灯芯还倔强地浸在灯油里不肯熄灭。   江景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晦暗的烛光细细描摹着他优美的轮廓,最后却只能不甘心的留下神秘而又朦胧的足迹。   “江景昀?”谢谙试探性喊了声,不见回应又继续喊道,“江老二?”   还是不见回应。   “老东西?小贱人?”   江景昀:“…………”   谢谙这才确定江景昀是真的睡熟了。   他上前一步扯开轻轻掀开江景昀的上衣,低头打量着他的伤口,却是被他背上那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伤痕给惊呆了。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伤?谁能伤江景昀?   是在明镜司还是鹿鸣山?江景昀执意不让他帮忙上药是因为害怕让他看见这些伤痕么?   谢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江老二他到底藏了多少事?   忽然,熟睡中的江景昀发出一声难受的嘤咛,身子不安地扭动着,身下的凳子嗒嗒作响,若不是谢谙及时扶住只怕是要摔得四脚朝天了。   谢谙探了探他额头,有点烫,再看了看他那又肿了许多几欲跟馒头媲美的右颊,这人也真是多灾多难。   谢谙轻轻解开江景昀那缠得跟死结的绷带,露出里面狰狞不已的伤口,伤口里还残留一截木屑。   谢谙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江景昀了,懒得上药不说,竟然连伤口里的杂物也不知道清理,也不怕化脓感染。   谢谙指着熟睡的江景昀骂了半天,认命的做起伺候人的丫鬟婆子,替他清理伤口,上好药之后又给他仔细包扎着,最后还十分体贴的把人抱到床上,还不忘在他额头上敷了块湿毛巾。   一系列事情做完之后,谢谙舒展着酸涩不已的肩膀,呵欠连连,眼睛里布满血丝,踩着酸软的步伐跟鬼似的飘回了自己屋子,倒床就睡,鼾声如雷。   蹲坐在墙头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男子抬起那张覆在黄金面具下的脸,红唇轻启,淡淡道:“果真坏事。”   他伸出戴着金丝软甲的手在空中轻轻一点,凭空出现一只金雀,随着它翅膀的摆动抖落着簌簌金粉。   男子微微一笑:“去吧,告诉小阑阑别再磨蹭了,哥哥我还急着回家呢。”   金雀绕着男子盘旋一阵后展翅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对象跟你撒娇。   江景昀:再说一遍。   谢谙:哇哦!太可爱了,能不能多来几遍?我想学!   谢辞:你眼睛里是进虫子了么?一直眨?   沈晴鹤:卡拿去,密码你的生日,看上什么买就是。   陈无计: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要不来两针? 第15章 二哥哥等等我!   夜色渐浓,栖枝乘凉的雀儿早没了踪迹,清风携来厚重云彩小心翼翼拥着皓月同眠,叆叇云层间渗出的点滴月光模糊地映照着京城巷间那几抹似鬼魅般灵活穿梭的黑影。   西郊一处僻静的院落里,刚刚阖上眼的黄狗听闻动静陡然间醒过来,跑到围墙边冲着墙上出现的几个黑衣人龇牙咧嘴,发出愤怒的犬吠声。   为首的男子指尖掷出一道白光,化作一个白环紧紧落在黄狗脖间,犬吠声戛然而止。   黄狗再次试着张开嘴巴喊着,可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悻悻地夹着尾巴,怯怯地跑到远处,警惕而又害怕地看着男子。   男子普通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表情,目光望向屋内,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黄狗就这么躲在柴堆边眼睁睁看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进了自己主人家,听着屋里翻箱倒柜的声音,泪眼汪汪,自责不已。   未几,里面的几个黑衣人出来了,对着男子拱手道:“长老,那人不在此。”   男子皱了皱眉:“可是消息有误?”   “不曾。”   适时一只金雀飞来落在男子肩头,亲昵地啄着他的手,男子眸光一凛,低声道:“罢了,走吧,此事不必告知尊主。”   “是。”   男子看了眼屋内久久未曾熄灭的烛火,眸光微闪,又睨了眼趴在地上无声呜咽的黄狗,抬手解了那道白环,飞身离去。   黄狗试探性地嚎了几声,听见声音后赶忙冲到屋里,绕着仅有的一个房间转了几圈也没找到那个昨晚摸着他脑袋给他半个包子吃的人。   *   谢谙这一睡可是直接睡到巳时才醒,迷迷瞪瞪洗了把脸,就连脑袋上翘起的那根傻愣愣的呆毛也没顾得上处理,就趿拉着鞋子跑到厨房寻吃的去了。   这还没走到厨房,就被一声堪称惊雷的声音直接给炸得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都大了,就差蹦出来。   “谢──疏──雨!”   谢辞站在对面的廊庑下,马尾高束,深蓝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虎首九环蹀躞金玉带,脚下蹬着苍青色的麒麟描金长靴,五官尚未长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与风采。   只可惜明明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可偏偏脑袋上要簪一朵粉色的牡丹花。   谢谙眨了眨眼,目光瞥向湛蓝的天空,借着那蓝天白云洗洗眼。   谢辞噔噔噔几声朝谢谙跑过来,就像是跟哪吒借了风火轮似的踩在脚下,风一般蹿了过来。   “你谁啊?”谢谙打了个呵欠,装模作样地问道。   “你的脑子是真的摔坏了么?”谢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他这几日被父亲关在家里读书,也曾听说外面的发生的事情,起初他觉得那根本是无稽之谈,荒诞不已。   他舅舅怎么可能会容许谢谙这个不要脸的烂东西住在王府里。今日刚被他父亲放出来就急匆匆跑来,沿路听见了许多难以置信的事情,谢谙竟然还带他舅舅去茶楼抓那啥。   真是太过分了!他舅舅那么一个不染纤尘的人,怎么可以看见那等肮脏龌龊的事情呢!   谢辞把一切都归咎到谢谙身上,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亵渎他舅舅。   “该不会是是装的吧?”谢辞盯着他,皱着眉头狐疑道。   “你谁啊?”谢谙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谢辞。   谢辞双手插腰,挺直腰杆,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傲然道:“我是我舅舅最最最最好看的外甥!!!”   谢谙:“…………”   这孩子就没聪明过。   谢谙肚子正在唱着空城计,懒得搭理谢辞,默默转身继续往厨房边走去。   “哎哎哎──?”谢辞伸出手拦住谢谙的去路,像一只被占领地盘的野兽冲着谢谙发出驱逐的怒吼,“你赶紧滚回你的安平侯府去!不要在我舅舅这里!”   “哦?”谢谙故意拉长语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舅舅原来是二哥哥啊,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年纪几何?家住何方?”   “我是谁要你管?”谢辞白了他一眼,又捕捉到谢谙管自己舅舅叫二哥哥,登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竖着毛发出愤怒的尖叫,“还有,谁是你二哥哥啊!你不要乱喊!”   “乖外甥,别大呼小叫的,怪吓人。”谢谙揉了揉耳朵,冲着谢辞微微一笑。   “谁他娘的又是你外甥了!!!”谢辞又怒了,气得开始胡说八道,“你鬼喊鬼喊什么!你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竟然还想做我舅妈,真是不知羞耻!!!”   谢谙:“…………”   傻小子,你哥哥我还真没那个意思。   “谢辞!你嘴巴漏风吗?”一道蕴含怒意的声音传来,“要喊给我滚出去喊!”   谢辞立马闭上嘴,偷偷觑了眼声源处,瞥见江景昀正黑着脸走过来,呼吸骤然凝滞,手足无措,跟块木桩子似的呆呆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谢谙打量着江景昀白皙的右颊,相比昨晚已经没那么肿了,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是肿的。   “你看什么?”江景昀看了眼谢谙,眉心微蹙。   “二哥哥,你真好看!”谢谙学着西子捧心状,一脸花痴地冲着江景昀傻笑。   呕!呕呕呕!   谢辞看了连翻白眼,胃里一阵泛酸。   “你抽风了?”江景昀睨了眼谢辞那几欲翻上天的白眼,冷声问道。   “没没没!”谢辞咽了口唾沫,紧张得连连摆手,老老实实地喊了声:“舅舅。”   “舅舅。”谢辞觉得不够又声,揪着手边的衣袖,满眼期待地看着江景昀,红着脸,小声嗫嚅着,“我……我想你了。”   江景昀:“知道了,那你走吧。”   “噗──!”   谢谙在一旁听着实在憋不住直接笑了出来,对上江景昀投过来那暗含不悦的目光时连忙捂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   “你个烂东西你笑什么!”谢辞跺着脚,恼羞成怒,抡起拳头作势欲朝他脸上砸去。   “哇!二哥哥,救命啊!”谢谙忙往江景昀身后躲去。   “舅……舅舅?”谢辞手僵在空中,愕然地看着江景昀,眸里涌起氤氲雾气,视线停留在他掌心那泛着粼粼银光的霜雪上,慢慢收回手,心里泛着无限酸意,脸上写满不甘与委屈。   “要打给我滚出去打!要不就给我安安生生闭上嘴好好待着!”江景昀横了二人一眼,怒道。   谢辞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牙关紧咬,赤红着眸子忿忿地瞪着谢谙,身子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到底是年纪小了些,心性单纯吶!谢谙双手环胸,优哉游哉的欣赏着谢辞这想挠他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有趣,着实有趣!   “谢谙!”   正抱着看戏心情的谢谙猝不及防被点到名。   “啊?在!”谢谙懵懵懂懂应了声。   “滚到前面来!”江景昀声音喜怒难辨。   谢谙一时有些发虚,瞅了眼霜雪,心里暗自思忖着该不会是要把他跟谢辞俩人捆起来打吧?   “还磨磨蹭蹭做什么!”江景昀不耐烦地说道。   谢谙呲溜一声,蹦跶到江景昀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江景昀继续说道:“牵着。”   “啊?”谢谙一头雾水,眼珠子四处乱转,搜寻着江景昀话里那能让他牵的东西。   “谢辞。”江景昀补充道。   “我牵着谢辞?”谢谙自觉把江景昀的话连在一起,惊得舌桥不下,难以置信地指着与他一般呆若木鸡的谢辞。   江景昀点了点头:“要么牵着,要么一起滚。”   谢谙转过头看了眼对面站着的谢辞,又立马别开头,鄙夷不屑。   娘娘腔,不牵!   谢辞抬了抬下巴,傲慢地扫了谢谙一眼,又冲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烂东西,不牵!   “三。”   “二。”   “别别别,二哥哥,别数了!牵着了牵着了!”   “舅舅舅舅,别数了,我牵着他了,我们牵手了!”   就在江景昀突然数到第二个数的时候,原本还互相嫌弃的两兄弟迅速黏在一起,十指交缠,面带惊恐,同时出声打断了江景昀那尚未数出口的数。   “二哥哥,我们不会打架的。”谢谙笑嘻嘻道,“这位娇娇姑娘这么可爱,我哪里舍得打。”   “是啊是啊,舅舅,我才不会揍这操狗的烂王八。”谢辞眨巴着眼睛,也没注意谢谙对自己的称呼。   江景昀顿了一下,看着二人手牵手脸上挂着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让对方恶心的话。   “在这站半个时辰。”江景昀漠然转过身,“小心竿留下监督。”   谢谙微讶,小心竿?现在不还是纸片人么?   “呀~小哥哥,崽崽来啦~”只听见小心竿那独有的抑扬顿挫的嗓音响起。   “小哥哥,你去忙吧,崽崽来给你看着他们。”   谢谙看见小心竿后彻底不淡定了,下巴险些都要砸到脚背,这他娘的还是他捏出来的小心竿吗?   那身绿油油的花皮袄呢?红艳艳的头巾呢?怎么都变成黑黢黢的?黑色的行云流水玉兔纹衣裳,还带烫金的!   脑袋上那红色的头巾被织成一条嵌着珍珠的抹额,就连那一大一小极不对称的眼睛都正常了,现下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张闭不拢,说话还漏风的嘴巴。   小心竿这一身打扮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谢辞倒是硬生生给瞧顺眼了,比第一次见好看多了,这才是人样嘛!   谢谙则是差点都要心绞痛了,他那么好看的小心竿,怎么穿得跟江老二一样,这大小阎王站一块,看着就头疼。   “大宝贝!”小心竿凑到谢谙身前,开心地转着圈,“小哥哥把崽崽变了回来,还帮崽崽换了衣裳,还有还有,他把崽崽的小眼睛抠大啦!崽崽现在不是大小眼啦,崽崽现在好看到要爆.炸啦!”   谢谙:“……”   我现在郁闷得想看你爆.炸,然后重新捏过一个。   小心竿就是十足的狗腿子,说好听点就是识时务。自江景昀把它恢复原状后,小心竿自动吐出谢谙背地里是如何骂他的,以求得他不会因谢谙而厌屋及乌。   江景昀在它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凝结出了一朵留声玉兰,又“一不小心”把小心竿的话全部录了进去。小心竿的如意算盘彻底被打翻,当即表示愿意为江景昀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谢谙不知其中缘由,低下头与焕然一新的小心竿大眼瞪小眼,越看越觉得心头堵,怎么可以这么丑?大红大绿的多好看,多酷啊!   小心竿被谢谙看得缩了缩脑袋,小声道:“大宝贝,你别这么看崽崽啦,崽崽有点怕。小哥哥他去城西办事,崽崽得替他看着你们,崽崽这是在报恩。他好好看啊,崽崽想以身相许,可是崽崽不是人……”   “城西?”谢谙捕捉到小心竿话里的重点,出声阻止了它絮絮叨叨,“他去城西做什么?”   “不知道诶,崽崽就只听见通报的人说城西一户人家被偷啦。”小心竿摇摇头。   谢谙眼皮不安地跳动着,他之前便交代无常他们把梅念达安置在城西,难不成出事了?   谢谙来不及多想,松开手就往外跑。   “不行的,大宝贝,你们得牵半个时辰呢!”小心竿朝着谢谙喊道,“小哥哥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谢谙及时刹住脚步,看了眼还杵在原地的谢辞,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牵起他就往外跑。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没写作业时不同老师的反应。   江景昀:到我办公室去,补完再回来上课。   谢谙:啥?没写作业?没关系,知错就……等等!我是教体育的,我一个礼拜都没上课!不行!我要上课!   沈晴鹤:没写?是不是不会?没关系的,不会的提出来,老师教你。记得以后有问题及时向老师反应。   谢辞:作业?我昨天有布作业吗?你是不是在骗我?   陈无计:五百万给你,去对面学校报名。 第16章 二哥哥,我来帮你   “你大爷的!谢疏雨,你这他妈急着去见老婆吗?还是你老婆背着你偷人了?赶死呢你!”   “操!你慢点不会吗?老子的鞋都掉了!”   “谢疏雨,你把手给老子撒开!老子要穿鞋!”   谢辞活像是被谢谙带着私奔的小媳妇儿,不过这小媳妇儿一点也不娇羞,也不配合,嘴里骂骂咧咧的,硬生生把这场面演绎成了一段被劫匪掠走誓死不从的良家……少年。   谢谙浑然未觉,一手提着谢辞掉落的鞋子,一手抓着谢辞,手里冒热汗也不肯撒手,甚至把有钱召出来挑了处人迹稀少的道路带着谢辞御剑飞行。   谢辞在后面骂得嗓子眼都要冒烟了,最后索性放弃,闭着嘴巴任由谢谙把他带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见他那偷人的老婆。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辞才感觉到耳边似猛虎咆哮的簌簌风声终于停止,那随风欢呼雀跃的鬓发也偃旗息鼓,疲惫不堪地贴在他两颊。而最让谢辞记挂的是他发间的那朵绢花。   娇艳欲滴,独揽风华。   嗯……没摸到。   “妈的!没了!”   谢辞往脑袋上一摸,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气得推了把谢谙,“你把老子的花弄掉了,赔我一个!”   “好好好,赔你赔你。”谢谙刚刚停稳就被他推了一个一个趔趄,差点摔得狗吃屎,心不在焉的应付着,随手往路边一摘,看也没看反手递给谢辞,“喏,赔你。”   谢辞定睛一看,妈的,是一束野雏菊,淡黄的花蕊里还飞舞着几只辛勤的小蜜蜂。   “你们来做什么?”   谢辞被怒火烧光了脑子,一掌拍在谢谙背上,话不经脑,脱口而出:“他老婆跟别人跑了,他急着来跟着一起跑。”   “来找二哥哥你的。”谢谙几乎是和谢辞用一时刻开口。   江景昀:“…………”   “到底来做什么?”江景昀低喝道。   “都说了是来找他……舅舅!”谢辞摇头晃脑,声音戛然而止,看见面色阴沉的江景昀,呼吸一滞,下意识去牵谢谙的手,哪曾想一抓抓到自己的鞋子,沾了一手泥。   谢辞:“…………”   “二哥哥。”谢谙干脆把鞋子扔到谢辞脚边,甩了甩手,歪着脑袋冲江景昀粲然一笑,明亮的眸子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旭日所有光亮,熠熠生辉,绚烂多彩。   “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呀。”   江景昀稍稍偏过头,淡淡道:“不需要。”   “真不需要啊?”谢谙身子微微前倾,扑闪着蝶翼般的睫毛,故意拖长语调,余光悄悄打量着在那间朴素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明镜司执镜使。   “谢谙。”江景昀往后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带谢辞回去。”   “舅舅?”穿好鞋后的谢辞总算是调整了一下混乱的心情,迷迷瞪瞪地看着江景昀,又指了指一边的执镜使,“我们就留下来。”   “闭嘴!回去!”江景昀直接打断了谢辞的话。   “来都来了!”谢谙趁着江景昀跟谢辞说话的工夫就已经撩起袖子跑到前方小院里,回过头冲他挥挥手,“二哥哥,我先进去帮忙啦!”   说完,好似怕江景昀会把他抓住丢回去一般噔噔噔几声跑了进去。   谢谙心里惦记着确认这里是不是昨晚无常带梅念达来的地方,也不理会身后的江景昀。   谢谙进了院子之后随处溜达了几圈之后,状似无意走到墙角,对着那青砖上长满苔藓的发呆,目光最后定在墙缝间顽强长出的一簇淡黄色花朵中。   他上前一步,抬手轻抚着娇.嫩的花瓣,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指尖流淌。这是无常催动剑灵后凝结出的痕迹──雨山前。   谢谙眸光暗了暗,果然是这里。暗暗催动着传音阵,默念着无常的传音口令,半晌也没见回答。   正常情况下只要传音口令一念完无常便会回答,今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遇上。谢谙眉心微蹙,呼吸声逐渐粗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人到底哪去了?   “你魔怔不成?盯着那丑不拉几的花看什么?”谢辞嘲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可别把人家给吓蔫了。”   谢谙那遨游在云端的神智陡然间被谢辞这点声音给迅速拉了回来,手下一抖,无辜的雨山前就这么被他给摘了下来,触碰到那滚烫的掌心时蓦然化作晶莹的露珠。   “没有!”谢谙摇摇头,五指拢紧,把手背在身后,转过身看着江景昀,好奇地问,“二哥哥,这里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案子吗?”   “为什么明镜司会出动啊?”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谢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舅舅做事还要跟你交代不成?”   “二哥哥?”谢谙不理会谢辞,直勾勾地注视着江景昀,强行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   江景昀瞥了眼墙缝间的雨山前,又看了看谢谙,沉默片刻,道:“是非鉴显示这里有梅念达踪迹。”   “那……他人呢?”谢谙喉结上下鼓动着,嗓音微微沙哑,心头惴惴,“已经被抓到明镜司了?”   明镜司内设下阻灵结界,任何灵力阵法在那里都施展不了。无常久久没能联系上,难不成是被江景昀抓进了明镜司?   思及此,谢谙看向江景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与厌恶,以及骇人的杀意。这个江老二就是专门来克他的,若不是留着还有用直接把他砍了剁烂喂狗。   江景昀倏地抬头,对上谢谙眸里来不及掩饰的神色,卷翘的睫毛低垂,转过身,背对着他,嗤笑道:“没有,跑了,你可以滚了。”   跑了?!   谢谙猝然瞪大眼睛,把那颗跌落在深渊里的心给及时捞了回来。   心情大起大落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就能痴痴地瞪着江景昀笔直修长的身影发呆,嘴巴张得老大,活脱脱像是一只从地府里偷溜出来的饿死鬼,看见食物后垂涎不已,恨不得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江景昀不再理会谢谙,迈开步子朝屋里走去。   “二哥哥,等等我,我帮你!”谢谙短时间内逼着自己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后又恢复成谢辞眼中那个让他可以连呕三次的死模样,神清气爽,哒哒哒地追上江景昀。   “二哥哥,来,你慢点走。”   “二哥哥,别乱坐,这里脏。”   “哇!二哥哥,这里还有条黄狗呢,真可爱。”   “你是瞎么?狗毛都快掉光了还可爱?滚开,摸了狗的手离我远点!”   “放肆!谁让你抓我衣袖的?找死?还不赶紧松开?”   ……   谢辞站在屋外听着谢谙与江景昀有说有笑的,就跟喝了几十坛老陈醋一样,脸色发青,眼睛都给熏得通红。   谢辞咬咬牙,也顾不上“这破地方不适合本世子的身份”这个高傲的念头,踏着沉重的步子往里走。   甫一掀开门帘,就见一抹黄色的影子直接朝他怀里扑过来。谢谙被这东西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脚跟绊到门槛,整个人差点往后仰去。   “什么东西!”谢辞本能地抱住怀里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条毛快掉光的黄狗,尤其是脑袋上最严重,直接露出粉粉.嫩嫩的脑壳。   黄狗倒觉新鲜,汪汪叫了几声后伸出舌头兴奋的在他手背上舔了舔。   谢辞面色骤然间一片煞白,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双唇微微发颤,仿佛刚从水里打捞起来般,身子还在不断打着哆嗦。   “哈哈哈哈哈!娇娇,这东西很喜欢你嘛!”罪魁祸首谢谙抱着肚子狂笑不已。   “舅……舅舅。”谢辞两眼无神,空洞地看着江景昀,嗫嚅道,“怕……怕狗,怕狗,舅舅,怕狗。”   话一说完,豆大的泪珠贴着脸颊滑落,只见谢辞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手里还傻愣愣地抱着黄狗。   江景昀猛地想起谢辞曾被一群恶犬追着咬过,还因此摔断了手。   “怕还不知道松开!”江景昀心力交瘁,甩出霜雪捆着黄狗把它甩出屋外,直接越过围墙丢在了街头。   黄狗嗷呜一声站了起来,夹着尾巴回过头看了眼小院,悻悻地跑了。   谢辞依旧坐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嘴里断断续续喊着:“舅……舅舅,有……有狗。”   “没了。”江景昀见状,放柔语调。   “有。”   “没有。”   “有有有,有的!”   “……”   江景昀难得有点好脾气全被这傻孩子给搅干净了,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我可没工夫跟你捧哏,丢人现眼的东西!”   “娇娇,真的没啦!”谢谙忍俊不禁,谁能想到这个经常把尾巴竖上天,用鼻孔看人的谢娇娇竟然怕狗。   谢辞眼睛里总算是有了一丝光亮,迷迷瞪瞪地看着江景昀,后知后觉,又看着笑得跟朵花似的谢谙,恼羞成怒,把会的脏话一股脑骂了出来:“谢疏雨,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王八烂东西畜生,你你你──!”   “你”了半天就再也骂不出来了,硬生生把自己给憋得满脸通红。   “谢疏雨,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王八……”   得了,又开始重复之前的了。   谢谙浑不在意耸了耸肩,他之前流落民间那十年听的恶毒的话多了去了,谢辞这些真的不足一提。   “再骂一句试试。”江景昀率先阻止,挑眉呵斥道,“身为瑞王世子,天潢贵胄,你的涵养都喂狗了吗?这些日子的书是白读了?”   “再让我听见一句我现在把你丢到荻花宫去!”   谢辞一听荻花宫立马噤了声,瑟缩着身子,他好不容易才可以不用去荻花宫,再也不想去了。那里简直就是炼狱,太恐怖了,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就一直在练习术法。   自打江景昀提起荻花宫后,谢辞就一直闭口不言,只能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剜着谢谙。   江景昀之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明镜司,谢辞灰溜溜跑回了家,谢谙正好挑到合适的机会回了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过最妥协的一句话。   江景昀:滚吧。   谢谙:嗯……二十就二十吧。   谢辞:算了,不戴粉花就不戴粉花吧。   沈晴鹤:不出场就不出场吧。   陈无计:行行行,抹零就抹零吧。   何珂乐:炮灰就炮灰吧,嘤~   梅念达:+1 第17章 二哥哥说我急着成亲   “你大爷的!谢疏雨,你这他妈急着去见老婆吗?还是你老婆背着你偷人了?赶死呢你!”   “操!你慢点不会吗?老子的鞋都掉了!”   “谢疏雨,你把手给老子撒开!老子要穿鞋!”   谢辞活像是被谢谙带着私奔的小媳妇儿,不过这小媳妇儿一点也不娇羞,也不配合,嘴里骂骂咧咧的,硬生生把这场面演绎成了一段被劫匪掠走誓死不从的良家……少年。   谢谙浑然未觉,一手提着谢辞掉落的鞋子,一手抓着谢辞,手里冒热汗也不肯撒手,甚至把有钱召出来挑了处人迹稀少的道路带着谢辞御剑飞行。   谢辞在后面骂得嗓子眼都要冒烟了,最后索性放弃,闭着嘴巴任由谢谙把他带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见他那偷人的老婆。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辞才感觉到耳边似猛虎咆哮的簌簌风声终于停止,那随风欢呼雀跃的鬓发也偃旗息鼓,疲惫不堪地贴在他两颊。而最让谢辞记挂的是他发间的那朵绢花。   娇艳欲滴,独揽风华。   嗯……没摸到。   “妈的!没了!”   谢辞往脑袋上一摸,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气得推了把谢谙,“你把老子的花弄掉了,赔我一个!”   “好好好,赔你赔你。”谢谙刚刚停稳就被他推了一个一个趔趄,差点摔得狗吃屎,心不在焉的应付着,随手往路边一摘,看也没看反手递给谢辞,“喏,赔你。”   谢辞定睛一看,妈的,是一束野雏菊,淡黄的花蕊里还飞舞着几只辛勤的小蜜蜂。   “你们来做什么?”   谢辞被怒火烧光了脑子,一掌拍在谢谙背上,话不经脑,脱口而出:“他老婆跟别人跑了,他急着来跟着一起跑。”   “来找二哥哥你的。”谢谙几乎是和谢辞用一时刻开口。   江景昀:“…………”   “到底来做什么?”江景昀低喝道。   “都说了是来找他……舅舅!”谢辞摇头晃脑,声音戛然而止,看见面色阴沉的江景昀,呼吸一滞,下意识去牵谢谙的手,哪曾想一抓抓到自己的鞋子,沾了一手泥。   谢辞:“…………”   “二哥哥。”谢谙干脆把鞋子扔到谢辞脚边,甩了甩手,歪着脑袋冲江景昀粲然一笑,明亮的眸子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旭日所有光亮,熠熠生辉,绚烂多彩。   “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呀。”   江景昀稍稍偏过头,淡淡道:“不需要。”   “真不需要啊?”谢谙身子微微前倾,扑闪着蝶翼般的睫毛,故意拖长语调,余光悄悄打量着在那间朴素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明镜司执镜使。   “谢谙。”江景昀往后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带谢辞回去。”   “舅舅?”穿好鞋后的谢辞总算是调整了一下混乱的心情,迷迷瞪瞪地看着江景昀,又指了指一边的执镜使,“我们就留下来。”   “闭嘴!回去!”江景昀直接打断了谢辞的话。   “来都来了!”谢谙趁着江景昀跟谢辞说话的工夫就已经撩起袖子跑到前方小院里,回过头冲他挥挥手,“二哥哥,我先进去帮忙啦!”   说完,好似怕江景昀会把他抓住丢回去一般噔噔噔几声跑了进去。   谢谙心里惦记着确认这里是不是昨晚无常带梅念达来的地方,也不理会身后的江景昀。   谢谙进了院子之后随处溜达了几圈之后,状似无意走到墙角,对着那青砖上长满苔藓的发呆,目光最后定在墙缝间顽强长出的一簇淡黄色花朵中。   他上前一步,抬手轻抚着娇.嫩的花瓣,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指尖流淌。这是无常催动剑灵后凝结出的痕迹──雨山前。   谢谙眸光暗了暗,果然是这里。暗暗催动着传音阵,默念着无常的传音口令,半晌也没见回答。   正常情况下只要传音口令一念完无常便会回答,今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遇上。谢谙眉心微蹙,呼吸声逐渐粗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人到底哪去了?   “你魔怔不成?盯着那丑不拉几的花看什么?”谢辞嘲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可别把人家给吓蔫了。”   谢谙那遨游在云端的神智陡然间被谢辞这点声音给迅速拉了回来,手下一抖,无辜的雨山前就这么被他给摘了下来,触碰到那滚烫的掌心时蓦然化作晶莹的露珠。   “没有!”谢谙摇摇头,五指拢紧,把手背在身后,转过身看着江景昀,好奇地问,“二哥哥,这里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案子吗?”   “为什么明镜司会出动啊?”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谢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舅舅做事还要跟你交代不成?”   “二哥哥?”谢谙不理会谢辞,直勾勾地注视着江景昀,强行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   江景昀瞥了眼墙缝间的雨山前,又看了看谢谙,沉默片刻,道:“是非鉴显示这里有梅念达踪迹。”   “那……他人呢?”谢谙喉结上下鼓动着,嗓音微微沙哑,心头惴惴,“已经被抓到明镜司了?”   明镜司内设下阻灵结界,任何灵力阵法在那里都施展不了。无常久久没能联系上,难不成是被江景昀抓进了明镜司?   思及此,谢谙看向江景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与厌恶,以及骇人的杀意。这个江老二就是专门来克他的,若不是留着还有用直接把他砍了剁烂喂狗。   江景昀倏地抬头,对上谢谙眸里来不及掩饰的神色,卷翘的睫毛低垂,转过身,背对着他,嗤笑道:“没有,跑了,你可以滚了。”   跑了?!   谢谙猝然瞪大眼睛,把那颗跌落在深渊里的心给及时捞了回来。   心情大起大落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就能痴痴地瞪着江景昀笔直修长的身影发呆,嘴巴张得老大,活脱脱像是一只从地府里偷溜出来的饿死鬼,看见食物后垂涎不已,恨不得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江景昀不再理会谢谙,迈开步子朝屋里走去。   “二哥哥,等等我,我帮你!”谢谙短时间内逼着自己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后又恢复成谢辞眼中那个让他可以连呕三次的死模样,神清气爽,哒哒哒地追上江景昀。   “二哥哥,来,你慢点走。”   “二哥哥,别乱坐,这里脏。”   “哇!二哥哥,这里还有条黄狗呢,真可爱。”   “你是瞎么?狗毛都快掉光了还可爱?滚开,摸了狗的手离我远点!”   “放肆!谁让你抓我衣袖的?找死?还不赶紧松开?”   ……   谢辞站在屋外听着谢谙与江景昀有说有笑的,就跟喝了几十坛老陈醋一样,脸色发青,眼睛都给熏得通红。   谢辞咬咬牙,也顾不上“这破地方不适合本世子的身份”这个高傲的念头,踏着沉重的步子往里走。   甫一掀开门帘,就见一抹黄色的影子直接朝他怀里扑过来。谢谙被这东西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脚跟绊到门槛,整个人差点往后仰去。   “什么东西!”谢辞本能地抱住怀里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条毛快掉光的黄狗,尤其是脑袋上最严重,直接露出粉粉.嫩嫩的脑壳。   黄狗倒觉新鲜,汪汪叫了几声后伸出舌头兴奋的在他手背上舔了舔。   谢辞面色骤然间一片煞白,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双唇微微发颤,仿佛刚从水里打捞起来般,身子还在不断打着哆嗦。   “哈哈哈哈哈!娇娇,这东西很喜欢你嘛!”罪魁祸首谢谙抱着肚子狂笑不已。   “舅……舅舅。”谢辞两眼无神,空洞地看着江景昀,嗫嚅道,“怕……怕狗,怕狗,舅舅,怕狗。”   话一说完,豆大的泪珠贴着脸颊滑落,只见谢辞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手里还傻愣愣地抱着黄狗。   江景昀猛地想起谢辞曾被一群恶犬追着咬过,还因此摔断了手。   “怕还不知道松开!”江景昀心力交瘁,甩出霜雪捆着黄狗把它甩出屋外,直接越过围墙丢在了街头。   黄狗嗷呜一声站了起来,夹着尾巴回过头看了眼小院,悻悻地跑了。   谢辞依旧坐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嘴里断断续续喊着:“舅……舅舅,有……有狗。”   “没了。”江景昀见状,放柔语调。   “有。”   “没有。”   “有有有,有的!”   “……”   江景昀难得有点好脾气全被这傻孩子给搅干净了,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我可没工夫跟你捧哏,丢人现眼的东西!”   “娇娇,真的没啦!”谢谙忍俊不禁,谁能想到这个经常把尾巴竖上天,用鼻孔看人的谢娇娇竟然怕狗。   谢辞眼睛里总算是有了一丝光亮,迷迷瞪瞪地看着江景昀,后知后觉,又看着笑得跟朵花似的谢谙,恼羞成怒,把会的脏话一股脑骂了出来:“谢疏雨,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王八烂东西畜生,你你你──!”   “你”了半天就再也骂不出来了,硬生生把自己给憋得满脸通红。   “谢疏雨,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王八……”   得了,又开始重复之前的了。   谢谙浑不在意耸了耸肩,他之前流落民间那十年听的恶毒的话多了去了,谢辞这些真的不足一提。   “再骂一句试试。”江景昀率先阻止,挑眉呵斥道,“身为瑞王世子,天潢贵胄,你的涵养都喂狗了吗?这些日子的书是白读了?”   “再让我听见一句我现在把你丢到荻花宫去!”   谢辞一听荻花宫立马噤了声,瑟缩着身子,他好不容易才可以不用去荻花宫,再也不想去了。那里简直就是炼狱,太恐怖了,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就一直在练习术法。   自打江景昀提起荻花宫后,谢辞就一直闭口不言,只能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剜着谢谙。   江景昀之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明镜司,谢辞灰溜溜跑回了家,谢谙正好挑到合适的机会回了侯府。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过最妥协的一句话。   江景昀:滚吧。   谢谙:嗯……二十就二十吧。   谢辞:算了,不戴粉花就不戴粉花吧。   沈晴鹤:不出场就不出场吧。   陈无计:行行行,抹零就抹零吧。   何珂乐:炮灰就炮灰吧,嘤~   梅念达:+1 第18章 二哥哥给我钱   “哈啥?我急着成亲?还喊你来拜堂?”谢谙也不再心疼那在地上滚了一圈又被人踩得跟破瓤的西瓜爆浆似的鸡蛋。   他转过身看着江景昀脸上挂着一副“你找死”的神情,浑身散发着三九寒天里飘出的寒风,吹得人汗毛直竖。   谢谙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小心翼翼咽了口唾沫,问道:“开心鬼是跟你这么说的”   江景昀不语,静静斜了他一眼,鼻尖发出一声不带丝毫感情的冷哼,并且从袖子里砸出一叠鼓鼓囊囊的……红包,落花般砸在他胸前。   就在半炷香时间前,江景昀正在明镜司大堂内召集一众官员商讨该如何捉拿潜逃在外的梅念达。在场的几个官员根本不知道我家茶楼发生的事,当江景昀提起梅念达的时候全部傻了眼,完全不敢相信。   可是非鉴上确确实实留下了魏王的案底,若魏王没有违法乱纪,即便是被是非鉴捆了也是留不下痕迹的。由此表明,景王说的都是真的。   “今早是非鉴显示梅念达藏身于西郊,本王带人赶到时已经人去楼空,而后是非鉴再无指示。”   江景昀把是非鉴递给身边一位体型比较圆润眯着两眼偷偷打着瞌睡的周大人,“不知周大人可有想法?”   周大人瞌睡瞬时跑光,战战兢兢地接过是非鉴,慢慢摊开,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可碍于江景昀在这又不好不开口,张了张嘴,吭吭哧哧地说:“不如派人在城门口蹲守,兴许是能抓到。”   “城门口?”江景昀浓黑凌厉的剑眉微挑,凤眸里泛起凛冽寒光,嘲讽道,“他好不容易从城内逃往西郊,现在又要混进城内改从城门口等被你们抓获。”   “是他脑子有病还是你觉得他有病?周大人,你在明镜司二十年,就是这么抓犯人的?”   “王爷息怒!”周大人吓得面色发白,连忙跪下来,双唇发抖。   “本王怒了吗?”江景昀垂眸看着周大人,“本王哪里怒了?”   躲在一边的官员赶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恨不得自己就是个隐形人。   这还没怒?脸都变了,那么凶!难不成非要拿出霜雪把他抽遍才叫怒?   周大人顿时冷汗涔涔,身如抖筛,就差掉几个豆子下来。   就在周大人提心吊胆焦头烂额之际,一道恍若从天际传来,带着无限光明与救赎希望的声音,硬生生把他从无间深渊里拉了上来,如获新生。   “参见王爷。”开心鬼跟随着一名执镜史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江景昀瞅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是侯爷让属下来的。”开心鬼话一落,立马感觉到大堂内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在他身上。   “没空,滚。”   平常谢谙总说江景昀这人就是块木头,冷情薄性,不能以常人的思考去想他。开心鬼深以为然,按理说别人听见有人找时总会问是何因,可偏偏江景昀就是个例外,问也不问,直接赶人走。   “兴许侯爷寻王爷有要事呢?”还跪在地上的周大人搭腔道。   “是啊是啊。”另一位大人也跟着搭话,“王爷不妨听这小兄弟说一说。”   “说吧,什么事?”在几位大人的劝说下,江景昀总算是松了口,可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松缓,用着“要敢消遣我直接抽死你”的眼神看着开心鬼。   开心鬼对于江景昀是真的害怕,掌心里全是粘糊糊的热汗,也不敢擦就想着传完话赶紧走人。   于是他语速飞快,就跟那离弦的箭一样说道:“侯爷说他急着成亲,请王爷务必回去与他拜堂!”   江景昀:“…………”   其他人:“…………”   就在江景昀错愕之际,在场所有官员福至心灵,搜搜刮刮把自家夫人给的这一月的零钱用一边案前的红纸一包,恭恭敬敬地递到江景昀手中,并且乐呵呵地说道:“祝王爷与侯爷恩爱两不疑,携手到白头。”   江景昀似被这常场面吓得不轻,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到手里握着一沓厚厚的红包时这才如梦初醒。   开心鬼仍不自知自己传错了话,反而自顾自地说道:“侯爷此时就在侯府等着,还请。”   开心鬼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闪,江景昀已然没有了踪迹,而那几个大人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如狼似虎,好似下一刻就会把他吞了一样。   “哎,不是,二哥哥!误会,这真是误会!”那堆红包里还包着些许碎银跟铜板,砸在谢谙身上还有些发疼。   “咦?”谢谙顿了一下,低头一看,衣襟处正压了一枚碎银,“二哥哥,你刚刚拿钱砸我?”   谢谙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红包,弯腰捡起来摊开一看,好家伙!都是钱!   “哇!谢谢二哥哥!”谢谙也不问来由,一边说着,一边把钱揣进袖子,生怕晚了江景昀便会反悔恰抢了回去。   “这是给你成亲的份子钱。”江景昀道。   “嗯?”谢谙那正在忙活的两只手一僵,“成亲?”   “明镜司的几位大人。”江景昀又补充道,面上波澜不惊,唯有那白皙的耳廓微微泛着粉,强装镇定,“还有祝福话,你要听么?”   “呃……不用不用!”谢谙不用猜也知道会是些什么话,最让他在意的就是刚刚拿起的钱,一瞬间跟烫手山芋般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主要是这山芋都是钱,不舍得丢啊!   “行了,找我来什么事?”江景昀也难以启齿,视线从谢谙脸上挪开,兀自转移着话题。   “带你来吃红鸡蛋!”谢谙把钱收好之后,指着魏王府门前已经散去的人群,红鸡蛋已经撤了,一地的鸡蛋壳倒还没能来得及清扫。   “就是她!”谢谙最后把手指停留在大门角落里的小梅,“三嫂说她是三哥新纳的妾,所以刚才在这发红鸡蛋,发了好多呢!不过现在不发啦,鸡蛋全收了回去。”   江景昀顺着谢谙指的方向看去,原本低着头的小梅正好抬起头,直直对上了江景昀的目光,先是一愣,然后皱巴巴的脸一红,迅速低下头,然后趁着江景昀不注意又悄悄瞄几眼。   谢谙:“……”   妈的!这才多久,就这一眼就小鹿乱撞了?姑娘家就不能矜持点?   谢谙只觉得两腮泛起丝丝酸意,上前一步,借着身高优势把江景昀严严实实挡在身后,阻断了小梅不时飘过来的目光。   “挺像的。”江景昀没有注意到谢谙的举动,自顾自说着。   “三哥还为她进宫找父亲去啦。”谢谙又道,   “没用了。”江景昀再次瞅了眼满地狼藉以及被谢谙挡着看不见的小梅,轻轻摇摇头,“白忙一场。”   “什么白忙一场?”谢谙明知故问。   江景昀深深看了他一眼,上下唇瓣轻轻一碰:“滚回去。”   谢谙:“……”   你江老二就是这么欠!   火伞高张,金灿灿的阳光极为嚣张的映照在深红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令人眩目的光亮。   躲在树枝里的鸣蝉宛如赌坊里连着蹲守几天几夜后终于赚得盆满钵满的赌徒,明明疲倦不已,却依旧在那忘情地嘶吼着,只为纪念这份来之不易的欢愉。   江景昀走在前头,墨发几欲与那身黑色银边轻甲融为一体,却又借着日光散发出明亮动人的光泽,比刚织成的绸缎还要顺滑,随着脚下的步履如烟雾般微微晃动着。   谢谙慢慢跟在后头,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江景昀的场景。那还是他五岁的时候,老王爷带着江景昀回京述职,两人不知为何发生争吵,江景昀被罚站在一处落花长廊下。   那时正值四月,风卷起满地落花恣意地穿梭在廊间。一位身着黑色轻甲的江景昀笔直地站在那里,面上表情平淡,丝毫看不出先前与人争执的模样,唯有那微微皱起的眉心以及一直停留在一处的目光揭示了此刻的心情。   落花放肆地在他墨发间停留,点缀着异样的风采。他是大人口中得到老天厚爱之人,沈腰潘鬓,风流无双,随随便便站那便是一幅优美和谐的画卷。   陌上年少足风流,惊鸿一瞥,便消得万古情愁。   躲在假山后看了许久的谢谙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把自己偷藏的玉露杨梅糕递给他。   谢谙那时候便想着以后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一直把他当作目标,不断追随着他的脚步。为了进荻花宫在瑶光殿外跪了三天,又差点被荻花宫的师兄们打死,只为了离他近点,哪怕得不到他丝毫关心也心甘情愿。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他被逐出荻花宫,因为江景昀的袖手旁观,沈晴鹤在他面前被大水吞噬,死无全尸。   朝堂上的贬低嘲讽,将他踩入尘埃。那一刻他意识到先前做的种种都只是感动自己,江景昀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是自己,旁人如何都与他无关。   想到之后要做的事,谢谙眸色暗了暗,嘴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指尖微微蜷缩着,手无意识的在空中抓了抓,明明知道什么也没有,却还是紧紧握住手。   谢谙低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掌心,修长的眼睫簌簌抖动着,他与江景昀之间,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了。   “侯爷,联系到无常了!”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惊得谢谙骤然停下脚步,“他带着梅念达去了一家酒楼。”   就在谢谙想要问问是哪家酒楼时,那声音及时补充道:“那酒楼名就叫‘一家酒楼’。”   谢谙:“……”   现在起名都这么随便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会因为什么原因打架?   江景昀:欠揍。   谢谙:……缺钱。那个……在线接单哈,小打五十,大打八十,混合双打,价格可以优惠!   谢辞:不爽。   沈晴鹤:不打架。   陈无计:我从来不亲自动手打人,因为我有钱能解决。   谢谙:楼上的亲亲,这里专业代打哟~可以考虑一下~ 第19章 疑似故人归   谢谙一时搞不懂无常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后又带着梅念达去了酒楼,也不能直接带着江景昀一同前去。是以,他只能寻了个蹩脚的借口说是要去给江景昀买些糕点,也没等江景昀回应就呲溜一声跑走了。   一家酒楼内,无常正坐在雅间内,嫌弃地扫了眼梅念达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拿着猪肘子,嘴里包着密密实实的肉,嘴唇上染着厚厚的油渍,边吃边发出啧啧声响,活像是八百年没吃过肉的人一样。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只见梅念达哐啷一声,整个人仰倒在地,手里的鸡腿跟猪肘子还死死握着,嘴巴紧闭,好似害怕有人会趁自己昏倒后把嘴里的肉全部撬走。   无常:“……”   稍稍敞开的轩窗发出吱呀声响,抬头一看只见谢谙扒着窗户翻了进来,他先是走到梅念达身边踢了踢,确认他没反应之后方才看向无常。   “侯爷。”无常起身拱手道。   “你离开城西去了哪里?为何传音阵里找不到人?”谢谙开门见山地问。   “昨晚侯爷不是让属下带着梅念达去城南一处村落里待着么?”无常讶然道。   “昨晚?”谢谙愣了愣,他昨晚不是在劝江景昀喝药就是在帮他敷药,哪里也没去。   “昨晚我什么时候去见你了?昨晚我一直待在王府里,今早江景昀带着明镜司一群人去了城西我才知道你人已经不在,我看见墙壁上留下一簇雨山前,我以为你遇险了。”   “昨晚您找到属下说西郊不安全,让属下带着梅念达立即离开。”无常一脸茫然地说道。   “你确定你看见的是我?”   “是的。”   “中计了!”   谢谙瞳孔皱缩,目光在地上的梅念达身上停留一阵,脑海中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指尖燃起一道符咒,飞速落在梅念达身上。   只见梅念达周身泛起点点金光,最后变成一个稻草人,稻草人胸前正画着一道诡异的符篆。   “是魇术。”谢谙语气淡淡,并不意外,“人被掉包了。”   魇术是一种西南秘术,施咒人借助一定的媒介便可以随意幻化出任何东西,然则时效不长。   “属下该死!”无常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疏忽而犯下的错误,直直跪在地上,“请求侯爷责罚。”   “罚你什么?”谢谙嗤笑一声,“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就算这次不成功还会有下一次。起来吧。”   “是……魏王?”无常觑了眼谢谙的神情,猜测道。   谢谌身边能人异士多,会魇术也并不奇怪。   谢谙未置可否,脑海里闪现出之前打伤他的那个黑衣人,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应当与这黑衣人脱不了干系。   可他又不能确定这个黑衣人是不是谢谌那边的人。若是,那么谢谌就更加不好对付了。若不是,那么黑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楼下倏地响起阵阵尖叫,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齐齐向外奔去,清风迎面送来一股浓郁的焦味。   谢谙走到窗前你,低头往窗外一看,只见酒楼门口急匆匆地跑出一群人。   掌柜狼狈地跌倒在地被小二扶起后,也顾不上擦脸上的污渍,挥舞着手中的红色旗帜,扯开嗓子喊道:“酒楼仓库失火啦!还有没有在屋里面的客人,请赶快出来!”   掌柜喊得满头大汗,不顾自身安全一直在门边疏散人群的小二们也是又急又怕,眼瞧着后院的仓库里的冒出的浓烟如巨龙般呼啸而来,猖狂地盘踞在大堂,捻来火龙,四处撒野,听着人们恐惧的惊呼声而愈发兴奋。   “侯爷,我们先出去!”二楼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无常都被烤出了一身热汗。   谢谙手撑着窗台,纵身一跃,择了处人群稀少的位置落脚。甫一站定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酒楼后院仓库位置神色慌张地溜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尚未熄灭的火折子。   就这模样,即便不是纵火犯也是帮凶。   谢谙一把扣住那人肩头,将他转了个身,把他手反拧在后,推到掌柜面前。   掌柜一见那人,眸里陡然升起两簇旺盛的火苗,放下手中的红旗,撩起袖子,左右开弓,几个响亮的耳刮子一下子镇住了这吵闹的环境。   原本还在庆幸死里逃生的人们齐齐停住喧哗,屏气凝神,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二人身上。   “吴勇,你这个畜生!”掌柜想了想觉得不解恨,再一次扇了吴勇一个耳刮子,红着眼骂道。   “上个月你偷了店内十两银子,我没把你送去官府是想放你一条生路,结果你呢?隔三差五就来酒楼闹腾,不是骚.扰客人就是故意毁坏桌椅,我看在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份上还是不与你计较,结果你呢!”   掌柜指了指在火龙中垂死挣扎的酒楼,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你竟然要放火烧了我的酒楼。你怎么不想想,这楼里有多少人,万一有人没有逃出来呢?他们与你无冤无仇,却又要因为你的自私白白葬生命!”   说完又是几个耳刮子。   掌柜下了狠手,直把吴勇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渗出鲜血。   “不……不是,我就……就点了一点点,里面……有油。”吴勇艰难地扯了扯破损的嘴角,泪水蜿蜒而下,结结巴巴道,“还……还有……有人。”   “你还想说我冤枉你了?”掌柜怒道,“你看看你手中的火折子!”   “不……不是。”吴勇茫然地丢下火折子,继续摇着头,回过头看着已经被火烧掉一半的柱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痛意,“有人,仓库里有人!”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谢谙魔怔了般奋不顾身冲进了火海。   吴勇一愣,疯狂地摇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不是那里,是仓库,仓库!仓库里有个人!”   “侯爷!”无常急匆匆地喊道,抬脚想要冲进去,却被身后一人拉住了,他回过头,顿时呆住了,“王……王爷。”   江景昀微微颔首,冲身后的执镜使交代道:“你们去后院仓库救人。”   说完便冲了进去。   谢谙对身后的呼喊声置若未闻,他眼中只有那抹熟悉的身影,那个笑得如春风般和煦,总喜欢一身水绿色长衫的男子。   就在刚刚,他清楚地看见了他!是沈晴鹤!是那个午夜梦回后温温柔柔喊他一声“小谙”的沈晴鹤。   沈晴鹤还活着!   森森火海也比上谢谙心头那簇名为沈晴鹤疯狂蔓延烈火,烧得他热血沸腾,义无反顾。   那是冰山雪原间最珍贵的一捧火,是浩瀚沙海里的绿洲,是无尽黑暗中仅剩的一点萤火,是他谢谙久久不得释怀的执念。   “谢谙!”江景昀用霜雪抽开一根即将倒在谢谙身上的火柱,确认他没事后方才心有余悸地朝他骂道,“你杵那做什么,还不快些出去!”   “晴鹤!”谢谙对江景昀视而不见,眼圈一阵湿热,不知是激动还被这周围的大火炙烤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沈晴鹤的身影。他依着在外面看见的方向,跑上二楼,跌跌撞撞来到最里侧的雅间内。   江景昀无法,只能紧跟在谢谙身后,不断舞动着霜雪替他扫平眼前的障碍,不得片刻停歇。   江景昀握着霜雪的手有些颤抖,额间沁出一层密汗,在烈火的映照下如明珠般熠熠生辉。   江景昀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身形有些踉跄,正想喘口气就看见谢谙头顶又落下一处烧焦的房梁。   他重新扬起霜雪,掌心灌输灵力,正欲再次替谢谙扫开那根房梁,去不料陡然间放松下来的右手不如先前那般灵活,霜雪扫了个空,梁木离谢谙仅半臂之遥。   “谢谙!”   江景昀呼吸微滞,不假思索地冲上前把谢谙挡在身下,带着火星滚烫的梁木就这么硬生生砸在他左肩头,导致之前原本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江景昀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把推开压在肩头的梁木,掌心间的皮肤骤然被烫烂,血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淌着。他面不改色地脱下着火的外衫,咬着牙,扶着谢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晴鹤……晴鹤。”   谢谙浑浑噩噩,一把推开江景昀,嘴里重复呼喊着沈晴鹤的名字,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内乱撞。   他的目光仔细搜寻每一个角落,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哑声道,“晴鹤,我看见你了,你听见声音的话就理理我好不好?一年了,我好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你出来好不好?我真的看见你了。”   “晴鹤,你应我一声好不好?求你了!”谢谙哭得撕心裂肺,因着呼吸过多浓烟而不断咳嗽着。   “谢谙!你给我清醒点!这里没有沈晴鹤!”江景昀听见沈晴鹤的名字时先是一愣,神情有些复杂,可现在火势依旧在蔓延,多说无益。他吸入的浓烟不比谢谙少,神智逐渐恍惚。   他稳住脚步,掌心幻化出一把光刃,面不改色地朝自己腿上刺去,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暂时的清明。   “走!出去!”江景昀一把拉过谢谙的手攀在自己肩头,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滚!”谢谙回过神,一把推开江景昀,像一只被惹怒的豹子,凶狠地瞪着靠近的江景昀,嘴里发出愤怒地咆哮。   “江景昀!你给我滚远点!你不要再假惺惺了!离晴鹤远点!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人离我们都远点!”   “江景昀,我恨死你了!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还能好好活着!”   这是谢谙第一次放弃平日里乖巧的伪装,毫不遮掩表示出对江景昀的厌恶与恨意。   江景昀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后背贴在被他甩开的梁木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薄透的衣裳亲吻着他的背脊。他怔怔地靠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谢谙。   许是在火海里待久了,忽觉眼圈酸涩不已,氤氲雾气冒了上来,把眼前的景物都遮掩得一片朦胧,卷翘的睫毛上也覆上一层薄雾。   “会的。”   半晌,江景昀回过神,手撑着地面,狼狈地站起来,对上谢谙那恨不得吃人的眸子,声音因疼痛而变得颤抖。   只见他挺直腰杆,昂首挺胸,似在保持最后的骄傲,苍白的薄唇一张一合:“会的,我……我会死的。”   “所以,先跟我走吧。”江景昀薄唇紧抿,一瘸一拐地上前,放缓语调,重新抓住谢谙的手臂,一心只想把他带离这里。   谢谙再没有反抗,讷讷地任由江景昀抓着他的手离开。   “小谙。”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有人来砸你的店铺,你会怎么做?   江景昀:打死。   谢谙:你觉得我开得起店吗?   谢辞:借用宋大志里韦衙内的一句话,“你知道我是谁嘛?你知道我爹是谁嘛?”   陈无计(用钱砸回去):妈的!寒碜谁呢!砸不死你!   沈晴鹤:……我才出场就砸店?   0v7:……我在磨刀。 第20章 江老二不怕疼   “晴鹤!”   谢谙灰败的眸子里迸发出慑人的光亮,像是突然注入活水的枯井,粼粼波光冲散所有枯枿朽株,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他猛地挣脱开江景昀的手,寻声走到那处被烧得看不出模样的床,跪坐在地,咬咬牙,徒手扶起那还冒着烟的木头。   江景昀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眸底一片黯淡之色,沉吟片刻后转身望向谢谙,瞳孔微滞。   只见谢谙欣喜若狂地抱起床下躺着的一位身着水绿色长衫男子,即便是一脸灰尘也遮挡不住那精致柔美的五官,周身流淌着独有的风华。如那自清水而出的芙蓉,不需任何雕饰。   真是沈晴鹤!   再一次看见沈晴鹤,江景昀心里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有愧疚,有欣喜,还有一丝他不敢承认的异样心绪。   “晴鹤,别睡啦,我带你出去。”谢谙此时如同一个重获至宝的孩童,喜不自胜,满心满眼都是沈晴鹤。   沈晴鹤虚弱地看着谢谙,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终是没能说出口,眼睛一闭直接昏了过去。   谢谙那颗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他把沈晴鹤仔细地护在怀里,回过头看着已经被大火占据地盘的门窗,呼吸有些粗重。   就在他准备召出有钱劈开一条路来,就看眼前银光掠过,门边的火势被迫小了几分。   “出去!”   江景昀看也不看谢谙一眼,再次挥动着霜雪。   谢谙也没多想,抱着沈晴鹤冲了出去。   江景昀目送着远去的谢谙,晃了晃愈发昏沉的脑袋,再一次在腿上刺了一刀,抬起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汩汩鲜血顺着大腿滑落,,硬生生开出一条血路来。   依旧如来时那般,谢谙走在前头,江景昀在后面用霜雪替他扫清眼前的障碍。   与之前不同的是,之前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是三个人。不过或许对谢谙来说现在还是两个人,因为他完全忘记了身后的江景昀。   大堂已经彻底成为火龙的主场,热情地拥抱着桌椅翩翩起舞,房梁、柱子噼里啪啦陆续倒下,把原本只有四五步距离的路径改成了寸步难行的刀山火海。   江景昀多次催动灵力,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手中的霜雪摇摇欲坠,几次试着从他掌心脱离。   前面的谢谙也好不到哪去,他抱着沈晴鹤蜷缩成一团蹲在墙角,把头抵在沈晴鹤脖颈间不断蹭着,像是一只在汲取温暖的小兽,可怜而又倔强。   谢谙对沈晴鹤,哪怕是把命献出去都心甘情愿。   江景昀闭了闭眼,忍住心头的酸楚,缓步上前,清冷的嗓音变得喑哑无比:“给我吧。”   “滚开!”谢谙警惕地看着江景昀,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森白的牙齿,学着兽类企图吓退敌人的招式。   “谢谙,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江景昀深吸一口气,冲着谢谙吼道,“你是想和沈晴鹤一起死在这里吗?”   “那也总比被你害死好!”谢谙赤红着眼回骂道,“我会有办法带他出去的!”   江景昀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谢谙脸上,趁着他愣神之际把沈晴鹤抢过来抱在怀里,掌心汇聚灵力,遒劲的掌风呼啸着劈开眼前的火海,余光睨了眼谢谙,冷声道:“既然怕我害他就赶紧跟上!”   谢谙闻言,快步跟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晴鹤,不断出声指着出口方向。手中有钱出鞘,如一头在蛰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猛兽,若江景昀有任何异动便会立马扑上前刺破他的血管。   眼看出口就在眼前,左侧一根柱子笔直地朝着江景昀方向倒过来。   电光石火间,江景昀只觉怀里一空,背上一阵剧痛,陡然升起的厉风将整个人掀起,如那断线的风筝不由自主地往后栽去,而那根火柱则径直倒在他身前,阻拦着去路。   隔着刮刮杂杂的火海,他清楚地看见谢谙抱着沈晴鹤冲了出去,接过百姓递过来的水,正温柔地给他喂着。   浑身的伤口在这一刻全部疼了起来,五脏六腑好似被千钧石轮反复碾压了无数遍,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化作尖刀不停割据着那零碎不堪的血肉。   江景昀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死死盯着谢谙因沈晴鹤而焦急不已的神情。忽而粲然一笑,抬手摸了摸眼角,稍稍湿润的指腹在烈火中转瞬即干。   江景昀这回把霜雪完完全全召了出来,那是一柄周身流淌着银光的长剑,凛凛寒光将火天烛光逼退几分颜色。他将霜雪抵在地面,凭借着其支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头顶的白玉冠松松垮垮掉落在地,应声而裂,咕噜噜几声滚入火海。一头墨发披散开来,被火光一丝一缕地描摹得清清楚楚,可独独看不清主人此时的神情,唯有一抹孤寂的身影被无限拉长。   外头闻讯而来的谢辞在人群中搜寻着江景昀的踪迹,环顾一圈后也没能看见,最后定在谢谙身上。   “谢疏雨!”谢辞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谢谙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厉声质问道,“我舅舅呢?!”   “……什么?”   “我舅舅呢!他们说我舅舅去救你了,我问你,我舅舅呢?他人呢!”谢辞怒不可遏地瞪着谢谙。   谢谙怔住了,猛地回过头看着火海里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心跳没由来乱了几分。   他面色骤变,一把打开谢辞的手,以破风穿云之势准备再次冲回火海,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时便看见江景昀提着霜雪,满身是血,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二……二哥哥。”谢谙看见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时,声音突然哽住了,伸出手想要扶住他。   江景昀置若未闻,身子往一边侧了侧,避开谢谙伸过来的手,握紧霜雪,目光直视前方,一步一顿地走着,所经之处,留下一串红黑的脚印。   谢谙往江景昀脚下一看,那黑色的长靴已经被火烧穿了底,每走一步便能看见足底的血迹混着焦底落下印记。   “舅舅!”谢辞从没看见过江景昀这般惨状,鼻子一酸,直接抱住他哭了起来,“舅舅!是我不好,我来晚了,你别走了,我背你回去!”   江景昀就这么呆呆地任由谢辞抱着,良久,方才轻轻推开他,整个人才从浓雾中挣脱出来,薄唇无力翕动,声音低如蚊呐:“谢……谢辞?”   “是我是我,舅舅,是我!”谢辞抹了把泪,哽咽着应道,“舅舅,你跟我回家好不好?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了,只有自己,只有……我自己。”江景昀顿了一下,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缥缈自九天外飘来,风一吹便能消散。他绕过谢辞,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舅舅!”谢辞泣不成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景昀身侧,伸手想要扶住他,可看见他那一身血淋淋的伤痕无处下手,急得红了眼,哭得愈发大声。   江景昀充耳不闻,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走,青石板路裹着他那染血的足迹,微风吹拂起他那被火洗礼过后黄黑交织的长发,清癯纤瘦的身姿如石缝间长出的嫩芽,于天地间一片孑然,独不肯弃其坚韧。   他不是顽石,也非草木,受伤了也会流血,痛了也会哭。他也想有个人在他耳边温柔呢喃,递给他一捧清泉,静静地等着他苏醒。   可是等了一年,两年,以至于更久,什么也没有等来,干脆也不再等了,不需要了。累了就歇,疼了就抹药,死了就直接火里一躺,一把灰散了个干净,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世人把他奉在高山之巅,都喜欢远远看着他,却不敢靠近,他也就忘了该如何去亲近。   他对谢谙抱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他一直不敢承认并且鄙夷厌恶的事实。那年月下提灯等他的少年,言笑晏晏间终是将那一盏朦胧灯光刻进心头。   谁能想到万丈雪山,千尺积雪覆盖下,也曾小心翼翼地开出一朵灼灼桃花,经年不腐,绚烂多姿。   去年永州一事,他对沈晴鹤有愧,终是他做的不对,谢谙恨他也是正常。只是……心头的酸涩苦楚无可言说,事情真相无人愿信,他亦不会主动提及,一切委屈苦闷只能压在夜半无人时偷偷回想。   只是现下场景,他无法直视谢谙与沈晴鹤,一身伤痛也压不住那不断外露的酸楚与不甘,火海里那钻进骨缝间的绝望还在蔓延。   唯有借着走下走动的步伐,才能唤醒仅有的冷静。   独捧一抔新雪,静览万古风霜。三千长灯不识,人间尽是他乡。   被困在仓库里的正是被掉了包的梅念达,他蓬头垢面地被无常拖了出来,奄奄一息地躺在谢谙脚边。   借着人群的遮掩,他用那烧得几欲成炭的手哆哆嗦嗦从衣襟里掏出一本黑皮册子递给谢谙,断断续续地说道:“还……还请,侯……侯爷,收下。”   谢谙弯腰接过册子,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何内容,虽说误打误撞,却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连沈晴鹤都死而复生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一桩桩一件件都值得庆祝的。   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心情反而更加沉重,脑海里始终都是满身是血的江景昀。   “先把人带回明镜司找药师医治吧。”谢谙把册子收好,上前对着仍守在前线督促着官差救火的一位执镜史道,“一切先等景王恢复后再做定夺。”   “是。”   谢谙抱着沈晴鹤跟在离江景昀十步之遥的距离,他也不是没想着上前,只是一过去就被谢辞给劈头盖脸地给骂了回来,也不再自讨没趣。   江景昀这人就跟头驴似的,也不知道在倔些什么,拒绝任何人搀扶,拖着一身伤痛缓步前行着。   谢谙勾着头循着地上的足迹走着,那斑驳殷红的血迹异常刺目,比天上的日头还要让人无法直视,心绪被搅得天翻地覆,怒意化作汹涌波涛,拍岸击石,久久不得停歇。   你江老二服个软就这么难吗?让别人帮个忙搭把手是会死吗?你要真想死就找个干净地方一个人死去!   谢谙抬起头看着看着江景昀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心里不断咒骂。可是视线怎么也挪不开,腾出的一只手无意识的在空中虚扶着。   一……一百六十……二百三十……三百……六百……八百……一千……一千一百五十三。   总共一千一百五十三步,谢谙心里默念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步数,目光复杂地看着停留在景王府门前的江景昀。这头倔驴一个人走了这么远,他就不会疼吗?   “舅舅,到家了!到家了!别走了,我们到家了!”谢辞吸了吸鼻涕,抹了把眼泪,带着厚重的鼻音说道。   江景昀闻言似梦初觉,浓黑的睫毛簌簌抖动着,薄唇翕动,一个字音也没能发出。   他转过身似乎想要看什么,猝然间整个人如那绷紧弦过后突然松开的弓,眼睛一闭,直直往后倒去。 第21章 江老二,喝药啦   “凭什么要让谢疏雨这个操蛋的狗比玩意去照顾我舅舅!”   谢辞瞪着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恶狠狠地指着一边闷声不吭的谢谙,“要不是因为他我舅舅会成这个样子?”   “李年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袋糊涂了?谢疏雨就是个从里坏到外的萝卜,外面看起来白白净净,里面早已经烂成泥了。”   “不行!万一他给我舅舅喂耗子药怎么办!”   “世子殿下若是能进去的话就您亲自喂吧。”躲在一边廊庑下听着谢辞骂了半天的陈无计忍无可忍,直接夺过李年手中熬好的汤药塞到他手中,朝门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   谢辞看了看手中的汤药,又看了看落花时节前布下的结界,一时语塞。   就在江景昀晕倒之际,谢谙毫不犹豫地把沈晴鹤交给谢辞。自己则抱着人直奔落花时节,胡乱替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便急匆匆折回去找沈晴鹤去了。   谢谙带着沈晴鹤来到自己的院子,确认他并无大碍之后给他输送了些许灵力,便一直守在床边,就跟那看家的忠犬一般安安静静守着主人,一步也不肯挪开。   想着江景昀身边自是有人照顾着,无需他再去凑热闹。于是谢谙就这么心安理得的陪着沈晴鹤,贪婪而又小心地打量着沈晴鹤。   现在的沈晴鹤比印象中瘦弱了许多,却依旧不失清隽。   卷翘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覆下,在眼睑处留下两窝浅浅的阴翳,神秘又不失温和。如细瓷般白皙光滑的脸颊上有一处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宛若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过后仅存大致模样的海棠花。   风采盎然,碧罗为裳,颇得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之致。   可惜谢谙没等欣赏多久就被李年急匆匆地给请到了落花时节外,还没搞清楚具体情况就听见谢辞那絮絮叨叨的声音。   “能进去吗?”陈无计皮笑肉不笑地问,“不能进的话就起开。”   “谢侯爷。”陈无计又把目光转向谢谙,“劳烦了。”   “管家不是能进去的么?”谢谙有些错愕,心里还惦记着想沈晴鹤醒来第一眼见着的是自己,语气有些烦躁。   “进不去啦。”管家为难地摇摇头,“那玉牌进出一次后便会自动失效。王爷每天都会修补结界,得换新的玉牌才行。”   “还有结界呢?”谢谙有些意外,“我上次怎么没看见?”   李年也一脸懵,敢情上回安平侯不是自家王爷领进去的?   现下陈无计也有些怀疑地看着李年,没好气道:“找我消遣呢?这个得另外加钱。”   谢辞:“钱钱钱!就知道钱!医者仁心,你有吗?”   陈无计:“我有的是钱,你有吗?”   谢辞:“……”   有钱了不起哦!   “行吧,我试试。”谢谙急着回去,也不多犹豫,接过李年手中的汤药就这么大喇喇,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没被结界上的灵力打伤,就连头发丝也没竖起来。   谢谙进来时依旧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结界,直到他转过头看着院门口不信邪的谢辞顶着一头被雷劈过般齐齐炸开的头发以及嘴里冒出的缕缕轻烟。   现在谢谙总算是看见那道闪着淡蓝色光芒的结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陈无计嫌弃地拿着自己的小算盘把谢辞往一边推了推,然后朝谢谙摆摆手,喊道:“麻烦侯爷喂完药后多待半炷香时间,看看王爷有何不适的反应。”   “对了,最好是再帮王爷伤口上抹一下药。请侯爷务必记住,药一定要全部喝下去!”   谢谙:“……”   进了屋,床上并没有看见江景昀的身影,反而一大坨被子跟蚕茧似的躺在床中央,不时微微抖动着,仿佛里面正在孕育着飞蛾,下一刻便会破茧而出,展翅高飞。   谢谙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阵,这个蚕茧好像是他堆起来的,目的是防止江景昀受凉。   他把药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掀开那厚重的被子,露出江景昀那张比纸还要白上三分的脸,身上汗涔涔的,活像是从水里刚刚打捞上来。   鬓发被汗水洇湿后紧贴在脸颊,似那蘸足墨的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的江景昀给他的感觉就是被挑了刺的刺猬,尖锐的外壳褪去后露出里面如豆腐般脆弱的皮肉,显得弱小无助。   因着伤口并未上药,流出的血水混着汗水再一次浸湿里衣,原本柔软的布料和者黏腻的血水贴在伤口上,变得僵硬无比。   谢谙顿时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给他穿衣服,现在又得重新给他脱下。   撕扯下来的布料无异于把正在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撕裂。谢谙跪坐在床边,不知是因为累还是别的原因,扯着布料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昏迷中的江景昀终于不再压抑着自己情绪,如画的眉眼因疼痛而凝结成一团,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身子难受得想要蜷缩起来。.   谢谙见状立马起身虚压住他的双腿,不让他随意翻身。   不得动弹的江景昀眉头皱得更紧了,小声嗫嚅着:“疼。”   “没事的,没事的,不疼了。”谢谙再一次放缓手中的动作,一边扯着被血浆粘住的布料,一边鼓着腮帮子不住地在伤口上吹气,不时还摸着江景昀的脸柔声安慰道,“不疼了,不疼了,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乖,再忍忍。”   许是疼了有人安慰,又许是伤口真的不疼了,江景昀没有再呼痛,老老实实的配合着谢谙的动作。   呼──!   谢谙长长吁了口气,把手中那件晕开朵朵红梅的里衣丢得远远的,跪坐在江景昀身侧,又再一次用湿帕子替他擦身子。   完事之后,他无力地把脑袋埋在一侧的被子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怎么感觉他就是天生劳碌命。   缓了一阵时间后,谢谙才想起自己是来喂药的。   谢谙重新直起腰,踩着酸软的腿,小心翼翼地越过江景昀下了床,摸了摸碗壁,不冷不烫,正好喝下。只是这味道闻起来比上一回的药还要苦,不知道现在的江景昀还能不能喝得下。   谢谙端着药,迈着小碎步走到床边,伸长脚勾了勾江景昀做木傀儡时坐着的小板凳,还长着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模样瞧着倒挺有趣,完全不符合江景昀的风格。   谢谙拉过小板凳安安稳稳坐下,舀了一勺药递到江景昀嘴边。   江景昀如有所感,双唇抿得死死的,比浆糊还要黏,怎么也不肯张开。   “果然是头倔驴!”   谢谙换了几个角度,可偏偏江景昀就是不肯张口,黄黑色的药汁顺着下颌流淌进颈侧,欢快地描摹着优雅柔美的线条。   “你说说你,三十岁的大老爷们!竟然还怕喝药!江老二,你真没用!”谢谙单手叉着腰,用勺子指着江景昀骂道。   “江老二,本侯现在命令你,乖乖给本侯喝药!要不然……你就是乌龟王八蛋。本侯就把你……”   谢谙顿了顿,一下子想不到该怎么威胁他,只能虚空掌掴他几个大耳刮子,并且自己给自己打配合,掐着嗓子学胆怯状:“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现在知道怕了?”谢谙很是受用,轻咳一声用回本音,睨了眼江景昀。   “知道了知道了,小的这就喝。”   “哼!算你识相,喝,大口喝,喝完再继续熬。”   江景昀:“……”   若是江景昀现在醒着,骂也懒得骂,直接几鞭子抽下去,定是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抽成跟田边围着的篱笆墙一样斑驳陆离。   “妈的,傻比!”谢谙自己跟自己玩了一阵后也觉得无聊,低头看着跟死鱼没有任何反应的江景昀,只能认命地舀起第二勺。   要不是刚才谢谙骂了江景昀好一阵子没见他醒来抽自己,他不得不怀疑江景昀早就醒了。   这不,药还能送到嘴边呢,整个人就跟倒入热锅里的泥鳅似的拼命乱窜。   谢谙再一次翻身上床虚压着江景昀的腿,一手禁锢住他那抗拒的双手压在头顶,盯着他的脸陷入沉思。   良久,他毅然端起碗把药往自己嘴里灌,然后俯身覆上那张死也不肯张开的薄唇。   四片唇瓣陡然相碰,柔软的触感带着丝丝凉意传来,鼻尖隐隐有兰香萦绕着,伴随着呼吸进入体内,化作一只无形的手,唤醒体内那沉睡已久的躁动。   谢谙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如碎片般的画面被卷起的浪潮冲刷到岸边,细细拼凑着一幅零散残缺的画卷,饱含不舍与爱恋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对不起啦,这回我也要当一次英雄啦。”   谢谙目光一凛,心头猛跳,呼吸逐渐紊乱,连忙直起身子,慌乱不已。   是谁?那个声音,是谁?为什么听着这么耳熟?   “唔……疼!”江景昀那苍白的双唇总算有了点颜色,薄薄的一层粉,在谢谙眼里却是极尽风情,微微张开的唇缝,露出里面一截柔软。   谢谙回过神,晃了晃脑袋,企图把那些陌生的东西晃走。   他定了定心神,再次吻上江景昀的双唇,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那七拼八凑的佛经,慢慢将嘴里的药送了进去。   “啪!”一口药顺利喂进去,却被赏了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谢谙一脸懵地看着江景昀,覆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江老二,你故意的?”   回答他的是微弱的鼻息。   谢谙:“……”   好,肯定是手误!算了,看在你江老二可怜的份上。   谢谙乐观地安慰自己,再一次灌了口药,当药再次进入江景昀嘴里,谢谙猝不及防又挨了一耳光。   谢谙:“!!!”   第三次,谢谙还不信邪,不出意料,又挨了一巴掌。   最后,药喂完了,谢谙就挨了五记耳光,脸微微有些发肿。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说你最讨厌吃的东西。   江景昀:药。   谢谙:甜食!太腻了!!!   谢辞:素菜!嘴里都淡出鸟了!   沈晴鹤:核桃,会过敏。   陈无计(得意脸):实在是抱歉,鄙人腰缠万贯,府中良厨无数,各色珍馐应有尽有。至今为止没有遇上讨厌吃的东西。 第22章 江老二,你先躺着   “江老二!你他娘故意的是不是!”谢谙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蛋恶狠狠地剜着江景昀,伸出手作势欲往他脸上扇去。   带起的掌风吹拂起丝缕鬓发,就在离脸颊咫尺距离时再一次听见那张薄唇里委委屈屈地吐露着一声:“疼。”   满腔的愤懑在此刻化作一滩春水把那点火星子荡了个干净。   “算了,就饶你这一次。”谢谙悻悻地收回手往自己脑袋上摸了摸。   哎,脸真疼。   谢谙微微张开嘴倒吸着凉气,试图缓解一下脸上的肿.胀感。   他坐在兔子板凳上,张望着脑袋,正准备寻着药膏给江景昀上药,低头却蓦地瞥见指尖都逐渐闪现的红光。   沈晴鹤醒了!   谢谙喜上眉梢,黑得发紫的眼眸里聚满星河,熠熠生辉。他再也坐不住,脑袋一热,什么也给忘了,跟只嗅到肉香味的狗一样,不管不顾,傻乎乎地往外跑。   跑出门口时,依稀听见陈无计问了什么,话不经脑随便应了声:“是是是,都好了,没问题。”   陈无计听见后留下药方,放心地揣着李年给的诊金乐呵呵回了家。   谢辞本不肯走,奈何现在模样实在太狼狈,一身还是焦味,只能暂且答应李年先离开,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   “晴鹤!”谢谙人还没到屋子里就急急忙忙地喊着,大有五陵年少为争缠头,争先恐后掷着红绡之状。   他被脚下的门槛绊住脚,猝不及防地朝前摔去,眼瞧着就要跟冰凉的地面来一个深情的拥抱,却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给及时拉住带着他站起来。   轻柔温和的嗓音伴随着点点戏谑响起:“小谙,还没过年呢,不用急着拜。”   谢谙还没站稳就再一次往前扑去,紧紧抱着沈晴鹤那纤瘦的腰肢,眼圈一阵湿热,眼帘被雾气熏得挂上点滴晶莹。   “晴鹤,太好了,你还活着。”谢谙把脑袋枕在沈晴鹤肩头,身子因剧烈的惊喜而不停发颤,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以为你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你怪我,对不起,不应该带你去的。”   沈晴鹤被他这个堪称猛虎扑食的动作撞得往后退了几步,都说没养过狗的人体会不到狗向人扑过来的喜悦。   可现下谢谙这模样跟那刚出窝的狗崽子也没什么区别,总觉得现在的他脑袋上正长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身后正喜滋滋地甩着长长的尾巴。   “晴鹤,你回来了,又可以继续教我读书写字了,这次我会认认真真跟你学的。”谢谙揽着沈晴鹤纤瘦白皙的脖子,不断拱着圆溜溜的脑袋撒着娇,连连把他撞得往后退去。   沈晴鹤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哭笑不得地伸手按住那颗乱动的脑袋,无力失笑道:“小谙,你再乱动的话我估计又得重新躺下了。”   “你哪里不舒服?”谢谙闻言,心倏地提到嗓子眼,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将沈晴鹤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过后并未看见伤痕,可仍旧不放心,抓起他的手,“走!我带你去白云泉。”   “不了,还是让陈无计亲自过来看看。”   谢谙摇摇头,还是不放心,扶着沈晴鹤坐下,火急火燎地转过身准备着再一次往外冲。   “小谙。”沈晴鹤及时拉住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的谢谙,低低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赧然开口道,“没事,就是饿了。”   “饿了?这还叫没事?!”谢谙瞪大眼睛,一脸惶恐,恍若一只被抢走骨头的狗崽,无异于天塌在前,脱口而出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沈晴鹤:“……”   只是饿了,还没到饿死的程度。   空气陡然间沉寂下来。   四目相对,尴尬无声地流淌着。   谢谙那跑在前面的神智后知后觉回来了。   “啊?啊!饿……饿了呀?”谢谙红着脸,摸了摸鼻子,目光不好意思躲闪着。   “那……那我去厨房给你煮点吃的。”   他俨然如同一个被妖精迷了神智的男子,迷迷瞪瞪从妖精窝里爬出来,身上力气还未恢复,足下酸软无力,一路跌跌撞撞。   “哎!小心!”沈晴鹤再一次抓住谢谙,把他往身边带了带,这才使得一旁木架上那尊白瓷青花古董得以幸存。   “算了,我陪你一起去吧。”沈晴鹤叹道。   “不用的,我很快就回来,你刚醒,得多休息。”谢谙道。   “就只是吸了几口烟,没关系的。”沈晴鹤眉眼含笑地看着谢谙,如那树荫下流淌出的清池,倒映着款款温柔,“再说了,我去了正好能陪你说说话。”   得了,刚从妖精窝里爬出的男子再一次被迷了神智,两眼一蒙,飘飘然地应道:“那……你随我来吧。”   早过了午饭时间,晚饭时间又还早,是以,厨娘们还躲在屋子里偷着闲,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会说道着东家长西家短,哪家的媳妇儿又不洗碗。   “这是大哥府上?”沈晴鹤讶然地将景物尽收眼底。   花廊下的碧潭自崔嵬假山缓缓倾泻,翠玉化作白练,调皮地拍打着水面上亭亭升起的接天莲叶,叮咚作响。   留下的几串窸窣印痕,却又怀揣着更大的抱负奔向那映日下透着别样风采的荷花,惊得刚落脚的蜻蜓再一次挥动着翅膀离开。   目光再往前,水榭楼台,雕梁画壁,峥嵘轩峻,美轮美奂。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家的庄严尊贵。   “还真是。”沈晴鹤收回目光,笑了笑,“那荷塘的莲花还是我撒下的种呢。”   沈晴鹤本是前丞相沈霄庶子,十年前沈霄一家回乡祭祖,不料路上遭遇劫匪丢了性命,唯有留在京城守着家的沈晴鹤存活下来。   沈氏一族的族长乃沈霄的大伯,与沈霄关系并不亲近,可却照样影响不了他对利益的向往。   沈氏族长听闻沈霄罹难的消息,气势汹汹的带着族里的宗亲赶到,第一件事不为吊唁,而是把身为庶子的沈晴鹤捆了送到官府,一顶买凶弑父的帽子扣了下来。刑部联合明镜司一起查明,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沈晴鹤有嫌疑。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些个沈氏宗亲只不过是来瓜分沈霄留下的钱财,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正经的主人给送走。   一个月后沈晴鹤被放了出来,而沈家大宅早已被族里那些人给变卖了,堂堂丞相府大公子摇身一变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那时的沈晴鹤尚且还是荻花宫最出色的弟子,大家心里对他都有或多或少被抢了风头的不满,可碍于其家世不敢多言。   沈家遭逢巨变,十七岁的沈晴鹤彻底失去了依靠,而那些看他不爽的人却是扬眉吐气,各个摩拳擦掌,明里暗里各种算计。   适逢荻花宫年底考校,回京述职的江景昀受邀前去观看,遇上被一群人围在一起辱骂殴打得奄奄一息的沈晴鹤。当即怒不可遏,把那些个人挨个抽了一遍,抽得那几人挨个翻白眼,差点去阎王爷那报到去了。   也因那次,江景昀便认下沈晴鹤为义弟,从此便在王府住下。   知晓缘由的谢谙也曾感慨这是江景昀做过的唯一一件人做的事。   “嗯。”谢谙含混不清地应了声,歉然地瞄了眼沈晴鹤,“我……前阵子脑袋撞到了,不认识几个人,就只。”   “只认得大哥对不对?”沈晴鹤适时打断道,“说起来前阵子我买了本书看,名字就不说了,上面便提到了你受伤之后。”   “不是不是的,还记得你!”谢谙急急忙忙解释道,“第一个记住的就是你!”   “你对我那么好,亲自把我从永州接回来,也不嫌弃我笨,耐着心教我读书写字。还给我做新衣裳,绣荷包,陪我一起受罚,我生辰那天你还亲自下厨给我煮面,还有好多好多。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你的。”   “晴鹤,你要相信我!”谢谙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话里带着哭腔,他一直都知道沈晴鹤对自己的好,可细细数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数不完。   他娘说过,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要还他十分。他一直记着沈晴鹤对他的好,想着以后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报答。   是以当看见沈晴鹤被水冲走的时候,他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愧疚,对沈晴鹤的愧疚,对他娘的愧疚。而这些全部汇聚到了江景昀身上。   “是么?”沈晴鹤睫毛轻颤,稍稍错开目光,低低一笑,抬手揉了揉谢谙的脑袋,“可我觉得这些都还不够呢。”   “晴……晴鹤。”谢谙被点了穴似的僵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沈晴鹤眼圈里缱绻的柔情,眼睛又红了几分。   “好啦,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呢,都二十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羞不羞啊?”沈晴鹤哄道,“我当然知道你记得我啦,不然在酒楼你怎么会奋不顾身地冲进来呢?”   谢谙头如捣蒜,破涕而笑,继续往前走,忽而想起重要的事情,殷切地问:“对了晴鹤,你既然没死,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晴鹤唇边清浅笑意渐渐敛去,眸光微黯,对上谢谙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便是好了才回来的。”   “什么意思?”谢谙那本就不灵活的脑子再大喜大悲的情况下更加不灵活了,没有搞清楚沈晴鹤话里的意思。   “好了,厨房到了,先煮点吃的吧。”沈晴鹤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谢谙,促狭地打趣道,“总得让我吃饱了再说吧?”   “哦!对对对!”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在路上捡到一个鸡腿。   江景昀:床上躺着没空捡,下一个!   谢谙:快快快,告诉我哪里还有捡,我多捡几个!   谢辞:都掉地上了还捡个屁!   沈晴鹤:捡起来带给自家狗吃。   陈无计:你觉得我像是会捡鸡腿的人?   0v7:超想吃鸡腿~ 第23章 江老二没穿衣服   谢谙在厨房绕了一圈也没找到米缸在哪,本想煮点小米粥炒几碟小菜的他顿时没有了发挥的机会。   只能认命地舀起角落里的面粉,搁置在木盆里,兑了点水,撩起袖子洗净手,专心致志地揉面粉准备煮碗面条。   粗细均匀的面条拉好之后放置在白玉琉璃盘内,在菜篮里挑了厨娘中午便洗好的胡萝卜与小白菜。   他娴熟地拿起打磨得雪亮的菜刀,借着锋利的刀身清楚地看见坐在门边那抹挺如松柏的身姿,翠色的发带在清风捉弄下于顺滑的墨发间半隐半现。   明亮的天光自那精致的眉眼跃至鼻梁,掠过淡色的薄唇,携着瘦削的下颌一直钻入纤细的脖颈,晕开唇边噙着的淡笑。细细地勾勒出一幅温情缱绻的画卷,似那雨后的江南小镇,隐于烟雨朦胧间的白墙青瓦,一砖一瓦间皆是动人温柔。   真好看。谢谙心里由衷叹道。   似是察觉到谢谙的目光,沈晴鹤稍稍偏过头,逆着光看不太清,稍稍眯着眼,双唇轻启:“小谙?”   谢谙陡然回过神,忙拿起胡萝卜笃笃笃地切着,一边说道:“再等等,还有一会儿。”   “好。”   谢谙不再多想,动作干脆利落地切完胡萝卜,又把小白菜梗上较老的一处细细摘去。   谢谙嘴上说着还有一会儿,却是足足让沈晴鹤等了大半个时辰,人都半倚在门框上睡着了。   待谢谙把最后一勺汤浇在面上时,已经临近酉时。   谢谙兴冲冲地收完工,跑到沈晴鹤面前,却见人已经睡着,额间碎发伴随着眼睫一同垂下,呼吸浅浅。   谢谙放缓步子,回过头看着灶台上热腾腾的面,又看了看睡得正熟的沈晴鹤,不忍心喊醒。又怕面凉了汤汁干却面坨影响口感,只好捧着面蹲在还未熄火的炉灶边,施了个避尘结界,静静等待着沈晴鹤醒来。   好在沈晴鹤没过多久便醒了,待看见蹲在炉灶边脸红得跟偷抹了姑娘家胭脂似的谢谙,鬓发被汗水洇湿紧贴在脸颊上,眼睛像是把炉灶内的火光全部汲取过来,光彩夺目,炯炯有神,正清清楚楚倒映着一个自己。   沈晴鹤愣了愣,哭笑不得地走上前把他扶了起来,道:“热也不知道?”   “面凉了不好吃。”谢谙摇摇头,笑得傻兮兮的,“不热的,也没蹲多久。”   “还很热,汤也没干,快吃吧。”谢谙把面放在里间厨娘们平日里吃饭的八仙桌上,笑着冲沈晴鹤招了招被烫得红艳艳的手,细看之下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水泡。   正如谢谙所言,面条还是热的,正冒着腾腾热气,若不是亲眼看见,沈晴鹤当真会以为这是刚出锅的。   面条上面有序地排列着薄薄的肉片,细长鲜艳的胡萝卜丝,鲜嫩香滑的菌菇。青翠的菜叶间铺洒着金灿灿的蛋皮,恍如那被巍峨高山束缚的旭日,唯有那点金光穿林拂叶终得瞥见人间。   大骨熬制而成的奶白色的汤汁里浮着碎玉般的葱叶,将筋道爽滑的面条围了个严实。   碗里的菜肴逐一暗颜色摆放,由浅到深,极为诱人。   沈晴鹤落座后,优雅地夹起面条往嘴里送。   “怎么样?好不好吃?”谢谙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   其实这话完全就是多余的,在外十年,谢谙在厨房待了就有五年,那五年里整日围着柴米油盐打转,厨艺更是得到许多人的认可。   只是在沈晴鹤面前,仍然有些惶恐不安。   沈晴鹤弯了弯眸道:“好吃,多谢小谙啦。”   “没事没事。”谢谙连连摆手,嘴角忍不住翘起,喜滋滋道,“你想吃的话随时开口,我给你煮。”   沈晴鹤是真饿了,不再说话,低头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条。   谢谙就这么坐在他对面,支颐侧目,眉眼含笑。   临近酉时,厨娘们三三两两进来准备晚膳,恰好与里面两个神祇般的人物打了个照面。   “公公公……公子!”为首的胖厨娘看见沈晴鹤时差点晕过去。   “这位嬢嬢是怎么啦?没见过这么俊的人是不是?”谢谙打趣道,甩了甩自己的马尾,洋洋得意,“我就大方点,让你多看两眼啦。”   胖厨娘本来是真要晕过去的,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沈晴鹤已经死了,可乍一听见谢谙的声音又立马不晕了,因为她能确定安平侯是活的。   “侯……侯爷。”胖厨娘站直身子,深吸几口气,期期艾艾地说道。   “好啦,我们就只是来厨房吃碗面。”谢谙见沈晴鹤总算放下筷子,这才起身,冲胖厨娘粲然一笑,“嬢嬢,我们走啦!”   沈晴鹤冲胖厨娘微微颔首,勾了勾唇,与谢谙一同离去。   胖厨娘呆若木鸡,也不计较沈晴鹤是人是鬼,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方才沈晴鹤那堪称风华绝代的面容,以及他对自己笑的场景,嘴角咧得老开,眼里迸发出瘆人的光彩,仿佛地府里爬出恶鬼,大有把自己家那个老男人踹开的想法。   后一脚走进来的瘦厨娘虽然也看见了谢谙二人,但也没多大惊小怪,毕竟此事早已传开了,只不过胖厨娘之前一直在睡觉,没能听见。   “老姐姐,别傻站了,该做饭了,王爷还等着用呢。”瘦厨娘用手肘碰了碰胖厨娘。   胖厨娘不为所动。   瘦厨娘眼珠子骨碌一转,抿了抿唇,凑到她耳边,森然道:“王爷拿着霜雪来啦。”   “啊啊啊啊!!!”胖厨娘登时如那被符咒击中的鬼,哆哆嗦嗦地喊着,左右看了看并没有霜雪,只有一群捂嘴偷笑的厨娘,一下反应过来,抡起拳头欲朝笑得最欢的瘦厨娘脸上砸去,恼羞成怒地吼道。   “王爷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没醒来,怎么可能召出霜雪,你这个骗子!”   “就算王爷没醒也还要做饭不是?他从早上便没有吃东西,待会醒来肯定饿啦。”   外头尚未走远的谢谙闻言脚步一顿,面色骤变,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给江景昀上药,什么也没穿,就那么光溜溜地躺着。   “小谙,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沈晴鹤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谢谙那张俊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对上沈晴鹤关切的目光,谢谙心房上垒砌的那座坚不可摧的高墙底下正被数万只蚂蚁细细啃食着,墙上的沙石隐有松动之际,被挡在墙外的那个人也可依稀窥见真容。   那人一身墨色银边轻甲,傲然挺立于风雪之中,上下翻飞的衣袍簌簌作响,于浩渺天地间揽得一身孤寂萧瑟。   “江景昀。”谢谙拢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地颤抖,薄唇一张一合,无声呢喃着。   他现在心绪有些复杂,现在沈晴鹤已经回来了,那对于西北的部署还有必要实施下去么?若是就此收手,一切还是保持之前的原状。   自己依旧是那个无权无势,只有一个空头衔,谢谌也不会放过他,连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更别说保护沈晴鹤了。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辈子在江景昀眼里都会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只能换取他的鄙夷与不屑。   不,绝不能这样!   不能因为沈晴鹤没事就可以原谅江景昀的过错。   再者,他要洗清罪名,给自己一个安稳的前程。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尤其是江景昀,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不材之木,又是不是真的无所可用。   谢谙猛地抬起头,眸里迸射出狠决凌厉来不及敛去,如深山险林间张开血盆大口,龇咧着森森獠牙,静候猎物上钩的野兽。   沈晴鹤清楚地捕捉到那凶狠的目光,伸出手的手僵在空中,沉吟片刻又收了回来,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再一次喊道;“小谙。”   “嗯?”谢谙总算是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就是脚有些发麻,得缓缓。”   沈晴鹤闻言松了口气,抓着谢谙袖子,笑道:“那我牵着你走好啦,我慢一点。”   “好呀好呀!”   谢谙此时觉得心里头放着无数朵璀璨的烟花,浑身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晴鹤真好,人长得又好,对我又温柔。   至于江景昀,那人是谁啊?又凶又坏的,不认识不认识!   只可惜他不想认识,可偏偏这是景王府,哪有不认识主人的呢?   厨房里的厨娘嗓门一个比一个的大,咬字又清晰,也不知道是不是专门跟梨园的那些角学过。   这不,那些对话又清清楚楚地传入谢谙耳中。   “哎!想到王爷浑身是血就心疼,现在一个人躺在落花时节,也不知道醒了没醒,身边也没个人守着。都说受伤的人心灵比较脆弱,他要是醒来看见屋里空空的,那得多伤心。”   “我家老大前阵子摔断腿,他媳妇儿在床边守了一晚上,早上我让她出来吃点东西歇歇。后来老大醒了见床边没人,什么也没说,一个人躺那哭哟,说没一个人在乎他。说起来又心酸又好笑。说起来他还比王爷大五岁呢!”   “我们王爷才不会跟你家老大一样,听前院小厮说王爷还是自己走回来的呢!他多厉害啊,哪里需要人照顾。再说了,让你去他跟前伺候,你敢吗?”   “哎哟,那还是算了吧,我一个厨房里的妈子,可别污了王爷的眼。”之前还在为江景昀心疼的厨娘连忙改口,并且顺溜地拍着马屁,“王爷修为那么高,肯定没什么大事!”   “得了吧,你不就是怕王爷。”另一个厨娘笑得直不起腰,“这有啥不敢承认的,大家都知道的。王爷那么凶,万一心情不好,霜雪抽下来,咱们平常人哪里受得住。”   被揭了心事的厨娘悻悻地笑了笑,转移话题;“咦,这里怎么还有一碗面吶?还有点。”   “哎哟!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同的摊贩摆摊。   糕点摊──江景昀(默默吞下最后一块糕点):收摊,不卖了。   面摊──谢谙(面粉不够米粉凑):现做现卖,五文钱一碗哈!   绢花摊──谢辞(挨个颜色花都揣上一朵):今天卖光了,明天再来。   葛优瘫──陈无计(抖抖怀里一堆银子):一文钱换我一两银子,这么划算的买卖,怎么就没人来呢?   沈·城管·晴鹤: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们在人行道上摆摊的?赶紧走赶紧走!还有那位快躺地上的大爷,您就不能跑公园睡去? 第24章 江老二,我给你讲个笑话   被沈晴鹤牵着袖子“脚麻”的谢谙再次折返回厨房,瞪着他那双黑得发紫的眸子,死死盯着一位矮厨娘手中的碗。   “侯……侯爷。”矮厨娘吃惊地看着谢谙,想来刚刚的话被谢谙听了去,一时间又惊又怕,手里端着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给我。”谢谙朝矮厨娘伸出手,声音竟莫名有些沙哑。   矮厨娘不敢多说,哆嗦着上前把碗递到谢谙手里。   这是谢谙之前没做好的一碗,里面放了些蒜蓉,等捞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沈晴鹤并不吃蒜,于是便放置在一旁,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竟忘了。   谢谙摸了摸还有些温热的碗壁,也没细看面的模样,抄起一边的食盒就给放了进去,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便在厨娘们那瞠目结舌的表情下飘然离去。   谢谙走出厨房,看见等候在廊庑下的沈晴鹤,又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当他在听见不知道哪个厨娘说她儿子委屈流泪的时候,他就无法淡定了,也无法去冷静。   他想到江景昀浑身是是伤,想到他一个人醒来后动弹不得,想喝口水都没人给他倒,想到火场中江景昀走在他后面替他清扫障碍。   种种画面纷至沓来,心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硬物给刺痛了,连带着脑子里都昏昏沉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般。   讨厌归讨厌,可江景昀到底还是帮他把沈晴鹤救了出来。他想去看江景昀,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刚好厨娘那句话唤醒了他。   是以,他便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   他去送面的!江老二总不会让他滚了吧。   其实谢谙心头还藏着一个更深的想法,比送面强多了,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想去陪着因受伤而变得脆弱不已的江老二。   “我去给二哥哥送点吃的。”谢谙定了定心神,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那我也去看看大哥吧。”沈晴鹤眼帘低垂,低声道,“毕竟也是因为我。”   “那行,走吧。”   直到到了落花时节门口,谢谙猛地一拍头,这才想起这里是有结界的。是以,当看见结界上泛起那强悍雄厚的灵光以及被拦在外头的沈晴鹤眉梢那来不及敛去的错愕时不由得一阵尴尬。   “那个……我忘了这里有结界。”谢谙不好意思地开口。   “那就放这么?”沈晴鹤问。   “我送进去。”   “可你不是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结界对我没用。”谢谙无辜地眨了眨眼,“若不是管家提醒我都不知道。”   “怪了。”沈晴鹤盯着结界上那不断流淌着的灵光,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谢谙,抿了抿唇,道,“那你进去吧。”   “晴鹤。”谢谙顿了顿,“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我马上就回来。”   “不用。”沈晴鹤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就在这等你。”   “等你出来,我同你说说我这一年的经历。”   沈晴鹤这后半句话直接把谢谙那到嘴边的话轻飘飘地给击回唇齿,慢慢入喉,随着血液在五脏六腑间散了个粉碎。   “好吧。”谢谙点点头,“那我很快就出来。”   谁也未曾想到这个很快竟持续到了深夜子时。   谢谙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却不曾眼前看见的一幕却是令他毛骨悚然,浑身血液齐齐往脚下钻去,眼珠子差点都要砸到地上。   “二……二哥哥。”谢谙僵硬地放下手中的食盒,拖着陡然间沉重起来的步伐,艰难地走到窗边横摆着的一张软椅上,嗓子眼异常生涩,颤抖地挤出一抹声音。   只见江景昀斜躺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腰间搭着一层薄毯,把那匀称修长的腿给严严实实覆盖住,可薄毯上却是晕出了朵朵妖冶璀璨的红花。   露在外头的上半身赤.裸着,也被殷红的血液给占据了地盘,顺着那流畅优美的线条悠悠滑落。   而他手里正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刃,锋利的刀身上还淌着汩汩鲜血,闲庭信步似的慢慢悠悠滴落在昂贵柔软的地毯上。   除去那斑驳血迹之外,洁白的地毯上还聚着大大小小,颜色深浅不一的东西,跟准备渡水的蚂蚁似的乌泱泱地挤在一堆。   那是肉啊!   谢谙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眼前的场景,喉咙堵了一团被水浸过的棉花,那团棉花间许是夹杂了些许粗砺的沙石,卡得喉咙生疼。   江景昀竟然用刀生生地把他伤口上的腐肉给削了去!这人的内心是有多强大,才能对自己下得如此狠手。   听见耳边动静,江景昀手里握着的刀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睫毛簌簌,缓缓回过头。惨白的面色上尽是虚弱,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凛冽寒冰的凤眸也褪去了所有凌厉,泛着一层薄粉,眼尾还带着些许奇怪的光亮。   宛若霁雨初晴后停留在桃枝间不肯离去的水珠,恋恋不舍地揽着一处粉红,尽情释放着属于自己的风采,为博世人艳羡。   江景昀在谢谙离开不到半炷香时间就醒了,当他发现自己正处于落花时节,感受到嘴里残留的苦涩以及瞥见小几上那稳稳当当放着的药盒与绷带,他便知道是谢谙带他回来的。   这一认识使得他嘴里那点苦涩也冲淡些许,那已经被烈火烧成一片灰烬的心原上还是不肯死心地探出一点点嫩绿的希望。   现在没见人,说不准马上就会回来,他还要给自己上药呢。   于是,江景昀就抱着这个念头,乖乖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房梁上那巧夺天工的浮雕,满心期待回来给他上药的谢谙。   赑屃铜壶里的水滴答滴答地漏了一大半,门边也始终没有听见谢谙的脚步声。   结果显然可知,可他还是不甘心,甚至从床上挪到窗边的软椅上,够着窗口,跟个深闺妇人似的眼巴巴地盼望着心上人回来。   金乌一点一点西沉,飞了一天的鸟儿乘着落日余晖扑闪着翅膀回了窝,眨巴着乌黑圆溜的小眼睛,好奇而又茫然地看着倚在窗前的人,嘴里发出熟稔的叫声。   不会来了。   江景昀终于死了心,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皮轻轻垂下,敛去那昂贵奢侈,不该存在的期盼。   明明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反而会去期盼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呢?万丈深渊间那一闪而逝的光亮,到底是激发了底下生物对美好事物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奋不顾身朝它奔去,历尽千辛万苦才发现是镜花水月,人间大梦。   罢了,还是靠自己吧。把腐肉削去再上药,缠好绷带,也没什么难的,一个人也搞得定,很简单。   江景昀收回目光,低头打量着身上斑驳伤痕,掌心幻化出利刃,咬紧牙关,把刀锋贴在被烧得发焦的伤口,冰冷的刀身将他全身血液都给冻结,凉意直达心头。   他抬手果断地削去腿上的一处腐肉,痛苦的□□自他那咬紧的牙关间溢了出来。他赤红着眼,隔着朦胧水汽看着模糊的伤口,按住那不断颤抖地腿,恼怒地捶打着身下的薄毯,拿过一边的帕子塞在嘴里,再一次拿起刀,面不改色地割着肉。   果然很简单,不用谢谙,他一个人也能做到。再歇一会儿,歇完再上药。   腐肉削得差不多了,江景昀无力地瘫倒在旁,身上冷汗涔涔,伏在软椅上,鼻翼浅浅鼓动,两眼迷离,意识昏沉之际却还是把头转向窗外,宛若无尽黑暗中黯然消散却依旧渴望着明日的蜉蝣。   谢谙再也站不住,双腿瘫软无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只手死死抓着江景昀的手,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们去床上躺着,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江景昀转过头,目光空洞,不见一丝波澜,薄唇轻启:“滚。”   “二哥哥。”谢谙不知为何再也绷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反复重复道,“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不需要,滚!”江景昀阖上眼,把脸朝里侧,蜷缩起那不断颤抖的身子。   谢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抱起江景昀就往床边走去。   啪──!   身子倏地悬空,江景昀猛然睁开眼睛,一巴掌扇在谢谙脸上,苍白的脸颊因愤怒而泛起一丝红晕。   “放我下去!”江景昀怒道。   “我给你上药,好不好?”谢谙浑然不觉,低头看着他,固执地重复着之前的话。   “不需要,滚出去!”江景昀如被针扎到的猫,浑身都是抗拒,再一次甩了谢谙一巴掌。   太晚了,什么都不需要了。   现在谢谙两边脸颊都红了,可他还是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小心翼翼地把江景昀放在床上,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哑声道:“给你上药,好不好?”   江景昀因着刚才两巴掌已经把好不容易恢复的力气又给耗没了,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更别说再赏这混账玩意几巴掌。   江景昀眼帘轻颤,眸光几转,再度移开,鼻子里发出一声淡淡的鼻音。   没有说话便是答应了!   谢谙欣喜如狂,忙不迭地走向一边木架上把浸在水盆里的白巾拧干,然后折返回来,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被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样的伤口。   谢谙之前一直分心沈晴鹤那边情况,帮江景昀处理的时候也没有细看,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他身上可以说是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深深浅浅的伤痕如那打翻的颜料一般,没有丝毫规则铺洒着。   谢谙背脊如那紧绷的弓弦,手背青筋暴出,神情压抑,但手下的动作僵硬却异常温柔。   谢谙换了几次水,手里的白巾都成了粉色,总算是把江景昀身上擦拭干净,除去那些烫伤之外,让谢谙震惊的还有那身上那些如渔网一般密密麻麻的鞭痕,瞧着像是明镜司的善恶鞭。   原来昨天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这少说也有一百鞭,善恶鞭只有干了大凶大恶之事才会启用,江景昀怎么会受此罚?会是鹿鸣山那场清剿么?可若真的犯了重罪,缘何又会给放了出来?还能接管明镜司。   “看够了没?”江景昀那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谢谙一个激灵,正欲收回目光时,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又瞥到了他胸前那一块类似于浮云状的疤痕,很浅,不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谢谙瞳孔骤缩,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跟江景昀一模一样的位置,他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疤痕,只是颜色比江景昀要深一些。   啪──!   还不待谢谙多琢磨,脸上再一次挨了一掌。   “光眼睛看就能上好了?要上就上,不上就滚!”   谢谙吃痛地噘着嘴呼气,不敢再乱瞅,一丝不苟地给江景昀上起药来,为了转移江景昀注意力甚至傻兮兮地讲起笑话来。   “从前有个结巴,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就很开心地回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谙说到一半没绷住自己伏在床边笑了起来。   江景昀:“…………”   妈的,傻子。   “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景昀一言不发,谢谙一个人倒是笑得不能自已,最后江景昀受不了:“那结巴到底叫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   “那个人就叫哈哈哈,但是他说话结巴,就一直哈,声调还不一样,先慢,后快。来二哥哥,我给你演示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不下去了,太好笑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亲奇遇记   江景昀:出于礼貌,我点了一桌的甜点等待那位姑娘。甜点味道不错,我吃完了那姑娘才来。她怕我要她买单便匆忙离开了。   谢谙:之前明明说好AA的,到头来那姑娘不肯给钱,直接走了,我只给一半的钱,被老板留下洗了一天盘子。   谢辞:我也不知道到底谁给我介绍的对象,说要看我的花,结果呢?哦豁,带着我的花跑了!妈的!不说了,追人去!   沈晴鹤(微笑脸):对方一见面就问我父母是做什么的。我指了指天,她吓得脸色发白,说我父母是混.黑的,一言不合就送人上天,差点报.警。   陈无计:我从不去相亲,因为我觉得她们图我的钱。   黄牙:楼上的亲亲,有事找黄牙哟~带你找到人生真爱,价格优惠~   隔壁老叶:楼上的,你跑错场了,还有,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黄牙:这不轧戏赚钱嘛! 第25章 江老二不爱洗衣服   江景昀在骂出最后那声滚的时候没过多久便再次睡了过去,这回谢谙也没急着走,而是耐心地收拾起满地狼藉。   谢谙在屋内转了一圈,除去那带血的衣裳,还在不同的角落里搜出款式如出一辙的墨色轻甲。像是宣纸上落墨不均匀的的山水图,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一看便知道上面沾染在着污秽。只不过衣裳颜色深,看不明显罢了。   他现在不得不怀疑江景昀穿黑衣裳是因为脏了看不明显,只要看不见就代表不脏。   谢谙在王府这几日洗多了衣裳,现在完全受不了过夜不洗的脏衣裳。加之江景昀这个人也是古怪,府里一众婆子小厮,可偏偏除了看大门跟做饭,其他的一概不需要。就连洗衣裳跟清扫院子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谢谙摇头轻叹,谁能想到外面看起来风风光光,丰神俊朗的景王是那种脏衣裳随便乱丢的人。   他抱着木盆在屋里转悠着,逐一把江景昀这堆积至少十天半个月的衣裳全部收了起来,轻车熟路地绕到屋子后的水井边,用木桶接着水,沐浴着盈盈月光,蹲在井边端着比田螺姑娘还要贤惠的阵势,一丝不苟地洗着衣裳。   直到十指被井水被泡得发皱时,勤劳贤惠的田螺姑娘总算是洗完了那一盆垒得跟小丘似的脏衣裳。   谢谙把衣裳晾完之后再次折返回屋,伸手在江景昀额头上探了探,确定他没有发热后这才终于放下心。   而被他遗忘在九霄之外的面也终于再次想起。   他走过去,揭开食盒,面已经糊成干硬的面饼,一点热气也没有,绿油油的白菜叶子也微微泛黄。   谢谙叹了口气,看着床上熟睡的江景昀,怎么就忘了让他吃点东西再睡呢。   算了,还是去厨房煮过吧。   “你做什么?”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江景昀掀了掀眼皮,疲惫地看着谢谙。   “吵醒你了?”谢谙低声道,“你一天都没吃东西,给你带的面冷了,去厨房给你重新煮过一碗。你再睡一会儿,待会我再喊醒你。”   江景昀面色稍缓,轻轻应了声。   谢谙重新拎起食盒,本想把烛台上的蜡烛全灭了。但是想想江景昀平常夜里除了做木傀儡会点灯之外,其他时间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谢谙想了想,特意留下一盏灯。   他轻手轻脚地阖上门,待走出落花时节便看见对面廊庑下站着的身影,借着皓月光辉清楚地瞥见那人柔美清隽的轮廓。   “晴鹤?!”谢谙这才想起沈晴鹤说要在这里等自己,而他也答应很快就出来,可他竟全忘了。   “小谙。”听见声音,那抹身影动了动,肩头盛着两捧清辉,似一位踏月乘雾归来的仙人,不经意间染上了人间点点烟火。   “大哥可醒了?”   “醒……醒了。”谢谙舌头打结,讷讷道。   “醒了便好。”沈晴鹤声音有些嘶哑,如那尖石划过美玉,让人闻之心生怜惜。   “你……一直在这等着?”谢谙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硬着头皮地问,与此同时心里还抱着一种幻想,希望沈晴鹤是回去过的。   “说好了等你的。”沈晴鹤微微一笑。   “对不起。”谢谙歉然地低下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厨房一趟。”   “没关系的,这么久都等了,也不怕再多等一会儿。”沈晴鹤摇摇头,“一个人待着太安静了,陪在你身边正好,我也能安心。你就。”   声音戛然而止,沈晴鹤眼睛突然一闭,直直往后栽去。   “晴鹤!”谢谙忙丢开手中的食盒,也没有心思再去管别的了,一把抱住昏迷的沈晴鹤,才发现他一身滚烫,仿佛刚从火海中捞出来,几欲将人灼透。   谢谙连忙换了个方向,带着沈晴鹤冲出王府,直奔陈无计的白云泉。   原本已经在梦里数钱的陈无计板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睨着急得满头大汗的谢谙,冷冷道:“白天跟晚上的价不一样,你到我门前又是另外一种价,还有,你现在看见的我与平日里又不同,因为现在的我穿的比较少,别人也没看过。所以,得加钱。”   “行行行,加钱就加钱!快帮我看看!”谢谙就算抠,可到了眼下这般场景他也无从去管,一心只想着沈晴鹤。   “那行,进来吧。”陈无计瞬间变脸,侧过身给谢谙让路。   “景王可是伤口。”陈无计本能地认为谢谙怀里抱着是江景昀,然而在看清人之后,明显有片刻凝滞,“怎么是沈晴鹤?”   “还啰嗦什么,还不快来瞧瞧!”谢谙把是沈晴鹤放在描金游龙戏凤的软椅上,摸了摸他那愈发滚烫的额头,乱了心神,不耐烦地冲陈无计吼道。   得,给钱的是大爷,等拿了钱再算账。   陈无计硬生生掐去心头那簇冒起半个头的怒火。   陈无计深吸一口气,走到沈晴鹤身边,掌心燃起一簇淡紫色的火焰,自沈晴鹤眉心缓缓钻入体内。   “怎么样?”谢谙迫不及待地问。   “他这一年是被洪水给冲到阎王殿了么?身子竟会这么虚。”陈无计拧了拧眉,疑惑地扫了眼沈晴鹤,目光停留在他双腿上,讥诮道,“骨头刚接好没多久就乱走,这是急着坐轮椅么。”   “他到底怎么了!”谢谙听不懂陈无计一个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动静,登时又急了,“你快说呀!”   “没事。”陈无计耸耸肩,脸上轻描淡写,“就是染了风寒而已,喝剂药,然后多喝烫水。”   “那为什么他会晕过去?”谢谙又问。   陈无计白了他一眼:“因为他虚呗,多补补,切忌久行久站。”   “行了,给钱吧。”   “久行久站?”谢谙喃喃道,“他的腿……”   “嗯,断过,刚接好,没完全恢复。”陈无计道,“假如不注意保养,以后还会断,断了就再也接不好,找我也没用,不过你要是钱给得够,我或许会试试。”   “怎么样?谢侯,您听明白了吗?”   谢谙心情陡然沉重,想起沈晴鹤之前那句“我就是好了才来找你”时眸里掠过一丝心疼,整个人迷迷瞪瞪,如三岁稚童初见晦涩难懂的古文,茫然无措。   这一年,沈晴鹤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沈晴鹤沦落至此,谢谙又忍不住开始埋怨起江景昀来,若不是他,沈晴鹤哪里会这样。   “行了,给钱!”陈无计在谢谙面前打了个响指,又打起的他的白玉算盘,“总共五十两,现给还是去你府上支?”   “什么?!”一声五十两直接把谢谙从那困顿的迷云中粗鲁地拽了出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就那一下下就五十两?”   “你这来钱也太快了吧。我现在一年俸禄也就才两百两!”   “没办法,谁让你现在这个点找我,怪难为情的。”   “能不能再少点?”谢谙厚着脸讨价还价,“除了开的方子和诊金,其他的能不能适当减了?你这个模样看起来跟平日里也没什么不一样啊,这有什么可算钱的。”   陈无计不乐意了,把江景昀搬了出来:“你要是不想给的话我就去找景王要,反正你俩也差不多。”   “别别别,我给。”谢谙连忙解下腰间荷包,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满脸心痛地递给陈无计,就在陈无计要接过的时候又缩了回来,“现在太晚了,晴鹤现在不适合来回颠簸,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待一晚上?或者等他烧退了我们再走。”   “……随你。”   是以,谢谙就带着沈晴鹤在白云泉住下了,静心守在他身边,时刻注意着他体温变化。   等到鸡鸣时分,东方天际透露出一弯绯红,沈晴鹤的烧终于退去,而谢谙也才放心地靠在床沿边沉沉睡去。   而在落花时节起初看见荧荧烛火时错愕的江景昀在从天黑等到天亮之后也终于死心地低下头,眼尾染上几分嘲讽与羞恼,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掀开被子起身,趿拉着鞋子,艰难地挪步到衣柜旁,打开柜门便看见正中央挂着的唯一一件雪色绡衣,在漆黑的颜色里分外惹眼,袖口磨损厉害,衣襟更是有开线位置,却被人仔细地用针线给缝好。   江景昀覆在柜门上的手骤然僵住,眉眼间结着的寒冰满满融化,汇聚着一汪清泉,缓慢地流淌着四肢百骸,抚平了那点躁郁与不甘。   他看了许久,指尖留恋似的在上面摩挲着,最后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或怀念,或茫然,又或者更多。   最后,他依旧是挑了件墨色轻甲,穿戴整齐后走了出去。   修为高的好处就是,只要没断手断脚,第二日照样能走能跳,前提是你足够坚强。   “王爷。”候在外面许久的李年看见江景昀走出来惊讶不已,激动得手都不知道摆哪里,“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厨房里还煨着汤,老奴这就给您端来。”   江景昀沉吟片刻,摇摇头:“不用了,我要出去一趟。”   “您现在身子还没恢复,再多歇歇吧。”李年劝道。   “不了。”江景昀仍是拒绝,余光瞥了眼空荡荡的廊庑,小声呢喃,“万一呢。”   李年知道自家王爷固执起来根本不听劝,是以只能闭口不言站在他身侧。   江景昀没有多待,迈着步伐沉默地离开。   谢谙睡得迷迷糊糊间就听见耳边响起无常那缥缈而又急切的嗓音:“侯爷,梅念达死了!”   谢谙的睡意陡然消失,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亲奇遇2:当你性转后相亲遇上以前的自己。   江婧芸:说实话,我没见过那么爱吃甜食的男人,一块也不知道留给我。于是我也不矜持了,两个人点了一桌的甜点,什么话也没说,就一直吃。   谢姝羽:怎么说呢,对方模样长得挺好,就是有点抠。我们在西餐厅见面,他问服务员要了两杯水,然后从袋子里拎出肯德基的全家桶,让我慢慢吃。   谢娇娇:第一次碰见戴花的男孩子!实在是太好看了!我把他花拿下来想要仔细看看,打算买同款,结果他把我当成贼,还喊保安来抓我!   沈清和:对方人很好,也很温柔,印象还算不错,彼此约定下次再见。   陈芜姬:我他妈吹了一个小时的海风,连个鬼影也没看见! 第26章 江老二,我来找你啦   “小谙,你怎么样了?”   谢谙这一摔可把床上的沈晴鹤给吓坏了,一骨碌爬了起来,错愕地看着跟王八似的摔得四脚朝天的谢谙,连忙下床将他扶起。   借着沈晴鹤的搀扶,谢谙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眼里水波流转。   “你怎么趴这睡了?”沈晴鹤扶着谢谙坐下,伸手在他后脑勺那明显凸起的地方轻轻揉着。   谢谙还没从梅念达的死讯中恢复过来,就这么讷讷地坐着,任由沈晴鹤给他揉着脑袋。   梅念达死了,那他手里这本册子现在要是交上去的话也溅不起多大的水花。经历这场大火梅念达势必会以为是谢谌想要杀他灭口而准备的,是以才会选择把那册子交给自己。   昨日人被带进明镜司的时候白云泉弟子前去照料,无常传来的消息是人并没有生命危险。   他本打算着等梅念达醒来的时候便把册子交给泰安帝,由此一来加上梅念达的供诉,不论谢谌如何狡辩,为了查明事情真相,灾款一案都必定会重审。   可偏偏现在出了意外,没了梅念达,那笔灾款的去向也不得而知,这事到谢谌头上也会成为欲加之罪。   当下唯一一件能够坐实的只有私见地方要员的罪名了。   谢谙不甘心地攥紧拳头,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   “嗷呜!”一阵剧烈的疼痛打乱了谢谙的思考,仿佛数根银针齐刷刷钉入脑中,他忍不住从凳子上弹跳起来。   “疼吗?”沈晴鹤愕然地看着跳得有三尺高的谢谙,又看了看掌心的药膏,歉然一笑,“刚刚抹了一下见你没反应便以为不疼的,对不起啦。”   “没……没关系。”谢谙吭哧吭哧地说道,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滩白色的药膏,如避洪水猛兽般往一边躲去,“不用,不用抹了,一会就会消下去。”   沈晴鹤也不揭穿他,拿起帕子抹去掌心的药膏,而后道:“这里不是大哥府上,我们是怎么来的?”   “这里是白云泉,昨晚你感染风寒,身上烧得厉害,我就带你来这里找他了。”谢谙道见他擦去药膏,这才放下心地重新坐下,想起陈无计的话又是一阵心疼,“你的身子缘何这般虚弱?还有你的腿,怎么断的?”   沈晴鹤沉默片刻,而后笑笑,一脸风轻云淡:“当时被水冲走后卡在一处石缝间,挣脱着想要离开,不料头顶还有一块巨石,就那么砸下来,人就昏过去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醒来发现住在一户农户家,他告诉我腿断了,后来就一直在那养伤。”   沈晴鹤三言两语把自己的经历给说完,谢谙却是听得心一抽一抽的直犯疼,他握住沈晴鹤的手,哑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让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好啊,以后就麻烦小谙保护我啦。”沈晴鹤笑着摸了摸谢谙的脑袋,“不过咱们现在还是先回王府吧,在这久留也不像回事。”   “好!”   二人去找了陈无计告别后便在街上溜达着正准备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却见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说着今早发生的趣事。   经过一处馄饨摊时,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一脚架在长凳上,一脚搁在地上,袖子撩至肩头,露出黝黑结实的胳膊,身边围着一群人,个个伸长脖子,眸光雪亮,犹如一群嗷嗷待哺的麻雀见着母亲般兴奋不已。   “牛大,你说的可是真的?”   “前阵子魏王在茶楼里玩的人在真的是那永州刺史梅大人?”   “别急哈,等我吃完这馄饨。”面对大家那几欲爆棚的好奇心,牛大不紧不慢地咬了口馄饨,呲溜呲溜地吃着。   这模样倒把这群嗷嗷待哺的麻雀们给急了,不停催促着。   “哎哟!快点啦!我待会还要买菜回去呢!不然我家婆娘又得念叨了。”   “就是就是,我婆娘还等着我回去洗衣服做饭呢!”   “牛大,你嘴里绣花吗?怎么这么慢!”   “晴鹤,我们吃馄饨吧,这家摊子你以前带我来过,味道还不错。”谢谙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沈晴鹤。   “好。”沈晴鹤点点头。   二人挨着牛大附近的桌子坐下 ,点了两碗馄饨后,那牛大总算是吃完了馄饨,对着好友们的质疑颇感不悦,咂巴嘴道:“当然是真的!怎么可能骗你们!”   “御史台都把本给参上去了,监察御史跟御史中丞两位大人亲眼看见的。”   “参他什么呢?狎那什么?可是咱们律法里也没说不可以跟官员那啥那啥。”一个年轻男子发出猥琐的声音。   “你真骚。”牛大白了眼男子,“这事说出来多丢脸,当然是以私见地方要员的罪名了。”   “你们说魏王家中放着如花似玉的王妃不碰,为什么要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   “因为辣呗~”另一个男子嘿嘿一笑,故意拉长语调,“姜还是老的辣,够辣,够刺激。”   “咦~”   男子毫不意外得到众人的白眼。   “昨日还是前日,魏王妃不是还让人在门口发红鸡蛋说帮魏王纳妾嘛,扬言魏王在茶楼玩的是女子。哪曾知今日早朝上御史台两位大人参的那本状,满座哗然吶,之前发的红鸡蛋就多红,魏王的脸就有多红。”牛大啧啧两声,越说越来劲,嘴角都泛起了白色的唾沫。   “再加上景王也出面作证魏王与梅大人在茶楼里私下见面,并且拿出了是非鉴,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魏王的名字。那可是是非鉴吶!若是没犯错魏王的名字怎么可能会被篆刻在上面。昨儿个明镜司不是还把那位梅大人提了进去嘛。”   “客官,您要的馄饨。”适逢老板端上热腾腾的馄饨,打断了谢谙的思绪。   谢谙把率先端上来的馄饨推到沈晴鹤面前,不忘提醒道:“小心烫。”   沈晴鹤拿起白瓷汤匙慢慢舀起一颗馄饨往嘴里送,细腻柔滑的皮子入口即碎,肥美香甜的猪肉香菇馅溢出丝丝汤汁,恋恋不舍地在唇齿间游荡。   “等等!”谢谙忽然叫出声。   “怎么了?”沈晴鹤手一顿,漂亮的眸子里布满疑惑。   “你那汤底有蒜。”谢谙道。   沈晴鹤闻言,用汤匙在碗底舀了舀,果不其然,沉淀在底部被切得细细的蒜末浮了起来,追随着嫩绿的葱花翩翩起舞。   “要不让老板重新煮过一碗不放蒜的?”谢谙问。   “不用了。”沈晴鹤笑着摇摇头,舀了勺热汤满足地喝了起来,“挺香的,不用换。”   可是你不是不吃是蒜的么?   谢谙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沈晴鹤的口味变了。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牛大被几个友人捧得飘飘然,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嗓门儿也没控制住:“可惜了,那位梅大人已经死了,不然的话此事还会更有趣的。”   “那不就死无对证了?”一人问道。   “有景王在怕什么,你以为明镜司是吃素的?被他们盯上的人能完好无损?”牛大嗤笑道。   “有啊,景王与安平侯不就是例外?”那人反驳道,“景王去年进去了,一年后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并且还接管了明镜司,当了一把手,多威风啊!”   放屁!谢谙心道,江老二那一身都是善恶鞭,怎么叫毫发无伤。   那人又道:“还有安平侯,永州那贪墨的二十万两的灾款,还有玩忽职守,当初不也被明镜司盯上了?结果呢?人家根本就没有进去,反而只是被废了太子之位,其他一点事也没有。”   谢谙默然,想反驳又找不到借口,确实除了被废,他没有受到一点实质性的处罚。   “小谙。”沈晴鹤抬眸对上谢谙那黯淡的目光,放下汤匙,拍了拍啊他手背,和声道,“已经过去了。”   “晴鹤,我没有拿那笔钱。”谢谙坚定道。   “我知道,我信你。”沈晴鹤扬了扬唇。   “可是大家都不信,连他也不信。”谢谙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板上那斑驳的红漆,小声嗫嚅着。   “什么不信?”因着谢谙声音太小,加之隔壁牛大说完了开始在那絮絮叨叨扯东扯西,是以沈晴鹤并没有听清谢谙说什么。   “没什么。”谢谙及时收敛杂绪,听到牛大说着江景昀一大早便赶去明镜司处理案子,散朝之后也还待在那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老板,再煮一碗打包带走!”谢谙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小谙打算去明镜司?”沈晴鹤问。   谢谙点点头,光听人说也不是办法,他得亲自去看看,梅念达死的太蹊跷了。   可又不能直说,是以只能挑了个蹩脚的借口:“去看看二哥哥。”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沈晴鹤道,“昨晚没能见到实在可惜。”   “好,走吧。”   明镜司外,庄严气派的大门正敞开着,鎏金狮首门环在阳光下闪烁着森森光芒,竟硬生生将周遭温度被逼退几分,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紧了紧衣领,缩着脑袋,目不斜视地走着。   门边站着四个八风不动身着清一色墨色轻甲的男子,脊背绷成拉开的弓弦,面若冰霜,目光犀利,腰间的麒麟纹剑鞘中藏着陵劲淬砺的利剑。   个个英姿飒爽,年纪瞧着也不大,是难得一见的少年郎。只不过现在少年郎遇见了棘手的事情。   遇见了一个……不要脸的安平侯。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生气时放过的狠话。   江景昀:没有,都是直接打。   谢谙: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谢辞:你个烂东西!臭王八!操狗的玩意儿!   沈晴鹤:抱歉,我很少生气。   陈无计:(对方因语句繁冗复杂,无法识别)   谢谌:你给我等着!   小心竿:你别走,我叫我家大宝贝打死你! 第27章 江老二又生气了   “我家二哥哥就在里面,我就进去看看他,你们也要拦着?”谢谙一手拎着馄饨,一手插着腰,对着那个出声阻拦着他的执镜使怒目相视,“本侯好歹还是安平侯!”   “你们这样是不是瞧不起本侯啊!你们知道我家二哥哥有多厉害吗?”   “让开,我要进去!”谢谙现在就仗着自己脑子不好,不依不饶地走上去。   “侯爷。”执镜使再一次伸手拦住谢谙,“王爷现在正在处理案情,旁人不得入内。”   “我是旁人吗?”谢谙浓黑的剑眉一挑,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我跟二哥哥什么关系,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几位执镜使常在明镜司里,也不曾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于坊巷间那些传闻也不得而知。因此在听见谢谙这话时,面面相觑,眼底划过一丝茫然之色,安平侯与景王能有什么关系?   这几位是尚且不知,可之前那位亲耳听见谢谙让无常带话的那位周大人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景王与安平侯什么关系?那可是拜过堂的关系!他们还送了份子钱呢!虽然没能喝上喜酒,说不准只是暂时不能公开罢了,以后肯定会有的!   身为贴心的下属,必须帮助上司保管秘密!要做到守口如瓶!   因此,刚带人从街上回来的周大人听见谢谙的话时连忙出声打断道:“下官周兵兵,见过侯爷。”   “侯爷是来给王爷送吃食的?”周兵兵看见手中摊贩们打包食物常用的青花琉璃碗,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又不禁感慨安平侯贤惠体贴,知道自家男人在外忙活久了还会亲自送吃食来。   想着想着,周兵兵心里一阵艳羡,自家婆娘别说送吃食了,就算是他在明镜司饿了一天她也不会想着来看一眼。   “是啊。”谢谙不认识周兵兵,但看统一的服饰应当是明镜司里的人,便和善地点了点头,“顺道看看他。”   “那侯爷随下官来。”周兵兵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王爷一定会高兴的。”   谢谙不明所以地看着周兵兵,不免有些疑惑,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他那眼神跟看贤惠的小媳妇儿似的。   有了周兵兵的带领,几位执镜使也不好再阻拦,谢谙刚迈上两级台阶忽然顿住,转过头看见坐在对面街角阴凉处与周边的一位算命先生聊着天的沈晴鹤,差点又要把他给忘了。   “晴鹤!”谢谙冲沈晴鹤招了招手,粲然一笑,“进去啦。”   沈晴鹤闻声止住交谈,把算命先生递给自己的蒲扇还了回去,和善地笑了笑:“这位先生,在下急着去看兄长,便先告辞了。”   “这位公子真的不想算一卦吗?”那算命先生见自己好话都说尽了也没能说服沈晴鹤算一卦,登时有些急了,“虽说我黄牙以前算命功夫没修炼到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长进了,尤其是在你们这个地方。”   “这位公子,真的不算一卦吗?茫茫人海中,贫道一眼便能看见公子。”   “放屁,分明是你自己围过来的。”迟迟不见沈晴鹤过来的谢谙见他被这算命先生绊住了脚,只好上前帮忙解围。   刚刚他让沈晴鹤在这里歇着,明明空无一人。   “呀!这位公子!”黄牙一看谢谙的穿着,定是个非富即贵的,嘴角咧得老开,兴奋地暗暗搓手,“真的不算算?不灵不要钱。假如不想算命的话,贫道还可以给你们讲一段说书。”   “就讲《风流天下闻》,这书在贫道的家乡尤为热销,二位不妨……哎哎哎,别急着走嘛!贫道还擅长各种业务,二位不妨多了解了解啊!”   就在黄牙各种掰扯吹嘘自己的本事时,谢谙懒得搭理,直接拽着沈晴鹤离开,嘲讽道:“这种人一看就是骗子,你何必同他多废话呢?”   “毕竟人家那么热情,我也不好冷脸相对吧。”沈晴鹤低低一笑,回过头看了眼黄牙,见自己望过来便开心地挥舞着手上的写着几行大字的招牌。   “只要你开口,黄牙啥都有。只要你愿信,黄牙啥都行。(另:生孩子不行,下辈子估计可以。得事先交定金。)”   沈晴鹤:“……”   这年头的骗子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直到二人身影彻底消失在明镜司门口,黄牙这才失望地收回目光,黯然地放下手中新换的招牌,忿忿地抄起手边的茶壶往嘴里猛灌了几口茶,又委屈巴巴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谁能想到他黄牙年过半百竟然还能碰上如此奇遇,为了避开那俩祖宗无意间躲了个山洞里,醒来便发现自己竟蹦跶到几百年前的世界。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那欠了的六两银子直接还了去,何苦受这罪,来了大半个月,要不是身上揣着的那点银子还能用,只怕要露宿街头了。   若是再赚不到钱,他就只能拿出自己的终极法宝跟人去换了。   嗯……刚刚那后来的公子看着就不错,应该很有钱。   黄牙正喜滋滋地幻想着以后跟定谢谙就能够数着大把的银两,嘴角咧得老开,忽然脚下一紧,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嘴里跟喷泉似的吐着血,唇瓣一张一合,艰难地喊着:“阿巴阿巴阿巴……”   黄牙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倒过去,径直砸在那人身上,俩人合着一起晕了。   进了明镜司的谢谙对黄牙的打算全然不知,他要是知道黄牙的打算,定是会狠狠鄙夷一下,并且骂一声眼瞎。   周兵兵带着二人来到明镜司的正院尘埃殿,正好看见坐在一群卷宗里的江景昀。他腰挺如松柏,端着大雪覆盖之下也难以折腰之姿,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血色,两膝上各自摊着一份卷宗,眉心微蹙,眼尾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薄怒。   周兵兵嘴边笑容顿时敛了个干净,比那六月的天变得还要快,忙低着头作鹌鹑状,说话也小心翼翼的:“下官见过王爷。”   “嗯。”江景昀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看着手上的卷宗,淡淡道,“你去大牢看看陈药师那里有结果了没。”   “是。”周兵兵应道。   直至周兵兵离开,江景昀也不曾抬起头,继续翻着下一本卷宗,不知是累了还是恼了,刚拿起的卷宗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适才还在纠结如何开口的谢谙见这时来了个机会,心下一动,上前一步弯下腰正欲替他捡起卷宗,却不料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是沈晴鹤。   “大哥。”沈晴鹤把卷宗递到江景昀手上,眉眼含笑,温温润润地喊道。   “你怎么来了?”江景昀猛地抬起头,对上沈晴鹤那双明亮的眼眸,又毫不意外地看见一边的谢谙,眼底掠过一丝愕然,却又很快被他掩饰干净,板着脸道,“你们来做什么?讨罚么?”   “小谙说想来看看你。”沈晴鹤解释道,目光却不曾有片刻移动,始终停留在江景昀身上,触及他手腕上那点暗红时,眸光暗了暗,“大哥为何不多歇几日?”   “又没断手断脚,歇什么。”江景昀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放下手上的卷宗,扫了眼呆在一旁的谢谙,“没事的话赶紧。”   “二哥哥,我有事!”谢谙忙不迭开口,从身后拎出馄饨来,献宝似的凑到江景昀身边,“我来给你送吃食的!”   江景昀微怔,低头扫了眼琉璃碗盖,那上面冷却的热气凝结成的水珠,是以只见得一团白色的东西,心头覆着的坚冰似乎也被那点热气给熏暖了几分。   他神色松动,下意识问道:“面?”   问完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添了一句:“可真久。”   “不是面。”谢谙懵懵懂懂地摇头,傻兮兮地笑道,“是馄饨,也不算久,就是那老板找琉璃碗的时候耽误了一会儿工夫。还是热的,二哥哥,你赶紧吃,很好吃的。”   “不是你做的?”心头那刚化开一点的冰再次凝结住,江景昀正欲抬起的手微微蜷缩着,眼睫低垂,眼睑处落下的两窝浅浅的阴翳,悄无声息地把那存了多时的念头给吸了进去,碾得粉碎。   果然还是忘了,别人随口一说,他还当了真。   真傻,太傻了。   一腔委屈与怒火无处发泄,江景昀只能选择沉默。   “我哪里会包馄饨。”谢谙见江景昀不语,只当他是嫌弃路边摊,不由得耐心解释道,“二哥哥,这个是香菇猪肉馅的,真的很好吃,晴鹤把汤都喝完了呢!你尝一口,肯定也会喜欢的。”   “谁说的?沈晴鹤喜欢我就要喜欢?”江景昀倏地起身,忍着那股不断蔓延的酸意,瞪着谢谙,“谢谙,你把本王当什么了?本王才不喜欢,拿走!”   这人一生气就开始把身份拿出来压人了。   可是谢谙搞不懂,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变脸了?   “二哥哥?”谢谙不解其意,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不吃,滚!”江景昀一把甩开案前摆放整齐的卷宗,却不想砸到了一旁的沈晴鹤,位置分毫不差恰恰砸在他膝盖上。   别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沈晴鹤不仅没得利,倒被那鹬给失手伤了。   嗯……以后得站远点。   沈晴鹤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晴鹤!”谢谙吓得肝胆俱裂,直接把琉璃碗放在案上,连忙抱起沈晴鹤,把他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揉着他膝盖被砸中的位置,“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事?”   “你那什么臭脾气!也不知道看着点!把他砸伤了怎么办?他的腿好不容易才接上。”谢谙又急又怒,话不过脑冲着江景昀吼道,“难怪这么多年你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你从来都不会顾及身边人,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就你这样的人,谁会喜欢你!”   江景昀看见自己误砸到沈晴鹤自是内疚,本想上前查看一二,结果听见谢谙这话,那点愧疚被滔天怒火给压下:“他沈晴鹤是豆腐做的吗?一碰就碎?”   “谢谙,你知道我脾气不好,为什么又要带他来我这?你既然宝贝他,为什么不把他放在家里好好护着?我这么可怕,这么冷血无情的一个人,你就不怕我再弄死他一次?”   “你──!”谢谙那些话一出口时就已经有些后悔,本想挽救一下,却不想江景昀破罐子破摔说得还更狠,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四目相对,明明近在眼前却隔着千沟万壑,无论如何也蹚不过。   “好了。”沈晴鹤手扶着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轻叹一声,“这么轻轻一碰就会断的话那我就不用走路了。”   “晴鹤。”谢谙仍不放心。   沈晴鹤推开谢谙,在屋内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他:“你看,都说了没事吧?”   江景昀见沈晴鹤没事,轻轻松了口气,别过身,冷冷道:“既然没事就滚,别在这里碍眼!”   什么叫弄巧成拙,这就叫。   谢谙本是来打探梅念达的事情,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想走又不想走,胶着之际便听见周兵兵那急忙忙的嗓音响起:“王爷,梅念达尸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黄牙:想不到吧,我黄牙又开始赚钱啦~今日起正式开张,有优惠哟~   隔壁老叶:楼上的亲亲,还钱哟~   谢谙:楼上两位,什么仇什么怨,请到自己剧组去打。   隔壁老叶:楼上那位,我要是像你那么不要脸,我早就打了。 第28章 江老二,对不起   周兵兵走得急,头顶的青玉冠也跟着摇摇欲坠,身上原本穿整整齐齐的衣裳也敞开大半。若不是他脸上那副见了鬼的神情,以及脸颊上的伤痕,当真会让人毫不犹豫地认为他是刚从温柔乡里爬起来。   “梅念达突然尸变,已经伤了好几个狱卒,就连白云泉的弟子也被打伤。”周兵兵一手扶着门框喘着粗气,喉结艰难地鼓动着,嗓音发颤,“请……请王爷前去一看。”   “走!”江景昀面色骤变,抬脚朝大牢方向走去。   “晴鹤,你先在这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谢谙紧跟着江景昀的脚步,头也不回地对沈晴鹤说道。   明镜司大牢外,守在门外的几个狱卒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面容因疼痛而扭曲,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周兵兵心有余悸地摸着脸上那尚在淌血的伤口,两腿有些发软,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慢了起来。   江景昀余光瞥见周兵兵的动作,鼻尖发出一个鄙夷不屑的声音,掌心掠过星辰般的点点银光,又偏过头斜乜了眼左侧位置,眸色暗了暗,拎着霜雪走了进去。   谢谙也不再藏着掖着,迅速冲了上去,直把周兵兵看傻了眼,安平侯怎么也跟来了?   进了大牢,谢谙这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无处落脚。相比下来,江景昀那堆满木屑的屋子根本不算什么,毕竟他那里用脚轻轻一拨还是能拨开一条路的,可眼前这场景,别说用脚拨了,就是拿铲子铲也不一定能铲出一条路来。   地上各种破损的符纸散落一团,桌椅四分五裂,泛着寒光的铁钉大喇喇地倒竖着。一架三层高的青鸟烛台揽着玄铁打造而成的牢门横在道路两侧,将大牢进口与大牢分成两半。   江景昀顿了顿,掌心灌输灵力,霜雪簌簌作响,银光拔地而起,似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呼啸而来,眼前挡路的东西登时化作齑粉,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好凶残!太凶残了!   谢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要是抽在脑袋上怕是连血也不流一滴吧。   “你也想试试?”江景昀睨了眼谢谙。   “嗯?”谢谙愣了一下,看了看挡在身前的蛟龙石柱,被发现了?   “不想就跟上。”江景昀收回目光,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既然如此,谢谙也不再东躲西藏,堂堂正正跟在江景昀后面,看着他稍显怪异的走姿,忽而想到他身上的伤,呼吸有些紊乱,抿了抿唇:“对不起。”   江景昀步子一顿,没有回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在着。   “刚刚说的那些话,对不起。”谢谙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鼻子有些发酸,哑声道,“我就是害怕,晴鹤他的腿断过,刚刚接好没多久,陈无计说得多注意些。他于我有恩,待我像家人,我害怕他出事。”   “对不起,二哥哥。”谢谙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江景昀一半隐在黑色显得落寞的身影,心口疼得厉害,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我错了。”   “不必,走吧。”良久,江景昀闭了闭眼,嘴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地轻叹,“这里黑。”   “好。”谢谙抹了把眼睛,跑到江景昀身边,下意识把他挡在身后,“里面太黑了,二哥哥,你跟在我后面吧。”   江景昀睫毛轻颤,收回准备燃起的火符,眸光几转,低声应道:“好。”   谢谙那颗在悬崖边徘徊了无数遍的心总算是回了原位,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里面早已被热汗浸湿。   他把手在衣裳上反复擦拭干净后,心下一动,犹豫片刻,装作若无其事地牵着江景昀的手,面颊却是不由自主地发烫,结结巴巴,话里带着讨好道:“二哥哥,这……这里路应该不好走,我……我牵着你走吧。”   江景昀微愕,低头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他对这大牢里的路可是闭着眼也能走到,前面的路况他也熟记于心,只是到嘴的话仿佛被浆糊给黏成一团,喉结鼓动着,一个字也扯不出来。   江景昀静默片刻,低低应了声:“好。”   谢谙轻轻松了口气,隐在暗处的嘴角缓缓牵起,漆黑的眸子像是刚擦拭过的明珠,亮如白昼。   七拐八绕,总算是到了大牢内处,谢谙再一次被震撼到了。   “你个脑袋钻风的狗东西,你连你爷爷我都敢撞,你反了天了!”陈无计把梅念达塞在墙角,一脚搭在他肩头,一手拿着剑跟和尚敲木鱼似的滴滴答答地敲在他脑袋上。   “你还敢叫?哈?你看看这些被你打得鼻青脸肿的叔叔伯伯,你说说你,有你这么当侄儿的吗?”   谢谙:“……”   这人当真会占便宜。   梅念达面色发青,眼睛里只有眼白,嘴里长出尖锐的獠牙,头发青黄一片,像是被秋风亲吻过的荒草,身上的衣裳也被撕得破破烂烂,反正该遮的都没遮住。   被陈无计连敲了数十下的梅念达再次嗷呜地叫了起来,大有挣脱开肩头上架着的那只腿。   “妈的!又来!”陈无计低骂一声,拿起剑又往他脑袋上敲了几次,硬生生把他给敲矮了几寸。   “你要是乖点爷爷还能让你走得好看一点,可你偏偏这么不孝,爷爷我也懒得认你,你还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埋了吧。”   “呜呜呜。”梅念达含糊不清地喊着,似在抗议陈无计的话。   陈无计瞪大眼睛准备再来收拾这东西一次就被进来的江景昀给打断了。   “陈药师。”江景昀道。   陈无计撇撇嘴,回过头看着江景昀,又看了看谢谙,最后目光定在二人牵着的手上,面色几变,嘀咕一句:“现在人真复杂。”   “吶,人还给你。”陈无计收回那抬了许久的腿,稍斜着身子捶打着酸涩的腿。   谢谙目不转睛地看着梅念达,突然捕捉到他眼睛里一簇绿光一闪而逝,呼吸微滞,脑海里一片空白,松开江景昀的手,鬼使神差地走上前。   “谢谙!”江景昀反手抓住谢谙,朝他吼道,“你是瞎了吗?这么丑的僵尸也喜欢?”   谢谙陡然清醒过来,猛地看向梅念达,声音猛然拔高,布满惊悚:“不是尸变!”   “二哥哥,不是尸变!是拈花术!”   所谓拈花术乃是上古一阵邪术。   相传创造此术法的乃上古魔族的魔尊魏忱为弑其师所创,借一种盛开在南蛮名为鬼扑蝶的花,长于尸山血海之地,经年人血浇灌,死魂为饵料。   待其盛开之后,取其花赋予人体,不论生死,就好比被线牵扯住的木偶一般,皆可为其肝脑涂地,言其之所言,做其之所想,直至魂飞魄散。   拈花术最耗精力,每掷出一朵都需要靠主人的灵力进行活动,是以习拈花术需要此人修为雄厚,意念坚定,否则稍有差池便能令其主受到反噬。   谢谙曾亲眼看过民间一个散修利用拈花术复活其已经死去的妻子,然则已死之人魂魄散尽,且面目全非,与木头无二。   那散修知晓后便后悔了,想让其入土为安,却不料遭到反噬,其妻暴走,当即将他开肠破肚,一口一口吞了干净,好在被路过的一位道长给收服。但此事却一直刻在谢谙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梅念达好似感受到谢谙的恐惧,嘴角慢慢咧开,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眼珠子骨碌碌滚动着,缓缓张开嘴,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到而今,谁拈花枝同载,谁酌酒杯笑捧。但逢花对酒,空祗自歌自送。”   梅念达一曲唱罢,用他那僵硬的肢体十分滑稽地朝谢谙行了个礼:“安平侯果然见多识广。”   “哟,稀奇,他舌头被割掉了也能说话?”陈无计惊诧地挑了挑眉,“这孙子也是撞大运,不仅能得魏王青眼,死了还能唱能跳的。”   “是献言术。”江景昀眸里掠过一丝厌恶。   献言术常针对于因病重口不能言又或者弥留之际无法交代遗言之人。在民间有种说法,死前未能留有遗言将会不得安息,化为厉鬼为祸子孙,是为不详。子孙亲眷为化解其生前执念,通过其血亲利用献言术,让其能够畅所欲言。   后来演变成也可不用血亲。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献言术必须割掉献言之人的舌头。以吾换汝,请君赠禄。   “那人既然能用拈花术控制梅念达,势必有他的目的,那他为何又要割掉他舌头再去使用献言术。”谢谙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此举一来不更加麻烦么?”   “谁说这就是一个人作案了?”陈无计啧了一声,慢慢分析道,“兴许这杀死梅念达并且割了他舌头的人与操纵拈花术的并不是同一人。”   “通常杀人割舌,就算召唤回此人魂魄,也因无舌而不能言,说白点就是个废物了,没啥用。”   “至于其他嘛……我可就不能再说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药师,虽说我身怀绝技,但还是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二哥哥,别人都是说‘身怀六甲’,陈药师难不成怀的跟旁人不同?”谢谙发挥不懂就问的好学精神,疑惑地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   陈无计:“……”   妈的,文盲!   就在陈无计按捺不住他那蠢蠢欲动的刀时,梅念达再一次开口,这一次说的是他自己未能说完的话,一板一眼,跟在阎王殿自报家门一般:“我乃永州刺史梅念达,享年五十有一,今生碌碌,未有大治。然则一时昏聩,助纣为虐。于去岁丙申年同魏王私。”   声音戛然而止,梅念达化作点点金光,在昏暗的地方带来短暂的光明后便彻底落幕,归于寂中。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江景昀:我凶么?   谢谙:我渣么?   谢辞:我戴花真的不好看么?   沈晴鹤:我真的是绿茶么?   陈无计:我能脱单吗?   梅念达:我是不是就这样领盒饭了?   何珂乐:楼上的那位,你已经活了挺多集的,该满足。   另:“到而今,谁拈花枝同载,谁酌酒杯笑捧。但逢花对酒,空祗自歌自送。”出自杨无咎《瑞鹤仙》 第29章 江老二不吃蒜   梅念达灰飞烟灭了!   谢谙心头无数朵正点燃火芯噼里啪啦等待着齐齐升天炸开的焰火就这么突然被硬生生被一大盆凉水给浇了个干净,北风轻轻一吹,凝结成厚厚的冰霜。   就差一点!   眼瞧着梅念达就要说出私藏灾款的事情,结果人就彻底没了。   “哦吼,现在真的是连渣都没有了。”陈无计摊了摊手,耸耸肩,摇头直叹,“行了,现在彻底没我事了,我就先带着小崽子们先走啦。”   谢谙一直死死盯着梅念达消失的地方,眸里的不甘与委屈肆意蔓延,眼圈隐隐泛红。   谢谙气得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这人是打定主意不让他查探灾款一事么,背后之人是谢谌还是另有其人。   他就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而已!   “谢谙。”江景昀瞥见谢谙眸里那不断跳动的火苗,静默片刻,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二哥哥,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敢把手伸进明镜司?”谢谙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红着眼睛问道,“梅念达若真的没有冤屈可诉的话,又为何会有人献言给他?”   “这重重阻挠之下定是藏着什么天大的冤案。”   “是么?”江景昀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分析道,“酒楼纵火的那位吴勇现在正在刑部大牢里关押着,他对纵火的事实供认不讳,并且提及他在酒楼仓库内遇上了在逃的梅念达,以为是仓库伙计便与他扭打了一阵,也已经签字画押。   ”再者就是梅念达,地方官员无诏进京并且私见皇子,虽说半途逃跑,最终还是阴错阳差被捉拿归案。方才他也坦言自己与魏王私见,事情已经明了,又何来冤屈之说?”   “那拈花术与献言术又当如何解释?还有梅念达带进明镜司的时候明明没有死,为何今早却传出人已经死了的消息。”谢谙急忙道,“能在明镜司来去自如并且能如此毫无顾忌下手的定不会是等闲之辈。”   “试问是何原因让梅念达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进京与我三哥见面?难不成是真的因为爱?所以千里送炮?”谢谙顿了顿,觑了眼江景昀的神色,继续说道。   “除非梅念达是天仙,并且对我三哥爱得死去活来,如此一来方可解释通。可偏偏不是,听坊间传闻,他家中除正妻还有五房小妾,最近一段时间又纳了一房新妾,家中光孩子就有六七个。此番种种表明,他对我三哥并非那种念头。”   “说完了?”江景昀不为所动,指了指门口方向,“说完了就走吧,明镜司不是你多待的地方。”   “可。”   “闭嘴!”   谢谙急匆匆说出一个字就被江景昀厉声打断,只见他横眉立目,语气带了几分不悦,说话也变得刻薄。   “谢谙,你当你是谁?你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安平侯。你只需在家逗鸟摸狗斗蛐蛐,优哉游哉地吃喝玩乐就够了,毕竟你也喜欢这些,至于其他就无需你操心了。”   谢谙被他这一顿说辞呛得面红耳赤,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愈发粗重,拳头暗暗收紧,拢紧的指节处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你是不是又想说‘不材之木,无所可用’,对不对?”谢谙忽而一笑,漆黑的瞳孔死死瞪着江景昀,“优哉游哉吃喝玩乐?逗鸟摸狗斗蛐蛐?我喜欢这些?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不是?”   江景昀怔了怔,眼帘轻落掩去眸中的复杂之色,稍稍别开视线,转过身背对着谢谙,沉默不语,坚硬挺拔的背脊落满冷漠,在谢谙的眼里却是默认了。   江景昀不再理会谢谙,低头瞥了眼进来时谢谙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着,指腹间细细摩挲,上面似有余温残留。   “走吧。”江景昀头也不回地说道,自己率先朝外走去。   谢谙背抵在身后的石墙上,借着那冰凉的温度企图来浇灭那燎原的怒火,微微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目光追随着江景昀远去的背影,渴望他能回过头同自己说一声“不是的”。   可是没有,于江景昀而言,他就是个废物。   百种滋味萦绕心头,久久不得释怀,谢谙抡起拳头往石墙上狠狠砸了几拳。   就在谢谙准备离开时,陡然看见斑驳石墙上留有一处清晰的雪花痕迹,隐隐还有银光闪烁。   谢谙凑近细看,总觉得这朵雪花的样式在哪见过,可一下又想不起来,懊恼地抓了把头发,又想到梅念达的事情,原本熄了的火又再一次燃了起来。   他围着梅念达待过的地方细细打量着,一丁点线索也没有,感觉就像被人特意清理过似的,干干净净。   谢谙停下脚步,低头沉思着。能有机会接近梅念达的除了明镜司的人还有白云泉弟子,陈无计尚且排除在外,他为了钱,自是恨不得能亲自去阎王殿把梅念达抓回来,哪里愿意大费周折去搞这些。   那排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人,要修为高,能去自如不被发现的人。   还有……江景昀!   谢谙脑海里骤然浮现出江景昀那张似谪仙般清冷的面容,又回过头看着石墙上的那朵雪花,思绪顿时明朗起来,那是霜雪留下的痕迹!   难不成……   不可能!   念头刚起又被谢谙否认,江景昀此人嫉恶如仇,从不滥杀无辜,虽然说梅念达并不无辜,可也不存在不审理就杀死犯人的例子。   再者江景昀根本没有杀梅念达的理由,毕竟他又没有站在谢谌麾下。若是在谢谌麾下还能说得通是为了保住谢谌。   如此一来,谢谙那原本清明的脑子又混乱一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你是准备住这里面么?”江景昀的声音自狭窄的过道飘至耳畔。   “啊?”谢谙一个激灵。   “不住的话就滚出来。”   “哦哦哦,好好好。”   谢谙现在脑子不灵光,也忘了刚才与江景昀的争吵,跟条傻狗似的甩着尾巴呼哧呼哧地奔向江景昀。   “二哥哥!”谢谙蹦跶到江景昀面前,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我出来啦!”   江景昀被他这一喊吓了一跳,奈何多年来脸皮修得太厚,一点也看不出来,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有那稍稍加快的心跳与那半退的脚步在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难道不是应该来跟他打架的吗?刚刚他说的话明明那么难听。   江景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谙,见这人脸上一点怒意也没有,甚至还笑嘻嘻的,丝毫看不出此人之前与自己发生过争执。   几番总结下来,江景昀得出一个道理,此人多半有病。   “二哥哥,我们先回去吧,晴鹤还在等我们呢。”谢谙并不知道江景昀的心里活动过程,对上他的目光,眉眼轻弯。   此人不仅有病还学过变脸。江景昀心里又默默加了句。   要是换做他早就甩脸走人了,哪里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对人说话。   其实谢谙完全是因为脑子不够用,再加上没有思考,许是这阵子装模作样久了,同江景昀说笑完全是出于本能,就好似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样,不必刻意。   “二哥哥?”见江景昀不为所动,谢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不知道挨到哪里,胡乱拨了拨,湿湿凉凉的。   啪──!   “混账东西!”   谢谙吃痛地捂着被打得红艳艳的手背,委屈而又无辜地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猛地回过神,耳廓一片绯红,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大步朝前走,高束的马尾步伐晃动,幅度有点大,却也显得格外俏皮。   谢谙往手背吹了几口气,脑子也被找回了一点,妈的,被打的明明是他,他江老二凭什么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哼!有病!   日头愈发毒辣,谢谙欲抬手遮着太阳,却觉指尖一阵温热,上面竟残留着不知名的透明液体,他凑近细看,鼻尖嗅到淡淡的兰香,闻着很舒服。而谢谙总算后知后觉红了脸。   他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僵在原地,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殷红的嘴唇,指腹间的柔软湿热。   他他他……他刚刚竟然把手伸进江老二嘴里去了!还……还动了。   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回想起给江景昀喂药时的情景,只觉体内血脉翻涌,心如擂鼓,隐隐有些难以言明的喜悦。   操!这要死!   谢谙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好巧不巧,用的那只手正好是碰了江景昀的那只手。   谢谙:“……”   妈的,丢人!   谢谙脸颊顿时烫得跟那钱塘江涨潮似的,浪打浪,愈发凶猛,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见消停。   直到进了正殿,谢谙脸上的燥热还未消退,偷偷瞄了眼端坐在一边喝着茶的江景昀。嘴角还残留着些许茶渍,薄唇被水浸染过后显得无比滋润,泛着盈盈光泽,微微张开的唇缝似在无声邀请。   谢谙呼吸一滞,脸上热度又高了些许。   “小谙你脸怎么这么红?”沈晴鹤迎上前,探了探他额头,关切地问,“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发烧还好办,可惜哪里是发烧,差不多快发.情了,他竟然想亲江景昀,想抱他,想摸他,还想……   完了,真的是没救了。   “没……没事。”谢谙被自己蹦出的念头给吓到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对沈晴鹤笑笑,“就是多晒了点太阳,马上就好。”   话音一落,江景昀轻轻一哼。   谢谙立马心虚地闭上嘴,目光四处乱瞟,最后定在案前的琉璃碗上,大步上前捧起碗递到江景昀面前,连同拿起汤匙,极为诚挚道:“二哥哥,还是热的,你要不要尝尝?”   经过大牢一行,江景昀体力所剩无几也不再纠结是不是谢谙做的,接过汤匙舀起一个馄饨往嘴里送,刚入嘴又立马吐了出来,往后退了一步,端起茶喝了起来,而后道:“不吃了。”   “为什么?还是热的呀。”   “不想吃。”   “可你刚刚明明想吃的,为什么现在就不想吃了?”谢谙不解地看着他,眼里划过一丝受伤,“难不成是嫌弃我?”   “不是。”江景昀道。   “那是。”   “有蒜,不吃。”江景昀扫了眼馄饨里漂浮着的蒜末,又快速挪开视线。   啥?谢谙惊诧地瞪大眼,是江老二不吃蒜?那他为什么会记成是沈晴鹤?   难不成脑子真的坏了?   “怎么?你还想摁着我头吃不成?”看着谢谙那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江景昀语气一冷。   谢谙赶忙低下头,他真没那个想法。   馄饨吃不成了,谢谙又不想浪费,毕竟是他的钱,于是自己拿起汤匙,毫不在意地吃了起来。   江景昀看了一眼便转过身,耳垂悄悄染上几分胭脂色。   沈晴鹤好似察觉不到这股尴尬劲,继续看着他随意捡起的书,只不过屋内两人心思各异,丝毫没留意到沈晴鹤翻开的是白页。   周边只回荡着谢谙咀嚼食物的声音。   就在谢谙吃完准备放下碗的时候就见一个内侍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君上有旨,着景王与安平侯即刻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谢谙:对不起,我搞基。   江景昀:同楼上。   谢辞:我还小,不能早恋。   沈晴鹤:那个……我也想试试搞基。   陈无计:请容许我先鄙视一下楼上四位。对于女朋友生气这回事,我觉得就该砸钱,一万不行就两万,两万不行就三万,以此类推。   黄牙:楼上的亲亲,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的,不要随意误导人哟~若是有缘,不妨来找黄牙。 第30章 江老二不同意审理旧案   瑶光殿内除了泰安帝谢谌以及一些紧要官员之外还有一个衣着朴素,神色淡然的白衣男子,长得与梅念达倒是有五分相似,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出二人的关系。   这男子长得倒是斯斯文文,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让人大跌眼镜,舌桥不下。   “草民乃永州刺史梅念达长子梅邕,草民有冤要诉。”梅邕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泰安帝深深磕了三个响头,一脸严肃地说道。   “草民接到父亲逝去消息十分痛心,却也是在预料之中。在父亲进京之前的一段时间内,他总是魂不守舍,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时不时地流眼泪,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隔三差五总会一个人悄悄出城。”   梅邕顿了顿,谢谙拢在袖中的手慢慢拢紧,无常也确实跟他提起过这个梅邕。但是此人年轻气盛,早年与他父亲吵架后便离家出走,每年只有过年方才回来一趟,无人知晓其这些年到底在哪。   谢谙不知道梅邕是怎样来到京城的,但他有预感,接下来梅邕说的话会是他想要的结果。   许是谢谙目光太过炙热,让人难以忽视,梅邕转过头对上谢谙的眸子,怔了怔,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地弧度,眸里漾起丝丝涟漪,似石子投入湖面,带着些许难以言明的复杂,或愤怒,或悲愤,又或者解脱。   就在谢谙想要看仔细些的时候,梅邕已经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为人子女者,见家中长辈终日郁郁,哪里还能安心。于是,有一日草民趁着父亲不注意便悄悄跟上。”   “草民也曾暗自猜测父亲也许在外头欠下了什么风流债。可哪曾知晓他竟在城西的一处废弃的煤厂里藏了十多箱银两。父亲只是个四品的地方官,年俸也不过百来两,刚好够府中一年开销,哪里来的那十多箱银两。”   “说是永州半年税收也不足为过。而三个月期前才向朝廷上缴完去岁一年的税收。是以,这些银两根本不是要上交朝廷的。”   梅邕话音一落,殿内一片沉寂,诸位官员面面相觑,大家心里都隐约蹦出了一个猜想,可瞄见泰安帝那滚滚乌云压境,正在酝酿滔天雷霆的面色,一个个老狐狸都选择闭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得笔直。   梅邕可是毫不避讳,再一次轻飘飘地丢出了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惊慌失措。   “是灾款。”梅邕视线在殿内逡巡一遍,把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是去岁魏王负责押送至永州赈灾,让安平侯无故背锅的那二十万两灾款的一部分。”   总算提出来了!   谢谙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有心疾,否则的话心情这般大起大落迟早得倒下。   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谢谙今儿个总算是体会到了,就在他为梅念达的死而无处揭发灾款一案而愤懑不已的时候,梅邕出现了。比观音大士的杨枝甘露还要奏效,正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谢谙高兴同时又有些疑惑,他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些?   “灾款?”江景昀忽然出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觑了眼梅邕,讥诮道,“你如何能证明那是灾款而不是梅念达收刮的民脂民膏?”   “就凭这个。”梅邕毫不示弱地冲江景昀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底部刻着蛟龙纹的银两,处变不惊道,“草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官银独有的印记吧?”   “这是草民趁父亲不注意而偷偷拿到的,君上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检验。”   这还有什么信不信的,梅邕分明是有备而来,就算抛出再多问题他也能够迎刃而解,对答如流。   “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沉默许久的泰安帝终于开口,目光幽幽地看着梅邕。   “草民自请上交已经发现的官银,并且求君上能彻查灾款一案,将那流失在外的官银速速找回,以免落在贼子手里,为祸一方。”梅邕又深深磕了个头,端的是深明大义,是非分明。   被是非鉴捆着的谢谌听着梅邕的话,背上冷汗涔涔,梅念达的妻儿全在他控制范围之内,唯独这个大儿子多年在外,是个只知道读死书的木头,与梅念达关系更是疏远,是以他也没多留意。   可偏偏就是这个梅邕钻了空子!   谢谌抬头看着浮空的那条轻如薄雾的白绫上陆陆续续流淌出泛着金光的蝇头小楷,上面密密麻麻誊写着他的罪状。从私见地方官员到私藏灾款。每一个字,每一笔画都就如尖刀一般撕扯着他的血肉。   谢谌心急如焚,几次想开口反驳,奈何被江景昀下了泯音咒,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泰安帝。   泰安帝接收到谢谌递过来的求救目光,冷哼一声,身子微微前倾,扬了扬下巴,由高而下睥睨着梅邕,声音喜怒难辨:“你可知你这是在质疑一朝皇子?”   “你轻轻松松一句话对魏王的名誉能造成多大伤害,你可知道?”   “草民知晓。”梅邕坦然对上泰安帝目光,“父亲已去,即便有再多不是,为人子者也不能妄议,只能尽点绵薄之力,查明事情原委,以告先父在天之灵。”   “草民愿走清白台,还请君上彻查此事。”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清白台又叫送命台,越级上访者若想请求诉状,必须走清白台。即把人捆在铜柱上,并且不断往铜柱上浇灌热油,待那人褪去外面一层皮肉后,又拿炭火在下面熏烤一个时辰。   若此人能活下来坚持到最后还坚定自己的想法时,便接受其诉求,由明镜司主审,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协助审理。   泰安帝面色紧绷,眼里暗光流淌,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微敛着,如一只停留在枝头的兀鹫,一言不发地锁定着靠近的猎物。   谢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下巴险些要砸到脚背,太不可思议了,且不说泰安帝是否真会答应了他的诉求重新审理此案,就是他能不能活着走下清白台也是个问题。   最终,泰安帝点头应允,对薛毕挥了挥手。   薛毕不忍地看了眼梅邕,见他一副“烈火焚烧若等闲,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超然气度,只能唤来外面候着的侍卫把人带下去。   “慢着。”就在梅邕即将被带下去的时候江景昀又出声阻止,抬头对上泰安帝的目光,沉声道,“君上今日答应梅邕所求,明日京城各处大街小巷便都会知道安平侯是被冤枉的,那他受的一切委屈与苦楚都是无妄之灾。”   “加之此前安平侯贵为太子,既已知晓安平侯是被歹人所害,那么君上又可是要恢复其储君的位置?”   “再者,这个梅邕话里是真是假也无从得知,一句愿意上清白台就可以了?届时梅邕一上去,不管事情最后结果是真是假,君上的威信,魏王的名誉都会有损。”   谢谙站在离江景昀较远的地方,并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但依稀可以瞥见他眼尾的不耐之色。   通过谢谙的观察他能清楚的得出一个结论:江景昀并不相信梅邕的话,再往深一点说,那就是江景昀并不相信谢谌与梅念达勾结并且私藏灾款,以及不想泰安帝去查明此事。   说到底,江景昀还是认为是他一人的错。   现在的江景昀与一年前的他在谢谙脑海里重合起来,还是那个人,还是如出一辙的神情,还是那般……不相信他,厌恶他。   谢谙收回目光,闭了闭眼,嘴角缓缓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低垂的眼帘趁机大展身手,将眼中的复杂掩盖干净。   他江景昀一开口,胜算十之八.九。   如此一来得快刀斩乱麻,江景昀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绊脚石,西北那里得加快动作,不可再拖了。   谢谙那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心里绷紧的弦也随之松开,堵在心头那积蓄已久莫名其妙的躁动与不安似那突然疏通的泉眼,畅快地流淌至四肢百骸。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这回有了不同的声音。   “王爷这话说的不妥。”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驳的会是监察御史周怀,周怀挺了挺他那大肚子,朝泰安帝行了个礼,又转身看向江景昀,一脸不赞成道,“王爷也不知过是凭自己的想法去猜测,又怎知事情的本质究竟是为何。”   “再者,古人常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梅邕言辞确实大胆,他知晓越级上访的程序,也知道清白台,但他还是选择上清白台,这里面势必藏着冤屈。虽说梅邕若是活下来就必须接他的诉状,倘若他没能活下来呢?”   “若其中真有隐情,君上选择重新审理此案这便表明君上能够坦然正视自己的错误与不足,此举更是为万民表率,又何来王爷所言那般严重。”   最后,周怀总结了一句:“王爷何必急着阻拦呢?让他走一遭吧。”   “臣附议。”御史中丞徐威附和道。   其他闭口不语的老狐狸们也跟着纷纷表态。   “臣附议。”   “周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只是臣有一事不明了,景王态度这般坚决,难不成……”更有一个没眼力见的人户部侍郎武有彬拧着眉头,别有深意地瞅了眼江景昀,声音适时止住,言有尽而意无穷。   ……   谢谙愕然,眉心微蹙,带着些许茫然看着大殿中央站着七七八八的老官员,这些可都是老迂腐老顽固,平日里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什么时候突然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更让谢谙始料不及的是泰安帝竟然答应了。   “江卿,这回似乎并未有人支持你的观点。”泰安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景昀,“孤觉得诸位爱卿所言有理,有错就改,民之表率。梅邕,孤给你这个机会,你去吧,可千万别让孤失望啊。”   “多谢君上。”梅邕深深鞠了个躬。   “安平侯。”泰安帝又把目光转向谢谙,眼神高深莫测,沉吟片刻,而后道,“擢安平侯谢谙为明镜司掌镜使,从明日起就去明镜司报到。”   “江卿觉得如何?老六去你那里,案子审理起来也方便。”   “啊?”谢谙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蒙了。让他明镜司任职掌镜使?那可是除去掌尊与副掌尊之外最有实权的一份职位了。   谢谙迷迷瞪瞪地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盯着泰安帝半晌,又扫视了一众反驳他的官员,最后定在武有彬身上,目光寒凉如三九天里厚厚的冰霜。   众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瞅了瞅得罪人不自知的武有彬,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几步,目光齐齐看着他的右掌,打算在他召唤出霜雪的那一刻迅速逃离,以免殃及池鱼。   然而江景昀并没有行动,嗤笑一声,朝泰安帝拱了拱手:“臣身子不适,先行告辞。”   也没等泰安帝答应,便拂袖而去。   众人忍不住松了口气,一时间还有些飘飘然,恍如刚从九天之外遨游回来。   “果然有问题,几位大。”武有彬犹不自知再一次开口,语气非常笃定,回过头想要找跟自己统一战线的人,结果一看,身边空荡荡的,本来与自己关系较好的几位大人对他如避蛇蝎。   武有彬:“……”   他这是得了麻风么?   谢谙被泰安帝勒令留下,一直等到一个时辰后,谁也没想到梅邕满身是血地趴在殿外,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道:“草民梅邕,恳请陛下重审去岁永州灾款一案。”   泰安帝的声音仿佛天籁:“孤答应你,从明日起,重新审理灾款一案。老三,你。”   “儿臣支持!”一个时辰过后泯音咒也自动解除,谢谌迫不及待地开口,端的是义愤填膺,信誓旦旦,“儿臣没有做过的事,谁也别想往儿臣身上泼脏水!当年那笔灾款儿臣分明是亲自交到六弟手中。”   泰安帝睨了眼谢谌,似有些不耐地打断他那絮絮叨叨的话,话锋一转:“魏王私见地方官员,并且胆大欺君,即日起罚俸一年,禁足府中半年,没有孤的命令不准踏出半步。可有异议”   “儿臣接旨。”谢谌怔愣片刻,想起泰安帝提的欺君是扬言要纳那个小妾并不是其他,回过神后暗暗松了口气。   “老六,从明日起,你要按时上朝,朝服孤让薛毕派人送到……”泰安帝顿了顿,继续道,“送到景王府。”   “若当年之事真是冤枉,孤定会还你公道。”   谢谙已从最初的震惊茫然间找回神智,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父亲。”   殊不知泰安帝这话却是在一群老狐狸里面炸开了窝,还没站队的个个心思都跟着活络起来,让安平侯去明镜司又上朝,这已经是在慢慢放权。他们现在是不是要重新规划一下了?毕竟安平侯还占了嫡出的身份。   可魏王犯了此等重罪也不过只是禁足罚俸,手里的实权还在那里,摆明了就是偏爱。可偏偏青虬成年皇子就这两个,其他的都没啥希望。   哎,好难挑!   一行人陆陆续续散去,谢谙最后走出大殿,还是觉得不对劲,所有人都不对劲,感觉都在推着他往前走,遇到障碍也无需去管,自会有人清理。   想着想着,忽觉脚下一紧,低头看去,却对上一张血淋淋,密密麻麻的水泡如青蛙卵遍布的脸庞。   那个于殿前波澜不惊的梅邕早已经看不出原来面貌,那洒脱的气质也荡然无存,与之前判若两人。他紧紧抓着谢谙衣摆,眸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眼神亮得吓人。   是回光返照。   “抱歉,你伤太重了,我救不了你。”谢谙不忍地摇摇头。   梅邕顿了顿,深深看了眼谢谙,绝望地低下头,颤抖地伸出手在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字,示意谢谙去看。   谢谙低头一看,汉白玉铺砌而成的石板上赫然写着:“你要当心。”   当写到第五个字的时候就梅邕两眼一翻,彻底没了气。   谢谙看着他那没写完的第五个字,歪歪扭扭的偏旁,抖得倒是很有弧度,瞧着像一竖又像是三点水,再一看又什么也不像。   谢谙叹了口气,吩咐内侍把人抬下去好生安葬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长,本来想分两章,但字数又不够,叙述的内容分到下一章又不搭,只能将就一下,不好意思啦~   以“我是一个……”造句。   江景昀:我是一个人。   谢谙:我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   谢辞:我是一个好看的人。   沈晴鹤:我是一个不敢多说话的人。   陈无计:我是一个有钱人。   武有彬:我是一个不怕景王的人。   泰安帝:我是一个好父亲。   梅邕:我是一个领盒饭的。 第31章 江老二,我给你唱首歌吧   谢谙成为掌镜使一事就如那二月拂梢的春风在那荒原上迤迤然走了一圈,瞬间草长莺飞,欣欣向荣。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之一同提及的还有江景昀。   江景昀在朝堂上反驳重查灾款一案也不知谁传出来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再加上那些个就喜欢闭着眼睛编纂自己喜欢的事情的那些人。   他们硬生生把江景昀反对的原因归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内人抛头露面,更有一位不愿留名的知情人士则表明自己亲眼见到安平侯在景王府非常贤惠,每天洗衣做饭。   那些个秀才听见这些就跟大老远嗅到屎香味的狗一般,激动地摇着尾巴,吐着舌头,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赶来。齐刷刷地揣着自己的小本本,写下一个个感人肺腑,蜿蜒曲折,令人闻之心碎神伤的……绝美爱情故事。   诸如:《冷面郎君与他的小辣椒夫君》、《为你披戎装,为你揉面团》、《霸道王爷爱上我》、《王府贵夫:王爷今天醋了没》等等。   这些话本子一出来便在市场上卖得几度脱销。   于是大家更加肯定,景王不同意重审案子只是因为担心以后吃不到安平侯做的饭,大家一边笑心里一边泛酸,并且暗暗吐槽景王太大男子主义。   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个人,一个躺在椅子上躲在树荫下优哉游哉地吃着葡萄,另一个则站在装潢精致但却门庭冷清的官府置办的乐坊门前,一手扶着扫把,冷眼看着面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   前者是谢谙,后者则是江景昀。   前几日自瑶光殿内那场辩驳之后,暗示着江景昀与灾款有关系的户部侍郎武有彬被几个同僚提醒后才恍然自己得罪了景王,连着几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宁。   两日前,武有彬散朝之后同几位大人去喝酒,喝得有点多,人也跟着飘了。踉踉跄跄地走回家,路过一处街角时,被自己的影子吓到。   下意识把他当作是江景昀,吓得拔腿就跑,眼睛一没看路,摔倒在路旁的暗沟里昏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人发现给送了回去。   醒了后的武有彬口口声声说是江景昀打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自己。不仅如此,还哭闹到泰安帝面前明里暗里给江景昀穿小鞋,并且要求江景昀给自己一个说法并且给予一定赔偿。   江景昀当即进宫,听了武有彬的话之后,二话不说拿起霜雪抽了他七八下,就连泰安帝也阻止不了。   直到武有彬躺在地上直翻白眼快要背过气的时候方才住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了武有彬一个极其嚣张傲慢的说法:“还要么?”   武有彬一听,眼睛一闭,脚一蹬,彻底晕了过去,否则再晚点的话就得躺棺材里了。   江景昀出了气之后,因着殿前失仪与殴打朝廷命官主动请罚。   江景昀何等身份,泰安帝又哪敢真正处罚,但又不能不罚,二者权衡之下,便让他去了隶属于朝廷的乐坊──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的兴办本是为了丰富官员们的业余生活,朝廷每逢初一十五便会组织官员们来里面消遣消遣。   起初还新鲜,后面就显得枯燥无味,因为形式太单一了,就是唱歌。   高山流水里面摆了一个子期钟,只要唱得好,子期钟就会闪现紫色光芒,若要是唱得不好,子期钟则会化成人形,朝那人吐水。   又狼狈又丢面子,大家也不再去。   高山流水的生意也就日益惨淡,一蹶不振。   而江景昀的任务就是在三天内赚到一百两银子,许是为了缓解困难程度,泰安帝还特赦这段时日里高山流水对百姓开放。   听到消息后的众人,尤其是对江景昀念念不忘,满腔情思加起来可绕京城数十圈的男男女女们铆足了劲,想好趁此机会大展身手,以此来讨得景王一个青眼。   然而想象得太过美好,以至于他们都忘了现实究竟有多残忍。   首先进去的是位姑娘,刚哆哆嗦嗦地唱出一句就被江景昀一句“好好的姑娘学什么鸭叫,钱拿回去!”给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离开。   第二位长相阴柔娘里娘气的男子前脚刚一进去,后一脚被江景昀抽了出来,黑着脸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衣服穿上,赶紧滚!”   百姓们好奇不已询问知情人,才知那男子对景王倾心已久,为了表示爱意竟然在那一边脱衣服一边唱十八摸,真是太不要脸了!   第三位还是姑娘,紧张得半天不敢说话,做了许久准备正想掏钱进去时就听见江景昀疑惑道:“哑巴?那何必浪费钱,回去吧。”   那姑娘错愕地瞪着眼睛,眸里泪光闪烁,带着通红的眼圈伤心地跑开。   众人哭笑不得,那哪里是哑巴,姑娘明明就是见到了心上人不敢开口罢了。   不断有人来,可都不是奔着唱歌来,是以没有一个认真的,一个个不是被江景昀骂出去就是抽出去的。   因此,一个时辰下来,江景昀一分钱也没收到。   散朝归来的官员们本想借此机会在江景昀面前讨一个好,一位姓李的大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一手拿着银子正准备递过去,就看见江景昀正好把一个长相极为猥琐的男子给一脚踹了出来,面色铁青地骂道:“滚!”   没有人知道这男子进去到底做了什么让景王勃然大怒的事情,但大家看见景王那稍显凌.乱的衣襟时,神色皆有些微妙。   那男子现在哪里还滚得了,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掏出银两的李大人吓得一个激灵,嘴角笑容都瞬间僵硬,手里的银子收回来也不是,递出去也不是,只能傻傻站那。   江景昀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对上李大人那呆滞的目光,愣了愣,问道:“要进去唱?”   “不不不!”李大人受到求生欲的支配,问天借了胆子,往后退了一步,忙不迭收回银子,期期艾艾道,“下……下官不会唱歌,要不问问黄大人?”   被点到名的黄大人比那上刑场的犯人还要激动,语无伦次道:“不行不行,算命先生曾说过,下官只要一唱歌就头疼。”   跟在他们边上的几位官员也纷纷表态。   “我……我也不行,我有癫痫,一唱歌就口吐白沫。”   “我也是,我嗓子不好,找过大夫看不出原因。后来找了算命先生瞧,那先生说下官这辈子不能唱歌,否则家中先人都会跳出棺材板。”   “我我我我是哑巴!”   江景昀:“……”   原本还信誓旦旦想要讨好的几位都偃旗息鼓,缩着脖子当王八,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都蹦出来。   江景昀并非不知道这几人的打算,也懒得理会,道:“不唱就滚。”   “下官告退。”   几个人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手心沁出的冷汗,脚底生风般溜走了。   经此一遭,没有人再主动上前,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外头,耐心等待着下一位勇士。   谢谙窝在院子里剥完葡萄后便坐在树下听着沈晴鹤抚琴。   树丛间落下的斑驳阳光停留在沈晴鹤肩头,悄无声息地为他镀上一层金辉,温柔地描摹着那优美柔和的轮廓,一身宽袖长衫更显气质出尘。   谢谙听着听着便出了神,脑海里想着无常同他提及宁城一事。谢谌隔三差五便派人前往宁城,买的都是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看着没有什么古怪,但是次数太频繁了。   魏王府除了魏王妃之外也就只有两个侍妾,就算谢谌良心发现要给她们补身子,可每次买来都是几大箱,就算她们三个再能吃也不至于一天吃掉一箱吧?   派去永州的执镜使只带回了梅邕所说的那一点银两,加起来也就三万两,与那二十万两比起来还差远了。   那么剩下的银子到底藏在哪里?会在宁城么?   谢谙想得太过入神,一下没注意,身子往后一仰,跟翻身的王八一样摔在地上。   “小谙!”沈晴鹤连忙放下手中的古琴,一把拽起谢谙,关切地问,“可有摔到哪?”   “没事没事。”谢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嘿嘿一笑,“你弹得太好听了,一时入了迷。”   沈晴鹤伸手替他摘去发梢上挂着的落叶,无奈失笑:“这琴音调不准,我一直在调音呢。”   “啊?”谢谙脸一红,羞赧地挠了挠头,对上沈晴鹤戏谑的眸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疏雨!”   彼时一道急匆匆的嗓音响起。   “谢娇娇?”谢谙抬头一看,只见谢辞风尘仆仆地赶来,就连发间的绢花歪了也忘了整理。   “你找我做什么?”   “跟我去唱歌!”谢辞停下脚步,抬了抬下巴,颐指气使地说道。   “不去!”谢谙看他这翘上天的孔雀样就讨厌,想也不想果断拒绝,大马金刀地坐着,“我要听晴鹤弹琴。”   “跟我去唱歌!”谢辞再一次重复道,不满地瞪着谢谙,“我舅舅还在高山流水那里受苦,你凭什么还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   “受苦?”谢谙挑了挑眉,莫名其妙地看着谢辞,他江老二从来只有让别人吃苦的份,哪里有人敢让他受苦?   再说了,他现在是真不想看见江老二,以后也不想与他过多接触,只想借着他的景王府求个庇护。   西北的鱼已经上钩,他江老二要是老实点就不会有事,要是不老实,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赶紧去!”谢辞也不再计较自己由多讨厌谢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从石凳上拽了起来,就跟拖死猪一样拖着他往外走,速度快得惊人。   谢谙两条腿就这么在地上不断摩擦着,大有生出火花的架势。   二人就保持着这样一个诡异的姿势,一直到了高山流水。   “舅舅!我和谢疏雨要唱歌!”谢辞冲到人群最前面,兴冲冲地举手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告诉你们一个恐怖的消息,快开学啦~   江景昀:告诉楼上一个恐怖的消息,你离挨揍不远了。   谢辞:告诉楼上一个有趣的消息,我要去唱歌啦~   沈晴鹤:告诉你们一个……算了,我有点怕被喷。   陈无计:告诉楼上一个无聊的消息,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被喷的话都算正常,因为你不是主角。   0v7:告诉你们一个乏味的消息,楼上真相了。 第32章 江老二,我唱歌好听不   江景昀闻言偏过头,有些讶然地看着谢谙。   因着这几日谢谙有意躲着他,二人即便是身在一处府邸,也没有碰过面。   “那个……二哥哥。”谢谙在心里骂了谢辞无数遍之后,总算稳住了那双不停打颤的腿,一抬头便迎上江景昀的目光,以及他手上拿着的扫把。   只见他鬓发被汗水打湿紧贴脸颊,额间还有一点灰色的月牙状印记。许是日头太过毒辣,原本瓷白的肌肤也泛着薄粉,似枝头初绽的桃花,含羞带怯,揽着莹莹露水暗自流转着风华,让人移不开眼。   “你要唱?”江景昀微微错开谢谙那愈发炙热的目光,拧眉问道。   “是的!”谢辞抢答道,指着谢谙,“他说他唱五首。”   谢谙:“……”   一首一两,五首就五两,你谢娇娇真当老子是暴发户吗?   “舅舅,我唱十首!”谢辞胡乱给谢谙分配完任务后又拍拍胸脯骄傲地说自己的目标。   “不,我二十首!”谢谙前一刻还在心疼钱,后一刻则大步往前一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   话音一落,空气陡然凝结,气氛静得可怕,大家纷纷向谢谙投去钦佩的目光,无一不感慨着安平侯与景王果然是情比金坚,情深似海。   其实当谢谙说出那话时就已经后悔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落在谢辞后面。   “先给钱。”江景昀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朝谢谙伸手,淡淡道,“二十两。”   谢谙欲哭无泪,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依依不舍地从那百福纹荷包里把自己仅有的二十两递到江景昀手里,晃了晃空荡荡的荷包,泪眼汪汪地问:“二哥哥,能便宜点不?没钱啦。”   江景昀顿了顿,眸色几变,思量着应该是说“关我什么事”还是“没钱就滚”,二者之间来回犹豫着,最后还是选择压低嗓音道:“回去问管家支。”   谢谙只当他是让自己回侯府找王管家要,沮丧地低下头,化悲愤为歌喉,高昂阔步地走了进去。   江景昀及时补了一句:“不能唱《俏寡妇梳妆》。”   谢谙:“……知道了。”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听我给你吹。啊吹!啊吹!瞧我这张嘴呀……”   里面的谢谙毫无顾忌地唱了起来,没一个字在调上,而且越唱越欢,外头的百姓们听着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有些受不了的直接捂着耳朵离开,有的人信佛,见不得接下来的血腥场面,也跟着走了。   原因无他,只因景王的面色紧绷,手中拿着的扫把也变了形。   谢辞更是直截了当,直接扒着门框冲进去朝谢谙吼道:“谢疏雨,你娘的唱的什么鬼东西!”   就在大家以为声音会就此停下的时候,那比嘶吼还要难听的歌声再一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是两个人的声音。   也不知谢谙是怎么说动谢辞的,兄弟俩竟一起唱了起来。   “最是年少好光景,醉里挑灯论输赢。乾坤未定当自狂,明朝天地为我倾……”   外头的人们终于忍受不了了,好奇心跟命比起来微不足道。   江景昀拼命压制着抽人的冲动,几次抬起的脚又给收了回来,掌心间的点点银光终究消散在粼粼日光下。   一个时辰过后。   一声巨响,噼里啪啦,大有地摧山崩之势,打断了那绕耳魔音,江景昀握紧扫把的手总算是松开,眼里划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放下手中的扫把,迈开步子走了进去,只见高台上原本摆着的青玉游龙纹的子期钟就这么四分五裂,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碎片上流转着皎皎白光。   江景昀瞥了眼跌坐在台上,身上湿哒哒,表情如出一辙的兄弟俩,讥诮道:“能把子期钟唱得自己碎裂,你们也真有本事。”   谢辞浑浑噩噩,还没有从刚才混乱中回过神,看着谢谙,双唇翕动,喃喃道:“它不滋水了吧?”   谢谙也很迷茫,呆呆地摇摇头,喉咙似被炭火炙烤过一般,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它都碎了,不会滋了。”   “谢疏雨,你唱得真难听。”   “谢娇娇,你也没好到哪去。”   江景昀看着这俩傻子,无奈揉了揉眉心,为了阻止他们再继续丢人现眼,甩出霜雪,把兄弟二人捆住,漠然转过身,径直拖走。   再一次被拖着走的谢谙后知后觉回过神,急急忙忙抓住霜雪的一端,道:“二哥哥,我可以自己走。”   “舅舅!我也可以,您还是先回去跟君上复命吧。”谢辞附和道。   江景昀置若未闻,依旧拖着兄弟俩越过门槛,就跟牵着宠物般慢慢悠悠地走着,惹来无数目光。   谢谙嫌丢人,又挣脱不开霜雪的束缚,只好把头埋在胸口,以保持那最后一点颜面。   好在也没走多久就停下了,隐隐听见女子的哭声,好似还有沈晴鹤的声音。   谢谙猛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前方街角的沈晴鹤,还有一名身着淡粉色罗裙的姑娘,瞧着不大,约莫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江景昀也自是看见了,收回霜雪,走了上去,看着沈晴鹤,又看了看那姑娘,问道:“怎么回事?”   “大哥。”沈晴鹤朝江景昀拱了拱手,指了指身边的姑娘,“这位是叶汀兰,也就是去岁救我的那位农户之女。”   叶汀兰本以为沈晴鹤就已经很好看了,可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连带着眼尾的泪珠都静止了。   “叶姑娘。”沈晴鹤瞥见江景昀眉宇间隐隐浮现的不悦之色,轻咳一声以提醒叶汀兰。   “公子好。”叶汀兰回过神,连忙福身行了个蹩脚的礼,许是也知道自己是农家女,也没学过什么礼数,脸上迅速被红霞染了个遍,娇艳欲滴。   “哇,这位妹妹长得可真……”谢谙脱离霜雪的束缚之后看见沈晴鹤便立马跑上前,看着叶汀兰那紧张的模样,知晓是被江景昀吓到了,摸了摸下巴试图缓解一下气氛,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比较显得文雅的说法。   于是他选择放弃,择了个直接的说法:“真好看!感觉好像。”   “在哪见过?”江景昀接过谢谙的话往下面说,凤目微敛,眸底暗暗淌着一丝不知名的神色,谢谙愣是感觉到那是一股莫名的杀气。   “不不不。”谢谙下意识地反驳,干笑几声,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感觉好像仙子。真好看!”   叶汀兰见谢谙不仅长得好看,面容看着亲和,对人态度也好,方才的紧张也跟着散去不少,一口气总算的吐了出来。   街上到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一行人最终去了一家茶楼,坐下来慢慢聊。   叶汀兰捧着一盏热茶,隔着氤氲雾气看着对面的沈晴鹤,神色戚戚道:“自沈公子半月前离开后,爹爹便染了病,一直吃药也不见好,心里还记挂着沈公子的伤,担心你在路上遇上什么不测,便令我前来看看。”   “沈公子。”说到这里,叶汀兰声音一哽,眼圈一红,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晴鹤,突然起身跪下,“我爹他虽是大夫,可到底也医术有限,我天资愚笨,未能了解透彻,治不了我爹的病。”   “公子觉得我粗鄙也好,说我自私自利也好。我都不在乎,只求公子能不能看在我爹救了你的份上,为我引荐白云泉的那位陈药师?让他去给我爹治病。”   “姑娘哪里话。”沈晴鹤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扶起叶汀兰,并且从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帕递到她手中,柔声道,“先擦擦脸吧,姑娘家最是不该哭的。”   “是啊是啊。”谢谙附和道,“这么好看一张脸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就你话多,闭嘴!”江景昀一个眼刀横过去。   谢谙暗暗瞪了江景昀一眼,轻哼一声,却也还是乖乖闭上嘴。   谢谙进来也没注意,就坐在江景昀身边,现在听见这话想着要不要换一个位置,正在他环顾四周选择离江景昀远一点的位置时,正好瞥见谢辞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自是留意到了谢谙的动作,猜出了他的想法,正打算开口让谢谙与自己换位置时就见谢谙已经转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江景昀讨论着这次糕点甜不甜。   谢辞:“……”   果真是王八羔子!   谢谙借着余光瞥了眼坐在位置上失落不已抠着桌板的谢辞,心里一阵畅快,嘴角微微扬起。   谢谙就因谢辞看江景昀的眼神而不爽,便也放弃了换位的念头。心里隐隐浮现一个古怪的想法,他就是宁愿被江老二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想让谢辞坐他旁边,嗯……别人也不行,谁都不行。   思及此,又往江景昀身边挪挪。   红酸枝的四方桌横放在窗边,沈晴鹤与谢辞坐在一边,谢谙与江景昀坐在一边,叶汀兰一人坐一边。   刚好江景昀坐的是外侧,加之见了糕点移不开视线的他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分心留意着叶汀兰的话,是以并不知道谢谙兄弟二人间那汹涌澎湃的暗潮。   这边叶汀兰止住了哭泣,重新坐回了位置,小声抽噎着。   “你与叶伯于我有恩,如今叶伯有恙在身,我自是有义务相助。”沈晴鹤诚挚道,“我现在就去找陈药师请他一同前往宁城。”   话音刚落,几乎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陈无计要钱,你有吗?”   “去宁城?!”   前者是江景昀,语气是疑问。后者是谢谙,语气是激动,比捡了钱还要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   高山流水电台。   谢谙:老板,来一首《俏寡妇梳妆》。   江景昀:没有。   谢辞:老板,来一首《奇迹再现》。   江景昀:没有。   沈晴鹤:来一首《极乐鸳鸯》。   江景昀:……再说一遍。   沈晴鹤:不不不,说错了,《极乐净土》。   陈无计:老板,来一首《我怎么这么有钱》或者《小苹果》也行。等等,还是算了,给我来一段第九套广播体操吧,挺怀念的。   江景昀(冷脸召出霜雪):滚!!!   另:“宫廷玉液酒……”选自赵丽蓉奶奶的小品里面的哟,至于名字我忘啦~ 第33章 江老二,哈哈酷不酷   江景昀被谢谙那一嗓门儿吓得手中剩着的半块糕点都掉了,徒留指腹间那点点碎屑。   心里暗自划算着今日只吃三块糕点的江景昀只吃到了两块半,心情有些郁闷,脸色也跟着拉下来,乜了眼那一脸激动的谢谙,语气不好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想说的?”   “啊?不是不是。”谢谙自是看见江景昀那掉落在地的糕点,心头一跳,讨好地把自己手边白玉盘里还剩的一块糕点推到江景昀面前,嘿嘿一笑,“二哥哥,我的给你。”   江景昀把目光从谢谙身上转移到了那块荷花状的糕点,睫毛轻颤,似在纠结着该不该吃,再吃的话会不会牙疼。   “放心吧,这个不会很甜。”谢谙看出了江景昀的犹豫,抿了抿唇掩饰笑意,轻声道,“很好吃哒,没关系的。”   江景昀白了谢谙一眼,心里的顾虑也跟着消散,伸出骨节分明,莹润如玉的手指轻轻捻起荷花糕,凑在嘴边,殷红的薄唇微微张开,跟猫儿吃东西般先是伸出半截粉色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确定味道后再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好看的眸子因为满足而轻轻弯了弯,眸中水波潋滟,比之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谢谙支颐侧目,目不转睛地瞧着江景昀这吃相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笑容。   现在的江老二真可爱!   一边的谢辞看了嫉妒不已,大口咬着嘴里的糕点,心里暗骂谢谙笑得一脸淫.荡。明明是香酥松软的糕点硬生生被他吃出了酱牛肉的架势,牙齿的咯吱咯吱声使得在场人听得清清楚楚。   “娇娇,你是不是吃到沙子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谙,他惊讶地看着谢辞,“你个傻孩子,你还当自己是鸡呀,吃石子助消化?”   江景昀也跟着看过去。   “世子再喝杯茶吧。”一边的沈晴鹤也停止交谈,关切地给谢辞重新倒了杯茶。   谢辞:“……”   谢辞窘迫不已,面颊阵阵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又羞又恼之际只好找谢谙发泄,一时间忘了自己嘴里还有糕点没咽下去,刚开口就再一次被嫌弃,然而这一次是江景昀。   屋内空气陡然间沉寂下来。   江景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黑下,他看了看手背上那混着唾沫的糕点屑,还有腕间银白色的护腕上折射出的点点光芒,以及那又剩半块的荷花糕,淡粉色的花瓣上沾惹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颜色。   “舅……舅舅。”谢辞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胆战心惊地开口道,“对……对不起啊。”   江景昀闭了闭眼,放下荷花糕,还是忍不住,掌心银光乍起,霜雪直接抽到谢辞手背,怒道:“滚出去!”   谢辞也顾不上去看手背上的伤势,立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冲江景昀鞠了个躬,就跟那打架输了的狗似的,夹紧尾巴麻利地走了。   谢谙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憋着,脸都涨红了。   被谢辞唾沫洗礼的江景昀彻底坐不住了,觑了眼沈晴鹤,道:“你自己那点钱还是留着,要钱的话直接问管家去账房里支,记得多支点。”   “多谢大哥。”沈晴鹤感激地看着江景昀,“我打算随叶姑娘一同去趟宁城,等到叶伯身子好转时再回来。”   江景昀微微颔首:“应该的,路上小心。”   “我也去!”谢谙忙不迭开口道,他正好打算去宁城走一遭,现在正是一个上好的借口,“晴鹤身子不好,我不放心他,我得亲自护送他去。”   “陈无计跟着,你也怕?”江景昀嗤笑一声。   “怕!”谢谙毫不犹豫点头,“除了我自己,谁也不放心。”   “那明镜司呢?”江景昀又问,“你想旷工?”   谢谙道:“二哥哥放心,这个我自会去同父亲说明,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陪晴鹤去的。”   沈晴鹤哭笑不得:“小谙,没关系的。”   “他既要跟去就让他跟去!”孰料江景昀话锋一转,起身睨了眼谢谙,拼命压制着心头的酸意,轻哼一声,转过身迈开步子朝外走。   “大哥生气了。”沈晴鹤目送着江景昀离开,回过头看着谢谙,低声道,“你还是不要跟去了,毕竟你现在公职在身,跟我去实在不妥。”   “他那性子你还不知道?自己跟自己也能生气的人,不用管他。”谢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沈晴鹤肩膀,“我先进宫同父亲说明此事,你等着我哈,可千万别偷偷溜走。”   沈晴鹤见自己说不过谢谙,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应道:“好。”   得到答复的谢谙喜滋滋地进宫去找泰安帝说明此事。   “你要去宁城?”泰安帝听完谢谙的话愣了愣,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晴鹤为人和善,那农户于他有救命之恩,此次农户病重,以他性子定是会在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伺候。”谢谙耐心解释道,“晴鹤身子不好,儿臣随他一同前去也是想帮他搭把手,顺带照顾他。”   “那明镜司的事务呢?”泰安帝拧了拧眉,目露不悦,“你现在身为掌镜使,岂能随意放肆?”   谢谙自是知道泰安帝这关不好过,但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挨罚也要去宁城。他掀开下袍跪在地上,朝泰安帝磕了个头,言辞恳切道:“父亲,自去岁看见晴鹤在眼前消失,整整一年来,儿臣都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   “现在晴鹤好不容易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儿臣说什么也不能接受他再一次消失。”谢谙喉咙微哽,虽说此次去宁城的目的不单纯和,但就算没有谢谌那事他也定是要跟去。   沈晴鹤身子虚弱,那腿更是不能劳累,陈无计脾气不好,只知道钱,哪里会照顾人。倘若沈晴鹤真的出了什么事,陈无计也就会在一旁拨打着他的白玉算盘,各种算计钱财。   “还请父亲成全。”谢谙再一次磕了个头,“待儿臣从宁城回来后,自愿接受处罚。”   “这么说来,宁城你是非去不可了?”泰安帝身子微微前倾,搭在龙头扶手上的指尖轻轻敲打着。   “是。”谢谙坚定道。   泰安帝半阖着眼,用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眸子盯着谢谙,良久方才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你去吧。”   “多谢父亲!”谢谙那绷紧的脊背总算是得以松缓。   “好了,回去吧。”泰安帝别过眼,挥了挥手,不欲再搭理谢谙。   待谢谙退下后,泰安帝屏退殿中内侍,指尖凝结出一只金雀,面色铁青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金雀歪了歪脑袋,扑扇着翅膀落在龙头扶手上,用黑豆般圆润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泰安帝,嗤嗤一笑,张了张嘴,笑嘻嘻地反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时间久了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也没时间同你耗下去,只能换过一个了。”   “孤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重新审理灾款一案,你还有何不满?”泰安帝压低嗓音。   金雀眨了眨眼,低下头啄了啄羽毛,继续说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会知道?你到底是在为我还是在为你自己?看来是富贵日子过久了,总会让人产生一些错觉。”   “顾──行──止!”泰安帝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掌心汇聚灵力,狠狠朝金雀袭去。   金雀声音戛然而止,化作金光装饰着华美的殿堂。   而泰安帝脸上的怒火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目光一片清明,与刚才判若两人。   “去,让他来见我。”泰安帝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说道。   *   出了皇宫的谢谙先是去了一趟侯府,把死鬼召集起来,交代好事情之后又去了趟账房支了两百两银子,在账房先生那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大摇大摆地离去。   出了侯府,恰好在街道拐角处看见一个男子抱着一窝狗崽子在那卖。这狗崽子长得倒少见,眼睛是蓝色的,长得像狼但又不是狼,额头上有个三把火的印记,还挺酷的。   其中一只最胖的狗崽子冲着谢谙奶声奶气地嚎叫起来。   谢谙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自己收留的一只大黄狗,心头一动,停下脚步,问道:“你这狗怎么卖呀?”   “十个铜板。”男子比了个手势。   “十个铜板?”谢谙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也太便宜了吧,目光里多了些怀疑,这该不会是有病的狗吧。   “不用怀疑,都很健康的,我不缺钱。”男子自是看出了谢谙的心思,叹了口气,“实在是这些祖宗太会拆家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家里赶出去,只好拿出来卖了。”   谢谙看了看男子的穿着,上好的月明烟波缎,千金难求,还真是有钱人。   “那行,我买它了。”谢谙放下心,指了指刚刚与他对视的那只狗。   于是,谢谙就这么欢欢喜喜地抱着狗前往景王府,在路上恰好碰上江景昀。   “咦?”谢谙疑惑地看着江景昀过来的方向,“二哥哥,你是刚从明镜司回来吗?”   江景昀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却看见他怀里的那只肥嘟嘟狗崽子,皱了皱眉:“这是狗还是猪?”   “狗啊。”谢谙忍俊不禁,把怀里的狗的正面对着江景昀,献宝似的指了指它的眼睛,“看,还是蓝色的!是不是特别威风?”   “嗷呜──”狗崽十分配合地叫了一声,怯怯地看着江景昀,又再一次把脸埋在谢谙怀里。   江景昀:“……”   “刚刚买的。”谢谙摸了摸狗头,“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哈哈’,怎么样?二哥哥,是不是听着很喜庆?”   一听到这名字江景昀就不由自主想起之前谢谙讲的那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漠然别过头,转身往里走。   “哎,二哥哥?”谢谙不明所以,嘀咕道,“算了,他不喜欢你就算了,哈哈,我们走,带你去见见这世上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高高举起哈哈):怎么样?酷不酷?   江景昀:狗还是猪?   谢谙:怎么样?酷不酷?   谢辞(抱头边跑边骂):谢疏雨,你个臭王八!回头等我收拾你!   谢谙:怎么样?酷不酷?   沈晴鹤:你……离我远点,我怕。   谢谙:怎么样?酷不酷?   陈无计(面无表情打着白宇玉算盘):你的狗把我吓到了,得加钱。   谢谙:怎么样?酷不酷?   顾行止:抱歉,我们智商不在一个水平,不能友好玩耍。   谢谙:怎么样?酷不酷?   泰安帝:不想我再贬你就老老实实待着!   要开启宁城副本啦~ 第34章 江老二跟我赛马   “什么?!”谢谙一只手抱着哈哈,一只手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墨色四君子暗纹提花窄袖长衫的江景昀,“二哥哥,你……你也去宁城啊?”   “我也不放心晴鹤,怎么?不行?”江景昀整理完马脖子上的缰绳,睨了眼谢谙,脸上一副“你敢说不行我就抽死你”的表情。   “行!当然行啦!”谢谙很识时务,连忙改口,抿了抿唇,不欲多说,把怀里的哈哈往上托了托。抬脚正准备跨上马车,忽觉衣领一紧,整个人往后退。   “怎么了?”谢谙回过头看着江景昀,茫然地眨了眨眼。   “骑马。”江景昀松开拽着谢谙衣领的手,指了指自己手边的另一匹白马。   “不了,我陪着晴鹤坐马车就好。”谢谙看了看天上红艳艳的日头,果断拒绝,要不是沈晴鹤身子不好外加一个叶汀兰,他们就直接选择御剑了。   江景昀沉吟片刻,二话不说牵过白马,把那缰绳塞在谢谙手中,态度不容置喙:“你是腿断了吗?骑马!”   谢谙:“???”   你江老二诅咒我呢?   “要么骑马,要么走过去。”江景昀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袖子,掌心不时闪现点点银光,淡淡道,“二者选一个。”   这他娘的还有的选?   谢谙看着他那几欲召出霜雪的架势,一阵觳觫,本能地往一侧躲了躲,心里暗骂道。   “怎么?不行?你可别忘了你现在不仅是我的下属,而且吃我的,住我的。”   “好好好,我骑马,骑马。”谢谙选择投降,失落不已地看向后头的马车,对上沈晴鹤询问的目光,轻叹一声,把哈哈和自己一大早去街上买的零嘴递了过去。   “晴鹤,我还是陪二哥哥骑马好了,哈哈跟你待着,这里面都是你喜欢吃的。”   “谢谢小谙啦,可是我已经有啦,你自己留着吃吧。”沈晴鹤接过哈哈,笑着指了指膝前那黄花木的小几上摆放的五颜六色的零嘴,眉眼轻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窃得一缕光芒后便恣意欢腾,“这些都是大哥准备的。”   “他?”谢谙错愕地看着小几上放着的零嘴,心里浮起一丝难以言明的心绪,江老二什么时候会这么体贴人了?   他还是不敢相信,再一次问道:“真是他买的?”   “是啊。”沈晴鹤点点头,抓了一包杏仁塞在谢谙手里,“这是好吃楼里卖得最好的盐焗杏仁,你尝尝。”   谢谙活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讷讷地接过杏仁,回过头看了眼江景昀,怎料江景昀也在看他。   二人视线猝不及防在空中撞在一起,隐有火光窜动,迷茫间他清楚捕捉到江景昀眸里那来不及掩饰的惊慌与羞恼,恍若一只趴在草丛里的小白兔,被人发现后无所适从。   江景昀见谢谙望过来,立马皱着眉头错开视线,眼睫簌簌,低下头紧紧抓着手中的缰绳,暗骂自己不知羞耻,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谢谙不知为何,心里萦绕着一股莫名的喜悦,连带着江景昀要他骑马的那点火苗都给熄了个彻底。   他跟沈晴鹤说完话后抱着自己的零嘴全部塞在褡裢里,而后挂在马脖子上,走到江景昀身前,抬头看着马背上那个举世无双的男人,圆溜溜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窃得两抹天光,光彩逼人。眉宇间流淌着少年人独有的风采,伴随着那高束的马尾尽情张扬着。   江景昀心跳又快了几分,呼吸也跟着紊乱,好在年纪大,脸皮厚,还能稳得住。   “二哥哥。”谢谙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景昀,粲然一笑,嗓音低沉而又温和,似那轻拢慢捻下的琴弦发出的细碎音调,直直撞进人心。   江景昀被他这一喊差点缰绳都要握不住了,掌心里一片热汗,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问:“什么事?”   谢谙摇摇头,嘴角咧得更开,再一次喊道:“二哥哥。”   “做什么?”江景昀嗓音隐隐有些颤抖,生怕下一刻谢谙再喊一声二哥哥,届时他肯定是招架不住,但为了维持面子他是应该用霜雪抽这混账东西一顿还是自己掉头就走?可这两种选择他都不舍得。   好在谢谙第三次总算没有再喊一声二哥哥,而是极为诚挚地道了声:“多谢。”   江景昀愣住了,眸里鲜少出现茫然与无措,谢谙同他道谢了?谢谙不是那么讨厌他的么?为什么会来同自己道谢?   即便满腹疑惑,可到底还是有些欢喜,宛若那落在石缝里的花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冒出嫩芽。   “晴鹤那里,谢谢你。”   这感激并不是装的,是发自肺腑。   只是因为沈晴鹤。   江景昀眸里的光芒瞬间黯淡,石缝里那刚冒芽的绿苗骤然枯萎,风轻轻一吹便化作齑粉,徒留苦涩。   江景昀睫毛簌簌,再次抬起时已经把那满腔心思小心翼翼地收拾好,一分一毫也不敢外露。他拉着缰绳调转马头,背对着谢谙,挺直腰杆,嗓音淡淡:“不必。”   待陈无计驱马而来后,几人总算是出发赶往宁城。   谢谙本是一直与江景昀并辔而行,几次张嘴想说话可看见江景昀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时又退缩了,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只好回去找沈晴鹤解闷。   江景昀心头一片沉闷,余光瞥见谢谙慢慢悠悠地骑着马跟在沈晴鹤的马车边,笑嘻嘻的与他讲着笑话陪他解闷,二人笑得前俯后仰。   待笑累了,沈晴鹤便会贴心地递上一杯茶。谢谙喝完后又会撒着娇把脑袋凑到车窗边,要沈晴鹤给他擦汗。   江景昀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驱马往前跑了几里路,没过多久又转过头,看见谢谙正低头剥着核桃。   去他娘的讲笑话,去他娘的剥核桃。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讨厌就讨厌吧!反正他也不稀罕!   江景昀不再隐忍,直接用霜雪打在谢谙手上,把他那刚剥好的核桃打在地上。他眉毛一横,凶巴巴道:“你们是去救人,不是去郊游的!照你们这速度明年也赶不到!”   “谢谙!你再笑嘻嘻的就给我滚!”   一边正剥完杏仁打算嗑瓜子的陈无计默默地把东西放回褡裢中,暗叹景王脾气真大,而后拉着缰绳跟随着后头叶汀兰的马车,还是离他远点好。   谢谙看了看地上滚着尘土没入草丛的核桃仁,又看了看沈晴鹤,眸光暗了暗,拍了拍手中的核桃屑,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双唇一张一合,小声吐槽道:“瞧,这祖宗又自己跟自己生气了。”   沈晴鹤看了看前方江景昀孤零零的身影,轻轻推了推谢谙,道:“大哥所言在理,小谙,你还是认真点骑马吧。”又把兜里的核桃仁递给他,“还有你刚刚给大哥剥的核桃,一同带上。”   “谁说我是给他剥的?”谢谙瞥了眼那鼓鼓囊囊的纸袋,嘴硬地别过头,“我分明就是剥给你的。”   “我核桃过敏你是知道的。”沈晴鹤低低一笑,稍稍探出身子把纸袋塞在谢谙手里,安抚地摸了摸他脑袋,“去吧,你去前面陪大哥。”   “哎,不是。”谢谙正疑惑沈晴鹤那句对核桃过敏,诧异地拧了拧眉,正想说话却见人已经放下帘子重新坐好。   你分明最喜欢吃核桃的,哪里会过敏了……   虽说确实是给江景昀剥的核桃仁,但沈晴鹤那敷衍笨拙的借口让谢谙很是无奈,却也只能把话给憋回肚。他揣着那袋核桃仁,坐直身子,觑了眼前面的江景昀,拽着缰绳驱马追了上去。   江景昀在说完那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暗恼自己见不得人家好。是以当听见身后的动静,想来谢谙是追了上来,心头一跳,莫名有些紧张与不适,又驱马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谢谙见江景昀纵马往前奔去,也不多想,夹紧马背立马跟上。   妈的!他跟上来做什么!   江景昀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谢谙,胸口刚疏通的气又给堵住了。只能再次纵马往前奔去。   谢谙愣了愣,只当江景昀是在与自己赛马,便也加快速度。   江景昀:“……”   这人怕不是傻子不成?   江景昀恼怒地再次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马背上,马发出吃痛地嘶鸣声,似那离弦的箭一般破风穿云,勇往直前。   人不会累,可马会累。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马儿终于跑不动了,载着江景昀停在一棵大树下,低头吃着草,不时凑到一旁的小溪边满足地喝着水。   谢谙到底是追了上来。   江景昀见无处可躲,干脆也破罐子破摔,继续戴上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孔。   谢谙抹了把额间的汗珠,眼光透过树丛落在他的眼眸上,他不适地半眯着眼,傻兮兮地冲江景昀笑道:“二哥哥,你赢啦。”   “……什么?”江景昀好不容易装出的高冷在这一刻凝滞,他疑惑地看着谢谙,“什么赢了?”   “赛马呀。”谢谙为躲阳光又驱马往前走了走,并且十分夸张的冲江景昀竖起大拇指,笑盈盈道,“你不是与我比赛马吗?你比我快到,所以你赢啦。”   江景昀:“…………”   还真是傻子。   “二哥哥,这个给你。”谢谙从怀里掏出核桃仁,伸手递了过去。   “不用。”江景昀自是知道那是核桃仁,可那是给沈晴鹤剥的。他就算再喜欢也不想吃,可又不想拂了谢谙的好意,只好耐着脾气道,“留给晴鹤吧,反正。”   “这是特意给你剥哒。”谢谙打断道。   “什么?”江景昀愕然,如那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抢了他胡萝卜的人。   谢谙被他看着反而还有点不好意思,耳廓悄悄爬上红晕,竟有些许赧然,挠了挠脑袋,吭吭哧哧地说道:“前些日子在茶楼里瞧着你吃着那坚果糕点特意把核桃仁挑出来,想来你是应当喜欢的,所以就买了些核桃带在路上,闲来无事剥一剥,又能打发时间,又能吃。”   这回兔子更加懵了,胡萝卜也不敢要了,本能地想要跑,哪知身后是棵树,眼瞧着就要撞到。忽觉腰间一紧,身子陡然一轻,后背抵到一处温暖的地方,那灼热的温度竟是能把冰山雪原间的千丈寒冰融化。   暗含笑意的嗓音自耳边响起:“二哥哥,要撞树啦。”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苍老而痛心的声音:“这位郎君印堂发黑,命数不稳,现下不宜再往前行,还是尽早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郎君印堂发黑,恐怕……”   谢谙:不好意思,我刚刚补完灶台。   “这位郎君印堂发黑,恐怕……”   江景昀:现在是晚上,又没灯,我印堂不是黑的难不成还是白的?会发光?   “这位郎君印堂发黑,恐怕……”   谢辞:滚几把蛋!我敷的面膜!   “这位郎君印堂发黑,恐怕……”   沈晴鹤:实不相瞒,我也在敷面膜。   “这位郎君印堂发黑,恐怕……”   陈无计:放你个屁!老子这是头发掉色了!   “这位郎君印堂发黑,恐怕……”   黄牙(眉毛一横,撸起袖子):妈的,抢生意?!!! 第35章 江老二喜欢喝烫水   江景昀也顾不上此时自己与谢谙的姿势有多暧昧,循声抬眸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正站在小溪对岸直勾勾地盯着他二人。   老道身上穿着一件与自己形象极为不搭的破破烂烂的灰色道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捋着胡须,眸子里满是怜悯哀痛之色。   “道长此前那话从何说起?”谢谙看着老道,不由得想起之前遇到的黄牙,瞬间没了好印象,只当又是故弄玄虚来骗钱的,眉宇间浮现一丝不耐。   老道看了眼谢谙,嫌弃地拧着眉头,低骂一声:“傻子!”   说完便连忙转过身,跟避瘟神似的避开他,骂了一句后又觉得不过瘾,回过头继续补了一句:“大傻子!”   谢谙:“…………”   敢情这人就专门等在这里骂他的?   老道骂完这两句话就离开了,江景昀这人也不是什么尊老爱幼之辈,更不知道什么叫礼贤下士,是以突然出现的老道他也没过多放在心上,只当一位普普通通的过路人。   “二哥哥,他骂我。”谢谙也后知后觉回过神,委委屈屈地低下头看着倚在自己怀里的江景昀。   江景昀这才恍然自己靠在谢谙怀里,脸上的寒霜化作涓涓细流融了个干净,一时间心绪如潮,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一颗心都跟着起起伏伏,不得停歇。   他又惊又怕地从谢谙怀里退了出来,轻咳一声,脑袋一热,迷迷糊糊地说道:“帮……帮你揍他?”   “噗嗤──!”谢谙见他这迷糊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肩膀跟着一颤一颤的,“不用啦,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   江景昀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白皙莹润的耳垂瞬间窜上几抹绯红。他一把推开谢谙想要回到自己的马上,结果刚伸出一只手就被谢谙给拽住,掌心沉甸甸的。   “二哥哥,给你啦,吃完再给你剥。”谢谙嫣然一笑,明亮澄澈的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柔情,恍若春和景明之际开出绚烂而盛大的春花,明媚不失烂漫,真挚不失温和。   江景昀以前还会鄙视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而去点烽火戏弄诸侯,今日他算是明白美人笑起来是有多好看了,他现在也有点想去点烽火。   江景昀小心翼翼地捧着掌心里的核桃仁,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上下扑扇着,俏皮而又贴心地掩饰着那双琉璃眸子里的感激与欢喜。   “谢……谢谢。”   良久,江景昀方才从那仿佛骤然间被棉花堵住的喉咙里挤出一丝细微颤抖的声音。   “没事没事,你吃你吃,我继续剥。”谢谙没料到江景昀还会道谢,有些猝不及防,但更多的是高兴,嘴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偷藏了蜜糖,在阳光的炙烤下不经意间洒满甜蜜的芬芳,比那陈酿多年的美酒还要醉人。   江景昀心如擂鼓,不敢再多看谢谙一眼,揣着核桃仁,如自己做的木傀儡一般活动着机械的四肢,僵硬地翻身上马,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讷讷地拉着缰绳。   谢谙见他不对劲,便一直跟着,生怕他会半途中掉下来。   于是乎,这一路上,谢谙驱马与江景昀并辔而行,一边剥着核桃,一边与江景昀讲着他那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时不时再发出几声惊天动地的笑声。   “你不渴?”江景昀实在受不住,乜了眼谢谙。   “不渴。”谢谙笑着摇摇头,继续剥着手里的核桃,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核桃仁的纹路都清清楚楚。   “为什么要分两个装?”江景昀看着谢谙把手里的核桃仁分别放在两个布兜里,不免有些讶异。   谢谙:“一个给你,一个给晴鹤呀。”   江景昀拧了拧眉:“他核桃过敏,不能吃。”   “啥?”谢谙一愣,眼睛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我以前经常给他剥核桃的,他明明最喜欢吃。”   “二哥哥,你该不会是记错了吧?”   江景昀盯着谢谙看了许久,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核桃仁,眸光复杂,薄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   “傻子。”江景昀收回目光,最终只落下这两字,纵马与谢谙拉开一段距离。   谢谙挠了挠头,看着江景昀那远去而逐渐化作黑点的身影,小心翼翼收起那些剥好的核桃,马鞭狠狠一甩,以白虹贯日之势直奔江景昀。   几人一路走走停停,在七日后总算抵达宁城。   叶汀兰的家距离县城有数十里路,几人在县城修整一顿后还要继续朝西行数十里路,这样一下来又是大半天。   谢谙虽说剥了一路的核桃,但也没忘此次自己来宁城的目的,正想着找借口如何留在城中与自己的探子接洽一下,陈无计却率先开口:“王爷与谢侯还是先在客栈歇着吧,看个病而已,人多了反而不好。只需叶姑娘与沈公子一同前往即可。”   “好!”陈无计这话于谢谙而言完全就是及时雨,他抱着怀里的哈哈不住点头,满口答应。   江景昀偏过头看着一旁的沈晴鹤,见他那如画的眉眼间挂着疲倦之色,稍稍放缓嗓音:“你自己多注意点身子,莫逞强。”   “多谢大哥。”沈晴鹤感激一笑,这一笑连带着眉宇间的疲倦都跑了个干净,漆黑的眸子里掬满光亮,似那流淌在树荫下的泉眼,窥见天光后折射出盈盈光泽,流光溢彩,明艳动人。   许是被这光芒给刺了眼,江景昀有些愣神,余光瞥见谢谙拉着沈晴鹤的手,不厌其烦的各种唠叨,怀里的哈哈也跟着时不时叫唤一两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场景。   二人的交谈声借着清风钻入耳中。   “晴鹤,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就立马在传音阵里喊我,我立马赶去。”   “好啦好啦,知道啦,你都说了十遍了。”   “可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哈哈这几日跟你待熟了,它也不舍得你。”   “没事的,大哥也在这里,你就当替我陪陪他好了。”   “可我更想陪你,要不我把哈哈留给他?不……还是算了,哈哈怕他。”   ……   江景昀闭了闭眼,许是见不惯这难舍难分的场面,又或者是外头的温度逐渐升高,他转身走进客栈,瘦削的肩膀把那浸染的两抹温暖的日光颠了个干净,带着那身又深了几分颜色的墨袍踏进无尽黑暗中。   谢谙没有理会远去的江景昀,依旧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直把陈无计的火气都给嚷嚷上来,一句“你当老子是死的不成?再吵吵一句老子现在就回去,爱谁谁。”   这火爆脾气把街边的路人吓得齐齐一个哆嗦,更有推着桃子贩卖的小贩吓得板车都翻了,一车水灵灵的蜜桃咕噜咕噜滚落一地。   最后谢谙总算是闭上嘴,目送着沈晴鹤几人离开,继而又帮那可怜的小贩逐一捡起滚落在地的桃子。   日头逐渐西斜,余霞窥谷忘反,恣意地在人间张扬属于自己的烂漫,借着三分温柔,携来阵阵河风走街串巷,直把游人吹得如痴如醉,兴尽之际忘却归路。   谢谙长身鹤立,倚在窗前,绯霞贪婪地描摹着他那深邃俊美的轮廓。漆黑的瞳孔染上了三分橘红,颜色稍淡,却能轻易灼透人心。殷红的唇边衔着清浅笑意,宛若临水照花,顾盼生辉,掩映动人。   “二哥哥,你真不去街上逛逛吗?”谢谙瞅了眼车水马龙的街道,又看了看坐在一边捧着茶却久久未见下一步动作的江景昀,低声问道。   江景昀眼帘轻扫,稍稍错开视线,端起茶盏往嘴里送去,茶水甫一入喉便传来酥麻的刺痛。   妈的,怎么这么烫!美色误人!   谢谙那马后炮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二哥哥,你那茶还在冒烟呢!”   江景昀:“…………”   现在还能怎么办?死要面子的江景昀选择硬扛,硬生生咽下那滚烫的茶水,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瞥了眼一脸惊讶的谢谙,剑眉轻挑,嗓音有些喑哑:“我就喜欢喝烫的,不行?”   要不是谢谙看见江景昀额头上沁出的一层薄汗以及那别扭的说话方式,他真的会相信。   可眼下摆明了堂堂玄虎营主帅景王殿下为了保住面子而喝下烫水,谢谙憋着笑不去拆穿他,假模假样地鼓掌配合:“二哥哥真厉害!”   “嗯。”江景昀绷着他那堪比玄铁还要厚的脸皮轻轻应了声。   谢谙实在忍不住,只能转过身偷笑,数了三个数之后又转回来,顶着一张粉扑扑的俊脸再一次问道:“去外面逛逛么?”   江景昀用余光扫了眼熙熙攘攘的街道,拂面而来的晚风携来白日里还未褪去的躁意。   他又看了看谢谙,眉心微蹙显得有些犹豫,沉吟片刻,薄唇轻启正欲说话,就听见谢谙说道:“既然二哥哥不愿去的话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啦,我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给你买回来。”   说完便把趴在凳子旁咬着桌脚的哈哈抱起塞在江景昀怀里,嫣然一笑:“麻烦二哥哥啦。”   也没等江景昀说好还是不好,脚底生风似的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徒留江景昀与哈哈大眼瞪小眼。   哈哈看见江景昀便立马耷拉下毛茸茸的耳朵,淡蓝色的瞳孔里蓄着潋滟水波,嘴里不时发出几声委屈的哼唧声。见江景昀看过来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半截舌头讨好地舔着他的指尖,然后静静观察着他的神情。   指尖湿热柔软的触感使得江景昀身子一顿,一钟难以言明的情绪顺着背脊往上窜。   哈哈见江景昀没有动作,再一次试探性舔了一次。   江景昀总算回过神,僵硬地摸了摸哈哈的脑袋。   哈哈舒服地眯起眼,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他的手。   “傻狗。”江景昀轻轻捏着它脖颈间的肉把他往后拉了拉,面上表情极为严肃,话语却罕见的温柔。   出了门扬言要逛街的谢谙则是蹲在一处山窝窝里,暗暗后悔之前自己没有直接把江景昀一起拉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我就是傻,不行?   江景昀:我就是死要面子,不行?   谢辞:我就是喜欢戴花,不行?   沈晴鹤:我就是事多,不行?   陈无计:我就是有钱,不行?   老道:我就是来骂个人,不行?   黄牙:我就是换个剧组骗钱,不行?   顾行止:我就是来凑个数,不行?   谢谌:我就是很久没露脸了来混个脸熟,不行? 第36章 江老二,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燕山。   啪──!   谢谙两只手左右开弓,脸颊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耳边那扰人的蚊虫嗡鸣声也总算得以停止。   他往脸颊上凸起的小疙瘩上用指甲掐了个十字,又抻了抻酸麻的腿,借着草丛间的缝隙警惕地打量着前方的动静,在瞥见那抹盈盈蓝光时这才放心地直起身子,丢掉手里一团半红半黄的叶子,对上小心竿那泛着红光的眼睛,问:“有何发现?”   “大宝贝,山中被设下结界,崽崽什么也看不见。”小心竿想要凑到谢谙身前,奈何被脚边的一块石头给挡住去路,纸俑到底是一根筋,也不知道绕路,跟只僵尸似的不停蹦跶着。   最后无常看不下去,拎着小心竿的脑袋把它放在谢谙身边。   “什么也看不见?”谢谙闻言眸色微沉,眉宇间的不耐之色被冲刷干净,阴云密布,掖来一片凝重。   小心竿可以破解中阶以下修为布出的任何结界,连它都辨别不出来,那就代表设下此结界的人修为在中阶之上,若这山上真的没点什么东西,何必设下结界,明显的此地无银。   可结界究竟是何人设下的?难不成是想谢谌?他那堪比被狗啃过的灵根连金丹都凝不成,就算后天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他那点修为能把人打残就算很厉害了。   那到底会是谁呢?   谢谙一想问题就头疼,感觉脑袋里堵着厚厚的面团,把所有流转的思绪给搅了个干净。   他并不擅长结界术,了解的一些基本常识都是之前在荻花宫里江景昀按着他的头硬逼着他学下去的。   哎!早知道把江景昀一起带来了,一知半解的徒弟哪有功夫深厚的师父来得轻松。   啪──!   谢谙再一次抬手往脸上一拍,嫌弃地挥舞着袖子,道:“算了,今日便先到这,无常你先回去。”   “是。”   谢谙接到宁城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让无常带人赶赴此地蹲守,哪曾料想谢谌警觉性如此之高,竟然严防死守。   今晚来这一遭完全就是喂蚊子来了。   谢谙兴致缺缺地带着小心竿往回走,临近县城时又把它变回纸片人的模样揣在怀里,原因无他,大晚上的怕被人当成赶尸的。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微微抖动着,簌簌落叶相邀月华只得以瞥见那人眼尾一点丹砂。   花市灯如昼,河畔起笙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摇着蒲扇慢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踱步,不时停下与熟人乐呵呵地攀谈一两句。   谢谙见着时间尚早,便优哉游哉地散起步来,不时瞅瞅这瞧瞧那,殊不知当他在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他。   哦不,是撞他。   大部分都是姑娘,按理说一两个不小心撞到算偶然,但是被几十个姑娘陆续撞到,那就是蓄意了,而且谁撞到人会乐呵呵地丢下一方帕子,然后喜滋滋地报上芳名与家门,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型相亲会。   谢谙即便再笨也明白过来了,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抬眸便看见前面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低着头有说有笑,借着罗扇的遮掩几次朝他站的位置看来,眼里迸射出苍鹰猎食时的光芒。   毕竟大家平日里不曾见过模样长得如此俊俏的郎君,加之宁城民风又开放,喜欢就上,能不能成再另说。   谢谙吓得一个激灵,只觉脊背上有种莫名的东西顺着脊梁骨慢慢往上爬。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择了处僻静的小巷准备回去。   没走几步又立马停下,好似想到了什么,迅速往回走,临近巷口时慢慢把头探出巷口,跟做贼似的打量着之前站着的地方,目光再往前挪了几寸,最后定在一处医馆前。   谢谙见那群姑娘已经走远,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但也不敢大意,以走一步看三步的方式,堪比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速度总算进了医馆。   “客官是抓药还是看病呢?”倚在柜台上分着药材的大夫抬起头看着谢谙。   谢谙道:“抓药。”   之前江景昀喝的那口热茶定是把喉腔给烫伤了,那家伙死要面子,就算伤了也会佯装无事,还会嫌麻烦连药也不会上。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治烫伤的,不要汤药,最好是药膏,还要不苦,是甜的最好。”   大夫挑拣药材的手一顿,斜了眼谢谙,扯了扯嘴角,嗤笑道:“那你去对面买点桂花糖炸年糕吧。”   “这个可以治烫伤?”谢谙没有听出大夫话里的讥讽,一脸诚挚地问。   大夫虚伪地挤出一丝笑:“不,又香又甜还不苦,刚好符合你的要求。”   谢谙:“…………”   “没有药膏,是药粉,里面是云南白药,味道重,也苦。”大夫弯腰从柜台下拿出一罐青花小瓷瓶,啪的一声搁在一边,嗓音淡淡,“要的话一两银子拿走,不要的话就去对面买桂花糖炸年糕。”   现在的大夫脾气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谢谙讪讪地付了银子,出了医馆后看见对面店铺门前排着长队,热油的呲呲声裹挟着桂花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开来,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时不时拉扯着你的肠胃,让人欲罢不能。   谢谙本不喜甜食,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老老实实排队。只因为他倏尔想起江景昀上一回连着俩半块糕点没有尝到而稍显委屈与憋屈的模样。   这桂花香闻着就香甜,滋味一定也很好,江老二定是喜欢。   谢谙排到队尾,扯开嗓子冲着正在忙活的老板喊道:“老板!给我来三块桂花糖炸年糕!”   “好嘞!客官稍等哈!”老板先是一愣,然后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十分热情地答应着。   而前排的人们齐齐转过头,愕然地看着谢谙,眼里的惊讶与膜拜并存。   谢谙不明所以,这是买少了?可他江老二顶多就是三块的量,多了会牙疼。   “小兄弟,你是来给你娘子买的吧?”站在谢谙前面的一位男子没能忍住,转过身与谢谙攀谈起来,“我也是给我娘子排队的,她就喜欢这甜的东西,可又不喜欢排队,只能我来了。”   男子嘴上虽抱怨,可眉眼间没有丝毫不耐,眸光流转间满是甜蜜。   “只可惜她吃多了甜食牙疼。”男子无奈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医馆,“等我买完这个年糕还要去对面抓点药,以防她上火。”   谢谙被男子话里的“娘子”给搅懵了半天神,神智稍稍回笼后又听见男子后半句,迷迷瞪瞪地说道:“是啊,我也是。”   男子眸光一亮,顿时找到了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亲切感,轻轻拍了拍谢谙肩膀,低低一笑:“小兄弟,你的经历我都有体会。望你与你娘子恩爱不疑,白头到老。”   这男子外表看起来敦厚老实,想不到却是个话匣子,拉着谢谙吧啦吧啦一通。   男子根本就没给谢谙解释的机会,他自己也忘了去解释,潜意识里还真把江景昀当作自己娘子,连声应道:“谢谢!谢谢!”   时间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中悄然而逝,原本漫长的队伍也显得微不足道。   然而直到谢谙拿到那三块桂花糖炸年糕时总算明白之前大家为什么拿那种眼神看他了。   他掂了掂手中的桂花糖炸年糕,不禁怀疑这里人吃年糕是不是不用菜刀切薄直接一根丢进锅里煮的?   难怪前面人都是半块半块的点,这三块加起来都快有三斤了,别人怕是会以为他家里养着一头猪,这么能吃。   知晓了真相的谢谙实在是受不了大家的目光,捂着热腾腾的年糕快步离开。   回到客栈,谢谙先是回到自己屋内,掌心幻化出一把光刃,把这三块炸的金灿灿的年糕按照自己印象中糕点该有的大小尺寸分好。   选了三块重新包起来,剩下的则用油纸袋严严实实包装好,在外面布下一道防水结界以来隔绝空气中的水分,使得年糕能保持得久一些。   谢谙带着炸年糕走到江景昀屋前,正准备敲门时就听见屋内凳子哐啷倒地声,紧接着犬吠声响起,还有江景昀那从牙缝间发出的声音。   谢谙心头一凛,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幅江景昀把哈哈摁在地上用凳子砸的血腥场景。他一个哆嗦,害怕江景昀会把哈哈就这么宰了,顾不上其他,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然而屋内的情景与自己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没有血腥,没有暴力,反而异常……和谐。   平日里总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江景昀竟然躺在地上,脑袋边的凳子应当是他摔下去而推开的。   只见江景昀一只手抓着在他身上活蹦乱跳的哈哈,一只手护着怀里的暗黄色纸袋,恍若争抢地盘的兽类挥舞着锋利的爪子,低声斥责道:“这是我的!”   “嗷呜!”哈哈听不懂江景昀的话,只当江景昀是在同自己玩闹,于是便更加放肆地把爪子伸进他的衣襟内拨弄着那鼓鼓囊囊的纸袋。   眼瞧着纸袋就要被哈哈的爪子划破,江景昀一时慌乱不已,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小东西,要是是别人的早就被他一鞭子抽开了,可这偏偏是谢谙的,谢谙走前让他照顾一下。   这是谢谙的狗,不能抽。   江景昀闭了闭眼,只能等待着哈哈玩够了主动离开,恰好粗重的踹门声唤回了他那凌.乱的思绪,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江景昀意识到自己的窘迫,眉毛一横,找回了被自己丢在犄角旮旯里的凶狠面具安上,凶巴巴道:“赶紧把你的狗给我带走!”   与此同时谢谙把炸年糕递了过去:“吶,二哥哥,特意给你买哒!” 第37章 江老二,我怕   江景昀闻言,推着哈哈的手又僵在空中,面上一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猝不及防的惊愕与茫然。   直到谢谙把他从地上拽起时方才寻得半片清明,琉璃般的瞳孔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欢喜。   “桂花糖炸年糕。”谢谙嘴角不自觉晕开一抹温柔的笑意,眉眼轻弯,“闻着很是香甜,便给你买来啦。”   先是核桃再是炸年糕,江景昀只觉矗立在心头那道用寒霜砌成的围墙隐有松动之际,点滴寒冰化作潺潺春水温柔地流淌至四肢百骸。   一片荒芜的心原上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冒出点点希冀的嫩芽,明知并无晴雨的浇灌却依旧义无反顾。   谢谙对他不曾有情,以后更是不会。谢谙那么讨厌他,他想要的谢谙永远也不会给。   太狼狈了!他不稀罕!   “谢……谢谙。”江景昀艰难地移开眸子,喉咙似被烈火灼烧过一般,生疼难忍,嗓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我不要了。”江景昀喉结上下鼓动着,拼命克制着心头的欢喜与酸楚,他把炸年糕塞到谢谙手中,漠然地转过身,“你回去吧。”   “怎么啦?放心吧,我给你拿了云南白药,假如牙疼的话就喷一喷,放心,不会很苦的。这个炸年糕是我。”   “我都说了不要了,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谢谙,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本王指手画脚?本王不想理你了,听见了没有?拿着你的炸年糕给老子滚出去,老子不稀罕你的东西!”江景昀一脚踹开眼前的木凳,倏地转过身怒目圆睁,厉声打断谢谙未尽之言。   “滚!”   谢谙一腔好意被骂了狗血淋头,心里头的怒火也被勾了起来,正欲发作时却清楚捕捉到江景昀那微微湿润泛着薄红的眼尾,潋滟水波中交织着三分委屈,恍如一只被逼到绝境孤独无依的小兽,倔强到让人心疼。   “二哥哥。”虽不知何由,谢谙那点怒火瞬间开闸泄洪般散了个干净,心头竟奇异地泛起一抹疼痛,眼眶忍不住一阵湿热,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肢体上的动作远比想法要来得快。   谢谙不假思索,伸手抱住江景昀,一如孩童一把抱住自己心爱多年的玩具,那颗上蹿下跳的心总算是得以平静下来。   通过这阵子相处,谢谙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身体住了另外一个人。这些异样情绪全是源自于那一个人,只是自己也会随着那人的心绪影响。   而且那个人喜欢迁就江景昀,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讨好他,喜欢看他笑,见他难过了也一同伤心,连着自己也跟着受了影响。   当真是奇怪,可自己明明是讨厌江景昀的,却一个劲地想要对他好。   被谢谙抱住的江景昀顿时如那炸毛后被主人安抚住的猫,脑袋被按在肩膀上,讷讷地待在主人怀里,享受着他的刻意讨好。   “对不起。”谢谙歉然道,“二哥哥,对不起。”   江景昀睫毛轻颤,眼尾的颜色又加深些许,卷翘的睫毛不经意间深了几分颜色,氤氲水汽俏皮地在上面荡着秋千。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谢谙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这些话也是出于本能,根本未经思考。   江景昀鼻子一酸,本来就只有三分的委屈瞬间被扩大到十分。   “不吃炸年糕的话咱们就不吃了,你也别生气了,生气对身子不好。”谢谙把脑袋枕在江景昀肩头,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和声安慰道,“二哥哥,不生气了好不好?炸年糕不想吃的话就留明天吃,我给你保管着。”   江景昀此时俨然与一旁的柱子无二,呆呆地杵在那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眸子里竟染上了几分悲哀与酸楚。周身萦绕着源源不断的温暖让他一阵颤栗,无所适从,却又贪婪地不舍得离开。   “谢谙。”   良久,江景昀方才找回自己那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抬起那重若千钧的手正欲推开谢谙,却被窗外一阵诡异哀婉的歌声给抢先夺了去。   “月隐东山似欲还,妾倚西楼眼望穿。胭脂红烛常作伴,对镜贴花扮假欢。春花秋月皆薄情,方知参商永不见。生前事却死后明,才道最不识眼前。”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男子那带着哭腔的哀求声:“阿莲,不唱了,我们不唱了,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道长,您不是说我娘子身上的妖物已经除去了吗?为什么她还会这样?道长,您再帮我看看吧,我娘子她这到底是怎么了?道长,求求您别走!”   “阿莲──!”   那男子的声音堪比敲响的锣鼓,振聋发聩,江景昀被他这一嗓子给喊得把尚未说出的话都给咽了回去,揉杂在唇齿之间。   谢谙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正抱着江景昀,瞳孔骤缩,猛地松开他,如避蛇蝎似的往后退了几步,一边对自己刚才那莽莽撞撞的举止痛恨不已,一边又对江景昀的表现而感到疑惑。   这回江老二怎么没拿霜雪把他抽开?而是任由自己抱着他?   难不成……他也中邪了?   怀里的温暖褪去,江景昀抬眸瞥见谢谙脸上那明晃晃不作掩饰的悔意,微微蜷缩着的指尖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颤抖着,眉宇间衔来一片阴云,悄然间把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遮了个干净。   二人相对无言,外面的歌声还在继续,谢谙嘿嘿一笑,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这歌儿太悲了,大晚上唱这歌也不怕把地底下的兄弟们给吵醒。二哥哥,你说是不是?”   “操──!还会翻窗!”   还不待江景昀回答便看见谢谙突然一蹦三尺高,拉着江景昀忙往后退,还不忘招呼着哈哈躲到自己脚边来。   只见窗台上突然间多了张人脸,借着烛光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女子。五官秀丽,面容清秀,只是两腮跟嘴唇涂得红艳艳的,嘴巴咧得老开,森白的牙齿在烛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三分诡异七分狰狞。   那女子身上穿着红绿碎花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不停地晃悠着她那圆溜溜的脑袋,这要是放进丧葬用品店里别人定是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她是个陪葬的纸俑。   此时谢谙不得不庆幸江景昀给小心竿换了身装扮。   女子伏在窗台上,捻着兰花指,嘴里咿咿呀呀地继续唱着:“生前事却死后明,才道最不识眼前。”   女子每唱一个词身子便往里钻一寸,至始至终,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谢谙。   谢谙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正顺着他的脊梁骨慢慢地往上爬,最终遏制住他的脖颈。   得了,今晚是不用睡了。   砰──!   就在女子顺利从窗台爬进屋子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位年轻男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还没站稳就给门槛给绊住脚,扑通一声朝谢谙二人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人还没起来,倒是先哭起来了。   谢谙:“…………”   江景昀:“…………”   男子一边哭,一边匍匐着前进,仰起头满脸心疼地看着女子,不住地呼唤着:“阿莲。”   阿莲置若未闻,如个牵线木偶似的直挺挺地朝谢谙走近。   “二……二哥哥,别怕,你躲我身后。”谢谙咽了口唾沫,伸开双臂把江景昀挡在身后。   因着这个阿莲是普通人,不能用灵力来对付她,这一切都还好说,最主要的就是他怕鬼啊!   而且这个阿莲打扮得跟鬼没什么差别,又不想在江景昀面前落了面子,只能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二哥哥,别怕,别怕哈。”谢谙不住地念叨着,嘴上是在安慰江景昀,实际上就是在给自己打气。   江景昀拧了拧眉,睨了眼谢谙两颊上微微抖动的肌肉以及耳边细碎的牙齿碰撞声,眸光微暗,身子微微前倾,抬手轻轻捏着谢谙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呼了口气,幽幽道:“我死得好惨吶,还我命来~”   谢谙立马瞪圆了眼:“!!!”   “啊啊啊啊──!!!”   “二哥哥──!!!”谢谙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此时也顾不上面子了,转过身直接跳到江景昀身上,两条腿就跟菟丝花似的紧紧勾着江景昀劲瘦的腰肢,胳膊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爬树似的一个劲往上钻。   江景昀没想到谢谙反应这么大,地上的男子也跟着懵了,痴痴地看着抱作一团的二人。   江景昀看着自己那被谢谙拱乱的衣襟,只能伸出手按住他那不安的脑袋,又垂眸扫了眼男子,冷声道:“还不把她带走?”   “好好好!”   男子被他这冰冷的语气吓得一个哆嗦,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拉住阿莲想要把她带走,哪知阿莲掌心蓦地升腾起一簇绿光裹挟着雷霆之势朝江景昀袭去。   江景昀目光一凛,电光石火间,霜雪如蛟龙出海,凝结出一团素色屏障将阿莲困在其中。   “孽畜敢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咳咳,解释一下。我不是怕鬼,我就是怕那种长得吓人的鬼,主要也不是怕,就是瘆得慌,正正经经的鬼我就不怕。   开心鬼:我能替侯爷作证。   讨厌鬼:我也是!   什么鬼:附议!   江·无常·景昀:楼上三位冒充鬼,请跟我去地府走一趟。 第38章 江老二中邪了   阿莲直接被那团屏障给送到一边木架上的水盆里,红艳艳的脸蛋栽进水中来了个临水照花。   听见动静的谢谙生怕江景昀那性子一下没控制住把人媳妇儿给抽死,暂时放下对鬼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眼身后的阿莲,那张让他害怕的脸看不见了,正打算从江景昀身上下来,却见阿莲又动了。   谢谙:“!!!”   妈的!又来!   谢谙果断放弃从江景昀身上下来的念头,再次把脸埋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瓮声瓮气道:“二哥哥,咱们换个房间住吧。”   再这么下去,他怕是会落下心绞痛的毛病。   “好。”   江景昀面不改色地把谢谙往上托了托,看了眼缩在床脚下的哈哈,用脚轻轻拨了拨它那揣在一起的脚,淡淡道:“走吧。”   哈哈歪了脑袋,好似听懂了江景昀的话,吐着舌头站了起来,弱弱地叫了一声,摇着尾巴走到他脚边打了个圈。   江景昀甫一抬起脚,男子再一次跪在地上,紧紧抓着谢谙的衣摆,险些把他拽下地。   谢谙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只能抓着江景昀。   你抓我,我抓他,三个人的站姿都显得诡异。   江景昀极力稳住身形,掐着谢谙的腰把他按在自己怀里,眸里积蓄着两汪寒潭,凛冽寒意使得热血陡然凝结,冷意顺着骨缝悄然蔓延至全身。   江景昀寒声道:“松手。”   “仙……仙君。”男子怯怯地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松开手,眸里迸发出能将人灼透的炽热与疯狂,哽咽道,“我叫林叶,我家娘子前些日子去乾元观里上香,回来当晚就变得神志不清,嘴里还唱着奇怪的曲调一个劲往外走,怎么也拉不住。”   “请了好些道长都说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人根本也没见任何好转。仙君气质出尘,想来是得道高人,能不能请仙君救救我娘子?多少银子都可以给,只要仙君能治好我娘子。”   林叶一边说一边咚咚咚地磕着响头。   江景昀自他磕第一个头时就闪身躲在一边,徒留哈哈待在原地,于是乎林叶就这么不停地给一条狗磕着头。   “你先起来吧。”谢谙回过头看着额头都磕红的林叶,无奈叹了口气。   江景昀要是不说话这林叶估计得把头磕烂了。   谢谙觑了眼背对着自己的阿莲正跟自己身前那雕花木架较劲,确定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转过身的时候这才拍了拍江景昀胳膊示意他把自己放下。   在谢谙下地的同时,一道符咒正好贴在阿莲脑袋上,本来还能晃悠一下脑袋的阿莲彻底不会动了。   谢谙原本还有些酸软的腿瞬间站直了,转过头冲着江景昀嫣然一笑:“谢谢二哥哥啦。”   江景昀轻哼一声,用一副看废物的眼神瞄了一眼谢谙后便低头整理着敞开的领口,一切都显得正常,除了那几欲滴血的耳垂。   林叶依旧跪在地上,迷迷瞪瞪地看着谢谙,又看了看自家娘子待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又急又怕,可又不敢得罪二人,嗫嚅道:“二位仙君,我家娘子她……”   “不用担心,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定身咒,毕竟她唱了这么久的歌,总得让她好好休息一阵不是?”谢谙笑得极为乖巧,人畜无害,弯腰扶起林叶。   林叶只觉得谢谙这笑容是自己在无尽黑暗中瞥见的唯一一点希望的光彩,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一只手,想要再一次给他跪下磕头,可惜肩膀被谢谙紧紧按住,无法动作,只能红着眼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哽咽道:“还请仙君帮帮我们。”   “我家娘子是不是真的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是的。”谢谙肯定地点点头,刚刚霜雪结出的屏障是专门对付邪祟的清心结界,清心结界只有遇见邪祟时才会自动凝结,若只是普通人根本不会起任何反应。   这阿莲十有八.九就是被鬼附身了,就她方才使出的那些招式来说,附在身上的还不是一般的鬼,怨念极深。   虽说这话听了无数遍,可在遇见谢谙二人之后林叶还是对之前自己请的那些道士说的话持有怀疑,可谢谙这话把他那颗刚抵达悬崖的心再一次推入深渊。   “可有解?”林叶双唇哆嗦,颤声道。   除魔奸邪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乃是分内之事,即便旁人不提也会自动前往。一来自身得以历练增进修为,二来也可以为自己博得美名。   只是谢谙如今正为之前在城外燕山上那古怪的结界而犯愁。陈无计医术精湛,只要有钱,就算是断了气都能给救回来,再加上叶汀兰的父亲好好的,是以需要的时间就更短了。   届时陈无计归来,他就更没借口留在宁城。   可阿莲是普通人,邪祟附身易损阳寿,必死无疑,见死不救非人哉。一时间谢谙有些为难,不甘心浪费这次大好机会,又想救阿莲。   就在谢谙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林叶下一句话直接帮他拿定主意。   “是我鲁莽,想来二位仙君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忙。”林叶挠了挠头,自嘲一笑,侧过头看着一边的阿莲,不甘心地攥紧拳头,恳切道,“但我还是想要请二位相助。今晚我就先回去,但会留下家中侍从在这等候仙君答复。”   “还请仙君多考虑考虑,若是同意了,那些侍从便会带着二位前往城外燕山脚下的林府。”   “燕山?”   林叶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谢谙就只听进去了最后的燕山,也不再犹豫,眸光一亮,当即一锤定音,“好!我答应你!”   既然在燕山脚下,那他就不需要另找借口带江景昀过去了。   谢谙说完之后又想起了江景昀还在自己身后,嘴边牵起讨好的笑容,道:“二哥哥,他们看起来挺可怜的,要不我们帮帮他们吧?”   江景昀拉着领口的手一顿,对上谢谙明亮的眸子,眼帘轻掀,敛去眼底的暗色,缓缓吐露二字:“燕山?”   谢谙愣了愣,觑着江景昀那深邃的目光,恍然间有种自己的打算江景昀全部知晓的错觉。   在谢谙怔神间只听江景昀又继续问道:“要去?”   “嗯!”谢谙极力晃了晃脑袋,企图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给全部甩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江景昀收回目光,继续整理着自己衣领上的褶皱,久久不语,就在谢谙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就听见一句轻若浮云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轻叹以及无奈。   “那就去吧。”   林叶欣喜若狂,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再也坐不住了,跟兔子似的嗖的一声窜到阿莲身边,全然忘了现在的阿莲已经跟木头无二,紧紧抱着她,留下两行热泪:“阿莲,有救了,你终于有救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林叶对自己这娘子不离不弃的模样却还是让人为之动容。   谢谙心生感慨,正想找江景昀分享一二,却听闻江景昀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废物!”   谢谙讪讪地闭上刚张开的嘴巴,摸了摸鼻子,江老二这人吶,果然是体会不到人世间的情爱,要不是他早年手上沾满太多鲜血,怕是会有一群和尚围着他邀请他去出家。   不过就算是江老二出了家最后也会因犯戒被赶出来。   至于犯什么戒……很明显,杀戒。   想到江景昀被赶出来的落魄样,谢谙不由得忍俊不禁。   “干嘛?”谢谙的目光太过灼热,江景昀即便是再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眉毛一横,故作凶狠,瞥了眼一边的阿莲,“还想听歌?”   “不不不!”谢谙赶忙收敛心神,头摇得跟拨浪鼓般。   林叶就跟那赌坊里中了头奖的人一样不敢多停留,跟供菩萨似的喜滋滋地把二人连夜请回家。   吴钩高悬,四周一片阒静,月华穿林拂叶惹来细碎斑驳,随着一路车马颠簸窸窣声惊得枝头鸟儿一阵嘲哳,飞鸟连夜入深林。   到达林府的时候已经是子时,谢谙经过之前被阿莲一吓又加上赶了这么久的路,整个人累得快要散架,软趴趴地伏在马背上,打算歇歇再下马,哪知道江景昀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走过来。   谢谙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只道江景昀是来催自己的,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   他一手按在马的脑袋上正准备支起身子,孰料腰间一紧,一双有力的手在腰间轻轻一托,身子陡然一轻,天旋地转之际只听见江景昀语带嫌弃道:“骑个马就能把你累成这样,当真一点用也没有。”   嘴上虽这么说,可手上的动作却是异常温柔。   谢谙:“???”   谢谙心跳不合时宜地加快,心里头就跟嚼了蜜般甜滋滋的,浑身血液齐刷刷往头顶上窜去,噼里啪啦地放着五颜六色的焰火。   又是这种中了邪的感觉。   谢谙原本想要推开江景昀的手又给收了回来,择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怀里,并且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呵欠,一副“我很累,我动不了”的软饭男模样。   江景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谢谙,本打算把人抱下后就将其放下,可看见他这模样分明是打算把自己当人椅了。   若是如了他意,那自己平日里竖起的威严不就就此打破了?人前搂搂抱抱,实在太不成体统。   可就这么放下?似乎也有点不舍得,毕竟怀里是自己喜欢的人。即便多次警告自己要清醒,可他终究不是圣贤,还是不死心想要去触碰一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景昀拧着眉头,好看的眸子里满是纠结。   谢谙见江景昀不说话,也没有动作,赶忙那竖上天的尾巴,再得意忘形下去怕是又得一顿霜雪伺候了。于是乎,他挣扎着想要脱离江景昀怀抱。   “乱动什么?”江景昀抱紧谢谙,低斥一声,不再犹豫,在林府一众侍从那错愕的目光中波澜不惊地走了进去。   谢谙:“???”   完了完了,今晚不止他中邪,连江老二也中邪了,两人中得都不轻。   谢谙茫然地瞪大眼睛,周围的景物逐渐后移,目光不知该放在哪里,四处游转间忽而瞥见江景昀发间的一片红黄交加的叶子,模样瞧着倒是丑,但他竟觉得眼熟。   谢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哪见过,最后只好把这个眼熟归结到小心竿身上,毕竟跟以前小心竿褪色的颜色差不多。   谢谙伸了伸手想替他摘下那片落叶,就听见江景昀一声低喝。   “还乱动什么!”   “没……没乱动,二哥哥,你头上有叶子,已经给你摘去啦。”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还乱动什么!”   谢谙:进都进来了,还不让动的?   “还乱动什么!”   江景昀(面无表情):这是我说的话。   “还乱动什么!”   谢辞:妈的,老子被罚扫地还不能动的?还有,一楼那位说话什么意思?   “还乱动什么!”   沈晴鹤:???我走路呢!走路也不能动?还有,顺便举报一下一楼搞颜色。   “还乱动什么!”   陈无计:这是你跟爸爸说话的态度?   “还乱动什么!”   阿莲:我没动,我是飘的。   还有谢谢半步成诗小可爱的手榴弹,钱省着点花,这钱都可以订阅好几章自己喜欢的文啦,你章章留评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啦~   谢谢所有看文的小可爱,么么哒~ 第39章 江老二,这上面写的啥   按理说有人抱着自己应该是一种非常舒服的体验,然而谢谙却是一身僵硬酸软得不成样子。江景昀应该是从来没有抱过人,一边不让谢谙贴着自己,一边又要维持面上的优雅,姿势怎么省力怎么来。   可这就苦了谢谙。   别的人打横抱都是一只手绕在胸前,一只手放在膝窝。江景昀倒好,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掐着他脚踝,就跟拎猪崽似的,就差他再惊心动魄、鬼哭狼嚎挣扎着嚎几句了。   即便谢谙心想,可也不敢做。只要稍稍动一下就能得到江景昀一声训斥,并且威胁让他自己面对阿莲。   于是乎谢谙就跟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任由江景昀把自己带到客房。   待谢谙脚跟再一次落地时,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飘然,扶着门框借着屋檐下的烛光眼巴巴地打量着来时的路,似在找回自己那遗落在外的神智。   从前门到这里走了近两炷香的工夫,江老二也就这么抱着他走了两炷香时间。   他明明挺沉的,江老二他不会累么?   谢谙睫毛轻颤,搭在门框上的手无意识地抠着那祥云纹浮雕。   江老二对他……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好像变好了。   思及此,谢谙转过头寻找着江景昀的身影。目光在屋内逡巡一遍后最终落在角落里。   “二哥哥?”谢谙愣了愣,因着江景昀背对着自己,身子微微前倾,只见他低着头,手中动作幅度有些大,不时瞥见几串水珠滚落。   当江景昀听见谢谙的声音时,手上的动作有片刻凝滞。掌心里刚捧起的清水终得以挣脱开束缚,重新获得自由后欢畅地跃入盆中,揽着无数水花纵情高歌,放肆且又大胆地攀上几缕乌黑的墨发,几欲贴近那冷峻的面容。   “在洗脸呢?”谢谙见他没有回应,大步上前好奇地探过脑袋观望,笑嘻嘻地问。   “没看过?”江景昀眼睫低垂,掩饰着眸子来不及收敛的慌乱,再次抬起时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清冷,剑眉轻扬。   “自是没看过二哥哥这么好看的人。”谢谙实诚地点点头,见江景昀发梢不断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间流畅纤细的线条滚入衣领,留下圈圈印记。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往前走了一步,还没等江景昀反应过来就已经温柔地在他脸上擦拭着。   “你做什么!”江景昀步履有些慌乱,如受惊的兔子般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面上却依旧绷得死死的。   “脸上都是水,给你擦擦。”谢谙无辜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瞳孔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个江景昀,将他的狼狈与无措悉数收入眼底,心里头泛起莫名的欢喜与心疼。   江景昀沉吟片刻,眸色几变,如那陷入沼泽的小兽不断扒拉着周遭的事物,挣扎着不让自己过多沦陷下去。   他冷漠地移开脸,道:“不用了。”   “是讨厌我么?”谢谙那湿漉漉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受伤,失落地低下头,如那对主人摇了许久尾巴却始终不得主人一声回应的狗崽,兀自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   “……不是。”   “那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擦?你脸上都是水。”   “……凉快。”江景昀寻思了半天只找到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总比承认自己是因为抱着谢谙紧张得红了脸要来得强。只是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燥热隐有复苏迹象,尤其是方才谢谙帕子停留过的地方。   妈的!这脸白洗了!   江景昀不由得一声暗骂,余光瞥了眼盆里还剩下的凉水,正打算着要不要再次洗把脸的时候,却见谢谙那二傻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二话不说端起盆就往外冲,只听得哗啦一声,烛火在水面上折射出的熠熠光辉如昙花一现,却是光彩动人,让人一见难忘。   江景昀:“???”   这二傻子就这么把水倒了?   他脸还没洗呢!!!   干了坏事的二傻子浑然不觉,反而喜滋滋地抱着盆子走了进来,对上江景昀那怔愣的目光时献宝般得意洋洋的一副求夸奖的模样:“既然二哥哥不要我擦脸,那么二哥哥也就别洗了,这样就不会沾到水啦。”   江景昀:“…………”   江景昀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脸颊上的热度,就是胸闷得厉害,有股气在五脏六腑内横冲直撞,急于找一个发泄口。   “啊啊啊──!快来人呐!夫人吃人啦!”   江景昀还没想好该如何宣泄,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给吓得一个激灵,霜雪本能地出现在掌心里,寒光凛冽,气势汹汹,裹挟着猎猎锋芒。   谢谙瞥见熟悉的光芒后立马弹跳在一旁,手里的水盆哐啷一声摔落在地,一把抱住手边的柱子,眼睛死死盯着霜雪,脑海里迅速飞转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得罪江景昀了。   江景昀斜乜了眼谢谙那副惊弓之鸟没出息的模样,稍稍把霜雪往身后带了带,往前走了几步,并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见谢谙仍旧抱着柱子不肯撒手,啧了一声,嘲讽道:“是现在跟我一同过去还是待会被那阿莲请过去?”   “!!!”   “跟你一起去!”谢谙非常识时务地松开柱子,大步追上江景昀,嘿嘿一笑,极为不要脸地说道,“二哥哥去哪我就去哪,我得保护你。”   江景昀冷哼一声,迈开步子循着声音往前走。   谢谙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一步之遥的距离,几次想要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却在咫尺距离又给收了回来,想了想不甘心又伸了出去,如那初次触碰火苗的小兽般既新奇又害怕。   这动作周而复始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也没能抓住那衣袖,直到走进那处灯火通明的院子,江景昀飞身上前降服住那满院疯跑的阿莲。   谢谙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僵在半空的手,抿了抿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讪讪地收回手。   阿莲被困在结界里不得动弹,脑袋上还顶着一片绿油油的荷叶,恰恰把她那张让谢谙看了直起鸡皮疙瘩的脸给遮住了。   “仙师。”   林叶蓬头垢面的从假山后面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右肩上留有五个深深的指甲印,殷红的血水正汩汩地往外冒着,形成一朵诡异妖冶的花,再一次改了个更尊敬的称呼。   “仙师不是说定身咒的有效时间是十二个时辰么?为何这才不到两个时辰我家娘子就突然动了?”林叶面色苍白地看着江景昀,冷汗贴着两颊不住滑落,喘着粗气,嗓音沙哑。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本想休整一下再做行动的几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江景昀不语,皱着眉头打量着院内的布置,眉心的纹路反而更深了,眼尾染上三分狠厉,只闻得霜雪电流声噼里啪啦作响,凛然间酝酿着惊天风暴。   没得到答复的林叶继而把目光望向谢谙,哪知谢谙表情与江景昀差不多,神色凝重地看着院内竖着的十二根刷满红漆的木桩,瞧着红漆上的斑驳痕迹想来这些木桩在这已经有一段时日。   谢谙掌心结出一道法咒,相邀着簌簌夜风径直朝对面正中央的一根木桩上。淡蓝色的光芒骤然间化作苍龙蜿蜒盘旋,牢牢束缚住那粗砺的木桩。   一声石破天惊的龙吟伴随着那不断收紧的龙身硬生生把那木桩上的红漆尽数抹去,显露出木桩本来的面目,以及木桩上那几行朱红色的簪花小楷。   “月啥东啥……立女人大可。”谢谙仔细扫了眼,艰难地念了下,发现没有几个认识的字,只能闭上嘴把求知目光转向一边的江景昀。   “月隐东山似欲还,妾倚西楼眼望穿。胭脂红烛常作伴,对镜贴花扮假欢。春花秋月皆薄情,方知参商永不见。生前事却死后明,才道最不识眼前。”   “就是她之前唱的词。”   江景昀嫌弃地看了眼谢谙,依着木桩上的字缓缓念着,嗓音清清朗朗,宛若昆山玉碎,直直撞进人心头,搅动心湖上圈圈涟漪。   就在江景昀话音落下的同时,结界里的阿莲又压着嗓子,捻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唱起来:“生前事却死后明,才道最不识眼前──”   谢谙一听这调就头皮发麻,忍不住往江景昀身边靠了靠。   阿莲唱完最后一个音后忽然止住声音,就在大家想要松口气的时候就见阿莲猛地一把拽下耷拉在脑袋上的荷叶,眼角倏地流下两行血泪,漆黑的眼珠逐渐泛白,被红血丝染了个透彻。   阿莲歪了歪脑袋,唇瓣一张一合,猩红的血珠肆意滚落着。她眼睛瞪得浑圆,死死盯着惶恐不已的林叶,嘴里陡然发出少女般清脆的笑声,惊悚之余又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之意:“叶哥哥,成亲吗?”   林叶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阿莲说完这句后身子往后一仰,跟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而那刻着字的木桩里窜出一道诡异的红光,奔逸绝尘,消散在空中。   电光石火间,谢谙放出灵蝶追随着红光消失的位置。   “二哥哥,追么?”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谢谙这才想起江景昀还在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里隐隐有些发虚。他放的灵蝶实际上并不是冲着那道红光,而是燕山上的那道结界。   “先处理这里。”江景昀摇摇头,指了指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人。   此时的林叶就跟个傻子似的,双目空洞,头摇的速度比那水漏还要快,一个劲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过来!”   谢谙本来还想跟林叶说下事情的真相,可林叶这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恼火,大晚上的他没觉睡是为谁啊?   “大兄弟!”谢谙耐心告罄,凑到林叶耳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院子里的这些木桩都是至阴至邪的锁阴木,生长于尸山坟冢之地,因着常年吸食怨气,便成了恶鬼的居所。你说说你,好端端的把别人的家给搬来了,人家不找你才怪呢!”   “不是的!不是的!”林叶恰好被这一嗓子给吼得回了神,身子往前一扑,紧紧抱着谢谙的腿,“这些不是我们弄来的,是它自己冒出来的!”   “请仙师救救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当不同的人念同一篇文章。   谢谙(瞪大眼睛看半天):反日京入木木……这都写的啥?乱七八糟的。   谢辞(边看边对词典):走反景深一二大,啥啥啥……妈的!就不能正正经经写正楷嘛!讲普通话写规范字,这么多年书白学了?   沈晴鹤(默默看了半天):……告辞。   陈无计(怒不可遏踹开脚边凳子):这字谁写的啊?手抖成这样?毛笔是没毛了嘛,要不要我捐个几十根?   江·先生·景昀(霜雪盘旋课堂一周):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今天所有人把《鹿柴》抄三十遍。 第40章 江老二快看,有火鸭!   “这些木桩是在阿莲从燕山上的乾元观里祈完福回来当天晚上就突然冒出来的。”林叶哆嗦着身子,颤抖地说道,“阿莲说这是观里的神官听见了她的祈求特意赐福的。   “再者这些木桩刷了红漆,瞧着也喜庆,留在院子里当个装饰也不错,便也就留着。可没想到……我真的不知道啊!”说着说着,林叶又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连带着鬓发也跟着前来凑热闹,就这模样跟阿莲比也差不到哪去。   这林叶说话就说话,一边说一边还要晃腿,最重要的是他晃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谢谙的腿。   谢谙被他晃得脑袋一阵晕眩,极力稳住身形,跟个不倒翁似的跟他较劲。   灵武虽不能对付普通人,但不用灵武对付普通人江景昀也很有经验的。他弯下腰,钳制住林叶的手腕将他胳膊反手拧在身后,膝盖抵着他的脊椎将人往后带。   眸里寒光乍起,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凤目里夹杂着肃杀之气,沉声道:“有什么话就好好说,我们不是来听你哭的。”   林叶顿时噤了声,刚刚逃出眼眶的泪珠瞬间静止般挂在睫毛上,捻着眼尾那片浓稠的绯红瑟瑟发抖。   “那个,大兄弟。”谢谙那双被束缚多时的双脚总算是找回了自由,后怕地往后退到离林叶五步之遥的距离,长长舒了口气,“现下你还是先把你娘子扶回房中吧。”   “这天也入了秋,一直躺地上多凉,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好!”林叶先是迷茫,最后忙不迭点头,连声应道,“好好好!”   “还杵在那发什么愣!还不快把夫人扶回房中!”林叶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上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对着躲在一边廊庑下跟蚂蚁渡水裹成一团的婢女们吼道。   这些婢女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常年困在后宅里,胆子本就不大,加之又见证了自家夫人这般凶狠诡异的模样,一个个噤若寒蝉,没有吓晕过去已经万幸,只是再让她们去接触夫人,实在是做不到。   “还不快过来!”林叶见婢女们一个也没动,许久不曾燃起的怒火在堆积如山的疲惫中破土而出,当即拉下脸,狠声道,“再磨磨蹭蹭信不信把你们赶出府去!快过来!”   好人家的女儿哪里会送进别人府中去做伺候人的活,被送进来的都是家中贫瘠无法生活的。是以,就算再害怕,婢女们也只能强忍着,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端着比男人还要勇敢彪悍的气势,几个人合伙把阿莲给抬进了屋子。   管家又招来一群小厮负责抬走那些受伤的人以及打扫着满院狼藉。   暴风雨过后并没有带来平静,而是在暗中继续酝酿着另一场风暴。   江景昀走至那已经化作齑粉的木桩前,掌心汇聚灵力,一道白光如薄纱轻轻地覆盖在那滩齑粉上,薄纱裹着齑粉,随着江景昀手里捻着的诀慢慢凝结成一个……萝卜。   又白又胖有矮的萝卜,头上顶着三片黄不溜秋的叶子,还长了一对绿豆大小的倒八眼。   乍一看挺丑,再一看巨丑!   “二哥哥,别看了,这萝卜辣眼睛。”谢谙闭了闭眼,好心地挡在江景昀身前,话语里满是鄙夷嫌弃。   江景昀:“…………”   萝卜:“…………”   萝卜听着谢谙的话,愤怒地瞪大它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孰料一下子用力过猛,身子头重脚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脑袋上黄叶跟被雷劈过一般齐齐竖了起来。   又丑又笨!   谢谙再一次毫不掩饰自己对萝卜的嫌弃。   “仙君。”萝卜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泥土,眸里蓄着莹莹光亮,语气凄凉哀婉,含糊不清地说道,“林特意召见伦家就是为了让这撒董习奇虎伦家的吗?”   江景昀眉毛一横:“好好说话!”   “仙君!这傻东西欺负人家!”萝卜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粗鲁地抹去嘴唇上的沙石,气鼓鼓地指着谢谙,“仙君,你要帮人家揍他了啦!”   “再给你一次机会!”江景昀语气微冷,掌心不时窜出星星般闪亮的银光。   “嘤嘤嘤,仙君多年不见,竟成了负心汉,这般对待人家,到底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萝卜还未意识到危险,一个萝卜演戏演上了头,甚至极为夸张地挥舞着从地上捡起的小布条擦拭着眼角。   “现在身边有了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就忘了人家当年衣不解带累死累活地照顾仙君。”   “仙君当年说过待你功成名达,许人家花前月下,嘎──嘎嘎──!”   “阿巴阿巴阿巴──?”   萝卜那含着深闺怨妇口吻的话最终在江景昀一个暴栗中停了下来。   “咦?二哥哥,这萝卜还会鸭子叫?”谢谙忍俊不禁地伸手戳了戳萝卜那鼓鼓的腮帮子,忽而瞥见它额间浮现的一簇金灿灿的火焰纹,怔愣片刻,讶然道,“二哥哥,这东西难不成是……火鸭?还是火鸡?火萝卜?”   萝卜听见谢谙这话气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去你大爷的火鸭!去你大爷的火鸡!要不是仙君生气了它一定会跳起来打死这没眼力的傻东西!   “这是金吾凤。”江景昀许是受不了谢谙那副傻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解释道。   “金吾凤?”谢谙眨了眨眼,“我只听过赤羽火凤。”   “但凡荻花宫弟子入门必须背诵《上古见闻录》,谢辞都能倒背如流,你不会?”江景昀乜了眼谢谙,眼尾染上几分讥讽。   谢谙想到那本厚得能把人脸遮住的《上古见闻录》,脊梁上就升起一股寒意,那也是人能背下来的?那上面字都认不全,怎么背?再说了他也就只在荻花宫待了三个月就被赶出去了,哪有工夫背?   “还请二哥哥赐教。”谢谙嘿嘿一笑,朝江景昀作了个揖,一副虚心讨教的乖学生模样。   “金吾凤与赤羽火凤都是上古神兽,但论其地位神力都比赤羽火凤要尊贵些许。金吾凤早年随天帝南征北战,在神魔大战中更是举全族之力鼎力相助,立下赫赫战功。”   “天帝感念其功将金吾凤族封神,并且为其建立金吾宫在自己宫殿旁,每日都会亲自喂养金吾凤。”江景昀没有再计较谢谙读书时的不努力,反而耐心解释起来。   “自古以来,不论是人还是神,都躲不过猜忌,功高震主亦是如此。”说到这江景昀顿了顿,指尖微微蜷缩着,眼帘轻颤,眼睑处垂下的两抹阴翳悄然间把心思藏匿其中,又继续说道。   “适逢赤羽火凤一族崛起,二者本是同宗,其实力与金吾凤相差无二但势力比其薄弱许多。天帝逐渐倚重赤羽火凤,众神闻弦歌而知雅意,金吾凤的地位就颇为尴尬了。后来,隔三差五便有金吾凤离奇死亡,天帝着医官诊治也没得出结论。”   “能成神的大夫医术能差到哪去。”谢谙不屑地撇撇嘴,陡然插话道,“肯定是有人授意了,上面不让会的事情,下面就算会也要装作不会。”   “二哥哥,这人心真脏。”谢谙没有直接点明是谁,可二人都明白。   “金吾凤族长也深谙此道,便带着剩余的金吾凤到天帝跟前请命准许它们回老家。”江景昀道,“天帝答应了,却没有撤去当年承诺,金吾凤族依旧是位列神班。但后世再也没人见过金吾凤。”   “那二哥哥,你这金吾凤该不会是假的吧?就是用萝卜削的,然后随便灌了点灵力进去。”谢谙又看了眼那丑兮兮的萝卜,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东西会是那威风赫赫的金吾凤,“那人骗了你多少银子啊?”   江景昀:“……是我在姑射山获得灵武时意外捡到的。还有,我不瞎。”   “脑袋也好。”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江老二你啥意思?谢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不爽地努了努嘴。   江景昀不再搭理他,身子微微前倾,伸出如葱根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抵在金吾凤额前,淡淡道:“还乱说么?”   金吾凤含泪拼命摇着头,不敢说不敢说,越漂亮的东西越是惹不得。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江景昀这才解了它的泯音咒。   金吾凤能感知到邪祟接触过的事物,即便是时间过去再长,也能轻易锁定目标。其作用就好比猎犬了,最起码江景昀是这么认为的。   要是金吾凤知道自己堂堂上古神兽,能够目射霹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脚轻轻一跺便能令整个青虬化为废墟,竟沦为与猎狗相比,定是会哭晕过去。   好在它并不知道。   金吾凤吸取教训,抛却神兽的尊严,用对待神祇的表情对待江景昀,就差给他上三根香了。   “林家祠堂里面藏着的东西与林夫人身上的气味一样。”金吾凤老老实实地说道,“除了林夫人,林叶身上也有那东西的气息,时间比林夫人还要早得多。方才那抹逃窜的红光去的位置正好是乾元观的方向,仙君若是想顺利捉拿那邪祟,不妨从这两个地方着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快看!有人偷看二哥哥洗澡!一二三……卧槽!一排!好多人啊!   江景昀(二话不说召出霜雪):……滚!   谢谙:快看!有人戴着和谢娇娇一样的花!   谢辞(拿起望远镜):哪里哪里?我倒要看看谁这么有品味。   谢谙:快看!晴鹤今天换了新衣裳!   沈晴鹤(裹紧衣裳慢慢离开):算了吧,我都好久不出场了。还有……别过多注意我!我怕!!!   谢谙:快看!陈无计今天把丞相府的公子骂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陈无计(慢慢悠悠拨着白玉算盘):虚假报道,已投诉。   谢谙:快看!有火鸭!   金吾凤(因愤怒而发出鸭叫):妈的!是凤凰!嘎嘎嘎嘎!   谢谙:快看!有火鸟!   隔壁赤羽火凤(气到变大变小,脑袋上呆毛乱晃):愚蠢的人类,本座是神兽!是凤凰!信不信我让老叶来打你啊! 第41章 江老二会挖人眼珠   谢谙二人借着金吾凤的指引绕开人群顺利抵达林家祠堂。   祠堂本该有人看守,但今晚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去了林叶那院子帮忙,正好给二人留出机会。   只不过没有活人,却有一批纸俑。   大门两侧各摆着四个纸俑,四男四女,身形也是按照人的身形去扎的,红扑扑的脸蛋活像是把殿内烛台上红烛融化的灯油抹在脸上折射出熠熠光辉。嘴巴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漆黑的眼睛里竟奇异地泛起瘆人的光亮。   每个纸俑手上都拿着不同的东西,有桃木剑、八卦镜、辟邪符等等,然而直到看见第八个纸俑时,谢谙呼吸微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半步。   左手边最后一个纸俑手上竟然捧着一顶凤冠,又或者说是一张人脸!   那张脸上五官俱全,面容姣好,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将檐下灯笼里溢出的微弱烛光给吸入其中,发出诡异而深邃的光芒。   殷红薄唇边噙着清浅笑意,似那开在黄泉路边的彼岸花,妖冶魅惑。   许是灯火太过晦暗,又许是谢谙今晚心绪大起大落的疲惫感使得他眼花缭乱,他竟然从这张脸上品出了几分女儿家出嫁时的温柔与羞涩。   “再看眼珠子就没了!”眼前忽然传来一片温热触感替他隔绝了那张美人脸,耳畔随即响起江景昀冰冷凶狠的嗓音。   谢谙迷迷瞪瞪回过神,嘴巴茫然地张开一半,脑袋里就跟塞了一团浆糊,啥也不知道,话不经脑乱七八糟地问:“二哥哥,以后是不是除了你之外不能再看别人呀?看别人就会被你挖眼珠子?”   江景昀:“…………”   这傻子也就只有那一身修为可以说道说道了,其他的就不足一提。   “是胭脂笑。”江景昀捂着谢谙的眼睛把人往后拖了拖,掌心凝结一道法咒落在那张脸上,待其完全覆盖住后这才松开手。   “胭脂笑?”再一次接触光亮,谢谙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心不在焉地反问着,话音刚落又猛地抬起头,声调陡然拔高,吭哧吭哧地说道,“刚……刚刚……刚是胭脂笑?”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胭脂笑因此得名。   可这里的胭脂笑并不是指姑娘们倾城妆容,实际上却是一种极为残忍血腥鬼道术法,亦是藏着一桩求而不得的姻缘。   胭脂笑都是逝去女子因爱而不得而产生的怨念凝结而成,怨气越重,胭脂笑的效果就更佳,凝结出的美人脸也就越好看。胭脂笑便是借着那张脸去蛊惑他人帮助自己完成生前遗愿。   只不过胭脂笑凝结并非一朝一夕,而是需要无数漫长岁月,最少也需要两三年光阴。   “二哥哥,胭脂笑一般只会出现在与她生前有牵绊的男子家中,缘何会出现在这祠堂里?”谢谙百思不得其解。   金吾凤说这里与阿莲身上的邪祟有关系,难不成就是这张脸的主人覆在阿莲体内,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总不会找不到辜负自己的男子,就随便找了林叶替死鬼?那林叶也太倒霉了吧!   “你站这别动。”江景昀看了眼谢谙,低声叮嘱道,自己则迈开步子走到那纸俑前,指尖燃起一道符咒,顺着那顶华丽的四凤衔珠的点翠凤冠快速没入被覆盖住的面容中。   谢谙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放心江景昀,便执起有钱跟了上去,把有钱横在纸俑前,森森剑气肆意流淌,若有异动便直接灭了去。   砰──!   “跑──!”江景昀那严肃的声音被猝然间迸发出的爆炸声碾得粉碎,不假思索地转身把谢谙拥入怀中。   谢谙面色骤变,毫不犹豫地调转二人方向,改为把江景昀护在自己怀里,运着轻功逃离,可脊背上仍旧被那溅起的石子打了个正着,密密麻麻的疼痛顺着脊梁传至全身,不用看也知道背上现在给射成筛子了。   谢谙带着江景昀来到对面屋顶上,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从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地上那都陡然出现的窟窿上,莫名跟一个多月前江景昀在他院中用火.药炸开的窟窿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那窟窿里多了一朵泛着微弱紫色光芒的花。   “是拈花术!”   谢谙一片骇然,身上血液凉了一半,他们这一路竟然都有人跟着!   又或者说明明镜司大牢开始就已经有人开始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胭脂笑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谢谙喃喃道,“二哥哥,他的目的是什么?让我们帮忙除祟?”   江景昀长身鹤立,月华慷慨地匀了几勺在他肩头,借着肩头温柔地攀上他那优美的轮廓,把那深邃的五官都给笼罩着,留下一串朦胧的足迹,神秘而又美好。   江景昀罕见地出神,抬眸对上谢谙好奇的目光,睫毛轻颤,语字轻吐:“是燕山。”   谢谙瞳孔骤缩,也是为了燕山?那么这人是敌是友?   “乾元观。”江景昀指尖结出一根银白色的丝线,揽得皎皎月光,觅得清风肆意穿梭着。   “拈花术只是控制了那纸俑,所注的灵力也很浅,只是为了让纸俑不受胭脂笑怨气的荼毒。你看看这只纸俑的前面一个,它离胭脂笑稍近的那只胳膊已经腐烂得不成模样。”江景昀指了指稍前一只纸俑上黑漆漆宛若被雷劈过的肩膀。   “邪祟怨气太重,不可直接触碰红尘万物。下在纸俑上的拈花术也只是为了使得胭脂笑能够长时间待在这里。至于真相如何……”江景昀顿了顿,又道,“胭脂笑的真身便藏匿在乾元观中,金吾凤已经指出乾元观的方向,今晚势必得去那走一遭。”   “好!”谢谙收敛杂绪,朗声应道,不料用力过猛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背上受了伤,疼得龇牙咧嘴。   江景昀这才注意到谢谙的后背上的伤,知晓这是为了救自己而被波及到的,心里百感交集,一股暖流正汩汩汇入心窝。多年来他总是冲在最面前的,而今也能体会到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迷茫间更多是感激。   “多……多谢。”江景昀睫毛簌簌抖动着,喉结鼓动着,嗓音有些发颤。   江景昀头一次的温柔使得谢谙受宠若惊,原本还弯曲的腰杆瞬间挺直了,并且极为豪气地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经道:“保护二哥哥是我应该哒!”   “走吧,咱们一起去燕山。”   “谢谙。”江景昀顿了顿,眸光显得有些复杂,“燕山你不用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这怎么行呢!”谢谙果断拒绝,“万一那胭脂笑的真身是个百年老鬼呢?还有那个使用拈花术的人在暗中埋伏怎么办?”   “反正不行,我一定得跟二哥哥一同进燕山,得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大可不必。”江景昀收回目光,嗓音缥缈,似从天际传来,习习夜风稍稍一吹便七零八碎,恍惚间带着几分苍凉,“谢谙,大可不必。”   这话之前在茶楼的时候江景昀也曾对谢谙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当时的他一心惦记着抓住谢谌,没有放在心上。但这一刻谢谙竟觉得有些奇怪,心跳没由来加快,脑海里有一道白光一闪而逝,尚未来得及细品就已经无迹可寻。   见谢谙久久不语,江景昀再一次面无表情地问道:“一定得去?”   谢谙怔愣片刻,缓缓点头,依旧是之前那个理由:“不放心二哥哥,我得保护你。”   去燕山的目的虽不单纯,但方才说的话却是真的。   “随你。”   江景昀缄默不语,忽而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薄凉。他不再看谢谙,足尖轻点,追随着银线牵出的方向往燕山深处行去。   谢谙也不磨蹭,驾驶轻功追上,余光忽而瞥见祠堂内一缕诡异的光芒显现,又半途折回去查探一二。   距林府不足十里外的一处四方小院内,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席地而坐,膝间摆着一把焦尾琴,莹润如玉的指腹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抹复挑,清脆的曲调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如碎玉落珠盘叮咚作响。   小院中央还有一位覆着金色面纱身姿婀娜的黑衣女子,薄雾般柔顺的长发随着美妙的琴音翩翩起舞,舞步蹁跹,似蝶戏花丛,捻来缕缕芬芳。   “晓来人间最无忧,折花煮酒酣高楼。千秋风月不足道,与君共销万古愁。”   “阿云,这还是你我第一次遇见时你给我唱的歌,很好听。当时的你……很乖巧。”   男子嗓音清朗,字音里藏着深情与欢喜,不经意间抬眸,猝不及防对上女子眸子里来不及收敛的深情与眷恋。   女子一惊,脚下的动作也跟着乱了节奏,却依旧不肯放弃,带着羞恼与倔强继续跳起舞来,舞步比之先前少了柔美多了滑稽。   男子也不恼,嘴边噙着温和笑意,冲女子笑了笑,柔声道:“阿云累了?那就歇歇吧。”   “不……不累。”   女子闻言,漆黑的眸子像是汲取了漫天星河,光彩动人,恍若刹那间冰川消融,东风拂梢。然而下一刻男子的话却是让她跌入千尺寒潭。   “怎么总是不听话呢?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会乖乖听话?”男子啧了一声,琴弦应声而断,眸里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凛凛寒霜,如苍鹰捕食,犀利而又狠毒。   女子眸色几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还请尊主责罚。”   “尊主?”顾行止脸上阴狠之色骤然消散,又恢复成之前那副温和模样,起身走到女子面前,温柔地将她扶起,替她整理凌乱的鬓发,亲了亲她额头,而后小心翼翼拥入怀中,粲然一笑。   “你不是说过以后都唤我‘行止’的么?阿云,唤我一声‘行止’吧,我想听了。”   女子眸里的哀伤如那落入枯原上的火星,熊熊烈火把仅存的希望烧了个干净,徒留疮痍。她闭了闭眼,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行……行止。”   顾行止欣慰地弯了弯眸,如毒蛇吐信般舔舐着女子的耳垂,森然道:“阿云,即便如此,你还是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是不是我只要对二哥哥好就不会挨揍了呀?   江景昀:谢谙脑子是不是好不了了呀?   谢辞:今天舅舅是不是还会夸我呀?   沈晴鹤:我是不是还要等一段时间再出场呀?   陈无计:我是不是青虬又帅又有钱的呀?   顾行止(邪魅一笑):我是不是看起来非常像h道教父?   另外:“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出自宋代赵佶的《宴山亭·北行见杏花》 第42章 江老二不是人   谢谙怀里揣着一块从祠堂偏殿火盆里捡起烧到仅剩一半的无字牌位,面容阴郁地走到江景昀面前,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愤懑之色:“二哥哥,那个林叶没有说真话。”   江景昀闻言并不意外,波澜不惊地拢起指尖牵出的那根银线,用余光觑了眼谢谙手中那半截牌位,掌心凝结出一簇淡蓝色的光芒顺着那已经烧焦的木炭细细描摹着,竟奇迹般地将其原有模样还原出来,以及右下角那抹类似于用胭脂画出的海棠花。   “这东西与林夫人体内邪祟有关。”江景昀嗓音淡淡,掌心汇聚着灵力一边对付挡在身前的结界,一边分心看了眼一脸堪比白痴相的谢谙,语含三分嘲讽,“说白点附在林夫人体内的邪祟就是这个牌位供奉的人,也就是胭脂笑的主人。”   谢谙惊愕地张大嘴巴,看了看手中的牌位,本来笃定江景昀并未走进里面查看肯定不知道自己发现的秘密,哪知他什么都知道,搞得自己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谢谙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江老二说了是他江老二的事,他也要表现一下。   于是乎,谢谙当作并没有听见江景昀那一番话,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道出自己的发现。   “放眼整个青虬,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寻常百姓,家里的祠堂只会摆放自家族人,外人是怎么也进不去的。”谢谙耐心分析道。   江景昀则用一副“我就这么看着你演”的表情看着谢谙。   谢谙也不觉尴尬,回之一笑,继续说道:“而这林家祠堂里的无字牌就显得莫名其妙了,牌位跟坟冢不一样。生前可以修坟冢,但不可以立牌位。祠堂更是重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连带进去的东西都有讲究,就怕冲撞了先人。   “因此这牌位上虽然一个字也没刻,但一定是表示一个逝去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这个牌位代表的主人并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大家视野里。”   “我方才在祠堂看了一圈,那林叶的父母祖父母牌位俱全,因此这牌位代表的肯定不是林叶的长辈。既不是长辈也就可能是同辈了,我抽空问了个小厮,林叶是林家独子,并没有兄弟姊妹。那么这问题就更复杂了,二哥哥,你说是不是?”   江景昀置若未闻,专心破解着眼前的结界。   谢谙也不觉无趣,自说自话:“起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然而直到我看见这牌位上的海棠花时我才肯定自己的想法。”   “一般拿来削作牌位的都是沉檀木,沉檀木生长于寺庙古刹之地,常年吸取供奉经文香火,体内形成木灵,能够自主识别牌位上刻着的人的身份。倘若牌位丢失,也能助其回到本家。毕竟这牌位丢失可是极为不祥之兆。”   “而这海棠花便是沉檀木自主寻回时留下的印记。”谢谙指了指那朵海棠花,“若这牌位没有代表人,也没有被恶意丢弃,沉檀木不可能会将它带回。”   “牌位与主人关系的不同,留下的印记也不同。父母长辈间为牡丹花,兄弟姊妹间是棠棣,而这海棠花,却是为夫妻之间。”   “所以这么说来,这块无字牌供奉的是林叶的夫人。也就是说现在这位林夫人并非林叶元配夫人。”谢谙在说了一大通之后来了段总结,额间被风吹起的那一簇呆毛也跟着得意洋洋地晃悠起来,   “说完了?”耳边总算得以清净,江景昀稍稍绷紧的面色得以松缓。   “嗯嗯!”谢谙乖巧地点点头,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用一副求表扬的目光看着江景昀。   江老二,我这么聪明,你就不用表扬我一下吗?   江景昀接收到谢谙的目光本想鄙夷一顿“你说了那么多废话还不如我那一句话”,可话到嘴边又却变成了一句:“嗯,不错。”   话音一落,前者尴尬地转过身,徒留耳垂一片稠艳之色借着夜色的遮掩恣意张扬着。   后者则开心得合不拢嘴,如窃得蜂蜜的黑熊,漆黑的瞳孔里噼里啪啦放着璀璨的焰火。   这可是江老二第一次夸他!   “二哥哥!”谢谙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摸着他那白皙嫩滑的脸,只觉胸中激起惊涛骇浪,飘荡着被认可的喜悦以及一种莫名的酸涩,这感觉直接蔓延到眼底,惹得眼眶一阵湿热。   “谢谢你。”谢谙指了指自己心口,眸里水光潋滟,嘴里无意识地轻喃道,“以后能不能多夸夸我?少骂点我,我也会难过的,这里会疼。”   江景昀被谢谙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掌心一下灵力没控制住,砰砰两声直接把脚边的一块巨石打成一滩齑粉。   江景昀身子一僵,艰难地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此时的谢谙,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与记忆深处那位爽朗间又带着羞涩的少年重合。   少年温润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撒娇意味:“二哥哥,我以后会好好努力的,你能不能不要再骂我啦?我会伤心,会哭的。我要是不够努力的话你再骂我好不好?”   江景昀双唇翕动,喉咙间像是横着一把锋利的刀子,生疼难忍,一个字音也扯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谢谙迷茫神智被那碎石发出的巨响给唤了回来,吓得一个激灵,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摸着江景昀的脸,而江景昀并未生气。   谢谙惊得又差点把那刚回笼的神智又赶了出来,忙不迭地收回手,两只手背在身后生怕被江景昀砍了去,又小心翼翼往后挪了几步,谄媚一笑:“二哥哥真厉害!”   江景昀眼帘簌簌,深深看了眼谢谙,眸底暗光流转,未置言语,继续转过身破解着结界。   谢谙则是狠狠抽了自己手几巴掌,总是这么不要脸,总是不经过他这个主人的意见就去吃那江老二的豆腐,万一江老二觉得自己对他有意思怎么办?   思及此,谢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怎么会对江老二有意思呢?倘若真的有,江老二知道后肯定是会用霜雪把他抽成肉泥。   “谢谙,你中邪了?”江景昀冰冷的话语传来,细究之下便能察觉到其中不经意间的颤抖。   “嗯?是。”谢谙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并没有听清江景昀的话,胡乱应道。   “难怪。”又听江景昀一声冷哼。   谢谙:“???”   江老二,要不你把刚刚的问题再重复一遍?我重新回答一次?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邪祟来找你唱歌?”江景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听见身后动静,稍稍侧过头一看,见谢谙还愣在原地,不由出声道。   “啥?结界解了?”谢谙后知后觉,迷迷瞪瞪地看着江景昀,试探性地碰了碰先前挡住去路的结界,惊愕不已,“就这么解了?”   “不然?”江景昀挑了挑眉,不明所以,“还要烧香磕头供奉不成?”   “不是,二哥哥,你不是说这是重华结界么?”谢谙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重华结界可是结界里面最高级的一种结界,并不是说解就能解开的。   就算集齐一百个修士,两个时辰内能拉开一条缝隙就算很不错了,而且还只是一条缝。   可他江景昀竟然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这是人做的事?   这是人做的事吗?   不是!   他江老二根本就不是人!   “那又如何?”江景昀神情淡淡,说出的话却非常嚣张,对人的尊严极具杀伤力,“比常见的结界多用半层功力就行,没什么难度。”   谢谙:“…………”   江老二的修为竟已经抵达这种变态地步了吗?外传高阶修为到底是世人对他的轻视。   “还不快点走!”江景昀懒得同他再废话,转身没入无尽黑暗中,连带着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一同融入夜色。   谢谙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脚步,抛出小心竿威胁着让它追随江景昀的步伐。   告别一步三回头的小心竿之后,谢谙转了个方向,借着一处土包的遮掩,指尖燃起一道火符,依循着微弱的光芒勘察着四周地形。   “无常,速来燕山。”谢谙半倚在土包上,目光在四处逡巡确认安全后这才压低嗓音在传音阵里呼唤着无常。   “侯爷。”不消一盏茶工夫无常便出现。   “我不宜离开江景昀身边太久,这山间的结界已经解除,你多带些人在这山间多留意打探,尽量抓紧时间。”谢谙正色道。   “属下明白。”无常应道。   “那行。”谢谙又探出脑袋注意着江景昀前行的方向,挥手示意着无常离开,“自己多注意点。”   待无常离开后,谢谙又释放了四五只灵蝶探查着这山间的阵法,稍稍等待了一阵子,扶着膝盖甫一起身便对上了一双如古井般深不见底的黑眸,隐有寒光从里钻出。   谢谙心头猛地一跳,骤然间魂不附体往后栽去,腰间的有钱嗡鸣出鞘,极为护主的横在二人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江景昀:猜猜我还会不会揍你?   谢辞:猜猜我到底有多少绢花?   沈晴鹤:猜猜我还要多久出场?   陈无计:猜猜我身家有多少?   顾行止:猜猜我有多少小弟?   拥有一双古井般幽深眸子的男子:猜猜我是谁?   0v7:晕了,我都要不认识‘猜’这个字了。 第43章 江老二生气超凶哒!   谢谙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表示惊惧的尖叫就被那人给捂住嘴,掌心还带着浓郁的泥土味。   谢谙瞪大眼睛,借着朦胧月光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相,看多少眼都记不住模样,好在右眼眼尾有点独特的红痣,也算是给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增添了几分特色。   前一刻谢谙还优哉游哉地欣赏男子的相貌,后一刻则惊得舌桥不下,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男子眼尾的红痣,低下头瞥见他手腕间的雕刻着海棠花纹金甲护腕,呼吸一滞。   一点丹砂映海棠,千里逐骑斩阎罗。   这人竟然是不系舟的晏华长老贺阑!   贺阑三年前进不系舟,以阴狠毒辣的招式在不系舟的长老竞选会上把不系舟内修为颇高的参与者打得卧床不起,有的甚至直接咽气归西。贺阑也因此得到了不系舟掌门顾行止的青睐,成为其肱骨。   不系舟是一个江湖组织,其党羽遍布四海八荒,不单单在青虬,就连其他国家也有其势力。   不系舟行动诡谲,最初还会修桥铺路救济百姓,后面则直接与朝廷作对,时不时煽动百姓对抗朝廷,近几年尤为猖獗。因此不系舟被几个国家列为头等邪.教,属于清剿的重点对象。   近年来声势浩大的清剿活动便是去岁鹿鸣山那一次。   谢谙不知道鹿鸣山具体经过,但只听说因为江景昀的错误判断导致玄虎营损失过半,不系舟却没有任何损失。   因而世人也暗中怀疑江景昀是不系舟安插在朝堂里的暗桩,说得有模子有眼的,很多人都信了。只不过没有直接证据,碍于江景昀的身份,这谣言也就渐渐淡了。   “安平侯。”   贺阑微微倾下身,对上谢谙震惊的目光,眼尾染上几分轻视,连带着那点红痣颜色也艳烈几分。   “放着好好好的侯爷不当,千里迢迢跑来这燕山,你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贺阑嘲讽道。   谢谙现在嘴被捂着,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力翻了个白眼,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捻着诀。   贺阑能当上不系舟长老也不是那等愚蠢之辈,谢谙那点小动作自是没能逃脱他的法眼。唇边漾开浅笑,指尖燃起一道符咒,直接把谢谙掌心刚刚汇聚起的灵力打了个稀巴烂。   “谢侯,想在贺某面前玩手段,你还是嫩了点。”贺阑用手轻轻在谢谙脸上拍了拍,动作极尽嘲讽与羞辱。   “哦?”总算得以开口的谢谙已经褪去最初的震惊,虽说心中还有胆怯,但也不能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来,故作镇定道,“晏华长老大晚上不睡觉,难不成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本侯的?”   “若真如此,本侯还是劝长老莫要白费心思了。”谢谙嗤笑一声,“长老既知道本侯身份,想必对本侯身边人也是有所了解的。那你可知本侯与景王的关系?”   反正现在江景昀也不在,谢谙也不要脸了。这贺阑就是个大变态,性子喜怒无常,他现在能保住命就不错,哪里还能管得上脸不脸的。目前唯一紧要的就是拖时间,拖到江景昀发现他失踪了。   许是江景昀的名讳听起来有震慑力,又或者是被谢谙这理直气壮不要脸的模样给唬住了,脸上的神情有片刻凝滞。   “本侯就告诉你!”谢谙破罐子破摔,打肿脸充胖子,洋洋得意道,“本侯与景王就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本侯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平日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宝贝呢!”   “本侯就是多看别人一眼,我家二哥哥也会把那人眼珠子给挖出来。”   谢谙俨然把一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骄纵任性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要是想动本侯,可得想想后果。我家二哥哥生起气来可是超凶哒!一个你,哦不,十个你一百个你都不够他揍!”   谢谙现在就趁着江景昀不在使劲编排着他,活脱脱把他塑造成一个杀人狂魔的形象。   贺阑:“…………”   “怎么?害怕啦?”谢谙见贺阑沉默不语,以为他被江景昀给震慑到了,继续装着他的大爷,轻咳几声,“你要是怕的话现在就放了本侯。”   “你脑袋上被开的缝还没好么?”贺阑不耐烦地打断了谢谙的话,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什么鬼话也敢说?还是你觉得我脑袋上也被开了瓢?”   “什么?你不信?”谢谙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力气,倏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贺阑,原地转了一圈后指着贺阑,“你竟然不信?!你不信还让本侯说了那么久?你他娘的不会早说?”   贺阑连表情都懒得做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在谢谙脖颈间,皮笑肉不笑道:“贺某不关心谢侯与景王的事,也没有兴趣知道。谢侯要是无聊,可以直接去找景王说道说道。”   “贺某近来信佛,也就不随意杀生,谢侯还是就此离去的好。”   听到贺阑话里的不杀生,谢谙那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回了原位,小命总算是得以保住了。   “你让本侯走就走?本侯多没面子?”谢谙一手插着腰,反唇相讥,“本侯来燕山可是除祟的。”   “除祟知不知道?那可是造福百姓的善举!”   “谢侯说这话不心虚?”贺阑听着谢谙这冠冕堂皇的借口,冷笑不止,“你那手下带着数百个暗卫朝燕山不同地方鬼鬼祟祟地查探东西,可别告诉贺某这是为了除祟摆阵?”   “谢侯修为好歹也是近高,又有景王在侧,别说是一个邪祟,就是一百个也不在话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谙一听无常等人的踪迹已经被发现,脸上的嬉皮笑脸陡然间荡然无存,眼底流转着森冷杀意。   “谢侯又想做什么呢?”贺阑歪着脑袋,掌心猝然升起一群灵蝶,恰好是谢谙之前放出去的,他掌心慢慢合拢,那些灵蝶须臾间便化作粼粼金粉,“谢侯还是老老实实当个侯爷来得好,其他不该过问的事情就不要。”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他肩头,落下的斑驳光影顺着他那颀长身姿洒在一边低矮的灌木上,一同满身的戾气与薄凉都给揉杂在一起,在空中袅袅升起,轻抚过谢谙的脖颈,激起一层刺骨凉意。   然而贺阑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谢谙错愕地看着出现在贺阑身后那抹粗犷的黑影。   乍一看像黑熊,仔细一看竟是个人。青面獠牙,眼珠凸起,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只见他伸出两只如树干般粗壮的胳膊把贺阑禁锢在怀中,端着跟山大王抢压寨夫人的气势硬生生拖着贺阑往丛林深处走去。   谢谙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赶忙转身去寻找江景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谢谙好不容易从贺阑那煞神那里逃脱出来,没过多久却又突然闯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法阵。   四周被浓雾浸染着,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谢谙试着用灵力召唤江景昀,却发现一点灵力也使不出,应当是被这阵法给限制住了。   谢谙长长叹了口气,他这运气该去赌坊走一遭的。   谢谙烦躁地挠了挠头,只能认命地往前走,跟姑娘家似的挪着小碎步,半天也没有走远,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   就在谢谙想要坐下俩歇歇的时候,眼前的浓雾陡然散去,露出熟悉的一景,凄厉的惨叫声刚响起没多久就被洪水的肆虐声给碾得粉碎,房屋桥梁随着洪流逝去。   谢谙看着半山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原本还能站直的腿突然无力,直直跪在地上,眼睛染上氤氲雾气,吸入的空气化作一把钝刀,不时割据着他的血肉。   眼前并非现世之景,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正好是去岁他在永州管辖内的一个县城里治水时的经历,也是沈晴鹤在他面前被水冲走的那一天。   原本正在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撕开,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小谙!”   沈晴鹤浮在水中,头上的玉冠不知何时被冲散,如薄雾般轻柔的墨发狼狈地贴在脸颊上,刚喊出一声又被巨浪给砸地鼠似的砸了回去。   “晴鹤──!”谢谙瞳孔骤缩,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官吏,御剑临于水面,低头寻找着沈晴鹤的踪迹,嘴里反复念叨着,“晴鹤,你在哪?你出来好不好?你理理我啊!晴鹤!”   “小谙!”   “晴鹤!”就在谢谙万念俱灰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沈晴鹤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沈晴鹤恰好挂在一株浮木上,洪水如猛兽一般张开尖锐的獠牙不断啃咬着他那瘦弱的身姿。   谢谙离沈晴鹤有十来里距离,远没有距他一步之遥的江景昀来得快。   “二哥哥!”谢谙绷紧的那根弦松了许多,把希望寄托在江景昀身上,“你伸手拉一把晴鹤。”   江景昀看了眼谢谙,却是无动于衷。   谢谙看着沈晴鹤手中抓着的那根树枝有断裂之际,身形摇摇欲坠,怒火熊熊燃起,一边御剑朝他飞去,一边哀求着江景昀:“江景昀!求求你,救救晴鹤,救救他!他就在你旁边,你伸把手就能抓住他!就伸一点点就够了!”   江景昀伸到一半的手突然收回,似在心疼被溅起的水花打湿的衣袍,就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刻,沈晴鹤抓着的那一根树枝彻底断裂,被掀起的近百尺巨浪迎面打下去,人和浮木无一幸存,就连周遭的堤坝也被冲走一大半。   谢谙怒急攻心,走到江景昀面前,一掌扇在他脸上,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赤红着眼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他好歹还喊你一声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冷血!”   江景昀拧着眉头看着他,喉结上下鼓动着,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心的纹路又深了些许。   谢谙没有得到自己的想要的答案,回过头看着躲在远处欢呼庆祝死里逃生的百姓,眸光如那淬了毒的利剑,闪烁着森冷阴毒的光芒。   他一把松开江景昀,掌心汇聚灵力,几道掌风打在堤坝附近,水龙伺机而动,贪婪地伸出利爪把坝上的人带入水中。   “谢谙!”江景昀仿佛如梦初醒,终于开口,一把抓住谢谙道的手腕,怒道,“你疯了不成?那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是啊,可不就是他们?”谢谙嗤笑一声,一把推开江景昀,冲他吼道,“要不是他们,晴鹤哪里会掉入水中,要不是你,晴鹤又怎么会不见踪迹!”   “我若不救他们晴鹤就不会死!我就不应该救他们!晴鹤都没了,他们又凭什么还活着!”   啪──!   江景昀一掌甩在谢谙脸上,凤眸里夹着痛苦与失望:“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   “那我就不当人了呗。”   “沈晴鹤死了就死了,难不成你要拿上所有人给他陪葬不成?”江景昀被他这副模样气得颤抖,脑袋一热,说出的话也难听。   “死了就死了?江景昀,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谢谙不怒反笑,死死盯着江景昀,抹了把眼角沁出的泪珠,“什么叫死了就死了,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画面陡然一转,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冷眼站在一边,而沈晴鹤再一次卷入水中,大水漫过头顶,只留下海藻般的发丝在水面漂浮。   江景昀靠在一处作壁上观,谢谙被霜雪捆在一处巨石上,嘴里发出痛苦而又愤怒的咆哮。   画面逐渐模糊以至于消散,可在胸腔中激起的水花迟迟未能平静。   “晴鹤……”   谢谙眼角挂着泪痕,小声呢喃着,低头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闭上眼企图将这些痛苦的画面从脑海里摒除,却怎么也忘不了。在他闭眼之际,一束微弱的紫光顺着他额间钻入体内。   谢谙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意识也跟着昏沉起来,恍惚间只听得耳畔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谢谙,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竟然还能跟江景昀有说有笑,难道你忘了自己发过的誓吗?刚刚你进的是能预知过去未来的众玄镜。”   “你看,沈晴鹤又要被江景昀害死了。谢谙,我就帮你到这了,这一回只有你能救沈晴鹤了,莫要再让他受伤了。”   “只有我,只有我能救晴鹤。”谢谙昏迷前一直重复呢喃着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遇到劫匪的时候。   谢谙(故作凶相):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二哥哥是谁?信不信他把你脑袋跟削萝卜一样削下来?   江景昀(霜雪轻飘飘扫过,满脸嫌弃):……就这?   谢辞(哭唧唧地送绢花被劫匪嫌弃,立马翻脸):草你大爷的!这东西还不珍贵?你们有没有眼睛?妈的,捶死!   沈晴鹤(抖抖空荡荡的袖子):听见了吗?北风呼啸的声音。   陈无计(轻轻松松拿出五十箱银子):来来来,赶紧搬走,一炷香时间搬不走就把命留这。老子这么大头一回碰上劫匪,可别让我失望。   顾行止(继续邪魅一笑):我有神经病,不怕就来打劫。   贺阑(双手合十):近来信佛,赶紧滚。 第44章 江老二你看,大不大?   “哇!大宝贝,崽崽都看你好久啦,你怎么还不醒呢?崽崽还没走多远就被小哥哥发现啦,他把崽崽嗖的一声丢到空中抽了几鞭子。崽崽的脑袋又破啦!”   “大宝贝,你要是再不醒的话,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又得把崽崽抡起来转着圈打啦!”   “大宝贝,你快醒醒啦!小哥哥说你再不醒的话就把崽崽重新打成纸片人。”   谢谙只觉自己置身于一处深渊之中,直直往下坠,四肢瘫软无力,怎么也使不上劲。直到小心竿那跟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时,方才寻得一丝力气,得以攀住一簇横生枝丫,那枝丫竟奇异地带着几分温暖。   谢谙用双手紧紧抓着那枝丫,脚下不知蹬到什么东西,借力往上一跃,与那簇枝丫来了个热情相拥。   与此同时,小心竿的声音戛然而止,耳边终于落得清静,只可惜这清静也只是昙花一现。   “你还要抱多久?”   一道恍若从冰山雪原间飘出的嗓音直接顺着谢谙稍稍敞开的衣襟钻入体内,背脊上骤然间升腾起一股电流,直接窜入大脑,头皮一阵阵发麻。   谢谙那本来还迷糊的神智瞬间清醒,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两只腿正夹在江景昀那劲瘦纤细的腰肢上。一双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脖颈,似烟雾般轻柔白皙的脖颈留下一串鲜明的指痕,连带着指尖还抓着几缕柔软的发丝。   “…………”   谢谙呼吸微滞,立马如触电般从江景昀身上跳下,见他那原本整齐的衣裳被自己弄得皱巴巴一片,本想替他整理一下,可甫一抬头便看见江景昀黑着一张俊脸,面上一副“你敢动一下试试?”的表情,登时把那念头给掐灭了。   “大宝贝,你怎么会昏倒在这呀?”小心竿眨巴着空洞的眼睛看着谢谙,“还一个劲发抖,是不是冷呀?”   谢谙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昏倒的,反倒是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奇怪的画面,有他,沈晴鹤,江景昀和一个陌生男子。虽说不曾经历过,但他仍觉不安。   谢谙眼里满是困惑,直到对上江景昀那深邃的眸子时,怔愣片刻,连忙收敛心神,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装傻充愣道:“本想跟二哥哥玩捉迷藏的,没想到二哥哥这么快就找到我啦!”   “二哥哥最厉害了!”谢谙又极为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谁知江景昀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挥舞着霜雪卷起一边缩着脑袋装王八的小心竿,直接甩到谢谙怀里,目光幽幽,眼尾藏匿着凌厉锋芒,沉声道:“谢谙,你在找什么?”   “啥?”谢谙继续发挥自己的表演功力,挠了挠头,傻兮兮地往四周看了看,“二哥哥,你说这里有没有野猪?它会不会吃我呀?”   江景昀:“……”   “大宝贝,你正常点。”小心竿也看不下去,出声提醒道,“崽崽有点怕。”   谢谙:“……”   我他妈要是正常点江老二会给活路?   谢谙那副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模样摆明了不会告诉自己实情,江景昀也懒得再问,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声音自前方飘来:“回去吧。”   “回……回去?”谢谙错愕道,“不是,二哥哥,林家的事不管了?也不除祟了么?那林夫人怎么办?”   “你想管么?”江景昀脚步一顿,狭长的凤眸微眯,勾唇反问道。   “当然!”谢谙脱口而出道,“修行之人嘎──”   谢谙最后一个字音陡然拉长,蜿蜒曲折,抑扬顿挫,活脱脱的老秀才摇头晃脑诵读着晦涩难懂的古文,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懂。   “咕……咕……咕嘎──!”一个完整的“鬼”字都没能顺利发出的谢谙再一次被堵上了嘴,不是用人手,而是小心竿的纸手,并且还被下了泯音咒。   谢谙:“???”   谢谙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江景昀,气得呼吸愈发粗重,胸腔中被愤恨填满,你江老二就不能做点人做的事?   谢谙虽说怕鬼,可也不是什么鬼都怕,模样稍微正经点的鬼他就不怕。可偏偏今日撞见的都是不怎么正经的鬼。   谢谙本以为自己见识了阿莲以及林家祠堂里的胭脂笑时心里接受能力已经有了一定基础。因此,他稍稍探出头,自江景昀肩头位置打量着出现的女鬼。   然而,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这鬼没有脸!又或者说是没有五官!   不,不能说没有五官,是有嘴巴的,只有嘴巴,涂得像一簇烈焰,熊熊火光之内守护着黝黑的……牙齿。   她身上穿着破旧的红衣,衣服上似是绣着金凤,只不过时间太长,金凤是看不见,只留下几根凤毛。   一头极地的长发直接拖在地上,随着她的移动牵起地上的碎石与落叶,发出窸窣响声,在谢谙耳中那却是堪比擂鼓。   谢谙停止心中对江景昀的各种恶毒诅咒与谩骂,一把抱着他的脖子直接跳到人背上,把脑袋缩在他肩上,还不待说话就觉得身子往后一仰,重心往下偏去。   江景昀指尖刚燃起的符咒就这么被谢谙被那堪称熊扑的动作给打岔扬作尘土,两个就这么以一上一下的姿势倒在地上,狼狈不已。   不仅如此,还中了这女鬼的阵法,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高阶,一个近高,就这么被丑不拉几的女鬼跟抓祭品似的拖着走。   江景昀越想越气,一巴掌甩在谢谙脸上,气鼓鼓地骂道:“不是让你躲在身后吗?有什么可看的?这么丑的东西也要看?你不知道自己怕鬼吗?好端端逞什么强!”   谢谙哪里想到会弄巧成拙,又被江景昀扇了一巴掌,心原上的怒火噌地一声冒起,直把眼圈给熏红了,潋滟水波掬了两抹月色,连带着眸子里那两簇旺盛的火苗也被拢上薄纱,不经意间流淌着别样风华。   江景昀还想说什么,可看见这样的谢谙,那到嘴的话又给绕了回去,消散在唇齿间。   谢谙不自知,手暗中绕到江景昀的后颈,余光瞥见前方一处石头,对于这女鬼的动作已经有所了解,这货只会直行,不懂拐弯。   他待会只要扯着江景昀后颈往后轻轻一带,脑袋就算不破也得开瓢。   眼瞧着那块巨石近在眼前,谢谙毫不犹豫地捏着江景昀的后颈把他脑袋往后摁,可谁知这回女鬼竟然学聪明了,她竟然会拐弯了!   本该出现在江景昀身后的石头此刻竟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躲闪不及,身子本能向前倾。本来还捏着江景昀后颈的手改为攀着他脖子,整个人柔弱无骨似的躺在他怀里。   若是只趴在人怀里还没什么好说的,问题是他……亲到了江老二!,不是脸,而是嘴!   谢谙:“!!!”   虽说之前喂药的时候亲过几次,可那是趁着人家昏迷,根本不记事。现在倒好,两个人都清醒着,还外加一个女鬼。   谢谙瞪大眼睛看着江景昀,对方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如扑扇的蝶翼般簌簌抖动着,鼻尖不时有浅浅兰香萦绕着,周身的血液竟奇异地躁动起来,呼吸跟着紊乱。   要死!   谢谙眼睛的瞪得更大了,又是这种感觉!   他忙不迭地把身子往后一仰,孰料再一次颠簸,稍稍离开的唇瓣又再一次贴紧,牙齿的碰撞声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隐有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弥漫开来。   谢谙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再这么下去,今晚不是被这女鬼吓死就是被江老二打死。   谢谙不信邪地想要再一次往后退,这次没碰到石头,而是贴着一处狭窄逼仄的山谷,两人胸膛本来还距离一拳距离,现在倒好,别说距离,再下一步都要深入交流了。   唇齿间的血腥味愈发浓厚。   谢谙清楚地瞥见江景昀那皱紧的眉头以及嘴角溢出的血丝,殷红的薄唇增添了鲜血的颜色无形间添了几分妖冶邪魅之色。   眼尾折射出盈盈水光,恍如雨霁初晴后花瓣上迟迟不肯褪去的水珠,贪婪地攀来两抹日光,绽放风采。   谢谙脑袋里一声嗡鸣,只觉血液里那点躁意顿时草长莺飞,浑身发烫,顿时口干舌燥,本能地去攫取着唇边那柔软冰凉的触感,沿着微微敞开的缝隙轻轻舔舐着。   暧昧的水渍声伴随着舒服的喟叹交织传来。如空林中饮溪的小鹿,兴奋而又满足。   怔愣许久的江景昀总算是把自己那遨游在九天外的神智给揽了回来,抬起那只重若千钧的手,极力克制着颤抖,重重一掌扇在谢谙脸上,扇了一掌后觉得不够解气,又往他胸膛捶了几拳。   本还沉醉在温柔乡的谢谙猝不及防被拉到十八层地狱接受严刑拷打,想往后退却又怕再次出现之前的场景,但要是再这么下去他得被打死。   于是,谢谙只能稍稍偏过头,两人那紧贴已久的唇瓣总算得以分离。   “那个……”谢谙及时抓住江景昀再次扇下来的手,喉结上下鼓动着,嗓音沙哑,眸里的情.欲来不及躲藏,大喇喇呈现在江景昀眼中,还有身下那突然蹿个儿的东西。   江景昀那满腔怒火与羞愤如那三九天里北风吹拂过的凉水,瞬间凝结成冰,讷讷地看着谢谙。   一贯清冷的眸子里罕见出现了迷茫与无措,白皙的耳廓偷来了姑娘家的胭脂偷偷抹上,几欲滴血,浸染着如玉的脖颈,窃得更广大的空间。   谢谙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之后尴尬不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试图缓解一下,哪知道自己现在脑袋也是乱糟糟一片,稀里糊涂扯出一句:“是不是很大?”   江景昀:“……”   谢谙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这说的都是什么!   二人之间更加尴尬了。   好在前面的女鬼总算停了下来,不知何时换上了在林家祠堂出现的胭脂笑,烈焰红唇成了樱桃小嘴,幽幽道:“行了,你们两个亲也亲够了,抱也抱够了。现在该和我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进入安平侯的直播间~   谢小王爷的大发发真好看:大不大?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严重怀疑某主播搞颜色。   头顶绿油油荷叶去菜白莲的沈茶茶:……我还以为我会出场呢!算了,献上一毛钱的玫瑰花一朵。   钱为什么这么多却无计花完的陈有钱:……就这?(火箭炮x999)请继续。   急着拜堂的某鬼:借楼打个广告。若是喜欢今日的剧情请关注我~关注主播不迷路,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实现哟~   为了逃债而走错片场继续赚钱的黄大牙:楼上的!你这是来抢生意嘛!   千里迢迢赶来骂人的帅老道:这是那个大傻子的直播间?妈的!谁点的?(千里迢迢赶来骂人的帅老道已离开直播间)   台词没几句的安平侯前未婚妻喝可乐:(火箭炮x 99)侯爷,可以试试吗?   秉公执法的警官江江:有人举报主播搞颜色,请主播跟我走一趟配合一下调查,谢谢。 第45章 江老二,我去拜堂啦   谢谙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还有个女鬼,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震惊之余也忘了害怕,越过女鬼打量她身后的一处建筑。   看着倒像是一座道观,外面围着东一块西一块高矮不一的黄泥堆应当是早先的围墙,因着年久失修,已经面目全非。   借着里面渗出的烛光可以清楚看见院内近半人高的杂草,虫豸嘶鸣声不绝于耳。   房梁下挂着的两盏破灯笼随着山风摇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灯笼上尚且存留在一抹薄红似在同人诉说着往日的风采。   谢谙往屋檐上看了看,发现匾额还在,只是上面的字,刚想吐槽为什么要叫“早乞二儿”这个名字?难不成急着想要第二个儿子?却听见身边的江景昀说道:“乾元观。”   谢谙:“……”   幸好,忍住了。   “乾元观?!”谢谙庆幸过后又觉得不可思议,指着门框上那爬满的蜘蛛网,舌头一时打结,难以置信道,“这……这是乾元观?”   江景昀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女鬼反而热心解答:“对呀这就是乾元观,这里面的神仙很灵的。”   谢谙再次打量着眼前的道观,这个乾元观跟自己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这明明是一个废弃多年的道观。   一般道观被废弃无非两个原因:一是道观迁了新址,但里面供奉的神官金身会被挪走,连带着牌匾也会一同带走,就跟寻常百姓乔迁新居一样。   二则就是原本供奉的神官没有给百姓们带来福祉,百姓们便不再供奉香火,也不再相信该神官,道观因此废弃。   林叶的夫人阿莲居住在燕山脚下,既然都知道这藏在燕山上的道观,不可能不知道乾元观已经被废弃。   在废弃的道观里祈福,她到底是求什么?不仅没能得到庇护反而被鬼上身,她这是求了个寂寞?   不对!   谢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他发现谢谌在燕山一带有活动时,后来发生的一切就把他往燕山里带。   好巧不巧之际,就在他为燕山一事犯愁的时候,林叶的出现让他有了接近燕山的借口,祠堂里的胭脂笑更是直接让他顺利带着江景昀抵达燕山。   在他自以为自己是布局人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发现自己才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不论途中走岔多少道,最终都会回到理想的位置。   谢谙越想越觉得后背生凉,冷汗涔涔,仿佛有一条毒蛇正沿着他的脊椎一寸一寸地往上爬,冰凉的信子在他脖颈间不断舔舐着。   谢谙现在开始犹豫,他现在是就此收手离开燕山还是按着那人的布局继续往下走?那人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圈,把女鬼送到他们跟前,到底是为了什么?   “拜堂啦──!”女鬼那尖锐细长声音打断了谢谙的思绪,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红艳艳的头纱盖在离自己最近的谢谙头上。   谢谙猛地回神,除却眼前视线被这弥漫着酸臭味的头纱遮挡,掌心也被塞进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   低头一看,好家伙,竟然是团红绸。   红绸的另一端牵着女鬼。   他可不想跟这东西成亲!现在是应该直接召出有钱把这鬼东西灭了还是老老实实跟她拜堂,然后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谢谙拿不定主意,只能求助地转过头看着江景昀,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闻耳边一道清冷细微的嗓音:“按照她的指示做,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不要召出灵武跟使用灵力。”   谢谙:“???”   江老二怎么知道他的传音口令?   还有你江老二的意思是让我跟这鬼东西拜堂成亲?再者,你江老二现在用的不是灵力是空气吗?   “这里被设下陆离结界,若随意驱使灵力与灵武便会招来反噬,重则性命不保。我进来前觉得不对劲便施了避障诀,这阵法对我无效。”江景昀看出了谢谙的疑惑,再一次补充道,“我适才找了一遍,阵眼不在外面,应当在里面。”   “这女鬼势必会把你拉进去拜堂,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别怕。”江景昀看着谢谙那副欲哭无泪的模样,顿了顿,稍稍放缓语调,话语里带着三分温柔七分别扭,“有我在。”   谢谙只觉心原上那齐齐竖起的反抗的尖刺被一双温和有力的手给抚平,不安与躁郁也跟着消散。   “好吧。”   谢谙低下头,弱弱应了声,深吸一口气,端着壮士出征,视死如归的气势,抓紧手中的红绸,低声咒骂。   他娘的,这辈子第一次拜堂竟然是跟一只鬼!   谢谙突然反应过来,这女鬼抓他拜堂,为什么盖头纱的是自己?这不是乱了嘛!   ……算了,他也不敢找那鬼东西说理,不合规矩便代表着这不算数,既然不算数就随便来了。   江景昀看着谢谙那踌躇不前的步子,眸色几变,目光最后定在他手中牵着的红绸上。   虽说头纱轻薄,但好歹也能遮掩一点视线,谢谙强忍着恐惧与恶心,不再看着女鬼方向,抬头挺胸,目视前方,随着红绸另一端的牵引慢慢往前踱步。   刚走了半步,另一端被牵着的红绸突然紧了些许,力度也大了点,扯得谢谙一个趔趄。   谢谙有些疑惑想要看看,却听见女鬼喜滋滋地唱着婚词,而那红绸的力度又恢复如初。   于是只能作罢。   “红胭脂,红嫁衣,新郎新娘两不疑。三叩首,合卺酒,殿前祈祷共白首。”   谢谙白眼几欲翻上天,这女鬼也是不要脸,不仅自己给自己找新郎,还自己给自己唱着婚词。   女鬼兀自拍着掌唱得乐呵:“对面不识君恩,转眼阴阳两尘,长恨情未得诉,身死方知情深……”   前半段唱得还喜庆正经,后半段完全就变了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念祭文呢,当鬼的果然一点都不讲究。   谢谙心道,这鬼东西生前定是被夫君给抛弃了,所以才会这么随便拉个男子就拜堂成亲。   在女鬼重复唱了三遍之后,谢谙总算是抵达了殿内,与外面一片荒芜凄清之景相比,里面的布置可算得上天堂了。   早先的装潢保留着完整,房梁间雕刻着的神兽依旧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只不过这女鬼也是着实大胆,殿内没有其他天官的神像,只大喇喇放着她自己,极为嚣张。   两侧摆放着两架五层高的青铜仙鹤烛台,烛台上点满红烛,稍稍靠近门口的烛火被吹进的凉风捻高些许位置,怯怯地跳跃着。   烛火多,亮堂是亮堂,可温度也高,熏得人直冒汗,尤其是这劣质的头纱还不透气,那股子酸臭味被火炙烤得味道愈发重。   谢谙咬紧牙关与女鬼拜了三拜之后,实在受不了了,正欲扯下头纱,却听得女鬼又一声高呼,手一哆嗦收了回去。   “红绳结两发,今开并蒂莲。同心步朝暮,相携共百年。”   鬓发一紧,几缕长短不一的发丝脱离束缚,欢快地追逐着脸颊。   谢谙都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突然被剪去的头发,掌心一暖,原本牵着的红绸不知何时消失,徒留一撮系着同心结的头发。   发质倒是丝滑柔顺,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而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只是再怎么香那也是鬼的头发!   等等,鬼哪里有头发!指不定是什么野猪野狗之类的毛发。   谢谙如摸到烫手山芋,赶忙把手背在身后,余光瞥见隐蔽的角落,奋力一抛,掌心反复在衣上擦拭着,直到掌心隐隐作痛方才作罢。   “好啦,新郎可以揭嘎──!”女鬼最后一个“头”字还没有说出来就僵住了,扑通一声躺在地上。   “呼──!”谢谙终于如愿扯下头纱,甫一看发现殿内全是绿油油的,使劲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目光四处逡巡着寻找着江景昀的身影,最后定在角落里,似乎就是他刚刚把头发丢到的那处角落。   “二哥哥?”谢谙明明记得江景昀之前一直在身边的,怎么突然到墙角去了?   江景昀状似无意整理着护腕,目光在袖口停留片刻之后,转身看着谢谙,又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鬼,指了指左手边的柱子上刻着的一行小字,正是之前阿莲唱着的词。   江景昀道:“她就是附在林夫人身上的鬼。”   这个谢谙也已经猜到了,只是他现在对这个女鬼的身份有点怀疑,还需要证明一下。   他沉吟片刻,从乾坤袋里拿出之前的无名牌位,壮着胆子放在她身边,然后又连忙跑回江景昀身旁。   牌位靠近女鬼没多久,就见那朵海棠花陡然间迸发出粼粼金光,落在女鬼额间,女鬼竟奇异地苏醒过来,五官已经长出,一改先前的凶狠狰狞,漆黑的瞳孔里泛起和煦的光泽。   女鬼先是摸着那牌位黯然神伤,又看着谢谙二人,有茫然,有惊讶,也有欣慰与解脱。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谢谙身前,盈盈福了福身,敛衽一礼,哑声道:“妾身赵素素,见过二位仙君。”   “你是林叶的妻子?”谢谙一手悄悄抓着江景昀的半边衣角,一边探出半个脑袋,试探性地问道。   “仙君,我是不是……已经去过林府?”赵素素转过头,留恋似的看了眼殿中央的那座自己的石像,又看着谢谙,答非所问。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发现自己娶的新娘是鬼,你会怎么办?   谢谙(怒而拍桌,气得原地打转):非要这么揭人伤疤吗?!!!再这样的话我罢演哈!   江景昀(嫌弃地捂住谢谙的嘴,面无表情):这不可能。   谢辞(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什么?再说一遍!   沈晴鹤(默默买来一副棺材):……姑娘请安息。   陈无计(架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数着银子):正好让她帮我数银子。   赵素素(面带微笑):不好意思,我只专注嗑cp。 第46章 江老二,听故事啦   谢谙一时捉摸不透赵素素这话里的意思,去没去过她自己心里没点数?   虽说心里如此想,可到底还是觉得前后的赵素素有问题,便自觉地把目光转向江景昀,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其意不言而喻。   江景昀并没有及时为谢谙解惑,而是随着赵素素的目光一齐盯着石像,凤目微敛,秀美的眉宇不经意间堆积着些许薄霜。   江景昀的视线停留在石像上那双由玛瑙雕刻而成的眸子,指尖燃起一道泛着红光的符咒,轻飘飘似雪花般落在那双玛瑙眸子里。   须臾间,只见两行血红色的液体自石像眼眶而出,顺着高挺的鼻梁缓缓滴落,于地面晕开朵朵红梅,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添诡异阴森。   “魂寄沧浪,尊君为王。自堕厉鬼,再无明朝。”   江景昀看着赵素素,眸色有些复杂,薄唇轻启:“赵姑娘,这沧浪石可是阴邪之物。你既寄居于此,便是选择成为厉鬼,永世再难投胎做人。”   一般人死了则早早有鬼差候在一边将其魂魄带入地府。只有两种例外:一是魂飞魄散;二则为厉鬼。   大多厉鬼生前都是受了极大冤屈,魂魄久久不能安息,怨气郁结不得解。还有一种就是人死之后于尘世间还有牵绊,不愿就此离去,便借着沧浪石当作仙体寄居魂魄以此来躲避鬼差。   因着厉鬼修为高深,一般的鬼差不得近身,无法押解回地府。加之阎王也不可能亲自来抓一个鬼。是以鬼差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厉鬼便成了鬼界里一个特殊而又尴尬的存在。   赵素素顿了顿,苦涩地笑了笑,嗓音沙哑:“妾身自是知道的。”   “只是仙君,我不甘心呐!我真的不甘心!林叶他骗我!”   赵素素肩膀剧烈颤抖着,捂面而泣,奈何鬼是没有眼泪的,哭了半天,只有那双杏眸变得红肿不已。   现在的赵素素已经正常了,谢谙也就不怕了。他从江景昀身后站了出来,不忍地看着赵素素,柔声道:“姑娘别伤心,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我与林叶,自幼便指腹为婚……”赵素素平复了一下心绪,抱紧手中的无字牌位,目光幽幽,声音清清冷冷,缥缈似从天际之外飘来。   宁城两大世家林家与赵家,林家靠纺织起家,辉煌的时候绸缎庄有百来家。赵家祖上则是京中的大官,后来告老还乡定居宁城借着手下人脉开始经商。   林叶的父亲林雄因经营不善导致绸缎庄关了近半,生意每况愈下。   赵素素的父亲赵康民当时正下海跑商,便问林雄要了一些布匹带去西洋,当地人对其趋之若鹜。   林雄得知消息后主动找上赵康民,二人相邀一同下海跑商,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也就熟络起来,称兄道弟。林雄并且十分痛快的答应若赵康民的妻子生下的是女儿,就让自己的儿子林叶娶她。   后来赵素素出生,两家也就自然而然的定下婚约,待赵素素及笄之后便办婚礼。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赵素素五岁那年,父亲在跑商的途中意外去世,不到三个月,祖父又因恶疾突发溘然长逝。赵夫人因承受不住丈夫离去的打击,三尺白绫往梁上一挂,脖子一伸,就这么没了。徒留五岁的赵素素懵懵懂懂地在一夕之间被迫接受家破人亡的惨状。   赵家逐渐开始没落,早些年林雄还会帮衬着赵家生意,关心关心赵素素。后来林家生意越做越大,林雄也再没时间去顾及赵素素。   一晃十年过去,赵素素摇身一变,成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不仅模样出挑,就连学识才干都是一等一的好,凭借着自己那瘦弱的肩膀把已经跌落尘埃的赵家给一点一点扛了起来。   原本把赵素素遗忘在犄角旮旯里的林雄这才想起她与自家儿子的婚约来。虽说赵康民已去,林雄也未曾想要悔婚,催促着自家夫人去找媒婆下聘。   “下聘?”林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刚扑好的粉又簌簌掉了几层,手重重拍在小几上,秀眉一挑。   “不行!我林家现在是何等身份,叶儿现在又是举人,保不准明年就能考个状元回来!大好的前途摆在那里,以后要什么王公大臣的女儿没有?就是尚公主也绰绰有余,何必娶赵家那孤女?”   “昨儿个太守夫人还跟我提起她家的那位二姑娘呢,可见我家叶儿是有多抢手。反正我不同意!那个赵素素成天抛头露面的,哪有点姑娘家该有的端庄样?她哪点配得上我们叶儿?”   林雄被林夫人这么一说态度也有点松动。   士农工商,就算林家生意做再大,在别人眼中也是最下贱的,如今林叶已经是举人,前途不可限量,娶赵素素于仕途上更无半点好处。   “只是……”林叶还有些犹豫不决,“总不能悔婚吧?好歹当年若是没有赵大哥帮衬。”   “什么叫他帮衬?”林夫人如意算盘打到底,反正无论如何也不想要赵素素当儿媳,过往赵家的那些情意全然抛于脑后,上下嘴皮子一碰,话也不过脑,“当年不就是你跟他一起出海么?赚的银子你没分他?每逢过年过节,几车几车的礼品往他赵府送去,难不成送的都是空气?”   “还有这十年里,你让人送到赵府的银子会少吗?”   林夫人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啪的一声摔在林雄手边,新染好蔻丹的指甲在上面轻轻点着:“你自己看看吧,我都给你算着呢。咱们家呢,对那赵素素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反正除了让叶儿娶那赵素素,你做什么我都没意见。”   “不!娘,我要娶赵素素!”一道清朗的嗓音钻入大厅,于雕花房梁间盘旋,迟迟未肯离开。   只见一位穿着苍青色四君子提花暗纹宽袖及地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马尾高束,面容俊美儒雅,唇边噙着浅笑,端的是翩翩之姿,造的是风流之态。   “叶儿!”林夫人一看见自家儿子,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拉下脸,“那个赵素素有什么好的!”   “娘且听儿子说说。”林叶低低一笑,无奈解释道,“儿子也不知道赵素素有什么好的,若是以前还能说上几句,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哪里还记得。”   “那你还说要娶她?”林夫人有些宽慰,又有些不解。   “林家与赵家的关系外人有目共睹,虽说当年婚约一事只是两家人在场,可外人到底还是知晓的。娘现在若是直接悔婚,外人又该如何看我们?”林叶反问道。   “他们会说‘林家现在出息了,忘记了老哥哥的扶持之恩’。娘,世上并没有太多好人,他们都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站在道德的高处随意批判指责他人以来彰显他们的德行。”   “他们其实并不在意事情的结果,他们在意的只是利用这个契机来抬高他们罢了。我们生意人,不能出尔反尔,便只有娶赵素素。”   “那不还是。”林夫人一阵郁结,话还没说完便被林雄给打断了,“只要是赵素素就行了?”   林雄眼睛亮得像是刚被擦拭过的琉璃盏,熠熠生辉,激动地拍着林叶的肩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叶见自家父亲率先明白过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也不再过多解释。   林夫人还是懵懵懂懂,目光在父子间来回逡巡。   浓密的树荫下,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正依着石桌坐下,发髻松松垮垮地仅用一根檀木簪别着,乌黑的长发寻觅着枝叶间斑驳落下的金光隐隐有些发紫,璀璨绚丽。   瓷白的肌肤瞥见几缕阳光,青紫的血管都隐约可见。她秀眉微蹙,殷红的薄唇轻抿着,莹润如玉的指腹熟稔地拨打着算盘。   赵素素刚算完今天的账本,正打算喝口茶歇歇,就见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眼角的笑意都结出了好几簇花丛,随风招展。   “孙伯今日这是捡着钱了?这般高兴?”赵素素抿了口茶,戏谑地打量着管家,调侃道。   “比捡着钱还高兴嘞!”管家站定脚步,喘了口气,笑得合不拢嘴,“是林家,林老爷带着林公子下聘来啦!”   砰──!   赵素素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稳,直接摔落在脚边,半温的茶水浸湿裙摆,心湖上掀起惊涛骇浪。   “上……上回林夫人。”在生意场上处变不惊的赵素素此时手足无措,惶恐不已,结结巴巴道,“林夫人说收我当义女的。”   前日里林夫人特意找上门明里暗里说了一堆的话,意思就一个:当年的婚约作废。   赵素素深知此刻自己的窘境,就算对林叶再钟意,也没有到昏了头的地步,取消婚约也不是不可。可她没想想到林家竟然来下聘了,当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哎哟!”管家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恨不得不顾规矩替她跑出去,“小姐,是真的!林家来下聘啦!老奴已经派人请了姑奶奶来,人就在前厅坐着呢!”   “小姐日后就不必这般操劳了,有姑爷帮衬着,小姐可以安安心心歇着了。”说到后面,管家有些哽咽,抬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珠,赵素素受了多少冷嘲热讽,他都是看过来的。   自赵素素五岁过来,就再没见她哭过,一个粉粉糯糯的姑娘,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铁血男子。   赵素素听着管家称林叶为姑爷,心头酸酸涩涩,却又夹杂着无限甜蜜,嘴角抑制不住往上扬,眸里泛起潋滟光泽,小女儿家的羞涩一览无遗。   婚约定在了下个月初六,赵素素暂把手头的事物交到管家手上,自己则欢欢喜喜用自己那蹩脚的绣技绣着嫁衣。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说那些耳熟能详的梗。   谢谙:那些自幼指腹为婚的,但凡一家出现状况,这婚最后都完不成。   江景昀:大部分虐文,必定有误会梗。   谢辞:大部分反派都是桀桀桀地笑。   沈晴鹤:但凡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总会有人打断。   陈无计:一开始就死的人除了是炮灰,还有可能是大boss。   林叶:假如主角是王公大臣,无论装傻充愣也好,依旧不受天子待见,并且天子总会想方设法暗中对付。   【系统提示:赵素素、梅念达、梅邕、泰安帝骂骂咧咧退出群聊。】   提问:为什么一二楼不退出?   江景昀:我们退出就没故事了。   另外:赵素素的回忆内容不长,差不多两三章内容,不喜欢的话可以跳过哟~ 第47章 江老二,顾行止又要干坏事啦   赵素素穿着一身妆花织金凤戏牡丹的及地喜服,头戴四凤衔珠点翠冠,红裙随风翻飞,似蝴蝶般翩翩起舞,欢喜之意点缀着整个赵府。   赵素素于祠堂给父母上完香之后便由着侍女的搀扶抵达前厅,由族里的一位表兄给背出门。   红帘一掀一放,赵素素便坐上了花轿,自此又多了层身份。   她低下头,手中紧紧抓着姑母给的一对同心锁,借着盖头的缝隙细细打量着锁身,并且伸出那带着薄茧与点点针孔的指腹小心翼翼摩挲着并蒂莲的纹路,两颊便露出的一对梨涡里都好似藏了蜜糖一般,但凡沾惹上些许,便足以让人欢喜甜蜜好一段时间。   百姓们围在街道两旁伸长脖子想要从那被风吹起的红帘缝隙打量着新娘子,脖子都仰酸了,除了那满目的红色,什么也没看见。   大伙失望不已,正打算各回各家的时候,只听得队伍最前列的小厮突然抛了一堆金灿灿的东西哐啷几声掉落在地,有眼尖的发现立即跑上前捡起来,惊呼道:“是金瓜子!”   其他人一听,乱哄哄一团围了上去,趴在上疯抢着,手脚工夫不得闲,嘴巴也不得闲,各种讨好称颂。   “这林家啊,生意能做这么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自赵府老爷去世,对赵家孤女多有照顾不说,还信守承诺,履行当年婚约,把赵小姐给娶过门。”   “是啊是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人!而且还十分大方,别人结婚顶多发个喜糖,他们直接发金瓜子。”   “林家可谓是佛陀在世,修桥铺路,扶贫济弱。”   ……   这拿人手短,百姓们拿着金瓜子,净挑好听的说,做过的,没做过的,全部往林家头上扣,若是给的钱再多些,怕是要心甘情愿给他们塑身立庙再加三炷香供起来了。   就在大家争抢着地上的金瓜子时,无人注意那本该一直往前走的花轿突然变了位置突然转入左边的一个小巷内,足有半炷香之久后方才从小巷拐出来,敲锣打鼓,欢欢喜喜地往林府方向抬去。   围观的百姓们也被林府给客气地请了进去吃宴席去了。   一时间热闹的街道骤然间冷清下来,是以并无人听见小巷内女子痛苦而又绝望的呼救声。   “我是赵家的大小姐,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   然而回答该声的是两记响亮的巴掌声。   本该在林家拜堂的赵素素此时如那破旧的木偶被人无情地丢在地上。   头上昂贵的凤冠活着泔水桶里那臭烘烘的残渣狼狈地滚落在一旁,耀眼璀璨的珍珠被青黄的菜叶紧紧覆盖着失去了本有的风华。   赵素素齐整的发丝结成一团,身上的嫁衣也给利器给划得破破烂烂,脸肿得跟馒头似的,嘴里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说话也不太利索,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四个男子狰狞的面孔,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头。   “那你们想要什么?”赵素素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头的慌乱,佯作镇定,含糊不清地问。   为首的男子顿了顿,有些诧异赵素素此时的冷静,盯着她那红肿的双颊,余光倏地瞥见她那背在身后不住颤抖的手,眼里划过一丝讥诮,嗤笑道:“赵小姐不必害怕,我们也是拿钱办事的。拿多少钱,办多少事,不乱来。”   有了这话,赵素素那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往下挪了点点位置。   赵素素抿了抿唇边溢出的鲜血,目光微凛,一时想不通他们为何会挟持自己,会是因为是生意上的往来么?   就在赵素素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男子们登时如那嗅到猎物的鬣狗,眸里迸发出慑人而兴奋的光芒,上前一步,从四个方向把赵素素围起来。   “赵姑娘,抱歉了!”   男子语罢,猛地蹲下.身扯下赵素素那身破破烂烂的嫁衣,粗鲁地把它塞到赵素素嘴里。用一双满是厚茧的手钻进她的衣襟,暧昧地揉捏她娇嫩的躯体。   赵素素如遭雷劈,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挣扎着想要反抗,却再次被两个耳刮子扇得晕头转向,本就摇摇欲坠的牙齿掉了四个,活着血泪躺在地上。   “你杀了我吧。”   赵素素拼命压制住的恐惧喷涌而出,即便这多年来在生意场上练就了一身本事,可到底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哪里经历过这等腌臜事,羞愤遍布四肢百骸。   “这位大哥,求求你杀了我吧。”赵素素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地看着男子,感觉到肩头一边冰凉,那双肮脏的手还在身体上肆意移动着,绝望似浪潮般迎头盖面打来。   男子不为所动,继续撕扯着赵素素仅有的里衣,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往下。   “放肆!”   愤怒的男声响起,赵素素明显感受到身前的男子收回了手,再后来她不知道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再次醒来是在一处破旧的道观里,入眼的便是林叶与林夫人。   赵素素恢复神智后立马坐了起来,胡乱抓起手边的稻草就往身上遮去,如那受惊的兔子,不住地往后退去。   她看了眼林叶身上那尚未褪去的喜服,本就酸涩的眼睛再一次湿热起来,抱着胳膊,眸里痛苦与庆幸交织着,小声呢喃道:“还好,还好没拜堂。”   “素素。”林叶愕然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的赵素素,眸里满是不忍,低低唤了一声。   “别喊我!”赵素素瞪着林叶,厉声呵斥。   “放肆!”还不待林叶说话,一旁的林夫人反而坐不住了,当即拉下脸色,“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敢这么对叶儿说话?”   “娘!”林叶语气微沉,不悦地扫了眼林夫人,“不能这般对素素。”   “素素素素,你就知道素素!”林夫人眉毛一横,指着赵素素,语调尖酸刻薄,说出的话化作尖刀,净往她伤口上捅。   “你看看她这样子,好好的大喜之日被她搅成这样!多晦气!新娘子在花轿上都能被人劫走。你看看她的衣裳,四个男子啊,我们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不愿相信吗?”   “娘,不管如何,素素。”林叶话还没说完便被赵素素打断了。   “算了吧,这门亲事。”   赵素素强忍着心头的酸楚,抬手擦了把眼角的泪珠,可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能放弃,直勾勾地看着林叶,哽咽道:“林公子,这门亲事算了吧,林府的损失由赵家赔偿。待我回家之后,自会当着百姓的面解释清楚。”   “不行!”   “不行!”   林夫人与林叶同时开口。   “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回去?”林夫人上下打量着赵素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林家把你怎么了。”   “我林叶这辈子就认定赵素素是我妻子。”林叶坚定道,“素素,这里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这儿离林府不远,你就在这里先住着,我每日都来这陪你。等伤养好后,我们再拜堂成亲,好不好?”   “不行!”赵素素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或者你休了我也可以。”   反正赵素素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留在林叶身边。   林叶沉默不语,蓦地上前一把抱住缩成一团的赵素素,掷地有声道:“素素,你听好了,不管你是怎么样的,我都会一直陪着你,赵素素永远都会是林叶的妻子。”   赵素素心里好不容易垒砌的高墙骤然崩塌,吹拂起的每一寸灰都夹杂着恐惧与不安,却又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你是不是傻啊!”赵素素伏在林叶肩头痛哭流涕,不断捶打着他的胸口,抽噎道,“我不能拖累你的,叶哥哥,我不能拖累你的!我只能不要你了,那样你就干净了。”   “不傻。”林叶紧紧搂住赵素素,粲然一笑,眸子里是不容抗拒的温情,言辞诚恳,“素素是最好的,是叶哥哥没能保护好你。你不能因为这一次就把叶哥哥一棍子打死吧?给叶哥哥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让叶哥哥来照顾你。”   “好。”赵素素哆嗦着嘴唇,颤颤巍巍应了声好。   林叶满心欢喜地亲了亲她额头,因着府中喜宴未散,不能离开太久,叮嘱完一些事宜后,留下几位伺候的丫鬟就走了。   自此之后,赵素素就在乾元观住下了,真如林叶所言,每日都会前来探望自己,起初还惴惴不安的赵素素彻底放下心来,安心住在观里养伤。   突然有一天,赵素素正在抄写着经文,就听见木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重重踹开,一位戴着黄金雕花镂空面具的男子走了进来,嘴里哼着小曲儿,看见赵素素时,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原来是你这个傻妞,怎么还没死?”   “你是?”赵素素听着面具男对自己的称呼有些不满,脑海里那些不好的记忆再次浮上,不安地往后退着,手里胡乱抓过一边的烛台。   “行了。”面具男把她的一系列动作收入眼底,鄙夷地笑了笑,“你连我心上人的脚趾头都比不上,我对你没兴趣。”   “那你想做什么?”赵素素警觉道。   “想请你帮个忙。”面具男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要帮个傻子。”   “我只是个弱女子,帮不了你。”赵素素漠然道,指了指门边,“还请公子离开。”   “林夫人何必急着赶人呢?”面具男笑了笑,“顾某也不是让夫人白帮,礼尚往来,顾某送夫人一个礼物吧。”   “不用了,你。”   “顾某也是一片好心,夫人何不看完再做决定呢?”面具男不给赵素素说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拉上她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发现有人总是阴魂不散跟着你,该怎么办?   谢谙: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想跟我搞基?那可不成,我有对象的。   江景昀:打死。   谢辞:首先得搞清楚他为什么跟着我,如果是喜欢我的花,那么我们可以做朋友。如果只是吃饱了没事干的话,那就得尝尝我刀的滋味儿。   沈晴鹤:不是吧?我都当隐形人好久了,跟我又讨不到好。   陈无计:给钱,直到他愿意离开。   顾行止:总觉得这个问题对我恶意满满呐。 第48章 江老二要去砍人啦   面具男带着赵素素躲到一处假山后,指了指左侧碧池凉亭上的一对璧人,促狭道:“你看看,那是不是你的叶哥哥?”   赵素素顺着面具男指的方向望去,清楚地看见林叶那修长挺拔的身姿正倚在雕栏上,素白宽袖拂地,两抹鬓发追随着着微风,侧颜眉眼无邪,唇边笑意清浅。   即便林叶每日都会去乾元观看她,态度也十分温和,可此番他这副神态赵素素还是第一次看见,一时有些入迷。   与此同时,心里的不安也霎时扩大,似无垠荒原,萧瑟秋风吹拂着满原凄凉。   “看不清?”面具男剑眉轻挑,眸里闪烁着玩味的光芒,“那行,我再带你走近点看看。”   面具男掌心结出一道法咒,在赵素素额间轻轻点了点,打了个欢快的响指,扬了扬唇,话里夹杂着嘲讽:“走吧,林夫人。”   赵素素本想拒绝,可脚下的步履却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面具男的步伐。   待走得近了些,赵素素本想借着一旁的花丛遮掩一下身形,却被面具男给制止了:“放心吧,他们现在是看不见我们的。”   赵素素有些怀疑地看了眼面具男,面具男耸了耸肩,无辜道:“都说了只是帮你一个忙。”   “走吧,别犹豫了。”面具男嗓音放得极为温柔,似雪霁初晴后那照在檐上落白折射出的光晕,炫目而又魅惑,“你就不想知道林叶身边的人是谁?”   赵素素拢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抿了抿唇,睫毛簌簌,再次迈开步子往前走。   记忆中那如古琴曲般悠扬柔和的嗓音钻入耳畔,而那话却是让人坠入冰窖,五脏六腑被冻得生疼难忍,就连骨缝也未能幸免于难。   “素素。”林叶稍稍探出身子在一侧的岸边折了枝开得正艳的桃花,熟稔地别在对面红衣女子的鬓间,低低唤了一声,弯下腰细细打量一番后,又笑了笑,在她额间亲了亲,“夫人。”   不是她,林叶唤的素素,不是她赵素素。   “叶……”赵素素刚蹦出一个字就硬生生止住声,未尽的话语悉数化作利刃囫囵绕回喉咙,宛若初上刑场的刽子手因着没经验,胡乱拿着一把钝刀,粗鲁而又胆怯地割据着犯人脆弱的脖颈。   林叶对面坐着的红衣女子在听见那一声“素素”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忿忿地取下鬓边的桃花,侧过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这才不满地推了把林叶,小声嘟囔道:“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顶着赵素素的名字活着?”   “我卫莲好歹也是太守的嫡女,你们林家就是这般对我的?”卫莲越说越气,手中的桃枝也被她啪嗒一声,一分为二,簌簌抖落的花瓣无辜地躺在地上。   “那阿莲想如何?”林叶眸光微凛,低声反问,“当初太守大人与家母商量的时候,可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一切不是你们早先计划好的?”   “我……”这事到底是卫莲理亏,她对林叶钟情已久,但还是看不上林叶的身份,后来听说林家去赵家下聘,再也按捺不住,一心想着要取而代之。   卫太守一心惦记着升迁,上下打点关系早已把手头的银子给挥霍干净,是以,林家便成了他的首选。   卫太守自是知晓自家女儿的心思,便让卫夫人去找林夫人探个口风,两家王八看绿豆,一拍即合。这样一来便有了新婚当日赵素素被人劫走那一出。   卫莲也不是傻的,心思转得飞快,本来还残存的心虚在听见林叶这话后眸光一亮,恍然道:“一切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难怪。”卫莲愣愣地坐着,倏尔笑道,“难怪了。你娘素来胆小,哪里有那等胆魄敢玩偷龙换凤的计谋,一切还不是你在里面指引。可怜的赵素素,被你们卖了还帮你们数钱,还真是傻得可以。”   “林叶啊林叶,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啊!”   林叶但笑不语,长臂一伸,把卫莲拥入怀中,亲昵地捏了捏她鼻尖。   在得知真相的赵素素瞬间石化,想要看清楚林叶此刻脸上的神情,可头怎么也抬不起来。心脏骤然间被万蚁啃食成千疮百孔,凛冽的北风簌簌吹拂着,愤怒裹挟着苦涩肆意蔓延,流淌至四肢百骸,泪水夺眶而出,双唇剧烈颤抖。   赵素素不知道该怎么办,隔着氤氲雾气看着面具男,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我提出来要退婚的,我可以把庚帖还给他的,我可以不要他的,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   “我赵素素不靠男人也照样可以活!他们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面具男不为所动,冷眼看着赵素素那如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绝望而又凄惨的怒吼。   赵素素吼完之后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还是乾元观,只不过赵素素心境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了往日里的神采与期待,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盯着那扇木门。   “怎么会出不去呢?”赵素素低头看着血肉模糊的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茫然无措,颤声道,“这门怎么就是打不开呢?”   “这位大哥。”赵素素把目光转向正优哉游哉喝着茶的面具男,“你能带我出去吗?你说的忙我可以帮你。”   “不能。”面具男摇摇头,“就算你出去了,你也活不了。”   “为……为什么?”赵素素迷茫道,眸里渐渐浮现出狠厉之色,“难不成林叶还想追杀我不成?”   “非也。”面具男指了指外头正盛的日头,“大白天的 ,你出不去,就算你出去了,也不能回家,只能去一个更恐怖的地方。”   赵素素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相信,吭吭哧哧半天,嗫嚅道:“我,我是……死……死了吗?”   面具男含笑点头,称赞道:“林夫人果然聪慧。”   “怎么会呢?!这不可能!”赵素素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怎么会死的呢!我明明还好好活着!”   面具男眉心微蹙,啧了一声,眉宇间隐隐有些不耐,掌心凝结一团淡紫色的灵力迅速窜入赵素素眉心,原本还跟炮仗般噼里啪啦的赵素素顷刻间安静下来。   赵素素眼前闪现许多不曾看见的画面,丫鬟们平日里给她点的熏香,递的糕点,倒的果茶里全是掺着毒,直到她看见林叶与卫莲的时候,体内积攒着的毒便如那点着引信的火.药,轰隆一声炸得片甲不留,尸骨无存。   “真的死了啊。”赵素素讷讷道,“那到底是什么毒呢,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   “你说我死了,林叶是不是就能和卫莲双宿双栖了?林家就能高枕无忧,顺风顺水了?我死了,他们是不是很开心?”   “不!”   赵素素怒目圆睁,“凭什么我死了他们还能好好的?凭什么他们的前程,他们的名声需要我来给他们献祭!凭什么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这就对了。”面具男抚掌称快,满意地笑了出声,“我可以帮你报仇,但你要听我的。”   “好!”赵素素毫不犹豫地答应。   面具男袖风一扫,殿中央的神坛上骤然间出现一尊与赵素素神似的石像。   “这是沧浪石。”面具男道,“你既已死,鬼差马上便会前来。只有躲入这沧浪石中方可避免。”   “我愿意!”   “魂居沧浪,化身厉鬼。未有来世,不入轮回。你可想好?”   “想好了。今朝即为厉鬼,舍弃是非善恶!我要让林家永无安宁,要林秦氏那个贱人为我陪葬!我要林叶卫莲那对狗男女不得好死!”赵素素目眦尽裂,掷地有声道,也认定了面具男并非凡俗,朝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还请仙君助我一臂之力!”   “好。”   *   “他们借着我的名义吞并了赵家所有铺子,我的那些家仆也被他们以不同的借口,打发的打发,送官的送官。管家有所怀疑,暗中派人打探我的消息,最终被太守随便安了个名头乱棍打死。自此赵家在宁城销声匿迹。”   “至于后来的发生的一切我都不清楚。”赵素素幽幽道,“我一直谨遵着那位仙君的指示待在乾元观,想来这期间我是出去过的,不然你们也不会找到这来。”   “真是太过分了!”谢谙听完之后,手里的有钱几次按捺不住想要出鞘照着林叶的脖子上砍去,“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想不到背地里竟然是个畜生!”   “还救个屁!二哥哥你说。”谢谙一边骂着一边回头看着江景昀,才发现身边位置一空,抬头一看方才瞥见那带着肃杀之气的衣袍远去。   这江老二跑得比他还快!   谢谙也不再犹豫,赶忙抬脚追上,往前跑了几步之后又折了回来,手上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喘着粗气说道:“林,哦不,赵姑娘,这是凝魄珠。”   “你体内的怨气正在慢慢散去,靠沧浪石化身而成的厉鬼也只是短暂的,一旦神识恢复,再无机会进入沧浪石。厉鬼无居,身归混沌。这凝魄珠能暂时修补你的魂魄。”   “你的冤屈我们会替你昭雪的,所以请你放心,先在凝魄珠里待一会儿。”   谢谙拿出凝魄珠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赵素素提到的那个面具男身后势必藏着秘密,而他让赵素素帮的忙也极大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但是又不好直接问赵素素,所以只能完成赵素素的心愿才好开口询问。   赵素素愣了愣,感激道:“那就多谢仙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对付渣男?   谢谙:弱弱问一句,这个渣男应该指的不是我吧?   江景昀:打死。   谢辞:渣男?他就不配出现在我眼前。   沈晴鹤:比他更渣?   陈无计:割他的肾,剁了他小兄弟,剖他子宫……   0v7:不好意思,楼上因近日看多了微博广告霸总狗血文走火入魔,因此楼上答案忽略不计。   顾行止(得意一笑):请参考正文。顺带提一句,为啥不能称呼我名讳,反而一直面具男面具男的?好歹顾某也是充过钱的。   谢谙:谢邀,提醒楼上一句,因为咱俩还没碰过面,我还不能确定你到底是谁。   0v7:楼上正解。   赵素素:不是说好帮我让渣男不得好死的么?为什么渣男还活着?   顾行止:你自己干的事你问我?傻逼别跟老子说话,拉低智商。 第49章 江老二说我行   待谢谙赶到林府的时候,天际已经出现鱼肚白,微弱的晨光藏匿在云层中,跟个羞答答的姑娘似的,借着珠帘的遮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别样的人间。   谢谙一口气尚未顺畅吐出来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府门户大开,所有的丫鬟小厮全部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低头不语,噤若寒蝉。   林叶则与他的妻子卫莲跪在最前列,仰头看着首席上那位脸黑得跟子夜的天有得一拼的江景昀,哆哆嗦嗦地开口:“草……草民不识仙师竟是景王殿下。”   “放肆!”江景昀没让他把话说完,袖风扫落手边的茶盏,瓷器碎裂声直接撞进人心头。   “本王让你开口了?”江景昀睨了眼林叶,又立马厌恶地别开眼。   林叶吓得立马闭上嘴,再次磕头行礼。   虽说谢谙之前非常讨厌江景昀拿身份压人那股傲慢嚣张的模样,但现在看着非常爽。   毕竟江景昀一旦抬出自己的身份便表示他非常生气,这林叶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在他生气的边缘疯狂试探。   谢谙站在廊庑下,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够尽兴便又走了进去,拉过一边的太师椅挨着江景昀坐下。   谢谙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江景昀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微微往他一侧倾斜,带着三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熟稔与亲近。   江景昀用余光瞥了眼扶手上那匀称细长的手指,眸底掠过一丝暗色,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又给绕回腹中,经过五脏六腑被搅了个稀巴烂,一个音也没能蹦出来。   “二哥哥?”感受到江景昀的目光,谢谙疑惑地偏过头,因着二人离得近,谢谙鼻尖喷洒出的热气直接浸染到江景昀的脖颈,捻起圈圈粉红。   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又凑近了些许,问道:“不问了?”   江景昀心跳乱了几分,身子微微往后倾,移开目光,绷着脸佯作镇定道:“你问吧。”   “我?”谢谙有些讶然地指了指自己,又摇摇头,“我不行的。”   “什么行不行的!说你行你就行!”江景昀眉毛一横,声调陡然拔高,“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把你丢出去喂鬼?”   “行行行!二哥哥说我行我就行!”谢谙一听见喂鬼就忙不迭改口,并且十分殷切地递上一盏茶,“来来来,二哥哥你就坐一旁听着,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给我指出来就行了。”   应付完江景昀后,谢谙轻咳一声,正襟危坐,端的是威严高冷之态,居高临下俯视着林叶,沉声问道:“林叶,我且问你,赵素素是谁?”   一听见赵素素的名字林叶呼吸一滞,登时瞪圆了眼,抓着卫莲的手,结结巴巴道:“是……是草民的发妻。”   “你可别跟我说是你身边这位。”谢谙指了指卫莲,嗤笑一声,“你想装啥官戴帽子,把不属于她的东西扣到她身上,也得问问你身边的卫氏答不答应。”   江景昀一听谢谙前半句“装啥官戴帽子”不禁有些疑惑,待听见后半句意思时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张冠李戴”。   “……”   林叶闻言,心头狂跳,似那骤然滴入热油里的凉水,惊得一片沸腾躁动,攥紧的拳头里满是热汗。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了?”谢谙道,“林叶,你可知道明镜司是怎么对付那些嘴硬的犯人么?我们会给他灌诉状水,不是从嘴里灌,而是拿两根管子塞到你的鼻子里,从鼻子里灌进去。”   “啧啧。”谢谙不忍地叹了一声,“也真是遭罪呢,那诉状水的味道啊,比猪食还要恶心。一桶下去,肚子都撑大了,然后啊,就会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给吐出来。比如说什么时候尿床啊,什么时候梦遗的啊,什么时候玩的女人,哦不,男人也行。”   “你有完没完?”江景昀冷声打断谢谙那啰里啰嗦,越来越不像样的话。   “完了完了。”谢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对江景昀讪讪一笑,又继续说道,“林叶,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这诉状水我可是带了的,你若是想尝尝,我也不会吝啬的。”   听着谢谙的话,林叶能笃定他们定是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经过,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颓然道:“赵素素与草民有婚约,但我们并未拜堂,不能算夫妻。”   “这事你还有脸提?”谢谙怒极反笑。   “有何不可?”或许是死到临头,所有的胆怯都不值一提,林叶也不再畏畏缩缩,径直对上谢谙的目光,话里带着几分嘲讽,“想来您就是安平侯,侯爷难不成认为只要上了花轿就已成夫妻的?”   “侯爷,这怕不是青虬的习俗吧?不然的话,若是哪家的姑娘看上侯爷,直接一顶花轿抬到侯府门前,人往里面一坐就成侯夫人了?”   “谁给你的胆子敢拿安平侯说笑?”   江景昀凤眸一凛,掌心银色火焰疯狂跳跃着,谢谙还没来得及阻止便看见一簇银光如灵蛇般伺机而动,裹挟着凶狠凌厉,造的是百兽震惶之姿,直接扑在林叶身上,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其吞噬其中。   刚刚才转醒的卫莲看见此景,吓得惊叫出声,眼睛一翻,又给晕了过去。   谢谙收回僵在空中的手,愕然地看着江景昀,心道:拿灵武打普通人,你江老二是不怕被御史台那群老家伙弹劾吗?再加上这林叶可是举人之身,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   林叶瘫倒在地,吃痛地捂着脸颊上被霜雪抽出的血痕,伸出舌尖舔舐着淌到嘴角的血渍,如鬼魅般森然一笑:“怎么?草民这是触及到王爷的痛处了?”   林叶自顾自说得开心:“整个青虬谁不知道您与安平侯之间的腌臜事。王爷您劝君上废了侯爷的太子之位,如今又与侯爷形影不离,怎么?如今可是把他当成您的禁.脔男宠了么?补偿他?”   妈的!这说的是人话?   前一刻还在为江景昀的行为不满的谢谙这一刻也淡定不了,还不待江景昀有所动作就率先一脚把林叶踹飞。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诉状水,直接捏着林叶的下巴,从鼻孔里灌了进去,冷声道:“林叶,你也别试图转移话题了,你觉得激怒我们好把你打死?休想!”   “既然你这么想尝尝诉状水的味道,我就如你所愿。”谢谙的动作并不熟练,管子几次捅错位置,好在诉状水最终也成功灌下。   谢谙松开钳制住林叶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指尖燃起一道符咒化作淡黄色的细绳将林叶严严实实捆住。   “林叶,你且如实道来,卫莲真的是去乾元观上香吗?”谢谙问道。   赵素素一事卫莲既然参与其中,那便表明她是在知道乾元观早已被废弃的,吃饱了撑的才会去乾元观。   林叶本欲闭口不言,奈何身不由己,只能如实答道:“去年年底,我父母于家中无故死亡,请来几位仙君做法说是被恶鬼缠身。起初我不信,只以为是意外。后来家中生意惨淡,阿莲也是三天两头病倒,腹中三月的胎儿也因此没了。”   “请来一位修为高深的散修前来相助,只道是赵素素的鬼魂在此作祟。在那位道长的铜镜里我清楚看见了赵素素。”   林叶顿了顿,继续说道:“赵素素答应我只要我把她的牌位放进祠堂,承认她与我的关系,并且把当年犯的事一并公开。此后她的魂魄有归宿就可以转世为人。便不再为难我们。”   “那块无字牌位是你做的?”谢谙问。   “是。”林叶点点头,随即眸光一凛,眼底满是怨怼狠辣,眸光似淬了毒的利剑,几欲将人刺穿,“她没有做到!她根本就没走!也没想要放过我们!”   “院子里那些古怪的柱子,砍掉了又会重新长出来,每夜都会发出鬼叫声,无论搬去哪都会跟着。”   “我便问了那道长寻破解之法,他让我去乾元观找赵素素的鬼魂。”   “白衣献舍咒。”江景昀无意间瞥见卫莲手腕上那似虎非虎,似熊非熊的红黑色图纹,眉心微蹙,沉声道。   他扫了眼林叶,眸里两簇火苗死灰复燃,还是没能忍住,再一次催动着霜雪把人狠狠抽了一遍,怒骂一声:“畜生!”   通常所指的献舍是需要有一定修为的修士主动将自己的身躯献给另外一个更为强大的人驱使。   而白衣献舍咒则不要求献舍之人的修为基础,只是作为一个封锁鬼魂的容器。与此同时,献舍之人的魂魄与该鬼魂会慢慢融为一体,从此半人半鬼,神智全无。   曾有心术不正的修士为了增进修为,扬名立万,便抓了许多无辜百姓通过白衣献舍咒除祟。而那些百姓最终都因邪气侵体而惨死,冲天怨气使得他们化作凶恶走尸为祸人间,弄得尘世乌烟瘴气。   因此,白衣献舍咒被列为禁术。   记载着白衣献舍咒的书籍都被当时的统治者给下令销毁,即便是有残留的孤本,除非是有惊天修为能够自创法咒,否则也无法习成此术。   林叶的所作所为一直在不断刷新谢谙对不要脸的认知。他实在是没见过像林叶这么自私无情的人。此前为了林家的名声可以残忍戕害赵素素,今朝又为了自身的安稳不惜牺牲枕边人的性命。   “所以你就让卫莲去了?”谢谙嘲讽道,“乾元观上香祈福?祈个屁福,这分明就是去送命!”   “是阿莲主动提出的,只要解决了赵素素她就没事了。”林叶反驳道,目露迷茫,小声呢喃,“只是那个道长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黄金面具。后来怎么也找不到,我派人寻遍青虬各地,始终没见他的下落。”   “阿莲……”林叶喉咙微哽,眸子里交织着痛苦与心疼,痴痴地看着卫莲,喃喃道,“对不起。”   “你还真不是人呐!”谢谙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主动”里面掺了多少水分。他再次抬脚朝林叶肩头狠狠一踹,“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耗了,你若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去官府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林叶的话是真的,那么各家府邸门前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景王府:地上铺满红绸,有几处颜色明显妖艳。大大小小的医馆都拿着自家祖传治跌打扭伤的药酒等候在此。隐隐有几家棺材铺参与其中。   安平侯府:寥寥几顶花轿,最终都被一道疾驰的银光给吓跑了。   瑞王府:无。   白云泉:无。   不系舟:无。   顾行止:我觉得我要解释一下,不系舟门前不停活人,谢谢。   谢谙:我想提醒一下楼上,就算你们停活人也没人会去,毕竟你是个神经病。 第50章 江老二很好相处的   去岁宁城的太守卫华因贪污受贿被革职发配边疆,在途中逃跑时意外坠崖身亡,当找到尸体时已经是一具白骨。卫夫人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癫,不慎跌入池塘淹死。   就在赵素素身死不到半年,林、卫两家接连出事,想来这里面定是有赵素素提及的那位面具男的功劳。   正如他所言,他帮赵素素报仇,赵素素替他留守燕山。   只是这个面具男到底是谁呢?燕山藏着什么?   谢谙摸了摸下巴,不时晃悠着那搭在扶手上的腿,暗自琢磨着,还戴黄金面具,啧啧,真有钱。   不过江老二似乎认得这个人,当时赵素素提及此人时,他看见江老二眼神明显变了。   “王爷,侯爷。”   新上任没多久的太守许成手里捧着的茶由热变凉,终究是没能喝一口,主要是对面坐着的这两尊大神一言不发,虽说样貌是一等一的好,可这还是看得人心头发怵。   许成放下手中的茶盏,颤颤巍巍地起身,拱手道:“下官许成,不知王爷与侯爷莅临此地,多有。”   “行了行了。”谢谙思绪陡然间被打断,顿时心生烦躁,不耐地打断许成那文绉绉的官话,指了指捆得跟毛毛虫似的林叶,“这人就交给你了。”   因着谢谙也没说清楚事情的经过,江景昀更是不可能开口。许成就只能瞪着他那双不大的眼睛诧异地打量着林叶,奈何此时鼻青脸肿,根本就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这就是亲娘也认不出吧?   许成心情有些复杂,求助地看着谢谙,可惜谢谙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眼巴巴地看着一旁优雅地吃着糕点的江景昀。   “二哥哥,你都吃三块啦,不能再吃啦。”谢谙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笑吟吟地伸出三根手指在江景昀面前比划着。   江景昀手一顿,瞥了眼盘子里满满的栗子糕,又看了眼谢谙,用一副“就你话多”的眼神瞪着他,轻哼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那搭在糕点边缘的手。   一旁的许成顿时郁结,二位祖宗,你们还是先看看我吧。   江祖宗听见了许成的祷告,掌心凝结出是非鉴,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点,递给许成,道:“这里面有事情经过,至于该如何断案就由你自己了。”   许成看着闪烁着粼粼金光的是非鉴,激动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是非鉴好歹也是灵器,他极崇修行,奈何自身灵根不纯,与之失之交臂。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没想到还有接触灵器的那一天。他颤抖地接过,呼哧呼哧地说道:“下官遵命。”   “若是敢有徇私枉法。”江景昀剑眉一挑,冷声道,“届时是非鉴自会带你去明镜司。”   “下官不敢!”许成那还来不及收敛的兴奋登时被瓢泼大雨冲得透心凉,且不说去明镜司,就是能让两位祖宗亲自送来的也断不会是无辜之人。   把林叶交给许成之后,并且叮嘱无需将他们行踪透露给旁人,二人谢绝了他的挽留,朝着客栈方向走去。   经过一宿的折腾,谢谙只觉眼皮跟灌了铅似的直往下掉,看东西也全是重影,耳边那些嘈杂的喧嚣顿时也成了美妙的催眠曲,听得人昏昏欲睡。   谢谙呵欠连连,强打着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景昀身后,后面索性闭上眼,抓着他的衣角,如那跟在自家大人身侧的孩童般,动作中满是信赖。   走在前头的江景昀倏地感受到右边衣角处那突然加重的力道,疑惑地侧过头看了眼那闭着眼跟行尸走肉般的谢谙,拧了拧眉,薄唇微微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过头,稍稍放慢步子,伸出右手挡在他身侧,隔离着那拥挤的人群。   起初谢谙还能清楚地听见摊贩的吆喝声,后来什么也听不见了,手中抓着的衣角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柔软,就是有点凉,不过抓着很舒服。额头也抵到一处结实而又温暖的地方,感觉像是枕头,但又比枕头要软,还有点香。   半梦半醒间,谢谙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之前在燕山昏迷时看见的那个沈晴鹤被水冲走的画面。   耳畔冷漠地男声断断续续响起。   “你看,沈晴鹤又要被江景昀害死了。”   “这回只有你能救沈晴鹤了。”   “莫要再让他受伤了。”   “晴鹤……”谢谙只觉胸口闷得慌,好似被千斤巨石给压住,就连呼吸都困难。   “晴鹤!”谢谙猛地睁开眼,突兀地喊道,有不舍,有怀念,惹得街边百姓频频回首。   江景昀身形微滞,眼睫簌簌,抖落着不经意间染上的复杂。他拢紧掌心,指腹留恋似的摩挲着,沉吟片刻后,往前走了一步,拉开他与谢谙的距离。   谢谙后知后觉回过神,抬手想要整理一下鬓发,却发现掌心里早已被热汗浸湿。   不是吧?出了这么多汗?那江老二的衣裳该不会也被他弄湿了吧?   思及此,谢谙心虚地瞅了眼自己一直拉着的衣角,出了一点褶皱之外,并未看见水渍。倒是背中间的位置皱巴巴,与江景昀平日里那一丝不苟气质截然相反。   谢谙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替他抻直衣上的褶皱,然而指尖刚触及到就衣料就被江景昀避开了。   “二哥哥?”谢谙不解地看着江景昀,解释道,“你衣服上都是褶皱,我想帮你理理。”   “谢谙。”江景昀直直看着谢谙道,“你去找沈晴鹤吧。”   “嗯?”谢谙愣了愣,“现在么?”   “嗯。”   “那我们一起去吧。”虽说谢谙还没解开燕山上的秘密,但赵素素就在凝魄珠里,燕山也跑不了,加之一夜过去了,沈晴鹤那里也没有消息传来,他也有点担心。   “不了,我在这里等你。”话一出口江景昀便顿住了,有些懊恼地拧了拧眉,又补充道,“我在这里等你们。”说完,便迈开步子往前走。   挺如松柏的身姿盛着日光,明亮柔顺的墨发随着步伐摇曳生姿,似陟彼崔嵬的陡崖间盛开的幽兰,芬芳璀璨间又带着几分无人问津的落寞。   谢谙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身边几位百姓的私语钻入耳中。   “怎么就走了呢?刚刚不还是手牵手站着不动让人趴在自己身上睡觉的么?瞧着感情挺好的呀,一副兄弟情深。”   “是啊是啊,刚刚我不小心碰到他,那人的眼神吶,恨不得把我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碰了他老婆呢!”   “哎,别说,我声都不敢出,那人一看着就是不好相与的,惹不起惹不起。”   “那你说他俩是吵架了吗?我瞧着那人面色不怎么愉快吶。”   “没有吵架。”谢谙适时出声打断那群人的交谈,冲着几人笑笑,“就是让他在前面走着,试试我要多久才能追上他。”   谢谙往江景昀离开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又折回来,笑嘻嘻的维护着江景昀,道:“还有,我家二哥哥脾气很好的,很好相处的。”   说完之后便噔噔噔几声追上江景昀脚步,徒留下那几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眉心拧得跟麻花似的,脸上写满怀疑,这人是瞎还是把他们当三岁小孩?这种鬼话也能说得出口?   “二哥哥!”谢谙大步跑到江景昀面前,伸手挡住他的去路,漆黑的眸子里掬着两汪小池,在阳光折射下泛着盈盈光亮,漾起的圈圈涟漪都含着愉悦,“二哥哥,我们去吃早饭吧!”   “要玉米南瓜粥,甜豆花,再来几个红糖馒头,两笼水晶虾仁饺,怎么样?”谢谙喜滋滋地掰着手指计量着早饭内容。   江景昀本以为谢谙已经走了,毕竟他在梦里都记挂着沈晴鹤,可万万没想到他不仅没走,并且诚挚地邀请自己去用早饭,一时间有些恍惚,只当自己听错了。   “二哥哥不说话就代表同意啦。”谢谙自顾自地说道,大胆地抓着江景昀的袖子,“走,我们吃早饭去!”   在得知江景昀为了让自己睡得安稳做的一系列举措之后,谢谙只觉浑身血液都跟着滚烫起来,无数朵盛大绚丽的焰火在心口齐齐炸开,百种滋味掺杂在一起,搅乱着一池春水。   江景昀素来都是个不善说辞的人,只要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他在暗中默默做了多少事。谢谙莫名有些心疼,也不想着再去找沈晴鹤,就只想安安静静陪着江景昀。   反观此时的江景昀,活像是被妖精勾了魂的男子,行尸走肉,讷讷的任由妖精把他带去别处。   “二哥哥,先喝点豆浆。”谢谙捧着一碗豆浆吹了好一会儿热气,摸了摸碗壁试了试温度之后这才放心地推到江景昀面前,笑道,“给了两勺糖,不甜的话也就只能这样啦,毕竟你之前吃了糕点。”   “你不去了?”江景昀总算是寻回那被妖精勾走的魂魄,错愕地看着谢谙,似在反复确认,小声呢喃,“沈晴鹤那里,不去了?”   “先陪二哥哥吃完早饭啦。”谢谙一边说一边夹了个水晶饺放进江景昀手边的空碗里。   江景昀抿了抿唇,捧着豆浆一小口一小口地轻抿着,吃相极为斯文儒雅,就是动作慢得惊人,比那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降落的速度还要慢。   隔壁桌的一家子与二人同时进的店,都吃完准备结账走人却见江景昀才喝完那碗豆浆。   掏出钱结账的男子不禁纳闷,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吃饭都很慢?   思及此,男子又看了看自家夫人那因塞满食物而显得鼓鼓囊囊的脸颊以及油腻腻的嘴唇,默默别开眼,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啊。   即便喝得再慢,碗里的豆浆终有见底的时候。   江景昀捧着还剩小半口的豆浆,眼帘低垂,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面的谢谙,指尖微微蜷缩着,私心暗自作祟。   啪──!   手里的碗一下没能端住,和着最后一点豆浆洒在桌面,惊得谢谙嘴里那尚未咬断的半口面都悬在半空,呆呆地看着江景昀。   谢谙呲溜一声把那面吸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后囫囵咽下,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掉溅到江景昀手背的豆浆。   “二哥哥,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谢谙一边擦一边关切地问道,“要不我们把这打包回去,我给你热着,等你醒来后再吃?”   “又或者我们先回客栈休息,等你醒后我再给你买?”   “谢谙。”江景昀手背被帕子擦拭过的地方滚烫不已,融融暖意直接窜进心头,四肢百骸都跟着欢腾起来,又齐齐袭上眼眶。   江景昀闭了闭眼,胸脯微微起伏着,良久,方才哑声道:“我还想喝豆浆。”   谢谙愣了愣,点头答应:“好!我给你点。”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景昀:我还想喝豆浆。   傻狗(殷勤脸):好!我给你点。   谢辞:我还想戴花。   谢疏雨(嫌弃脸):丑不拉几娘娘腔,起开。   沈晴鹤:我还想多点镜头。   谢谙(为难脸):这个……得看大家意思。   陈无计:我还想多收点银子。   谢侯(捂紧钱袋子):不行!我得留钱给二哥哥买豆浆!   顾行止:我还想多玩玩。   0v7:你得看看有没有人喜欢你。 第51章 江老二,给你买衣服啦   后来,谢谙点的其他东西江景昀碰都没有碰,足足喝了三大碗豆浆,撑得肚子发胀,藏在桌下的手时不时揉着肚子。   谢谙自是瞧见了江景昀的小动作,可也没戳破,毕竟这人太好面子了。   于是乎便借口腮帮子疼,不能再吹气了。   一顿早饭吃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江景昀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后鄙视不已,故作潇洒地起身,道:“行了,吃完了,你去找沈晴鹤吧。”   “不了!”谢谙不假思索道。   “你又想做什么?”江景昀拧了拧眉,不解地看着谢谙。   “明日是你生辰,我想留下陪你。”   谢谙也是方才吃面的时候突然想起的,明天八月初六,正好是江景昀生辰。   “你怎么知道?”江景昀身形一顿,惊讶地看着谢谙,问过之后又沉默了,轻颤的睫毛里藏着三分懊恼与七分意味不明的深色。   他怎么知道的?   谢谙眼底掠过一丝苦涩,他可是足足把江景昀的生辰反反复复写了几百遍。   当时刚回宫并不受重视,手里也没什么闲钱,也不敢问泰安帝要。为了给他准备礼物,连着三个月跑到酒楼里去洗盘子赚钱。   钱是赚到了,礼物还没拿到却无端挨了一顿打,最后赚来的银子也没了,连带着人也被逐出荻花宫。   如今想来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可想起来谢谙还是觉得不甘与委屈。   他曾经是真心想对江老二好的,只可惜江老二并不稀罕。   谢谙及时收敛杂绪,生怕再想下去就无法心平气和跟江老二待一块了,帮他过个生辰,也算是弥补之前的遗憾,顺带着报达一下这阵子他对自己的照顾。   也算是为以后两清做些铺垫吧。   他也不是什么冷血之人,这阵子江老二对他也是真的很好了。   于是,谢谙只能故作玄虚,甚至卖弄起自己那蹩脚的文采:“那个,山人……”   谢谙挠了挠头,本该顺畅的词仿佛刹那间被浆糊给卡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后,忽然道:“山人有喵!”   “对!就是山人有喵!”   江景昀:“……”   没文化真吃亏。   “所以啊,二哥哥,我得留下陪你过生辰,要当第一个为你庆祝生辰的人。”谢谙浑然不觉自己的解释有问题,跟条傻狗似的摇头摆尾。   “走!带你买衣服去!明天生辰应该穿新衣服!”   也不等江景昀回答,谢谙就径直把人拉走了。   “这件好看。”   “这件也好看。”   “哎!这件也不错。”   谢谙两只手臂上搭着五颜六色的衣裳,肩头还搭着两件,不厌其烦地在江景昀身前比划着,最后又苦恼地皱起眉头,感慨道:“二哥哥,你就是长得太好了!”   “嗯?”江景昀还没从谢谙带他买衣裳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听见他这话,眸里满是疑惑。   “长得跟天仙似的,穿什么都好看!”谢谙毫不犹豫地称赞道,又再一次拿了件雪色的梅花如意云纹提花织金宽袖长衫在江景昀身前比划着,目光陡然变得幽深。   若说一身黑袍的江景昀是地狱里的冷面阎罗,那么这一身白衣的就是那姑射山上饮风食露的仙人。   平日里显得冷峻的面容都变得柔和,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凤眸里来不及褪去的茫然将那积攒已久的冷冽寒霜给消融七七.八八,隐有草长莺飞的盎然春意,让人不经意想要沉溺其中。   “二哥哥,我们试试这件吧?”谢谙心下一动,带着某种特殊的执着,提议道,“二哥哥穿了就成神仙哥哥啦。”   “你是瞎么?”江景昀瞪了眼谢谙,瞥见他手中拿着的长衫,眸色微黯,眼尾再度染上几分寒霜隐隐流淌着几分苦涩,稍稍别过头,话里尽是自嘲,“百拙千丑,莫糟蹋了这衣裳。”   谢谙只当江景昀是担心白衣脏了不好洗,自告奋勇地拍拍胸脯,十分豪爽道:“没关系哒!以后二哥哥的衣裳都由我来洗!你快来试试,我瞧着这尺寸跟你挺合适的。”   “谢谙。”江景昀低低唤了一声,对上谢谙的眸子,久久不语,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是惊涛拍岸,不得平静。   “怎么啦?”谢谙总觉得江景昀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算了吧。”江景昀喉结上下鼓动着,嗓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这一切。”   “二哥哥,你是觉得我没钱吗?”谢谙换上一副委屈巴巴地看着江景昀,艰难地腾出一只手解开腰间的百福荷包,轻轻晃了晃,献宝似的说道,“我来的时候特意回去支了银子,二哥哥,你就放心吧,我有钱的。”   “这位公子,这是上好的湖绫缎,穿起来非常舒适,也很透气的。”原本被江景昀吓得躲在一旁默默嗑着瓜子的老板看见谢谙拿了店里最贵的衣裳时,金钱的诱.惑让他忘却了害怕,连忙附和道。   “公子好眼力,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衣裳了。”老板夸夸其谈,就差目射金光了,指了指江景昀,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公子仙人之姿,何必妄自菲薄呢。老夫开店几十年,还是头一次遇上二位这般丰神俊朗,清新脱俗之人呢。”   “就是就是!”谢谙帮衬道,放下胳膊上搭着的其他衣裳,慢条斯理地钟意的长衫递给老板,指了指袖口上的褶皱,笑道,“就这件了,劳烦老板给熨一下吧。”   碍于江景昀不肯配合试衣裳,谢谙无奈,只能贴在老板耳边轻声交代着尺寸,让他适当修改一下。   “好嘞!”老板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徒留一脸的褶子跟被石子投入的湖面,涟漪一圈又一圈。   二人你一唱我一和的,根本就没给江景昀开口的机会。   这身衣裳足足一百两,谢谙却是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这么付了钱,为了防止江景昀偷偷把衣裳拿回去,一路上都是自己抱着,那小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怀里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呢。   江景昀目光幽幽,一言不发地走在谢谙身侧,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他,见他嘴边噙着浅浅的笑容,眸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期待,原先绷紧的神色渐渐缓和些许,唇边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待二人回了客栈,谢谙掂量着过了半个时辰衣裳就不能退了,这才放心地把衣裳递给江景昀,眉眼轻弯:“吶,二哥哥,送你啦。”   江景昀对上谢谙明亮的眸子,又看了眼被他一路护着的衣裳,心头原先弥漫的苦涩须臾间注入一阵甘甜的清泉,让人欲罢不能。   江景昀克制住几次想要抬起的手,冷漠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睫簌簌,双唇翕动,正想说话,忽觉手心一暖,却是谢谙直接拉着他的手接过了。   “二哥哥,都给你买啦,你不要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谢谙故作伤心道,“这可是人家第一次送你生辰礼物,你就忍心拒绝我的好意?”   “不是的。”江景昀突然出声,看了眼谢谙,认真地重复道,“不是的。”   “既然不是那就收下吧!”谢谙并未过多理解江景昀话里的意思,只当他愿意收下,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江景昀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低垂的眼帘在眼睑投下两窝浅浅的阴翳,将那些止于唇舌的言语悄无声息给藏匿其中。   玉轮高悬,薄云逐风轻拂,三两清辉相约游戏人间,终究被人间的光怪陆离给迷了眼,随之各奔东西,却又不甘心地落下斑驳光影。   躲在草丛里的虫豸窃得清辉后得意地站在石头上唱着歌,不料却是惹来枝头乘凉的雀儿一阵怒骂,直直透过窗纱钻进屋内。   屋主人正在案前奋笔疾书,豆大的光晕温柔地描绘着他那俊美的轮廓,调皮地在他那紧蹙的眉头上都留着。   “小心竿。”谢谙再一次收笔,咬住笔头,苦恼地看着小心竿,“玉露的‘露’字怎么写来着?”   被谢谙给遗忘在燕山的小心竿好不容易凭一己之力回到了林府,又把与自己一样被主人遗忘的哈哈给带了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哭诉一下自己的惨状就被拉来当教书先生,登时觉得自己的是那地里的小白菜,郁闷不已。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见小心竿不回答,谢谙用膝盖碰了碰它脑袋,“我还急着待会去厨房做玉露杨梅糕呢!”   “大宝贝,你把崽崽捏起来的时候也没教崽崽认过字啊。”小心竿转过头,黑黢黢的眼睛里竟然奇异的带着几分哀怨,“再说了,崽崽的脑袋被哈哈咬破了,你没看见吗?”   谢谙闻言,低下头一看,脑袋正中央有半根手指长的齿痕,好在并不大,就是有点……钻风。   “没事。”谢谙一门心思回想着玉露杨梅糕的做法,见小心竿指望不上,只能自给自足,也不再纠结着字的写法,遇到不会的就画出来。   最后,洁白的宣纸上画满奇形怪状的东西,正正经经的字却是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谢谙搁下毛笔,晃了晃酸涩的手腕,低头吹干残留在纸上的墨迹,看了眼一侧水漏,估算了一下时间,玉露杨梅糕做好的时候正好是子时。   谢谙手搭在桌沿正准备起身,就见眼前一道白光掠过,原本待在凝魄珠里的赵素素突然现身,脸上写满惶恐。   “赵姑娘?”谢谙诧异地看着赵素素,“你怎么出来了?”   “仙君,燕山有异动。”赵素素魂魄几近透明,面带惶恐,伸出那双涂着黑色蔻丹的手,“就是那个人让我替他看管的地方。他既帮了我,我断是不能违背约定的。”   “只是我现在使不上一点法力,恳请仙君能带我去燕山。”   “好,我答应你。”谢谙视线在某处停留片刻,眸光微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回过头交代小心竿,“小心竿,你陪着二哥哥,就说我去一趟燕山,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就给他做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同男友送女友生日礼物。   谢谙:超级超级好看的新衣服!顺带提一句,这是送男朋友的。   江景昀:抱歉,我搞基。   谢辞:送绢花,不仅好看还耐久。   沈晴鹤:那个……算了,我想不出来,我也选择搞基吧,顺带鄙视一下楼上,把送假花说得清新脱俗。   陈无计:这题我会!送钱!   顾行止:你确定要我回答?我擅长送终!   林叶:送……送命? 第52章 江老二,有人读假书   再次抵达乾元观,眼前的场景惊得谢谙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浑圆的眼睛,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   昨晚还是好好的小破观现在竟然塌了,若说房屋倒塌并不稀罕,可这稀罕的是地上陡然出现的大洞直接埋过了屋顶,俨然如同一个被热油包裹着的荷包蛋。   被青苔占据的屋顶盛开着一簇簇紫色的花丛,定睛一看竟是鬼扑蝶!   谢谙眉头紧拧,神情逐渐凝重,一个道观断是不会建在杀戮惨重之地,是以便能判定鬼扑蝶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他目光追随着鬼扑蝶那杂乱无章的藤蔓自屋顶一直往地底蔓延。   思及此,谢谙往前走了一步,指尖再次燃起一道火符,借着莹莹光亮打量着眼前出现的大坑,这洞底下想来应是藏着数以千计的死人,不然鬼扑蝶开不出来。   这里会不会是谢谌极力掩藏的秘密?   谢谙定了定神,朝那洞口释放着灵蝶,耐心等待之际这才想起身后的赵素素,眼帘轻掀,眸底闪过一抹暗色。   回过头却见赵素素抱着她那保存完好的尸体靠在粗砺的树干旁,眸里水光潋滟,带着和无尽的歉然与后悔。   “仙君。”赵素素朝谢谙磕了个头,哑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知道。”谢谙丝毫不曾意外,嘴边极为淡定地扯开一抹弧度,指了指赵素素手腕上的图纹,“你中了拈花术。”   “仙君果然聪慧。”赵素素神情微滞,下意识地捂着手腕,随即又释然地松开手,意味深长道,“仙君既然知晓,又何必与我走这一遭?”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谢谙道,“其实在你昨日说的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时我就已经猜到你是装的,为的就是想把你的凄惨遭遇告诉我们。”   “想来是帮助你的那个男子已经走了,而你又进不了沧浪石,修为大大减弱。可林叶与卫莲还在世,你不甘心,是以便找上了我们。”   “是。”   “其实我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盯上我们的。”谢谙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促狭地打趣道,“该不会看样貌吧?”   赵素素愣了愣,摇摇头:“不是的,我也是无意间得知景王要来宁城。世人都说景王嫉恶如仇,我接近你们也只是想让你们替我报仇。”   “赵姑娘。”谢谙嘴角笑容敛尽,半眯着眸子打量着赵素素,有钱嗡鸣出鞘,掌心骤然汇聚灵力,裹挟着凌厉凶狠的罡风径直打在赵素素那几近透明的肩头,“这洞我是一定会下的,你又何苦再骗我呢?”   “你说是吧?顾行止顾掌门?”   话音一落,气氛陡然沉闷起来,赵素素倏地消失,而之前被她抱着的那具尸体也化作粼粼金光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戴着黄金镂空面具的男子。   “谢侯。”顾行止扬了扬唇,狭长的眸子里尽是玩味之色,慢慢悠悠道。   “世人都说谢侯脑袋摔坏了,除了景王谁也不认识。可顾某瞧着谢侯可是颖悟绝伦吶。本来早就想见见谢侯,奈何门内事物繁多,总是缘悭一面。今儿个正好,解了顾某遗憾。”   “哎,顾掌门别这么说。”谢谙也跟顾行止虚伪地聊了起来,“想到我把顾掌门揣在怀里整整一天,我就觉得恶心吶,比揣了屎还难受。”   顾行止:“……”   “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非要往我怀里钻,到底是打着什么心思?”谢谙一边说一边拢紧衣领,装模作样往后退了几步。   “谢侯。”顾行止皮笑肉不笑道,“即便是顾某现在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不会的。”谢谙摇摇头,“毕竟你还要我进这个坑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顾行止再一次把话题绕到了赵素素身上,“怎么知道我不是赵素素?”   谢谙再一次卖弄起自己那瘠薄的文采,抬头挺胸,学着那些文人墨客振袖轻甩,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山人有喵。”   “什么?”顾行止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词,神情有些诧异,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山人有喵啊。”谢谙白了他一眼,暂且充当起了教书先生,“就是我自有我的方法。顾掌门平日里怎么也不多看看书呢?”   顾行止看着谢谙用一副看待差生的模样看着自己,顿时郁结,嗤笑道:“那是‘山人自有妙计’!”   “啧啧,你这哪里看来的假书,成语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哪里有六个字。”谢谙浑然不觉自己记岔了,反而一脸认真地纠正着顾行止的错误。   “谁跟你说这是成语了?”顾行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来,狠狠瞪着谢谙,见过傻的,还没见过傻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所以说你看了假书呀。”谢谙无辜地眨了眨眼,反正他知道现在自己并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管惹恼顾行止。   顾行止:“……”   妈的!傻子!   为了防止被这个傻子气死,顾行止及时止损,不再与他争论,也不想知道谢谙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假的赵素素,指着地上的坑,道:“顾某知晓谢侯一心所求,一切都在里面,谢侯进去便可知晓所有。”   “其实吧,就是冲你手上的那个黑漆漆的指甲。”谢谙好似就跟他较劲一般,偏偏不如他意,摇头晃脑解释起来。   “拉着我拜堂的赵素素是真的,她的肉.身包括魂魄上的蔻丹其实是暗红色的,只不过当时天色黑,乍一看是黑的。只可惜她拉着我拜完堂就魂飞魄散了,再一次醒来的就换成顾掌门了。”   “这世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能那驾什么熟来着使用园柳鸣禽除了不系舟那位顾掌门还能有谁。”   所谓园柳鸣禽,就是一种幻形术,但极难习成,需要仔细观察幻形对象的习惯动作,稍有一点差池便会遭到反噬。   一开始都是那花草练手,但大多数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是以修炼园柳鸣禽能够变成一朵花而不被反噬的就已经足够让人吹嘘好一阵子了。   顾行止会园柳鸣禽一事在整个大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那么多国家在抓捕他的过程中都吃了不少苦头。   “谢侯谬赞了。”顾行止笑笑,客气地补充着谢谙那记不住的成语,“这世上还真不止顾某能驾轻就熟使用园柳鸣禽。”   “不过顾掌门,你也真是品味独特,好好的涂什么黑色的蔻丹。”谢谙才懒得搭理他这无聊又虚伪的谦虚,再一次瞥了眼顾行止的指甲,又匆忙别开眼。   “拈花术控制的魂魄若执念未能得解,即便是魂飞魄散对你也能起到反噬作用。所以顾掌门就想借我们的手替你解决林叶这个麻烦。现在林叶同他夫人被关进大牢,林家干的那些龌蹉事也已经家喻户晓。”   “顾掌门再次带我来燕山,一是为了让你自己有条件能够化解赵素素那残留在肉身内最后一点怨念,二则想是让我进这洞。”谢谙故意拉长语调,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顾掌门,你该不会也想利用拈花术把我制成傀儡吧?”   “倘若真是那般,这个洞我才不会进去的。”   “谢侯哪里话。”顾行止随手折断身边的一簇娇嫩的树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眸里流转着慑人的光芒,语调淡淡,“若顾某真想,早也下了,何必等到现在。”   “那就好那就好。”谢谙长长舒了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有顾掌门这话我就放心了。”   顾行止但笑不语,目光玩味似的在谢谙身上流连片刻,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见谢谙之前释放的灵蝶已经回来,扑闪着金灿灿的翅膀在他耳畔边盘旋。   “如何?谢侯是否还觉得顾某是要害你?”顾行止戏谑地挑了挑眉。   谢谙倏地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样,沉声道:“顾掌门既然无事不妨赏赏月,看看书也行,我就不奉陪了。”   “请。”顾行止欣然点头,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谢谙惦记着洞里藏着的东西,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提起有钱,纵身一跃,跳入洞口,借着火符慢慢往里挪着。   待谢谙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时,顾行止正欲挥袖在洞口上方布下结界,余光蓦然瞥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   顾行止收回手,冲着来人微微一笑:“一个月不曾见到小阑阑了,想不到今儿个在这碰上了,还真是缘分呐!要不跟哥哥一起去喝一杯?”   “尊主。”贺阑瞟了眼顾行止身后的洞口,适时停下脚步,拱手道。   “哎哎哎!”顾行止上前扶住贺阑的手臂,“你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见我不必行礼,你再这样哥哥我可就翻脸啦。”   贺阑应了声是,对上顾行止的目光,沉吟片刻,问道:“尊主何故把安平侯往燕山上带?难不成尊主是要弃了魏王?”   “谢谌那等废物,我何曾用过他?”顾行止话里极尽嫌弃,“说起来他比谢谙都还要没脑子,怪只怪在有个好爹。”   顾行止话里是夸着泰安帝,可神情却慢满是嘲讽与鄙夷。   “所以尊主现在是打算用安平侯了?”贺阑问。   顾行止掸了掸袖子,唇角缓缓牵起,凑到贺阑面前仔细打量着,温柔的语气里却是夹杂着凛冽寒冰:“小阑阑,你以前从来不会过问我的事情。怎么办?我的小阑阑,我的晏华长老不听话了。”   “这可怎么办呀?”顾行止故意拖长语调,殷红的薄唇里有意无意地吐露着火星。   “尊主。”贺阑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顾行止,态度不卑不亢,“当年燕山一事由属下一手促成,想着能为尊主分忧。如今尊主想弃便弃,还请尊主饶恕属下无法理解。”   语罢,贺阑也不管顾行止是何反应,义无反顾跃入洞中。   “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顾行止摸了摸鼻尖,自言自语道,“真是不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用一句话概括你近日在读的书。   谢谙(得意脸):山人有喵。还有顺带提一句,支持正版,莫看盗版。盗版看多了,就成顾行止了。   江景昀: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   谢辞:抱歉,我不看书。   沈晴鹤(默默掏出一沓厚厚的《冷面王爷的霸道小娇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是可以说实话的话,我觉得这书还该烧了,太多颜色了。   陈无计(豪爽地掏出几捆银票):钱钱钱钱钱。   顾行止:不看!好不容易出场一回,还看什么书!   黄牙(哆哆嗦嗦翻出泛黄的《风流天下闻》,眼放金光):适逢深夜,叶郎孤枕难眠,念及一墙之外的师弟。几番辗转……   隔壁老叶(气冲冲抄刀爬墙赶来):妈的!老子削了这不要脸的东西去! 第53章 江老二,有人打我   “贺阑,我草你大爷!”   刚下来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的谢谙没走多远就猝不及防被身后的贺阑拧着脖子来了个过肩摔,后背硬生生磕到一块凸起的石头,疼得眼泪水都差点要飚出来,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冲着贺阑破口大骂。   “安平侯,贺某劝过你的。”   贺阑一脚踩住谢谙的肩头,居高而下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鼻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何必非要往燕山上跑。”   “你他娘的为什么不问问顾行止!”谢谙怒极反笑,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他辛辛苦苦把我引到这洞里来,怎么说我也不能拂了人家好意。”   “再说了,他都让我来了,你还拦我去路做什么?你不应该恭恭敬敬迎我进去么?”   “做梦!”贺阑冷冰冰吐出二字,森冷的剑锋抵在谢谙脖间,暗暗灌输着灵力。   谢谙清楚地瞥见贺阑眼中释放的凛然杀意,也不坐以待毙,藏在身后的手偷偷抓了把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贺阑脸上撒去。   正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却被冰凉的长剑给穿破袖子钉在身后的泥墙上,活脱脱像一只被射中的兔子,弱小且又无助,傻愣愣地扑腾着四肢。   谢谙默默看了眼脏兮兮的手掌,又看了看毫发无损闲庭信步般的贺阑,颇为郁闷,话本子里说的果然都是假的。   “我之前说过玩这些你是比不过我的。”贺阑毫不犹豫扇了谢谙两巴掌,直把他扇得眼冒金星,脑仁嗡嗡作响。   “我说大哥。”谢谙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无力地看着贺阑,“我还没把你怎么着呢,你就差点扇死我了。你这什么破脾气,跟我家晴鹤,哦不,别说晴鹤了,就是跟我家二哥哥都没得比。”   贺阑压根没没搭理他,径直拖着他的衣领,俨然与拖着待杀的牲畜无异,把人往来时的方向拖去。   眼瞧着离真相不远了,谢谙哪里肯罢休,但也不再跟贺阑硬碰硬,喋喋不休地说道:“你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说过我二哥哥是景王吗?我要是出事了,你就不怕他带着玄虎营来把你碎尸万段吗?”   “我告诉你啊,玄虎营可厉害了,个个都是实打实的英雄,以一敌百呢!”   “闭嘴!”许是谢谙太过啰嗦,贺阑终究忍无可忍,回过头呵斥道,“再吵吵现在就把你宰了!那江景昀要在真有本事就不会弃了玄虎营留在京城屈居在一个小小的明镜司。”   “安平侯还真是不谙世事,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净往刀口上撞,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有九条命?若真如此,不妨咱们来试试?”   说着,贺阑举起他那雪亮的刀锋,慢慢朝谢谙逼近。   “别别别!”谢谙连连摇头,脖子往后一仰,即便是贺阑如何贬低江景昀,可他依旧不忘提江景昀来震慑贺阑。   “你可别宰了我!你要是宰了我,我家二哥哥肯定会生气的,然后他就会把你宰了的,还会碎尸万段。然后把你喂狗。”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嘛,我可是二哥哥的心肝宝贝,别人多看一眼他都得挖人眼睛。啧啧,多凶残啊,所以说晏华长老,你可得慎重啊。”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本完好的泥墙骤然间如那破碎的鸡蛋壳般四分五裂,从拇指宽的缝隙里爬出黑漆漆似游蛇般的东西。   贺阑面色微变,一把抓过谢谙藏在身后,却不想手臂被那诡异的东西给缠住,类似于臭鸡蛋的味道弥漫开来,皮肤皲裂声在逼仄的环境内无限放大,似锅里的热油捕捉到瞬间滴落的水珠,噼里啪啦,惊得满场欢腾。   紧接着只见被缠住的地方渗出浓绿色的汁液,跟泉眼似的汩汩往外流着。   贺阑掌心幻化出一把光刃,面不改色地划去缠在手臂上的东西,二话不说把谢谙扛在肩头,大步往后退去。   可那东西就跟那田地里的蚂蟥一样,好不容易吸着血哪里又肯轻易放人离开,伸出它那类似于章鱼的触角,紧追着贺阑。   趴在贺阑肩头颠得厉害的谢谙强忍住作呕的念头,指尖燃起火符,艰难地打量着这奇怪的丑东西。   然而在火符亮起的那一刻,谢谙顿时后悔了,这他妈的是猪还是螃蟹啊?能不能长得再丑点?   猪头蟹身人脸,浑身长着绿毛,倒八眼,一只红一只蓝,乍一看像是宝石,再一看却发现里面各藏着一张缩小的人脸。   四只猪脚,四只蟹脚,猪脚是正常的猪脚,蟹脚却不是,反而软飘飘跟线头似的,刚才缠上贺阑的就是蟹脚。   这头螃蟹猪因着脚不同,走路左右摇晃,看着渐行渐远的贺阑,那张极其不搭可谓算得上樱桃小嘴的嘴巴里发出类似于人声的嚎叫。   谢谙闻声,面色骤变,登时收起玩闹心思,再一次仰起头打量着螃蟹猪,视线在它的触角,眼睛,最后停留在额间被绿毛遮掩的那点斑驳的红色火焰形痕迹。   竟是食畜!   所谓食畜乃横死之人所化,因心有不甘,魂魄未能及时入地府,经年于人间徘徊。   而食畜又被戏称为杂食猪,因为它们什么都吃,荤素不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食畜便也能慢慢修出仙体,便也正式沦为畜生道。食畜的模样决定于它吃的东西。   就眼前这头食畜,分明就是吃多了螃蟹跟猪,还有……人。   食畜胆子小,修为极低,只敢吃些山间精怪野兽之类的,至于吃人也只有到无可奈何的地步才会吃,并且吃的也就只是死人。吃一两个死人断是不可能让它长出人脸,那就只能是更多了。   盛开的鬼扑蝶,吃死尸的食畜,二者都表明这里面藏着数不清的尸体。   没有人,哪里来的尸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表明,这燕山里面藏着人,还不少。   谢谙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   洞口冷风呼啸而来,把谢谙那有些昏沉的意识给吹散七七八八,贺阑体力也有些不支,呼吸有些粗重,谢谙趁机反手勒住他的脖子,都还没用力呢,就见身侧的泥墙在一声轰隆巨响中四分五裂,贺阑被巨石给砸中膝盖,跪坐在地上。   至于谢谙,也没能好到哪去,被那泥墙后伸出的手给拽了进去,昏昏沉沉间只听见一个温柔熟悉的嗓音,说出的话可是带着狠劲:“妈了个巴子!逃啊,接着逃啊,真当老子脾气好就好欺负不成?看老子今儿个不把你霍霍了喂那杂食猪!”   紧接着便是铁骑摩擦石块发出的尖锐声响,倒真是有那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气势。   只不过,谢谙可不当这猪羊。   他反手抓住那只手,吃痛地扯了扯嘴角,促狭道:“还是头一回听见我们沈公子骂人呢,当真是稀罕,来来来,再多骂几声听听。”   被谢谙握住的那只手明显一僵,铁器哐啷一声掉落在地。沈晴鹤燃起一道火符,错愕地看着被自己拎进来的谢谙,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谙手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打量着眼前的沈晴鹤。玉冠松松垮垮地挂在头顶,青丝间点缀着大小不一的泥块。衣襟上浸染着墨绿色的汁液,两只袖子被撕扯成破破烂烂的布条,白玉般的脸庞上布满大小不一的擦伤,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出声,对视一眼后,又相继笑了起来。   “实在是气得狠了。”沈晴鹤轻咳一声,有些羞愧地别视线,“有个黑衣人潜入叶伯家,打伤了叶姑娘,我便追出来看看,不曾想一路追到这里。你呢?你怎么在这?”   谢谙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丝帕轻轻擦拭着沈晴鹤脸上的污渍,一边擦一边说道:“我是被人引到这里来的。”   “什么人?”沈晴鹤问。   “顾行止呗。”谢谙耸耸肩,“读多了假书,脑子不好使了。”   “不系舟那位?”沈晴鹤眉心微蹙,讶然道。   “是啊。”谢谙点点头。   “走!此地不宜久。”沈晴鹤忽而起身,拉住谢谙的手腕就想离开此地,然而却在看见这一片狼藉根本找不到完整的路时瞬间止住声,想到是自己亲手造成的,神情有些微妙。   “咱们怕是得走好一阵子了。”谢谙忍俊不禁道。   “抱歉。”沈晴鹤歉然道。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谢谙笑了笑,冲沈晴鹤眨了眨眼,“要不是你,我估计都被那贺阑给宰了。”   “贺阑?”沈晴鹤再一次惊讶,“你怎么又跟他碰上了?”   “谁知道呢。”谢谙长长叹了口气,“我这运气去赌坊估计都能把老板吓哭。”   “走吧,看看还有没有出去唔!”   谢谙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晴鹤捂着嘴巴缩在一处角落里。   有人。   沈晴鹤薄唇翕动,无声说道。   谢谙仔细一听,还真是。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应当是个男子。   谢谙眸光一亮,眼睛里闪烁着兴奋期待之色,屏气凝神,脊背绷成一把拉开的弓,蓄势待发。   今晚罪也受了,定是不能白来一趟。   谢谙背在身后的手慢慢结出法咒,正等着把来人抓获时却见身旁的沈晴鹤如猎豹般冲上前把人扑倒,骑在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你他妈的总算被老子逮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不为人知的一面。   谢谙:我不是文盲,只是认识的字少些。   江景昀:我待在掌镜司确实屈才,但我要是不待那,这故事就没得发展了。   谢辞:我戴花纯属是想让大家更好记住我,还有就是,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我舅舅!   沈晴鹤:估计得参照正文吧,白装了这么久翩翩公子模样。还有顺带提醒楼上一下,你喜欢你舅舅,我们都知道。   陈无计:我家有好几座金山。   顾行止:我并不是天天犯神经病。   贺阑:我是不会直接杀了谢谙的,因为他是主角啊!主角是死不了的! 第54章 江老二,我发现了谢谌的秘密   谢谙有些郁闷地看了眼身上的捆仙索,若说沈晴鹤之前把人扑倒的姿势有多洒脱多利索,那么他们现在的处境就有多窘迫,多狼狈。   两个人都是近高修为,对付几个中介修为的喽啰可谓是绰绰有余。可就怪在人生地不熟,对方又占据着地理优势,一来二去之下,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过那把宰鱼肉的刀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当时沈晴鹤根本就没给那人说话的机会,直接照着人脸揍了几拳,打得正起劲呢,就看见后头冲进来一群手持利器的人,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大,怎么样?疼不疼?”一个臼头深目的瘦子把男子搀扶起来,殷勤地替他掸去衣上的尘土,关切地问。   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都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神智还未回笼,迷迷瞪瞪地看着谢谙,又看了看沈晴鹤。   他晃了晃脑袋,总算是找回了清明,怒不可遏地走到沈晴鹤面前,张开嘴想要说话,不料牵扯到脸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男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只能狠狠剜着沈晴鹤,咬牙切齿道:“妈的,我胡禄佤活了近四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摁着头打!跑啊!你们跑啊!”   胡禄佤一边说一边跟敲木桩似的在二人脑袋上咣咣砸着。   胡禄佤打了一遍之后,也懒得再多说废话,直接命令他的小弟们把两人拖走。   “老大,这个不妥吧。”原先搀扶着胡禄佤的瘦子拧了拧眉,有些犹豫,“主子交代过,咱们那里不能让外人进出。”   “谁说他们就能出来的?”胡禄佤眉头一横,心头的火气还未消散,根本不理会什么主子交代过的事情,他现在只想把这两个人带回去扒皮抽筋。   起初还想着伺机逃跑的谢谙把二人对话收入耳中,眸里暗光流淌,不动声色地将有钱收回鞘中,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做起了那待宰的羔羊。   瘦子还想说什么,胡禄佤再次开口,大手一挥,态度不容置喙:“带走!”   胡禄佤虽在气头上,也没有完全乱了分寸,给二人下了失明咒,一路兜兜转转,拐了不知道多少条道才抵达目的地。   胡禄佤一回到自己的地盘,登时如那回归故渊的池鱼,尽情地兴风作浪,冲着小弟们吆五喝六,把在沈晴鹤那里丢的面子给找回来,享受了好一阵子后方才召来药师给自己看伤。   至于谢谙二人则被丢到破旧的柴房里。   “操!”谢谙跟种萝卜似的,脑袋埋在潮湿的柴火中,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酸臭味,挣扎了半天也没出来,倒是弄得脑袋充血,忍无可忍,低声咒骂着,“这什么破地儿!”   “小谙?”一边的沈晴鹤闻声而来,一双手艰难地在空中胡乱抓着,抓了好半天,总算是抓到谢谙的手,稍稍用力把人往后一拔,这棵萝卜总算是得以脱离“泥土”的滋润。   呼──!   谢谙瘫倒在地上,胸脯剧烈起伏着,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如那在沙漠行走多时在弥留之际的旅者忽临天降大雨,陡然间迸发出强烈的对生的渴望。   好一会儿谢谙方才平复过来。   “对不起。”沈晴鹤满含歉意地说道,“没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事没事。”谢谙摆摆手,嘿嘿一笑,“不就是被抓嘛,反正我以前也经历不少,就当是回忆一下了。那个什么胡禄佤就是打伤叶姑娘的那个人吗?这家伙看起来来头不小啊。”   沈晴鹤闻言,头埋得更低了,仿佛犯了错的孩童,薄唇一张一合,嗫嚅道:“我好像认错人了。”   谢谙:“???”   “他好像不是我追的那个黑衣人。”沈晴鹤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是啊,确实莽撞了,本来脑壳子可以不用挨捶的。谢谙心道,不过你随便一打就能把我一直想知道的东西给找到,也是种本事。   虽说弄巧成拙,但结果却是谢谙期待的。   他嘴角忍不住愉悦地翘起,耐心安慰起沈晴鹤来,和声道:“没事,就当咱们闲来无事随处逛逛。”   “对了,叶姑娘的父亲身体现在如何了?”谢谙适时转移话题。   “好多了,因为都是陈年旧疾,陈药师说还需观察一阵子。”沈晴鹤道。   谢谙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忽闻外头一阵嘈杂,杂乱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猛地一把拽过沈晴鹤,借着方才胡乱摸索过的位置藏身,把沈晴鹤挡在身后,召出有钱,剑锋直指声源处。   “按我说老大就是昏了头,竟然把外人带进来,他就不怕主子知道后宰了他?”   “老大说是把他们带回来杀,下了失明咒,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放屁!”   ……   “小谙。”沈晴鹤蜷缩着身子,拽了拽谢谙袖子,低声唤道。   “别怕。”谢谙只当沈晴鹤害怕,搂紧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别动。”哪知沈晴鹤直接钳制住他的手腕,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流淌至心头,似那干涸许久的泉眼重新迸发出的勃勃生机,冲刷着那积攒多时的枯枿朽株。   “怎么样?”   谢谙正纳闷着,忽而瞥见沈晴鹤跪坐在自己身前,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见谢谙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脸上写满错愕与惊讶。   沈晴鹤低低一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无奈道:“就是解了一个小小的失明咒而已,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失明咒确实只是一个小咒,也就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而已,时间一到便会自动解开。   但它并不是青虬术法,而是从异域传来的,然而传来时也并未把解法传过来。是以倘若中了失明咒,也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当一个时辰的瞎子了。   “闲来无事时自己琢磨出来的。”沈晴鹤再一次解释道,从容的神情有些松动,有些不安地看着谢谙,“小谙,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难不成是我没有参透解法,出了差错?我。”   “没有没有。”谢谙连忙出声打断了沈晴鹤,脑袋靠在他脖颈间轻轻拱了拱,笑盈盈道,“我家晴鹤最棒了!”   沈晴鹤闻言,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轻轻抖了抖肩膀上那毛茸茸的脑袋:“现在不是瞎闹的时候,把有钱召出来斩断这些捆仙索。”   胡禄佤放下的捆仙索也只是最普通的一种,在蓝武以上品级的灵武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先不急。”谢谙透过半个手指宽的门缝清楚地瞥见走近的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   砰──!   本就破旧的大门在大汉一记飞毛腿中颓然倒下,独留半截榫卯还残留在门框上吱嘎吱嘎地揽着山风唱着哀怨凄凉的悲歌。   “就这俩货?”为首的大汉大步一迈,视线在屋内逡巡一遍,最后落在墙角的二人身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过头看了眼身侧的瘦子,话语极尽嘲讽,“你要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俩鹌鹑呢!”   谢谙:“……”   沈晴鹤:“……”   “长得倒不错,可惜了。”大汉感慨道。   “你……你们是谁?”谢谙开始发挥自己的表演功底,把一个又瞎又胆小的柔弱无助的鹌鹑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是你爷爷!”大汉瞧着他这副模样就嫌弃,只当是虚有其表的废物,恶狠狠说道。   “我爷爷死了很多年了。”谢谙神色戚戚,继而又激动地问,“你是被他附身了是么?那真的谢谢你哈。”   大汉怔了怔,会过意后撸起袖子作势欲朝谢谙打去,奈何被瘦子眼疾手快地拦住。   “王大王大!你要做什么!”瘦子个子要矮了许多,是以抓着王大的手有些吃力,脚尖隐隐有离地的迹象。   “老大吩咐过了,除了他谁也不能处置这两个人,不然的话以叛逃罪论处。”瘦子扯着嗓子说道。   好在王大也没完全失去理智,忿忿地收回手,瘦子也终于得以回到地面,长长舒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吐顺的时候就听见后面噔噔噔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嗓音:“老大醒来了,即刻把这两人带去骨肉池。”   王大心头的不快在这一刻瞬间被抚平,即便是修为再高深之人去了那骨肉池,不消半炷香时间也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可老大不是说先饿他们三天再处置的么?”瘦子有些诧异,疑惑地看向来人,“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还没待传话之人开口就见王大抢答道:“老大做的决定你有意见?到底是外人,老早解决更好,以免生事端。”   瘦子想着也在理,侧过身让传话的人走了进去。   谢谙跟着那人兜兜转转,就跟走迷宫似的七拐八绕,一直都看不见尽头。他们走了将近有半个时辰,每隔五步便站手持利刃的人,穿着与寻常的土匪无异,只不过没有土匪的懒散模样,一个个身姿笔挺,眉宇间流淌着肃杀之气,活像是在沙场厮杀多年的兵。   谢谙兀自装着瞎子,眼珠子都不敢四处乱瞟,只能借着拐角的瞬间偷偷打量着四处的布置,待瞥见他们手中握着的大概三尺长的麒麟缠枝闹海的四角倒钩铁棍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都是去岁千机院里造出极具杀伤力的兵器长虹刃!今年年初方才下令拨给各地军营将士。   谢谌正好在千机院任职,以权谋私并不奇怪,问题是他这私谋得也太大了,大的都装不下他的狼子野心了。   这人还真是疯了!   “还磨蹭什么!还不快些跟上!”走在前头的男子走过来推了把谢谙,“你就是再磨蹭也改不了要死的事实。”   “是么?”谢谙倏地瞥见他手背上的图纹,眸色微沉,顺势抓住他的衣袖,装作崴脚靠在他肩头,低声道,“你不惜假传你们老大的命令把我们带着绕了这么一大圈,你是想我死,还是想你们老大死?”   作者有话要说:   当最重要的秘密被人发现时不同人的反应。   谢谙(急匆匆往回跑):什么?!!!有人发现我藏在床底的一百两银子了?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换过个地藏藏。   江景昀(霜雪疾驰):敢乱说,打;敢乱动,打死。   谢辞(扛起铲子就往荻花宫跑):卧槽!别拦我,我得去把荻花宫的地道里的酒罐给处理好,不然的话我得被打死!   沈晴鹤(微微一笑):我的秘密挺多的,你说的是哪一个?   陈无计(毫无反应):秘密?无非就是把朝堂官员写成书挨个骂了一遍。发现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骂不过我。   谢谌(环顾四周的侍卫,欲哭无泪):我他妈现在赶不过去!我还能怎么办?开始下线倒计时呗!   顾行止(邪魅一笑):发现我秘密的人都死了,想试试? 第55章 江老二,我逃出来啦   挣扎的男子就在那一闪而逝的白光中没了气,化作一个枯黄的稻草人躺在谢谙怀里。   陡然发生的巨变使得附近看守的暗兵全部围了过来。   谢谙召出有钱,及时解开还绑在二人身上的捆仙索,拉着沈晴鹤,凭借着来时的记忆,寻了处狭窄的石缝藏匿身形,在周身布下一道避世结界,屏气凝神,留心着外头的动静。   刚刚那个由魇术幻化而成的暗兵带着他绕圈的时候,很明显就是把这里兵力的集中点与薄弱点给他展现出来,连带着这里的地形地貌都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他要是再明白不过来那就真成了傻子。   不过,方才那人明显还有话没能说完。   至于那道白光……   是谁?   “你是问天借了胆子不成!”一道夹杂着愤怒的呵斥揉杂着响亮的耳光在逼仄的环境内来回飘荡,骤然间化作数根银针齐齐刺入人心头,惹得一阵觳觫。   谢谙的思绪被打破,眨了眨眼,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世间奇妙的缘分。   原来是贺阑。   “贺……贺长老。”胡禄佤脸上的青肿刚消了一些,现在又被贺阑甩了一个耳刮子,顾不上脸上的疼痛,怯生生地开口。   贺阑剑眉一挑,眸里倒映着千尺寒潭,深不见底,眼尾的红痣刹那间把所有的光亮给摄入其中,红艳中透着妖冶之色,加之眉宇间的阴鸷狠厉,活生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鬼魅。   其他人伏低做小,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惹得这祖宗不痛快。   贺阑掌心汇聚灵力,掀起凌厉的罡风,径直把胡禄佤掀翻在地,长腿一迈,重重踩在他胸膛,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刺穿他的肩头,冰冷道:“现在传我命令下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即刻撤离此地。”   胡禄佤山中称大王也有一阵子,也已经习惯被人尊奉着,他的主子是谢谌,不是贺阑,对贺阑客气也不过只是看在自家主子的面上。   因此,当贺阑拿剑刺伤胡禄佤并且颐指气使的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也不再客气,一改先前恭敬模样,掌心结出法咒,毫不犹豫朝贺阑打去,然后趁着贺阑躲避的时间迅速站了起来,长剑出鞘,剑锋直指贺阑。   胡禄佤反过头看了眼左肩那汩汩往外冒的鲜血,恶狠狠地朝贺阑啐了口唾沫,面目狰狞,怒道:“贺阑,你当你是谁?你凭什么给老子下命令?老子恭恭敬敬尊你一声长老,你就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真的是笑死我了。”胡禄佤仰天大笑,目光幽幽地盯着贺阑,“若不是看在顾掌门的面上,你以为主子会搭理你?既是江湖中人,不该你管的事最好不用插手。”   “老子带两个人进来怎么了?是他们运气不好自己撞上来的。有老子在,他们就没有出去的机会。”   “那你告诉我,现在人呢?”贺阑眸子微眯,冷眼扫视着胡禄佤。   胡禄佤一时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废物!”贺阑嗤笑一声。   “我草你大爷!你他妈刚刚不也没抓到?”胡禄佤忍无可忍,指着贺阑破口大骂,转过头吩咐着身后的暗兵,“所有人听令!给我拿下贺阑!”   虽说大家害怕贺阑,可说到底还是得听自家老大的话,不然的话吃苦的还是自己。   场面再一次混乱起来,铁器摩擦声,痛苦的哀嚎声以及皮肤撕裂的沉闷声交织在一起,跟大年三十的鞭炮似的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谢谙背倚在石壁上,一只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着外面狗咬狗的戏码,几次忍不住好奇想要探出头一看,可碍于被发现的风险,只能硬生生忍着。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谢谙正准备偷偷看一眼,忽觉后背一沉,隔着薄透的衣料触碰到一处滚烫。   谢谙猛地回过神,转过头看着沈晴鹤,只见他脸红得跟擦了胭脂似的,原本明亮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一层薄纱,敛去了记忆中的光彩,空洞无神。   谢谙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烫得吓人,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被沈晴鹤捂住嘴。   沈晴鹤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极力克制着往下垂的眼皮,薄唇一张一合,无声说道:“没事,莫急。”   沈晴鹤轻轻推了把谢谙,佯装无事地站直身子,哪知用力过猛,脑袋磕到后面的石头,扑通一声直接撞进谢谙怀里。   而这回谢谙也总算知晓沈晴鹤为什么会发烫了。   从沈晴鹤的左肩一直蔓延至右侧腰部不知何时被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衣裳被鲜血染得通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伤口两侧的皮肉倒翻过来,沙子和着血渍残留在一旁,不时追随着溢出的鲜血去那更远的地方。   谢谙瞳孔骤缩,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抱着沈晴鹤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感受到沈晴鹤那愈发薄弱的呼吸,恐惧再次袭上心头,鼻子一酸,瞬时忘了场合,哑声道:“晴鹤。”   避世结界只能阻隔人的气息,并不能阻隔声音,是以,谢谙一说话就让外头的人给听见了。   原本还气势汹汹与贺阑干架的胡禄佤登时乐开了花,指了指前方被藤蔓占据地盘的石缝,打了个手势。   而那些原本躺在地上的暗兵们齐齐诈尸般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朝贺阑鞠躬,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上的血,然后握紧手中的利刃,猫着腰朝谢谙的方向靠近。   “贺长老,方才多有得罪,抱歉啦。”胡禄佤揣着手,乐呵呵地说道,“我发现这两人修为不低,又狡猾得很。我这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是蚊子也飞不出去。”   “这阴阳盘没有指示,便说明人还在里面。”胡禄佤得意洋洋指了指正前方石壁上高悬的一面类似于罗盘的东西,“恰好贺长老来此,我也便想着将计就计,那两人急着走,肯定会选择趁乱逃跑了。”   “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是对不起。”说罢,胡禄佤又极为虔诚地朝贺阑鞠了个躬。   贺阑目光深邃,直勾勾地盯着胡禄佤,眼帘轻掀,似嘲非嘲道:“你倒是聪明。”   “长老谬赞。”胡禄佤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贺阑不语,转过头看着朝谢谙藏身的那道石缝围堵的人群,指尖燃起一道蓝色的符咒,悬于空中化作千斤巨斧,于半空中将那藤蔓给劈下,连带着两处的山石也跟着四分五裂。   谢谙在说出话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一只手揽着沈晴鹤,一只手握着有钱,想着来一个宰一个,可不曾想头顶的石头突然炸开了,前面是断不能出去了,只能试试上面。   于是乎,谢谙毫不犹豫,朝前面打出两道灌满灵力的掌风,足尖轻点,带着沈晴鹤从上面脱身。   “贺长老这是什么意思?”本来以为可以守株待兔的胡禄佤看见谢谙从头顶飞过,心头涌起一股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无力与疲惫,登时拉下脸,气鼓鼓地瞪着贺阑。   “你足智多谋,他们是逃不了的。”贺阑面无表情道。   “追!”胡禄佤见贺阑分明是为自己之前摆他的那一道出气,气得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断释放追踪符咒,带着人往谢谙逃跑的方向追去。   看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贺阑轻轻扯了扯嘴角,眼尾的嘲讽之色渐浓。   “小阑阑。”一只金雀扑扇着翅膀而来,缓缓落在贺阑面前的石头上,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促狭。   贺阑脚步一顿,侧头看着金雀。   “你还真是闲得慌。”金雀无奈叹了口气,“差不多行了啊,不然的话哥哥我可得生气啦。”   贺阑抿了抿唇,背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着,低垂的眼帘掩饰着眸里一闪而逝的深色。   “快点到我在这来,今天可是好日子,得为你庆祝庆祝,我可点了一桌子好菜呢!你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啊。错过了这次,以后可就再没有啦。”金雀在石头上来回蹦跶着。   贺阑上前一步,指尖凝结出一簇微弱的白光,在金雀脑袋上轻轻点了点,原本还活泼好动的金雀须臾间散作点点金光,如那点缀着苍穹的繁星,最后没入浩瀚苍穹中,留得无尽黑暗。   相比较于来时,谢谙十分顺利地从洞窟内逃了出来,破旧的乾元观依然倔强地挺立着,之前在下面碰上的食畜正在树下快活地啃食着不知死了多久的野兔,见着谢谙,吓得赶忙跑了,跑到一半还不忘捡起被它遗忘的兔子。   谢谙手里捻着诀,在洞口布下一道结界,又在传音阵里通知无常,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宜后瞥了眼天色。   红日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隐于巍峨群山之中,亲昵地揽着云彩耳鬓厮磨,不曾想把它羞得红了脸,迟迟不肯随清风远去。   谢谙只当是天才刚亮,想着时间还早,便直接去找了陈无计。   此时的陈无计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在这破地方,收的钱少不说,干的事还特别杂,因着叶汀兰又受伤了,就连做饭这等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自己做饭还好说,问题是辛辛苦苦忙活半天,自己还没能尝上。   “谢侯。”   陈无计坐在板凳上,低头看着浓稠白皙的米粥就这么和着黄泥,心中泛起一股七仙女看中了那卖身葬父的董永之后,宁愿剔除仙骨也不愿回头多看一眼老父亲的悲哀。   “一个时辰。”陈无计扳着手指,继续说道,“我。”   “别啰嗦了!快来看看晴鹤!他受伤了!”谢谙也不给这被女儿抛弃的老父亲说话的机会,连带着把老父亲吃饭的家伙也给踹开了。   陈无计:“……”   我他妈就不该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第一次做饭的经历。   谢谙:第一次做饭?记不太清了,反正打是没少挨。   江景昀:不做饭。   谢辞:+1   沈晴鹤:+1   陈无计:参考一下正文吧,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有钱花不出去的憋屈感,谁还能给我一碗粥?   时间久了都忘了我写的是虐文,刀子又该磨一下啦~ 第56章 江老二,我来陪你过生辰   “怎么样怎么样?到底怎么了?”   谢谙围在床边,不间断地询问着陈无计。   陈无计本来因为粥被打翻了而生气,起初还会看在钱的面子上勉强答上一两句。奈何谢谙太唠叨,颠来倒去都是同样的问题,他也懒得回答,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陈无计打定眼不见为净的主意,谢谙可不如他愿,凑上前用手撑开他的眼皮,迫使他看着自己。   “……”   陈无计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动吓得给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刚捏好的银针险些扎到脸上。   陈无计深吸一口气,终究忍无可忍,啪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惊得桌上的茶壶都跟着东倒西歪,里面盛着的茶水也跟着四溅。   “你他妈再叨叨一句试试!”陈无计脾气上来了就是天王老子也照骂不误,一张俊脸因愤怒而变得狰狞,指着谢谙的鼻子,凶巴巴道。   “老子都跟你说了人没事人没事,不就是被砍了一刀吗?至于么?之前景王为了救你被火烧伤成那样也没见他吭一声,也没见你这般过问。他沈晴鹤好歹是个大男子,又不是玉做的,一碰就碎?”   “我都跟你说过三遍了,沈晴鹤并无大碍并无大碍并无大碍!背上的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也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虽然我说过他身体虚,可他好歹也是修行之人,有灵力护体,这么一点点皮肉伤,再发点小烧再正常不过。你何必紧张兮兮的。”   陈无计顿了顿,指了指对面屋子里的咳得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叶汀兰,阴着脸道:“听听,那才严重呢!被贼人划了一刀,虽说口子小,但也够这小姑娘受的了。”   “怎么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陈无计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最后说累了,干脆放下手中的银针,抱着胳膊,优哉游哉地看着谢谙。大有一副谢谙再啰嗦一句他就提壶酒来陪他唠嗑的阵势。   “没……没有了。”谢谙那颗在深渊里坠落许久的心脏再陈无计这劈头盖脸的怒骂中奇迹般地回归原位,在五脏六腑内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得以舒缓。   “没有就滚!”陈无计的火可没这么快消下去,白了他一眼,粗声粗气道,“你要是闲着无聊就去厨房煮饭去!”   “我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天到现在还没能吃上口热饭热菜!”   “好好好!”谢谙也不敢得罪这祖宗,忙不迭点头答应,三步一回头,磕磕绊绊终于走了出去,借着昏暗的天光走到厨房。   叶汀兰家虽说算不上富裕,可也不是绳枢瓮牖之辈,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   谢谙在厨房里绕了一圈,才发现天色越来越暗,拿起灶边的火石点燃了烛台上那仅剩半截的蜡烛。橘黄的烛火慢慢跳跃着,极为霸道地驱散着屋内的黑暗,十分强势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地。   谢谙认真地淘着米,如那勤快的小媳妇儿任劳任怨地生火煮饭,把厨房里的有的食材全部利用起来,煮了两菜一汤。   待最后的三鲜汤出锅的时候,陈无计就如那闻见肉香的狗似的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又匆匆忙忙跑到碗柜里拿了个几乎有半个脸盆大的碗,在谢谙错愕的目光中盛了足足五勺的饭,本来还想盛第六勺的,却被谢谙出声阻止了。   “你再盛的话其他人就不要吃了。”谢谙道。   陈无计实在是饿疯了,也没同他计较,趴在灶台上,夹起半块红烧茄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活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人。   “你慢点吃。”谢谙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副吃相,忍不住提醒道,“对了,叶姑娘同他父亲那边怎么办?可用送过去?”   “不用。”陈无计嘴里咬着半截青菜,含糊不清地说道,“叶老伯之前喝了药已经睡过去了,至于叶姑娘,我之前塞了两个馒头给她,她还没吃几口就吐了,想来也是吃不下饭的。”   谢谙本来都快信了,倏地瞥见陈无计那一只再次伸向蒸桶里的手的时候,登时有些无语,谁能想到堂堂青虬赫赫有名的药师竟然为了一口饭抛弃自己的病人。   谢谙盯着那已经见底的饭,又看了看一脸心满意足擦着嘴的陈无计,心力交瘁,认命地继续生火煮粥。   “对了,沈晴鹤没什么事。”吃人嘴短的陈无计原本都走出去又折回来,勾着脑袋对谢谙说道,话里还不忘夸赞自己,“在我妙手回春的医术之下那点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了。”   “对了。”说着,陈无计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花瓶,扔到谢谙怀里,“这个是凝脂膏,抹在伤口上,早晚各一次能够加快伤口愈合,还能祛疤。”   “就算是你这顿饭的酬劳。”陈无计端着大爷姿态,高傲地甩了甩头发,觑了眼谢谙,状似不经意道,“现在这里算起来总共三个病患,我一个人精力到底有限。”   “我在这陪着。”谢谙收好凝脂膏,非常上道地接过陈无计的话,眉眼轻弯,“帮你打打下手,顺便煮个饭。”   达到目的的陈无计心里陡然乐开了花,可面上又绷着,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感激道:“那就劳烦谢侯了。”   在陈无计走了没多久,谢谙的粥也总算煮好了,分了三个碗盛好之后放在榉木托盘是上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叶父诚如陈无计所言已经歇下,叶汀兰倒没有,在屋子里兜兜转转不知做些什么,斑驳的身影被烛光拉长倒映在门纱上。   谢谙停住脚步,伸手在门前敲了敲,低声道:“叶姑娘。”   “怎么了?”回答谢谙的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最后方才叶汀兰那虚弱的嗓音。   “起来喝点粥吧。”谢谙道,“刚刚熬好的青菜粥。”   “侯爷?”叶汀兰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道。   “是我。”谢谙应道。   叶汀兰没有立刻回答,窸窸窣窣的声响隔着门缝清楚传入谢谙耳中。   “叶姑娘身子不适便不必多礼了。”谢谙猜到叶汀兰定是急着出来,忙出声阻止,“叶姑娘现在可方便?若是方便的话我就进来了。”   “方……方便。”刚刚走到门边的叶汀兰闻言又趿拉着鞋子走回床边,重新躺下。   谢谙这才推门而入,瞥见叶汀兰的那苍白的面色以及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不免有些惊奇那贼人为何会潜入叶家,有陈无计跟沈晴鹤两个男子在这,那贼人也是瞎了眼。   事情已然发生,谢谙也不好再揭人伤疤,放下粥,安慰了几句便走了。   叶汀兰直到那门重新阖上时方才回过神,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盯着桌上那碗泛着热气的粥陷入沉思,眼尾渐渐染上几分愉悦。   谢谙陪着沈晴鹤喝完粥,耐心地收起碗,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这才想起陈无计给自己的凝脂膏,又重新放下托盘,对沈晴鹤道:“晴鹤,你先去床上趴着,我给你抹点药。”   “抹药?”沈晴鹤侧过头看了眼刚缠好的绷带,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反正伤也不重,三两天就能好。”   “不行!”谢谙果断拒绝,“抹药好得快,有我在你还怕什么麻烦。”   沈晴鹤见自己拗不过谢谙,只能褪去上衣,重新趴回床上。   谢谙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伤口已被清理干净,比初见时好了很多。   “对了,晴鹤,你这是怎么受的伤?”谢谙一边抹着药,一边问道,脑子里仔细回想着之前的经历,他一直把沈晴鹤挡在身后的,不可能会受伤。   “为救叶姑娘受的。”沈晴鹤颇为羞愧地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道,“那贼人狡猾,本以为昏过去了,谁知又突然窜起来,没能躲过。”   “我就不该放你一个人在这。”谢谙自责不已,指腹再次挑着膏药抹在他伤口上。   沈晴鹤外表看起来瘦弱,脱下衣服倒不觉得。上半身白皙精壮,背部两块肩胛骨高高凸起,与蜿蜒的脊椎构成深谷沟壑。烛光温柔地描摹着这优美流畅的线条,最终不甘心地停留在稍稍凹陷的小丘,汇聚成光晕,隔着亵裤巴望着更遥远的地方。   虽说谢谙一直注意着手下的力度,可指腹结着薄茧,不可避免地在那白玉般的肌肤上落下圈圈红痕,越看越觉得灼眼,脸颊有些发烫,目光四处乱瞄。   “药抹好了么?”久久不见谢谙有下一步动作的沈晴鹤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作势欲起身。   “没……没有!”谢谙回过神,磕磕绊绊道,“还……还差一点点,别,别乱动。”   “你怎么了?”感觉到谢谙的不对劲,沈晴鹤拧了拧眉。   “没事!”谢谙心虚地拔高语调,故作轻松道,“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你这细皮嫩肉的,我又下手没个轻重,这不把你背都弄红了。”   “不像二哥哥。”   谢谙声音戛然而止,猛然想到还在客栈的江景昀。   “大哥?大哥怎么了?”   谢谙顿时如遭雷劈,神色讷讷,没有任何反应。   “哟!都过子时了,怎么还不睡?”适巧散步消完食回来的陈无计从门外路过,诧异地看着二人。   “过……过子时了?”谢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天不是才刚亮吗?怎么可能过子时?”   “谢侯真会说笑。”陈无计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漆黑的天幕以及点缀的繁星,“时候不早了,谢侯还是歇息吧。”   谢谙再也坐不住,胡乱趿拉着鞋子往外冲。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对象忘了你的生辰。   谢谙:这个……得看原因吧……我也不敢乱答,怕楼下打我。   江景昀:参考下文吧。   谢辞:这都能忘?打死丢了吧,换过一个。还有,舅舅!等等我,我来给你过生辰!   沈晴鹤: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欢。   陈无计:不好意思,没对象,感觉这辈子都没有了。   顾行止:忘了?那就问问我那一车面包人答不答应。 第57章 江老二,我来给你补生辰   细碎的星辰点缀着深蓝的天幕,许是不甘心孤寂,邀着周遭的繁星三三两两聚成一堆,汇入浩瀚天河。薄云热情地借着夜风巴望着渺渺吴钩,流下串串皎洁。   更夫打着呵欠,拎着灯笼逐着长影,睡眼惺忪地敲响手中的竹梆子,如文人摇头晃脑诵读文章般抑扬顿挫四声响之后。把自己那点瞌睡也给掐得粉碎,扯着粗厚的嗓子在寂静的街巷间来回飘荡:“四更天至,寒潮夜临,闭门锁户,用火需慎,切莫近身。”   在更夫走后不久,一抹颀长的身影踏着月色匆忙而至,藏青色的描金长靴踩碎地上一滩水好不容易积蓄着的清辉。   积水不甘心地在那双长靴上留下足迹。   那人浑然不觉,足尖轻点,纵身跃入一旁的客栈,攀着敞开的窗户翻了进去。   客栈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内仍旧燃着一豆孤灯,幽幽烛火倔强而又不肯服输地对抗着无尽黑暗,似那三九天里傲雪凌霜的红梅,北风呼啸间也难摧风骨。   谢谙走到那屋门前停下脚步,几次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反复做了不知多少遍,心如擂鼓,光洁的额头上蓄着薄汗,在廊间的烛光下散发出珠玉般的光芒。   谢谙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手在衣角上反复擦拭着掌心沁出的热汗,重新收拾好心情准备敲门时,就见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冷的凤眸。   谢谙看着江景昀身上穿着正好是自己给他买的衣裳,老板剪裁过后的尺寸正好合身,把他那修长匀称的身材很好的显现出来。   湖绫缎最大的特点便是柔顺,布料随着动作的幅度似水般轻轻浮动,捻得三两光辉,浮光掠影,暗生风华。   江景昀负手而立,挺如松柏,素衣若雪,广袖及地,腰间缠着莲花如意纹腰封,神色淡淡,却被橘黄的灯光给敛去三分清冷孤寂,添了几分柔和,恍若刚下凡尘的月宫仙人,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生艳羡。   这衣裳也就只有江景昀能穿出此等风姿了。   “二……二哥哥。”半晌,谢谙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磕磕绊绊地说道,“还……还没睡呀?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歇息吧。”   “好看么?”江景昀面上波澜不惊,半垂的眼帘下瞳仁微微上抬,眸光流转间夹杂着三分嘲讽,三分愠怒。   “好……好看!”谢谙不明所以却还是诚挚地点了点头,嘴角咧得老开,并且傻兮兮地竖起大拇指,“我家二哥哥比神仙还好看!”   说完之后,谢谙又想起之前的答应过江景昀的事,有些愧疚,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却听闻丝帛碎裂声在逼仄的长廊内来回盘旋,似那陡然响起的惊雷,端着虎啸龙吟之势,炸得人无所适从。   完好的衣裳就这么没了。   谢谙错愕地抬起头,只见江景昀已经用灵力把身上的衣裳震碎,布条似雪飘落,柔弱无力地躺在地板上,有些许擦着谢谙的指腹而过,恍惚间竟带着几分刺骨寒凉,顺着指尖直达心头。   “瞎了眼。”江景昀抖落肩头还残留着的布条,里面穿着墨色轻甲,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好似隔着千沟万壑,冷眼扫视着谢谙,薄唇轻启,再一次重复道,“当真是瞎了眼。”   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说谢谙。   “二哥哥,不是的。”谢谙低头看了眼地上碎得不成模样的衣裳,心里的那三分内疚陡然放大成十分,喉咙微哽,哑声道,“我去了燕山后碰上了晴鹤,我们误打误撞进了一处地方。好不容易逃出来,晴鹤受了伤,我就带他去找陈无计。   “我一下忙忘记了,二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现在就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去,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谢谙。”江景昀别过头,闭了闭眼,打断谢谙的未尽之言,负在身后的手暗暗收紧,“别再说了,我会信的。”   他本就不该抱有这些奢侈的念头,不该信谢谙的话,不该穿上那身衣裳等着谢谙来给他过生辰,不该犯贱。眼巴巴盼了一天,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是他自己太过放肆了,别人一点点好都能昏了头,连带着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腔孤勇,适可而止。   “以后别再说了。”江景昀故作冷漠地转过身,极力克制住心头的酸楚,嗓音隐隐有些发颤,“谢谙,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不必这般待我。只是你答应过我的事,若是不想做了,或者有别的事情耽搁了,能不能提前告知我一声?”   “告诉我你不回来了,你不想给我过生辰了,你去陪沈晴鹤了,反正你就是把我忘了。不管怎么样,以后麻烦你能不能告知我一下?这样我就不会等你了。”   “所以,谢谙,以后别允诺我什么东西,我……要不起。”   说罢,将门重重阖上,连带着烛火也熄了。   之前的倔强孤傲终是被黑暗给吞噬。   “二──!”谢谙的话音被淹没在那厚重的关门声中,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位公子。”细微的声响自楼梯口方向传来。   谢谙侧过头一看,只见小二探出半个脑袋,冲他摆了摆手,神□□言又止。   “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小二鼓起勇气问道。   谢谙怔愣片刻,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嘴里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叹,迈开步子朝小二那里走去。   “公子的兄长可是歇下了?”小二朝江景昀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询问。   谢谙愣了愣,又点了点头。   “总算是歇下了。”小二长长舒了口气,继而又好奇地看着谢谙,“公子昨儿个去哪儿了,怎的现在才回?您的兄长自昨晚就一直在等您回来呢!”   “等我?”谢谙惊诧地瞪大眼睛。   “是啊。”小二点点头,“自等您这段时间也没吃一点东西,我连着送了几回饭也没吃。后来到傍晚,估摸着是坐不住了,便去厨房转悠一圈,拿了张纸在厨房里和面粉,弄了好半天才出来。”   小二一边回忆,一边感叹道:“虽说公子兄长瞧着有些凶,但人很好,把糕点分给客栈每一个人,反而自己一个没留。我壮着胆子问了声为什么自己不尝尝,他说再等等,有人会给他做。”   “公子,我这里还留了一个,您尝尝。”小二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保存完好的糕点,大致看得出是梅花的形状,上面还点缀着一点红痕,类似于姑娘家额间的花钿,藏着几分娇羞。   “多……多谢。”谢谙道了声谢,双手隐隐有些发颤从小二手上接过糕点,细细咬了一口,眼眶顿时一阵湿热,吸入的空气陡然间化作利刃横在心头,不时撕扯着血肉,五脏六腑如有所感,一齐来凑热闹。   是玉露杨梅糕。   是江景昀心心念念多时的玉露杨梅糕。   是他们初见时他塞给江景昀的玉露杨梅糕。   也是他答应江景昀过生辰时要给他做的玉露杨梅糕。   谢谙想到江景昀一个人待在客栈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天黑,生辰过了也没能等到自己的那种落寞苦涩的心情,心脏仿佛被数根银针刺透,一下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小二登时吓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说道:“公子,您,您别哭啊,虽说这糕点味道一般,还有点咸,可也不至于难吃成这样。”   “我保证,这糕点很干净,我也没放其他的东西。”小二生怕谢谙不信,想要捏过那糕点亲自尝给他看,然而手伸到一半就给谢谙避开了。   “没事。”谢谙抹了眼眼泪,将那剩下的糕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冲小二感激一笑,“我就是有点难受。”   小二悬着的心这才放心,方才吓得惨白的面色总算有了点血色,幽幽吐出一口气:“刚刚可吓死我了。”   “可否借厨房一用?”谢谙问。   “可是可以,只是现在夜已深了。”小二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解地问,“公子不歇息?”   “不了。”谢谙摇摇头,知晓了实情后连最初的疲惫也消失殆尽,“他等了我这么久,终究是我不对。”   谢谙先回了趟屋,哈哈正围在小心竿身边睡觉,听闻动静后立马抬起头,还不待龇牙就欢欢喜喜地摇着尾巴跑到谢谙脚边,刚张开嘴想要叫两声就被想谢谙捏住嘴。   “大晚上的,人家都睡啦,不许叫。”谢谙刚说完就意识到哈哈这狗不听话,也就懒得说,直接给它下了个泯音咒。   “大宝贝。”小心竿迈着它那萝卜腿蹦跶到谢谙身边,可怜兮兮地控诉着,“小哥哥等你好久了,崽崽把你写的配方拿给他,他说去厨房做给你尝尝,只是都冷了。”   小心竿指了指桌上摆放的玉露杨梅糕,一个个品相极佳,比起刚才小二给他的好看不知多少倍。想来江景昀是把品相好的都挑出来了。   思及此,谢谙只觉一股暖流流至四肢百骸,最后齐齐聚于眼眶,惹得眼帘湿润。   “可是后来小哥哥不高兴了,也不跟我说话,就把我们两个赶了出来,我劝他吃饭他也不吹。”小心竿话语里带着埋怨,“大宝贝,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说好要陪小哥哥过生辰的,结果时间都过了才回来。”   连一个纸俑都知道的道理谢谙又岂会不知道。   “所以我现在不就回来弥补了?”谢谙难得没反驳小心竿,摸了摸它那又有些发瘪的脑袋,笑了笑,“给我去打下手?”   “崽崽可以说不吗?”小心竿问。   “不可以。”谢谙捻起碟里的玉露杨梅糕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冲小心竿粲然一笑。   小心竿默默垂下脑袋,认命地跟在谢谙身后去了厨房。   阒静的夜里,狗都在做着美梦,唯独客栈厨房里灯火通明,热油里渐入凉水的滋啦声伴随着的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吓得窗下的猫儿发出愤怒的嗥叫,正欲瞧个究竟时却又被奇香给勾了魂,鬼鬼祟祟地往里头钻。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青虬论坛上有一条匿名求助帖,帖子名为“对象生气了怎么办?”   【1楼】玉露杨梅糕的糕字不会写:给他做好吃的!买新衣服!给他打!!!   【2楼】霜雪打起人来就是爽:一般生气都是蓄谋已久的,多少好吃的都弥补不了,建议换个对象。   【3楼】世间万物不及鬓边红花:都生气了还能怎么办,哄啊,嘴巴是拿来做什么的?特意发帖的?   【4楼】晴空一鹤遛鸟忙:一般霸道总裁都是直接把人压墙上亲,最后来一句,“女人,你在玩火?”   【5楼】坐在金山上数银票:四楼的亲亲,一起看微博广告狗血总裁文吗?掏肾掏子宫还爱你的那种?   【6楼】一车面包人的大哥:鄙视一下楼上跑题了,我觉得对象生气就拿刀架他脖子上,再敢生气就砍了去。 第58章 江老二,林叶好丑啊!   谢谙在厨房这一顿忙活直接忙到天光乍破。他站在厨房门口,瞅着东山上露出的那抹鱼肚白,翠微捻得几分金辉,洋洋得意地向世人展现着自己的风采。   白云窃得粼粼金光后,恣意欢腾着,不时邀来同伴大肆炫耀,惹得经过的鸟儿频频回首,险些忘了自己的方向。   歇了一晚的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枝头的露水尚未来得及消散就被逐渐温暖的街风给揉搓干净,最终在吵闹的人群中不见踪迹。   谢谙算了算时间想着江景昀应当醒了,拎着食盒缓步上了二楼,还没来得及往里挪一步呢,就被一群身材魁梧的衙役给挡了去路,把本就狭窄的长廊围得水泄不通。   谢谙艰难地择了处落脚的位置,借着身形优势清楚地观察到前方的景象。   许成脑袋上的官帽歪歪斜斜地挂着,黄白交错的发丝如那被秋风吻过的杂草,杂乱无章地披散在身后。脸上愁云惨淡,蜡黄的脸颊上被抓了三道血痕,硬生生把那堆积着的褶子都给拉平了几道。   若不是许成那一身官袍跟为官多年形成的独有气度,谢谙当真会以为这是街头上跑来要饭的。   实在是太狼狈了!   许成偷偷觑了眼江景昀那比墨汁还要黑的脸色,胆战心惊,声音渐渐变小,吭吭哧哧地说道:“那个林叶……他他突然发狂,杀了他夫人之后就跑了。”   “下……下官依着是非鉴指示的踪迹派人寻找,结果显示人在燕山。”许成身子忍不住地发抖,若不是碍于此刻在一众下属面前得维持自己的威严,恐怕早就给江景昀跪下磕头了。   “林叶没抓到,遇见了别的东西。”许成说着,从身侧的衙役手上接过一柄类似于铁棍的兵器递到江景昀眼前。   “这是去岁千机院造出的长虹刃,由君上下令运往各处军营。未曾想在燕山上发现此物,数量众多,丛林中也发现人活动的足迹,数量还不少。下官愚钝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便斗胆想来请王爷定夺。”   许成这磕磕绊绊总算是把来意给讲明。   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掌柜跟小二见了官差还以为是自家地盘发生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案子,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以后那惨淡的生意而黯然神伤,待听完许成的叙述后陆续松了口气,宛若便妖精吸干精气似的,软趴趴地靠着栏杆坐在楼梯上。   “还等什么!直接派人去搜!”远处的谢谙闻言,不等江景昀搭话就急匆匆地嚷嚷起来,虽说不知道长虹刃为何会被许成捡到,但现下正是借口搜索燕山的一个好契机。   再者他离开洞口的时候在那里设下结界,又有无常带人在那蹲着,胡禄佤一时半会是逃不了的。   谢谌的那些兵,一个也不能留!   眼瞧着到嘴的话被人截了去,江景昀凤目微敛,侧头望去,连着眼睫都凝结着凛冽寒霜,鼻尖发出冰冷的轻哼,讥讽道:“安平侯好气魄。”   众人闻言,齐刷刷装过头看着谢谙,连着楼梯上的掌柜小二也一齐看了过去,本就瞪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下巴都要砸到脚背。   他们这是走了什么大运,接连撞到贵人?   “哎哎哎,别这么看我。”谢谙故作害羞地摸了摸鼻子,“我这早上也还没洗脸呢。”   “且不说这燕山上的长虹刃从何处来,倘若里面真的藏了贼人,贸然搜山岂不是打草惊蛇?”江景昀反问道。   “可许成不都已经派人搜过了?”谢谙想也不想地反驳道,“惊的话早也惊了。打铁就应该趁热,把林叶跟那伙不知道是什么的人一网打尽!”   “谢谙。”江景昀语气骤冷,目光幽幽,如那蛰伏在树丛间静待猎物上门的兀鹫,阴鸷之余又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一转变吓得许成赶忙往衙役身边靠了靠,气都不敢喘,怯怯地缩着脑袋,与那水里的王八别无二样。   接触到江景昀那恨不得把自己吞了的眼神,谢谙识趣地闭上嘴,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心里暗自嘀咕着:这江老二什么意思,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谢谙越想越觉得奇怪,总觉得江景昀非常反对他去燕山。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不成他也知道谢谌藏的私兵?不可能呀,就连自己也是顾行止暗中带到才知道具体位置的,江景昀断不可能知道。   谢谙连连摇头,试图摒弃这个荒唐的想法,想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江老二气没消,看他不顺眼。   “你先让人把燕山四面围住,切莫轻举妄动。”江景昀看向许成,八风不动地交代道,“至于林叶,交给本。”   话还没说完,就闻得楼下一阵吵闹。   “妈的!有鬼啊!”   “草!吓死爹了!这他妈的,现在的鬼都不怕太阳了?”   “救命啊!鬼吃人啦!许大人,救命啊!”   被点到名的许成也顾不上规矩,带着人就往楼下冲去。   谢谙被撞得跟陀螺似的原地转了几圈后脑袋发昏,最后老老实实地背贴墙壁,踮起脚给大家让路。   谢谙极为乐观地自嘲起来,堂堂安平侯,竟然沦落至当背景墙的地步。   许成人刚下楼梯就被百姓们当作九天神明团团围住,抓衣服的抓衣服,扯袖子的扯袖子,有的胆大的竟然抱住他那又短又粗的腿,这架势,分明是把他当成护崽的老母鸡了。   许成本想好好发挥一下民拥官,官护民的优良作风,奈何对手太过……恐怖,没能给他这个机会。   “啊啊啊啊!!!”许成叫得比谁都要凄厉,扯着小碎步往后退,不断回过头冲着楼上的二人喊道,“侯爷!王爷!救命啊!这林叶来了!”   谢谙本以为许成能够单独处理楼下的事情,便专心想着该如何给江景昀赔礼道歉,虽说之前早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可这人在面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胶着之际,想着干脆让他先吃点东西,之后要打要骂也随他,开心就好。   可谁知刚揭开食盒,就听见楼下许成那鬼哭狼嚎的声音。   江景昀立马迈开步子往前走,谢谙也来不及多想,直接拿起一块糕点,一把抓住从神身边经过的江景昀。电光石火间就把一整块糕点往他嘴里塞去。   手上的力道也没能控制住,露在外面的一小截直接捅到江景昀鼻子。   然后头也不回地放下食盒往前跑:“祝二哥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哥哥你慢慢吃,我先下去看看!”   江景昀:“……”   嘴里猝然被塞进这么大块的糕点,别说是吞了,就连嚼也不好嚼,至于吐的话……浪费不好。   而且还是玉露杨梅糕。   久违的味道抹去了心头的烦躁,唇齿间弥漫着杨梅的芳香,酸涩间又夹杂丝丝甜蜜,尘封多年的念想在一瞬间掀起巨浪,打得人措手不及。   于是,江景昀就默默站在原地,极力发挥着自己脸部肌肉的作用,硬生生把那糕点给咽下,糕点吃完后,只觉两腮酸涩不已,轻轻拂去鼻尖上残留的糕点屑,抬脚往前走。   谁知刚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在剩下的糕点上布下避尘结界,然后悉数装入乾坤袋中。   奔到楼下的谢谙看见林叶时,惊得舌桥不下,这林叶哪里还是个人样了?原本瘦削的身材变得无比魁梧,身上的青衫早已承受不住他此刻的身量四分五裂。   青面獠牙,眼珠发紫,挥舞着树干般粗砺的胳膊,嘴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森白细长的獠牙上还残留着殷红的血渍,不时滴落在地,晕开一簇簇红莲。   衙役们的剑全部插在林叶身上,把人变成了刺猬,可于林叶而言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手一个抓起往脖子上咬了一口后又嫌弃地往外丢去。   百姓们吓得捂眼睛的捂眼睛,捂耳朵的捂耳朵,哭得稀里哗啦,似锅里刚烧沸的水,不得片刻空闲。   被顶在最前面的许成想跑也跑不了,眼瞧着林叶愈发逼近,连翻着白眼,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谢谙实在瞧不下去,掌心凝聚出一根泛着皎皎蓝光的细绳,裹挟着厉风精准地套中林叶的脖子,跟牵牛似的把人往门口方向带去。   失去了自由的林叶嘴里发出愤怒的嗥叫,发紫的眼眸里诡异地流下两行深紫色的眼泪,恶狠狠地盯着谢谙,被绳索捆着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银白色的倒刺,眼珠子慢慢往外暴突,恍如无间地狱里爬出的鬼魅。   竟是高阶走尸!   谢谙瞳孔骤缩,林叶一早死了并且被制成走尸!   高阶走尸不同于普通走尸,在被制成走尸后的三个月内依旧能够保持人的思维,与活人无异,目的便是为了能够激化其体内的怨气进行修炼。   就好比一个辛辛苦苦赚了一百两,正划算着该如何花掉的时候人死了。但阎王允诺你在人间继续停留一段时日,但人间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能碰。   然后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旁人分刮你的东西,自己却不能阻止,就是圣人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谢谙恍然,赵素素最恨的人应当是林叶,按照常理报仇的话都是先找生前最恨的人。所以林叶不可能还能活到现在!   就在谢谙准备凝结出法咒将林叶暂时困住时,却见林叶突然放弃挣扎,如瞬间停止运转的机械,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庞大的身体倏地迸发出强烈的金光,如陨落的星辰,须臾间没了踪迹。   错了!猜错了!   谢谙猛地回过神,指尖释放出灵蝶在地上林叶流下的那滩紫色液体上停留片刻,忽而变成林叶模样而后又慢慢散开凝聚成一朵花的模样。   方才的林叶只是背后之人通过魇术塑造的假体,又或者说他们看见的林叶一直都是假体,只是被人用拈花术操控着,目的便是为了吸引他们上钩。   而真正的林叶一直藏在燕山,就如那占着喜鹊窝巢的鸤鸠,躲在后面吸食着假体收集的怨气。   可要制成一具高阶走尸并非是简单之事,需集百鬼怨气……等等!百鬼!   谢谙倏地瞪大眼睛,乾元观下盛开的鬼扑蝶,长出人脸的食畜,那洞穴底下埋着的尸骨都是炼制林叶之后而产生的!   这是……以尸养尸!   谢谙忍不住头皮发麻,呼吸有些紊乱,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会是顾行止么?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之前还吓得肝胆俱裂的百姓们连脸上的泪痕都忘了抹,陆续从许成身后探出脑袋,一股死里逃生的狂喜席卷而来。   大伙都还没来得及跟身边的人分享一下此时的感受,却见对面山头轰隆一声巨响,一朵硕大的黑紫色蘑菇云直接将东边大半蓝天掩得彻底。   “妈的!好多鬼呀!”   “怎么办?我可不想死,我还没成亲呢!”   ……   谢谙抬头一看,黑紫色的浓云间穿梭着数不清的鬼魅,为首的则是青衫落拓的……林叶!   “侯……侯……侯。”许成这大半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没想到在半条腿都埋入黄土的年纪能遇上这事,背上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如纸,舌头一时打结,整个人讷讷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谙置若未闻,御剑朝燕山方向飞去。   许成后知后觉想到江景昀还在这里,目光四处逡巡,最后闻得头顶衣袍猎猎作响,抬头望去只瞥见一抹黑点融入那团浓云中。 第59章 江老二,我厉不厉害   燕山上阴风猎猎,以林叶为首的数百具走尸如刚产下的青蛙卵悬于空中。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吊着黑黢黢的舌头,被血丝浸染的眼白暴突着,活脱脱的一群死鱼眼。   他们嘴巴咧得老开,稀疏的牙缝间还挂着青紫的肠子活着鲜血,桀桀的笑声揉杂着阴风变得无比阴森,凄厉。   地上走尸如潮,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人就如那火海里的蚂蚁,杂乱无章地抱头逃窜,有的摔倒也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跑,有的没看清路撞树上了,被走尸抓住开膛破肚成了美味的盘中餐。   殷红的血液浸染着大地,浓郁的血腥味纷纷扬扬。日头不忍直视,掖着厚重的云彩当起鸵鸟,低飞的鸟儿见状都忍不住呜咽。   满目血色间零星点缀着浓白的脑浆,尚未呼出口的呻.吟被那如猎鹰般俯冲而下的走尸嚼了个干净。   谢谙面色逐渐凝重,凌于空中,抬掌布下一道防御结界,如那倒扣的瓷碗,把整座燕山包围得严严实实,以防走尸伤及山下无辜百姓。   他眸色一凛,双手合十,两掌间蓦地升腾起盈盈金辉,顿时飞沙走石,摧枯拉朽。地面陡然间四分五裂,无数根淡蓝色的藤蔓拔地而起,端着蛟龙出海的气魄,鳞爪飞扬,精准地将那些正在追逐的走尸一一擒住。   谢谙往后退了些许位置,冷眼扫视着地上因愤怒而嘶吼的走尸,嘴角轻扬,沉声道:“收!”   那些淡蓝色的藤蔓猝然间光芒大盛,蓝光冲天,硬生生将那团浓云给搅淡几分颜色。自藤蔓周身又横生出诸多密密麻麻银白色的短刃,干脆利落地划破走尸的喉咙,隔绝了他那粗重的咆哮。   紧接着,遍布四周的藤蔓开始向同一个方向慢慢合拢,移动过程中周身流淌的灵力愈发强盛,所经之处皆裂开一道缝隙,后至的藤蔓便会把自身裹挟的走尸丢入其中,而后化作符咒将其封印。   顷刻间,大半的走尸都已经被藤蔓给制服,林叶却是趁乱跑了,徒留几个小喽啰跟撒豆子似的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江景昀站在结界外,看着谢谙凭借着一己之力将这近半的走尸给收服,低垂的眼睫里掠过一丝暗色,眉宇间的风采被浓云罩住,神色显得有些阴鸷,又隐隐有些动容。   谢谙朝林叶消失的地方释放着灵蝶,正准备在传音阵里呼唤无常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江景昀的目光,怔愣片刻,随即指了指横在二人中间的那道泛着金光的结界,扯了扯嘴角,脸颊梨涡浅浅:“二哥哥,这结界对你无效的。”   谢谙顿了顿,眼里迸发出一丝光亮,如树荫下窃得一缕天光后漾起粼粼金甲的清泉,绚烂间又夹杂着几分殷切的向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二哥哥,我刚刚厉不厉害?”   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待。   江景昀在选择无视与“厉害个屁”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厉害。”   那双黑眸里的光芒更甚,水波潋滟,恍惚间身后那根毛茸茸的尾巴正不停地转着,笑盈盈道:“二哥哥最厉害。”   江景昀斜乜了他一眼,薄唇轻启,正欲说话,余光瞥见谢谙身后一处,凤眸陡然一凛,掌心银光璀璨,电光石火间只见得眼前一条银蛟飞驰而过,墨色的衣袍在风中簌簌作响,黑白交织穿梭而行,难分彼此。   强大的灵流使得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山风再一次沸腾起来,如灶台铁锅里被锅盖压制下依旧不甘沸腾的水,又如那战场上千军万马厮杀不休,巍巍高墙下尸骸遍地,杀伐不止。   结界内外的树木无一幸免,全部成了死鱼般搂着碎石安详地躺在地上。   谢谙转过身,清楚地看见那数十具走尸在霜雪的催动的灵流下化作齑粉,借着天光在空中散发着粼粼寒光。   而江景昀始终面不改色,连带着呼吸都没有乱一分,清隽出尘。   谢谙站在地面仰望着江景昀,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此人的修为。   “侯爷!”传音阵内适时响起无常的声音。   “你在哪?”谢谙定了定心神,瞟了眼对面的江景昀,低声问道。   “乾元观。”无常嗓音有些发颤,顿了顿,话里带着几分犹豫,“陈药师与沈公子也在。”   “他们怎么会在这?”谢谙呼吸微滞,惊诧不已,“叶家父女呢?他们也在?”   “没有,他。”无常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常!”谢谙眼皮狠狠一跳,心头涌起一股浓郁的不安,任凭如何呼唤都听不见无常的回应。   一股无力感笼罩着他,宛如落入陷阱中的羔羊,爬三步掉两步,好不容易看着出口就在眼前的时候,啪嗒一声,再次摔回原地。   “谢谙,此地不宜久。”江景昀从容地走了过来,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谙身形一掠,急匆匆往前走。   江景昀眉心微蹙,迈开步子正欲跟上,却被一旁窜出的几具面目狰狞的走尸给拦了去路。   江景昀收回脚步,半敛的眸子微微上抬,三分讥诮,三分厌恶。余光往南边瞥了眼,毫不意外瞧见一抹缩在碎石堆里装着王八的身影,那人本想往江景昀身边靠近,可待他望去的时候又躲了回去,高高撅起的屁股中间还系着一根红带子。   “蠢货。”江景昀掌心灌输灵力,低喝一声,朝那黑影打出重重的一掌,再次挥舞着霜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面上一副文人提笔作画般的优雅从容,手下的招式却是狠厉毒辣。   那几具拦路的走尸顷刻间成了那被削的萝卜,连恐吓都没来得及恐吓就被削了脑袋,惨兮兮地躺在地上。   而那身形猥琐的男子也受了一掌后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直到江景昀离开后方才慢慢吞吞爬了起来,回过头看着他背影上那不时闪烁的红光,狭长的眼尾晕开几分玩味,隐隐间又有些许不舍。   男子挺直腰杆,袖风轻轻一扫,眼前场景蓦地转变为浩瀚湖泊。   谢谙抵达乾元观的时候,完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地上全是残缺不全的死尸,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左胸口均有一个偌大的血洞,心脏不知被什么东西挖了去。   而之前跌入坑底的乾元观早已不堪重负,化为残垣断壁,苟延残喘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无常等人的踪迹更是无迹可寻。   谢谙眉心紧蹙,凭借灵力悬在半空,四处搜寻着无常的身影,视线停留在正前方那半块巨石上跟喝醉酒般东倒西晃的野草上。   谢谙星眸微凛,注视着那株野草,倏地掷出一道符咒击中那株野草,只闻得一道森然的惨叫,巨石四分五裂,眼前的画面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一片宽阔的平地,而陈无计与沈晴鹤两人分别被困在淡红色的结界里,二人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眸子里好似掩了层薄纱,将那流转的光华遮得彻底,空洞而又呆滞。   “这么快就找来了?”冰冷粗砺的嗓音里裹挟着讥诮与愤怒,窸窣的脚步声响起,“安平侯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谢谙一听声音便认出是胡禄佤,可在待看清他长相后震惊不已,五脏六腑好似被千钧巨石碾压,肠子拧成麻花状,呼吸都困难。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你是胡禄佤?”谢谙不确定地问道。   此前在山洞里起初因视线昏暗,根本没能看清他长啥样,后来中了失明咒,急着逃跑时更不会看了,可万万没想到,胡禄佤竟是他脑中那个奇怪画面里的人。   那之后要发生的会不会也如那个画面里记载的一样?   晴鹤……   不,不会的!   晴鹤不会有事的,这里没有水,没有……   耳边忽然传来呼啸而至的水流声,抬头一看,却见沈晴鹤二人身后竟掀起万丈高的巨浪,遮天蔽日,欲与天公试比高。   这是从哪来的水?   “安平侯为了立功,净使些歪门邪道,不惜召唤走尸也要把我等逼出来,实在是佩服。”胡禄佤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己那血淋淋只剩森森白骨衔着一点黑黢黢死皮的胳膊,幽幽地说道,“我那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我这胳膊也断了一只。”   “可安平侯还是毫发无损,实在是让人嫉妒啊。”   胡禄佤每说一句,那水就离沈晴鹤近一寸,似那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磨牙吮血,垂涎着近在咫尺的猎物。   “你想做什么!”极度的恐慌袭上心头,谢谙极力稳住那双瘫软的腿,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哑声解释道,“这些走尸不是我召来的,我确实想过把你们一网打尽,但我根本还没来得及行动。”   “啊呸!你放屁!你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你如此,那狗东西谢谌也是这样!老子连着发了数百道求救弹,他呢?根本没反应,以前说的都是假的!”胡禄佤朝谢谙啐了口唾沫,赤红着眸子,几近癫狂,“全是假的!全是骗人的!你们全是骗子!”   “老子辛辛苦苦给他卖命,到头来竟落得如此想下场!就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胡禄佤情绪非常激动,掌心汇聚着浑厚的灵力,灵流多彩纷呈,气息也很繁杂。   杂……   胡禄佤把那些尸体的心脏挖出来全部给他自己填充灵力去了!这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兄弟。   “这位是你的姘头吧。”胡禄佤阴恻恻地笑了,指了指沈晴鹤,“长得倒不错,就是太弱了些。不过没关系,也许投胎转世就好了。”   “至于这个。”胡禄佤又看向陈无计,表情凶煞无比,摸了摸脸上肿得跟鸡蛋大的包,“妈的!没见过这么泼辣的!”   也就是现在,谢谙在知晓沈晴鹤二人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是神行符。   能够改变空间的一种符咒,比之神行术要巧妙许多。神行术只是魂魄移动,而神行符却是整个人。   现在记载的关于神行符的使用也只是寥寥几笔,毕竟修为有限,此法咒耗费灵力,一不小心还会在空间转换的过程中空间轨活生生被碾死。   而现在胡禄佤脖颈间就是空间轨的轧痕。   “只要你放了他们,条件随你开。”眼瞧着水浪已经打湿了沈晴鹤的墨发,半边脸也已经埋在水中,谢谙不愿再多浪费时间。   “真的?”胡禄佤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余光有意无意地往左边方向瞥去,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真的。”   “那我要你的命!给我死去的兄弟们陪葬!”   “好,只要。”   “做梦!” 第60章 江景昀,你离我远点!   谢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劲疾的掌风给扫向一边,而胡禄佤则被从天而降的银蛟给扑倒在地。   他摔得头破血流也不喊疼,眸光却是亮得惊人,像是夺得猎物的鬣狗,又像是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森然诡谲。   江景昀乘风而来,衣袍猎猎,精致的眉宇间笼罩着滚滚黑云,凌厉的凤眸里迸射出刺骨的冰渣,指尖升腾起一道金色的符咒,须臾间化作光刃径直劈开那汹涌浪潮。   水花四溅,高掀的巨浪登时一分为二,被结界拦在外面,一改气势汹汹,宛若虔诚的仆人,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众星捧月般围绕在江景昀身侧。   “你的命就那般轻贱,说死便死?”江景昀阴沉着脸,冷冰冰地看着谢谙,质问道,“谢谙,谁给你的胆子?”   见着江景昀来的谢谙并没有感觉到松了口气,反而浑身上下的血液齐齐往脑袋上冒,眸子里被无尽的恐惧给吞噬着,身子忍不住觳觫起来。   江景昀也出现了,一切都如画面里的一样上演……   “不要过来!”谢谙就跟见了鬼一样,惊悚地看着企图朝沈晴鹤走近的江景昀,双拳紧握,冲他咆哮着,“你别过来!你赶紧走!离晴鹤远一点!”   “你再说一遍。”江景昀脚步微顿,掌心的霜雪也有一瞬间的黯淡,剑眉一挑,眉眼间北风疾驰而过,邀来寒霜栖枝,声音凉薄不已。   “赶紧走!”   极度的恐惧使得谢谙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去岁永州的画面与另一个画面相继出现,最后慢慢重叠。   他赤红着双目,冲着江景昀怒吼道:“你现在赶紧给我走!离我跟晴鹤远一点!走啊!江景昀,我不想看见你!”   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碎片般浮现。   五年前西南边境的一处小镇上,谢谙被一群纨绔塞在满是鸡粪的鸡笼里。   他们抢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黄狗,把它拴在树干上那石头砸着,黄狗疼得大叫。   谢谙也急着大叫,顾不上擦拭身上的鸡粪,哽咽道:“求求你们放过阿黄,它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再这样下去它会死的!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   纨绔们置若未闻,听着阿黄凄惨的叫声,笑得愈发嚣张。   谢谙看着满脸鲜血不断挣扎的阿黄一个劲想要往后退,可奈何被绳索绑着,那也去不了,只能任由打骂。   阿黄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谢谙,身体剧烈抽搐着,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最后没了生息。   “阿黄──!”谢谙目眦尽裂跪坐在逼仄的鸡笼里,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   眼尾挂着的泪渍倏地倒映着盈盈火光,纨绔们竟然还丧心病狂地把阿黄烤了!   他们一边烤着阿黄,一边往鸡笼里丢着石子,一如欺负阿黄一般欺负着谢谙,不时发出阵阵爽笑。   他们甚至恶意地把阿黄的肉和着鸡粪塞在谢谙嘴里,谢谙死活不肯吃,被他们拽出鸡笼拳打脚踢。   “打够了么?”一道不悦的男声响起。   为首的纨绔循声望去,脸上的不耐烦在触碰到男子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长剑时消失殆尽。   那人一袭水绿色长衫,面容清丽隽秀,似芙蓉出水,不需任何雕饰。   看上去分明是个好相与的人,可那双如琉璃般澄澈的眸子里却释放着森冷的杀意,   纨绔们典型的欺软怕硬,放下几句狠话之后悻悻地走了。   谢谙踉踉跄跄地挪步到阿黄身边,颤抖地抱起它,如绝境的小兽,发出绝望痛苦的呜咽,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阿娘,阿黄也死了,它也离开我了,我身上好疼,我是不是也快要死了?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就去能见你了?”   “在下沈晴鹤,见过太子殿下。”沈晴鹤缓步走到身前,拱手道。   谢谙闻言抬起头,抽噎地看着沈晴鹤:“我不认识你。”   “在下奉命前来接殿下回宫。”沈晴鹤眉眼轻弯,似那温和的春风拂过花丛,携来缕缕芬芳,“抱歉,我来迟了。”   “是真的吗?”谢谙有些难以置信,这十年来他一直想过回去,几次偷跑都被发现,最终也断了念想。   “殿下本是天潢贵胄,自是当回去。”沈晴鹤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谢谙鼻尖一酸,低头看着怀里焦黑的阿黄,蜷缩着身子,忍不住无理地抱怨着,“要是早点,它就不用死了。”   沈晴鹤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谢谙发泄情绪。待他哭够之后便递上一块丝帕,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陪同他一起埋葬了阿黄,不时讲着各种小故事转移着他的注意。   再到后来移花宫,谢谙因为功课跟不上受罚,饿了三天三夜。   沈晴鹤偷偷翻.墙给他送来吃食,最后被抓到硬生生受了五十棍,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仍旧笑盈盈地对他说:“小谙还在长身体,饿不得的,区区五十棍还真不算什么,就是看着吓人。”   可当时沈晴鹤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天方才得以恢复。   去岁永州大涝请求朝廷增援,以往发生严重灾情朝廷都会派皇子前往,为的便是安抚民心。   素来蹦跶的谢谌闭口不言,泰安帝子嗣不多,青虬成年皇子也就只两位,加之谢谌一党连续奏请由谢谙前往。   永州除去洪涝还有暴.动的百姓,由于官府之前的不作为,他们对朝廷已经抱着敌视状态,谢谙一去也是凶多吉少。不论事情最后能不能解决,中间都会吃很多苦。   沈晴鹤义愤填膺地站出来,目光在几位官员之间逡巡,最后落在谢谌身上,直言不讳道:“平日里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翻天,争着抢着让三殿下去办,此前沈某还以为朝堂上只有三殿下一位皇子参政呢!”   “今儿个才想起太子殿下来?”沈晴鹤讥笑道,“怎么?别人不稀罕的脏活累活就   往太子身上推,当真是好算计!”   当时方才在御史台任职不久的沈晴鹤因为此事被贬,可沈晴鹤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甚至陪同谢谙一起前往永州,直至最后在眼前消失。   “赶紧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想看见你!”   谢谙疯魔般地冲着江景昀大吼大叫,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我不想看见你,赶紧给我滚啊!你听见不懂人话吗?”   谢谙一边说着,掌心灌足了灵力,毫不犹豫地朝江景昀身上打去,一掌过后又一掌,一掌接一掌……   江景昀凤眸里的光泽如被惊扰的流萤般骤然间敛去干净,隐藏在眼睫下的茫然和着悲伤趁着主人不注意,轻飘飘地攀上卷翘的睫毛,熏得眼眶一阵酸涩,惹来眼尾一阵绯红,像是刚制成的蔻丹,浓稠艳丽间又夹杂着涩然。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被这几道劲疾的掌风给掀翻在身后的浪潮中,凉水无情地钻入口鼻、衣襟还有……乾坤袋。   他下意识地护住腰间的乾坤袋,本想催动结界稳住浮沉的身形,却并未感受到熟悉的灵流。   江景昀眸色微暗,眼底掠过三分愕然,七分恼怒,忿忿地收回手,薄唇紧抿,如盘龙柱般随着湍急的水流上下翻滚着,隔着汹涌波涛看着疯狂跑向沈晴鹤的谢谙。   那般义无反顾,热烈真挚,比扑火的飞蛾劲头都要足。   停留在眼尾久久不肯逝去的薄红终究被无情的冷水给抹去,不甘心地散发着自己那尚存的温热。   喉咙被狡猾闯入的水侵占着,夹杂着的沙石肆意在柔软脆弱的咽喉间欢唱,徒留满腔苦涩与刺痛。   江景昀喉结艰难地鼓动着,正欲阖上眸子却见原本到底的胡禄佤突然出现在谢谙身后,掌心升腾起一道诡异的法咒。   他蓦地回过头对上了江景昀的目光,扯出一道鬼魅般的邪笑,而后径直朝谢谙后背的打去。   江景昀瞳孔骤缩,再一次试着催动灵力召唤霜雪。   须臾间,气势汹汹的银光拔地而起,比那街头的卖艺人本领还要大,不停变化出各种色彩,或强或弱,让人眼花缭乱,如灵蛇般穿梭在浪潮间。   所有银光逐渐汇聚成一根银白细长的鞭,猛烈抽甩,簌簌向地面划过,掀起的罡风摧枯拉朽,将那悬在空中的水浪碾得粉碎,空中氤氲着朦胧雾气,无数雪白的浪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而江景昀如那断线的风筝,直往下坠。   霜雪和着盈盈光泽,周身镀上一层粼粼金甲,腾蛇乘雾,以长虹贯日之势径直穿梭在谢谙身后,学着鱼甩尾的动作把胡禄佤卷起来狠狠摔开,然而刚被霜雪触碰到胡禄佤竟然顷刻间化作一团白光,其中紫花摇曳。   是拈花术。   天空红光乍起,一个硕大的类似于四方鼎的东西悬在正中央,无数道红光自其中倾泻而下,仿佛陡然炸开的焰火炸了个满堂彩,又好像地狱口盛开的红莲,幽幽风韵间又流转着鬼魅的凄厉哀怨。   这是……南柯一梦!   夜雨落寒窗,杳杳逐山风。黄白紫蟒纱,今为南柯梦。   南柯一梦便是依靠魇术织造而成的幻境!   它靠吞噬入阵人的修为不断巩固自身阵法,并且能够根据那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而来捏造各种事物,直至那人灵力枯竭而死。   只要被困之人保持冷静就能化解。   江景昀呼吸微滞,双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扯开嗓子,冲着前方不断奔跑的谢谙喊道:“谢谙!停下!别跑了!”   谢谙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沈晴鹤,却怎么也跑不到头。   “晴鹤!”谢谙几次伸出手在空中抓着,指缝擦着空气而过,什么也没能抓住,绝望和着恐惧恣意蔓延。他心如刀绞,歇斯底里地喊道。   “晴鹤,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我抓不到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不在这里待了!”   谢谙脚下一个不察,被脚边石头绊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殷红的血迹攫取着漫天红光,大有下一刻便能召唤出厉鬼之势。   自被谢谙打入水中,江景昀就明显感受到幻境内自己的灵力受到影响。原本充沛的灵力就如掌心掬着的水,正一点一点地顺着指缝慢慢往外流失。   他眼睑低垂,这不是意外……   “谢谙!”谢谙往前跑,江景昀就在后面追,可谢谙速度太快,他追不上,只能拼尽全力耗尽仅存的一点灵力催动着霜雪把谢谙捆住。   身子猛然悬空的谢谙如那被逼到绝境的猛兽,龇牙咧嘴,冲着敌人挥舞着自己粗厚的利爪,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江景昀,你他妈的放开我!”   “江景昀,你听见没有!放开我!”   江景昀无力地靠在一块巨石上,呼吸愈发困难,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意识渐渐离笼,耳边谢谙的声音若近若离,听不真切。   “再等等。”江景昀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刃,银牙咬碎,克制住因极度乏力而哆嗦的手,重重往腿上划去。   一刀不够两刀。   两刀不够三刀,四刀……   江景昀足足往腿上划了六刀,若不是那短刃因为手下力道不稳哐啷一声落在离自己两三丈的位置,再捡起来显得吃力,只能作罢。   六刀下去,江景昀总算是寻得几分清明,定定看着谢谙,薄唇无力翕动:“别怕,我。”   “晴鹤!”谢谙目眦尽裂,额间青筋暴出,脖颈间红紫血管如蛛丝般将其紧紧缠绕其中。   沈晴鹤周身的那道结界倏地消失,天上红光更甚,原先被霜雪碾碎的大水如那丛林中蛰伏的猛兽,伺机而出。恍如东风过境后的草地,瞬间草长莺飞,重新焕发着勃勃生机。   卷土重来的大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身猛虎,张开它那血盆大口,细长尖锐的獠牙无情地刺破着一切美好的事物。   它威风凛凛地站在最前头,发出石破天惊的怒吼,神气十足地率领着属于自己的千军万马为祸人间。   甫一落水的沈晴鹤瞬时成为猛虎的盘中餐,瘦弱的身形随着奔腾澎湃的水流浮浮沉沉,最后只瞥得那乌黑顺滑的墨发如滴入水中的墨汁,慢慢晕染漂浮着。   “江景昀──!”谢谙嗓音因愤怒而沙哑,死死瞪着江景昀,“你是非要他死才甘心吗?”   “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你到底是怎样无情冷血的一个人吶!晴鹤对你而言何曾有半分威胁?”   “妈的!放开我!”谢谙气愤地想要挣脱开霜雪的束缚,可是不管怎么挣扎,霜雪岿然不动,反而周身流淌的光芒更甚,捆得越紧。   江景昀见状,心头猛跳,手里捻着诀试图召回霜雪,可熟悉的灵流宛若投入湖中的石子,一去不回。   灵武认主,只有在感受主人的灵流时方才能被召唤。是以当主人灵力尽失的时候并不能受其召唤,反而会因感受不到主人的气息而变得躁动。   迷茫伴随着慌乱在凤眸里晕开,江景昀沉默不语,讷讷地看着谢谙。   眼瞧着沈晴鹤跟泥牛入海般一去不回,水面上再难寻其踪迹,谢谙泪眼婆娑地对上江景昀的目光,卑微地哀求道:“江景昀,景王,求求你了,松开我好不好?晴鹤还在水里,我要去救他。”   “求求你,放开我。”   江景昀唇瓣一张一合,喉咙间横着雪亮的刀片把那些本该说出口的话悉数割碎。   空中传来异响,那尊四方鼎突然炸裂,漫天红光如那断了的珠串,又像是战场上纷飞的炮火,裹挟着璀璨的色彩,带来的却是无边的死寂与绝望的痛楚。   一道森冷缥缈的嗓音适时响起:“兰舟无可去,风月自长眠。”   江景昀恍然,这一切都是冲他来的。 第61章 江景昀喊疼   江景昀身侧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眸里的疑惑登时如那春日里的消融的冰雪,凝聚成淙淙清泉冲刷着积攒的各种复杂。   红光描摹着他俊美的轮廓,温柔地为他镀上一层红纱,乍一看倒是带着几分喜庆的意味。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眼对自己各种咒骂的谢谙,褪去了素日里的清冷,眼底晕开了一抹极致的温柔,像是盛着雨露盛开的兰花,芬芳馥郁。   他用目光一点一点描摹着谢谙的轮廓,好似要将其刻入骨髓。   渐渐地,谢谙放弃了挣扎,颓然地看着水面,继而又把目光转向江景昀,似那淬了毒的利刃,雪亮的刀锋将他千刀万剐。   “你为什么不去死?”谢谙倏尔粲然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神情阴鸷,大有一副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   江景昀看够了,别过头,缓缓应了声:“好。”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去陪晴鹤。”谢谙又片刻愕然,随即又恢复如初,冷笑地指着水面,“去尝尝晴鹤的痛苦。”   江景昀漠然转过身,步履踉跄地往前走,可腰杆依旧挺如松柏,连带着那松松垮垮不肯落下的玉冠仍在保持他最后的骄傲。   “谢谙,我会把沈晴鹤带回来的。”江景昀临到水边,又转过身看着谢谙,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死了……那便算了,就当我食言吧,反正……”   反正我死了也干净,只可惜……   江景昀及时收敛心神,长身鹤立,于水边站定,觑了眼被红光笼罩得如汩汩鲜血的流水,又看了看天幕上逐渐漂浮着的黑点。   那是南柯一梦在吸取谢谙的灵力,准备再一次酝酿着下一场风暴。   若再不离开,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江景昀鼻尖里发出不屑的声响,谁能想到那人大费周折,兜兜转转这么偌大的一圈子,目的却是在他身上。   若是放在以前,这等阵法自是困不住他江景昀。   可现在却……放屁!这世上还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去他妈的南柯一梦,在老子眼里算个鸟!   江景昀拿起方才拾起的短刃,面不改色地摊开掌心,方才残留在刀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便再一次亲吻着滚烫,热切中不乏小心。   他丢下那染血的短刃,扶着膝盖慢慢蹲下,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在地面上画着繁冗复杂的符咒,苍白的嘴唇快速翕动着,用那低沉的嗓音念着咒诀。   突然间,天地换了颜色,一簇簇金光挣脱开浓云的束缚,急匆匆地闯入人间,搅乱那一团森森红光。   有一缕金光端着不容抗拒的姿态,直接撞入谢谙眼帘,兴冲冲地驱逐着他眼眸里的呆滞与悲恸。   谢谙睫毛轻颤,涣散的目光中好似被注入一汪清泉,黄豆大小的光亮慢慢晕开,漆黑的瞳孔里短暂地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恍若被安抚住的猫儿,收回了那炸起的毛发。   江景昀感受到胸腔内汹涌的灵流如那刚挖通的泉眼,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他面色苍白如纸,饱满的额间沁着密密实实的汗珠,揽着金红交织的光芒兀自散发着光亮,不时滴落在紧蹙的眉头上,在那深深的褶皱间汇聚成一汪浅滩,企图浇灭那久久不肯散去的痛苦。   “霜雪,听召!”江景昀深吸一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掌心蓦地升腾起一团白光,低喝一声。   此时,捆在谢谙身上的霜雪就如那散学贪玩的孩童被家中大人逮到般悻悻地松开他,周身流淌着灵流忽强忽弱,不情不愿地回归到江景昀手中。   谢谙总算得以落地,刚走两步便觉四肢瘫软无力,脚下软软飘飘的,宛若置身云端,没走两步便颓然瘫坐在地。   江景昀闻声似欲偏过头,然而刚有一半动作就止住了,握紧手中的霜雪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惊起的水花打在谢谙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那颗麻木的心再一次刺痛起来。   他把有钱抵垂直抵在地面,借力慢慢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水边走去,经过江景昀地上画着的符咒时忍不住多看了眼,一下子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也收回目光,凝力释放着灵蝶寻找着沈晴鹤的踪迹。   在二人相继没入水面的同时,天幕中弥漫的红光再一次发生改变,化成无数把锋利的长剑,垂直立在水面上,雪亮的剑锋泛着诡谲光泽,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一抹黑影在剑林中飘然而过,在水面上落下一道符咒。   剑林似天兵而降,端着比捉拿与凡人成亲的七仙女还要汹涌的气势,直逼水面,直指那抹不断移动的黑影。   甫一下水的江景昀便感觉到刺骨的痛意似万蚁啃食而来,那从身侧流淌而过的凉水犹如火上走过的锋刃,不时在腿上那几道狰狞的伤痕的堪堪擦过,冲走外面的血渍,反客为主闯入更深的地界。   江景昀牙关紧咬,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甩出霜雪缠住水底的石头,极力克制住不断颤抖的双手,朝着与水流相反的方向艰难地踏着步子,指尖燃起一簇白光,目光在四处逡巡着。   他似一条垂垂老矣的游鱼,不甘心地想要如往常一般灵活地甩动身子,可逐渐迟缓的动作以及看不见的边的水面带给他各种绝望。   江景昀胸脯剧烈起伏着,双手摆动的幅度也明显小了许多,掌心的霜雪如日出之后檐上消融的落白,正在一点一滴消散。   昏沉之际,他倏地睁开那几欲阖上的眼眸,清楚地捕捉到谢谙释放的追踪蝶尾巴散发出的皎皎白光。   沈晴鹤找到了!   江景昀不及多想,掌心幻化出一条银白色的丝线缠在灵蝶身上,运力催动着霜雪由它带着自己往前凫去。   灵蝶带着江景昀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堆积着的碎石边找到沈晴鹤。   只见沈晴鹤半截身子卡在石头间,脑袋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清丽的面容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   江景昀此时已经是头重脚轻,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手中的霜雪因灵力的消散几近透明,欲散未散。   去岁没能救起沈晴鹤,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救起。   江景昀再一次默念着咒诀,在沈晴鹤周身落下一道防护结界,为了不伤及他,自己则游上前,吃力地挪开压在身上的石头,掌心的伤痕再度撕裂,殷红的血迹在水中升腾着,晕开朵朵红莲,浓郁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着。   眼瞧着石头已被自己挪开几分位置,江景昀眼底尚未爬上的喜悦骤然间被一道沉重的水波给打了去,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随着水波撞向远处的石块上,脊椎处传来清脆的碎裂声,疼得他眼里水雾氤氲,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隔着朦胧水帘仰起头看着匆忙而来的谢谙。   然则谢谙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江景昀,满心满眼里都是沈晴鹤,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后,把有钱当作撬棍,小心翼翼地撬开他周身的石块,脸上布满焦急与心疼。   江景昀就这么靠在一侧,即便视线愈发模糊,可他还是能够清楚看见谢脸上此刻的神情,对沈晴鹤的担心,对自己的厌恶,怎么也挥洒不去。   束缚着沈晴鹤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被谢谙顺利搬开,他顶着一双红肿的眸子抱起沈晴鹤,奋力往上游去。   电光石火间,数柄长剑如急雨没入水中,森森剑锋直指谢谙。   躲闪不及的谢谙硬生生受了几剑,脸颊上登时皮开肉绽,左臂也被一剑刺穿,为了保护怀里的沈晴鹤,学着那些保护幼崽的老母鸡般把他紧紧护在身下,不一会儿,弓起的脊背上已经插着一柄剑。   谢谙吃痛地皱起眉头,以下巴抵在沈晴鹤头上,往他身上灌输着灵力,补充着那冉冉式微的结界,腾出一只手继续往上凫着。   奇怪的是,越往上,那些剑反而越少了,或者说那些剑并没有在攻击他,而是齐齐没入水底,好似被强大的磁石给吸引了去。   谢谙也没多想,趁机游出了水面。   水底的江景昀前在眼前那抹黑点之际,强撑的清醒终于油尽灯枯,手中的霜雪再一次消散,倔强多时不肯闭上的眼皮终究得以如愿。   那挺立多年不肯着折腰的松柏也终于弯下了腰,低下了头颅。   他狼狈地匍匐着,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三分娇纵,七分委屈,微微翕动的薄唇里幽幽飘出颤抖的一句:“谢谙,我疼……”   此后再无音讯。   水底杂乱无章的水草本想趁机拥抱着这个郎艳独绝的男子,可在看见他被长剑给插得成刺猬的模样,根本没有下手的地方,又不肯就此作罢,只能默默守在一旁看着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墨袍里面露出的华美白衫,只可惜已经被血水染得不成模样了。   而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却是紧紧抓着腰间的乾坤袋。有的胆大的水草借着水波的助力,顺着那敞开的缝隙钻入其中,失望不已地捻出点点糯米团,还有几块核桃仁。   这人也真是奇怪,死前竟然还挂吃的。   出了水面的谢谙看着外面已经恢复成最初的模样,连带着胸口的沉闷不适也跟着消散,体内灵流充沛,登时喜不自胜,忙将沈晴鹤放下,往他体内输入灵力后,探了探他的鼻息,激动得眼泪飚出,语无伦次道:“好,真好,没死,没死真好。”   “侯爷!”无常的声音响起。   “无常?”谢谙闻声回过头,只见无常与许成一同走来,手里还牵着一根绳子,正好是林叶。   “侯爷。”许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先前联系上侯爷时林叶突然出现,属下便带人去捉拿,不料闯进贼穴,便找了许大人把人一网打尽。”无常解释道,在看见谢谙那一身狼狈模样后,惊诧不已,正欲相问却被他急声打断。   “好了。”谢谙不欲多言,背起沈晴鹤就往山下方向飞去,临走前不忘叮嘱,“把陈无计带来。”   无常愕然,往四处看了看,哪里有陈无计的踪影,正想去找的时候,就听见眼前一座土丘后传来陈无计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什么丑逼鬼东西!竟然敢跟老子玩偷袭!你他妈的算个叉!辛辛苦苦把老子带这么远,屁点事都没做,这么鼓的钱袋子一点没少,真是没出息!合着就是扛着老子体验一下空间转移?妈的,不付钱的东西果然没点好处!要不是你死得连渣也没有……”   无常:“……”   许成:“……”   陈无计骂起来人没一炷香是不会停的,无常也不敢耽误谢谙交代的事情,只能忍痛割钱,足足花了三十两方才暂且止住了这祖宗的暴走,把人带去了山下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今天还是杀狗的一天。没错,是我。近来的几次场面极易引起不适感,所以坚持不住的人员请尽快撤离哈~不然引起误伤的话亲妈会拿刀赶来的!!!   谢辞:妈的!楼上话怎么那么多!奉劝楼上一句,做好心理准备,欺负我舅舅,老子要给你松松筋骨!   沈晴鹤:我……   陈无计:打断一下楼上,你现在最好别开口,不然会被射成筛子的。   顾行止:咦?这次似乎少了个人。   江景昀:怎么?楼上这是期待我诈尸?算了吧,让我歇歇,这段时间不想看傻狗。   黄牙:咳咳,强烈要求导演给黄某加戏! 第62章 江景昀没了……   “也真是命大,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没事。”   陈无计收回最后一根银针,看着沈晴鹤那被水泡得几欲与面粉媲美的脸色,唏嘘不已。   “真的没事?”   谢谙眸光一亮,顿时欣喜若狂,继而又眉头紧锁,凑到陈无计身侧,关切道:“要不你再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内伤?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一堆石头压着,保不准受了很重的内伤。”   “对对对,还有,你看看他的腿,看看有没有伤着。”谢谙如个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说个没玩完。   “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陈无计的脾气又上来了,此前脑袋被胡禄佤敲晕了到现在还疼,加之每次谢谙总是在他身边啰里啰嗦说个不停,无常那三十两的面子也不够平息。   他抓了把银针在谢谙面前挥舞着,横眉立目:“你自己也没能好到哪去,赶紧给我滚回去休息,让无常给你上点药,我晚点去看你。”   “可……”   谢谙还想多说什么,可在触及到陈无计那几欲吞人的目光时把那未尽之言揉杂碾碎在唇齿间,讪讪地闭上嘴,端着姑娘家一步三回头看情郎的架势恋恋不舍地离去。   陈无计看不下去,黑着脸上前把门啪的一声阖上,连带着门闩也跟着落下。   接下来的日子,陈无计就跟个老妈子一样一直在谢谙与沈晴鹤二人之间来回盘旋,端茶递水,事无巨细。   此时的陈无计俨然成了行走的火.药桶,随时随地都能点着,炸得四周片甲不留。   许成连着两次上门想要请教谢谙该如何处置燕山那些人,毕竟涉及谢谌,没有人撑腰的话,他实在是不敢审理。   可谢谙没能见到,被陈无计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不敢反驳,一大把年纪站在陈无计面前俨然成了一个做错事乖乖受训的学生。   店里的掌柜小二更是吓得不轻,大气也不敢喘,平日里最喜欢坐在大厅与食客们谈天说地,东拉西扯。现在只敢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云朵。   好在这种低气压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天。   沈晴鹤安然无恙地醒了过来,谢谙激动得抱着他哭了半天,又兴冲冲地跑到厨房里做了一大堆吃食,连带着掌柜小二都沾了光。   “晴鹤,等你吃完后我们就启程回京,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我们回家,不在这里待了。回去我天天给你煮好吃的。”谢谙舀了勺热粥递到沈晴鹤嘴边,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无不心疼道。   经历燕山一事后,他能断定后面有人在操纵此事,有可能是顾行止,也可能是贺阑,又或者是其他人。   他不知道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反正他也不能再一次把沈晴鹤放到风口浪尖上。   沈晴鹤看了眼谢谙那被绷带缠得跟莲藕一样的手臂,又看了看脸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无奈摇头:“还是算了吧,你手伤还没好,别乱折腾。”   “这叫什么折腾。”谢谙浑不在意道。   “大哥呢?”沈晴鹤目光在屋内逡巡一遍,而后拧眉问道。   一提到江景昀,谢谙就想起之前在燕山上的一幕,本以为近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冷血,可他还是错了。   无论何时的江景昀都是冷血自私的,眼里只有自己,旁人如何与他无半点关系。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他那么一个人。”谢谙嘴角笑意敛去,神色有些阴郁,语气颇为僵硬,沉吟片刻继续舀起一勺粥递到沈晴鹤嘴边,眸子里慢慢慢慢聚起光亮,梨涡浅浅,“我们不说他了,来,再多喝点,待会。”   后面尚未宣之于口的字音被一阵粗重的踹门声碾得稀巴烂。   谢谙错愕地反过头,只见谢辞黑着脸在走了进来,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的瞪着谢谙。   恍如嘶嘶吐信的毒蛇,蛰伏在草丛间看着慢慢靠近的猎物,目光森森,随时准备上前用尖锐的毒牙穿透那娇嫩的皮肤,把剧毒的汁液灌入其体内。   “谢娇娇?”谢谙诧异地拧了拧眉,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谢疏雨,你告诉我,我舅舅是怎么一个人?”谢辞不答反问,额间青筋暴出,上前一把拍开谢谙手中的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们他妈竟然还有脸在在这喝粥!你们怎么敢!”   “你们怎么敢吶!”   “谢辞!”   谢谙看着在地毯上叽里咕噜滚了几圈后落在桌脚的碗,雪白浓稠的米粒糊了一地,像是夜里悄然而至的大雪,携着无尽清寒与孤寂掩着尘埃。   他倏地起身,此前虽说他与谢辞经常吵闹,但看在谢辞是自己堂弟的分上也时常会礼让几分。对于谢辞对江景昀的无脑崇拜,他更是懒得搭理,可偏偏他今日非要一副天怒人怨的模样,千里迢迢跑这么远竟是来和他吵架。   “江景昀是你舅舅,你自是觉得他千般好万般好。”谢谙顶着微肿的右颊,眉宇间北风压境,冰霜四起,笼着无限阴霾。   他冰冷地看着谢辞,讥笑道:“就算是他杀了人你也觉得是那个人该死。”   “可在我这里他不是。去岁永州,我求他救晴鹤,他不肯。前几日在燕山,我没有再恳求他。可他自己袖手旁观,反而用霜雪把我捆住。任凭我如何哀求,他依旧无动于衷。”   “谢辞,在我眼里,他江景昀就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他没有感情的。”谢谙回想起之前事,喉咙微哽,眼圈又红了。他顿了顿,迎上谢辞的目光,倏地笑了,“是我错看他了,他真不是东西!”   “谢疏雨!你这个畜生!”   谢辞赤红着眸子,猛虎扑食般朝谢谙扑了过去,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再次落下一掌。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房梁间盘旋,久久不散。   “世子!”沈晴鹤没能料想到事态发生成这模样,忍不住惊呼,作势欲起身阻止。   “别过来!”谢谙不忘回头阻止沈晴鹤,“我们兄弟间的事自己解决,你躲远点。”   谢谙抬眸对上谢辞那堪比豺狼虎豹还要狠上三分的目光,神情愈发阴鸷。就因为谢辞听不得别人说江景昀的不好,自己就这么平白无故受了两巴掌,心原上燃起熊熊烈火,浑身血液滚烫,直往头顶窜去。   他反手遏制住几欲暴走的少年,借着身高优势,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拎起来,咬牙切齿道:“谢辞,你要撒泼,要打架自己回家打去。”   “你想找人说江景昀的好话也尽管找旁人说去,只要你愿意找多少个人都行,少来我这发疯!你若是非要跟我打架,那么就跟我出去,这里晴鹤还要休息。”   “我呸!”谢辞朝他吐了口唾沫,怒道,“你谢谙算个屁!他沈晴鹤算个屁,连我舅舅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你们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全是畜生!操蛋的狗东西王八蛋!”   “你这种人就被挫骨扬灰!”   谢辞也不多说别的,就是反复骂着谢谙。骂完之后就伸出手勒着他的脖子,毫无章法地扭打着。   手被擒住了就拿最嘴咬,嘴巴被遏制住了就拿脑袋去撞,咣咣几声巨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尽是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可唯独不肯松开谢谙,二人从床边一直扭打至墙角。   自窗缝间钻入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形拉长投射在一侧斑驳的墙壁上,光影幢幢,姿态各异。像是为在争夺猎物磨牙吮血的猛兽,又像是无间地狱里觅得空隙,争先恐后急着重回人间的魍魉。   谢谙手中绑好的绷带在打斗中尽数散开,殷红的血迹浸染着衣裳,可谢辞仍旧不肯放手,死死抓着他那只受伤的胳膊,然后低头精准地咬住伤口。   谢谙疼得龇牙咧嘴,吃痛地抄起身侧书桌上摆放的砚台正欲朝他脑袋上砸去,却见谢辞突然松开嘴,背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面,胸脯剧烈起伏着,嘴唇和着血迹,红艳艳的,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睫簌簌,倏地流下两行热泪。   谢谙登时懵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谢辞撕扯得破破烂烂的衣裳以及重新裂开的伤口,又看了看哭得面红耳赤的谢辞,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明明没使多大的劲,还有,被打得惨的不应该是自己吗?他都还没叫疼呢,这个率先挑起祸端的人反而哭了。   这还要脸吗?   “凭什么啊!”   谢辞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顶着那乱糟糟如鸟窝的头发,恍若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放声大哭起来,“谢谙,凭什么啊!你凭什么说他不是东西,凭什么说他冷血啊!他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那个,娇娇……”谢谙还是头一次看着哭成这般狼狈的谢辞,有些不忍地开口,“你要是想你舅舅的话,你就去找他,他就在……”   谢谙愣了一下,及时止住声。   江景昀在哪里?自燕山出来后他就没看见他。   “哪里还有舅舅啊!我没舅舅了!没了啊!”谢辞闻言,哭得愈发大声,胡乱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谙,你怎么可以说舅舅冷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他眼里只有自己,分明是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谢辞哽咽道:“你以为去岁永州凭你做的那些事进不了明镜司?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够安安稳稳在侯府住下?都是我舅舅!他替你领了罚,三百道善恶鞭啊!谢谙!三百道啊!”   “打完之后身上没有一处好的。他领完罚后第一时间赶去侯府看你,可是你呢?你还记得你对他说什么了吗?你把他踹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嘴里一直重复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谢谙,你才是那个没有心的人。”   “你胡说!”谢谙厉声打断道,“我没进明镜司是因为我是被冤枉的!”嘴里虽这么说,脑海里却浮现出之前给江景昀换药时看见的情景,一直坚信的东西开始出现皲裂,心头百感交集,脑海里嗡嗡作响。仔细回想着谢辞话里的场景,始终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他怎么可能会帮我,不可能的!那些善恶鞭都是他自己因为鹿鸣山败后受的罚,不可能是因为我!”谢谙喃喃道,目光空洞地看着谢辞,“他那么讨厌我,他把我赶出荻花宫,请求废除我,说我无所可用。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废物,他不可能会帮我的!”   “谢谙,你的确是个废物。”谢辞闻言,冷笑不止,“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以前同我说,让我们两个一起保护舅舅。可是谢谙,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只会装傻充愣。”谢辞抽噎地质问着谢谙,原本抹干的泪水再一次淌了满脸,怎么擦也擦不掉。   “方才舅舅的陈情图鉴里显示出你们中了南柯一梦。他用霜雪绑住你是想让你清醒。之所以召不回是因为他灵力没了!他的金丹早已碎裂,此后便靠着长眠暂且凝聚着。长眠是蛊虫,于幻境中会自动沉睡。他根本使不出任何灵力!”   “他用霜雪捆住你,只是因为他想救你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骗我!”谢谙瞳孔骤缩,双唇翕动,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陈情图鉴只有人死之后才能开启,江景昀他明明……”   说到这,谢谙顿住了,江景昀明明怎么了?   他不知道,这两天除了沈晴鹤,他根本没有留心周边。他不知道江景昀在哪……   只是,怎么可能死了呢?   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真死了?   江景昀死了……   “是啊。”谢辞嘲讽道,“他用了万物归根术,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地魂来驱使符咒获得灵力,为了护你周全,他把那些剑全部引到自己身上。”   “谢谙,万剑穿心啊!那得多痛,我舅舅也是人,他也会痛的。可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任由他在水底等待幻境消失,由野狗分尸。”   他千里迢迢来给江景昀过生日,本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一路跟着灵蝶进了燕山,看见自己舅舅一动不动,满身是血躺在地上,身边围着四五条野狗。   说着说着,他眼眶再度酸涩,又抹起了眼泪,蹲在地上,仰起头,可怜兮兮地哀求着:“谢谙,我以后不骂你了,你能不能把我舅舅还我?哥,求求你把舅舅还给我好不好?”   “哥,求你把舅舅还给我吧。我还要给他过生辰呢,我给他备了那么多礼物,他都还没看一眼。”   “哥,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今天谢娇娇哭得真丑。   谢辞:今天没把楼上那王八蛋打死是我的错。   陈无计:那么问题来了,明天该轮到谁哭了? 第63章 江景昀,醒来好不好?   谢谙讷讷地站在原地,眼底满是茫然无措,还未从江景昀的死讯中回过神来。   他似一只无意闯入雪原的狗崽,举目四眺,浩渺天地间尽是无力苍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辞蹲在地上哭久了,怎么也起不来,最后又懊恼地捶打地面,干脆坐在地上,拽下发间的绢花,发泄般在手中不断撕扯着。   待绢花不成模样后又把脸埋在胸前,呼哧呼哧地哭着,嗓子都哑了。   “辞儿。”一道沉稳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谢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约莫四十左右的男子,面相儒雅斯文,穿着藏蓝色长衫,手中持着一柄赤色洒金折扇,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大好人。   扇面最右侧还题着两行诗:世间多是虎豹心,唯有我辈自高洁。   谢辞的父亲谢廷远,青虬的瑞王,在去青虬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早些年自生母死后整个人便意识不清,成天闹腾着要出家,几次跑到庙里当和尚。   有一次偷溜出宫跑到了一处寺庙,头发都剃了一半,被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泰安帝亲自拎回宫揍了一顿,这才断了出家的念头。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谢廷远隔三差五便会去寺庙听禅,时不时跟着僧人们布施,哪里发生什么灾情,他也会亲自带人前往相助。   因其各种善举,常被百姓们称为“大士”。   “四……四叔?”谢谙怔愣着,呆呆地唤了一声,指了指一边的谢辞,声音哑得不成模样,磕磕绊绊道,“刚刚……娇娇和我打架。他……他说。”   原本通畅的嗓子眼霎时间被几团浸水的棉花给堵住了,堵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字音也蹦不出来,到嘴的话悉数消散,又化作难以言说的滋味钻入眼底。   谢谙眼底蓦地泛起粼粼水光,喉结艰难地鼓动着,深吸一口气,心里还莫名抱着一丝侥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嗓音忍不住发颤:“刚刚娇娇跑进来跟我说二哥哥没了,我想他定是骗我的,二哥哥修为那么高,他怎么可能……”   “小六啊。”谢廷远轻轻摇了摇折扇,看了看缩在角落里已经哭得晕厥的谢辞,又看了看谢谙,眸光有些复杂,低低叹了口气,“景昀……是真的没了。你也知道,辞儿最喜景昀,一下子接受不了,言语行为上过失之处,四叔代他向你道歉。”   “你若是想去看他的话,就去城南义庄吧。”谢廷远移开目光不再看谢谙,上前抱起自家儿子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又补充一句,“记得先把伤处理一下。”   谢谙怔怔地看着谢廷远远去的身影,忽觉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席卷而来,周身流淌的血液化作数万银针,齐齐刺入心脏,又一瞬间变成长着倒钩的利器,狠厉地割据着柔软的心脏,生疼难忍。   他猛地弯下腰,如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间沁出一层密汗,顺着脸颊滑落至哆嗦的嘴唇,淡淡的咸味散尽之后徒留苦涩,让人忍不住红了眼。   谢谙眼里光芒尽失,眉宇间积攒着万顷乌云。他如风烛残年之人,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义庄内鸦雀无声,清风攀着一旁窗外的树枝,轻轻松松地跃入室内,好似识得人间事般稍稍放慢脚步,怯生生地躲在柱子后,小心翼翼地吹拂着白绸,动静过大之后又赶忙溜走,生怕被人捉了去。   谢谙索性解开手臂上那欲散未散的绷带,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躺在冰棺里的江景昀。   这是由江海余生千年寒冰打造而成,其中凝聚着不少灵兽魂石,能保持棺内人尸身不腐。   棺身晶莹剔透,寒烟幽幽泛起,袅袅升腾在空中,形态各异,倔强而又不甘心地企图奔向更远的归途,终究是带着满心遗憾消散。   谢谙抿了抿唇,再往前凑近看去,纤薄的衣料贴着棺身,冻得脸色发白也浑然未觉。   那双熟悉的凤眸紧闭着,眉宇间一贯藏着的寒霜也不见了,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白了,脸颊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痕,倒像是美玉上的刮痕,让人看了直道可惜。   身上穿着的正好是之前自己送他的那件长衫,只可惜最后到底还是碎了。   这个江老二,还真是表里不一的人呐。明明喜欢得要死,偏偏不肯承认。   明明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肯低头服软,若是他早点……   思及此,谢谙眸里掠过一丝嘲讽,若是他早点告诉自己他没有灵力了,自己会信吗?   不,不会的,他只会觉得江景昀在骗他,毕竟他一直认为江景昀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江景昀那么厉害,高阶修为,怎么可能会没有灵力呢?他肯定是故意的!   可是谢辞告诉他,江景昀并非冷血无情,他替自己受了三百道善恶鞭,他没有灵力才召不回霜雪救不了人。   他撕裂了地魂,受了万剑穿心,差点被野狗分食。   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救自己。   玄虎营的主帅,青虬的景王,那个被他指责冷血无情的江景昀,那个甜食吃多了会牙疼,害怕喝药,爱穿黑衣仅仅是因为懒得洗的二哥哥,没了……   谢谙伸出手,哆嗦地抚摸着江景昀的脸颊,指腹间一片冰凉。   一路往下,颤抖的指腹摩挲过苍白的嘴唇,纤细的脖颈,最后停留在胸口,掌心宛如抵到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他有些不甘心地去抓住他的手,掌心里狰狞的伤口已经发黑,如错综复杂的树根盘结着。   伤口已被清理过,但不会再愈合,两侧的皮肉翻开着,摸起来很是粗糙,甚至还有点扎手。   他倏尔想起此前江景昀在地上画着的咒文,以及谢辞那句“他用了万物归根术,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地魂来驱使符咒获得灵力。”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各复归其根……   江景昀是归根复命去了么……   清癯修长身影蹲在岸边,独自忍受着魂魄撕裂的痛楚与误解谩骂,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潜入水底救人。又拼尽最后一点灵力用血肉之躯去承受着剑雨,一声不吭地护送着他远去。   万剑穿心,只为护送自己离开……   虽说他一直想江景昀死,可人真的死了,他竟接受不了,比当时以为沈晴鹤死了还要难受。整颗心就像被人挖出来用刀斧砍得稀巴烂后在安回原来的位置,除了一片荒芜,再无其他。   谢谙还是不敢相信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依旧是灵堂,江景昀依旧躺在冰棺内,什么也没变。   他把江景昀两只手冰冷僵硬的手握在掌心里,反复揉搓并且呼着热气,贴在脸颊上试了试温度,觉得还不够,又将其捂在怀里。   修长的眼睫攀上氤氲雾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喃喃道:“江老二,谢娇娇说你替我受了三百道善恶鞭,是你救了我,救了晴鹤,是真的吗?”   “其实我是不相信的,虽然你身上有善恶鞭的痕迹,可不一定就是为我的,毕竟你去年在鹿鸣山打了败仗进了明镜司。还有,你哪里救了我?你明明用霜雪绑着我,不让我去救晴鹤。”   江景昀:“…………”   “谢娇娇那么喜欢你,他巴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往你身上揽。所以,他说的话我还是不信的。所以,江老二,你自己来给我讲讲,好不好?这回只要你开口,我就信。”   江景昀:“…………”   “算了,你这个人好面子,还是我先说吧。”谢谙想了想,自顾自的说道,“我说一个你不知道的事,你再说一个我不知道事,我们轮流着来说,这公平吧?”   “其实啊,当初给你的玉露杨梅糕不是我偷拿的,我是特意让我娘做给你吃的。当时我娘说宫里过几天会来一个非常漂亮的哥哥。”   “我就天天让人带我去宫门口转悠。好不容易等到你跟老王爷进了宫,不过你一点都不开心,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模样。”思及此,谢谙扯了扯唇角,低头看着江景昀,继续说道。   “我就想,这么漂亮的小哥哥要是笑起来多好看。于是我就让人跟着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个小哥理理我,陪我说说话,对我笑一下。”   “后来呀,内侍回来告诉我你被老王爷罚了一天没吃饭。我就跑去让我娘做了玉露杨梅糕,故意说是偷拿的。”   “起初你怎么也不肯吃,我就塞你嘴里,看你那满脸不高兴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吃呢!”   “好啦,二哥哥,我说完啦,该你啦。”谢谙轻轻捏了捏江景昀那被自己捂得有点点温度的手,目光落在江景昀紧闭的眸子上,笃定着这人会睁开眼睛同自己说道说道,又或者横眉立目,召出霜雪抽他一顿,凶巴巴来一句“滚”。   可惜,都没有。   江景昀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神色淡淡,眼睑处浅浅的阴翳里仿佛藏着些许嘲讽,好像根本不屑谢谙所说的这个秘密。   他江景昀就是这样,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顾及别人,管你难过也好,伤心也罢,他自己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把别人折腾得寝食难安。   气氛陡然沉寂起来。   “这样吧,我再讲一个。”谢谙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缓解着酸涩的眼眶,再一次开口道,“两个换一个,你不吃亏的。”   “那年在荻花宫,我不是翻.墙外出被你抓到并且从房里搜出十两银子嘛,其实啊,那银子不是我偷的,他们是在诬陷我。”   “因为你生辰要到了,我想给你买生辰礼物,可是我的银子在进荻花宫的时候都上缴啦,我没有钱就去外面酒楼里帮人洗碗。”   即便过去多年,这件事始终如一根鱼刺横在谢谙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就是因为这件事他被逐出荻花宫,与江景昀的关系也自此恶化。   “我去了三个月,每天要洗几大桶的碗,那掌柜看我勤快,给我的钱比其他人都要多。不到半个月就赚了一两银子。”   “有的时候酒楼厨房人手不足,我还会帮忙炒菜,那些个吃了我炒的菜的客人都齐声叫好,掌柜高兴之余又给我涨了工钱。我拿着钱在街上溜达了一圈,想着到底给你买什么好。”   “本想给你买件衣裳的,因为我娘说过生辰得穿新衣裳。我趁你不睡着后偷偷量了你的尺寸去了成衣店。去取衣服的路上才发现忘带银子,便回去拿,却不料钱被镇国公家的几个小子偷拿买酒去了。”   谢谙顿了顿,眼里水光闪烁,低声道:“他们拿着我辛辛苦苦喝得酒足饭饱,我气不过就跟他们打起来了。你赶来后二话不说把我揍了一顿。”   “镇国公家那几个也就是狗比,装怂,还在那哭爹喊娘,污蔑我偷他们钱不成还打人。你不听我解释,把我丢到禁闭室。我不服,又回去把那几个揍了一顿,把他们脑袋挨个开瓢了呢!”   “江老二,那钱真是我自己的,我没有偷,是我洗碗赚的。”谢谙深深地注视着江景昀,“你听见了吗?”   “……”   江景昀始终不曾有半点回应。   谢谙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不堪重负,啪的一声断了,嗡鸣声搅动着五脏六腑。   他伏首在棺沿,放声痛哭:“江景昀,二哥哥,对不起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醒来好不好?”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再也不跟你吵了,你想打我还是骂我都可以。”   “二哥哥,求求你……醒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辞(嫌弃脸):咦~比我哭得还丑。   谢谙:不好意思,我不会晕。   沈晴鹤:我也想哭……   陈无计:不!楼上你不想!没有你的戏份! 第64章 江景昀没死   谢谙就这么连着几天不吃不喝待在义庄里守着江景昀的尸体反复念叨着各种忏悔言辞。身上的伤口因着没来得及处理已经溃烂发炎,整个人开始发热,却依旧不肯离开江景昀半步,俨然如同一只忠诚的犬蜷缩在主人身侧。   期间谢辞来过几次,看见谢谙后没忍住对他拳打脚踢,冷嘲热讽。谢谙也不还手,就这么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任由其打骂。   本就寡淡的兄弟情因江景昀的死彻底决裂。   燕山的事到底还是捅了出去,之前捆过谢谌的是非鉴上清清楚楚写下“豢养私兵”四个大字,由明镜司的副掌司洛微云亲自递到泰安帝面前。   洛微云何人?那可是堪称比江景昀还要不近人情的人,明明外表瞧着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行事作风却是凌厉狠辣,不看任何人面子。   事情板上钉钉,谢谌无可狡辩,泰安帝本来还有犹豫,结果那洛微云直接带人去魏王府抓人,京城百姓齐声叫好。   本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泰安帝彻底没辙,为保下儿子只暂且把他废除亲王身份圈进在府邸。   对此有微词的官员皆被泰安帝以去岁永州案中谢谙一事举例而堵得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谢廷远奉旨处理完燕山一案后带着江景昀的尸体回京,路途中遇上了两个道士打扮的人。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袖口垂下的布条还浸在一侧的黄泥水里。一个穿着黄不溜秋的道袍,肩上扛着一面旗,旗上明晃晃写着“黄牙之道”四个字。   谢谙定睛一看,正是之前那位骂他的道士和在明镜司门前打算哄骗沈晴鹤的黄牙。   道士捋了捋胡须,瞅了眼谢谙,鼻子里发出一个极为不屑的冷哼,连连翻着白眼,又绕着江景昀的灵柩走了一圈,摇头晃脑,咂巴嘴道:“早就跟你说了,印堂发黑,有性命之忧,赶紧回去。现在好了吧,都死硬了。”   “当真是个傻子!”道士顿了顿,又冲着江景昀骂了句,指了指一旁的谢谙,“你看看他,就他这傻样,你是眼瞎吗?这样的蠢东西都喜欢?”   “你这老东西再骂我舅舅试试!”谢辞大步上前冲到道士面前,毫不客气地把他往外推,张开双臂如母鸡护崽般把江景昀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道士,啐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就是给我舅舅提鞋都不配!”   “辞儿!”谢廷远皱了皱眉,不悦地打断道。   “小儿年幼,如今又痛失亲人,一时难以接受,还望道长见谅。”谢廷远一把拉过谢辞挡在身后,对道士拱了拱手。   道士也不恼,眯着眼打量着谢辞许久,忽而笑了起来:“老夫就喜欢你这小子。”   “谁他娘的要你喜欢!”这道士长得邋里邋遢,又因着方才骂江景昀,谢辞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   道士嘴边笑意更甚,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哪知袖口那耷拉着的布条被黄牙一把给拽了下来,啪嗒一声跌落在路旁的积水里,如那离水许久的鱼儿再度回到大海的怀抱,欢畅地遨游着。   久不作声的黄牙忍耐不住,冲着道士挤眉弄眼,要不是那磕碜模样,当真是叫人误会。   道士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指着裹着泥浆的布条,对黄牙道:“这位黄道友,我这身衣裳布料本就少得可怜。你这一扯,使得本就衣不蔽体的我都快要裸.奔了。”   黄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给你买一套新的?”   “新的再好,也不是原来的……”   “要吵架赶紧给我滚一边吵去!”谢辞没耐心听着这二人吵架,低声呵斥道,“别吵到我舅舅!”   “二位道长。”   谢谙也走上前,前些日子发的热也还未完全褪去,步子有些松软,面色苍白无力,说话也有些吃力。   然而谢谙话还没说完就被道士凶巴巴地打断了。   “你这傻子别跟老子说话,老子怕被你传染!”道士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一副谢谙又传染病的模样,嫌弃与厌恶满满地挂在脸上。   谢谙也没有什么好脾性,这几日因江景昀一事已经是身心俱疲,现在也不想别的,只想着护送江景昀回京,哪曾想又碰上这个道士,拦路不说,一而再再而三辱骂他。   积压在心头数日无处可发的火在这一刻汇聚成一团,烧了个底朝天,刚有喷发之势就被道士接下来一句话给硬生生掐灭了。   “傻子就是傻子,把活人当死人。”道士嗤笑一声。   “什么?!”谢谙囫囵地把那些火苗散了个干净,倏地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道士,“活人当死人?什么意思?”   “想知道?”道士挑了挑眉,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指了指地面,朝他是伸出三根手指,“想知道的话就给我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就告诉你。”   “磕你个臭鸡蛋的屁头!”   谢谙还没说话谢辞反而怒了,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森冷的剑锋直指道士,骂道:“赶紧滚开别挡路!”   “你这小子。”道士看着谢辞,无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这人吶,总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果然是甥舅。”   “只要磕三个头就行了吗?”谢谙陡然出声,眸里迸发出一丝奇异的光亮,硬生生把天光都给逼退几分颜色。   经历了这么多,他不再相信什么突如其来,一切不过都是蓄谋已久的罢了。   这位道士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   活人当死人……   会不会江景昀没死?还有救?!   谢谙欣喜如狂,那荒芜的心原上冒起点点希望的嫩芽,期待地看着道士,大有他一点头便能草长莺飞之像。   他喉结微微鼓动,哑声重复道:“只要三么?”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愕然。   道士愣了愣,眸子骨碌碌一转,抬了抬下巴,轻咳一声:“自然。”   “好。”   谢谙话不多说,作势欲屈膝跪下,然而刚有动作就觉手臂一紧,一股强劲的力带着他往上起,劈头盖脸的怒骂是随即而来。   “你是不是傻!且不说你什么身份,你好歹也是一个七尺男儿,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还有没有骨气了?”谢辞把谢谙抓起来,然后重重甩开他。   “你要跪要磕头就到别处去,少在这碍我和舅舅的眼!”   “还有你们两个!”谢辞又指着道士与黄牙,鄙夷道,“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能要点脸?还出来招摇撞骗?要不要本公子给你们两个碗?再给些铜板?正好是穷得叮当响。”   “辞儿!”谢廷远见谢辞越说越不像话,只好给他下了个泯音咒。   谢辞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后,积攒在心头的怒火更甚,直接烧红了眼,眼尾一片湿红,宛如八月枝头的石榴,霁雨初晴后透着莹莹光亮。   气氛陡然沉闷起来。   因着叶汀兰父女伤势未痊愈,陈无计又和沈晴鹤去了叶家留了一阵子,比几人稍晚了一步出发。   二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   瞧见大家围一团,陈无计好奇地驱马上前,定睛一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戏谑的眸子,面色直接垮下来,登时急急调转马头打算离开。   妈的!这都什么孽缘!   然而就在陈无计刚刚调转好马头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夹杂着思念与孤苦的嗓音:“哎,徒弟大了,有本事了,见着师父也不知道喊了。到底是嫌我寒碜了他。”   “你放屁!”   陈无计一听,噌的一声从马上跃下,冲到道士面前,拽着他的衣领,气势汹汹地朝他骂了句。   “你陈修谨还他娘的有脸自称我师父?我呸!脸呢?要不要拿个脸盆给你装一下?还是一口缸?”陈无计情绪异常激动,一张俊脸因愤怒而扭曲狰狞,狠狠剜着陈修谨。   “你当初离开白云泉的时候不是说再也不认我了么?怎么?钱没了?想来找我要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子一个子儿都不给你,连个破碗也不给!老子还专门放狗咬你,拿着扫帚追在后面打。”   谢廷远:“……”   这陈药师当真是名不虚传。   谢辞:“……”   骂得好!再多骂点!   谢谙:“……”   看来以前都小瞧了这厮。   沈晴鹤:“……”   方才路上还夸自己脾性好的人呢?   陈修谨听着陈无计那愤怒的话语里又夹杂着委屈与抱怨之意,嘴角忍不住扬起,玩味地看着自己以前的小徒弟。   “妈的!你他娘的还有脸笑!”陈无计本还想歇歇,结果看见陈修谨竟然笑了,也不歇了,再次破口大骂,“赶紧滚!别再我面前碍眼!”   陈修谨一听反而直接笑出声来了,陈无计蓦地瞪圆了眼,几欲比牛眼还大。   “还有完没完!”站在一旁的黄牙忍无可忍,用一副“我果然看错了你”的眼神扫了眼陈修谨,拂了拂自己肩头上那被风吹乱的旗子,稍稍往旁边挪了几步,端着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义正言辞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吵架的!”   “救人?”谢谙心下一动,瞬间忘了此前对黄牙的印象。   “是的。”黄牙想到自己的法宝,又看了看身侧的陈修谨坚定地点了点头,轻飘飘地掷出一句“景王并没有死”把大家炸得人仰马翻,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在三千字的章节里抢足戏?   谢谙:跪下磕三个响头。   谢辞:鄙视楼上,我觉得光靠骂人就行。   陈无计:+1   黄牙:我觉得主要还是要有法宝在身。法宝无有,加戏无忧。   沈晴鹤:……没能抢到。   陈修谨:这个问题……得问问我以前的徒弟。   顾行止:咦?今天怎么少了个人?   匿名信一份:“请不要cue我,谢谢。” 第65章 江景昀有救了   “真……真的吗?”   半晌,谢谙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巴巴地看着黄牙,心如擂鼓,眼睫不知何时攀上氤氲雾气,捻来点点酸涩停留在眼眶久久不肯离去。   谢辞也停止住那无声地谩骂,如猎豹一般冲到黄牙面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眸光亮宛若刚被水擦拭过的琉璃,晶莹透亮,漆黑的瞳孔里清楚地倒映着黄牙。   他哆嗦着嘴唇,眼泪却早一步流了下来。   “是真的。”黄牙微微颔首,指尖燃起一道金色的光芒,轻轻搭在灵柩是上,那缕金光顺着棺沿慢慢滑入。   “景王体内魂魄健全,尚存一丝气息,只不过因为灵力损耗过大陷入昏迷呈假死状罢了。”黄牙捋了捋胡须,对上大家那期待的目光,心里乐得都要开出花来了,面上却要紧绷着,佯装深沉。   “一派胡言。”陈修谨啧了一声,眼带嘲讽地看着黄牙,“这位道友修行还是不够。”   “你骗我?”谢谙满腔喜悦猝不及防被一桶水浇了个透心凉,眸光微冷,阴恻恻地看着黄牙,仿佛淬了剧毒的箭矢,下一刻便能穿透黄牙那脆弱的咽喉。   连带着谢辞也如此,腰间长剑出鞘,眸里闪烁着狠厉,一如丛林中的凶兽,咧着森森白牙,寒光凛然,几欲将猎物啃噬干净。   “不是!”黄牙脸上装出的淡定之色荡然无存,瞅着离咽喉近在咫尺的剑锋,怯怯地咽了口唾沫,忙不迭摆手,“是真的,真的没死!”   “陈修谨!”黄牙看着这不断逼近的兄弟二人,背上冷汗涔涔,咬牙切齿地乜了眼一旁优哉游哉看戏地陈修谨,冲他吼道,“你什么意思啊!真打算见死不救不成?”   陈修谨不为所动,靠在一侧的树干边,还十分悠闲地打了个呵欠,端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乐呵呵道:“谁让你自己技艺不精乱说话的?”   “他本来就没死!”   若是放在以前黄牙可是没有这么坚定,因为他的的确确不通医术,可前阵子陈修谨突然找上他,说他的东西能够救人,还是一位贵人。   起初他自是不信,这陈修谨穿的比他还破烂,一看就是混得比自己还差的人,保不准就是同行间抢生意来的。   可在陈修谨清楚地说出自己的由来与自己藏着的法宝时,他又彻底信了陈修谨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比他厉害。   陈修谨来时与他讲了要救的那个人并没有死,只是假死状态而已。   黄牙前半辈子庸庸碌碌,想着自己后半生可以风风光光一回,便也厚着脸皮卖弄起来,哪里能想到陈修谨竟然拆台拆得如此之快。   “是没死。”陈修谨手里折了根枯黄的树枝,隔空指了指黄牙,又点了点灵柩方向,“可你刚刚说的那番话错了。”   “话?”黄牙心里有些发虚,他只知道江景昀没死,所以那话是他根据陈修谨提供的信息半真半假掺在一起讲的。   剧情几次反转,谢谙兄弟二人彻底懵了,谢辞手中的剑一个不稳,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碰着尖锐的石子,发出刺耳的响声,惊得林中鸟兽四散。   “哪……哪里错了?”黄牙不想失了面子,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你说错了,那你说说,到底哪里错了?”   “好啊。”陈修谨眉眼轻弯,欣然应允,晃动着手中的枯树枝,慢慢说道。   “景王没死的确是因为体内魂魄俱在,但不全。他的地魂被撕裂了,但又没有完全裂,还存留一点。你们只需找回他那残缺的地魂就行。”   “嘁,不跟我说的意思一样?”黄牙悬着的心缓缓回位,没好气啧了一声。   谢辞急得想要说话,可是泯音咒未解,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又急,奈何平日贪玩,未能习过泯音咒的解法,一时涕泗横流,懊悔不已。   谢辞只能用手肘碰了碰身边呆滞状的谢谙,想要他帮自己解开泯音咒。可谢谙完全会错了意,只当做谢辞站不稳,讷讷地伸出手揽着人的肩头,并且安抚性地拍了拍他肩头,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谢辞:“……”   妈的,傻子!   “景王体内有两缕地魂。”陈修谨没有理会黄牙那班门弄斧之言,看了眼谢谙,继续说道,“其中一缕并不属于他,却护住了他。因此景王地魂才未能完全散尽。”   “可他体内残留的地魂实在太少,若是在七七四十九日里未能找回,那点地魂也会消散。自此天魂归天,人魂归牌位。那样一来,他就真正死了,无力回天。”   “怎么样?跟你说的可一样?”语罢,陈修谨睨了眼黄牙。   黄牙脸颊发烫,默默低下头。   “如何救?”谢谙一颗心脏七上八下不知道跳了多少回,最后总算是跳回了原位。他喉结艰难地鼓动在着,殷切地看着陈修谨。   陈修谨顿了顿,转过头肆意打量着黄牙,摸了摸下巴,感慨道:“这就得问我们的黄牙,黄道友啦。”   “小谙。”沈晴鹤适时出声,上前一步抢先截胡了谢谙到嘴的话,瞟了眼黄牙眉宇间按捺住的喜悦,拧了拧眉,附身在谢谙耳畔,忧心道,“这二人瞧着并不稳妥,尤其是这黄牙,难不成你忘了当初自己说的?”   “可是……”谢谙有些犹豫,看了看陈修谨,又看了看黄牙。   “再者,并未听过人死还能复生的,你。”沈晴鹤话说到一半,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狼狈地跌倒在地。   “谢辞!”谢谙猛地抬头对上谢辞眸子里那两簇旺盛的火苗,“你又发什么疯!”   “晴鹤,怎么样?可有哪摔着?”谢谙一边拉起沈晴鹤,一边弯腰替他拂去膝盖上的泥块,关切地上下的打量着,不时用手揉着他的膝盖。   “你有病是不是?”谢谙再一次冲谢辞骂道,“你知不知道他腿脚不好?前些日子又受了伤,身子经不起折腾!你谢辞不再是那五六岁的人,你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   谢辞一心记挂着黄牙能救江景昀的法子,根本不能冷静思考,脑子里全是江景昀没有死的消息。   可偏偏沈晴鹤这话一说出口分明就是表示反对,对江景昀没死一事的怀疑,无疑是给一簇熊熊火焰上浇冷水,几桶子下来一点温度都没了,换哪个能不生气。   再者,若不是因为沈晴鹤,他舅舅根本就不会死。   越想越气,越气就越不能忍,谢辞素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不管不顾冲上前把沈晴鹤一把推开。   许是泯音咒的时效过了,又许是谢廷远解开了泯音咒,谢辞总算得以发出声音。   他指着沈晴鹤,怒气冲冲道:“他沈晴鹤就是腿断了又怎么样?这不也好端端在这吗?就摔这一跤还能死吗?他还能动还能喘气还能说话,可我舅舅呢?”   说到这里,谢辞喉咙一哽,眼圈一阵湿热,语调开始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抬袖抹了抹眼睛,哽咽道:“我舅舅躺在这里面已经十天了。谢谙,我没舅舅已经十天了,他是因为你们没有的。”   谢谙闻言,满腔怒火散了个干净,沉默不语地把他挡在自己身后,径直对上谢辞的目光,沉声道:“是,我知道,是我的错。”   “屁!你知道个屁!说再多都是废话!我要的不是听你废话,你这话我都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谢辞赤红着眸子,朝谢谙咆哮道,“我要的是我舅舅醒过来,你们谁也不能阻拦!”   谢辞一边说一边看着沈晴鹤,冰冷道:“你最好给我闭上嘴,要不是看在舅舅和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让你安安生生待在这里。”   沈晴鹤眸色几变,未尽之言终究止于唇舌化作一声低叹。   谢辞说完,急匆匆把头转向黄牙,激动地说道:“臭道……哦不,道长,您有什么法子能救我舅舅?只要您能让我舅舅醒过来,只要您开口,我什么都给您!”   黄牙闻言,看谢辞的眼神都不对了,完全就是一大座金山吶!有了这座金山,以后的日子哪里还需要发愁?   “老东西,你确定不是来这招摇撞骗?”陈无计把黄牙的神情收入眼底,瞥了眼一边作壁上观的陈修谨,鄙夷道,“虽说我医术比你还差那么一点点,但这景王分明都死透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所以说我医术比你好一点点啊。”陈修谨笑盈盈道,伸手拍了拍陈无计肩膀,挑了挑眉,“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离开你那破地方随为师另立门派?门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萧关宗!”   “做梦!”陈无计一把拍开陈修谨的手,“谁他娘的是你徒弟,这个黄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修谨嘴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指了指天,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   陈无计:“……脑子被门夹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   “臭小子,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偏偏长什么嘴。”陈修谨摇头直叹。   陈无计:“……”   就在这一对前师徒两各种明嘲暗讽,另一边黄牙也在谢谙等人期待的目光下道出自己带来的法宝。   “是抽思之术。”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有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而我不知道珍惜,若是可以重新来一次,我一定会……”   谢谙:老老实实跪下,任他打骂!打死都不要紧!   谢辞:首先我得问清楚为什么原因失去的那份感情。我是个明道理的人,不会乱动手的。   沈晴鹤:不会的,因为我莫得感情。   陈无计:躲远点!!!这种东西能离远点就远点!   隔壁老叶:让他还钱!黄牙!你他娘的这钱要欠多久啊!   隔壁宋十文:若是能重来……我要把抽思之术捂得死死的!我都没拿这个赚钱!你黄牙凭什么!!! 第66章 江景昀,我来带你回去   既然选择相信黄牙,大家便也不急着回京,便就近择了处青虬最大的连锁商号惊冬堡名下的一家山庄落脚。   黄牙刚进屋连口茶都没能喝上就被谢谙兄弟俩给拽了出来,碍于二人气场太过强大,黄牙只能认命,弱小而又无助地扶着椅子,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绞尽脑汁把自己知晓的东西一一道来:“所谓抽思之术实则也是一种幻境,就是把人困在梦境中。”   “人体内的三魂分为天魂、地魂、人魂。其中地魂主掌人的智力、慧力,还有反应的快慢。如今景王地魂不全,天魂误以为地魂已散,便也跟着慢慢消散。抽思之术能把人的魂魄暂时困在梦境中,一来能阻止天魂的继续消散,二来也能吸引那些散落在外的地魂。”   “当抽思一旦布下,梦境开始,入境之人压抑在心底多年的事情也会再一次上演,外面的地魂受到感知便也会入境。待时机成熟之后,再破解抽思之术,把境内人的魂魄带回来便可。”   黄牙一口气把脑子里背得滚瓜烂熟的有关抽思之术的施展与解法一口气说了出来。要不是这抽思之术不需要什么灵力,并且作用效果也大,他才懒得去探究呢。   “抽思梦境?”谢谙听得有些恍惚,“那里面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肯定是假的。”谢辞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是假的,也是真的。”黄牙解释道,“抽思梦境里的东西都是该人真正经历过的。只不过是以梦境的形式再次上演一遍。”   闻讯赶来的陈无计听见黄牙这番解答,莫名觉得这所谓抽思之术有点熟悉,与他前段时日研究的一种阵法有点相似。他皱了皱眉,突兀地开口道:“那解这抽思之术是不是要生人入梦?”   黄牙一听,瞬间瞪圆了眼,用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陈无计,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好似要将他吞下一样。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黄牙呆呆地问道。   “陈无计。”陈无计看黄牙一副傻子模样,起初那点兴致散了个干净,冷漠地转过身。   谁知黄牙一听反而更激动了,几乎是弹跳起身,比见了亲爹娘还要高兴,红着脸,吭吭哧哧地说道:“你你你,祖祖祖……祖师爷!”   在场三个人被黄牙这一声祖师爷给喊蒙圈了。   陈无计更是错愕不已,上下打量着黄牙,往后退了一步,嫌弃道:“少来攀关系哈,就你这模样,我白云泉可不收。”   “白……白云泉?”黄牙愣了愣,疑惑地嘀咕着,“不该是萧关宗么?”   陈无计可是萧关宗开宗立派的第一人呐!抽思之术的解法就是他创出来的。   在祖师爷前班门弄斧,黄牙就算再厚的脸皮在这一刻也变得薄如蝉翼,那点羞耻无可遁形。   陈无计一听萧关宗,指了指前方正走近的陈修谨,促狭道:“诺,这位才是哈,萧关宗祖师爷。”   “不过现在,咱们还是说说该怎么救景王吧。你方才说到要进入抽思梦境,然后再解开,何解?”   “就……就是方才您说的那种解法。”黄牙知晓陈无计的身份,莫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放下自己那虚假的架子,话里带着几分恭维。   “以生人入梦,把梦境中人的魂魄带出来即可。”   “我去!”   “我去!”   兄弟二人同时出声,而后又互相看着对方,龇牙咧嘴,如那抢夺猎物的猛兽。   “谢疏雨,你现在还有脸去见我舅舅?”谢辞鄙夷地看着谢谙,眼底尽是厌恶。   谢谙睫毛轻颤,指尖微微蜷缩着,是啊……怎么还有脸?   “我……”谢谙涩然地张了张嘴,看了眼谢辞眉宇间积攒着的万顷乌云,原本松开的手再一次握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掷地有声道,“我要带他回来!这是我欠他的!”   “放你个屁!”谢辞冷笑不止,推了把谢谙,“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   “此番还只能由谢侯去。”陈无计突然出声。   “凭……凭什么?!”谢辞神情微滞,愕然地看着陈无计,须臾间又气鼓鼓的,俨然与那河豚无二,“凭什么让谢疏雨那个狗比东西去!万一他又起什么的歹心害我舅舅怎么办?”   谢谙听见陈无计这话时也愣住了,平静的目光里泛起圈圈涟漪,希冀的光亮自涟漪晕开后波及更远的地方。   “你陈无计是不是脑袋坏了?还是收了谢疏雨的钱?”谢辞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让谢谙接近江景昀。   “就凭谢小王爷您修为不够。”陈无计冷眼扫视着谢辞,鼻尖里发出一抹夹杂着不屑的鼻音,“中阶修为一旦入幻境,便不能轻易掌控自己的神智,心性不稳者更有可能被困其中。我若没记错,小王爷的修为还是刚到中阶不久吧?”   “那他谢疏雨又能好到哪去?”谢辞又羞又恼,脸红不止,可又不甘心承认谢谙比自己厉害,嘴硬道,“他……他不也是中阶?”   “谢小王爷,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陈无计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个骄纵的谢辞,语气有些不善,“近高与中阶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谢辞抿了抿唇,讪讪地低下头,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咬了咬牙,仍旧不死心地问道:“不能让我试试吗?我肯定能把舅舅带回来的。”   “性命攸关的事情,岂容你说试就能试的?”陈无计耐心彻底告罄,袖风一扫直接把谢辞带到一旁的太师椅落座,紧接着一道泛着淡紫色光芒的符咒落在他肩头,整个人不得动弹,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谢辞一时急红了眼,反复挣扎也无果,委屈不已,眼眶积蓄着潋滟水光,愤怒地瞪着陈无计。   陈无计根本不看他,转过身看着黄牙,道:“走吧,去里屋,景王也在那里。”   三人进了里屋,徒留谢辞守在外头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任何声响都能在他心湖中掀起惊涛骇浪,整个人随着浪潮翻涌,怎么也抵不到边,徒留两行清泪凭借着自己仅存的温度试图驱散着无尽的寒凉。   江景昀躺在床上,也已经换了身干净的白裳,宛若一位熟睡的仙人。许是心理作用,谢谙总觉得此时的江景昀面色看起来不再是毫无生气,那乌青的嘴唇颜色隐隐有些淡去,莫名间多了些许红润之色。   陈无计与黄牙了解了一下有关抽思之术的具体内容,结合了自己近日研究的东西重新归纳整理了一下以最简单的方式解释着:“这抽思之术听起来虽然玄乎,但的确是可行之策。陈修谨那老东西虽说有点疯癫,但性命之事他不会开玩笑。”   “抽思之术就是把中术之人藏在内心深处的事情一一剥离出来,然后再一次上演。或喜悦,或痛苦,总之是让他印象最深的东西。”   “在此过程中,景王的地魂会慢慢回归本体。届时谢侯就算是看见了景王,也不能阻止他,你得让抽思完成,否则中途打断的话,回归本体的地魂便会受到惊吓自动消散。”   “最重要的一点,不同的事件里面都会有不同的景王出现,但是这里面有的景王不一定是真的,他也可能会是抽思幻境里幻化出来的。”   “谢侯必须仔细分辨,只有一次机会。也就是说你若要现身的话,只能在在真正的景王面前出现,然后用凝魄珠把他带回来。若是错了,你与景王二人都会遭遇不测。”   谢谙唇边笑容不减,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里迸发出动人光彩,宛若山崖间盛放的幽兰,柔软的身姿在瑟瑟山风中东倒西歪,却依旧难挫其傲骨。   “我一定会把二哥哥带回来的。”谢谙坚定道,“若是回不来,我就去陪他。反正去哪我都陪着他。”   “……好。”陈无计深深看了眼谢谙,眸光有些许松动,唇角微扬。   窗外夜风呼啸,大胆地趁着敞开的窗缝钻入屋内,惊得烛台上的火苗上蹿下跳,散落的珠帘也跟着翩翩起舞,珠玉碰撞的叮咚声搅淡几分屋内的沉闷。   原本还以为此次能够风风光光出风头的黄牙彻底死了心,俨然如同一个虔诚的仆人紧紧跟在陈无计身侧给他打着下手,心里暗自佩服着:祖师爷就是祖师爷,名不虚传。   陈无计手中持着三炷香,斜插在三脚瑞兽鼻烟壶内,眉心笼着些许凝重之色,回过头对着床上紧挨着江景昀躺下的谢谙,道:“谢侯,你只有三炷香的时间,待时间一到我便会让渊沉去寻你,届时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回来。”   “好。”谢谙应道。   陈无计抬掌在整个院子里布下结界,用火符点燃了炉内的香,正欲走上前,忽闻外头传来微弱的声音,似小兽呜咽,又似人们间的耳语呢喃,仔细一听竟是谢辞。   “谢疏雨。”谢辞那断断续续的嗓音飘了进来,无力间尽是哀求,“一定要把我舅舅带回来,你要是把他带回来,我就不怪你了。”   “哥,一定要把舅舅带回来。”这是谢辞自江景昀没了之后第二次这么称呼谢谙。   为了江景昀,素来高傲不可一世的谢辞也是可以低到尘埃里。   “放心,一定会回来的!”谢谙眨了眨眼,朗声回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没记错的话,从明天开始就是回忆内容,这里就是为了揭示一些狗子不知道的真相包括去岁永州洪涝一事的经过,应该有四五章还是五六章,有点长,不喜欢的可以略过呀~   “去见心上人该带些什么?”   谢谙:带脑子!带心!带真情!   谢辞:楼上那确定不是去恐吓人的么?   沈晴鹤:……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我的心上人,算了,我弃权。   陈无计:带算盘,给对方算计算计我的家底,这样就会死心塌地跟着我。   顾行止:带纸钱。当然,这还是心情好的情况下。 第67章 江景昀被活埋   陈无计双手合十,而后慢慢松开,一团金色的火焰自掌心冉冉升起,顺着谢谙的眉心逐渐没入体内。   “谢侯不必害怕。”   陈无计适时出声:“我暂且将你魂魄寄宿在景王体内,这样你便可依循着他的气息而进入抽思幻境。见君之所见,感君之所闻。”   谢谙只觉自己正跌入一个无底深渊里,身子直往下坠,脑子里一片昏沉,陈无计的声音也是若即若离,最后彻底消失在耳畔。而他那不知道坠落多久的身体总算是着了地。   天上日头正盛,金乌不懂人间事,兀自揽着白云张扬着自己的风采,惹得山林间的草木齐齐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   飞鸟甫一振翅翱翔便又害怕地躲在树枝上,小心翼翼地隔着斑驳树影觑着天,尖嘴一张一合,叽叽喳喳咒骂着这不懂事的金乌。   谢谙手里高举着刚才折的一丛树枝,借着树荫的遮掩方才睁开那半眯着的眼睛放眼打量四周。   漫山遍野的树木,嶙峋怪石矗立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不时路过的小兽看见人之后又匆匆躲开,连带着怀里揣着果子也忘了要。   谢谙不禁有些诧异,也不知道江景昀在哪,只能试探性地择了个方向大步往前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闻远处传来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哭泣声,谢谙不及多想,连手上的那把树伞也不要了,急急忙忙冲上前查看,待靠近时又想到陈无计交代的,只好寻了块巨石遮挡着身形,跟小偷似的鬼鬼祟祟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着前方动向。   入眼的是一位面容姣好,雍容华贵的女子,乍一看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子,用风华绝代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是这眉眼瞧着有些熟悉。   女子手里拿着一把铁锹,身上华丽的霓裳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眉宇间浓郁的憔悴。   她的脚边坐着一位粉雕玉琢的男孩,差不多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谢谙盯着男孩看了一会儿,登时瞪圆了眼。那双熟悉的凤目还未完成长开,带着孩童的稚气,脸颊不似成年后那般瘦削,肉嘟嘟的,让人看着忍不住手痒想捏捏。   琉璃般澄澈的双眸里含着晶莹泪珠,鼻尖泛粉,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女子,抽噎地喊道:“阿……阿娘,想回家。”   谢谙反复看了几眼,最后终于确定这人是江景昀!   那他身边的就是景王妃了?!   景王妃低头看了眼江景昀,握着铁锹的手暗暗收紧,似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她闭了闭眼,稍稍踢开脚边的江景昀,怒道:“还回什么家!你哪里有家!你本就不配!”   江景昀本就没坐稳,被景王妃这么一脚直接带倒,头往后一仰,整个人就如倒栽萝卜一样摔倒在地,额头刚好碰到一块尖锐的石头,被划开一道近一根手指长的伤痕,鲜血淋漓。   “阿娘,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吧!”江景昀怎么也想不到素来温柔的娘亲突然变得这般无情,加之额头上滴落的血迹吓得他无所适从,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跑到景王妃身侧,拉着她的衣袖。   景王妃有些犹豫,看了看头破血流的江景昀,又看了看眼前挖的坑,倏地丢开手中的铁锹,眼睫簌簌扑闪着,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景昀!”景王妃颤抖地唤出一声,蓦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丝帕哆嗦着擦拭着江景昀额头上的伤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又把人抱在怀里,哽咽道,“孩子,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娘不想你跟着娘继续受委屈了。”   躲在石头后的谢谙本来还不懂景王妃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江景昀来山上,还拿着铁锹,可在听见景王妃的话之后他算是明白了,这人分明是不想活了想把儿子一起带走。   简直是疯了!江景昀才多大!这人自己不想活还想拉自己儿子一起陪葬!   谢谙几次欲起身阻止,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憋得身子发抖,不住打着哆嗦,双手紧握成拳,掌心里满是深浅不一的指甲印。   “不要!阿娘,我不要下去!我怕!阿娘,我怕!”一侧的江景昀忽然发出惊惧的咆哮,瘦小的身子紧紧趴在坑沿,一只手抓着泥块,一只手抓着景王妃的裙角,一双腿悬空扑腾着。   “阿娘,我不想下去,下面黑。”江景昀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景王妃,豆大的泪珠不断往下滑落,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对生的渴望以及对景王妃的信任与依赖。   景王妃霎时变了个人,瞬间从那九天仙子变成无间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青面獠牙,清丽的面孔上全是刻薄的冰冷。   她身子稍稍往前倾,对上江景昀的目光,粲然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景昀别怕,娘等一下就去陪你。”   语罢,她极为残忍地伸出手一根根地掰开江景昀扶在坑沿的手,用纤纤玉指在他瘦弱的肩膀上重重一推。   江景昀应声落地,摔倒在有他两个身子高的泥坑中。年幼的他终于懂得了自己母亲的意思,也放弃了无用的哭泣。   他躺在坑底,如飞蛾扑火般寻觅着那一丝光亮,微微肿胀的眸子半眯着,哑声道:“阿娘,你不要我了。”   景王妃愣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是啊,不要你了,王爷也不要你了。你本不该来到这世间的,你从出生就没有人喜欢。”   “那我也不要你了。”江景昀沉默半晌,抬起脏兮兮的手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阿娘,我不要你了。”   “……好啊。”景王妃眸里迸发出慑人的光亮,嘴角笑容更甚,她笑盈盈地提着铁锹把一边垒得高高的泥土往里填着。   她一边往坑底推着土,一边絮絮叨叨:“景昀,或许我当初就不应该来西北,明知道王爷有喜欢的人却非要往里凑。可是我不甘心呐,以前明明是王爷答应过我的,他说长大后要娶我的。”   “他不来娶我,我就来嫁他。”景王妃顿了顿,声音微哽,也不管江景昀听不听得懂,继续说道,“我答应他把他喜爱的女子抬为平妻,可他还是不满,想让我做平妻。我可是平西王府的郡主啊,我怎么能做妾呢?我自是不答应,当时君上也已经下旨。”   “那女子找上我,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我本想着以后能与她做姐妹。可王爷总觉得我对她另有所图,自此之后便不肯让我见她。等我嫁到西北之后,时隔三个月我才看见了王爷跟他喜爱的女人。王爷也答应了我之前的提议,让那女子做平妻。”   “原因无他,只因为她怀孕了,王爷要给那肚里孩子一个身份。听说是个男孩,他都准备向君上请旨封那肚里的孩子为世子。”   “景昀。”景王妃呼吸有些紊乱,扶着铁锹俯视着底下的江景昀,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阿娘会答应吗?”   坑底的江景昀无处可躲,也没想着躲,就这么被不断落下的泥沙不断浇灌着,身旁积攒着的泥土已经把他的双腿给埋没了。   他怔愣不语,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景王妃。   “我当然不答应。”景王妃也不恼,自顾自说得痛快,“我新婚被冷落三月,什么心思都没了,也不想做什么好人。王爷恼了,不惜对我大打出手,好在你祖父及时赶到,不然我和你在那一刻就都没了。”   “自此以后王爷就搬出去,甚至与你祖父决裂,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份。后来那女子为王爷生了一儿一女,前阵子得病死了,王爷想以正妻之礼把她安葬在江家祖坟里,百年后与他一同合葬。老王爷自是不答应,他就再次找上我。”   “景昀,阿娘实在撑不住了。”景王妃泣然道,“阿娘这一辈子庸庸碌碌,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地步。王爷他为了那女子不惜与老王爷翻脸,这次更是不折手段拿你来威胁我,就是想让那女子入祖坟。阿娘受不了啦,阿娘也不想把你留在这世上受窝囊气。”   “景昀,阿娘是看着你来的,也让阿娘看着你走吧。离开这里,我们就不会难过了。”景王妃一股脑把身边的土全部往下推去。   江景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活埋自己。   谢谙气得一口银牙咬碎,都是母亲,这景王妃跟他阿娘还真是没得比。自己懦弱逃避还有理了?   虽说知道这是幻境,但这却也的的确确是江景昀经历过的事情,谢谙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疼,亲生母亲要活埋自己,这换谁能接受?   过了一会儿,景王妃看着被泥土填得满满当当的坑,心满意足地丢开手中的铁锹,盯着那坑看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画面陡然一转,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裳的男孩从一侧的树林间走了出来,看着四五岁,模样极为乖巧,嘴边梨涡浅浅。   他走到埋着江景昀的位置,围着那地方看了半天,嘿嘿一笑,指尖燃起一道符咒,劲疾的掌风惊起松软的沙石,惊得后面的谢谙舌桥不下,这么大的孩子,竟有此等雄浑的灵力,他这么大还在御花园里玩泥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回到童年,你最想做什么?   谢谙:……做梦。   江景昀(霜雪闪烁):天凉了,该让剧组破产了。   谢辞:好好的回童年做什么!一直在荻花宫挨打,不去,我不去!   沈晴鹤:……我也不想回去。   陈无计:好好的做什么梦呢!回去做什么,以前又没现在这么多钱。   顾行止:害人,杀人,玩人。   贺·精神科大夫·阑:抱歉,又让楼上的跑出来了,我这就带回去。 第68章 江景昀打人   男孩往后退了几步,宽大的袖摆轻轻一甩,把空中弥漫着的灰尘轻飘飘荡了个干净,而后跃入坑底,背起比自己还要大半个头的江景昀。   “醒醒啦~”   男孩把江景昀放在地上,静静打量了一阵子,伸手轻轻捏了捏他鼻子,故意拉长语调,“还不赶紧来看看救命恩人?我这么好看,你好歹也赏个脸瞧瞧呗~”   江景昀:“……”   男孩兀自说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指尖燃起一道白光抵在江景昀脖颈间,给他输送着灵力。   没过多久,江景昀幽幽转醒,扑闪着蝶翼般的眼睫,茫然地看着男孩,薄唇无声翕动着。   “你好啊。”男孩熟稔地捏了捏江景昀的脸,笑嘻嘻道,“我是顾行止,你叫江景昀,对不对?”   顾行止?!   谢谙瞳孔骤缩,救江景昀的竟然是顾行止!他们从小就认识?那此前鹿鸣山围剿不系舟,是真的围剿,还是……   谢谙不敢多想,猛地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江景昀不是那样的人。   江景昀也很是错愕顾行止认识自己,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已经见过你很多次啦,你长得真好看。”顾行止伸手替他摘去衣领间的泥块,又凑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像是窃得喜爱宝贝一般,紧紧握着江景昀的手,“一直想把你带走,现在你娘不要你了,你跟我走吗?”   江景昀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   “耶!太好啦!”顾行止开心得跳了起来,紧紧抓着江景昀的手。   依谢谙对顾行止的了解,这人从小就心狠手辣,心思深沉,哪里会有这等良善的时候。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看见顾行止骑在马上大快朵颐吃着糖葫芦,马尾上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正捆着灰头土脸的江景昀。   顾行止纵马驰骋,江景昀则被拖拽着前行,瘦小的身子随着山路颠簸磕得血肉模糊。   “江景昀,你恨我吗?我救了你,你不能恨我,我这么喜欢你。现在我要把你送回景王府,你祖父请旨废除了你爹。现在的你是景王世子,天潢贵胄,以后更是一方统帅。这样,你才配得上我。”顾行止对身后已经陷入昏迷的江景昀视而不见,笑盈盈地说着自己的话,眸里迸射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狠厉。   之后的画面就有些凌乱,有顾行止带着江景昀去河边钓鱼,有带他吃好吃的,也有各种羞辱打骂,最后却还是安安稳稳把他送回了景王府。   谢谙有些琢磨不透顾行止对江景昀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是因为好玩?   就在谢谙纠结二人关系的时候,画面再度发生改变,这回是他熟悉的景象。   庭院深深锁着一轮弯月,皎洁月色轻松地攀在枝头落下点点斑驳,回笼的雀儿似有所感,再次折返,站在梢头趁着树叶间的缝隙晒着月光,不时与草丛间的蟋蟀比着嗓音。   夜来清风造访,得缘满袖芬芳。   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站在廊庑下,手中提着灯笼,伸长脖子望着里面的动静,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欢愉。   只听门咯噔一声响,谢谙立马迎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笑嘻嘻道:“二哥哥,忙完啦?吶,给你剥好的核桃。你吃吧,我给你在前面提灯,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吃啦。”   江景昀一半身子隐在黑暗中,面上神情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完完全全暴露在烛火下的唇角却是微微往上扬了些许弧度,面上却又紧绷着,佯装训斥道:“平日里有空多看看书,你那字得多练练。”   “好好好。”走在一侧的谢谙忙不迭应道,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景昀,一个劲傻笑着,“都说吃啥补啥,二哥哥喜欢吃核桃也不错,补脑。”   江景昀:“……今晚回去把《逍遥游》抄一遍。”   “啊?!”   谢谙浑然不觉自己说错话,只当江景昀是嫌弃这核桃剥少了,想到《逍遥游》那么晦涩难懂的文章,一堆字也不认识,赶忙讨好道:“二哥哥,我再回屋给你剥好不好?你想吃多少都行,反正核桃吃多了好,这些日子我也剥顺手了,哪怕是给二哥哥剥一辈子都行。只是这《逍遥游》能不能不抄啊?”   江景昀薄唇紧抿,紧绷的面色开始皲裂,掌心银光闪烁着。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忍住,横了那傻子一眼,斥道:“闭嘴!”   谢谙乖乖地闭上嘴,悻悻地提着灯笼跟在江景昀身侧,不时回过头偷偷打量着他,藏在暗处的嘴角几欲翘上天,浅浅的梨涡里仿佛藏着蜜糖,芬芳馥郁。   来自五年后的谢谙不免感到诧异,为什么眼前这副场面在他的记忆里根本不是江景昀,而是沈晴鹤。   沈晴鹤总是喜欢在藏书阁待到很晚,但又不喜欢掌灯,有一次不慎崴了脚。他便每日算着时辰在藏书阁外等着,怀里习惯性地揣上沈晴鹤喜欢的核桃仁。   明明是沈晴鹤,为什么眼前的人却变成了江景昀?   之前他给沈晴鹤剥核桃,沈晴鹤说他核桃过敏,当时的自己只当是借口。可江景昀当时也说他过敏。   这么一来,沈晴鹤是当真不能吃核桃的。   谢谙脑海里有道白光一闪而逝,快到难以捕捉。   不远处的围墙边围着一群少年,他们高举着手中的灯笼,对着被围在中间的少年指指点点,嘴里尽是些贬低难听之言。   正困惑的谢谙被吸引了注意,错愕不已地看着眼前场景。   这不是他被赶出荻花宫的前一晚吗?当时他正好赶回来取钱要去给江景昀拿新衣裳发现镇国公家的几个小子偷了他钱喝酒。   “这不是太子殿下吗?大晚上鬼鬼祟祟爬墙,这是又到哪家造访了?”镇国公世子康率甫手里拿着酒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半眯着眼,嘲讽道,“还是太子殿下在外多年,一时忘记了这人走路都是从正门进的?”   镇国公三朝元老,家里又开着书院,手   底下门生无数,连泰安帝都给敬上三分。   康率甫又是镇国公老来得子,自幼疼爱,更是养成了骄纵性子,谁也不放在眼里,尤其是谢谙这个刚寻回的太子。   那时的谢谙性子较为软弱,又因为□□被发现后忐忑不安,生怕康率甫他们会把江景昀招惹来,只能小声为自己辩解:“没有,别乱说。”   “什么?!”康率甫凑过脑袋,掏了掏耳朵,极为夸张地抬高语调,“殿下,您说什么呢?大声点嘛!我都听不清啦!您这嗓门儿怎么比姑娘家还要小呢?”   此话一出惹得周遭人一片大笑。   谢谙不欲与康率甫多言,抬脚想要绕开人群,奈何却又被康率甫拉住了胳膊,浓郁的酒气喷洒在他脸上,乐呵呵道:“殿下急着走做什么?大晚上的又没课,月色这么好,我们坐下一起聊聊天,喝喝酒,怎么样?”   “不必了。”谢谙拂开康率甫的手,冷冷道,“我还有。”   “有什么事呀?”康率甫依旧不依不饶,晃动着手中的酒坛,意味深长道,“难不成是急着去数枕头下的钱?那倒不必啦,我们都已经替殿下数过啦,刚好十三两五十文。”   “不,世子,现在还剩十两。”一个庶子纠正道,“您忘啦,咱们买了酒呢!”   “哦──!”康率甫佯装恍然地拍了拍脑袋,举起手中的酒坛递到谢谙嘴边,“山海间独有的秋月白,味道好极了,殿下要不要尝尝?若是。”   谢谙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他的钱被康率甫他们拿了?他辛辛苦苦攒的钱就被他们拿去买酒了?   谢谙忍无可忍,一个拳头直接把康率甫那没说完的话直接给砸进了五脏六腑,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推开企图靠上来的人,掌心凝结出法咒把几人困在一个结界里。   他直接跨坐在康率甫身上,几个耳刮子甩在他脸上,怒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爹了不起,能有我爹强?你妈的天天嘚瑟个什么劲?知道的说你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野鸡呢,丑不拉几的尾巴竖那么高装孔雀,装你个鬼玩意儿!你这个龟孙儿!”   “谢疏雨,你疯了?!”康率甫双手被谢谙束缚住,根本挣脱不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使得他面容扭曲,挣扎着往后退去,嘴里骂骂咧咧。   “你敢打我,你就不怕我爹告到君上那里?你一个没权没势,不得喜爱,又没有母家支持的土包子,你以为你能长久吗?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谢谙冷冷道,扬手又干脆地落下几巴掌,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打都打了这么久,还来问,你娘生你的时候是没有把脑子给你生出来吗?敢动本太子的钱,你是活腻了?”   “我呸!”康率甫吐了口血沫,目光转向一侧昏暗的廊庑下,森然一笑,“你的钱?荻花宫不准弟子私藏钱财,你告诉我,你的钱哪里来的?”   “要你管?”谢谙嗤道,“还钱!”   “你这天天晚上□□出去又喜滋滋地翻回来,你这钱就是这样来的吧。”康率甫讥讽道,“听说殿下在西南的时候过得并不好,这一下子没见过大钱,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那丢了钱财的人该有多伤心啊。”   “放你个屁!”谢谙听着康率甫那意思分明是指责自己的钱是偷来的,登时怒不可遏,抡起拳头想要继续朝他砸去,忽觉脖间一紧,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摔落在地,耳畔响起清冷的声音。   “太子谢谙夜半私自□□外出,与同窗斗殴,私藏银两,按照宫规赏一百棍。”   谢谙猛地抬起头看着从廊庑下走出的江景昀,俊美的面容上不带半分温情,凤目里流淌着冰冷寒霜,轻轻扫了眼谢谙,眉心微蹙,眼尾染上几分薄怒与厌恶。   江景昀一直在这!   这是……康率甫他们故意下的套!   谢谙后知后觉,错愕地看着康率甫,只见他被人搀扶起来,毫不躲闪地对上自己的目光,得逞地抬了抬下巴。   “不是的,二。”谢谙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甫一出口便被江景昀厉声打断,“来人,押到幽室掌罚!”   谢谙还想说话,却发现被下了泯音咒。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却又不甘心地看着江景昀,可自始至终江景昀都不曾给过他一个眼神。   “多谢景王。”康率甫踉踉跄跄地走到江景昀面前,恭恭敬敬地准备行礼,然而腰刚弯到一半就被一阵厉风给掀翻在地,眼前白光一闪,脸颊登时皮开肉绽。   这一举措看呆了在场所有人,连带着躲在暗处的谢谙也惊呆了,当时他被带走之后还发生了这么精彩的事吗?   霜雪周身流淌着的白色的灵流将夜色驱散几分,呲呲电流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飘荡,吓得大家觳觫不已,枝头的雀儿呜咽一声抱着脑袋回了窝。   “你是何等身份?也敢对太子大呼小叫?”江景昀凤目一凛,走到康率甫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尾藏着凉薄与鄙夷,“自古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康世子不仅偷太子的东西,还言语羞辱,怎么,如今的镇国公是连君上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不……不不敢。”康率甫战战兢兢地低下头,颤声道。   “拿来。”江景昀朝康率甫伸出手。   “什……什么?”   “太子的钱。”   “没……没了。”康率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身如抖筛。   “没了?”江景昀剑眉轻挑,“那方才说的还剩十两。”   “骗……骗他的。”康率甫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道。   江景昀沉默半晌,倏地骂道:“混账!”   接下来院中只闻得人的哀嚎声,江景昀嫌吵也干脆布了道隔音结界。霜雪的光芒穿梭在漆黑的夜里,萤火般的碎光仿佛铺洒在天河里的星辰,不知所以的人们还以为是流星划过,不时发出艳羡的惊呼。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什么情况下你会打人?   谢谙:这个嘛,就正文例子而言,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打人,一般不打人的。   江景昀:懒得说话。   谢辞:欺负我舅舅!打到他亲妈都不认识!   沈晴鹤:……不打人。   陈无计:说我脾气不好的,说我只会显摆臭钱的!   顾行止:犯病的时候才打人,正常的时候不打人。但似乎导演给我的镜头都显得我不正常…… 第69章 江景昀绣的荷包   江景昀神色淡淡,月华倾泻在两肩,捻着两分风流大胆地跃上瓷白的脸颊,勾勒着优美的轮廓。   清风温柔地吹拂着鬓发,荻花宫独有的蓝白相间长衫衬得气质愈发清隽儒雅,轻飘飘的衣摆上下翻飞着,宛若一位吟诗作画抚琴赏花的文人。   “江景昀!”愤怒的咆哮声由远及近,一位华服男子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急匆匆跑过来,伴随着他的怒吼,发间的玉簪松松垮垮搭在发髻上,摇摇欲坠。   来人正是康率甫的父亲镇国公。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镇国公看着自家儿子跟几个兄弟的庶子被江景昀那关门打狗的阵势登时怒不可遏。   “还不快些解了这阵法!”镇国公几次试图冲破结界解救自家儿子,奈何都被结界周身的灵力给反弹回来,气喘吁吁地冲着江景昀吼道。   “荻花宫不准外人出入。”江景昀不为所动,冷冷扫视着镇国公,语气骤沉,“谁让你进来的?”   “老夫若是不来你岂不是要把我儿他们打死?”   “不会。”江景昀漠然道,还没等镇国公气喘匀,又补充一句,“会留口气的。”   “放肆!”镇国公一口气没能喘上来,登时涨得脸红脖子粗,身子因愤怒而颤抖,寻思半天也没憋出下文来倒是把自己气得一阵剧烈咳嗽。   “令郎对太子出言不逊,不遵宫规,擅自饮酒,与同窗斗殴,偷窃。”江景昀泰然对上镇国公那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的目光,语字轻吐细数着康率甫等人犯的过,眼帘轻掀,“本王掌罚,打他们几下怎么了?又没死。”   “你──!”镇国公被江景昀最后那句“又没死”气得五脏六腑生疼,回过头看着自家儿子那张脸被打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心疼不已,目光往四周瞅瞅,问:“太子殿下呢?景王说我儿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那太子殿下人呢?”   “国公爷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份,太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江景昀卷翘的眼睫上骤然间凝聚起薄冰,眉宇间积攒着万顷阴云,森森闪电如腾飞的蛟龙穿梭其中。   “那王爷就莫怪老夫去让君上做主了。”镇国公知晓自己与江景昀是讲不清楚的,也不再多言,直接让人拿了腰牌进宫。   泰安帝很快差了薛毕赶来。   薛毕简明扼要地表达了一下泰安帝的想法,就是让谢谙揽下罪名,逐出荻花宫并且登门道歉。   有了人撑腰的镇国公腰板瞬间挺直,扬眉吐气,与那打架输了回去找主人的狗无二异。   “道个屁!”江景昀直接打断了薛毕后面的话,掐指施了个盛年重来,把方才事情的经过重新演绎一遍。   “太子与康率甫二人均有错,太子也已经在幽室领罚,凭什么还需道歉?”江景昀凤目微敛,狭长的眸子里迸发出慑人的光芒,看得薛毕双腿打颤,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这……这是君上的意思。”薛毕怯生生地回道,“况且太子在荻花宫表现并不好,这月考校成绩也不佳,待着也是……”   “没得商量?”江景昀问。   薛毕抿了抿唇,对上江景昀的目光,又匆匆别开,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行。”江景昀沉吟片刻,一把扯下腰间的宫牌扔在地上,淡淡道,“教不严,师之惰。太子殿下成绩不佳是本王的过错,本王没能教好他。你去回禀君上,本王无能,自请辞去荻花宫掌院一职。”   江景昀漠然转身往前走着,头顶的玉冠在月华下竟诡异地折射出凛冽寒光,比三九天里的冰雪还要寒凉,冷得人直打哆嗦。   见证了事情经过的谢谙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心里百感交集。当他被关进幽室受罚,昏昏沉沉间却得知自己已被逐出荻花宫,他一心只想见江景昀解释一下自己为何会□□夜出的原因。他托沈晴鹤去请江景昀,可最后得来的却是自己已经被逐出荻花宫消息。   他恨江景昀的果敢无情,却不料当年事另有原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景昀始终在维护他,并没有讨厌他。   谢谙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追随着江景昀的身影呆呆地跟上去。   荻花宫南面的一处幽雅别致的院落内,丰神俊朗的男子席地而坐,怀里揣着针线篓,烛台上一豆孤灯正发愤图强地吐露着自己的光芒。   他拿着针头,对着烛火方向,半眯着眼穿着线。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贪婪地吸纳着烛光,熠熠生辉。   谢谙坐在窗口的树枝上,借着敞开的窗户清清楚楚地看见篓子里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各种字体的福字。   他瞳孔微滞,下意识地捂着腰间的荷包,手指情不自禁地发颤,这个荷包……是江景昀绣的!   谢谙想想仍觉不可思议,再次抬头看去。江景昀已经穿好针线,正低头翻弄着荷包,捏着一处有些开线的地方密密缝合着,神情专注不已。   即便谢谙再不想承认,这个百福荷包的的确确是江景昀绣的!瞧着他那娴熟的绣功,看来做这个荷包也有好一阵子了。   谢谙鼻尖一酸,眼睛里泛起朦胧水雾,视线里江景昀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唯独那个百福荷包看得一清二楚,心脏如遭万蚁啃食,千疮百孔间荡漾着着酸涩与暖意,二者交织在一起,随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这个傻子,总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   细碎的敲门声响起,江景昀顿时如那受惊的兔子,也忘了用剪刀去剪线头,直接用牙齿咬断,而后把针线丢回篓子里,迅速地把它丢在角落里,还不忘用一本书盖上做掩护。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又拿着荷包站了起来,拂了拂稍稍起褶的衣摆,拾起那张处变不惊的面具安上,端坐在红酸枝木椅上,倒了杯茶兀自喝了起来,而后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大哥。”沈晴鹤推门而入,看着江景昀一脸云淡风轻喝着茶,眉宇间担忧尚未褪去,低低唤了一声。   “你来了。”江景昀眼皮也不抬,垂眸看着茶盏里浮沉的茶叶。   “真的要把太子逐出荻花宫?”沈晴鹤疑惑道,“打架的确是他不对,可这银子。”   “好了。”江景昀砰的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此事已定,不必再提。”   沈晴鹤张了张嘴,终是化作一声无奈低叹:“可他说想见见你。”   “……不见。”江景昀扶着茶盏的手一僵,眸底划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良久方才从唇齿间挤出两个音。   又沉默了一会儿,江景昀把手边的荷包往前推了推,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那不断发烫的脸颊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荻花宫弟子皆有宫主统一发放的百福包以全师生情,太子虽说并非统招而入,可别人有的他也得有。”此刻的江景昀心如擂鼓,却又故作镇定道,“前些日子忙,一直没得空给他。你既然来了,就拿去给他吧。”   沈晴鹤接过百福包细细一看,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还残留的线头,又瞄了眼江景昀那搭在扶手上无意识敲打的手指,垂眸道:“这是……大哥绣的吧。宫主绣的福字中‘田’里面的横竖都习惯省去,唯有大哥会工工整整写着。”   被揭穿的江景昀佯装起来的镇定烟消云散,眸里夹杂着几分局促,面上却又绷得死死的,别扭地问出一句:“……丑吗?”   “不丑。”沈晴鹤愣了愣,随即笑笑,“很好看,我都有点羡慕太子殿下了。”   “你带去给他吧。”江景昀道,“这个百福包他惦记了很久,就说是你绣的。他素来喜欢与你亲近,知晓你送他荷包,那么被逐出荻花宫,便也不会那么伤心了。假如换做是我他怕是丢都来不及。”   “我其实……”江景昀顿了顿,后面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重新捧着的茶静静抿了起来。唯有那双蝶翼般浓稠卷翘的眼睫簌簌扑闪着,悄然间把眸子里的黯然给小心翼翼扇了去。   沈晴鹤没有多留,拿着百福荷包去了幽室,却不知离自己十步之遥外有一抹修长的身影也跟了上来。   躲在暗处的谢谙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嘴边溢出一声低叹,江老二这个人呐,真的是……   幽室里传出熟悉的话语声。   “凭什么把我赶出荻花宫!他江景昀二话不说让人打了我一百棍,现在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不肯吗?那银子不是我偷的,那真的是我的!”   “百福包?!跟他们的不一样。晴鹤,这是你绣的吗?果然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谢谢你,我很喜欢,我以后一定会时时刻刻带着的!”   “算了,不在荻花宫就不在荻花宫吧,反正我也不想看见江景昀了,看见他那副模样都觉得恶心。这一百棍差点把我打死。他就是个冷血凶残的人,我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   外面屋檐下的江景昀把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讪讪地收回离门近在咫尺的手,盯着紧闭的门扉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把手里活血化瘀的膏药放在一边的台阶上,寻了条僻静的小路揽着无尽黑暗,彻彻底底消失在谢谙视线中。   谢谙盯着江景昀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江景昀会在镇国公面前维护自己,却又遵从泰安帝的意思把自己逐出荻花宫。   不管怎么说,他的的确确打了康率甫,镇国公爱子如命不会善罢甘休。   泰安帝这个选择明面上看起来是让他受委屈,可实际上也是一种保护。堂堂太子为了一个公爵世子退学,做了如此大的让步,镇国公若是再要追究就显得没理了。   起初江景昀先把他关起来为的便是堵镇国公的嘴,可没想到这个老东西不要脸竟然直接请了泰安帝。因此才导致后面事态的变化。   之所以不讲明是泰安帝的意思,大抵也是想让他们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间多一点温情。   思及此,谢谙忽而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俩巴掌,骂道:“蠢货!”   继而又抱头喃喃着:“对不起啊二哥哥,对不起……”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不求任何回报地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有的你也得有”系列……   谢谙:荻花宫豪华作业一套,别人有的你也得有,不客气。   谢辞:滚!!!   谢谙:上好的西湖龙井,别人有的你也得有,好好喝。   沈晴鹤:……小谙,不喜欢也别伤害。   谢谙:镀金的十座金山,别人有的你也得有,慢慢欣赏。   陈无计:妈的!有你这么不走心的嘛!纸叠的山?上面写了个“金”就是金山了?你他娘的骗人就不能走心点?   谢谙:明镜司纯金打造的刑具一排,扒皮抽筋剔骨,别人有的你也得有,欢迎体验。   顾行止:???不好意思,我不稀罕,我还能玩够。   谢谙:可爱的狗子,温柔的狗子,爱你的狗子,别人没有的你也有的狗子,无论如何也只跟着你一个人的狗子。诚邀二哥哥进店体验。   江景昀:……天冷了,想吃火锅了。 第70章 江景昀并不冷血   就在谢谙自责不已的时候一道粗噶的嗓音传入耳中,抬头一看方知眼前画面又发生了改变。   热闹的大街上,江景昀牵着马正欲往城门方向行去,一位身材矮胖的男子手里捧着一个包袱,恭恭敬敬地走到他面前,深深鞠了个躬道:“草民万金,见过王爷。”   江景昀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万金,又看了看他手中鼓鼓囊囊的包袱,眉心微蹙,道:“玄虎营不收人。”   说完又补了句:“也不收破烂。”   万金闻言几欲吐血,奈何眼前是江景昀,只能硬生生忍住,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草民是鸳鸯铺的掌柜,只是来给王爷送东西的。”   “什么?”江景昀疑惑道。   鸳鸯谱?还是鸳鸯铺?   江景昀方才在想这次要多久能到西北,是以万金的话也没能听清楚。   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正经。   思及此,江景昀不免多看了眼万金手里的包袱,暗自思忖着这里面该不会是有一对鸳鸯吧?又或者一只?   只是这包袱里面也没见动,该不会是死的吧?又或者是熟的?   熟的……鸳鸯,会好吃么?   就在江景昀纠结熟鸳鸯肉好不好吃的同时,万金已经打开包袱,露出里面一件雪色祥云提花纹的衣裳,耐心解释道:“前些时日太子殿下曾到草民店里定制衣裳,说是准备送人的。初五晚上殿下与草民约好交付银两,可草民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翌日又闻得殿下受了伤,正在府里养着。”   “尺寸都是按照太子殿下给的裁好的,只不过看这模样殿下当是不要了。这桑波缎多次裁剪便会失了筋骨,影响美感,草民便想着算了,捐给玄虎营吧,将士们守护西北辛苦了。”   “太子?”江景昀闻言不禁微愕,低头多瞅了几眼万金手上的衣裳,眸光有些许波动,脑海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呼之欲出,却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是啊。”万金点点头,“好早之前就看上了,说是送给别人生辰的。”   “给我吧。”江景昀一阵恍然,也不自欺欺人,伸手接过万金手中的衣裳,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他,“既是太子准备的,又何来捐出去之礼。”   “那……”万金有些犹豫,正想多嘴问一句江景昀是不是要带给谢谙,却见江景昀清冷的目光中陡然升起一簇光亮,似黑夜空中飞舞的点点萤火,柔美不失温和。   “我的。”江景昀换了只手把衣裳靠近胸口方向,素来狠厉的凤眸罕见地弯了弯,淡然的话语间竟奇异地夹杂着几分愉悦。   直把万金看傻了眼。   墙角后的谢谙也忍不住牵起唇角,漆黑的眸子里晕开动人光亮,衣裳兜兜转转还是送出去了的。   原来江景昀当初说的那句“不是”并不是拒绝他的好意,而是指他并非第一次送生辰礼。   谢谙抻了抻有些发麻的腿,掏出凝魄珠正想试试现在能不能把江景昀完整的地魂召唤出来。   然而就在他刚掐指准备结咒的时候就听见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哀嚎声此起彼伏。   谢谙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把凝魄珠收起,随意扒拉着一旁的草垛,一边忍不住感慨江景昀到底藏了多少事,一边探出脑袋观察着此刻的动向。   面色骤然褪去,眼珠子惊得差点掉出来。   是永州!是去岁永州洪涝他哀求江景昀救沈晴鹤的那一场景。   “江景昀,求求你,伸手拉一把晴鹤好不好?他就在你身前,你只要伸一点点就好了。”   熟悉的话语再汹涌的水流上来回飘荡,巨浪察觉到那人的惊惧反而更加肆虐起来,相邀着附近好友,端着比猛虎下山还要足的气势,一个深扑,直接吞噬着在水面上迟迟不肯离开的事物。   谢谙身上的长衫被水打湿,头上玉冠早已不见踪迹,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脸颊,宽大的袖口鼓鼓囊囊装着半斤重的泥沙。   他一边绕过岸边慌乱的人群,目眦尽裂地看着水中央那被浪打得如浮萍般无处可躲的沈晴鹤,冲着离江景昀仅半步之遥的江景昀哀求道:“二哥哥,救救晴鹤,好不好?”   江景昀用霜雪把对岸的几个百姓送到安全地带后正打算去救沈晴鹤,转过身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连带着耳边的声音都没了,只能凭借着记忆试探性地往前走。   永州这事一直是谢谙心头的一个疙瘩,江景昀为了救他能不惜撕裂地魂,那么会不会永州的事也另有隐情呢?   思及此,谢谙毫不犹豫来到江景昀身后不远处的距离,从他的角度来观看这场往事。   甫一走近江景昀,谢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仿佛一瞬间走入了一个密闭的匣子里,与外世隔绝。   谢谙试图燃起火符,却发现根本没有丝毫效果,依旧是黑漆漆一片,若不是指尖那点温度,他都要以为火符根本没有燃起来。   到底是何人布下如此诡异的阵法?   谢谙越想越觉得害怕,仿佛脊梁上正有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正蜿蜒而上,冰凉的信子不时绕过脖颈,擦过柔软脆弱的咽喉,好似下一刻便会用那尖锐的毒牙刺破皮肤,贪婪地往里面灌输着毒液。   他摸了摸胳膊,晃了晃脑袋,大步往前跑,忽而瞥见一抹光亮,他登时如那扑火的飞蛾,发了疯似的追着那抹光。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怎么也追不上那抹光,明明瞧着近在咫尺,却是隔着千沟万壑,难以跨越。   谢谙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正苦恼着却见脚边忽而一束光亮。他猛地抬起头,自下而上望去,最后定在一双熟悉的凤目里。   谢谙蓦地想起陈无计交代的话,当不能确定江景昀地魂是否完全回归的时候他不能露面,否则二人都会有危险。   谢谙面上惴惴,正想着该往何处跑时却见江景昀早已转过头,握着霜雪,缓步往前走。   谢谙怔了怔,随即恍然,这个阵法还没解开,江景昀是看不见自己的。   那为什么他能看见?是因为他不属于这里的原因么?   谢谙本就不聪明的脑袋跟拧麻花似的结成一团,深的想不通只能想简单的。   那这么一来江景昀当初并不是不救沈晴鹤,而是因为他被困在阵法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果然错了!   谢谙羞愧难当,扶着膝盖颤颤巍巍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江景昀身后。   江景昀走了一圈后,面色极为阴沉,如画的眉眼间结着三尺寒冰,硬生生把周遭的温度都给拉低。霜雪感受到主人的怒意,温和的灵流逐渐变得狂躁,宛若那困在牢笼里急着挣脱的野兽,不安与愤怒交织着。   江景昀停下脚步,把霜雪抛于空中,掌心升腾出一簇红色的火焰,慢慢变大,凝结成莲花的模样,随着灵力的加深,一片片花瓣有序地绽放着,里面包裹着的莲蓬这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显露真容。   金红色的莲蓬里吐纳着七颗金灿灿的莲子,它们感受到灵力的催促,恍若刚入学的孩童,新奇而又害怕地观望着新的天地。   那些莲子缓缓浮在空中,各归其位地排出了一个金色的万字。   谢谙瞳孔骤缩,这才如梦初醒地看着江景昀,吹沙始金术!以金丹为枢纽结阵,能解任何阵法。   奈何太过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使金丹碎裂,一身修为不再。   这人简直是疯了!他就不会再多想想办法么?万一……   “江景昀!你这个冷血自私的畜生!”愤怒的嘶吼打断了谢谙的思绪。   他愣了愣,放眼看了看四周,又回到了之前位置。   那个阵法最终还是被江景昀解了。   用的是吹沙始金术。   谢谙看着去岁的自己跪在地上不断咒骂着江景昀,而江景昀则面色苍白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水面,半敛的凤目里蕴含着无力与自责。   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江景昀没有不救沈晴鹤,他并不是冷血,并不是袖手旁观,他是中埋伏了!   谢谙自嘲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间,又不敢哭太大声,只能小声啜泣着。   浑浑噩噩间又到了瑶光殿,谢谙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朝臣们站在两列,指着谢谙,一个个义愤填膺,面上端着一副君子之态,实则都是刽子手,血淋淋的刀锋不断刺向谢谙。   “太子为了个人情感抛却大义,竟把百姓们全部丢入水中,此等行径与杀人无异。”   “陛下拨了二十万两银子赈灾,太子却没能拿去安抚救济灾民,致使百姓们流离失所。太子失德,不配此位,还望君上明鉴。”   “若是没有三皇子,永州怕早已是白骨露野的惨状。现下也并非是急着给太子定罪,而是应当找出那二十万两银子,再安抚永州百姓,给他们一个交代。敢问太子殿下,那批灾款现下在何处?”   “是啊是啊,人家三皇子辛辛苦苦押送灾款途中还把腿给摔断了。那银子是三殿下给百姓送去的,不是给太子的。虽说您在民间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一时间觉得新奇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走的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谢谙愣是没半点反应,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看着华丽的地毯。   反而是江景昀站了出来,森冷的目光在一众官员身上来回逡巡片刻后,冷冰冰地问:“说完了没有?”   “若是还有没说够的,便来同本王说说。” 第71章 江景昀代受善恶鞭   江景昀这话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之前吵得最欢的几个老家伙齐齐低下头装着鹌鹑模样,大气也不敢喘,只能用余光偷偷睨着江景昀,隐于眼睫下的眸子悄悄带着几分不满。   “既然诸位说完了,那就换本王来说好了。”江景昀收回目光,凤目微敛,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手中的护腕,淡淡道。   “本王半月前回京述职路上听闻永州洪涝,便奏请君上前去支援。本王于永州待了半月,亲眼看着太子殚心竭虑,因着治水疏散百姓时常夙兴夜寐。与百姓们同甘共苦,毫无皇子之威。此等风范,可曾失德?”   “再者那批灾款。”江景昀顿了顿,嗤笑一声,斜乜了眼左侧的谢谌,“从京城到永州只需半个月路程,况且三皇子押解灾款启程的时日比本王还要早些日子。缘何本王都到了,三皇子却迟迟未来?”   “你这是绑小脚踩小碎步不成?”   “你──!”被点到名的谢谌愤怒地站了出来,怒目相视,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待瞥见泰安帝那阴郁的面色后只能悻悻地闭上嘴,满腔怒火把自己烧了个透。   “那批灾款,别说太子,就连本王都不曾。”   “江卿。”一直沉默不语的泰安帝突兀地出声打断了江景昀的话,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深长地打量着他,“慎言吶。”   “江卿与太子曾有过师生之谊,江卿之言,孤实在有些不敢信。”   泰安帝啧了一声,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龙头扶手,道:“再者,若是只有一人指责太子贪墨灾款,孤自是不信。可现在不是一人,而是整个永州百姓。江卿若是不信不妨去城门外看看,数以百计的人呐,哭着喊着要孤还他们一个公道。”   “换作江卿,你可能装作看不见?”   江景昀抬眸对上泰安帝的目光,请冷的凤眸间流淌出复杂,最后又被修长的睫毛给敛了去,徒留眼尾还残留着三分愠色,最后也被一旁璀璨的烛火给熏了个干净。   “君上的意思。”江景昀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似问句,似肯定,又好似没说完。   泰安帝未置可否,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不材之木,无所可用。”   江景昀唇边扯出一抹讥讽的笑,环顾周遭一众官员,最后停留在地上的谢谙身上,眼睫簌簌抖落着几分不经意,又立马别过头,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着。   俊美的面容上霎时染上坚冰,匀长雅致的眉眼里被万顷乌云占据地盘,盈盈烛火也窥不见其中半分明媚爽朗。   他喉结上下鼓动着,神情似涩然,又似其他,良久,方才挤出一句:“不材之木,无所可用。化而起伪,根本难固。”   “既如此,那就请君上废除谢谙太子之位。”   此话一出,无疑是在人群中扔了个火.药,火星子飞速蔓延着,轰的一声炸的大家措手不及,神智分崩离析,久久不能回神。   一个个嘴巴咧得老开,傻兮兮地看着江景昀,跟一个个木桩似的直愣愣地杵在那,口水流地上了都不知擦。   泰安帝脸上的神情也有片刻凝滞,头顶上不断摇晃的毓珠也随之静止,仿佛石子没入深潭后涟漪散去徒留沉寂。浓黑的剑眉欲挑微挑,半眯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暗色,目光透着审视的意味。   “好。”泰安帝静静地看着江景昀,忽而唇角一扬。   “此事不妥。”刑部尚书苏和率先回神,猛地站了出来,一脸惶恐道,“君上,兹事体大,万不可草率为之。按理应当交于明镜司审查,查明事情原委再做定夺。”   “臣私以为苏大人言之有理。”   “臣附议。”   ……   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也纷纷出声附和,都赞同苏和的观点,把谢谙送到明镜司再做定夺。   更有甚者直接面红耳赤与江景昀争论起来,反正仗着自己年纪大,双手插着腰,努力挺直腰杆,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义愤填膺道:“景王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太子没有贪墨灾款,现在又请旨废除太子。王爷此举究竟是何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明镜司的卫掌司老眼昏花断不了案不成?”   “你是何身份?”江景昀漠然扫视着眼前的官员,冷声道,“本王面前何曾有你开口的份?”   那官员被江景昀这傲慢无礼的态度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捂着胸口喘着大气,直翻白眼,若不是身边的同僚及时搀扶着,怕是会直接晕过去。   大家看着江景昀脸上摆着那副专横无礼的模样,以及手臂间不断冒出的银光,赶忙缩着脖子,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捂着嘴巴,识时务地不再搭腔说话,再多不满与反对也只能点头答应。   “景王所言并非欠考虑,诸卿且听孤道来。”泰安帝缓缓道,“此时永州百姓候在城门外,他们正在气头上,把事情交由明镜司处理的话走程序也需要一些时日,对平息怒火并无多大作用。”   “他们现在希望看见的就是孤对太子的处置。孤思来想去,景王所言甚是有理。”   “废除谢谙太子之位,贬为安平侯,把家中所有财务充公,禁足府中一年以平民愤,诸位觉得如何?”泰安帝问。   现下再有傻的人也已经明白过来,泰安帝这话说的漏洞百出,城外的永州百姓确实急着要说法,可他们着急的分明只是要官府安置房屋,让他们有个住处。至于谢谙这里也就只是顺带的,毕竟现在对他们来说衣食住行才是大事。   再者,谢谙由太子贬为安平侯,虽说丢了储君身份,可还是落得侯爵,照样风光无限,除了丢点钱,坏点名声,哪里有半点实质性的处罚?   明眼人都知道的道理泰安帝却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听信江景昀的一面之词。   大家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再反驳,陆续表态,学起了墙头草的做派。   “臣愚钝,细想之下觉得景王所言的确合理。”   “臣附议。”   “此前是臣愚钝,此前未曾参透景王用意。”   ……   “既如此,那就这样定了。”泰安帝大手一挥,回过头看了眼身侧立着的薛毕,道,“即刻拟旨废除谢谙太子之位。”   薛毕拟完旨后当着众臣的面宣读,而浑浑噩噩许久的谢谙也在江景昀那句请废太子的言辞中清醒过来。   他哆哆嗦嗦地磕了个响头,余光瞥了眼处变不惊的江景昀又匆匆离开,银牙咬碎,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艰涩道:“臣……领旨。”   谢谙被带下去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明镜司掌司卫言站了出来。   因着身子不适的面容呈蜡黄色,脸上的皱纹如树根般错综复杂地堆积着,随着唇角的牵动而各自觅着新的地盘,有几道直接窜到了那狭长的眼尾,惹来浑浊的眸子里一片凛然之色。   “自古明镜司负责掌管皇家及三品以上官员之事。”卫言眸里迸发出摄人的光亮,似一把出鞘的利刃,雪亮的刀锋急不可耐地等待吸取殷红的血珠恣意张扬着自己的风采。   他毫不畏惧地迎上江景昀的目光,森然一笑:“景王这般越俎代庖,实在是有违祖训吶。”   “太子,哦不,安平侯犯了错,单单废除太子之位未免太过轻了些。”卫言眼里满是嘲讽,“有了这等先例,日后王爵子孙不都纷纷效仿作恶?”   “卫掌司这是在质疑君上的定夺?”有个官员躲得远远的,优哉游哉地揣着袖子,幸灾乐祸地问。   “非也。”卫言摇摇头,“老夫只是觉得这等处罚太轻了些。安平侯贪墨灾款不说,还把百姓们推入火海,分明是蓄意为之。此等不分善恶之辈,理应受我明镜司善恶鞭。”   “那我代他。”江景昀道。   什么?!   大家惊得舌桥不下,有的人甚至掏着耳朵,难以置信地与身边的人低头耳语者,反复确认是不是他们听错了。   景王要代安平侯受善恶鞭?   “本王代替安平侯受这刑罚。”江景昀清清冷冷的嗓音在偌大的金殿内来回飘荡,轻薄似云的声音传入大家耳中却是重若千钧。   “江卿何必。”泰安帝神情变幻莫测,眸光几变,最后化作一滩死灰,拨开袅袅烟雾,里面未有半分亮色,“这善恶鞭,安平侯还是受得的。”   “受得?”江景昀低声重复着,随即嗤笑一声,话里夹杂着鄙夷,“善恶鞭……他真的受得么?君上凭什么觉得他能受得?”   他顿了顿,看向泰安帝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揶揄与嘲弄之色,幽幽道:“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未尝求其道,今时忽得闻。”   泰安帝话一噎,到嘴边的话又给绕了回去。   “景王可想好了。”卫言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森冷似嘶嘶吐信的毒蛇,张开着淬着剧毒的獠牙企图靠近着江景昀柔软的咽喉,肆意撕咬啃噬着。   “卫大人年事虽高,但这耳朵还是好使的吧?”江景昀反问道,“既是听见了就别多废话。”   卫言觑了眼泰安帝的神情,见他没出声阻止,那便是同意了。   他急不可耐地从袖子里掏出是非鉴抛于空中,指尖捻着诀,金光粼粼的簪花小楷悬于空中,优雅从容地书写着谢谙的罪行。   卫言用他那苍老的声音念着。   “贪赃枉法,两百鞭。”   “枉顾百姓生死,一百鞭。”   “总共三百鞭,按理当在君上与百官的见证下完成。”   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三百鞭善恶鞭!这打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吧?在再者这善恶鞭造成的伤痕需要半年才能完全愈合,这疤痕一辈子都不会消。疼痛是一时,耻辱却是一世。   这景王究竟是为什么要给安平侯代罚?难不成是吃饱了撑的?   就在大家揣测江景昀的目的时,他已经掀开袍子直接跪在地上,面上八风不动,波澜不惊道:“那就开始吧。”   卫言也不是推脱之人,掌心金光浮现,一柄龙头凤身长满倒刺的金鞭跃然于掌中。   “得罪了。”卫言走上前,在空中轻轻甩了甩善恶鞭,破风声猎猎作响,隐隐有龙鸣凤噑之声,听得大家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   鞭子抽打在□□上发出的沉闷声听得在场所有人心头砰砰直跳,四溅的血珠欢畅地打湿华丽的地毯,晕开朵朵红莲,妖冶鬼魅。   江景昀咬紧牙关,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然则那微微抖动的肩膀以及手背暴起的青筋却是出卖了他。   角落里的谢谙看红了眼,心脏直抽抽地犯疼,眼泪擦了一遍又一遍,两只袖子都湿透了也未能得到半分释怀。   善恶鞭专门用来对付穷凶极恶之辈,江景昀嫉恶如仇,断不可能任他逍遥法外。   这么一来便说明……江景昀是信他的!至始至终都信他!   江景昀从来都没看轻他,也未曾认为他是不材之木。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令你最感动的一句话。   谢谙:“本王代替安平侯受这刑罚”,二哥哥真的是最最最最好的二哥哥了!我也是真的狗了,嘤~   江景昀:我人都还躺着,听不见,非要听见的话就是狗子的哭声了,不感动,就会想打他。   谢辞:“天冷了,记得穿秋裤”,来自老母亲的提醒。   沈晴鹤:……哪里有人愿对我说话。   陈无计:“老公真有钱,老公真棒,老公脾气超级好”。   顾行止:楼上的,你这是打算跟我住同一间病房吗?   (另:“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出自《庄子》) 第72章 江景昀,我错了   谢谙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情看完江景昀受完这三百鞭的,有内疚、心疼、愤怒等等。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依旧能够清晰看见殷红的血迹顺着江景昀那墨色的长袍滴落在地,脊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比渔网还要细密。   惊心动魄,看得人头皮发麻。   卫言掌管明镜司多年,素来目中无人,对于江景昀那对万事万物不屑一顾的态度早就看不惯,好不容易能逮到他撒撒气,每鞭都灌足了灵力,生怕打不死他。   三百鞭打完之后,江景昀浑身上下唯有脸上的皮肉是好的,其他地方已经是血肉模糊,新添的伤口有些害怕来到这个世间,怯怯地裹挟着衣裳的碎料把自己遮了起来,奈何它却忘了自己此刻的身量。   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好了,今日之事断不可与外人言,若有违者,以抗旨论处。”泰安帝不忍地别开头,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薛毕,让人护送景王回府。”   “不必。”江景昀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原本挺如松柏的身姿恍若被骤然间落下的大雪压弯些许,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折腰低头,萧瑟间又带着独有的倔强,于崖顶绽放风华。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着:“本王自己能走。”   泰安帝仍旧有些不放心地打量着江景昀。   “不必送。”江景昀剑眉挑起,再一次强调,声调又陡然升高了几个度,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里面的颤抖。   官员们脸上写满佩服与惊惧之色,不得不感慨江景昀的强大,竟然能在受了三百鞭善恶鞭下还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江景昀这人好面子好到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不需要旁人一点关心,照样能自己一个人往前继续走。若是换做在战场,怕是还会继续上场杀敌。   世人皆谓他强大,却忘了他也只是血肉之躯筑成的,会流血,会痛,会难过……会死。   江景昀拒绝了内侍的搀扶,一个人艰难地迈着步子,踉踉跄跄地往宫门口方向走去,两侧的宫灯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最后又不甘心地落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几串大小不一的阴翳。   宫门外尚未看清楚人脸就听见一声急匆匆的嗓音:“舅舅!舅舅!”   谢辞在掀了无数遍车帘之后,总算是看见了自己等待的那个人,嘴角刚刚扬起的弧度骤然间凝滞。   他不顾车夫的劝阻,疯了似的跳下马车,大步跑到江景昀面前,伸手想要扶住他,可看着他这满身伤痕无从下手,生怕弄疼了他。   他眼圈一红,喉咙一哽,咬牙切齿道:“舅舅,这是哪个狗操的王八蛋干的?我杀了他去!”   “不可胡闹。”   江景昀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眸子里借着一边的烛火方才寻回一丝若有似无的光亮,恍若昙花一现。   “还不快些把本世子给舅舅准备的斗篷拿来!”谢辞擦了把眼睛,转过头冲着一边的小厮凶巴巴地说道。   谢辞接过小厮递来的斗篷,轻轻抖开,小心翼翼地披到江景昀肩头,带着厚重的鼻音说道:“舅舅,今天中秋,阿娘让我接你回去吃饭。”   “舅舅,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江景昀眯着眼盯着谢辞看了好半晌方才确认他是谁,轻轻摇摇头。   “要去看看他。”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转向南边的街道,小声呢喃着,“去……看看他。”   谢辞劝不动江景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一双手环在空中,以防万一。   一路七拐八绕,江景昀总算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府邸,记忆中熟悉的匾额已经撤去,新的牌匾还未挂上。   檐下灯笼里烛火阑珊有几缕烛光借着缝隙悄悄窜到门边的侍卫肩头,却又被那嗡鸣出鞘的利剑给吓得魂飞魄散。   “君上有旨,任何人不准踏入此地。”侍卫甲沉声道。   “放肆!”   谢辞自是知晓这是谢谙的府邸,虽说不喜谢谙,可自家舅舅拖着满身伤痕也要来,心里即便再不痛快也只能忍着,尤其是当听见这个侍卫的话时,登时如那被点燃的焰火,噼里啪啦炸开锅。   他指着侍卫的鼻子,插着腰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本世子的舅舅,青虬的景亲王,是你等可以随意阻拦的?”   “这……”侍卫甲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同伴,又看了看谢辞,正欲说话,却见江景昀已经推门而入,登时瞪圆了眼,急着要上前阻拦,却被一道银光挡住了去路。   “我就看看他。”江景昀声如蚊讷,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就一眼。”   谢辞也懒得与侍卫过多浪费口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指着天,讶然道:“呀!快看,有没穿衣服的仙女呢!”   侍卫们:“……”   谢辞也不管自己的借口有多奇葩,赶忙推了把挡在门口的侍卫,趁乱钻了进去。   凉亭内蜷缩着一抹黑影,跟只王八似的一动不动,若不是脚下那抹影子,当真会以为这是哪里犄角旮旯里飘出的孤魂野鬼。   “谢……谢谙。”江景昀看着那抹黑影,眸光微闪,方才在瑶光殿内一直保持的镇定开始皲裂,嗓音有些发颤。   蜷缩成一团谢谙闻言,讷讷地抬起头,呆滞地看着江景昀。   “我……我来看看你。”在沙场纵横多年的江景昀在这一刻找回了多年不曾有的紧张,喉结微微鼓动着,“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谙突然窜起,动作迅猛如猎豹,死死抱着江景昀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粗暴得跨坐在他身上,勃然变色,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有脸,你竟然还有脸来!”   “江景昀,你就当真那么讨厌我?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是不是在你江景昀的眼里只有自己最厉害,其他人都是废物蠢材?”   “我他妈辛辛苦苦跑去永州赈灾,到头来不仅把晴鹤折了进去,还把自己也得折了进去。我他妈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就是想给证明给你看看,结果呢?”   谢谙的面孔因愤怒而狰狞,恍如从无间深渊里爬出的魍魉,急于向人索命。   他死死掐着江景昀的脖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你江景昀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生!你怎么不去死呢?你这种人为什么还能留在世上?你也配?”   江景昀愕然地看着谢谙,身上的伤口好似抹了辣椒水一般,疼得他直发抖,原先准备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呼吸愈发困难,眼皮直往下坠,却怎么也不肯阖上,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谢谙,琉璃般清冷的眸子里藏着千言万语。   “谢谙。”江景昀双唇无力翕动着,“对不起。”   “我他妈不要对不起!只要你死!你去陪晴鹤,去给他道歉!”   “再……再等等。”   江景昀黯然垂眸,低声道:“再等等,很快,很快就会的。”   震怒中的谢谙根本听不见江景昀的话,更是看不见他身上血淋淋的伤痕,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去。   “妈的!”   藏在角落里的谢谙看着怀里闪烁着盈盈光亮的凝魄珠,再也忍不住窜了出来,用定身咒困住了一年前的自己与怒气冲冲赶来的谢辞,顺带施了个结界把二人困在一处。   “二……二哥哥。”谢谙一把推开一年前的自己,喉咙里仿佛被烈火炙烤过一般,每发出一个字音都挤得血肉生疼。   他小心翼翼地把逐渐陷入昏迷的江景昀抱在怀里,哑声道:“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混账的。二哥哥,我知道了所有,你别睡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你别睡了,你睡了的话我怎么办?”谢谙像是无家可归的狗崽,泣不成声,“我字都还认不成全,你要继续教我的。还有百福包,它抽丝了。二哥哥,它抽了好多丝,我不会缝,你醒来给我缝上好不好?”   “你要是不想的话,那你就教教我,我来缝。然后我再给你绣个百福,不,是万福包,绣他个一百个一千个都行。”   “二哥哥,求求你醒醒好不好?别睡了,你理理我,陪我说说话,好不好?”谢谙把脸埋在江景昀脖颈间,似小兽般攫取着温度,“以后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不还手,只求你醒醒。”   “二哥哥,你醒一醒,好不好?你都已经睡了十多天了,你醒来陪我说说话,说完再睡。好不好?”   任凭谢谙如何呼唤,江景昀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与现世中躺在冰棺里的他一样。   谢谙摊开掌心里的凝魄珠,嘴里默念着诀,凝魄珠不仅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周身的光芒慢慢减弱。   “二哥哥,陈无计骗我。”谢谙反复试了几次后终于失望地低下头,跟被人骗走糖果的小孩委委屈屈回家跟大人告状的小孩一般,“他说凝魄珠亮了你的魂魄就能回来,刚刚明明还亮着的,怎么现在就不亮了呢?”   “二哥哥,等你醒来帮我去揍陈无计好不好?你帮我揍他,我给你做玉露杨梅糕,给你做各种好吃的,还有馄饨,我去学着怎么包。我还要攒钱给你买新衣服,买好多好多,每天都穿新的,假如钱不够我就又去给人洗碗炒菜。”   谢谙兀自说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二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啊,我没用,不能带你回去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在这陪你的,一直陪着你。我哪也不去了,我就陪着你。”   就在谢谙说话的同时,一道虚弱的嗓音断断续续响起。   “谢……谢谙……别哭。”   “会……会疼的。” 第73章 江景昀会醒的   随着话音的响起,昏暗的天幕上陡然出现点点萤光,似初出茅庐无意闯入浩瀚墨海间的几颗星辰,带着不服输的架势,肆意张扬着自己的风采。   谢谙见状欣喜若狂,眼梢停留的泪珠被无端掀起的厉风碾得粉碎。   他赶忙拿出凝魄珠,指尖燃起一道符咒,低头在江景昀耳边低声道:“二哥哥,回家了回家了,我带你回家。”   江景昀轻颤的睫毛里带着受宠若惊,几次试图睁开眼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摸索着谢谙手,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探入他掌心,慢慢道出一声:“……好。”   得此一言,原本悬浮在空中的萤光悉数滑落,恍如刚炸开的焰火,盛大绚丽,裹挟着璀璨与温暖落在二人身畔,凝魄珠似有所感,蓦然间焕发新生,汹涌的灵流不断涌入江景昀体内。   “陈无计!”   谢谙猛地睁开眼,急不可耐地从床上跳起,也未看清眼前的场景,直接窜到陈无计满面前,抓着他的胳膊直奔床边然后重重一甩,从怀里拿出凝魄珠,嘴边的笑都要咧到耳根。   他絮絮叨叨地催促道:“我把二哥哥的地魂带回来了,你快点看看!”   差点被谢谙甩到床角的陈无计为了不头破血流,两只手撑着地,狼狈地稳住身形,眉宇间铅云低垂,偶得几缕闪电掠境穿梭,桃花眼里正酝酿着风暴,指尖倏地出现森冷的银光。   谢谙眼皮狠狠一跳,屈肘下意识地护着脸往后躲去,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却见陈无计手里拿着的是银针,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又急匆匆上前,正欲再次催促,就听见沈晴鹤那无奈的声音响起:“小谙,你好歹得让陈药师喘口气吧。”   “嗯?”   谢谙愕然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待在外间的谢辞竟然进来了,坐在他对面的正好是沈晴鹤。   二人脸上都挂着彩,印象中熟悉的俊颜都多了种异样的韵味。   一个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另一个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   要是放在平时谢谙定是会好生询问一番,可眼前江景昀生死攸关,他没工夫再搭理这些,看了眼沈晴鹤那还在渗血的眼角,不假思索地安慰道:“你先回去擦点药,我晚点去看你。”   沈晴鹤闻言,眼帘轻掀,抿了抿唇,抬袖拭去眼角滚落的血珠,微微颔首:“好。”   他起身欲往外走,却不想谢辞也跟着起身,状似无意间撞着他的肩膀,然后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不时晃着那臃肿的脑袋,活脱脱像个长歪的西瓜,丑不拉几,主人却浑然不觉,却还沾沾自喜。   沈晴鹤:“……世子,当心点,别把水晃出来。”   谢辞一听,怔愣片刻,摸了摸脑袋上缠着的绷带,莫名其妙地看着沈晴鹤,问:“什么水?哪里有水?”   沈晴鹤眨了眨眼,但笑不语,绕过谢辞,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退至门槛时稍稍侧过头看了眼趴在床边跟条护住的狗崽一般紧挨着江景昀的谢谙,眸光有些许黯淡,停留片刻后便立马离开。   谢辞摸着脑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晴鹤骂自己脑子进水,气得追出去指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   谢谙压根没把这俩人放在心上。   他见陈无计还没过来,大步上前,丝毫不把他手里抓着的银针放在眼里,一副哥俩好的阵势揽着他的肩膀凑到床边,心急如焚,却又怕吵到江景昀,只能把声音压得很低,道:“快点看看啊,别看我了,我没病的。”   陈无计:“……劳烦谢侯大点声。”   这屁点声音还不如苍蝇蚊子呢,嘴皮子抖个不停,除了你自己谁知道你在叨叨啥?   “别吵到二哥哥。”谢谙拔高了些许语调,又立马捂着嘴。   陈无计现在是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词来形容谢谙了,傻子这个词已经配不上他了。   “快点啊。”谢谙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景昀,一手拉着陈无计的衣袖,不安地拧着眉头,“别磨蹭了。”   陈无计现在彻底是服了谢谙,默默收起手上的银针,等待会儿慢慢算总账。   陈无计盯着凝魄珠看了一会儿,问道:“方才凝魄珠是不是出现异常了?”   谢谙行想了想,点点头:“的确,本来因着它的指示我才敢现身,可是后来它的光芒突然减弱,阵法也结不出。”   “就连二哥哥……也再次差点没了。”谢谙心有余悸地看着江景昀,“不过后来你说的什么沉来了,凝魄珠又亮起来了。”   “渊沉,我新发现的一种堪比觅踪符的灵虫。”陈无计没好气纠正道,看着谢谙那迷茫的表情,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纠结这个问题。   他眉心凝聚着浅浅的纹路,眸光里掠过复杂之色,回过头看了眼门口方向,压低嗓音:“先前在院内设下的结界不何故破了,沈晴鹤赶至及时修复。谢小王爷以为是他做的,二话不说与他打了起来。”   陈无计顿了顿,看了看谢谙的神色,神情有些微妙,眸里夹杂着些许玩味之色:“都是往死里打的,沈晴鹤也没怎么还手。他的伤,我也还没来得及处理。”   “是这个原因才导致抽思里面二哥哥差点魂飞魄散的原因么?”谢谙现在心里都是江景昀,听着陈无计跟他东拉西扯讲些别的,一时有些烦躁,“你能不能别再讲些别的,二哥哥还没醒,你赶紧看看他!”   陈无计有些惊讶谢谙的反应,眼底那点玩味顷刻间烟消云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行吧。”   陈无计接过凝魄珠,指尖凝聚灵力,轻轻在江景昀左胸口位置点了点,一朵金光粼粼的海棠花慢慢悬浮在口中,花瓣逐层散开,金色的花蕊慢慢变粉再变红,最后结成一粒粒红豆大小的珠子。   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待海棠花蕊悉数结成红珠后,陈无计这才把凝魄珠放在花蕊中间,手里捻起一道符咒,赤色的灵光自如一张紧罗密布的网,紧紧束缚着凝魄珠。   须臾间,只见银白色的光芒如烟雾般袅袅升起,于空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又尘埃落定般地侵入着那具冰冷的躯体。   谢谙屏气凝神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景昀那苍白无力的脸色一点点地红润起来,宛若三月枝头含苞欲放的桃花,清新白嫩间尽是羞涩与风华。   看着看着,他的眼眶再一次湿热起来,氤氲雾气打湿眼睫,嘴角却是不住往上扬。   “出息!”   嫌弃的声音由远及近,陈修谨依旧穿着他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跟只被拔光了毛的鸟一般,恬不知耻地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陈修谨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罗出来的一根褪漆的烟斗,叼在嘴边,用一副“扶不起的阿斗”的目光审视着谢谙。   “还没我家无计一半好!”陈修谨损完谢谙之后又不忘提自己以前徒弟,“你这小哭包的模样,也就只有景王那个人会喜欢,可最后呢?差点把命给搞没了。”   “瞎!当真是眼瞎!”   “谁他娘的你徒弟!”一边忙活的陈无计不忘回头骂着陈修谨,“哪天老子要是心情好,没准还能让你去白云泉大门口的台阶上蹲着吃饭。”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谢谙突兀地开口,打断了这对旧师徒即将爆发的争闹,对上陈修谨的目光,认真道,“二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待他醒来之后,我会好好对他,把亏欠他的全部弥补上。”   “行了行了。”陈修谨装模作样地摸了摸手臂,撇撇嘴,轻哼一声,“可别对我老头子说这话,年纪大了受不了,全是鸡皮疙瘩,吓死人了。”   谢谙不再看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江景昀。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时间,陈无计慢慢收回灵力,金海棠颜色逐渐黯淡,凝魄珠也趋近透明,最后随着金海棠一同消散在江景昀胸口。   “二哥哥是不是就能醒了?”谢谙内心的欢喜早已经按捺不住,兴冲冲凑到陈无计身边。   陈无计张了张嘴,神情有些犹豫,越过谢谙看向身后神神在在喝着水的陈修谨,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老头,你来看看。”   “不是有你嘛!”陈修谨呸呸两声吐掉嘴里喝进的茶叶。   “我要是知道原因会问你?”陈无计白了他一眼,“快点过来,没时间跟你扯别的。”   “萧关宗。”陈修谨屈指敲了敲桌面,促狭地看着陈无计,“你跟我去。”   “陈无计。”谢谙听着二人模糊不清的对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半晌也回不了位。   “二哥哥……”谢谙颤抖地开口,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又看了看江景昀,“他……是不是……”   “别别别!千万别!别哭!”陈修谨看见谢谙眸里聚起的水光,吓得猛地拔高声调,连连道,“人没事!真的没事!就只是魂魄离体太久,一时不适应。再者他体内的金丹已经碎了,长眠又陷入沉睡。”   “灵力周转不了,加之受了那么重的伤,伤口愈合又需要时间,又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   “不过人是还有气的!还活着,你可别哭了!” 第74章 江景昀,等我回来接你   本来还打算继续跟陈无计扯皮的陈修谨看着谢谙那马上就能哭出来的阵势给吓得把那些蔫坏的主意悉数给绕回了腹中,长叹一声,老老实实地走上前,依着陈无计之前升起海棠花的位置再次释放着灵力。   须臾间,只见先前那朵消失的海棠花又赫然出现了,盛放的花瓣不时抖落着簌簌金粉。   还不待谢谙出声便闻得陈无计抢先一步开口:“是我先前的步骤有问题么?”   虽说陈无计这人脾气古怪,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但涉及医术方面时,他还是非常愿意弯下自己那颗宝贵的头颅,就连程门立雪的事也做过几次。   想到是自己医术的不足,陈无计面色有些阴郁,收敛起对陈修谨的嘲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仿佛学堂里的学子,乖巧地候在先生身侧,等待着先生答疑解惑。   “不是。”   不得不说这对师徒确实是亲师徒,陈修谨也变戏法似的收敛起先前的散漫,摇摇头,正色道:“步骤没错,是人的问题。”   “只是这里面还有点残缺的神识没有进去。”陈修谨指了指海棠花蕊间那点微弱的白光,“还是先前那句,魂魄离体太久,对先前的躯体会产生排斥现象。若是景王体内的金丹完好,那点神识便会遵循熟悉的灵流回归本体,如今金丹碎裂,神识回归则需要一段时日。”   “还需要多久?”谢谙听得迷迷瞪瞪,心如针扎一般,哑声道,“不是只要把魂魄带回来就行了吗?”   陈修谨抬头看着雕龙绘凤的房梁,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指着谢谙骂道:“你想得美呢!最少都需要半年时间!他不是睡过去了,他是差点死了的人,是仅剩半口气还吊着的人!”   “你现在在这左一句心疼右一句想他,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早干什么去了?这人要是真死了,你心疼还有个屁用!”   “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陈修谨这脾气竟然比陈无计还要暴躁,还要目中无人。   谢谙被骂得狗血淋头,却又无力辩驳,毕竟陈修谨说的都是事实,他做的再多也是马后炮,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于事无补。   当江景昀醒来之后,想到自己是因为救他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而差点丢掉性命,会不会后悔了?   毕竟是自己一个劲让他去死的,各种恶毒咒骂也是自己……   谢谙不敢多想,陡然松开的心弦再一次绷紧,颤抖地弹奏着满腔心酸与无奈。越想到后面觉得待江景昀醒后二人估摸着会一辈子再无纠葛。   他留恋地看着江景昀,温柔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那卷翘的睫毛下刻画着紧闭的双眸,脑海里浮现出这双凤眸睁开时是何等的恣意潇洒,眼波流转间的风华世无其二。   再到那挺如陡峰的鼻梁,以前总觉得这鼻梁太过立体,近乎刻薄无情,现在想来以前的自己当真是眼瞎。   无尽苍白的唇瓣中竟也隐隐泛粉,嘴角有一处尚未愈合的伤口,破损的皮屑因缺水微微翘起。   谢谙眸色微暗,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嘴角同一个位置,感觉到原本愈合的地方再一次撕裂的痛感,眼尾不由自主染上几分笑意,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情意与欢愉,被霜雪吹拂着的心脏隐隐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就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看最后一眼。   ……   谢谙也不知道在心底重复了多少遍,眼睛仿佛黏在江景昀身上一样,怎么也收不回来。   “好了。”   良久,谢谙总算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穆地对陈修谨行了个礼,郑重其事道,“您说的不错,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做的错事我自会处理,二哥哥就麻烦道长一段时间了。”   “这哪是一段时间,就他这样少说也得一年。”陈修谨撇撇嘴。   “那接下来一年时间就麻烦道长了。”谢谙有条不紊地改口,“二哥哥现在不宜回京。一年后,我来接他。”   现在的江景昀并不宜进京。   大家表面上怕他,可背地里想要他死的人也不少,就连泰安帝都不一定真心信服江景昀。   此前谢廷远已经递了折子上去,江景昀的死讯也已经传开,可到底会有疑心重的会半路埋伏着想要刺探一二。   这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藏着多少豺狼虎豹。   看陈无计那模样是打定主意要跟着陈修谨一起了,有他师徒二人照顾江景昀他自是放心。   “哎哎哎,我还没答应要照顾他呢!”陈修谨不满地开口,“你这你年轻人什么意思啊?欺负老人家?”   谢谙脑子好使的时候并不多,好使的时间也短。这一次大抵是把未来半年,又或者是一年的机会都给用上了。   “道长千里迢迢赶至此处,又告知我救回二哥哥的方法,这便代表道长是有心搭救的。”谢谙感激道,“道长心善,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难处。”   “行了行了,出去吧。”陈修谨听着谢谙啰里啰嗦的话就头疼,连忙出声阻止,指了指蹲在墙角睡得正香的黄牙,“我也只是头一次遇上这等稀奇事闲来无事想试试罢了。”   “你……”陈修谨看了眼谢谙,视线在他眉宇间停留片刻,有些无力地啧了一声,模糊不清地留下一句,“这到底该怪谁……冤孽。”   栖息在草丛间的虫豸被簌簌寒风吹得直打哆嗦,愤怒而又害怕地四处逃窜,有胆大的则直接窜到石头上,扯着嗓子与其对骂着。   百无聊赖的夜风陡然间来了劲头,鼓起腮帮子铆足劲吹着,兀自玩了一会儿后,发现原先石头上的虫豸早就没了影,连带着声音也停了。   谢谙正站在廊下,盯着那紧闭的门缝的发呆,直到夜风吹拂着微微敞开的领口时方才察觉。   他拢了拢衣领,掀开下袍直直跪下,对着屋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目光深邃而坚定。   二哥哥,等我回来接你,这次是真的,不骗你。   待谢谙走回自己院子时已经是丑时末,紧绷多时的心弦陡然间放松下来,厚重的疲惫感遍布全身。   “谁?”谢谙前脚刚迈上台阶,就见柱子后突然窜出一个身影,登时魂不附体,腰间的有钱倏地出鞘三寸,剑气凛然。   “是我。”   一抹修长的身影借着檐下灯笼里渗出的阑珊烛火照拂,慢慢显现出真容。许是谢谙出现幻觉,又或许是那人肿胀的眼睛破坏了整张面容的美感。   记忆中清丽无双的面容上竟带着几分狰狞的意味,仿佛出水芙蕖蓦然间染到淤泥,美感全无。   “晴……晴鹤?”谢谙有些不大确定地喊道。   “你要睡了?”沈晴鹤问。   “你怎么还没睡?”谢谙问。   “你不是说去看我么?”沈晴鹤又问,眼角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贴在眼窝,恍若姑娘家的花钿,尽情地汲取着微弱的灯光,无端升出几分妖媚之色。   二人根本没有回答对方问题,反而都在一个劲追问着。   谢谙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大抵是我听错了。”沈晴鹤垂眸,自嘲地笑了笑,“睡吧,时间不早了。”   说罢,转身往前走。   “对了。”沈晴鹤走了两三歩又忽然回过头,指了指廊庑下放着的榉木托盘,粲然一笑,“你从中午就没吃饭,闲来无事便去厨房给你煮了碗面。虽说比起你做的差远了,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本以为你很快就能回来了的,没想到……”   “面还没冷,就是有点坨,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就倒了吧。”沈晴鹤低叹一声,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晴鹤。”谢谙不做多想,本能地喊住沈晴鹤,看了看托盘里的面,又摸了摸腰间系着的百福荷包,“谢谢你。”   “谢什么?”沈晴鹤眨了眨眼,对上谢谙的目光,瞥见他眼底再无记忆中熟悉的感动与怀念之色,嘴边笑容忽而染上几分苦涩。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谢谙手中的百福荷包上,顿了顿,随即道:“想来你在抽思幻境里已经看见了。”   “算我骗了你,这个荷包不是我绣的。”   “小谙,我不是圣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知道吗?”沈晴鹤眸里掠过一丝暗色,定定地看着谢谙,温和的目光陡然浮现起凌厉之色,恍若遨游苍穹忽而瞥见猎物的准备俯冲而下的鹰隼。   “私心?”谢谙着实被他这模样吓到,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私心?”   “你不知道……”沈晴鹤低声呢喃,似疑问,又似自言自语,“也是,你不知道的。”   “我只是想谢谢你把这个荷包给了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谢谙抿了抿唇,下意识回道,好似听不出沈晴鹤话里的意思,又好似不想去听懂。   “只是想亲自跟你道声谢谢,还有之前修复结界,不然二哥哥就回不来了。”   沈晴鹤闻言,怔了怔,随即嗤笑一声,狭长的眼尾隐有水光攒动,连带着凝固血渍都有消融之际。   “有什么可谢的。”沈晴鹤面色一垮,漠然转过身,瘦削的身形陡然挺拔,似屹立在冰山雪原间被北风吹得东摇西晃的翠竹,顽强不屈。   他语气冰冷,满是自嘲:“当时您是太子,我只是荻花宫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院,景王亲自吩咐,我岂能不遵从?再者,大哥是景亲王,我受他庇护方能安然无恙,我只不过是一只蝼蚁,无论何时都得依靠靠你们庇护罢了。”   “不是的不是的!”谢谙连连摇头,“于我而言你是家人,最重要的人!”   “你对我是真的。”话音说到一半,谢谙又急急忙忙把那尚未蹦出口的“好”字收了回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沈晴鹤。   他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他现在竟然有些怀疑记忆中沈晴鹤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真是假。   沈晴鹤看着谢谙那纠结的神情,眸里跃起的光亮终究黯淡。   他面无表情地朝谢谙拱手行礼:“安平侯言重了,沈某如今区区白衣,高攀不起。我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待天一亮我就走。” 第75章 我还就打人了   谢谙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犹豫惹得沈晴鹤不高兴,登时暗恼自己竟然对沈晴鹤对自己的好起了疑心。   念及对方受伤了还亲自下厨给他煮面,还在这等了这么久。谢谙感觉满身的疲倦忽而尝到了几分温暖的甜蜜,冲淡了近来的压抑低沉。   “晴鹤。”谢谙心下一动,开口喊了一声,赶忙抬脚追上前。   奈何之前入抽思幻境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又因过长时间没有进食,猛一用力只觉头晕眼花,双腿酸软无力,恍如踩在云端,软趴趴的,险些栽倒在地。   好在谢谙眼疾手快扶着一边的假山稳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形,目送着沈晴鹤的衣角彻底消失在院门口。   第一次发现自己气人的本领挺大的。   谢谙背靠着假山,单手捂着脸,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待恢复点体力后,重新折返回廊下,端起搁在长椅上的面。   面条还有余温,只不过面汤早已经干了,原本粗细均匀的面条早已坨成一团,此前还飘着绿油油的菜叶恍如被秋风温柔地吹拂过一般恹恹地泛着枯黄,和着面条俨然成了一块没有摊平的煎饼,皱巴巴丑兮兮的,没有一丝美感可言。   谢谙轻叹一声,坐了下来,拿起一边的筷子夹着吃。   面条已经吃不出原先的味道,咬起来也费劲,即便还残留着点点余温,到了腹中依旧还是带着些许凉意。   谢谙胡乱吃了两口之后又想起之前自己准备给江景昀的那碗又冷又坨的面。现在又觉得庆幸,幸好没有给他吃,不然得吃坏肚子了。   夜风更甚,恣意地揽着寒风穿山过水呼啸人间,枝叶含羞带怯地邀着同伴藏匿身形。   谢谙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为了不辜负沈晴鹤的好意,风卷残云地把面解决干净,连着碗和托盘一同端进了屋。   黑夜恋恋不舍地拖着覆盖着万物的长裙,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裙摆正一点一点地褪色,不甘心地想要再多停留片刻,终被东方天际出现的金辉给驱了个干净。   官道上歇了一晌的尘土被疾驰的马蹄给惊得东奔西顾,有的干脆攀着清风换了个地方嬉戏人间。   谢谙早早起来本打算去找沈晴鹤道歉,哪知人早已离开。   而谢辞根本就不愿搭理他,哪里会跟他一起回京。在得知陈修谨有办法救治江景昀的时候,便趁着夜色拉上自家老父亲连夜进京,就是为了避开谢谙。   因此,谢谙连着去了两处院落,两处都扑了空,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一个人驱马回京,而这马正好是来时江景昀让他骑的那匹。   来时欢声笑语,归时踽踽独行。   在谢谙回京的同时,朝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改变。   甫一回京的他正准备回府休整一番再去寻沈晴鹤道歉,哪知人一进城就被泰安帝给召进了宫。   瑶光殿内齐刷刷站着一众官员,见他来时两眼放光,活脱脱跟见了腐肉的兀鹫,目光犀利狠毒,恨不得立马扑上前把他撕咬干净。   唯独例外的是御史中丞徐威。   以前他对自己分明是爱答不理的,一段时间不见,倒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一个劲维护他。   徐威恍若一块望夫石,痴呆呆地看着谢谙,摇头晃脑,缓缓说道:“此次燕山私兵一案,安平侯劳苦功高,不仅将叛军悉数抓获,并且没有殃及百姓,此举便能展现出侯爷的贤良。”   “再者,此前永州的那批灾款,事到如今,也不需老夫再说了吧?这豢养私兵的花费,可不是单凭一个亲王的俸禄就可以支撑的。”   “君上,如今已经真相大白,臣以为当恢复安平侯储君身份,还他一个公道。”   “徐大人此言差矣。”之前被江景昀打过的那位户部侍郎武有彬走了出来,不赞同地看着徐威,“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徐大人怎可凭自己的猜测去妄下定论呢?”   “燕山只搜出了私兵,哪里有银子?徐大人,这凡事得讲证据。”武有彬挺了挺自己近日来大了些许的肚子,扬了扬下巴,斜乜着徐威。   “还有,安平侯之前分明是带陈药师去救助沈公子的恩人,那人的住处离燕山可是有数十里,侯爷是去救人的,缘何会出现在燕山?又恰好发现了那里藏着的私兵。”武有彬故意加重“恰好”二字,别有深意地看着谢谙。   “对了,听说景王也在燕山,上回鹿鸣山一事有他,这次燕山也有他,谁知道这里面。”   “放你个屁!”原本一直闭口不言的谢谙在听见武有彬这话后骤然间如那被点燃的火星,噼里啪啦四溅,周身萦绕着的滔天火光裹挟着汹涌的气势,吓得周遭的官员赶忙缩着脖子往后躲去。   “你是嫌上回没能摔死你是不是?”谢谙横眉立目,一改平日里的温和,仿佛一头发怒的豹子,摩拳擦掌,眸里闪烁着的对猎物的鄙夷与不屑。   “你你你!”   “果真是有病。”谢谙看着武有彬气得红着脸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一只手抱着肚子一只手还拉着身边一位官员,似在汲取着自己那正在涣散的勇气。   “区区一个户部侍郎,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对超一品镇国尊圣亲王指指点点?反了天了不成?”谢谙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朝他脸上来了两巴掌。   这俩巴掌直接把武有彬打得摔倒在地,眼冒金星,下意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谢谙。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就连坐在龙椅上睁只眼闭只眼看戏的泰安帝都怔愣片刻,错愕地看着自己这个不太聪明的儿子,眼睛微眯,修长的睫毛下遮掩去一闪而逝的锋芒,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玩味的复杂。   武有彬狼狈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找回神智,环顾四周发现同僚们都看着自己,眼底藏着的揶揄嘲讽想忽视都难。   武有彬又羞又恼,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序,脑袋一热,骂骂咧咧道:“臣说的又有何错?”   “鹿鸣山一战,君上下的指令分明是往明月沟方向进攻,那里是不系舟最为薄弱的地方,可偏偏景王枉顾圣谕,临时择了梨花谷的位置,分明知道那里守备最为严实,可他不听劝阻,调动了大半玄虎营的兵力攻打梨花谷方向。”   “结果呢?损失三万多人,别的人死的连渣都没有,就他一人消失了,最后却又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试问这里面当真没有半点蹊跷?”   “现在燕山又是这样,说不准又是故技重施。现在拉上魏王当替死鬼,来一出金蝉脱壳,为的便是摆脱眼前的身份。”   武有彬絮絮叨叨说着,又想起此前谢廷远的说辞,冷笑道:“什么被世外高人带走,说不定就是逃了。君上,景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武大人说这话,可是对我明镜司的是非鉴有何不满?”门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众人头也不抬,揣着袖子又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有信佛的在心里默默为武有彬祈福。   谢谙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墨色祥云纹织银滚边长衫的女子走了进来,如缎带般光滑柔顺的墨发由一定青玉莲花冠高高束起,末尾夹着一枚祥云形状的银色发扣。腰间系着的白玉狮首腰带,腰肢单薄纤细却不失苍劲,身姿修长挺拔,在女子中实为少见。   她面容清丽,气质清雅,本该是属于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人,让人见之心生爱怜,可偏偏那双丹凤眼里流转着的凌厉与狠辣让大家望而却步。   明明是个女娇娥,其气魄与胆识却是多少男儿郎都比不上。   明镜司的副掌司洛微云,也是整个青虬大家除了江景昀最怕的又一位祖宗。   这还是谢谙第一次与洛微云正面遇上,以前都是匆匆一个背影,再加上前段日子她一直在外办事。   乍一看清洛微云的容貌,谢谙有些惊诧。   因为这洛微云不管是穿着还是神态,都与江景昀有七八分的相似,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差不多。   谢谙不禁有些疑惑,难不成这明镜司待久了就会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魏王身上的是非鉴明明白白写着他的罪行,他也承认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怎么到武大人这里又变了?”洛微云嗤笑一声,“是非鉴从不作假,大人若是不信,我可以让大人见识见识。”   语罢,洛微云指尖燃起一簇金光,轻飘飘地打在武有彬身上,只见那簇金光跟灵蛇似的绕着他在转悠了几圈之后,恍若刚升空急着炸开的焰火,于空中慢慢书写一行小字。   “甲午年九月,于岳家调戏一婢子。甲午年十月初三,于赌坊输了银两后赊账不还被老板追着打了十棍。乙未年正月初十,于南街偷窃一女子肚兜,被其丈夫掌掴二十……”   “好了!”武有彬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开口,再下去是非鉴就得把他老底揭光了,本来还有两三年就能安安稳稳告老还乡,现在来了这么一出,面子里子都没了。   事到如今只能后悔自己为什么嘴痒。   “是我言过有失,还请洛掌司高抬贵手。”武有彬彻底放下姿态,颤抖地求饶着。   “现在后悔了?”洛微云挑了挑眉,“我可还觉得不够。”   “武大人之前不是说没有证据能证明魏王豢养燕山那些私兵的银子是去岁永州的灾款么?现在就让武大人好生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欢迎新成员登场~希望亲亲能尽快融入我们这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   洛微云:……我其实不是很想理楼上。   武有彬:+1 第76章 我想去外面看看   “洛卿,点到为止。”   泰安帝身子微微前倾,指尖在龙头扶手上慢慢敲打着,漆黑的瞳孔里藏着几分骇人的深色,似卷积着的乌云,偶尔得以瞥见凌厉摄人的闪电如腾飞的蛟龙穿梭其中。   他掌心结出一道法咒,打落那道还在继续展开的是非鉴,把那宛若在刀山火海里闯荡的武有彬给救了出来。   “君上。”洛微云也不恼,薄唇轻抿,恭恭敬敬朝泰安帝拱手。   “燕山一事涉及魏王,明镜司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因而臣便带人亲自去了趟燕山,恰巧找到了些有利的证据。”洛微云不卑不亢道,袖风一扫,一道淡蓝色屏障出现在眼前,里面显现的画面正好是明镜司的大院。   宽敞的院子里摆着一排排的箱子,执镜史们正逐个打开箱子,周兵兵与几位大人正捧着册子拿着笔,愁眉苦脸地清点着银子。   谢谙皱着眉头大致算了算出现的箱子,这些加起来差不多正好有十万两银子,谢谌养了那么多人,购买军.需品不可能还会有这么多剩余。   倘若他手里还有十万两银子,那他前段时日便不会想方设法与户部尚书交好,更不会几次三番不顾被泰安帝发现的风险去干涉盐政,铤而走险为的就是求财。   一边有财,一边又冒着风险急于求财。   谢谌性子素来谨慎,除非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做。   若真如洛微云所言,银子是从燕山收出来的,那么便代表着谢谌的那些兵一早就是别人安排好的,就连军.火的购买流动也是旁人在一手操控。   也就是说,谢谌明面上养的是自己的兵,实则是一枚定时炸.弹,待时机一到便成了自己的致命危机。   谢谙越想越觉得可怕,这人会是顾行止么?从燕山开始,又或者更早就开始算计着,那他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谢谙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只听得洛微云一句:“如今永州灾款一案已经真相大白,安平侯又平定叛军有功。臣恳请君上恢复安平侯储君之位,还他一个清白。”   谢谙倏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洛微云,他与洛微云素无交集,她怎么会为自己请旨的?   徐威毫不犹豫站了出来:“臣附议!”   周怀见好友都站出来了,也不好装鹌鹑,附和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接二连三。   此前徐威提出同样的话没有人附和,换了洛微云,竟有大半人都纷纷表态,或许是畏惧洛微云的手腕,又或者是真的想为谢谙求个公道,又或者其他难以言说的原因。   泰安帝目光在殿中央站着的一众官员身上来回逡巡,浓黑的剑眉微微挑起,眼尾染上几分漫不经心,目光落在谢谙身上,似笑非笑道:“老六,都说犯错容易,承认犯错却难。孤把你放进明镜司,便代表着孤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多谢父亲。”谢谙及时出声打断泰安帝的话,直直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言辞诚恳道,“儿臣不愿。”   他只是脑子反应慢,并不是笨。泰安帝这话便表明着他并不想恢复自己的储君身份。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自是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受人拥趸,毕竟那代表着自己孩子优秀。但是换做一个帝王,定是不能接受。毕竟那样便代表着自己无能,更何况还是面对一个昭然若揭的答案。   是以当泰安帝没有及时回应的时候谢谙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即便是在意料之中,心头也难免有些发酸。   毕竟这个男人,曾经慈爱地对他说过“谙儿,以后爹把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让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帝王,不用像爹这么辛苦。”   而这个扬言要把好东西给他的男人,却已经开始忌惮着自己。   谢谙闭了闭眼,试图抛却那些奢侈而不切实的幻想,迎上泰安帝的目光,正色道:“儿臣心不在朝堂,更无心储君之位,儿臣想四处走走。”   谢谙此言不假,在经过燕山之事后,他发现自己的见识太短了,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以前都有江景昀在身边提点,可他不能一辈子都依靠着江景昀,也想让自己强大起来,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也想让……江景昀可以躲在他身后。   再者,若没有江景昀相救,他根本回不来,燕山那些事功劳最大的分明是江景昀。   虽说以前一心想着洗清身上的罪名重新回归储君之位,现在却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自己在乎的人过得好,一切功名利禄皆是过眼烟云。   “此前二哥哥教导过儿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人者拘于一时,永不知尺寸长短;览物者囿于一方,未尝闻天地浩渺。儿臣自知见识浅薄,故想游历一遭。”谢谙从未觉得心情有这般平静过,他静静地望着泰安帝。他知道,泰安帝一定会答应自己的。   果不其然,泰安帝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既然你一心所求,孤便准了你。”   “至于储君一位,老六。”泰安帝顿了顿,又道,“求仁得仁,世间罕有。心怀桃源,别有天地。”   谢谙眨了眨眼,有些不解泰安帝话里的意思。   泰安帝看着他这副模样,抿了抿唇,轻咳一声:“薛毕,即刻拟旨,封安平侯为安平王,增食邑,本支万世,与国休戚。”   于是乎,关于恢复谢谙储君身份的请命便在一道封王旨意里落下帷幕。   有心思通透的已经通过圣旨知道了泰安帝的心思。   本世万支,与国休戚。   这八个字便代表了泰安帝不属意谢谙当储君。   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现在成年皇子就只有谢谙与谢谌。谢谌如今被废圈禁府中,自是没有了机会。可谢谙好歹是元后所生,又是嫡子,如今冤屈又被洗刷干净,按理说储君本就是他,如今泰安帝此举无疑就是断了他的储君路。   大家忍不住思忖,难不成君上还在等那五岁的十三皇子长大么?那他们是不是又该继续站过队了?   相比较于这些老狐狸的心思,谢谙反而轻松自在。在青虬,亲王都是一个字封号的,只有郡王才是两个字。   虽说他现在是郡王,可好歹俸禄提高了不少,过年过节的赏赐也就多了,这些东西都好好攒起来,留着以后送江景昀。   谢谙回了自家府中先是找了无常交代了一下事情,特别是让他及时停止西北的动作,并且把已经掌握的东西全部销毁。交代完之后又去账房走了一遭。   好巧不巧的是,王管家正好在账房。   也不是怕王管家,主要是谢谙拿钱的时候王管家总是用一副亲生女儿出嫁的眼神看着他,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谢谙刚跨进的一只脚登时僵住了,收回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时间有些尴尬。   “王爷。”王管家率先开口,一改嫁女儿常态,眉开眼笑地看着谢谙,慈祥得堪比弥勒佛,“听闻王爷要外出游历,老奴方才与温先生算了一下出门在外的消费,满打满算下来带五百两足够。”   “银票与一些碎银都已准备好,王爷带上即可。”   谢谙本来只是想带两百两,没想到王管家这么大方一下子给了五百两,有种被天上馅饼砸了的懵圈。本还想婉拒一下,可王管家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钱往他怀里一塞,然后热情地把人送了出去。   一旁拨着算盘的温先生看傻了眼,拉着王管家的袖子小声说道:“你这次怎么这么舍得了?”   王管家凑到温先生耳边,笑得跟只狐狸似的:“假的,只有一百两。”   温先生:“……”   胆子真大,敢骗王爷。   “王爷花钱大手大脚,又说攒钱给景王买新衣服,那府里这些钱就是景王的了,咱们王爷哪里还有什么钱。他既决定外出游历,也可以自己赚钱。民间百姓都会花钱请人除祟,王爷没钱肯定会去,于他而言也是修行。”   温先生补充道:“……就算没钱王爷也会去。”   王管家面上那副“我是为王爷考虑”的表情微滞,咧嘴一笑,坦然承认:“行吧,我就是为了省钱。”   “好了好了,别说了。”王管家打断了温先生那尚未出口的话,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子,乐呵呵地剥了一个递到他嘴边,“还是热的,赶紧吃,不然待会那些个兔崽子来了又被抢光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门边一阵黑风掠过,掌心里的温暖骤然间消失,徒留一颗黄澄澄的栗子仁冒着袅袅热气,无辜地与二人打着对脸。   王管家:“……”   温先生见状,赶忙抢过栗子仁往嘴里塞去,奈何王管家的目光里带着炙热与怨念,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盯着那正在逐渐消失的栗子仁。   温先生想忽视都难,只能用手指甲抠出那残留在外头的一小截栗子,然后猛地咽下嘴里的栗子,眨了眨眼:“老王,吃吧。”   王管家:“……”   这个板栗,到底是错付了。   而与王管家有同样心情的还有谢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江景昀:狗子要长大了,我也想看看。   谢辞:作业那么多,我不想写了。   沈晴鹤:不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不想干了。   陈无计:金山那么多,我想雕几个自己。   洛微云:镜头那么少,我想多点戏份。   顾行止:咦?等等,楼上那位妹妹,我见过的。不如让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贺阑:滴——!神经病卡。 第77章 我有钱的   离开自家的谢谙急匆匆回景王府与沈晴鹤郑重道过歉后又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潜入落花时节,打开江景昀的衣柜,本想拿一件他的衣裳带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大概是想求个安心。   然而当谢谙打开柜门后却看见挂在正中央的白裳时,白裳的衣襟处已有脱线,袖口也染上几处墨渍,相比其他衣裳,料子也不算金贵,却被主人精心存放着。   这是他准备送江景昀的那件衣裳。   谢谙静静打量了许久,鼻子隐隐有些发酸,他稍稍走上前,把脸埋在柜子里,鼻尖正好抵在白裳衣领处,熟悉的兰香迎面而来,然而等待了半天也没有听见那道总是带着几分愠怒的清冷嗓音。   “二哥哥。”谢谙沉默许久,双唇轻启,喉咙微哽,嗓音有些发颤,“我要走了。”   “下次,我们再一起回家。”   谢谙最后拿了件江景昀破旧的墨衫与他早年亲手誊抄的诗集,牵着那匹白马,离了京城,一路由南而下。   赶了一天路找好了客栈准备的歇脚的谢谙在掏出银票的那一刻,看见银票上的印记随着掌心里的热汗而感动得面目全非的时候,登时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细数着手里的银票。   就在掌柜手里的扫把要按捺不住的时候,谢谙终于在一堆假银票里找到了唯一一张真银票,对上掌柜眸里那来不及褪去的戒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默默地把手里的天字号房牌放了回去,道:“给我来一间最便宜的吧。”   掌柜见他有真钱的时候也松了口气,笑着招呼来小二把谢谙带去了最便宜的客房。   “大宝贝。”小心竿把自己那笨拙的身子缩在墙角,借着豆大的烛光看着抱着被子同样往墙边缩的谢谙,幽幽道,“崽崽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冷个屁!阿啾──!”   谢谙打了个喷嚏,把那又硬又潮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就一个纸人,哪里会冷。”   “会的。”小心竿道,“大宝贝,崽崽想哈哈了,为什么哈哈能跟着小哥哥,崽崽就不能?”   “我不也没跟着?”谢谙横了他一眼,“二哥哥不喜欢你,你长得这么丑,会丑到他的。”   “那大宝贝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也照样没跟在小哥哥身边?”小心竿转悠着自己的大脑袋,不甘示弱地回道,“还是在小哥哥眼里,你也长得跟崽崽一样?”   “你!”谢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捏造的纸俑气得说不出话来。   “呀,崽崽说了大实话。”小心竿惊呼一声,然后笨拙地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把脸对着墙壁,一副小孩犯错后自动认罚的模样。   谢谙:“……”   妈的,不要脸的东西!   夜已深,皓月一路追随着清风终究被半路赶来的浓云给藏匿踪迹,星辰见之愤愤不平,端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势,最后也一同给叆叇云层给揽过去。   就在谢谙睡得迷迷瞪瞪之际,就听见屋外响起一声瘆人的尖叫,比梨园花旦吊嗓都还要厉害,抑扬顿挫,绕梁不绝。   谢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披上外衣走至窗边,打开与隔壁房间共用的一扇窗,刚打开一条缝就听见隔壁响起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半夜开窗做什么!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把你兄弟冻坏……”   没能想到隔壁男子太会骂了,比那骂街的泼妇还要厉害三分。   谢谙实在受不住,残存的睡意陡然间消失,他双手撑着窗台,纵身跃下,离开前还不忘催动灵力把那扇破旧的木窗阖上阻隔着那喋喋不休的谩骂,追随着那凄惨的声音而去。   此时谢谙位于的是邺城的一处小镇上,镇上人口不多,经济也比较滞后。因此镇上也不似其他发达的小镇设有专门的夜游将军,也就是鬼力士,专门维护夜间秩序,为的便是防止邪祟伤害百姓。   一路七拐八绕,总算是抵达声音传来的地方,只不过声音发出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猪脸鸟身的东西,暗红色羽毛不断拍打着,嘴里还嚼着一截爬满蛆虫的尸体。   乍一看像是鸡鸭之类的尸体。   怪鸟看见谢谙时倏地愣住了,嘴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那东西圆溜溜黑漆漆的,在地上滚落一圈后,好巧不巧落在谢谙脚边。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蓦地愣住了,竟然是个婴儿头!脸上的皮肉已经被蛆虫给占据,一双空洞的眼睛黑黢黢的,然而却在对上谢谙的目光时诡异地散发着森森绿光,并且长出了白色的瞳孔。   他如坠落良田里被精心浇灌的种子,被观音大士净瓶中的杨枝甘露滋润着,顷刻间茁壮成长。自脑袋下长出了身子,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慢慢变大,然而脑袋却依旧如婴儿。   他死死盯着谢谙,恍若觅得猎物的鬣狗,又如拾得腐肉的兀鹫,冰山雪原间盘踞的苍鹰,眸光阴狠而又贪婪。被蛆虫占据的唇角缓缓牵起,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蛆虫不断蠕动掉落。   原来是无双童。   在民间,幼童夭折之后并不会入土为安,因为大家深信人小鬼大,若是遵循殡葬之法安葬,将会惊扰先人,给家族招来厄运。   因此,在幼儿夭折后,大家都会用锄头挖去他的四肢丢给野兽分食。而剩下的头颅与躯体则钉入木桩,以粪水浇灌。   无双童本就因早夭而怨气冲天,加之躯体被肢解,魂魄残缺不全,无法入地府转世,只能常年于人间盘旋,藏匿于深山老林间,靠吸食着山间精怪的修为来寻回自己那遗落在外的魂魄。   谢谙强忍着恶心打量着眼前的无双童,与他对视几眼后,终于忍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恍若闸口积蓄已久迫不及待想要奔向更加广阔天地的潮水,顷刻间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至,气势汹涌彭拜,不做片刻停留。   无双童想要重新长出四肢,只有靠夺取生人的肢体才行。   这个无双童的四肢粗细不一,连带着肤色都不同,一看便知不是从同一人身上夺下来的。   就在谢谙在打量无双童的同时,无双童也在打量着他,良久,嘴里发出嚇嚇的笑声,话语里夹杂着嘲讽,声音尖锐刺耳:“等你好久啦,原本以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原来也不过是残魂之躯。”   “有意思,着实有意思!”无双童一边说一边拍着手,当真有些孩童般的稚嫩与活泼,然而脸上那随着则手上动作而蠕动的蛆虫硬生生地把这点好不容易出现的活泼给敛得干净,仅剩恶心。   谢谙急着回去睡觉,指尖燃起符咒,金色的灵光似炸开的焰火,把无双童与他身旁的那只怪鸟困于其中,嘴里默念着诀。   无双童倒是处变不惊,他身边的那只怪鸟先发出愤怒的叫声,一会儿是猪叫,一会儿是鸭叫,一会儿又是狗叫,反正什么叫声都有,就是没有鸟叫声。   谢谙嫌吵,正准备给它下个泯音咒,而无双童却早他一步把怪鸟的嘴给堵上,跟揉面团似的,拧巴拧巴几下,把怪鸟折腾成了个包子模样,然后径直对上谢谙目光,眨了眨眼,似在讨赏邀功。   谢谙厌恶地别开目光,掌心汇聚的灵力更甚,强劲的灵流把无双童脸上的蛆虫都给掀落,宛若姑娘家脸上没有扑匀的粉,簌簌掉着。   “就因为我是女孩子,一出生就被父亲给掐死。他用锄头把我的四肢给剁,而我的母亲和哥哥们却在一边笑。”无双童歪着脑袋静静看着谢谙,突兀地开口道,“后来呀,我就来找他们啦。”   “本来我是回不来的。”无双童笑嘻嘻道,“可是有个心善的哥哥,他把我从木桩里救了出来,给我讲故事,陪我看星星。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但他也很可怜,他总是不开心。”   “我想多陪他一段时间,所以我就来找我的家人啦。”待无双童提到家人的时候,森绿的瞳孔里迸射出凌厉嗜血的凶光。   谢谙毫不意外地说:“你把他们都杀了。”   “是啊。”无双童点了点头,“但又不止他们。”   “我杀了很多人呢!”   “很多人?”谢谙愣了愣。   “是哒,杀人很好玩的,他们在哭,我在笑。就像我死的时候,我在哭,他们都在笑。”   无双童的身形逐渐透明,脸上的蛆虫全部褪去,奇迹般的出现女童的脸庞,白皙粉嫩的脸颊上有一朵拇指大小的印记,瞧着倒像是一朵桃花,煞是好看。   谢谙登时有些不大明白,这么好看的孩子,为什么要活生生掐死?   “呀。”无双童突然捂着脸,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街道,失望地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好看的哥哥不会再来了,我也再看不见他了,他也没能看见我真正的模样。”   “你比我幸运。”无双童艳羡地看着谢谙。   “幸运?”谢谙错愕地指了指自己。   “嘘。”无双童伸出一根带着玉扳指的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狡黠地眨了眨眼,“你可是要做英雄的人。”   谢谙跟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还不待问清楚,无双童便已经消散,稚嫩的脸庞开始飞速变样,唯独那双眸子直勾勾注视着谢谙,似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人,最后流下两行血泪。   “你跟我那哥哥长得挺像的。哥哥,我走啦,你讲的故事我都记下啦。以后不用你讲啦,我自己可以给自己讲,你一定要乖乖回家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听我的话,千万别想象无双童的模样,太恶心了,亲妈都忍不住写吐了。不行,我继续吐会儿。   江景昀:这画面我也不太想说话,希望狗子明天见我能洗干净点。 第78章 二哥哥,我来找你啦   待无双童消失之后,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许多人,跟包饺子似的齐齐朝谢谙方向围过来。   谢谙有些搞不懂大家是什么意思,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他琢磨要不要就此逃离的时候,大家突然纷纷跪下,面上皆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谢谙都来不及反应,就见大家不约而同地叩拜起来,嘴里念着:“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为首的中年男子解释道:“乃明月镇的镇长严慎。此孽畜祸害小镇已久,隔三差五便会有人离奇身亡。我曾休书给县令,几次都是无疾而终,偶尔路过的修士都嫌给的钱太少拒绝了。”   “未曾想能遇仙君,救我等于水火,于我等有再造之恩。”   严慎神情慷慨激昂,恨不得把谢谙供起来。   谢谙完全就是一脸懵,他也没做什么,怎么就扯上了这么大的恩情了?   自此之后,明月镇的百姓看谢谙的眼神都不对了,眼睛都放着金光,比看见金子还要兴奋。   谢谙释放灵蝶在明月镇周遭查探一圈后,确定再无其他邪祟,便赶忙带着小心竿趁着夜色离开。   本以为明月镇只是个例外,哪曾知晓后面的事更加稀奇古怪。   一个月后,谢谙在一个县城遇上因栽在坟前的柳树因着常年吸食阴邪之气而与尸骨融为一体后形成的邪祟柳魃。   在那处被围堵的县城滞留好一阵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险些把自己都给搭了进去,最后总算把柳魃给封印。   县里的百姓们争先恐后要给他塑金身,立庙宇,更有甚者直接把自家女儿绑上红花当作礼物送给谢谙。   跟柳魃大战后累得睡了几天几夜的谢谙醒来后看着县城内自己各种各样的庙宇,以及数不清绑着红花对着自己暗送秋波的姑娘。吓得魂不附体,半天说不出话来,差点都要去见他娘了。   于是乎,谢谙再一次趁着夜色离开。   想来英雄都是寂寞的。   接下来的一年里,谢谙每到一个地方都被当地百姓视作神祇,最后都是落荒而逃。   人是逃了,名声却是传开了。   加之这一年多时光里,谢谙的修为得到飞一般的提升,成功跃入了青虬为数不多的高阶修为。   在青虬,拥有高阶修为,不需要你说,别人自是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给扒出来。   是以,即便谢谙隐姓埋名在民间游历这么久,到了最后身份还是被人给揭了个干净。   一时间谢谙名声大噪,各地参上来赞美的谢谙感恩其功劳的折子络绎不绝,垒了一捆又一捆,其势头隐有超过泰安帝。   沉寂了一年的朝堂有了复苏迹象,就等待着那二月春风轻轻一剪,便能裁出那碧玉般的嫩芽。   山间小路上,崎岖的路面也阻挡不了疾驰的马蹄,飞溅起来的碎石恹恹地落在一侧低矮的灌木里,暗自委屈地目送着马背上挺拔的身姿。   紫棠色的衣袍上下翻飞,猎猎作响,苍劲有力的手掌奋力甩着马鞭,殷红的薄唇肆意上扬着,浅浅梨涡积蓄着日光,耀眼璀璨,大有世间万物不值一提的不羁。   额间滑落的汗珠捻着天光熠熠生辉,描摹着浓黑的剑眉,又喜滋滋地揽着高挺的鼻梁张扬着自己的风姿。   无论再多动作,却也敌不过那双黑眸里惊人的光亮,连着天上的日头看见了也惭愧地掖着云层偷偷把自己藏了起来。   整座山林除了哒哒的马蹄声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爽朗的笑声,里面毫不掩饰的欢喜与思念,惹得空中飞过的鸟儿频频低头探视。   连着飞驰了三天的马儿总算得以歇下它那轻快的步伐,低头细嗅着花香,不时听着身边主人那颠来倒去的念叨。   “赚钱,二哥哥醒了,他醒了!”谢谙几天如一日地拿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确认着,眼尾的笑意都结出了一簇簇鲜艳的花朵。   “之前明明说好一年的,后面非说要什么闭关半年,真的是。这个陈修谨,自己闭关就闭关,还要拉上二哥哥,真的是。”   “赚钱,你怎么不理我?”谢谙回过头看了眼身侧与花丛里蝴蝶玩得正欢的马。   赚钱瞟了眼谢谙,鼻尖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哧声,极为抗拒着这个名字。   谢谙这一年多时间来,字练得好了,书看得也比以前多了,可取名字还是没有半分长进。   “哎,算了,不理就不理吧。”   谢谙低着头自言自语,又重新用手指着信上的两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细细品读着,读着读着又哭了起来,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山峦,喃喃道:“二哥哥……”   “你自己喂去!”   廊庑下,男子长身鹤立,玉冠束发,白皙如玉的脸颊被几缕胆大的阳光给抹上点点粉红,似莲塘里初露尖角的荷花,欲现未现间流露着自成一派的风华。   狭长的剑眉微微拧着,清冷的美目在院内转悠一圈后,最后定在树下优哉游哉磕着瓜子的老道是身上,目光一凛,直接把手上端着的竹筒扔了过去,惊得缩在墙角的几只鸡扑腾着翅膀四处乱窜。   “哎哎哎!”陈修谨手里的瓜子哗啦一声掉落在地,和着泥土换了件新装。   “赔我瓜子!”陈修谨跳了起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江景昀,气鼓鼓地说道。   “再说一遍。”江景昀凤目半敛,眸子微微往上挑,语气微沉,掌心跳跃着烟火般的光芒。   堂堂青虬景王屈尊降贵在这喂鸡本就不爽,若不是为了点别的小心思,别说鸡了,就是这个院子都要被他掀了去。   “我──!”陈修谨话一噎,缩了缩脑袋,原本嚣张的气焰如昙花一现,“不嗑瓜子了!不磕了不磕了,磕多了牙口不好。”   “有人来么?”江景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状似无意间问道。   “人?”陈修谨愣了一下,“什么人?黄牙?”   “黄牙在屋里掰着手指算他的西瓜还有多少天熟,无计没准又在屋里闲得无聊数银子呢。他们两个哪里会来给我喂鸡。”   “还是你好,哎哎哎?怎么走了?”   陈修谨看着江景昀那远去的身影,看着他那稍显得沉重的步伐里带着几分忿忿的别扭,嘴角忍不住扬起,嘀咕着:“这人吶,自己都能跟自己生气,有什么话就不会直说?那个大傻子也真是,人都到门口了,还蹲那哭,丢不丢人。”   蹲在门口哭的大傻子倒没有再哭了,至于为什么不哭,因为他的目光被一片瓜地给吸引住了,还有瓜地里两个正在搬西瓜的孩童。   “包子!快来,我这里有一个特别大的西瓜!”其中一个男孩正跪在地上,把脸埋在绿油油的瓜藤间,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的一位胖嘟嘟的男孩招手。   原本正在双脚踩在田埂上,艰难地弯下腰石缝里与一个小瓜较劲的包子听见同伴的召唤,登时挺直了那酸涩的腰板,长长吐了口气,一双小短腿开心地扑腾着,一个劲追问道:“在哪在哪?我看看!”   可任凭包子如何推搡,男孩也不肯挪开位置。   包子有些不满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哼哧道:“狗仔,你再不给我看的话我就走了!”   狗仔总算有了反应,抬起头看着包子,两只手跟母鸡护崽似的把圆滚滚的西瓜护在怀里,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看着包子,道:“你可得答应我别把它弄坏了。”   “好!”包子点点头,满口答应。   狗仔依依不舍地挪开位置,包子这才看清楚这个西瓜的个头,比他看见的所有西瓜都要大,比他肚子都要大,不对,是比他爹的肚子都还要大!   包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西瓜,眼睛都瞪直了,哪里还记得狗仔的嘱托,手下一个没惯着,直接往拉着瓜蒂一拧,西瓜就跟赶吉时的新嫁娘一般急匆匆滚落在旁,最终落入沟渠,四分五裂,露出粉白相间的瓜瓤,西瓜的清香扑面而来。   “包子!你这个傻子!”狗仔见状吓得咆哮,“明明说好就是来看看西瓜的,现在可好了,咱们成偷瓜贼啦!被我爹知道了非得的打死我不可!”   包子被他这一吼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喃喃道:“那我们不吃,是不是就不是偷瓜贼了?”   “那瓜还是少了。”谢谙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怎么办呢?”   包子一看见谢谙,眼角的泪水都凝滞了,连着害怕也忘了,感慨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你是西瓜仙人吗?”   还不待谢谙回答,包子赶忙爬起来躲在狗仔身后,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别吃我,我还小,我昨天还没洗澡,我很脏的!你别吃我啊!假如你一定要吃的话就先吃狗仔吧,他洗了澡,更干净!”   “放屁!”狗仔骂道,“我都五天没洗澡!”   包子一听,骤然石化了,原来他比狗仔干净,那么西瓜仙人岂不是该第一个吃自己了?   包子越想越觉得可怕,一阵觳觫之后,撒腿就跑。   狗仔见状,也跟着跑了,一边跑一边还骂包子不讲意气。   半天没能插上话的谢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着目送二人离去,低头看了眼瓜藤,正想着要不要用灵力结出个西瓜来帮这俩小子隐瞒一下?   然而就在谢谙暗自划算的时候,后背生风,小腿猝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整个人本能往前栽去。   “这么丑的瓜还真有人偷?当真是眼瞎。”   一道恍若从冰山雪原间飘拂而来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无尽寒霜却在入耳的那一刻悉数化作二月春风,捻来涓涓春水浇灌着心头荒原,希冀的嫩芽相继探出脑袋,萦绕着勃勃生机。   是江景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迷弟脸):二哥哥,二哥哥!看见我的手了没有!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咣咣撞大墙!   江景昀:……不要用这个当作你傻的借口。   谢辞(迷弟脸):啊啊啊啊啊啊!!!(激动到反古)   江景昀:……先把作业补完。   沈晴鹤(微笑脸):大哥,许久不见。   江景昀:……近来没你戏份,好好休息。   顾行止(邪魅一笑):想我么?   江景昀:赏霜雪一百。 第79章 二哥哥,我就想离你近些   谢谙背对着江景昀,怔怔地跪坐在地,心脏仿佛正经历着无数道天雷,随着雷声躁动而七上八下,未有片刻得闲。   明亮的眸里蓄起水花,潋滟水波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光芒,身子难以抑制地轻轻颤动着。   江景昀闲庭信步般走近,瞥见瓜田里那抹僵直的身影,只当是偷瓜贼被抓后心虚了,稍稍近了些又见他那抖动的肩头,以及细微的低泣。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眉心微蹙,回头看了眼前方正挑着水踉踉跄跄赶来的黄牙,沉吟片刻,道:“算了,你走吧。”   谢谙此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听见江景昀的声音。   反倒赶来的黄牙听见了,也没听清,只是看见了人,嘻嘻哈哈地说道:“哇,景王竟然来给我看瓜田啦!我有个好大的西瓜,再过半个月就能吃啦!”   “还杵在发什么愣!”江景昀看着谢谙不为所用,眉宇间涌起一丝不耐之色,往前走了几步,“想当猹不成?你!”   话还没说完,腰间忽然一紧,脚下踩着的泥土跟着松懈起来,整个人不自觉往后倒,却又被一个更大的力道给往前带,还不待反应过来是何原因,脖颈间却传来一阵湿热,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竟枕在自己怀里,时不时还拱着。   妈的!不要脸的东西!这人不仅偷瓜还耍流氓!   江景昀耐心告罄,久来不曾召出的霜雪气势汹汹地躺在掌心,银白色的火星子似那滴入热油里的清水,顷刻间激起一锅沸腾。   然而就在霜雪抵达那纤细柔弱的脖颈时,怀中人用那温润醇厚的嗓音饱含深情地唤出一声:“二哥哥。”   江景昀:“!!!”   “二哥哥。”谢谙又喊了一声。   “二哥哥。”一声不够又一声。   “二哥哥,二哥哥,二哥哥,二哥哥……”   怎么也喊不够,却又不甘心地想要把过去五百多个日夜里缺失的机会都给补上。   起初江景昀还被这声二哥哥给整懵了,还以为是偷瓜贼被抓后攀亲的新伎俩呢!   最终却在谢谙那一句又一句二哥哥中彻底确定了,偷瓜贼是谢谙。   他不急着去看自己,反而在这偷瓜?   谢谙喊够了,总算肯从江景昀怀里退出来,用泛粉的眸子仔细打量着江景昀,泪眼汪汪道:“瘦了。”   他皮肤很白,比记忆里还要白上几分,隐隐可见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脸上颧骨隐隐有些凸起,本就细尖的下巴又尖了些许,却显得鼻梁更加高挺。嘴唇饱满圆润,透着薄粉,微微裂开的一丝弧度把凤眸里那点刻意积蓄着的寒冰都给一一融化。   白衫落拓,长身鹤立,皎若月中仙。   “以后我给你补起来。”谢谙顿了顿,破涕而笑,又加了一句。   江景昀错愕地看着谢谙,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这真的是谢谙?站着竟然比他高半个头!以前明明就只比他高半根手指的!不是说过了二十就不会长了吗?!   这以后说话不得仰起头看他了?这还像话吗?   眼前这个……该不会是假的吧?还是……他站的地势较高?又或者他鞋底较厚!   江景昀想要看一看谢谙的鞋底一探究竟,可目光却还是被那张脸给吸引了。   只见他面上的皮肤已经晒成小麦色,早没有往日里的那份娇贵。时常萦绕在眉宇间的戾气早已化作沉稳的刚毅,俊美深邃的五官沉淀着岁月的风华,眸里缀满星河,紧罗密布流淌着柔情与思念。   波光流转间皆是动人神韵。温柔如水,轻轻一拨便能荡尽世间尘埃;热情似火,微微星火也能让弥留之际的人对生命重新抱起希望。   他有年少的不羁张扬,也有成熟的稳重热烈。   明明才一年半的时间未见,再见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晃眼,那个喜欢装腔作势,惯耍无赖的少年郎成了英姿勃发的男人。如一株长在山崖间青松,任凭谷风如何劲疾,也能岿然不动。   江景昀心跳不由得加速,睫毛簌簌抖动着,目光仓皇地往别处躲闪。以前的谢谙尚且能让他几次情不自禁,那么现在的更甚。   无需他多言,只需一个目光。便让他满腹小心翼翼藏掖多年的情感似潮水翻滚,端着令百兽震惶的气势,摧枯拉朽,比暴风雨来临前的狂风还要急促,稍稍窥见一点真容便激起了丢盔弃甲的念头。   “等你生辰的时候给你买新衣裳,天天给你做玉露杨梅糕,你要是想吃馄饨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我跟了一位摊贩学了好久,我同他说是要做给对我最重要的人吃。”   谢谙直勾勾地注视着江景昀,没有任何犹豫,唇边的梨涡里积蓄着上好的蜜糖,浅浅一点便是芝兰之室,芬芳馥郁。   “你要是想去西北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反正不管到哪,我都跟着你。二哥哥,我知道我以前有多混账。但是以后,能不能让我来照顾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就当是我这个混账的赎罪,好不好?”   轰隆──!   潮水骤然决堤,心绪浮浮沉沉。   江景昀只觉自己现在心情就像是被琵琶女拨动着的琴弦。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嘈嘈切切,错杂相继。   他以前也曾羡慕嫉妒谢谙对沈晴鹤无条件的温柔与纵容。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谢谙对他亲善,甚至是温声软语道句真心话。   可现在却是有了。   南柯一梦里对他恶语相向的谢谙;抽思幻境里抱着他痛哭不已的谢谙;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要照顾他一辈子的谢谙。   在他用命换回了他与沈晴鹤后,他也可以得到谢谙的温柔。   只是用命换来的……   江景昀眼眶有些发酸,有种在浩渺烟波里孤身漂泊多年的的小舟在经历过无数场狂风骤雨的而摇摇欲坠之际,终得以瞥见金辉穿破乌云抵于水面,在晕开的圈圈涟漪里正有一艘崭新的木船朝自己驶来,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他身边。   木船上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朝他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那腐败不堪的船桨,并且笑盈盈地承诺他,以后由他来照顾自己一辈子。告诉他以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不论漂泊到哪,身侧始终会有一个人一直陪他。   江景昀眨了眨眼,他多年未曾体会过世间的温情,渴望却又害怕。   就好比在冰山雪原间徒步多时的旅人,他渴望着火,渴望着温暖。但当璀璨的火花与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热汤出现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错觉,第二便是疼。   那被寒风吹拂着早已失去知觉的四肢在遇上火的那一刻,肿胀伴随着刺痛而来,吞噬着人麻木的神经,凝固的伤口再度被撕裂,鲜血淋漓。仿佛正拉着他在无间地狱与人间徘徊,使他生出了一种回光返照的错觉。   “二哥哥,我想一辈子对你好,你。”   “谢谙!”江景昀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待离开谢谙好些距离时,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总算得以平复些许。   他喉结微微鼓动着,艰涩道:“我说过,不要再随便对我说这些,我会信的。”   即便吃过一次又一次的亏,可他还是可耻地记下了,一字不落地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的奢望,是夜深无人时自欺欺人的幻想。   “去岁燕山那次,倘若换做别人,我也一样会救的。”江景昀几乎是狼狈地说道,“再者,那次本就是冲我来的,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不需要你的什么报答,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需要你!”   “扑哧!”   江景昀那纠结而又谨慎的话被一阵爽朗清脆的笑声给揉得粉碎。   “你笑什么?”江景昀眉毛一横,不悦地瞪着谢谙,似那被惹恼的猫儿,又似那被逼到角落里龇牙咧嘴的兔子。   谢谙见状,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你还笑!”江景昀恼羞成怒地冲他吼道,霜雪跃然于掌心。   “二哥哥。”   然而这次的霜雪还是没能发挥它的本领,再一次在主人的分神中飘飘然散去。   “二哥哥呀。”谢谙走上前,再一次伸手抱住江景昀,把下巴枕在他肩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要真是为了燕山一事报答你,恐怕是这辈子,哦不,两辈子,也不是。”   “永生永世,都还不清的。按话本子里演的就应该是嫁给你,一直伺候你,你死了的话我还得给你殉葬呢。”   再一次被抱住的江景昀呆呆地站在原地,僵直着身子,眉心微拧,两只耳朵不由分说地被絮絮叨叨的声音给占满了地盘。   若说之前不知道是谢谙抱的自己还能召出霜雪抽几下。   可现在知道是谢谙,还是一年多未见的谢谙,心心念念多时的人好不容易出现,又难得温情脉脉地说着一些让人动人的话,别说是打了,就是连怒目相向都有些困难。   不舍得,还心疼。   万一把人打跑了,难过的还是自己。   可不吓一吓他,自己的脸往哪搁?   两下为难之际,江景昀脸上戴着的那张清冷的面具在这一个拥抱下四分五裂。他仓皇地拾起重新安上,却在下一刻响起的声音中瞬时化为灰烬。   “二哥哥,我不是因为燕山那事想对你好的,我很早的时候就想对你好。”谢谙眉眼间满是赤忱的炽热,他低头对上江景昀怔愣的目光,替他抚平被风吹乱的鬓发,莞尔一笑。   “之前也跟你说过,但你听不见,我就再说一次。第一次见你就故意给你玉露杨梅糕,就是想跟你说话。再后来的荻花宫,主要是想离二哥哥近些,还有其他的目的就是怕别人气到你。”   “这话你也有脸讲?”江景昀稍稍回过神,白了他一眼。   这一记白眼哪有素日的威严,倒多了几分嗔怒,别有风韵。   谢谙一时看傻了眼,心跳骤然加快,口干舌燥,耳廓也跟着发烫。   他艰难地错开视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我也努力了,实在是那些字太难认了。再说了,二哥哥为我一个人生气也着实辛苦,断不能再为别人气到。”   “那些人……”江景昀忽然想起那些个时不时站在廊庑下抱着书对着自己不断鞠躬的学子。   “是我。”谢谙嘿嘿一笑,不觉得羞愧反而略带骄傲,“反正二哥哥看见他们就知道他们没完成课业啦,也不用挨个检查。”   江景昀:“……”   是不用挨个检查,可书堂里一个人也没有,课也不用上了。   “二哥哥,或许是我脑子真的出问题了。以前很多事,我要么记岔了,要么就不记得了。”谢谙哑声道,“但是从今往后,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牢牢记住,若是记不住,我就写下来。比如你给我绣的万福包,教我读书写字等等。”   “等以后老了,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我就坐在椅子上,把它们全部拿出来看,等我死了,也把它们带到阎王殿去。那些个阎罗一直待在地底,肯定没我幸运,能碰上世上这么好的人。那些个鬼也嫉妒死了。”   谢谙咽了咽口水,垂在身侧两只手不安地揉搓着衣摆,企图拭去掌心的热汗。   他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江景昀,宛若街头流浪已久的狗崽,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属意的人。   “二哥哥,我是混账,也是真的想要一辈子对你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江景昀再一次陷入沉默,拢在袖子里的手难以自抑地颤抖着。他仿佛一只在水里漂浮许久的小兽,倏地被人捞起。生的喜悦与面对人的胆怯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作何反应。   谢谙也不急,静静地等待着江景昀的回答,然而江景昀的回答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迎头一……水瓢。   “妈了个巴子!竟然偷我的瓜!”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吐槽帖。   拒绝增高鞋的谢聪明:我从没见过像黄牙这么能破坏气氛的,我的脑海要是再度开瓢了,我就罢演了。本来就不大聪明,这再一瓢下去,我还能怎么办?   江景昀:说实话,我有点怀疑狗子是假的。不仅会穿增高鞋垫,还会撩,这一堆话砸下来,我还能说什么?   还在补作业的谢辞辞:舅舅!您该不会就这么给我带舅妈回来了吧?!千万别啊!我不要他的!坚决不要!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吧?   人设崩塌的遛鸟鹤:大哥……慎重啊。   想念金山的美人药师:楼上二位脑洞真大,佩服,实在是佩服。   一心只求有缘人的顾总裁:我都还没着落,瞎激动什么?再说了,我觉得我跟二楼的缘分还没尽,我还有机会。   人间清醒的洛副掌司:楼上痴心妄想。   贺阑:+1   谢谌:+1   0v7:似乎看见了过气选手垂死挣扎的模样。 第80章 二哥哥,让我亲一下   伴随着哐啷一声巨响,水瓢四分五裂,上面残留着的水珠随着这厚劲的力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更有胆大的捻着阳光绽放着自己的风华。   这一瓢,黄牙是出够了气,倒也把谢谙给打蒙了。   酥酥.麻麻间他忘了疼痛,瞪大着眼睛,傻傻地看着江景昀,额间的碎发贴着水珠在饱满的额头上勾勒着山水画。黝黑明亮的眸子里蓄起潋滟水波,眼尾圈圈粉红暂且充当起了二月梢头的桃花,惹得人频频回头垂怜。   “二哥哥……”   半晌,谢谙眼帘轻颤,方才喃喃地唤出一句。   然而等谢谙把话说完,江景昀上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连着两次消失的霜雪再一次出现在主人手中,周身流淌着的银光比之先前更甚,好似要把之前没能得到展示的机会趁此给补上。   银光揽着厉风呼啸,猖狂的气势把还在空中漂浮着的水珠给黏得粉碎,端着千军万马上阵厮杀之势精准地扑向身前之人,捻得鲜红后方才心满意足地谢幕。   “哎哟!”   黄牙脸上猝不及防被开了道口子,如那阴沟里的老鼠搬运食物被发现后四处逃窜,登时也忘了这里是自己辛辛苦苦开垦出来,就等着丰收的瓜地。   他捂着脸,跟装了弹簧似的不停地蹦跶着,原本有序躺在地上的瓜藤也跟着来了兴致,拉脚踝的拉脚踝,扯手臂的扯手臂。   最后,黄牙不负众望地躺在了瓜地里,脑袋上还枕着一个刚长出没多久的西瓜,可怜的小瓜也没能多欣赏点人间风月,在黄牙倒地没多久后四分五裂。   黄白相间的瓜瓤和着汁水不甘心地涂抹在黄牙的脸颊上,并且十分坏心地邀来二三泥土做点缀。   “王爷……”黄牙艰难地瞥了眼江景昀,端着比深闺怨妇还要幽怨的语气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只可惜这次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一阵黑影掠过,还不待辨别就觉腹部一沉,肠子都险些要挤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模样。   “汪汪汪汪!”   回答黄牙的是一阵兴奋而又洪亮的犬吠。   谢谙那被水瓢打飞的神智总算是给找了回来,他从江景昀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跟躲在自家丈夫身后的羞答答的小媳妇儿似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待看清压在黄牙身上那比成猪还要壮上几分的身形的动物,惊得舌桥不下,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江景昀,江景昀剑眉轻挑,未置言语。   谢谙深深吸了一口气,本能地揪着江景昀的衣角,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哈哈?”   话音刚落,就见得压在黄牙身上的那只动物猛地站了起来,转过头看着谢谙,殷红的舌头吐露着,湛蓝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迷茫。   它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良久方才确认此人是自己的前主人时,仰起头开心地对着天空叫了几声。   都说久别重逢,不是大哭就是大笑,可到了谢谙与哈哈这里,就成了大叫。   哈哈认出谢谙后,端着比那刚放出栏的母猪还要激动的气势,歪着脑袋,吐着舌头,以滑稽诡异的姿势朝他跑去。   若说小时候的哈哈还有几分可爱,可现在成年后的哈哈完全就是可怕了。   壮得可怕,傻得可怕。   面对着不断靠近的哈哈,谢谙不做多想,毫不犹豫地抱起江景昀就往一边的树上躲去。   奈何这棵树的枝干不太茂盛,只有一根较为粗壮的枝干承受着二人。   谢谙看了看江景昀半悬在空中的身子,拧了拧眉,二话不说揽着人的腰肢换了个位置,自己充当起了肉椅。   “哈哈,这就够不到了吧。”谢谙一手搂着江景昀,一边低头看着地上因为够不着而不断用前爪扒拉着树干,嘴里发出哼唧的哈哈。   谢谙兀自低头与哈哈较量着,一下子忘了被自己按在怀里不得动弹的江景昀。   “谢谙。”   始终未察觉到不对劲的谢谙在江景昀那夹杂着气七分火气,三分别扭的语气里回过神。   稍显急促的呼吸隔着单薄的衣裳化作滚烫的烟雾,氤氲着柔软的肌肤,熏得血脉翻滚,荡起心湖圈圈涟漪。   谢谙呼吸微滞,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怎料对上一双眼尾泛粉的眸子,眸里的寒霜随着那点薄粉正逐渐消散,恍若雪霁初晴后枝头消融的落白正一点一点揭露着原本的风采。   奈何眸子的主人并未察觉到自己此刻作出的的凶相并无半分凶狠,反而别具风姿。   而这双眸子此前一直都是闭着的,过去的几百个日夜里,他一直在期盼着这双眸子再一次睁开,流露着独属于它的风采。   “二哥哥。”谢谙神情恍惚,鼻尖一酸,喉结微微鼓动着。   “干什。”   江景昀话还没说完再度被谢谙紧紧抱在怀里,本来拉开的一丝距离再度紧密贴合起来,连带着对方的心跳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沉稳有力,却又稍显慌乱不安。   “你回来了对不对?”谢谙捧着江景昀的脸,喃喃道,“你是真的回来了是不是?不是我做梦了是不是?”   江景昀:“……”   “二哥哥。”谢谙神情有些恍惚,“我快撑不住了,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每一个晚上都梦见你,梦见我们在荻花宫,你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法术。我认认真真跟你学结果你都不见了。你说我是混账,说我不识好歹,说我冷酷自私,你说你再也不要我了。”   “二哥哥,我真的会改的,我都会改的,你别不要我。”   江景昀好好一张俊脸硬生生被谢谙给弄得扭曲起来。   “……不是梦。”江景昀耐着性子,低低扯出一句。   “不是梦?”谢谙愣了愣,又凑近点盯着江景昀的脸看,自言自语道,“可你每次都这样说,能不能换点别的?”   江景昀面色沉了些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换什么?”   谢谙眉心微蹙,好似真在思考,就在江景昀耐心彻底告罄扬起手准备给他一巴掌时,就见谢谙猛地凑上前,温热的薄唇覆上自己的双唇,柔软滚烫的舌尖顺着唇缝小心翼翼地探入,几乎是带着讨好地寻觅着芬芳,眉宇间弥漫着的哀伤与眷恋。   江景昀顿时如遭雷劈,抬起手的僵在半空,讷讷地看着谢谙,心里那好不容易垒起的高墙骤然间坍塌,高束的马尾不知何时散落,墨发随风起舞,似情人间耳鬓厮磨,久久不得停息。   “还是不让你说了。”谢谙松开江景昀,嗓音沙哑低沉,又好似压抑在着点别的东西,呢喃道,“关于我们的话本子上写着,只要我亲你,你就会高兴,你高兴了,就会回来,再也不会走了。”   说着,谢谙抿了抿唇,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咧嘴一笑:“其实……我也喜欢这样,很舒服,很软。这里跳得很快,但是也很……开心。”   啪──!   被世人敬仰多年的景王何曾受过这等流氓言辞的羞辱,他不再犹豫,一个巴掌直接甩在谢谙脸上。   妈的,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不是抱就是亲的,还有这么耍流氓的?   江景昀越想越气,又甩了一个巴掌,而后猛地把人一推,纵身一跃,平稳地落于地面。   耍了流氓的谢谙扑通一声摔落在地,守在下面已久的哈哈两眼放光,蹦着跳着扑向谢谙。   窃了香本还打算细细回味的谢谙被身上这沉甸甸的重量把那点旖旎心思全给搅碎了。   被哈哈舔得一脸口水的谢谙现在已经是一百个确定现在不是梦,而是江景昀真的醒过来了。   不是梦!不是幻境!是真的醒了!   谢谙乐得反客为主,一把抱着哈哈那毛茸茸的大脑袋,眉开眼笑:“哈哈,太好了,二哥哥醒了!他终于醒了!我见到他了!他跟我说话了!我还抱了他!还……”   说到这里,谢谙止住声,怯怯地用余光瞄了眼江景昀,然而还没瞄到人就听见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嗓音响起。   “你还亲了他。”   “啧啧啧,实在是想不到,年轻人玩得还真是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大男人在树上,嘎──。”   调侃的话语终在疾驰的银光中戛然而止。   谢谙也如梦初醒连忙推开哈哈站了起来,耳廓微微发烫,赧然地看着江景昀,奈何人家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扭头就走。   谢谙望着他那红得比珊瑚珠颜色还要艳丽的耳垂,原本那点羞赧烟消云散,忍俊不禁。眼中流转的款款温柔恰似一江春水,滋润着世间万物。   “哎,行了行了。”坐在一边揉着脸的陈修谨看不下去,嫌弃地出声打断,“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看自家老婆呢!就算是自家老婆,人家害羞了你再看不更加害羞?”   谢谙:“……”   “人呢,已经好了。”陈修谨手里抓了根狗尾巴草,点了点江景昀离开的方向,扬了扬唇,懒散的神态里多了几分深沉,“要接走就赶紧接走。你要是还带点脑子的话,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见了。本来我也不愿见你。”   “那陈无计呢?”谢谙问。   “他?”陈修谨顿了顿,单手撑着脑袋,换了个姿势坐着,狡黠道,“萧关宗开宗立派的第一位宗主。”   “不是您么?”谢谙有些不解地看着陈修谨。   陈修谨但笑不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抱着西瓜心疼不已的黄牙,道:“这个老头子,麻烦得很,你得给我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加不加戏的问题讨论。   谢谙:终有一天,我竟然也能靠实力偷香!麻烦导演多给我几台摄像机,我想要高清□□!   江景昀:两巴掌还不够?   谢辞:妈的!我的戏份呢?怎么都是白的!导演!我要求加戏!   沈晴鹤:+1   陈无计:有钱的乐趣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啊。来,麻烦导演再多给我些镜头,钱不是问题,多少都能给。   顾行止:我并不care有没有戏,至于导演,谁知道到底是哪一个,说不准我才是导演呢?   贺阑:呵呵。   顾行止:小阑阑,乖哈,别乱拆台,哥哥我发起病来可是连你都会杀的。 第81章 二哥哥,比大吗?   谢谙本以为哄黄牙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哪里知道这一哄直接哄到了月上柳梢,倦鸟还巢。   玉轮高悬,山雀栖枝晒着月光,清风造访田垄留下串串足迹,热情地拥抱着额间晶莹透亮的汗珠。   谢谙仰天长长舒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间的密汗,跟条蚯蚓似的直起软趴趴的腰杆,端着大家闺秀踩小碎步的架势慢慢吞吞地拎着木桶走到黄牙身边,有气无力道:“所有的瓜藤已经重新接好,虫也捉光了,水也浇好了,不知黄道长还有什么指示?”   “都弄好了?”黄牙正靠着树干打着盹,听见谢谙这话,迷迷瞪瞪地站了起来,摸了摸眼角结出的眼屎,借着月光打量着瓜地。   “真的都好了?”黄牙还是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好了。”谢谙也是不厌其烦地回答着。   “那就回去吧。”黄牙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谢谙就算脾气再好,人家也是皇子,更何况江景昀还在这里,他要是把人欺负狠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思及此,黄牙摸了摸脸颊的伤口,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挥了挥袖子,不经意间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连声道:“行行行,那就回去吧。”   狭长的小路上野草疯长,嫩绿的草尖上零星地点缀着几串晶莹,正优雅地盛着清辉勾勒着岁月静好。   前方的一座小院门前灯笼高悬,跳跃的烛火描绘着门边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灯笼里露出的烛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辉,整个人熠熠生辉,近在咫尺,却又似隔着云端遥遥相望。   谢谙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优美的词语来修饰此刻的江景昀,最后只能默默把他比作一团火了。   是那团能照亮他回家路的火;是那团默默温暖着他的火;是熄灭之后又再度燃烧起来带给他希望的火。   本来劳作了大半天的谢谙在看见江景昀后,那满身的疲倦登时消失殆尽。他眼底积攒起盈盈光亮,嘴角咧得老开,欢欢喜喜地喊出一声:“二哥哥,回来啦!”   江景昀站在门口等了半天不见人来时,正在为自己的行为懊恼不耻,准备离去时双腿却不听使唤,就跟被黏力十足的浆糊给牢牢糊住了,怎么也迈不开。   他只能兀自瞪着门板生着闷气,好在谢谙及时赶回,否则这门板都要被他卸下来。   “做什么!”听见熟悉声音的江景昀总算是松了口气,面上表情依旧绷着,待瞥见谢谙那满身的泥土时,嫌弃道,“泥鳅成精了?”   黄牙屏气凝神,尽量迫使自己成为隐形人。他背贴着墙壁,跟条毛毛虫似的,一步步地往里面挪着。   “弄完了。”谢谙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那些西瓜,以后会长得好看些。”   “二哥哥,你是在等我吗?”谢谙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问完之后又觉得不可能,他害得江景昀受了那么多苦,人家没怪他就是天大的恩赐了,还奢望着其他。   “哦不,二哥哥,我只是随便开个玩笑的。二哥哥这肯定是在赏月呢。”谢谙极力敛去心头的酸涩,干笑几声,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嘴上虽这么说,可私心里还是想奢望一下江景昀是在等他。   “今晚这月亮好啊!星星又亮!真是个不错的天!”谢谙极为夸张道,“有首诗写得好。‘小时不识月,呼作……呃。”   最后的“白玉盘”终究揉碎在唇齿间,因为谢谙抬头发现原本还悬在空中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个严实,光彩尽失。   别说月了,就连星星都没有。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啥啥啥……”谢谙又立马换了首诗,结果还给忘了后面的几个字。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任凭谢谙脸皮再厚,也不得不为自己的说辞尴尬。   他抿了抿唇,呆呆地站在原地,讪讪地看着江景昀。   “在等你。”   见谢谙这蹩脚而又不断努力寻找话题的模样,江景昀心头那点烦闷被夜风吹拂干净,连带着心湖都跟着荡漾起波澜,连带着素日里惯常的伪装也卸下了。   “嗯?!”   谢谙倏地转过头,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江景昀,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席卷眼底的惊喜似那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只等着枷锁解开。   不知是谢谙这模样太过滑稽,还是这夜风太过凉爽,又或者是一别经年疏远的尴尬与冷清。   江景昀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不再保持着自己金贵的面子。他深深地看着谢谙,把藏匿心底多时的心绪简洁干脆地呈现出来,一字一顿道:“谢谙,我在等你。”   “一直都在。”   “谢谢。”   谢谙漆黑的瞳孔不知何时蓄满水珠,潋滟波光捻着橘黄的烛火作伴,粼粼水波间清清楚楚倒映着谪仙般的人物。   他哆嗦着嘴唇,大脑被喜悦充斥着,一片喜庆欢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不住地说道:“谢谢,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   “二哥哥,真的谢谢你。”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想要伸出手抱住眼前人,却在钻入脖间的一缕清风捻来的酸臭味中回过神。   谢谙适时停住脚步,对着仅半步之遥的江景昀眨了眨眼,又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上太多汗,我得去洗洗。”   江景昀背在身后紧握的手也慢慢松开,掌心的热汗恋恋不舍地远去。   他转过身,有些懊恼地拧着眉,却又故作淡然道:“厨房后间。”   谢谙让江景昀先走进去之后,赶忙丢下手中的木桶,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在这不大的院落里四处逃窜,最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待谢谙拿起水瓢往头上浇完最后一瓢水的时候,他顺手往一旁的木架上抓了一把,才发现掌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静默片刻后才猛地发现自己没拿换洗的衣裳进来!   谢谙有些为难地拿起手中的浴巾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只能遮住一小块地方,而且还是不动的情况下,这要是动起来……那还得了?   谢谙低头看了看身上那密密麻麻跟棋盘般纵横交错的伤痕,默默收回了即将踏到门边的脚,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掰着手指,暗暗算着时辰,想着等大家都睡着后再回去拿衣服。   谢谙在里面坐了半个时辰,江景昀也在外面的廊庑下站了半个时辰,如画的眉宇间积攒着乌云,目光沉炽,不时瞥向紧闭的门扉,鬓边垂下的一绺长发亲昵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却不想也染上些许阴霾之色。   伸到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分明是极为优雅的动作,却莫名带着几分忿忿之意。   刚散完步正打算洗个澡的黄牙见状,吓得嘴里哼着的小曲儿登时变了调,比山间蜿蜒的小路还要回环曲折。   就在江景昀看过来之际,他赶忙抱着衣裳,脚底生风似的往回跑。   江景昀睨了眼黄牙那跑得跟只被打的老鼠似的姿态,收回的手再一次抬了起来,屈指在门上轻轻叩了叩,不悦道:“洗了这么久,你是把皮搓下来了吗?”   里面正撑着头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谢谙听见声音,登时站了起来,也忘了自己没穿衣服这个事实,欢欢喜喜带着自己晃晃悠悠的小兄弟噌的一声跑到门板,毫不犹豫打开门。   “你──!”江景昀话刚蹦出一个字就登时止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谙那紧实宽阔的胸膛上,饱满的肌肉刻画出流畅优美的曲线,腰腹间八块跟砖头似的肌肉有序的分布着,一张一弛间皆诠释着力量的美感,本想收回目光时却被那狰狞的疤痕给吸引了注意。   乍一看倒像是鞭痕。   江景昀下意识就想到了善恶鞭。   “怎么回事?”江景昀呼吸微滞,嗓音有些发颤,凶狠之色溢于言表,“这些疤……谁干的?好大的胆子!”   “这是英雄的象征,对付一邪祟留下的。”谢谙嘿嘿一笑,显然不打算细说,“是不是跟二哥哥的很像?很酷的呢!”   其实也不是不想说,只是没必要,让他说什么呢?是因为在对付柳魃的时候看见它那触角跟善恶鞭一样?莫名想到了江景昀身上的那三百道鞭痕。   鬼使神差间也就不想躲了,就这么硬生生受了,心里暗自数了三百下之后方才作罢。   区区柳魃造成的伤令他躺了足足一月,那江景昀的三百道善恶鞭呢?那可是紫武啊!   那又该有多疼……   一听不是善恶鞭,江景昀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既然谢谙不想说他也不愿多问,正准备收回目光,却不想看见了一个更为雄伟的景象,毫无遗漏地向他展示着旺盛的生命力和勃勃生机,青紫相间,纹路清晰,随着主人的动作摇头摆尾,快活不已。   江景昀只觉浑身血液齐齐往脑袋上冒,眼前隐隐有些发黑,呼吸都跟着紊乱。   这个不要脸的是想和他比大不成?竟然就这么跑出来了?   “混账东西!”江景昀忙不迭地别开目光,眨了眨眼,试图抛弃方才看见的景象,可越是如此却记得愈发清晰,脸颊不断发烫。   “嗯?”尚且不自知的谢谙看着江景昀那愈发红润的脸颊,担心地伸出探了探他额头,关切道,“二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这夜里凉,你这衣服穿得又单薄,还是回屋。”   砰──!   话说到一半的谢谙后知后觉,骤然想起自己没穿衣服,连忙转过身,兄弟也不捂了,电光石火间再一次冲进屋子里,急急忙忙关上门。   他背靠着门,红着脸,脑海里乱作一团,磕磕绊绊道:“那个……二……二哥哥。”   “我……我……我不是故意……故意。”故意了半天也没故意出下文来。   外头忽然响起江景昀的轻咳。   “我不是故意要你看我的!我是忘拿衣服了!”谢谙也不磨蹭,一鼓作气地说道,“本来想等你们都睡着了以后再出去的,可我没想到你在外面等我,我一下就忘了。二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要信我啊!”末了,谢谙吸了吸被风吹得有些发塞的鼻子,无端间多了几分委屈。   江景昀揉了揉眉心,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听着谢谙那变了调的声音,眸色微变,沉声道:“出来。”   “啊?”谢谙愣了愣,抱着自己光秃秃的胳膊,“我没穿衣服,二哥哥,要不你给我去拿衣服?”   “你在使唤我?”江景昀问。   “算了算了,不要了。”谢谙连连摇头,按了按左边已经完全塞住的鼻孔,含糊不清道,“二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走。”   江景昀再一次说道:“出来。”   听出江景昀话里的不耐之色,谢谙用手捂着兄弟,弯着腰慢慢吞吞地打开一条门缝,还不待看清江景昀,就被蒙头丢下的一件温暖而又带着淡淡兰香的衣裳给遮了个严实。   江景昀道:“穿上。”   谢谙喜不自胜地拿起衣裳,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这衣裳什么都好,不论是做工还是款式布料,都是上乘的,就是短了些。   谢谙低头打量着裸.露在外的脚踝,又拉了拉胸前敞开大半的衣领,这身衣裳对他来说,肉眼可见的小了。   可谢谙却是如获至宝,眉眼含笑地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上下打量了一遍谢谙,不得不接受谢谙比他高的事实,面色有些不好,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对着还杵在身后的谢谙说道:“还不走?要我抱你出去?”   “不不不。”   谢谙连连摆手,一手拉着衣襟,一手拽着下摆,跟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地跟上江景昀的步伐。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过渡章,似乎好像还有明天一章就要开启新的副本啦~   谢谙:说实话,我很喜欢今晚的安排,若是有可能的话,请亲妈安排我跟二哥哥共浴。   谢辞:楼上臭不要脸!死不要脸的烂王八!!!   沈晴鹤:顺手举报一下一楼,为什么?我吃饱了没事干。 第82章 二哥哥还是长大了   “二哥哥,醒醒啦。”   江景昀甫一睁开眼就看见谢谙那张俊颜在眼前不断放大,言笑晏晏,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蛊惑。   江景昀沉睡的神智慢慢苏醒,他错愕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谢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薄毯,正准备出声训斥就看见身上的薄毯不翼而飞,连带着自己里衣上的系带也跟着散开。   左边雪白莹润的肩头正大喇喇地捻着披散的墨发藏匿在枕席间,凌.乱间却又带着几分魅惑之态。   谢谙见状,眸色暗了暗,唇边笑意更甚。   “二哥哥,睡够了的话我们就玩玩吧。”他抓起江景昀的一绺柔软的墨发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嗅,神情极为陶醉与痴迷。   “玩个屁!”江景昀惊诧地看着身上不着寸缕的谢谙,登时有些慌乱。一只手抓着散开的衣领,一只手抓着床单想要挣脱,却被谢谙早一步阻止。   谢谙单手禁锢住他的手腕置于头顶,而后满意地低头在他薄唇上啄了一口,有些委屈地说道:“二哥哥不喜欢吗?不喜欢……跟我玩?”   “不喜欢!”江景昀被这羞人的姿势以及谢谙的举动弄得差点魂不附体,神智跟着东摇西晃,心里极力克制的东西隐有破土而出之相。   “赶紧把我松开!”江景昀咬着下唇,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怒瞪着谢谙。   “不松。”谢谙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拨开他咬着唇瓣的牙齿,低头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并且十分坏心地咬了咬,“二哥哥,宝贝儿,心肝,我可喜欢你了,就陪我玩玩,好不好?”   谢谙顿了顿,对上江景昀恼怒的目光,眼底流露着无尽的思念。他用手温柔地勾勒着江景昀的面部轮廓,并且逐一亲吻着。   从眉毛至下巴,无一放过。动作虔诚而又饱含爱意。   他嗓音低沉而极尽温柔,“二哥哥,好久没见过你了,我想你了。”   放屁!之前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光着身子在他眼前晃悠。   可谢谙此刻的神情不似作假。   江景昀顿了顿,稍显茫然地看着谢谙,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会看见这么离谱的景象。   这么古怪的谢谙……   还有,他跟谢谙竟然……   虽说他喜欢谢谙是真,可谢谙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谢谙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再者,眼前这个人哪里是谢谙!谢谙哪有那个胆子敢上他的床?   一定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思及此,江景昀总算是唤回了那游离在外的神智,别开头,冷声道:“谢谙,下去!你唔──”   然而谢谙还是没能让他把话说完,直接用柔软温热的唇堵住了他的未尽之言,把那些清醒的言辞用舌头给碾碎在唇齿间,徒留暧昧的水渍声在耳畔不住回荡。   松松垮垮的里衣终究离开了故居,泪眼汪汪地挥袖与主人告别。江景昀胸脯剧烈起伏着,修长的眼睫上染着氤氲雾气,和着眼尾的薄粉化作二月飞花点缀着人间。两簇粉樱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怯怯地打量着别样的人间。   “谢……谢谙!”   一声艰难地呼唤终于在被连续不断的亲吻间给挤压出来,刚蹦出没多久又被一个深吻给揉得粉碎,所有的刻意与情.欲皆消于唇舌间。   良久,谢谙终于得以意气风发地端起胜利者的姿态,在一阵攻城掠地间总算得以放过江景昀,视线停留在他殷红的微肿的唇瓣上,眼底的笑意与满足怎么也藏不住,再往深处却藏有一丝道不清的悲戚。似草原上一闪而逝的火星,白纸上落下的一点墨渍,细究之下却有无迹可寻,恍若昙花一现。   江景昀胸脯上下起伏着,险些都要喘不过气,直到喘了好半晌才筋疲力尽地拉着被推到角落里的薄毯,颤抖的指尖慢慢合拢,如同抓到什么支柱一般。绷紧的背脊也慢慢松下,让自己那不断沉沦的神智有了依靠。   他直勾勾地看着谢谙,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谢谙抓着江景昀的手放在嘴边细细啃咬着,目光诚挚而又温柔,“二哥哥,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江景昀沉吟片刻,忽而一笑,眸里划过一丝狠厉,一把扣住谢谙的手腕,把人反压在身下,掌心跃起点点银光,语气森森,“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是谢谙。”说话间,银白色的霜雪抵在谢谙脖间,带着冰冷的杀气。   江景昀眉毛一横,怒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二哥哥。”谢谙眨了眨眼,单手环住江景昀的脖子把他往下带了带,凑上前想要再亲一亲,却被他避开了。   “二哥哥,是我。”谢谙也不恼,笑盈盈地看着江景昀,眼底柔情与宠溺交织着。   “二哥哥,我所言皆为真。”谢谙对江景昀眸里的厌恶与提防视若无睹,不改眉眼间的温柔,一字一顿道,“我知道的。现在知道,以后也会知道,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知道的。二哥哥,你放心,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会知道的。”   江景昀被他说得有些懵圈,正想细问,却见身下之人已经化作点点金粉消散在空中,徒留一句缥缈的嗓音。   “二哥哥,醒醒啦!”   “二哥哥,睡够了的话我们就玩玩吧。”   啪──!   江景昀浑浑噩噩之际又听见这熟悉的话语,只当是那个古怪的谢谙又出现了,想也不想,直接伸手赏了他个耳光。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后劲也十分足。   而谢谙就被这记后劲十分足的耳光直接从床沿甩到了地上。   他如一只无辜被主人责打的狗,睁着黝黑明亮的眼睛,茫然且委屈地低下头,却又不甘心地想要主人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一个眼神当作安抚。   江景昀这才悠悠转醒,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上,没有谢谙,薄毯也还在,那么刚刚发生的是他做的梦?   “二哥哥。”谢谙狼狈地站了起来,揉了揉被打的脸颊,再一次凑到江景昀身边,关切地问,“是做噩梦了吗?”   看见谢谙的那一刻江景昀本能地想要再一次抬手,好在谢谙身上那件紫棠色的衣裳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是穿了衣服的,是真的。   “你怎么来了?”江景昀松了口气,想了想刚才那个梦,羞耻又荒唐。他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板着脸道,“好好的,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来给二哥哥送早餐哒!”谢谙也不再纠结噩梦这个话题,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早膳,“方才在外面瞧见陈无计了,愁眉苦脸的,好像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等二哥哥吃完早膳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江景昀点点头,坐了起来,正欲掀开被子下床,眸光忽然一滞,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刚拉着被角的手一顿,动作陡然间静止。   “二哥哥?”谢谙正给江景昀拿来一件干净的长衫,却见他还坐在床上,神色显得有些复杂,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恼怒与羞愤之色。   “你是不是。”   “不是!”江景昀不待他说完便厉声打断道,凤眸一凛,凶巴巴的,有点虚张声势的意味,“你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谢谙默默把“病了”两个字吞回腹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江景昀,除了脸色有些不正常,耳朵有点红之外并无其他异常,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应当没有感染风寒。   确定江景昀没事后的谢谙长长松了口气,接过江景昀的话茬,不假思索道:“想你啊。”   “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二哥哥呀。”谢谙傻兮兮而又极为真诚地回道,抖了抖手上的衣裳,披在江景昀肩头。   江景昀:“……”   好不容易蹦到嘴边的话在此刻又全部绕回了腹中,逐个裹着滚烫的血液流淌进心房,滋润着冰冷的心湖,积攒多年的霜雪正慢慢消融,化作淙淙春水洗涤着尘埃。   “你……”   江景昀好不容易拉下的脸色如姑娘脸上没有抹匀的粉,早已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干净露出里面原本的真容,却又自欺欺人地不愿面对。   “那二哥哥现在要不要起床啦?有玉露杨梅糕,还有豆浆,给了好几勺糖呢!对了,还有馄饨。二哥哥要是再不起的话就凉了。”   江景昀一边听着,目光一边往桌上瞄去,浓郁的食物香气化作一只无形的手,顺着呼吸钻入腹中,不时拉扯着那空荡荡的肠胃。   江景昀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身上某处,又看了看笑盈盈站在一侧的谢谙,原本平息的怒火被别扭与眼前近在咫尺的香味给吹了上来,冷声道:“混账东西,敢拿我说笑?”   谢谙立马低下头,把脸埋在脖间,看起来倒是一副乖乖认错的好孩子模样,实则那嘴角已经翘上天,双唇抿得死死的,生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现在的二哥哥实在是太可爱啦!就跟那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似的,耷拉着耳朵,明明委屈得要死,面上却又死要面子地说胡萝卜是自己不要的。   “不敢不敢。”为了防止自己笑出声来,谢谙狠心在腰间掐了掐,轻咳一声,“只是担心凉了味道不好。”   “二哥哥是不是累着了?要不我伺候你穿衣?”   “不用!”江景昀忙不迭打断,“我就喜欢吃凉的!”   江景昀这话与早些日子说的那句“我就喜欢喝烫的”有异曲同工之处,那就是这个人又是为了面子而掩饰某处尴尬。   谢谙目光几转,最终停留在江景昀身上的薄毯,视线来回游移之后,最后停留在他腰腹间那颇为尴尬的位置,眸里划过一丝了然之色,神情继而又显得悲伤。   “你看什么?”江景昀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二哥哥还是长大了。”谢谙头也不抬,目光也忘了收回,话不经脑,如实回道。   “……”   “滚!” 第83章 二哥哥成亲了   在感慨江景昀长大后的谢谙终究被霜雪霸道地给请了出来,与外头风尘仆仆赶来的陈无计恰好打了个照面。   陈无计看见谢谙后登时停住脚步,头顶的玉冠也跟着晃动起来,摇摇欲坠,看得谢谙都想要伸出手给他在下面接住。   “一大早就见你这急急忙忙的模样,是到忙什么?”谢谙率先开口道。   “自是没有王爷好命,温香软玉在旁。”陈无计垮着一张俊脸,肩头的月白色的衣料被露水浸染得颜色都深了几分,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疲倦之色,话里却是裹足了火.药味。   “老头子养的那几只鸡都不够他数,竟然又偷偷跑到山下以我的名义接了官府张贴的英雄榜。”   “去他妈的英雄榜!”陈无计说到一半又骂了起来,“那老头子就是脑袋钻风,天天喂鸡哪里用的是米,分明就是用自己的脑子喂的!且不说那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区区五十两银子,就让老子去除祟!”   “五十两啊!这么点点银子是埋汰谁呢!谁他娘的稀罕这五十两银子!”   “我稀罕。”谢谙弱弱地插了句,耐着性子申辩道,“五十两不少了,够寻常一家三口吃好些年了。”   “他们是吃糠么?”陈无计愣了愣,由衷地问了句,“那么点点钱吃几年?”   谢谙:“……”   果然不能跟有钱人讨论钱的事,到头来不仅死得难看,对方还会觉得你能活着就是奇迹。   “英雄榜上写的是什么?”谢谙打定主意不再与陈无计继续银子的话题,瞅了瞅他手里拿着的卷轴。   “自己看。”陈无计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把卷轴递给谢谙。   谢谙接过缓缓摊开,面对一堆繁琐冗杂的文字,谢谙不得不庆幸这一年来自己好好认字,这上面的字他都认识。   “专门绑架小孩?带走又送回?”谢谙阖上卷轴,疑惑地看着陈无计,“确定这是妖邪作祟而不是小孩贪玩躲起来?亦或者是山贼土匪?”   “谁他娘的知道!”陈无计没好气道,“下山问了那些孩子,一个个都闭口不言,买了一堆糖哄人。糖倒是吃得干净,就是不说话,好不容易有一个要开口的,结果张嘴就是哭,哭了半天一滴眼泪也没有,分明就是装的。可那人家以为我是拐卖小孩的,拿扫帚把我给赶了出来。”   陈无计此时俨然与那被无米之炊给弄得焦头烂额的巧妇,什么东西都能轻易点燃起他的火星。   “那些官府也是没用,不会抓人就知道。拿点破钱让别人去卖命!”陈无计又忍不住吐槽起来。   “要不我跟你去看看?”   谢谙再一次看了眼卷轴上的内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无缘无故失踪又回来了,若是只有个把两个倒还能怪孩子贪玩。但这十来个孩子相继失踪,失踪后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并且无论如何询问,孩子们都不会说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按理说小孩遇上危险的事第一下就会想到家中的大人并且主动倾诉,一来是为了缓解内心的忐忑不安,二来也为寻求安慰,希望得到大人的重视。   可这十来个孩子,都是五六岁左右的,没道理一个都不说的,究竟是不能说不敢说,还是根本就说不出来?   “我来是想找王爷借金吾凤。”陈无计道,“想试试看到底是不是有邪祟在作怪,若不是我才懒得管。”   “我也去。”   一抹修长的身影自屋内走出,飘逸的长衫随风冉冉而起,肩头盛着浅浅的阳光,隐在墨发间的藕色发带端着浔阳江头琵琶女的娇羞,随着主人脚下的步伐若隐若现,摇曳生姿。   “二哥哥。”谢谙看着江景昀,有些不大自然地喊了声,“早膳用过了吗?”   好在江景昀年纪大,脸皮也厚,加之又有好吃的伺候,自动选择遗忘先前的事,又端起那九天仙人高不可攀的清冷姿态,淡淡扫了眼谢谙,微微颔首:“用了。”   “王爷真的打算一起去?”陈无计有些不确定地问,“毕竟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真有邪祟。加之您的身份。”   “怕什么?又不需要他们三跪九拜的。”江景昀乜了眼陈无计,毫不在意道。   陈无计:“……”   他就不该咸吃萝卜淡操心。   直到江景昀走进一处简朴的村落,足下洁白的丝履踩到一处和着黄泥的鸡粪时,面色当即有些阴郁,勉强还能忍得住。   他闭了闭眼正打算强忍着恶心继续往前走,却不料看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手里拿着各种手帕凑到谢谙身边,笑得那叫一个明艳动人。   “这位郎君怎生出了这么多汗?来,姐姐给你擦擦。”   “这位哥哥长得真俊,尤其是这衣衫,很配我今日的胭脂。哥哥,你成亲了没呀?”   “哎哟,你们让一让,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什么老牛吃嫩草,要不要脸呀。这位相公你看看我,我今年刚过十五,屁股也翘,以后保证能给你生出一箩筐白白胖胖的小子!”   ……   谢谙跟包饺子似的被姑娘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碍于姑娘家又不好动手,刚一张口就见姑娘们齐齐捂着心口,作陶醉状感慨,话语也更加露.骨。   “郎君不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这要是换个地方唤我,肯定让你为所欲为。”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相公~你觉得我怎么样呀?”   ……   谢谙隔着人群觑了眼孤零零站在一侧的江景昀,见他凤目里窜动的火花,下意识地推开身边的一位女子。   哪知那女子竟然低呼一声,一脸娇羞地扑进谢谙怀里,眼瞧着就要扑进那垂涎已久的伟岸宽广的胸膛,忽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带来一股劲疾的寒风,让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他成亲了。”一道冰冷的嗓音打断了姑娘们的美梦,“他夫人脾气不好,别人多看他一眼,多摸他一下都会被他夫人挖去眼珠,砍掉手,你们想试试?”   谢谙总算得以喘出一口匀长的气,稍稍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江景昀身后,还不待开口就听见这话,登时有些错愕,讷讷地看着他,把话说得这么恐怖,这些姑娘哪里会信。   姑娘们也被江景昀这话唬得怔愣片刻,诧异地打量着他。   并非江景昀长得不好看,相反江景昀长得比谢谙还要好看,只不过这人一言不发的,看着也凶,哪里似谢谙这般和善,一看就知道是个脾气好的。   乡下的姑娘们素来豪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连最基本的道德伦理都不顾了。   一位胆大的红衣女子站了出来,笑道:“成亲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当小的。再说了,我都给那郎君擦汗了,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夫君,你说呢?”语罢,红衣女子娇羞地向谢谙递了个秋波。   谢谙:“!!!”   “不知羞耻!”江景昀也是头一次听见这般不要脸的言辞,凤目一凛,冰霜顺着卷翘的睫毛荡落,恣意飞往更加广阔的天堂。   其他人倒是被江景昀这模样给吓得偃旗息鼓了,但红衣女子反而越挫越勇,粲然一笑,暧昧地冲江景昀眨了眨眼:“这位郎君缘何如此生气?难不成是看上小女子我了?”   “不不不!”谢谙瞥见江景昀掌心闪烁的银光时,如梦初醒,大步上前,把二人隔开,要是再不拦着,这姑娘怕是得被霜雪抽得爹妈都不认识。   “这位姑娘。”谢谙无奈地看向红衣女子,刚刚牵起的嘴角在江景昀那森冷的目光下陡然凝滞,带着三分滑稽,七分诡异地说道,“我的确已经成家了。”   “我和我家娘子自幼便相识,是青梅竹马,喜欢了好些年,好不容易才结为连理,这辈子就认定了。除了死别,我们都不会离开彼此。还望诸位莫要开玩笑了。”谢谙接着江景昀的话,极为真诚地编了下去。   只不过编着编着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江景昀的面容,从皇宫里的初见到现在经历的种种,下意识地看着他,眼底布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   “我很爱我娘子,我们一起经历过。”   “行了行了,我信你。”原本还信誓旦旦要嫁给谢谙做小的红衣女子登时放弃了,笑盈盈地扯着手绢,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江景昀,故意拉长声调,“郎君在提及你娘子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你娘子很幸运,我不跟你娘子争了。”   “这位郎君。”红衣女子又把目光转向江景昀。   “我也成亲了。”江景昀冷声打断她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夫妻恩爱,不纳妾。”   “扑哧──!”   “不是。”红衣女子闻言,哭笑不得,捂嘴笑了好半晌方才哑着嗓音说道,“我只是想说你很幸运。”   江景昀:“???”   “只道山中人,不识庐山面。”红衣女子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回过头与身后的小姐妹们起着哄,“大家散了吧,莫要拆散有情人了,反正这些日子来咱们村里的郎君也多。人间处处多俊汉,实在不行咱就换。”   “对了,二位郎君是为英雄榜上的事来的吧?”红衣女子笑够了,方才想起在正事,猛地拍了拍脑袋,好奇地看着谢谙。   谢谙点点头:“是的。”   “因着这些日子来村子里人实在是太多,也有些人打着除祟的由头伺机偷窃。村长为了大家安危考虑,便想出了一套考核的程序,二通过考核方才能进去。”红衣女子正色道。   “是么?”谢谙有些怀疑地拧了拧眉,毕竟陈无计就已经早他们一步先进去了呀。p   “二位请。”红衣女子不再多言,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的择偶标准。   谢谙: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要是不够的话过几天我再说一遍。   江景昀:谢谙。   谢辞:要长得好看的!但又不能比我好看!要喜欢花的,但又不能太喜欢花,这样我会觉得她不爱我。   沈晴鹤:不能比我丑。   陈无计:别太穷就行,不然我会觉得她跟我是为了钱。   顾行止:可以分享丧偶标准吗?这个我在行。   洛微云:麻烦楼上跟我去趟明镜司。 第84章 二哥哥,来我怀里吧   谢谙本以为考核的内容会是一些特别复杂繁琐的阵法,再不济也可能是降服一些低级的邪祟走尸之类的。   可谁曾想却竟是单单比试体力活,挑水、砍柴、喂马,就连收稻子也在比试内容里,根本不需要动用任何术法。   前三项比试江景昀都十分干脆地完成,只是到了割稻子这一环节被谢谙拦下了。   “前些日子下过雨,田里的水还没干,二哥哥就莫要下去了,”谢谙拿起一旁割稻子用的镰刀在手中掂了掂,拨开田垄上的杂草看了看田中积水,回过头对着身后的江景昀说道。   江景昀拧了拧眉,看了眼已经在稻田里忙活开来的壮汉,行云流水的动作,一大把金灿灿的谷子相继倒下,不过眨眼工夫,身后就已经垒起近半人高的谷堆。   他跟谢谙都是不曾干过农活的人,且不说两个人加起的胜算都有些渺茫,更何况谢谙一个人。   “二哥哥今日穿的是白衣,脏了的话不好洗。”谢谙自是看出了江景昀的犹豫,再一次出声道,又故作懊恼地叹了口气,“尤其是谷子上有黄黑色的东西,但凡沾到一点点就洗不掉的。就连我也洗不干净。”   “二哥哥放心吧,我七岁就收过稻子,这些真不算什么。”谢谙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脱掉长靴,抄起镰刀,二话不说地下了田,跟头刚吃饱的牛一般铆足劲地开垦着。   有了谢谙这话,江景昀彻底打消了下田的念头,拿起搁置在一旁的镰刀躲到树荫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弓着背在田里辛勤劳作的谢谙。   额间沁出的汗珠掖着天光滑落,勾勒出优美深邃的轮廓,高束的马尾上染上些许稻谷,恍如绣在绸缎上的黄蝶,潦草而又极为和谐。   江景昀看了一会儿,指尖积蓄着灵力,在谢谙周身布下一道清凉结界,替他隔绝了那毒辣的日头。   江景昀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打着考核名头的招婿。因为村里近大半的姑娘全部围过来了,对着谢谙放声尖叫,活脱脱如那钻进花丛的蜜蜂,被迷得晕头转向。   有的甚至直接扯着嗓子唱起歌来,歌词比之前的那些言辞还要大胆。   恰巧谢谙手中的镰刀突然脱柄了,怎么安也安不回去,只能放弃那个变形的刀柄,徒手握着刀片割着稻子,没过多久掌心便是一片殷红,连带着稻子上都盛开着朵朵红莲。   江景昀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拎起镰刀正准备走过去,却见原本在田垄上唱歌的一个姑娘早先一步跑了过去,细着嗓子心疼地说道:“郎君的手都破啦,要不要歇歇?阿珠帮您割。”   “多谢姑娘,不用了。”谢谙闻声抬起头看了眼长得跟朵花似的阿珠,感激一笑,指了指眼前仅剩的两行稻子,“马上就完了,田里多蚊虫,姑娘还是到上面去吧,莫要让这些小东西咬伤了。”   阿珠本来只是在上面看见谢谙的背影就觉得这个人长得不错,故而在后面唱歌就是想吸引他的注意,想要一睹尊容。现在凑近一看,发现人不仅长得俊逸非凡,性子也极为温柔体贴。心底的血液齐齐汇聚一团,骤然于心头炸了个满堂彩,惹得面带桃花,心绪飞扬。   “没关系的!”阿珠嫣然一笑,拿起腰间别着的一把更为小巧的镰刀的,踢掉脚下的绣花鞋,甩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正准备下去,却发现步子怎么也迈不开,就像是黏性十足的浆糊给糊住了。   阿珠又急又怕,吓得面色发白,双唇剧烈颤抖,眼巴巴地看着谢谙,带着哭腔道:“郎君郎君,你快来看看我,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走不动了。”   谢谙余光瞅见隔壁田里已经追上来的壮汉,本打算一气呵成把最后的稻谷全部收入囊中,可阿珠那声音又让人听着十分可怜,只得无奈转过身,正欲说话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江景昀凤目里迸射出两道冰冷的霜刃,凶巴巴地把手中的镰刀以刀锋朝自己的方向丢到谢谙脚边,“别给我丢人!”   谢谙看见江景昀时先是一愣,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动人光亮,待拾起地上的镰刀,掌心斑驳的伤口触及那被棉布细心包裹好的刀柄时。原本火辣辣的伤口隐有愈合之际,眸中光亮更甚,如那打通的泉眼,汩汩地往外冒着,顺着血液流淌进心头,漾起层层温暖的波澜。   江景昀在刀柄上施了愈合术!   他紧紧握着镰刀,唇角一扬,响亮地应了声:“好!”   阿珠看着身侧的江景昀,不想江景昀也在看自己。清冷的凤眸里隐隐流转着几分凌厉,像一只蛰伏在丛林深处的猎豹,眉宇间藏着高傲与不屑。   阿珠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身子有些怯怯地往一侧倾了倾,心里暗自犯着嘀咕,好端端的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偏偏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还是田里这个温和。   思及此,阿珠再一次把目光转向谢谙,清了清嗓子,或许是太喜欢谢谙,亦或者是为了克服对江景昀的恐惧,接着之前没有唱完的歌继续唱起来。   “此情得寄郎君心,妾拟将身嫁。”   “他成亲了。”江景昀冷不防地开口的打断了阿珠的歌声,“姑娘还是自重点。”   “……啊?”阿珠蓦地瞪大眼看着江景昀,又看了看谢谙,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真的。”   “不可能!我才不信!”阿珠双手捂着耳朵,把姑娘家的娇俏任性演绎得淋漓尽致,“只要我觉得他没有成亲他就没成亲。”   这个村子里的姑娘能不能矜持点?就不能要点脸?   江景昀眉宇间隐隐浮现几分不耐,看向谢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愠色,这人哪里是来办事的,分明就是来招蜂引蝶的,当真是没有半分自知之明!   没有半分自知之明的谢谙此时衣裳又被划了道口子,正心疼不已地想要解开衣裳放置别处时,却觉衣领一紧,脖颈间冒着冷气。   “好好的脱什么衣服!”江景昀冷着脸把被谢谙解开一半的系带给拉紧,横了他一眼,“穿好来!”   “二……二哥哥?”谢谙眨了眨眼,错愕地看着身边的江景昀,下意识地看了看他洁白的衣摆已经被染得五颜六色,滚边的银丝也有几处被锐物给勾了去。   “再多说一句就输了。”江景昀道。   “放心,不会输的!”谢谙猛地回过神,握紧镰刀,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就跟磕了什么东西似的,一口气把最里侧的一行稻谷全给割了去,惊得隔壁的壮汉下巴都险些要砸到脚背了。   当事人尚且没有感觉,身后的观众倒欢呼沸腾不已。   “哇!郎君好帅啊!郎君,我也不急着嫁给你了!你的娘子我也不介意了,不要名分不要钱,但求一睡啊!”   “我也是我也是!这位小相公,你放心吧,我嘴很严的,保证不会跟别人说我们睡过的!”   “啊啊啊啊啊啊!看我看我,粉都扑了好几层了,麻烦这位小哥哥赏个脸,做个活佛,香我这个凡夫俗子一口吧!”   ……   谢谙:“……”   若说此前忙着割稻子没怎么听清姑娘们的话,但此刻却也是听得清清楚楚,这疯狂的火焰分明在他那捏造出来的娘子的恐吓下已经熄灭了,怎么又复燃了?甚至还愈烧愈旺,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有些害怕地往江景昀身后躲了躲。   “好了,你赢了。”   跟谢谙比试的壮汉名唤郝德艺,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拎着镰刀晃晃悠悠地朝谢谙走近,心悦诚服地说道:“希望二位仙君能替我等降服那暗中作祟的妖物。”   “还没有比完!”站在前方的红衣女子正是郝德艺的表妹谭苋,她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表哥,你忘了?还有最后一项呢!”   “割稻子都输了,再比也还是输。”郝德艺无奈摇摇头,“莫要再。”   “不行!该有的一件都不能少!”谭苋不容置喙地打断郝德艺的话,目光大喇喇地打量着谢谙,翘起的嘴角莫名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郎君莫急,还有一项呢。”谭苋笑眯眯地说道,恍惚间谢谙好似看见了哄骗小孩的老巫婆,登时有些筋疲力竭,开始在传音阵内呼唤陈无计。   倘若陈无计已经带着金吾凤顺利找到那邪祟的话,他们就也就不用继续这无聊的考核了。   谢谙呼唤了好半天,才听见陈无计那骂骂咧咧的声音。   “屁点大的村子,鬼点子还这么多!多说了老子不是小偷!你们全村子加起来的钱都没有老子多!老子稀罕你们那点破钱?操!不卖小孩!那么丑的小孩谁要啊!”   “妈的!你们再动一下试试!有本事松开我!”   “王爷!你们可顺利进来了?若是进来了的话麻烦来村南的李家接我一下。我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我浑身上下不能动弹。”   谢谙:“……”   得了,他还是老老实实考核吧。   “二哥哥。”谢谙苦恼地看着江景昀。   “我知道了。”江景昀点点头,“上去吧,你。”   江景昀话还没说完就觉身子一轻,眼前景物开始颠转,再次看清时却是对上谢谙那张带着三分腼腆,七分讨好的俊脸。   “田里脏,二哥哥还是莫要走了。”谢谙傻兮兮地笑了笑,“我抱着你出去吧,有我抱着,二哥哥的衣裳就不会脏了。”   江景昀:“脏都脏了。”   谢谙顿了顿,改口道:“那就不让它再脏下去,二哥哥,抱紧我!我们要出发啦。”   “放我下来!”   江景昀被他这话弄得又羞又恼,剑眉一挑,微眯的凤眸里充斥着威胁之意,可抱着脖子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收紧,心如擂鼓,心头百种滋味交织着,一会儿是欢愉,一会儿又是愤怒,无论何种感觉,都离不开谢谙。   发现了这点的谢谙自是知道江景昀也不想再走回去,只是碍于面子作祟。   谢谙也不戳破他这宝贵的面子,嘿嘿一笑,抱紧江景昀大步往路面上走去。   谢谙低头看了看怀里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江景昀,哪里有半分凶狠可言,分明就是一只傲娇的小白兔,只要给根胡萝卜就能满足的。   “二哥哥,我怀里有玉露杨梅糕。”谢谙心下一动,拿出了自己的“胡萝卜”哄骗着。   “还有核桃仁、荷花酥、桂花牛乳糖、还有瓜子……”   于是乎,傲娇的小白兔忘了置气,就这么温温顺顺地抱着吃食,津津有味儿地吃了起来。   谢谙眼尾晕开满足的笑意。原来青虬最尊贵的王只需要一点点吃食就能哄好,这么简单的道理,从来没有人发现。   而现在,他有大把的时间去发现,去挖掘,去不断尝试。   幸好,江景昀还在。幸好,他还有机会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说实话,追老婆就不能要脸,比如我。该亲就亲,该抱就抱,该挨打的时候就乖乖站那挨打,毕竟也是打不过的。好了,亲妈也就给我这点时间吹牛逼。接下来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二哥哥发展长期关系了。 第85章 二哥哥让我快点做   “一百八十一。”   “二百四十。”   “三百零一。”   “哎哟,这位郎君得赶快啦!郝大哥都快做到四百啦。”   谢谙撑在地上的手臂不住发抖,额间沁出一层又一层的密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至衣襟,背上更是汗涔涔的,衣衫湿透,紧贴在肌肤上,勾勒着优美流畅的曲线,密实的肌肉隐隐若现,看得姑娘们移不开眼。   原本还安安心心吃着糕点的江景昀看着围在谢谙身边不时动手动脚偷吃着豆腐的女子,又看了看做得飞快的郝德艺,眸色暗了暗,虽说胜负已出分晓,可他还是见不了谢谙输。   于是乎,他一口包下还剩半截的荷花酥,长腿轻迈,走到谢谙面前,用手拉了拉他衣领,道:“起来。”   “二哥哥?”谢谙仰起头看着江景昀,恰好一滴汗珠顺着眼睫落入眼中,他只能不适地半眯着眸子。   “起来。”江景昀也不多说,再一次重复道。   谢谙不明所以,只当是江景昀想要亲自上阵,便乖乖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见江景昀倏地在自己方才的位置躺下,双手搭在腹间,狭长的凤眸往他这边一扫,眼尾夹杂着三分别扭两分羞涩,却又被惯常的冰冷给抹了去。   可谢谙却还是清清楚楚看见了,只是他一时搞不明白江景昀这是做什么,只能呆呆站着。   “还杵那做什么?”看着发呆的谢谙,江景昀本就因自己脑热的举动而后悔,可就这么起来吧,就显得自己刚才躺下是有多傻。   “赶紧过来做!”江景昀怒道,“光看着就能赢了?”   谢谙本就颤抖地小心脏在听见这声“赶紧过来做”时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这话要是换个人换个地方说真叫人误会。   就比如花楼里的姑娘温声软语,娇滴滴地喊着“官人,赶紧过来做呀~”   此时脑子里更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些难以言说的画面,衣衫半解的江景昀,媚眼如丝的江景昀,殷红的薄唇里却是吐露着勾人的话语。   他脸颊噌的一声发烫,好在面上皮肤黑看不怎么出来,口干舌燥,浑身血液齐齐汇聚一处,使其茁壮成长。   谢谙:“!!!”   真是要命!   “四百二十三!”   隔壁的郝德艺还在继续,而谢谙则还在纠结着自己的反应。   “快点过来做!”江景昀余光扫了眼斗志昂扬的郝德艺,耐心告罄,甩出霜雪环住想谢谙的脖子把他往前带,道:“你要是敢输就给我滚回去!”   “二……二哥哥。”谢谙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他好似明白了江景昀的意思,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好似有一只柔软的爪子正在不停地挠着,挠得心头滚烫,挠得心绪起伏。   “地上脏,你还是起来吧。”谢谙眸色暗了暗,嗓音低沉沙哑,手似在极力克制着某种东西。   “监督你。”江景昀不为所动,道理说得冠冕堂皇,目光却是在周围一众女子身上逡巡,鼻尖隐有脂粉的香气攒动,这是先前不曾闻到的。   江景昀眉宇间积攒的乌云愈发浓厚,眼见得都要有闪电劈下来。谢谙赶忙摒弃杂念,咽了咽口水,慢慢地伸出手撑在江景昀身侧,鬓间垂落的一绺墨发恰好抵在江景昀的嘴角。   “二哥哥……”   四目相对之际,谢谙只觉得脸颊愈发烫了,声音也颤抖得厉害,别说力气了,手都快要撑不住了。   “……别输。”   尴尬的何止谢谙一人,江景昀只觉此刻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只不过是多年练就的脸皮在支撑着自己。   可他还是得佯作镇定地安慰着谢谙:“赢了回去给你买身新衣裳。”   谢谙这身衣裳算是他行头里头保存最完好的一件了,可今日还是破了,堂堂郡王,穿这身实在是不合身份。不管是为了转移注意还是为了给他加油打气,江景昀放缓声调:“好好做,赢了买衣裳。”   “不!”谢谙笑了笑,眉眼弯成两轮弯月,眼底积蓄着浩渺星河,温温柔柔地倒映着江景昀,真挚与柔情化作船桨轻轻拨动着,稍稍一点波澜便足以将人溺毙其中。   “我要赢那五十两给二哥哥买衣裳。以后二哥哥的衣裳都由我来买,我要给二哥哥买一辈子的衣裳。”   “这样以后二哥哥只能吃我做的饭菜,穿我买的衣裳,听我唱的……呃,还是听我讲的笑话吧。反正一辈子就跟着二哥哥啦。”   本是想说“听我唱的歌”,可甫一想起高山流水里面自爆的子期钟,以及江景昀明令禁止的《俏寡妇梳妆》时,谢谙硬生生把那尚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别说唱一辈子歌了,估计唱一天,哦不,一开口就会被霜雪抽死吧。   江景昀直勾勾地盯着谢谙看了许久,拢在袖子里的手难以抑制地轻颤。自他醒后,看见了不一样的谢谙,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虚情假意,更没有曲意奉承。说的话都不似作假。   他孤零零站在山巅看了无数个日夜,看着人世间的各种庸庸碌碌,身侧除了无尽霜雪,再无半点温情。   他不求任何回报的护着一株翠松,为他遮风挡雨。可在不知不觉间,这株翠松已经长大,个头也超过了他,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他几经尝试还是不愿收回手,初心不改地想要继续守护下去,哪怕多余也好,就这么一直到油尽灯枯,灰飞烟灭。只为了成全自己的义无反顾。   突然有一天,一束金光穿破混沌,端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落在他身侧,一株挺拔的翠松赫然出现在眼前,晃动着如盖的枝叶,热忱且诚恳地说道:“我会跟着你一辈子。”   “谢谙。”良久,江景昀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二哥哥,我所言不假。”谢谙道,“我想一辈子跟着你,从小就想,现在也想,以后也想。二哥哥若是嫌我我烦了,我就偷偷跟着,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二哥哥以命换我,几生几世都还不清的。”   在谢谙记忆里,会用命救下自己的除了他娘之外只有江景昀了。他娘为了让他喝口热粥被打成重伤,又为了救被沉塘祭河神的他伤情加重,最后不治身亡。江景昀为了他万剑穿心,险些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   他一生坎坷,在黑暗中浮沉,却得以有幸得到光。   江景昀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嚼了蜜,但尝到这后面蜜糖里似乎又夹杂着苦涩,很淡,却又让认忽视不了。   谢谙话里的一辈子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谢谙只是在报恩。   可到底……   到底是一辈子……   只不过这段时间又会有多长?   罢了,也算是上天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可怜他了,又何必奢求太多。   “别说了。”江景昀闭了闭眼,把目光转向别处,按捺住心头翻滚的浪潮,深吸一口气,“加油,赢过郝德艺,我看他不爽。”   谢谙捕捉到江景昀眼底流淌的那抹不知名的哀伤,莫名让他觉得心悸,不由自主想到燕山一劫,本想问问,却听见江景昀这较劲的话语,哭笑不得,这人的胜负欲也太强了吧?   有了江景昀盯着,谢谙速度也快了起来,很快便追上了郝德艺,激动得姑娘们帕子都绞烂了好几块,可即便如此,愣是没有人再发出先前那般热切的话语。   也不是大家不说话,更不是累了,而是大家一开口就被一道冰冷的目光给吓得噤声了,别提说话了,有好些个被这目光给吓跑了,还有的不肯离去的硬生生顶着泛红的眼眶,默默搅弄着手帕。   于是,瘦小的帕子就成了姑娘们表达爱意与发泄的对象。   只不过大家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会往谢谙身上瞟去,结果无一例外都被瞪了回来。   大家都不得不怀疑江景昀到底是监督谢谙还是监督她们,这凶悍模样就跟防着外头那些对自家男人虎视眈眈的女人一样不遑多让。   咚──!   “好啦好啦!”谭苋激动地敲打着摆放在一侧的鼓,嫌弃地看着跟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的郝德艺,也不管什么兄妹之情,尽情嘲讽道,“表哥啊,你就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也不要送你回去了,你就在这睡一宿吧,有力气了再回去。”   郝德艺指尖微微蜷缩着,身子忍不住颤抖,眼珠往上翻了翻,有气无力道:“苋苋,今晚我家煮了你爱吃的红烧肉,你嫂子还说喊你去,我想了想,你还是别来了。”   “表哥!”谭苋闻言,态度比翻书还快,连忙走到郝德艺身边,拉起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往肩上搭去,面上端的是兄妹情深。   “表哥这是哪里话,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不就是送你回去嘛!这事包在妹妹我身上!”   谭苋拍了拍胸脯,扶着郝德艺往前走了几步,又猛地回过头,指了指村口左侧位置,对谢谙说道:“二位只需往那走,村长在那里等着二位,具体的事情他会同二位交代。”   “多谢姑娘了。”谢谙正跪坐在地上给江景昀衣裳摘着谷穗,回过头冲她感激一笑。   “哎哟,别笑了别笑了。”谭苋故作娇羞地捂了捂脸,“郎君要是再对我笑的话你娘子怕是得把我眼珠子都挖了。”   “这位相公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谭苋说着还不忘调侃江景昀,“说实话我觉得他娘子应该没那么凶,就是说话有点狠,就像您这样。”   “哎哟,不说了不说了,红烧肉在向我招手呢!”谭苋极为夸张地笑了几声,扶着郝德艺离开了。   江景昀:“……”   这人脑子怕不是有问题吧?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谢谙的娘子像他这样,谢谙哪里有娘子!就算以后有,关他什么事!   妈的,谢谙这么傻的谁会嫁他?脑子被门夹了不成?   江景昀越想越心酸,各种心酸间悟出了一个被他一直忽视的事实,那就是终有一天,谢谙是会成亲的。   也会温温柔柔对他夫人说话,给她买衣裳,生气了哄她,还会给她做好吃的,讲那无聊的笑话……   明明告知自己不要想,可脑海里还是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以后的谢谙身边多了个女子的画面。   这个画面导致的结果就是……他生气了。   堂堂景王,因为自己的想象出来的谢谙娘子生气了。   “别摘了!”江景昀啪的一声拍开谢谙的手,“脏了就脏了!我自己会洗!”   谢谙吃痛地抽开手,无辜地眨了眨眼,这祖宗怎么又生气了?   “还有一点点。”谢谙小心翼翼地开口,还差一点就摘干净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错了,只见江景昀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宛若那刚被点燃的炮仗一般指着谢谙,恶狠狠地骂道:“就是你,好端端的送什么白衣裳!一屋子都是!放都放不下!洗也洗不干净!我除了穿这个还能穿什么!以后别给我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对象生气的理由。   谢谙:这个嘛~理由挺多的,比如没得早饭吃,没得甜品吃,之前的气没出够。哦,对了,还有我犯傻的时候。   江景昀:他不敢。   谢辞:没我好看。   沈晴鹤:我这么好,对象还生气,肯定是她的不对。   陈无计:我对象一般都不生气,因为她再生气也没我生气。我生气她不用哄,她生气我直接换下一个。   顾行止:对我生气的都死了,后来的都不敢。 第86章 二哥哥,我喜欢你   谢谙就在这么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等着江景昀骂完,眼底的笑意却是抑制不住地弥漫开来,似那涨潮时的波浪,留恋岸边的浅滩,久久不舍退散。   这一年多来,他每走过一处地方,第一时间便是去成衣店定制一套符合江景昀身形的衣裳然后通过京冬独有的京冬使者送去,当日送隔天就能到。   他也不知道到底给江景昀买了多少件衣裳,反正觉得好看的就都买了。可他那些钱哪里够自己挥霍的,只能想办法赚钱。偶尔哪家承办酒席,他就毛遂自荐掌勺,得到的礼金也不少。   除此之外他还接了许多请助令,对付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邪祟,多少次死里逃生拿到酬金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划算着给江景昀买衣裳。   给江景昀买衣裳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刻进了骨血中,怎么也戒不掉。   他就喜欢看着江景昀穿他买的衣裳,喜欢他的身边有自己。   江景昀发泄完后,那股莫名其妙的无名气得差不多了,冷冷睨了眼谢谙,轻哼一声,又恢复了那九天仙人高不可攀的清冷之态,转过身高昂阔步地往前走着。   “郎君。”   谢谙正欲跟上,忽觉衣袖一紧,怯怯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怎么了?”谢谙回头一看,原是阿珠。   都说眼睛最是能表达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尤其是少年人的眼中。一双如清泉般澄澈明亮的眸子里掬满着柔柔爱意,波光流转间都含着动人芬芳,盈盈一水,含情脉脉。   “这位郎君,阿珠是真的喜欢你。”阿珠鼓起勇气,红着脸看着谢谙,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跟着你。”   谢谙本能地看了眼前面的江景昀,好在江景昀只顾着往前走,并没有注意后面的动静。   可谢谙还是感到一阵心虚,有种背着自家男人红杏出墙的感觉。   他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笑得有礼而又疏离,和声道:“天热,姑娘还是尽早回去吧,莫要中了暑。”   且不说他跟这阿珠还是第一次见面,话也没能说到十句。就算是相识已久的也断不会喜欢的。   并非阿珠模样不够好,只是近来他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追随江景昀,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有些惊讶,却又好似在情理之中。   至于是何原因,他一时间还明白不过来,又或者不想明白过来。心原上好像正有一粒种子正在奋力摆脱外界桎梏,准备破土而出,准备酝酿着别样的绚烂。   “至于其他的,姑娘便不必多言了。”谢谙补充道。   阿珠闻言,眼睫登时攀上氤氲雾气,薄唇紧抿,泪眼婆娑道:“阿珠不求别的,只想跟随左右,也不行吗?见了郎君后,这个村子我是待不住了”   “此举不妥。”谢谙摇摇头,“于姑娘声誉有损。”   “郎君真的那般爱您的娘子吗?”也不知怎的,阿珠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谢谙那捏造出来的娘子身上。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殷切的目光里又多了些许阴霾,透过其中得以窥见其中那莫名其妙的焦急与恐惧。她眼睫簌簌,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三分颤抖:“为了她,可以拒绝满园春色?”   “可我也喜欢你啊,一眼就喜欢上了,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阿珠这辈子怕是都不会遇上如郎君这般的人了。”   “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娘子是何模样?性子如何?或许我也能照着学学,说不准您也会喜欢上我的。”阿珠还是不肯放弃,甚至卑微的放下姿态,欲做东施效颦之举,疯狂而又诡异。   谢谙不假思索道:“个头比我小些,但本领比我大。模样也是极为出挑的,世间罕有。性子不属于温柔那一类,但对我很好,偶尔也会做些针线活。会打我,也会骂我,但也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不喜欢黏着我,更不喜哭哭啼啼,但是遇到危险总是会第一个冲在我前面。”   “爱吃甜的,但牙口不好,总得人时时刻刻盯着,不然定是会吃多的。这些你是学不来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何苦去效仿。”   起初对于这个无中生有的娘子,谢谙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可是慢慢到后面却清晰的变成了江景昀。   那双清冷的凤目里依旧堆积着寒霜,浓黑的剑眉微微挑起,轻抿的薄唇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眼帘轻掀,修长的眼睫簌簌抖落着眼底的冰霜,波光流转间带着三分罕见的温和。   他那位无中生有的娘子……是那个脾气不是很好,言语上百般嫌弃却会一心护着他的江景昀!   是在屋子里偷偷绣百福包的江景昀,也是那个为了多吃一块糕点而选择牙疼却又不肯喝药的江景昀。   自从进入抽思幻境之后,他脑海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一般,尘封在里面的东西正争先恐后往外钻,最终凝结出的都是江景昀。   很多对于他来说非常陌生的记忆,却又让他觉得心安与满足。   他不记得的也好,他不知道的也罢,先前种种,再一次将他紧紧包裹着,缓缓拼凑出一个江景昀。   江景昀能让他感觉到心安,感觉到满足,感觉到快乐与幸福。只有江景昀能够牵动他的喜怒哀乐。   谢谙有些茫然地看着呆滞状的阿珠,她见自己望过来时眸底的哀伤荡然无存,眼角晕开狂喜。   谢谙眉心微蹙,阿珠这种感情,他也是有的,甚至比她还要浓烈,而那个人正好是……江景昀!   这么说来,那他是不是喜欢江景昀?!   总是会忍不住看他,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过分在意,想要他看见自己的好。   是了!他是喜欢江景昀的!   他喜欢看着江景昀,喜欢靠近他,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喜欢他的眼里有自己等等。   他好多的喜欢都跟江景昀有关,而且他对江景昀的关注实在过高了,几次面对他都情不自禁,而且只要提到他的名字就忍住心跳加速,浑身血液开始沸腾。尤其是那些被刻意藏在深处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气势汹汹呼啸而来,翻滚的浪潮里是不容忽视的……情.欲!   是情.欲!   是的,他对江景昀有欲,不论是现实还是梦里。一两次还能归于偶然,那隔三差五又该如何解释?   总是时不时留恋他唇齿间的温柔,想啃噬他脆弱的喉结,想无数次如梦中一般把他剥光,看着一袭乌黑长发散在枕席间,眼尾开出情.欲的花朵。   想要不顾一切撞碎他那含在唇齿间倔强的低.吟,让二人的距离密不可分,在他身上种下属于自己的记号。   他想要江景昀,一直都想要。   经久不息,不消反长。   或许说从五岁那年用玉露杨梅糕吸引他的注意时就已经想了。   这一切不就代表他喜欢江景昀么!   他喜欢江景昀!   对,是这样的!   他喜欢江景昀!他是喜欢江景昀的!   非常喜欢!   特别喜欢!   喜欢得要命!   谢谙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砸得头晕目眩。与此同时心原上那颗挣扎了许久的种子总算得以探出嫩芽,觅得雨露滋润后茁壮成长,枝头盛放着色彩纷呈的花朵,徐徐微风拂过,蜜甜的花粉融进血液里,流淌至四肢百骸,连带着骨缝间都停留着馥郁。   乌云散去,金甲得以窥探人间,枝头的鸟儿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唱着欢歌,淙淙清泉击石作陪,如茵绿草借着金辉散发着柔和之景。   原来这就是喜欢!   正是因为喜欢才会想给他买一辈子衣裳,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才会在他身死之后心痛得不能自已,原来这些种种,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他!   谢谙的唇角忍不住往上翘,眸子里迸射出的光亮连天上的日头看见了都自愧不如地掖着厚重云彩躲了起来。   谢谙也顾不上阿珠了,匆匆道了声抱歉,长腿轻迈,连忙追上江景昀的脚步。   “郎君,其实……”阿珠好不容易蹦到嘴边的话就这么没了下文,颊上的泪渍都忘了擦,就这么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目送着谢谙的离开,眼底藏匿着的焦急又浓了几分。   “哎。”送完郝德艺回来的谭苋看见阿珠握着手帕对着谢谙的身影发呆,不由得长叹一声,抬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无奈道,“想不到我们阿珠还能促成一段姻缘。”   “苋苋姐。”阿珠吸了吸鼻子,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似并不明白谭苋话里的意思,也不多纠结,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一幅女儿家心事无处得解的姿态,“我真的喜欢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好啦好啦。”谭苋拍了拍她肩膀,牵着她往自家方向走去,“再喜欢也没用啦,是别人家的,咱们不要啦。走,姐姐带你吃好吃的去!”   阿珠看了看谭苋,又看了看谢谙,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被谭苋牵着的手情不自禁地轻颤着。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松软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往谢谙离开的方向看,眼圈湿了又红,红了又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上刑场呢。   刚跑了几步的谢谙脑袋被风吹了一下后又唤回了几分清醒,他停下脚步,稳住狂跳的心,咽了咽口水,开始思考着见了江景昀之后要说些什么。   说他喜欢他?然后呢?江景昀会不会直接召出霜雪把他抽一顿然后极尽厌恶地来一句“滚”又或者是“混账”。   江景昀那么一个天神般圣洁的人物,怎么可以被他玷污?怎么会容忍一个男的喜欢他,又怎么会去喜欢一个男的?   江景昀……不会喜欢男的!更不会喜欢他!   谢谙那跳脱在云霄的神智回了笼,沸腾的血液逐渐趋于平缓,那急于宣告出口的喜欢也慢慢消散。   谢谙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嘴边牵起一抹释然的笑。   那就不告诉他了,这样最起码在他身边待的日子也能长些。   谢谙收拾了一下起伏的心绪,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迈开步子往前走,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是夹着森冷寒冰,直接把谢谙冻得静止了。   “谢谙,我要成亲了。”江景昀身着喜服,许是有着衣裳的衬托,如玉的面颊上泛起圈圈粉红,惯来清冷的眉眼里藏着无尽温情,比之平日多了几分亲和。恍如二月枝头仍旧裹着落白绽放的红梅迎风簌簌,冷艳高贵间有又多了几分尘世独有的气息。   谢谙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景昀,第一个念头就是眼前这个人是假的,他把手背在身后,指尖积蓄着灵力捏着符咒,仔细观察着江景昀的变化。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眼前的江景昀并无丝毫反应,这也就代表着眼前这人是真的!   那江景昀说的话会不会也是真的?   不会的不会的!   谢谙猛地摇摇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江景昀怎么可能跟别人成亲,一定是假的!   谢谙反复多次试着凝聚符咒,可眼前的江景昀依旧安然无恙。   “好了,吉时到了。”江景昀突然出声,偏过头看了眼身后位置,对着谢谙说道,“一起去喝杯喜酒吧。”   说罢便转身往前走。   “二哥哥!”谢谙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又慌又乱,却还是本能地抓着江景昀那宽大的衣袖,“别,别成亲!不要成亲!二哥哥,你不能成亲。”   不管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都接受不了江景昀跟别人成亲,以前暂且不能接受,现在知道自己心思后更加不能接受。最起码短时间内接受不了。   “谢谙。”江景昀面色陡然一沉,冷着脸拂开谢谙的手,眼底染上几分不愉,“你以为你是谁?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二哥哥,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成亲?”谢谙对上江景昀的目光,低声问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好不好?”   江景昀似别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剑眉微挑,眼帘低垂,似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却也只能瞪着谢谙,冷声道:“要你管?”   谢谙被他这一瞪险些都要急哭出来了,可待瞥见他手腕上系着的一根闪烁着红光的丝线,方才的惆怅骤然间烟消云散,停留在眼梢的泪珠顷刻间灰飞烟灭,眼尾染上几分哭笑不得。   他也不再担心,圆溜溜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凑到江景昀耳边继续问道:“二哥哥说要成亲,那二哥哥知不知道新娘是谁?这成亲总得要有新娘吧?”   江景昀再一次被这个问题给难倒了,回过头想要寻找新娘的身影,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眼底浮现一丝迷茫。   谢谙眼底笑意更甚,缓缓牵起他的手放至自己心口,眼神炙热滚烫,仿佛能灼透世间所有的利物。他深情地看着江景昀,一字一顿道:“是我呀,二哥哥。”   “和你成亲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主题,日常闲聊。   谢谙:迟来的择偶标准奉上,那就是二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景昀:你有种告诉我么?   谢谙:……没种。   谢辞:垃圾。   陈无计:白给你们制造机会了。   顾行止:我能说一句“江景昀是我的”吗?   洛微云:楼上还是要点脸吧,作为反派角色,你跟主角肯定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会死。   顾行止:很好,洛副掌司,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第87章 二哥哥,我有你就够了   这话要是放在平常就算是借给谢谙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的,一腔的爱意也只能趁此机会宣泄一二。   一切皆不过是因为江景昀中了姻缘树的阵法。此姻缘树并非一般月老庙里常见的姻缘树,而是一株已经修成仙体的姻缘树。长年累月享受着香火的供奉,靠吸食着人们对美好姻缘的祷告而生成。   修成仙体的姻缘树在世间并不多见,更何况他们胆子极小,更是怕人。只有当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为了寻求自保之法而催促人成亲。否则它们根本不会轻易出现。   去年冬月,他在一处小镇曾遇上镇上的成百上千的新人在街头徘徊,满目的红色看得他险些晕眩。本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妖邪作祟,结果一看竟是镇上月老庙里的姻缘树正被一头食畜给啃噬着。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姻缘树也能修成仙体。   谢谙抬起头往一旁看了看,果不其然,距离他不到十步远的距离正有一株挂满红绸的姻缘树。   颜色深浅不一的红绸迎风起舞,似一位婀娜的少女,兀自梳理着飘逸的长发,静候着有缘人的到来。   谢谙低下头打量着江景昀系着的红线,指尖燃起符咒正打算靠其揪出姻缘树却不料手猛地被江景昀握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前走。   “二……二哥哥。”   刚刚升腾到一半的符咒陡然间又散了,谢谙只能作罢,愣愣地由江景昀把他往前带。   二人七拐八绕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江景昀把谢谙带到一处道观里,指了指神台上供奉着三位神官,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谢谙反客为主,牵着手对着最左边的神官鞠了三个躬。   不仅如此,他还极为虔诚地念着:“还请这位仙君多多保佑二哥哥。”   江景昀:“……”   谢谙挨个拜过去,直到最后一位神官那,也没看清楚神官的模样,低着头自顾自地说道:“二哥哥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今后弟子愿常年香火供奉,为您……”   “闭嘴!”   江景昀看着谢谙面前那尊长相俊美,头顶长着一双兔子耳朵的神像念念叨叨说个没完,忍无可忍,终于出声打断。   谢谙不觉明历,反而拉过江景昀的手让他与自己一起拜。   啪──!   江景昀没能抓到,掌心倒是开出了一朵妖艳的红莲。   谢谙吃痛地抬起手,不住地往掌心吹着气,眼里攀上氤氲雾气,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唤出一声:“二哥哥……”   “阵法……”谢谙突然想起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江景昀手腕间的那根红线已经消失不见,身上的喜服也跟那碎裂的蛋壳般四分五裂躺在地上。   “解了?”谢谙讶然道。   江景昀眉心微拧,看了看谢谙,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神官,眼底的愠色与复杂交织着,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发出一声极尽冰冷的轻哼,漠然转过身,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去,唯有耳廓上那泛起的圈圈红晕在日光下独领风骚。   谢谙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一看,彻底石化了。   兔兔兔……兔儿神!   他他他他……他竟然带着江景昀拜兔儿神!   完了完了!这顿打少不了了。   谢谙心里又急又怕,却又带着三分窃喜。他们一起拜了兔儿神,那兔儿神会不会听见他的祷告,促成他与江景昀呢?   不对不对,江景昀好像没有拜。   谢谙的仰起头打量着神神台上的神官,最中间的是月老,左边的好像是姑婆神,右边的是兔儿神。   他们一进来的时候,应该是有拜月老的。   对对对,是有拜月老的,这么一来,也是有用的。   二哥哥以后就是我的了!月老可以作证!   谢谙如是想到。   谢谙站在原地傻笑了半天方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二哥哥!”   甫一出门,谢谙便噔噔噔地跑到江景昀身边,心底藏着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嘴角不住往上扬。   江景昀只当他是在嘲笑自己刚才中了姻缘树的阵法,原本舒缓的麦面色又拉下些许,讥诮道:“在里面站了那么久,是想让月老多给你牵些红线么?”   “没有没有。”谢谙闻言,连连摇头,对上江景昀的目光,真挚而又坚定,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有二哥哥一个人就够了。”   就因为谢谙这一句话,使得江景昀那绷紧的面色险些就要溃不成军了,眸里积蓄着的冰霜骤然间消融,眼睫簌簌,竟是扰的心湖上涟漪不断,细浪拍岸,泠泠作响,却是带着几分难以忽略的欢愉,硬生生冲淡了那佯装起来的冷漠。   见江景昀沉默不语,谢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给说了出来,再联系到之前江景昀看见兔儿神的神情,想来他是不能接受男子间的情意的。那自己刚刚的话听起来的的确确让他感受到不适与反感。   他的喜欢,只会给江景昀徒增烦忧。   这一认识让谢谙心头有些发堵却又有些庆幸,幸好没有说。   “不是的。”谢谙稳了稳心绪,开始发挥自己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故意曲解着自己话里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现在只想跟在二哥哥身边,哪里还想着什么姻缘。二哥哥都是一个人,我又为什么要找人呢?我有二哥哥,二哥哥有我,咱们也不孤单。”   谢谙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急得汗都出来了,目光一直停留在江景昀脸上,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只要二哥哥的。”谢谙小声喃喃道,“也不想要别人。”   “你要不要别人关我什么事?”江景昀被谢谙这一通解释搞得有些发蒙,加之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深情竟让他觉得有些腿软,故意压制住心里头沉寂多年的奢望,稍稍别开头,干巴巴道。   谢谙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看着江景昀傻笑,一如当年那个躲在假山后的小太子,兀自笑了半晌后方才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块玉露杨梅糕给他。   “站那不热?”   许是天上日头愈发毒辣,又许是先前的那股怒火还未完全消散干净,又或者其他。江景昀只觉得耳廓上那好不容易褪下的燥热隐有卷土重来的阵势,连带着脸颊也跟着凑热闹。   他只好先发制人,凤目一凛,瞪着站在日头下的谢谙。   “杵那发什么呆!还不快些滚去找陈无计!”   “妈的!什么破地方!都说了无数遍,老子不是来偷东西的!更不是偷小孩的!那么丑的小孩谁要啊!”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人还没见着,这怨气十足的话语声倒是早一步钻入耳中。   “小萝卜,你到底靠不靠谱啊,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这么兜兜转转一圈,可别又把我搭进去啊。”陈无计四肢还有些僵麻,走起路来跟鸭子似的动摇西摆,好在有一张脸支撑着,不然什么都没了,就算有再多银子也改变不了憨憨的气质。   金吾凤也是脾气好,被陈无计喊了一路的小萝卜,除了自个儿生闷气也没别的什么,这要是换做脾气暴躁的赤羽火凤,早就跟他骂骂咧咧吵起来了。   金吾凤自动屏蔽了“小萝卜”这个称呼,又或者屏蔽了陈无计,蹬着小短腿,自顾自地往前走。   “仙君!”金吾凤最先发现江景昀,浑圆的眼珠里陡然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脑袋上那类似于萝卜叶的羽毛也跟着晃动,大有白日放歌纵酒的气势,扑哧扑哧地跑向江景昀,最后嫌慢了甚至还扑腾着翅膀飞到他身边。   陈无计:“……这小萝卜还真会飞。”   谢谙:“……火鸭?还是火鸡来着?”   金吾凤:“……”   不想跟傻子说话。   “二位好啊。”有旁人在,陈无计也不能放任自己的仪态不管。   于是,他昂首挺胸,艰难地挪着步子,尽量使自己的腿不要抖。踩着比姑娘家踩的碎步还要步,慢慢吞吞地挪到二人面前。   “你这腿是被人打断了再接上吗?”谢谙发挥不懂就问的精神,“还是你被他们气出癫痫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陈无计面带微笑地看着谢谙,“安平王还请慎言。”   “陈药师在村里可有发现?”谢谙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转移话题,可谁知这句又踩到了陈无计的痛脚,此前人家都说了被村民绑着灌药之后不能动弹,现在又来问他有什么发现。   陈无计面色黑了红红了黑,面无表情道:“王爷若是不知道怎么说话就找个会说话的人来。”   这个傻子怎么专挑人的伤口戳?要不是江景昀在边上,他早就开骂了。   “是金吾凤带你往这边走的?”会说话的总算开口了,他踢了踢扒拉着衣摆不肯松开的金吾凤,问道。   “是啊。”陈无计登时松了口气,不得不感慨会说话就是会说话,一问就能问到点子上,不会戳人伤疤。   “刚刚来时看见许多村民穿着喜服聚在祭台上,看模样似要成亲。后来又不知怎么,祭台上的一个大绣球炸了,那些人又赶忙散开了,个个吓得面色苍白往家赶,蹦得跟僵尸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一路畅通无阻走过来。   “那些人胆子也真小,一个绣球爆炸而已。”   “不对!”谢谙突兀地打断陈无计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景昀,“二哥哥,刚刚……”   “不是我。”江景昀看了眼谢谙,接过他的未尽之言,沉声道,“我并未破这阵法。”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亲妈今天又偷懒了,没有小剧场,不过可以免费手收看火鸭喷火。   金吾凤:……(不间断喷火中)   谢谙:还可以问隔壁剧组借火鸟骂人。   隔壁赤羽火凤:无缘无故cue本座干什么!本座出场费一分钟,哦不,一秒钟八万!本座本来不属于这个剧组的,你这是让本座轧戏。本座如此一个爱岗敬业……(此处省略不重复的五百字)   谢谙:外加小心竿献歌一首。   小心竿:郎君逝去一年多~咿呀么一年多~,妾身心里空落落~(该词出自《俏寡妇梳妆》)   谢谙:谢谢观看,撤了。我受不住了。 第88章 二哥哥给顾行止唱歌   砰──!   随着江景昀话音的落下,远处的那棵姻缘树骤然倒塌,树枝上挂着的红绸悉数化作粼粼金粉揽着阳光争先恐后地散发着自己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风采。   电光石火间,不知从哪窜出来一群小孩,手里皆拿着一朵不知名的红花,嘴巴咧得老开,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可唯独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反而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意。而那漆黑的瞳孔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谢谙一眼便看见昨日在瓜地里遇见的那两个看西瓜的小孩。   跑在最前面的是包子,狗仔正紧随其后,又或者说是被拖在后面。因为包子的身后正拖着一根麻绳,麻绳的一头正捆着狗仔。   明明二人个头相差无几,可偏偏营造出一种包子比他高了不止半个身子的错觉,就跟踩了高跷似的。   包子的手在空中抓着,脸上神情极为享受,仿佛正在纵马驰骋。他不时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狗仔,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呀?你不要讨厌我呀,我可是喜欢跟你玩的。”   熟悉的话语钻入耳中,脑海里那个瘦弱不屈的身影与眼前的狗仔逐渐重合。   不对!这不对劲!   这两人模仿的正是年幼的江景昀与顾行止!   谢谙瞳孔骤缩,侧过头看了眼面色阴郁的江景昀,薄唇翕动,还不待说什么就只见得平坦的地面陡然四分五裂,仿佛一张放大数倍的蜘蛛网,粘合着万物,狰狞地束缚着地面。   从那拇指宽的地缝中钻出无数簇似萤火般微弱的光芒的小虫,却又比夏日的萤火又多了几分诡异。   它们有序地飞舞到空中,大有学着七夕夜里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之举有条不紊地搭出了一条闪闪发光的小道,将他们与小孩刚好隔开,赤红色的光芒映照着那一张张诡异的笑脸,给人一种两个尘世的感觉。   “二哥哥,你躲我后面来。”谢谙呼吸微滞,召出有钱横在胸前,上前一步把江景昀挡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莫名其妙的虫子,指尖符咒的灵光愈发旺盛。   江景昀看了看挡在身前的谢谙,轻颤的睫毛扫去凤目里流转的异样,掌心不断跳跃的银光速度逐渐减弱,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缓缓阖上眼,最终也没能把遗留在尘世间的美好带走,反而自己去装饰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嗯。”江景昀收回手,低低应了声。   陈无计闻言,又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暗暗握紧自己的佩剑无心,眸子微眯,冷眼审视着眼前的东西。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原本排成一排的虫群如那遇见猛虎下山扑食的小兔般撒腿就跑,眼里除了自己的性命再也顾不上其他。局面一度混乱起来,比之先前的有条不紊截然相反。   还没等几人品出味儿来就闻得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滚滚黄沙捻着猎猎阴风呼啸而来,漫天沙土打得脸颊生疼。   好在谢谙眼疾手快布下避尘结界才能岿然不动,后知后觉才想起忘了陈无计,任凭传音阵里如何呼唤也找不到人。   于是,谢谙只好折返出去靠着觅踪符寻找着陈无计的身影。   “晓来人间最无忧,折花寄酒酣高楼。千秋风月不足道,与君共销万古愁。”   一道微弱的歌声缓缓钻入谢谙耳中,仔细一听又觉得这曲的调子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听过。   “鬼都被你吓跑了。”   谢谙摸了摸被风刮得生疼的脸颊,用有钱抵着地面,慢慢往前探着步子,唱歌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朗的男声,似昆山玉碎,清泉击石叮咚作响,轻轻一句便能洗涤尘世间的所有喧嚣与在躁动。   谢谙却整个人如遭雷击,讷讷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微张开猝不及防给灌了满嘴的沙子。   这是……江景昀的声音!   “跑调了么?嘿嘿,难怪了,我就说怎么这么难唱。要不你再多唱几遍?还是你唱的好听。”   “自己唱。”   “哎,别这样扫兴嘛,咱俩难得见一次,上一次见面还是你十岁的时候。就唱三遍好不好?唱完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有桂花糖藕、酒酿丸子、红糖糍粑,对了,还有酸枣糕。”   “听说是青州的特色,你得尝尝。我亲爱的阿昀,作为这世间最最最喜欢你的人,也是最最最宝贝你的人,你就多唱几遍给我听听吧。”   就在此时,谢谙也总算能够判断出另一个说话的人是顾行止。   之前在抽思幻境里他亲眼看见顾行止与江景昀的种种,可他不明白,江景昀与顾行止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谢谙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脑子里一边纠结着江景昀与顾行止的关系,耳朵又留心听着接下来的对话,心头又在暗自较着劲,思忖着江景昀到底会不会唱。   肯定是不会的,江景昀还就从来没听过谁的话,他肯定……   “晓来人间最无忧,折花寄酒酣高楼……”   还没等谢谙想完,清朗的嗓音似那骤然间闯入湖面的木浆,轻轻拨开层层涟漪,惹得湖水久久不能平静。连着鱼虾也跟着鼓舞,激起的水花捻着日光重回水中,染得湖面波光粼粼,风华潋滟。   一时间,谢谙恍若那被主人家抛弃的狗崽,黝黑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毛茸茸的耳朵恹恹地耷拉着,可怜兮兮地舔舐着前爪,尾巴欲竖未竖,眼巴巴等候着主人回头看来一眼,只需一眼就能摇出朵花来。   “阿昀,真的不想你回去啊。”顾行止叹道,“近来总是做梦梦见你带人来杀我,疼得我心都要碎了。你说这会不会是真的呀?你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有病去看病。”江景昀语气冰冷,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有多不耐烦。   “阿昀,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顾行止道,“这个时候你应该上来抱着我,然后柔声安慰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梦都是反的,我是不会杀了你的,要杀也是你杀我’。   后半句看似玩笑,可里面夹杂着的森冷杀意并不似作假。   “后来想想也是,梦都是反的。不过你放心,我也定是不会杀你的,因为我们是一起的。我早说过了,你与我共生,你我的荣耀将流芳千古。”   “病得不轻。”江景昀嗤笑一声,“我还得回西北,你要犯病的话我可以替你引荐陈无计。”   “是哦,差点忘了你已经是玄虎营主帅了。”顾行止也不再继续他那个乱七八糟的话题,轻笑一声,“本事越来越大了,不错不错,能配上我了。”   “我门内有个叫许舟的,近高修为,本事不错,是棵好苗子。要不要放你玄虎营里栽培栽培?以后定是能派上用场的。”   许舟?!   谢谙惊诧不已,之前在明镜司整理卷宗的时候得知泰安帝身边原先有个本领高强的探子便叫许舟。   无人知道他的长相,就连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性别也只是靠猜测。此人一早便被泰安帝安插.进了不系舟,目的便是为了更好了解不系舟内部,以后能够更好地收拾顾行止。然则自许舟进了不系舟,此后五年间竟是音讯全无。   但就在鹿鸣山的那场战役中,许舟传出了唯一一个消息,内容便是让江景昀攻打梨花谷方向。   江景昀也不犹豫,直接违背了泰安帝下令攻打明月沟的位置,因此才导致伤亡惨重。   其实他也怀疑过这个许舟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又或许是他早就投靠了顾行止,再或者当初领兵围剿鹿鸣山的并不是江景昀。   这三个猜想或多或少都显得荒唐,其实谢谙心底还藏着另一个猜想,只是他不愿去承认与面对。就如一个虔诚的信徒,他永远也不会相信自己信奉多年的神官会一夕间跌落尘埃,风光不再。   按理说江景昀统帅玄虎营多年,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战役更是不可胜数,又怎么会听取一个素未谋面的探子的一面之词而枉顾几万士兵反而性命?更何况还在对方身份不清不楚的情况下,缘何会在紧急关头不惜违抗圣命?   江景昀,顾行止,还有许舟,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是他不知道的?   还有眼前这个阵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话声愈发微弱,最后被暴怒的沙尘给吞噬干净。   谢谙则盯着那卷土重来的沙尘陷入沉思,嘴边的沙石也忘了擦拭干净,连带着自己出来的目的也忘得一干二净,头上的白玉冠摇摇欲坠,两肩盛着一层薄薄的沙土,看他那不为所动的阵势,大有成为望夫石的之相。   利用失踪的小孩把他们引进村里来,那引进来的目的呢?就是为了让他听这个?   听他顾行止与江景昀的故事?   这么无聊的事也就在只有顾行止那个吃饱了撑的愿意干。   难不成就只是为了炫耀?炫耀他跟江景昀以前的关系到底有多好?   忽然,一道刺眼的银光端着气吞山河的阵势呼啸而来,端着蛟龙腾渊的气魄,飞扬的鳞爪把那漫天黄沙撕得稀巴烂,强劲的灵流裹挟着厉风,如上位者一般睥睨着那伏地不起的散沙,   “怎么?你还指望这沙子能给你捏几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出来?要多少个?五个够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狗子撒娇脸):不行不行,二哥哥给顾行止唱歌了,我酸死了!!!跪求亲妈!我也要给二哥哥唱歌!!!   0v7:不,你不想。   谢谙(狗子发疯脸):那我要二哥哥给我唱歌!!!   江景昀:不,我不想。   谢谙(狗子吃醋脸):那我要把顾行止抓来挨打!!!   顾行止:不,你抓不到。若是可以的话,日后我还想与你讲讲我跟景王的故事。   谢谙(狗子持续发疯中,丧失语言能力) 第89章 二哥哥,听鬼故事啦   这是……江景昀?!   谢谙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在四周逡巡着,开始搜寻着江景昀的身影。   不过……他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还是又是这阵法里的声音?   “哼,看来五个还是不够了。”   江景昀掸了掸钻进袖口的沙土,一绺鬓发恰好抵在唇边,正欲抬手拂开,却见谢谙那一副俨然被妖精勾魂摄魄的痴呆模样。   又想起身后五步外还有个哭哭啼啼嘴里一直叫嚷着谢谙的阿珠,眉宇间涌起几分不耐之色,凤目微敛,手中银光更甚。   刚刚歇下的霜雪再一次出动,势如破竹,直接抽在谢谙肩头,恰恰替他抖落那积攒多时的沙土。   肩膀上的疼痛总算唤回了谢谙那在九天追随仙人不愿回来的神智。他下意识地捂着肩膀,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愠怒的凤眸,本该凶狠的模样却在唇边那一绺被风吹拂得上下翻飞的墨发给消散得七七.八八。   更有几缕胆大的发丝直接跃进江景昀眼中,似蚕刚吐的丝,杂乱无章,把他那点愠色扰了个干净。   江景昀:“……”   “扑哧──!”   谢谙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声。   江景昀更加郁闷,想要瞪着谢谙,可也不知这些头发是不是存心跟他作对。   只听“啪嗒”一声,束发的青玉冠掉落在地,脱离了束缚的墨发悉数垂落着,额间那长短不一的碎发更是直接把眼睛给遮住了,别说是瞪人了,就连睁眼都有些困难。   江景昀再度郁结,想要维持面子继续瞪谢谙,可眼睛又不舒服。想要揉眼睛,可面对着谢谙又显得有失面子。   妈的!这破头发,没事长这么长做什么!还有这玉冠,怎么这么不牢固!   于是,几番思虑下来,江景昀只能把一切罪过归结于自己的头发与那不牢固的玉冠。   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呆子。   好在呆子即便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知道自己把眼前人给惹恼了,而这个极好面子的人铁定又生起闷气来了。   谢谙抿了抿唇,弯腰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玉冠,眉眼轻弯,看着江景昀,柔声道:“一直想给二哥哥束发,老天正好赏脸给了我这个面子,那不知道二哥哥能不能允了我这个心愿呢?”   江景昀不适地半眯着眼打量着谢谙,还没等他说话谢谙便直接走到他身后,双手轻柔地替他整理着凌.乱的发丝。   “二哥哥不说话就是答应了。”谢谙显然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用手充当着梳子慢慢梳理着那被风吹得都快开出花来的长发。   眼前扰人的碎发总算是没有了,江景昀也不再死要面子活受罪推开谢谙,再说了,又不是他让人家来帮忙的。是谢谙自己非要往上凑,别人一番好意总不能白白辜负了不是?   对的,他就是不忍心扰了谢谙好意。   在心底思量一番后的江景昀慢慢松缓那绷紧的脊背,余光瞥见谢谙那一直往上仰起的脑袋,静默片刻,稍稍低了点头,嘴里却不耐烦催促道:“绑个头发跟绣花似的慢慢吞吞,还不快点!”   “好好好。”谢谙忙不迭点头,手里刚举起的玉冠又给收了回来,小心翼翼瞅了眼江景昀,一副做贼心虚般把玉冠偷藏进乾坤袋里,然后故作懊恼道,“二哥哥,这玉冠好似碎了,等我回去给你修修。”   “碎了?”江景昀眉心微蹙,作势欲回头看。   “我这里刚好有前些天买的木簪,要不先将就试试?”谢谙想起那木簪的来历登时心如擂鼓,脸颊不自然地发烫,掌心直发汗,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也行。”江景昀闻言又转回了头,背对着谢谙,也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欣然应允,“动作快些,这里阴气愈发重。”   “好。”   谢谙如释重负,目光亮得惊人,好似把漫天星辰藏匿其中。   他喜不自胜,动作轻柔地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白色的如意祥云纹样的玉簪,绕着浓黑顺滑的长发,一如捧着珍贵之物般慢慢缠绕着。   谢谙一边替江景昀束着发,一边在心底默念道:阿娘,你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一根玉簪,日后我若是遇上心爱之人便把这玉簪送给他。阿娘,如今我遇上了,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我很幸福,也很爱他。虽然他这辈子或许都不会知道,但我还是爱他,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他。阿娘,以后就麻烦你多保佑一个人啦。   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响起,硬生生打断了谢谙心头那些旖旎而又不为人知的念头。   “这发也束了,衣裳也买了,下一步会不会就是洞房花烛?”   “陈……陈无计?”谢谙吓得一个激灵,循声望去,错愕地看着脑袋被一块花布给包裹住的陈无计,好好一张俊颜硬生生被黄沙给糊得深一块浅一块的,活像是姑娘家脸上没有抹匀的脂粉,让人不忍直视。   谢谙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确认此人正是被自己遗忘后去寻找而又再度遗忘的陈无计。   “感谢安平王还能记得在下。”陈无计那干裂的唇瓣一张一合,话里满满的受宠若惊,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只是希望安平王还能多顾及一下现在的境遇,若是想要谈情说爱的话还是换个地方吧。”   陈无计顿了顿,目光转向一边的江景昀,继续说道:“那样对景王也好。”   “毕竟前面还躺着一堆死人呢。”   江景昀:“……”   谁谈情说爱?   气氛陡然间沉闷起来,谢谙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看了看江景昀,目光有些躲闪,吭吭哧哧道:“那个……那,不是,不是的,没有没有,我们只是。”   “仙君!”   谢谙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反而一边的阿珠哭得梨花带雨,噔噔噔几步跑上前,逃命似的钻进谢谙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抽噎道:“死……死人,他们都死了,能不……能带我走?”   “仙君,求求你带我走吧,再待下去我会没命的!”   “哟!安平王福气挺好。”陈无计看热闹不嫌事大,甩了甩头上那几欲耷拉下来的花布。   “二哥哥!”谢谙只觉芒刺在背,伸手推开阿珠,可谁知这小姑娘瞧起来弱不经风的,力气倒是大得很,死死抱着他的腰肢不肯撒手,就连喘气都困难。   谢谙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目光不住投向江景昀,脸上写满无奈与委屈,活脱脱就是一个被自家媳妇儿逮到在外面沾花惹草且又无处申辩的委屈模样。   江景昀看了看阿珠那哭得通红的脸蛋,又看了看她那紧抱着谢谙不肯是撒手的模样,冷声道:“大局为重,仙君不妨忍忍。”   谢谙:“!!!”   仙君?!   完了完了,二哥哥生气了!   “阿珠姑娘!”谢谙登时如那被点燃的火.药桶,带着十足的威力一把推开阿珠,只听刺啦一声,腰间的衣料也被阿珠给扯裂,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她掌心迎风飘扬。   “还请姑娘自重!”谢谙也不心疼衣服,嗖的一声躲到江景昀身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语气也有些重。   “对不起。”阿珠一听这话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红着脸想要把手里抓着布料还给谢谙,可看见他眸里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时又僵在半空,悻悻地收了回来,哽咽道,“对不起啊仙君,实在是对不起,我就是太怕了,大家都没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不容易遇上仙君,就想着您能带我离开这里。”   “仙君,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珠语无伦次地说着,奈何三个大男人,一个只会骂人,一个不喜哭哭啼啼,另一个更是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的心上人巴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身边,又哪里会安慰阿珠。   是以,三个大男人就这么放任阿珠一个人哭。   “哭完了?”江景昀看着阿珠那肿得快眯起来的眼睛,总算出声打破了这只有哭声的场景。   “若是没哭完的话就到别处哭。”江景昀掸了掸衣袖,举手投足间皆充斥着淡漠,“碍眼。”   “我也觉得。”陈无计附和道,“姑娘若是不哭了,就同我们说道说道这村子里的事情。若是还没哭够的话,等说完再哭也不迟。”   阿珠一时愣住了,连带着眼角的泪珠也好似静止了一般,讷讷地看着几人。   话本子里明明都说漂亮的公子最会安慰人,为什么眼前这三个人长得都跟神仙似的,一个比一个好看,可偏偏不懂怜香惜玉?竟然让她站远一点哭?   久久不见下文,江景昀也懒得搭理阿珠,长腿轻迈直接绕过她往前走。   江景昀都走了谢谙更是不可能待在这里,还有陈无计。虽说他知道要对姑娘家温柔点,可是在他认知范围内只要不骂人就温柔,可眼前阿珠一点都不了解他的温柔,哭得心烦。   “有一群奇怪的人!”眼瞧着几人都离开了,阿珠也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一把擦去眼角的泪珠,连忙冲着几人背影喊道。   陈无计脚步一顿,冲谢谙投去一个富有深意的眼神。   奈何谢谙一门心思都扑在江景昀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到陈无计。   陈无计:“……”   妈的,没眼看了,就不知道收敛些?   好在江景昀接收到了,他适时停下脚步,表面上似在听着阿珠的话,拢在袖中的手却是慢慢升腾起一道符咒。   阿珠继续说道:“一个月前有一群奇怪的人进了村子,他们说是路过此地被村里的风景给吸引住了,因此想来看看。”   “他们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没过多久就走了。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村里的小孩总是会时不时失踪,找回后又一句话也不说。”   “我表哥的孩子也在其中。我那侄儿回来之后无论如何也不知开口,痛了累了,也不知道说,饭也不吃。全家人担心不已。有一天晚上我煮了他最喜欢的饺子给他送去,我躲在窗户边,想看他到底会不会吃。可我竟然看见他把脑袋拿下来放在桌子上!”   阿珠瞳孔倏地睁大,面色惨白,心有余悸捂着胸口,喃喃道:“他身子就那么坐在凳子上,拿着勺子往嘴巴里喂着饺子,嘴里还唱着稀奇古怪的调子。”   “起初我只以为这是幻觉,可后来连着几次我都看见他把头摘下来搁在桌子上,并且半夜召集那些曾经失踪过的小孩一起往村里的苍茫山上走。而之前那群奇怪的人也再次出现。”   “仙君,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让你说实话不是让你讲鬼故事。还什么摘下脑袋喂饺子,你怎么不说刨开肚子直接往胃里放呢?这样好歹还不会喂到鼻子里去。”   久不作声的谢谙忽然开口,微微倾身看着阿珠,伸手指了指她手腕间紫色的纹路,轻笑道:“还有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   “喏,鬼扑蝶都露出来了,顾行止怎么会找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来骗我呢?” 第90章 二哥哥,顾行止又来了   阿珠闻言下意识地想要把袖子拉下来,可忽然掀起的厉风裹挟着强劲的灵流径直朝她面门打来。   她本能地伸手想要去阻挡,却觉身子一僵,整个人好似瞬间石化,不得动弹。   低头一看,赫然看见腰间竟然束着一根捆仙索。   “怎么样?感觉如何?”陈无计拂了拂那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袖子,眼里闪烁着几分得意,冲着阿珠扬了扬下巴,“要捉你可真不容易。”   “你们什么意思!”阿珠一改先前柔弱模样,表情逐渐扭曲,愤怒地瞪着陈无计,仿佛一只落入猎人陷阱中的猛兽。   “三个大男人对付我一个弱女子,你们也不怕此事传出去有辱斯文?”   “放肆!”江景昀直接挥动着霜雪在阿珠那白皙的面颊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嗤笑道,“区区孽畜,何来猖狂?”   “景王。”阿珠也不恼,伸出舌头舔舐着脸颊滚落的血珠,静静地看着江景昀,又看了看谢谙,忽而粲然一笑,“久来不见,甚是想念。”   回答阿珠的又是一记霜雪,力度比之先前又要强了几分。   “景王何必白费力气呢。”阿珠往后退了几步,艰难地稳住身形,目光似淬毒的利剑,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唇边笑意不减,“我只是一个被拈花术控制的棋子,是感觉不到疼的。”   “就你?拈花术?”谢谙也不知从哪里拽出一根红绸抛在空中,掌心灌足灵力朝它打去。   只见原本完好的红绳骤然间变成一簇深紫色的花朵,花瓣有序地盛开,暗红色的花蕊正幽幽地吐露着一团团萤火般微弱的光芒,在阿珠头顶盘旋一阵后便自动消散。   “吶,你看,人家鬼扑蝶都不认你呢。我说你是拈花术控制的棋子你就是了?”谢谙嘲讽道,“你愿意承认也得看人家顾行止答不答应,画得丑不拉几的。”   “海上明月阵,景由心生,相由人为,万物皆可现。这阵法一般都是为了缅怀过去而设下玩玩的,尤其是那些死了爱人的,可你这又是为何呢?不过你这阵法应该还是刚学不久吧,不然为何会让那些小东西四处乱跑呢?”   谢谙指了指前方那些伏地不起的小孩,啧了一声:“灵流又控制得不稳妥,害得那么大一棵姻缘树都没了,也真是造孽。”   此前在姻缘树结阵倒塌之后谢谙便有所怀疑这个村子里藏着修为颇深的邪祟,而且离他们极近,不然的话姻缘树哪有那么快消散,就连人死前都会有遗言要交代。   后知后觉又想到之前阿珠说的那些话。按理说一个女子就算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也不可能会在对方严肃拒绝之后不惜放下身价苦苦哀求。乍一想阿珠跟他重复最多的话语就是“带我走”。   又不是什么花楼里的姑娘,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好歹也会要求对方拜堂成亲后再一起离开的。   种种原因加起来便表明阿珠是有问题的,而她不断重复的话语就是想让他留心村子。   其实从那张英雄榜开始他们就已经进了背后之人设下的圈套里。千辛万苦把他们引进村子里,又通过姻缘树让他们发觉这村子里被设下的阵法,还有一个漏洞百出的“阿珠”。   顾行止并没有用拈花术控制阿珠,那便代表他是信任阿珠的。可顾行止性子是那种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的人,是何原因会如此信任阿珠?   再者何阿珠手腕上为何又要画一朵鬼扑蝶呢?是为了故意给他们看还是为了迷惑其他人……   “外面皆传安平王见多识广,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没想到这么快就怀疑到我身上了。”阿珠被捆仙索绑得跟条死鱼似的,本想鼓掌,奈何不能动,只能歪着脑袋故作俏皮状,贝齿轻咬下唇,神情显得有些犹豫,“只不过……”   阿珠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江景昀身上,轻笑道:“这一次,安平王似乎有新的收获。”   “是吧?”阿珠眉眼轻弯,“就那不系舟的许。”   “这样吧。”谢谙看懂了阿珠的唇形,生怕她说出许舟,惹得江景昀想起鹿鸣山一役。   他心头一凛,连忙出声打断,丢出了一个更为让人意想不到的答复,“既然你都夸我见多识广了,不如我再送你一个如何?顾掌门?”   “顾掌门总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化作女子跟着我,时不时来场投怀送抱。真的是让人不得不多想啊。”   “顾行止?!”陈无计惊讶地卡看着阿珠,腰间的佩剑无心嗡鸣出鞘,他仍觉不够,左手握着数根银针,又看了看身侧的江景昀,心里暗自琢磨着,一个中阶,两个高阶,三打一,应该打得过吧?   “刚刚还说安平王见多识广,怎么现在又笨起来了?”阿珠神情微滞,继而又笑了笑,“我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成男子去了?”   “我家二哥哥从不打女人。”谢谙挺直腰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中自豪感,拍拍胸脯道,“他打你就代表着你不是女人。你既然不是女人,那就只能是男人了。不过呢,还有一种可能,那就不是人。”   “我想了想,还是第三种符合顾掌门。”   从不打女人?   陈无计不由得想起那些年趴在景王府围墙上丢着情书的姑娘,还有那一战成名想要当景王妃最后被抽得爹娘不认得的那位奇女子。这不是江景昀打的难不成还是自己摔的?   景王打人从不分性别,此事在京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谢谙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已经这般炉火纯青了么?   阿珠面色陡然阴沉,冷冷地瞪着谢谙,依旧顽强地垂死挣扎:“……你这是骂人呢?”   “没有没有。”谢谙实诚地摇摇头,“只是实话实说感慨一下罢了,毕竟你总是喜欢躲在女人的身体里,跟只缩头乌龟一样。”   “二哥哥,你说是不是?”   “同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直接打就是。”江景昀冷冷扫了眼顾行止,似是想起去年南柯一梦里的场景,又或许是鹿鸣山,再或者更早,眸里满是厌恶,比涨潮时的巨浪还要凶猛。   他手里霜雪灵光更甚,端着摧枯拉朽在之势化作数把光刃直逼顾行止胸口。   顾行止也不再躲躲藏藏,指尖燃起符咒想想要解开捆仙索,却发现浑身上下软趴趴的,丹田里的灵力就如那一滩散沙,怎么也汇聚不了。   还不待他多想,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一轻,猛地往上飞去,最后又在重重摔落在地,比别人家上梁丢下来的糍粑砸地声都还要响。   “霜雪,听召!”江景昀低喝一声,掌心的霜雪得到感应,倏地化作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剑身泛起凛冽寒意,清楚地映照在着倒地的顾行止,每一丝剑气都急不可耐地想要将他挫骨扬灰。   江景昀手持着霜雪慢慢逼近,眸里释放着森冷的杀意,被风吹拂起的衣摆簌簌作响,素来冷冽的凤眸里燃烧起熊熊火焰,愤怒与恨意纠缠不休。   他只身一人走上前,身后却又好似跟着三万英魂,他们虔诚又恭敬地候在一侧。玄虎营独有的轻甲在兵器的碰撞下发出熟悉的声响,直直撞进了江景昀的心中,撩拨心弦,奏响熟悉的曲调。   “大帅,等您成亲的时候,不用请乐队了,兄弟们直接给您和王妃唱就行了!”   “不就是死嘛!怕什么!大帅您就别过来了,怪脏的。”   “大帅,我们信您,但请您一定要活着回去,替我们活下去!来世属下再去玄虎营找您!”   “大帅,我这里还有一块红薯给您热着呢,只是染了血……脏了。”   “何惧沙场无男儿,一片丹心寄马革。这首《唱男儿》本想等练熟了之后再唱给您听的,只可惜好像没时间了,您就将就听听吧。”   ……   何仲、钟亮驰、黄初、郑金台……   一瞬间江景昀好似看见了那些冲着他伸出手微笑的战士,心里默念着这些人的名字,眼里划过一丝水光。他想要追上去却觉脚下的步履愈发沉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逐渐模糊。   抱歉,是我辜负了你们,但是请你们能不能等等我?等我了结这世上的牵挂,等我把所有罪恶都埋于地底……   “阿昀,你当真下得了手么?”顾行止仰起头,对上江景昀那泛红的眼眶,低头看着锋利的剑锋没入胸口,妖冶的红莲自此盛开。   他眸里掠过几丝晦暗之色,轻笑出声,语字轻吐,却是夹杂着莫大的嘲讽:“你看,你又乱杀人了。”   “阿昀,你跟我一样的,这沾染了血迹的手是洗不干净的。我后悔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你回来吧,我在不系舟等你。”   江景昀置若未闻,加重手中的力度,利器没入肉.体的沉闷声给了他莫大的鼓舞,殷红的血液极大刺激着他的神经。   再刺深一点,再深一点顾行止就死了……   “二哥哥!”   一道似从天际传来的声音唤回了江景昀的神智。   “二哥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江景昀手上动作一顿,讷讷地看着谢谙,空洞的眼神里终于寻回一丝光亮,薄唇翕动:“……谢谙?”   “是我,二哥哥,是我。”谢谙就如那躲在街角眼巴巴看着别人吃东西的弃犬,看了半天总算得到那人的回应,激动得尾巴都不知道往哪边摇。   他刚刚无论如何呼唤江景昀也不得回应,加之江景昀面上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态让他心慌不已。   “是我对不起他们。”江景昀眼睫低垂,眼窝留下浅浅阴翳,藏在心头许久的晦暗从中慢慢飘出。他喃喃道,“谢谙,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我本该跟他们一起走的。”   谢谙一颗心被这话搅得七上八下的,他一把抱住江景昀,夺下他手中的霜雪,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柔声道:“二哥哥,你哪也不能去,你得跟我一起呀。我又买了好些衣裳让京冬堡的仙使送到了府中,你还没穿过呢。”   “二哥哥,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安平王说完了吗?倘若说完了就来搭把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我看见顾行止我就恶心!两次扮女的都往我怀里扑,呕呕呕!   顾行止:……我也没指望你看,你以为我稀罕看你? 第91章 二哥哥让我把娘子拴裤腰上   当事人没有丝毫反应,旁观者反而急不可耐地应了声。   陈无计双腿都险些岔开成“一”字,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又得抓着陷入昏迷的阿珠,另一手上的银针还没能来得及收回,又怕刺伤了阿珠或者扎伤自己,只能高高举着。   这诡异的姿势就连玩杂耍的艺人都要自愧不如。   想他陈无计,堂堂青虬第一药宗的家主,走哪不是被人客客气气供着的,可唯独在这二人面前硬生生被当成随从随意使唤了。   陈无计越想越气不过,暴脾气又上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扯开嗓子冲谢谙吼道:“既然急着回去干点别的就赶紧过来给老子帮忙!这一路就知道搂搂抱抱的,给谁看呢!你以为老子稀罕吗?”   “还不赶紧过来!假如她死了咱们就都不要回去了,你们就得去阎王殿抱去了。”   其实谢谙早在陈无计喊出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松开手了,毕竟就算再喜欢也得收敛克制。万一让江景昀察觉不对,以后怕是连站一起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着心虚,谢谙也没有与陈无计计较,确认江景昀已经恢复如初后这才放心地走到陈无计身边,本想接过他的手扶起阿珠,可刚伸到一半的手又给缩了回来。   在陈无计那几欲喷火的目光下,谢谙有条不紊地召出了小心竿,摸了摸他稍瘪的脑袋,道:“小心竿,干活啦,把这位姑娘扶一下。”   “好吧。”小心竿一眼便看见了一边站着江景昀,本想上前,奈何被自家主人给摸着脑袋给拽回来了。   它看了看自家在主人,又看了看近在眼前想念多时的小哥哥,最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空洞的眼睛里莫名带着几分哀怨,老老实实上前扶起阿珠。   “还是这小家伙懂事。”手上一轻的陈无计长长舒了口气,一边收拾着手里的银针,一边轻轻揉了揉小心竿脑袋,用着拐卖孩童语气哄骗道,“要不要跟我回家玩玩?我家里可是很有趣的,还有金山,十多座呢!”   陈无计也并不是有多喜欢小心竿,纯粹是看它好使唤,带回家也好替他分拣些药材,这样省力,他也有更多的时间数银子。   小心竿:“……”   “陈药师,你别这样,崽崽怕。”小心竿看见陈无计那堪比狼外婆还要恐怖的目光,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赶忙蹬着一双小短腿跑到江景昀身边,拉着他的衣角,怯生生道,“小哥哥,救救崽崽,他想卖了崽崽换糖吃。”   陈无计:“……”   算了,这纸俑看着不太聪明,不要了。   陈无计也懒得搭理小心竿,低头查看着阿珠的伤势,又睨了眼霜雪上还未擦拭干净的血珠,拧了拧眉。   谢谙问:“伤得严重么?”   陈无计白了他一眼,轻哼道:“你说呢?紫武灵器下,别说是普通人,就连普通修士都不一定能活。”   “二哥哥他不是故意的。”谢谙上前一步隔绝江景昀投过来的视线,忧心地看着陈无计,懊恼地皱着眉,低声道,“也怪我不好,猜错了,万万没想到顾行止这次用的只是神行术,只是把自己的魂魄暂时附在了阿珠身上。”   “我以为他用的是园柳鸣禽。”越到后面谢谙的声音越小,仿佛犯错后被家中大人责怪的小子,无所适从。   既然顾行止用的只是神行术,那江景昀刺伤的也不是顾行止,而是阿珠。   在青虬,修士的灵武是不能对付普通人的,上一回的林叶是魇术化成的假体,是以才逃过一劫。可眼前的阿珠却实实在在是个普通人。若是阿珠因此撒手人寰,先不说江景昀会受到何种从惩罚,就是他自己心里也会因此内疚不已。   “是我的错。”江景昀不知何时走上前,低头打量着昏迷不醒的阿珠,沉吟片刻,道,“我会去明镜司领罚。”   “不可!”谢谙想也不想直接反驳。   江景昀刚醒没多久,且不说身体到底有没有完全康复。加之那三百道善恶鞭更是谢谙心头难以释怀的痛。   这江景昀要是再进明镜司,定是少不了善恶鞭。虽说那三百道善恶鞭已然在他身上刻下永久的烙印,可谢谙依旧不想上面再多几道。   “为什么不可?”江景昀反问道,“本就是我错了。”   “可明明是顾行止。”   “好了!”   陈无计不耐烦地打断道,唾沫星子四溅,有几堆甚至砸在无辜而又可怜的阿珠脸上,“你们就不能问问我吗?我有说人死了吗?我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你们看不见的吗?”   “什么?”谢谙瞳孔骤缩,激动得咬到舌头,说话都不太清晰,“没死?!你没有骗我吧?”   “我还在真没那工夫骗人。”陈无计冷哼一声,掌心凝结出一簇淡黄色的火焰,自阿珠胸口慢慢扩散至全身,整个人好似披上一层黄纱,神情温柔而安逸。   只见阿珠那原本还淌血的伤口正缓缓愈合,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丝丝红润,就如那久旱多时得到雨水滋润的秧苗,贪婪地汲取着水分,准备酝酿着下一场更为盛大的典礼。   江景昀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回春术。”   他顿了顿,看向陈无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你……不必如此的。”   “景王这是什么话,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本是我的职责所在。”陈无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您若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我钱吧。”   “二哥哥,什么是回春术?”谢谙赧然地抓了抓脑袋,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江景昀。   “所谓回春术便是能令人起死回生。”江景昀道。   “还有此等神奇的术法?”谢谙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叹服地冲陈无计竖起大拇指,由衷感叹道,“陈药师不愧是第一药师。”   “哪里神奇,也不过是以命换命的术法罢了。”江景昀继续道,“使用回春术时要确保被救者魂魄俱全,不然的话便容易受反噬而死。”   “此等火中取栗的术法,太过危险。”   谢谙神情逐渐变得严肃,瞬间站直身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恭恭敬敬朝陈无计行了个礼,道:“多谢。”   “可别太感动啊。”陈无计稍稍往一边侧了侧身子,有些不自在地干咳几声,“我也是刚学不久想来练练手,也不是全为了你们。我呢,也是为了以后能让自己扬名立万,把白云泉发扬光大,以后赚更多的银子。”   对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功力,谢谙在江景昀那里可是领略过不少,就陈无计这点道行跟江景昀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严格点来说就连小巫都算不上。   谢谙也不戳破他,站在一侧,任由陈无计差遣着。   好在没多久阿珠总算是醒了,虽说并不像先前那般生龙活虎,但好歹是还能站直说话的。   “郎……郎君?”阿珠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着,她错愕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谢谙,又看了看胸前被血水染红的衣裳,哽咽道,“我……还是死了是不是?”   “他们没有放过我,他们明明答应过我的。他们说话不算数,是我,是我的错……”   “没有死。”谢谙给陈无计输送了点灵力,见他面色总算有点好转后方才看向阿珠,“阿珠姑娘,你没有死。能否请你告知我们你知道的所有?”   此前顾行止附在阿珠身上说的话并非全是真的,但也不是全是假的。顾行止的目的是想把他们带去苍茫山,是以说的话便夸张了些。   再者,就阿珠刚刚说的那番话便代表她并不无辜。   “没有死?”阿珠登时呆若木鸡,一双手颤抖地在身上各处摸索着,确定没有伤口后,这才接受了自己并没有死的事实,瞬间豁然开朗,眸里掬着两汪浅浅的水潭,倒映着令她眷恋不舍的尘世。   “真的没有死,真的还活着。”笑着笑着,她又哭了起来,好在这回也没哭多久。   她抬头看了看谢谙,扑腾一声跪在他面前,抽噎道:“仙君,实在是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谢谙一听这称呼都变了,想着阿珠应该不会再冲上来抱着自己了吧?   思及此,他又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道:“你指的是跟你的主人一起坑害幼童还是你害怕被揭发故意嫁祸顾行止所以在手上画鬼扑蝶假装是被拈花术控制的人?亦或者是之前你说喜欢我一心让我带你走的事?”   “阿珠姑娘,说话好歹也得说清楚些,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这样我也好回去跟我家娘子解释。”   末了,谢谙还不忘带上带上他的那位娘子,若说之前是个模糊的人,现在所指的娘子就是江景昀了。只可惜这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只能自己一个人偷乐了。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你家娘子?”不知就里的江景昀只当谢谙真的开始物色起今后的娘子人选,脑子里估计也都是那些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面色有些阴郁。   “这么惦记她怎么不把人栓裤腰子上?去哪都能带上,这样也不用惦记了。”   要真可以这样做的话他是求之不得,可是他不敢啊!他要是真这么做了怕是得被霜雪抽成肉酱吧。   一时间谢谙有口难言,看着江景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纠结。   “那我就慢慢讲吧。”阿珠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不再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老老实实地说道,“那些孩子没有失踪,最后也没有回来,而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害!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   江景昀:+1   沈晴鹤:+1   顾行止:+1   泰安帝:+1   洛微云:+1   谢谌:+1   (在此省略多个小配角)   谢谙(狗子震惊脸):???不是吧不是吧?你们这是都有事情瞒着我啊!!! 第92章 二哥哥,阿珠好可怕   “一个月前,天空突然出现一道惊雷劈落在苍茫山上。苍茫山本是一座坟山,因着那一道天雷山上大大小小的坟墓全部被炸开,白骨和着腐烂的棺材板一同裸.露出来。”   阿珠目光转向对面一座山谷,其中黄白相间,一个个偌大的洞窟就这么大喇喇呈现在眼前,乍一看倒像是蜂巢。有些红漆未褪去的棺板扯着黄泥裹着色彩斑斓的寿衣兀自唱着悲歌。   “我爹娘的尸骨也一同被炸开。”阿珠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我本想把爹娘的尸骨收起让他们重新入土为安。可是村长却以我爹娘得罪天神才导致天雷劈山之祸为由把我爹娘的尸骨抛下苍茫山,扬言要挫骨扬灰以平天神之怒。因为天雷最先劈的便是我爹娘的墓穴。”   “荒唐!”江景昀低骂一声,凤眸里清晰地倒映着霜雪愈发璀璨的灵流,“一年到头被雷劈过的山石田林不可胜数,难不成还要把那些东西全部铲了去?”   “人都死了,魂魄都跑地府投胎去了,哪里还能惹得天神发怒?有什么可发怒的?是嫌抢了他地盘么?”刚恢复体力的陈无计也跟着骂道,“这些人脑子是被饭堵住了吗?这么蹩脚的借口也能扯出来?”   谢谙沉默不语,这种荒唐的言论他在民间不曾少见。在一些地处偏远的村落,他们对神的敬畏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说他们愚昧也罢,无知也好,但凡他们认准的事情,是由不得旁人多言半句。   关于类似于死人惹怒天神需要挫骨扬灰的事情也经历过不少,这里好歹拿的还是尸骨,别的地方则是直接拿活人。有剥皮抽筋的,有千刀万剐掏心掏肺的,也有丢入兽窟被野兽活活咬死的,不论男女老少。就连在他十岁那年也差点因为那莫须有的罪名被丢入水中献给河神。   最后是他娘用那柔弱的身板把他从水里拽了上来才幸免于难,可也正是因为这次才使得他娘身子愈发羸弱,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我自是不肯的。”阿珠哑声道,“所以我就去求村长,我在他家门口跪了整整三天,他也不肯松口。我也便放弃了,就守在他家门前,心想只要他不出去,见不了别人就不能把我爹娘怎样了。”   “可还是错了!”阿珠掩面而泣,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着,“我竟没想到他的手段竟残忍至斯!他竟然让他那七岁的孙子带着村里其他小孩一同去烧毁我爹娘尸骨!”   “当天正好是我爹娘的祭日,他竟然还假惺惺联合所有村民把我邀进家中说要再与我好好商讨此事。大家态度也不似先前那般坚决,我以为他们松口了,可谁知都是假的!全是假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吸引我注意的说辞!”   “等我赶到之后,我爹娘什么都没剩下,就连骨灰也被撒到河里。”   “全村二十多个小孩,还有我的侄儿他也在里面。他们最大也不过十岁,可他们连最基本的良善也没有!他们就为了村长允诺的几颗糖,就这么把我爹娘的尸骨给烧了。”   阿珠双手紧握成拳,赤红着眸子,面容扭曲狰狞,似无间深渊里爬出急于向人索命的魍魉,又似山间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猛兽,尖锐的獠牙闪烁着森冷寒光,一心只为刺破那纤细柔然的脖颈,吸食着里面的猩红滚烫的血液。   “仙君,我不曾与人交恶,我爹娘更是入土为安多年,却因一场天灾而落得如此下场。倘若换做是你们,能不恨吗?”阿珠喃喃道。   “于是,我先是找到了村长的两个孙子,把他们两个人带到苍茫山,绑了堵上嘴丢到棺材里。不给他们东西吃,饿了个四五天后我就把他们带到那些刚下葬没多久的尸体面前。”   “他们吃那些腐肉得可开心了!也不管那是不是人。最好笑的是,他们竟然问我还有没有,他们还想吃。”阿珠痴痴地笑了,“仙君,你看看,这真的是人吗?人会吃人吗?不会的,只有畜生才会。”   此时的阿珠几近癫狂,笑嘻嘻道:“吓了他们七天,我还是不解恨,可当时的我又不敢杀人,毕竟杀人是要坐牢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可怜我。一个月前村子里来了许多异乡人,我害怕被发现就躲着,谁知他们还是发现了我。为首的男子竟然对我说他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特意找你?”谢谙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可是旧交?”   “不是。”阿珠摇摇头。   “那是亲戚?”江景昀问。   阿珠依旧摇头:“自爹娘死后那些亲戚早就没有来往了。”   “那你就这么信了?”陈无计好奇道。   “对呀。”阿珠粲然一笑,“我都孑然一身了还怕什么。”   “他清楚地道出了我经历的一切,也知道了我绑了村长家的两个孙子。我本以为他是村长请来的修士,此前大家一直觉得孩子失踪是妖邪作祟。”   “可是他却对我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忙他就能让我把那些小孩全杀了又不被人发现。”   谢谙闻言,侧过头与江景昀对视一眼,二人十分默契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那些人全被杀了之后炼制成了高阶走尸!   人死之后又不能被察觉,依旧保持着活人的生活习惯,没有自主思考能力,不会说话,却依旧能够保持生前的喜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无计花钱买了一堆糖,可村里的小孩没一个搭理他,其实并不是不搭理,而是根本说不了话。   死尸要想说话在只能通过献言术,可村里的百姓不懂,只当是孩子失踪后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后吓着了,只盼着过些时日便会好。   “想来二位仙君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阿珠把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轻笑一声,拂了拂鬓发,“那我也就不做解释了,在你们面前反而是班门弄斧。”   “反正呢,我就按照那个人给我的法子把那些小孩全杀了,但他们还是能够站起来。倒也挺神奇的。”   “你这个‘他们’,可是包括所有村民?”谢谙突然开口,“既然杀了人又不会被察觉,那些曾经阻止过你的人,你定是不会放过的。”   阿珠愣了愣,随即莞尔:“不愧是我看上的仙君,果然聪明。”   “可之前村口的那些人……”谢谙有些想不通,村口那些人会说话,动作也不僵硬,看着并不像走尸。   “不是她干的。”江景昀补充道,“是魇术。既是要把你引进来,要做到以假乱真的效果,除了魇术还能有什么。”   “顾行止?”谢谙惊得舌桥不下。   “包括海上明月,就连英雄榜都是他算计好的。”江景昀蹙着眉,语气微沉,“海上明月里捏造的世界与阿珠操控的走尸感知到的世界不一样,从而引起慌乱,惹得尸群暴走。姻缘树自救不成便被这阴邪之气侵体化作齑粉。”   “当你发现姻缘树倒塌之后你就会开始怀疑眼前所见之景,而身为始作俑者发现事态不对劲时就不得不出面维持她本来一直维持的局面。”   “顾行止想做的,无非就是想要把阿珠送到你面前。”   谢谙被江景昀这一大串解释砸得头晕目眩,迷迷瞪瞪地看着他,道:“二哥哥,要不你还是说慢点吧,我没太搞明白。”   “这是不是说明之前村口对我扔帕子的那些姑娘,以及那位我们比试的郝德艺都是假的呀?”   江景昀:“……”   妈的!这二傻子的关注点不是在他娘子就是在姑娘身上?   “就是顾行止已经把真相送到你手上。”江景昀深吸一口气,稳住额头不断跳动的青筋,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答案就在苍茫山。”   谢谙眨了眨眼,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向阿珠,问道:“既然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那之前你一直让我带你走是为了什么呢?”   “害!我都听明白了!”蹲在地上久不作声的陈无计倏地站了起来,用一副“你脑子不大好”的眼神瞥了眼谢谙,道,“不是都说了嘛,顾行止那个傻叉进来当了搅屎棍。村口魇术幻化出来的人肯定是被这头猪,哦不,是阿姑娘。”   “那些人肯定是早就已经被阿姑娘杀害的人。阿姑娘知道那些走尸不会说话,可魇术幻化出来的人不仅能说还能行动自如,她自是害怕了,估计是以为帮助她的那位好哥哥骗了她,又或者是好哥哥走了。她慌了,也想跑了。”   “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自是要缠着安平王了。”   谢谙:“……”   总觉得你陈无计在讽刺我。   “这位仙君所言不错。”阿珠欣然承认,“我不曾修过仙,不懂为什么死去的人又能好好的站在面前同你说话。尤其是谭苋,因着我把她推入水井中,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打捞,她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是以当我再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慌了,我害怕其他人也会同她一样传重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所以我想逃。”   阿珠把目光落在谢谙身上,眉眼轻弯,卷翘的眼睫掀动的情思不似作假,黝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惋惜:“若是一切事都没有发生,我定是会追随仙君的,即便您娘子再凶悍又如何,只管我自己喜欢就好。可惜了,太晚了。”   “事到如今,我大仇得报,也没什么可贪恋的。苍茫山的确是有一个东西,是我偷偷从那个人身上摘下藏在那里,为的便是防止哪一天东窗事发,也好找个人当垫背,这骂名总不能我一个人背不是?”   “你们口里所说的那个人想带你们看的估计就是我藏的那个东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为什么顾行止每次找到的姑娘都这么可怕?   江景昀:为什么谢谙还是这么傻?   谢辞:为什么还没有我的戏!   沈晴鹤:+1   陈无计:为什么要让我看俩祖宗谈情说爱?   顾行止:为什么总把我的形象刻画成不是神经病就是疯子? 第93章 二哥哥,我在想你   “杏花吹,梨花飞,田里阿爹把锄挥。灯影晃,促织忙,谁家阿娘泪汪汪……”   阿珠擦干眼泪,细心整理着额前碎发,红唇轻扬,扯着嗓子,用那颤抖的嗓音唱着幼时母亲哄自己入睡的歌谣。   一曲罢,只见她掌心倏尔升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豆大的光晕似水库开闸泄洪,顷刻间将她整个人吞噬其中,火光所到之处皆为灰烬。   是九幽地火!   人、鬼、神,皆可烧,一旦点燃,便无从扑灭。   谢谙瞳孔骤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这是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本想去官府认罪,如今想来却又没了那勇气。”隔着幽蓝色的火光,阿珠咧嘴一笑,“反正也活不了了,干脆就这样,好歹离爹娘还近些。”   “杏花吹,梨花飞,田里阿爹把锄挥……”   本是优美柔和的歌词却是字字泣血,婉转的曲调尽是苍凉愤恨。一遍又一遍的小调终究被疾风给吹拂干净,连带着那位可怜又可恨的姑娘。   阿珠先前站的位置莫名浮现出一些类似于飞蛾的虫子,还没扑腾几下便被尚未熄灭的九幽地火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随着阿珠消亡,周遭的一切也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井然有序的村落变得脏乱不堪,地上的茅草裹着暗红色的血迹随意铺洒着,猪圈里的猪没了人的饲养,瘦得形销骨立,开始疯狂地扒拉着猪圈边的栏杆,嘴里发出凄惨的哀求。   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周身闪烁着盈盈绿光,最后如蛋壳般四分五裂,化作一滩墨绿色的液体缓缓渗入地面。   “与林叶一样,是假体。”江景昀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看向苍茫山方向,挥袖落下一道金色的结界,“走吧,进去看看。”   “好。”谢谙点了点头,跟上了江景昀的步伐,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陈无计并没有跟上,回过头一看,便见人正站在阿珠之前在站的位置,板着脸看了一会儿,随即破口大骂。   “妈的!就不能多活几天再死?老子辛辛苦苦耗费灵力把你治好,结果你呢?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后就这么死了?!”   “要死的话不知道躲远点?好歹也别让我知道啊!你这不是白白糟蹋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嘛!你这分明就是资源浪费!”陈无计骂得面红耳赤,一口痰没吐出来又呛得半死,直翻白眼,没有丝毫美男子的仪态。   谢谙想要上前帮陈无计顺顺气,却听见江景昀道:“让他骂,骂完了才舒心,你现在过去,无非也是找骂的。”   “那他要骂多久?”谢谙默默地收回脚,看着陈无计那四溅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角忍不住轻抽。   “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在这看着。”   江景昀淡淡地丢下一句后便往苍茫山走去,显然后面的陈无计对他压根没有吸引力。   谢谙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别过头,目光追随着江景昀,大步流星地跟上。   “二哥哥。”谢谙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此前在海上明月里顾行止故意给他听的那段对话,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偷偷打量着江景昀,试探性地开口。   “做什么?”江景昀回头瞟了他一眼。   “你跟顾行止,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谢谙本是想问许舟的事,可话到嘴边又给绕了回去,把顾行止出来当个借口。   江景昀对顾行止的厌恶并不似作假,那是发自骨子里的厌恶。   可顾行止不一样。他对江景昀的感情很复杂,有恨,但不多,莫名带着依赖与信任。   可燕山那事又该如何解释?   “你还给他唱歌。”见江景昀神色正常,谢谙又补充了一句,话里尽是藏不住的酸意,“你都没给我唱过。”   “你是想问许舟吧。”江景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谢谙最感兴趣的许舟身上。   “想知道?”江景昀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谢谙,眸光深邃,眼底藏着几分谢谙读不懂的情绪。   谢谙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讷讷地点了点头。   “他是君上一早安排进不系舟的探子,一直不曾与君上有联系。”江景昀道,“但他与我一直保持联系。”   “为什么?”谢谙不解。   既是泰安帝的人,为什么单单联系江景昀?泰安帝难道不会心存芥蒂么?   “君上的意思。”江景昀眼帘轻掀,簌簌眼睫遮挡住那一闪而过的阴鸷,“放眼偌大青虬,能与不系舟分庭抗礼的除了玄虎营还能有谁?”   “自玄虎营创建至今已有百年,历经三代帝王,圣宠不衰。为人臣者自是得为君分忧。人言可畏,人心更是隔肚皮,有些事情从第三人口中传出来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江景昀的话语里夹杂着几分寒霜,眼尾晕开嘲讽。   “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焉能不从?”江景昀轻嘲道,“许舟直接联系我,于君上,于我,都是稳妥的。”   稳妥么?   稳妥个屁!   且不说泰安帝此举本就怪异,缘何自己安插的探子要给臣子报信?这不是替人做嫁衣么?若是顺利清剿不系舟,那这份功劳是该算自己的还是江景昀的?即便一同落笔也得有个先后顺序吧?且不说有损天颜,最要紧的就是他不担心手握重兵的臣子得知消息后会联合贼子一同覆灭皇权么?   泰安帝性子多疑,近些年来明里暗里打压玄虎营的事也已经是司马昭之心,断是不会如江景昀所言那般直接让许舟联系他。   因此,谢谙并不信江景昀这番言辞,但也不明白江景昀为何要骗自己,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么?   还有泰安帝。   江景昀虽说孤高倨傲,目中无人,可也不是不守礼法之人。可他近来发现,从很早的时候,江景昀每每提及或者看向泰安帝的神情中都藏着几分怨怼。   没错,是怨怼。即便掩饰得再好,举手投足间还是会表现出来。   江家自先祖伊始便一心效忠天子,江景昀更是明辨善恶之人,为什么偏偏会对自己的君主有怨怼?他们二人间到底藏了哪些不为人知的事?   会跟许舟有关么?   “怎么?又在想你那位娘子?”江景昀斜乜了眼谢谙,看着他那魂不附体险些踩入坟坑的模样,伸手拉了一把。自己往一侧走去,恰好把他与旁边几处坟坑隔开,确认他脚下的路面平坦时这才收回手。   “在想你。”谢谙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   江景昀:“……”   “不是不是。”谢谙话一说完便意识到不对劲,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江景昀面色都变了,忙不迭解释道,“那个,二哥哥,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我在想你我的娘子。”   因着话说快了,也忘了停顿,这一下的话语显得更为暧昧。   “不是不是,娘子。”谢谙急着又想解释,结果一开口还是喊错了,瞅见江景昀那又黑了几个度的脸色,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虽说心如擂鼓慌乱不已,可其中藏匿着的欢喜与甜蜜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江景昀:“……”   虽说此时的江景昀面上看上去极为严肃,可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大脑一片空白,耳廓不住发烫,幸好有这山上的阴风作掩护,抚平了滚烫,只留得点点粉红。   江景昀在选择打谢谙与骂谢谙两个选择上徘徊了一下,最后都没选,只是别开头,佯装观察着地形,迈开步子往前走。   因着太快,都忘了脚下还有坟坑,一个踩空,就直接掉了进去。   得了,这下更郁闷了。   “二哥哥!”   谢谙惊呼出声,三步并两步把人捞了起来,放在腿上仔仔细细打量着,担忧道:“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有没有头晕的感觉?”   “陈无计呢?就还没骂完么?”谢谙回过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山脚,又往前眺望,还是没能找到人,语气愈发急促。   “小心竿,快,去把陈无计带来。”谢谙干脆使唤小心竿去找陈无计,“他要是还在骂的话你就把他嘴堵上。”   “你再吵一下试试?”江景昀本来只是觉得尴尬,三十多岁的人竟然会掉到坑里,加之又被谢谙这抱小孩的姿势给抱着,更加尴尬。   又羞又恼之际听见这傻子竟要把陈无计找来,直接恼羞成怒,这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大么?气得直接一把按着他的脖子往下带。   “赶紧松开我,不然的话把你丢下去喂鬼。”江景昀眸含威胁地指一旁最深的坟坑,四分五裂的棺木也没人整理,棺木下压着的尸体若隐若现,深蓝色寿衣包裹住的大腿里正有什么的东西在蠕动。   “可是……”   那蠕动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谢谙看了眼匆匆收回目光,仍旧不肯撒手。   “赶紧撒手!”   霜雪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暴躁,不断闪烁着银光,电流声噼里啪啦作响。   谢谙本能地缩着脖子,缓缓松开手,江景昀一只脚都踩到地上了,还没待另一只脚着地,身子陡然一轻,眼前画面急速颠转。   妈的!这人还真是抱上瘾了不成?   江景昀气得直起上半身,偏过头正打算用手掐着他的脖子,哪知用力过猛,直接撞到人嘴唇上了。   唇瓣紧贴,鼻息滚烫。   别说江景昀了,就连谢谙自己也没想到。   他竟然被自己的心上人主动香了一口!   这还了得?!   这还矜持个屁!   此时不亲更待何时!   谢谙激动得心原上百花盛开,蝶舞翩跹,浑身的血液都加速流淌,齐齐汇聚于胸口,最后凝结成一朵璀璨绚丽的焰火,炸得人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他本能地扣住江景昀的脑袋,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啪──!   “混账!”江景昀率先回过神,直接甩了谢谙一个响亮的巴掌。   一掌过后觉得不够解气又扇了一掌。   这下两边脸的颜色可算是对称了。   趁着谢谙愣神之际,江景昀可谓是逃也似的从他身上跳下来,脚尖甫一落地再度被抱起。   江景昀:“……”   看来今天不把这胆大包天的傻子好好揍一顿这气是消不了了。   就在江景昀暗自琢磨该怎么打这傻子的时候,只听得傻子指着一处墓穴,激动地说道:“二哥哥,别动,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今日份亲亲完成√   江景昀:今日份打狗完成√   陈无计:今日份骂人正在持续中ing   顾行止:天天发疯持续打卡ing   阿珠:今日份领盒饭已完成√ 第94章 二哥哥,我很乖哒   谢谙抱着江景昀往后退了几步,掌心灌足灵力往先前站着的位置落下两道劲疾的掌风,电光石火间抱着江景昀迅速躲入一侧高耸的土丘后。   “哇──!”   被主人遗忘的小心竿因为腿短没能及时躲开,被四溅起的残尸断臂和块头不一的泥土给浇灌得彻底,本就闭不拢的嘴巴被一只飞溅起来的手臂上锋利的指甲给划得更大了。   咧得老开的嘴巴猝不及防被塞进腥臭的泥土与一颗爬满蛆虫的眼珠子。   虽说纸俑闻不见也尝不出味道,可好歹与人一起待久了也是知道一点的。小心竿使劲低着头想吐掉嘴里的东西,可那被风吹起的下巴正好堵在了嘴巴上,把那些本该要吐掉的东西给严严实实拦住了。   被泥土埋了半截身子的小心竿瞪着那双幽深的瞳孔转过头看着自家主人,委屈巴巴,含糊不清道:“大宝贝,你刚刚把崽崽踹开也好呀。”   “崽崽嘴巴里有东西,吐不出来。崽崽待会肯定会肚子疼,非常疼,特别疼。”   谢谙看着再度破相的小心竿,心情十分复杂,用灵力凝结出一根白色的丝线环住它那仅半根手指长的脖颈,稍稍运力把它悬在空中连着转了好几圈,直到小心竿那纸糊的下巴彻底破裂后才罢手。   “小~哥~哥~”在空中飞了半晌的小心竿总算得以回归地面,一双小短腿踉踉跄跄地蹬到江景昀面前,脑袋左右摇晃,因着没了下巴,说话就跟那丢弃在草原上破旧的风箱一般呼呼作响。   “小哥哥呀~崽崽变丑了~能不能再把崽崽变漂亮点呀~崽崽好丑哟~”   江景昀:“……”   真的是不忍直视。   江景昀自动忽视小心竿,把脸转向一边,视线恰好捕捉到那不知跑到哪溜达的金吾凤正扑扇着翅膀朝他飞来。   “哎哟卧槽!”本打算落地的金吾凤一看见小心竿吓得眼珠子都快瞪落了。   它吓得陡然间又飞高了几丈距离,羽毛拍掉几根也毫不心疼。直到确认离远了,粉白色的爪间蓦地升腾起一团金色的火球,以破风穿云之势落在谢谙指的地方,晃了晃圆滚滚的脑袋,道:“仙君,此处并非是妖邪作祟,与燕山的那处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趁着金吾凤说话之际,谢谙走上前查探着自己炸开的那处墓穴,低头用有钱拨弄着被炸开的躯体,断裂处皆有一个类似于竹叶的翠绿色图纹。   “不同于林叶的以尸养尸,这是以尸养人。”谢谙神情逐渐凝重,指尖燃起一道符咒,径直刺破那竹叶图纹。   顷刻间,一束强光一闪而逝,似那离弦的箭飞速奔向南方天际。   而那图纹发生着改变。一会儿是红色,一会儿又是橙色,再慢慢地……黄、绿、青、蓝、紫色。   合着就是个七彩色轮流来。   而在颜色变化的同时那竹叶纹的长短也跟着变,最后缓缓勾勒出一个篆书写的“三”字。   “是三生万物。”越看到后面,谢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喉结艰难地滚动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归宗,以遗上善。叱咤九天,得幸元元。”   “二哥哥,这是孟陬族的秘术。”谢谙目光涣散,黝黑的瞳孔找不到一丝光亮,唇瓣微微翕动,指尖颤抖地蜷缩着,“灵根不纯之人一生都结不出金丹。对于一心为得道飞升的人来说是何等残忍。孟陬族本与栾川族一同被奉为神使,但代授天命。”   江景昀拧了拧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则一百年前,孟陬族的一位长老赛萝因着结不出金丹,但是为了夺取族长之位,便不折手段研制出了三生万物。最后如愿当上族长后却又在族长殿门前自尽,有人说他是被那些鬼魂索命而死,也有人说是走火入魔。即便很快平反,但孟陬族也因此被取消了神使之职。”   谢谙顿了顿,继续说道:“三生万物术便是使用一种名为‘齐物’的蛊虫护住人的最后一口气。如此便能及时锁住那人的魂魄。”   “当齐物融入血液的那一刻,人的那口气彻底散了,却因着魂魄并未离体,鬼差便不能赶来,成了不死人。齐物进入人体后开始不断繁殖,慢慢吞噬并且掌控着饲主的行为并且激发其怨气。”   “饲主魂魄终日被束缚于体内,人不人鬼不鬼,怨气与日俱增。一只齐物吸食到的一分怨气,反作用到母蛊身上便有数倍不止。集百人怨气以修行,效果比之旁人辛辛苦苦修炼一辈子都要来得快。即便没有金丹都能达到高阶修为。”   “此前拦路的虫群与阿珠死后出现的应该就是齐物,二。”   哥哥两字还没说出来就没了声。   “你是从何得知的?”江景昀盯着谢谙看了许久,剑眉微微挑起,眸光深邃而带着几分凌厉的探究。   “外……外出游历时在一处书市无意间看见的。”谢谙摸了摸脑袋,低着头掩去那飘忽不定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道。   事实上是他让无常多次打探得知的,因为他想练练。   当时正值沈晴鹤身死,他被贬的半个月后。那段日子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除了杀江景昀再没其他,而且这个念头久久不散。那时候的他修为不高,便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修为。   于是他便让无常去打听。   三生万物,他是习过一段时日的。   最后却在一次晚上赏月时喝多酒,不小心摔到茅坑边,被那些蛆虫给恶心到了,连着吐了好几天,再也不想习了。   谢谙也曾纳闷过,他明明是在东院的花园里喝酒赏月,后面怎么会跑到西苑的茅厕去?   王伯给他的解释就是喝多了的人脑子不清楚。   幸好没练,不然的话他就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换不回江景昀。   “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看。”江景昀那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微蹙的眉心好似被一张温暖的大手温柔地抚平,放缓语调,“以后想看书的话去我书房,给你买的书都放在那。”   “好!”谢谙乖巧地点点头,“二哥哥最好啦!我有二哥哥保护,我才不会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哒!”   “二哥哥,你看我是不是很听话呀?”   江景昀:“……”   “二哥哥。”没得到回应的谢谙轻轻拽了拽江景昀袖子,竟学着孩子撒娇的语气说道,“二哥哥,我听话吗?乖吗?”   江景昀依旧不语,唯有那白皙的耳垂慢慢惹上红晕。   “二哥哥~”谢谙自是看见了,玩心一起,身子故意往前倾,凑到他耳边轻轻呵着气,“乖不乖嘛~”   江景昀差点腿软直接跪下了,怒目圆睁,狠狠剜着谢谙,可惜那故作的凶相在谢谙眼里全成为了动人的风韵。   可谢谙就是存了想要玩弄他的心思,继续摇着他的袖子,微微嘟起嘴:“二哥哥~”   “听话听话!”   “乖乖乖!”   江景昀实在受不了他这模样,瞬间丢盔卸甲,一口气说完后落荒而逃。   要命!   真他妈的要命!二傻子竟然还学会撒娇了!   还挺……可爱的。   走了没几步的江景昀被自己脑海里蹦出的这个念头给整蒙了,余光不受控制地往身后瞥去,然后又触电般地收了回来,忿忿地往前走了几步。   谢谙笑得一脸餍足,如那偷腥的猫一般兀自回味着江景昀的神情。   “二哥哥。”谢谙也知道见好就收,看着江景昀那稍显踉跄的步伐几近同手同脚的姿势就知道这个人又开始别扭了。   为了转移江景昀注意,他轻咳一声,绷紧面色,端着一副严肃的表情,沉声道:“若无意外用,使用三生万物术的就是阿珠说的那个人。”   江景昀停下脚步,回过头用一副“你能不能再傻点”的眼神看着谢谙。   “阿珠说她偷了那人的东西藏着,那接下来我们只要找到那东西就可以利用溯源咒找到那东西的主人了。”谢谙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道。   江景昀连表情也懒得做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谢谙。   演得不错,请接着演,别停。   还真别说,谢谙真的演上瘾了。   原因无他,就是想让江景昀主动开口理理他。   “可是,二哥哥,我们该去哪里找阿珠藏着的那东西呀?总不能把这些坟全挖开吧?或者直接劈山?那样的话不还是惊动了那些地底下的兄弟们?二哥──”谢谙瞪大好奇的双眼,疑惑地看着江景昀,问了一个比一个还要愚蠢的问题。   “闭嘴!”江景昀终于忍无可忍,暂且遗忘先前的郁闷,狠狠瞪了眼谢谙,冲他吼道,“你是不是想进荻花宫?”   “不想!”谢谙脱口而出道。   “那就闭嘴。”江景昀轻哼一声。   “好!”眼见着江景昀总算跟自己说话了,谢谙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一脸人畜无害,“我最听二哥哥话了。”   “啊!我可真乖呀。”   江景昀:“……”   江景昀深信一口气,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跟傻子计较,并且打定主意要是谢谙再提一个乖或听话之类的字眼,直接把霜雪把人绑起来揍一顿。   最后霜雪还是派上了用场,只不过不是用来打谢谙,而是用来鞭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二哥哥,我听话吗?乖吗?   江景昀:你看见了我的霜雪吗?它在发光,你看见了吗?   谢辞:你们数过我的镜头吗?有超过十个吗?   陈无计:我是个正常人,我不是基佬,混在基佬的生活中,你们知道有多苦逼吗?知道吗?   沈晴鹤:时间隔久了,我都快忘了日后出场是该茶还是该莲,有谁知道吗?   顾行止:妈的!一个个智障!老子都不认识“吗”这个字了! 第95章 二哥哥,我想离你近些   霜雪如那跃龙门的鲤鱼,灵活地甩动着身子,粼粼寒光恣意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坟冢,恍若春日里飘零着的小雨,纷纷扬扬,所经之处,无一幸免。   在空中盘旋一会儿的霜雪最终停留在南面那一座近半人高的坟冢边。只见它猝然间化作一柄银白色的长剑,端着虎啸龙吟之势,阴风猎猎,轰隆一声径直劈开那杂草有半人高的坟冢。   灰白色的泥土裹着野草依依不舍地厉风的催促下离去,里面埋葬的棺材得以重见天日。外面刷着的红漆依旧鲜艳夺目,棺沿描绘着暗八仙纹样精致秀美,单看这棺材也能想到这主人生前也算是个有钱人。   只是棺材上一点泥渍也没有沾染到,光可鉴人。若不是亲眼所见当真会以为这是谁家刚做好的寿枋。   霜雪一改先前凶悍,温和地落下盈盈光芒铺洒在棺盖上。   谢谙见状,正欲走上前,脚底下忽然一阵剧烈的颤抖,他本能地抓着江景昀的手准备往山下跑去,却被反手握住,淡然的嗓音响起:“只是棺材裂了,别怕。”   棺材?!   谢谙猛地抬头,在一团凛然的银光间,红色的棺材顷刻间化作齑粉,露出里面一具,不,应该说一堆……肉片!   因着棺材密封性强,又埋在地底,里面的肉尚未完全腐烂,暗红色血水裹着黑青色的腐肉大喇喇地呈现在眼前,恶臭扑面而来。   潜伏在周遭许久的蚊虫端着比山大王下山抢亲还要足的气势冲了过来,你争我抢的,不遑多让。   谢谙看着一群蚊虫在那争抢着黑一截绿一截的肠子,谁也不肯就此罢休。最后肠子从中撕裂流出里面深黄色的液体,自那流出的液体里又重新飞出一群类似于蚊子个头大小的虫子。   它们尾端牵着一条白色的丝线,惊慌失措地在空中飞舞着,仿佛急于逃出此地。   却又因尾端的那条线阻止了发挥,相互交织缠绕着,结成了一颗白色的珠子,堪堪停留片刻后,倏忽间四分五裂,连带着虫群都跟着没了踪迹。   “尸虫罢了。”江景昀收回目光,淡淡道。   “可尸虫的生成不是需要分解尸体内的灵力才行么?”谢谙不解道,“难不成这是哪位道友的墓?”   “一定要灵力么?”江景昀不答反问,催动着霜雪鞭开那堆积着的肉片,底下赫然躺着一枚巴掌大的虎形玉珏,虎首正好缺了个三角。   “一品洛城紫玉,其中含有不少灵兽魂石,也能算得上是灵器。虽不足以杀敌,但是孕育尸虫也是易如反掌的。”   “这枚玉珏,你应当不眼生吧。”江景昀觑了眼谢谙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面色微沉,低垂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暗色,匆忙间浮现出凛然杀意。   谢谙眼睫簌簌,嘴唇翕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会眼生,那块虎首玉珏,那缺了的三角,正是他亲自砸碎的!   是他渴望已久却求而不得的玉珏。   谢谙看了看江景昀,又看了看那玉珏,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脖颈间好似正有一双手正死死掐着他,呼吸都愈发困难。   “二哥哥……”谢谙讷讷地转过头看着江景昀,喃喃道,“去岁冬日父亲免去了他的一切刑罚,并且将琼州作为封地赐给他。他怎么还不肯消停呢?”   “他谢谌是脑子被琼州的水给冲走了不成!竟然学了此等术法!”   “琼州?”江景昀嗤笑一声,“那地方穷山恶水的,别说是吃了,就连住的地方都不一定有,哪里是他那种娇生惯养的皇子能呆得惯的?”   “于他而言,把他放那里无异于杀了他,他若是个傻子还好,可偏偏又没完全傻。”   “那他想卷土重来?”谢谙皱了皱眉。   江景昀给了他一个“净知道说废话”的眼神。   “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谢谙还是不敢相信,“这玉珏保不准是仿的。”   “一定是这样,二哥哥,你也得帮我看清楚些,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敢这般嚣张。”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燃起溯源咒打在那枚玉珏上,随之淡绿色的灵光升起,露出一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即便再华丽的衣裳也遮挡不住萦绕在周身的低靡之气。   而他对面站着的正好是阿珠,阿珠趁其不注意偷偷藏了他掉落在地的玉珏,最后又给丢入这副棺材里。   “他真的是疯了。”良久,谢谙闭了闭眼,哑声道。   “王爷!”传音阵内响起无常那久违的声音,语气没有了往日里的稳重,多了几分急促与忧虑。   “嗯?”   谢谙回过神,视线在周遭逡巡片刻后才猛然想起还有传音阵这回事。   “无常?”谢谙试探性地问道,“怎么突然找我了?可是京中发生了要事?”   算下来自他离开京城后,便与无常他们失去了联系。   在民间大家左一句仙君右一句小伙子的喊,久而久之他都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正是属下。本不欲惊扰王爷,可兹事体大,属下想王爷还是应当知晓。”无常应道,“前日君上微服出宫不幸遇刺,命悬一线之际被三皇子救下。因着此次三皇子得圣命回京给君上贺寿,三皇子妃便也一同跟来。”   “当时刺客拿刀挟持君上恰巧与进京的三皇子打了个照面,好巧不巧闯进了他们的马车里。三皇子为了救君上,赤手空拳与其相搏斗,趁乱抱着君上逃出了马车。”   “那刺客恼羞成怒,抓了未能逃出的三皇子妃出气,连着捅了好几刀,最后被禁卫军当场抓获。”   “三皇子妃伤势如何?”谢谙心头一跳,光是想想画面就不寒而栗。   “当时三皇子妃怀着身孕,白云泉的弟子去看过了,孩子是保不住了,就连大人现在也还只是吊着一口气在那。”无常道,“君上因此心存愧疚,恢复了三皇子的亲王身份,恩准其待三皇子妃身体好转之后再另行赐封地作离京打算。”   “君上也已经下旨让白云泉弟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陈药师带回京。”   谢谙闻言,不禁感到诧异,当真有这么巧的事么?在他发现谢谌习了三生万物术准备图谋不轨的时候,却传出了谢谌救驾有功重获王爵的消息。   之前他假装摔坏了脑袋要住景王府时泰安帝还疑心重重,甚至暗地里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缘何到了谢谌那里就这般放任了?   毕竟还是一个明目张胆觊觎自己位置的儿子。按照常理都会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谢谌自己亲手策划这么一出。   可泰安帝没有,难不成他们之间还真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父子情深?   “王爷可回来?”无常的声音还在继续,“因着三皇子救驾有功,朝堂上已经有不少大臣请旨君上立太子,明里暗里各种赞扬。也有不少大人在王管家那探口风,打听王爷消息。”   谢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江景昀。   此前他是打算江景昀醒后就带他回京的,可现在却又不想了。谢谌一事让他有种不好的念头,总觉得此次回去将会面临一场更大的风暴。他倒不在意自己如何,就是担心江景昀。   谢谌如今卷土重来,定是不会再去过多收敛了。   于谢谌而言,最恨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江景昀了。   待谢谌的三生万物修炼到顶峰时,届时他定不会再在泰安帝面前畏畏缩缩,伏低做小。   当实力足够时,狼子野心便成为了旁人口中的雄心壮志。   泰安帝近年来对谢谙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他死了心,但他还是要护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是为了别人赞扬称颂,也不是什么为人臣为人子的义务,只是为了他娘。   他答应过她,待泰安帝百年之后要把她骨灰撒在他的陵寝边。   在这世上他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他娘,一个是江景昀。   前者已经死了,后者因为他也差点死去。   是以,谢谙思虑再三,唇瓣轻启,话到嘴边却被截了去。   “回去吧。”江景昀静静地看着谢谙,淡淡道。   “你都听到了?”谢谙疑惑地看着江景昀。   传音阵在启用的时候,除了当事人,旁人是听不见的。   “这世上的事只有我想不想听。”江景昀斜乜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话语极为狂妄。   “我家二哥哥最棒啦!”谢谙极为配合地鼓掌,继而又回归正题,忧心道,“此次谢谌是有备而来,二哥哥你还是别回去了,我怕他会对付你。”   “什么时候猪站起来也能算人了?”江景昀鼻尖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   “本非逍遥人,何缘寄山水。谢谙,有些事不是说逃就能逃开,若真能跳得开又哪里会有‘在劫难逃’这一词?”   江景昀别开视线,最后落在山脚下正踉踉跄跄往上走的陈无计。   因着隔得远,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看他快速张合的嘴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厮又在骂人。   谢谙见状就知道江景昀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说,只能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无论江景昀去哪都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打定主意后的谢谙也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问道:“那我回去之后还能不能继续住二哥哥那里?真的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二哥哥。”   “你在我那住的还少?”江景昀轻哼道。   “可我这次想住得再近些。”谢谙得寸进尺,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活像是盯准了乌鸦嘴里那块肉的狐狸,断摇着那毛茸茸的尾巴,嘴角咧得老开,乖巧极了,“落花时节里有好几间空房,我能不能住呀?这样就能天天给二哥哥洗衣服做好吃的,还可以陪聊!”   “你怎么不说跟我同睡一张床呢?”江景昀冷冷瞥了他一眼。   “好呀好呀!”   谢谙是求之不得,兴奋地脱口而出,最后被霜雪抽得字音发颤,比没了下巴的小心竿说话还要滑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要回京啦~我要跟二哥哥同睡一张床啦~   江景昀:……要被狗咬了。   谢辞: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要有镜头了。   沈晴鹤:+1   谢谌:+1,等等,不对,我今天似乎露了一下脸。 第96章 二哥哥怕鹅   “什么?!要我把这尸体还原?”   好不容易爬上山正准备喘口气的陈无计一听谢谙的话登时气得心原上那好不容易熄灭的火势再一次有了复燃迹象。   他恶狠狠地指着谢谙,横眉立目,唾沫星子四溅:“你怎么不把黄豆绿豆还有玉米粒和谷子掺和在一起让我挨个分出来?最好再是那种限时一天,不干完就不能吃饭呢?”   “然后再威胁我睡那黑不溜秋的厨房,不让我参加各种宴会,最后只能靠精灵找上门。”   “陈药师这是说哪里话,我这也是万不得已的。都说死者为大,这死无全尸太惨了。况且这尸体碎得不成模样,我实在是分不出来哪是哪。再说了,你道行高深,这拼凑尸体的活对你而言那不是小菜一碟。”谢谙嘿嘿一笑,小心翼翼踱步躲在江景昀身后,在陈无计那几欲喷火的目光注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恭维着。   “再说了,让你分拣东西不给饭吃然后睡厨房,这是后娘干的事,我才不会这样做。”   “一百两。”江景昀直接干脆地蹦出一句,“做不做?”   “做!”   陈无计闻言立马收起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那窜起的火苗被一场洒下的银子雨给浇灭个透彻。登时身心欢畅,满口答应,眼尾藏不住的得意。拼凑尸体可是白云泉弟子入门必学之术,甚至有好几次考校弟子的尸体破损程度比眼前的还要碎。   就眼前这个,轻而易举。   谢谙一听江景昀这么豪爽地抛出一百两时心脏都跟着一颤,就这么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吗?   他这一年半来全身上下仅有的一百两,有拿去救济百姓,也有给江景昀买各色各样的衣裳,到了自己身上就是扣扣减减地用。   “顺带让他重新入土为安。”江景昀道。   “好。”陈无计沉浸在赚到钱的快乐中,自是什么都好商量。   不出半炷香时间,只见他已经把那堆肉片长短不一的白骨回归了本来的位置,一具成形的尸体就这么大喇喇地呈现在眼前。   “咦?”陈无计看着尸体上那张一半青一半黑的脸,半腐烂的鼻头上长着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他皱了皱眉,惊诧不已,“这不是村长么?前几日见着都还好好的,拿着扫把追着我打就属他他跑得最快。这才每隔几天就死了?坟头草都长得这么茂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无计沉吟片刻,继而想起先前阿珠说的话,把目光转向身后二人,幽幽道,“敢情之前我看见的都是死人了。”   谢谙正准备点头,就听他再一次咒骂道:“妈的!又白花老子那三两银子!”   “上好的牛乳糖和橘子糖,喂了一群死人不说,还被追着打!气死爹了!”   陈无计又开始了他那永无休止的谩骂,最后被江景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封住了嘴。   三人简单处理了一下苍茫山上的东西,也没再多待,回到了陈修谨那里。   不过陈无计没来,因为他跑去县衙了讲述此次事情的经过,毕竟是以他名义揭的英雄榜,自然还得他去复命。   先前还几番嫌弃五十两银子少的陈无计现在正坐在县令对面,绘声绘色描述着先前的经历,表情极为丰富,直把年过五旬的县令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几声惊惧的声音,大有身临其境之感。   “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其实呀那个什么村来着?石头村?无门村?还是石门村?”末了,陈无计本想来一句总结,结果一下子想不起那个村子叫什么名。   “山门村。”县令默默地补了一句,看向陈无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怀疑,这个人连村名都没记住,真的不是骗子吗?   他余光瞥见候在门边的衙役,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打了个手势,已然把陈无计当作骗子,小心提防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哦,山门村。”陈无计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总的来说那里的人都死了,就是那个叫做阿珠的人。”   “所以,县令大人,那五十两,拿来吧。”语罢,陈无计掌心朝上对着县令。   “你如何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县令不为所动,捋了捋胡须,眸光里透着审视,“你连山门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当真不是骗子?”   陈无计一听,二话不说直接挥袖甩掉手边的茶盏,并且踹开脚边的凳子。   在门外等候已久的衙役们伺机而动,刀剑出鞘声次第响起,森冷寒光描摹着陈无计那张掖着不知多少层乌云的俊脸。   相比于陈无计这边的尴尬,另一边的谢谙二人情境也不怎么好。   “混账东西!”   江景昀狠狠瞪着谢谙,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指着眼前四处逃窜的大白鹅,如避瘟神似的退避三舍。结果又有几只胆大包天的鹅朝他冲过来,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声,比见了亲娘都还要高兴。   江景昀足尖轻点,几乎是逃跑似的跃上屋顶,居高临下俯视着谢谙,咬牙切齿地说道:“赶紧把这些鹅给我弄走!”   谢谙本是答应陈修谨喂他新买来没多久的鹅,哪里知道这些鹅是饿疯了,一见食物便迫不及待地蜂拥上来,恰巧把那做工粗糙的栅栏给彻底挤断了。   重获自由的鹅群对食物的炙热也淡了些,开始扑腾着翅膀四处飞窜,首当其冲的便是离得最近的江景昀。   谢谙吹了好几声哨子,腮帮子都吹酸了,可那些鹅根本不听他的。   “二哥哥,它们不听我的。”谢谙抬头看着屋顶上面色铁青的江景昀,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委屈。   “那你不会用吃的把它们带回去么?”江景昀怒道。   “没了。”谢谙指了指一边的水塘,“那袋谷子被它们给啄到了水里。”   江景昀:“……”   “其实这鹅,挺可爱的。”谢谙弱弱道。   “可爱个屁!一点也不可爱!你是瞎了眼吗?”江景昀冷声道,细究下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颤抖,“赶紧给我把它们弄走,不然以后就别想再进景王府。”   纵然再迟钝的谢谙终于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又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二哥哥。”   “你……怕鹅?”   “你再说一遍。”被揭了心事的江景昀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可为了在谢谙面前竖起威信,自是不会承认自己怕鹅这事。   “二哥哥怕鹅?”谢谙已然是确定了江景昀怕鹅,觉得好笑,一个沙场驰骋多年,杀伐果决威风凛凛的男人竟然会怕鹅!   这实在是太可爱了!   二哥哥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谢谙忍俊不禁,可又得顾及江景昀的面子,只好憋着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二哥哥为什么要站在屋顶上?难道不是为了躲它们?”   “不是。”江景昀果断否认。   “脏。”江景昀顿了顿又寻了个看起来非常合适的理由。   对,没错,就是脏,脏死了。   “现在日头大,二哥哥还是下来吧。”谢谙看着江景昀额间沁出的汗珠,心疼道,“放心吧,有我在,这些鹅不会碰你的。”   “我就喜欢晒太阳。”江景昀为了面子,再一次违心道,“上面风景好。”   心里却早是恼怒不已。   什么破鹅!什么破天气!怎么会这么热?三伏天不是早就过了么?   这一次谢谙倒是没有顺着他,且不说就算把这些鹅挨个弄回圈需要一段时间,再加上江景昀这阵势就是这些鹅若是没有全部回圈怕是死活也不肯下来。这日头愈发毒辣,若是中暑了得多难受。   思及此,谢谙狠下心直接抓住一只鹅,打算用激将法治一治江景昀的自尊病。   于是,他纵身一跃跳到屋顶,走到江景昀面前,高举起手中的鹅,嘿嘿一笑:“想来也是,二哥哥是英雄,哪里有怕的东西,这鹅这么可爱,二哥哥肯定不会怕。”   谢谙一边说一边把鹅往江景昀面前凑,并且专注地留意着他的神情变化。   江景昀:“!!!”   江景昀只觉得此刻的心情被那数不清的火.药给炸过一般,千疮百孔间弥漫的硝烟裹挟着浓浓的无力与绝望,刻意压制的心绪齐齐钻上头皮,沸腾的血液唤醒了那刻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   “怎么样?跟这些鹅相处得如何?你看它们喝了你的血长得多好。老二,我说过,玄虎营的主帅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若是再敢忤逆我,私放俘虏,你就跟这些鹅一起等着进过年的厨房吧。”   “阿昀,你怎么总是躲着我呢?你这样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不好好惩罚你一下实在是枉顾我对你的深情。这些血鹅可是饿了好些时日了,实在是喂它们的人都给它们咬死了。这都已经是第十个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样吧,你就帮我喂几天,就当是对你的惩罚了,好不好?”   ……   “不,不要过来。”   碎如星河的画面迅速拼凑着,随之而来的恐惧似岸边卷起的巨浪,打得人措手不及。   “我不想。”江景昀目光逐渐空洞,不住地往后退,“我们不一样,不一样的。”   “我……我怕。”   “二哥哥!”   谢谙察觉出江景昀的不对劲,意识到自己玩过了,一把丢开手中的鹅,也不管这些鹅能不能承受住灵力,直接结出一道法咒把它们给全部给隐藏起来。而后猛地上前揽住江景昀,清楚地感受到他发颤的身子,瞥见眼尾那点潮红,清冷的眸子里交织着痛苦与绝望。   “二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谢谙连着扇了自己好几巴掌,自责地抱住江景昀,不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哽咽道,“二哥哥,真的对不起。你一直待这上面,我就是怕你中暑了,我就是想带你回屋休息。”   “二哥哥,鹅没了,鹅没了,现在这里没有鹅,不怕了不怕了。”谢谙捧着江景昀的脸心疼地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哑声道,“二哥哥,鹅没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没……没了?”江景昀喃喃道。   “是的,没了,都没了。”谢谙应道,“不信的话你看看。”   江景昀空洞的眸子总算寻回一丝光亮,他转过头似乎想确认一下,可转到一半又停下了,又转了回来,把脸埋在谢谙胸前,紧紧抱着他,抓着他的衣服,颤声道:“谢……谢谙,怕……怕鹅。它们……吃我。疼……很疼……” 第97章 二哥哥,有新人登场诶   好在陈修谨的那些鹅并无大碍,就是羽毛掉了好些,顶着白花花粉嫩嫩的身子四处乱窜。原本正正经经的大白鹅看起来就显得非常不正经了。   陈修谨气得胡子都揪下好几根,濒临发作之际被找上门的官差给请了去,原因只有一个──陈无计把县令家的围墙给砸了。   要说陈无计气归气,也没昏了头拆了县衙,毕竟拆了县衙那可要被扣上藐视朝廷的罪名蹲大牢的。   于是他就跑去砸了县令家的墙,一边砸还一边乐呵呵地冲人家说道:“小锤四十大锤八十,您也别跟我客气,今日免费。”   县令气得直接晕了过去,最后又被陈无计给弄醒了,醒了看见自家墙那大锤小锤锤出来跟蜂窝似的大大小小的洞就又晕了过去。   于是乎陈无计一边砸墙一边救人,两不耽误。   最后陈修谨又是赔银子赔笑脸,才总算是把山门村的事情解释清楚,并且施了个盛年重来让县令自己亲眼目睹整个事情的经过。又恰好不小心露出了江景昀与谢谙的脸,又不小心喊了声王爷。   县令也慢慢猜出了陈无计的身份,即便再多怨怼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算起来也是他有错在先。   最后陈无计也没能拿到那五十两,不是县令没给,是他没要。   也不是有骨气,而是白云泉的弟子来了,传来了泰安帝的口谕让他立马回京医治三皇子妃。   大钱送上门了,还要这小钱做什么?   待陈无计回来后江景昀也已恢复如初,就是面色有些苍白。   他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对面低头对着热汤吹气的谢谙,殷红的嘴唇微微撅起,氤氲热气汇聚上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水珠,和着红唇泛着柔和光泽。上面堆积着的水珠也厚重了些,连带着唇瓣颜色也加深了些许,显得炙热而又滚烫。   江景昀眉心微蹙,模模糊糊间谢谙好像是用这张嘴唇亲吻着他的眼睛,可他又不能确定。   若真如此,这也算吻吧?   明明可以用手擦,可谢谙偏偏是用吻,还是主动的,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对自己,也是有点感情的呢?   是不是说……谢谙有一点点喜欢他?   江景昀被自己这个陡然升起的念头吓了一跳,耳廓隐隐有些发烫,连忙转移自己注意。   “再吹下去这汤里就全是你的口水了。”江景昀故意绷着脸道。   “不会的。”谢谙愣了愣,抬头看着江景昀,见他主动与自己说话,欣喜若狂,笑得跟条得了肉骨头的狗崽似的,好不乖巧讨喜。   “我看着呢。”谢谙别过头低低一笑,摸了摸碗壁,“还有些烫,二哥哥再等等吧,马上就能喝了。”   江景昀浅浅应了声,回过头看着一边椅子上摆放着鼓鼓囊囊的包袱,眸光微黯,眼底流转着几分莫名的悲戚与不忍。   “谢谙。”江景昀忽然开口。   因着谢谙正在吹气,不能及时回复他,只能稍稍抬眸看着他,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眼眸比漫天星河还要透亮,又如山间泉水般澄澈,轻轻一捧便能化解尘世间的烦忧。   江景昀看了半晌,最终别开视线,淡淡道:“注意口水。”   谢谙本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可没想到还是为了这碗汤,当即哭笑不得,嘴里的动作又更加小心了些。   “可以出发了么?”   江景昀刚放下碗陈无计便牵着壮得跟头猪似的哈哈走了进来,呼吸有些急促,连带着额间的汗珠都未来得及擦拭,不用想都知道刚刚到底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   “二哥哥?”谢谙自觉把目光转向江景昀。   “稍等。”江景昀道。   说完便转身走到屏风后。   谢谙不明所以,便也抬脚跟了上去。   “出去!”江景昀刚解开内衫系带便看见谢谙走了进来,当即拉下脸,冷声道。   “二哥哥不打算穿我买的衣裳了么?”谢谙看着一边摆放着的墨色长衫,又看了看他刚脱下的雪色外衫,眸光微黯,神情有些受伤,一副“我老婆不喜欢我的东西”的表情。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穿着不舒服么?还是……不喜欢我?”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引人无限遐想。   外面的陈无计默默把头偏向外头,闭了闭眼。   江景昀吓得差点跪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谙,目光有些慌乱,飘忽不定,心跳骤然加快,暗自思忖着:这人下一刻该不会说喜欢他吧?   若真是,那该怎么办?是直接回应还是拒绝?拒绝的话他不是很想,那回应的话该怎么回应?   说“我也是,我也喜欢你”?思及此,江景昀果断摇头,这话他说不出口。   又或者是“我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个屁!那说完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办?亲一下再抱一下?又或者不止一下?   算了,不管了,反正没想好,还是把人揍一顿再说吧。   谢谙不知道江景昀的内心想法,只以为他可能还在因为鹅的事情生气,只好再次道歉,顺带把刚才那暧昧的断句给补充完整:“二哥哥,刚刚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只是想让你下来。你别不喜欢我买的衣服啊。”   江景昀:“……”   妈的,丢人。   江景昀暗恼自己的先前那些羞耻的幻想,正跟自己生着闷气。可又看着谢谙那模样,有些不忍,正想出声安慰一下,就听他继续说道:“是怕赶路途中衣裳脏了洗不干净吗?没关系的,交给我吧!以后二哥哥的衣裳都由我来洗!不然依二哥哥的性子怕是又得等衣裳堆成山后才一起洗。”   江景昀:“……”   妈的,陈无计还在外面,这傻子是把人家当聋子么?   江景昀果断把傻子推了出去,三下五除二换好了以前常穿的衣衫,看了看放在一边的白衫,细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叠整齐放进了乾坤袋里。   “哎呀呀呀,总算走啦!”   陈修谨双手插着腰,笑嘻嘻地站在山腰上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并且使唤着树下的黄牙点燃自己下山买来的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山谷间来回飘荡,袅袅升起的硝烟裹挟着爆竹炸开后红艳艳的纸花迎着山风翩翩起舞,大有学着四月落花的姿态,滑稽间又奇异的带着几分喜庆之色。   山脚下的陈无计听见这热闹的爆竹声吓得差点踩进坑里,回过头指着陈修谨又是一阵怒骂。   奈何陈修谨隔得远,根本听不见声音,反而喜滋滋的与黄牙说道:“我这小徒弟,他还不舍得走呢。”   黄牙合起手中的火折子,别这烟呛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方才顺着陈修谨指的方向望去。虽说他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修为,可他不瞎,陈无计那分明是想上来打人。   可是碍于以后要吃住在陈修谨这里,只能昧着良心说鬼话,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是有徒弟好。”   陈修谨顿了顿,脸上笑容尽收,神情渐显严肃看得黄牙心头一跳,心想是不是自己方才说的话惹得他不快了。   就在黄牙想开口解释一下,却见陈修谨忽然朝陈无计方向深深鞠了个躬,而后扯开嗓子咿咿呀呀地唱着那不知名的曲调:“三十功名归尘土,万千壮志逐云月。自是人间逍遥客,何缘高坐龙凤阙……”   唱着唱着竟哭了起来,颤抖地伸出手擦拭去眼角的泪珠,颤颤巍巍地走到一旁被杂草霸满位置的石头,径直打出两道掌风,杂草顷刻间化作齑粉,而石头的本来面目也得以显现。   那是三个笔锋遒劲、大气磅礴的字──萧关宗。   黄牙错愕地看着陈修谨,茫然地眨着眼。   陈修谨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人往回走,慢慢悠悠道:“下次再见,只能喊宗主啦,不过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听,不喜欢也没办法,我脾气也不好,以后别指望我喊他。”   黄牙挠了挠头,看向陈修谨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怀疑,这人怕不是傻了吧?   “你是打算一起去么?”谁知陈修谨走了一半又停下来,偏过头往左侧方向看了看,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   黄牙看了看左侧空荡荡的山谷,一个人影也没有,手臂上的汗毛渐渐竖了起来。还不待说话便又看见陈修谨摸了摸下巴兀自说道:“……算了,你们的事我也不稀罕知道,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欠你的人情也还完了。只求你今后莫再找我了,会折寿的。”   黄牙:“!!!”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黄牙脑袋四处乱转,心里的不安陡然放大数倍,怯怯地咽了咽口水,陈修谨不太正常,他得躲远点。   然而还不待迈开腿就被陈修谨给抓着衣领给带走了。   “松……松点!喘不过气了!”   “害,你一个大老爷们,别用小拳拳捶我胸口,怪恶心的。”   “我他妈还没嫌你神神叨叨呢!疯疯癫癫净说胡话。”   “放屁!我那是在跟别人说话。”   “跟谁?我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你就是在诓我!”   “一个……死人。”   ……   二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山谷间来回飘荡,山谷左侧的石壁后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曳地滚金斗篷的男子。面容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独独露出一双深邃的眸子凝望着山脚下远去的人影。   他再用那满是疤痕,仿佛打满补丁的的手去抚摸着腰带上缠着的那仅剩半截的金线。敛在暗处的嘴角艰难地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留恋,似怀念,又好似痛苦。   不系舟内,顾行止衣裳半敞地斜躺在软椅上,束发的玉簪松松垮垮地别着,柔顺的发丝早已抛弃了这不起到半点半点用途的玉簪,兀自邀着三两好友亲吻着主人英俊的轮廓。   他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里的青花雀鸟纹酒杯,泛粉的唇瓣偷来未干的酒渍掖着烛光熠熠生辉,似那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被人间的热闹给吓得直羞红了脸,却又不甘心地贪图美好不肯就此罢休,怯怯地张开一条缝,窥探着未曾谋面的尘世。   虚掩的门倏地被推开,吓得烛台上的烛火一个趔趄差点就此灰飞烟灭,怯怯地屈身钻入灯油的怀抱。   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走进,面容看得不太真切,唯有眼尾的那点红痣仿佛吸纳着室内所有的光亮,鲜红欲滴,别有风情。   顾行止寻声望去,用迷离的眼神打量着来人,涣散的目光里逐渐涌现一抹豆大的光晕,如那头图投入水面的石子,惊起圈圈涟漪。   手里的酒杯一下没能拿稳,咕咚一声滚落在脚边的地毯上,残留的酒渍在灰色的地毯上开出一朵朵灰黑色的花。   顾行止眼睫簌簌,稍稍绷紧的背脊又悄无声息地松缓。他慵懒地靠着椅背,狭长的眸子微微挑起,声音喜怒难辨道:“小阑阑这是玩够了?也知道回家?”   “属下游历在外偶然撞见谢谌的三生万物术,可是尊主授意的?”贺阑不答反问。   顾行止神情微滞,轻笑一声,随即起身走到贺阑身边,伸手替他掸去肩头的草屑,正欲再替他整理衣上的褶皱,却被想被其避开了。   “可是尊主所为?”贺阑重复道。   “这身衣裳你穿着大了些,改明日我把青虬最好的裁缝请来,让他们给你裁些新的。”顾行止置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你也是,好好的非得和我怄气,一走就是一年多,你就不会想我么?”   “真是没有良心的东西,白对你这么好了。你不在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我都不知道该找谁玩。现在你回来,咱们又可以好好玩玩了。”   “尊主。”贺阑语气微重,眸里浮现愠色,“还请尊主告知一二。”   “放肆!”顾行止勃然变色,“贺阑,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对你百般包容不代表你便能过问我的一切。”   贺阑沉默半晌,转身走了出去。   “站住!”顾行止厉声道。   贺阑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人就要走出去,顾行止一阵郁结,阴着脸说道:“那事不是我干的,孟陬族术法我何曾习过?不过我今晚倒是在凤凰岗埋伏了人,以谢谌的名义刺杀安平王。”   贺阑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顾行止,拧了拧眉,道:“为何?尊主江湖中人何故非要插足朝堂之事?”   “图开心呀。”顾行止粲然一笑,“兄弟相残的画面,不是话本子里最精彩的么?本该是情同手足的他们,最终却只能活一个,多有意思啊。”   “燕山那事就不与你计较了,这回可莫要再坏我好事啦,不然真的生气咯。”   贺阑不再多言,大步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顾行止唇边笑容尽收,眸里迅速结出一层薄冰,眼底交织着阴冷幽暗。   “尊主为何骗他?您明明没有……”一位系着面纱的黑衣女子从里屋走出来,看了眼贺阑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顾行止,露在外面的美目里掠过一丝疑惑。   “图开心呀。”顾行止用回复贺阑的话打断了黑衣女子的话,“小阑阑难得回来,总得陪我玩玩吧。”   “晏华长老自去岁以来便屡屡与尊主意见相左,怕是。”黑衣女子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厉风掀倒在地,腹部剧烈的疼痛使得她浑身抽搐,殷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淌至地毯上。   顾行止却视而不见,嗤笑道:“注意你自己的身份,他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还不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痴心妄想课堂开课啦~   谢谙:想拥有读心术,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二哥哥干好些事了,希望亲妈能安排一下。   谢辞:我要养舅舅一辈子。   沈晴鹤:我……我想一直住景王府。   顾行止:我希望大家听听我和景王的故事。   神秘嘉宾:我想尽早露脸,可以么? 第98章 二哥哥,吃糖吗   凤凰岗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小镇,起初只是个落后的小渔村。后来因着泰安帝与邻国签下通商条约,加之陆路交通不便,一路劫匪又多,商品在运送过程中损失惨重,商人们放弃了陆路,选了水路。   多国君主联合商定之后,把渡口定在了凤凰岗,从而使得破旧的小渔村摇身一变成为了青虬最大的渡口。   傍晚的街道最为热闹,尚未褪去白日里躁意的暖风非常善解人意地在渡口走了一遭,带着氤氲湿气走街串巷。本在客栈里吃得满头大汗的客人们登时抱着碗跑了出来,迎着凉爽的清风发出惬意的喟叹,不想回头却与身后拿着扫把凶神恶煞的小二们打了个照面。   气氛短暂的沉闷片刻,随即便如那滴入热油里的清水噼里啪啦沸腾了起来,吓得街角的猫狗都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摊贩们摆出了自家最具特色的小玩意,敲棒槌的敲棒槌,摇拨浪鼓的摇拨浪鼓,更有甚者直接跳出了自己与番邦友人新学来的异域舞蹈,尽管手脚不协调,哄堂大笑,却依旧乐得自在,乐呵呵地与大家推销着自己的东西。   许是这热闹的景象惹得上天都艳羡不已,只能揽着云彩催促着迟迟不肯离去的金乌流下几滴不甘心的泪珠,捶打着黛色的琉璃瓦,滴滴答答间弹奏出满心的悲伤。   突如其来的雨搅乱了大伙的兴致,可却没有一个往家跑的,都不约而同地躲到了附近的廊庑下,抬头看着愈发急促的雨帘,不时发出几声咒骂。   风袭廊轩,雨洒庭前。不修喜怒,侃侃人间。   这大抵便是寻常百姓眼里所期待的岁月静好吧。   谢谙靠着长椅上的栏杆,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背上的衣裳都被滴落的雨水浇灌得透彻,高束的马尾也因浸了水之后向一侧歪斜。可他却浑然未觉,只为就近与一位卖糖画的摊贩讨价还价。   “两个一共六十文,没得商量。”摊贩说得嘴角都起了白沫,上下打量着谢谙,嫌弃道,“一个大男人,就算家里人管得再严,可也不至于几文钱都要与我这老头子计较吧?”   谢谙在民间历练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只挑自己想听的话的本领。   是以,他自动忽略摊贩后面一大堆话,笑得人畜无害:“老伯,您看看这个糖画的手都断啦。把我娘子都画丑啦,您不给我便宜点说不过去吧。就二十文。”   “放屁!”摊贩气得吹胡子瞪眼,伸手欲夺过谢谙手里的糖画,谢谙却是早一步躲过。   “你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摊贩面色瞬间涨红,指了指谢谙,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糖画,浑浊的眸子里登时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仿佛捉到了谢谙的小辫子一般,兴奋地叫嚷着,“你就是个想空手套白狼的!什么你娘子啊,你让我画的分明就是之前站在你身边的那位公子。除非你跟我说那位公子就是你娘子,我就收你二十文。”   谢谙:“……”   我倒是想,那也得有命活着。   “怎么回事?”   一道熟悉的嗓音越过拥挤的人群飘入耳中,恍惚间带着几分雨水的清凉,几欲把心原上那作祟的火苗熄灭。   在客栈的时候谢谙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问话的时候也是支支吾吾的,说是要随便出来逛逛。因着江景昀正在喂着哈哈,也没多问,就随他去了。   可谁知道过了快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看着外头下着雨,想着他估计是被雨困在哪里了。   于是也没作多想,问掌柜要了把伞,撑入三两人群中,点缀着喧哗尘世。   谁能想到恰好看见某个傻子跟拉开的糖条似的一边连着栏杆,一边系在摊贩那摇摇欲坠的架子上。   “二哥哥?”谢谙闻言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江景昀。   “你这是准备开杂耍摊么?”江景昀瞥了他一眼。   “这位公子,请问您是他娘子吗?”还没等谢谙开口,摊贩就连忙起身走到江景昀面前,神情非常严肃。   “什么?”江景昀步子一顿,神情微滞,连带着脑子都短暂的出现空白。   “就他!为了省四十文,竟然不要脸地说您是他娘子。”摊贩恶狠狠地瞪着谢谙,咬牙切齿道。   “没有没有!”谢谙一听大事不妙,脸颊迅速爬上几朵红晕。他也不想着讨价还价了,忙不迭从袖子里掏出铜板递给摊贩,连连道,“给你给你。”   “二哥哥!你,你,你别听他胡说。”   谢谙因着此时的姿势只能瞥见江景昀的衣角,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情,见他没有做声,想来定是生气了。   心急火燎拿着糖画想要直起身子,奈何腰杆长时间拉直,短时间内想要迅速松缓是非常困难的。   于是乎,谢谙一个不注意,上半身直接栽倒在地,下半身还挂在栏杆上。一张俊脸紧贴着青石板,溅起的水花亲昵地拥吻着微启的唇瓣,十足十的摔成狗吃屎了。   江景昀:“……”   即便是脸朝地摔的谢谙也不忘高举手中的糖画。   “二哥哥,赶紧吃这上面画着的可是你哟。”谢谙看了看手中的糖画,除了那稍稍融化的一根手指,并没有其他损坏,往江景昀身边递去,“再不吃的话就化啦。”   江景昀看着谢谙这傻兮兮的模样,人都摔倒了却依旧惦记着手里的糖画,就刚刚那声响,脸上定是被刮伤了吧。思及此,心头只觉被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周身流淌着的血液都跟着滚烫起来。   江景昀眉宇间的清冷逐渐逝去,好看的凤目里流转着柔和。他一手接过糖画,一手抓着谢谙的胳膊把他搀扶起来。   果不其然,只见谢谙左边脸颊上有一块半根手指长的伤痕,周遭被沙石磨起的皮屑兀自裹着血液张扬着。   “回去吧。”江景昀并没有收回手,改为抓着谢谙的手腕,“去让陈无计看看。”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谢谙嘿嘿一笑,不料幅度太大,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其实真的只是小伤,只不过起初肯定是会有一定疼痛的,过一下就会好。   可惜江景昀没有理会,生怕人会逃了似的,一手拿着糖画,一手抓着谢谙的手腕。   谢谙则一只手被抓着,一只手撑伞,跟个犯错的小孩似的乖乖跟在江景昀身后,不时插话道:“二哥哥,真的不必麻烦陈无计啦,他很贵的。”   此时的江景昀正关注着自己手里的两个已经开始化开的糖画,正纠结着要不要现在吃掉去?可是的大街上吃东西太不雅了。要不干脆施个凝固结界,可是那样的话会不会影响味道啊?   一时间,江景昀有些犹豫不决。   “二哥哥?”见江景昀没有回应,谢谙再一次试探性地开口,探过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下了然,忽地拔高声音,“哎哟,脸上这伤怎么突然这么疼了呢?二哥哥,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撑不到挥客栈见陈无计啦!”   “要不我们就去这家医馆里看看吧!”谢谙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最后定在左边街道尽头的一家医馆。   江景昀回过头瞅了他一眼,看着这人假得不能再假的演技,沉吟片刻,还是没有选择戳破,也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带人往那医馆走去。   好巧不巧的是这家医馆的大夫正是之前在宁城谢谙去过的那家医馆的大夫。   谢谙倒是没多大印象,反而大夫却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拨打着算盘的手一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即道:“我这可没有那不苦又甜的药,要不换一家吧?”   “哟,大夫,好巧呀!”谢谙本来还只是个模糊的印象,现下一听这话登时便笑了出声,“放心吧,我不怕苦的。”   “你不怕?难不成你身边那位拿糖画的公子怕?”大夫明显不相信谢谙的说辞,“他都吃糖了,肯定不牙疼。牙疼的人哪里还敢吃糖,那不是自找苦吃么。”   “你也别再狡辩了,我又不会笑话你。”   拿着糖画肯定不牙疼的公子:“……”   谢谙心道,何止是怕啊,简直是怕到不行,大夫您可真是火眼金睛。   即便心里想,谢谙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嘿嘿一笑:“大夫给我上一下药吧。”   “你这点小伤,上药都是浪费。”大夫撇撇嘴,“你自己拿药回去擦着吧。”   “不行,我就要在这上药。”谢谙态度十分坚决。   大夫:“……”   脑子有病吧!难道不知道让大夫上药比拿药自己回去擦要贵得多么?   大夫看了看谢谙,又看了看江景昀,最后又看了看滴落在地面上的糖浆,一时恍然,唤来里间正在分拣药材的学徒,道:“带他去擦点药。”   “公子请。”学徒低着头走了出来,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客客气气地说道。   谢谙走了几步,不经意间看见学徒右手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视线再往下却见右手虎口处的茧子,步子跟着慢了些许,余光捕捉到周遭浮动的门板,眸光暗了暗,状似不经意问道:“小兄弟做学徒多久了?”   “刚刚半年。”学徒磕磕绊绊道。   “之前是做什么的?”谢谙又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是冒昧,我看着小兄弟忽然想起舍弟,一年多时日不见,有些想他了。”   学徒匆匆抬头看了眼谢谙,又立马低下头,吭吭哧哧道:“没,没事。”   “此前在家里放牛的,爹娘嫌我笨,就让我跟许大夫当学徒。”   “害,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谢谙叹了口气,“我的身份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为何你要对我遮遮掩掩的呢?这样我真吃亏。”   “明明干的是杀人勾当,你说是不是?”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劲疾的掌风端着摧枯拉朽之势径直朝那学徒袭去。   学徒面色骤变,纵身一跃落在他处。一改之前腼腆,倏地抬起头,冷冷看着谢谙。   “我这人都还没到家门口呢,谢谌就急不可耐把狗放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我跟二哥哥成事的时候,没有一个磕cp的NPC是无辜的。   明镜司周兵兵:这里这里!   当年离开安平侯府的秀才:这里这里!   京城大部分百姓:还有我们!!!   山门村谭苋:害,多少点纸钱给我吧。   燕山赵素素:顺带给我烧点吧,毕竟我还见证了奇迹。   胡禄佤:我觉得我也可以申请一下。   陈修谨:虽然我非常不想凑热闹,但是也不能否认我的功绩。   陈无计:……我就路过一下。 第99章 二哥哥,我上当啦   顷刻间,学徒褪下那张憨厚老实的脸孔,换上一副阴森狠厉的神情,右手手腕间缠着的绷带悉数落下,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弯刀标志。   这是魏王府鬼力士独有的标记。   谢谙把有钱横在胸前,借着余光打量着周遭的景象,灌木丛生,怪石嶙峋,想来此刻他们正在山上。   是神行符。   能够瞬间带着他从医馆转移到山上,就如去岁突然出现在燕山上的沈晴鹤与陈无计一样。   他们一路刻意躲避着谢谌的眼线,可没想到还是被他给逮到了。   谢谌收回目光,掌心汇聚灵力,结出一道赤色的法咒,自空中升腾起一朵类似于祥云纹的图案,赤色的光柱直逼云霄,搅弄着昏暗的天际,连带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氤氲水汽都带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那朵赤色的祥云骤然间变大数百倍,端着汹汹气势,自鬼力士头顶落下。   “去!”   与此同时,谢谙抛出有钱,淡蓝色的剑气凝结出一柄长刃,以长虹贯日之势穿过鬼力士手腕间那弯刀标志。   鬼力士的右手被桎梏住,动作一时间有些迟缓,眼瞧着头顶那朵云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他咬了咬牙,狠心直接断去右臂,左手撑着一旁的巨石,借力想要往一侧躲去。   谁知本该随着那只断臂离去的有钱再一度绕了回来,活像是绣娘手中刚好合适的线头,掖着那朵云轻轻松松地穿过那豆大的针孔,继而开始大展拳脚。   鬼力士躲闪不及,如那被羽箭刺中的猎物,胸口陡然间破了一个偌大的窟窿,赤红色的血液甫一流出便结成了暗红色的血块,噼里啪啦砸在地面。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瞳孔急剧消散,只余眼白,身上的肌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有钱像如那好不容易得到家里大人首肯得以在外嬉闹的孩童,不知疲倦地在鬼力士的躯体上来回穿梭着,淡蓝色的灵流把他密密实实地包裹着,乍一看像蚕茧。   谢谙正准备召回有钱,却见从一旁走近的贺阑,二人都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此,皆有片刻怔愣。   贺阑停下脚步,扫了眼鬼力士,又看了看谢谙,眉心微蹙,正准备说话,忽觉后背掀起一阵厉风。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打出一掌,腰间长剑森然出鞘,雪亮的剑锋却映照着一群黑压压表情如出一辙的鬼力士。   刚制成的鬼力士除了修为高深之外,还能在短时间内保持人言。   是以,为首的鬼力士看着贺阑,恭敬道:“多谢长老。”   谢谙本以为只是无意间撞见的贺阑,可眼前的场景和燕山时贺阑的多次阻拦让谢谙肯定他与谢谌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不然的话这些鬼力士如何解释?   谢谙此时不得不庆幸江景昀没有被卷进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吃糖画吧?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会不会给他留点?   他也有点想尝尝,特别是那个画出来的江景昀。   “晏华长老。”谢谙及时收敛神思,召回有钱,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凝结着符咒,面上则是风轻云淡,端着一副哥俩好的语气慢慢悠悠地说道,“一年多时日不见,晏华长老还是这么……普通。”   “你瞧瞧你这身穿着,不伦不类的。”谢谙上下打量着贺阑那件略显宽松的墨衫,腰带都是松松垮垮的,肩膀上皱皱巴巴,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衣裳。   “还没我二哥哥一半好看。”谢谙说着还不忘带上江景昀,“我二哥哥最喜欢穿墨衫了,他穿着特好看!就像……”   别看谢谙面上嬉皮笑脸的,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贺阑的实力到底如何,再加上还有这么多鬼力士在这,且不说胜负,能不死就是好的了。   可是夸江景昀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是以,谢谙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随意挑了个比较清楚的形容词补上:“就像一朵花!”   贺阑:“……”   贺阑眸光微暗,手中长剑灵光更甚,无声昭告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所以啊,你以后别穿墨衫了,要不穿别的颜色?”谢谙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也别穿白色,因为我二哥哥也会穿,你穿了没他穿好看。至于红色嘛……你也别穿了,我二哥哥以后估计会穿。”   敢情就是江景昀穿的颜色他贺阑就不能穿。   这人怎么不干脆说江景昀穿了衣裳他贺阑就不能穿了呢?   “安平王。”贺阑黑着脸打断谢谙的话,“你。”   话刚说到一半,身后的鬼力士登时如那中元节守在鬼门关的恶鬼,吐着腥红的舌头,瞪着爆出来的眼珠子,铁青的面色上满是急不可耐。听到鬼门大开的口令时,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贺阑见状,面色愈发阴沉,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指尖,余光乜了眼肩头位置,嘴角扬起一抹嘲讽。   谢谙足尖轻点,掌风落在一处的巨石上,轰隆一声巨响,巨石四分五裂,虽说于凶悍的鬼力士没有半分威胁,可好歹还是阻拦了他们行进的速度。   “贺长老一而再再而三的替我那三哥做事,他可有允诺你什么东西?”谢谙抬掌于身前落下一道结界,把一众鬼力士隔绝在外,这才得以放心地喘口气。   “就这么想被我一网打尽?”   “庶子狂妄。”贺阑冷眼扫视着谢谙。   谢谙张了张嘴正欲说话,便见空中蓦地升起一簇淡紫色的火焰。   那是他给陈无计的求助信号!   “王爷!客栈有鬼力士闯入,景王下落不明!”   传音阵内适时响起陈无计那急促的声音。   谢谙瞳孔骤缩,电光石火间,那些被困在结界外的鬼力士周身倏地泛起点点绿光,最后化作粼粼金粉消散在空中。   是魇术,这些鬼力士是假的!   谢谙一下子恍然大悟,谢谌根本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冲江景昀!   他眸子被怒火烧得通红,死死剜着贺阑,讥讽道:“差点忘了贺长老惯是个会使阴招的人。”   “二哥哥若是有半分差池。你,谢谌,连带着不系舟上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谢谙恶狠狠地说道,掌心灌足灵力朝贺阑身上打去。   贺阑身子往后一仰,狼狈地躲过这两掌,眸光晦暗不明,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看着谢谙那急于离去的步伐,二话不说落下一道结界将他困在其中。   “贺阑!”谢谙怒不可遏地冲他咆哮道,试着打开结界,几次都无功而返。   “安平王何必如此急躁。”贺阑拂了拂鬓发,不紧不慢地说道,“景王修为了得,区区鬼力士,他自是应付得来的。贺某突然来了兴致,想与安平王叙叙旧,顺便商讨一下贺某到底该穿什么样式的衣裳才符合自己的气质。”   “去你妈的!谁他妈想跟你叙旧!”谢谙骂道,先不说他有多讨厌贺阑,之前说的也不过是为了恶心他。   现在江景昀下落不明,谢谌的人专门冲他来。他恨不得此刻能飞过去,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江景昀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现在的谢谌不同于以往,他现在修了邪术,有了修为,手段比以前要更加的残忍毒辣。   他定是对江景昀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谢谙越想越害怕,脑海里登时浮现出去岁江景昀毫无声息躺在棺材里任凭如何呼唤都没有回应的场景,那冰冷的手怎么也捂不暖。   思及此,心头一阵尖锐的钝痛,疼得他直弯下腰,眼睛酸涩不已,周遭的景物都是一片朦胧。他如那溺水之人,大口地喘息着,用颤抖的唇瓣反复呼唤着江景昀的名字。   紧接着,天幕上再一次炸开焰火,陈无计的声音里尽是疲倦:“王爷,您要是再不来的话我那些金山就得后继无人了。”   谢谙不再犹豫,他站直身子,眸里掠过一丝坚定。   他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诀,掌心升起一簇红色的火焰,随着掌心的摊开正慢慢变大,最后汇聚成莲花的模样。随着源源不断的灵流从掌心输送,莲花的花瓣正缓缓吐露着。金红色的莲蓬如有所感,兴奋地抛出七颗晶莹剔透的莲子。   贺阑看着那些莲子排成一个万字的时候,呼吸微滞,看向谢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诧。   谢谙竟然会吹沙始金术!   那牢固的结界在吹沙始金术下就如那撞到石头上的豆腐,瞬间碎成渣渣。   他体力有些不支,踉踉跄跄走了出来,冷眼觑着一边的贺阑,嗤笑一声,二话不说掷出有钱直接往他胸口刺去。   贺阑正欲避开,却被蓦然间飞出的捆仙索束缚住,不得动弹。   看着近在咫尺的有钱,只能往一旁偏了偏身子,稍稍避开了要害。   谢谙看着贺阑那被刺穿的肩膀,目光在他肩头上那巴掌大酷似枫叶的痕迹顿了顿。若不是时间不允许,他这次再怎么也不会就此放过贺阑。   贺阑站在原地目送着谢谙离开,双拳紧握,额间青筋暴出,眉宇间堆积着万顷乌云,凌厉的闪电恣意穿梭其中,黑眸里藏匿的愤怒与杀意疯狂滋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世上只有我二哥哥最好看!!!   谢辞:我同意!!!   贺阑:呵呵。 第100章 二哥哥诈尸了   客栈内一片狼藉,四窜的灵流直把客栈屋顶上尚未来得及收拾铺盖逃跑的瓦片震碎大半,窸窸窣窣地铺洒着。   刀剑相碰声不绝于耳,混乱间还能瞥见铁器剧烈摩擦下产生的火星。   掌柜的拉着店里的五个小二缩在柜台下,几人手里扛着一块黑漆漆的铁锅,把头埋得死死的。别说是呼救了,就连喘气都不敢,生怕惹来杀生之祸,只能依着这口锅给自己掩耳盗铃的安心感。   “我草你大爷的!”陈无计掌风一扫,跟撒豆子似的把眼前的桌椅悉数掀了起来,径直朝对面紧追不放的鬼力士袭去。   “妈了个巴子!老子长这么大就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今儿个倒好,头一回被人追杀。”陈无计稳住因乏力而颤抖的手,啐了口唾沫,轻掀的眼帘带着无尽阴霾滚滚而来,平日里惯常透着七分慵懒的桃花眼里涌动着森冷的杀意。   “当真是岂有此理!”陈无计怒喝道。   他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闭目凝神,正欲施法结咒的时候,眼前倏地掠过一道淡蓝的灵光,如拨动的琴弦猛地一颤,罡风四起,于鬼力士面前形成一道结界,将其阻拦在外。   陈无计那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回了位,绷紧的背脊也渐渐松缓,顺着灵光传过来的方向看了眼外头那急匆匆走进的身影,疲惫地叹了口气,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王爷若是再晚点,这回得我躺棺材了。”   “二哥哥呢?”谢谙没有心思与陈无计扯其他的,目光在四处逡巡片刻后,始终没有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放到热油里烹煮,噼里啪啦,片刻不得闲。   此前他先是去了医馆,问了大夫,大夫却说江景昀在他进去上药的时候留下银子走了。觅踪符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张,就跟那没入深湖的石子,久久没有丝毫回应。   “不知道。”陈无计摇摇头,“之前不是找你去了吗?没找到么?”   “遇上了些麻烦。”谢谙没工夫与他详细说明,转过头看了眼已然全黑的天幕,稀疏的繁星零星点缀着,捻着薄云等候着东山上徘徊的吴钩,连带着晚风都跟着温柔起来。   他满心焦急与担忧揉进了血液里,流淌至全身每一处角落,使得每一个毛孔都竖了起来,不断地喧嚣、沸腾着。   “我去找他!”   谢谙不敢多想,提着长剑再一次折返,没入无尽黑暗中,被风吹拂起的衣袍都带着匆忙,撕碎着晚风,猎猎作响。   陈无计反复确认那些鬼力士被困在结界里不得动弹后,又掷出捆仙索,把他们牢牢捆住之后,抬脚欲跟上谢谙的步伐。   可在突然瞥见柜台上那如雨后冒出的蘑菇般此地长出的六颗脑袋,以及他们眼里的哀求与惊惧时,默默把没有说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拉过一旁没有损坏的板凳坐下,面无表情地与同样的呆滞状的鬼力士对视着。   画面极为诡异,比学堂里闹腾得最欢的学生突然看见先生时还要诡异。   出了客栈的谢谙不知道到底该从何处找起,只能往那些隐蔽偏僻的角落四处搜寻着。   他像是一只无头的苍蝇,跌跌撞撞地飞向着那寻觅已经香甜可口的食物。又像是被主人不小心丢失的狗崽,凭借着那微弱的气息寻找着主人的踪迹。   或许是责怪自己的本领不到家,又或许是担心主人早已离开了这片地域,狗崽的性子逐渐暴躁起来,赤红着眼,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流下。它只能低头用自己那斑驳的前爪刨弄着地面,待重新安慰好自己后又继续抬起头,摇着尾巴往前走。   它不知道主人在哪,但它一定会找到的。   “我我我……我看见前面巷子里躺着一个人!”   适时,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磕磕绊绊地对着身侧的友人说道。   “活的死的?”友人看了看四周,而后低头小声问。   男子忙不迭摇头,比拨浪鼓的速度都还要快上几分,怯怯地咽了咽口水,回想道:“我喊了几声,他也没应我,那里光线不好,那人身边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现在想来估计是血。”男子摸了摸下巴,猜测道。   “要不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友人提议道,“看看那人情况到底如何?东街那谁家客栈不是闯进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么?估计是被他们刺伤的人也不一定。”   男子犹豫了一下,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暗自思忖着要不要重新回去看看。   “在哪里!”   然而不等男子做出决定,反而是一旁把二人对话一字不落听进去的谢谙急急忙忙地开口问道:“那个人在哪里?”   二人被谢谙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跳,皆用一副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个人在哪?”谢谙哑得不成模样,仿佛是被炭火炙烤过一般,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颤抖。他像是一个走在悬崖边缘的人,只需一阵微风便能将他带入万丈深渊。   “请你们告诉我,那个人在哪?”谢谙近乎绝望地看着二人,反复念叨着,“他在哪?”   “就在前面左拐,插着红色旗子的巷子里。”男子看着谢谙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想着自己方才巷子里看见的人应是对谢谙重要的人,登时出声回道。   “多谢。”   谢谙匆匆道了声谢,跟阵风似的,拔腿就往前跑,   他根据男子话里提到的那面红色的旗子很快便找到那条巷子。   巷子里没有灯,一片阴暗,连带着被风吹过来的空气都带着浓郁的酸臭味,那是食物腐烂的味道,细究之下还藏匿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谢谙站在巷口,却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地上躺了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全是江景昀毫无声息躺在血泊里的样子那双藏匿着世间一切美好的眸子,那双倒映着他眼里所有爱意的眸子自此阖上,世间的风月再难令他动容。   谢谙只觉吸入的空气顿时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雪亮的刀锋在五脏六腑里肆意割据着。   “二哥哥……”谢谙不适地弯下腰,企图缓解着心头的痛楚。   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江景昀,可他没有勇气上前确认,他怕事实与自己所想背道而驰,他怕这个人就是江景昀。   他怕江景昀再一次死了,再一次离开他了。   他不坚强的,一点也不。   自去年陈修谨把江景昀带走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江景昀到底会不会醒来,陈修谨会不会是故意骗他的?   得过一段时间魔怔了一般,认为江景昀已经死了,陈修谨就是随便寻了个借口把人带走了。于是他各种寻死,最后却都被人给发现给救了回来。   若真的是江景昀,那么他也该一死了之了。   谢谙深吸一口气,迈着那双重若千钧的腿,比姑娘家踩的莲步还要细碎,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着。他越往前走,看着那离得越来越近的尸体,情绪越发绷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二哥哥呀。”谢谙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喊了一声,绞尽脑汁寻着那些能令自己开心的话题,“我知道肯定不会是你,你应该是躲到哪里吃糖画去了。肯定是这样的,因为你怕那大夫会笑你。”   “二哥哥,那糖甜不甜呀?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点?不要太多,嗯……你吃过的也行。”   “二哥哥,我找不到你了,我一直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对不起啊,还说要保护你一辈子的。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谢谙佝偻着身子,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偏偏走出了风烛残年的萧瑟感。   即便是谢谙走得再慢,可还是走到了头,他借着朦胧月色打量着脚边的一个用金线绣着歪七扭八文字的荷包。   他神情骤然凝滞,沉默良久,而后哆哆嗦嗦地弯腰捡了起来,拍干净后放在心口位置,嘴角颤抖地扯开一抹弧度,艰涩道:“二哥哥果然是嫌我绣的荷包丑,没关系啊,我慢慢练,等我练好了,再绣过一个给你。”   “可是你别丢了行不行?二哥哥,你别把荷包丢了,别把我丢了……”说着说着眼泪在再一次滑落,“二哥哥,你别把我丢下行不行啊?父亲丢下了我和阿娘,后来阿娘又把我丢下了。二哥哥,就剩你一个了,能不能别再丢下我了,我会听话的……”   自谢谙看见这个自己前些日子送给江景昀的荷包时,他那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顷刻间如日出后山林间消散的雾霭,被薄雾笼罩下的疮痍无可遁形。   “二哥哥……求你了,别丢下我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   那条不断寻找主人的狗崽最终还是在离主人主人最近的地方停下步伐,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呜咽着。   “我还有好多话都没有同你说,还有好多漂亮的地方想带你去,带你走遍青虬每一个角落,尝遍各种美食。若是走累了,我们就歇歇,想歇多久都行。一天两天或者是一年两年,甚至是更久……”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的?当真是比姑娘家都还会哭,丢人现眼。”   自头顶飘来一个夹杂着无奈与嫌弃的嗓音。   谢谙一个激灵,却还是不敢抬头。   “要哭也不知道找个干净的地,你是想让全镇的狗都围着你吗?”声音还在继续,嫌弃的意味也愈发浓厚。   谢谙讷讷地抬起头,看着江景昀提着灯笼缓缓走近,本就修长的身子被那烛火投射到墙壁上显得愈发挺拔。清隽的面容被橘黄的烛火勾勒着,那棱角分明的面孔都变得温柔起来,像那新雪褪去后枝头初绽的新蕊,清新白嫩间交织着无限风流。   谢谙一时喜不自胜,奈何脑子一下子混乱起来,下意识张嘴便问道:“二哥哥,你这是诈尸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我是一个凭本事追老婆的男人! 第101章 二哥哥,让我抱一下   江景昀甩开鬼力士后发现谢谙送自己的荷包不见了,便沿路返回寻找,结果却看见这二傻子以为自己出事了便蹲在这乌漆嘛黑的巷子里嚎啕大哭。   当下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又是动容,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伤心流泪。   其实在谢谙走到这巷子的时候他也已经赶到,本来想就此离开,免得让那些尚且逃窜在外的鬼力士追上来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转过身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就听这二傻子一个人嘀嘀咕咕念叨起来,哭着诉说着往日里受的委屈以及对自己的不舍。   于是乎,江景昀便也暂时放下离开的念头,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谢谙的哭诉。   听得差不多的江景昀生怕谢谙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措,为了顾全他的面子本打算离得远些在传音阵里找他,哪曾想这傻子哭得太丑了!太傻了!   哭得……令人心疼。   遇上了这样的谢谙,江景昀自诩的冷静骤然间支离破碎,就这傻子还要什么面子,他连脸都没了。   思及此,江景昀大步走上前,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着,一会儿往前挪动半寸,一会儿又往回缩,几番挣扎后干脆拢在袖子里,背在身后,不甘心地握成拳,还不待为自己这不争气的行为寻个合适的借口安慰自己时,便听见蹲地上这二傻子突然蹦出的那句诈尸气得胸口疼。   萦绕在心头的怜惜与不忍最终伴随着“诈尸”消失殆尽。   江景昀面色一沉,霜雪那疯狂跳跃的银光在这逼仄的巷子内来回穿梭着,映照着谢谙那张糊满了水渍的俊脸,眼尾的泪珠还未拭去,尽情地洇着那抹绯红,揽着银光熠熠生辉。泛粉的鼻头不时轻轻吸动着,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这是鼻塞的信号。   湿漉漉的眸子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霜雪的光芒有一瞬间凝滞。   就在这短暂凝滞的片刻,谢谙噌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直接扑到江景昀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猛烈的撞击直接把江景昀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那灰褐色的墙壁,强劲的力度使得墙壁上那斑驳的墙粉都跟着簌簌掉落。   江景昀闷哼一声,眉心紧蹙,一只手往谢谙脑袋上狠狠一拍,骂道:“你又发什么疯!”   “二哥哥!”谢谙把脸埋在江景昀脖颈间,闭着眼不断汲取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兰香,失而复得的狂喜席卷全身,哪里还听得进其他话,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二哥哥没有事。   “二哥哥,二哥哥,二哥哥……”谢谙高兴得跟只撒娇的猫儿似的,毛茸茸的脑袋不断往江景昀脖颈间蹭着,拱着,还时不时地用脸去蹭,嘴里就不停地唤着江景昀,也不需要人回应,兀自一个人傻乐。   气得江景昀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几次试着推开人都无果,刚刚分开一点又跟牛皮糖似的黏上来,最后只能认命地由谢谙去了。   江景昀双手疲惫地垂在身侧,呼吸有些紊乱,被月光瞥见的脸色有些苍白,紧抿的薄唇隐隐有些颤抖,把一个被妖精禁锢着吸收精气的柔弱美男子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路过的更夫被尿憋得正打算寻个地方解决一下,谁知刚准备解开裤腰带,就跟巷子深处那一道清冷的目光撞了个满怀,登时愣住了,瞪大眼睛打量着那两抹几欲合二为一的身影,赶忙一只手拽紧裤腰,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打更的梆子,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就是打更的!”   说着,那更夫似乎怕江景昀不信,忙不迭敲了一下,谁知这梆子敲下去江景昀的目光更冷了。   更夫被吓得一个哆嗦,手下力度也没控制好,“笃笃笃”连着敲了好几下,听得隔壁的几家男子都忍不住骂骂咧咧了,责怪这个更夫没长眼睛瞎打更。   “再敲一下试试?”江景昀被人撞见本就窘迫不已,再加上这更夫也是个没脑子的,不知道离去竟然还一直敲梆子,听得他脑门疼。   周遭回荡的梆子声把他那极力克制的窘迫无限放大,而为了维持面子的江景昀只能选择在气势上压倒别人,先发制人。   “我我我……”更夫结结巴巴,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闭了闭眼,咬咬牙,拔腿就跑,跑得远了才敢气喘吁吁地道出一句,“就算再急,好歹也得去家客栈吧,一间房的钱总不至于没有吧?”   更夫以为自己说的话江景昀听不见,可江景昀不仅听见了,就连谢谙也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不落。   谢谙在更夫敲的那几声梆子声里回过了神,跟打算借机再多抱几下江景昀的,可更夫这话让谢谙如梦初醒,这要是再耍赖下去怕是少不了一顿打了,挨打不算什么,就怕江景昀生气,那又是几天没有好脸色了。   谢谙在心里暗自思量几番后,自觉地从江景昀怀里退了出来,对上江景昀眸子里那逐渐旺盛的火苗,摸了摸鼻子,干笑几声,转移话题道:“二哥哥,我下次再给你绣过一个百福包,好不好?”   江景昀不语。   谢谙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二哥哥,你知道我刚刚在医馆跟那学徒进去后碰见了谁吗?是贺阑啊!就是不系舟的那个非常狡诈的晏华长老。不仅人长得丑,衣服穿得也丑,年纪看着也挺大的,估计三四十岁吧。”   “二哥哥,你说这贺阑又老又丑的,是不是因为干多了缺德事呀?”谢谙摸着下巴道,“反正我是讨厌他,哎哟──!”   即便谢谙再转移话题,可终究还是没能逃避霜雪的“伺候”。肩膀上挨了几鞭子之后这才得以消停,只留得疼痛在蔓延着。   “二哥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谢谙摸着肩膀,不再顾左言他,乖乖低头,老老实实认错。   “不敢什么?”江景昀冷声道。   “不敢在巷子里,以后会找间房。”谢谙正关心着肩膀上的伤痕,嘴里的话也没把控住,张嘴就来。   江景昀:“……”   空气倏地沉闷起来,静得极致。   谢谙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江景昀,这才想起刚刚说的话,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都没能得机会,被一簇璀璨的银光给尽数逼回了腹中,消散在五脏六腑间。   “啊啊啊啊啊──!!!”   “嘶~哎哟!轻──轻点,二哥哥,轻点,好不好?”   “啊──!疼──!”   ……   更夫绕完城一圈,胆怯的心灵也拗不过对八卦的渴望,小心翼翼地绕路回来,打算瞅瞅江景昀他们还在不在,还没靠近就听得那一抹碎得不成模样的痛呼,恍惚间还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   更夫立马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摇头,啧啧感叹:叫得可真辣啊!还是年轻好。   被霜雪打得叫得正辣的谢谙倚在墙壁上,看着漠然往前走的江景昀,脸上的痛苦逐渐散去,视线落在他刚刚靠着那处的墙壁上的一点深色印记,又看了看江景昀那稍显怪异的走姿,眉心微拧,若有所思。   “还没被打够?”走在前头的江景昀倏尔转过身。   “够了够了。”谢谙嘿嘿一笑,掌心结出一道法咒落在躺在一旁的鬼力士上,想到他刚刚竟然对着一个鬼力士哭成那般,也着实可笑。   “既如此还不赶紧跟上!”江景昀不耐烦道。   待鬼力士完全消失后,谢谙这才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没走几步便又停下脚步往一边墙壁上靠去,面带痛苦道:“二哥哥,疼!”   江景昀:“……”   “真的疼。”谢谙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景昀,嗓音有些沙哑,隐隐还带着几分哭腔。   “哪疼?”江景昀问。   “脸疼。”谢谙摸了摸脸,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补充道,“还有腿。”   “还有脖子,手,胸口,头。”   江景昀:“……”   既然这些地方疼,那你捂肚子做什么?   即便一眼便能看出谢谙是装的,但江景昀还是折返回去,静静看着他,正欲说话,手腕倏地被禁锢住,整个人被他轻轻一带拽进怀里。   “哪里都疼,要二哥哥抱抱才能好。”谢谙把下巴搁在江景昀左肩,视线在那处微微僵硬的布料上停留片刻,鼻尖轻轻动了动,眸光微闪。继而又抬起半寸距离,长眉上挑,在他耳廓边呵了口气,故意拖长语调,“二哥哥,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你有病是吗?”江景昀耳廓微微发烫,身子往后一仰,怒瞪着谢谙,呼吸都跟着有些紊乱。   “有病就能被二哥哥抱是不是?”谢谙眸光一亮,眉眼轻弯,开始学着幼童耍无赖的姿势,“那我现在有病啦,二哥哥,你能抱我回去嘛?二哥哥,我有病啦~”   “滚!”江景昀一手推开谢谙,却感身子一空,整个人腾空被他抱起。   “你不是手疼脚疼哪哪都疼吗?”江景昀嘲讽道,“现在好了?”   “好了。”谎话被拆穿的谢谙脸不红心不跳地冲江景昀笑笑,“真的病啦,得了一种只有抱二哥哥才能好的病。”   江景昀:“……”   我信你个鬼。   “好啦,二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让我好好抱一下吧,就当是给我这个凡人续续命。”谢谙迎上江景昀的目光,眼底藏着六分促狭,四分赤诚。   江景昀:“……”   江景昀冷哼一声,慢慢松开抓着谢谙袖子的手,把脸转向里侧,徒留给他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谢谙哭笑不得,温柔地给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动作有意无意间避开了他的左肩。   月色相邀着道旁阑珊灯火把二人身影拉得老长,而那些被树影蹉跎了的斑驳碎影却是在某个昏暗的角落里继续勾勒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自今晚一事后,谢谙打定主意重新拾起一年前丢下的追求,不为其他,就只是为了活着,为了他和江景昀能安安稳稳活着。   只有掌握了刀柄,才有选择刀锋指向的资格。   这刀柄,他谢谙,也想握一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呼~明天回京!我要当皇帝!哦不,我要当景王妃!!!   谢辞:太好了!我终于要上场啦!   陈无计:别高兴太早,一楼亲妈的存稿告急了,她也只是比你早一点知道剧情而已。 第102章 二哥哥,谢谌邀我去喝酒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耗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方才抵达京城。   按理说都是修行之人,明明可以选择御剑,可偏偏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骑马。   谢谙的打算是带江景昀好好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于是便选择了走官道。每每经过城镇的时候,他都喜滋滋,乐此不疲地跑遍大街小巷,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数给带给江景昀。   至于陈无计,他其实是真的不想再跟这两人待在一块,在与门内弟子确认了魏王妃暂无性命之忧的时候便也放弃了御剑的念头。   他得把第一药师的架子重新摆起来,这样才会显得他的尊贵,这样一来,也能问泰安帝多要些钱。   只可惜算来算去,没算到自己竟然被谢谙直接无视了,只有在吃饭住宿的时候方才会被想起。   待进城的那一刻,陈无计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家里跑,沉甸甸的钱袋子被挤掉了都懒得捡。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被城门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给吓着了,嗓子骂干了都没用。   他们见到谢谙和江景昀就跟见到衣食父母一般激动,有的年纪小的直接抹着眼泪,边哭边笑。更有几位衣衫破旧的秀才直接趴在地上,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毛笔低头奋笔疾书,目光炙热得吓人,就跟那饿了多年的狼一样。   要是放在以前,这些人看见江景昀都是避之不及的,即便是再喜欢也是抱着远观的态度。可谁知一年不见,全部转性了,竟然还有人给他送花篮。   这等稀奇事江景昀实在是适应不了,是以只能把目光转向一旁仍然专心剥着核桃的谢谙。   谢谙剥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江景昀。   江景昀等了一会儿,谢谙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倒是那举着花篮的姑娘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她红唇微微翕动,磕磕绊绊道:“送……送您的花。”   “谢谙,你。”江景昀皱了皱眉,偏过头看着谢谙,话说到一半嘴里就被塞.进一块酥脆的核桃仁,而那些未尽之言皆随着酥脆的核桃仁咬碎后消失在唇齿间。   此举惊得嘈杂喧闹的人群陡然间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捂住嘴,用一副比捡到钱还要激动的眼神看着二人。   “二哥哥,核桃都剥完啦,还要吗?”谢谙浑然不觉,拍了拍残留在指缝间的核桃屑,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神情自然而熟稔,不掺杂半点蓄意。   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昵,饶是江景昀脸皮再厚也快要绷不住了。他只好极力稳住那不住发烫的耳根,故作冷漠地瞪了谢谙一眼,却又不好把到嘴的核桃吐掉,恰巧眼前这个送花的姑娘成为了他转移注意的一个契机。   江景昀眼帘轻掀,乜了眼杵在那抱着花篮不安地低头看着脚尖的姑娘。   “谢谢姑娘好意。”谢谙明白过来后,对着那姑娘客气一笑,“可二哥哥不喜欢花,还请姑娘。”   “你放屁!我舅舅分明喜欢花!他院子里全是兰花。你根本就不了解我舅舅!”   一道清脆响亮的男声端着极为傲慢的姿态插了进来,硬生生打断了谢谙的话,黑压压的人群中只见得一朵红艳艳的绢花不断往前移动。   谢谙:“……”   说实话,他现在并不想见谢娇娇,就谢娇娇那黏人的阵势,没有三四个时辰他是近不了江景昀的身。   即便谢谙再不想,可谢辞还是出现了。   一年多不见的谢辞高了许多,也俊了许多。那一双桃花眼里自带风流,挺如陡峰的鼻梁恰恰将眉宇间那残存的稚气完好地分离。一袭绯色的麒麟妆花织金圆领袍衬得身姿愈发修长挺拔,腰间束着的虎首白金腰带掖着天光折射出耀眼光芒,一如少年眼中那一如既往的炙热滚烫。   “舅舅!”谢辞大步上前,一把接过姑娘手中的花篮,直接塞到江景昀怀里,开心得就跟那枝头的鸟儿一样,全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连带着那朵红艳艳绢花。   “舅舅,这花真好看,很配你!”谢辞听说江景昀今日回来,早早就准备了几肚子的话想说,可是人在面前了,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傻傻地指着花篮里那五颜六色的花朵,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尤其是这一朵。”谢辞说完也恼怒自己不会说话,可是话都说了,硬着头皮也得继续说下去。于是乎,他拿起一束淡黄色的花在江景昀面前比划着,煞有其事地说着。   江景昀低头扫了眼他手中的花,心情有点复杂。   菊花……   这小子怎么也变傻了?这难不成还是遗传?   谢谙看见了,低着头憋笑,心里默念着数,计量着过多久谢辞会被打。   然而直等谢谙数了一百个数,江景昀也没有动手的想法,更没有说一句话,时间仿佛就被静止了一样。   实则不然,只是因为江景昀还在咬嘴里的核桃,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尖,一时间疼得厉害,不方便说话。   谢辞见江景昀久久不语,便也放弃了挣扎,把他怀里的花篮挂到自己手腕上,然后一个熊扑直接撞进了他怀中。   “舅舅,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我有好几次都去找你了,可是我不认识路。”谢辞紧紧抱着江景昀的腰肢,语无伦次地说道,“舅舅,我不认识路啊,我走了好些天都没能找到你,灵蝶也感应不到你的位置。还被人当成山贼给抓了,你看,这手上还留疤了。”   谢辞此时俨然就是个久不见自家大人的孩童,一个劲哭诉着近些日子自己的经历以来博得大人的怜惜与安慰。   谢谙在一旁看得都要酸死了,尤其是谢辞那抱着江景昀死活不肯撒手吵着嚷着要江景昀摸一下他那都快看不出疤痕的疤,一口银牙险些被咬碎。   要不是看在这小子是弟弟的份上,勉强把二哥哥给他抱一下,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揍过去了。   江景昀听着谢辞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控诉,哭笑不得,几次伸手想把人推开,可每次一推开就再次抱了上来。他不得不感慨两兄弟就是两兄弟,耍起无赖时招式都如出一辙。   因着谢辞的到来,那些本来已经收好纸笔准备回去整理新得的灵感的秀才乍一看见谢辞抱着江景昀不肯撒手以及站在一边死死盯着谢辞,脸上一副“老婆被人抢了”的谢谙。   那干涸了一年多的创作源泉骤然间被打通了,紧抿的嘴角倏地咧开,眸里迸射出金光,重新拿起笔写了起来,把眼前的景象和着前半辈子听说过有关于各种哀怨曲折、凄美动人的故事东拼西凑凑了起来。   本来只有两个主角的话本里突然多了新的主人公,并且逐渐成为百姓津津乐道谈论的又一风云人物。   江景昀也没给大家太多观摩欣赏的时间,因为泰安帝一声令下,直接把人请到了宫里。   泰安帝高坐明堂,容貌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额间那垒起的皱纹又多了几层,眉眼间不时流淌着戾气,举手投足皆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浮躁。   “江卿。”泰安帝由高而下打量着江景昀,冕毓上的流苏碰撞声在宽敞的大殿内来回飘荡,惊得仙鹤烛台上的烛火都跟着不安地跳跃起来。   他低低唤了一声,漆黑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暗色,微微挑起的浓眉牵动着那层皱纹,清冷的话语间不自觉带上几分深意,“孤等你好久了,近来可好?”   若是换作一般的臣子,听见泰安帝这话,都会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回一句:“劳君记挂,一切安好。”   可江景昀没有,他也学不来其他的臣子的虚伪客气。他坦然迎上泰安帝的目光,不卑不亢,拱手道:“皆可。”   “那便好。”泰安帝微微颔首。   “老六这一年来收获可不小。”泰安帝顿了顿,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谢谙,笑了笑,“本事也大了,孤虽不曾见你,可你的事孤都知道。上到八旬老叟,下至三岁稚童都能道出你的故事,实在是让孤骄傲。”   虽是笑着所说出的话,可里面夹杂着的冰霜却是直接扎进了谢谙的血肉中,冻得人心冰凉。   让他骄傲?怕不是得气死吧?儿子的风头都盖过老子了。   谢谙自是知晓泰安帝是在暗讽自己,他虽不耻于泰安帝的疑心,却还是得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马屁张口就来:“父亲谬赞了,儿子只不过是在民间多接了些请助令赚钱买东西罢了。儿子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何来让父亲骄傲。父亲为了青虬夙兴夜寐,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是父亲的功劳。父亲才是整个青虬的骄傲。”   谢谙话音一落,殿内一阵沉默。   江景昀错愕地瞅了眼谢谙,眉心微蹙,似在怀疑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谢谙。   泰安帝搭在龙头扶手上的指尖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藏在眸底深处的东西隐隐有些松动,顷刻间又被涌起的笑意给冲淡,已然无迹可寻。   “老六啊。”泰安帝身子稍稍前倾,看着谢谙,眸子微敛,长叹一声,“差不多行了啊。”   “嗯?”谢谙眨了眨眼,静静看着泰安帝,总觉得他一开始并非是想说这话。   泰安帝偏过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最后只能摆摆手,道:“都回去吧。”   谢谙有些诧异泰安帝的反应,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能跟着江景昀一同离开,暂且放下疑惑,心里开始划算着今晚能不能顺利住进落花时节的偏院里。   泰安帝背靠在椅身上,单手撑着头,不时摩挲着冕毓上的流苏,望着谢谙离开的方向出神。   “君上。”薛毕端着榉木托盘走了进来,低低唤了一声。   泰安帝回过神,扫了眼托盘里青瓷碗里盛着的暗红色的液体,眼睫低垂,又看了看指尖上因常年拿笔而结成的茧子,失神片刻,继而又喃喃道:“薛毕啊,你说假的,会成真的么?不知不觉都这么久了。”   “君上在说什么?”薛毕茫然地眨了眨眼,微微侧了侧身,歉然一笑,“许是年岁大了,老奴的耳朵都不中用,隔得远些便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君上莫怪啊。”   “年岁大了?你个老奴才。”泰安帝嗤笑一声,“你比孤还小两岁呢。”   “什么?君上,您说什么呢?不喝药?”薛毕把耳朵不好使的功力发挥到底,还极为配合地放下托盘,然后掏了掏耳朵,一脸认真地说道,“不行不行,近来君上总说头疼,这药还是得喝的,放心,不会苦的,一点也不苦。”   泰安帝:“……孤又不是他江二,拿来吧。”   出了宫的谢谙还是没能如愿以偿随着江景昀回景王府,更别提住进落花时节了。   一是因为一直候在宫门口的谢辞发挥了他那不要脸的工夫,直接把江景昀带回了瑞王府,二来便是谢谌找上门了。   “我家酒楼?”谢谙看着手中的信纸,惊讶地看着无常,“谢谌府上送来的?”   “是魏王亲自送来的。”无常纠正道,“说是想与王爷叙叙旧。”   “没见的时候想我,见到的时候又想我死。”谢谙掌心慢慢合拢,雪白的纸张骤然间化作齑粉,追逐着清风造访厅堂。   “行吧。我这就去会会这久来不见的好哥哥,顺带算算账,再亮亮自己的底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完了,谢谌这个狗东西来了,我还是想好好恋爱。   谢谌:不,你不想。 第103章 二哥哥,我中计啦   若是放在之前,谢谙根本不会把谢谌放在眼里,毕竟就算他谢谌再厉害,那也是仰仗别人,自身也终究是个连金丹都结不了的废物。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谢谌习了三生外物,走了偏门,本事到底有多少,也无从而知了。   谢谙收敛以往的对谢谌的轻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到信中提及的那间厢房位置,门口并无人守着,敲门之后也未曾有回应。   谢谙连着敲了两下便也放弃了,转身打算离去,刚迈开步子就听见桌椅敲击地面的沉闷声交织着瓷器碎裂声隔着狭窄的门缝钻入耳中,隐隐约约闻得几声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似曾在哪听过。   谢谙试着推了推门,才发现门闩被人从里面落下。   屋内再一次传来撞击声,听得人心头又是一颤,那呼痛的声音也跟着急促起来,恍如在牢笼里死死挣扎的死囚。   谢谙能肯定这是谢谌的计谋,他若进去便是正中他下怀。可是里面那人的声音他越听越熟悉,一定是他认识的人。   谢谌如今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于他而言哪里还有什么良善,也不知道又是哪个可怜人成为了他的棋子。   思及此,谢谙也不再犹豫,直接踹开门走了进去,然而屋内的场景却是令他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   竟然是魏王妃!   那个好不容易保住半条命的魏王妃此刻竟然衣不蔽体地躺在血泊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紫的痕迹。   记忆中那个高贵端庄的女子如一朵半蔫的花,光彩尽失。枯黄的发丝拉扯着一边碎裂的瓷片,扯着点点殷红唱着悲歌。本该秀美的脸庞上盘踞着纵横交错的血痕,鲜红的血珠不住滚落着,在灰褐色的地板上晕开朵朵红莲,仿佛正在逐渐打开的地狱之门,贪婪且又冷漠地吸食着那岌岌可危的魂魄。   谢谙呼吸微滞,心头仿佛被重物撞到一般,五脏六腑瞬间搅和在一起,疼痛难忍,藏在内心深处的苦痛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拽了出来,恐惧与愤怒交织而来,惊起一阵觳觫。   他强忍着不适别过头,召出了小心竿,扯过一边软榻上的薄毯让它给魏王妃盖上。   “小姐姐不要怕呀,崽崽给你盖上。”小心竿笨拙地抖落毯子盖在魏王妃身上,替她遮掩去身上的狼狈,“不哭不哭,崽崽给你呼呼啊。”   魏王妃那呆滞的目光总算有了一瞬间的波动。她艰难地转过头,卷翘的睫毛簌簌抖动着,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冲刷着脸上遍布的血渍,可眼底的绝望与痛苦怎么也冲不散。   她静静地看着谢谙,指尖和着黏腻猩红的血液,好似粘上了世间黏性最强的糨糊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她沉默许久,嘴唇剧烈颤抖,艰难地道出一句:“别……别怕。”   有害怕,有不舍,也有对尘世的解脱。   轰──!   谢谙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骤然间断了,刻意忽视的场景在这短短的话语里再度重演。   破旧的柴房里,凛冽的寒风透过那形同虚设的窗户钻进室内,铆足劲吹,生怕别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吹得半腐的稻草四处飞窜;吹得草席上那个衣衫单薄的妇人的咳嗽声愈发急促;吹得满地的鲜血都起了涟漪,浓郁的血腥味在干冷的屋内肆意蔓延。它如一位冷血的刽子手,雪亮的刀锋正不断割据着那淡薄渺茫的生机。   “谙……谙儿。”妇人目光几近空洞,沙哑的呼喊声被寒风揉得粉碎,连带着其中的情意也一同给抹了去。   久久不见回应的妇人不甘心地再度喊了一声,声音比方才要大些,可也耗尽了她仅剩的体力。   她好似带着什么强烈的执念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方向,滚烫的泪珠自高高凸起的颧骨滑落自衣襟。她颤抖地拨动着身下的草席,无声喃喃道:“谙儿。”   她如那山谷崖缝中被狂风骤雨不断肆虐的劲草,几番倔强地不肯垂下那沉重的眼皮,她咬着牙,慢慢挪动着身子,从早已湿冷的血液上滚过,却也是换得短暂的清醒。   吱呀──   细微的推门声响起,妇人死寂的眸子中陡然迸发出摄人的光亮,温柔而又贪婪地描摹着从外走进的那个模样乖巧讨喜的男孩,卷翘的眼睫再度攀上了氤氲雾气,正试图分散着她的视线。   “阿娘,我今天洗了好多碗,不过也赚了好多钱。我给你买了烤红薯,很香的,不过得喝完药才能。”年幼的谢谙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裳,腰间一截肌肤都露在外面,被冻得发紫,可他却丝毫不觉,喜滋滋地用衣裳兜着一个热腾腾的红薯,弓起背推开门,背对着妇人走了进来,话还没说完,脸颊上的笑容却就此凝滞。   “阿娘!”谢谙早已顾不上怀里的红薯,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抱起躺在血泊里的妇人,颤抖地用手擦拭着她脸上沾到的血渍,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嘴边刚擦完又用血从里面流出来,就跟那刚疏通的泉眼一样,源源不断。   “阿娘,你是不是又抹胭脂啦,我不是说了吗?不要抹隔壁嬢嬢的胭脂。她的胭脂不好,颜色太红啦,涂起来吓人。她的男人十天半月不回家估计就是被她的胭脂吓到了。阿娘长得这么好看,根本不需要抹胭脂。”谢谙抱着妇人的脖子,吸了吸鼻子,默默擦去眼角沁出的泪珠,哑声道,“阿娘要是实在喜欢,我去赚钱给你买,要多少都买。我就给阿娘买一辈子的胭脂!”   “阿娘,你别怕哈,我给你擦干净来。”谢谙掏出怀里一块破旧的手帕,低下头温柔地替妇人擦着嘴角溢出的血渍,拼命克制住几欲淌出的泪水,喉咙堵得发涩,却又要故作轻松道,“阿娘真是个笨蛋,这么大了还把胭脂吞嘴里,你看吧,这得洗好半天呢。这起码得烧一锅热水。对了,阿娘,冬日里柴火不好烧,你陪我去好不好?”   “这样吧,阿娘。我帮你剥好红薯,你就在灶旁一边吃红薯一边烤火,好不好?”   “谙……”妇人不舍地看着谢谙,痛苦地呼唤着,可甫一开口便是大口的鲜血。   “阿娘阿娘,不急不急,别说话别说话。”谢谙猛地捂住妇人的嘴,眸含恳求地看着她,艰涩道,“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去厨房呀?睡吧睡吧又想偷懒躲在这里?可是我想让你去。阿娘,我想多看看你,也想你多看看我,和我多说些话。”   妇人眸光逐渐暗淡,好似被覆上一层薄纱,一切都看得不太真切,鼻息也跟着淡了,疲倦的眼帘急不可耐地拉下,想要隔绝这世间风月。   “阿娘──!”   谢谙看着妇人那缓缓阖上的眼,感觉到掌心那滚烫的鲜血正不断地顺着指缝往外流,流动的血液化作数把利刃齐刷刷朝他心头刺去。   “阿娘,别睡好不好?”谢谙死死抱着妇人的脖子,泪水夺眶而出,恍若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绝望且无助的嘶吼,“你要是实在累的话就眯一下下,就一下下,好不好?你说过要看着我长大的啊,阿娘,你得一直看着我。”   “谙……谙儿。”破碎的声音宛若滚滚乌云间密谋已久的闷雷,几经辗转终是得以发出,“别……别……怕。”   “阿娘,那你带我一起走吧,我想跟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回家。”谢谙泣不成声,哭得小脸通红,“阿娘,我们一起走啊!”   “不,要活……活着。”妇人眸里的最后一丝光亮终是涣散,自此再无人世爱恨别离,雪月风花。   “阿娘,求求你,别丢下我。”谢谙把脸埋在妇人脖颈间嚎啕大哭,可任凭如何呼唤,怀中人始终不见回应。   “别……别怕。”   魏王妃微弱的嗓音终被不断抽搐的身体给扰得粉碎,一如无意闯入炼丹炉中的羽毛,顷刻间灰飞烟灭。   “三嫂,多有得罪了,我带你去找陈无计。”   记忆与现实交相重叠,谢谙猛地朝魏王妃走去,弯腰将其抱起,大步朝外走去。   不出意外正好碰见“怒气冲冲”赶来的谢谌与身后乌泱泱一群“路过”的官员。   “你──!”谢谌嘴角笑容骤敛,视线在谢谙怀里的魏王妃脸上停留片刻,瞳孔骤缩,冷眼看着谢谙,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滚!”   谢谙面无表情睨了眼谢谌,若说之前那些无辜的村民谢谌能下得了手,那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可现在谢谌竟然用魏王妃当作棋子,简直是丧心病狂!   谢谙不再多言,径直绕开往前走。   “谢谙!”谢谌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谙离去的背影,怔愣片刻,而后抬脚追上去,抓着他的手臂,把人堵在楼梯间,怒不可遏道,“你把我的王妃怎么样了?!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你问我?”谢谙嘲讽道,“谢谌,你但凡是个男人,就不会连自己枕边人都不要了。”   “哦,抱歉,我忘了,你连人都不算。”   “放你妈的狗屁!”谢谌抡起拳头作势欲朝谢谙脸上打去,可却在触及魏王妃那愈发苍白的脸庞时停住了,眸眶一阵湿热。   “霜……霜霜。”谢谌对上魏王妃那含泪的目光,泪水和着血液一同滑落,在紫棠色的布料书写着她那些难以言说的心绪。他讪讪地收回手,神情一阵恍惚,轻声念着她的闺名,“怎……怎么会这样呢?”   就趁现在,谢谙直接抬脚把人踹开,驾驶着轻功朝白云泉飞去。   “霜霜!”谢谌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谢谙离开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吼着,“谢谙!你这个畜生!”   后面的那些官员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吱声,神情一个比一个微妙,心里后悔不迭。今日这出戏的血本太大了,他们只是想跟跟风拍拍马屁,不想卷入这漩涡中心里来。   与此同时,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一抹清癯修长的身影伫立在走廊深处,漫不经心擦拭着手腕间染血的金色珠串,狭长的眸子里藏着七分揶揄三分嘲讽,半掩在墙壁后的嘴角微微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清醒着往陷阱里跳,我的脑子又要开始离家出走啦。   江景昀:谢谌下线倒计时开始。 第104章 二哥哥打人啦   白云泉   待陈无计收起最后一根银针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捧着茶盏讷讷地坐在树荫下一言不发面色苍白的谢谙。   树影间落下的斑驳碎光怯怯地跃上他那蹙起的眉宇,好心地想要将其抚平,几经试验方知徒劳,只好悄然退场。   “魂魄被震碎,回春术也无用,我这白云泉的招牌,第一次砸了。”陈无计把手里的那镶金边的布包重重往石桌上一扔,给自己倒了被凉茶,轻抿一口,而后又直接往嘴里灌。   他瞥了眼依旧无动于衷的谢谙,啧了一声,问道:“她男人呢?”   “早死了。”谢谙扯了扯嘴角。   “确实。”陈无计欣慰地点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除此之外,她并未受到其他痛苦。”   也就是说魏王妃并没有被歹人侮辱。   “她……”谢谙看着陈无计,张了张嘴,便又立马顿住,眸里掠过一丝纠结,沉吟半晌,小声询问,“痛苦么?”   “她走的时候,痛苦么?”   陈无计本想直接回一句“废话”,可在对上谢谙眼尾残留的薄粉时,到嘴的话又被揉碎在唇齿间。   “感觉不到。”陈无计思虑再三,选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确实是感觉不到,因为魏王妃的魂魄被震碎,六识也跟着消散,哪里还能感觉到疼痛。   谢谙盯着手里的茶盏沉默不语,良久方才低头饮尽那早已凉透的茶水,幽幽吐出一句:“那……也好。”   “魏王妃好不好得另说,接下来你是不会好的。”陈无计余光瞥见乌泱泱一群身着赤色铠甲,头戴银白色兜鍪,手持蛟龙弯刀的士兵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君上的玉龙卫,那个活在传闻里的组织。安平王,你可有福了。”陈无计收回目光,促狭地打量着谢谙。   “这福气,送给你要不要?”谢谙道。   “一介白衣,无福消受。”陈无计揣着袖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属下玉龙卫统领余步兴奉君上之命,请安平王即刻入宫。”   二人说话之际,一位长得极为端正的男子走上前,朝着谢谙抱拳。   “王爷,请。”余步兴稍稍侧过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谢谙看了眼余步兴,淡淡道。   “属下玉龙卫统领余步兴奉君上之命,请安平王即刻入宫。”余步兴重复道。   “二哥哥在么?”谢谙又问。   “属下玉龙卫统领余步兴奉君上之命,请安平王即刻入宫。”余步兴俨然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只知道重复说这一句话。   谢谙起身放下茶盏,看了眼屋内,又看了看还残留在指缝间的血迹,抬头对陈无计微微一笑:“今日多谢,茶不错。”   “要给钱的。”陈无计轻哼一声。   谢谙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道:“我没钱,要不我现在吐出来还你?”   “……明天给我。”陈无计白了他一眼,“明天不行就后天,反正就是得给钱,那可是上好的翠微仙鹤,五百两一斤。你喝的那一杯就算十两了。”   “……算了,那我还是吐出来还你吧。”谢谙一听价钱腿都有些发软,摸了摸喉咙,作势欲就地吐出那点茶水来。   “滚!”最后,陈无计黑着脸拿起扫把直接把谢谙赶了出来,连带着玉龙卫也跟着一同被赶了出来。   至于魏王妃……被谢谌府上的人给带走了。   谢谙朝着那辆载着魏王妃远去的马车深深鞠了个躬,直起身看着有些许狼狈的余步兴,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见过君上。”   谢谙再一次踏入瑶光殿,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站在左侧的官员们整整齐齐地站在一排,大家横眉立目,看见他皆是一副深恶痛绝恨不得生吞活剥的模样,与当年如出一辙。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谙是杀了他们父母呢。   其实从来时谢谙便已经听见了各种形形色色的流言。有说他欺侮兄嫂不成反下狠手的,也有说他与魏王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谢谌近年遭受的一切都是他们二人合谋为之,都是故意加害在谢谌身上的。   总之传言五花八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跟真的一样。无一例外都是指责他,同情谢谌。   谢谙自进门一眼便看见站在右侧首位的江景昀,只见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琉璃般淡漠的眸子里交织着几缕道不明的意味。   显少以真身露面的霜雪赫然躺在他掌心间,银白色的剑锋掖着一侧的烛火熠熠生辉。剑身上的霜花暗纹随着主人手中的力度明明灭灭,夹杂着三分凛冽的杀气。仿佛蛰伏在丛深处的猛虎,舔舐着那尖锐锋利的爪牙。   谢谙顿了顿,唇边漾开一抹无奈的浅笑,敢在天子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地持利器,也只有他的二哥哥敢这么做了。   “安平王。”坐在上首的泰安帝看见谢谙,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冰冷似三九天里吹来的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魏王妃那事,你该如何解释?”   “若我说是无意间遇上魏王妃,然后带她去白云泉找陈无计治伤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君上可信?”谢谙坦然迎上泰安帝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道。   “安平王可真会说笑。”泰安帝没说话,倒是左侧的一位官员忍不住了,他走了出来,上上下下把谢谙打量了一遍,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我等亲眼看见您抱着魏王妃从屋内走了出来,魏王上前要说法,还被您一脚踹下楼,如今正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试问哪家的叔嫂会搂搂抱抱的?”   “您若真不是做贼心虚,何故急于逃离。”   谢谙看了眼那个说话的官员,有点眼生,长得獐头鼠目的,还是个龅牙,说话还有点大舌头,一边说话口水就不断往外喷,可怜他身侧的官员默默拿起帕子擦着袖口上的唾沫。   “欺兄霸,哎哟──!”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还不待看清究竟是什么,就见那龅牙捂着脸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大家定睛一看,入眼的便是江景昀那张乌云密布的脸以及眸里结出的寒霜。   “妄论皇子,你也配?”江景昀低头扫了眼龅牙,看向殿外冲进来的御林军,淡淡道,“这个人,拖下去。”   “岂有此理!狂妄至极!”与龅牙私交甚好的一位姓杨的大人瞪着江景昀,义愤填膺道,“君上尚且未表明意思,景王倒直接越俎代庖使唤起御林军来了,好大的胆子!都说景王与安平王关系暧昧不清。”   “再说一遍。”江景昀冷冷盯着杨大人,厉声打断。   “难不成不是了?”杨大人被江景昀看得头皮发麻,可箭已离弦,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往下说,“外界皆传您与安平王早已。”   啪──!   那杨大人被江景昀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嘴里还未说完的恶毒话语随着鲜血蔓延在唇齿间,脑袋嗡嗡直响。且不说疼痛,在这么多同僚面前挨打,面子上都过不去,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直接指着江景昀的鼻子,破口大骂:“江景昀!”   “你喊本王什么?再喊一遍。”   “江景昀你他妈的!你嚣张!”   啪──!   又是响亮清脆的两巴掌。   杨大人脸都肿得不成模样,牙齿都被打得松动,怒火冲天,仅存的理智全没了,直接冲上前想要把江景昀扑倒在地。   周遭的官员吓得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尤其是被江景昀打过的户部侍郎武有彬,眼睛瞪得老大,裹紧衣领往后躲。   “辱骂亲王,按律杖毙。”江景昀不再与他啰嗦,掌风一扫,跟踢毽子似的轻飘飘把人丢到了殿外,对着门边的御林军说道,“即刻行刑。”   “谁还有异议?”江景昀回过头在殿内逡巡一遍,最后停留在泰安帝身上,剑眉轻挑,语气淡淡,“君上?”   连带着门边的杨大人跟条濒死的狗一般昂起头颅,眼巴巴地看着泰安度。   泰安帝沉吟片刻,道:“就依景王所言,杨行出言不逊,辱骂亲王,直接杖毙。”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原本还信誓旦旦想要就此在谢谌面前崭露头角的官员们如那蔫了吧唧的花,加之谢谌又不在这里,底气慢慢消散,怯怯地不敢说话。   “魏王妃分明在府中养伤,缘何会出现在酒楼?又恰巧你在那里。”待恢复平静后,泰安帝看着谢谙,再一次发问,“别说你是去喝酒的。”   “这个就得问魏王了。”谢谙恋恋不舍地从江景昀身上收回目光,因着这明目张胆的维护,使得先前萦绕在心头的烦躁骤然间被一股清流给冲刷得干净,隐隐间还有幽幽兰香浮动,最后慢慢凝聚成一个江景昀。   他不卑不亢地说道:“他请我去喝酒,我就去了。”   “他请你喝酒?”泰安帝拧了拧眉,显然不信这话。   不止泰安帝,其他人也不信。谁不知道这兄弟二人自小关系便不好,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会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即便如此,两个人也没有半点交流。   “君上若是不信,可以试试盛年重来。”谢谙建议道。   “不必了。”门外传来一道苍劲的男声,“的确是我请他去的。”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谢谌捂着胸口,由内侍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气喘如牛,大有下一刻便会直接晕过去的迹象。   作者有话要说:   当不同的学生面临数学考试   谢·学渣·谙:(抓耳挠腮半天,一题不会)这试卷题目超纲了!老师真傻!   谢·一般学生·辞:(瞪着题目看半天,当阅读到题目第三行时放弃作答)算了,不为难自己。   沈·犯事被罚生·晴鹤:(站在教室门口观望)老师,我不想罚站了,我想考试。   顾·学渣·行止:(试卷一卷塞抽屉,趴桌上睡觉)老子只想安安静静做个渣渣。   陈·插班生·无计:(认认真真计算结果,对比选择题发现并无此答案)妈的!全选C!   江·学霸·景昀:(写完第一个交卷)老师,以后这种试卷别让我写了,浪费时间。 第105章 二哥哥,我不能回家啦   谢谌一来,那些个官员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就好比那受了观音大士净瓶里的杨枝甘露滋润的枯苗,骤然间迸发出勃勃生机。   谢谌停下脚步,站稳身子,用那双饱含怨恨的眸子狠狠剜了眼谢谙,而后又抹了抹眼尾残留的泪渍,对着泰安帝拱手道:“此次的确是儿臣邀请六弟去酒楼的。”   “因着儿臣想着与六弟许久未曾谋面,更是听闻其在民间的义举,便想着同他学习,听听民间趣事,顺带增进一下我们兄弟二人的情感。”谢谙捂着胸口,哽咽道,“可儿臣没有想到他竟然……”   说到这里,谢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那几乎快把肺咳出来的病西子模样又很好地唤起了大家的同情。   谢谙看着谢谌那一副东施效颦的做派就恶心,再加上魏王妃那事更是厌恶,当即不耐烦,连着虚假的客套也懒得装了,直接道:“魏王既然能说话还是直接把话说完再咳吧。”   “我说了,我只是赴约的,至于魏王妃为何会出现在那,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前听闻她一直在府中养伤,如今却无缘无故出现在酒楼,总不会是我把她从魏王府扛出来的吧?那你府中那些修为了得的鬼力士是摆设不成?”谢谙嘲讽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吃饱了撑的才会把她扛去酒楼杀害。”   “再者,既是魏王把我约来的,缘何自己又不会在那处?徒留魏王妃一个伤患在那里,试问一个真心爱护妻子的丈夫怎么会放心把重伤的妻子带出府,并未将其一人留在无人看守的屋内?这难道不稀奇么?我今日这才刚回京,魏王便如此盛情请我喝酒,先前还觉得荣幸至极。如今想想方觉后怕,魏王这是嫌我挡路了么?”   谢谙这话说出来着实大胆,竟毫不避讳地点明谢谌为了前程用魏王妃的来设计他。   “安平王这是在混淆视听么?”谢谌还没说话,他底下的人倒是先沉不住气了,“我等皆是证人,亲眼目睹您抱着浑身是血的魏王妃从屋里出来还会有假不成?再者,杀人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若是杀人犯的作案动机一眼便能识破的话,那要刑部与明镜司作甚?”   其他人学着墙头草的样式,被风一吹,纷纷点头。   “严大人说得有道理。”   “是啊,我听说安平王在凤凰岗遇袭。保不准是把这个事情怪到魏王身上了。一时气不过,便拿魏王妃来羞辱他。”   “有道理!说得极有道理!”   “这么说来,安平王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   这些个说话的完全就是没脑子的,纯粹就是为了在谢谌面前表示自己的立场,也不知道考虑一下这是什么场合。   “诸位这般神通广大,无需证据便能断案,不若随本王去明镜司坐坐?顺带帮本王整理整理卷宗。”江景昀冷眼扫视着众人,沉声道,“还请诸位莫吝惜赐教。”   “不……不敢。”那些个被江景昀盯上的官员一脸讪讪,连忙低下头。   “那就把嘴闭上!”江景昀呵斥道,“若是还让本王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尔等今日便去明镜司做客吧。”   “景王这是在威胁他们?”谢谌回过头看着江景昀,双手紧握成拳,赤红着眼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谢谙他杀害本王的王妃。景王如此是非不分,执意要偏袒他,是何居心?”   江景昀睨了一眼,淡淡道:“你没资格同本王说话,闭嘴吧。”   “你!”谢谌脸青一阵紫一阵,气得额间青筋爆出,只能把目光转向泰安帝,朝他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言语悲恸道,“王妃与儿臣自幼相识,她性子温婉体贴,对儿臣来说是一生挚爱,又何曾会做出畜生行径拿她去算计他人。”   “如今王妃已去,还请父亲为儿臣做主。儿臣在短短一个月内,先是失去那未曾谋面的孩子,如今又失去了爱妻。此等连番的打击实在是让儿臣接受不了。还请父亲给儿臣一个说法,不然儿臣无颜面对他们母子二人。”   谢谌这话里提到那魏王妃腹中失去的孩子,无疑是在提醒泰安帝魏王妃会遭此劫难与他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若不是为了救泰安帝,他也不会抛下魏王妃独自一人在马车上遭贼子惨手,更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   果不其然,泰安帝闻言,面色骤变,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皱起,看向谢谙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耐,微敛的眸子里流转着几分锐利。   他把手改为从龙头扶手放在膝间,屈指无意识摩挲着下裳上绣着的棠棣花,沉吟片刻,最后把目光定在江景昀身上,道:“江二,把你的是非鉴拿出来。”   江景昀猛地抬头看向泰安帝,修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在眼睑落下浅浅的阴翳,沉稳的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恍惚间正酝酿着莫名的风暴。   他拢在袖中的手慢慢蜷缩着,目光幽幽,好似锁着千尺寒潭。浓黑的剑眉陡然横起,仿佛出鞘的利刃,雪亮的刀锋上以讥诮之势睥睨着眼前人。   “江二。”泰安帝语气又沉了几个度,深深地看了眼江景昀,嗓音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你所言,既要证据,那就把是非鉴拿出来一试。”   “是非鉴下无冤案,你是知道的。倘若老六真是冤枉的,那也可以还他一个清白。”   “真的还得了么?”江景昀反问道,“只需盛年重来便可以还原酒楼里谢谙的遇见事情的所有经过,又何必动用是非鉴。”   “盛年重来虽能还原发生过的事情,可它也会受结阵者的影响,若是有人存心隐瞒,我等又如何得知?”谢谌嘲讽道,“景王与老六如今都是高级修为,我们这些灵力低微之人哪里能辨别出来。”   “你弱你还有理了?”江景昀鄙夷地乜了眼谢谌,不屑道,“净学些姑娘家的姿态,丢人现眼的东西。”   “你!”谢谌气得面色涨红,比那熟透的柿子都还要胜上三分。   “扑哧──”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谢谌那未能宣出口的话,谢谌只觉心原上的怒火被人浇洒了几大桶热油,火焰冲天,凄厉地描摹着他此刻阴鸷的面容。   他宛若一只趁着鬼差不注意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循着声源狠狠瞪着谢谙,嗓音因愤怒而变调。   “谢谙!”   “哎!”谢谙脆生生应了一句,“我在这呢!三……姑娘?”   “你他娘的找死是不是!”谢谌骂道,撸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   “好了!”端坐在上首的泰安帝厉声斥责道,“吵什么吵!孤这里不是菜市场,更不是你们府上,还容不得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这里撒野。”   “江景昀,别让孤说第三次。”泰安帝再度把话题转移到了江景昀身上,漆黑的眸子里淌过一丝杀意,连带着称呼也跟着变了。   “二哥哥。”谢谙走到江景昀身侧,在离他一步之遥的距离后又停下隔绝了泰安帝的视线,歪了歪脑袋,粲然一笑,“赶紧试试吧,天都要黑了,弄完我们回家吃饭。”   “我没做过的事,是非鉴是不会冤枉我,对不对?有二哥哥在,我还怕什么。就是要麻烦二哥哥等我一起回家啦。因为我怕黑,没有二哥哥陪着的话,我一个人可不敢走。”   这玩笑的话语听得一众官员直摸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脑海里交织着各种作呕的念头。   江景昀闻言,神情有些复杂,他深深地看着谢谙,薄唇翕动,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看了看朝自己望来的泰安帝,闭了闭眼,掌心汇聚灵力,结出一道金光粼粼的是非鉴。   “谢谙。”江景昀隔着璀璨的金光看着谢谙那张被金光映照得愈发俊美柔和的面孔,心下一动,下意识开口道。   “嗯?”谢谙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等你。”江景昀薄唇轻启,嗓音浅浅,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等你回家。”   谢谙愣了愣,随即眉眼轻弯,莞尔道:“我就知道二哥哥最好啦!”   江景昀别过头,不再看谢谙,抛出是非鉴,指尖燃起一簇白色的光芒迅速潜入是非鉴中,金白色的光芒相互缠绕着,如一对有情人,难舍难分。   最后,是非鉴化作一根闪烁着金光的铁链,跟捆粽子似的把谢谙牢牢捆住,并且不断收紧,皮肉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无限放大。   江景昀之所以不想用是非鉴的原因便是是非鉴会融入人的血肉,吞噬他的意识,挖掘他那不肯言说的秘密,这一过程非常痛苦,除去皮肉伤之外,更多的是心理上。   是非鉴与善恶鞭一样,留下的印记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并且会自动凝结出卷宗,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与犯人无异。   谢谙面色逐渐发白,额间沁出的汗珠滴落在睫毛上,使得他不适地半眯着眼,眼珠子艰难地往上瞄着,想要看清头顶那道卷轴上到底有没有字。   众人齐刷刷伸长脖子,仿佛湖面上那仰起脖子向天高歌的大白鹅,你争我抢的,生怕落了后。   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只见那团金光陡然间散作无数簇细小的如萤火般的光芒,并且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缓缓勾勒出一个个规规矩矩的楷书。   在座一片哗然,有幸灾乐祸的,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失望与不甘的。前两者占多数。   杀害兄嫂。   除此四字外,再无其他,惯有的处罚都没有显现出来。   谢谙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用了好一阵子才看清空中的那寥寥四字。他静默一阵,侧过头看着江景昀,眼前一阵恍惚,几度想扯开一抹笑,奈何脸上的肌肉似乎被冻住了一般,僵硬不已。喉咙好似被浸水的棉花给堵住了,生涩异常。   他顿了顿,没有怒起反抗,也没有大喊大闹,反而只是惋惜地低低一叹:“二哥哥,你不用等我回家啦。”   “父亲!”江景昀到嘴边的话却被谢谌截了去。   “是非鉴上写得清清楚楚,就是谢谙杀害了我的王妃。”谢谌如那觅得腐肉的兀鹫,眸里迸射出慑人的光芒,“自古杀人偿命,还望父亲能给儿臣一个替王妃报仇的机会。”   “老三。”泰安帝有些不大赞同地看着谢谌,“孤知晓你此刻的心情,但国有国法。虽然是非鉴显示出老六犯的过,但也还未能定出对他的刑罚。便代表着证据不全。明镜司办事有它的程序,我等都无权干涉。”   说罢,泰安帝不再看他,把这个问题丢给了江景昀,“江二,按照规定,安平王就交由明镜司处理了,你可莫要让孤失望啊。”   任凭谢谌再愤怒再不甘,谢谙还是被暂时关押进了明镜司大牢,没有泰安帝的旨意不准任何人探访。连带着明镜司都打着防止谢谙逃跑的理由布下了好几层防御结界,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谢谌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几次求见泰安帝表明自己的意思都被拒绝了,数次碰壁后,谢谌只能改换计策,拾起被自己反复按捺住的念头,连夜召见幕僚商讨着大计。   皇宫一隅,泰安帝负手而立,望着前方水塘里借着月光照耀着花林的湖面,闻得耳畔一阵窸窣动静,稍稍侧过头看着左手边的墙角位置,不确定地问道:“来了?”   “为什么?”墙角里飘出一抹夹杂着愤怒的嗓音。   “谁能想到他胆子那么大,这等事都干得出来,还真是丧心病狂。”泰安帝低叹一声,慢悠悠地往前踱步,“孤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确实不是什么好法子。”那人嘲讽道,“你是在为魏王妃腹中的那个孩子内疚?”   泰安帝神情微滞,低垂的眸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唇边溢出若有似无的叹息。   “毕竟那是你亲手杀害的孙儿。”那人视若无睹,继续道,“子肖父,无可厚非,他只不过是继承你的衣钵,将其发扬光大罢了。”   “你──!”泰安帝瞳孔骤缩,怒瞪着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后又立马停下,压低嗓音道,“江景昀,你给我注意言辞!”   “言辞?”隐在黑暗中的江景昀长腿轻轻一迈,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瘦削的肩头盛着盈盈月华,冷峻的眉眼间北风呼啸,说出的话语不修饰任何锋芒,“之前的遇刺难道不是君上故意设计好的么?”   泰安帝话一噎,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不……不是。”   “不是什么?是没算到魏王妃腹中有孩子,还是没算到本来安排好的刺客为什么会出乎你的意料对魏王妃下狠手?”江景昀反问道,“君上,一条由血肉堆砌而成的路到底能走多远?您可曾算过?”   “江二。”泰安帝揉了揉眉心,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以为你就能逃得了么?”   “你我皆是笼中鸟,谁又比谁自由呢?”   “各取所需罢了。”江景昀嘲讽道,足尖轻点,一闪而逝。   离皇宫不远处的一座高楼内,顾行止半倚在栏杆上,扫了眼皇宫方向,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鬼扑蝶,而后俯下.身在跪在脚边的黑衣女子眉宇间落下轻轻一吻,勾唇道:“云儿,接下来该你上场了,可别让我失望了。”   “是。”云儿应道,正准备离去之后又被他叫住。   “对了,少主可有消息?”顾行止问。   “没有。”云儿摇摇头。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怕不是死了吧,又或者是那群老东西诓我。”顾行止喃喃道。   “算了,不找了,我自有办法回去。”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当有姑娘掉了珠钗,不同人的反应。   谢谙:(正鱼弯下腰捡起,忽觉脖间一凉,登时挺直腰杆,掏了掏耳朵)什么东西?我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见。   江景昀:(霜雪地上一扫)哪有什么东西。   谢辞:(摸了摸发间摇摇欲坠的绢花,一边整理一边踩过去)不能低头,花会掉。   沈晴鹤:(默默捡起,丢到一边垃圾桶里)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陈无计:(嫌弃踢开)镀金的还在这里挡路,妈的,洗眼睛去。   顾行止:(果断丢下一堆珠串,席地而坐,邪魅一笑)走过路过的姑娘们,你们的发钗掉啦,快来领啊~我家里还有一堆呢,这里找不到的姑娘劳烦随我回家看看吧。放心,我不是骗子,我就是个神经病。   贺阑:(一棍子打晕楼上拖走) 第106章 二哥哥,你别听我瞎说   起初谢谙都想好了会在明镜司大牢里吃脏的喝酸的盖臭的。可谁能想到这三样一个不占。反而被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一个圆溜溜的周兵兵趴在一旁听故事。   “然后呢?然后呢?”周兵兵如同一个好学的孩童,使劲地瞪大那双求知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谢谙,“您遇上了那柳魃之后呢?”   “柳魃?”谢谙讲故事也是心不在焉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方向瞥去,胡乱地接着周兵兵的话,“嗯……炸了。”   “什么?!”周兵兵一听,连忙站了起来,双目圆睁,骇然道,“那……那那那柳魃亲了一个姑娘的脸就……就炸了?!”   “敢问那姑娘是何方人物,竟有这般威力!亲一口就会炸!怕不是神仙吧!”   谢谙:“……”   周兵兵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比划着,动作神情极为浮夸,大有民间那些跳大绳的道士有得一拼。   谢谙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身子往后一栽,一头扎进那新铺的稻草上,一根细长的稻草直接钻进了鼻孔,疼得他不适地皱起眉,那丢在门口的魂魄也回了体内。   “周大人。”谢谙用手撑着地面,跟拔萝卜似的把自己的脑袋给拔了出来,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看着周兵兵,“让我安安静静坐个牢吧。”   “好……好吧。”周兵兵瞬间收起那盎然兴致,抱着自己典藏的话本,端着姑娘家别情郎那三步一回头的姿势依依不舍地离开,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那个神仙姑娘的脸真厉害啊……”   谢谙:“……”   待周兵兵离开后,谢谙本想在传音阵里呼唤无常,一直杳无音讯,后知后觉才想起明镜司的防御结界,除了司内之人,其他人的术法皆被限制住。   是以谢谙只能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用脚尖拨弄着地上的稻草,心里暗自划算着自己会在这牢里待多久。   门口响起铁器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响声,不知何时睡着的谢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气质清尘的男子。   水绿色的长衫外罩着一件雪色灵芝纹织银滚边披风,柔顺明亮的墨发用茶白色的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优雅间又多了几分柔美,恍若山林间走出来的仙子,染上了人间烟火,掩映动人。   烛台上橘黄的灯火自那如画的眉眼间顺着高挺的鼻梁轻轻滑落,最后顽皮地停在那泛粉的薄唇上,随着唇瓣的展开而留下稀疏斑驳的痕迹。   一如夜里的月光照耀花林,不经意间落入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间沉溺着动人温柔。   “这都能睡着。”那人低低一叹,“也不怕着凉。”   “晴……晴鹤?!”谢谙沉睡的神智渐渐苏醒,惊诧地看着眼前站的沈晴鹤,连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这才咧嘴一笑,猛地上前抱住他的脖子,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大美人还是大美人!”   “一年多不见,小傻子还是小傻子。”沈晴鹤被他这堪称撞的抱给撞得直往后退了几步,白皙的脸庞登时爬上两抹红晕,宛若荷塘里那染上点点粉红,欲开未开的莲花,摇曳生姿。   沈晴鹤好不容易挣脱开谢谙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不甘示弱地回道:“好不容易回来,结果却进了明镜司,你也真是厉害了。”   “客气客气。”谢谙嘿嘿一笑,“君上不是下旨不准任何人进出明镜司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二哥哥呢?”谢谙想来想去,还是没能忍住,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他是不在么?是不是忙着带人去酒楼搜查证据去了?那他有没有吃饭?”   谢谙这一个个问题抛出来大有媒婆上门提亲的阵势,听得沈晴鹤忍不住扶额。   “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回哪一个?”沈晴鹤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食盒拿出来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无奈失笑,“先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说。”   “是你做的?”谢谙盘腿而坐,低头嗅了嗅那还冒着热气的汤,登时眼睛一亮,“芋头汤!我前些日子还念叨着要喝这个呢!”   “尝尝吧。”沈晴鹤把舀了一勺盛进碗里放至谢谙手边,弯了弯眸,“还烫着呢,先喝一点。”   谢谙低头吹着热气,汤水随着气流晕开圈圈涟漪,碗底沉淀着莹白翠绿个头均匀的葱根如被风拂起的柳絮般,上下翻飞。   他动作微滞,眼尾染上几分动容,直接端起碗把汤往嘴里送,那还滚烫的汤水烫得舌尖发麻,烫得心头滚烫,眼眶都跟着湿热,却死活不肯吐掉,细细嚼着葱根。   耳畔回荡着那恍如天际飘来的嗓音:“不吃葱,但汤里还是得洒,好看。”   “我就喜欢芋头汤。”谢谙捧着碗喃喃道,“那么好,那么香,实在是让我喜欢得要命啊。”   “晴鹤,我真的好喜欢他。”   沈晴鹤不明所以地拧了拧眉,只当他是饿得胡言乱语,便再次舀了两大勺放在他碗里,道:“喜欢就多喝点吧。”   谢谙捧着碗,视若珍宝般小口小口地轻抿着,不时与沈晴鹤搭着话。   “洛微云特意邀你进明镜司做执镜使?”谢谙惊得咬得舌头,疼得龇牙咧嘴,说话也不太利索起来,“她肿么飞猪冬幺黎井明净屎?”   沈晴鹤:“……你还是先别急着说话吧。”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洛微云从不主动与人攀谈,就是明镜司每一个执镜使都是在京城守卫营里通过层层选拔,可谓是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方才脱颖而出的精英。   成为执镜使的过程固然艰辛,但其薪俸高,又倍受世人尊敬,此后三代都能领到朝廷发放的薪俸。是以执镜使始终是大家趋之若鹜的职位。   洛微云当副掌司年头也不小,是个宁折不弯极为遵守古法之人,按理说不可能会在直接跳过守卫营把沈晴鹤提到明镜司来。   谢谙干脆连汤也不喝了,轻咳一声,润了润嗓子,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矮几上,托着腮,眨巴着眼睛,故作伤心道:“晴鹤,你我好歹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可别骗我呀。”   “就你这脑子,我骗你你也不知道。”沈晴鹤极为配合地往下接话道,挑了挑眉,促狭道,“再说了,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情分。”   “哎哎哎。”谢谙听不下去了,连忙出声打断道,“这话可说得过分了哈。”   “她破格将你带入明镜司。”谢谙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目光在沈晴鹤的脸上来回逡巡,故意拖长语调,“哦~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你不知道。”沈晴鹤扫了眼谢谙那贼亮贼亮的目光,唇边笑容微滞,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   “我知道的!”谢谙激动道,“那洛微云眼光不错!”   “晴鹤,你说是不是?”   “不是。”沈晴鹤面色微沉,静静地看着谢谙。   “晴鹤,你也别害羞嘛。”谢谙脑海里登时浮现出沈晴鹤与洛微云站在一起的模样,无论是外貌还是脾性,怎么看怎么合适。他嘿嘿一笑,“你们两个。”   “小谙!”没能等谢谙把话说话,沈晴鹤倏地拔高语调,温和的眸子里罕见的带着几分愠色。   “我与洛大人不可能。”沈晴鹤对上谢谙眸里那尚未敛去的尴尬,语字轻吐,淡漠道,“起初本以为你是明白我的心思的,现在想来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小谙,你当真不明白么?”   “我……”谢谙怔愣片刻,喉结上下鼓动着,沈晴鹤眼底流转的那抹熟悉的情感让他头皮隐隐有些发麻,却又不容逃避,这不就是那平时看二哥哥的模样嘛!   “小谙,其实我。”   “晴鹤!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与洛微云扯到一起的。对不起对不起啊。”电光石火间,谢谙福至心灵,立马抢在沈晴鹤把话说完前开口。   “为了跟你赔罪,我给你是说说我的糗事怎么样?”谢谙道,也不等沈晴鹤说好还是不好,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跟点燃的炮仗似的。   “就前一阵子,我跟我心上人去玩,结果呢,我们两个人走丢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然后我就蹲地上哭。我那心上人就站一边看着我哭。”   “怎么样?晴鹤,是不是很好笑呀?”说完,谢谙还不忘询问一下沈晴鹤的感受。   沈晴鹤沉默不语,目光逐渐幽深起来。   谢谙挠了挠头,咬咬牙,只能继续往下说:“还有一次啊。我们两个人吃完饭去河边散步。我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河边哭,一群男人在那笑。当时我一看,哟呵,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我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跟他们打起来。”   “却不想他们是镇上一个戏园子里的伶人,正在排戏呢!”思及此,谢谙哭笑不得,“可人还是被我打了,我说赔钱给他们,他们不要,非说要把我捉去见官。最后还是我那心上人勇猛,用法术把银子黏在他们身上,扬言他们要是还要把我捉去官府就告他们偷窃。”   “晴鹤,你说这招厉不厉害?”   沈晴鹤眼睫轻颤,唇角缓缓牵起,低声问道:“你的心上人,是大哥么?”   “嗯?!”谢谙瞳孔骤缩,心头猛地一跳,目光躲闪不敢看沈晴鹤,有一种做贼被人抓包的感觉。   “你。”沈晴鹤顿了顿,眸光有些复杂,嗓音有些发颤,把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补充完整,“你喜欢大哥?”   “不不不!”谢谙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秘密被揭开的窘迫与不安让他连连摇头,语无伦次地反驳道,“我……我怎么会喜欢他!”   “是的,我才不会喜欢他!”为了让沈晴鹤相信,谢谙反复强调着,连带着嗓音都高了几个度。   “虽然二哥哥于我有恩,但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他是男的,而且他又凶,年纪又大,还爱打人。我才不会喜欢他!晴鹤,你可别……”   “牢内禁止喧哗!谢谙,你要是再话多一句,本王现在就让你尝尝善恶鞭的滋味!”   谢谙循声望去,却见江景昀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手臂上还搭着一床华丽的锦被。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抄刀:(疯狂咆哮)为什么非要这么狗血!我想脱单!我不要过双十一!亲妈!快点让二哥哥把我收了!我要名分!!!   沈晴鹤:(微微一笑)这么久了,我终于上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茶里茶气的,一开始我的设定并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要这个人设了,我想换一个。   0v7:(挠头)二位的心情我理解,一楼的愿望我可以挣扎一下,至于二楼……有点困难,不如问问顾行止?   顾行止:(霸总抬下巴)别瞎cue我,出场费很高的。或者你们想听我和景王的故事。 第107章 二哥哥,让我亲会儿   “二……二哥哥。”   谢谙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砸地上,刚刚那些胡话竟全让他听见了!   “不……不是的。”谢谙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看着江景昀眸子里那两簇逐渐旺盛的火焰,因着方才的口舌之快后悔不迭,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碍于沈晴鹤在这里又不好表现出来,如那被烧红的铁锅,噼里啪啦。   “不是什么?”江景昀嗤笑一声,打断道,错开视线不再看他,“我脾气不好,年纪又大,还爱打人。你又没说错。”   别看江景昀面上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心里其实早已被数不清的羽箭给穿透,殷红的血珠顺着那尖锐的箭头滑落,点滴间染上的悲凉与酸楚又蔓延至全身,连带着骨缝间残留的余温也跟着一同被抹去,独留无尽萧瑟。   没有什么比亲耳听见心爱之人对自己的否定来的更为绝望了。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以为谢谙早已对自己改观了,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可他还是猜错了,谢谙对他确实好了,但还是不喜欢他。   因为他老,因为他凶,因为他是男的……   谢谙不喜欢他……   那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好?还只是为了报恩么?是不是等谢谙认为自己报完恩后就不会再搭理他了?   谢谙看着江景昀那眉头紧锁的模样就知道这个人又在开始钻牛角尖了,登时火急火燎,也顾不上沈晴鹤还在边上会不会瞧出什么端倪来,推开虚掩的牢门走了出去。   还不待靠近就被丢过来的被子给蒙头盖住,簌簌风声响起,霜雪抽打在被子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听得谢谙眼眶发酸,被波及的肩头传来刺痛。一时间也忘了上前,就这么顶着被子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谢谙,你当你是谁了,谁稀罕你喜欢了?”江景昀看着被子上绣着的兰花丝线外翻,再看着谢谙那一动不动的模样,收回霜雪,为了不使自己显得狼狈,说话也跟着刻薄起来,“你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阶下囚罢了,能不能保住自身性命都是问题,又何来资格谈论其他。”   “大哥……”一侧的沈晴鹤缓缓走近,试图缓解一下江景昀的情绪,奈何刚说出两个字就被震怒中的江景昀给厉声打断,“让你给他送饭,不是让你来陪他聊天的!明镜司的规矩,不需要我再教你吧?”   “我不管洛微云究竟是图什么才把你招进明镜司的,也不管这一年多来你破了多少案子,立了多少功。但凡你不守这里的规矩,便给我卷铺盖走人。我府上还不至于连个人都养不起。”   “大哥,我……”   “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沈晴鹤话还没说完便再度被江景昀打断,他看了看谢谙,却见谢谙依旧顶着被子默不作声。他眼睑低垂,敛去眸里一闪而逝的阴霾,唇边溢出一丝低叹,悻悻地收拾起矮几上的碗碟,长腿轻迈往门口方向走去。   “大哥,不一起走么?”走至门边的沈晴鹤似乎是想到什么,回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与脑袋上顶着被子的谢谙以古怪方式“凝望”的江景昀,把手里的灯笼往上提了提,微微一笑,“现在夜色已深,牢外烛火已熄。大哥素来不喜提灯,不若与我一同离开吧。”   稍稍冷静下来的江景昀念及自己方才拿沈晴鹤撒气的行为有些不耻,见沈晴鹤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并且主动与自己搭话,登时有些过意不去,微微颔首:“好。”   “不可以!”谢谙端着比新娘子掀盖头还要生猛的气势径直掀开脑袋上的被子,死死抓住江景昀的手腕,卷翘的眼睫冉冉升起水雾,一副生怕被自家男人丢下的委屈模样,“二哥哥,你别走!”   “你别走好不好?刚刚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是我脑子不清楚说胡话,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我当然是最喜欢你的!”   “二哥哥,你别走,陪我说说话好不好?”谢谙眼底水光潋滟,眼尾仿佛捻来姑娘家的胭脂正慢慢晕开着,说出的话语也带着几分哭腔。   江景昀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借着余光偷偷睨了眼谢谙此刻的神情,待捕捉到他眼尾停留的那点晶莹时,眉宇间覆着的薄霜有消融之迹。   “洛大人。”沈晴鹤低呼一声,神情有些微妙起来,看向江景昀的目光里多了一分焦急。   江景昀闻言,无端升起一种被抓包的心虚,猛地抽回手,对谢谙一个眼神也欠奉,大步往前走。   眼看着江景昀就在离开视线,谢谙深吸一口气,也来不及思考什么了,二话不说冲上前,借着墙壁上那阑珊灯火看清外头地面平坦之后这才把站在门边的沈晴鹤轻轻往外一推,然后啪的一声关起沉重的铁门,落锁拔下钥匙揣兜里,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江景昀:“……”   “怎么,你这是想关起门来打我?”江景昀凤目微眯,睨了眼那个还在不断摇晃的锁,语气又冷了几个度,“谢谙,你这个混。”   混账二字终究未能完整吐露出来,连带着先前蹦出的字音都囫囵的重新给咽回了腹中,融入血液里,无端带着几分滚烫,和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最后齐刷刷汇聚于头皮,头发丝儿险些都要竖起来了。白皙的耳廓受到号召,欢快地掖来两朵红云相伴。   “二哥哥,你听听我说话好不好?”谢谙一把抱住江景昀,把人堵在墙角,一只手搭在他腰上,一只手撑在墙壁上,身子不断往前倾,二人滚烫的鼻息互相交汇融合。   被罩在谢谙影子里的江景昀脊背登时如那绷紧的弓,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谙。因为他逆着光,棱角分明的轮廓都显得朦胧起来,可唯独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光亮,仿佛是把星河都给偷来藏匿其中,波光流转间皆是勾魂摄魄之姿,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溺其中。   这双漂亮的眸子里此刻正用那缱绻的柔情细腻地刻画着一张清冷俊美的脸庞。   “二哥哥,好不好?”谢谙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往前逼近,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哀求着,“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二人衣衫本就淡薄,加之距离不断拉近,江景昀都能清楚感受到谢谙那鼓实饱满的胸肌,随着他的动作张弛着。   江景昀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心境再一度热闹起来,心湖仿佛被人丢下一串炮仗,惊得水花四溅,涟漪无数。   这傻子这怕不是来考验他的定力的!   江景昀深吸一口气,想要推开谢谙,可转念一想这样做的话会显得他怕了。   思及此,江景昀果断抬起头看着谢谙,只是这一次人还没看清,嘴唇倒是先一步替主人领略了一番风景。   唇瓣相贴的温暖使得二人不约而同一阵颤栗。微微启开的唇缝成为舌尖攻城掠地的曙光。湿热的舌头笨拙地逗弄着同伴,又试探性地在齿间细细吸吮着,觅得芬芳后发出愉悦的声响,在逼仄的牢房内来回飘荡。   浸在灯油里的烛火发出不甘心地呐喊,依旧负隅顽抗绽放着属于自己最后一丝光亮,把二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几乎合而为一的影子又使得它激动得跳跃着。   江景昀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谙,心里头别说是一头鹿了,怕是撞死了无数头鹿吧。   若说上次在屋顶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想,那么现在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没有鹅,没有意外,是谢谙,是他主动亲自己的!   江景昀神智被一位名唤谢谙的狐狸精给勾得在九天之上恣意遨游着,直到唇瓣上那不容忽视的肿胀与刺痛这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啪──!   江景昀二话不说,先是直接甩了谢谙一巴掌。   谢谙依旧没有松开他,即便是挨了一巴掌也照样吻得正欢,活像是饿了好些日子终于吃到肉的狗,死活不肯松嘴。   江景昀又赏了他一巴掌,可人还是不肯松嘴,顶着红彤彤的脸蛋在那啃着。   江景昀忍不可忍又一巴掌下去。   于是乎,牢房内只听得清脆的巴掌声飘荡,吓得那本来还想多挣扎几下的烛火直接把身子埋进了灯油里,化作一缕白烟,惬意的在空中飘荡着。   到后来,江景昀也懒得打了,一个是因为手疼,一个是因为心疼。谢谙那脸要是再打下去,就有好一些日子不能看了,好好一张脸,可别就在这么毁在自己手里了。   谢谙不是脸不疼,只是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还没想好究竟该说什么。加之江景昀又在气头上,说的话也是句句都是刀子往心上戳。   “二哥哥。”谢谙心里已经做好决定,这才慢慢松开江景昀,对上他的眸子,指腹在他那殷红的唇瓣上轻柔地摩挲着,嗓音浸染着不容忽视的情.欲,“刚刚那话非我本心,其实我。”   砰──!   紧闭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用重力撞开,被谢谙挂上的那个锁借力飞到一侧的烛台上,发出愤怒的控诉。   明亮的烛火在昏暗的牢房内亮起,谢谙猛地转身把江景昀护在身后,半眯着眼看着那走进的人,却也只能看清那人腰间的刻着“云”字的玉珏。   “安平王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挟持景王。”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失控咆哮中:妈的!我就想跟媳妇儿卿卿我我,酱酱酿酿,你们一个个都什么意思啊!!! 第108章 二哥哥把沈晴鹤打了   洛微云一身黑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修长,高束的马尾似乎还沉浸在踹门的喜悦中,兀自掖着门外阑珊烛火生着风华,投下的斑驳碎影把牢内几人的神情都给笼上了一层阴霾,晦暗不明之际又隐隐夹杂着更为复杂深邃的事情。   “景王可曾安好?”洛微云掌心汇聚灵力,扬起一道凌厉的风刃直接劈开挡在江景昀身前的谢谙,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片刻,随即扯了扯嘴角,睥睨着摔倒在一侧的谢谙,讥诮道,“安平王这是打算一错再错么?”   “放肆!”江景昀看着谢谙脸颊上那因划到烛台上那凸起的铁钉而多出的血痕,心底还残存的那点春意早已消失殆尽,千丈雪原间积压着的寒冰电光石火间覆上眉宇,黑眸一片凛冽。   霜雪的光芒在逼仄的空间内来回跳跃着,清楚地描摹着众人此刻的神色,它好似刑场上刽子手肩上扛着的大刀,雪亮的刀锋被冰凉的烧酒浇洒得滚烫,待监斩官一声令下便如刚散学的稚子,急不可耐地奔赴着梦寐已久的天堂。   凶悍的银光化作下山的猛兽,掀起劲疾罡风,精准地扑向早已锁定好的猎物。   洛微云不躲不避,处变不惊地看着朝自己袭来的霜雪,眸底掠过一抹暗色。   “二哥哥!”   “大哥!”   谢谙与沈晴鹤几乎是同时出声,江景昀这要真的是一鞭子打在了洛微云身上那可就得出大事了。   洛微云是打着他挟持江景昀的名号进来的,而她又本就身为江景昀的下属,是以洛微云的行为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不妥。可若是江景昀打回去了,那就出大事了。   先前在殿上江景昀的所作所为惹怒了谢谌一党,还有那些顽固保守的老头子。虽说他现在进了大牢,可江景昀在朝堂上的影响还是举足轻重的。尤其是在处置那两个官员之后,泰安帝看似认同的态度实则也是对江景昀的纵容,无论是哪一党的官员皆是耿耿于怀。   能在朝堂上立足多年的都不会是傻子,若真有,那也是装的,是有选择性的。   那些没有明确表示态度的官员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足以把江景昀拉下神坛的契机。   现在的他在外人眼里已然是一个杀害兄嫂的恶人,又有谢谌刻意的渲染,在百姓眼里已然如那阴沟里的腐蛆,令人作呕。而江景昀身为明镜司的掌司,负责人间正义。如今他的事情交由明镜司掌管,泰安帝也没有下旨让江景昀避嫌,因而此案还是由他亲自负责监管。   若是江景昀表现出对他有任何一点偏私与维护,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惹来大家唾骂。更有甚者会觉得魏王妃一案与江景昀也牵扯其中,那么一来,玄虎营也会被拉下水,那些污言秽语更是会不堪入耳,景王府的百年清明也将付诸一炬。   人们只有在事不关己的时候都会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正义感,只不过是希望看到别人过得不如自己,借此来满足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而又不敢承认的自卑罢了。   谢谙目眦尽裂,吃痛地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想要拦下霜雪,奈何灵力受到限制,有心无力。   眼看着霜雪掀起的罡风簌簌地吹拂着洛微云的鬓发,谢谙呼吸都跟着凝滞了,然而就在霜雪的银光穿破在细碎的发丝时,一抹瘦削的黑影飞速窜起,掖着银光,□□撕裂声听得人心发颤。   “晴鹤!”谢谙不可思议地看着缓缓跪在地上的沈晴鹤,只见他左肩的衣服早已被碾得粉碎,肩膀裂开的口子深可见骨,殷红的血液揽着那点点纯白唱着欢歌,又不谙世事的跃下灰褐色的地板,心怀壮志想要勾勒繁琐的八卦阵。   “大──大哥。”沈晴鹤面上血色尽褪,精致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着。他紧咬着下唇,用逐渐涣散的目光注视着江景昀,而后发出颤抖的声音,逐字逐句地说着,“别……别……生气,我们……我们先回去,有什么话,慢……慢说,好……好不好?”   江景昀瞳孔骤缩,猛地召回霜雪,心里升起一丝自责。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立马停下,怔怔地看着沈晴鹤。   “难不成我说错了不成?”洛微云眼睑低垂,静静地瞥了眼跪在自己身前的沈晴鹤,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往背后藏去,瘦削的肩膀竟奇异的轻轻地颤抖着。   她那修长的睫毛如急着赶着去花丛间采蜜的蝴蝶,飞速地扇动着蝶翼,连带着眸里的那点晦暗不明也给一同抹了去。   “景王召出霜雪是想打我?”洛微云顿了顿,直直迎上江景昀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谙,“难不成二位。”   “是我!”谢谙忙不迭打断洛微云的话,“是我劫持二,景王!”   “我是被冤枉的,我想出去,他不让,我就劫持了他,想他能够放我出去!”谢谙看着洛微云,眼底适时地流露出受冤者的愤怒与委屈,又带着认命的忿忿,“既然被洛大人识破了,我也就识趣点,不做那等无力的辩驳了。洛大人想怎么罚我,我也认了。”   “安平王认得这么快,倒是让我有点怀疑了。”洛微云又突然改口,目光透露着三分怀疑,“毕竟刚刚景王。”   “咳咳咳──”   洛微云后面的话被沈晴鹤那急促的咳嗽声给打断。   “大哥。”沈晴鹤勉强瞪着那双不住往下耷拉的眼皮,明亮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与清澈,徒留空洞,一如蒙尘的明珠,让人见之心生爱怜。   沈晴鹤眼前的景物已经模糊,可他仍旧倔强地凭借着大概的影子看着江景昀方向,朝着他缓缓抬起那因疼痛而不住颤抖的手,小声喃喃道:“大哥,劳烦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江景昀有些犹豫,看了看谢谙,不料谢谙也在看自己,唇边蓄着浅浅笑意,漾开一缕春光,很弱,却使他看见了须臾花开的景象。四目相对之际,只闻得心湖上的波浪轻轻地拍打着堤岸,暂时搁浅的担忧随着浪潮不断翻滚。   江景昀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是见得谢谙抢先一步,露出森白的牙齿,冲他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一如当年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   “江景昀,这次算你走运,以后可就没有这等好运了。你下次若是再落到我手上,可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完好无损了。”谢谙一边说一边红了眼,只觉心头上有一把刀正在一点点往里刺去,连着骨缝都跟着疼起来。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处泛起大片纯白,和着手臂的青筋交织着,如地底下盘综错节的树根,演绎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   嘴上说着一句,心里又默默加一句:不是的,二哥哥,我说的话全是假的,我不会讨厌你的。我是你喜欢的,哪怕是把我的命给你都可以。你千万别放心上。   “行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滚吧。”谢谙借着转身的瞬间抬手抹了抹眼角,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残留在指腹间的温热。   他背对着江景昀,踉踉跄跄地往牢房内走去,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江景昀又哪里不懂谢谙的深意,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不想走。   洛微云城府极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这一来,便注定今晚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他怎么放心把谢谙这个傻子留在这里,怎么舍得把他放在这个阴暗的牢笼,独自去面对那未知的风暴。   江景昀打定主意,给沈晴鹤输送灵力之后,见他伤口已经不再淌血后便在传音阵里找到陈无计,在对方还来不及开骂前言简意赅传达完自己的意思后便退了出来,至始至终陈无计除了呼吸声,根本没能搭上话。   “抱歉,不能送你回去。”江景昀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去沈晴鹤脸颊上不小心蹭到的血迹,稍稍放柔语调,“实在是抱歉,伤到你了。我先让执镜使送你回去,待会陈无计就会来。想吃什么尽管跟李年说。”   “大哥,那你呢?”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沈晴鹤拧了拧眉,抓住江景昀的手,动作是那般小心翼翼,连带着眸子里的渴望都透着谨慎,仿佛是一只渴望被人关爱的小兽,“你不跟着我回去么?”   “我还有事。”江景昀道,“你先回去吧。”   沈晴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静静地打量着江景昀,许是脖子酸了,又许是累了,终于肯收回目光,慢慢低下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话里带着几分自嘲:“这一年多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回家,一直都盼着大哥跟小谙能回来,这样回家的路上也热闹,东街那条总是栓不住的狗也不敢再追着我赶了。顺带着也能带你们去新开的几家铺子转转。”   “一直盼着这一天到来,谁知却是这般光景。”   沈晴鹤顿了顿,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拢了拢被血染得通红的衣裳,其实衣裳早已被霜雪划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可他却还是规规矩矩把衣裳裹好,别过头,淡淡道:“过几日便是我爹娘的祭日,我得去看看他们。这阵子我便不来明镜司了。”   “好。”江景昀点点头,“先回王府吧,陈无计应该到了。”   “大哥。”沈晴鹤背对着江景昀,轻轻唤了一声,纤细的脖颈被烛火笼得似团薄雾。   他唤了一声后又停顿良久,最后幽幽道出一句:“我是真的想让你陪我回去,哪怕只有一步路都好。”   “只可惜,我知道你不会,你们……都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不想上学时用的借口。   谢谙:这个倒真没有,毕竟学校有二哥哥,我就是爬也得爬去上学啊!   谢辞:我不用借口,因为就算再多借口还是被我舅舅扔进学校了。   沈晴鹤:肚子疼……   陈无计:我怕大家图我的钱,于是我不肯去学校。   顾行止:(一只腿扒在围墙上)呵呵,我就不用上学,羡慕吧?   江·校长·景昀:围墙上这位同学,不去好好扫厕所还杵在这做什么?! 第109章 二哥哥,有人羡慕你   沈晴鹤婉拒了赶来的执镜使,半弯着腰,扶着冰凉的石壁,踏着静谧的月光,仿佛破损的木偶,因着无人修理,四肢上缠绕着的丝线乱糟糟地结在一块儿,阻拦着他那虚浮的步伐。   江景昀隔着半敞的门缝目送着沈晴鹤远去的身影,眉心微蹙,指尖蓦地升腾起一束金光,一只模样酷似萝卜的鸟儿赫然出现在于掌心。   金吾凤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晃了晃脑袋上那蔫了吧唧的羽毛,用哀怨的目光看着江景昀,若是不出意外下一句便会是“仙君好生无情,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人家。”   江景昀指尖在金吾凤脑袋上轻轻一点,阻止了金吾凤那酝酿好的话语。   金吾凤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江景昀,又看了看外头沈晴鹤离开的方向,不满地拍打着翅膀,屁股上的羽毛也跟着奓了起来,活脱脱就是一只刺猬。   然而……就算成了“刺猬”也没能蹦出一个字音,因为它被丢出来了!   金吾凤愤愤不平地看着那丰神俊逸却冷血无情的主人,学着鸭子嘎嘎嘎叫了三声后,这才认命地扑扇着翅膀追上沈晴鹤的步伐。   谁能想到它金吾凤堂堂上古神兽,竟然沦落到送一个凡人回家!   金吾凤满肚子的委屈不得诉,只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追寻着那抹被月光拉得修长的影子,越想越气,以至于连周边街道上如鬼魅般飞速穿梭的黑影都没发现。   大牢内,江景昀冷眼扫视着洛微云,手中霜雪的银光宛若点燃的焰火,几欲在空中炸开,释放着属于自己的璀璨绚烂。   二人表情如出一辙,谁也没有先开口,仿佛来自不同领域为了抢占地盘而对峙的猛兽。   “景王这是何意?”洛微云率先开口打破平静,柳眉微挑,微眯起的眼尾染上几分讥诮,“王爷身为掌司,理应与嫌犯保持距离。王爷久留大牢,怕是不妥吧。若是安平王再来一次劫持,保不住的就不止是这牢门了,毕竟我也不是随。”   江景昀厌恶地乜了眼洛微云,直接下了个泯音咒,把她那未说出口的话粗鲁地堵住。   “今晚本王轮职。”江景昀冷冷道,“还不快滚。”   洛微云被江景昀那倨傲的态度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着,白皙的脸颊骤然间升起两抹红晕,杏眸里积蓄着的寒冰早已被怒火消融得彻底,燎得眼眶一抹猩红,掌心不断跳跃着灵武的光芒。   好不容易躺回了原先位置的谢谙因着疼痛而不断离体的神智与体力正慢慢陷入昏沉,本以为江景昀已经走了,都想着就这么直接晕过去最好,待会就算是洛微云打他都感觉不到痛。可谁知江景昀这一声从千尺寒潭里钻出的话语乘着微弱的烛火探入他的耳畔,惊得一个哆嗦。   谢谙倏地睁开眼,隔着铁牢狭窄的缝隙看清了那挺如松柏的背影。他无奈地叹了一声,颤抖地伸出手,扶着身下的稻草,不断地吸气呼气,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心里暗骂着:妈的!洛微云这个母老虎,下手这么重!还是别祸害我家晴鹤了,哪天吵起架来怕不是得把他打得半死。   谢谙刚迈开步子,忽觉腹部一阵痉挛,疼得他直弯下腰,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摇摇欲坠的身影恍如被萧瑟秋风特殊照顾的落叶,久久不见消停。   明明只有四五步路的距离,可谢谙愣是走了大半天也没能走到头,汗流浃背,衣裳紧贴着脊背,勾勒着那弯曲的脊椎。   他脚下酸软无力,步子迈大了些便几欲跪在地上。于是只能一点点跟毛毛虫似的往期挪动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江景昀离开这里。   若真如江景昀所言留在这里,不需明日,他就多了个“帮凶”,牢房里就多了个伴。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出牢房,忽闻一声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尴尬的气氛。   “君上有旨,着景王即刻入宫。”薛毕急切的声音在逼仄的牢房内来回飘荡,一咏三叹,颇有穷酸秀才吟诗诵赋之风,“哎哟,洛大人也在啊。”   谢谙听到薛毕的声音,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回了肚子。没有明镜司的令牌,旁人是无法进出的。薛毕能进来,很明显便是泰安帝授意的。   也就说明泰安帝找江景昀有事。   思及此,谢谙无力地倚在铁栅栏上,透过缝隙看清前方的景象。   薛毕束发的玉簪松松垮垮地别在发间,几缕花白的发丝更是恣意地掖着依依不舍的夜风张扬着自己的风采。   他那保养得跟弥勒佛似的脸蛋上裹着灰黑色的泥土,华丽的衣裳好似被鸡啄过的土地一般,密密麻麻全是坑。   “本王可不会讲睡前故事。”江景昀淡淡道,“再者,本王今晚值岗,不能脱身。公公不妨请洛大人去。”   “王爷,这话可说不得!”薛毕惊呼道。   洛微云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大晚上进出皇宫,于姑娘家名声有损。   “说都说完了。”江景昀嗤笑一声,“本王抽不开身,劳烦公公走一趟了。”   “王爷!”薛毕一下没能站稳,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身后那些内侍们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一只只手伸在空中也忘了收回,俨然如同中了鸡爪粉一般。   薛毕疼得站不起来,干脆就势泪眼汪汪地江景昀,带着哭腔道:“实在是宫里发生要事,君上嘱咐奴才一定要把王爷带到。”   江景昀清楚地捕捉到薛毕那发白的眉宇间一闪而逝的紫光,眸里悄然结出一层薄冰,冻结着那刻意压制的愠色与戾气。他压低嗓音,沉声道:“一定要去?”   “是的。”薛毕头如捣蒜。   “谢谙呢?”他又问,“要不要去?”   “君上有旨,着景王即刻入宫。”薛毕避而不答,再一次重复着之前的话语。   江景昀沉吟片刻,看向关着谢谙的牢房,恰巧撞见那缝隙中谢谙投过来的目光。   谢谙忽觉手里的抓着的铁栏杆都变得滚烫起来,心虚地想要往后退半步,可心里又不舍得,只能这么讷讷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无端升出一股自己是望夫石的错觉。   江景昀掷出霜雪悬于谢谙那间牢房前,顺带着落下一道防御结界,又睨了眼洛微云,面无表情地她的话原数奉还:“洛大人身为副掌司,理应与嫌犯保持距离。久留大牢,怕是不妥吧。”   洛微云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本想反唇相讥,奈何泯音咒未解,只能跟只河豚似的气鼓鼓地瞪着江景昀。   江景昀看着洛微云,脸上一副“赶紧滚”的模样。   洛微云深知江景昀是防备自己,也懒得与他多待,大步离去。被风掀起的衣袍簌簌作响,带着主人那茂腾腾而无处宣泄的怒意。   “走吧。”   待洛微云离开后,江景昀长腿轻迈,越过薛毕往前走。   薛毕欢欢喜喜应了声是,由一众内侍搀扶起来,众星捧月般给扶了出去。   待走至门口时,也不知是哪一位内侍的锦囊给挤掉了,奈何人多眼杂,也没一个人注意到。精致的荷包就被大家你一脚我一脚给踩得脏污不堪,里面的装着的东西慢慢显露出来。   是一朵紫黑色酷似蝴蝶的花,只不过它的花蕊是暗红色的,却散发出幽幽的绿光,里面诡异的带着几分贪婪,活脱脱与那急于向人索命的恶鬼无异。   还不待那光芒更好绽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其拾起,手中戴着花丝镶嵌的牡丹海棠纹手套在绿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出更为阴森诡谲的光芒。   他把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笼在无尽黑暗中的嘴角微微扬起,话里带着期盼与满意:“这才有意思。”   沉重的铁门被拉上,插销应声而落,烛台上被遗留下的蜡烛欢快地摇曳着。   就在谢谙想要彻底放松下来想要重新躺下之时,却见去而又返的洛微云笑盈盈地站在他对面,殷红的嘴唇掖着橘黄色的烛火发出瘆人的光芒,一袭黑衫更是衬得整个人像无常鬼。   “洛大人这是不舍得我么?”谢谙吓得心跳快了几分,勉强打起精神看着洛微云,嗓音因疼痛而变得沙哑无比。   洛微云不语,静静地看着谢谙。   “别这么看我,再看也不是你的。”谢谙故作害羞地别开头,“你就可劲羡慕吧。”   “安平王。”洛微云突然开口,又恭恭敬敬地朝谢谙行了个礼,“先前多有得罪,抱歉了。”   “嗯?”谢谙错愕地看着态度大幅度转变的洛微云,皱了皱眉,防备道,“你这是想动私刑?”   “你就不怕我二哥哥?”谢谙指了指悬在空中的霜雪,这是以灵武结成的防御结界,除了灵武主人,没有任何法子可以破解。   洛微云不甚在意笑了笑,掌心蓦地升起一团白光,缓缓凝结成一把银白色斧子,势如破竹,直逼霜雪。   就在谢谙感慨洛微云不自量力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得那把斧子逼近霜雪的时候,霜雪登时变成温顺的兔子,一改周身凌厉的光芒,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安平王可觉得方才说的话有不妥?”洛微云拾起地上的霜雪,粗略打量片刻后,又嫌弃地掷向一侧的石壁,得意地看着谢谙。   谢谙只觉那利器没入发出的嗡鸣声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困难。   这怎么可能!灵武的防御结界,除了灵武主人之外竟然还有人能破开。   这不可能!   除非……   除非霜雪认了第二个主人!但这也不可能,灵武一生只认一主。要想认第二个主人除非那人身上与前主人体内流转灵力的金丹是同一颗。   还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两人所习的法术同宗同源,以至于灵武出现了短暂的误判。   可这需要主人多大的毅力啊!毕竟每个人的灵根纯度不一样,同一个法术不同的人修炼起来达到的效果也不一样,一味的模仿甚至都可能出现反噬。   似是为了印证谢谙的猜想,只见霜雪那原本收敛的光芒再度爆发出来。它如一头被惹怒的狮子,发出愤怒的嘶吼。   这正好是谢谙的第二种猜想。洛微云习的术法与江景昀如出一辙,就连每招每式的力度都控制得完好。   洛微云指尖燃起符咒暂且禁锢住躁动的霜雪,朝谢谙走近,弯了弯眸:“安平王不必害怕,我只是想带你出去透透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狗子无奈叹气脸)亲妈最开始也说了,肯定有人会讨厌我,毕竟亲妈一开始也想揍我,不然哪里会有这个文名(笑哭)。所以啊,打骂都行,但是别把我和二哥哥拆开,我不能当鳏夫啊!不喜欢我就划走好不好?我还没得名分呢!还有,我不喜欢沈晴鹤啊!!!我压根没想过跟他在一起!!!更没想过日他啊!   0v7:为了安慰一下狗子,谢谌下线提上日程。不喜欢千万别勉强啊!及时止损!!!   谢谌:(发疯咆哮)我他妈谢谢你啊!!!   顾行止:楼上,你他妈应该谢谢我!!! 第110章 二哥哥,顾行止又来了   洛微云一边说着一边召出是非鉴抛于谢谙头顶,手里捻着诀,视线落在那一片空白的是非鉴上,狭长的眸子半敛着,促狭道:“安平王可曾发觉不对劲?”   谢谙眼珠子往上瞟了一眼,神情有片刻凝滞,眼底涌现出一抹晦暗,搭在栏杆杀那个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抽搐着。他沉吟片刻,干脆阖上眼,企图用扑扇的眼睫抖落那点情不自禁爬上眉宇间的凝重,装作云淡风轻:“不就是‘杀害兄嫂’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   “安平王何必自欺欺人呢。”洛微云嗤嗤一笑,“这是非鉴上分明什么也没有。”   “王爷就不觉得奇怪么?为何景王召出的是非鉴上面会有您的罪行,而我的却没有。”   “我家二哥哥厉害呗。”谢谙睁开眼看着洛微云,用一副安稳落榜生的语气说道,“洛大人也别气馁,相信再过个百八十年,你应该能达到我二哥哥那般修为。”   “安平王倒是对景王维护得很吶。”洛微云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只可惜也不过明月照沟渠罢了。”   就在谢谙想着要不要去墙角拿起那个掉毛的扫帚把洛微云赶出去,眼前的景物须臾间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是一条阴暗的小巷,小巷边的房屋门窗紧闭,就连趴在门边的狗都钻进了洞中舒坦地打着呵欠。只余得檐下那几展破旧的灯笼里渗出的几点稀疏橘光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投下几抹光晕,仿佛魍魉夜行,张牙舞爪,幽暗间尽是凄厉阴寒。   一串沉重有序的步伐踩碎了地面上的碎影,他们手里提着黑色的灯笼,灯笼外糊的油纸光滑无比,仔细一看发现上面还带着细细的茸毛,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动物的皮。灯笼里罕见地点着幽蓝色的烛火,映照着那令人见之便头皮发麻汗毛直竖的“奠”字。   他们穿着内侍服装,面上一片惨白,眼珠黑得吓人,头颅高昂,直勾勾地望着最前方站着的男子,毕恭毕敬地唤道:“主子。”   被唤主子的那名男子借着树影恰好遮挡着身形,站在谢谙这个位置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还是在他动的情况下。若是不动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只是这个人给他有点熟悉的感觉……总觉得是他认识的人。   一侧的洛微云把谢谙的表情尽收眼底,隐在黑暗中的薄唇微微扬起,低垂的眼睫掩去眸里那一闪而逝的暗色。   “来了?”   那人嗓音压得很低,喉咙仿佛被烈火炙烤过,沙哑无比,又像是夏日里午后那滚滚乌云间急于挣脱束缚的闷雷,兜兜转转还是没能得以实现夙愿。   还不待人回复,便看见前方巷口又乌泱泱地走来一拨人,腰间雪亮的刀锋偷得几缕夜光绽放出森森锋芒,吓得烛光都跟着打起了寒颤,影影幢幢。   看到这第二拨赶来的人,谢谙惊得下巴都险些要砸到脚背,腹部的疼痛也好似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为首的人竟然是本该进宫的江景昀!   薛毕等人已经不知所踪,只有江景昀一个人闲庭信步似的往这边走来,而那些跟随他的黑衣人都驻足停在巷口位置。不像是押解他的,倒像是他的随从。   巷口的那点微弱的光芒深情地描摹着他那修长匀称的身形,宽肩窄腰,步伐从容,掖着无边夜色的俊颜只能瞥见那刀削般的轮廓,完美间又满是凉薄。   谢谙一时有些猜不透江景昀为什么没有进宫,而那个站在树下的男子又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令他觉得熟悉。   “你胆子倒是大。”江景昀停下脚步,掌心幻化出一把光刃,以破风穿云之势,气汹汹地朝男子劈去,冷声道,“我说过,日后遇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要真死了你也别想活。”男子袖风一扫,身前瞬时结起一道淡蓝色的结界把江景昀的那道光刃碾得粉碎,莹莹光亮在空中消散,短暂的绚烂后又是无边的黑暗。只闻得他低低一笑,“你可得给我殉葬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   “我不是来看你发疯的。”江景昀漠然道,“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哎。”那人低叹一声,“就不能是因为我想你了来看看你?辗转反侧,日夜思服,寝食难安吶。”   江景昀不待他说完,直接打出两道凌厉的掌风,男子站着的那处位置赫然出现一个偌大的坑,坑沿还冒着袅袅白烟。   江景昀耐心耗尽,不愿再与男子多言,转身往前走。   “我就是有一点不明白,特意来找你问问。你明明知道安平王是清白的,为何又要让他掺和到这件事中来?”男子问,“使他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难不成你对他是逢场作戏?还是你支持魏王?”   江景昀置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男子也不阻止,兀自说得痛快:“阿昀,你是想他死么?”   回答他的又是一道劲疾的掌风。   谢谙只觉脑海里那一直绷紧的弦骤然间断了,断裂的琴弦拉扯着血肉嗡嗡作响,倒不是因为男子的话,而是因为他称呼江景昀的那声“阿昀”。   会如此称呼江景昀的除了顾行止那个疯子再无第二个人。此前他遇上顾行止都是他附身在别人体内,没想到这次能遇上本人。顾行止既然在这,那也就代表之前在牢里看见的薛毕是假的,只不过是为了把江景昀引出来。   那洛微云把他带出来又是为何目的,是单纯地想要告诉他自己是被江景昀故意冤枉的,还是顾行止那个傻子又要给他讲故事了?又或者是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   谢谙百思不得其解,根本理不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其他的必然联系,脑子里的经仿佛被糨糊给黏住了,牢牢凝固成一团。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顾行止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一侧的围墙上,面上依旧戴着一个华美精致的面具。他用余光扫了眼东南角的位置,居高临下看着江景昀,别有深意道:“你既然想他死,那我就帮你一把咯。”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只闻得东南方砰的一声发生巨响。脚下的地面发出剧烈颤抖,一如那掉落在地的鸡蛋,蛋壳四分五裂,露出其柔软的内里。   只见滚滚浓烟升腾到空中化作一朵又一朵深蓝色的蘑菇云,恣意欢谑地占据着属于自己的地盘,昂首挺胸昭告着世人。明艳的火光为其欢呼喝彩,凄厉地照彻黑夜。   尖叫声此起彼伏,鸡鸣狗吠不绝于耳,搅碎着这平静的夜。   漆黑的天幕染上了大片胭脂色,不时有几点藕色的莲花在盛放,恍若无意间闯入星河的渔船,晕开圈圈涟漪后张皇失措地划着桨离开。   那是明镜司的方向!   谢谙还在里面!还被他困在结界里!   江景昀呼吸微滞,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我让人埋了五十斤火.药在牢房位置,这一炸,别说是人了,就是蚊子也活不了。”顾行止看着江景昀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嘴角慢慢咧开一抹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阿昀,怎么样,我是不是又帮了你一个大忙?”   江景昀急得红了眼,根本顾不上顾行止,他足尖轻点,驾驶着轻功朝明镜司法方向飞去。   谢谙在看见明镜司方向升起的火焰时整个人瞬间都无法淡定。   顾行止竟然丧心病狂炸了明镜司!   江景昀急急忙忙赶去肯定是为了去找他,那里会不会有顾行止设下的阴谋,就等着江景昀上钩?   电光石火间,谢谙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手腕间的禁锢咒,因着脱离了明镜司,那一直被压制住的灵力总算得以解放。他阴沉着脸召出有钱,强悍的灵流把洛微云都给掀翻在地。   “洛大人,我不知你到底是何目的带我走这一遭。现在也没时间与你再多费唇舌。”谢谙冷眼扫视着洛微云,“但是景王若有半点差池,你也别想安稳。”   谢谙抛出有钱,也不计较御剑有多显眼,他现在一心只惦记着江景昀。   至始至终洛微云没有多说一句,她默默地从地上爬起,从容地拂去衣裳上沾染到的尘土。缓缓抬头望着谢谙奔赴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眸里藏匿已久的阴暗如滴入水中的墨汁,贪婪地晕开,直至满目黑暗,再无半分清明可言。   她站得笔挺,又好像是黄泉路口停留的恶鬼,用那犀利冰冷的眸子注视着一个个过路的鬼魂。只须臾间便又给小心地敛去,好似方才种种皆是错觉。   “呀,还有一个小美人呀。”顾行止轻呼一声,直勾勾地看着洛微云,言语极为轻浮浪荡,“小美人模样长得甚像我的心上人,跟哥哥我好不好?哥哥会对你好哒!”   洛微云循声望去,稍稍抬起头对上顾行止投过来的目光,眼睫轻颤,声音有些沙哑:“……滚!”   “啧,小美人还挺辣的。”顾行止啧了一声,继续端着浪荡子的口吻戏弄着,“枉你大费周章跑过来看哥哥我,家都被炸了也不急着回去,这难道还不是爱吗?”   “行了行了,你上司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小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的。”顾行止没有错过洛微云掌心闪烁着灵武的光芒,讥诮一笑,“不过千万别在我面前卖弄,我会不高兴的。”   顾行止收起戏弄心思,眉眼轻弯,嘴里咿咿呀呀唱了起来:“簌簌枣花落衣巾,溶溶清辉戏雕栏。鸣蝉闭口立树梢,流萤栖枝邈云汉。才送春归又迎夏,经年一别未两宽。何时江月再照人,归雁衔书过万山……”   “走啦,回去啦,买些瓜子看戏去啦!”顾行止笑嘻嘻地洛微云摆了摆手,“这位长得像我心上人的小姐姐,我们下次再见哟。”   即便大牢位置与明镜司主殿离得远,可那坚固的围墙还是被炸得粉碎,里面的人恰恰与外面闻声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们打了个照面,还有一群……着装统一的黑衣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第一次遇见顾行止,他没穿女装我还真不习惯。   顾行止(邪魅一笑):我想跟你讲讲我和阿昀的故事,顺便再提一句,阿昀唱歌真好听。   谢谙:汪汪汪汪汪汪!!! 第111章 二哥哥,周兵兵想喝喜酒   三拨人不约而同凑在一起,画面都跟着静止,气氛尴尬到极致。   负责调查伤亡的周兵兵从挺着圆溜溜的肚子两双小短腿飞速蹬着成了螺旋状,他急匆匆地从殿内赶出来,半指长的胡须被风吹成了八字,嘴唇被冒起的浓烟熏得乌漆嘛黑,连带着平日里嘴角边最显眼的那颗黑痣都看不见了。   “让……”周兵兵刚蹦出一个字就立马止住了声,瞪大眼睛看着左手边那一排着装整齐穿着深蓝色轻甲的男子,他们身姿修长挺拔,脸上戴着黑色镂空面具,仅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充斥着凛冽杀意。   最先回过神的披着外衣,趿拉着鞋子看戏的百姓,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忙不迭转过身,捂耳朵的捂耳朵,牵老婆的牵老婆,牵狗的牵狗,作鸟兽散去。   三拨人就剩下两拨人。   周兵兵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不太灵活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看着眼前没有丝毫离去打算的人们,他那转悠了半天的脑子又开始慢了下来。   “那个……诸位,炸够了吗?”周兵兵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慢慢把手背在身后,手里捻着诀,掌心积蓄着灵力,正冉冉结出法咒。   就在法咒即将结成之际,那群人就如一汪刚打通的泉眼,积攒了多时的泉水气势汹汹地往外淌着。   “妈的!”周兵兵啐了口唾沫,都已经吓得腿脚发软,可偏偏嘴上还逞着强,“打架也不知道喊声口号,真犯规!”   “小伙子们,冲呀!”周兵兵倒是非常遵守规矩,拔出腰间佩剑,雪亮的剑锋指着对面,口号喊得震天响,“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执镜使的厉害!”   铁器摩擦声伴随着四溅的火星兀自圈占着地盘,嘈杂混乱的场面在空中一闪而逝的银光中有片刻消停。   “王……王爷!”周兵兵抬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抬头看向悬在空中的江景昀,衣袍翻飞,簌簌作响。   他喉结艰难地鼓动着,颤颤巍巍地说着:“您要是再不来,下官都得成挨千刀的了,您。”   周兵兵话还没说完,耳畔一阵凉风袭过,吹拂起的鬓发热情地欢送着远去的人。   周兵兵一看江景昀奔向的方向,用那染血的手指按压着人中,不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王爷是去找安平王去了,这是应该的,内人更重要,内人更重要。王爷是好男人,是好丈夫。安平王看见了肯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无以为报,便来个以身相许。那喜酒应该也快了吧?   他送的份子钱……一定要吃回来!   思及此,周兵兵重新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稳住因乏力而不住打颤的双腿,掌心灌足灵力,怒喝一声,眉宇间抑制不住的喜悦:“老子快要有喜酒喝了!谁也别挡着老子喝喜酒!”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与现下场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话使得在场所有人动作都有片刻凝滞。   当谢谙赶到时,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又或者是他读的书还是太少了,以至于他只能讷讷地竖起大拇指,来一句:“卧槽!”   周兵兵抱着剑躺在血泊里,肥圆的肚子上满是深浅不一的伤痕,仿佛是厨房里新来的厨子,手下刀工不稳,一块好端端的肉非是被他切得跟半干的梅菜一样。   周遭的执镜使横七竖八地躺着,而与他们对立面躺着的一排笔挺的尸体左胸口跟喷泉似的不时喷洒出墨绿色的液体,肢体不断抽搐,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安……安平王来啦。”周兵兵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还是一眼认出了谢谙,染血嘴角颤抖地咧开,“有……喜酒喝吗?”   “什么?”谢谙弯腰把周兵兵从地上扶起放在廊庑下的柱子旁,心里还顾念着江景昀,根本没有听清周兵兵的话。   “酒。”周兵兵嗫嚅道,“就……你们的喜酒。”   “有有有!”谢谙只听清了前面的“酒”字,心里暗暗吐槽周兵兵半条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喝酒,嘴上却还是非常善良地安慰他,生怕说个其他这人便会不省人事,便忽略了他后面的话。   “你想喝多少都行。若是你能扛得住你夫人的念叨的话,我明天就让你喝上酒。”   周兵兵那本快阖上的眸子又倏地睁开,眸光亮得惊人,吭吭哧哧地说道:“太……太快了吧,都还没准备好呢,对您也不好。”   “还准备个什么,该有的都有,你只管人到了就行。”谢谙道,“我好不好没关系。”   “行了,你先躺着吧,马上就会有人来。”谢谙松开周兵兵,大步朝牢房位置走去。   “真……真好啊,明天就有喜酒喝了。”周兵兵双眼逐渐迷离,对着谢谙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声呢喃道,“就是不知道早上会不会有红鸡蛋吃……”   “咦,对了……还逃……逃了一个。”这可谓是最久的一个马后炮了,还一点威力都没能使出来。   两个人,一个记挂着喝喜酒,一个记挂着心上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断壁残垣下那如蛆虫般缓缓蠕动的东西,它尾部泛着微弱地白光,正一点点地追随着谢谙的脚步,所经之处,景物正在悄无声息发生改变。   牢房这边,江景昀长身鹤立,站在废墟中。还未散去的热气顺着地面上的斑驳痕迹悄悄张扬着自己,又生怕惊扰了这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只能甫一露面后乘着凉风溜之大吉。   他垂眸不语,高束的马尾稍稍有些许垂落,停留在肩头的发丝细心勾勒着着白皙纤细的脖颈,不经意间却是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悲戚。   他掌心跟放焰火似的燃起一簇又一簇银光,层出不穷,最后慢慢消散,归于寂中。   他盯着脚下的地面陷入沉思,神情罕见的带着几分茫然无措。   “舅舅──”   焦急的男声由远及近,惹得附近好不容易重新睡着的狗又一阵乱吠。   “舅舅,到底是哪个偷吃了熊胆的狗东西敢炸明镜司!他难道不知道明镜司是我舅舅的地盘吗?他是这是想死还是不想活……”   谢辞蹬着华丽的长靴,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丝毫不顾及脚下还冒烟的木头,大步跑上前,把江景昀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后正打算松口气,猛地发现他身侧空荡荡的,又往四周看了看,除了忙里忙外的执镜使和几位大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舅舅。”谢辞顺着江景昀的目光往地下望去,瞳孔骤缩,嘴唇不自觉颤抖着,“谢……谢疏雨呢?”   “他人呢?逃……逃了?”   江景昀抬头看着谢辞,似在克制着什么,良久,方才低声道:“……不知道。”   谢辞不敢再问,释放着觅踪符寻找着谢谙的踪迹,然而终是未果,谢谙仿佛就跟人间消失了一般。   于是乎,甥舅两人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摆着如出一辙的姿势,掌心燃起一道又一道符咒。   “真丑!”谢辞忽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着,低头一看,却是见一只跟蟑螂差不多大小,外壳金黄色的虫子趴在他鞋子上,如蝉翼般透亮的翅膀不住拍打着。在谢辞低头的一瞬间,那虫子倏尔抬起头,露出一双赤色的倒八眼与他来了场四目相对。   这种又金又红的富贵色,老一代人可是十分稀罕,可谢辞欣赏不来,嫌弃地想要晃开。   江景昀却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金虫,幽深的眸子里晕开一抹光亮,最后又被沉入无限暗色之中,藏着阴寒森冷。   “舅──”谢辞被他这眼神给吓到了,脚下的动作也跟着僵住,整个人就跟座金鸡独立的石雕似的,左脚高高抬起,讷讷地看着江景昀,话刚蹦出一个字音便止住了。   因为江景昀直接驾驶轻功离开了。   而“凭空消失”的谢谙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兜兜转转走了半天,最后直接握着有钱硬生生劈了条道出来,可谁知劈开的这条道竟是个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地上躺着密密麻麻禁卫军的尸体,每个人胸口都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窟窿周遭覆盖着一滩墨绿色的液体,其中还有东西在动,如春日水塘里刚刚长出的蝌蚪,不断游动着。   而那滩液体也跟着变换位置,最后落在时尸体的脸上,只闻得刺啦一声,那尸体的五官顷刻间溃烂干瘪,最后只留得黑乎乎的皮包裹着颧骨。   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谢谙实在忍不住了,想要一吐为快之时便看见前方阴影里走出一抹颀长的身影。   与此同时,传音阵内响起无常那因缺水而极度沙哑的嗓音:“王爷,您总算听见了。”   “什么意思?”谢谙讶然,“你也就现在找我。”   “属下找您都快一个时辰了,觅踪符与传音阵里一点反应也没有。”无常话里透着疲惫,“景王面色不是很好,小王爷说您失踪了,派了许多人去找。”   “我在东街。”谢谙意识到事态的严峻,也没有过多解释,“跟二哥哥说一声我没事。”   “谢谙?”那抹身影走至一半又忽然停下,路旁灯塔里还未歇下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自左边眉毛一直到右眼开了道深深的口子,硬生生破坏了那张秀美的面容。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碰上了你。”   “谢谌。”谢谙眉心微蹙,“这些人,你杀的?”   被认出的谢谌也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几步,掸了掸袖子,坦然承认:“意料之外。”   “你想做什么?”谢谙问。   “这该是我问你吧。”谢谌讥笑道,“为什么要对我紧追不舍?山门村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可是,谢谙,你断不该拿我王妃来威胁我的。”谢谌眸光一凛,朝他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磨牙吮血的猛兽,尖锐的爪牙急需鲜血的滋润灌溉。   “你万不该对她下狠手的!你为什么要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放屁!”谢谙反唇相讥,“事情真相如何你最清楚,你的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一清二楚。你把这个罪名推到我身上也不过是为了想给自己的行为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谢谌,就是个畜生!”   “我想做什么?”谢谌怔愣片刻,痴痴地笑了,“我想做什么?”   “谢谙,一开始我本只想取你性命的。我现在,我想要的,可不止这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的糗事。   谢谙:跟一个小哥哥去玩,他跟我说捅蜂窝后不要跑站那不动,蜜蜂就不会蜇人,结果……   谢辞:晚自习在考试突然停电,我高兴地站起来把试卷撕了在头顶转着。然后借口说不见了,就可以不用写。可是在我撕完试卷的时候灯亮了,老师就在门口看着我。根本没停电,就是靠墙的煞笔吃了没事把灯关了。然后……我辛辛苦苦抄试卷写。   沈晴鹤:学话本子里人闭眼走路,然后撞树上,紧接着又摔到水坑里,新买的衣服破了,回去就被揍。   陈无计:刚学会骑自行车就飘了,就放一只手骑,最后摔下没有围栏的河坝下。当时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可在我提着自行车上来的时候,上面全是人……   顾行止:过年拿鞭炮炸牛粪,炸得邻居家墙上全是牛粪。邻居跑出来骂,我急着逃跑没看清,撞墙上了。最后……我在水池边洗衣服,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勤快。   江景昀:(霜雪紧握在手)没有。 第112章 二哥哥,谢谌要造反了   谢谌笑得如同一个刚死不久的新鬼,因着鬼差的疏忽而得以在人间尽情放肆撒野。   幽幽笑声间,空中突兀的出现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落在地面,有的落在屋顶,有的寻不到合适的落脚点,干脆自暴自弃地悬浮在空中。它们仿佛水里青蛙刚产下的卵一般紧紧围成一团,没有一个落单的。   它们呼朋引伴,喜滋滋地窥探着这新奇的世界,自尾部慢慢牵出一根银白色的丝线,捻着黑夜里仅有的光芒,极为醒目。端着比七仙女织布还要广大的神通,旋转跳跃,结出一团团牙白色的圆球,以破风穿云之势奔赴不同地方。   与此同时,南边天际慢慢晕开一点点橘红,隐隐约约间,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这边挪动着。   那是……人!   又或者说是一群死人!   随着他们慢慢逼近,模糊的面容也变得更加清晰。有的尸体穿着华丽,面容保存完好,一看便知是刚下葬没多久的。但有的脸上的肉已经腐烂,尚未完全化去的腐肉黑乎乎的黏在两颊高凸的颧骨上。   未能追随夜风远去的蛆虫顺着那凸起的颧骨跌落那稍稍启开的唇缝,最终又在唇边溢出的那抹红光里化作齑粉。   谢谙视线盯着他们脖子上那类似于蓝莲花的印记,瞳孔骤缩,连带着手里的有钱也受到主人的感召而灵光大躁。   是鬼力士!成百上千的鬼力士!   谢谙错愕地看着谢谌,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炼制鬼力士除去药物之外还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   谢谌能够炼制出这么多鬼力士,那他依靠三生万物术得到的修为该有多少?他为了得到这些修为到底杀了多少人?除去山门村那些人之外,还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惨遭毒手?   这么多鬼力士并非一朝一夕间形成的,并且能够做到在短时间内聚集得如此之快,这便代表着谢谌进京的目的一开始便不单纯。   他这是想……逼宫!   谢谌环顾四周,迎上谢谙的目光,得意地冲他抬了抬下巴,露出森白的牙齿,指了指皇宫位置,一脸志在必得:“谢谙,你觉得你还能拦住我么?你若乖乖跪下求我,说不准我还能留你到明日。”   “你怕不是忘了当年为了一个鸡腿而给御膳房的厨子们跪下学狗叫的事?”谢谙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揭开他的伤疤,掌心灌足灵力积蓄于剑身,有钱嗡鸣一声,破风声簌簌作响,掀起的罡风震得周边房屋上的瓦片都窸窣作响。   “谢谌,一条狗就算学人学得再像,可它还是一条狗。无论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被人宰杀的命运。”   “放屁!”谢谌怒喝一声,掌心凝结出一条赤色的链子,暴动的红光如同火海里腾飞的巨龙,飞扬的鳞爪轻而易举地拍开疾驰而来的有钱。   “枯荣!”谢谌纵身一跃,落在一旁的屋顶上,双手合十,掌间结出一道法咒,暗紫色灵光直冲云霄,似一把巨斧劈开混沌。   空中那些漂浮着的鬼力士有序地散开,围着那束紫光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一如虔诚的信徒遇见了他们信仰多时的神官。   “开!”   谢谌猛地放下手,撞了满怀的清风不安风地吹拂着他高束的马尾。只见那束紫光蓦地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散开,结出了一个倒碗状的结界,把京城严严实实地困在其中。   从四面八方飞来的鬼力士皆不约而同地朝着皇宫方向飞去,眸里齐刷刷地迸射出诡异的红光,恶狠狠地盯着那禁闭的宫门,如同觅得腐肉的兀鹫,俯冲直下。   “老六。”谢谌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慢慢悠悠道,“咱们……走着瞧。”   语罢,他驾驶轻功,追随着鬼力士的步伐远去。   “妈的!”谢谙低骂一声,赶忙跟上,一边施展着灵力打开那不断出现的鬼力士,一边在传音阵里呼唤无常。   “无常!现在你把死鬼全部召集起来,调遣所有府兵去守住宫门口!”待无常那边接通后,谢谙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噼里啪啦跟点燃的炮仗似的说了一大通,“还有二哥哥。”   “算了,你先拿着我的令牌去禁卫营找龙统领,让他带人去守宫门。至于死鬼,全部给我在二哥哥身边待着,给我好好护着他,就算是死了也绝不能让他有半点损伤!”   今晚的谢谌完全疯了,泰安帝即便是让他再失望,可到底还得得护着他,不然青虬就乱了。   谢谌最恨的三个人:他、江景昀、泰安帝。   他死了不要紧,可江景昀不行,他还有玄虎营,那是他的责任。   今晚注定会是一场恶战。   谢谙交代完便想退出传音阵,无常抢在他前头把话说了出来:“王爷,我们并没有找到景王。”   “什么?!”飞在空中的谢谙差点一个不小心直接撞到一幢三层高的酒楼,“你之前不还跟我说你看见二哥哥了么?谢辞呢?他没跟二哥哥在一起?”   无常顿了顿,转过头默默看了眼蹲在街边角落里一边放着觅踪符一边各种咒骂的谢辞,无奈道:“小王爷在释放觅踪符。他说景王是突然离开的,当时的神情似乎有些生气。”   “没找到?”谢谙又问。   “是的。”无常道,“属下也试着寻找了,也没能瞧见景王的踪迹。”   谢谙暂且落在一处树梢,正纠结着要不要去无常那边一趟,余光忽而瞥见远去一抹颀长的身影乘风而来。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由远而近的男子,眼尾那点红痣丝毫不受紫光的影响,反而贪婪地将其吸入其中,使得自己愈发鲜艳。   “算了。”谢谙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低垂的眼睫在眼睑处落下的两窝阴影又极为巧妙地把那点复杂给悄无声息地融化掉。   “你还是跟禁卫军一起去守着皇宫吧。”谢谙改口道,“让谢娇娇也一起跟去,把瑞王府的府兵带上。告诉他,要是有那些不长眼的官员来了,直接给我骂回去,不肯回去的就打回去,还是不肯回去的就直接送他们到地下伺候我祖父去。出了事有哥哥我担着,他只管大胆去做就行。”   “皇宫夜间开启的苍梧结界能够抵挡一阵,阵眼便是宫门。因此,你们只需守好宫门。我现在这里遇到这事情,但我会尽快赶过去,若是在我赶到之前宫门破了,你们也无需恋战,直接去瑶光殿找君上。也无需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把人带着藏到长乐宫去,那里的防御结界可以隐藏人的气息。”   “是。”即便无常疑惑谢谙态度的转变,却也没有多问,依令行事。   谢谙语速堪比碎玉落珠盘,一口气还没喘匀,便看见森冷的剑锋直面门而来。   “贺长老。”谢谙召出有钱去阻挡,脖子往后一仰,手臂攀着树枝,脚尖在树干上借力轻轻一蹬,整个人跃上树冠,一个手刀打下那还在旋转的长剑。   “贺长老,我家二哥哥不见了。”谢谙一改往昔对贺阑的冷嘲热讽和谩骂,而是极为平静地看着他,一副叙旧的口吻,“你看见他了吗?”   贺阑扫了他一眼,冰冷的面容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你有病?   “算了,你肯定没看见。”谢谙收回目光,幽幽叹了口气,“你要是遇上我二哥哥,他肯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   “你这次来,是想阻止我?”谢谙又问,“还是你想帮谢谌杀我?到底是为什么呢?谢谌给了你什么好处?又或者是你在为你自己还是顾行止谋划什么?”   “安平王说笑了。”贺阑静静地看着谢谙,越过他的肩头看了见前方厮杀不休的景象,眸色一沉,倏地往谢谙胸口落下一掌。   谢谙虽在说话,可也没有错过贺阑的一举一动。他身形一掠,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朝贺阑肩头飞去。   电光石火间,贺阑在想要躲避的同时感觉后背生风,就在他想要尽快避开这两个不不同方向的袭击时,却忽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却是捆仙索。   还是紫武剑灵凝结而成的,也就是说这根捆仙索除去主人解开别无他法。   腹背受敌,又毫无还手之力的贺阑只能硬生生受了前后两道攻击。面容被无尽的黑云笼罩着,眸光冷得比冰山雪原间飘出的寒风还要刺骨。他左肩与背上多了个血窟窿,被束缚住的身形不住往下坠。   谢谙诧异地看着贺阑身上的血窟窿,又看了看另一道灵力打过来的方向,皱了皱眉,面上的神情有片刻凝滞,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往下坠的贺阑。   就在谢谙快要抓住贺阑的时候,忽而闻得一声巨响,强悍凌厉的气浪端着涨潮还要凶猛的气势,差一点都险些把他冲得落进水塘里。   在他避开气浪的时候,却发现贺阑早已没有了身影。   他落地想要四处查看一下,却又被前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给拦住了去路。   谢谙停下脚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选择收回目光,足尖轻点,赶往宫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实在是想不出什么骚话了,就随便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吧。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矫揉造作捏裙摆)谢谢大家~ 第113章 二哥哥,我美丽的弟弟给吓傻了   东街尽头的一条小河中,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因着主人的疏忽并未系在木桩上,船身借着浮动的水波慢慢悠悠地摇晃起来。   一层层水浪此起彼伏,小船如同那刚出笼的鸟儿,喜不自胜地游到了河中央,就在它快要撞上那凸起的石头时,猛地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抓住,登时调转了方向。   那双手死死抓住船沿,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扣碎木板声被哗啦啦的水声给吞噬干净。   木船剧烈抖动起来,仿佛是被暴风雨不断吹打的浮萍,几欲有沉塘之势。   这时,在岸边驻足许久的人飞身上前,丝毫不在意昂贵的金丝手套,伸入水中一把拽住那双胡乱摸索还带着颤抖的手。   一张被水泡得发白的脸浮出水面,连带着眼尾那点红痣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暗淡无比。一双黝黑的眼睛却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把他从水里拽出来的男子,眼底流淌着的愤怒随着眼睫上不断滑落的水珠往外渗。   “尊主好手段。”贺阑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怕不怕,小阑阑快躲到哥哥怀里来,哥哥怀里最温暖了。”顾行止置若罔闻,抖落在怀里揣着许久的黑色大氅,披在贺阑身上,而后把人紧紧搂在怀中,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碰。最后把脸埋在他脖颈间,好似要把自身的温度传送给他一般。   过了一会儿,顾行止摸了摸贺阑的手感觉不似先前那般冰冷,把人拦腰抱起,笑嘻嘻道:“走,小阑阑,跟哥哥回家,我们。”   顾行止话刚说到一半便被脖颈的刺痛给止住了。   他低头一看,一把锋利的短刃正横在自己脖间,雪亮的刀锋已经划破那娇嫩的肌肤,点点血珠正顽皮地在上面荡漾着。   “松开。”贺阑冷声道。   顾行止顿了顿,眸子里瞬时涌起万千风云,却又俄顷风定,煖然似春。   “怎么?小阑阑是害羞了?”顾行止薄唇轻启,促狭地看着他,又把人往上托了托,“你要是害羞的话,以后哥哥我就多抱抱你,抱多了,你就不会害羞了。”   “松开!”贺阑语气又冷几个度,即便是受伤了,也丝毫不肯低头服输。他一掌打在顾行止肩头,趁机从他怀里跳了出来。   顾行止身形一个趔趄,看着空荡荡的怀里,又看了看对自己冷眼相向的贺阑,指腹留恋似的摩挲着怀里淡淡的余温,低低一叹:“小阑阑,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他抬头看了看贺阑那再度撕裂的伤口,那一身黑衣也掩饰不了殷红的血迹,脚下的青石板上也早已是红莲葳蕤,好不喜庆。   “不愿让我抱,好歹跟我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顾行止道。   “不必。”贺阑漠然转过身,大步往前走,“尊主这一掌,属下还是受得住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顾行止看着贺阑的背影,半眯的眸子里迸射出骇然的光芒,嗓音低沉,“此前你还叫我莫过多插手朝廷的事,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他们两兄弟小打小闹一下,你一个外人又要凑进去做什么?”   “那尊主呢?”贺阑转过头看了眼顾行止,眼尾染上几分嘲讽,态度有些尖锐,“炸明镜司大牢是何故?让人故意引开安平王又是何故?魏王本没打算今晚起事,他的目的一开始就只是暗杀安平王。或许是他时运不济,恰巧撞上了大牢被炸毁,碰上了明镜司的官员,炸毁大牢总得有个罪魁祸首,魏王恰好就成了那个可以承担尊主罪行的人。”   “明明都已经顺利逃脱了,今晚的事便可以自此告终。可偏偏尊主把安平王引来了。魏王妃一事不管是不是安平王所为,反正魏王认定他了。新仇旧恨一起算,既然都逃不了,倒不如直接起事。反正他也早有准备,赢了便是英雄。”   “还是小阑阑懂我。”顾行止沉吟片刻,随即失笑,一副轻浮模样,“不枉哥哥我平日对你的疼爱。”   “既然你都知道啦,那就不要去,让他们兄弟俩自己玩呗。”顾行止道,“咱们看看戏就好。等谢谌成事之后,哥哥带你去跟他讨些钱给你买好吃的。”   “尊主本就没指望魏王能成事。”贺阑嗤笑一声,戳破顾行止的那点小心思,“尊主这是在给别人修桥铺路。”   “一旦事迹败露,结果可想而知。尊主这是要把不系舟推向深渊。”   贺阑说完,也懒得再听顾行止啰里啰嗦,足尖轻点,奔赴宫门。   “推向深渊?”顾行止歪着头目送着贺阑远去,喃喃自语,“这个借口,听起来有点新意。”   “小阑阑,到底是我的人呐……不管如何,本事还是这么大。”   宫门口,八条由汉白玉铺砌而成的车马道上堆积的尸体快有成人小腿高了。汩汩血水洒到清澈的河流里,吓得游鱼惊慌失措地甩着尾巴逃离着。   威严的宫门上嵌着密密麻麻的白骨,幽绿色的汁液侵蚀着上好的红漆,红绿相间,乍一看倒像是鬼门关前盛开的彼岸花,诡异凄凉。   无常带领着死鬼和安平王府剩余的五百府兵守在最前列,俊秀的脸颊上交织着大长长短短的血痕,一身白衫早已被血水染得透彻。手臂因长时间的绷紧而抑制不住地颤动。   禁卫军死伤惨重,龙统领更是腹部给鬼力士给掏出了一个偌大的血窟窿,青紫色的肠子都随着血水淌了出来。   浓郁的绝望与痛苦一点一点吹拂着他对生的渴望。   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兵甲相拨,寒光照铁衣。   “臣东南守卫营郑霖,参见王爷!”   “臣云州督军孔怀里,参见王爷!”   “臣琅城治军张泽,参见王爷!”   ……   一时间,京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兵力全部聚集于此,粗略加起来也有四五万人,加之又有以一敌百的鬼力士。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宫中也没有传出泰安帝的调令。因此,即便是离京城最近的神机营也无法赶来。   算上禁卫军、安平王府、瑞王府的府兵,加起来都不到五千人。双方战力悬殊实在太大。   “怎么样?还打吗?”谢谌悬于空中,掌心举着一团淡紫色的火焰,原本清秀的面容上笼罩着无尽阴霾,身后还簇拥着数以千计的鬼力士,仿佛无间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看着逐渐式微的苍梧结界,嘴角慢慢咧开,由高而下睥睨着在鬼力士爪牙下不断挣扎哀嚎最后倒地不起的士兵,莞尔道:“要是不打了,就老老实实跪着迎接本王。”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地上响起一个富有朝气的少年声,“就你谢谌这个不要脸的狗操的王八蛋,龟孙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鬼样?十八殿的阎王爷比起你来都是实打实的美男子。”   “哎哟,卧槽!你他妈急着吃屎不成?你主子在上面你有本事飞上去啊!你他妈你有种,还敢拿剑砍我!”   “魏……魏……魏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员哆哆嗦嗦地仰起头看着天上的谢谌,目光如炬,炙热无比,又忙跪下磕头表着衷心,“下……下官来迟。”   谢辞捂着手臂,眉毛一横,抬脚踹开跪在地上的那个脸憋得通红,拿着剑瑟瑟发抖满脸无措的官员,冲他森然一笑:“你完了,你现在完了。你是今晚第三十二个赶来的狗王八,却是第一个敢伤我的。”   “谢疏雨那个家伙说我杀了人,他来担着。”谢辞说这话时完全就是一副仗着惹事有自家人撑腰的纨绔模样,一把夺过官员手中的剑,跟杀鸡似的直接往他脖子上一抹。   “谢辞?”谢谌寻声望去,一眼也没留给那个之前还跟他表忠心的官员,反而看着那个因为玉冠碎裂直接用树枝束发的谢辞。   少年郎英俊的脸庞因气氛而染上两抹红晕,发间惯常别着的红艳艳的绢花已经无迹可寻。自眉宇有一条半指长的血迹顺着高挺的鼻梁流至嘴角,硬生生这个自小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娇纵任性的少年增添了些许刚毅之色。   “我还以为你这时又躲在家里哭着喊着要找舅舅呢。”谢谌讥笑道,“害不害怕呀?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回去?”   “送你个鬼!”谢辞厌恶地啐了口唾沫,“你个丑不拉几的东西,别恶心我了。”   谢谌也懒得与他废话,径直往他头顶落下一道掌风。   谢辞也不躲闪,扬起手中的长剑指尖捻着诀,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脑海里快速旋转着该挽成什么样的剑花。   然而……剑花还是没能挽起来。   因为他被人拉开了!   没错!就是被人拉开了!   没得展示本领的谢小王爷非常生气,气鼓鼓地瞪着那个把他拉开的人,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对方抢先一步。   “你个傻孩子!打不过不知道躲的吗?”   谢辞:“!!!”   你他妈说谁傻呢?再说一遍!   “还有脸上这伤怎么回事?你这是跟人打架了?好好一张脸,可别就这么毁了。这要是毁了,以后怎么娶媳妇儿。”   谢辞:“!!!”   会不会说话呢?怎么叫就这么毁了?   “哎,疼不疼?”对方又是一阵叹息,“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把我这美丽的弟弟给吓傻了吧?”   谢辞彻底爆发,冲他咆哮道:“谢疏雨!你这个臭东西,王八蛋!你净知道说风凉话!你要是早点来!我他妈。”   “娇娇,辛苦了。”谢谙伸手轻柔地在谢辞鼻梁间摸了摸,而后抱了抱他,和声道,“你很英勇,我们娇娇最棒了。”   谢辞那一身奓起来的毛发悉数垂落下来,鼻子隐隐有些发酸,连着眼眶都跟着发热。   “这还要你说!”谢辞故作镇定地推开谢谙,眼睛瞪得浑圆,却没有半分凶相,更多的却是可爱。可爱不自知的谢小王爷抬了抬下巴,“凶巴巴”地说道:“赶紧把这狗东西收拾了然后陪我去找舅舅!”   “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生活不易,狗子叹气)我就知道,这个光棍节注定孤家寡人。   顾行止:(得意脸)我就不需要过光棍节。   贺阑:想给楼上过清明节。   江景昀:+1   谢辞:+1(看什么看?我跟我舅舅,舅舅讨厌的人我也讨厌。舅舅喜欢的人我还是讨厌。)   沈晴鹤:+1   泰安帝:+1   狗子:+∞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汉:举报有人开小号刷分。   顾行止:哪个不要脸的?有本事雇水军来啊! 第114章 二哥哥终于来了   谢谙的到来让大家原本低靡的气势又重新复燃,登时草长莺飞。   众人极力稳住颤抖的手臂,握紧手中的剑,灰暗的眸子里慢慢晕开一丝光亮,冲淡着里面积攒的枯枿朽株。   他们挺直腰杆,朝着谢谙拱手,嗓音因疲惫而显得沙哑,但里面包裹的力量却足以撼动山河:“王爷!”   众人喊完,眼眶却又红了。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拼命守护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可至始至终,那个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看不见他们负隅顽抗下的艰难与心酸。   谢谙粗略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景象,满地凌乱尸骸让他浑身血液齐齐往头皮上涌去。   半口气还吊在那里的龙统领,伏在地上的手还不甘心地想要重新拿起自己的佩剑。那些受了重伤身子因疼痛而不住发抖的士兵却依然没有挪动半寸位置。   眼前种种令谢谙肃然起敬,他迎上大家的目光,喉结上下鼓动着,一字一顿道:“辛苦了。”   语罢,他朝众人深深鞠了个躬。   这些浴血厮杀的战士中没有人退缩,即便断手断脚也没有喊疼的,可偏偏谢谙这句“辛苦了”与他那饱含感激的鞠躬直击他们心头。使得垒在他们心头那座早已千疮百孔却始终不肯倒下的城墙轰然倒塌。   这是对他们的肯定,对他们的赞赏,对他们最好的激励。   士为知己者死。   报君知遇恩,提携为君死。   谢谙这一弯腰,赢得了在场所有战士的心,这一刻,他们都心甘情愿任由他驱驰。   “不辛苦!”众人眼角一片湿润,高举手中的长剑,异口同声道。   “惯是个会口头说说的废物。”谢谌俯视着地面,鼻尖发出鄙夷不屑的轻哼,掌心紫光大躁,身后的鬼力士齐齐仰天长啸,似聚集的狼群一般对月嗥叫,摩拳擦掌,如离弦之箭扑向挡在宫门前以血肉筑成的肉墙。   谢谙抓着谢辞把他奋力往上一抛,指尖燃起一道符咒贴在他的肩头骤然化作一片淌着盈盈白光的羽毛,把他稳稳地包裹在其中。   “谢疏雨!”   “哎,哥哥在呢。”谢谙笑嘻嘻地冲他挥了挥手,“知道我家娇娇长大了,懂事了。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哥哥我啦,你就好好回家睡个觉,睡醒后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辞看着自己不断浮空的身体,目眦尽裂地看着义无反顾冲向宫门的谢谙,即便是他下手的速度再快可也抵不住蜂拥似的鬼力士。很快便看见一个鬼力士用尖锐细长的指甲扎进他的手臂里,转瞬即腐的血肉发出浓郁的恶臭,不时有黑烟袅袅升起,那是鬼力士体内积攒的尸毒。   谢辞气得面色涨红,几次想要逃离这片羽毛的束缚,可打出灌足灵力的几掌之后,就如那没入湖面的碎石,除了荡起点点涟漪后再没有其他。   “谢疏雨!”谢辞怒不可遏地看着地面上与鬼力士杀得不可开交的谢谙,如一只发怒的小兽,发出愤怒的嘶吼。   “你个臭王八,烂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哥哥?少在这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一个人当什么英雄,有本事把我放下去!我可是瑞王世子,瑞王府的小王爷。我他妈注定是要当英雄的人!你把我放下去!我要把这些狗东西全部杀了去!”   谢辞在天上骂骂咧咧,骂得嗓子都哑了,可地面上的谢谙置若罔闻,只能瞥见有钱的灵光伴随着符咒的光芒穿梭在乌泱泱的人群间。   “谢谙!”骂累了正准备歇歇过一会儿再骂的谢辞甫一看见谢谙被几个鬼力士算计着直直摔在尸群中竖起的尖刀上,本就中了尸毒的手臂再度被划了个更大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让我下去!”谢辞咬牙切齿地拍打着身下这片慢慢悠悠往前漂浮着的羽毛。眼圈不争气的红了,本就沙哑的嗓音带着三分委屈,“你信不信我让我舅舅来打你啊!”   谢谙狼狈地自那刀刃上滚过,偏过头看着右手手臂上那道新开的口子和着鬼力士指甲划伤的腐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一条紫黑色的虫子。   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在吸食到伤口上的血迹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了起来。随着它蠕动的地方,慢慢结出一块类似于蝴蝶的印记。   谢谙呼吸微滞,眸里掠过一丝暗色,用指尖弹开长虫,一个鲤鱼打挺跃至一侧的灯塔旁,与鬼力士稍稍拉开点距离后,嘴里默念着诀,掌心结出一道法咒。   “东风!”谢谙怒喝一声,掌心往上托起,一束闪着粼粼金光的柳藤升至空中又迅速没入地底,强悍的灵流把坚硬的汉白玉碾作齑粉。   刹那间,地面开始剧烈颤抖,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一个个大小的不一的金圈,迅速而又精准地捕捉住移动的鬼力士。   被困住的鬼力士面容逐渐扭曲,脖颈间浮现出一条紫黑色的印记,还不待他们作出反抗,只见那些金圈电光石火间长出枝叶,比受了杨枝甘露滋养的植物长得还要迅速,眨眼间便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金灿灿的柳枝紧紧缠着鬼力士。   谢辞被这一术法给惊得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开得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是东风吹星术!又称“千人冢”,顷刻间能把万千人直接送到阎王殿去。   谢辞惊叹之余又有些疑惑,东风吹星术早已失传,荻花宫里保留的也只是残本。谢谙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他本事竟然这么大了!   “破!”   谢谙眉毛一横,手势干脆利落,金光恣意地描摹着他那深邃的五官,即便再狼狈也遮挡不住眉宇间的沉稳从容。   那些柳藤得到指令,俨然如同刚散学的稚子,三五成群,欢快地蹦跶着。   谢谙目不转睛地盯着自那不断收紧的柳藤间慢慢迸射出的紫光,还不待他掷出符咒,那些紫光如有感召般往他这边聚集,于空中慢慢凝结成一束蝴蝶形的紫花。   是鬼扑蝶!   这也就表明真正操控鬼力士的并不是谢谌,而是顾行止!   还不待谢谙细想,右臂一痛,低头一看只见又一条紫黑色的长虫自腐肉里钻了出来。它直起身子,背脊上忽而长出翅膀,喜滋滋地朝鬼扑蝶飞去。   自长虫飞出的一瞬,谢谙胸口泛起难以忽视的痛意,眼前一阵恍惚,脑袋里嗡嗡作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几欲破土而出,却又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摁住了。   当长虫落在鬼扑蝶花瓣上时,原本还在挣扎的鬼力士倏地化作一团绿烟,掖着金光在空中优哉游哉地飘扬着。   谢谌并不懂东风吹星术的厉害,因此当看见鬼力士被束缚住的时候还在一个劲施着深渊咒,想要借此吸纳谢谙的灵力。可他万万没想到鬼力士竟然会灰飞烟灭。   谢辞最先回过神,看着地面上谢谙脸上浮现的痛苦之色,转过头看着谢谌,企图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为谢谙争取点时间。   “怎么样,狗谢谌,怕了吧?怂了吧?”谢辞润了润嗓子,轻咳一声,身子半躺着,单手撑着头看着谢谌,把幸灾乐祸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也别怕,现在乖乖跪下磕头认错,最好是再流点眼泪。”   “嗯……不是说流眼泪就会放了你,别多想,不会的,只是我想看看你流泪是什么样子。”   “找死!”   果不其然,谢谌把目光转向谢辞,恶狠狠地剜着他,打出两道凌厉的掌风。   谢辞正准备还手,奈何身下的羽毛反应比他还要快,猝然间跟包粽子似的把他包了起来。周身迸射出强悍的灵流,就跟捏死蚂蚁般轻轻松松地击散那劲疾的掌风。   谢辞呸呸两声吐掉钻进嘴里的羽毛,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羽毛怎么就这么难搞呢?   “哎,到底还是太差劲。”谢辞再度摇头感叹,从一侧探出脑袋看着谢谌,“你说说你,明明结不出金丹,偏偏想走捷径。结果呢,弄得乱七八糟。为什么就不会安安心心待在琼州,没事去海边捉捉螃蟹钓钓鱼呢?”   “谢辞!”谢谌双手紧握成拳,气急败坏地冲他吼道。   “嗓门儿大有什么用,嗓门儿大就能掩饰你是废物的事实了?”谢辞故作镇定地掏了掏耳朵,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你要不是废物,那你证明给我看啊。我就在这里,你只要把这羽毛撕毁,我就落到你手中,是生是死全凭你心情。”   “怎么样?谢谌,想试试么?”   谢谌眸子被怒火燎得通红,地面上不断消散的鬼力士与那些不断倒下的士兵的让他的心一点点跌至谷底,加之谢辞这般贬低的话语使得他那无处发泄的怒气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后砰的一声彻底爆发出来。   “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谢谌看着谢辞,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他手里捻着诀,指尖燃起一道赤色的符咒,不断变化着不同的形态,最后凝结成一把通体闪着红光的巨斧径直朝谢辞劈下。   谢辞眸光一亮,兴奋地舔了舔嘴角,握紧手中的剑,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想要接下谢谌这一击。   然而,初生的牛犊虽然不怕虎,但老虎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一直困扰谢辞的羽毛如他所愿彻底碎了,可他还是没能接住谢谌的招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去。   眼看着谢谌又打出几道在掌风,谢辞还是不甘心地拿起剑想要反击,剑还没扬起来,手腕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给禁锢住了,冰冷的声音自耳畔传来:“脑袋钻风了不成?你一个近中修为还想要接住谢谌的招?你怎么不拿豆腐去撞石头呢?好歹豆腐烂了拌点糖还能吃。”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做一个成功的海王。   谢谙:(认真思考脸)首先,你得拥有一片海域。其次你要统治这片海域。最后,这片海域得有人,不然的话只能你自己喊自己一声“王上”。报告完毕。   江景昀:(面无表情)有我现在的身份尊贵么?没有的话别提。   谢辞:(慢慢悠悠嗑瓜子)没兴趣,下一个。   沈晴鹤:(无奈摊手)这个超出了我的业务范围,过。   顾行止:(邪魅一笑)看我就知道了。   陈无计:友情提醒一下楼上,你充其量算个鸭。 第115章 二哥哥,他们想吓死我   “舅舅!”   谢辞闻言,身子一僵,猛地转过头,毫不意外看见江景昀那张黑得几欲跟墨汁媲美的俊美。他丝毫不惧怕江景昀眼里堆积着的冰雪,更顾不上此刻自己身在何处,一个熊扑直接抱住江景昀的脖子,哽咽道:“舅舅,你可算来了,谢谙那个王八羔子,他……他欺负我!”   “他把我丢到天上……然后自己当英雄……他,手也烂了,不是不是,不是烂了,是尸毒。”谢辞把脸埋在江景昀肩头,委委屈屈地抱怨着自己遭受到的“不平等”待遇。   只可惜,这一次话还没说完,再一次被丢开,熟悉的羽毛迎面而来,甚至都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大有想跟斗战神佛的筋斗云一决雌雄的壮志。一鼓作气直接把他载到了瑞王府。   江景昀低头看着地面上的谢谙,只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愈发严重,黑乎乎的腐肉长脚般正一点点往上挪着,恍如被火燎过的平原,贪婪地吞噬着美好。   江景昀眸光一凛,也不废话,直接甩出霜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往谢谌脸上抽去。   登时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深可见骨。   躲闪不及的谢谌硬生生受了这一鞭,身形不受控制的往一侧倒去。   谢谌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把插入近在眼前的石壁,稍稍稳住身形,而后纵身一跃,翻上一侧的屋檐,摸着脸上的伤痕,死死瞪着江景昀,咬牙切齿地喊道:“江、景、昀!”   “你也配直呼我名讳?”江景昀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振袖一甩,天幕上登时出现万千羽箭,以破风穿云之势朝谢谌刺去。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谢谙待收拾完前来支援的谢谌的士兵后抬头便看见空中的江景昀,神情有片刻凝滞,随即又浅浅一笑。他把小心竿丢了出来负责看管困在结界里的士兵。自己则与无常等人布下束仙阵为江景昀打着配合。   双面夹击,如同张开的蚌壳一样静静等待着谢谌这只鹬鸟的到来。   谢谌嘴角一扬,捏着嗓子,喉间发出诡异的声音,似鸟非鸟,似猿非猿,在广袤的空中幽幽散开。   只闻得轰隆一声巨响,天幕上就跟放烟花似的出现密密麻麻的鬼力士,具体点来说应该是被拈花术控制的鬼力士。   谢谙仰起头打量着那不断靠近的鬼力士,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支援一下江景昀,念头甫一升起,还不待有所行动,那些鬼力士顷刻间调转方向,相继落在地面,乌泱泱一大群,就如水开后急于下锅的饺子。   他们站得笔直,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像是在行礼,极尽诡异,却又极为虔诚。继而又抬起头,用空洞的眸子幽幽地看着谢谙,嘴角慢慢咧开。有的鬼力士嘴里的蛆虫都随着咧开的嘴角往下掉。重回自由的蛆虫欢欢喜喜地和着地上未干的血迹徜徉着。   谢谙:“……”   这是想要吓死他么?   谢谙定了定神,抛出有钱,想要再次施展一下东风吹星把这些鬼力士给绞杀干净。   就在他打定主意有所行动时,那些鬼力士纵身一跃重新回到空中,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谢谌围绕得严严实实。   “这戏才演了一半。”远处的黑暗间幽幽地飘出一声不无遗憾的嗓音,“要是就这么散场,那可就白忙了。”   随着那话音的落下,一束微弱的白光似夜里天幕上滑落的流星,转瞬即逝。看似无意却又十分精准的飞向宫墙上空位置,惊得阵眼处灵流的如被石子拨动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你们。”谢谌端着一副被众小弟包围的大哥的做派,轻咳一声,正准备发号施令,谁知刚蹦出两个字音就被群起攻之的鬼力士给惊得悉数绕回了腹中,在五脏六腑内横冲直撞,憋得面色青一阵紫一阵。   谢谌纵身一跃,狼狈地躲开鬼力士的攻击,指尖不断释放着符咒阻挡着不断逼近的鬼力士,气得头顶的玉冠都摇摇欲坠,肩膀又恰好被一只胡乱抓过来的手给穿透。   “都反了天了不成!”谢谌身形一个趔趄,猛地转过身,怒喝一声,反扣住那只手,挥剑朝那鬼力士砍去。   有的时候也不是谢谙过于看低了谢谌,实在是他那点本事实在是让谢谙高看不起来。   彼时谢谌的剑都还没挨到鬼力士,就被一个体型魁梧的鬼力士给抡起来跟抽陀螺了似的在空中转悠了几圈后又被嫌弃地丢了下来。而那把刚出鞘的长剑至始至终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寒光消散在黑暗中,哐啷一声掉在地面。   谢谙有些不忍直视谢谌那因恐惧而不断扑腾的四肢,掌心里结出乱七八糟的法咒,最后没有一个没派上用场的。   眼前这番场景,令谢谙不由自主联想起他在荻花宫的那段日子。因着每隔三日便有考校,他又不会,身上藏了大大小小的纸条,趁着先生打瞌睡的工夫把试题全部写完,一不小心得了个甲等。别说是先生不信了,就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便重新考了一次,结果可想而知,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窍不通,就连题目都念不顺。   谢谙默默地别开眼,加深手中的灵力,把束仙阵的范围又扩大了几倍,眼瞧着谢谌就要落入阵法中,眼前倏地掠过一道森冷的银光,近在咫尺的谢谌陡然间调转了方向,似离弦的箭一般穿梭在夜间,最后没入宫墙中。   轰隆巨响随之而来。   苍梧结界破了!   谢谙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阵眼上那道巴掌大的缝隙正如滴入沸水中的墨汁迅速蔓延开。   “二哥哥。”谢谙抬头呼唤着空中的江景昀,嗓音有些发颤,眼睫簌簌,似是想要极力抖落眸底悄然晕开的阴霾。   可江景昀正有条不紊地释放灵力降服着鬼力士,根本没听见谢谙的声音。   “王爷……”无常讷讷地看着已然消散的结界,又看了看谢谙,喉结上下鼓动着,神情有些复杂,余光有意无意地往天上那抹几欲与黑夜融城一体的身影瞟去。   谢谙沉吟片刻,缓缓收回灵力,迎上无常的目光,瞥见他眸中的欲言又止,低低一笑,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发现右臂已经麻木,没有丝毫知觉。   谢谙状似无意地把手往后藏了藏,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安慰道:“不必担心,宫里有御林军和玉龙卫。谢谌他现在无依无靠,一个人进去完全就是找死。”   “可是……”无常眉头紧拧,很明显不赞成谢谙这话。   “好了!”谢谙语气微沉,黝黑的眸里浮现几分愠色,声调拔高几个度,惹得众人纷纷侧目,“我知道你担心君上安危,但事已至此,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无常讪讪地闭上嘴,那些未尽之言悉数聚于眉宇,眼底流淌着三分忿忿,七分不甘。   “难不成你还想夜叩宫门?”谢谙见他那不忿的模样,冷冷地指了指身后斑驳的宫门,“无常,知道实情的自是知道你护君心切,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另有所图。”   “所以现在带着大家老老实实给我回去洗洗睡去!”   无常垂眸不语,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里留下的指甲印把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逐一显现出来。   无常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可就是因为太过明白,反而不肯就此罢休。他知道谢谙的打算,更知道今晚要是捉住谢谌于自家王爷而言是何等重要。眼看着就要抓住谢谌了,可哪里知道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若说之前一开始就在宫外把谢谌抓获的话还不能算作是平反有功。可现在谢谌已经顺利逃入宫中,对泰安帝安危构成了威胁。这样一来,自家王爷再进去把他抓获,这“平反有功”的帽子就安安稳稳地放他头上了。   且不说为自家王爷博功劳这件事,就单单他们为了抵抗谢谌折损了多少兄弟。这谢谌就这么逃了,落别人手中就成了别人的功劳。这样一来的他们的血都白流了。   现在他们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入宫。   思及此,无常眸光微暗,目光在宫门上那摇摇欲坠的榫卯处逡片刻,就在他打定主意想要制造宫门“不小心”倒塌的借口时,只听吱呀一声,几个戴着红色兜鍪的士兵怯怯地探出脑袋,巴巴地看着谢谙。   “安平王。”士兵甲吸了吸鼻子,颤抖地喊了声。   “嗯?”正想着离开的谢谙闻声稍稍侧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士兵甲纠结地拧了拧眉,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一只手在怀里胡乱摸着,最后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眼圈瞬间红了。   谢谙:“……别哭,除了二哥哥,我是不会哄别人的。”   “害!让开!”士兵乙把身子往前倾了倾,用胳膊把狭窄的门缝又给挤开几寸距离。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积蓄着灵力,于掌心慢慢凝结起一道法咒,一道沉稳而又不失威严的嗓音响起:“老六,谢谌夜闯皇宫图谋不轨,即刻带人进宫相助。”   这是泰安帝的声音。   “你还会请音术?”谢谙诧异地看着士兵乙。   士兵乙赧然地挠了挠头,道:“小的打小就记性不好,便自习了这术法,省事。”   “倒是个机灵的。”谢谙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披头散发的薛毕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内侍。   “安……安平王殿下!”薛毕看见谢谙比看见亲生爹娘还要高兴,他顾不上规矩,紧紧抓着谢谙的手,吭吭哧哧道,“快!魏王把君上带走了!”   说着,他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江景昀,疯狂地摆动着手,激动地嚷嚷着:“王爷!王爷!”   喊了好一阵子,江景昀可算是听见了。他一把折断被霜雪捆住的十来条手臂,抬掌施了个结界把剩余的鬼力士困住,而后慢慢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当全员穿进霸总文里。   谢·京城太子爷·谙:(乘着直升机停在九百九十九米的高楼上)卧槽!风好大!师傅!停机!我要回去!   谢·统帅黑白两道的帝国元帅·辞:(深夜的高级会所里独自饮着酒,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不断靠近)妈的!靠那么近做什么!扯到老子花了,再不走开信不信我揍人!   陈·地跨欧亚非三洲商界巨贾·无计:(开着劳斯莱斯去酒吧,蓦然发现一个醉酒姑娘蹲在街边哭,立即把车停下)你这个煞笔女人!要哭不会躲远哭吗?刚洗的车,可别把老子的车给弄脏了。   沈·黑白通吃大佬·晴鹤:(去上班时看见一群人欺负一个姑娘,上前替其解了围)女人,上班期间不允许聚众斗殴,有什么下班后到别的地方去打。   江景昀:(阴沉着脸在五百平的大床上走了几步之后直接抽出霜雪将床震碎)滚!   顾行止:???不是该轮到我了吗?怎么没有介绍我的?我还等着出场呢!!! 第116章 二哥哥,你真好   “王爷,出大事了!”薛毕走到江景昀面前,绘声绘色地同他说道着严峻的事态,“魏王竟然潜入宫中图谋不轨,他把君上给抓了!”   “什么?”江景昀闻言,眸里掠过一丝惊诧。   “是啊是啊,他也不知道从哪召集了一堆可怕的东西,舌头吊得老长,还会发光呢!”薛毕心有余悸地说道,又适时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君上特意把老奴丢出来传信,神机营与守备营的几位将军也已经带人赶来了。”   “哎哎哎,不说了不说了,二位王爷还是随老奴来吧。”薛毕不欲多言,侧过身往前走。   在薛毕转身的那一瞬,谢谙面色骤然阴沉,比夏日天气变化都要快。   谢谙环顾四周,指尖积蓄着灵力,闪烁着符咒的光芒。   关于眼前的薛毕,他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之前在天牢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假的薛毕。   事到如今,今晚的事情远远不止谢谌造反那么简单,更何况还有顾行止插足其中。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就连人也一样。   自洛微云把他带出天牢的那一刻,又或者是说从他回京的那一刻就已经跌入了一个圈套中。以魏王妃的死为开端,到他入狱,再到谢谌起事。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却又疑点重重。   谢谌与魏王妃二人感情虽亲厚,但并不能达到让他不顾一切的地步。再者谢谌为了皇位可以忍气吞声多年,就连琼州那贫寒的地方也去了。   他性子谨慎多疑,再过半月便是泰安帝五十寿辰,近来诸多番邦都会有使者前来贺寿。达官显贵无数,京城正是戒严之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现在搞事。   谢谌有灵力召唤鬼力士,那他知不知道那些鬼力士实际上是被顾行止用拈花术控制住的?   若是他知道,那就说明他与顾行止是合谋的,可是为何鬼力士又会与他反目?是因为修为不到家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若他不知道,那鬼力士一早就是顾行止算计好的,就连他自己也只是顾行止的手下一枚棋子。   从梅念达到燕山私兵,再到山门村。种种迹象表明顾行止并非是站在谢谌那一边的。   反倒是贺阑,每次当谢谌要作死的时候贺阑都出现了,比之程咬金都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个贺阑……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主仆间的一个计谋?还是贺阑生了反心?亦或者是……   恍惚间,谢谙想起很早之前顾行止的那句“这世上还真不止顾某能驾轻就熟使用园柳鸣禽的”。   思及此,谢谙脑海里猛地闪过一道白光,两个模糊的身影隐有重合之迹,最后又被一道尖细的嗓音给搅得蓦然消散,再难窥半分。   “我的殿下!”薛毕走出大老远距离回头看见谢谙还杵在原地发呆,又急匆匆地跑了回头,大口喘着粗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犹豫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交代一下遗言,把我藏在床下的那五十两银子的使用权转交给二哥哥。”谢谙回过神,故作玩笑道。   “嗯?”薛毕好似被谢谙这话给惊住了,讷讷地问,“为什么?”   谢谙眉眼轻弯,冲他粲然一笑:“当然是怕被当成同伙给射杀了呀。黑灯瞎火的,人也看不清楚,面前站着的是敌是友也不知道。再者君上也没给我传旨,我要就这么进去了,保不准待会就要去见我娘啦。”   “胡说八道些什么?”走近的江景昀听见这话,眉毛一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平日脑子里净想些这样的东西?”   薛毕也被谢谙这看似乱七八糟实则暗含深意的话给唬得半天回不过神,一下也忘记了那位把他丢出来找救兵的泰安帝。   “二哥哥。”谢谙看向江景昀,嘿嘿一笑,补充道,“更多想的还是二哥哥。”   江景昀轻哼一声不再说话,迈开步子往里走。   薛毕后知后觉回过神,拉着谢谙好一通说道泰安帝各种如山的父爱。   “殿下您有所不知道,君上刚刚还在念叨着殿下,说您在大牢里肯定睡得不够踏实。还嘱咐奴才让内务司多备些棉絮,找个机会给您送去……”   谢谙:“……”   这薛毕是想让他去救人呢,还是想让他一走了之呢?泰安帝让他坐牢,最后再让人送他几床被子让他舒服点坐牢,这个真的是父爱?真正的父爱难道不应该是把他从牢里放出来吗?   在确定眼前这个薛毕不是假的之后,右臂本就受伤的谢谙为了避免以后成独臂人的命运,识趣地点头答应跟薛毕进宫。   毕竟他也想趁机搞清楚一件事。   他笑了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道:“瞧把公公急的,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您还当真了。”   薛毕抿了抿嘴角的唾沫星子,有些无力且无奈地看着谢谙。其实他也不想编这个子虚乌有漏洞百出的故事,实在是他也看不出来泰安帝对谢谙有多好。为了救主,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了。   薛毕收拾了一下心情,冲谢谙露出个疲惫的笑容。   就在谢谙迈开步子的那一刻,他用余光捕捉到城墙上空的那一簇霜花印记,上面残留的灵流还未完全褪去,掖着微弱的光亮自成一派。   谢谙睫毛轻颤,脚下步子一顿,唇边笑容尽敛。他伫立在原地,稍稍侧过身,借着一边灯塔投下的阴影的遮掩,抬头仔细打量着那朵霜花。   “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一道嗓音的打断了谢谙的思绪。   他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地打出一道掌风抹去那朵霜花,确认再无痕迹后,对上那双清冷的凤眸,咧嘴一笑:“在看二哥哥呀。”   “我家二哥哥真好看。”谢谙喜滋滋地称赞道,“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人。”   “要是以后那个人对二哥哥不好,我就是做鬼也要从地府里跑出来帮你揍他!”   “脑子坏了?净说些有的没的。”江景昀拧了拧眉,低斥道,“别傻杵在那了,你要是再磨磨蹭蹭,就会成没爹的孩子,真可怜。”   “二哥哥,你这是在咒我,还是在咒我爹?”江景昀这话谢谙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念头给搅得粉碎,令他哭笑不得。   “没差别。”江景昀淡淡道。   “可是,二哥哥,人家手疼,走不动了。”谢谙为自己的行为胡乱寻了个借口,心里头却隐隐升出一股不安,总觉得他跟江景昀待在一起的日子不会有多久。   是以他愈发想要多争取一些与江景昀独处的时间,哪怕是一刻都行。   “是真的疼,要不你抱我一下好不好?”谢谙故作轻松地说着,却有种想要哭的冲动,眼圈有些酸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人,莫名有种行刑前的犯人巴望着吃上一口香喷喷的断头饭的感觉。   “二哥哥,你抱我一下好不好?”谢谙直勾勾地看着江景昀,大有种饿了好些时日终于吃上肉的狗崽。他嗓子有些沙哑,话语几近恳求,“就一下,好不好?”   江景昀眉心微蹙,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沉吟半晌,迈开步子朝他走来,把人上下打量一阵后,突然伸出手。   谢谙不解地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掌,本能地眨了眨眼,背脊绷得笔直。   不是说好的抱吗?这是……想要打他?   就在谢谙思考着该以哪个部位去迎接霜雪的时候,就听闻一个清冷而又带着些许因故作镇定而显得稍稍别扭的嗓音:“我牵着你走。”   谢谙:“???”   “!!!”   他没有听错吧?   二哥哥要牵他!还是主动的!   二哥哥也太好了吧!   沉浸在喜悦中的谢谙一时忘了回应,痴痴地看着江景昀,活脱脱一副被妖精勾走魂魄的模样。   “爱牵不牵!”   久久不见谢谙反应的江景昀眼尾染上几分愠色,浓黑的剑眉一挑,暗恼自己不知羞耻,气不打一处来,忿忿地收回手,忽觉手心一暖,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指追逐着自己的手指紧紧缠绕着。   “牵住了。”谢谙开心地蹦跶到江景昀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二哥哥,我牵住你了。”   “二哥哥,你真好。”谢谙由衷地感慨道,鼻子有些发酸,说出的话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二哥哥,你怎么这么好。”   江景昀好不容易克制住的羞赧与私心在谢谙那炙热的目光中无所遁形,他只能别过头,继续戴好平日里那副“冷酷无情”的面具,佯装凶悍道:“还走不走了!再发呆就把你丢这里了。”   说着,似是觉得刚刚那番话还不够“凶”,他又加了一句:“上面有些鬼力士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差不多埋了有一个月吧,尸体还没完全烂干净,肠子里的东西也还在。比之前那个卫莲还要吓人。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丢到他们那里去玩。”   说完,江景昀抬了抬下巴,用一副“就问你怕不怕”的表情看着谢谙,活脱脱就是兔子藏好萝卜怕被发现后,对其龇牙咧嘴扮凶想要以此吓退对方。   除了可爱就是可爱。   谢谙抿了抿唇,强忍着笑意,配合地点头,并且往江景昀身边挪了挪,尤为乖巧道:“嗯嗯!我最害怕那鬼东西了!我很听话哒,二哥哥不要丢下我。”   一边说着一边用脑袋轻轻蹭着江景昀的袖子,好不可怜。   江景昀:“……”   妈的!这个傻子怎么比小姑娘还会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冲啊!进宫抓谢谌!!!抓完谢谌我就可以跟二哥哥甜甜蜜蜜啦!   谢辞:想得美!   谢谌:+1   顾行止:+1   泰安帝:+1   沈晴鹤:+1   江景昀:+1   谢谙:等等!二哥哥,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你不是应该站我这边的吗? 第117章 二哥哥,我看见阿娘啦   在谢谙第八次绕到花园里那座仙女执花的石雕时,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半倚在一侧的树干上,看着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般一直在原地打着圈的薛毕,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公,您还是省省力气吧,被带我兜圈子了。这鬼打墙一时半会是出不去的。”   “鬼……鬼打墙?!”薛毕错愕地瞪大眼睛,手里的拂尘险些都要拿不住了,“这是鬼打墙?”   “是啊,‘蝶影重重’可不就是鬼打墙嘛。”谢谙脖子往后一仰,长叹一声,“一旦入阵,唯一的生门便立马改变位置,无数扇假门相继涌现,不同的假门间互不相通。想要破阵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下阵人主动撤除阵法,另一种就是自食其力找生门了。大多人都会选择第二种法子自救,最后不是累死就是饿死。”   “殿下也解不了么?”薛毕有些怯怯地抱了抱胳膊,担忧道,“那我们岂不是得困在这里面了?”   “公公问我这话不觉得好笑么?”谢谙笑了笑,低头看了眼左掌,指尖微微蜷缩着,似在留恋上面早已褪去的温度。   “明明是你们对我施的阵法,又为何要问我能不能解开。我若是能解开,又何故会陪公公走这么久?”谢谙笑盈盈地看着薛毕,眸底却是一片阴暗,嘲讽道,“君上到底是在担心我。”   “他怕我什么呢?怕我伙同谢谌一同造反?还是怕我旧功未赏又立新功?还是二者都有?”   “因着今晚这事,我的府兵死伤过半,连带我自己都险些折了只胳膊进去。”谢谙抬了抬酸软的右臂,上面的伤口狰狞不已,黑黢黢的腐肉下白骨无可遁形。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公公,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说想给他留点面子。倘若公公不曾出来,现在的我早就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外面再大动静我也听不见。待早上醒来便会捧着一碗粥听着百姓们说着今晚的事。”   “我也不知是该说你们多此一举还是草木皆兵了。”   薛毕神情微滞,脸一阵红一阵白,对上谢谙沉静的眸子,又讪讪地错开视线,磕磕绊绊道:“殿……殿下,君……君上他。”   薛毕“他”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来,因为谢谙把泰安帝的打算已经看得通透。将心比心,若是换做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防,也会觉得寒心。   “殿下。”薛毕也不打算再为泰安帝辩解,低低唤了一声。   “二哥哥在哪?”谢谙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能把注意转到与他走散的江景昀身上,“他可安好?还有我的府兵们。”   “殿下放心,景王一切安好。”薛毕恭恭敬敬回道,“至于殿下的府兵,待事情结束后自然会回来的。”   谢谙眸光几转,隐约间能瞥见几分雷霆之色。   就在薛毕以为他会再度追问下去的时候就听他低低叹了口气,话里带了丝疲惫,道:“没事就好。”   “公公,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谢谙绷紧的背脊慢慢松弛下来,他择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惬意地靠在树干上,“可别关我太久哈,会饿的。”   “不……不会太久。”薛毕如梦初醒,哆嗦地回道。   “那就好。”谢谙勾了勾唇,慢慢阖上眼,“劳烦公公陪着我了,我就好好睡一觉了。”   就在谢谙正拉着周公想要同他吹嘘一下自己的心上人的时候,被树上突然砸下的树枝给砸醒了,尖锐的枝条恰好插中手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   谢谙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眼前的景物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还在他耳边不厌其烦讲着故事的薛毕不见踪迹,那座被他嫌丑相看两厌的仙女雕像也无迹可寻,唯有一座华丽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灯火辉煌下,鲜红的血水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慢慢流淌至地底,谋划着更为深远的壮志。   廊庑下那两盏精致的青鸟缠枝如意纹的宫灯也跟刺猬般插满了箭矢,摇摇欲坠,垂落的流苏捻着破碎的缭绫发出痛苦悲壮的呜咽。   牌匾上那三个磅礴大气的“瑶光殿”被墨绿色汁液给吞噬着,不时有泛着绿光,类似于萤火虫的东西飞出来,于空中慢慢勾勒出一张张脸孔。或憨厚,或娇俏,最后又黯然消散。   谢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地上的尸体,手腕上皆有一簇类似于火焰的淡蓝色的印记,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之色。   本以为谢谌没有了鬼力士的帮助,进宫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谁知这小子还有点本事,竟然还会借月探花,请了孤魂野鬼前来助阵。   视线再往前,只见廊庑下站着一位身姿修长挺拔的男子,他静静地站在一侧,明亮的烛光大着胆子贪婪地描摹着他那冷峻的侧颜,于眼角处慢慢汇聚成一点薄红。落在肩头的烛光只能兀自揽着大片光晕拥抱着那稍稍敞开的领口,亲吻着纤细的脖颈,于凸起的锁骨处留下浅浅的阴翳。   他恍若刚下凡的仙人,隔离于世俗之外,不曾沾染半分尘埃。   谢谙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身影,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前方的人似有所感,转过头对上恰好对上谢谙的目光,平静的眸里惊起一圈波澜,稍纵即逝。   “贺长老。”谢谙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说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不然的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阴魂不散跟着我呀。”   “你要是喜欢我的话就跟我说,我会很客气地拒绝你的。”   “安平王。”贺阑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谙,扬了扬手里还在淌血的剑锋,“安平王若是识趣,现在就应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乖乖回去。”   “实不相瞒,我刚刚这真的在老老实实睡觉。”谢谙无奈道,“哪知睡得好好的,被一根树枝在砸醒了。本打算起来活动活动一下,结果却遇上贺长老您了。”   “对了,贺长老,您之前是掉哪了?本来还打算拉你一把呢。”   贺阑显然不打算同谢谙废话,掷出手中的长剑,罡风四起,端着摧枯拉朽之势径直朝谢谙胸口刺去。   谢谙处变不惊,静静地看着朝他飞来的长剑,袖风轻轻一扫,结出一道防御结界,将那柄剑原封不动地还给贺阑。   与此同时,有钱嗡鸣一声,森然出鞘,剑端掖着符咒,挽着漂亮的剑花,划破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夜空,带着簌簌风声,只见空中登时出现无数簇闪烁着盈盈金光的火焰。端着长虹贯日之势向贺阑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贺阑身后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陡然升空,活像是被吊起的人偶。   谢谙定睛一看,竟然是谢谌!   只见谢谌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衣裳上满是血痕,左边脸颊上的肉硬生生被削了去,血肉和着白骨自成一派。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兵甲相碰声随之想响起。   谢谙余光瞥见那熟悉的红色兜鍪,泰安帝的嗓音恍若从天际传来:“但凡捉住谢谌者,赏一等公!食邑千户!”   此话一出,四面八方皆是脚步声,就连谢谙脚下那还未完全死透的侍卫都哆哆嗦嗦地想要爬起来重新拿剑起来战斗。   见状,谢谙不得不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   眼看着谢谌就要再度逃离,谢谙不及多想,运力改变有钱的方向,连带着空中的那些火焰也跟着调转位置,比刚出栏的母猪还要兴奋,直直朝谢谌扑去。   “谙儿。”   耳畔一个沙哑的声音纷扰了谢谙的神智,他心头猛地一跳,脖子不受控制地往声源处望去,眼眶一阵湿润。   只见一位身着紫藤色对襟长衫,梳着普通妇人发髻,面容姣好的女子正爱怜地看着自己,此人正是谢谙的生母,青虬那位已逝的皇后宋依依。   宋依依细细打量着谢谙,殷红的薄唇轻轻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柔声道:“我的谙儿都这么大了呀,阿娘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阿……阿娘。”谢谙喉咙堵得生疼,半晌才颤抖地唤出一声。   “真好看。”宋依依眉眼轻弯,笑盈盈道。   宋依依早已仙逝多年,魂魄早已入地府投胎转世去了。即便谢谙知道眼前这个是假的,可他的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   “哎,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动不动就哭呢。”宋依依无奈轻叹一声,张开双臂,“好啦,不哭啦不哭啦,过来让阿娘抱抱。”   远处的贺阑见状,目光疑惑地在宋依依身上打量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着,连带着足尖也跟着蠢蠢欲动,待他瞥见宋依依身后那几近透明的丝线时,这才收回目光。纵身跃起,抬掌打散萦绕在谢谌身边的火焰,踢开紧追不舍的有钱,拎着谢谌的衣领,在一众侍卫的咒骂中飘然而去。   缩在墙角的顾行止把整个过程尽收眼底,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啧了一声:“我家这可爱的小阑阑难道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么?”   就在谢谙离宋依依三步之遥的时候,他倏地停住脚,召来有钱径直斩断宋依依身后的那根丝线,宋依依骤然化作一滩齑粉,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是一枚绘着游龙戏凤的玛瑙戒指。   谢谙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枚戒指,掌心凝结出一把光刃,白光轻挑,正欲把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可谁知戒指刚触碰到手心时化作粼粼金粉随风而逝。   他呼吸微滞,如一头被惹怒的雄狮,手中的光刃毫不留情地朝正殿方向劈去,飞身上前。   他赤红着眸子,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凭借着幼时的记忆,一脚踹开隐藏在龙椅后的密门,趁着泰安帝怔神之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冲他吼道:“你有什么脸面拿我娘来算计我,你有什么资格!”   “你怎么有脸!你怎么敢!”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发现有面能照见未来对象的镜子。   谢谙:(开心得原地打转)哇!果然是二哥哥!真棒!我要去表白,我要得名分!!!   江景昀:(难以置信)……谢谙?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和我么?   谢辞:(瞪半天)你确定这里面的人不是我么?   陈无计:(面无表情)你他妈这是让我跟我的金山过一辈子?   沈晴鹤:(疑惑脸)……白的?我是孤家寡人?   顾行止:(皮笑肉不笑)为什么我的里面是空的?大boss就不配拥有对象?难道阿昀不算?   谢谌:友情提醒楼上,你不是没有,你是还没找到对象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人家是官配,你拆散不了的。   顾行止:……mmp 第118章 二哥哥,有人想得美   密室里除了泰安帝之外还有一个让谢谙意想不到的人,正是方才被贺阑带走的谢谌。   此刻的谢谌正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身上血淋淋的,皮肉往外翻开,活像是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听闻动静的谢谌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灰败的眸子里陡然绽放出奇异的光亮。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谢谙,又看了看被他抓住的泰安帝,怔愣片刻,随即嗤嗤一笑:“这么快就找到了?怎么?是外面的‘我’被你五马分尸了?还是突然不见了?”   “父亲,你的计谋又被识破了,真是可惜啊。我就说我这个好弟弟就是装傻的。”   “放肆!”谢谌的话唤回了泰安帝的神智,他一把抓住谢谙的手腕,横眉立目,怒不可遏道,“你学的规矩呢!”   “我五岁流落民间,八岁时我娘便离世。此后的几年我不是在那狭窄的厨房里跟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打交道,就是给我伺候的那家主人当狗随处使唤。”   “规矩这种东西没人教我,我也学不会,还是不学算了,我也不稀罕。”谢谙反唇相讥,手里的力度又加深了几分,看着泰安帝那因呼吸困难而不断涨红的面色,心里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余光瞥见一侧优哉游哉看戏的谢谌,粲然一笑,“君上不惜用风衔泪把我娘残留在世间的唯一一点气息来捏造她,却只是为了困住我。”   “阿娘没了,此后属于她的东西都会跟着慢慢消散。这个世间便再也寻不到她存在的任何痕迹了。”   “君上,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发妻的么?为了保护自己的位置,连给自己留个念想都不要了么?君上好生绝情,如今想来,我娘她早早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谢谙本打算顺了泰安帝的意思不再过多参与此事,可他偏偏用宋依依来算计自己。   宋依依对谢谙而言,是一道永远都难以愈合的伤痕。那位金枝玉叶、性子温婉的皇后,为了他尝尽世间冷暖,甚至不惜放下自己仅有的傲骨,数九寒天里跪在庭前,只为为他寻求一碗热粥。   谢谙有多心疼宋依依,就有多怨恨泰安帝,可是宋依依卧病在床期间也不忘泰安帝,常常把他挂在嘴边,言语间尽是思念与怀恋。   当他被接回京时提过要在皇陵立一个衣冠冢,可泰安帝拒绝了,理由是“修建陵寝劳财伤命,皇后不喜铺张浪费,莫要惊扰亡魂。”   那一刻谢谙方才知晓,那个所谓的借口只不过是泰安帝对宋依依漠不关心的态度罢了。当年被百姓们羡慕的帝后终究物是人非。   “混账东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泰安帝身子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抖得厉害,眼尾泛起绯红,捻得点点晶莹。他瞪着谢谙,厉声打断他的话,扬手欲朝他脸上扇去。   “宫门前堆尸如丘,君上看不见。哀鸿遍野,君上也听不见。空中弥漫的血雨腥风,君上也闻不见。君上心里唯一想的就是提防我,蝶影重重,风衔泪。种种设计就是不想让谢谌落在我手上,不想把这份功劳归于我。”谢谙单手扣住泰安帝的手反拧在其手背,声调故意拖长,戏谑道,“君上,您就这么怕我?还是您就这么心疼这第三个儿子?还想保住他一条狗命?”   “私吞灾款,您不追究。豢养私兵,您不追究。现在他都造反了,您还不打算追究?把他藏到密室里,是想留他一口气么?”   “君上,您可真是──”谢谙顿了顿,唇角轻扬,俯身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想、得、美。”   语罢,他召来有钱,凌厉的剑气震得谢谌身下的那把椅子砰的一声四分五裂,而被捆着的谢谌则被甩到一侧的石壁上,脑袋登时破了一个窟窿,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你这逆子!”泰安帝看着身子不住往下滑落的谢谌,眸里划过一丝惊慌,随即又被滔天怒火燎烧得彻底,“赶紧给孤住手!”   “逆子?住手?我可是来救君上的啊。”谢谙嗤笑一声,“君上这话让那些死去的将士该如何安息?”   谢谙一边说着,指尖飞出一缕红光潜入谢谌眉心。只见他周身开始泛起微弱的红光,肉.体撕裂声在逼仄的空间内来回飘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谢谌痛苦地蜷缩着身子,面容因疼痛而逐渐扭曲着,感觉伤口被抹了盐,数万只蚂蚁正一点点地啃噬着。他用手指抠着地面,想要用脑袋去撞击着墙壁,却发现近在咫尺的墙壁怎么也够不着。   “谢谙!”谢谌嘴里发出颤抖的声音,“要杀要剐,直接来个痛快!”   谢谙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觉腰间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低头一看却见泰安帝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刃,雪白的刀身没入他的血肉中,刻着麒麟纹的刀柄在鲜血的描摹下更显神威。   与此同时,耳畔掀起一阵厉风,眼前闪过一道模糊的黑影,再次睁眼看清时,对面的谢谌已然不见了踪迹。   谢谙视线在墙角那一点微弱的萤光驻足片刻,眼帘低垂,眼尾晕开几分悲凉之色,跳动的心脏也跟着迟缓几分,一股无奈的涩然弥漫开来。   “君上。”谢谙有些无力地松开钳制住泰安帝的手,把他往后一推,轻轻唤了声后便静静地看着他,用手捂着腰间的伤口,可鲜血还是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他干脆收回手,任由血流着。   泰安帝看了看谢谙,又看了看手里的刀刃,就跟摸到烫手山芋似的猛地将其丢开,稍稍侧过身,躲避着谢谙的目光。   “君上可知‘兵不厌诈’这个成语?”谢谙笑盈盈地看着泰安帝。   泰安帝不明所以地看着谢谙,正纳闷着为什么他会说出这话,就见眼前的谢谙顷刻间化作一堆枯黄的稻草。   是魇术!   泰安帝恍然大悟,一把踹开脚边的稻草,掌心结出一道法咒,沉声道:“传孤旨意,全城搜捕谢谌。一旦看见,不必禀告,当场击杀。切记,务必要抢在安平王前头。”   此时的谢谙正在郊外的一处密林里。   其实在他把那束红光打进谢谌体内的时候他便已经通过神行术附在谢谌身上。依着他对泰安帝的那点了解,当他闯进密室之后,泰安帝没有召人进来捉拿自己,反而听他说了一大堆,与他惯有的作风截然相反。   这里面没有鬼才怪了。   震怒过后的谢谙也逐渐明白过来,泰安帝是在拖延时间,他在等他的帮手,等着那人把谢谌带走。   于是乎,谢谙将计就计,又使出了自己胡乱摸索的魇术,没想到还真的成了,恰好借了个东风摆脱了泰安帝的眼线。   “无常。”谢谙看了看东边天际露出的一点薄红,试图在传音阵内呼唤着无常。   在连续唤了三遍后,无常才有了反应。   “王爷?!”无常那沙哑无比的嗓音里夹杂着几分喜悦,“您现在在哪?”   “观音林。”谢谙道,“你那边怎么样?”   “属下与弟兄们刚刚从阵法里脱身,并无死伤。”无常回道。   “那好,你带人即刻赶来观音林。”谢谙环顾四周,视线最终锁在那一点点似萤火般的光亮上,断断续续竟铺成了一条光路。   “捉拿谢谌。”谢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好!”无常一听,满口答应。   谢谙退出传音阵,半垂的眼睫敛去眸里的复杂。在他看见宋依依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必定要手刃谢谌,泰安帝越是阻止他越要做,还要做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茂密的树林里鬼影幢幢,葳蕤的枝叶你争我抢,把空中仅存的一丝光亮分刮得干净。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把那些因贪吃而出来觅食的小兽跟吓得东奔西跑,搅乱着这份难得的平静,连带着树干下那抹奇怪的影子也跟着抖动起来,骇人的冷光反射在粗壮的树干上,安静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小阑阑,累了么?哥哥给你带好吃的来了。”来人把手中的灯笼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张刀刻斧凿,带着些许异域风格的容颜。   “走了一晚上,也该歇歇啦。”顾行止走到贺阑身边,从怀里揣出一个油纸袋,轻轻地揭开,捻起一块精致的糕点递到他嘴边,“来,板栗绿豆糕,很甜的,你肯定喜欢。”   贺阑不为所动,狼狈地喘着粗气。   “小小阑阑这么不给哥哥我面子嘛?”顾行止道,“今日哥哥我丢了个故人给的东西。那个人我也只见过一两次,很温柔,对我很好,可惜了。”   “所以,小阑阑为了安慰这个可怜的我,你就吃口吧,真的很好吃。”   “尊主到底想怎么样?”贺阑幽幽地看着顾行止,终于开口说话。   “想你吃我的糕点啊。”顾行止眨了眨眼,“大老远给你送糕点,怎么样?感不感动?”   “放心,没有毒的。”说着,似是怕贺阑不信,自己尝了一块,又催促道,“快,赶紧尝尝。”   贺阑顿了顿,接过顾行止手中的糕点,一口塞进嘴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怎么了?”顾行止没有错过他的一举一动,忙问道,“是不是牙疼了?这也没吃多啊,这也才第一块。很疼吗?要不要哥哥带你去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掰开贺阑的嘴查看一二。   “没事。”贺阑不着痕迹地避开顾行止伸过来的手,淡淡道,“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哦?”顾行止收回手,挑了挑眉,“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吃甜食会牙疼呢。”   “小阑阑,你把谢谌藏哪了呀?”顾行止倾身凑到贺阑面前,目光在四周逡巡片刻,而后好奇地问。   “尊主何必明知故问?”贺阑道,“您不是知道么?”   “不不不。”顾行止笑着摇摇头,“起初你抓的那个我倒是知道,但第二次你进入密室带出来的那个我确确实实不知道,小阑阑可不可以透露一二?”   “尊主说笑了。”贺阑面无表情道,“属下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啊。”顾行止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可我刚刚看见好多侍卫全部朝这边赶来,就连安平王也是气势汹汹的,我还以为是冲我们小阑阑来的呢。”   “既然我们小阑阑都不知道谢谌藏哪,那我刚刚从前面地里拔.出来的黑黢黢的东西会不会是萝卜精?哎,早知道捡起来剁了炖排骨吃好了。”   此话一出,贺阑面色骤变。   作者有话要说:   当不同学生溜进网吧听闻老师赶来时。   谢谙:(把外套往脑袋上一盖,趴桌子上假装睡觉)这钱才刚充,不能浪费。   谢辞:(赶紧缩到桌子底下,把脸埋在膝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沈晴鹤:(迅速关掉游戏页面,打开百度搜资料,一边还拿出作业,气定神闲地思考)我来网吧查资料的,不可以?   陈无计:(大摇大摆锁上包间门)谁跟楼上那群傻子一样坐大厅玩。   顾行止:(悠哉悠哉喝着可乐吃着薯条)老师?我会怕他?就怕他不来。   江·教导主任·景昀:(拿着名单跟在网管的带领下把逃课的学生逐一抓住,拎着顾行止的耳朵在网吧走一圈。)知道该怎么说么?   顾行止:(连连点头)我知道错了,未成年人不能来网吧玩,更不能不尊重老师,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此,回去之后我要发愤图强好好读书,好好扫厕所。 第119章 二哥哥,这就是个骗子窝   在谢谙到达之后,陆续有士兵赶来,铁衣上折射出的寒光惊得巢里的鸟儿吓得扑扇着翅膀慌忙逃窜。   脚步声很杂,甚至还有木屐声,看来是附近王家那个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都来了。   这么多人,别说是一个谢谌了,就是一百个都逃不了。   谢谙目光在四周环顾片刻,掌心结出一道结界,将他与身后的环境分隔开来,轻颤的眼睫试图抖落着那盘旋着不肯离去的阴霾。   他定了定心神,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一边擦拭着剑身上残留的血迹,一边迈开步子,闲庭信步般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光路的尽头是一块黑漆漆的岩石,跟乌龟似的趴在那一动不动。   谢谙眸光一凛,用剑锋轻轻在那岩石上拍了拍,须臾间,只听“刺啦”一声,岩石如那破碎的蛋壳般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那蜷缩成一团的谢谌。   听闻动静的谢谌哆嗦地抬起头,眸子里好似被蒙上一层薄纱,空洞无比,许久方才聚焦。   “谢……谢谙。”谢谌颤抖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唤,用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鲜血,背脊弯得不成模样,额头几欲着地。   他干脆就势瘫坐在地上,视线在草地上覆盖着那点淡淡的光芒,眸里划过一丝愕然,随即又很快释然,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白光,看向谢谙的眸光里多了分嘲讽。   “九枝灯……”谢谌喃喃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只有你谢谙使得出来。”   九枝灯又被人谑称为“狗鼻子”,是一种追踪秘术,比觅踪符的效果还要强大。因为觅踪符容易受距离的影响而出现误判,可九枝灯不会。   人一旦被其沾染上便会随着自身体温结出一种名唤“九枝”的灵虫,九枝不能存世太久,待吸入的空气太多便会自燃,而那些悬浮于空中的光便是九枝死后幻化成的。   它们又喜群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像盏灯笼似的,因此被人们称为九枝灯。   九枝灯久聚不散,只有在施咒之人找到自己锁定的目标之后才会慢慢消散。   “你也好意思说我?”谢谙嗤笑一声,上前踩住谢谌肩膀,扬起长剑刺透胸膛,利器没入肉.体的沉闷声为昏暗的环境里增添了几分惊悚。   谢谌吐了口鲜血,瞬间瘫倒在地,四肢不断抽搐。   “谢谙。”谢谌用脸在地上拱了拱,试图借力抹去嘴里的鲜血,极力仰起头看着谢谙,痴痴笑了起来,眼里竟奇异地淌下两行热泪,冲刷着那沾满血渍的脸庞。   良久,他方才止住笑,哑声道:“今日你杀了我,明日就轮到你自己了。”   “你以为你杀了我,今后的你就能顺风顺水了吗?不会的,只要父亲在世一日,你就不会过得如意。”   谢谙不语,手里的力度又重了几分,有钱再度挪动三寸位置。   “咳咳咳……”谢谌痛苦地皱着眉头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如抖筛。   “谢谙……”谢谌手指紧紧扣着地面,指甲嵌入泥土里,似乎想要从里面借得几分力气支撑着他不甘咽下的气。   谢谌脑袋无力地靠在地上,眸子极力往上转,直直地对上谢谙的目光,断断续续道:“你……从什么时候……恨……恨我?”   “是……两年……两年前的永州?”   看着谢谌那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子,谢谙稍稍收回些许力度,施着愈合术,暂且给了他能顺畅喘气的力气。   “说吧。”谢谙冷声道,“既然想说,就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不是我,是咱们的好父亲。”或许是为了报复泰安帝,又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少些,谢谌吐了口血沫,慢慢吞吞道。   “永州的洪涝其实一早就被你止住了,后来水库决堤,只不过是有人故意用□□炸开的罢了。那些个官员也并非玩忽职守,只不过是谨遵圣令罢了。”   “什么圣令?”谢谙问。   谢谌凝聚着最后一点灵力,幻化出一行端正的楷书:“诸卿无需多插手水涝之事,且务必让太子死于洪涝之中。”   “这是梅念达给我的。”谢谌看着谢谙那不断绷紧的面色,嘴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那些暴.动的百姓,也是假的,都是玉龙卫假扮的他们都只是想杀你。造成你办事不力,激起民愤,最后惨死的假象。”   “可他独独没有料到江景昀会来。”谢谌顿了顿,继续说道,“谢谙,若是没有江景昀,你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江景昀来了,刺杀你的计谋就只能作罢,毕竟他护你护得紧。是以父亲找上了我。当时的我就算再爱财也不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身为皇子的我自然也想在此次事件中一展头角,我恨不得能飞到永州去。可是父亲对我说,让我放慢行程。”   “我不知道他是何意,可我还是照做了。毕竟以往的他只会唤我‘老三’,因为他不记得我的名字。可唯独那次,他拍着我的肩膀,和声地唤了我一声‘谌儿’,让我一路小心。那个时候别说是放慢行程了,就是让我把命给他都行。”   “在我进入永州的时候便听闻城中传言你贪墨灾款的消息,而你沉浸在沈晴鹤身死的打击中,也没有及时反驳。于是,我便把那些灾款给藏了起来。”   “父亲知道,他也没有阻止我。”谢谌自嘲道,“起初我以为是他对我的纵容,现在想起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硬生生造了个把柄给他送去。”   “谢谙,他谁都不爱,他只爱自己的皇位。你还不如继续待在民间,最起码没有那些无妄之灾。”   “你以为梅念达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死亡?因为梅念达知道真相,进了明镜司,他就是不想说都不得不说。届时永州之事被捅出,只能证明你是冤枉的,那他岂不是功亏一篑了?可他独独漏算了梅念达那个吃里扒外的儿子。”   “洪涝是假的?”良久,谢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抹声音来,他喉结艰难地鼓动着,“全是他授意的?那些惨死的百姓何其无辜!”   “无辜?”谢谌反问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的,你牵扯进了别人的利益中,那就不无辜了。‘无辜’这词素来都是胜利者踩着众人的尸骨达到巅峰后装模作样的说辞罢了。”   “那你为什么会与不系舟有所牵扯?”谢谙又问,“还有那个贺阑。”   “贺阑?”谢谌微愕,一脸茫然道,“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谢谙眉心微蹙,“可他对你屡次相护。”   “我与不系舟从未有过牵扯。”谢谌淡淡道,“毕竟顾行止那个人深不可测,与虎谋皮的事我从不干。”   “你解不开的事情可以问问咱们的好父亲。”   “可之前燕山上你的人对贺阑态度尊敬得很。”谢谙还是不信。   “燕山?”谢谌眼底染上几分自嘲,“那些兵里面聚着多少牛鬼蛇神我自己都数不清。他们说的话你也信?”   “那你又如何能证明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说我的,你听你的,爱信不信,为什么要证明?”谢谌白了他一眼。   “你今晚,原本是打算做什么?”谢谙也不再纠结他与贺阑到底认不认识,把话题再度转移到了事情最开始的时候。   “是打算去明镜司刺杀我,还是起事逼君上杀我?”   “事情都发生了,你还问这些有意义么?这两样我不都做了。”谢谌道。   “有。”谢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毕竟两件事性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谢谌问,“反正我人都落你手上了,待我一死,是黑是白全凭你们嘴皮子一碰。”   “你今晚是打算去明镜司刺杀我,还是起事逼君上杀我?”谢谙再次重复道,“再过半月便是君上寿辰,京中正是戒严时刻,此时起事并不稳妥。”   谢谌不耐烦地看着他,手撑着地面作势欲起身,却又提不上力气,只好放弃了起来的念头,依旧仰着脖子看着谢谙,沉默半晌,方才道:“第一个。”   “我本只是想杀你。谢谙,你杀了我的王妃。杀人偿命,这本是天道。”   “魏王妃不是你自己杀的以此来嫁祸给我么?”谢谙暂时放下自己最初的猜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谢谌。   “放屁!”谢谌朝他啐了口唾沫,“我又不是畜生!霜霜是我糟糠,她因我的疏忽惨遭贼子毒手,不仅失去了孩子,差点还因此殒命。我心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拿她性命嫁祸你?谢谙,就算我再冷血自私我也不会拿自己女人性命去算计他人。”   “你杀了她,却只是关进了明镜司,你叫我怎么甘心!你应该去死的!”   “不是你杀的?!”谢谙只觉脑海一根弦骤然绷断,嗡嗡作响,一堆零散的画面开始胡乱拼凑着,勾勒出一个个混乱的景象。   魏王妃不是谢谌杀的,谢谌没有说谎,他就真的只是想去刺杀自己。结果刚好遇上了明镜司被炸,与周兵兵打了个照面,胡乱逃脱途中遇上了禁卫军,又恰好遇上了他。于是便破罐子破摔,直接选择起事了。   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顾行止早不炸明镜司晚不炸明镜司,偏偏与谢谌打算刺杀他的同一晚炸。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人在暗中操控着,那个人就是……顾行止!   可是顾行止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皇位么?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直接造反呢?还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呢?可顾行止的目的又似乎并不在皇位。   一时间,各种真相如白浪叠雪般打得谢谙措手不及,以至于忽略了不远处那抹正以破风穿云之势疾驰而来的银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手动再见)看见的是假的,听见的是假的,脑子里记着的还是假的。我只想好好谈恋爱,结果却闯进了骗子窝,我要换剧本!!! 第120章 二哥哥,我喜欢你   直到谢谌发出那声痛苦的呼声方才唤回了谢谙的神智。   谢谙猛地低下头,只见谢谌背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锋利的箭头穿透他的身躯,掖着点滴殷红大肆挥霍着。   他抬头看着银光传来的方向望去,一抹颀长的身影慢慢逼近,手里跳跃的银光照彻昏暗的密林,细细描摹着那张惊为天人的相貌。   “二……二哥哥。”谢谙错愕地看着走近的江景昀,小声喃喃道。   江景昀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厌恶地觑了眼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谢谌又立马别开,语带嫌弃道:“同他多说什么?商量哪块地的风水好么?”   谢谙静静地看着江景昀,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眸里藏匿着一丝复杂之色,喉结上下鼓动,双唇微微启动,话到嘴边却又被人截了去。   “是景王!景王击杀了逆贼!”一个士兵激动地跑过来,看见地上的谢谌,开心得手舞足蹈朝四方赶来的弟兄们炫耀着,“是景王!是景王杀死了逆贼!”   “景王不愧是玄虎营的主帅!神通广大!”   “景王威武!”   ……   而谢谌在那一潮高过一潮的欢呼声中眼皮逐渐往下耷,自始至终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谢谙,抽搐的嘴角缓缓扬起,昏暗的眸子里陡然晕出一点慑人的光彩,薄唇一张一合,吃力地说道:“被骗的……”   可惜这回他再没有机会说完,眼睛一阖,憋在心头的不服与遗憾尽数归于尘埃。   “回去吧。”江景昀扫了眼谢谙那已经黑了半截的右臂,“你这手再不找陈无计看看,日后就再也拿不起剑了。”   谢谙眨了眨眼,埋藏在脑海里那个许久的想法因着有了谢谌之前话语的浇灌正慢慢地破土而出。   “二哥哥。”谢谙突然出声。   “嗯?”江景昀应了声。   “谢谌死了。”   “……我知道。”   “你说他死了,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了?”   “要不现在让你试试?”江景昀没好气地扬起手中的霜雪,贴在谢谙脖颈间,冰冷的灵流刺得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天到晚尽说些胡。”   “二哥哥,我喜欢你!”江景昀后面的“话”字还没说完就被谢谙那毫不相干的话语给打断。   江景昀登时瞪圆了眼,直勾勾地看着谢谙,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心里头就跟撞死了无数头小鹿一样,狂跳不已,脸颊猝然发烫,却又要故意板着脸回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是想我抱你回去还是怎么?”   围在四方还在激动欢呼着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看着二人。   眼看着谢谙就要再一次张嘴说话时,江景昀吓得直接用手捂着他的嘴,结果倒好,眼前人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看得身后的人们齐齐傻了眼。   说句喜欢景王就得被捂死吗?   这也太可怕了吧!!!   江景昀神情也有片刻凝滞,好在他还绷得住,一把揽住谢谙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面不改色地对着众人交代着之后的事项之后驾驶轻功带着谢谙离开。   东方的红日总算是脱离了巍峨群山的舒束缚,掖着云彩欢快地跳了出来,喜滋滋地张扬着自己的风采,把那些笼在黑暗里的东西给照了个透彻。   景王府里,陈无计自进了门就没过停止过谩骂。   “你们两个人是在比谁受的伤多,受的伤重吗?”陈无计毫无形象地蹲在廊庑下的石墩上,端着比泼妇骂街还要足的气势,撸起袖子骂骂咧咧,“你们当我是谁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吗?杨枝甘露一洒,白骨生肉?”   “身上那么大的两个血窟窿竟然还用‘万山烟’去麻痹神经,你有这本事还找我来做什么?不如就一辈子用这个好了,反正也感觉不到疼,也不碍事。”   “还有另外一个,那手不要就干脆剁了去!还留着干什么,以后要干事就拿另外一只手。大晚上的瞎逞什么英雄,没事跑回家洗洗睡不好吗?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救的人有我多吗?那脑子不要就丢了,放那也碍事。”   “陈……陈药师。”缩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李年与闻讯从安平王府里匆匆赶来的王管家两个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喊道。   “干什么!”陈无计没好气地瞪了两位管家。   王管家一没多少钱,二从心里有点怵陈无计,只能缩着脑袋跟鹌鹑似的推搡着有钱又有胆的李年。   “骂……骂完了吗?”李年被王管家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咽了咽口水,迎上陈无计眸里那两簇旺盛的火苗。   “没有!”陈无计厉声道。   “这有钱!”李年壮着胆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看得王管家瞪直了眼,也让陈无计到嘴的话有了片刻松缓。   见有奏效的李年赶忙接着说道:“我家二位王爷做法有不妥之处,劳烦您多担待些。一切医疗费用,只管您开口,我等多少愿意给。”   “啊呸!”陈无计啐了口唾沫,凶巴巴道,“这是钱的事吗?不要以为用钱就能收买我!就他们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要命阵势,以后这景王府的门槛估计都得被我给踩烂。”   “呸呸呸!”王管家连忙出声打断。   “傻缺。”陈无计白了眼王管家。   “呀~”一道毫无起伏却又要故意造出那种抑扬顿挫之感的声音传来,“陈──药──师。”   陈无计:“……”   “崽崽来啦~陈药师要接住崽崽啦~”   小心竿那人,哦不,纸俑未到声先到,听得陈无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忙从石墩上跳下,二话不说冲进屋内,丢下一句“老子治病,没空!”然后把门重重甩上,丢下两个年近半百的管家与破破烂烂的纸俑大眼瞪小眼。   屋内的谢谙早已苏醒,他打量着江景昀那被一层又一层绷带缠着的上半身,又在他肩头那露出的点点薄红停留片刻。确认他只是昏迷,并无大碍之后,嘴里溢出一声轻轻的低叹,然后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   恰好与余怒未消的陈无计打了个照面。   “好了,别骂了。”谢谙抢在陈无计前头把话说完,步子因无力而有些虚浮,带着他走到外间。   “我体内有蛊虫。”谢谙看着陈无计,不是疑问,是肯定。   “你还知道啊。”陈无计怔了怔,撇撇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也是刚知道的。”谢谙晃了晃缠得跟莲藕似的手臂,无奈失笑,“毕竟哪一个正常人体内会飞出虫子。”   “这种蛊虫我从未见过,暂时还找不到消除之法。”陈无计正色道,“还有,它并不是飞出来的,而是受到某种物体的感召而出来的。”   谢谙沉吟片刻,随即道:“鬼扑蝶。”   “是从那群被拈花术控制的鬼力士出现的时候。”   “景王知道么?”陈无计问。   “不知道。”谢谙摇摇头,“这点小事何必告诉他。”   “你们两个还分彼此么?还是这点小事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人生大事。”陈无计没好气道,“你在观音林说的那句话都在京城传遍了。”   “交代遗言罢了。”谢谙嘿嘿一笑,“当时总觉得自己会死,有点害怕,就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当时的他的确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加之江景昀突然出现,那些积攒的恐慌与无助又顷刻间释然,脑海里就只剩下江景昀一个人了。只想把之前在牢房内没有说完的话给说完,这样也不给自己留遗憾了。   “不会死的。”陈无计道,“你要是死了,我这白云泉的招牌又得砸了。就算是为了招牌,我也不会让你死。”   “没那么简单。”谢谙低低一笑,别有深意道。   “二哥哥什么时候会醒?”谢谙转移话题道,“要是时间还长的话我就去给他煮点吃的,不然待会喝药不好哄。”   陈无计:“……离我远点。”   “你还没告诉我时间。”谢谙无辜地眨了眨眼,“要是时间短的话我就不去了,得守着他,不然他醒来看见身边没人,会难过的。”   “半个时辰!”陈无计总算是受不了了,说完之后赶紧跑了,边走边骂道,“妈的!酸死我了!不就是喜欢个人嘛!搞得谁没经历过一样!”   守在门边的李年一看见陈无计又气冲冲跑出来,以为他又生气了,摇醒昏昏欲睡的王管家追了上去。   “陈药师,有话好好说!别急着走啊!”   “就是就是,我家王爷还没成亲呢!他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王伯。”从屋内走出来的谢谙恰巧听见王管家这句,无奈叹了口气,“你这是在咒我呢,还是在咒二哥哥呢?”   “王……王……王。”王管家闻声立马停住脚步,艰难地转过头,对上一双戏谑的眸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哎,你怎么跟哈哈学说话了呢?”谢谙促狭道,“行了,我没事,二哥哥也没事,不必担心,回去歇着吧。您年纪也大了,该歇的时候就好好歇着。还有无常他们,也让他们好好歇歇,没有我的命令,哪里也不准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狗子得意脸)这回总没人打断我了吧?果然,只有谢谌下线了,我才能安安心心谈个恋爱。   谢辞:(面无表情)这是回光返照。   顾行止:(来回踱步)不行,我还得找你继续讲讲我跟阿昀的故事。   沈晴鹤:(失望叹气)那……我是彻底没机会了?弯道真的不适合我么?就不能给点机会?   洛微云:(别有深意)不知道楼上说的机会,是指哪一个?   陈无计:……妈的,别拉上我!我今天吃不下了!!! 第121章 二哥哥跟我拜了堂   谢谙从厨房忙活出来后江景昀也还没醒,他干脆再次折返回厨房把粥放在灶台上用炭火继续温着,又极为贤惠地收拾好他与江景昀换下的脏衣裳蹲在水井边洗着。   谢谙身下的那把四方小板凳是李年心血来潮时自己瞎研究做的,板凳的两只脚削得并不平整,坐下去人身子会往一侧偏,稍稍一不小心便会跟地面来个深情的拥抱。   谢谙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心里一直提防着,可谁知王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人还没停下,嗓门儿倒先一步扯开。   “王爷!”王管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宫里的薛公公来了!带了好几马车的赏赐。听说是因为景王捉拿逆贼有功。”   “可是王爷,明明您也有功劳,为何论功行赏没您的份呢?”王管家一脸愤愤的为谢谙打抱不平,继而又满怀希望地问,“会不会是还没轮到咱们府上?那要不老奴先回府准备一下?”   谢谙正就着涂抹均匀的皂角专心致志地揉搓着袖口上的血迹,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身子往后一仰,因着右手缠着绷带不好借力,整个人拉着衣裳踉踉跄跄在地,眼神有些许茫然地看着王管家。   王管家见状赶明上前弯腰欲将他搀起,可谁知谢谙摆摆手,愣愣地盯着被衣裳牵扯出来的一个绣着乱七八糟图案的荷包,荷包被水洇湿,上面还残留雪白的泡沫。   王管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抽搐着,这荷包……真丑。   谢谙伸长手臂把那荷包捡了起来,拉开抽绳,想要检查里面藏着的东西有没有湿了,要是有银票,那可就亏大发了。   谢谙把荷包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拿了出来,还好没有银票,只有几张折叠均匀的纸张与被同心结捆住的两绺头发。   这不是乾元观里被他丢掉的头发么?   谢谙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两绺头发,眸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脑海里闪过燕山上那场不同寻常的“拜堂”以及突然出现在角落里摸着袖口的江景昀。   头发……   同心结……   江景昀……   乾元观里与他拜堂的并非赵素素,而是……江景昀!   谢谙瞳孔骤缩,他把头发揣在怀里,极力克制住颤抖的手去摊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   有两张。   一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江景昀”,字体歪歪扭扭的,笔画也是粗细不一,一看就是刚学会写字没多久的人。一张上面没有字,而是画着两个人。   一人站在落花长廊下,风卷起墨色的衣摆掖着几片粉色的花瓣。精致的眉宇间蕴含着点点温柔,正低头看着只到他腰间的男孩。男孩一手抓着他的衣摆,一手扬起手中的糕点,嘴角咧得老开,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晕开了星河。   场面极为温馨、和谐。   谢谙看着看着,眼圈红了,就连王管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指着那张写着江景昀名字的纸张,诧异道:“王爷,您的字怎么会在景王的荷包里?”   是了,这纸上的字正是谢谙自己写的。当时他刚进荻花宫,因着不会写字,连着上了几天的课,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只会写个“一”字。   江景昀知道后,每每课后寻了空闲便会带他去藏书阁,教他写字。每一次写字,他都会习惯性的先写一张满满的“江景昀”,起初只当是提醒自己要记住江景昀的恩情,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便已经动心了。   至于那幅画,谢谙一看便知道是江景昀手笔了。   谢谙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心头感觉有无数朵璀璨的烟火噼里啪啦的放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得他都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主动跟他拜堂的江景昀,藏着他的手书,画着二人初见场景的江景昀,那个为了救他不惜放弃自己性命的江景昀,那个对自己百般维护的江景昀……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江景昀是喜欢他的!   江景昀喜欢他!很早就开始喜欢了!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自己!   谢谙瞪圆了眼,眸里迸发出炙热且又疯狂的光亮。他把纸张连同荷包一起攥在手里,直直地从起来站了起来,衣裳也懒得洗,迈开就往前跑。眼睛也不看路,险些就被脚下的石头给绊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嘴里竟发出爽朗的笑声,比那些从赌坊里赚的盆满钵满的赌徒还要兴奋。   站在后面观望着的王管家默默地移开眼,最后把视线定在被谢谙随手丢下的衣裳上,看着被水泡得鼓鼓囊囊的布料。   这衣裳要是在水里泡久了可就别想再穿了,那得多浪费啊。   王管家无奈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接过谢谙未干完的活,笨拙地坐在小板凳上,慢慢悠悠地洗起衣服来。   “咦?这衣服还会发光啊?”王管家错愕地看着衣裳上那点黄豆大小的白光,好奇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团白光陡然消失。   王管家沉吟片刻,看了看自己沾满泡沫的手,又看了看白光消失的地方,喃喃道:“……这是嫌弃我手脏?”   待谢谙跑进落花时节的时候,发现被他摆在床边的凳子上多了个人,那人闻声转过头,脸上的神情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朵红艳艳的花倒是先一步闯进谢谙眼中,惹得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急着去找老婆么?”谢辞看着谢谙红扑扑的脸颊以及眸里久久不散的喜悦与激动,没好气地撇撇嘴,抬了抬下巴,一脸倨傲道,“你老婆是跟人跑了还是怎么的,你。”   谢辞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肩头迎来一股重量,整个人身子一轻,眼前画面骤然颠转起来。足尖再次落地时便已经是在落花时节外。   眼前的结界的灵流逼退着谢辞的脚步,他愤怒地摸了摸腰间,发现空荡荡的,这才反应过来通行玉玦被谢谙给顺走了。   “妈的!谢疏雨,你这个臭东西!”谢辞怒不可遏地指着那扇已然合拢的门,却依旧不甘心地扯开嗓子骂道,“我是来看我舅舅的,又不是来看你的。这是我舅舅的家,是我舅舅的屋子,你凭什么把我丢出来!”   “谢疏雨!你这个臭王八蛋!狗东西!快点让我进去!”   任凭外面的谢辞骂得再凶,屋内的谢谙没有丝毫反应,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床上那个掩映在床幔下的身影。   他喉结艰难地鼓动着,原本轻盈的步伐陡然间变得沉重起来,本该一步的距离硬生生被他分成四步走,额间也沁出一层薄汗。   “谢辞?”床上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二……二哥哥。”谢谙咽了咽口水,手掌贴在衣角上,反复擦拭着那沁出的热汗,吭吭哧哧道,“是……是我。”   空气倏地沉寂片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慢慢拂开床幔,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江景昀支起上半身,靠在床头,视线落进一双明亮的眸子,眼尾藏着的温柔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之前谢谙说过的话,神情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心又猛地漏了一拍,耳朵也跟着升温。   他极力稳住即将紊乱的呼吸,强迫自己别开视线,余光扫见那缠得跟莲藕似的手臂,拧了拧眉,“回去好好休。”   最后一个“息”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谢谙跟弹簧似的猛地扑上来,速度太快不小心踩到衣角,砰的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江景昀默默移开眼,道:“……别急着拜年,还早。”   谢谙额间恰被地板上凸起的一处给落了块红印,乍一看倒像是偷了姑娘家的胭脂抹来当作花钿。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借着手肘的支撑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趴在床沿边,喊了声:“二哥哥。”   喊完之后也没下文,眸里晕开缠绵的爱意,嘴巴咧得老开,这么一直对着江景昀傻笑。   江景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眉毛一横,直接瞪了回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没好气地骂道:“好端端的,你又要发什么疯?”   “二哥哥!”谢谙身子往前一倾,一把抱住江景昀的脖子,不断地重复着,“二哥哥,二哥哥……”   江景昀此时那还稍显苍白的面色蓦然间化作一片阴暗,要不是看见谢谙手臂上的缠着的绷带,他早就直接揍过去了。为了不触碰到他的伤口,江景昀身子稍稍往里挪去。   谢谙哪里会如他愿,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谢、谙!”江景昀那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怒火轰的一声直接燎原,还不待发作就被一群歪歪扭扭的文字里包裹着的红绳结发给悉数浇了回去,扰得心头滚烫,五脏六腑也跟着凑齐了热闹,那个被他极力掩藏的秘密就这么被揭发出来。   “二哥哥,你的东西,给你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字画都湿了,头发还好,被夹在里面没湿。想来是你重要之物,便给你带来了。”谢谙故作镇定道,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景昀,不肯错过他的丝毫变化。   江景昀身子骤然间僵硬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面上绷得死死的,生硬道:“好,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眼看着江景昀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谢谙再次加了把火,指了指那两绺头发,粲然一笑:“二哥哥,这其中有一绺头发是我的呢。”   江景昀蹙了蹙眉,似乎在想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谢谙没有给他机会,和声道:“二哥哥,乾元观里跟我拜堂的不是赵素素,是你,对不对?”   轰──   江景昀只觉得心里那座自欺欺人垒得老高的城墙顷刻间坍塌。   掀起的无尽窘迫让他无所适从,身子都几不可察地抖动起来。   征战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几次到阎王殿门口盘旋,也从未想过逃离。   可这一次,他怕了,绝望顺着他那被迫弯曲的脊背一丝丝往上升。 第122章 二哥哥说喜欢我   “二哥哥。”   见江景昀久久不语,谢谙身子再往前倾了倾,揽住他脖子的手改为揽在腰侧,趁他愣神之际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谢谙低头在他那泛着薄粉的耳廓边轻轻呼了口热气,见那耳朵不自觉地抖动起来,颜色又艳丽了些许。   谢谙见状,低低一笑:“二哥哥,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江景昀半弯着身子,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眉宇间形成的浅浅纹路依旧不甘心地挣扎着。   谢谙无奈低叹一声,这个人呐,还是这么死要面子。   谢谙伸手握住江景昀那攥紧的拳头,温柔地掰开他的手指,最后与他十指紧扣,连同着掌心里的热汗都细细描摹着此刻的温情。   “算了,既然二哥哥不说,那就我来说好了。”谢谙直起身子,在他唇边落下轻轻一吻,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总算出现了自己的身影,交织着深深的错愕。   “二哥哥,我喜欢你。”谢谙笑盈盈地看着江景昀,不待他有所回答,再一次吻了上去,端着和风细雨的阵势在唇齿间扫荡一圈后追戏着那无措的柔软,热情地邀请对方与之同嬉。   二者忘乎所以。   江景昀身子被迫往后仰,眸子瞪得浑圆,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死死盯着谢谙,想要伸手推开他,却发现此刻手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呆呆地被他抱在怀里。   “二哥哥,我喜欢你。不是信口开河,也不是别有用心。是蓄谋已久,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跟你好,好一辈子。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哥哥是我的。想每天看见你,给你做玉露杨梅糕,陪你去西北,去哪都行。”即便是此刻谢谙脑海里闪过再多不合时宜的画面,但看着二人身上缠着的绷带时那些旖旎的念头瞬时烟消云散。   他把手收了回来,静静地看着江景昀,眸子里满是赤忱,用似水的目光一点点描摹着他的面容,唇边漾开浅笑,却是比烈日下的夏花还要娇艳。   若说之前还想着逃跑的江景昀这一刻竟奇异的冷静下来,脑海里蹦出的念头让他松了口气,隐隐约约间又带着几分失落。   这哪是现实中谢谙会说的话,之前在明镜司大牢里才是真真正正的。   不知不觉间他对谢谙的情意已经这般不可收拾了么?不仅梦见了他,还梦见他说喜欢自己。这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样的梦对他来说是甜蜜,却又是折磨。   江景昀眸光几转,稳了稳心神,用复杂的目光打量谢谙,把他往外推了推,掌心倏地跳跃着凌厉的银光,闭了闭眼,作势欲朝自己打去。   奈何手刚抬起来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给紧紧缠住了,随之一道幽怨的嗓音响起:“二哥哥,我们只拜了堂,其他的什么事都还没干呢。”   “二哥哥,你要是不高兴的话就打我吧,我绝对不吭声。”谢谙一边说着一边用符咒阻拦着即将被江景昀召出的霜雪。   符咒的灵光把江景昀那个好不容易寻到的借口给无情地掐断。他眼睛瞪得更大了,手里的银光倏然散开,好不容易平静平静下来的心态再一次崩塌,这不是梦!   这他妈的竟然不是梦!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藏着谢谙的字,画着二人初遇时的画像,还有他恬不知耻与谢谙拜堂这一切切都被谢谙发现了?   江景昀暗自思量着是应该死不承认又或者是把谢谙敲晕,等他想好说辞之后再来继续这个话题?   “二哥哥,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好喜欢你。”谢谙殷切地巴望着江景昀,不肯给他沉默的机会,摸着他的脸,迫使他把目光放在自身上,再一次饱含深情地说道。   “放屁!”江景昀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不肯落了气势,干瞪着谢谙,话不经脑,胡乱说道,“你喜欢个屁!你喜欢我?你眼瞎吗?”   “二哥哥。”谢谙愣了下,哭笑不得地俯身在他唇边啄了下,“你别这么说自己。”   江景昀:“……”   空气出现短暂的沉寂,谢谙正欲张嘴说话,忽而听见外面传来李年的声音。   还不待他仔细分辨就见江景昀突然掀开被子,外衫也来不及披上就趿拉着鞋子,踩着稍显慌乱的步伐往外跑去,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急于寻找着下一个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   谢谙怔了怔,抬手拿起被遗忘的外衫,大步跟上。   “王……王爷?”李年站在院门口,惊讶地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江景昀,只见他身着白色内衫,领口松松垮垮,发丝稍显凌乱,脸上再不是无力的苍白,尤其是嘴唇,泛着绯红,残留在上的水渍掖着天光绽放出盈盈光亮。   李年一时看呆了,到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江景昀这才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样,想要拉紧衣领,可又觉得此做法太过扭捏,跟个姑娘家似的。于是,他干脆放弃,板着脸横了李年一眼沉声道:“有何事?”   李年嘴角微微抽搐着,难以置信地错开目光,心里暗自感慨着:这哪里是自家那个不怒自威的王爷,这分明就是刚从妖精窝里逃出来的模样嘛!淡漠的眉眼间莫名多了分难以言说的风情。   而妖精窝里蹦出的那个妖精正急匆匆地跑上来。   “二哥哥,你才刚醒,还是回去继续续躺着吧。”谢谙轻轻抖落外衫披在江景昀身上,眸子里藏着几分意犹未尽,放柔嗓音,带着些许哀求之色,“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吧。”   “滚一边去,又不是断手断脚。”江景昀感到肩头那短暂的温热,腰杆瞬间挺直,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故意拉下脸,冷哼一声,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傻子的打算,这要是再回去躺着,他怕是会用霜雪在床板下打一个洞,然后洞里刚好躺着他们两个。   呸!年纪轻轻,别以为那点小心思他不知道!   江景昀懂谢谙,谢谙又何尝不懂他。   要是现在就放任这个死要面子的人走了,以后怕是要想再逼他就难了。   谢谙打定主意,看了看李年,对他做了个手势,李年会意地点了点头,随意扯了个借口说道:“没什么大事,老奴就是吃多了,四处走走消消食,顺带着想试试站在结界外喊喊王爷能不能听见。”   江景昀面无表情地拆穿道:“现在都还没到午饭时刻,厨房里火都还没生,你就吃多了?”   “是吗?老奴这是早上吃的还没消化呢。”李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转身就跑。   “二哥哥。”不知不觉间,谢谙绕到了江景昀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还是回屋吧。”   “不去!”江景昀别过头,步子一转,在院子里慢慢悠悠绕着圈来。   没别的什么原因,就是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震惊于谢谙说喜欢自己。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谢谙的身份摆在那里,以后更是贵不可言。一方面却又无法忽视心里那高过一层又一层的欢喜。   他喜欢谢谙,但他从没想过要得到谢谙的回应,也不奢求此生能与他相伴,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可是他不敢想,不愿想的事情,在这一瞬间全部发生了。   “二哥哥。”身后的谢谙突然出声。   江景昀没有搭理他,抬脚继续往前走。   谢谙再一次喊道:“二哥哥。”   嗓音绵长温和,直直撞进人心。   江景昀闻言脚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暗暗咬了咬牙,心里打定主意,谢谙要是再叫他一声“二哥哥”就用霜雪狠狠抽他一顿。   “景昀。”   这回终于不再是“二哥哥”,而是一声低沉且又包裹着无限爱意的称呼,似指尖划过琴弦后流淌出的妙音,不容置喙地直奔人心头,惹得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江景昀步子一顿,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腰间环过一只有力的手臂把他轻轻往后一带,后背抵住一处温暖火热的胸膛。   “再往前走就撞树啦。”谢谙把下巴放在他肩头,低低一笑。   江景昀如梦初醒,抬头看着眼前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桂花树,若是谢谙不拉他一把,怕是就得撞树上了。   江景昀眼底掠过一丝恼意,却又碍着谢谙在这不好表现出来,嗤笑一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我又不瞎,我只是想试试新练的穿墙术。”   谢谙眉眼弯了弯,也不点破他,足尖轻点,揽着人飞上树,择了处比较平直的树枝带着江景昀坐下。   只是这个坐姿,实在是羞耻。   穿多少衣服都觉得羞耻。   此刻的江景昀正岔开腿坐在谢谙身上,两个人面对面,那点好不容易掩饰的窘迫在此时无处可逃。   谢谙不仅抱着江景昀不肯撒手,甚至还催动着捆仙索绑着二人,直接断了江景昀逃跑的念头。   江景昀忿忿地瞪着谢谙,沉声道:“你可真是出。”   话依旧没能说完便被一个深吻给碾得粉碎。   江景昀身子本能地往后仰,可背后空荡荡的位置让他没有丝毫安全感,只能僵在那里,最后干脆放弃地趴在谢谙身上。   好一会儿,谢谙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江景昀,面颊上升起两朵红云。他赧然地笑了笑,身子想要挪一挪,就听见江景昀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那点小心思:“都硌了我那么久,现在还来遮遮掩掩。再说了,你往后退我也跟着往后退,结果不还是一样。”   江景昀说得风轻云淡,可耳朵的颜色却是又深了几个度。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二人间的距离,面上再也绷不住,噌的一声迅速泛起红云。   妈的,怎么这么长!   他们此刻的距离分明有他两根食指加起来那么长……   那这个东西……   江景昀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匆忙移开视线,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谢谙怀里。   谢谙忍俊不禁,也不躲了,凑到江景昀脸上又是吧唧一口。   “二哥哥,别躲了。”谢谙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吧。”   江景昀不语,深深地看着谢谙,半敛的眸子里涌起一丝复杂。   “我所言不假,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谢谙把脸埋在江景昀脖颈间,温柔地抚摸着他柔顺的发丝,缓缓道,“我不喜欢你一个人独来独往,我想跟你出双入对。景昀,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当我看见你一个人夜里摸黑走路的时候,我就想提着灯笼走在你边上。当你教我写字的时候,我想的是把你的名字练好,日后待你去西北,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信差也不会送错。当你毫无生息躺在棺材里,任由我怎么呼唤你,你也不搭理我的时候。那时的我发现世上竟没有一丝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好几次都撒癔症发了疯似的要去找你,又被人给阻止,蹲在一边哭了好半天,惹得大家以为我中邪了,还给我请了好些大仙。起初,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直到后来再次看见你,我明白了,那是喜欢。”   “景昀,我知道我很混账,给你造成了很多不可磨灭的伤害。我也不去过多解释,毕竟那也是事实。”说着说着,谢谙才发觉眼睫上不知何时攀上了氤氲雾气。   他哑着声音,继续说道:“二哥哥,我喜欢你。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借你的臂膀站得更远。是我胆大包天,寤寐思服,想要把你据为己有。”   “谢谙。”良久,江景昀唇边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叹,“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有的!”谢谙肯定地点点头,“你对我很好,除了阿娘之外,你对我最好了。”   “我三十一了,年纪又大,还是男的。”江景昀仿佛被人刚从冰湖里捞上来,放在温暖的烤炉边,无边的温暖却是熏得他四肢疼痛。   他下意识地躲避,强忍着心头的酸楚,故作冷漠道,“你还小,模样又出众,以后自是有大把的。”   “我就喜欢你!其他人就算是赛天仙我也不喜欢!我都跟你拜过堂了,你要是抛开我就是……”谢谙顿了顿,在找着一个能概括江景昀把他往外推的行为。   “抛妻弃子!”谢谙道,“二哥哥,你要是把我推开,那你就是抛妻弃子!”   江景昀:“……”   “二哥哥,你明明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谢谙哑声道。   “谢谙……”   “没关系!二哥哥要是现在不承认,我就一直跟在二哥哥身边。一天不肯就多等一天,一个月不肯就多等一个月,一年不肯就多等一年,要是在这一辈子都不肯的话,那我就等下辈子。听说只要把地狱里所有的刑罚都受完之后没有魂飞魄散就可以跟阎王爷提个要求。届时我就跟阎王爷提让我不喝孟婆汤,那样我就可以再跟着二哥哥了。”   “假如有幸,下辈子的二哥哥不再躲着我了。假如还是不能如愿,那我就继续跟着。佛说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转世的擦肩而过。倘若是真的,为了能与二哥哥耳鬓厮磨一辈子。我可以等上千年,上万年。”   “二哥哥,我不怕等你。但是你能不能别躲着我,别急着把我推开。”谢谙喉咙堵得生疼,话染上哭腔,眸含哀求地看着他,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江景昀眸光几变,深邃的眼眸里盘旋着一头从牢笼里释放出来的猛兽。被困许久的它恣意地绕着眼底藏着的那个丰神俊逸的男子遨游着。   江景昀用手抓紧谢谙的腰肢,抬起头,温柔地吻去他脸颊上的泪珠,弯了弯眸,最后在他颤抖地嘴唇上啄了一口,柔声道:“真是个傻子,我不要你等我。”   “谢谙,我喜欢你。” 第123章 二哥哥,我熬的药甜吗   终于如了愿的谢谙破涕而笑,发了疯似的抱着江景昀亲了好半天,直把身下枝干上的树叶抖落得跟被拔了毛鸡似的方才作罢,抱着人重新回了屋。   谢谙把江景昀放在床上,蹬掉鞋子也想跟着躺床上,可甫一抬起脚时又想到了还在厨房温着的粥,又赶忙急匆匆地转过往外跑,刚跑出散三步又折了回来,低下头在江景昀额间落下轻轻一吻,笑道:“二哥哥,我去厨房给你拿些吃的来,你乖乖躺着哈,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噔噔噔几声跑开了,到了门口甚至还使用轻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急着赶去吃口热乎屎的呢。   江景昀嫌弃地转过身,把肩头的被子拉至脑袋上,整个人缩在里面,被遗忘在外面的一角眉毛轻轻扯了扯。不甘心被冷落的发丝捻来耳廓上的薄红,不知不觉间都染上了几分欢愉之色。   谢谙很快便回来了,把食盒里的东西挨个摆出来后,又从被子里把自己裹得跟条毛毛虫似的江景昀捞了出来,给他穿好衣裳后,单手把人抱着走至桌边。   “我腿又没断。”江景昀被他这抱小孩般面对面的姿势弄得有些许别扭,“跟抱小孩似的。”   “二哥哥小的时候我还见过呢。”谢谙嘿嘿一笑,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就当是我在抱小时候的二哥哥啦。”   “我小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小时要是就这个模样早被当妖怪掐死了。”江景昀嗤笑一声,伸手轻轻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行了,放我下来。你这手再折腾怕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之前在树上,谢谙借着手臂疼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豆腐,但从他身上这“不小心”被扯碎的衣衫就能想到一二。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装的,但其中也掺杂着一两次真的。   是以,江景昀现在也不敢多碰他的手。   “二哥哥。”谢谙哪里舍得松开,然而在江景昀那逐渐凛然的目光中慢慢闭上了嘴,却还是没有松手,大步一跨,把人稳稳当当放在凳子上,抢在他发怒前拿了块玉露杨梅糕递到他嘴边,笑盈盈道:“二哥哥快尝尝,这次我少放了些糖,二哥哥可以多吃几块啦。”   江景昀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怒意被一块色香俱全的糕点给击得溃不成军。他干脆不看想谢谙,就着他的手咬住那块糕点。   当他正准备闭上嘴咀嚼糕点的时候,哪知谢谙的手连同糕点一同伸了进来,趁着他愣神之际暧昧的在唇边细细摩挲着。   恍惚间只听见谢谙一声突然沙哑的低骂,再下一刻唇瓣被覆上一双柔软,嘴里还未咬碎的糕点被灵活的舌头给扫至一侧。   江景昀回过神,生怕糕点给抢了去,本能地咬住那还在继续深入的舌尖,眸里的愠色被眼尾那诱人的薄红给瓜分得一干二净。   谢谙眸里掠过一丝得逞之色,单手揽着江景昀脖子,按住他不断往后退的身子。   “妈的,还亲得没完没了了?八百年没亲过人不成?”江景昀一把推开谢谙,眸子里水波粼粼,微微泛粉的鼻头配上他这副“凶巴巴”的表情,看得谢谙又是身子一紧,眸里还未消退的欲.望又深了几分。   “你再亲一下试试?”   话刚一说完被看见谢谙那蠢蠢欲动的手,江景昀一个激灵,仿佛奓毛的猫,直接拿出霜雪,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瞪着谢谙,板着脸道:“混账东西!”   谢谙猛地回过神,看着江景昀那殷红的嘴唇,目光里满是向往,但看了看不断闪烁着银光的霜雪,怯怯地咽了咽口水,赶忙坐直身子,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倒了杯茶降降心火。   谢谙借着喝茶的空隙用余光觑了眼江景昀。岂料他也在看自己,这倒好,一下子又被抓包了。   “还看!”江景昀横了他一眼,冷声道。   谢谙赶忙收回目光,安安心心喝着他的降火茶。   在江景昀吃完第二块糕点的时候,驻足在盘沿边的手带着些许挣扎的意味,眸子里夹杂着几分怨怼与不甘。   “二哥哥?”足足喝了三大杯茶的谢谙总算是暂且摒弃了一些杂念,疑惑地看着江景昀,见他眉心微蹙,担忧地凑上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江景昀摇摇头。   “真的没事?”谢谙还是不放心。   “没事。”江景昀神色淡淡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便猛地放下杯子,赶忙用手捂着一边脸颊,眉宇间堆积着深深的纹路。   妈的,竟然是冷茶!   “牙疼了?”谢谙面色骤变,捏着江景昀的下巴,“张开嘴我看看。”   “不是。”江景昀别过头,含糊不清地回道,把面前的玉露杨梅糕往一侧推了推,回眸之际又用余光扫了扫。   “你明明才吃了两块。”谢谙看着盘子里还剩下的三块糕点,这次他把用在三块里的糖分成了五分,他算好的量,没道理江景昀吃了两块就疼了。   该不会是又严重了?   思及此,谢谙立马站了起来,道:“我去给你熬药。”   江景昀一听,瞳孔骤缩,连忙拉着谢谙重新坐下,黑着脸指了指对面还在不断冒着热气的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里不是有一碗么。”   “这不是治牙疼的。”谢谙实诚地回道。   “反正都有消炎的作用。”江景昀道,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连忙补上,“我都说了不是牙疼。”   谢谙:“那你张嘴给我看看。”   为了维持面子的江景昀沉吟片刻,盯着谢谙看了好半晌,幽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找借口要亲我,小小年纪,鬼点子一套一套的。”   “谢谙,你真不要脸。”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谢谙闻言,哭笑不得,实在是想不到江景昀为了逃避喝药竟然能说出这话,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还真会应了他的想法。   “二哥哥。”谢谙强忍着笑意开口,“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熬的药会比李叔熬的要好得多,一点都不会苦。”   江景昀一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的表情看着谢谙。   “是真的。”谢谙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不信的话待会我熬好后你来尝尝。”   “不尝!”   “二哥哥,你都还没试试呢!我特意跟民间的一位大夫学的。”   “二哥哥~”谢谙扯着江景昀的衣袖,故意拉长语调,“真的一点都不苦,试试嘛~”   说实话,谢谙正常的时候江景昀就招架不住,更别说现在撒着娇,故意讨好自己的谢谙。   最后,江景昀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点头答应,并且放下狠话:“要是苦的话你自己一个喝,喝一大锅!”   “喝完之后一颗糖也不能吃!”   “好!”谢谙笑嘻嘻地满口答应。   见谢谙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江景昀将信将疑,当药熬好端来之后,他刚喝上一口,浓郁的苦味扑面而来,比之前几次喝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带着眼眶都给熏得发热。   苦意一直蔓延至心头,轻飘飘地捻着心原上蠢蠢欲动的火苗,瞬时以草长莺飞之势飞速蔓延。   当他想要吐掉的时候,嘴唇被堵住了,源源不断的药汁顺着唇缝涌入,一齐滑落至喉间,咕咚一声没入腹中。   啪──   江景昀不假思索地抬手给了谢谙一巴掌,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谢谙也懵了一下,回过神后,忙端起另一碗药汁,飞快地灌入嘴中,把碗放下之后,单手禁锢着那双带着无尽愤怒的手,沿着狭窄的唇缝一点一点地把药汁给灌入。   总共两碗药,最后还是进了江景昀肚子里。   江景昀一脸怒火,谢谙则满脸通红,眼里掬着盈盈水光,委屈地捂着脸颊,泪眼婆娑道:“那位大夫说他就是这么喂药的,他的夫人每每喝完都会红着脸道一声甜。”   “甜么?”江景昀上下打量着谢谙,突兀地问。   谢谙头如捣蒜:“嗯嗯,是的,非常甜!”   江景昀闻言,绷紧的面色顷刻间云销雨霁,大有彩彻区明之象。   “王爷!”   外面再度传来李年的声音,话语里难掩的焦急之色吓得谢谙那只绕到江景昀身后打算揩点油水的手登时缩了回去,动作太快,使得他险些都要摔到地上,为了保持平衡直直栽进了江景昀怀里。   扑通一声,两个人直直摔倒在地。   谢谙在两人落地之时眼疾手快的与江景昀调换了位置,改为自己被他压在身下。   “二哥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磕到了?伤口疼不疼?”谢谙关切地打量着江景昀,甚至还扒开他的衣裳看看伤口有没有被撕裂。   奈何江景昀那本就被他抓得松垮的领口“刺啦”一声瞬时破裂,白皙圆润的肩头挎着洁白的绷带若隐若现,纤细的脖颈没入绷带间勾勒着无限美好。劲瘦的腰肢随着他的动作画着优美流畅的线条。   谢谙眸色一暗,呼吸逐渐紊乱,趁着江景昀还来不及生气之前,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低头吻上那双红晕未消的薄唇。   “王爷!城外闯进好多百姓,他们说是来为安平王喊冤的。”   “哎哟!”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蹦出。   作者有话要说:   想问问当事人在得到名分后在小黑屋里关的那几个小时的心情。   狗子:(冷漠脸)还能什么心情,就是该收的手收回来,该伸的东西缩回来,该说的话咽下去。于是我只能跟二哥哥手拉手,整理一下衣服,盖着被子道一句“宝贝儿,你味道真好”就没了。   再然后,以后我想跟二哥哥亲近的时候,亲妈在一边描写就是这样的:“谢谙亲了一下江景昀,江景昀脸红了。”又或者是“谢谙把江景昀放在床上,翌日,江景昀踩着步子有些虚浮地去明镜司。”   好了,汇报完毕,反正我没灵魂了。 第124章 二哥哥,这些人都疯了   谢谙吃痛地捂着肩膀,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景昀想要拉近些二人的距离,却又在瞥见霜雪的灵光时,身子发射性的一阵瑟缩。   “二哥哥。”谢谙抿了抿唇,讨好地唤了声,最后还是被江景昀一把给推开。   “滚!”江景昀也不看他,长腿一迈绕到屏风后重新换了件衣裳。   就在李年喊得口干舌燥之际,江景昀总算是出现了。   “怎么回事?”江景昀忽略身后几次想要拉住他衣袖的谢谙,走出结界,看向李年。   李年如实回道:“刚刚明镜司派人来报,说是城门口聚着好些百姓听说了安平王因魏王妃被害一事入狱之后纷纷赶来,说要为安平王讨个公道。”   “还有便是昨日里存活下来那些禁卫军。”说到这,李年顿了顿,看了看谢谙,神色有些古怪,“那些个本来被君上下旨安排进白云泉养伤的士兵全部跑了出来。据说是不服君上的旨意,要为安平王讨功。两拨人撞在一起,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兵部侍郎受命前去镇压,岂料双方起了冲突,失手杀了个人,而那人正好是禁卫军里的杨千户。经历了宫变的禁卫军们纷纷红了眼,扬言君上无情,对兵部那些人大打出手。兵部侍郎的眼睛都给打肿了,现在趴在白云泉嚎啕大哭。”   “君上派人前来,意思是把此事交由王爷处理。”   “我是专门给人收拾烂摊子的?”江景昀嗤笑一声。   “我去吧。”后面走近的谢谙突然开口,他看了眼江景昀,莞尔道,“这种小事何苦劳烦二哥哥呢,全部交给我处理啦。”   “你现在出去,就成了第二个谢谌。”江景昀看了他一眼,拧了拧眉。   谢谙迎上江景昀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道:“就算我不出去,在君上的眼里我已经是第二个谢谌了。二哥哥,无论怎样,我都逃不掉的。”   江景昀瞥见谢谙满是坚定的眸子里交织流淌着的涩然,眸色几变,继而道:“记得躲我身后。”   “到外面的时候别乱跑。”   谢谙怔了怔,随即眉眼轻弯,上前一步,自然地握住江景昀的手,笑嘻嘻道:“好呀好呀,那就麻烦二哥哥多照顾照顾人家了~”   江景昀嫌弃地晃了晃手也没见晃开,又生怕扯到谢谙手臂,只好别过头,骂道:“……滚!”   奈何那染上胭脂的耳朵硬生生把话里的气势给瓜分得一干二净,悄无声息地在空中播撒着旖旎的气息。   甫一出王府,谢谙便被街道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给惊得眼珠子都险些砸地上了,这可真是比过年都还要热闹。   谢谙粗略地往人群里扫视片刻,发现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他过去一年里在民间接触过的。   “把头埋低点。”江景昀把谢谙挡在身后,牵着他缓步往前走,还不放心地把一只手搭在他脑袋上,借着袖子把他面容给遮住。   每每遇见想要窥探谢谙的人,江景昀便是一记饱含冰霜的眼刀飞出去,冻得那人立马噤声。后面实在是人太多,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他干脆召出霜雪,借着凛然剑气在人群中开出一条小道。   眼看着明镜司近在咫尺,江景昀那提在嗓子眼的心都要放下了,人群中却突兀地蹦出一道愤怒的女声,很显然并不认识江景昀。她指着江景昀,怒不可遏道:“是安平王!那个人身后的就是安平王!”   “他肯定是君上派来的人,他要把安平王给带走!”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响应,如一群急于从火海中逃脱欲抱成团的蚂蚁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就目前这个场景,别说是用轻功离开了,就是御剑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   谢谙也不知道自己的脸都被包住了还能被人认出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纵身一跃落在对面的街道,顺便在江景昀周身落下一道防御结界,生怕有哪个不起眼的伤了他。   “王爷!”有个穿着禁卫军统一的藏青色铠甲的士兵脸被绷带包得满满的,只留下几个必要的小孔。他嘴巴张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每说一个字,下巴便溢出一丝鲜血。   他浑然不觉,眸里泛着盈盈水光,哽咽道:“王爷,杨千户被他们杀死了!新上任的统领说我们咎由自取。可是王爷,我们明明是去捉拿逆贼的。”   “昨晚之事论功行赏,我们可以不要那些黄白之物,可为什么偏偏没有您呢?若是没有您,宫门早就开了,今日太平安在?今日君上安。”   “闭嘴!”谢谙面色骤变,一个掌风落在那人胸口,厉声打断他的话,“就你们还想要黄白之物?禁卫军奉命维护京城安危,出现逆贼你们以命相护难道不应该吗?这是你们的本职!”   “龙统领带你们守卫宫门,成全的是你们的忠,报的是你们的义!不是给我在这里哭着喊着自己有多委屈。”   谢谙顿了顿,看着那人与他身后的禁卫军都渐渐红了的眼眸,喉结微微鼓动,讥笑道:“怎么?禁卫营里的伙食太好,把你们都给养娇气了?还是觉得自己能活着是一种本事,所以得好好表现一下?一点点事情就提什么封赏不封赏的。你们看看那些个在沙场征战多年刀口舔血的将士们,他们可曾问君上要过一分赏赐?你们是人,难道他们就不是吗?”   “人生在世,不是非要为了某个目的而活着。你大可以为了看这秋日里成群飞过的大雁,为了赏地上堆积的黄花,也可以为了每日能与自家人安安稳稳吃上几顿粗茶淡饭。你想想你们龙统领,想想你们死去的弟兄,比起他们,你们是何等幸运。”   “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死去的人想想,你们现在看见的事物是他们再也无法经历的,你们应当知道珍惜。等百年以后,你们团聚了,你们也可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你在人间的经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住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君上给的?三纲五常,君为臣纲。试问天底下有哪个臣子可以命令自己的君主?一下子没能顺到你的意了便去质疑自己的君主,殴打朝廷命官,聚众闹事,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反了天了!”谢谙语调稍稍放缓,言辞却依旧凌厉。   “你们做这事的时候可有想想家中垂垂老矣的父母,可有想过那个日夜等你们回家的妻儿。”   “为臣者忠,为子者孝,为夫者仁,为父者慈。这四点你们可做到了?”   诸多禁卫军被他说得无地自容,面色涨红,齐齐把头埋在胸前,肩膀不停颤抖着。   “王爷。”一个身着藕荷色罗裙的女子举手喊道,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处变不惊地朝谢谙走近。   江景昀看向那女子,眉心微蹙。   她于谢谙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脚步,从容地拂了拂鬓发,迎上谢谙的目光,浅浅一笑:“小女子家中父母双亡,心灰意冷之际幸得王爷搭救方才得以存活于世间。王爷宅心仁厚,小女子不胜感激。先闻王爷受冤入狱,又闻王爷遇此不公。”   说到此,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谢谙那只受伤的手臂,眸里骤然攀上氤氲雾气,目光却亮得出奇,柳眉一横,红唇轻启,掷地有声道:“我叶汀兰愿豁出性命,只为替王爷讨个公道!”   “魏王妃的死因到底为何,缘何现在都没有一个解释?王爷与逆贼抵死相搏守卫宫门,安平王府更是举全府之力鼎力相助,缘何最后功劳最高的却是景王?而您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君上对您不闻不问,可我们做不到!”叶汀兰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谙,眼圈一阵湿热,眸里交织着气愤与心疼悉数化作话里那不容忽视的哭腔。   “王爷,我愿意的。”叶汀兰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泪水蜿蜒而下,目光依旧倔强地不肯离开,眼睫簌簌,试图抖落着那点羞于开口的情意。   叶汀兰前面半句所言不假,她父亲身子愈发羸弱,即便是有了陈无计的医治,因着年迈,身体恢复慢,一直都是女儿在前侍奉。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时间,叶父因为不想拖累她,便服毒自尽了。   那时的叶汀兰万念俱灰正欲投河自尽,恰巧被经过的谢谙给救下,在他苦口婆心劝说下方才弃了寻死的念头。   可谢谙怎么也想不到叶汀兰会在这,且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入狱这事,再者就是宁城离京城有数百里的距离。他入狱分明还是三天前的事,就算这消息会飞,可叶汀兰不会飞,这些百姓更是不会。   这些人到底是谁带来的?该不会又是顾行止?他想做什么呢?是真的帮他讨要说法,还是要把他置于风口浪尖,好坐收渔翁之利?   彼时天幕中倏地升腾起一束淡紫色的光芒,还不待人好好欣赏一下便又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恍若昙花一现。   谢谙眸光几变,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见叶汀兰轻轻道了声:“王爷,对不起啊,我就想帮帮你。”   谢谙眼皮一跳,抬眸看了眼叶汀兰,瞳孔骤缩,只见她周身蓦然泛起点点银光,躯体几近透明,似裂了壳的鸡蛋,须臾间四分五裂。   被撕裂的躯体带动着殷红的血液如同受到感召般迅速往空中飞去,凝结成一朵红艳艳的血云,滴滴答答落着血雨,浇洒在每个人的身上,那些本该无害的面容陡然间变得惊悚起来,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仿佛暴动的尸群,又像是从地府逃窜出的魍魉。   与此同时,皇宫方向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最后慢慢汇聚成一道饱含雷霆之怒的声音,自红云间幽幽飘出:“请君上还安平王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不能理解的问题。   谢谙: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二哥哥安安稳稳谈个恋爱呢?   江景昀:为什么我就只能待一边旁观?   谢辞:为什么就没有我的戏份了?我跑去哪了?   沈晴鹤:为什么遇到大事我总是不在场?我修为好歹也是近高啊。   陈无计:为什么我这么有钱?   顾行止:首先先让我鄙视一次楼上。我不能理解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一楼总觉得我居心叵测?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想吗?就不能认为我是在帮你吗?   贺阑:呵呵,麻烦楼上的把身后的刀藏好,闪到我眼睛了。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谢谙之后碰见我都不骂我了?   洛微云:多句嘴,我怀疑楼上是个抖m。   即将出场的人物:为什么我要穿男装出场?就不能穿漂亮的花裙子吗?   0v7:(面无表情)想穿花裙子?麻烦你先摸摸自己的□□吧,还有,你觉得你要是穿花裙子,不怕某人把你打死? 第125章 二哥哥,我进宫啦   彼时的皇宫,泰安帝高坐在明堂,冷眼扫视着底下跪着的数十位官员,搭在龙头扶手的上的指尖轻轻敲打着,与冕旒上的流苏一唱一和,在寂静的大殿内来回飘荡。恍若数九寒天里呼啸的北风,直直往人骨缝间钻。   “你们这是在逼孤?”泰安帝身子往后一仰,眉毛一横,乜了眼跪在最前列的监察御史周怀,“周怀,你说。”   也不知周怀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还是胆子肥了不惧泰安帝,仰起头,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君上此言差矣。”周怀拱手道,“安平王所做所为大家有目共睹。宫门前堆积成山的尸体,宫门与地板上洗了一遍又一遍的血迹,还有安平王受的伤。此次叛乱中,无一百姓伤亡,而逆贼的党羽也被悉数捉拿。”   “后来才知原是安平王布下防御结界把百姓们都保护起来。这一桩桩一件件,这的的确确是安平王的功劳,与景王没有半点关系。”   “周大人所言不假。”此时御史中丞徐威也站了出来,言辞恳切道,“今早百姓们皆在议论昨晚之事,大家都在疑惑,为什么安平王没有得到丝毫封赏。”   “逆贼死于景王手下的确是大家亲眼所见,可若没有安平王相助,怕是要想顺利捉拿逆贼也得费上好些工夫,届时造成的损失又得另算。自古以来赏罚分明,君上给了昨晚参与抓捕的每一位士兵都有封赏,就连瑞王府的小王爷都得到了赏赐,缘何安平王没有受到一星半点?”   “如今城外围堵着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他们都是些善良淳朴的老百姓,手无缚鸡之力。朝堂之事于他们而言可谓是十分遥远。说句大不韪的话,在他们心里,只要有命在,有口安稳饭吃,谁做君主都无所谓。”   “可他们都放弃了平日里的安稳选择进京,只为替安平王讨要个说法。”徐威顿了顿,继续说道,“自古民水君舟,君上何不顺应民心加封安平王?已经死了位千户,在那些幸存的士兵心中造成多少不可磨灭的创伤?君上若是再加派人手阻挡,最后的结果都不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如今魏王已经伏诛,参政的皇子也就仅剩安平王。马上便到君上寿辰,各国邦交使臣陆续抵京,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更何况还是国与国之间。君上此次若是执意为之,落到他国眼中岂不成了笑话?”   徐威陆陆续续说了一堆,其他官员纷纷出声附和。   一边的薛毕眸色几变,借着低头的瞬间悄悄打量着泰安帝的面色,只见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眉宇间积压着万顷乌云,其中穿梭着凌厉的闪电还不待挣脱束缚劈落下来,只听天上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请君上还安平王一个公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朵浓厚的红云似离弦的箭一般迅速往这边袭来。   大家怔愣片刻,面上的血色齐刷刷褪去,有胆小的甚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着一边同僚的手,颤声道:“是花溅泪,是花溅泪!有冤!有人要诉冤!”   所谓花溅泪其实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术法。以活人为祭,系生前所求,结血云之状。血雨浇灌而下,浴之者承其事,直至愿解。此人生前恳求若是不得解,便会连着那些受浴者一同化为厉鬼,久久盘旋于世间。   花溅泪的出现必定有冤,若无冤,血云便不会凝结。   上一次花溅泪的出现还是两百年前的陈国。彼时陈国最后一位君主陈恪因贪淫无度,宠信奸佞枉杀贤臣,导致朝堂混乱,民不聊生,惹得怨声载道,国将不国。有位散修不忍,与百姓们商讨之后便使出花溅泪以求陈恪醒悟。陈恪视而不见,最后陈国百姓悉数化为厉鬼,冲进皇宫将其生吞活剥,陈国自此消亡。   因此,花溅泪被后人视为亡国之象。   那位胆小的官员也不再哆嗦,跪在地上砰砰砰磕着响头,言辞恳切道:“恳请君上还安平王一个公道!”   “请君上还安平王一个公道!”又一官员磕头喊道。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接二连三。   一时间,殿内大大小小官员悉数跪下,异口同声道:“请君上还安平王一个公道!”   泰安帝瞳孔骤缩,呼吸逐渐粗重,浑身血脉翻涌,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低垂的眼睫下掠过一丝森冷的杀意。   街道上,谢谙猛地回过神,看着那些逐渐疯狂的众人,呼吸微滞,本能地跑到江景昀身边,把他挡在身后。   淋了血雨的百姓纷纷调转方向,嘴里发出桀桀的笑声,步伐一致地朝皇宫方向走去。   谢谙眉头紧拧,下意识地抓住江景昀的手,薄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低头在他额间亲了亲,顺势加重了结界周身的灵力。   “谢谙!”江景昀在眼前的结界落下几道掌风,可结界的灵流不消反长,呲呲电流声勾得心原上燃起熊熊火光。他死死盯着谢谙,咬牙切齿道:“你倒是出息了。”   “多谢二哥哥夸奖。”谢谙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朝江景昀作了个揖,“这事还是不需要麻烦二哥哥啦。”   “此事因我而起,我若不去阻止,那就成千古罪人啦。”   “宫门口情形你可能想到?”江景昀喉结上下鼓动,拢在袖中的手暗暗收紧,“你现在赶去,就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早就说不清啦。”谢谙轻叹一声,“二哥哥,我去也不是为了说清这件事,我只是想让自己安心。”   江景昀沉吟片刻,深深地看着谢谙,问:“那后果呢?”   “你可考虑到后果?”   “后果?”谢谙挑了挑眉,胸有成竹道,“后果不就是我成功把他们拦下了,然后他们快快乐乐回家啦。”   “好啦,二哥哥,不跟你说啦,我得去拦下他们啦。”谢谙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大步往前走。他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下,回过头对上江景昀一直未收回的目光,怔愣片刻,随即浅浅一笑,冲他挥了挥手,“二哥哥,我走啦,马上就回来。”   宫门口的守卫比谢谙想象的还要森严,完全就是平日里的十倍,就连高高的城墙上还趴着密密麻麻的人。手里的弓箭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恍若蛰伏在草丛间的毒蛇,尖锐的毒牙急于刺破猎物脆弱的咽喉。   谢谙见状,心里不禁感慨:要是昨晚有这么多人就好了。   谢谙纵身从剑上跃下,脚尖刚着地就被玉龙卫的统领余部兴一把刀架到脖子上。   “余统领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谢谙觑了眼面无表情的余部兴,头一次端出了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二品官也敢把刀放在本王脖子上。”   “余统领,你这是看不起本王。”   “王爷说笑了。”余部兴回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毕竟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复杂得很。”   余部兴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瞅着前方正慢慢走近的百姓,又看了看谢谙,意味深长道:“王爷请看,他们来了。”   “君上给你下了什么旨意?”谢谙话锋一转,也不再纠结自己身份的问题了,毕竟他自己也就是个从一品的郡王,也没什么可炫耀的。   “杀、无、赦。”余部兴一字一顿道。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谢谙怒了,“他们只是被人利用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君上有旨,凡有靠近宫门者,杀无赦。”余部兴宛如一个机械,不懂世间的那些什么大义,只会一个劲重复主人下达的命令。   “若我不同意呢?”谢谙问。   余部兴勾了勾唇,道:“违抗圣令,杀无赦。”   谢谙也不再与他废话,扬起有钱,往剑身灌输灵力,强悍的剑气带着劲疾的灵流于百姓脚下的地面横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缝,自裂缝间长出一簇簇金光闪闪的藤蔓,暂且阻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电光石火间,那些趴在围墙上的侍卫拉着弦的手一松,数不清的箭矢落在人群中。   谢谙目眦尽裂,刺啦一声碎裂袖口,在其上面施展着符咒,奋力往人群间掷去。原本巴掌大的布料须臾间变得有百尺之宽,千尺之长,严严实实地罩在众人头顶,替他们挡去漫天箭矢。   “你们瞎了眼吗?没看见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吗?”谢谙对着那群放箭的侍卫骂道。   “安平王这般维护他们,实在是让属下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真实目的到底为何。”余部兴啧了一声,横在谢谙脖间的刀又加深了三分力度。   “妈的,滚开!”谢谙怒火中烧,身子往后一仰,手肘用力撞在余部兴胸口,召来有钱挡住余部兴那砍过来的长刀,一脚重重地踹在他膝盖上,趁着他吃痛的空隙,足尖轻点,落在百姓身前。   谢谙摸了摸脖间被刀划出的伤口,看着单膝跪地的余部兴,冷笑道:“磕头一点诚意都没有。”   余部兴手掌撑着地面,借力跃上一侧高墙,由高而下俯视着谢谙,指尖燃起一道诡异的符咒,掖着猎猎阴风,空中陡然出现无数把光刃,似那刚放出笼的猛兽,挥舞着锋利的爪牙扑向地上的谢谙。   高墙上的箭雨还在落下,谢谙得一边控制住替众人挡箭的袖子,一边还得应付余部兴,两头兼顾使得他有些力不从心。   余部兴看见谢谙动作有些许迟缓,眼里掠过一抹深色,掌心灌输的灵力又重了三分,高举长刀,脚尖在墙头上轻点,借力俯冲直下,雪亮的刀锋直指谢谙胸口。   谢谙看了看被箭雨逼得落下几寸位置的袖口,又看了看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余部兴,没有丝毫躲避,而是再度打出一道法咒落于袖口,余光瞥见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长刀。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江景昀的面容,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哐啷──   铁器断裂声,骨头碎裂的咯吱声在高墙间来回飘荡,惊得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一抹颀长的身影飘然落下,俊美的面容上结着厚厚冰霜,一双凤目间锁着千尺寒潭。   一道快似蛟龙的银光在众人间来回穿梭,吃痛声此起彼伏,高墙上趴着的那些侍卫就跟下饺子似的三五成群往下落。   “放肆!”江景昀睨了眼拿着刀想要再次刺向谢谙的余部兴,袖风一扫,掀起的罡风欢快地抱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去。   与此同时,薛毕那个马后炮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将谢谙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后,对上江景昀那冰冷的目光,登时打了个寒颤,磕磕绊绊道:“君……君上有旨,宣安平王即刻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当有人抛绣球招亲时,不同人的反应。   谢谙:(赶紧拉着江景昀跑远)什么东西?有什么?   江景昀:(被谢谙带去甜品店,喜滋滋吃着甜点)走开,别打扰我吃东西。   谢辞:(观望姑娘鬓边的红花,默默走开)啧,她的花比我的大,不喜欢。   沈晴鹤:(瞬间绕路走)这位姑娘人设跟我一样,不妥。   陈无计:(在准备接绣球的寥寥几人中逡巡片刻,而后反手丢出数十片金叶子落在姑娘)姑娘,还是丢金叶子吧,人会多点。   顾行止:(利用拈花术控制所有人把绣球抢到手,然后又嫌弃地丢开)本来以为是个男扮女装的,结果还真是女的,妈的,白抢了。 第126章 二哥哥,娇娇不会驾车   谢谙匆匆忙忙被薛毕请进了宫,又在百官客客气气恭维中走出了宫。   他站在宫门口,抬头看着天幕上逐渐消散的血云,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圣旨,视线在“安王”两字中停留片刻,耳畔适时响起泰安帝那饱含嘲讽的那声:“安王当真是让孤刮目相看。”   安王。   思及此,谢谙嗤嗤一笑,把圣旨草草一卷收入乾坤袋中。   谁能想到顾行止闹这么一出,竟是为了他。魏王妃的死不仅归到了谢谌头上,还给他赚了个王爵。   好在那些百姓没事,只是叶汀兰……   “谢疏雨!”一道别扭的男声打断了谢谙的思绪。   谢谙循声望去,只见谢辞坐在马车上,不耐烦地拿着马鞭指着自己,端的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我都等你大半个时辰了,要不是我舅舅让我在这等你,我早走了。还杵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快些上来!”   “二哥哥?”谢谙视线在四周来回逡巡,多余的侍卫已经撤去,百姓们也不见了踪迹,满地的狼藉也已经被人打扫干净。   “二哥哥人呢?”谢谙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江景昀身影。   “我舅舅他可是明镜司掌司!他自然有他的事要忙!”谢辞白了他一眼,“我愿意来接你就不错了,赶紧上来!”   谢谙收拾好心情,抬脚走了过去,跨上马车时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嘻嘻地称赞道:“我家娇娇总算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放你个屁!”谢辞气得跟河豚似的,狠狠地想要拍开他的手,可在瞥见他手臂上的绷带时,又僵在半空中,恶狠狠地瞪着他,“少他妈自作多情!”   “好啦好啦,知道你害羞。”谢谙掀开帘子坐稳后,拍了拍他肩膀,“回去给你买好吃的。”   “谁要你的吃的啊!”谢辞又怒了,手里的马鞭都跟着一颤一颤的,“你他妈把我从舅舅屋子里扔出来的账我都还没跟你算呢!”   “别吵了,让哥哥睡会儿。”谢谙有些无力的闭上眼,显然不想与他多说,可谢辞哪里肯作罢,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明明谢谙一句话也没说,可他偏偏还把自己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到了最后,守宫门的侍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询问要不要代驾,结果可想而知,被谢辞果断拒绝。   谢辞警惕地挥退那几个侍卫,又看了看谢谙,悻悻地抓起缰绳掉转马头,掉了好半天才调好位置,在侍卫们惊悚的目光中以歪歪扭扭的运行轨迹走远。   空荡荡的瑶光殿内只剩泰安帝一人,免冠散发,席地而坐,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   半敞的轩窗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泰安帝搭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蜷缩着,缓缓道:“你当真是好本事。”   “君上又何尝不是。”戏谑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做生意这事嘛,买卖不成仁义在,可偏偏君上一丝情分都不想留。那我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顾、行、止!”泰安帝猛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悠哉悠哉喝着茶的顾行止,“你他妈!”   “嘘──”顾行止放下茶盏,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若是惹得旁人进来,我可不能保证君上会如何。”   “你在威胁孤?”泰安帝语气微沉,“你真以为孤没有法子对付你?”   “君上。”顾行止促狭地打量着泰安帝,微微倾身向前,捕捉到他眼里跳跃的怒火,啧了一声,“你认识谢廷修吗?”   泰安帝闻言话一噎,瞳孔骤缩。   “我认识。”顾行止眼底晕开一丝嘲讽,慢慢悠悠道,“我还认识谢廷忧。”   泰安帝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嘴唇剧烈颤抖着。   “谢可是皇姓,这两个名字,君上应该不陌生吧。”顾行止故意拖长语调,“那么君上,你到底是谢廷修,还是谢廷忧呢?”   砰──   泰安帝瘫坐在地上,额间沁出一层密汗,犹如一条脱水的鱼,狼狈地喘息着。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泰安帝看着顾行止。   “找个人。这个问题十一年前我就回答过你。”顾行止讥笑道,“当时的你满口答应,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帮我。可是现在呢?你背地里的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谢廷忧。”顾行止倏地抬手捏住泰安帝的下巴,眉宇间布满戾气,冷声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好事,你当真以为我真有那么好的耐性陪你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么?”   “你若再执意与我对着干,你信不信我让你重新回到那肮脏的山洞里?”   泰安帝沉吟半晌,眸光晦暗不明,喉结艰难地鼓动着,幽幽道出一声:“不想。”   “那不就是了。”顾行止粲然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极尽嘲讽地拍了拍泰安帝的脸,而后塞在他领口,“呐,送你的生辰礼,好好收下吧。”   一直到顾行止离开,泰安帝始终都保持着被迫抬起头的姿势,直到薛毕来传晚膳时方才回神。   “君上。”薛毕看见泰安帝跪在地上,连忙跑过去将其搀扶起来,又给他拿了外衫给披上。   “薛毕。”泰安帝眨了眨眼,直直地看着薛毕,哑声道,“你跟孤多少年了?”   薛毕愣了愣,随即道:“已经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啊。”泰安帝喃喃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薛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怯声道:“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直呼君上名讳。”   泰安帝笑了笑:“你个老东西,鬼精鬼精的。算了,起来吧,一大把年纪了经不起这么跪。”   “薛毕啊,孤后悔了,孤不该这样的。”   薛毕鼻尖一阵酸涩,眼眶泛红,借着低头的瞬间忙将袖子擦了擦眼角,道:“君上,该用膳了。”   不知该说世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强,还是该说他们眼界开阔。白日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诡异的事件,晚上却依旧能乐呵呵地邀着友人,悠哉悠哉地在街道上闲逛。热闹丝毫不减平时。   热闹的街道上不仅有商贩的吆喝声,还有一阵急促的吼声。   “让开啊!赶紧让开啊!一个个没长眼嘛!”   马的嘶鸣声,车轮子撞击石头的咯吱声,还有肉.体的撞击硬物的碰撞声硬生生把人群的吵闹声给逼退。   谢辞死死拉着缰绳,手掌都磨破皮了也没能使马停下,眼看着不断有摊子被掀翻,他急得声音都变了,回过头冲着里面的谢谙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睡得着!赶紧来帮忙啊!”   谢谙刚想回话,可胃里那翻山倒海的阵势跟脑袋上几处难以忽视的肿.胀感随着这颠簸的马车让他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就连站起来都困难。   几经折腾,谢谙总算是走出了马车,还没站稳马车又是一个急转弯,弄得他脚下一软,直接栽倒在谢辞身上。   “娇娇,不会驾车你驾什么车啊。哥哥我虽然穷,可雇个车夫的钱还是有的。”谢谙无力地趴在谢辞背上。   “我他妈这不是来接你嘛!”谢辞这个时候也不忘拉紧缰绳。   “你怕不是在地府那里接了什么兼职吧。”谢谙小声嘀咕道,“就靠着带哥哥我去领赏。”   “就你屁话多!”谢辞凶巴巴地把他往旁边一推。   越是人多马受到的惊吓也越厉害,谢辞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也没考过驾车,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只能尽力把马往无人的巷子赶去。   眼瞧着马就要撞到墙上,谢辞不做多想,立马松开缰绳,正想抱着谢谙的头把他压在身下,却被他早一步给抱住。   兄弟俩瞬间缩成一团,看得众人心惊动魄。   轰──   马车应声而裂,马也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兄弟俩却完好无损。   耳畔倏地响起热烈的掌声。   “哟,这是还没抱过瘾呢?”戏谑的嗓音自头顶飘来,“要不抱抱我吧?我也想找个人抱抱,刚好天冷了,怀里空。”   谢辞一听这声音有些耳熟,睁开眼一看,发现说话的这个人何止是声音耳熟,就是脸也熟,熟得不能再熟了!   一袭月白色行云流水暗纹长衫,乌黑明亮的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松垮垮地系着,娇艳精致的五官看得姑娘家都嫉妒不已。饱满的嘴唇甚至都还抹着一层粉粉的胭脂,换上裙子混入姑娘中都无人察觉。   妈的,怎么是这个煞星!   谢辞看了他一眼立马厌恶地别开头。   可男子并不想放过他,捏着漂亮的兰花指,温温柔柔地说道:“这位小公子模样可真俊俏,不知可曾婚配否?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同看星星看月亮?”   “看你个烂王八!”谢辞没忍住,破口大骂,“宋棉花!你他妈的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是宋花眠。”宋花眠笑着纠正道,“‘酒醉还来花下眠’的‘花眠’。”   “啊呸!”谢辞朝他啐了口唾沫,“你个恶心的宋棉花!离我远点!”   “表弟真无情。”宋花眠失落地叹了口气,惹得周遭男男女女心碎神伤。   这么好看的公子,小王爷竟然舍得骂。   “我说二位。”谢谙无力地坐在地上,抬眸看了眼二人,“能不能先扶我起来再吵架?”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委婉地表达你很冷。   谢谙:二哥哥,快让我抱一下。   谢辞:……妈的!这都能撒粮?告辞!   陈无计:虽然我也受不了一楼,但是这题实在是送分题。(懊恼地看着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麻烦诸位看看我白云泉挂着的那一百盏琉璃灯下围着的百姓就知道了。这琉璃灯虽说价值连城,但不也就是个取暖的东西嘛。我就挂出来供弟子们取个暖,哪里知道大家都来了。哎,不说了,我再买几盏装我屋里去。   沈晴鹤:举报楼上炫富。   顾行止:冷就冷了,还什么要委婉表达?有病吧?小阑阑,走,去白云泉赏琉璃灯去! 第127章 二哥哥,有人说土味情话   要说起谢辞与宋花眠的渊源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宋花眠的父亲与瑞王妃是堂兄妹,宋花眠比谢辞刚好大一岁,是他表哥。可偏偏宋花眠幼时因为长得太漂亮了,一直被他母亲当女孩子养,天天都穿花裙子。   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谢辞一直以为自己有个漂亮的表姐,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刚入荻花宫那会儿,宋花眠受人欺负,谢辞二话不说冲上去帮他揍人,奈何个子太小,不仅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还被罚。   可偏偏谢辞丝毫不觉得委屈,温柔漂亮的表姐更加激起了他的保护欲,甚至还牵着宋花眠的手保证,以后会保护他一辈子。   要说过往的经历有多美好,那么真相对他造成的打击就有多恶劣。   十二岁那年他拉着宋花眠偷喝他爹珍藏的酒,迷迷糊糊间二人一起跑去如厕。当二人脱下裤子的那一刻,什么酒全醒了,不管不顾拉着人在茅厕打了一架。   谁能想到自己发誓要保住的表姐竟然是个男的!   自此之后,谢辞看见宋花眠就再没好脸。   谢谙深知他们两个遇上后不吵个半天不会罢休的架势,便率先出声打断道:“娇娇,先扶哥哥一把吧,刚才抱你抱得没力气了。”   “快闭上你的嘴吧!”谢辞横了他一眼,嘴上骂骂咧咧,耳朵却是红了大半,一副不情不愿地表情把人拉起来。   “安平。”宋花眠刚说出两个字便立马止住声,眸光几变,低低一笑,“哥哥好呀。”   “你又胡乱攀什么亲!”谢辞怒道,“滚一边去,少在这碍眼。”   “随你叫呀。”宋花眠冲谢辞眨了眨眼,语气暧昧不清,“你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吗?你哥哥难道不是我哥哥吗?”   “啊呸!”谢辞嫌弃地看着他,“少这么不要脸了!”   “还说什么这几年躲在深山里修行,你修个屁!我看你是找个安逸的地方睡觉去了。”   “哎,你怎么知道的?连我爹娘都不知道我在哪去了。老实交代,表弟,你是不是一直暗中关注我?每天来我屋子里偷吃东西的老鼠是不是你变的?日日夜夜来看我。”   “看你大爷的!宋棉花,你他妈还要不要脸啊!”谢辞气得剑都快要□□,要不是一只手扶着谢谙,他早就捅死这不要脸的东西了。   谢谙好不容易站起来,之前在马车上撞到的那几个疙瘩也疼了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脑袋里仿佛插着无数跟银针,疼得厉害。   他一口气都还没喘匀,就听两人又开始吵上了。   他已经不指望谢辞能把他送回景王府了,于是他只能自力更生,指尖燃起符咒,于空中炸开一道淡蓝色的焰火,散开的焰火慢慢凝聚成一行字──二哥哥快来接我回家。   百姓们见状,眸里的八卦之意渐浓,揣在袖子里的手激动地握着,嘴边的笑意愈发深厚。   谢辞脸一阵白一阵红,面无表情道:“不是有我送你回去吗?还叫舅舅来做什么。”   “我等你把我送到的时候,我已经没气了。”谢谙道,“我还是等二哥哥。”   “你死心吧,你以为你是谁。我舅舅他忙得很,才不会来接你的。”谢谙还没说完就被谢辞抓着胳膊背在背上,大步往前走,“我以前散学不敢走夜路,放了那么多‘紫烟’,舅舅一次都没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谢谙本就长了谢辞五岁,无论身高还是体重都在他之上,加之谢辞近来缺少锻炼,没走几步就开始喘了,步子逐渐虚浮。   “表弟。”跟在一侧的宋花眠突然开口。   谢辞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表弟。”宋花眠再度喊道。   谢辞依旧没有搭理他。   宋花眠看着谢辞正在淌血的肩头,眉心微蹙,余光倏尔瞥见那抹颀长的身影,眸光几转,低下头凑到谢辞耳边,故意冲他耳朵呼了口热气,用暧昧的语气说道:“表弟,你亲我一下,我能把你们两个都抱回去。”   谢辞忍无可忍,停下脚步,扬手欲朝他脸上打去,奈何手刚抬起就被禁锢住了手腕,被他稍稍一用力就给扯了过去。   脱离了支撑的谢谙本能地往地上栽去,眼看着地面上石缝间的沙石都清楚可见时,忽觉腰间一紧,眼前景物陡然颠转,鼻尖萦绕的兰香化作一双轻柔的手,瞬间抚平他心头的躁动与不安。   “舅……舅舅。”谢辞看见江景昀时明显愣住了,看着他环在谢谙腰间的手以及眸里那来不及褪去的担忧,心里倏地一酸,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正被宋花眠抱在怀里。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面上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您不是说明镜司有好些事情要处理吗?”   “你驾的车呢?”江景昀反问。   谢辞抿了抿唇,指了指身后那碎得稀巴烂的马车,面上阵阵发烫。   “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江景昀低下头看着谢谙额头上那肿得跟半个鸡蛋大的包,又看了看他右臂上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眸色微沉,语气重了几分,“你既不会驾车,为何不带车夫?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担负得起?”   “我……”谢辞羞红了脸,头埋得更低了,小声嗫嚅道,“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舅舅,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谢辞倔强地攥紧拳头,眸里泪花攒动,死死盯着江景昀,哽咽道,“我以为驾车很容易,我就想试试,我只是想亲自接他回家。”   宋花眠伸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状似无意地发出一声惊叹。   江景昀自是注意到了谢辞肩头的伤,只是想着谢辞做事毛毛躁躁,不会顾及后果,若不好生训斥一番,日后不会长记性。   “景王再说下去,我这表弟恐怕要流血又流泪了。”宋花眠含笑道。   江景昀看了眼宋花眠,又看了看委屈巴巴的谢辞,正欲说话,便被怀里的谢谙拽着脖子,把他目光往下带。   “二哥哥。”谢谙嘴角慢慢咧开,“你终于来接我啦。”   江景昀别开视线,显然是想到白日里的事情,眼底晕开一抹未消的余怒。   “哎。”谢谙心知理亏,叹了口气,只能暂且把目光转向急得快哭的谢辞,道:“咱们家娇娇的好意,哥哥我自是知道的。好了,别傻站着了,一起回家吧。”   谢辞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可看见一言不发的江景昀时又有些犹豫。   “饭都还没吃呢。”谢谙有气无力道,“我都饿得站不稳啦,走,一起吃饭,然后换身干净衣裳。想逛街的话等晚点再陪你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人群里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他们手中飞快移动的毛笔看得谢谙头皮发麻,他也不再多言,转过头把脸埋在江景昀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忙道:“二哥哥,快,咱们回家!”   江景昀自是留意到了那几个秀才,睫毛轻颤,本想抱着谢谙,最后又觉得大庭广众实为不妥,便默默换了个姿势,把人扛在肩头,大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下,回过头看着呆呆站在原地的谢辞,道:“得让陈无计少赚点路费。”   谢辞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江景昀,下意识问:“什么?”   “舅舅让咱们跟上。”宋花眠小声说道。   谢辞:“哦。”   谢辞:“?!!!”   “舅舅!”谢辞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宋花眠,大步跑上前,几次想要抓住江景昀的手臂又给缩了回来。   “舅舅,要不我来扛谢疏雨吧。”谢辞讨好地说道,“我力气很大的!”   江景昀没有搭理他,扛着谢谙继续往前走。   谢辞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围在江景昀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浑然没有感觉到自己肩膀受伤了。   宋花眠无奈上前,抓着谢辞的袖子,指了指他肩上被鲜血染红的布料,冲他暧昧地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表弟,你有点怪。”   “怪?”谢辞一顿,疑惑地看着宋花眠,惊诧道,“哪里怪了?”   “是我的花歪了吗?”谢辞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欲往脑袋上摸去,然而手还没碰到花,就听见宋花眠慢慢悠悠地把后面的话补上:“怪讨人喜欢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辞:“……”   谢辞:“……滚!!!”   景王府门前,陈无计一手拿着枕头,一手拎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明亮的灯火硬生生被他眉宇间的冰雪给吓得暗了几分,怯生生地躲在远处不敢靠近。   等待多时的李年赶忙迎上前,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无计抢先夺了去:“我来长住了。”   李年怔了怔,也不敢应,只能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恭敬敬道:“药师请。”   落花时节内灯火通明,院子里的兰花殷勤地攀着晚风,越过敞开的轩窗,顽皮地拂开珠帘,在屋里漫步,被突兀的声响惊扰后仓皇出逃,徒留满室兰香。   作者有话要说:   每人一句凡尔赛文学。   谢谙:以前羡慕别人有对象,天冷的时候抱一下很温暖。但我试了试,两个人抱在一起也没有多温暖,该冷还是冷,天气也没暖和多少。有一说一,哥哥身上挺香的,抱起来很舒服,我还蛮喜欢的。   江景昀:我除了有点权势,长得还算过得去之外其他一无是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喜欢我。   谢辞:其实吧,我也不是不知道别人说我戴花滑稽,男子戴花在青虬确实算另类。但是呢,也只有这花符合我的气质。所以啊,这花我还是先戴着吧。   陈无计:我最烦别人说我仗着自己有点臭钱就爱摆架子。谁他妈喜欢摆架子啊,还不是因为身上的钱太多,压身嘛!   宋花眠:那些个小姑娘总是喜欢炫耀自己有多少漂亮裙子,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攀比心思,一件裙子而已,有什么可炫耀的。不说了,我娘让我把五个柜子里的裙子都给扔掉,说是以后我再穿一下就打断我的腿。哎,都搬了整整半天了,一个柜子都还没扔干净。   顾行止:……想了很久,想不出什么骚话,但我还是要占个位置,顺便问一下楼上的小哥哥,有空吗?约吗? 第128章 二哥哥,我遇见鬼了   “你来了。”   一道低沉的嗓音飘入谢谙耳中,里面夹杂着无尽悲凉,恰如被萧瑟秋风吹拂着的落叶,又似浩渺烟波里漂浮的一叶孤舟,久久觅不见归处。   “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那声音还在继续,“谢谙。”   睡得迷迷糊糊的谢谙猛地睁开眼,入眼的并不是熟悉的青纱帐,而是一处荒凉的山林,离他不远处正坐着一位男子。   男子背对着他,弯曲的背脊莫名带着几分苍凉。腰带上系着一小截金线,金线末端吊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布料,乍一看觉得滑稽,再一看又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谢谙眨了眨眼,手掌抵着地面借力站了起来,恰巧对上男子投过来的目光时,登时一个激灵,残留的一点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那飘荡在九霄外的神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抓了回来,稳稳当当地放回他体内。   这个人竟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谢谙稳住心神,沉声问。   “我是谁?”男子愣了愣,盯着谢谙看了半晌,倏尔一笑,唇边晕开无限苦涩,“他们都唤我‘景帝’。”   “但之前我是安平侯。”   谢谙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景帝。   景帝顿了顿,继续道:“谢谙,我是你啊。”   谢谙不由得多看了眼景帝,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容貌与他一样,可周身的气质并不相同。景帝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要年长许多,幽深的眸子宛若枯井,看不见一丝光亮,里面堆积着无尽的枯枿朽株,死气沉沉。   他两鬓有些花白,身上穿着青白相间的长衫,是荻花宫的校服。只可惜衣衫小了,料子也皱巴巴的仿佛是刚从箱底掏出来一般,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下摆堪堪垂落在膝盖上。原本完好的腰带也一分为二,无辜地躺在地上。   俨然如同穿错小孩衣裳的大人。   谢谙看向景帝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之色,他还从未见过这么落魄的皇帝,该不会是骗子吧?   景帝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冕毓上的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惊得周遭灌木里蛰伏的虫豸发出古怪的鸣叫,地面如有所感,发出“嗬嗬”的怪声,恍如山林间急于下山的野兽。   “这里是与归山?”谢谙环顾四周,视线捕捉到几块仙鹤状的青石,或展翅高飞状,或昂首嗥叫状。   风月伴山河,独我谁与归。   与归山又称英雄冢,专门埋葬英烈之地。只有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方才有此殊荣。   景帝点点头,稍稍侧过身,让谢谙更好地看见他面前的东西。   是一座坟墓,墓前的三个翡翠碟里放着精致的糕点,谢谙再熟悉不过了。   是玉露杨梅糕。   “他在这里睡了十年了。”景帝幽深的目光总算是有了起伏,他深情地描摹着石碑上的名字,嗓音尤为沙哑,似在极力克制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谢谙,他死了十年。”   “整整十年啊。”   谢谙不明所以,顺着景帝的目光望去,待看清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时,脑袋嗡嗡作响,浑身血液齐齐往头顶聚去,眼前阵阵发黑。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大步走上前,随着他脚步的逼近,石碑上那三个字仿佛在不断变大,陡然间重若千钧,重重地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涩然道:“这里并非现世之地。说吧,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真的。”景帝反驳道,“他死了,因我而死,也因你而死。他的死,都是我们一手促成的。”   “放屁!”谢谙厉声打断道,“二哥哥他明明还好好地活着。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现在赶紧给我滚!”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景帝长叹一声,“因为我也不信。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了他十年。想要他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   “可是……谢谙。他早已魂飞魄散,根本没有来世啊。”   说到这,景帝掩面而泣,哭声似狼嚎,仔细一看却又没有眼泪。   “你。”谢谙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只是刚蹦出一个字音就被景帝打断了。   “你看看吧,陈情图鉴不会骗人的。”景帝掌心慢慢升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随着他的手里的咒诀慢慢放大,里面正显现出谢谙不曾见过的画面。   画面里的谢谙悬在空中,身后簇拥着乌泱泱的鬼力士。自鬼力士头顶飘出一缕紫色的光束,齐齐钻入他的体内。他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容,恍若地狱里走出的修罗,率领着万千鬼魅急于向人索命。   天上乌云蔽日,魍魉肆虐。地上血流成河,堆尸如山。   “江景昀,你说说你,为什么总是反对我呢?如今整个朝廷的官员都站我这一边,你又何必跟我唱反调?”谢谙由高而下俯视着浑身是血的江景昀,鄙夷道,“堂堂玄虎营主帅,怎么这么不禁打呢?”   “你不是跟我那好父亲保证定要把我捉拿归案么?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捉我呢?”   “江景昀?”   “要不这样吧,我数十个数,你要是在十个数内站了起来,我就让你三招。”   “一、二、三……九……”谢谙顿了顿,眸光微沉,数字也一直停留在“九”,没有再往下数。   他道:“江景昀,你个老东西,花样还挺多的,差不多行了啊,我让你三招就是了。”   “还不起?那行,十招。”   “二十招。”   “五十招。”   “一百招。江老二,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江景昀:“……”   谢谙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半天,觉得无趣,干脆闭上嘴。   他看着江景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眸色微变,一道掌风落在他身侧,骤然间飞沙走石悉悉数往他背上砸去,肉.体撕裂声此起彼伏。   而江景昀始终趴在那里无动于衷。   谢谙猛地打出一道法咒挡去那飞扬的沙石,慢慢落地,往江景昀身侧走近,却又在离他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脚步,喊了声:“江景昀。”   回应他的是背上伤口不断往外流的鲜血。   “江景昀。”谢谙再度喊了声,声音比之前要柔了些。   “江景昀。”谢谙眼里划过一丝茫然,似一头迷途的羔羊,不厌其烦的呼唤着同伴,“江老二。”   “二……”谢谙眨了眨眼,盯着那弯曲的身形,艰涩地喊着那个久违的称呼,“二哥哥。”   “二哥哥,你回我一声吧。”   “江景昀!”谢谙大步上前,一把扯住江景昀的手臂,跟拔萝卜似的把人拽了起来,待看见他脸上那道从左边眉毛一直到脖颈间的伤痕,心里莫名涌起滔天怒意,赤红着眼扫向天上的鬼力士,道:“这他妈谁干的!我不是说你们不可以碰他的么!”   然而无一人回他,没有催动的鬼力士与木头无异,没有六识。   他如同一只被惹怒的豹子,不断地朝空中打出灌足灵力的掌风,只见那些鬼力士跟下雨似的哗啦啦地往下掉。   待谢谙发泄够了,伸出手想把江景昀伤口上那外翻的皮肉给抚平,可是手完全不听使唤,抖得厉害,最后直接拍在了他鼻子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后又立马触电般收回。   “江老二。”谢谙视线在江景昀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上停留,继而粲然一笑,“你死了也省事,这样就再没人能阻拦我了。”   “死了好,早该死了。”   谢谙跪坐在江景昀身边,反复道:“死了好啊,死了就乖了。”   “可是江景昀,我还不想你死。我还没跟你打够呢。”   “江景昀,你醒来,我们重新打过好不好?”谢谙鼻子一酸,眼圈一阵湿热,颤抖地伸出手抱着江景昀的尸体,哽咽道,“江景昀,你听见了吗?只要你醒来,我。”   砰──   一声巨响把谢谙的话语碾得粉碎。   他看着怀里那个毫无生息的人突然活了过来,也顾不上江景昀给自己下的法咒,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怔愣地问:“你这是诈尸了吗?”   “你这是不舍得我吗?”   “你是……活过来了吗?”   江景昀琉璃般清冷的眸子里笼着一丝暗色,他没有回答谢谙,催动着捆仙索,把人捆得严严实实,果断召出霜雪刺向他胸口。   谢谙吃痛地皱起眉头,眸里的喜悦之色如同夏日午后的天,蓦然间被乌云遮掩得干净。   “江、景、昀。”谢谙吐了口鲜血,看着四面八方突然涌现出的士兵,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竟然骗我。”   江景昀沉吟半晌,轻声道:“谢谙。”   可刚说出两个字便止住了,眉心微蹙,低垂的眼睫敛把所有的心绪悄无声息地藏匿好,再次抬起时无迹可寻。   “你骗我。”谢谙深深看着江景昀,痴痴地笑了,“江景昀你为什么总是骗我呢?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骗的?江景昀,你他妈就只会骗我!”话说到后面,不知不觉攀上几分委屈。   江景昀别过头不再看他,提起霜雪,极力稳住身形,艰难地往前走。   谢谙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江景昀发号施令,看着不同的灵光穿梭着,鬼力士的尸体被四分五裂,场面再度发生颠转。   谢谙慢慢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手臂上那如黑痣一般的东西如同滴入热水的墨汁,迅速扩散起来。胸腔中萦绕着一股雄浑的力量,在五脏六腑内快速移动着,疼得他冷汗涔涔,只能蜷缩着身子。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谢谙抬起头,眼睛艰难地扯开一条缝,朦胧的视线里闯入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   是江景昀。   谢谙心头的怒火噌的一声又涨了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忘了自己正被捆着,狼狈地往一边倒去。   眼看着就要磕到一侧的石头,肩膀却被一道只有力的手掌给抓住了,倾斜的身子也被扶正。   “你又想。”   “对不起。”   “谢谙,对不起啊。”江景昀对上谢谙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打断道。   “你又想做什么?”谢谙被他这一声道歉扰得心头狂跳,隐隐有些不安。他绷着脸,恶狠狠地瞪着江景昀。   就在谢谙以为江景昀不会回答的时候,就闻他低低一笑,柔声道:“就是想多看看你。”   “江老二,你有本事松开我。”自他记忆中,江景昀从来没有这样对他笑过。谢谙只觉心里那点不安陡然放大数倍,“江老二,你他妈有本事松开我啊!”   江景昀皱了皱眉,轻轻在他脖颈间点了点,谢谙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谢谙。”江景昀的目光几近贪婪地描摹着谢谙的面容,仿佛要把他刻入骨髓中。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往往荆棘丛生、秽乱不堪,我本不想你看见。我要让你永远活在阳光下,无拘无束,恣意欢谑。而我浑身上下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将至死不渝地为你捍卫追逐光明的权利。”   “可是谢谙,我没能做到。”江景昀失望地低下头,看着谢谙手臂上的愈发诡异的图纹,眼里蓄着泪光,“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谢谙怔怔地看着江景昀,嘴唇剧烈抖动着,不知是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本想多陪陪你的。”江景昀的指尖在谢谙脸上轻柔地划过,苦笑道,“到底是贪心了。”   语罢,只见他倏地抓住谢谙的右手不断输送着灵力,脸上那道伤痕再度涌出殷红的血液,宛若一个刚疏通的泉眼。   谢谙几度想要收回手都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景昀倒在血泊中,身体趋近透明,徒留一句缥缈的声音:“谢谙,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不知道自己眼泪是何时落下的,待他再次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只有霜雪孤单单地躺在那里,剑柄上慢慢浮出金色的封印,而后灵光尽收。   灵武随着主人的消逝便会自动封印起来。   谢谙痴呆呆地坐在霜雪边,垂落的右臂上一片光滑。   谢谙闭了闭眼,艰难地别过视线,喉咙仿佛被一块浸水的海绵堵着。良久,他方才转过头看着景帝,哑声道:“你……是怎么死的?”   景帝淡淡道:“自然是活不下去了。”   谢谙沉默半晌,倏尔问道:“我是不是中了拈花术?” 第129章 二哥哥听我念经   景帝错愕地看着谢谙,似是被他这话给吓到了。   谢谙抬了抬受伤的胳膊,一脸平静道:“你特意找我来,又给我看陈情图鉴,不就是想提醒我这事么?”   “景帝。”   末了,谢谙又加了句称呼,非常客气,可景帝听在耳中却是带着一丝嘲讽。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我,但只要我在世一天,就算是搭上这条命,也不会让二哥哥出任何意外。”   “以前这话,我也说过。”景帝自嘲地笑了笑,“你也说过,可是你忘了。”   “谢谙,我们都忘了。”   “既然说过就忘,那还是不要说了。”谢谙直直迎上景帝的目光,抬了抬下巴,眸里满是坚定之色,“以后就做吧,成习惯就不会忘了。”   景帝深深地看着谢谙,双唇剧烈颤抖着,身形仿佛正在接受暴风雨洗礼的浮萍,摇摇欲坠。   过了好一阵子,景帝缓缓抬起头,看着头颅高昂,意气风发的谢谙,眼前一阵恍惚,眸子里尽是悲戚之色,苦笑道:“谢谙,我希望你能做到。”   “还有多长时间?”谢谙不愿与他继续这个话题,把话题再度扯到自己身上。   “什么?”   “我还有多长时间能陪他?”谢谙问,“昨日夜里在宫门,我的手。”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了,看向景帝,道:“你应该看到了吧?”   景帝点了点头。   “那是要开始发作了么?”   “快了。”   “快了是多久?一天还是两天?”谢谙拧了拧眉。   “不知道。”景帝摇摇头,惭愧地皱了皱眉,“你体内的东西,与顾行止平日里操纵的拈花术并不大相同。”   “那你可真是个废物。”谢谙鄙夷地打断道。   景帝张了张嘴似欲辩驳,可最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悻悻地低下头,好似默认了谢谙这话。   “谢谙!”   一道从天幕上响起的嗓音登时化作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把他抓了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徒留在原地的景帝抬起头看着逐渐昏暗的天幕,余霞揽着云彩张扬着自己的风采,几点零碎的繁星早早钻上天空占据地盘。   他的目光一直飘忽不定,眉宇间染上凝重,似在追寻着某样东西。   “你说你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使用‘旧梦忆’把人拉来见一面,见到了之后说话还说一半留一半的。怕不是脑壳有包吧。”一道苍老的嗓音响起,“还有这身衣裳,穿起来不伦不类的。”   景帝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半百老人,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一个长得些龅牙,瞪大眼睛四处乱瞟,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最后看见景帝时,眼睛瞪得更大了,两腿发软,似有跪下磕头之姿。   说话的正是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人,他手里还拿着一件黑斗篷,余光把同伴的动作收入眼底,没好气道:“跪个屁啊!他又不是你的君上。你黄牙能不能有点出息。”   “陈修谨,你再说一遍!”黄牙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信不信今晚让你喝红薯稀饭!”   此二人正是陈修谨与黄牙。   陈修谨轻哼一声,也不知是怕了红薯稀饭还是懒得同他搭话,把手里的斗篷递到景帝身前,道:“上面施了新的法咒,可以让你短时间内不会灰飞烟灭。”   “我想他了,我早点见到他。”景帝置若罔闻,小声呢喃。   “那又不是你的。”陈修谨把斗篷往他怀里一塞,“再说了,人家好心救你,你呢?没过多久就抹了脖子,你好意思去见人家吗?”   “就算你见到了,又能怎么样?要么被当成骗子,要么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   “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也不敢再妄想其他。”景帝喉结上下鼓动着,低头看着腰间那截滑稽的布料,颤声道,“我就是……”   “我就是想让他给我把荷包补补,补好后可以装好些糕点。”   “我就是想要个好的荷包……道长,我的荷包破了,破了好多年了。”   陈修谨看着他,轻叹一声:“走吧。”   回到现世的谢谙一睁眼便看见缩成一团趴在床头睡着的江景昀,烛台上一豆烛火正倔强地与一侧滴答的水漏暗暗较着劲。   一缕顽皮的烛火大胆地攀上他的肩头,温柔地勾勒着那斧削刀凿的面容。许是累了,便又在那挺如陡峰的鼻梁间稍作停留,自鼻尖处投落的碎光滑落纤细的脖颈间,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被衣领遮住的地方,两三绺墨发极为忠诚的替主人拦下那不安好心的烛火,顺带着把主人秀美的轮廓给遮掩三分。   谢谙静静地看着江景昀,抬手想要替他拂开贴在脸颊的发丝,耳畔突然回响起景帝的话,手下动作一滞。   恰好此刻江景昀也醒了。   江景昀缓缓睁开眼,看着谢谙那僵在空中的手,愣了愣,眉心微蹙,似在思考什么。   谢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收回手,却忽觉手心一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稳稳当当地放在上面。   谢谙倏地睁大眼。   “不是要牵?”江景昀被他这表情弄得有些尴尬,神情有些不大自在,心里有些暗恼自己的举动。   “是是是!”谢谙忙不迭应道,反握住江景昀的手,咧嘴一笑,“只有牵着二哥哥才感觉到安心。”   “二哥哥,真想时时刻刻都牵着你。”   “你怎么不干脆找个浆糊来?”   “好呀好呀!二哥哥,这个方法真不错,要不我找个大点的浆糊,干脆把自己黏你身上。这样谁都知道我跟你连为一体啦。”   “好好说话!”江景昀故意拉下脸,瞪着谢谙,可那泛粉的耳朵却是出卖了此刻的心情。   “好哒!我最听二哥哥话啦!”谢谙乖巧地点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景昀,凑到他面前小声问道,“二哥哥,我这么听话,有没有什么奖励呀?”   江景昀瞥见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欲.望,下意识地出声拒绝:“没。”   后面的“有”字直接被一个深吻给揉碎在唇舌间。   谢谙弯下腰,单手揽住江景昀,猛地一用力把人捞了上来放在自己腿上,面对面坐着。   “二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谢谙笑盈盈地看着他,再次在他殷红的唇边落下一吻。   “是真的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   他说了一句不够,又陆陆续续说了好多句,每说一句就要亲江景昀一次,动作温柔而又虔诚。   江景昀硬生生地憋住了几次想要抬起的手,看着谢谙额头上那三个明显的疙瘩,心里那点怒火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浑身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   “二哥哥,你是不是喊了我?”谢谙松开江景昀,问道。   江景昀:“嗯,陈无计见你还没醒就去厨房熬最苦的药去了。我想了想,没病还是少喝点药。”   谢谙被他面上那副“我喊醒你是不想让你喝最苦的药”的表情给都逗笑了。   他伸手抱住江景昀,把脸埋在他脖颈间,嗅着那熟悉的兰香,那颗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   “二哥哥。”   “嗯?”   “我做了很荒唐的梦,梦里有两个我,还有你,可是你。”谢谙声音微哽,心里多次告诫自己景帝给他看见的都是假的,可是他还是接受不了江景昀死在自己眼前的场景,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又或者是另一个他看不见的世界里   江景昀听出了他话里的异样,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着,道:“既知荒唐又何必讲,我可没那闲情听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你若实在闲得慌,我去给你找几本书来看。”   “好,那我不讲了。”谢谙应了声,把江景昀抱得更紧了,撒着娇道,“可是二哥哥,我不想看书,看书好累。”   “那你想做什么?”   “你。”   “滚!”   最后的谢谙被江景昀“无情”地塞了一本厚重的佛经,还被威逼着大声读出来。   于是,在这个静谧的夜晚,磕磕绊绊的读书声与严厉的纠正声在景王府上空幽幽散开,听得枝头上本还想高歌一曲的夜莺转身回巢,倒头就睡。   “哎?我的玉珏怎么又不见了?”院门口的谢辞看着腰间空荡荡的,不免有些郁结,回头看了眼慢慢悠悠走近的陈无计,听着屋里飘出的声音,问道:“陈无计,你是没给谢疏雨开药吗?还是你跟他说读佛经就会好?”   陈无计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食盒往上提了提。   “难不成这药需要与佛经搭配效果才好?”谢辞摸着下巴,疑惑地看着陈无计。   “是啊。”陈无计皮笑肉不笑道,“能够清心凝神,治百病。”   “当真有如此奇效?”谢谙讶然道,“我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你一个人读什么?”陈无计嗤笑一声,“你又不是和尚,读什么经?”   “可你刚刚。”   “行了,小孩子家家的早点睡吧,早睡早起长得高,拽马也更有力。”   “妈的!陈无计!”陈无计这话一下子踩到了谢辞的痛处,他气得一蹦三尺高,发间的绢花掉了都没有察觉。   他气冲冲地指着陈无计,厉声道:“你是不是找打啊!”   “你又打不赢我。”陈无计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红艳艳的绢花别在谢辞鬓间,勾唇一笑,“小王爷真美啊,就是性子太辣了,得劲。”   说完,飘然离去,徒留谢辞原地石化。   “陈无计,我草你大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当不同的人被调戏时。   “我想牵你一下。”   谢谙:(快速躲到江景昀身后)二哥哥,有神经病!   “小哥哥,处对象吗?”   江景昀:(霜雪缠绕掌心)没听清,再说一遍。   “公子,我想……”   谢辞:(抄刀追着砍上去)想你妈的狗王八蛋!上完厕所不洗手就摸老子屁股!   “这位郎君,今晚夜色不错,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   沈晴鹤:(慢慢缩到角落蹲下,不耐烦打断对方絮絮叨叨)有什么话尽快说,说完我继续睡觉,天冷了,难得没有镜头。   “站住!我们是流氓,给我们调戏一下!”   陈无计:(丢出金叶子给流氓)来,你们互相调戏一下表演给我看,演得好了,我重重有赏。   “小子长得不错,有腰有屁股的,小嘴也红艳艳的,不知道尝起来软不软。”   宋花眠:(直视着对方,脸色逐渐阴沉)……就这?   “长得真好看,真想把你扒.光了带回去暖.床。”   顾行止:(嫌弃地朝对方啐了口唾沫,反把人压在墙边)你个傻逼,光嘴上调戏有个屁用啊!说了这么多也不见得丢张房.卡什么之类的,垃圾! 第130章 二哥哥,陪我去吃饭吧   谢谙只不过是脑袋上起了几个包,可偏偏装作一副娇弱无力弱柳扶风的姿态硬是在落花时节里住了整整三天,非说自己浑身提不起劲,就连封王的圣旨都是江景昀代接的。   江景昀自是知道谢谙是装的,也没有揭穿他,干脆直接搬到偏房住,直接断了某人时不时的“情难自禁”。   江景昀会惯着他,谢辞可不会。   谢谙在落花时节住了三日,他便在院门口骂了三日,雷打不动的架势听得江景昀头疼,最后不得不把“可怜”的谢谙给赶了出去。   虽说近来青虬发生了很多事,惹得京城上空弥漫着惨淡愁云,尤其是谢谌党羽,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一连好几日都能听到那断肠般的哭泣。就连刑场的刽子手都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呵欠连连地斩杀犯人。   但是泰安帝的五十寿辰就要来了,街道上那迎风飘扬的红绸与陆续抵京的各国使者带来的新奇玩意使得大家目不暇接,冲淡了往日的阴郁。   随着各国使者的到来,京城的守卫也愈发森严。   神机营、禁卫军、守备营三处联合巡逻,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巡逻一次。累得那些半百将军们拄着拐杖跑进宫里找泰安帝。也不说自己的目的,反而是把明镜司从头到尾夸了一遍,甚至还把总喜欢趴明镜司门口睡觉的一条流浪狗都给夸了进去。   最后泰安帝忍无可忍,挥手让明镜司也跟着一同巡逻。   按理说谢谙在明镜司也有挂职,本该跟着巡逻。奈何因为前几日那一摔,加之又跟泰安帝闹得不愉快,便被借口暂免职务,安安心心待家“养伤”。   因此,江景昀每日早出晚归,谢谙跟他搭上话的时间都不多。   安王府内,无常看着谢谙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此次来访的有白凤国的太子,明华国的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锦瑟国的摄政王,其他国都是些三品以上的官员。”   谢谙闻言,放下手中的杯盏,啧了一声:“都是些金枝玉叶,贵人吶。”   “听说锦瑟国的摄政王也才二十有五,果真年轻有为啊。”   “你说这些人要是出了个什么意外,届时整块大陆是不是就乱了?”谢谙眼帘低垂,指腹慢慢摩挲着边沿,唇边微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那得多有趣啊。”   “王爷慎言。”无常一脸严肃道,看向谢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担忧,“如今魏王已败。”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谙一看无常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笑打断道。   把这些使者偷偷绑了或者怎么了,借此去诬陷泰安帝,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惹得诸国群起攻之,待鹬蚌相争之后,他再把这些人给放出去,来个渔翁得利。   且不说这些来贺寿的使者有几个是真心的,哪一个不是狼子野心?这阵子他们能安安分分待着就算不错了。他要是真的搞了什么小动作,那不正合了他们的意。   他想坐那位置只是想跟江景昀好好活下去,倒不至于把祖宗给气得从棺材板跳出来。   “那王爷方才……”无常疑惑地看着谢谙,眸里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随便问问嘛。”谢谙耸了耸肩,“难得回来一趟,想跟你说说话。”   无常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以他对自家王爷的了解,谢谙从来没有随口问问的习惯。以前让他找秀才写书也是这样,嘴上说着随便问问,第二日就把城里所有的秀才都接进府中,之后一系列的窘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王爷还请三思。”无常仍旧不放心地说道,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微妙,磕磕绊绊道,“不……不妨多想想景王。”   “他……对王爷。”说到这里,无常脸刷的一下红了,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在谢谙促狭的目光下渐渐蔫了声,懊恼地把脸埋在胸前。   “他对我如何呀?”谢谙难得见无常有这般害羞的模样,颇觉稀奇,存了逗弄的心思,身子往后一仰,故意拖长语调,”无常,把话说完来呀。“   “你不说完来,我哪里你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哪里知道你是在劝我还是在鼓励我。你不说完的话我会自动把后面的话补充成我想听的。”   “景王对王爷很重要。”无常猛地抬起头,一口气把话说完来,兀自装着镇定道,“王爷与景王……现在这般正好。”   说完,脸比刚才还更红了,都快变成熟虾了。   谢谙扑哧一笑,笑够了便起身走到无常身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好了,把你的心放回肚子吧,大逆不道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无常登时松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谢谙抢先了一步。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明镜司逮人了。”他起身掸了掸衣袖,抬脚往前走。   谢谙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无常,因着外面日头正盛,他不适地半眯着眼,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掷地有声道:“无常,这天地会换颜色的。”   “好了,你带开心鬼他们嗑瓜子去吧。”   谢谙一走进明镜司的食堂就看见周兵兵跟着几个大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扒饭,一边吃一边抱怨着家里的琐事。   “我夫人总说我胖了,也不让我吃肉,天天水煮白菜的,吃得我都快成白菜了。”周兵兵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身边黄大人碗里的红烧肉,羡慕地咽了咽口水,“黄大人,你的肉可以给我唆一口吗?我想尝尝味,尝完后就还给你。”   “拿去吃吧。”黄大人十分爽快地把肉夹到周兵兵碗里,看着周兵兵用那副奉若神明的目光看着自己,头脑发热,当下即道,“以后我让我夫人多给我备些肉。”   “黄大人真乃大善人也。”周兵兵感激不已。   “可不是嘛。”另一位姓万的大人咽下嘴里的饭,含糊不清道,“为了让你吃顿好的,黄大人得吃上好些苦头。”   “每每黄大人吃得好穿得好的时候,都是他家娘子拿他撒气的时候。”   黄大人:“……”   “你万达又能好到哪去!”黄大人不甘示弱地回道,“昨儿个喝点酒被你家夫人罚跪在门前的事忘了?”   万达:“……”   周兵兵为难地看着碗里仅剩半块的红烧肉,理智告诉他得还回去,可做起来又极为困难,只能干瞪着碗里的肉不说话。   本来还想搭话的几位大人齐刷刷低下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这要是搭个话,那些窘事就全抖落出来了。   这年头的丈夫不好当啊。   谢谙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进去,毕竟江景昀也没在,正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就听见砰的一声,循声望去,只见万达放下手中的碗,指着黄大人道:“你前日晚归被你夫人罚着绕家跑十圈,才跑完一圈就跑我家讨茶喝呢!我笑你了么?”   “你当时笑得都岔气了,你忘了?”黄大人没好气地瞪着他。   “谁让你跟我夫人说我跑到花楼里喝酒的?我他妈明明是蹲在围墙下喝的酒!”   “那你还说我夫人是母老虎呢!”   人群中不知谁笑出了声,原本吵得不可开支的人瞬间结成联盟一致对外,怒瞪着笑出声的那个人,异口同声道:“你一个只知道抱着自家夫人大腿哭的人还有脸笑?”   谢谙暗自思忖着要不要进去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毕竟他好歹也在明镜司挂着职位,万一这些人打起来,那实在是太难看了。   就在他踏出一只脚的时候,屋内场景陡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场景瞬间变成一场抱头互诉“衷肠”的画面。   他们饭也不吃了,三三两两抱成团,捶胸顿足地抱怨着家里的不易。   诸如什么不能饭过三碗,吃饭不能吧唧嘴,穿衣裳一定要把褶皱抚平来,要每日照看自家孩子功课等等。   周兵兵听着他们的抱怨,一下子发现自家夫人算是温柔了,也不难过了,就着寡淡无味白菜叶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咦?安王殿下?”周兵兵眼尖地看见谢谙,登时起身,环顾身边这些正说在兴头上的大人们,又看了看谢谙,着实有些尴尬。   “殿下要不一起说说看?”周兵兵脑袋一热,话不经脑道,“反正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见外的。”   “我家内人倒很温柔。”谢谙莞尔道,“就是近来让我读佛经。”   “为何?”周兵兵问。   谢谙:“灭人欲。”   “是么?”一道冰冷的嗓音倏地响起。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众人措手不及,原本还抱在一起的大人们纷纷散开,迅速站了起来,抱着自己的饭碗,尴尬地低下头,胆怯地唤了声:“王爷。”   “你们这成何体统!”江景昀厉声呵斥道。   周兵兵想到之前自己说的话,登时如梦初醒,手里的碗咕咚一声滚落在地。   “王,王,王。”他磕磕绊绊半天直到江景昀离开也没能喊出一个完整的称呼来。   看着江景昀远去的身影。周兵兵只觉得天都塌了,无不沮丧地想着:完了,问错人了,这回死定了,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谢谙紧跟在江景昀身后,几次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袖子,都被他躲开了,徒留布料扫过指尖余下的点点柔软。   “二哥哥。”谢谙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脚步,含笑道,“你走这么快,是想我追你吗?”   江景昀没有回应,但步伐却是放慢了些许。   谢谙见此,眸里掠过一丝得逞,放轻步子,纵身一跃,跳到他背上,目光往四周瞥了眼,确定无人后在他脸颊上落下重重一吻,笑道:“二哥哥,我追到你啦!你是我的啦!”   “下来!”江景昀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看向四周,面颊隐隐发烫,却又要绷紧面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谢谙两条腿死死夹着他的腰,“除非二哥哥跟我一起吃饭。”   “下不下来?”   “二哥哥都好些日子没跟我一同吃饭了。二哥哥,你就发发善心,陪陪我好不好?”   “你先下来。”   “你这是答应了?”谢谙眸光一亮,探过脑袋,捏着他的下巴与自己对视。   江景昀迎上他的目光,灿若星河的眸子里积蓄着盈盈光亮,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心头不由得一软,眼底涌上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   他点了点头:“是。”   躲在廊庑下偷看的周兵兵暗暗咬牙,更加为今后的日子提心吊胆。心里后悔不迭:就安王殿下这么会撒娇的模样,他怎么问出那个问题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我要是有读心术的话,周兵兵就不会有这个顾虑了,哎,傻孩子。 第131章 二哥哥,我脑袋没事   江景昀本想就在明镜司食堂内凑合着吃一顿,可偏偏谢谙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了外面。   谢谙带着江景昀在街上转悠了几圈后,随意指了家店,一看名字──好吃的。   他笑嘻嘻地看着江景昀,道:“二哥,这家店名字起得真有意思,要不我们就在这吃吧,离明镜司也近。”   从明镜司到这里他们拐了五处弯,跨了两个街道,走了差不多有四五里路,离明镜司着实算不上近。   江景昀也没有戳破他,道:“走吧。”   小二热情地把二人迎上二楼雅间,谢谙一只脚刚从楼梯上收回时,还不待站稳身形,就见走廊前方一个黑影风风火火跑了出来,端着比那离弦的箭还要快的阵势径直撞到谢谙怀里,使得他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狼狈地滚了下去。   而那个撞他的人也跟着一起滚了下来,但那个人比谢谙还要惨些,姿势没能滚对,身子往旁边一侧,脑袋卡在了楼梯扶手的栏杆上。   刚随着小二走进雅间的江景昀听闻动静出门一看,便见谢谙倒在楼梯拐角处,额头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包又有了复苏的架势。   他扫了眼卡在栏杆处那位身着异域衫裙做姑娘家打扮的女子不断挥舞着手臂,用着蹩脚的汉语说道:“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没有摔着吧?”   谢谙本想回她一句,奈何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等到谢谙回应的女子再次说道:“我是明华国的公主莱邀月,您的诊金由我全权承担,不过就是得等我一下,因为我还卡在这里。”   这莱邀月也是个自然熟的,性子也是大大咧咧,没人跟她搭话,一个人说得津津有味。   “我本来呢就是带我妹妹来吃个饭,可谁知呢,竟然碰上了一个特别恶心的人。”莱邀月自顾自地说道,“您应该懂吧?看见恶心的人就跟吃了屎一样,我都吃了屎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啊。可是那个恶心的人拿我妹妹威胁我,我就气不过,修为又没他高,我就急着找扫帚。”   “到这您肯定得问我为什么找扫帚吧?”莱邀月嘿嘿一笑,自问自答道,“当然是要扫屎啦,嘿嘿,您没猜到吧?”   “因为急,也没看清楚情况,实在是对不起啊。”   谢谙:“……”   虽说莱邀月是个远近闻名的花瓶,可谢谙万万没想到这个花瓶还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谢谙那在楼梯上滚了一圈的神智也慢慢回笼了,张了张嘴正想回莱邀月一句,余光却瞥见一双素色描金长靴,视线由下往上,还不待看清楚相貌就被抓着胳膊站了起来。   江景昀将谢谙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后,见他除了额头上那处刚消的包又肿了起来,块头比之前还要大,眸里掠起一抹寒色,看向扑腾得跟条脱水的鱼似的莱邀月,冷声道:“你是瞎了不成?”   “嗯?”莱邀月愣了愣,转过头想要看清楚江景昀,奈何视线被栏杆给遮住,只能看到江景昀一抹衣角,看着样式是男子的,歉然道,“实在对不起啊,您夫人没伤到吧?”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正吃着饭的众人们齐齐瞪大眼,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江景昀,又看了看低着头站在他身侧的谢谙,身子半靠在他身侧,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大家忍不住在心底欢呼雀跃,更有甚者把自己压在枕头下翻阅数遍的《冰山王爷与他的小娇妻》拿了出来,翻开记得滚瓜烂熟的页数,一边看着里面的描述,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象,目射金光,就跟几十年没得饭吃的人一般。   江景昀被那声“夫人”给弄蒙了,到嘴的话都给揉杂着唇齿间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莱邀月只当是江景昀默认了,心下一凛,连声呼喊着自己的人。   “六子啊!快点来!你公主我把别人的老婆给砸了,人家男人正等着跟我算账呢!”   江景昀:“……”   没多久,莱邀月被她的侍卫给拔了出来,过程十分滑稽,侍卫在后面扯,她在前面仰着头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叫完之后又非得说句“嗨哟嗨哟拔萝卜哟”把一楼的食客们看得直乐,碍于她的身份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硬生生忍着,一个个都憋成了大红脸。   好一会儿莱邀月总算是从那“萝卜坑”里出来了,只是原本梳得精致的发髻全乱了,白皙的脸颊上全是灰,活脱脱就是一位给后娘给丢到脏屋子的可怜姑娘。   莱邀月扶着婢女的手颤颤巍巍站直身子,视线在四周逡巡着,最后落在谢谙身上,又看了看江景昀,讶然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就在谢谙想要开口的时候,就听莱邀月对着江景昀,道:“阁下可是景王?”   还没等江景昀说话,她一个人点了点头,低声道:“一身黑衣穿得跟神仙似的,肯定是了。”   “那这是景王妃了?”莱邀月又指了指谢谙,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景王果然不同凡人,就连娶的王妃都与众不同。”   “这位嫂嫂好,可有摔到哪?”   谢谙闻言,差点呕血,赶忙转过身背对着莱邀月,知道她不聪明,但没想到已经跟傻挂钩了。   “他是青虬安王。”江景昀出声道,“休得无礼!”   莱邀月一愣,嘴角咧得更开了,激动得都要跳了起来,直嚷嚷道:“安王?就是那位日日趴在景王府围墙上给景王写情诗,常常因为错字和字丑被拉进王府‘受罚’,最后不得不卖.身在景王府做景王的贴身侍卫的安王?!”   “哇哦!我父王还说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这分明就是真的!”   江景昀:“……”   这人是神经病吧?   谢谙:“……”   我什么时候给二哥哥写过情诗?   谢谙现在总算体会到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当年没给那些秀才的钱都被他们靠本事赚回来了。   “哦?是青虬的景王与安王么?”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墨竹长衫,头戴金冠的男子站在楼梯口,长得还算俊朗,只是眸子里那时不时流淌出的算计与探究使人见之便心生不爽。   此人正是白凤国的太子褚齐。   “算起来上回一睹景王风采的时候还是在五年前。”褚齐感慨道,“当时景王率领玄虎营是何等威风?数万支穿云箭直取我军腹地,森森墨甲之下踏碎我白凤国多少儿郎尸骨。若不是本宫的太傅以死相护,本宫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玩着泥巴呢。”   “本宫回去之后苦练法术,在军营里也待了几年,不知何时有幸能再讨教王爷本领?”   江景昀眼里染上几分厌恶之色:“你是谁?”   褚齐话一噎,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江景昀被困在京城多时,依着泰安帝的意思重回西北基本不可能。他故意说这番话就是想羞辱一下江景昀,可根本没想到对方竟然不认识自己。   谢谙眸里掠过一丝笑意,褚齐也是去年才刚当上太子的,之前的太子是大皇子褚怜。褚怜乃皇后所生,性情温和,待人接物极为有礼,深受百姓爱戴。不料却因在一场围猎中不幸被猛兽掳走,找到时已经是身首异处。白凤国国主痛失爱子,卧床不起,朝政便慢慢交付给了七皇子褚齐。   白凤国的水不比青虬的浅,不然好好一场围猎,猎物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哪里会致人身首异处。   “一坨屎。”莱邀月轻哼一声,“还是巨臭的屎,景王不认识很正常,毕竟谁愿意看一坨屎。”   “莱、邀、月!”褚齐眸光一凛,恶狠狠地瞪着莱邀月,“你非要跟我过不去?”   “不。”莱邀月摇摇头,“谁会跟屎过不去,就是踩到了恶心。”   “你他妈找死?”褚齐怒道。   “褚太子。”谢谙看着褚齐,拱手道,“此处是青虬地界,还请褚太子收敛一二。”   “在别人地盘也敢撒野,你真是不要脸。”莱邀月不甘示弱地回道,说着,她又抓过头看着景王,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粼粼水波,很好地展示着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哽咽地说着,“还请景王出手相助一二,我妹妹还在他手上。”   “你他妈还知道你妹妹在我手上!”褚齐道,“既知道你妹妹在我手上还这般态度跟我说话?”   “这又不是你的地盘,你除了骂几句人你还会做什么?”莱邀月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要真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事,你就没命回去了,你好不容易偷来的太子之位就没了。”   “你!”   “好了!”谢谙拔高声调,这要再说下去就得打起来了。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谢谙看了看褚齐,又看了看莱邀月,拧眉道,“二位贵客远道而来,何必因点小事大动干戈。二位不妨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赏个脸,一起坐下来吃个饭,来个一笑泯恩仇。”   “你的脑袋。”江景昀适时道。   “二哥哥放心好了,没摔坏。”谢谙回过头冲江景昀笑了笑,“我还没吃饭呢。”   江景昀深深地看了眼谢谙,在传音阵内说道:“谢谙,有的事情适可而止。”   谢谙怔了怔,眨了眨眼,回道:“二哥哥,我对你永远都不会适可而止,只会一往情深。”   “走吧,就当这俩不存在,毕竟他们真出个什么好歹,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最后四个人,哦不,是五个人。   因为莱邀月带回了被褚齐带走的五岁妹妹莱邀雀。   明明五个人坐在饭桌上,可除了玉箸撞击瓷碗的声音与咀嚼食物发出的细微声响后再无去其他,吃得几人食不知味。   偏偏谢谙除外,他一个劲给江景昀夹菜,碗里都堆积成山了,他就跟没看见似的,依旧乐此不疲。   等江景昀实在是吃不下的时候,他自觉地接过江景昀的碗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谢谙把江景昀送回了明镜司,自己则七拐八绕去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亲妈今天拔河去啦,然后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小剧场,存稿也没了,哦豁,她完啦! 第132章 我想看看白昼什么样子   谢谙走至小巷深处的一家破旧的屋院前停下脚步,屈指在半敞的门扉前轻轻叩响。时重时轻,也没急着进去,就这么一直慢慢悠悠地敲着。   直到那半敞的门扉被他敲得大喇喇敞开呈迎客状时,谢谙总算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待他刚跨出一只脚,迎面飞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谢谙抓住那东西,定睛一看,是块炭,具体点说是烤成炭的红薯。   谢谙嫌弃地把红薯炭丢了回去,掌风一扫把门给关了起来,本就破旧的木门委屈巴巴的发出“咯吱咯吱”的控诉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喜欢吃炭?”谢谙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睨了眼还在晃悠的百蝶穿花门帘,勾了勾唇,“快点出来,说完就走,不耽误你吃炭。”   “吃你个屁的炭。”一道懒洋洋的男声自晃动的门帘间飘出,“我懒得走了,你自己进来。”   “我不。”谢谙停下脚步,“得避嫌。”   “避嫌?”那人声调稍稍往上扬,“我这里的结界又不是摆设,放心吧,没人看得见。”   “我怕二哥哥误会。”谢谙适时补充道。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只闻猎猎风声,门帘在一团紫藤色的影子间“啪”的一声撞在门框上。   “你谢疏雨是跑我这里来炫耀的?”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紫藤色行云流水提花暗纹长衫的男子。他长身鹤立,面如冠玉,眉宇间那点慵懒散漫被周身萦绕的尊贵气息给浇灌得别有一番滋味。眼尾惯含着三分温柔笑意,微微翘起的嘴角显得整个人更为亲和。   “看来锦瑟国的伙食一般嘛。”谢谙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后,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还不如当年壮实,你这摄政王当亏了。”   此人正是锦瑟国摄政王陆九思,锦瑟国先帝最小的儿子,跟谢谙的经历也差不多,自小流落民间。不过与谢谙唯一的区别是,他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锦瑟国的先帝昏庸无能,立太子打麻将点炮似,打到哪个是哪个,新鲜劲过了又废掉,废掉不说,还把人抓大牢里蹲个三年半载的,好些个儿子都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   十岁的陆九思看透了自家父亲,待其母死后直接跑出了皇宫,一路兜兜转转竟走至青虬西南边境,恰巧遇上了谢谙。   此后的几年时光里,二人也成为了好友。   陆九思只在外待了五年最后便被锦瑟国的官员给找到了,理由是求他回去当皇帝。因为他那混账爹驾崩了,能登此大位的除了他再无其他人。   陆九思试着偷跑,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只能认命了。   不过他没登基,而是直接把一个刚学会走的弟弟直接放到了龙椅上,对着一众官员说,“我自小长于民间,规矩不会,礼仪不会,就连字也不认识几个,要说会的就是打架和捡垃圾。实在是无此福泽,我这弟弟就不错,年纪尚小,诸位想怎么教他就怎么教。”   吓得所有官员面色苍白,纷纷跪在殿前恳请陆九思登基。这一跪就是三天,不断有人倒下,可就是不答同意陆九思的说法。那可是“携天子以令诸侯”啊!不管最后的君主被他们教得有多贤良,最后他们都会被冠上一个佞臣的称号,得不偿失。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陆九思当起了摄政王,亲自教导自己那不知道是第几个弟弟,待他成年之后便可离去。   可陆九思别说是半桶水了,就连一勺水都没有,还得边学边教。气得跟太傅吵架也是常有的事。   “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了。”陆九思一提到这个事就烦人,瞪了眼谢谙,“你比我又能好到哪去。爹不疼,外面还有一个疯子紧追不舍。”   “最起码我不是孤家寡人。”谢谙冲他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草!”陆九思忍无可忍,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个红薯炭丢在谢谙身上,指了指门口,“你要是来跟我炫耀的话就滚吧。我来这里只是来躲个清静的。”   “家里天天有一群老东西问你这个问你那个,就连儿子满月酒也问我该办多少桌酒席合适。还有一个煞笔隔三差五递折子问我他的发型怎么样。妈的,一个秃子怕人家嘲笑就天天拿毛笔往脑袋上画,一下雨整张脸都黑了,好几次都把官员给吓摔跤了。”   “还有那个小东西,现在估计是翅膀硬了,我说什么都不听。嘴上天天哥哥哥哥地喊别提多乖了,可要他做起事来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要宣太医来看。太傅五天前布置的课业直到要交的前一天晚上才来写,一群宫人在那伺候着。”   “写不出来就在那抹眼泪哭。说什么写不来,会被太傅脱裤子打屁股,会被别人笑话,别人笑他他就会哭,哭着哭着就不想活,就要去找他那短命的娘。”   谢谙听着他的抱怨,忍俊不禁,道:“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陆九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我大冷天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写!我在一边写,他倒睡得香甜。”   “扑哧!”   谢谙实在没忍住笑了出声:“你这弟弟倒是机灵。”   “机灵个屁!”陆九思骂道,“都快十岁的人了,还是一副傻样,我他妈我实在是不想待了,耽误我捡垃圾。”   “我每次一提让他参与朝政,改改奏折,他就抱着你哭,直嚷嚷什么自己胆小,要哥哥陪。”   “结果我坐那陪他改奏折,一份奏折要问上个十来遍,不是说别人字太丑就是说自己不认识字,还没学过。”   “行了行了,消消火消消火。”谢谙看陆九思那副“我要去把我那混账弟弟抓来打一顿”的表情,连忙出言安抚,又伺机转移话题,问道,“我让你查的东西可有结果了?”   “你让我查的东西那么多,我哪知道是哪一个?”陆九思佯作疑惑道,“说清楚点。”   “许舟。”谢谙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明。   “你们青虬的明镜司的丹青卷不是号称能够‘晓活人,通死魂’么?你查一查不就知道了?”陆九思道。   “没查到。”谢谙说道,“我怀疑许舟这个人并非真实存在,所以想你用锦瑟国的秘术窥颜咒试一试。”   “丹青卷查不到?这就稀奇了。这个人不是你爹安排进去的探子么?”陆九思扬了扬眉,“当年鹿鸣山一战,除去江景昀主役之外,其他国也纷纷调遣兵力相助。听说江景昀选择攻打梨花谷方向不就是得了许舟传出的消息吗?”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爹挑了个假人吧,你不信你爹也得信江景昀,他为人如何,你该是清楚的。若真没有许舟这个人,鹿鸣山一事再次搬到台面上来,江景昀可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一直都在是非中。”谢谙道,“当年鹿鸣山大战中,为何只有玄虎营受到重创,其他国均无人员伤亡?当年明华国与白凤国皆有参与,可他们却无半点损伤,是因为他们比玄虎营强么?”   “若真如此,他们两国又何必向我青虬臣服。”   “是么?”陆九思摸了摸下巴,眼里划过一抹深色,感慨不已,“当年你那老爹也给我传信请求相助,我闲来无事本想前往,奈何小东西病了,死活赖着我,实在没办法便没能去成。如今看来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可惜,实在是可惜。”   陆九思感慨完之后捕捉到谢谙眸里一闪而逝的暗色,顿了顿,敛去笑容,正色道:“你带江景昀去好吃的就是为了遇上褚齐与那对姐妹?脑袋都摔成那样了,你也不疼?”   谢谙幽幽地看着他。   陆九思摸了摸鼻子,轻哼一声:“别这么看我,又不止我一个人,这京城到处都是探子,保不准你上茅厕的时候都有人盯着。”   “不过我可告诉你哈,我们锦瑟国现在国力一般,就算是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是青虬的对手。我们那些探子也就是随便走走看看,满足一下朝里那些老东西的虚荣心。”   “我知道。”谢谙淡淡道,“我就想试试这个褚齐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能。”陆九思翻了个白眼,“他这人心比天高,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尾巴都翘上天了,看谁都不爽。”   “他能。”谢谙纠正道。   “白凤国真正臣服于他的官员并不多,但他却是令白凤国真真正正地重新站了起来,他爹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他全做到了。他的野心不止白凤国。”   谢谙顿了顿,看向陆九思,勾了勾唇:“你知道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人人称赞的英雄么?”   陆九思沉吟片刻,联想起之前谢谙提及的鹿鸣山,不禁愕然道:“你想借他力铲除不系舟?”   “是你疯了还是觉得他傻了?他对上顾行止连渣都没有。”   “这不是还有你嘛。”谢谙冲他眨了眨眼,“别说一个褚齐了,就是一万个也没用。我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能够抵达鹿鸣山的借口。褚齐此次来京,早已遣了密探前往鹿鸣山,他身为使者不便私自离开,是以必定会找一个借口。”   “无论他找何种借口,势必都会对青虬造成不好的影响。而今日他与莱邀月姐妹发生冲突,大家都有目共睹。之后但凡他们双方出事,大家第一个怀疑的都会是他们,而不是青虬。”   “既然如此,其他事情就好办多了。与其让他一人当英雄,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当?”   “我弟弟还小。”陆九思别开目光,果断道,“他离不开我,我还得帮他写文章。”   “我弟弟也不大。”谢谙跟着他瞎扯。   “谢疏雨,你到底想做什么?”陆九思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谢谙道:“看惯了黑夜,想看看白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第133章 娇娇喜欢读经书   陆九思正襟危坐,慢慢收回掌心的灵力,眉心微蹙,歪头看着悬在空中的那团淡蓝色的烟雾里时隐时现的黑影,斜乜了眼垂眸沉思的谢谙。   “这世上确有许舟此人。”陆九思振袖轻甩,屈指在眼前的石桌上敲了敲,低声道,“但这许舟又并非一人。”   他抬头看了看神色始终如一的谢谙,拧了拧眉,有些郁闷道:“别说你知道。”   谢谙顿了顿,先是点了点头,在陆九思那副“你是故意拿我消遣”而即将爆发的情绪时又摇了摇头。   他喉结上下鼓动着,沉声道:“起初我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   “毕竟许舟一事并非人尽皆知,明镜司的卷宗对他的描述也是一笔带过,丹青卷里更是没有他的介绍。我之前亦问过二哥哥关于许舟的事情,他虽对我有所隐瞒,但却是承认有许舟这个人。”   “每隔三年明镜司便会派遣执镜使去民间采集所有人的相貌与名姓,为的便是一一对应,使得丹青卷的记载更加详尽。而许舟这个名字不曾收录在丹青卷却出现在卷宗里,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有人替他把丹青卷里的东西抹去了,还有一个便是许舟是假名,那人真实名字并不叫许舟。”   “你更倾向于哪种说法?”陆九思问。   谢谙摸着下巴道:“现下觉得两种都有可能,不过具体的还是得试试才知道。”   陆九思:“……”   “这次真的是麻烦摄政王了。”谢谙自动忽视陆九思那瞪得越来越圆的眼睛,对他笑得那叫一个慈眉善目,“此次若是顺畅,我定给你整几千个上好的麻袋,让你舒舒服服地捡破烂。”   陆九思:“……滚!”   谢谙本还想多待一会儿,奈何陆九思根本不想看他,直接拉下脸送客。   谢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多留,迈开步子往外走。   “谢谙。”陆九思盯着谢谙远去的背影,倏地出声,眸里的懒散尽数消散,话语里是少有的严肃,“你觉得你做的这些能瞒得住江景昀么?那些事情既然都过去了,为何不干脆让它过去。”   谢谙脚步一顿,眼睫簌簌,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我没有想过瞒他。”   “那你……”   “好了。”谢谙打断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煮饭了,不然我家二哥哥回来得喝西北风了。”   说罢,也没给陆九思回话的机会,径直往外走,步子不经意间带着些许匆忙。   回到景王府后,谢谙正准备往厨房走余光却瞥见廊庑下一抹瘦削的身影。他低垂的脑袋,手里捧着本书,白皙的脸颊好似偷了天边的绯霞,红扑扑的,不时还抬起头往大门方向望去。   谢谙眼里划过一丝促狭,他屏气凝神,故意放慢脚步朝那人走去。   待离得近些,谢谙正扮好鬼脸准备吓他一下,谁知那人正好回过头,看见谢谙那吐出的红舌头以及瘆人的眼白时先是一懵,随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卧槽!谢疏雨!你无不无聊啊!你找死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娇娇,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谢谙看着吓得面如土色,抱着一旁的柱子跟只猴子不断往上爬的谢辞,笑得都直不起腰了,好奇地盯着他手上紧攥的书册。   “放你个屁!”谢辞带着几分心虚的阵势把手里的书册塞进袖子里,不悦地瞪着谢谙,“赶紧给我走远点,我看见你就恶心。”   谢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谢辞,啧了一声:“何必因为自己那点心虚而选择睁着眼睛说瞎话。”   “别给我转移话题,你是真的被我吓到了,还是因为看了点‘好东西’被我发现了而恼羞成怒?”谢谙难得看见谢辞这副模样,哪里肯就此离去。   “要你管!”谢辞别过头,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谢谙视线在他那袖子里半掩的书皮上徘徊片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倏尔转过身,惊诧地惊呼:“二哥哥!你回来啦!”   谢辞闻言,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想跑,全然忘了此刻自己还爬在柱子上。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开始往下掉。   “舅舅──!”   “哎!”一道饱含笑意的男声应道,“娇娇真懂事,要不再喊一遍?我好习惯习惯。”   谢辞猛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谢谙那布满调侃的眸子,左右看了看,哪里有江景昀的身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之后,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把推开谢谙,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是你自己喊的。”谢谙摸了摸鼻子,好不无辜地看着他,“娇娇,做人不能这么不讲理的。”   “你!”谢辞一时语塞,根本找不到什么好的词反驳,恰巧门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抹熟悉的衣角映入眼帘。   “呀!二哥哥回来啦!”谢谙又用之前骗谢辞的语气喊道。   江景昀扫了眼一副气得跟河豚般的谢辞,又看了看冲着自己笑得跟朵花似的谢谙,沉吟片刻,问道:“你又欺负他了?”   “没有没有。”谢谙连连摇头,一副乖孩子的模样,“就是见娇娇在这看书,一时心动也想看看,可他死活不肯给我看。”   “什么书?”江景昀问。   谢辞顿时一个激灵,面颊上的颜色又深了几分,目光飘忽不定,几次张嘴想要说话都没能说出口,只好把头埋在胸前,跟只鹌鹑似的。   谢谙越是看他这副模样越是想要欺负他,故作理解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二哥哥还是莫要过多追问。”   “放你个屁!”谢辞一听谢谙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就觉得恶心,恨不得直接抡起拳头把他狠狠揍一顿。   “你谢疏雨有毛病是不是!唧唧歪歪说个不停。”谢辞气得浑身发抖,一下子也顾不上江景昀在这,逮着谢谙就骂。   “谢辞。”江景昀陡然出声打断。   谢辞在江景昀那逐渐凌厉的目光中噤了声,捂着嘴巴灰溜溜跑了。   “哟呵,就这么走了?”谢谙有些意犹未尽地笑了笑。   “开心了?”江景昀问。   “嗯?”   “心情可舒坦些?”   谢谙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谢谙。”江景昀迎上他的目光,薄唇轻启,“有些事情,大可不必。”   “那二哥哥呢?”谢谙反问,唇边笑意渐敛,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一丝复杂。   江景昀避而不答,视线落在谢谙略显鼓实的袖子上,道:“看完后记得给他还回去。”   “好。”谢谙似乎并不在乎江景昀的回答,摸了摸袖子里的书,若无其事地问道,“二哥哥一起看吗?”   “不必了。”江景昀摇摇头。   “那我读给二哥哥听好了。”谢谙道。   也不等江景昀同不同意,谢谙从袖子里拿出谢辞“誓死守护”的书,随意翻开一页正准备念,却在瞥见那行内容时呆住了。   “江郎年且三十,生得俊俏好容颜,与谢郎相识数载,朝夕相处,虽表面以甥舅……”   谢谙起初本以为是有关他和江景昀的话本子,可谁知写的竟然是谢辞与江景昀!   他难以置信地继续往下看,在看见那行“谢郎与其乃天造地设一对”时不由得眼前阵阵发黑,又手贱地看了看这本册子的名字──《冷面舅舅哪里跑》   现在人为了赚钱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想到之前谢辞竟然是看他自己与江景昀的故事看得面红耳赤,愈发觉得堵心,果断运用灵力把书给震碎,抢在江景昀开口之前说道:“二哥哥,晚上想吃什么?玉露杨梅糕要不要?好些日子都没做了,不知道技艺有没有生疏。”   “你好端端的怎么把谢辞的书给毁了?”江景昀疑惑道。   “一下子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信件,自然反应就是先把它毁了。”谢谙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是么?”江景昀睨了他一眼,“那你买过一本赔他。”   “只是本经书而已,没想到他竟然宝贝成这样。”谢谙耸了耸肩,故作不解道,“二哥哥,不若我把你给我那些经书都送他吧?反正我看得也差不多了。既然娇娇喜欢,我这当哥哥的自然得投其所好。”   “也好。”江景昀不疑有他,点点头,“他愿读书是好事。”   “是啊是啊。”谢谙附和道,不愿再纠结这个话题,再次把话题转移到了晚饭上,“二哥哥,晚上除了玉露杨梅糕,再弄个紫芋卷如何?近来书上新学的一种糕点,还没尝试过,今日想试试。”   “好。”   果不其然,在吃的面前江景昀一下子便把谢辞忘在九霄云外去了。   夜色渐浓,专门接待使臣的四方馆内灯火通明,女子悲惨的哭泣声惊得原本早已歇下的狗再次站了起来不断乱吠。   莱邀雀抱着半截破损的袖子坐在地上,指着门边的一众白凤国使臣,嚎啕大哭:“你们还我姐姐!把我姐姐还我!褚齐那个畜生,为什么非要同我们姐妹过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为什么非要去拆官配呢?我跟二哥哥难道不香吗?   谢辞: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就伴着厚重经书彻夜难眠。这个沉痛的故事告诉我,以后没事管好自己的眼。 第134章 二哥哥,我们鹿鸣山见呀   当江景昀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与碟内最后两块紫芋卷作斗争。   因为谢谙紫芋卷内并没有放糖,而是以红薯为馅包裹其中,芋头的软糯加之红薯的香甜令他欲罢不能。   “二哥哥要去看看吗?不如吃完再走吧。”谢谙看出了他的犹豫,适时出声。   江景昀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腹部的饱和让他不得不摇头放弃,却又不甘心就此浪费,只好道:“先放着吧。”   江景昀本还想与谢谙交代些事情,奈何被泰安帝的一道口谕给请进了宫。   谢谙站在门口目送着江景昀离开,直至清风拢满袖方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屋里走。   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慢慢悠悠地把碗筷收拾好,最后方才用避尘结界把紫芋卷包裹好,小心翼翼装入百福荷包中。   就在他收拾好之后,传音阵内恰好传来无常低沉的嗓音:“王爷,褚齐已经顺利抵达鹿鸣山。”   谢谙嗤笑一声:“他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好生盯着他,若有妄动,直接杀了。”   “是。”   谢谙退出传音阵,视线在屋内环顾片刻,而后大步走了出去,足尖轻点,越过高墙,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四方馆内,一直到江景昀来,莱邀雀还保持着原先那抱着半截袖子跪坐在地上哭的模样。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也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的,反倒是看热闹的一个比一个多。   毕竟各国之间都是表面客气,加之眼前的事情摆明了是白凤国的太子褚齐带着明华国的大公主莱邀月不知去了何处。   在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正原因时,大家也不敢轻易出声帮衬,毕竟帮了一边势必会得罪另一边,还不如干脆作壁上观。   江景昀没用霜雪抽姑娘就算不错了,更别说指望他安慰人了。若不是泰安帝把此事交由他全权负责,他才懒得搭理莱邀雀。   周兵兵耐着性子在那询问莱邀雀事情的经过,可莱邀雀一直哭哭啼啼,一句完整的话也说出清楚,急得周兵兵满头大汗。   江景昀忍无可忍,扫了眼莱邀雀,话语里夹杂着无尽寒冰:“再哭一声试试。”   莱邀雀吓得一个哆嗦,哼哼唧唧闭上嘴,泪眼婆娑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问:“还哭么?”   莱邀雀连连摇头,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回道:“不……不哭了。”   江景昀道:“你姐姐怎么不见的?”   “是褚齐!”莱邀雀咬牙切齿地瞪着白凤国的使者,“他借故给我姐姐赔礼道歉,却二话不说把人掳走了!”   “他就是个卑鄙无耻,阴险小人!”   “我们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有个白凤国使者替褚齐打抱不平,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给捂住嘴巴。   “景王,实在是抱歉啊。这人脑子有点不太灵光。”那人冲着江景昀歉然一笑。   江景昀再次把目光放在莱邀雀身上,问:“是你亲眼所见么?”   莱邀雀吭吭哧哧地说道:“我……我听见的。”   “那你是怎么肯定是褚齐把你姐姐掳走的?”江景昀又问。   莱邀雀脸一红,眼睛里再次积蓄起泪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颤声道:“因……因为当时姐姐让我在外面等着。可到了后来我听见里面没声音了。喊了好几遍也没人应我,便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就是褚齐把我姐姐掳走了,肯定是因为对白日里姐姐的话记恨在心。”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还请景王能救救我姐姐,待我姐妹回国之后定会告禀父亲青虬对我姐妹的大恩。”   “如何能证明?”江景昀反问道,“六公主可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是褚齐抓走了你姐姐?”   “此事涉及两国邦交,若无直接证据,青虬不便插手。”   “什么?!”莱邀雀错愕地瞪着眼睛,潸然泪下,拢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看向江景昀的目光里多了丝指责的意味,说话也不过头脑,指着江景昀道,“我姐姐在青虬遇险,你们本就应该把我姐姐找到!我姐姐万一有个什么好歹,青虬也就。”   啪──   浇灌着怒意的言语被突兀破风声碾得粉碎。   “你算什么东西。”江景昀冷冷扫视着莱邀雀,劲疾的掌风贴着她的耳畔落至身后的桌椅,语字轻吐,如那数九寒天里吹出的凛冽北风,掖着无尽寒凉,直往人骨缝里钻。   莱邀雀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对上江景昀冰冷的目光,后背升起无限寒意,浑身血液齐齐往头皮上涌去,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白凤国的官员把头埋得更低了,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连带着明华国的几个人也不敢说话,活像是打架输了的狗,悻悻地夹着尾巴。   “哟!大晚上的,这都是在做什么呢?本王就是散个步,可是错过了什么好玩的事?能不能带上本王玩玩?”   一道促狭的嗓音自门边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衫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玄色洒金折扇,高昂阔步地走了进来。   江景昀觑了眼一脸悠哉悠哉的陆九思,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后又立马移开,显然不打算搭理他。   陆九思也不恼,看着莱邀雀,发出一声惊呼:“呀!这么美丽的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怎么也没见人哄一哄呢?实在是可怜了。”   “敢问姑娘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说来听听,本王很乐意为姑娘效劳的。毕竟女孩子可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了。”   缩在角落里的周兵兵闻言连翻白眼,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掉了几层。   屋内其他人也是纷纷别开头,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莱邀雀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打量着陆九思,此时的她就好像是在深水里沉浮已久,即便是一根细小的野草也能激发出她对生的渴望。   于是,她顾不上陆九思说的是真是假,身子往前一扑,激动地抓着他的衣摆,恳切道:“我姐姐被褚齐给抓走了,还请摄政王能够出手相助。若能成功救回姐姐,我莱邀雀愿意给王爷当牛做马,伺候王爷一辈子。”   “别别别!”陆九思连连摆手,“六公主这不是折煞人嘛,快起来快起来。”   “陆王爷!”莱邀雀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若我有办法自是不会劳烦王爷。只可惜我明华国并无善用法术之辈,如今又身在异国,诸多行为颇受限制。也无需王爷过多费神,只需王爷替我查探到姐姐的下落便可。”   陆九思被她扯得衣裳都快破了,为了这一身衣裳能够完好保留,他满口答应:“行行行,本王答应你,快些起来吧!”   莱邀雀怔怔地看着陆九思。   “是真的。”陆九思趁机往后退了几步,无不心疼地看着下裳上的褶皱,无奈叹了一声,“六公主还是快些起来吧,地上凉。”   “你们还杵那发什么呆呢?”陆九思睨了眼莱邀雀那几个躲在墙角的侍女,“没看见你们公主什么样子吗?还不过来扶一把。”   “多谢王爷了。”莱邀雀被侍女扶了起来,因着哭久了,嗓音有些沙哑。   陆九思不甚在意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掌心慢慢积蓄着灵力,用余光瞥了眼站在一侧的江景昀,好似现在才发现他一般,猛地用折扇在掌心间敲了敲,无视江景昀那阴沉的面色,讶然道:“这不是景王吗?”   “如雷贯耳多年,今日有缘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王爷此番前来可也是为了褚太子与邀月公主失踪一事?”   江景昀未置可否。   陆九思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景王认为这褚太子与邀月公主到底是去了何处?该不会是被什么歹人给挟持了吧?”   “陆王爷大可放心,我青虬守卫森严。”周兵兵上前一步回道,直接断了陆九思这个猜想,又粗略的复述了一遍之前莱邀雀的话,把褚齐与莱邀月失踪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原来如此。”陆九思恍然道,目光里适时多了份愧疚之色,“是本王言错。”   “既如此,本王方才答应了六公主的请求帮她寻找姐姐下落,毕竟兹事体大,时间久了于姑娘家名声也不好。使用一下法术,应该不违背《使者准则》吧?”陆九思看向江景昀。   所谓《使者准则》便是周边诸国共同商定好的,即使者出使他国,未到危及性命的情况下不得私自动用法术。若私动法术被人察觉者,杀无赦。   此法则一来是为了防止自国法术外传,二来是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人们对于外族人或多或少存有敌意,欲加之罪,百口莫辩,只能在源头上约束自己的行为。   这事看起来小,但交由江景昀来寻人这事便不小了。   江景昀身后代表的是青虬,且不论莱邀月到底是不是褚齐抓的,若真是,到时只是白凤国与明华国的矛盾,与青虬没有半点关系。若不是,他帮莱邀雀找人,在褚齐的眼里便是青虬选择站到了明华国而与白凤国为敌。   阎王好遇,小鬼难缠。没必要惹的事还是少惹为妙。   陆九思为人如何,周遭几国都知晓,锦瑟国更是不成气候,大家也没将其放在心上。是以陆九思来帮忙的话也无人多想。   江景昀道:“不算。”   “那便好。”陆九思笑了笑,借着转身的瞬间敛去眸里的暗色。   他指尖燃起一道符咒,盈盈紫光慢慢升腾到空中幻化出一只蝴蝶,展翅高飞,尾部牵出一条淡紫色的光线,凝结成一条晶莹透亮的光路。   “好了,你们就沿着这条路线去找吧。”陆九思对着莱邀雀说道。   莱邀雀感激涕零,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朝着陆九思深深鞠了个躬,带着人快步走了出去。   白凤国的人更是不敢怠慢,抢先一步跑了出去。他们一直不说话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自家太子把人给带走了,说多了人家会以为心虚,说少了又觉得你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懒得,干脆就不说,免得把自家太子的名声给抹臭了。   身在异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去哪都得有人跟着。白凤国和明华国的人都跑出去了,江景昀自然也得跟上,可在他追上的同时也不忘把陆九思给捎上。   被江景昀拎小鸡般的陆九思一副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悬空的身子,耳畔呼啸的冷风吹得他后悔不迭: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怎么就会听了谢疏雨那个小子的话呢?   四方馆围墙外,谢谙坐在一根粗壮的枝丫上,身子稍稍往里一倾,借着茂盛的枝叶遮挡着自己的身形。   掌心结出一道法咒,以破风穿云之势打在紫蝶上,不住灌输着灵力,仰头看着空中紫蝶飞往的方向正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嘴边晕开一抹浅浅的笑。   忽而瞥见空中掠过的身影,唇边的笑逐渐变得苦涩,眸里一片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为什么这集我的台词少,镜头又少?   谢辞:麻烦楼上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看我,好不好?   沈晴鹤:+1   宋花眠:+1   陈无计:+1   顾行止:+1   江景昀:你们又不是主角,要那么多镜头和台词干什么?   系统:谢辞、沈晴鹤、宋花眠、陈无计退出群聊。   谢谙:咦?为什么顾行止没退出?   顾行止:我在等戏,只要等得起,老婆也能娶。 第135章 二哥哥,你有我了   “谢谙,你觉得他会不知道你的打算么?”   身后倏尔响起一道嘶哑的嗓音,仿佛是在无垠荒漠中穿梭的风,携带着无尽的荒凉与孤寂。   谢谙身子一顿,头也不回道:“二哥哥什么不知道?”   “二哥哥什么都知道。”他又加了一句,“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愿意配合我演这一出。”   “你就这么笃定他会配合你?”   “是的。”谢谙点点头,转过头对上了一张苍白的面孔,“景帝,你永远都体会不到这种感情。”   “你什么意思?”景帝不悦地拧了拧眉。   “因为我知道他是这世上无条件对我好的人,哪怕是献出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谢谙笑了笑,眼里泛起氤氲雾气,声音微哽,“你不知道,以前的我也不知道。我与他之间蹉跎了五年才换得相守。他用命换你回头,可你的脚步一直在追随别人。”   “我体会过的。”景帝忽然出声,“谢谙,我说过,我们是一个人,你做过的事情我都做过,你感受过的东西我也有。只是时间久了,都忘掉了,再捡起来的时候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可你又不一样,你还有他。”景帝眼底弥漫着苦涩,“为什么你能得到他的偏爱与温柔?”   “你、不、配。”谢谙目光逐渐凌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倘若你敢对二哥哥有半分。”   “不会的。”景帝出声打断道,迎上谢谙的目光,坚定道,“我不会伤害他的,即便是自己魂飞魄散,我也不会让他受半点伤害。”   “谢谙,我知道你的打算,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但我有一个请求。”   “我的百福包……”景帝摸了摸腰间那残留一截的碎布,哑声道,“能不能让二……景王,帮我补一下?不用重新做,只需要补一补就好了,补好还能用。”   “再说吧。”谢谙纵身一跃,落至地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为今之计便是解决鹿鸣山之事。”   景帝也不过多纠结百福包的事,接过他的话往下问道:“你是想趁此机会查明许舟这个人?还是想借白凤国与明华国来围剿不系舟,可他们两国实力加起来还不如玄虎营……”   言外之意便是谢谙想要借机围剿不系舟完全是痴人说梦。   “我体内有蛊。”谢谙道。   景帝不解地看着他。   谢谙:“若没猜错,此蛊虫最终将成为鬼扑蝶无二的东西,与拈花术一般受顾行止控制。”   景帝还是不明白谢谙的意思。   “去岁我想重新审理永州灾款一案,好不容易等来梅念达,他死了。可他那多年不着家的儿子出现了,把他的事情都抖落出来。”谢谙平静地说道,“谢谌在燕山豢养私兵,如此重大的事件,却又被我撞见了,不仅把私兵尽数收入网中,而且还把二十万的灾款都给搜了出来。因此,我不仅洗刷了罪名,而且还立下功劳,被封为王。”   “后面的事应该不再需要我一一道来吧?顾行止的打算一直都很清楚。这次也会一样。”   景帝顺着谢谙话里的意思想了想,神情逐渐凝重,看向谢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赞同,沉声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打算?太过冒险了,你有多少把握这回他会助你呢?万一之前种种只是他心血来潮呢?”   “你不跑进老虎窝里怎么叼出老虎崽来?”谢谙反问,“再说了,除了二哥哥,这世上也就只有顾行止最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了。”   “顾行止又不是傻子。”景帝道。   “哦?”谢谙挑了挑眉,“他不是么?”   景帝:“……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谢谙:“那我在跟你开笑?”   景帝张了张嘴,一时间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来。   “行了,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了。”谢谙不耐地摆了摆手,“若是有兴趣就跟来一起看看,看看我是如何把你的遗憾给一步步填满。”   景帝犹豫再三,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鹿鸣山位于青虬最北端,是青虬最大的一座山脉,也是与周遭许多国家的分界线,亦是不系舟总舵的所在地。   笼罩在浓浓夜色里的鹿鸣山只借着稀疏的月光照亮着自己那如倒插的长剑般陟彼崔嵬的山峦。   高耸入云的山顶掖得两分明月揽着几片薄云,兀自诉说着当年风流。   江景昀站在山脚下,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灌木,堆积在一旁的乱石上留有一圈圈黑乎乎的东西,不知是泥土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神情有些微妙,有些许看不见的东西正从他眼睑处的那两窝阴翳中慢慢飘洒出来,周遭呼啸的山风一瞬间都跟着放慢脚步。   陆九思站在一旁悄悄观察着江景昀的神情,又看了看天上还在飞的紫蝶,抿了抿唇,心里再度把谢谙骂了一遍之后,这才解气地走到江景昀面前,正想说话,却听江景昀问道:“谢谙呢?”   “嗯?”陆九思瞳孔骤缩。   “他人呢?”江景昀问,“还没来?”   陆九思一口气哽在喉咙间,呛得整张脸通红,不断地咳嗽起来。   “他若还没。”   “二哥哥,我来啦。”   寻声望去,只见谢谙对面一块蘑菇形的岩石下冲着江景昀招手,笑盈盈道:“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二哥哥便自作主张地跟来了,二哥哥不会怪我吧?”   江景昀也没有戳破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背后满是黑暗,连带着俊朗的面容也一同被黑暗吞噬着。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不甘示弱,倔强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却又时隐时现,几欲消散。   江景昀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唤道:“谢谙。”   “二哥哥。”谢谙应道。   “谢谙。”江景昀心头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大,再次唤了一声。   这次的谢谙没有回应他,连带着人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江景昀环顾四周,也没能看见谢谙,正欲燃起火符想要看清楚些,不料掌心一暖,身子被一道重力带向一侧,唇瓣被一阵柔软覆盖住,他身子本能地往后倾去。   “二哥哥,别动,让我亲一下。”谢谙搂着江景昀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再度加深了这个吻。   鹿鸣山对于江景昀来说是一个伤心地,理智告诉他不应该任由谢谙在此胡来。可当他伸出手想要推开时,却闻得谢谙嗓音里那刻意压制的痛苦时却僵住了,失去了机会的他只能任其作为。   离得最近的陆九思默默展开折扇挡着视线,转过身装模作样地指点着还在天上乱飞的莱邀雀几人。   良久,谢谙这才松开江景昀,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塞,低低一笑:“以后二哥哥手冷了就让我来给捂热吧。”   “谢谙,你疯了么?”江景昀看着他,压低嗓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谢谙凑在他嘴角亲了亲,眉眼轻弯,“帮二哥哥找人呀,不是说褚齐抓了莱邀月嘛。”   “我不需要你为我冒险。”江景昀欲收回自己的手,奈何手被谢谙攥得死死的,只好作罢。   “谢谙,现在的你已经够好了,不必再去思量其他的东西。”江景昀神情有些阴郁。   “那二哥哥呢?”谢谙问,“二哥哥既知道我的打算为何又要来此?”   江景昀不语。   “二哥哥。”谢谙轻轻唤了一声,把头埋在他脖颈间,嗅着那淡淡的兰香,在他耳畔小声呢喃着,“我就是想让阴沟里的腐蛆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我想让草原上有鹰击长空之景。”   “我不想让你受人唾骂,背地里也不行,我不想让你背着那三万英魂不肯放下,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给我堆着锦绣花丛,自己却踽踽独行走向地府。”   “二哥哥,你现在有我了,你可以不用那么累了。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二哥哥,你靠在我身上歇歇吧,我带着你走。”   江景昀只觉有一双无形的手,端着不容抗拒的姿态,穿越过万千岁月,把那个被埋在泥土里的他,被拖在马后的他,被世人误解的他给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放在柔软、温暖的小窝里。细心地替他清理着伤口,抚平伤痛。   江景昀忽觉眼前景物一片朦胧,眼圈隐隐发烫,喉结艰难地鼓动着,薄唇微微翕动,正欲说话,却闻得前方一阵骚动。   “邀月公主,我们太子殿下呢?”白凤国的一位官员手持利剑,愤怒地看着颤颤巍巍走出来的莱邀月。   “莫不是你们姐妹二人故意设计好的,贼喊捉贼。”又一人附和道,“想不到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歹毒。”   莱邀月张了张嘴,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面对着白凤国人的责骂,眼圈一阵湿热,急得直跺脚,忽而眼睛一闭直接栽倒在地。   “姐姐!”   后面赶来的莱邀雀看见自家姐姐被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给说得晕了过去,顿时怒不可遏。   她张开双臂把人挡在身后,一副母鸡护崽的阵势,恶狠狠地瞪着众人,骂道:“你们白凤国人就是恶心,一群大男人就知道欺负我姐姐,你们是当我姐妹俩脾气好,好欺负不成?”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一位身材矮胖的男子不服气地回道,“是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太子绑架了你姐姐,现在你姐姐人找到了,并且完好无损。而我们殿下确不知所踪,事情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却依旧含血喷人。我等实在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啊──”   莱邀雀声音陡然变调,凄厉的惨叫声听得大家毛骨悚然,寻声望去,登时头皮发麻,有胆小的都已经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行止:(愤怒脸)我抗议!凭什么躺着都中枪?为什么动不动就cue我?一个人骂我就算了,还带组团骂的?有病吧?大冷天缩被窝里睡觉他不香吗?   狗子:(蔑视眼)cue你就cue你了,还要挑日子吗? 第136章 真真假假的故事   谢谙寻声望去,只见原本被莱邀雀抱在怀里是莱邀月倏地睁开眼睛,身上的衣裳尽数碎裂。还不待众人避开眼,只见她那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发紫,慢慢汇聚成一个小小的疙瘩。   更加诡异的是,那些疙瘩竟奇异地裂开了,露出一只只血红色的眼睛,宛如滴入沸水中的墨汁,迅速蔓延开来。纤细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连带着脸颊上也不放过。   不可胜数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众人,但眼底倒映着的却又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一片尸山血海,其中弥漫着无尽的苍凉与绝望令人深陷其中,连带着呼吸都愈发困难。   “是千人千面!”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一声惊呼,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空气再度沸腾起来。   所谓千人千面就是人死之后未能安息,怨气久久不得消散。却又因躯体残缺导致的魂魄不全而无法被收入地府,常年游荡于人世间,时而寄居于一些精怪体内借此修行。   毕竟山间精怪有限,许多魂魄都会同时寄居在一只精怪体内,为了更好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会凝聚着自身的灵力在精怪身上开出一只“血眼”,血眼的颜色越深便代表着该鬼魂的道行越高。   一般出现千人千面的地方大多都是战场。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众人你推我挤,不断叫嚷着。   “有鬼!有鬼啊!”   “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来找人的!”   “我要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   已经失去理智的莱邀月抬脚踹开莱邀雀,抬掌布下结界,身上的血眼目光一致地看着不断被结界上的灵流反弹回来的人们,森然一笑,嗓音粗犷空洞,好似从天际飘来:“自古怯逃者唯有一死,你们如此无能,有何颜面配存于世?”   “谢疏雨,这不对劲啊。”陆九思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打在莱邀月身上,那些血眼突然淌出血泪,哀嚎声此起彼伏,在幽深的山谷间来回飘荡。   他回过头看着谢谙,拧眉道,“你不是说褚齐那小子自己故意装失踪的么?那为什么莱邀月会在这里?还招惹了一群眼睛来。”   江景昀侧过头看着谢谙:“到底怎么一回事?”   谢谙道:“褚齐一早便遣了大批探子来鹿鸣山查探顾行止的踪迹,目的显而易见,想端了不系舟借此机会让自己名声大噪,顺带巩固自己在白凤国的地位。”   “我一早便让无常带人暗中盯着他。本以为他会晚些时日再出手,没想到才进京才三日便忍不住了。其实早在他进京那晚便找过我。”   说到这,谢谙顿了顿,偷偷觑了眼江景昀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后,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他直接同我说他要来鹿鸣山。”   “褚齐能当上太子,便表明他的心胸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狭窄。白日里他当众与莱邀月吵闹,为的便是做给我看的,他想利用莱邀月给自己脱身,亦是为了不连累青虬,向我表明他的诚意。”   “为了以防万一,我早在他身上下了九枝灯。九枝灯除了跟踪还有窃听之效,褚齐的确是在屋内与莱邀月攀谈,可他并没有带走莱邀月,而是把她打晕了藏在床底下。然后故意造成二人一起失踪的假象,自己则偷偷前往鹿鸣山。他想当英雄,自然需要人捧场的。”   “后来的事二哥哥都知道了吧。”谢谙瞥见江景昀眸里那逐渐凛冽的光芒,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胡闹!”江景昀斥道,“你当顾行止是何人,任由你们玩闹的?”   谢谙乖乖低下头认错:“我错了。”   “救命啊!景王!救命啊!”   急切的呼救声打断了江景昀正欲出口的话。   原本被击倒在地的莱邀月再度爬了起来,长长的头发乱糟糟披散着,涂着殷红蔻丹的手和着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俨然如同一片红艳艳的花丛,刹那间竟长出了尖锐的细齿,极尽贪婪地啃噬着身边人的手臂。   江景昀凤目微敛,掌心跃起点点银光,电流声滋啦作响,原本平和的夜风也跟着急躁起来,犹如滴入热油里的清水,噼里啪啦,未有片刻得闲。   电光石火间,一道耀眼的银光似巨龙腾渊,罡风四起,飞扬的鳞爪无情地撕碎着堆积的罪恶。   陆九思赶忙掏出被他丢在怀里的扇子展开挡着脸,还不忘递给好友一记同情的眼光。   谢谙浑然不觉,直直注视着被银光笼罩的江景昀,身形挺拔,被风扬起的墨发羞怯地亲吻着他的脸庞,瘦削的肩头承载着盈盈光亮。   谢谙没有见过神,但在他心里,江景昀便是那居住在瑶台银阙的神明,一直都是。   他看着背影江景昀的背影,忽然无声地笑了,可眼尾泛起的薄红却又把唇边的那抹笑意给涂抹得一干二净。   他闭了闭眼,手里捻着诀,掌心慢慢结出一团银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至空中,还不待散开便须臾间消失。   “哎,做人真难。”陆九思看着江景昀的身形消失在茫茫白雾中,连带着厮杀声都被隔绝了。他不禁摇头感慨道,“人生就是处处骗,处处被骗。谢疏雨啊谢疏雨,你的小脑袋瓜子还好吗?有没有糊成一团呀?”   “少废话,去找找褚齐到底在哪。”谢谙懒得搭理他,转过身往前走,“他可别自不量力去找顾行止了。到时别好好一场戏没能演好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都没找顾行止,他又怎么会去找。”陆九思道,“他可是惜命得很呐。”   “对了,你就不怕景王发现自己被骗后用霜雪把你脑袋抽开花?”比起褚齐,陆九思反而更好奇谢谙之后的处境。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出的招数,用镜花水月来困住他。好不容易把人带到山上来,却又把人晾在一边玩,你可真损呐。你这是纯属吃饱了撑的吗?你还不如一开始就瞒着他呢!”   所谓镜花水月是一种类似于南柯一梦的结界,南柯一梦的东西是由人心内的恐惧凝结出来的。而镜花水月里的东西是由周边的精灵幻化而成,有利于修为的提高。   谢谙脚步一顿,摇摇头,道:“不会的。”   “谁给你的自信?”陆九思斜了他一眼,“爱情吗?”   谢谙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大步往前走。   待二人走远后,左侧的岩石边多了个人影,脸颊上罩着的黄金镂空面具窃得一′光亮兀自生着风华。   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顾行止摸了摸下巴,头也不回地啧了一声:“利海,你说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这小子都敢如此明目张胆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你说我要不要给他一个教训呢?若是要给的话,该怎么给?太轻了我不甘心,太重了的话,又会有人让我不开心。哎,真是为难啊。”   “尊主想做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   顾行止神情微滞,轻颤的眼睫抖落着眸底那点阴霾,悄无声息地藏匿好。   “利海,我好像听见小阑阑的声音了。”顾行止自顾自地说道,“好些时日不见他了,想他都想出幻觉来了。你说说他这人也真是的,有家也不知道回,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外面瞎玩什么,这外面的东西再好,能有自家的好么?能有我好么?”   “等哪天他回来了,我定要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再把他绑起来,哪都不能去,就留我身边给我处理琐事。”   “属下贺阑,见过尊主。”那人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度,隐约带着几分不耐。   ”呀!”顾行止眼睛一亮,猛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贺阑,一手搭着他的肩膀,“真的是我家小阑阑呀?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啦?你是回来看我的吗?走,回家去,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谙带人来了。”贺阑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顾行止的距离,面无表情道,“明华国与白凤国的人也在,还有江景昀也在其中。”   “小阑阑,你这是在担心我么?”顾行止反问道。   “为了不系舟安稳,还请尊主避免与朝廷起冲突。”贺阑道,“莫要再重复当年之景。”   “你受伤了。”顾行止没有回答他,而是盯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脯,沉声道。   “尊主。”贺阑置若罔闻,再次唤了一声,“此次三国齐聚,不论谢谙打的是何种目的,还请尊主莫要如了他意。”   “你受伤了。”顾行止直勾勾地看着贺阑,嘴里依旧重复着刚才的话,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手腕把着脉,微敛的眸子里涌起万顷乌云。   “你就这么急?”顾行止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地睨了眼贺阑,“你这身子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是陈无计都救不了你。你有多少条命经得起这么耗?”   “不系舟……”   “好了!”顾行止眉毛一横,语气重了几分,“不必多说,跟我回去!”   “不妥。”贺阑反手挣脱开顾行止的束缚,冷声道,“褚齐下落不明,谢谙等人势必会借此机会大肆搜山。朝廷惯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务之急便是设法让谢谙等人尽早离开。”   顾行止不悦道:“小阑阑,你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谢谙?你是怕我会对他不利么?”   “这里是鹿鸣山,是我的地盘,凭什么要我躲着他?是他自己硬闯进来的,后果也该由他自己去承担。是生是死,全靠他自己造化。”   “有些事情我不挑明讲,是因为我觉得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乖,听话,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医治。”顾行止冲贺阑招了招手。   “恕难从命。”贺阑转过身,足尖轻点,运着轻功远去。   江景昀伸在空中的手慢慢僵直,他抬起头,望着贺阑离开的方向,眼底涌现出嗜血的光芒,仿佛淬了毒利剑,触之毙命。   良久,他才把手放下,幽幽道:“可以开始了。”   “是。”顾行止身后突然多了个黑影,他恭敬地抱拳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骗了二哥哥,二哥哥也骗过我,我们刚好扯平啦。   江景昀:不,没有扯平。   狗子:???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二哥哥,躺我怀里来,跟我慢慢说清楚。   顾行止:要不我来跟你讲讲故事? 第137章 二哥哥,我们捡垃圾去啦   谢谙借着九枝灯的指引一直往南边走去,却在一条小溪边断了踪迹。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指尖积蓄的灵力并未散去,萦绕在身畔的九枝灯也熠熠生辉,但却察觉不到褚齐的气息。   “他会不会闯入了什么阵法之中?”陆九思问。   “九枝灯并不会受灵力限制。”谢谙摇摇头,“就算再厉害的阵法也抹不去九枝灯的行踪。”   “那他总不会凭空消失吧?”陆九思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他到底是允诺了你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地跑来。你说说白凤国和明华国都来了,还偏偏要搭上个我。虽说我身份听着尊贵,但锦瑟国实在是没什么实力,顶多就是来凑个人头的。”   谢谙幽幽道:“一件……以正义之名所实施的罪恶。”   陆九思听出了话里的深意,眸光微闪,不再多问,改把目光落脚边的小溪。平静的水面窃得斑驳树影间落得的丝缕月光照耀沙石,粼粼清辉铺洒着难得的自在。   枝头寒鸦嘲哳,不时惹来小兽轻和。   “没想到这山里还会有小溪。”陆九思故意转移话题道,“走了这么久,头上满是汗。我娘告诉我,用山泉水洗脸,脸会变白。谢疏雨,要不要试试看?”   “你一个经常不洗脸的人这话也说得出口?”谢谙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睫轻颤,嗤笑一声,“冬日里那个鼻涕印子,到了来年开春才洗掉。”   陆九思:“……谢疏雨,你做狗这么久,就不想做人吗?”   “这么多年不见,你说话怎么越来越没个正行了。”谢谙嫌弃地啧了一声,“真的是太下流了。”   “下流?”陆九思疑惑地拧了拧眉,“怎么下流了?我说什么了?”   “就你刚刚说的呗。”谢谙朝他抬了抬下巴,“后半句。”   “后半句?”陆九思呢喃道,“我让你做人……草!”   “这都能扯?”陆九思眼睛瞪得浑圆,手里的折扇都被他掐得咯吱作响,怒道,“谢疏雨,要不是你现在修为比我高,我早把你打死了。”   “知道你打不过我。”谢谙冲他粲然一笑,“放心吧,以后也没有机会。”   “妈的!”陆九思气得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好的词去反驳,骂了一声之后只能干瞪着谢谙,下裳垂到水里都无从察觉。   谢谙瞥了眼陆九思那颜色明显深了的下裳,有看了看他脚下那滩类似于触手形状的水渍正顺着那双描金丝履一点一点地蔓延着。   “行了行了,大吼大叫的像什么样子。”谢谙眸里掠过一丝暗色,背在身后的手慢慢凝聚着符咒,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扯了扯嘴角,“像个姑娘家似的。”   “你大爷的!谢疏雨!”陆九思登时如那被点燃的火.药桶,噼里啪啦火星四溅,蹭的一声从地上弹跳起来往谢谙身上扑去。   而原本在他脚下的那滩水渍陡然化成一只黑色的手臂,朝他脖颈间锁去。   电光石火间,谢谙掷下一道符咒落在那只手臂上,召出有钱径直将它刺穿,钉在地面上,粗噶的嘶吼声随之响起。   轰隆一声巨响,原本还在眼前流淌的小溪骤然化身成为一个黑黝黝,似人非人的怪物。长着两张脸,三条手臂,脚却只有一只,绿油油的头发比水草都还要飘逸,身上的皮肤类似鱼鳞,流光溢彩。   “妈的!恶心死了。”陆九思嫌弃地在一旁来回跺脚,“要是知道是这丑东西一直挨着我,打死我也不站那。”   “都怪我,为什么要发现他。”   “差不多行了哈。”谢谙在那不断挣扎的怪物脑袋上踹了一脚,“还不过来帮个忙,这白言仙人可是个稀罕物啊。”   白言仙人又叫传话使者,并非仙人,而是精怪。善人语,因而早期被人们当做传话工具,在战乱年代深受世人爱戴,甚至更有为其塑身立庙,香火不断。   后来有了传音阵,白言仙人的作用也就被取而代之了。加之现在也没有修士去管束白言仙人,而白言仙人模样丑陋,被人不断驱逐打骂,最后只能躲在深山老林里。   关于白言仙人的事迹,谢谙也是在民间听说的。据说这白言仙人居于深山老林里,惯常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条小溪,借此引得山间的野兽来此,趁机捕食。   而白言仙人最大的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听人吵架,吵得越凶,他就越开心。   谢谙一路走来,发现此地平坦,林木稀少,有的甚至都已经枯死,根本不似近水之地。更何况白言仙人伪装的那处地势是由低到高,只有水往低处流,哪里会往高处流的。   是以他便故意与陆九思吵了起来,严格意义上说也不能算吵,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   “就这还稀罕?”陆九思看了眼白言仙人又立马别开眼,生怕多看一眼就会烂眼睛。   “丑不拉几的,就应该叫绿毛怪。”   “你才绿毛怪!”白言仙人用这蹩脚的话语回骂道,“长得人模人样的,说的话倒是难听,还不如我。”   “扑哧!”谢谙没忍住笑了出声,连带着手里的剑险些都要握不稳了。   陆九思:“……别拿我和你比,我是人,你不是。”   白言仙人:“那你怎么不会说人话?”   陆九思:“……”   好在陆九思在家里体验过自家弟弟带来的各种伤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白言仙人还不足以令他动怒。   “你会说人话不也没变成人?”陆九思斜了他一眼,“丑不拉几的东西。”   白言仙人骤然噤了声,神情有些复杂,嘴巴一瘪,在二人错愕的目光中哭了出来,哭声似狗吠。   谢谙:“……”   陆九思:“……”   二人冷漠地看着白言仙人四只眼睛里流出红橙黄绿四种颜色的眼泪,不但没有安慰,反而还好奇地讨论起来。   “你说他这眼泪是天然的么?”陆九思好奇道,“绿色的眼泪会不会是头发掉色了?”   谢谙可没有闲情去在乎白言仙人的眼泪,手中力度又加重几分,用剑锋把白言仙人的身体又给压下几分,冷声道:“少跟我玩这套把戏,人呢?”   “什么人?”白言仙人抽噎地问。   谢谙不理会,掌心结出一道法咒,重重拍在他胸口。   白言仙人疼得瞳孔骤缩,手脚都悬空了,眼泪就跟挤牛奶似的四处飞溅,落在地面上,还会发光,那是九枝灯的光。   “我知道我知道!”白言仙人连忙改口,嘤嘤嘤地说道,“仙君莫要再打了,疼死了。”   “人在哪?”谢谙问。   “在一个洞里!”白言仙人颤抖地说道,“就在前面,不信你们可以去看。”   “带路。”谢谙拎着白言仙人,催动捆仙索把他绑了个严实,而后推着他往前走。   白言仙人委委屈屈地低着头,慢慢吞吞地往前走,边走边说道:“二位仙君,我就是出来找吃的,没做什么坏事。那个人我本来是想带回去吃的,可是我家里突然变样了,是一个非常吓人的地方,全是死人,我便跑出来了。”   “变样?”谢谙步子一顿,回过头看了眼陆九思。   陆九思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是啊是啊,非常吓人!”白言仙人连连点头,“就跟好些年前一样,到处都是死人,那个最漂亮的男子,险些都死了。”   谢谙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快带我去!”他推了把白言仙人,三步做两步走,后来直接把白言仙人拎了起来。   “就是这里了。”白言仙人缩着头,头发被地上的树枝给勾住了也不敢做声,泪眼盈盈地看着谢谙,指了指对面这个近半人高,足够五人并肩行走的洞穴,瓮声瓮气地说道,“被我抓的那个人就在里面,只是一丢进去人就不见了。”   谢谙看着洞穴边九枝灯留下的痕迹,眸光几转,把白言仙人丢在地上,迈开步子往前走。   “等一下!”陆九思伸手拦住谢谙去路,“这事太过蹊跷了,万一里面有什么东西。”   “白言仙人不能骗人的。”谢谙道,“他们一旦说谎便会魂飞魄散。”   “是的是的。”白言仙人闻言,头如捣蒜,“这位仙君不仅模样长得俊,知识也是渊博得很呐。”   “褚齐就在里面。”谢谙看着陆九思,说道,“我们现在在鹿鸣山这么久,你真以为顾行止不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陆九思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我不信巧合。”谢谙沉声道,“事出必有因,我得去看看。褚齐那里还有我想知道的东西,不论如何我也得找到他,不然的话这阵子就白忙活了。”   “我没时间了。”谢谙一边说一边拽开陆九思的手。   就在陆九思最后一根手指将要从谢谙手腕间脱离的时候,他再一次紧紧拉着他,对上他错愕的目光,弯了弯眸,道:“一起捡垃圾那么多年,这回就再体验一下吧。褚齐那个垃圾,得两人捡才好。”   谢谙顿了顿,唇边漾开一抹浅笑:“你是捡垃圾,我是捡破烂。”   “放屁!”陆九思笑骂道,“当时你还跟我抢呢。”   “这样说来,感觉是没有什么差别,那走吧。”   “本来就没有。哎,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猜猜我看见了谁?   陆九思:猜对有奖!   顾行止:……没猜对会死。   江景昀:楼上的怎么又跑出来了?强烈建议给他换过一家医院。 第138章 二哥哥又打人啦   山林间一处破旧的木屋内,屋内布置极尽简陋,烛台上灯火如豆,随着门缝里钻进的清风不断跳跃,几次险些栽进灯油,却又不甘心就此消散,苦苦挣扎着。   屋外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一点地撞入心房。   谢谙拉着陆九思躲在屋后,屏气凝神,借着门板上拇指宽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方向。   只听“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尖锐的声响,一双匀称修长的腿映入眼帘,墨色的描金丝履踏碎着地板上朦胧的灯光。   谢谙视线由下往上看,瞳孔骤缩,登时愣住了。   这个人竟是江景昀!   江景昀身穿墨色轻铠,腰间束着白玉虎首腰带,手上戴着银色的麒麟臂鞲。他马尾高束,俊美的面容上积蓄着一层薄霜,凤眸里流淌着森冷的暗光。   他停下脚步,偏过头斜乜了眼屋外,嗤笑一声:“来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的。”   谢谙微愕,身子下意识地往后躲,隔着缝隙看了看江景昀,又看了看一边的陆九思,暗自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里非现世之地,除非他故意暴露气息,否则里面的人是发现不了他的。   “呀!被发现啦。”一道爽朗的男声响起,“那我就进来啦。”   谢谙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再次上前趴在板缝间窥视着。   那人缓缓走进,修身如竹,面如冠玉,唇边噙着浅笑,一身素色长衫更是衬得气质愈发出尘。   他于江景昀身前站定,目光肆意地打量着他,眉眼轻弯,柔声道:“阿昀,久来不见,可有思念我?”   乍一看觉得有些眼熟,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风姿给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再一看,妈的!   竟是顾行止这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说话就让人想揍。   谢谙一听前面那声称呼就连翻白眼,见他在江景昀身上游移的目光,恨不得上前把他的手剁了,眼睛挖了。却又不得不压住怒火继续往下看。   江景昀对上顾行止的目光,开口说道:“君上暗中与诸国商讨清剿不系舟。如今多国将士已经陆续抵达。”   “计划三日后攻上鹿鸣山。”   “哦?”顾行止扬了扬眉,唇边笑容更深,微微倾身,盯着江景昀看了许久,问道,“那此次青虬是不是由你亲自率领呀?”   江景昀道:“是。”   “你想让我怎么做?”顾行止眼睫轻颤,眸含期盼地看着江景昀,鼻尖呼出的热气故意往他脸颊上喷洒着,“阿昀,这回我听你的。”   “即刻离开。”江景昀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面不改色道,“越快越好。”   “要来尽管来便是。”顾行止道,“有你和玄虎营在,就算整个大陆的人加起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倒是很有自信。”江景昀嘲讽道。   “那是自然。”顾行止点了点头,“毕竟我家阿昀这么厉害,要不是有你在,这些年我哪里能够逍遥这么久。”   “你当真以为其他人是瞎子是傻子么?任由我糊弄?”江景昀道,“君上是铆足劲想要跟你来一场血拼,你又何必非要跟他直接对上?不若保存实力再乘虚而入,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今的青虬早已不似当年,谢谌就是个废物,不足为惧。至于谢谙,就更不用提了,永州一事后便一蹶不振。君上趁此机会围剿不系舟也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若是有幸便能成就一番伟业。不仅能在百年后青史留名,还能震慑别国,亦有足够的时间培养新的继承人。”   “你又何必非要白费气力去成全他?不若早早离去,保存实力,来日再战。”   顾行止摸了摸下巴,深深地看着江景昀,低低一笑:“你这法子不错。”   “可我这一下也不知道该往哪撤。”顾行止为难地拧了拧眉,“门内弟子众多,一下子离开又十分惹眼,那不是摆明去送死的嘛,现下逃离并不现实。”   “这还真是打得我措手不及啊。”   江景昀沉吟片刻,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道明黄色的绢布摊开放在桌上,道:“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布防图递上,“这是目前为止大家一致认可的计策。”   顾行止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布下的阵法都是不系舟的腹地,从不同方向进攻,把生路都给拦截住,届时若真攻来,他们就算插翅也难逃。   顾行止唇边笑容尽敛,面色有些阴郁,讥讽道:“能把我不系舟的实力摸索得如此透彻,莫不是我门内出了什么奸细不成?”   “明月沟……还真是个棘手的地方。”   “阿昀,要不你帮帮我?”顾行止殷切地看着江景昀,“毕竟逃跑不符合我的风格。”   “阿昀~”顾行止故意拉长语调,“行行好,帮个忙呗~这回你帮我,下回我再十倍百倍还你,好不好?”   “我可是认真的,你别拒绝我。”   江景昀抬眸看了眼顾行止,眼睫簌簌,半晌,方才应了声:“……好。”   “我就知道阿昀最好了!”顾行止开心地欢呼着。   眼前画面再度发生改变,陆九思拉着魂不守舍的谢谙躲在一侧的岩石下,看着他那副呆滞的模样,不禁摇头直叹,心里莫名有种带着兄弟抓他那出墙的老婆,有些尴尬又有些难以置信。   江景昀同顾行止一起抵达不系舟,很快便召集了门中各位长老商量应对之策。   “笑话!”一位红头发的长老啪的一声,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鄙夷地看着江景昀,“把梨花谷的人分散去守御别处,明月沟却不添守卫,景王是打算帮着朝廷把我等一同送去地府不成?”   “红花长老所言不错。”另一个面色苍白如纸,嘴里叼着烟斗,一副病秧子模样的男子幽幽吐了口浓烟,低声道,“他们既然是打算攻打明月沟,我们更应该在明月沟设防,让他们看看我们不系舟的实力。”   “想死的话我不拦着。”江景昀冷冷道,他指尖在布防图上用红笔勾勒出的几处位置点了点,最后停留在明月沟上面,“前往明月沟的必经之路都已经被朝廷的人设下阵法,有离魂、剥丝、入阵等其他法阵,都极具杀伤力。你们当真以为朝廷的那些人只会动动嘴皮子么?”   “为谋者,不谋全局,何以谋一域?别把大家都想得跟你一样蠢。他们既然选择明月沟,那就让他们去。你们只需如往常一般,继续守卫着梨花谷就行。”   “放屁!”红花长老噌的一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毫无形象地朝江景昀啐了口唾沫,指着他骂道,“明月沟离我们腹地最近,倘若朝廷的人从明月沟闯入,我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你江景昀别以为自己在朝廷当了个王就觉得自己很威风,不过就是条走狗罢了。也敢对我们指手画脚?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就只是个只配捞泔水桶里馊食的废物。”   砰──   红花长老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厉风掀翻在地,两颗泛黄的门牙裹着殷红的血液躺在地面,热情地与他打着招呼。   “再说一遍。”江景昀沉声道。   “你这条走啊──”   红花长老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又惊又怒地看着江景昀,话还没说完便再次被掀飞,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石柱上,骨头碎裂声此起彼伏,连带着石柱上刻着的祥云浮雕都掉了一半。   “还说么?”江景昀由高而下俯视着他,讥诮道。   这回红花长老再没能爬起来,如一条极度缺水的鱼,嘴巴一张一合,不住翻着白眼,一双手在地上无意识地抠着。   “江景昀,你欺人太甚!”刚刚附和红花长老话的便是与他素来交好的醉烟长老。见好友受伤,登时放下嘴里的烟斗,直起他那被风一吹就能飞的身板,恶狠狠地瞪着他,只可惜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劲疾的银光给抽在肩头上,顿时皮开肉绽,疼得他面目狰狞。   “欺你又如何?”江景昀清冷的面容在霜雪光芒的映照下好似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眸里锁着千尺寒潭,凛冽寒意冻得烛台上燃得正旺的灯火都暗了几分。   他对上醉烟长老的目光,眼神轻蔑,语字轻吐:“有种还手。”   醉烟长老见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怒不可遏,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佩剑,往剑身灌输着灵力,剑身灵光大甚,蓄势待发,然而还没等到离手的那一刻便光芒尽敛,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而醉烟长老脸颊上陡然多了两道血痕,整个人蜷缩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当真是个废物。”江景昀厌恶地别开头,视线在一群噤若寒蝉的长老身上逡巡片刻,薄唇轻启,“还有谁有意见?但说无妨。”   意见?谁都有意见,大了去了。江景昀一个外人敢在不系舟内如此猖狂,怎能让人没有意见?   他们也算得上是看着江景昀长大。以前的江景昀任由他们打骂,过得可谓是连狗都不如。若是没有他们尊主的相助,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显赫?现在一条狗爬到他们头上作乱,心里焉能平静?   可这条狗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狼,还是一头凶猛的狼。因此,即便他们再有意见跟敢不敢说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地上还躺着两位长老。   起初他们都以为顾行止会阻止,心里还抱着希望。   可等了好半天,顾行止依旧只是懒洋洋地抿着茶,神色从容,好似眼前的事他根本看不见一般。   既然打不过,那就不打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众长老也不再纠结,只能含恨点头。   “我等愿遵循景王之策。”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伤心脸)我万万没想到二哥哥见了顾行止竟然不打他!   江景昀:……我也没想到。   顾行止:凭什么打我?我对阿昀不够好吗? 第139章 鹿鸣山1   江景昀离开之后,其他长老也跟着陆陆续续往外走,三五成群吆喝着弟子,慌慌张张地张罗着部署。   待屋内的人差不多散去之后,一直置身事外的顾行止倏尔收敛起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   他眸光微凛,长腿轻迈,走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红花长老身前,稍稍倾下.身,在他耳畔打了个响指,又看了看一旁朝自己望过来的醉烟长老,勾了勾唇,道:“这次干得不错,重重有赏。”   原本还一口气吊着跟条死鱼垂死挣扎的红花长老瞬间醒了过来,眼睛瞪得浑圆,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行止,而后嘴角咧开,一骨碌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身手敏捷矫健,与方才判若两人。   “多谢尊主。”红花长老激动地拱手道。   而醉烟长老却没有如此幸运,虽说早有准备,身上的伤到底是灵武打的,加之江景昀方才那两鞭可是蓄足了力,要想一下子恢复,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醉烟长老伸出手正想扶着地面借力站起,却有一只手直接搭在他的手臂上,一道沉稳的力正拖着他往上,抬眸一看正是顾行止。   “辛苦了。”顾行止搀扶着醉烟长老站了起来,柔声说道。   “不……不辛苦。”醉烟长老被顾行止这一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想到素来被他奉若神明的顾行止竟然亲手扶自己起来,此时别说是被霜雪抽一顿了,就是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   “尊主既知江景昀并非真心向着我们,那为何还要让大家太听从他的安排来部署?”红花长老壮着胆子,不解地问道,“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你知我不信他?”顾行止反问道。   红花长老犹豫片刻,看了眼醉烟长老,又看了看顾行止,神情有些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低声道:“尊主若是信他,又怎会让我与醉烟联合演这一套呢?”   “你以为他为何要打你们两个?”顾行止闻言,嗤笑一声,“他一个高阶修为的人,你们当真以为他看不见你们两个身上的防御术?只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红花长老闻言,神情微滞,脑海里划过各种猜想,瞳孔猛地缩起,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行止,薄唇翕动,喃喃道:“尊主的意思……”   “心照不宣。”顾行止微微一笑,冲他眨了眨眼,适时打断他的话。   “行了,你们两个回屋歇着吧,反正也没你们什么事了。”   顾行止不再多言,冲他们摆了摆手。   江景昀站在不系舟东南角的一处三层楼高的望舒台上,负手而立,举目远眺,山下之景尽收眼底。   陆续亮起的橘黄灯火驱散着黑夜,烟囱里还冒起的袅袅炊烟升至空中,洋洋洒洒地同清风诉说着人间百态。   近处满是不系舟弟子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个行色匆匆,有些嫌慢的干脆驾驶轻功四处飞。   一个奇怪的声音自底下传来,江景昀低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破烂的不系舟弟子,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扫把,一只脚正好卡在石缝间。   他懊恼地抓着手里的扫把,留在地面上的脚不断用力,除了脚踝上那被剐蹭得愈发厉害的皮肉之外,石缝里的那只脚纹丝不动。   他不甘心地丢下扫把,几次深呼吸,咬咬牙,正打算再次用力的时候,却听见耳畔一道冰冷的嗓音响起:“你要不干脆把脚剁了吧。”   那人错愕地抬头看着江景昀,眸里掠过一丝惊讶。   江景昀也得以看清楚这人的面容,神情微滞,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这人虽然衣着狼狈,面上的皮肤皱巴巴地聚成一团,五官却长得极为端正,眉宇间不时浮现出的刚毅与沉稳并不像是一个普通弟子该有的,倒像是一位在沙场征战多年的战士。   “王爷,久来不见,一切安好?”那人看了看四周,而后把目光放在江景昀身上,压低嗓音,语含思念。   “许……许舟?”江景昀试探性地喊道。   “是我。”许舟弯了弯眸,“想不到王爷还记得小人,实在是小人的荣幸。”   “你怎么成现在这副模样了?”江景昀问。   “小人现在是什么模样?”许舟不解地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身的穿着,神情有些恍惚,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比起之前在玄虎营,确实不一样了。”   “可能为王爷效劳,这也是小人的荣幸。”   许舟并非是泰安帝的亲卫,而是江景昀的亲兵。当年泰安帝视察玄虎营,见许舟身手不凡便挑了他进玄虎营做暗探,这一做就是七年。   若要问天底下最难进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皇宫,实则不然,不系舟比皇宫还要难进。   顾行止小心谨慎,手段更是狠辣,但凡不系舟弟子都得进行一场名为“逐鹿”的游戏。即把所有人安排在一座深山里,给他们下尸毒,引来尸鸟进行追逐。   尸鸟为至阴至邪之物,尸毒正是他们修炼最好的引子。是以被下了尸毒的活人就成了它们的活靶子。   能活下来的人,其遭遇令人无法想象。   “我……”江景昀如鲠在喉,艰涩道,“我可以带你回去。”   “小人还能回哪去?”许舟举起手腕,露出上面的黑色莲花纹样,又把衣服拉至胸口位置,那里有一块红紫色的怪蟒图案。   黑色莲花纹是不系舟弟子的烙印,那是刻进骨血里的,怎么都抹不去。再者青虬境内设下大大小小的法阵,只要出现不系舟弟子,就会自动示警。而那怪蟒图案是皇家秘术──天涯此时。   是泰安帝亲手所为,此后许舟所见所闻,他都能知晓。但许舟对泰安帝心有怨怼,不惜用自己全身灵力去抵抗天涯此时,金丹险些碎裂。虽说最后天涯此时解了,可身子也受到重创。   泰安帝虽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许舟好不容易混进不系舟。因此,与许舟联络的事情便落到了江景昀头上。   “大帅。”许舟改了称呼,深深地看着江景昀,声音有些颤抖,“我还能回哪去啊?”   “玄虎营。”江景昀对上他的目光,坚定道,“那里是你的家,我要带你回去。”   许舟眼圈一阵酸涩,静静地看着江景昀,良久,方才问道:“大帅,您与顾行止究竟是什么关系?您为什么要告诉他君上的旨意?并且还帮着他们,您这是……”   江景昀不语。   “是小人僭越了。”许舟自知失言,羞赧地低下头。   “你怎么会在这?”江景昀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此处太过偏僻。”   “是济荷长老的意思。”许舟指了指对面的山头,“好些人都去那了,他们嫌我手脚慢,就让我先在这里扫着。”   江景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眸光微暗,拢在袖里的手暗暗收紧。   陆九思带着谢谙四处躲闪,虽说幻境里感觉不到冷热,但累还是能感受到的,尤其是还要带上一个谢谙。   陆九思无力地靠在石头上大口喘着气,谢谙几次险些闯了出去,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拦下了,不然两个人都得完了。   “错了。”谢谙眸里尽是血丝,他静静地看着江景昀,忽然开口。   “嗯?”陆九思应了声,问道,“错了?什么错了?”   “二哥哥错了。”谢谙喉结微微鼓动,闭了闭眼,轻叹一声,“他算错了。”   “算错了?”陆九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得稀里糊涂的,根本搞不懂谢谙这话里的意思,正准备细问,就感觉到脚下地面一阵剧烈的颤抖,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夹杂着无尽悲凉与痛苦,使人闻之断肠。   “大帅!有埋伏!别过来!”   “大帅!别再往前了!别救我们!都不要来救我们!快往回撤啊!”   “我的大帅呀,您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赶紧回去哈,别看我们了。你一看过来我们就想把这些肠子啊,手啊,脚啊什么的藏起来,倒不是怕吓着您,就是想让您看见我们体面点。”   “大帅!别再拉我啦,您再这么拉我的话,未来的王妃可是会生气的。大帅,您也别急着骂我,您先让我把话说完吧。有个事想麻烦您一下。我是平城的,我叫李金,我在大河钱庄存了十两银子,家里就还剩一个老父亲,还请大帅遣人告知他一声,让他拿着我柜子里的票据去取,莫要便宜了别人。”   ……   黄沙漫天,飞扬起的尘土捻着数不清的血珠恋恋不舍的在空中弥漫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尽是残尸断臂,汩汩血水顺着干裂的地面淌进地底。   江景昀几次冲上前都被士兵们给推到后面,他眼睁睁看着先前推他的那些士兵陆续倒地。   那些一个个熟悉的阵法,一群群有序冲出来的不系舟弟子,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回来!都回来!不要再冲了!躲开那里!石头底下不要站人!都回来!”   他发了疯似的冲上前,挥舞着霜雪想要捆着那前赴后继的士兵,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霜雪扑了个空,他们被凶猛的灵光绞杀得血肉横飞。   身后的谩骂声永无休止。   “江景昀!你到底什么意思!之前明明说好的攻打明月沟,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到底是何居心?”说话的是褚齐,此时的他还不是白凤国太子,但此次由他带兵出征。   “难不成你是故意引我们来此?为的便是趁机谋害我等?”   褚齐的一袭话无疑于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大家开始对着江景昀指指点点起来。   “褚六皇子言之有理,一开始明明说好的明月沟,为什么半途中又反悔了?景王到底有何图谋?”   “你们没发现么?刚刚他喊着让那些人不要去的地方都有埋伏,他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该不会是他设计的吧?”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耶。传闻中青虬景王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如今看来,传闻到底不符。分明就是狼子野心,蛇蝎心肠。”   ……   原先一场精心谋划的部署却成了数落大会。   诸国将士纷纷谴责江景昀,而江景昀却置若未闻,讷讷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玄虎营将士如那被洪水冲毁的秧苗,一去不返。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哈,又来晚啦~关于鹿鸣山的事情,有点复杂,毕竟这涉及到团伙诈骗(没错,就是这个!!!)   在此劝告大家,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不要骗人!!!   以上来自二哥哥的个人反思。   狗子:幸好这里我抢到了台词,不过我忘了骂顾行止,现在补上。顾行止,你这个狗比!   顾行止:……我又怎么了?我好好听话也有错?草!难道主角就可以随意辱骂配角?妈的,我要当导演,当主角!   陈无计:(热情微笑)白云泉精神疗养院,你是主角你是天。只要钱给得多,随你怎么撒泼。欢迎楼上到来~ 第140章 鹿鸣山2   一时间,江景昀成为众矢之的。   其他国的人找着不同的借口袖手旁观,他们说得义正严词,在一旁作壁上观,饶有兴致地看着玄虎营的士兵骤减。   江景昀厌恶地睨了眼身后的众人,未置丝毫言语,挺直腰杆,掌心积蓄着灵力,结出一道红色的法咒,一朵通体泛着红光的莲花跃然于掌心。   他一手拖着红莲,闲庭信步般往前走。仿佛普度众生的观音大士,瞧得人间满目疮痍,心疼地拿起杨枝甘露飘洒着。   不同的是,他带来的不是杨枝甘露,而是漫天羽箭。   天幕上陡然出现的羽箭闪烁着盈盈红光,端着不容置喙的态度驱逐着黑暗。   那些羽箭如刚挣脱出笼的猛兽,俯冲而下,精准地落在那些诡异的阵法上,使得阵法上的灵力无法重新汇聚。   须臾间,杂七杂八的阵法支离破碎,可杀伐还在继续。   江景昀看着红莲内那几颗若隐若现的莲子,眼皮灌了铅似的,不住往下掉。只觉胸腔内有一团东西正在慢慢消散,浑身的骨头好似挤在了一块,疼得他一阵痉挛,神智都跟着模糊起来。   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把短刃,面不改色往腿上划了几刀后,尖锐的疼痛换来短暂的清醒,使得他再次往红莲里灌输着灵力,见着那几颗莲子形状得以维持,绷紧的面色有片刻松缓。   “大……大帅。”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哆哆嗦嗦地跪在江景昀身前,一把剑正贯穿着他的身体。   他那逐渐涣散的目光中还留有豆大的光晕,正清清楚楚倒映着江景昀。   “我……”他艰难地张了张嘴,眸里藏着千言万语,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便倒地不起。   江景昀不忍地别开视线,眼尾泛起一阵湿红,他咬咬牙,奋力把手中红莲往天上一抛,怒道:“去!一个不留!”   电光石火间,红莲放大数倍,其中的莲子化作团团金光,精准地包裹着那杀红了眼的不系舟门徒。   腾空出现的一副大红镶金棺材里伸出数根金色的藤蔓,跟钓鱼似的把人一个个装进棺材里。   躲在后面看戏的众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待,争先恐后地离去。   眼瞧着棺材已经装满,正准备阖上盖子的那一刹那,只闻一道振聋发聩的爆.炸声,那副棺材陡然间支离破碎,里面装着的人也化作齑粉。   而地面上的江景昀眼睛一闭,彻底倒地。   一个身影趁乱带走了江景昀。   昏暗的山洞里,一盏孤灯正奋力绽放着自己的风采,几次想要看清楚角落里躺着的人,终究是徒劳。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油都积了有半截手指那么厚,躺在角落里的那个人这才有了反应。   他四肢被粗重的铁链捆着,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铁链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愈发之大。而那个人刚仰起头又躺了回去,一动不动的,要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脯,还真会让人误以为他死了。   “都躺了整整十天了,怎么还没醒?”洞口一道佝偻的身影逆光,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大帅,该醒醒了。”   江景昀置若罔闻,笼罩在暗处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嘴角不时有血迹渗出。   许舟盯着江景昀看了片刻,放下手中的食盒,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上前。   他在离江景昀半步之遥的距离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眸里掠过一抹深色,犹豫片刻,再次迈开步子往前走。   耳畔倏地掀起一阵厉风,铁链晃动声随之而来。   “大帅,您现在金丹都碎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安分呢?”许舟禁锢住江景昀的手腕,似嘲非嘲地看着他,轻笑道,“吹沙始金术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你故意的。”江景昀死死盯着许舟,声音沙哑无比,好似荒原上吹过的风,夹杂着无尽萧瑟与绝望。   ”大帅这话是何意?”许舟不解地眨了眨眼。   “顾、行、止。”江景昀闭了闭眼,敛去满目苍凉,语气轻吐,带着无尽森冷。   “玩够了没有?你他妈还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江景昀簌然睁开眼,眸里霜刃横飞,额间青筋暴出,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许舟”,怒道,“很好玩吗?”   “许舟”沉吟片刻慢慢变成顾行止的模样,笑盈盈的对上江景昀目光,莞尔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阿昀,你玩够了吗?没有玩够的话我再陪你玩玩。等你玩够了,我们就回家。”   “去你妈的!谁跟你是我们?你顾行止他妈就是个畜生!”江景昀怒火中烧,被欺骗的事实与玄虎营那枉死的战士不断充斥着他的大脑,使得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嗡嗡作响。   “你是怎么发现的?”顾行止好奇地问,“我好像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随口一说罢了。”江景昀剜了他一眼,讥笑道,“你倒也没想狡辩一下。”   顾行止怔了怔,随即轻笑,眸子里带着三分骄傲七分嘲讽,说道:“我的阿昀果然足智多谋。”   “许舟呢?”江景昀极力克制住情绪,冷声问道,“他人呢?”   顾行止冲他促狭地扬了扬眉,但笑不语。   江景昀脑海里陡然蹦出一个胆大的猜想,只觉脊背上正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顺着他的脊椎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浑身血液齐齐汇聚于头皮,阵阵发麻。   顾行止好似看出了他的猜想,打了个响指,极为热心的解释道:“不错,许舟一直都是我,起初只是想多看看你。”   说到这,他顿了顿,话语里多了几分轻佻,“阿昀,战场上的你与平日里的你真的很不一样。很难不让人心动啊。”   “滚!”   “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瞒你了。”顾行止耸了耸肩,“泰安帝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   “他知道我就是许舟。”似是怕江景昀听不懂,他又十分“善解人意”地强调了一遍。   江景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掐着他的咽喉,连带着呼吸都困难。   “而且我还知道你此次接到的旨意并不是攻打明月沟,而是梨花谷。”顾行止没有错过江景昀丝毫表情变化,眸子里流转着强烈的快.感。他端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阿昀,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想借我的手除掉你,除掉玄虎营。”   “你以为他国的将士当真有那般不堪一击吗?他们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至于谁的命,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过他很贪心,他竟还想玩一石二鸟的把戏。到底是翅膀硬了,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阿昀,你看看。你拼死都想要效忠的君主却一心想要你死。这样的国,这样的君主,有什么值得你去守护的?你为什么要明珠暗投呢?”   “你故意跟我说泰安帝要攻打明月沟,却让我在梨花谷设防。你笃定了我不信任你,一定会在明月沟设防。”顾行止不禁莞尔,深深看了眼江景昀,“阿昀,你可真是小瞧我了。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你看看,我按照你的部署在梨花谷设下的布防可牢固?你们玄虎营折了三万多人,而我们才死了不到一千弟子。阿昀,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这个……畜生,你……”江景昀喉咙间弥漫着无尽苦涩,胸口蓦然传来的刺痛令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把那些尚未宣之于口的话悉数给揉碎在唇齿间。   他疼得身子阵阵觳觫,却又不愿意在顾行止面前失了颜面,只能咬紧牙关,蜷缩着身子,不住石壁边躲去。   顾行止一把按住江景昀的肩头,阻止了他后退的身形,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粲然一笑,道:“阿昀,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我可是会伤心的。”   此时的江景昀疼得厉害,加之又厌恶顾行止不断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奈何忘却脖子与手臂都被铁链拴着,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力气也烟消云散。   他身子软绵绵的,眼前一阵晕眩,目光逐渐涣散,干脆放弃了挣扎,嘴里涌出大口的鲜血,艰涩地呢喃着:“玄……玄虎营……没……没了,我的错,我……我该死。”   “阿昀?”顾行止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瞳孔微滞,立马把江景昀抱在怀里,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去嘴角的鲜血,眉心紧蹙,嗓音冷了几个度,“阿昀,我给你喂了整整十天的药才把你从阎王殿里带回来。你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心。”   江景昀额间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漆黑的鬓发紧贴着脸颊,面色苍白如纸,活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   “是……是我不好,是我……我该死。你们……别……别走,等……等我……”他仿佛一只被雌兔落在外面尚不足月的兔子,无助地面对着陌生可怕的世界。   顾行止握着他冰冷的手给他输送着灵力,可江景昀不断地抗拒,扰得灵力一直无法输送。   顾行止气得双目赤红,一把扼住他的脖颈,还不待说什么就感觉到手背一阵湿热。   江景昀哭了。   顾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景昀。这是他记忆中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哭。   即便是小时候被他各种欺负,骨头折断了也没见他哭一次,可这次他竟然哭了。   不知是身体疼得厉害还是其他别的原因。江景昀把脸埋在胸前,哭得不能自已,类似于小兽般压抑的呜咽在逼仄的空间内来回飘荡。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疯狂跑出去)谁都别拦着我!我今天要咬死顾行止这个狗东西!!!   谢辞:加我一个!!!敢欺负我舅舅,我捶死你!!!   顾行止:(冷漠脸)我最多只能算得上共犯,情节严重的明明是主谋,有本事去咬主谋啊。   泰安帝:哎,一个骗子的话你们也敢信?反正我是不敢,不如你们把当事人叫来问问。   江·当事人·景昀:(面无表情召来霜雪挨个狂抽)还问吗? 第141章 全要总不吃亏   此时的谢谙正被粗砺的藤蔓给五花大绑捆着,嘴里也被塞了一团绿油油的树叶,整个人跟个粽子似的靠在石壁上。   他眼睛被怒火燎烧得通红,卷翘的睫毛攀上氤氲雾气,不自然地抖动着。   脑海里尽是江景昀流泪的画面,心头好似正有一把刀子不时割据着。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疯狂滋长的杀意,不满地踢了踢一旁的陆九思。   陆九思被他踢得一个不留神往后栽去,手忙脚乱间抓住了一根藤蔓,谁知正是捆谢谙的。   于是乎,早些年捡破烂的兄弟俩这时也以十分均匀的速度往坡下滚去。   “陆、九、思。”在滚下来的同时,谢谙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树叶被低矮的灌木给分了去。总算得以说话的谢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丝声来。   “哎哎哎,小点声小点声。”陆九思扶着一旁的树干,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眼洞口的位置,伸出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嘴唇一张一合,无声说道,“我们的灵力在这里面受到了限制,要是惊动了这个顾行止,我们就完了。”   谢谙白了他一眼,可到底还是没有再出声。   “还回去吗?”陆九思指了指山洞,薄唇一张一合。   他回过头看了看洞口方向,几次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良久,方才摇摇头。   陆九思知晓他此刻的心情,别说谢谙,就连自己心情也十分沉重。   世上鸟尽弓藏的事数见不鲜。戎马一生,未有善终,史书寥寥几笔便把生平所有的辉煌一笔带过,其中艰辛又有谁人得知。   即便后世三两感慨,皆不过是壮志未酬,人生失意时的开脱之词。   过了许久,谢谙抬起头,迈开步子大步朝前走。   陆九思则亦步亦趋跟着。   一路七拐八绕的,陆九思看着身后早已没有了那个山洞的影子,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对着谢谙说道:“你之前说景王算错了,是不是就顾行止说的那个?”   谢谙点了点头。   “你似乎并没有感觉很惊讶。”陆九思仔细打量着谢谙,除了伤心与愤怒之外,并没有多大惊讶。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藏着掖着吗?有意思吗?”陆九思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靠在一侧的树干上,“谢疏雨,差不多行了啊。”   谢谙道:“在你用窥颜咒寻找许舟后,我便怀疑他是顾行止扮的。”   “丹青卷与窥颜咒加起来都只窥探到许舟一个大概。二者都查不出具体的东西,那便表明信息有误。许舟这个名字与他本人并不是同一个。也就是说许舟不是真名。”   “能拥有如此神通的,这世上除了顾行止我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既然许舟就是顾行止,那么派遣许舟的君上难道就不知道吗?”   “再者就是,当初既然是君上把许舟安插.进不系舟,那他为什么又能容忍许舟只给二哥哥一人传信?这不是藐视君威么?二哥哥也不是这般没规矩的人。”   “所以你就认定顾行止在某个程度上与你的好父亲达成了某种协议?”陆九思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因此非要来鹿鸣山不可?就是来这里查探究竟?”   “不是。”谢谙摇摇头,正色道,“我是来找褚齐的。”   “他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陆九思眸光几转,压低声音问。   谢谙神情严肃,一字一顿道:“临水照花轴。”   “他把当年有关这事的证据都收集起来了?”陆九思惊呼出声,“他这个人也太狡猾了吧。”   临水照花轴又被称为证物链,与是非鉴的功效差不多。可是非鉴属灵器,认主。而临水照花轴临水照花轴则是证物借助一定的灵力,自己排列组合而成,能够真实的还原事情的发展经过,常用于官府断案。   “我助他上鹿鸣山,他把临水照花轴给我。”谢谙道。   “他说的话你也信?”陆九思问。   “不信。”谢谙坦然道,“但他来了鹿鸣山,他不愿给,自然有人会帮他给我。”   陆九思都不用问就知道谢谙话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了,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那拿到之后呢?难不成你要去明镜司揭发此案?你觉得谁能审理?”   谢谙但笑不语。   陆九思以为自己说中了,不由得扶额,颇为感慨道:“小时候你还经常跟我炫耀你爹有多好多好。什么给你做风筝,做糖葫芦,带你爬树摘果下水摸鱼的。当时听得我羡慕得哟,恨不得跟你回家去。”   “哪里想到的这时间能把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你说你爹该不会是被人掉包了吧?”   谢谙愣了愣,讷讷地看着陆九思,似在思考他话的可信度。   “我就随口一说。”陆九思见他这副模样,生怕他真信了,忙不迭改口,“别信哈别信哈。”   “行了行了,那是九枝灯吗?”陆九思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前方树梢上的点点白光。   “走走走,去捡褚齐那个垃圾去!”他没等谢谙回答便直接把人连拖带拽地往前走了。   沿着九枝灯的指引,不出意外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褚齐,不过他的状态不是很好。   此时的褚齐正倒在血泊里,脑袋上破了个半个鸡蛋大小的洞,华丽的衣衫被利器撕成碎条,身上尽数长短不一的伤痕,仔细一看倒像是指甲给抓出来的。   “没死。”陆九思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有些遗憾地说道。   “命还挺大的。”陆九思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打着,看得谢谙一阵无语。   待褚齐那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被陆九思拍得有了血色之后,他一直紧闭的眼睛总算有了波动。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迷离地看着陆九思,好一会儿才找到焦距,嗫嚅道:“陆……陆王,安王。”   陆九思一看见有外人在场便再次摆出一副高冷模样,还不忘拿出被他藏在袖子里的折扇,有模有样地扇起来。   清冷矜贵的姿态与方才蹲地上拍人脸截然不同。   当真是搔首弄姿。   谢谙没有陆九思那么多花样,直接把有钱贴着褚齐的耳畔插.入一侧地面,低头迎上他的目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约好在山上的石头林碰面么?”   褚齐张了张嘴正欲回答,瞳孔簌然圆睁,直勾勾地盯着谢谙身后,大声喊道:“小心!”   电光石火间,谢谙拉着陆九思欲往一边躲去,待余光瞥见身后那东西时,嘴角忍不住阵阵抽搐。   那东西,你要说它是蛋吧,估计所有禽类都会气得把羽毛拔光以证清白。但你要说它是猪吧,早已身归混沌的女娲大概会把她造人时剩下的土狠狠糊你一脸。毕竟从没见过谁家的蛋会长脚,谁家的猪会卡在蛋里面。   谢谙一时找不到好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东西,只能给它暂定一个“蛋猪”的名字。   蛋猪身体是圆溜溜的白壳蛋,可它丝毫没有蛋的自觉,也没有猪的可爱。   脑袋上插着三朵菊花,长了四肢,却学着人的走路姿势。由于身躯太过圆润,一边走一边往后仰,跟个不倒翁似的。   浑身上下大概只有眼睛算是能取之处了,漆黑明亮,跟夜明珠似的。然而这可取之处被两个硕大的鼻孔给均匀分布开来。   整张脸下来,哪方也没吃亏,丑得很公平。   蛋猪哼哼唧唧半天,终于走到谢谙面前,以一种堪称瞪人的方式越过他盯着地上的褚齐看了一会儿,含糊不清地骂道:“当真是个废物!”   褚齐这个时候也不再计较什么废物不废物的了,怯懦地挪动着身子往后躲。   陆九思痛苦地闭上眼睛,默默转过身,这是多大仇多大怨,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么丑的东西?   谢谙也有些难为情,他本以为几次碎裂的小心竿已经够丑了,没想到在蛋猪这里,小心竿也就只能混个近低水平了。   “我见过你。”蛋猪收回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谢谙,不时吸了吸它那独特的猪鼻子,鼻涕声呼啦作响,听得谢谙一阵难受,恨不得把他鼻孔给堵上。   蛋猪浑然不觉,眸里迸射出慑人的光亮,直勾勾地注视着谢谙,咧嘴一笑,跟探囊取物似的从蛋壳里拿出三幅颜色各异的卷轴,笨拙地鞠了个躬,脸上神情严肃不失滑稽。   “这位漂亮的小哥哥好,我是这素练风霜域里最可爱的王。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呼唤,于是便赶来见你一面啦。”蛋猪开心地晃了晃脑袋上的三朵菊花,又指了指褚齐,“虽然出了点问题,因为这只丑陋的废物,他欺骗了这世上最可爱最善良的我。于是我就给了他点教训。”   蛋猪胡说八道了一通,最后高举手中的卷轴,挨个递到谢谙面前,献宝似的问道:“敢问小哥哥,你要的是金卷轴,银卷轴,还是铁卷轴?”   “这个我会!”一侧的陆九思高高举起手,“是铁卷轴!”   谢谙不假思索道:“三个都要。”   蛋猪激动得跳了起来,道:“恭喜你!答对啦!呐,全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你掉的是金斧子,银斧子,还是铁斧子?”   谢谙:不好意思,我不用斧子很多年了。   “请问你掉的是金项链,银项链,还是铁链子?”   谢辞:掉茅坑里的东西,你他妈还捞起来?   “请问你掉的是金碗,银碗,还是破碗?”   陈无计:我觉得你问这个问题就是在侮辱我,你应该问我掉了多少金子。   “请问你掉的是金牙,银牙,还是假牙?”   顾行止:……这三种牙有区别吗?还有,我年纪轻轻的,掉什么牙?   “请问你掉的是金手镯,银手镯,还是铁手镯?”   陆九思:全部都,哔————————   系统:玩家陆九思因贪心被迫下线,请大家注重个人诚信。 第142章 我想找个地方躲一下   谢谙被蛋猪丢过来的三个卷轴压得险身子猛地往下沉,想要唤过陆九思帮忙。可余光在瞥见蛋猪眼底来不及收敛的神色时,身子一滞,眼睫轻颤,快速掩去眸底的复杂。   陆九思看着谢谙那明显往一侧歪斜的身子,想要过去帮忙,可脚都还没抬起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紧紧抱住了。   陆九思:“……”   “褚太子自重啊。”陆九思低下头盯着褚齐看了半晌,又看了看自己下裳上两处明显的手指印,颇为头疼,幽幽来了一句,“我不好这口的。”   “别……别走。”褚齐吭吭哧哧地说着,眸里的惊惧之色不消反长。   陆九思不禁有些纳闷,匆匆看了看蛋猪又立马别开头,这家伙虽说丑了点,但看上去并不凶残,褚齐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这人该不会又在搞什么鬼吧?   思及此,陆九思暂且放下去帮谢谙拿卷轴的念头,耐着性子陪着褚齐站在一侧,以防他再生什么变数。   谢谙瞥了眼背对着自己的陆九思,又低下头看了看金卷轴上的那稍稍凸起的如意浮雕,如意周身萦绕着微弱的绿光。   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一股的灵流没入指尖,整个人触电般地僵直着。   “小哥哥。”蛋猪仰头看着沉默不语的谢谙,粲然一笑,“快打开看看吧,有惊喜哟。”   谢谙如梦初醒,皱了皱眉,扬袖在陆九思周身落下一道结界,而后屈指弹了弹蛋猪脑袋上的菊花,低声道:“你好歹也是一位帝王,何苦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丑?”   “好了,陆九思他们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你变回来吧。”   蛋猪闻言怔了怔,眸里掠过一丝愠色,有些不甘心地打量着自己此刻的模样,鼓着腮帮子瞪着谢谙,瓮声瓮气地辩驳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明明这么可爱。”   谢谙:“……景帝,你死前是不是把自己眼睛戳瞎了?”   “谢谙,你再阴阳怪气一下试试。”景帝面色彻底垮下去,神情阴郁。   “你自己长得丑还有理了?”谢谙嗤笑一声。   景帝:“……”   “行了,你要是特意来跟我吵架的就算了。”谢谙不耐地摆摆手,“我那阵法困不住二哥哥多久,他很快就会找来。”   听到谢谙提及江景昀,景帝胸中积攒的一团怒火猝然消失,悻悻地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依旧不爽地瞪着谢谙。   可景帝越想越不甘心,干脆也不要脸了,把记忆深处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点一点抖落出来,梗着脖子回道:“也不知道早些年绑着两个□□花辫,脸涂得跟猴屁股在街上捏着嗓子唱山歌,一个劲吹嘘自己是天仙下凡的人是谁。”   谢谙:“……”   瞥见谢谙又沉下几分的面色,景帝眼里染上几分欢愉,有些得意忘形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扬起一抹挑衅的笑。   谢谙是真的懒得跟这个傻子说话,这么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谢谙默默打开那道金卷轴,里面赫然躺着一片镂空的金叶子。他仔细瞧了瞧,发现叶尖有一簇类似于羽毛的东西,不时散发着点点金光。   “千里燕?”谢谙诧异地看向景帝,“这是你从褚齐那里拿的?还是顾行止给的?”   千里燕与盛年重来一样都能还原事情发展的经过,但盛年重来容易受施法人的影响,千里燕则不会。   千里燕是临水照花轴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都不是。”景帝摇摇头。   “那是……”   “是我从褚齐那抢的!”还不待谢谙把话说完,景帝陡然打断道,提及此事,脸上满满的自豪,“他抵死护着,我就往他脑袋上揍了好几拳。”   “不过这些年到底是疏于修炼,手下的力度还是太轻了。”   太轻了?   谢谙不由自主想到褚齐脑袋上破的洞,视线在景帝那还残留着血迹的手掌上看去,嘴角轻抽,单靠拳头就把人脑袋砸破了还说力太轻了?   “我生前攻进白凤国的时候,那些皇室子弟一个个自戕,誓死不从,倒有气节。唯有这小子杀了自己的亲爹,把他的头砍下来送我,舔着脸让我饶他一命。我当时人不舒服,估计是犯病了,加之看他那副猥.琐相觉得恶心,就把他脑袋砍了,让父子俩一起去地府作伴了。”景帝话语里满是嫌弃。   “知道鹿鸣山一事也有他参与后,我恨不得再把他脑袋砍下来一次。”   谢谙问:“那你为什么不砍?”   “他要是死了我怎么给你拿临水照花轴?你是不是傻了?你的脑袋不会真的磕到哪了吧?”景帝用一副看待傻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谙,“要不我给你治治?”   谢谙:“……”   谢谙深吸一口气,别过身不再看景帝,再说下去他怕是会忍不住跟人,哦不,跟死人打起来。   他低下头把另外两个卷轴相继打开,只藏有一张泰安帝的手书,其内容便是寥寥几字字:“直取梨花谷。”   下面印着正是泰安帝的青龙私印,印章上的青龙尾端系着一个滑稽的蝴蝶结,而那蝴蝶结是他年幼贪玩时给刻上去的。   因为此事他头一回被泰安帝责罚,故而记忆深刻。   苍劲有力的笔锋,熟悉的字迹,使得谢谙眼前阵阵发黑,脑海里浮现出两张脸。一张和蔼可亲,一张正颜厉色,最后慢慢融合成一张素昧平生且令人深恶痛绝的面容。   即便在先前已经有所猜想并且也已目睹所有经过,心里却仍旧忍不住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这些可能是顾行止蓄意为之,里面或许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隐情。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去承认,鹿鸣山一事,确确实实是泰安帝一手策划。   玄虎营惨死的三万多冤魂,江景昀碎裂的金丹,都只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而牺牲的。   而这些,江景昀都知道了。可他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不为自己辩解,任由旁人诟骂。回到他一心效忠的国,看着那一心想要他死的君主,面对着那个喜欢多年却不断对之恶言相向的自己。   他该是有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把自己伪装得若无其事的模样去面对这些?   谢谙越想越难受,心头堵得慌,眼圈一阵酸涩,耳畔适时响起那句夹杂着苍凉孤寂却又坚定的话语:“放心,我会死的。”   “他从未忘却那些沉睡在这的将士。”景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着谢谙的手瞅了眼纸上的内容,神情一阵恍惚,喃喃道,“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亦不会苟延残喘的活着。他是为了我,为了你……一直都是……”   “他死前说过想多陪陪我……”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景帝声音一哽,眼睛通红。   他抬手摸了摸眼睛,却是一片干涩,有些失落地收回手,人死了,连眼泪也没了。   “谢谙,你说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景帝神情迷茫,目光空洞,哑声道,“金丹碎了,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没了,一世清名没了,玄虎营也回不去了。他那么一个要强的人,到底是怎样才能做到这般镇定自若?”   “谢谙,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景帝虽然没有眼泪,可声音却已经变调,上演了一副真正的鬼哭狼嚎,听得谢谙浑身汗毛都不由自主地书竖了起来,却也更加坚定了他最初的念头。   “景帝。”谢谙语气陡然一沉。   景帝听出了谢谙的不对劲,连忙止住哭,略显迷茫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在这山里埋伏了多少?”谢谙道。   “嗯?”景帝愣了愣。   谢谙有些不耐烦道:“快点说!”   景帝道:“够顾行止喝一壶的。”   “哪个位置?”   “梨花谷。”   谢谙眼里划过一丝了然,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景帝怀里,迎上他不解的目光,唇角一扬,道:“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在大事上,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镜花水月已经破了,二哥哥追来了。我得躲一阵子。你把这两个东西拿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拼上。届时临水照花轴便会显现,四海之内所有人都可以看见。”   “你想去梨花谷?”景帝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戳破,“你以为你布置的那些人够?”   “不试试怎么知道?”谢谙反问,“今日若不放手一搏,他日就再没机会了。”   “你自己应付去!”景帝把手里的东西扔到谢谙怀里,嗤笑道,“又不是我惹他生气的,凭什么要我哄。”   适时,陆九思那堪称杀猪的吼声传入耳中。   景帝颇为惊讶地转过头。   “褚齐,不管做人还是做畜生都不能这么不要脸!”陆九思此时正被捆在一根粗砺的树干上,对面站着的褚齐悠哉悠哉地抱着手臂,脑袋上的洞也无心去管。   “告诉我,谢谙在哪。”褚齐不为所动,冷漠地问。   “你他妈瞎啊!”陆九思朝他啐了口唾沫,扬起下巴朝他身后位置点了点,“人不就在你身后吗?”   谢谙迎上陆九思的目光,神情微滞,眸里掠过一抹暗色,双手暗暗收紧,指节咯吱作响。   “劳烦安王把本宫……”   “你他妈是哪根葱?也敢跟老子这么说话?”谢谙没等褚齐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径直朝他打出一道灌满灵力的掌风。   “狗比玩意儿滚远点!”   按理说此时他们都在阵法内,灵力都受到限制,可谢谙却丝毫没有,褚齐被他这一掌打得都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倒在地,眼冒金星,脑袋上的洞又大了好些倍。   陆九思也被谢谙这阵势给吓着了,半晌方才回神,喃喃道:“谢疏雨,想不到我在你心里分量还挺重的。”   谢谙果断摇头,道:“不,你想多了,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一道被从冰山雪原吹出的寒风给送来的话语在耳畔边响起,冻得谢谙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脖子怎么也转不过去。   陆九思则是迅速闭上眼,心里默念着佛经。   那人语气又冷了三分:“谢谙,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你只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续写句子“我只是……”   谢谙: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陆九思:我只是路过,什么也不知道。   褚齐:我只是脑袋破了几个洞,没什么大碍,晕一下就好了。   陈无计:我只是有几座金山,也算不上什么,除了看,一无是处。   顾行止:我只是偶尔发发疯,也不是天天疯。   谢辞:我只是想来导演这里蹭个眼熟。   泰安帝:我只是想狡辩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证据了,脸疼。好了,我不狡辩了,是我干的。 第143章 二哥哥,你打死我吧   谢谙听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想要转过头,却发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跟他较着劲,怎么也不听使唤。   他眸里极尽虔诚,薄唇无声翕动,视若珍宝般缓缓喊出一声:“二……二哥哥。”   江景昀眼尾的那点愠色在这声呼唤中淡了些许,可语气依旧阴沉:“谢谙,差不多可以了,你。”   “二哥哥!”谢谙倏地转身,拔高语调,目光极尽贪婪地打量着江景昀。而后颤抖地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把脸贴在胸口,有力的心跳在耳边回旋。   “我错了。”谢谙闭了闭眼,哽咽道,“我知道错了,二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景昀身子一顿,拧了拧眉,他都还没说什么呢,这人怎么就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那还要不要说他呢?   万一把人说哭了怎么办?要不要哄?假如哄的话?该怎么哄?   还不待江景昀想好一个对策时,谢谙便自觉地伸出掌心,赤红着眼道:“二哥哥,你打死我吧,我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江景昀:“……”   一边的陆九思听了忍不住嘴角直抽,这是谢疏雨吗?这是谢疏雨吗?这真的是谢疏雨吗?   谢谙直勾勾地看着江景昀,又把手掌抬高了些许位置,道:“二哥哥,我真的。”   “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江景昀别过头,余光在那光滑的掌心上轻轻扫过。   谢谙满口答应:“好!”   “那个……”陆九思生怕他们两个就这么走了,赶忙出声道,“景王可别忘了我。”   江景昀正欲召出霜雪,却见谢谙早一步挥剑砍断了陆九思身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藤蔓。   “呼!”重获自由的陆九思看了看被捆得通红的手腕,有些赧然地看着谢谙,“想不到被这东西绑着还挺痛的。”   本以为谢谙会好生嘲讽一番,结果什么也没有,而是殷勤地走在江景昀身边。   奇了怪了。陆九思纳闷地拧了拧眉,竟然没有嘲讽他,难不成这谢疏雨转性了不成?   “别忘了把那个废物带上。”正在陆九思想着谢谙会不会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时候,前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谢谙突然回头冲着他说道,“拿根绳子拖着就好。”   陆九思:“……”   江景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偏过头看着谢谙,直把谢谙看得头皮发麻时这才收回,倏地开口道:“这里是素练风霜域。”   谢谙怔了怔,随即点点头,莞尔道:“二哥哥果然厉害。”   “你知道什么是素练风霜域么?”江景昀对上谢谙漆黑的眼睛,眸里含着几分探究之色。   “也就是说,这里面可以用灵力捏造出任何东西。”江景昀顿了顿,继续说道,“谢谙,你看见了什么?”   谢谙眼睫簌然抖动,他张了张嘴,艰涩地唤了声:“二哥哥……”   “好,那我换个问题。”江景昀凤目一凛,语气冷若冰霜,“告诉我,谢谙在哪?”   “谢谙”神情微滞,眸光微闪,问道:“二……二哥哥这话何意?我。”   “谢谙”的未尽之言被一阵凌厉都银光给悉数逼回腹中。他看着脖间银光森森,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俊颜上覆着的冰雪,心下一动,轻声呢喃:“二哥哥,你现在这样子,真好看,我很喜欢。”   “放肆!”江景昀怒道,手中霜雪灵光更甚,似漫天乌云间呼啸的闪电,噼里啪啦,听得人心发颤。   后面追上来的陆九思吓得腿发软,差点栽倒在地,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嘴里不断念着:“一切不以打死打伤打残对方为前提的打架都是秀恩爱。”   江景昀看着银光下面容始终不改的“谢谙”,眸里划过一丝惊讶之色,却又很快被他藏匿起来。   霜雪除了杀伤力强之外,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能够自动辨别妖邪,可对上“谢谙”却没有丝毫变化。   “你到底是谁?”江景昀收回霜雪,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谢谙”。   “谢谙。”   这世上当然只有一个谢谙,可偏偏有个来自另一个时空谢谙,也就是景帝。   而眼前这个“谢谙”,自然就是景帝了。   至于为什么是景帝在这而不是谢谙,事情得回溯到他们听见陆九思那里骂人开始。   景帝刚转过头就感觉身上一阵酥麻,谢谙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并且抬手在他额间轻轻点了点。   “我知道你魂魄不稳,这个凝魄咒是我在民间学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就先试试看。”谢谙语速飞快,“我可跟你说好了,这回我让你见二哥哥,有什么事你自己跟他说去。”   “趁他没抓来,我得赶紧跑了,你帮我顶一阵。”   说完,把二人身上衣服对调了一下,再把人猛地往外一推,好巧不巧就撞上了陆九思。   “你不是他。”江景昀凤目一横,幽幽地看着景帝,稍显不耐的话语里夹杂着关心,“告诉我,他人呢?”   景帝心里有些发堵,指尖微微颤动,眸里闪过一丝怨怼之色,有些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二哥哥会认为我不是谢谙?”   江景昀道:“他的掌心全是茧。”   景帝闻言,低头一看,他的掌心算不上光滑,早些年也全是厚厚的茧。后来疏于练习,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这些茧也慢慢开始淡去。   “都是我,为什么就不一样呢?”景帝眉心紧锁,漆黑的瞳孔被妒火与失落占据了地盘。他兀自嘀咕着,“你为什么就对他这么关注?”   “你为什么就不问问我呢?”   江景昀张了张嘴正欲说话,脚下地面一阵剧烈颤动,四分五裂,如那破壳的鸡蛋。   江景昀猛地抬起头,只见东南角的天空倏然升起一团红褐色的烟雾,仿佛一张缓缓摊开的卷轴。待烟雾退散之后,粼粼金光如天女散花般袅袅升起,于空中凝聚成一处熟悉的场景。   是那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惊醒,是那刻进骨髓,融入血液里,永生都难以忘却的画面。   成千上万的铁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森冷光芒,宛若一把利刃,径直刺进人心头。   为首的男子一身墨色轻铠,手中握着银白色的利剑,一双凌厉的凤目里流转着难以撼动的坚定。   还不待人细看,画面陡然一转,背景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宫殿内正围着一群着装各异的人,而坐在宫殿正中央的正是泰安帝。   泰安帝视线在众人身上逡巡片刻,笑了笑:“实不相瞒,今日请诸位前来,除去不系舟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有事您说,我等能帮则帮。”说话的是一位个子矮瘦的男子,此人正是明华国的国主莱仁。   “青虬地大物博,兵强马壮,有什么事还需要我等帮忙?”褚齐略带嘲讽地看着泰安帝,若不是为了能借一下青虬的势在朝中站稳根基,他才不愿意大老远跑过来。   此次前来的除了白凤国与明华国还能叫得上名之外,其他都是些小国,来的人不多,但拍马屁却绝不含糊。   “我等自是愿意!”   “我们也是!”   “还有我们!”   ……   泰安帝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唇角轻扬:“让江景昀有去无回。”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众人神情也跟着微妙起来,低垂着眸子,极力克制着不让眼底的兴奋流露出来。   与其说他们惧怕青虬,倒不如说他们惧怕江景昀,惧怕玄虎营。   在座诸国,谁没有吃过江景昀的亏?白凤国边境的羌笛关那跟马蜂窝似的城墙便是江景昀的杰作。   只要江景昀在世一日,他们就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就连那点念头也得小心克制着。   “此话当真?”褚齐率先回过神,一脸警惕地看着泰安帝,“江景昀率领的玄虎营可谓是国之利器。青虬开国皇帝可曾亲自感慨‘玄虎营在则青虬在’,百姓更是把玄虎营奉若神祇。君上此举是想枉顾先训,动摇国本么?”   泰安帝静静地看着褚齐,笑道:“孤才是青虬的王,不是么?”   莱仁脑子有些不灵光,听不出泰安帝这话里藏着的深意,忙不迭附和道:“那是当然了。”   褚齐道:“江景昀是高阶修为,即便没有玄虎营,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君上是想拿我们的命去换您的高枕无忧?”   “褚太子真会说笑。”泰安帝笑了笑,“孤怎会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   “孤只需要你们攻打明月沟罢了。”   “攻打明月沟?”褚齐怔了怔,“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是的,攻打明月沟。”泰安帝含笑点头。   褚齐眸光几转,最后定定地落在泰安帝身上,扬了扬唇,问:“只是明月沟么?”   泰安帝微微颔首。   彼时画面里闪现出无数道身影,最后停留在一张白纸上。   直取梨花谷。   白纸淡去,随之响起悲恸的嘶吼,尸山血海里那抹不住往前行走的身影。瘦削的肩头扛满无助与凄凉。   江景昀看着天幕上那不断变化的场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直绷紧的面色隐有破碎之象。   “我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景帝不忍地闭了闭眼,咬牙道,“真是个疯子,他就不怕。”   “哎?二哥哥!”   景帝话还没说完就见江景昀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个你最想问的问题。   狗子:二哥哥要来了!我这一顿毒打,躲得掉吗?   景帝:我是单身狗吗?   谢辞:为什么楼上可以开小号?   江景昀:我还要折腾多久?   陈无计:这世上真的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金子吗?   顾行止:谢谙的神经病是被我传染的吗?   泰安帝:我想知道这个团体诈骗里面,人数到底有多少? 第144章 到底谁在骗谁   梨花谷   谢谙头上原本束发玉冠不知去向,修长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殷勤地攀着山风快活地跳跃着。   他半跪在地上,吐了口血沫,艰难地仰头看着天幕上还在陆续上演的画面,唇边噙着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他闭了闭眼,喃喃道:“阿娘,待会你得帮我跟爷爷他们求求情。让他们打我的时候下手轻点。”   “嗯……不过他们现在很老了,肯定也打不过我,你就在一旁看着就好。”   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逗笑了。   谢谙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目光转向被困在阵法里的不系舟弟子。看着他们因痛苦而逐渐扭曲的面容,跟过街老鼠般四处逃窜,却又不想触碰到另一个阵法,被凶悍的灵力给碾得粉碎。   谢谙嘴角缓缓牵起,即便再不想承认,可景帝的修为确确实实在他之上。   有了景帝的帮助,后面的事就更好办了。   谢谙一边用灵力支撑着临水照花轴的展开,一边在传音阵内呼唤着无常。   阵内很快便传来了无常的声音:“王爷。”   “现在把人都带过来。”谢谙竭力稳住话语里的颤意。   “王爷真的要这么做么?”无常有些犹豫,“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只是在开玩笑么?”谢谙反问,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   “好。”   不消片刻,此前被困在镜花水月幻境里的白凤国与明华国的人都被带了过来,一个个被捆仙索给捆得严严实实。   其中年纪最小的莱邀雀本来因先前莱邀月突变一事吓得魂不附体,加之又莫名其妙被捆,愤怒融入满腔的胆怯,使得她彻底爆发出来。   “谢谙!你这是要做什么!”莱邀雀瞪着谢谙,愤怒地咆哮着,“这就是你们青虬的待客之道吗?”   “就是就是!”白凤国的一位使者看着阵法内血肉横飞,吓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下一刻也会变得一样,梗着脖子帮腔道。   “嘘。”谢谙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露出森白的牙齿,冲他们粲然一笑,散落的青丝遮住半边容颜,乍一看倒像是被鬼差们遗落在人间的厉鬼。   “你们再多说一句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你们的脑袋还在不在头上啦。”   此话一出,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瞪着谢谙。   远处岩石下正站着一男一女,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谢谙竟是打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他倒不怕把先人气得从坟里爬出来。尊主不打算给他一个教训么?”女子率先出声,露在面纱外的杏眸里满是杀气。   “倒真是小瞧他了。”顾行止讥诮道,“这哪里是玉石俱焚,分明是想改朝换代了。”   “改朝换代?”   “你可别忘了,那是临水照花轴。我们看见的东西,别的地方都能看见。一旦展开便无法停下。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命,用泰安帝的命,用整个青虬的命数给江景昀铺路。这可真是感人肺腑啊。”   顾行止顿了顿,眸里掠过一丝狠色:“他倒是真是想得美!”   “属下这就去给他一个教训。”   “不急。”   “难不成就任他继续猖狂下去?”   “阿云,你怎么就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江景昀笑着打断道,“我不去阻止,自然有人会去阻止。”   “何……何人?”阿云愣了愣。   江景昀正欲说话,余光倏地瞥见一抹身影,唇边笑容尽敛,嗤笑一声:“喏,这不就来了。”   阿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整个人都呆住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贺阑。   “贺长老。”谢谙看见贺阑没有丝毫意外,反而笑盈盈地同他打着招呼,端着一副多年好友的熟稔姿态,“好久不见呀。”   谢谙指了指阵法内骤减的不系舟门徒,佯作羞赧地说道:“嗯……初次登门拜访,没带什么东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竖子猖狂!“贺阑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振袖轻甩,扬起一道劲疾的掌风朝他打去。   “不喜欢么?”谢谙笑了笑,身子往后一仰,有钱在地上划过,掀起的沙尘弥漫在空中,扰乱着人们的视线。   贺阑眸光一冷,屏气凝神,指尖燃起一道符咒,借着模糊的轮廓分辨着谢谙的身影,催动着长剑,毫不留情地朝他刺去。   淡绿色的剑气如腾飞的蛟龙,锋利的鳞爪肆意飞扬着,端着气吞山河的阵势,撕碎迷蒙的沙尘。   谢谙突然站着不动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朝自己飞来的剑,剑锋刚没入胸口半寸却又突然收回。   他低头看着胸前溢出的点点鲜红,修长的眼睫簌簌抖动着,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其他原因,身子微微颤抖着。   只见明晃晃的剑径直刺向身后被捆着的众人。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其阵势堪比杀猪现场。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钱!我有好多钱都可以给你!!!”   “救命啊,安王救命啊!我还没讨媳妇儿,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喊得太感人,老天爷大发慈悲把他们身上的捆仙索解开了。   一群人喜不自胜,活像是赶去吃屎的狗,发了疯似的往回跑,到底是对生的渴望强烈,没有一个摔跤的,一时间跑了个干净。   “好了,阿云,该我们上场了,不然的话我真的要生气了。”顾行止亲了亲阿云额头,替她抚平被风吹乱的鬓发,莞尔道,“要是害怕的话,就躲我后面吧。”   阿云耳朵红了红,目光有些躲闪,羞赧道:“不……不怕。”   “当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顾行止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稍显遗憾的语气里裹着一丝冰凉,“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好歹呢?”   阿云闻言耳朵上的红晕骤然消退,讷讷地看着顾行止,正欲抓着他,可顾行止早已转过身,大步往前走,柔软的衣袖从她的指腹上堪堪擦过,猛地惊起一阵心悸。   “贺长老。”谢谙看着早已跑空的人群,又看了看贺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说,为什么我每次要干什么大事的时候都能遇上你?”   “安王为何不说是自己屡次坏我好事?”贺阑再次扬起手中的剑,雪亮的剑身映照着他眼尾那点红痣,愈发浓稠艳丽。   “有吗?”谢谙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怎么不知道?”   贺阑懒得同他废话,掌心灌输着灵力再次朝他打去。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掌打出的威力可谓是排山倒海,四周的树木都被劲疾的罡风给连根拔起,地上的碎石都呼朋引伴地跟了上去。   谢谙登时如那残损的木偶,被人丢到天上,又重重地摔落下来。   贺阑神情微滞。   “小阑阑,哥哥我特意来帮你啦,高不高兴?感不感动?”顾行止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眉眼含笑地看着贺阑。   贺阑眸里掠过一丝错愕,眉心微蹙,不着痕迹地转了个方向,好巧不巧地挡住了顾行止看向谢谙的视线。   贺阑道:“多谢尊主。”   “不客气。”顾行止眼尾染上几分深意,弯了弯眸,“应该的。”   倒在地上的谢谙浑浑噩噩间瞥见顾行止的衣角,眼里迸射出慑人的光亮。他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颗金灿灿的东西,精准地抛向身侧的一处树干后。   他看着树干后那朵慢慢盛开的红莲,手里捻着诀,目光逐渐涣散,却又不甘心地想要拾起点点焦距,直勾勾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贺阑,脑海里浮现出江景昀的身影,嘴里下意识地念叨着:“二……二哥哥。”   “尊主小心!”   一道尖细的惊呼把谢谙那微弱的呼喊碾压得出彻底。   顾行止抬头一看,只见悬在空中的红莲内落下如雨点般密集的莲子,金灿灿的,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须臾间,脚底的地面轰然倒塌,从里面钻出一条条类似于蚯蚓的长虫,通体泛着金光,精准地扑向顾行止。   顾行止想要躲闪,却忽觉四肢无力,灵力运转困难,被莲子砸过的皮肤开始皲裂,针扎般的疼痛随之而来。   “尊主!”阿云几次想要上前都被莲子凝聚而成的结界上的灵力给挡了回去。   他看着结界上充沛的灵流,抬眸冷冷地剜了眼谢谙,道:“想不到安王竟有如此本事。”   “多谢夸奖。”谢谙捂着胸口,吃痛地站了起来,挑衅地看着顾行止。   “你为了抓我也是下足了血本。”顾行止道,“吹沙始金术……”   “你就不怕把自己折进去?”   “有顾掌门陪着,有什么好怕的?”谢谙弯了弯眸。   “是么?”顾行止半眯着眼,嘲弄地看着他,“安王当真是年轻气盛啊。”   谢谙再度加深了灵力,红莲里落下的莲子比之先前又要猛了许多。   顾行止脸上陡然皮开肉绽,殷红的血液滴落在素白的衣裳上,开出朵朵红梅。他再也说不出话,无力地跌坐在地。   谢谙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痛意,一个箭步走到顾行止身前,二话不说掐着他的脖子,眸子里释放着嗜血的光芒。   谢谙死死盯着顾行止,身子剧烈颤抖着,可手上的力度始终未有片刻松懈。   “顾行止,过往所有的罪恶,都将在今日一同给埋入地底。”   “用我的命换你,足矣。”   “哦?是么?”耳畔熟倏地传来一阵戏谑的声音,“谢谙,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杀你便如此放肆么?”   话音刚落,谢谙身前这个呼吸逐渐困难,面如死灰的顾行止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稻草人,稻草人身上正贴着一张符纸。   顾行止讥笑道:“谢谙,谁给你的胆子,敢算计我?”   谢谙瞳孔骤缩,还不待反应过来便感受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整个人往前栽去。   “果然是一家人,都这么不听话。”   顾行止轻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谢谙,掌心燃起一道法咒,朝他背上打去,然而却被一道突然闯入的银光给吞噬干净。 第145章 我要去当鬼啦   “小阑阑。”   顾行止收回手,半眯着眼打量着义无反顾冲进结界里的贺阑,目光在他那双血迹斑斑的手掌上停留着,耳畔尽是他那逐渐紊乱的呼吸。   顾行止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抹暗色,弯了弯眸,温声道:“吹沙始金的防御结界你也敢闯。小阑阑,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你这是故意要让哥哥我心疼么?”   贺阑稳住摇晃的身形,低声道:“朝廷的人已经赶来,还请尊主尽快撤离此处。”   “他们来他们的,与我何干?”顾行止伸出手自然地搀扶着贺阑的手臂,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闹腾厉害了就直接杀了罢了,这有何难。”   “可今晚事出太过突然。”贺阑不赞成地说道,“尊主还是。”   “小阑阑。”顾行止突然出声打断,深深地看着贺阑,良久,方才开口问,“为什么?”   贺阑拧眉,疑惑地看着他。   “到底是为什么呢?”顾行止兀自呢喃道。   “尊主。”   “算了,就依你的,我这就走。不过你得跟我一起。”   “好。”   二人转身正欲离开,身后陡然掀起一阵厉风,猛地把贺阑带出了结界外,结界上窜动的灵流随之又强劲了几分。   加固后的结界别说外面的声音了,就连人都看不见。偌大的结界内只有谢谙与顾行止二人。   “找死!”   顾行止低骂一声,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倒地的谢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见他望过去,无不挑衅地笑了笑。   他朝谢谙打出灌满灵力的一掌,手里瞬时多了把长剑。他握紧剑柄,往剑身灌输法咒,挽着漂亮的剑花,于空中幻化出无数把光刃,悉数朝谢谙刺去。   谢谙倏地挺直身子,划破掌心,艰难地咽下嘴里涌起的腥甜,嘴里默念着诀,只见那一颗颗殷红的血珠落在地面,竟奇迹般地汇聚成一个血红色的大洞。   洞底传来凄厉的哭喊声,隐约间还能听见铁链在地面来回拖动的声音。洞口慢慢浮现出一张张被刻着诡异图案的脸,幽深的瞳孔里清楚的倒映着顾行止那震惊的模样。   那一张张瘆人的鬼脸幽幽地盯着顾行止,嘴角不约而同地往上扬,届时皆是一副等待着猎物上钩的兴奋。   是万鬼窟!   人一旦身死,魂魄便会由阴差押解入地府。阎王会根据此人生前的事迹来判定此人应在地府多少年才可入轮回。唯有一种鬼不在考察范围之内。便是那些穷凶极恶之辈。   他们会被送入万鬼窟,由神使负责看守,永世不入轮回。   万鬼窟内的恶鬼因为入不了轮回,性子极为暴躁,就跟天牢里的那些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般,端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有不少鬼都因此魂飞魄散。   负责看守的神使对于此事的态度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不出去为祸人间便可。   相传三百年前魔界尊主魏忱为了一统修真界,不惜割舍一半生魂使用魔术召唤出了万鬼窟的入口,修真界大半的修士都被吸了进去,无人生还。   顾行止看着谢谙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步子下意识地往后退,刚抬起脚,就觉得腰间一紧,身子不受控制,猛地往前飞去。   “谢谙,你这个疯子!”顾行止看着谢谙催动捆仙索把他与自己捆了起来,直往万鬼窟洞口奔去,气得浑身发抖,“你他妈要死自己去死!”   “顾掌门,都说了,今日你是逃不掉的。”谢谙一张嘴,大口的鲜血不住往外淌着。此前动用吹沙始金术,他的金丹已经出现皲裂之象,周身灵力运转也逐渐滞涩。如今为了召出万鬼窟,他不惜割舍天魂。   “你造了这么多恶,有何颜面存活于世?”谢谙强撑住不断往下坠的眼皮,冲他粲然一笑,“万鬼窟是你最好的去处,怕你不认识路,我亲自带你去,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毕竟我都不嫌弃你。”   谢谙比顾行止本就高了半个头,加之二人此时离得又近。他艰难地仰起头,把下巴抵在顾行止头顶,猛地一用力,带着人又往下沉了几寸。   万鬼窟洞口浓郁的怨气把满身热血吹得冰凉,直直钻进骨缝间,使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行止低头看了眼洞口不断伸出的手指,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甘,可此时的他被捆仙索束缚住,灵力也给限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坠,满目悲凉。   谢谙低头看了看万鬼窟入口距离自己近半丈距离,森冷的寒意顺着脚尖传遍全身,使得他遍体生寒,牙齿碰撞声响不停。   待他正欲收回目光时,倏尔瞥见腰间那被血水染得看不出颜色的百福包。   百福包鼓鼓囊囊的,上面绣着的一个篆书的“福”字也被撑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藏在里面的两块糕点,本打算晚点给江景昀吃的,现在看来,只能留着给自己做念想了。   临水照花轴里的东西大家也看见了,也没人会再因为鹿鸣山的事情对江景昀指指点点了,泰安帝也终究不能再安安稳稳坐在那个位置上。   朝中无人可用,谢家更会因此被人唾骂。大家会抱着对江景昀的愧疚,不管是真心也好,随波逐流也罢,届时的场景都会他预想的那个。   他的将军,他的英雄,他的二哥哥,终将能觅得更为广阔的天地,挥斥方遒。   在景帝出现的那一刻,谢谙就在开始谋划着今日之事。他的局布得很大,大到把祖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都给算了进来。   可他并不后悔,毕竟他谢家欠江景昀的。不论是他还是泰安帝,都欠江景昀良多,多到只能用命去还了。   事到如今一条命却也是微不足道的了,可是他除了这个办法,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   谢谙眼圈红了红,喉结艰难地鼓动着,抬眸看着结界,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目光却极尽温柔,仿佛江景昀就在那里。   这一刻,结界上不断流淌的灵光都不及他眸里的光亮。   “二哥哥,对不起啊,不能再给你做玉露杨梅糕了。”他定定地看着一处,眼睫簌簌抖动着,心里无声说着,“二哥哥,你以后能不能别吃太甜的东西了?倒也不是怕你牙疼,只是想着以后你要是牙疼喝药的话是李年那个老家伙在一边看着,又或者是谢娇娇。想到他们会安慰你,听着你故作镇定的话语,我会嫉妒得发疯的。”   “二哥哥,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长时间。若是你成仙了,我也一直陪着你。”   说着说着,泪水簌然落下。   他吸了吸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传音阵内默念着在心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却是头一回呼唤的江景昀的传音口令。   听到对面有异响,谢谙心如擂鼓,抢在他说话前一口气说完:“二哥哥,是我。无常他们被我骗去了蝶影重重,就在山腰那块王八形的岩石那里。小心竿在那里等你,它知道真门的位置,届时它会带你去。得麻烦二哥哥带他们回家啦。”   谢谙心头一阵狂跳,正想要离开传音阵,就听闻对面响起一道冷漠的嗓音:“那你呢?”   谢谙不语,连带着呼吸也跟着放慢了,想要装作自己已经离开的样子。   “谢谙,那你呢?”江景昀顿了顿,话音里多了几分颤意,“你回家吗?”   “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谢谙喉咙一堵,眼圈又红了几分。   他置若未闻,没有回答江景昀,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毅然退出了传音阵。   谢谙又加深了几分力度,与顾行止一同落入万鬼窟内。   二人半个身子已经没入洞窟中,数万只鬼手拖着他们往里走。其热情程度丝毫不亚于花楼外站着的姑娘们,甚至比他们还要热情。   求生的本能令顾行止还在挣扎着,嘴里不断咒骂着。   反观谢谙倒是镇定得很,不时与一边躲着的恶鬼们插科打诨。   “你们这里面的住宿环境如何?有没有被子呀?是一个鬼睡一处还是好几个鬼睡一处?”   “有东西吃吗?味道如何?口味重不重?我这人可是喜欢吃辣椒。”   “对了对了,有人给你们烧纸钱吗?收得到吗?万一收不到的话我就让他们别烧了,反正也穷了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够了!”顾行止忍无可忍地打断道,“谢谙,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哎,顾掌门。”谢谙叹了口气,“马上就要做鬼了,你就不能让我问问吗?毕竟这做鬼也分经验的。”   “要死你自己死!”顾行止骂骂咧咧,手不够,嘴来凑。他死死咬着洞边的一块石头,做着最后的挣扎,不让自己的身子再一步沦陷。   谢谙懒洋洋地躺着,任由鬼手拖着走,看着顾行止齿缝间溢出的鲜血,啧了一声:“别折腾了,留口好牙做鬼用吧。”   顾行止牙齿还没掉,那块石头反而支撑不住了,咕咚一声滚落着。   大半个身子被拖进了洞窟,谢谙明显感觉呼吸愈发困难,胸口好似被沉甸甸的巨石给压着,生疼不已。   耳边嗡嗡直响,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不停叫着。   顾行止也放弃了挣扎,耷拉着脑袋,浑浑噩噩地靠在谢谙身上。   就在二人脑袋即将消失在洞窟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疾驰而来,耀眼的银光化身下山的猛虎,尖锐的爪牙尽情撕碎着无尽血色。   洞窟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一只只鬼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迷迷糊糊间,谢谙依稀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谢谙。”   他眼皮艰难地支楞出一条缝隙想要看清来人,最后却也只能瞥见一点血红便彻底失去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当不同的人说同一句话。   花楼门前花枝招展的姑娘:“公子~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谢谙:(退避三舍,一脸惊恐)我一个搞基的人为什么要跟你回家?二哥哥!快来接我!!!   街头卖胭脂的摊贩:“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谢辞:(当即破口大骂)回你大爷的家,先把刀给我放下!我都说了你的胭脂不是我偷的!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银楼里卖银器的老板:“这位郎君,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可保郎君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陈无计:(把银器挨个看遍,一脸不可思议)银子也能卖吗?   车夫: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很快就能到哟~   沈晴鹤:(从袖子里掏出银子)说吧,多少钱?   陵园守墓人: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虽然家里小,但人多,热闹。   顾行止:(面无表情)不用,我住精神病院就好。 第146章 又抓到一个小号   在谢谙晕倒的那一刻,吹沙始金的防御结界彻底破了,连带着万鬼窟的入口也渐渐消失。   顾行止无力地瘫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目光呆滞地望着苍穹上零散点缀着的繁星,好一会儿方才回神。   顾行止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看着满身是血的贺阑靠在树干上,一双手不住颤抖,眼圈通红,活像是偷抹了姑娘家的胭脂。   他眉头紧锁,胸膛剧烈起伏着,好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小阑阑。”顾行止喉结上下鼓动着,因缺水干裂的唇瓣无力地翕动,“过来,让我看看。”   贺阑闻言看着他,眸光几转,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得太重,一个人呆滞地坐在原地,并没有如他所愿走上前。   “小阑阑。”顾行止再度唤了一声,话语里不自觉的染上几分哽咽。   “尊主!”贺阑没有反应,答应他的一道担忧的女声。   阿云带着一众门徒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顾行止,一双美目瞬间湿润。   她一改往日镇定,顾不上去提裙摆,好几次险些摔倒在地,好一会儿才跑到顾行止身边,道了声抱歉而后把他抱在怀里。   阿云握着顾行止的手不断输送灵力,目不转睛地看着顾行止,关切地问道:“尊主,您哪里不舒服?”   顾行止置若罔闻,直勾勾地看着贺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小阑阑,过来,到哥哥这里来,过来让哥哥好生看看。”   贺阑把脸转向另一侧,余光有意无意地往一边瞥去,再度听到顾行止的声音,干脆闭上眼。   “小阑阑……”   “贺长老!”阿云看着贺阑那冷漠的态度,虽说是他救了顾行止,但看着他对顾行止视而不见的态度使得她本就泛酸的内心瞬间燃起火苗。   “尊主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你。”   啪──   愤怒的话语被响亮清脆的巴掌声碾得粉碎。   “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跟他说话?”恢复了些许体力的顾行止直起身子,冷冷地扫视着阿云。   阿云怔愣许久,虽说她此时脸上戴着面纱,可从那双逐渐幽暗的目光不难猜出面纱下扭曲的面容。   “尊主就这般护着他?”阿云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旁人说什么都不行?”   “你算什么东西?”顾行止嗤笑一声,“想发疯给我滚远点。”   阿云脸颊不住发烫,眼尾泛起薄红。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低下头,眼睫快速抖动着,企图抖落那攀在睫毛上的泪珠。   好一会儿,阿云沉声道:“属下知错,是属下僭越了。”   “尊主身上有伤,随属下一同回去疗养吧。”   “小阑阑。”顾行止再度把目光投向江景昀,迈开步子,踉踉跄跄地朝他走去。   贺阑再也无法当没听见,他睁开眼,转过头看着顾行止,稳住紊乱的呼吸,指了指倒在一旁的谢谙,低声道:“谢谙……”   本想直接说杀了的顾行止连忙改口:“你想如何处置?”   “我?”贺阑错愕地看着顾行止。   顾行止点点头,粲然一笑:“这次你可算是立了大功,这谢谙就任由你处置了。”   贺阑淡淡道:“那就丢这吧。”   “不。”   “这里何时轮得上你说话?”顾行止厉声打断阿云那尚未说完的话,眸含警告地看着她,“你若再多说一次,就给我滚。”   阿云张了张嘴,终是一个音也没蹦出来,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贺阑身上瞟去,眸里流淌着怨毒。   “哪里受伤了?痛不痛?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回去?”顾行止担忧地看着贺阑,“算了,你这身上都是血,肯定受了很重的伤。还是我抱你回去吧。”   还没等贺阑回答,就见顾行止已经弯下腰,作势欲将他抱起。   然而却在他伸出手的时候眼前一黑,身子往一边栽去,好在被阿云及时扶住。   阿云愤怒地瞪着贺阑。   “把他带回去吧。”贺阑迎上她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淡淡道,“从明月沟那里。”   “你凭什么命令我?”阿云冷冷看着他,“你当真以为我怕你?”   贺阑道:“你靠过来点。”   阿云不明所以,却还是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啪──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阿云瞪大了眼,骂道:“你凭什么。”   啪──   又是一个巴掌。   贺阑甩了甩手,面不改色地看着她,扬了扬眉,道:“就凭我是贺阑。”   “怎么?还有什么意见?”   阿云气得身子发抖,几次想要还手都忍住了,只能干瞪着他。   “既然没有,那就带着他走。”贺阑道,“朝廷的人来了,梨花谷已经被攻下,从那里走不安全。让大家都撤到明月沟,至于后面的事,待尊主醒后,由他安排。”   即便阿云再讨厌贺阑,可在关键时刻,她还是会不由自主习惯听从他的安排,毕竟这些年贺阑为不系舟做出的贡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阿云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她背着顾行止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贺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冷着脸问:“你呢?”   “你不走?坐这等死?”   “疼,走不动。”贺阑淡淡道。   阿云看着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打量着,似在印证他这话的可信度。   只见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掌心的肉往外翻,白骨隐约可见,明亮的眸子好似被覆上一层薄纱,黯淡无光,额间停留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亲眼看见贺阑不要命地闯进防御结界,又从万鬼窟里把顾行止跟谢谙带了回来。   不论是防御结界还是万鬼窟,若是修为低的人早已经魂飞魄散了。起初她以为贺阑修为高,想来并没有受什么大碍,现在看来,实则不然。   “我留几个人。”   “不必了,全部带走。”贺阑打断道,“没必要陪我在这等死。我死了拉谢谙当个垫背,已经值了。”   阿云神情有些犹豫。   “快点走!”贺阑不耐烦地催促着,“再磨磨蹭蹭,一个都走不了。”   阿云沉默片刻,朝贺阑道:“保重。”   语罢,她足尖轻点,驾驶轻功带着顾行止里离开。   刚飞没多久,顾行止倏地睁开眼,明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地面上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这才道:“去梨花谷。”   “尊主?!”阿云惊讶地侧过头看着顾行止。   “多谢你。”顾行止摸了摸阿云的脸颊,柔声道,“疼么?”   “不……不疼。”阿云磕磕绊绊地回道,“一点也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顾行止无奈叹道,“脸都红了,我给你揉揉。”   顾行止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轻柔地在她脸上揉着。   “尊……尊主。”阿云想躲又不敢躲,只能硬着头皮任由他给自己揉脸,耳朵阵阵发烫,却又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方才贺长老说让我去明月沟。”   “不去。”顾行止道,“现在去明月沟就是送死。”   “阿云,你知道小阑阑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家么?”   “属下不知。”   顾行止沉吟半晌,幽幽叹道:“因为他从不属于不系舟,更具体点说他不属于这世间,他从来没有真正活着。”   阿云瞳孔骤缩,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亮,险些装上前方石壁。   “好了,去梨花谷吧。”顾行止不再多言。   待顾行止离开之后,坐在树下的贺阑,一手抱着树干,咬着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迈开脚步朝谢谙身边走去。   他俨然如一位醉汉,没走几步就倒了下来,趴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如此周而复始,总算走到了谢谙身边,可身上的伤又添了许多。   他静静地打量着谢谙。   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衣裳被万鬼窟里那些鬼手给抓得破破烂烂,可手里死死抓着的荷包却未有丝毫受损。   贺阑看了一会儿便移开目光,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抵在他额间,正欲灌输灵力时,猝不及防对了一双黝黑的眸子。   贺阑呼吸一滞,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刃,横在谢谙脖间,冷声道:“安王是想试试贺某的刀快不快么?”   谢谙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间好似藏了把锋利的刀片,每蹦出一个字音便是把血肉往上面滚了一遭。   “贺长老。”谢谙哑声唤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贺阑没搭理他。   “其实……你穿……黑衣裳……一……一点也不丑 ”谢谙强撑着一口气,努力说道。   贺阑依旧没有搭理他。   谢谙好似一个人说话说上瘾了,他兀自嘀咕着:“我有好多话想跟我家二哥哥说,但是我不能去找他,若是遇见他,我定是会不舍得就这么走的。所以贺长老,你遇上他的话,能不能帮我给他带句话?”   “什么话?”贺阑突然问道。   谢谙似乎没想到贺阑会理会自己,眸光一亮,嗓音微微发颤:“让他给我在他家祖坟里立个衣冠冢吧。”   “凭什么?”贺阑反问,“安王为什么会觉得景王会同意在自家祖坟葬一个外人?你不觉得这话太过可笑吗?”   谢谙顿了顿,眸里的光亮猝然消散,他怔怔地看着贺阑,喃喃道:“二哥哥,你生气啦?可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别生气?我不说了,不要立衣冠冢了。就让我无名无姓的当个孤魂野鬼吧。谢家祖坟肯定是进不去了,毕竟我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贺阑没有理会他,指尖再度抵在他额间,金色的灵流慢慢注入他体内。   “二哥哥,对不起。”谢谙目光开始涣散,嘴里胡乱念叨着,“只是请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想你讨厌我。我要死了,我要去见阿娘了,我会和她一起保佑你。”   “你终于可以回到玄虎营了。我好想看你再次穿上铠甲,想给你牵马,给你敲战鼓,等你凯旋……”   贺阑低着头,充耳不闻,唯有指尖源源不断闪现的金光。   彼时天幕上蓦然炸开银白色的焰火。   贺阑手上动作一僵,松开谢谙,倏地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谢谙一个激灵,猛地瞪圆了几欲阖上的眼。他死死盯着天幕上那朵霜花图纹,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倏地起身,一把抓住贺阑的手。   “二哥哥,别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愤怒脸)一个个的背着我开小号,为什么就不带我玩!!!是嫌我菜吗?   谢辞:(嫌弃脸)恭喜你,答对了。   陈无计:恭喜你,答对了。   沈晴鹤:恭喜你,答对了。   洛微云:恭喜你,答对了。   泰安帝:恭喜你,答对了。   景帝:恭喜你,答对了。   陆九思:举报,有个克隆号混入。 第147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贺阑被谢谙抓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好眼疾手快抓住了一侧的低矮灌木,堪堪稳住身形。   他回过头横了眼谢谙,不耐烦道:“劳烦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   “赶紧给我松开!”   “我就不!”   谢谙一只手死死抓着贺阑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地面,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挡在了贺阑身前。   匆忙间也忘了自己先前呼吸都困难,现在却不仅有力气说话,而且还有力气站着。   “那是青霜阵。”谢谙迎上贺阑的目光,眸里夹杂着悲凉与惊惧,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颤意,“是霜雪作为灵武的原始形态。”   “每一把灵武都有它的原始形态。灵武的原始形态因为不曾认主,灵力凶悍不受控制,其杀伤力也是最强的。然则原始形态的出现往往是在主人性命攸关之际方才能被召唤出来。为的便是保护主人。”   “灵武一旦恢复原始形态便会自动结阵,一旦阵破,灵武与主人都将自此消亡。”   “二哥哥……”谢谙眼圈红了红,哽咽道,“我的名声都毁了,即便是杀一百个顾行止也挽救不回来的。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踩着你的尸骨去享受今后的安稳。”   “你瞎了吗?”贺阑语气又冷了几个度,挣扎着想要挣脱开谢谙的手,奈何两个人都身负重伤,别说是稍稍用点力了,就是一阵风都能把人吹倒。   贺阑刚开始挣扎,两个人就瞬间倒在了一块儿。   电光石火间,谢谙猛地调换二人的位置,让贺阑倒在自己身上,剧烈的撞击使他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却又拼命咬紧牙关,艰难地咽了下去。   “有没有磕到哪里?头晕不晕?想不想吐?”谢谙仰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贺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瞥见他脸上的伤痕却又缩了回来,生怕弄疼他。   贺阑骂道:“滚开!”   “我不。”谢谙一手揽着贺阑,竭力仰起头在他嘴角啄了一口,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胸前,正欲说话间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谢、谙。”贺阑咬牙切齿地喊着谢谙的名字,“你有病是不是?”   谢谙深深地看着死不承认的贺阑,闭了闭眼,蓦然松开他,哑声道:“你走吧。”   贺阑顿了顿,用了须臾的时光惊讶,又用了须臾的时光恢复如初。   他把搭在谢谙胸口的手挪开,扶着一旁的石头,借力站了起来。   梨花谷方向的那片天空上漂浮的霜花图纹越来越大,周围的山头也被裹上了一层银装,青松翠柏,皆覆素纱,丝毫不逊色于冬日之景。   贺阑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拳头粗的树枝,暂借当拐杖,正准备往前走的时候却被身后毫无起伏的话语给拦住脚步。   “去岁明镜司大牢突然横死的梅念达,是你杀的,目的便是不想让我探查灾款一事。顾行止早料到你会在其中干涉,便找来了他的儿子梅雍。自此,灾款一案不得不重新审理。”   “我知道你不想我涉足朝廷,并不是嫌弃我,而是为了防止我成为顾行止的傀儡。可当时的我不知道,我只想证明给你看,我并不是废物。”   “再后来,我得知谢谌的人在燕山出没,借着晴鹤之名去了燕山。我知道你起初并不想去,最后却还是去了。进城的第一晚我去了燕山,你也跟去了,许是太过匆忙,发间的叶子都忘了拂去。嗯……就那一半红一般黄的叶子。”   “也正是那个时候你知道了我的真实目的。你不想我就此揭发那些私兵,更不想我因此立功去获得封赏,毕竟这是顾行止最希望看见的。”   谢谙直勾勾地盯着贺阑的背影,平静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   “于是你利用贺阑的身份来威胁我,阻止我进一步窥探燕山实情。你知道里面有私兵,你也知道顾行止引我去燕山的真正目的便是想让我把谢谌豢养私兵的事捅出去。谢谌会因此倒台,而我作为嫡子,且又是唯一一个成年皇子,身上的污名洗清之后,势必会成为朝廷新贵。”   “你一直从中阻拦,顾行止怎么会不知道。于是便有了专门截杀你的南柯一梦。”   “再到后来的凤凰岗,你被我伤到的左肩。以及后来无缘无故的失踪,皆不过是为了错开时间。”   “此前顾行止跟我说这世上精通园柳鸣禽的不止他一人。”谢谙顿了顿,看向贺阑,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喉结上下鼓动着,“一直以为他是谦虚,现在想来他早就知道二哥哥就是贺阑,只是懒得戳破罢了。”   “二哥哥,我不知道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跟君上做了怎样的交易。但我想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不会配合的。你若死了,我就给你殉葬,绝不独活。”   “二哥哥若是还想往前走,那便去吧。二哥哥去梨花谷,我现在便抹了脖子去地府,我去给你探探路。”   被识破身份的江景昀再也无法装作镇定自若。   谢谙的话语仿佛温暖的烤炉,不住熏烤着他那因失血过多已经麻木冰冷的身躯,一时间犹如万蚁啃噬,生疼难忍,清冷的双眸泛起稠艳。   手里的树枝再也拿不动,“扑通”一声掉落在旁。   谢谙见他肩头微微颤抖着,狠心咬咬牙,再接再厉,沉声道:“有钱,听召!”   破风声簌簌作响,有钱散发出的剑气地面沙石腾空而起。   “混账!”江景昀转过头,斥责道。   “我是混账。”谢谙见江景昀总算肯承认,手里的有钱哐啷一声掉落在地,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二哥哥,你之前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家,之前我没有回答,现在我来告诉你。我要的,我要跟你回家的。二哥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顾行止在万鬼窟受了不少苦头,梨花谷的青霜阵也够他吃一壶了,这次就算了吧。”   “二哥哥,你别过去了好不好?让霜雪回来,我们都试着活下去,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对方活下去。”   “我不去找阿娘了,我不要在天上保佑你。我要在你身边守着你,护着你。你也别丢下我去找你的故人。就算是为了我,自私这一回,好不好?日后去地府,我给他们赔罪。”   谢谙声泪俱下,身形摇摇欲坠,先是动用吹沙始金术使得灵力几近枯竭。再是割舍天魂召来万鬼窟。虽说江景昀给他输送了灵力,可到底是损耗太多,那点灵力不外乎是泥牛入海。   “二哥哥……”谢谙只觉五脏六腑好似被一只手给死死攥着,肠子都给搅到了一起,强烈的不适使他痛苦地弯下腰。   可他仍旧不肯低下头,目光始终不肯在江景昀身上挪动半寸。   “二……”谢谙再度张了张嘴,可刚蹦出一个字音就被喉间涌出的大口腥甜给搅和得一干二净。   “谢谙!”江景昀面色骤变,踉踉跄跄地走到谢谙身边。   “别……别过去了。”谢谙想要拉住江景昀的手,可看见自己的手上满是血迹时又缩了回来,眼皮也跟灌足了铅似的,一个劲往下耷。   江景昀看见了他的动作,一把握住他缩回的手,与之十指紧扣,低头在手背上亲了亲,喉咙有些发堵。   “好,我不去了。”江景昀眼睫簌簌抖动着,嗓音有些沙哑,“我带你回家,这就回家。”   “所以,谢谙,你别睡了,你要是睡着的话,我又会偷偷走的。你得看着我。”   “我……我不……睡。”谢谙手指微微蜷缩着,眼睛只留有一条狭窄的缝隙,心里还记挂着青霜阵,“霜……霜雪……回……回来。”   “好,我这就让它回来。”江景昀鼻翼微微鼓动着,极力克制住酸涩的眼眶,喝道,“霜雪,回来!”   随着话音的落下,熟悉的银光从谢谙眼前掠过,只是比起记忆里的光芒要暗淡许多。   “谢谙,霜雪回来了。”江景昀感受到谢谙逐渐薄弱的呼吸,心头好似扎进了数把刀子,伤口的皮肉被反复扒开检查着,“谢谙,霜雪回来了,你别睡了,好不好?”   “你答应我的,不会睡着的。”江景昀抱着谢谙,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哽咽道,“谢谙,你不能睡,你得看着我的。”   “二……哥……哥……”谢谙唇瓣无力地一张一合,眼睛能看见的东西也越来越小,最后索性连头发丝也看不见了。   “谢谙──!”   无助的呼喊在密林里来回飘荡,随之而来的低泣令人闻之断肠。   梨花谷这边,顾行止赤红着双目,一把折断胸口插着的箭矢,徒手握着一把断剑,眸光一凛,直接架在朝自己砍来的士兵脖子上,两只手用力,还在挣扎的士兵脑袋与身子立马分了家。   “就这?”顾行止堪堪站稳身子,抹了把脸上的血痕,嘲讽地看着对面身着藏蓝色轻铠的少年。   “妈的!继续放箭!”谢辞啐了口唾沫,骂道。   谁也没想到,此次率兵前来的竟然会是谢辞。   谢辞接到江景昀的吩咐便第一时间带人在梨花谷埋伏,说顾行止会出现在此,没想到还真的遇上了。   有自家舅舅布下的阵法,谢辞自是有恃无恐,尽情地看着被困在阵里的几人犹如被追打的过街老鼠,四处逃窜。   可没想到,阵法突然解开了,原本仅剩一口气吊着的顾行止回光返照似的站了起来,并且十分猖狂的嘲讽自己。   漫天羽箭似如雨点洒下,顾行止歪了歪头,唇角微微扬起,指尖燃起一道诡异的符咒,打在脚边的尸体上,轻飘飘说了一句:“起来。”   顷刻间,只见周遭躺着的尸体陆陆续续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嘴里发出野猫般的叫声。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走尸。”位于谢辞身侧的宋花眠笑盈盈地搓搓手,“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   “你瞎凑什么热闹。”谢辞白了他一眼,驱马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只见那些走尸飞速移动着,跟一只只跳蚤似的跳在空中,凝聚成一把硕大的尸伞,罩在顾行止头顶,挡住了不断落下的羽箭。   眼看着那些走尸身上插满箭矢之后不断没有落下,反而直愣愣地站了起来,满是眼白的眼珠子泛着幽幽绿光,宛若觅得腐肉的兀鹫,扫视着地下的人群。   “不好!”谢辞面色骤变,拉着缰绳调转马头,还不忘拉着宋花眠,“撤!”   “哎哎哎,不用急着跑。”宋花眠拉着谢辞袖子,“他只是吓吓你。”   “你闭嘴!”谢辞看着宋花眠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干脆把人拽到自己马上。   “是真的。”宋花眠道,“不信你看看,他人已经跑了。”   谢辞又驱马跑出几里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顾行止早已不见了踪迹,连带着空中的那些走尸也如那蔫了的花似的,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谢辞:“……”   “哎呀。”宋花眠长长叹了口气,故作娇羞地往谢辞怀里靠去,矫揉造作道,“表弟主动抱我了,嘤嘤嘤,好害羞,好感动。表弟,人家还想再来一次~”   “妈的!滚!”心里本来还在懊恼的谢谙听见宋花眠这话,当即黑了脸,页顾不上其他了,把人一甩。   宋花眠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看着驱马往前跑的谢辞,松了口气,唇边漾开一抹浅笑,冲他喊道:“跑那么快,是要我追你吗?”   “追你大爷!”谢辞反过头回骂道。   “看来是了,别急,你可以跑再快点,我马上就能追上了。”   “闭嘴!我是去找我舅舅!”谢辞又瞪了他一眼,却是拉着缰绳放慢了速度,生怕宋花眠真的会追上来一样。   谢辞在山里兜兜转转半天才找到了跟谢谙抱在一起的江景昀。好在江景昀在失去意识前变回了原来的装束。   两个人浑身是血,双目紧闭。谢辞心急如焚喊了半天,也没一个人回应,想把二人分开,却死活也拽不开,活像是被糨糊给黏住了。   谢辞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把两人一起抬到马背上,自己则小心翼翼牵着马,带着二人往山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   梅念达:非常感谢安王在我领盒饭这么长时间还惦记着我的死因,三求歪瑞马曲。   狗子:我不是惦记你,我是怕自己当鳏夫。 第148章 好好做个人   待谢辞一行人离开后,鹿鸣山再度恢复平静。远处巍峨的山峦间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抹艳丽橘红,被人发现后又怯怯地掖着叆叇云层,听着世人的三两赞叹,羞得整片云朵都跟着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有胆大的金光直接跳出云层,兀自揽着清风穿山过水,留下一串串欢快的足迹。   在漫长的夜晚里担惊受怕许久的小兽们在几经试探之后,不再畏畏缩缩,欢欢喜喜地从窝里爬了出来,开心的呼朋引伴。满腔喜悦尚未来得及宣泄一二,却又被突然传来的骂声给吓得撒腿就跑。   “你说说你,你是不是觉得做个死人委屈你了?所以你不甘心?你要当个大英雄?可你别忘了,你是个死人啊!你都死了十年了!你跟那个傻子凑一块,是非要选出一个谁更傻比吗?那你不用比了,我宣布,最傻比的那个人就是你。恭喜你,你赢了。”   “他割舍天魂开启万鬼窟,你就跟着他一起。他死了还可以当鬼,来个人鬼恋。你呢?你就只能魂飞魄散了!他们两个如胶似漆,恩恩爱爱,没有人会记得你!”陈修谨身上罩着一件与自己身形极为不搭的墨色斗篷。他一只脚踩在石头上,看着身躯几近透明的景帝,嘴里骂骂咧咧的,嘴角都起了雪白的唾沫也不见他有片刻消停。   “你说说你,哪里还有个当皇帝的样子!”   “好了。”景帝无力地打断陈修谨的话,“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陈修谨冲他吼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景帝:“……”   “要不,咱们先喝喝水?”一旁的黄牙也听不下去,把手里的水壶递过去,极为友好地说道,“喝完水再接着骂。”   陈修谨话一噎,转过头幽幽地看着黄牙,直把他看得头皮发麻。   黄牙拿着水壶的手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手上陡然一轻,只见陈修谨接过水壶,仰头猛灌了几口,砸吧着嘴说道:“早该问了,渴死我了。”   黄牙:“……”   知道渴就少骂点人。   “他更喜欢谢谙。”景帝趁着陈修谨喝水的空闲中总算抢到了话语权。可抢到话语权的景帝也没想为自己辩驳一句,而是突然伤感了起来,带着酸酸的委屈,“他之前还想打我。”   陈修谨咬牙切齿道:“我他妈也想打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你自己较劲?”   “不一样。”景帝摇摇头,“不一样的。”   “这里的江景昀为了谢谙可以放弃他的谋划。我那里的江景昀没有,他为了他的谋划放弃了我。”说到这,景帝声音一哽,眼圈泛红,“他说他想多陪陪我,可他还是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他不要我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顾行止下在我体内的东西又是什么。为此我不惜偷习禁术割昏晓,割裂时空,逆天而行。我耗费了大量精力去钻研,失败的次数不可胜数,走火入魔更是家常便饭。最后一次更是要了我的命,可也没想到割昏晓真的练成了。”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江景昀。他当年因为梨花谷一事而回不了西北,金丹更是因此碎裂,自此长困于京城。他明知事情的真相,可他一句话也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断与顾行止周旋。”   “他早已把仇恨融入骨血,用信仰刻入脊梁,将黄泉视作归途。我以前只会怪他屡屡坏我好事,对他更是恶言相向,兵戎相见。”   “我不懂他。”景帝自嘲地笑了笑,“可我也想保护他。”   “他用命换我,为何我不能换他?谢谙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做。”   “那也要你有命才行。”陈修谨面无表情道,“你是一个早已咽气,尸骨都化成灰的鬼。”   “可我做到了,不是吗?”景帝含笑反问,“江景昀没有死,当年的阴谋也被公之于众。而我,或许会有个新的去处。”   陈修谨看着他,神情有些微妙。   “你的那个徒弟陈无计找上你了对不对?”景帝弯了弯眸,一脸平静地说着,“以前他见了我就骂,没想到跟谢谙关系倒还不错。”   “谢谙天魂并未完全消散,还有生还的机会。若要开启生魂结界重新召回散落在外的天魂,必须需要另一半天魂的配合。可他天魂残缺不全,加之天魂没有灵力,若贸然游离在外,极有可能被鬼差抓去,又或者被其他邪祟给吞噬。此法凶多吉少。”   “许是因为割昏晓的原因,我虽脱离肉.身,魂魄也还算健全,让我代他,最合适不过。毕竟我现在只是个多余的。”   陈修谨神情有些复杂,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此法不通。”   景帝问:“为何?你是不会生魂结界么?”   陈修谨没有回答他,目光在他手腕间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停留良久,方才道:“你从来不是多余的,景王没有抛下你,他一直在。”   “你手腕上的,是相思结。”   所谓相思结乃认死之前对这世间的种种执念与之体内的人魂凝结而成。执念越深,相思结的效果便越久。   往往相思结一般都烙印在那人死前喜爱的物什上,鲜少留于人身。因为要想留于活物,必定需要在此人生前撕裂魂魄方才得以造就。   临死之前还要经历这番痛楚,谁又有这个勇气。   景帝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这块一直被自己当作伤疤的印记,喉咙堵得生疼,不确定地唤了声:“二……二哥哥?”   回答他的是印记上微微泛起的银光。   陈修谨道:“人魂本该奔往地府重新投胎,但他选择放弃。在他身死的那一刻把自己的人魂凝成了相思结禁锢在你手腕上。见你所见,闻你所闻,感你所想。虽不能言语,却可以一直在陪着你。所以,你不必羡慕谢谙,你们都一样的。”   景帝低头不语,讷讷地摸着手腕,唯有眼尾那抹绯红愈发稠艳。   陈修谨道:“我不会用生魂结界让你去换谢谙。”   “那……”景帝刚说出一个字就捕捉到了陈修谨眸里一闪而逝的深色,话音一顿,惊骇片刻,顿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陈修谨见他明白了,莞尔道:“走吧,让你好好做个人去。”   景帝:“……”   景王府这边可谓是愁云惨淡,生气全无。   来往的侍从们脚跟都不敢着地,战战兢兢地来,蹑手蹑脚地去,全程目不斜视。   因为……陈无计在骂人。   “我之前都说了,直接给我在王府里给我建个院子。你看吧,我这不就来了?”陈无计端着红薯稀饭抿了一口,而后砰的一声摔在桌子上,软香甜糯的红薯滚落在地。   他对上李年投过来的目光,眉毛一横,嗤笑道,“现在就是想给我建我也不稀罕了。”   “陈……陈药师。”李年饶是一大把年纪,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可偏偏对上陈无计还是有点怵得慌,要钱倒好说,就是这不仅要钱还要骂人,实在是让人汗颜。   “救不了,不会救,别喊我。”陈无计冷漠道,“要是缺棺材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两副,哦不,一副就够。”   “陈药师!”李年闻言,面色一片煞白,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求……求您了。”李年哆哆嗦嗦地说道,“多少钱我们都能给。”   “我他妈要你那点破钱做什么!”陈无计骂道,“我都说了,我救不了!你给我再多银子也救不了。”   “这两个人现在连口气都喘不匀,还救个屁!”   “陈无计,你给我好好说话!”一道饱含怒意的嗓音自门边响起。   来人的面容倒没瞧见,一朵红艳艳的绢花却先一步闯入眼帘。   谢辞回来之后便去了宫中交差,交完差之后惦记着江景昀和谢谙,便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没想到甫一进门就听见陈无计这极为欠揍的话语,心原上的怒火噌的一声烧了个底朝天。   “我怎么就没好好说话了?”在陈无计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尊卑可严,平日里愿意唤你一声那是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一坨屎。   “难不成你听不懂人话?”   谢辞按捺着怒火,阴沉着脸道:“让你来是救人的,不是撒泼的。”   “救人?”陈无计讥笑道,他转过头在屋内逡巡一遍,“这屋里除了我,哪里还有人。”   “你!”谢辞怒不可遏,刚蹦出一个字音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捂住嘴巴,一股浓郁的桂香钻入鼻尖,令他几欲作呕。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宋花眠笑盈盈地把谢辞往后拖了拖,与他调换了个位置,迎上陈无计的目光,弯了弯眸,“陈药师,我刚来的时候在门外遇上有位自称是你的故人。不知陈药师见不见?”   就在宋花眠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一道苍老却又不失稳重的男声响起。   “宗主!”   陈无计:“……”   陈修谨穿着一件还裹着暗黄色泥渍的灰色长衫,原先罩着的墨色斗篷还给了景帝,此时正严严实实把他包着。   若不是那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布料,以及景帝脚下那双描金长靴,还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块被施了法术的自己站立的斗篷。   至于黄牙,陈无计自动忽视了。   “进来吧。”破天荒头一次,陈无计没有纠正陈修谨对自己的称呼。   谢辞一看见陈修谨,脸上的怒气陡然散去,用一副对待菩萨的表情看着他,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被陈修谨抢先一步夺了去。   “小王爷尽管放心,你舅舅没事,你舅……哦不,哥哥也没事。”陈修谨一门心思显然还在想着其他东西,险些嘴瓢把“舅妈”都给说出来了。   “人家就是累了,睡个觉,何必大惊小怪的。”   陈修谨的话对谢辞来说无疑是个定心符,加之因着去年之事,谢辞对他更是深信不疑。   “好的好的!”谢辞连连点头,抹了把眼睛,恭恭敬敬地回道,“大爷,哦不,大夫,哦不,这位神医,辛苦您了。”   陈修谨本就欣赏谢辞的性子,耐着脾性应付完他之后,便在院内设下结界,把其他人拦在外面,与陈无计一同走到床边,看着双目紧闭,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江景昀和谢谙。   陈无计神情严肃道:“乾坤咒已定,谢谙剩余的天魂暂被封在体内。至于景王,并无生命大碍,但他的意识不肯苏醒,才一直昏睡着。好在是青霜阵撤除得及时,不然连个完整的人样都没有了。”   “谢谙较为困难,我使用了回春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后来用凝魄咒试了试,才发现他比之旁人要少了缕魂魄。既是少了魂魄,生魂结界自是不能用的。”   “这次实在是束手无策,才想到找你过来看看。”说到这,陈无计有些羞愧,枉他被称为第一药师,可屡屡在这两个人身上受阻。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陈修谨长叹一声,“用双生术吧。”   “双生术?”陈无计错愕地看着陈修谨,又看了眼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景帝,眸子微眯,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刨了哪里的野坟?”   双生术是把不同躯体的两缕魂魄结合起来重新凝结成一个新的魂魄,寄居在同一个躯体内。取多补少,从而能达到起死回生的效果。   至于效果如何,从没有人试过。但每一个药修都必须得习双生术。   “不刨坟不刨坟,刨坟不能算做人。”陈修谨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陈无计:“……”   陈修谨催促道:“行了,等会儿你就会知道了,赶紧动手吧。”   陈无计又狐疑地盯着景帝看了几眼,却什么也没动,就着陈修谨身边坐下,手里捻着诀,慢慢凝结着法咒。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这么说来,以后我得跟景帝那个傻比一起了?我可以拒绝吗?   景帝:我好歹还是个皇帝,我都不嫌弃你,你凭什么嫌弃我?   江景昀:我有个问题,谢谙后面会不会得精神分裂?说实话,应付一个傻子就够了,我不想应付两个傻子。   陈修谨:别人一个都不够,你还想要两个?太贪心了吧?   江景昀:(霜雪出鞘)会不会?   陈修谨:……不会。   狗子:(惶恐脸)那我醒来的话,我还会是我吗?   0v7:别怕,容亲妈好好想想。   江景昀:(霜雪继续出鞘)给个准话。   0v7:是你是你,还是你!就是比别人多知道了点东西! 第149章 谢谙还是谢疏雨   迷迷糊糊间,江景昀只觉耳畔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吵闹声。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也愈发清晰,最后慢慢汇聚成一个熟悉的名字:“谢疏雨!”   “我是谢谙,我不是谢疏雨!”   江景昀闻言,猛地睁开眼,一棵茂盛的桂花树闯入眼帘,树干上还有一只蝉正抖动着薄翼,不知疲倦地叫着。   细碎的阳光透过缝隙恰恰落在他眼中,令他眸子不适地微眯着。   江景昀不禁有些疑惑,他这又是在做梦?   就在江景昀暗自疑惑的时候,那粗犷的叫骂声再次响起。   “谢疏雨,你好大的胆子,本少爷的沅沅好心给你赐名你竟然不屑一顾!来人,把他给本少爷绑起来!敢无视东家之命,本少爷今日就要让他开开眼!”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面前欺负谢谙?   江景昀眸光一凛,手臂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寻声望去,不禁微愕,眼前的谢谙瞧着模样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他又看了看那个欺负谢谙的少年。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着四方脸,身材矮胖,脖子上挂着一个厚重的金麒麟璎珞,腰间束着一根金腰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样。   真丑!   江景昀嫌弃地拧了拧眉,盯着那胖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此人正是谢谙流落民间那些年里当小厮伺候的主家。   这人名唤史庞孜。   江景昀本来记不住这人的名字,但一看见,就想起来了。   史庞孜怀里还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一看那跟没长腿般恨不得贴在他身上的模样就知道这人不是正经女子。   “庞庞,他不喜欢人家起的名字,是不是嫌弃奴家没文化呀?”被唤沅沅的女子细着嗓音,娇滴滴地说着,一双美丽的水眸里晕开失落,“也是,奴家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花魁,走哪都是人家看不上的。”   “沅沅说这话不是在剜我的肉吗?”史庞孜一听,赶忙搂着人亲了好几口,安慰道,“我家沅沅饱读诗书,我院子里那些人不都是你给起的名字?”   “可这个不是不肯么?”沅沅假惺惺地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不必勉强。”   “沅沅莫伤心,我给你出出气。”史庞孜一边安慰着怀里的美人,一边给仆从使了个眼色。   彼时的谢谙正被史庞孜的两个仆从给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另一个仆从正按着他的脑袋作势欲让他给沅沅磕头。   “沅沅姑娘给你赐名便是天大的福分,你不知感恩也罢,竟然还敢辱.骂她,真是活腻了!赶紧给沅沅姑娘磕头认错!”按着谢谙脑袋的那个仆从幸灾乐祸地输说着,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往他衣领里摸去,左捏捏右摸摸,嘴里不时溢出一两声满足的喟叹。   他们这些做奴仆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哪里见过像谢谙这般粉雕玉琢,肤若凝脂的,说是天上的仙童也不夸张。   说他们好奇也罢,欺负也罢,怀着什么不可见人的龌龊心思也罢。反正他们在泥潭里待久了,就看不惯干净的东西,总得想方设法去玷.污他。   谢谙刚进府不足半月,因着年纪小,模样俏,被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赞不绝口,自是把其他人嫉妒得红了眼。   这些人中便也包括史庞孜。   史庞孜长得不丑,但就是因为胖,常常令人忽视他那张脸。   谢谙没进府之前大家都还会睁着眼睛瞎吹史庞孜人间第一帅。可谢谙进来了,虽说他年岁小还未长开,可大家没法再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被他们遗忘许久的良心会疼。   “滚!”谢谙被那人摸得一脸羞愤,赤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留下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仆从,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手被抓住了,别无他法,只能咬咬牙,用脑袋去顶眼前的那个侍从。   “你这个腌臜下贱的东西!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用你的脏手碰我?”谢谙对着那个呗他撞得四脚朝天摔在地上的仆从,厉声骂道。   “少爷!”仆从惊讶地看着谢谙,眸里涌起滔天怒意,正准备还手,余光瞥见史庞孜,眼珠子一转,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史庞孜恭恭敬敬磕着响头,愤愤不平地说道,“小的是少爷的随从,这谢疏雨哪里是在打小的,他分明是在打少爷的脸呐!”   “小人受点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少爷这面子平白无故给这六岁的小屁孩给落了,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仆从一番看似为史庞孜考虑的话尽是在火上浇油,江景昀听了实在是作呕。虽说知道眼前并非现世,可他手里的霜雪还是忍不住。   “景王且慢!”   就在霜雪离那史庞孜咫尺之遥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惊呼。   “陈无计?”江景昀疑惑地皱了皱眉。   “是我。”陈无计应道,“还请景王收回霜雪。”   “这是怎么回事?”江景昀收回霜雪。   陈无计把双生术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既是谢谙的魂魄双生,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面?”江景昀又问,“我为什么会看见这些东西?”   陈无计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因为你与他的魂魄早已融为一体,这个傻东西本就魂魄不全,能活这么久已是万幸。谁知道他又造孽割裂天魂去召唤万鬼窟。要不是……”陈修谨抢过了陈无计的话茬接着往下说,但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混了过去,“总之,这次要想令他彻底苏醒,也得把你体内属于他的魂魄唤回。”   江景昀沉吟许久,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我体内有他的魂魄?”   陈修谨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着其他:“景王不必担心,双生术的过程比较漫长,魂魄的抽离融合也需要适应过程。”   “有两个谢谙。”江景昀突然打断陈修谨那尚未说完的话,“此二人魂魄融合,适应过程便是他们共同的经历。”   “非常对!”陈修谨道。   江景昀垂眸不语,抬眸看了眼被史庞孜压在地上,不断用拳头砸的谢谙。   他面色骤冷,眸子里释放出凛冽的杀意,寒声道:“这里面的人,可以杀吗?”   “杀不了。”陈修谨道,“都是时空更迭产生的幻象,但是随意使用灵力或召唤灵武都会产生一定阻碍。”   “不过景王不必担心,他们看不见你的。”陈修谨又补充道。   江景昀不再说话,双手紧握成拳,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谢谙,额间爆出的青筋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既来之则安之,景王慢慢看吧,说不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哟~”   陈修谨说完这话便再没有了声。   江景昀也没有心思去搭理他。   “谢疏雨!我草你大爷!”史庞孜坐在谢谙身上打得正欢,没想到谢谙不知哪里来的神力,竟然把他掀翻在地。   陡然被掀翻的史庞孜怔愣了片刻,捕捉到沅沅眸里那来不及掩饰的嘲笑,登时恼羞成怒,唤来其他地方的仆从,把正欲逃跑的谢谙牢牢堵住。   局势非常混乱,也不知从哪飞出的一截木头,直直打在谢谙背上,瘦小的身板不堪一击,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地。   “跑啊!”史庞孜看着谢谙倒在地上,俨然一副饿了多日的狼看见肉一般,大步走上前,一脚踩住谢谙的手,“怎么不跑了?谢疏雨?本少爷还真是小瞧了你。谢疏雨,你倒是跑啊!”   知道谢谙不喜欢这个称呼,可史庞孜偏偏要喊。   其他仆从也跟着一起喊着。   “我不是谢疏雨!”谢谙小小的身子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着,可他仍旧不肯应了这个称呼。   他是青虬太子,即便是沦落到做仆从,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尊荣可言,可他依旧做不到能对一个风尘女子起的名字泰然受之。   “我是谢谙!我是谢谙!我是谢谙!”谢谙红着脸,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区区一个妓子也配给我起名?我可是太子!我是青虬的太子殿下!”   不知是说给旁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许是知道那遥不可及的梦已然破碎,却依旧不肯醒过来的悲哀。   “哈哈哈哈哈哈,就你?太子殿下?真的是笑死我了!睁大眼睛看看,这可是史府,哪里的太子会给人当奴仆的?”   “就是就是,你这是在做梦吧?好歹也得做个实际点的吧?”   “你以为自己姓谢就当真能攀上皇家了?可笑!”   ……   谢谙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他蜷缩着身子,仿佛一只被丢弃的狗崽,受着众人的打骂,听着他们的嘲笑,低着头默默舔食着自己的伤口。   之后的谢谙被人用绳子吊起来绑在树上,树下围着一群恶犬,在他的脚下打转,不时咬着他那又脏又破的鞋子,吓得他一阵瑟缩。   每经过一个人都会停下脚步,冲他喊一声:“谢疏雨。”   起初谢谙还会执拗地回一句:“我不是谢疏雨,我是谢谙。”   时间久了,他自己也麻木了。   再有人经过喊他“谢疏雨”的时候,他竟没有反驳。   火辣辣的太阳依依不舍地拖着橘红色的裙摆离场,清风殷勤地把皓月吹至空中。   无尽夜色里,被吊了一天的谢谙身上的衣裳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浓郁的酸臭味萦绕在鼻尖。   底下围着的恶犬早已沉睡,院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细碎的铃铛声随之响起。   原本阖上眼的谢谙倏然睁开眼,看着那抹不断移动的身影,扯了扯干涩的喉咙,哑声唤道:“阿娘。”   那身影顿了顿,又往前挪了几寸,借着隔壁屋檐下渗过来的一丝光亮,一张姣好的面容得以呈现。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风华。   宋依依小心翼翼围着树干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绳子系着的地方。   “谙儿。”宋依依抬起头,心疼地看着谢谙手腕上那被绳子勒出的血痕,哽咽道,“娘都知道了,一个名字而已,叫就叫吧,别倔了。”   “阿娘,那是父亲给我起的名。”谢谙委屈地说道,“我要是改名了,父亲就找不到我们了。我们还要回家呢。”   “谙儿。”宋依依喉咙一堵,眸里泛起盈盈水光,“没关系的。”   谢谙摇摇头:“阿娘,谢谙是太子,谢疏雨是史府仆从。不一样的。”   “谙儿。”宋依依语气重了几分。   不料这声音惊扰了睡梦中的一条恶犬,一个猛扑直接把宋依依扑倒在地,尖锐的牙齿没入她那纤细的手臂上。   这一下,其他恶犬接连醒来,相继往宋依依身上扑去。   “阿娘!”谢谙目眦尽裂,不断挣扎着想要救宋依依,可终究无果。   “来人啊!救命啊!”谢谙看着被恶犬压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宋依依,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快来人!救救我娘!”   喊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   彼时谢谙忽然瞥见外面正悠哉悠哉散着步的史庞孜,闭了闭眼,不再犹豫,喊道:“我是谢疏雨!我娘被狗咬了,还请少爷大发慈悲,救救我娘!”   “我是谢疏雨!我娘被狗咬了,还请少爷大发慈悲,救救我娘!”   “我是谢疏雨!我娘被狗咬了,还请少爷大发慈悲,救救我娘!”   ……   谢谙就这么一直重复这段话,也不知喊了多久,总算有人赶来把那些恶犬给制服。   宋依依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刚被解开的谢谙跌跌撞撞跑到她身前,抱着意识模糊的宋依依,哭道:“阿娘,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是谢疏雨,我不是谢谙,我不是谢谙,我不要叫谢谙了!”   “阿娘,你回我一句好不好?阿娘……”   宋依依身上被咬得没有一块好地方,医治又要花大量的银子。谢谙只是史府一个普普通通的奴仆,月例也只有一两,加之宋依依是夜里偷入史府的,因此史家人并不打算赔偿。   为了医治好宋依依,谢谙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端着那可怜的太子病,什么活都肯干。   常常给史庞孜背黑锅,被毒打一顿后也默不作声,挨过打之后史庞孜会给他钱。他也常常夜里不睡偷跑去酒楼给人端菜洗碗,只为了赚那十几文钱。   总之,脏活累活他都干,毫无怨言。   江景昀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他看着谢谙被人按着脑袋钻灶台,弄得灰头土脸……   他看着谢谙被关在满是鸡粪的笼子里,嘴里被塞着鸡粪,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狗被旁人活生生打死烤来吃……   他看着谢谙冬日里穿着一身单衣绑在石头上沉入河底,最后被宋依依笨拙地捞了上来……   他看着谢谙跪在宋依依的尸体旁嚎啕大哭,寒冬腊月里拖着宋依依的尸体去城外的乱葬岗……   ……   他看见了很多,眼圈一阵酸涩,心里好似被无数根针扎着,早已血肉模糊,呼吸都困难。   他知道这十年里谢谙过得不容易,可他没想到会是这个模样。   江景昀失神地看着身形不断变化的谢谙,下意识喃喃道:“谢谙……”   “二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其实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也不在乎这个称呼了。毕竟二哥哥爱的是我这个人。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满意,好好的,为什么要让二哥哥看着我最里被抹鸡粪。我以后要是亲他的话,他会不会觉得恶心?   景帝:楼上的,难道你不亲他就能改变你被塞过鸡粪的事实吗?   狗子:你没被塞过?   景帝:我又没说,但我不介意,可以让我来亲。   (俩狗疯狂撕咬中……)   江景昀:(面无表情)妖妖灵吗?青虬景王府有两条狗……哦不,一条狗,它跟空气吵起来了,吵得很凶。嗯……不是玩,就是发癫,赶紧过来带走吧。不是流浪狗,是我养的,但我不想要了。为了避免伤及无辜,还请你们把它带走吧。 第150章 大老远跑来讨抱   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回了江景昀混乱的神智。   他猛地抬起头,先前那个才到他腰间的谢谙,如雨后春笋抽枝拔叶般迅速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此时眼前之景正是落花时节,谢谙褪去外衣,里面穿着一件绯色的内衫,头发仅用一根藕色发带高高束起。   他弯腰蹲在地上,一只手拿着小锄头,一只手拿着兰花,抬头冲着窗边背对着自己那抹颀长的身影喊道:“二哥哥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江景昀看着倚在窗边的自己,神情有些恍惚。   这还是谢谙刚从西北被带回来的时候,这时的他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谢谙,经历了多种坎坷,却依然保持着乐观。面对百官明里暗里的嘲讽与质疑,也置若罔闻,笑脸相迎。   他越是这样,江景昀心里越是不舒坦,毕竟这样的谢谙一点也不真实。   还记得那日在朝堂之上,谢谙回来时泰安帝并无多大喜悦,甚至面无表情地说着东宫空闲时间长,没人打理,意思是让谢谙去驿馆留宿一段时间。   朝堂之上那些老狐狸当即明白了泰安帝的意思,加之又有谢谌在,也不再藏着掖着那点小心思,对他冷嘲热讽。   小谢谙哪里看不出泰安帝的态度,也没计较,于他而言,有个干净的地方睡觉就够了。   正当他准备领旨谢恩的时候,刚从西北回来述职的江景昀陡然出声道:“臣府中尚有空房,太子殿下若不介意,不若居于景王府吧。”   小谢谙歪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人,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好半晌,方才咧开嘴角,小声呢喃着那个藏匿在心底多时的称呼:“二……哥哥?”   江景昀眉心微蹙,深深看了眼谢谙。   谢谙倏尔粲然一笑:“我愿意。”   泰安帝也没多说什么,点头答应。   自此,谢谙便在景王府住了下来。   江景昀眼睫轻颤,敛去心头杂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谢谙。   这时的谢谙会对自己笑脸相迎,会费心费力替他在这院子里栽满兰花。   谢谙见窗边的江景昀始终没有回答,他也不多问,笑盈盈地蹲在地上挖着小坑栽着从山间挖来的兰花。   他从善如流地挖坑填土,一边冲着江景昀的背影说道:“本来想种些月季蔷薇之类的。可这些花太过娇气了些。倒不如兰花好养。各个品种都种些,一年四季都能看见,闻着也香。”   “这次山上挖来的兰花少了点,明日里我再去花市逛逛,再买点其他的品种来。我要给二哥哥这院子都栽满兰花。”   “二哥哥,你说好不好?”   “又不说话呀?不说话那就是同意喽?哈哈,二哥哥真好!”   倚在窗边的江景昀身形好似动了动,被风吹拂着地书页希啦作响,连带着那声若有似无的嗓音也跟着一同碾乱。   江景昀的院子是主院,位置自然是宽敞得很。是以,谢谙这兰花一种就是好几天。   当院子里的兰花全部种好后,也不知谢谙是为了以防其他来院里打扫的侍从们把花给踩烂,还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难以启齿的小心思,被背着江景昀偷偷在在院门口设下恃风雷。   除去他和江景昀之外,其他人未经允许都不能进入。   擅闯者轻则被电伤,重则一命呜呼。   恃风雷还是江景昀教谢谙的,又哪里看不出来,只不过也没点破。而是借口自己不洗被打扰,让李年叮嘱府中侍从离自己院子远些。   谢谙每天雷打不动地提着桶来院子里浇花,总是能“碰巧”遇上散朝归来的江景昀,身上又“碰巧”带着一两块玉露杨梅糕。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碰巧,谢谙那点小心思自是瞒不住江景昀。他以为谢谙是想讨好自己以为他谋得一定的利益。   即便江景昀再喜欢玉露杨梅糕,可还是想提醒一下他。毕竟他不会留在京城太长时间,况且他若要开口为谢谙谋求点东西,那谢谙的处境怕是更艰难。   是以,谢谙要是打着这个目的,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一日,江景昀打算同谢谙说开,刚走到门时便看着谢谙拎着桶子在一排兰花边移动,嘴里念叨着:“阿娘喜欢吃玉露杨梅糕,二哥哥也喜欢。阿娘对我好,二哥哥对我也很好,他带我住这么大的房子,也不会把死耗子掺在馊饭里让我吃。他对我可真好。所以我以后也得对二哥哥好!”   江景昀听了谢谙这话正心疼,结果谢谙下半段直接把他这点心疼给扰得一干二净。   谢谙喜滋滋地说道:“所以,你们要好好长大,好好开花,越香越好,越漂亮越好。二哥哥总是喜欢闷在屋子里,不是削木头就是看书。你们要是开花了,他嗅见了味道,就算是不出来看也是会想到的。”   “不过最好是希望你们能把他勾.引出来,毕竟一天到晚待在屋里太闷了。你们用香气把他勾.引出来,我就用玉露杨梅糕把他勾.引出来。”   就这样,谢谙不断重复着如何把江景昀从屋里勾.引出来的技巧。   江景昀则是站在门边,铁青着脸听着谢谙这没头脑的话。   他就不该把这傻子想得太过复杂,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送吃的,非是被他想成了献媚讨好。   没过几日,因着荻花宫的宫主旧疾复发,荻花宫一时群龙无首,加之荻花宫的学子都非富即贵,授课的夫子也不敢多加管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看着三两学子夜里翻.墙外出。   于是乎,京城夜里隔三差五不是谁家丢了鸡少了狗,就是哪家小姐稀里糊涂被人亲了几口。   荻花宫闹得鸡飞狗跳,原本正欲启程回西北的江景昀暂且被泰安帝留了下来,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让他代管一段时日的荻花宫。   荻花宫的宫主与江景昀也算有几分薄交,江景昀便也答应了。   自打江景昀进了荻花宫,那些个学子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说话也不敢大声,毕竟霜雪悬在头顶,谁不听话就得挨抽,而且这辫子还净往揍抽,丝毫不留情面。   一连闹腾了好几日的京城夜里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缩在洞里的狗也总算得以撒开欢去找相好的。   江景昀去了荻花宫,谢谙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有时连句话都说不上。   因着每每荻花宫散学要到戌时,江景昀不用车夫来接,又懒得点灯,就连火符也懒得使,直接摸黑回府。   谢谙也是在江景昀靴子上残留的水渍发现的。于是他便打定主意,偷偷守在荻花宫一侧的街道,等待着江景昀散学。   立春刚过不久,满天飞扬的细雨似是未匆匆离场的冬日鸣不平,邀来寒风作伴,尽情呼啸着。   谢谙提着灯笼缩在街角,灯笼里的烛火不停跳跃,他几次抬头看着紧闭的大门,眸里布满焦急。   又等了好一阵子,因着谢谙出门前忘了打伞,只能借着街角的那点屋檐躲着雨。渐大的雨势很快侵染了他的肩头,连带着双脚也未能幸免于难。   谢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烛火如有所感,也跟着晃动起来。   谢谙咬咬牙,脱下外衫罩住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灯笼纸,调转了方向,把灯笼放在里侧,用身躯挡住那凛冽寒风。   “谢谙?”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谢谙昏昏沉沉间听见了一个惊讶的嗓音。   谢谙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迷迷瞪瞪地喊道:“二哥哥?!”   “你在等我?”江景昀垂眸打量着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谢谙,目光有些复杂。   “灯……”谢谙动了动冰凉的嘴唇,看着有了自己保护未曾熄灭地烛火,空洞的眸子里慢慢聚起光亮。他抬眸看着江景昀,嘴角咧开一抹好看的弧度,“二哥哥不喜欢提灯,又不喜马车来接,只能我来了。免得踩到地上的积水又得换鞋。”   江景昀卷翘的睫毛簌簌抖动着,道:“不必。”   “是我愿意的。”谢谙道,“我在府里一连好些日子都没再看见二哥哥,我想跟二哥哥说话也没得机会。”   “你想说什么?”江景昀拉着谢谙躲在屋檐下,又拎起一旁的灯笼,手往上提了提,谢谙发丝那不断滑落的水珠也愈发清晰。   他目光暗了暗,语气微冷:“有什么要同我说的?说吧。”   此时谢谙的身形比江景昀要矮得多,是以当江景昀跟他说话时他不得不仰着头。   二人此刻离得近,江景昀鼻尖喷出的热气悉数吹在谢谙脸上,惹得谢谙脸颊一片滚烫,呼吸逐渐紊乱。   江景昀看着他绯红的脸颊以及粗重的呼吸,以为他受了风寒。   江景昀伸出手正想往他额间探去,就听谢谙嗫嚅道:“二哥哥……能不能抱抱我?”   江景昀:“……”   江景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大老远跑来,淋了这么久的雨,就是为了要我抱你?”   谢谙愣了愣,脸好似更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终究一个字音也没能蹦出来。   二人相识不语。   “可以吗?”谢谙自然是专门来接江景昀的,可稀里糊涂说了这话,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往下说,保不准还能混个好。   他眸含期冀地看着江景昀,再一次问道:“二哥哥,可以吗?”   可以吗?   江景昀面色几变。   可以个屁!当然不可以!   万一抱过之后又要说点别的呢?是不是也得满足了?堂堂太子非搞得跟个苦情戏里的人似的。这都是在民间染上的什么恶习?   “谢谙。”江景昀略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低低唤道。   “嗯?”   “灯灭了。”   江景昀没有回答他,晃了晃手中的灯笼。   “我带了火石!”谢谙猛然想起,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两块火石。   “你既带了火石又为何要用身体挡风?”   “怕烛火灭了……”   “你不是带了火石么?”江景昀强行按压住心头的怒火。   “怕烛火……”谢谙再一次重复着之前的回答,可在触及到江景昀那森冷的目光,福至心灵,瞬间改口,“我忘了。”   江景昀:“……”   江景昀干脆别过头,他怕自己再多看眼谢谙会忍不住想打他。   蜡烛再一次被点亮,灯笼也回到了谢谙手里。   江景昀偏过头看着谢谙那明明冻得半死却非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挥袖落下一道驱寒结界,刚迈开步子便看见屋檐上落下的雨珠,又布了道防御结界。   虽说第一次接人回家的谢谙有点狼狈,但还算成功。   此后江景昀多次强调不需要谢谙来接,可谢谙置若罔闻,依旧习惯每日提着灯笼来接他回家,甚至还极为体贴的带着点心。   每每江景昀想要训斥他时,他总是笑盈盈地说:“二哥哥对我好,我想给二哥哥提一辈子的灯。”   江景昀闭了闭眼,企图抛却眼前这个乖巧懂事,言笑晏晏的少年谢谙。   尽是徒劳。   江景昀抬手覆上胸口,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的笑。   自此,这盏灯一直燃于心头,经久不息。   即便后来世态几经转变,他与谢谙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多,隔阂也越来越深。可他仍旧不愿意就此放下,恬不知耻也好,一厢情愿也罢,心头那簇花始终芬芳馥郁。   还不待江景昀细看这个乖巧的谢谙,便被一阵刺眼的光给扰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严肃脸)我想问二哥哥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江景昀:你问。   谢谙: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江景昀:(面无表情)……这问题有意义么?   谢谙:(执着脸)非常有!!!我得问清楚啊!万一你更喜欢以前的我,那我岂不是亏了?(持续发疯中)二哥哥!!!   江景昀:景帝。   谢谙:(瞬间石化)   景帝:(喜出望外,仰天大笑)我就知道!!!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狗子再度对空气龇牙咧嘴中……)   江景昀:(叹气)妖妖灵吗?对,还是我,我家的狗又发病了。嗯……不用你们来,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因为我家这狗发疯起来只咬自己。没关系,真的不用来,等我看够了直接一鞭子打下去就乖了。 第151章 二哥哥,我跟你说个秘密吧   谢谙瞳孔骤缩,猛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料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背上的伤,疼得他嘶嘶吸气。   他满腔的委屈与不甘被旺盛的怒火给浇了个底朝天,理智全无。他赤红着眸子,问道:“凭什么把我赶出荻花宫!他江景昀二话不说让人打了我一百棍,现在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不肯吗那银子不是我偷的,那真的是我的!”   “那钱真的是我自己的!”   “晴鹤,你跟二哥哥说了吗?”谢谙顿了顿,仍旧不死心地看着沈晴鹤,反复确认着,“他会来看我吗?”   沈晴鹤抿唇不语。   谢谙看着沈晴鹤的神情,心里也已有数,但还是不愿去相信,再次唤了声:“晴鹤?你有没有跟他说清楚呀?要不你再去说说?”   沈晴鹤看着谢谙满是失落的眸子里小心翼翼藏匿着一丝侥幸,眼睫轻颤,似有不忍地别开头,淡淡道:“不会,大哥不会来。”   “不会?不会来?他竟这般不信我……”谢谙垂眸,兀自喃喃道,身上的伤这一刻也跟着凑起热闹来,疼得他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重新摔回了此前跪着的蒲团上。   他如一潭被瞬间抽干的古井,眸光空洞无比,堆积着枯枿朽株,死气沉沉。   “小谙。”沈晴鹤看着谢谙这副模样从怀里掏出百福包,递到谢谙眼前,指腹无意识地拨弄着那尚未剪去的线头,沉吟片刻,说道,“这是百福包。”   谢谙无动于衷。   沈晴鹤只能继续说下去:“你之前不是说想要百福包吗?我。”   “我是跟二哥哥说要的。”谢谙突然出声打断,“因为荻花宫的学子都有。”   “可我都被赶出荻花宫了,我还要这个做什么。”   沈晴鹤拉过一边的蒲团坐到谢谙对面,柔声道:“我绣的,你也不要?”   “这还是我第一次干针线活,熬了好几个夜晚才绣好的。你当真不要?”   “你。”谢谙眸子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他僵直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沈晴鹤。   沈晴鹤见状,再接再厉,故作失落道:“此前你还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连我送你的东西也不肯收下?是嫌太糙了么?”   “也是,你可是当朝太子,我。”   谢谙倏地抬起头,越过沈晴鹤落在那紧闭的门缝上,稍稍停留片刻便收了回来。他好似瞬间活过来了一般,用沙哑的嗓音说道:“百福包?!跟他们的不一样。晴鹤,这真的是你绣的吗?果然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谢谢你,我很喜欢,我以后一定会时时刻刻带着的!”   “算了,不在荻花宫就不在荻花宫吧,反正我也不想看见江景昀了,看见他那副模样都觉得恶心。这一百棍差点把我打死。他就是个冷血凶残的人,我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沈晴鹤有些震惊谢谙突如其来的转变,正欲询问一二,就见谢谙接过他手里的百福包,欢欢喜喜地挂在腰间,冲他粲然一笑:“晴鹤,你最好了。不要再说什么自贬身份的话了,对我来说你是最亲近最重要的人。”   沈晴鹤莞尔:“好。”   江景昀站在一侧看着谢谙同沈晴鹤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不时咒骂自己,眉宇间的厌恶之色愈发浓厚。   当时的他正在门外站着,看不见谢谙的样子,只是心里觉得酸楚。   可现在看见了,只觉无数把利刃刺入心头,疼得他不适地弯下腰。   江景昀有心避开眼前景象,可脚怎么也抬不起来。   谢谙哭了。   谢谙同沈晴鹤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身上实在是疼得厉害,最后伏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百福包,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二哥哥,你都打了我,能不能别赶我走。”   “你要是还不解气的话,就再打我一百棍吧。我还能撑一会儿,我不想走,我想给你提灯。”   “二哥哥,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小谙。”沈晴鹤一边扶起谢谙,一边说道,“大哥允我送你回去,走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我不去!”这话恰好又刺激到了谢谙。   他横眉立目,费劲地吼道,“他江景昀凭什么赶我走!我就是因为他才来的,可他却赶我走!我给他做好吃的,给他提灯,给他洗衣服,帮他教训不听话的学子。”   “可他呢?不是骂我就是打我,一个好脸色也不给。总是嫌我笨,隔三差五找机会羞.辱我,我都忍了。可是他连荻花宫也不让我待了,他要把我赶走,让我去街上要饭。”   “我这样去街上,那些乞丐只当我是跟他们抢地盘的,肯定会合伙把我打一顿。路人见我有手有脚,把我当成好吃懒做的人,路过都会朝我吐唾沫。父亲嫌我丢人,就更不喜欢了,然后就任由我在京城自生自灭。”   “以后再遇见,就是他江景昀骑着马,我在后面跟着跑,一脸的灰也顾不上擦,只为不错过他身上掉下的金粉。”   沈晴鹤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不由得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想要确认这人是不是因为身体发热把脑子烧坏了。   沈晴鹤无奈叹了口气,拖着有烧坏脑子嫌疑的人往外走。   可这个有嫌疑的人偏偏要坐实这个嫌疑。   他无力地靠在沈晴鹤身上,委屈巴巴说着今后的“凄凉”遭遇。   “然后我一路追,那些揍过我的乞丐自然不会放过,便也追上来。那些朝我吐过唾沫的人对我更加不耻,然后拿烂菜叶,臭鸡蛋砸我,还专门往我脸上砸。最后,我好不容易追上了江景昀,却被他当成图谋不轨的人给杀了。”   “后来,我死了,死前一点也不体面,一身浓痰,满脸臭鸡蛋,我。”   话语戛然而止,沈晴鹤看着彻底晕过去的谢谙,长长吁了口气:“民间生活可真是丰富多彩。”   角落里的江景昀也跟着松了口气,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要是他当年听见了这话,怕是会忍不住抽他一顿。   沈晴鹤最后没有把谢谙送走,而是把人带进了幽室里间,轻轻将他放在小榻上,给他输送了一些灵力后便走了。   江景昀有心上前想要看清楚谢谙的伤势却又不敢,脚步踟蹰不前。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榻上都谢谙簌然睁开眼,扶着榻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吱呀一声,打开门,四处观望了一阵后便走了。   江景昀看着那扇被打开的门,拧了拧眉,为了防止犯错的学子私自逃离,幽室周围都设下结界。   谢谙虽说天赋异禀,但修习法术也不足三个月,那点灵力尚且还不足以打开结界。   是有人故意替他解开的。   江景昀站在门口,看着谢谙那远去的身影,想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凤目微敛,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着。   他沉吟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依着记忆,很快便走到了之前自己居住的院子。   进去看了一会儿,谢谙并不在,正疑惑间,忽然看见一旁的小厨房里漏出点点橘黄色的灯光,一个身影跳跃的烛火映照得没个人样。   柴火在高温下发出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不断放大。   江景昀下意识地走过去。   谢谙袖子卷至手肘上,手臂上满是红紫伤痕,有的地方皮肉甚至已经裂开。此时镇定自若的他与之前那个疼得龇牙咧嘴的他判若两人。   他唇边噙着浅笑,专心地揉着木盆里的面粉,而后又细心地捏着各种形态。   待糕点样式捏好之后,他又跑到灶前添柴,起身揭开锅盖瞧着锅里整一小点一小点浮起的水泡,眉宇间尽是焦急,小声嘀咕着:“怎么还没烧开?到天亮我就得走了。我还要让二哥哥尝尝我新学的糕点呢。”   谢谙放下锅盖,折身回到灶前,拿起火钳不断往灶里添着柴。   精致的糕点被锅里不断沸腾地水给恭恭敬敬请出了蒸笼,被主人小心翼翼装进食盒里。   刚走出厨房的谢谙看见一个黑影丛江景昀屋内走了出来,当即出声道:“你是谁?!”   那人身上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别说是模样,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那人用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幽幽地打量着谢谙,嗤笑一声:“这是被罚了怀恨在心,下毒害人吗?”   哦,是男的。   谢谙斥道:“胡说八道!”   “你到底是谁?”   “关你屁事。”   “你进我二哥哥房里做什么?”   “关你屁事。”   谢谙被他这一句又一句的关你屁事给气着了,当即反驳:“你是鸟人?”   那人愣了愣。   谢谙鄙夷道:“你主人就只教了你这四个字?”   那人会过意来,盯着谢谙看了半晌,嗤嗤一笑:“你们荻花宫有没有学过‘豪言仙’?就是当你想要杀人的时候就会出现,并且帮你杀人。”   “那是‘一口人’。”谢谙冷漠地纠正道,“你是哪个班的,是来偷试题的吗?你连今日学的一口人抖记不住,还是别偷了,反正你也。”   那人看着谢谙那振振有词,一板一眼训斥自己的模样,大有一副文盲纠正状元文章之感,怒道:“闭嘴!”   “啧,错了还不知改,真不要脸,到底哪个班的?”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我说是豪言仙就是豪言仙!我是来帮你杀人的!人我已经差不多杀好了,大老远听见你想杀人,正好无事给他下了百日蛊。反正你也讨厌他,如今他死了正合你意。”   谢谙骂道:“放你个屁!”   “等等!”谢谙后知后觉回过神,瞳孔骤缩,“百日蛊?!”   “你是孟陬族人?”   只有孟陬人擅长下蛊,而百日蛊便是孟陬族惯常使用的一种蛊术。   中蛊之人在百日之内,灵力会逐渐枯竭,神智也跟着逐渐丧失,再也记不清身边人,不能言语,行动也随之迟缓。此蛊药石无医,到第一百天的时候便会爆体而亡。   也就是说中了百日蛊,就只能活活等死了。   那人也没回答谢谙,纵身一跃,瞬间翻出高墙。   谢谙大步跑进屋子,看着江景昀正痛苦地蜷缩着身子,恍如一个溺水之人,大口喘息着,身上汗涔涔的,手里的被子都被他抓变形了。   “二哥哥!”谢谙忙不迭放下手中的食盒,颤颤巍巍地跑到床边,看着江景昀因为疼痛而不住发抖的身子,喉咙一堵,眼圈一阵酸涩。   谢谙扯下被江景昀抓在手里的被子,掰开他被热汗浸湿的手掌,艰难地把自己的手给放了进去,与之十指交缠。   江景昀手掌不断收紧,因着没有了被子,尖锐的指甲直接刺进了谢谙手背上的皮肤,并且不住换着方向转动,如钻子似的往里钻着他的血肉。   “疼……”江景昀终于忍不住了,咬紧的牙关里溢出了一声颤不成音的痛呼。   “二哥哥……”谢谙趴在床边,如一只乖巧的狗崽,心急如焚,却又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呼唤着。   “……疼。”   “二哥哥……都是我不好,我那只是气话。我不想你死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想你死。我就是气不过,我气不过你不信我,不听我解释。”谢谙在江景昀断断续续的痛呼中红了眼,泪水蜿蜒而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谢谙泪眼婆娑地看着江景昀那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颤抖地伸出手,好似要抚平他紧蹙的眉心,然而却在咫尺之遥停住了。   他的目光顺着江景昀半敞的领口看去,最后停在了胸口那块拇指大小,鼓起来的青紫色东西,顿了顿,眸里掠过一丝狂喜。   百日蛊虽无药可医,但却需要融入人的心脏方能生长。   而此时这百日蛊还没有进入江景昀的心脏,也就是说江景昀还有救!   谢谙喜不自胜,他死死盯着江景昀胸口那正一点一点挪动的蛊虫。电光石火间,指尖燃起一道符咒,精准的锁住蛊虫,嘴里默念着咒诀。   一边的江景昀看呆了,这是……碎灵咒!   孟陬族的蛊虫不惧灵力法咒,但它们会寻觅着熟悉的气息依附于肉.体,直至寄宿者死去。   谢谙这是要用自己的魂魄去把百日蛊转移到自己身上。   百日蛊未完全进入江景昀体内,它还处于外界的试探熟悉阶段。这个时候,谢谙用自己完整的地魂去诱.惑百日蛊。   谢谙扶着床沿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双脚岔开跪坐在江景昀身侧。   他深深吸了口气,费力催动着捆仙索束缚主江景昀不断挣扎的身子,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把光刃,雪亮的刀锋映照着胸口那处宛若地里急于破土而出的种子,疯狂跳跃着。   “二哥哥。”谢谙竭力克制住剧烈颤抖的唇瓣,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手指轻轻在江景昀额间点了点,用温柔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   待江景昀挣扎的幅度逐渐减弱后,他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无力地牵了牵唇角,再一次唤道:“二哥哥。”   “二哥哥。”似是觉得不够,他又喊了一声。   “二哥哥。”   还不够。   “二哥哥,二哥哥,二哥哥……”   也不知喊了多少遍,谢谙再也支撑不住,他崩溃似的趴在江景昀枕边,放声痛哭:“二哥哥,我很快就要见不到你了。我以后会记不清你的样子,不记得你是谁,你对我的好我也会忘了,我就真成了白眼狼了。”   “二哥哥,我不想忘了你,可我不得不忘了你。玄虎营需要你,西北需要你,青虬更需要你。我就不一样了,反正没人喜欢我,我正好可以去找我阿娘,跟她团聚。”   “不过你放心,我会跟阿娘在地底下保护你的。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我就跟我阿娘大晚上去把那人带走。”   谢谙哭了一会儿,抬手抹了把脸,拿起刀在江景昀胸口那处鼓起来的地方轻轻划了一道口子,鼓着腮帮子朝那处吹起,反复道:“不疼啊不疼啊,二哥哥,很快就不疼了,马上就不会疼了。”   谢谙又扒开衣裳在自己胸口划了一刀,俯下.身,二人此时胸膛抵着胸膛,胸上的两处伤口也紧紧贴在一处,明明皮肤都那般炙热滚烫,可心头却是一片冰凉。   江景昀明知眼前之景为虚,可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想要一把推开谢谙,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只见一条半指长,通体淡紫色的蛊虫飞速钻进了谢谙体内,尾部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江景昀拧了拧眉,这好像并不是百日蛊。   谢谙见百日蛊总算引到了自己身上,总算松了口气,但他不知道百日蛊入体是否会有后遗症,干脆咬紧牙关把自己的地魂注入江景昀体内,为的便是危急关头能救他一命。   待所有事宜完成后,谢谙整个人虚脱般趴在江景昀身上,感受着他慢慢平稳的呼吸,眼里掠过一丝欣慰。   他有心想离开,可根本没有力气,此前便受了一百棍,现在更是失了地魂,消耗了大量灵力,别说是走了,就连眨眼都极为困难。   谢谙干脆放弃了离开的念头,抬眸看着江景昀,想着二人胸口的血痕,看着他苍白的唇瓣,兀自说道:“二哥哥,趁我还清醒的时候,你能不能对我笑一下?”   “嗯……还是算了吧,你一笑我肯定就不舍得死了。”   “二哥哥,我刚刚给你做了好多糕点,也不知道你醒来还会不会吃。”   说到这,谢谙手肘撑着床板,艰难地把身子往上挪了挪,脸上的泪痕蹭在了江景昀脖颈间。   “二哥哥,我同你说个秘密吧。”谢谙凑到江景昀耳边,小声说道。   说着,他偏过头在江景昀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灰暗的眸子里晕开一抹光亮。   “二哥哥,你听见了么……”   谢谙眸里的深情终被不懂事的眼皮给遮得严严实实,微弱的话语一同被糅杂在唇齿间。   后面的情景,江景昀自是记得清楚。他醒了来后看见谢谙趴在自己身上,手里还拿着刀,那阵势很难不令人多想。   他只当谢谙是因为被逐出荻花宫一事不满而怀恨在心,一时冲动。   当时谢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直看着他,仿佛默认了一般。   他虽心里不舒服,可还是没有过多为难,暗中把谢谙给送走。   当时的江景昀对谢谙有多失望,现在就有多心疼。当时的谢谙不说话,大概只是为了想多同自己待一会儿。   屋顶上传来细微的瓦片移动声,江景昀脑里白光一闪,他迅速走出屋外,纵身跃上屋顶,果不其然看见了之前那个离开的斗篷男。   他清楚地看见斗篷男眼里的得逞之色,心头也愈发笃定斗篷男的目的根本不在他,而是谢谙。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又来晚啦~   狗子:照这样子,老底都给揭了,我是不是就得醒了?   景帝:麻烦楼上狗眼睁大点。 第152章 余恨   周边倏地涌起一阵浓雾,白茫茫的,肆意浸染着周围的景物。   一段对话自浓雾间传出。   “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拦我的?朝廷大半官员都在我这边,谢谌那个傻比也因为燕山私兵一案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还有江景昀。你可别忘了,江景昀还活着,就算全部官员都站你这边,只要他江景昀不同意,你的事就不能成。”   “那就杀了。”   ……   江景昀在白雾中走了许久,就在他打算歇息的时候,眼前白雾尽消,眼前豁然开朗。   谢谙披着深紫色的狐裘,头戴金冠,面容有些苍白。漆黑的眸子被烛火的映照中隐隐有些发紫,眼底熟悉的星河窥不见半分,戾气与阴狠平分秋色,仿佛纵横人间的魍魉。   江景昀敢肯定这人不是自己熟悉的谢谙。记忆里的谢谙总是喜欢笑,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各种傻笑。他更不喜欢金冠束发,借口是以后要是落魄了,可以拿去换钱,有痕迹的话怕是会让人借口亏他几两。   他甚至翻箱倒柜找了根泰安帝赏赐的檀木,自己拿着锉刀一点一点地削了两根一模一样的檀木簪。他与江景昀一人一根,并且扬言二人伺候便用此簪束发。   江景昀脸皮就算再厚也怕被人瞧出端倪,便没同意,反倒是把簪子藏在怀里。   谢谙知道后,便改用发带束发,至于发带……自是从江景昀柜子里偷偷顺来的。   至于江景昀,在谢谙死皮赖脸的各种讨好之下,只好用他送自己的那根木簪束发。   江景昀猛地想起在鹿鸣山遇见的那个谢谙,眼里划过一阵了然。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谢谙出现。   为了搞清楚状况,江景昀扶着门框,又往里走了几步,借着屏风的缝隙,细细观量着。   站在谢谙对面的正是顾行止。   此时的顾行止依旧戴着他那花里胡哨的黄金镂空面具,殷红的唇角微微扬起,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杀江景昀,你当真下得了手?”顾行止试探地看着谢谙。   “我杀的人还少?”谢谙不答反问。   顾行止顿了顿,直勾勾地注视着谢谙,好似在品味他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谢谙浑不在意,迎上顾行止的目光。   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顾行止这才错开视线,低低一笑:“那就静候安平侯佳音了。”   “江景昀因他父亲通敌叛国遭了不少罪,玄虎营主帅一职更是被褫夺,人都已经被流放蛮荒。但危急关头,你的那位好父亲还是把他召回了京,其目的也是不言而喻了。听闻近日安平侯府不时有耗子钻进,安平侯还是小心为妙。”   “没了玄虎营,就相当于折了江老二的翅膀,不足为惧。”谢谙不屑地撇了撇嘴。   “说到底还是安平侯未雨绸缪。”顾行止赞道。   被称赞的谢谙扬了扬浓黑的剑眉,张了张嘴正欲说话,视线倏地落在屏风上,恰好撞上了江景昀投过来的目光。   他眉心微蹙,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曲着。   “怎么了?”顾行止察觉到谢谙的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往屏风方向望去。   躲在屏风后的江景昀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转念一想,这里的谢谙看不见自己。   思及此,江景昀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继续站着。   “没什么。”谢谙转过头,身子稍稍前倾挡住了顾行止的视线,淡淡道,“天色不晚了,我想歇息了。”   顾行止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待顾行止前走离开院子,谢谙倏地起身,打出一道劲疾的掌风,哐啷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大步流星地绕到屏风后,一把抓着江景昀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嘲讽道:“怎么?又来杀我的?”   被抓住手腕的江景昀眸里涌起骇然之色,谢谙竟然看得见自己?!   妈的,陈修谨这个骗子!   ”哑了不成?”谢谙见江景昀没有做声,直接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就在江景昀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时,他竟然听见自己已经回答了。   江景昀喉咙好似被滚烫的刀子给划过,生疼难忍。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不是。”   谁知谢谙听了不仅没有半分动容,反而暴跳如雷。他一把推开江景昀,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纵横交错裹着的绷带,有几处的绷带都已经被血水染得透彻。   江景昀被这一推直接撞倒了屏风,整个人往后栽去,脑袋磕到木架上,眼前一阵发黑。   他气得想要召出霜雪把这个谢谙抽一遍,哪知霜雪根本不听使唤。   江景昀又在心里把陈修谨骂了一遍,顺带着陈无计也没放过。   “十次了。”谢谙径直坐在江景昀身上,压着他欲起的身形,一只手禁锢住他的双腕扣在头顶,一只手扼住他纤细的脖子,幽幽道,“江景昀,你一边劝我收手。可转眼你就跑我府上来杀我。你这是劝我收手任由你宰割吗?”   “不……是。”江景昀被他掐得呼吸困难,两只手无意识地在地上抓着,恍惚间只觉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抽离。   “不是?”谢谙慢慢松了些手上的力度,静静地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一口气都还没能喘匀,脖间再次一紧,喉咙好似都要被掐断了一般。   “不是?”谢谙嗤嗤一笑,目眦尽裂,几近癫狂般反复念叨着这两字,头上的金冠哐啷一声掉落在地,脱离了金冠束缚的青丝肆意欢腾着。   “你每一次都是这个说辞!”谢谙愤怒地朝他吼道,双目赤红,“结果呢?你哪次少刺我一剑了吗?”   “江老二!你就不能换一套说辞吗?说句真话会死吗?假如你真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又何必每次刺了我一剑之后又跑了!”   他每说一句话,绷带上的颜色就更深一分。   “不……是……”江景昀面色胀红,瞳孔逐渐放大,唇瓣艰难地蠕动着,余光瞥见谢谙手腕上隐隐浮动的图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谢谙的束缚,手里多了把短刃,猝然朝他手臂上刺去。   “江、景、昀。”谢谙冷眼看着手臂上划开的口子,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伸出舌头舔舐着伤口滚落的血珠,从高而下俯视着江景昀,额间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眸子,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但地上的江景昀心跳却又快了几分。   “我还是信了……”谢谙喃喃道,“我还是信了你……江景昀。你说说我们两个,我想你死,你想我死。那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死了算了。”   “谢谙!”江景昀趁着谢谙神情恍惚的时候一把推开他,狼狈地站了起来。   谢谙被推得跌倒在地,手臂上的伤口在挣扎间又裂开几寸,顺着手臂淌下,在地毯上晕开朵朵红莲。   他屈膝坐在地上,黝黑的眸子里好似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着江景昀,倏尔粲然一笑,缓缓道出一声:“二哥哥……”   江景昀神情微滞,看着谢谙,眸里涌起几分复杂之色。   “一起去死吧,好不好?”   他眸里含着一丝期冀。   江景昀别过头,淡淡道:“不好。”   “好吧。”谢谙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眉眼轻弯,用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那就你一个人去死吧。”   “听闻你与君上合谋在城外观音林布下重重阵法,而我正好接到旨意明日前往观音林寻找祭祀用的灵木。那处地方我看过了,是块风水宝地,适合埋你。”   “谢谙……”江景昀心头涌起无尽酸楚,低低唤了一声。   “江景昀。”谢谙话锋一改,剑眉一扬,自嘲地看着他,“你别忘了,你如今只是罪犯。待你死后,与归山那个地方你是进不去的,就连墓穴也不配拥有。我把你葬在观音林,待你到地府看见你们的列祖列宗时。”   “混账!”江景昀怒不可遏,甩手给了谢谙一个巴掌。   谢谙被这一张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嘴里满是血腥。他目光空洞地看着一处,莞尔道:“是,我是混账,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是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我不配入你景王,入你江帅的法眼。可那又如何?”谢谙反问,“我照样过得风生水起。曾经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如今不照样跟条狗似的对我摇头摆尾?”   “就连你江景昀,如今来我这不也是偷偷摸摸的?”   “谢谙!”   “江景昀!”   二人怒目而视,仿佛为争夺地盘而发怒的猛兽,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你清醒点好不好?”江景昀怒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个人样吗?顾行止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非要同他鬼混在一起?他的目的为何你当真不知?”   “人样?”谢谙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笑得腰都挺不直。他抱了肚子笑了许久,揉了揉发酸的脸颊,道,“那你呢?江景昀,你有人样吗?”   不待江景昀回答,谢谙又继续说道:“你江景昀哪里是人啊,你看不见人间的疾苦,感受不到人的温暖。你能眼睁睁看着晴鹤被洪水冲走无动于衷。你不听我解释就把我赶出荻花宫,你认为是错的就是错的,不容旁人置喙。我不是人,那你又是人吗?”   “你天天跑我府上来给我一剑,你到底是想杀我呢?还是对我抱着什么别的意思?”   “二哥哥……”谢谙故意拉长尾音,端着暧.昧的姿态看着江景昀,“你是不是……”   “荒唐!我是因为。”   “好了,不必再说了。”谢谙没听他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你走吧,我现在没心思应付你,明日再送你上路。”   “谢谙。”   “滚!”   谢谙不耐烦地打出一道劲疾的掌风,直接把江景昀从窗口掀了出去。   江景昀狼狈地稳住身形,背抵着围墙,吐了口血沫,脑海里浮现出谢谙手臂上那块图纹,眸里好似被秋风过境后的草原,满目荒凉。   不是百日蛊,是余恨。   余恨萃取于鬼扑蝶花灵,运用孟陬族秘术最后凝结成蛊虫。   玄鸟揽云逐飞絮,风吹花尽空余恨。   余恨取自鬼扑蝶,其效果比鬼扑蝶要更为狠辣。余恨能令人修为突飞猛进,但同时也靠汲取灵力令自己飞快成长,待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分裂成数只蛊虫。   余恨会慢慢侵蚀人的大脑,掌控起神智,把宿主彻底变为自己的傀儡。   江景昀突然明白为什么谢谙在短短几年里修为从中阶迅速飞升至高阶,除去天资聪颖之外,余恨也是帮了不少功劳。余恨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便是控制谢谙了。   江景昀花了好长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这里的江景昀,还是困于双生术里的江景昀。   但能肯定的是,无论哪个谢谙,都中了余恨。他们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解了谢谙身上的蛊。   他低头看着一直被自己握在掌心的短刃,倏地瞥见刀口上那点微弱的白光。他凑近细看了一下,白光突然顺着他的指尖滑入,心头漾起一阵熟悉的温热。   是魂火。   人身上有三把火,头顶与两肩。相传修为越高的人,只要凝聚三把魂火就能拥有灭世之力。   江景昀怔了怔,随即闭了闭眼,唇边漾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从始至终都是一人。   这里的谢谙,这里的他,根本就毫无二异。   世界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又来晚啦~怪我贪睡,嘤~我一定会改的!   顺带吐槽一下昨日被锁的那章内容。敢情以后痛了还不能喊了?就只能一笔带过,说一声痛就好了?   莫名其妙了。   今日是景帝的主场了,就不放狗子出来了,他会发疯,哈哈~   估计明天狗子就要醒了,狗子醒后就是开启最后一个副本啦。没错,就是顾行止!这个诈骗犯!要把他绳之以法!   顾行止:……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第153章 二哥哥,醒醒啦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哀嚎声此起彼伏。   江景昀无力地躺在地上,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好似被人用锋利的刀子搅和在一起。   他试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此时根本提不起力气,耳畔适时传来谢谙的声音。   “江景昀,你说说你,为什么总是反对我呢如今整个朝廷的官员都站我这一边,你又何必跟我唱反调”   江景昀不语,任由他一个人说去。   “堂堂玄虎营主帅,怎么这么不禁打呢”   “你不是跟我那好父亲保证定要把我捉拿归案么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捉我呢”   “江景昀”   “要不这样吧,我数十个数,你要是在十个数内站了起来,我就让你三招。   “一、二、.......”谢谙顿了顿,眸光微沉,数字也一直停留在“九",没有再往下数。   他又道:“江景昀,你个老东西,花样还挺多的,差不多行了啊。”   江景昀此时脑袋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谢谙说什么,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心里无端升起一股躁意,恨不得跳起来把这傻子给狠狠揍一顿消消气。   只可惜是有心无力。   江景昀感受到自己愈发薄弱的呼吸,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丝丝地消散,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好似在深渊中不断掉落,神智愈发昏沉。   可他心里仍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带领着他仅存的意志披荆斩棘,冲破重重束缚。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谢谙正抱着自己喃喃自语,他不及多想,凝聚灵力催动着捆仙索。   江景昀猛地拔出藏在身后的霜雪,径直刺向谢谙的胸口。   待霜雪出鞘的那一刻,天幕上陡然炸开一束紫色的焰火。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数以千计的士兵。银白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森森寒光,雪亮的刀锋刻画着一张张刚毅的面容。   符咒的光芒与灵武的灵光穿梭在鬼力士间,宛若大年三十夜里接春的烟花爆竹,好不热闹。   “江、景、昀。”谢谙吃痛地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江景昀,“你骗我。我他妈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啊!”   江景昀眼睫轻颤,沉吟半晌,轻声道:“谢谙。”   谢谙眸子微亮,直直地看着他,好似在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可是江景昀说完这两个字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仿佛就只是为了唤他一声。   谢谙眸子里划过一丝不自觉的失落。他嗤嗤一笑,说出的话里夹杂着些许委屈。   “果真是骗我的。明明是来杀我的,还说不是。现在又来装死骗我。江景昀,你为什么总是骗我呢?我他妈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骗的!”   江景昀不语,别过头。   “江景昀,你他妈就只会骗我!”   江景昀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着他的咽喉,掐得他喉咙生疼,心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如今一个字音也蹦不出来。   “王爷!”   前方传来副将的呼唤,江景昀敛去心头的杂绪,提起霜雪,极力稳住身形,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失去了控制的鬼力士犹如疯狗般,逮到人就咬。   江景昀斩杀了几个鬼力士后,愈发觉得四肢无力,双腿发软,霜雪垂直插.入地面,借着它的支撑单膝跪在地,目光死死盯着一处。   “王爷!”副将杀红了眼,头盔都不知掉哪了。他看着江景昀,一脚踹开眼前的鬼力士,大步跑到江景昀身边,跪在他身前,哆哆嗦嗦地喊了声。   “顾……行止……”江景昀话里透着浓浓的倦意,“人呢?可抓着了?”   副将闻言,愤愤道:“那小子太狡猾了!之前明明跟安平侯约好在观音林的南边碰面要与咱们交手。可他人根本没来,来的不系舟门徒也是魇术幻化而成的。”   “王爷,安平侯这次是不是被骗了?”副将小声问道,“虽说此次安平侯以自己为诱饵钓顾行止上钩。可顾行止根本就没来,又或者是……”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江景昀眸色几变,俊美的眉宇须臾间积攒着万顷乌云,偶尔瞥见雷霆穿梭其中。   副将见状,一阵心悸。   江景昀眼帘低垂,再次抬起时,眸中一片清明。   他强行按捺住胸口如巨浪般翻滚的血液,深深地看着副将,幽幽道,“今日部署皆是我与安平侯商定好的。他与顾行止没有任何牵连。”   副将忙道:“属下知罪。”   “前面战况如何?”江景昀问。   “鬼力士已经被铲除得差不多,不系舟那些依靠魇术幻化而成的门徒皆已现形。”副将如实回道,“至于顾行止,他既没来,我等根本无处搜查。”   “我知道了。”江景昀道,“你先带人回去吧。”   “那王爷?”副将担忧地看着江景昀,“不若属下背王爷回去吧。”   “不了。”江景昀摇摇头,“安平侯还被我捆着呢。”   “这个简单!”副将咧嘴一笑,“属下也把他背上!”   江景昀:“……不必。”   “属下身强体壮,背两个人还是绰绰有。”   江景昀打断道:“他此刻在气头上。”   “生气?”副将疑惑地拧了拧眉,“难不成要属下先哄人?可我嗓门儿太大,安平侯娇生惯养的,会不会被属下给吓着?王爷,要不还是您去哄哄吧?”   副将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再次抬头时发现江景昀早已走远了。   副将看着江景昀那摇摇晃晃的身影,挠了挠头,只好依照着江景昀的命令回去整顿兵力,做离开打算。   江景昀把霜雪当成了拐杖,不甘心地逐渐失焦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地谢谙,心里无限悲凉。   他的探子接到消息,顾行止与谢谙暗中谋划欲在观音林里将他铲除。于是,他将计就计,便早一步与泰安帝合谋,故意把消息散了出去,让谢谙假借寻取灵木的名头进观音林。   顾行止的目的便是扶持谢谙上位,谢谙的修为就算再高也不是江景昀的对手,如今成败在此一举,他定是不会让谢谙有半点闪失。   是以,江景昀笃定顾行止定会在暗中出手相助谢谙。   彼时观音林里布下的是吹沙始金术的阵法,顾行止就算是有九条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他用命来做赌注,没想到还是输了。   顾行止根本没有来。   思及此,江景昀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好半天才看清楚是从自己脸上滴落的血液。   不止脸上,还是脖颈,胸口,手掌,膝盖等等好些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血痕,滚烫的血液不断渗出。   他不甚在意地在衣裳上抹了抹,深吸一口气,再次站了起来,如一位蹒跚学步的婴儿,东倒西歪,目的却始终未曾改变,那就是谢谙。   如今错已铸成,终究是他没有算过顾行止,徒留一副残躯。   过了好半天,当他走到谢谙身边的时候,背上汗涔涔的,艰难地伸出手,摆正谢谙往一侧栽去的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他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终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谢谙,对不起啊。”江景昀张了张嘴。   恍惚间,他看见了谢谙错愕的神情,但却依旧听不见声音。   这样也好,死前也无需听见谢谙对他的谩骂了。   “我就是想多看看你。”江景昀唇角微微扬起,低声道。   谢谙闻言,反而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甚至把一块石头踢到了江景昀脚上,堪堪压住他的左脚。   江景昀浑然不觉,蹲.下身子,借着眼前模糊的景象,伸手在谢谙脖颈间轻轻点了点,轻唤道:“谢谙。”   他视线愈发模糊,此前还能看清楚人的大致模样,现在却一点也看不清了,眼前黑糊糊的。   可他仍旧不死心,一点一点地盯着谢谙看,脑海里细细勾勒着谢谙的模样,空洞的眸子里晕开丝丝温柔。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往往荆棘丛生、秽乱不堪,但我不想你看见。我要让你永远活在阳光下,无拘无束,恣意欢谑。而我浑身上下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将至死不渝地为你捍卫追逐光明的权利。”   “可是谢谙,我没能做到。”江景昀说着,倏地咳嗽起来,这阵咳嗽好似要了他仅存的体力,整个人恹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虚靠在谢谙怀里。   他凭借着记忆攥着谢谙的手臂,指腹来回摩挲着那处图纹,眼圈一阵湿热,眼睫攀上氤氲雾气,颜色又深了几分。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江景昀喃喃道,“本想多陪陪你的,到底是我贪心了。”   此前江景昀已用魂火试探过余恨,前几次在谢谙身上划的口子也使得他的魂火顺利进入谢谙体内,有效地把余恨束缚住,但要想彻底根除,还需要进一步探索。   可他没有时间了,既然魂火有效,或许可以一试。   江景昀吃力地凝聚着那不断涣散的灵力,握着谢谙的右手,输送着灵力。   刹那间,他觉得心头好似被火力十足的火.药给炸开了一般,血液齐齐往头皮上涌去,浑身的骨头宛若黏在了一起,疼得他牙齿打颤,身子轻轻抽搐着。   恍惚间,他再一次看见了谢谙。   他清楚地看见谢谙哭了,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满身是血的自己。   那模样,狼狈极了,丑极了。   “谢谙……”他唇瓣无力地翕动着,“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不要跟你一起死,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原想把一个干净的王朝交到你手上,让你成为世上至高无上的王,受万民敬仰。而我,一生都将为你臣服。”   “可我没能做到……”   “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二哥哥!”随着江景昀灵力的消散,他给谢谙下的法咒也已经消失。   谢谙一把抱住江景昀,赤红着眼,不停地呼唤着。   “二哥哥。”   “江景昀。”   “江老二。”   “景昀……”   ……   “我喊了你这么久,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江景昀很想应他一声,但实在是没力气了,仅存的神智骤然褪去,眼前的一丝光亮终如西沉的落日,被黑暗笼罩得彻底。   江景昀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又或者是阎王不肯收他的魂。   待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谢谙身着华丽衮服,头戴冕毓,面无表情地接受众臣的叩拜。   江景昀此时正悬在空中,他低头便看见一侧的史官在册子上记下一行小字:“丁酉年冬月十二,六皇子谢谙继位,帝号景。”   一眨眼,顾行止与谢谙一同出现在与归山,二人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吵得不可开交,谢谙直接给了顾行止一剑,顾行止愤然离去。   谢谙跪在一处坟冢前,黯然神伤。   江景昀看了眼墓碑上的字,一阵默然,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尸骨无存者,即便是生前立下多少显赫功勋,都进不了与归山,即便是衣冠冢也不行。   谢谙给他修这墓,势必是受了很多非议。   江景昀迈开步子欲上前,岂料眼前画面犹如跑马灯一般不断更迭。   他看见谢谙独自一人在房中,膝盖上不知摊开了什么书,正专心地阅览着。   刹那间,又到了花园里,谢谙手里拿着一把血红色的弯刀,往刀柄注入灵力,飞速升入空中。   不消多时,那弯刀光芒尽收,哐啷一声摔落在地。   几次周而复始,明明年纪尚卿的谢谙两鬓竟已染上些许白霜,往日风采尽失,恍若一滩死水,波澜不惊。   之后,江景昀见得最多的便是谢谙一人坐在院子里,翻阅这那书页已经泛黄,页脚都卷起的书本。   而江景昀通过细心观察,也总算得以看清纸上的内容。   是割昏晓。   传言可以割裂时空,回到过去。也有不少人修炼过,但最后都被反噬而死。   此术本就逆天而行,即便成了,待天神反应过来,势必会有惩罚,左右难逃一死。   这个疯子!   江景昀一时气极,大步上前想要把谢谙手里的书丢掉,然而在他刚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幕突然乌云密布。   一道暗红色的缝隙慢慢裂开,露出了另一个谢谙。   江景昀瞳孔骤缩。   这是……成了!   谢谙喜不自胜,拉着身边一位低着头打瞌睡的老人,纵身一跃,落入那道缝隙里。   江景昀不假思索跟上谢谙的步伐,一同钻进了那条缝隙中。   此时已然是多年前的安平侯府,谢谙院子那齐整的围墙还没被他炸掉。   这是已经回到过去了。   谢谙正双颊酡红,一副喝多了酒的模样,正闭目打坐,掌心升腾起幽绿色的火焰,四面八方钻出一只只跟萤火虫似的虫子,尾部还牵着银白的丝线。   江景昀心里陡然一惊,这是三生万物术!   还不待江景昀多看几眼,谢谙便被披着斗篷的另一个谢谙给打晕了,直接拖到了茅厕边,专挑蛆虫多的地方把人丢在那。   江景昀:“……”   谢谙这人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二哥哥。”   就在江景昀心里暗自吐槽谢谙的做法时,前面的谢谙倏地回过头,陡然换了件白衫,衬得气质儒雅。他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道,“看了我这么久,可是要把我带回家的哟。”   江景昀眉心微蹙,道:“你这是要跟我去阴曹地府?”   “想得美!”   谢谙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二哥哥,你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想你长命百岁,好跟你白头到老呢。”   江景昀眸里涌起几分茫然。   “好啦,二哥哥,醒醒啦,我们一起醒来。”谢谙低头在江景昀唇边啄了一口,抱着他猛地往下沉。   随之而来的一道破锣嗓子吵得江景昀头疼。   “整整十天!总算是醒了!宗主,我们萧关宗要开始声名远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累了,扯不出什么骚话了。总之一句话,二哥哥是我的。 第154章 二哥哥,娇娇长大啦   “走开走开!让我看看!”   恰巧赶来的谢辞听见陈修谨这嗓门儿,眼睛一亮,忙不迭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得以落下的陈无计正捧着茶坐在凳子上悠哉悠哉地轻呷着,余光瞥了眼闯进的谢辞,一口茶没咽下去,倒把自己呛得半死。   “你这是把墨泼身上了?”陈无计放下茶盏,错愕地看着谢辞。   此时的谢辞一身绯色的圆领袍上满是黑乎乎的污渍,原本白皙的面颊上也是密密麻麻的黑点,活像是刚从墨桶里捞出来的。   谢辞听见陈无计这一说,立马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很脏,一时间颇为羞赧。   自己可以嫌弃自己脏,但别人不行。   于是,谢辞挺直腰杆,横了眼陈无计,道:“我这是刚跟我爹到鹣鲽村施完粥回来。”   “鹣鲽村?”陈无计讶然道,“那里不是被称为富人村吗?还需要施粥?”   “说是前些夜里降了几道天雷,把他们的屋子都给烧了,粮食还有现钱都没了。当地县令上奏请朝廷拨款重建屋舍。这段时间,君上……”说到这里,谢辞话音一顿,目光有些复杂。   谢辞话锋一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户部的那些守财奴借口鹣鲽村人皆富豪,便只拨了一百两。我爹听说了,第一时间便带人去了,我自是也跟着去了。”   一百两银子哪里够几百口人分?就算人家再有钱,可朝廷该表示的还是得表示,不然得寒了百姓的心。在此风雨飘摇之际,人心最不能失。   谢廷远素来是见不得百姓受苦,是以当接到消息的时候连夜赶过去,让人搭起茅棚,拉着几车子的棉衣棉被。   谢辞看见自家老爹忙里忙外的模样,便也跟着一起去了。连着还睡不到两个时辰,不是带人熬粥就是跟着一起削木头做房子,手上都起了好些水泡。   不过看见那些百姓们脸上满足的笑,即便是再累,他也是开心的。并且想着日后待自己承爵了,也跟他爹一般,不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愿与人为善,当一个人人称赞的大好人。   “天雷?”陈无计嗤笑道,“这都快到冬天了,还会有雷?怕不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惹来天打雷劈。”   “按我说你们那屋子也别搭了,万一再降几道天雷下来,不还得再搭过?”   谢辞:“……闭嘴!”   谢辞发现他跟陈无计真的聊不到一块儿去。干脆别过头,迈开步子往里屋走去。   “舅舅!”谢辞兴冲冲地叫嚷着,人还没进屋,声音倒先飘了进来。   早先一步醒来的谢谙低头看了眼还在昏睡的江景昀,正欲询问陈修谨原因,甫一张嘴便听见谢辞的呼唤,本能地应道:“诶!娇娇乖。”   声音清脆响亮,中气十足。   进屋的谢辞看见谢谙恬不知耻地应着自己,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后,并未发觉不妥之处,稍稍松了口气。方才后知后觉,脸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谁让你乱应的?”   谢谙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里则暗自思量着,若是日后娇娇知道了他跟江景昀的关系,会不会乖乖喊他一声舅妈?又或者喊江景昀一声嫂嫂?   思及此,谢谙一个没忍住,自己倒先笑了起来。谢娇娇要是真喊了二哥哥一声嫂嫂,怕是会被霜雪抽死的吧。   “你还笑!”谢辞看着谢谙那笑得一脸淫.荡的模样,跟猫似的奓起满身的毛,恶狠狠地瞪着他,“有本事你现在去外面走一圈,看看自己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鹿鸣山的临水照花轴把当年泰安帝的丑事悉数给抖落出来,接连数日百姓们联合起来为江景昀鸣不平。   朝堂之上更是如履薄冰,有的官员有心为江景昀鸣不平,却又无人敢当这出头鸟。毕竟泰安帝尚未倒台,依旧掌握着生杀大权。   官员心中的怨恨无处发泄,只能表现在平日的朝政上,懒散倦怠。   不同于文臣的无声示.威,朝中不少武将都出身玄虎营,当他们看见临水照花轴的时候,纷纷气得抄起刀子就往外跑,要不是被景王府的家将给及时拦住,恐怕是早就进了宫把泰安帝给捅了。   在家将的劝说下,他们都各自回了府,但第二天天一亮便进宫询问当年事的真相。   也不知是该说泰安帝心大,还是该说他城府深。他看着那些几欲对自己拔刀子的臣子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地回道:“此时景王正在昏迷,事情原委如何,待他醒来自会知晓,诸卿又何必急于一时。是非曲直,自有论断。”   泰安帝那波澜不惊的模样瞧得众人忍不住心生疑惑,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   于是乎,大家默契的没有再提,只能时不时往景王府门前溜达,只为得到江景昀醒来地消息。   没人敢提江景昀,但谢谙就不一样了。   谢谙串通褚齐绑架使臣,意欲图谋不轨的事情被捅了出来,褚齐对此事更是供认不讳。   莱邀雀哭哭啼啼,借此问泰安帝要个说法,事关两国间的邦交,泰安帝不得不理会,只能等谢谙醒来时一并处理。   谢谙闻言,眸光微闪,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前在鹿鸣山他是已经抱着与顾行止同归于尽的念头。一心只想着拖泰安帝下水,也不忘给自己身上泼脏水,当时绑了莱邀雀他们就是这个目的。   他让人暗中联络了江景昀的旧部。   按照他最初的打算便是当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那些把玄虎营奉若神祇的百姓势必会按捺不住,涌入京城讨要说法。   而那些人里有他早先安排的一些用魇术幻化的人。   他的魇术操作尚不熟练,幻化出来的人不能存世太久。   可正是因为这一点,正中谢谙下怀。   一旦百姓涌入京城,泰安帝必然会派人阻挡,届时那些魇术幻化的人因为术法不稳定会跟活人般流出鲜血,倒地不起。   到那个时候,不管是不是朝廷的错,最终都会归为朝廷,归于泰安帝身上。   而江景昀的旧部也有了借口能够正大光明把泰安帝从那位置上拉下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算计便是为了彻底断了他谢家的江山给江景昀赔罪,给那枉死的三万多条冤魂赔罪。   可万万没想到江景昀把他从鬼门关拉了上来。   死后哪管生前事。   这下倒好,人不但没死成,生前事又稀里糊涂攒了一堆。   一时间,谢谙颇为头大,目光在床沿边徘徊,甚至想着要不就这么一头撞死在这好了。   谢辞顺着谢谙的目光望去,面色骤变,骇然道:“你要还想死的话得去外面死,别死在我舅舅屋里,最好也别让我舅舅知道。”   “娇娇。”谢谙用一副深闺怨妇的表情看着谢辞,手里捏着一小块床单当帕子,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角,“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抱着我放声大哭,然后一个劲说‘哥,你可别想不开啊,我不舍得你’。”   “然后我被你的深情感动了,一把回抱住你,说,‘好的,娇娇,哥听你的,哥不会死的’。”   “你脑子又坏了?”谢辞被他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嫌弃地说道,“我巴不得你死呢!”   “哎。”谢谙伤心地叹了口气,“这年头,想听句真话怎么就那么难呢?”   “难不成只有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才会享受到亲爱的弟弟趴在床边喂我喝水,哭哭啼啼地求我醒来?若真如此的话,我还真想多躺几次。”   “你!”谢辞脸上瞬间涨红,语无伦次的地说道,“我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多躺几次,你倒是想得美!”   “娇娇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我心疼你个鬼!那不是我!我才不会哭!”   “哦,不是你啊。”谢谙恍然道,“我也猜到不是你,就算我家娇娇身娇体贵,但还不至于喂个水都能翻在我身上。想来定是哪个刚进府的小厮,待会我得跟二哥哥好好提提,这个小厮毛手毛脚的,不会伺候人,还是逐出去吧。”   “嗯……还是算了。”谢谙想了想,又道,“这个小厮连喂水都不会,就算赶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的东家。干脆让他去扫茅厕好了,虽说脏点臭点,不至于沦落街头。”   “只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小厮连口水都不会喂?接连好几次洒了我一身。你看看,那墙角堆着我好几件里衣呢。”   “娇娇。”谢谙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干嘛?!”谢辞瞪着他。   “你说那个小厮会不会贪图我的美色?故意把水洒我身上,然后借机给我换衣服的时候吃我豆腐?不然的话为什么二哥哥的衣裳就没湿,单单我一人的湿了?”   “吃你个屁的豆腐!”谢辞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指着谢谙鼻子骂道,“你也不看看你长得什么样!还没我一半好看,我吃你个屁的都豆腐!分明是你自己嘴巴不肯张开,我只能一只手掰着你嘴,一只手喂你喝水。我这么大都还没喂过我爹喝水!还让我去扫茅厕,我要扫茅厕我就在那些石头上抹蜡,让你直接摔到粪池里去!”   “哦~”谢谙声音拖得老长,戏谑地看着谢辞,“不是吃我豆腐,那我就放心啦~”   谢辞:“!!!”   就在谢辞心中酝酿着词汇该如何骂谢谙的时候,头顶倏地一沉,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揉了揉他脑袋。   谢谙莞尔道:“辛苦我家娇娇啦,我没事了,二哥哥也没事了。”   谢辞闻言,胸中的怒火陡然散去,眼圈一红,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拼命克制住心头那股酸酸胀胀的情绪。   他别扭地转过头,话里带着一丝鼻音:“谁稀罕你有没有事,我只担心我舅舅。”   “都一样都一样。”谢谙不甚在意地笑笑。   “舅舅怎么还没醒?”谢辞目光越过谢谙肩头,看向床上的江景昀,眸里涌起担忧。   这个谢谙也不太清楚,回过头看着坐在一边不知何时睡着的陈修谨,正想着要不要叫醒他来问一问的时候,忽觉手心一暖,转头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谢谙惊呼道:“二哥哥,你醒啦!”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让死要面子的人说真话?   狗子:(得意脸)这有何难?不要脸就行了,正确做法参考正文,之前的例子也可以试试。   谢辞:(生无可恋)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扫茅厕,另一个是吃豆腐。   江景昀:(冷漠)……我说的都是真话。   陈无计:(鄙视)楼上的不想玩的话就别玩了,何必破坏游戏规则呢?按我说,就是拿钱砸,金钱之下,想听啥话听啥话。   顾行止:把他脸剥下来!这样一来,他就没脸了,也要不了面子。之后管他真话假话都没关系。   狗子:……这些精神病院的门怎么总是关不严?又让楼上跑出来了? 第155章 二哥哥说要我   江景昀醒后,谢辞本还想多待,奈何接到自家老爹的消息,只能再次折身赶赴鹣鲽村。   陈修谨师徒交代了点事宜后也相继离开,偌大的屋子里就剩江景昀与谢谙两人。   自打江景昀醒来便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谢谙。   谢谙也不躲闪,牵着他的手,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唇边噙着浅笑。   “你……一直都在?”   良久,江景昀方才收回目光,出声问道。   谢谙点点头:“是的。”   “只不过动作言语那些并不受我控制。”   说到这,他愧疚地看着江景昀,道:“对不起。”   “你。”江景昀刚说出一个字便又顿住了,他眉心微蹙,继而又道,“景帝……”   “二哥哥放心,他与我本为一体。”   江景昀道:“我指的是割昏晓,他……”   “失败了。”谢谙了然,解释道,“景帝的割昏晓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未成功。天空中出现的裂缝是时空轨的裂痕,那是上天的警示,天罚将至。当景帝钻进时空轨之际,天罚已至,是以他尸骨无存。但死因为前执念过深,加上又有相思咒的守护,魂魄久久不散。”   “虽说割昏晓未能成功,但时空轨的裂缝出现的那一刻,的确会造成时空的颠转。阴差阳错间便把景帝带到了如今这个尘世,是以导致他误认为自己已经习成割昏晓。”   “他也真是傻得够呛。”话末,谢谙还不忘鄙视一下已经与自己合为一体的景帝。   江景昀:“……”   “对了,余恨。”江景昀倏地想起谢谙身上的蛊虫,抓起他的手腕细看一番,白璧无瑕,不由得一愣。   “解了。”谢谙粲然一笑,“是二哥哥救了我。”   “相思咒在魂魄双生过程中突然躁动起来,顺带把余恨一锅粥端了。二哥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说着说着,谢谙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了。   “二哥哥,你要我吗?”   谢谙一边说一边身子前倾,与江景昀面对面,鼻尖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他脸上,余音拉得很长,“我会洗衣做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了我保证不亏,二哥哥,要吗?”   江景昀脸颊不住发烫,身子想往后倾,可被谢谙那扣在脑袋上暗暗使劲的手给断了后路。   “二哥哥,要我不要?嗯?”谢谙又凑近了点,随着他说话之际,唇瓣时不时从江景昀脸上蹭过,动作放浪至极,语气却是端的委委屈屈。   江景昀白皙的耳垂不争气,瞬间红透,几欲滴血。   “二哥哥~”   “要要要!”江景昀实在受不住了,满口应道。   “二哥哥要谁?”谢谙还不肯放过,眸子里蹿起坏意。   “要你!”江景昀恼羞成怒地等着他,可脸颊上那两朵粉云让他仅有羞与艳,尤不自知的人凶巴巴地说道,“你要是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谢谙见好就收,在江景昀唇边亲了亲,然后心满意足地松开,待瞥见他淡粉的唇瓣上沾满水渍时,眼底笑意更甚,趁着这人再次别扭前开口道:“二哥哥,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煮点吃的?”   谢谙瞪着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凝望着江景昀,唇边洋溢着讨好的笑,就差身后那根不断旋转的尾巴了。   江景昀脸上温度未褪,脑海里一片混乱,正想着自己冷静一下,当即不假思索道:“好。”   谢谙得了信,仿佛吃得肉骨头的狗一般,欢欢喜喜地跑到厨房去。   待谢谙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时,江景昀发了会呆,待心绪平复后,悄然间把眸里的那点阴翳藏匿好。   他掀开被子,披上外衫,大步走了出去。   皇宫一隅,泰安帝站在一处破败的宫殿里,抬头打量着房梁上结着地蛛丝。他眉宇间聚着深深的纹路,眸里好似罩着一层薄纱,目光有些许空洞,眼底偶尔流出的悲戚,给他染上了些许孤寂。   院内飞鸟离枝,泰安帝眸光微闪,忽然开口:“江二,进来吧。”   江景昀缓缓走了进来。   “既是刚醒,为何不多歇歇?”泰安帝半眯着眼,看着逆光走进的江景昀。   江景昀眸含讥讽,淡淡道:“君上有旨,不敢耽误。”   他其实早在谢谙之前醒了,哪知泰安帝在传音阵里找上他,便耽误了一阵子。   “老六这次为了你,可是把我老谢家的江山都给赔进去了。”泰安帝别有深意道,“江二,他对你用情至深啊。”   “君上唤臣前来便是讲这些的?”江景昀不欲与泰安帝讨论谢谙,更别提谢谙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其中泰安帝不知帮了多少忙。   泰安帝沉吟片刻,问道:“当年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臣身为当事人,不该知道么?”江景昀凤目一凛,反问道。   “那你为什么……”泰安帝神情有些复杂,看向江景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   江景昀自是明白了泰安帝的意思,嘲讽道:“如若我真想坐那个位置,君上觉得这世上谁能阻拦?”   态度极为猖狂傲慢,可却也是事实。   江景昀道:“君上该庆幸臣是江家后人,也该庆幸臣现在还想多活几日。”   泰安帝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谁都有可能会造反,唯独江家不会,江景昀不会。   江家先祖江柳死前叮嘱其子把自己的尸体大卸八块分处而埋,并且下了恶诅,将残损的魂魄封于怨气冲天的乱葬岗,洗涤生前功劳,断了轮回之路,化身为厉鬼。   今后子孙但凡有异心叛乱者,其魂魄便会受到指引归来,将其诛杀。   关于江柳这一做法,众说纷纭。有人赞颂江柳大义凛然,身死不忘报国。也有人认为这并不是江柳的意思,至于是何人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   泰安帝深知这一点,因此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肆无忌惮打压江景昀。   “临水照花轴的事。”泰安帝收敛杂绪,把话题转到了此前最为棘手问题上。   江景昀不假思索道:“假的。”   “寻些证据证明临水照花轴是假的,再找些所谓的‘证人’去指责安王。这些事,君上不是最为拿手吗?”   “目的便是为了借我之名煽动百姓,意吐谋反,君上再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此事不就解决了。”   “放肆!”泰安帝被踩到了痛脚,当即厉声斥道,“江二,你当真以为孤不敢对你如何么?”   “君上谦虚了。”江景昀拱了拱手。   泰安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你!”泰安帝被气得都把自己的目的给忘了。   “臣该走了。”江景昀不愿同他多说,转身欲往外走。   泰安帝连忙压制住梗着喉咙的那口血,忙压低嗓音道:“这个法子不通。”   “顾行止掺和进来了。”   江景昀身子一顿,回过头看着泰安帝。   “孤一开始确实想要按照你最初说的那个法子,可根本行不通。”泰安帝道,“此次临水照花轴已经传到全国各地,大家都有目共睹,加之老六又在其中搅和了一些,事态愈发严峻。”   “民间时不时有百姓揭竿而起,与官府对着干。再这样下去,青虬真的要乱成一锅粥了。”   江景昀看着泰安帝,一言不发。   泰安帝揉了揉眉心,叹道:“孤做的那些事,孤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多想想谢谙,毕竟他是一心向着你的。”   “君上。”江景昀突然出声,神情凝重。   “嗯?”   “江家自先祖江柳,历经四帝王,率领玄虎营镇守西北至今已有百余年。然则江柳征战数年,好不容易卸甲归田,却落得个中风,瘫痪在床半载,最后服毒身亡。”   “我曾祖父江瑶带着一千人苦守叶城,耗时十天,击退白凤国一万敌军。曾祖父因为此战,耳聋眼瞎,手臂更是断了一只。曾祖父恐白凤国卷土重来,接连上奏请当时的君上派兵支援。一个月后,白凤国再次来袭,朝廷的援军还未到来。   “曾祖父不幸被俘,受尽折磨,奄奄一息之际,总算是等到了援军。他拉着牺牲战士们的遗骨想要把他们带回家,可那些战士们却被朝廷安上了叛徒的罪名,拒绝让他们回家。双方争执之下,曾祖父不幸被一小卒推倒撞在石头上,自此身亡。”   江景昀平静地说着:“祖父江城,戎马一生,十指被砍得仅剩四只。可他没有死在沙场上,却死在莫名其妙的毒.药里,原因竟是一个妾为了争风吃醋。可我祖父屋里除了祖母,并无其他女人。”   “够了!”泰安帝越听越觉得心虚,猛地拔高声调,“江景昀,孤跟你说要事,你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   “这不是君上的意思么?”江景昀深深看了眼泰安帝,反问道,“江家先祖们走过的路,我也得走一遍。但君上给我安排好的路,是直接把江家的路给彻底封死了。”   “君上,江家嫡系,就我一个了。”江景昀话语里夹杂着些许悲凉愤懑。   被说中心事的泰安帝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江景昀凤眸里迸射出凛冽寒光,掷地有声道:“我若要死,便也是光明正大的死去。定不会如那些阴沟里的蛆虫般,到死也见不得光。”   语罢,大步离去。   泰安帝望着江景昀离去的身影,直到清风顺着窗缝钻进屋内,吹拂着珠帘,弹奏着动人的篇章,这才唤回了他游离在外的神智。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张,指腹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划过,兀自喃喃道:“可这次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江景昀本想直接回到屋里继续躺下,可眼瞧着离自己院子还有五步之遥的距离时又猛地掉转方向,去了另一处院落。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柜门,摸索了一阵后,把一个沉甸甸的木盒装入袖中,连带着那块绣技粗糙的手帕也一同拿走了。   谢谙端着一盅瘦肉粥走进了落花时节,故意在门口的台阶上用力跺了几脚,然后扯开嗓子喊道:“小相公~您要的粥来啦~”   当江景昀正倚在床头专心思考帕子上绣着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就听见谢谙那矫揉造作的声音。   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真的被吓着了,他一个激灵,险些栽到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你对对象的各种称呼。   谢谙:二哥哥,景昀,江老二,江景昀,老东西,我家娘子,哦对了,还有小相公~   江景昀:谢谙。   谢辞:勿扰,谢谢。   顾行止:阿昀,小阑阑。   狗子:友情提示楼上,得了病赶紧治,不然会死。   系统:谢辞、陈无计骂骂咧咧退出群聊。   系统:顾行止被管理员谢谙移出群聊。 第156章 浪   “二哥哥!”   听闻屋内动静的谢谙顿时收敛起玩笑的心思,火急火燎冲了进来,手背被滚烫的浓汤溅到了也毫未察觉。   他看着上半身栽倒在地的江景昀,急匆匆地放下手中的托盘,走上前把人拦腰抱起,稳稳当当地放回床上,仔细打量着。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摔下来?有没有磕到哪?”谢谙跟个贴心的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没,没事。”江景昀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从床上摔下去,更丢脸的是,他手里的帕子还没藏好,现在还攥在自己手里,谢谙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   比起跑人屋里偷帕子,江景昀宁愿选择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床的。   江景昀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慢慢背在身后,想要趁谢谙不注意把帕子塞在枕头底下。   “也是,你碰到也不会吭声。”谢谙见江景昀神色有异,顿了顿,暗自嘀咕道。   于是,他一把拉着江景昀的手臂,撩起袖子仔细检查。   江景昀被他这一动作弄得猝不及防,眼瞧着帕子都已经塞了一半了,哪里想到这个傻子竟然抓他的手。   江景昀触电般松开帕子,心跳快了一副,心里莫名有一种给自家男人戴绿帽给抓了的心虚感。   “手上没有。”谢谙低头检查着江景昀手臂上的伤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   那肯定是身上了。   思及此,谢谙抬头看了眼江景昀,恰好捕捉到他眸里一闪而逝的慌乱,心里有了计量,沉吟片刻,道:“二哥哥,我都看见了。”   “什。”江景昀刚蹦出一个字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淡淡道,“你看见什么了?看见我摔下床了?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那是活动筋骨。”   活动个屁!   谢谙见江景昀这极力掩饰的模样,心里的猜测从三分瞬间上升到十分。可他又不敢贸然提及,怕伤了江景昀的自尊心,只好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就是二哥哥藏着的东西。”谢谙面上一副“我都知道了”的表情,看得江景昀心里咯噔一下。   他余光时不时往身后瞥去,倏地瞥到一角熟悉的布料,又看了眼谢谙此时的位置,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好像确实看得见。   可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只要他死不承认,那不就行了?   思及此,江景昀也不心虚了,绷着脸,扬了扬下巴,迎上谢谙的目光,道:“发现了又如何?”   果真磕到了!   谢谙闻言,更加心疼了,目光往江景昀腹部瞟去,依着刚刚那个姿势,手臂上没有伤痕,那估计应该是腹部了。   该不会……折了骨头吧?!   谢谙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若是普通伤势,江景昀势必不会跟他这般耗着,应当是伤得很重,面上过意不去,所以才死活不肯让自己看。   “二哥哥。”谢谙担忧地拧了拧眉,坐在江景昀身边,道,“让我看看吧。”   “想得美!”   “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一眼也不行!”江景昀再辞拒绝,他不要面子的吗?   谢谙眸色几变,自知自己说再多江景昀也不会松口,还不如霸王硬上弓,再怎么也不就是挨顿打的事。   思及此,谢谙豁然开朗,也不再与江景昀多言,伸出手欲扯开江景昀的衣带。   哪知江景昀竟意外地揽着自己的脖子,献上了温暖柔软的吻。   谢谙惊呆了,这可是江景昀第一次主动的!心里噼里啪啦正愉悦地放着烟花。   江景昀则心如擂鼓,此前一直留心着谢谙的动作,当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便彻底乱了阵脚。   此前那些义正严词的说辞都付之东流,偷人东西抵死不认,最后被主人发现,眼看着就要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这虽然是事实,但江景昀还是不愿面对,心里甚至升起侥幸,只要主人拿不到证物,那就不算发现。   于是乎,之前面对泰安帝的威胁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景王,此刻俨然如三月开春时受惊的小鹿,四处乱撞,最后干脆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江景昀吻技并不好,这一吻都不能算吻,毕竟刚刚一扑上来,两人直接牙齿对牙齿。   谢谙被他这一扑的力道直接给撞得往后栽去,顺带着把江景昀也给带得倒在自己身上。   嘴唇又是一阵折磨。   谢谙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自己嘴唇破了,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   江景昀也发现了,又羞又恼。   他好歹主动一次接吻,可谁能想到不仅没能让心上人好好享受一番,倒把人嘴唇给撞破了。   真的是……太丢人了!   “二哥哥?”谢谙看着伏在自己身上一言不发的江景昀,仰起头唤了一声。   江景昀回过神,眸光一凛,不行!得把面子找回来!   于是,江景昀再一次低下头吻住谢谙的唇瓣,此前害怕帕子被发现的心思早已被找回面子的念头给冲刷干净。   他捧着谢谙的脸,温柔地轻吻着,舌尖青涩地在唇缝间试探。   谢谙一阵愕然,有种被天上掉下馅饼接连砸中的喜悦,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自心头流淌至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感动。   他主动回应着江景昀,并热情地邀请着在自己唇舌间嬉戏逗留。   二人忘乎所以,唯有水渍声在耳畔回旋。   一吻罢,二人皆有些情.动,呼吸愈发滚烫。   江景昀脸跟熟虾似的,连带着玉颈都泛着薄粉,眸里水光潋滟,目光迷离,半截粉.舌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谢谙见状,喉咙一紧,勾着人脖子往下一带,又一个深吻。   江景昀被他亲得有些乏力,趴在他身上,等待着身上的那股劲消下去。   “二哥哥。”恢复了神智的谢谙不忘江景昀的伤势,嗓音异常沙哑,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东西。   “让我看看吧。”   江景昀陡然清醒,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谙。   妈的!他都这么豁出去了,这个傻子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就看一眼,好不好?”谢谙柔声道,“一眼就好。”   这阵势看来定是磕狠了。   江景昀有些犹豫。   “二哥哥,真的,就看一眼,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江景昀终于松口了,点了点头,又羞又恼间正想起身拿起那块没藏好的帕子给谢谙看看,忽觉身上凉嗖嗖的。   而始作俑者一手捏着他的衣带,一只手正在他身上瞎摸。   谢谙手掌很宽厚,结着很多茧子,即便很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剐蹭到了江景昀的皮肤。惹得平静的湖面登时泛起波澜,涟漪不断。   “疼吗?”谢谙也是备受煎熬,两只眼睛都被欲.望燎烧得通红,指腹间柔软的触感使得他心血澎湃,神情恍惚。   “拿开!”江景昀深吸一口气,打开谢谙的手。   “二哥哥。”谢谙翻身把江景昀压在身上,坐在他身上,禁锢住他的双腕置于头顶,心里默念着此前江景昀带着念的佛经,颤抖地触摸着白嫩的皮肤。   “真的都不疼吗?”谢谙再次问道,“你刚刚从床上摔下来。”   江景昀总算明白了谢谙的意思,他只是为了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那这样一来,他刚刚的那些所作所为在谢谙眼里就成了……   江景昀不敢多想,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脸上颜色愈发红艳,恨不得当即撞死在床头,可偏偏谢谙还不肯放过他,一个劲瞎摸,啰里啰嗦问个不停。   是有处地方痛,痛得都要爆炸了!可那处痛不需要用药啊!   江景昀自觉有生以来三十多年的脸在这会儿全丢干净了。   他冲着身上那个还在乱摸的傻子吼道:“都说了我他妈没磕到!我唔!”   尚未说出口的话被堵在一个深吻中。   谢谙即便再傻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可这衣服也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一直压制的火在心里的担忧消散之后彻底烧了上来,烧得人发烫,情.欲燎原。   “二哥哥,我好像磕到了。”谢谙不停地在江景昀脸上亲着,用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可怜兮兮道。   江景昀不搭理他。   谢谙牵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下带去,哑声问道:“你看是不是磕到了。这处都肿了,还这么……烫。”   “二哥哥,是不是很严重啊?是不是要消炎啊?”   “二哥哥,你可以帮我消消炎吗?”   轰──   江景昀仅存的理智被手心里那血脉偾张的东西给扰得一干二净,只能任由着谢谙抓着来回折腾。   江景昀只觉得自己踩在松软的云端,耳边尽是谢谙那低沉压制的声音,没过多久,自己身子也跟着轻轻抖动起来,没过多久,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兴冲冲地从他体内跑了出来。   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好似从云端坠落着,身子不住下沉,唇边不时溢出几声喟叹。   又过了好一阵子,江景昀只觉身上陡然一轻,他掀了掀眼皮,看着那个仅披了件外衫,里面无所顾忌,浑然一副掩耳盗铃阵势的谢谙,趿拉着鞋子走到香炉边,掀开炉盖,不知往里面丢了什么东西。   江景昀看了看谢谙某处高昂的兴致,又看了看香炉内升起的袅袅白烟,恰好谢谙又往里面丢了几块东西。   江景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绷着脸问道:“你嫌我不够浪?”   谢谙被他这一声吓得手一抖,又往里丢了几块安神香。   “还真是。”江景昀见状,凤目一冷,眸里残留的爱.欲陡然褪去。   “不,不是,这是安神香,有助睡眠。”谢谙哭笑不得,忙不迭解释道,“二哥哥刚醒,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不可劳累。”   “你觉得这个关头,我能睡得着?”江景昀面无表情道。   “应该是能。”谢谙想了想,又丢了几块进去。   “那就是嫌我不够浪,嫌我无趣。”江景昀道,“既如此。”   “二哥哥。”谢谙立马熄灭那些安神香,翻身上床,抢在江景昀前说话,并且挺了挺胯往江景昀腿.间顶了顶,莞尔道,“我真的怕你累着,想让你睡个安稳觉。”   “不过,二哥哥如此强烈要求,那我也不好意思不答应,毕竟以后都跟着小相公过日子。”   “要是没把小相公伺候好,以后怕是连柴房都没得睡了。”   江景昀想要说话,可都被谢谙那密如雨点的吻给揉碎了。   因着二人都刚醒,谢谙没有做到最后,最后只能借助点其他东西消消火。   该亲的亲,该吞的吞……   事后二人大汗淋漓,江景昀更是直接睡了过去。   谢谙任劳任怨跑到厨房里烧着热水,勤勤恳恳帮人擦洗穿衣。   景王府内春意正浓,距离皇城数万里外的西北边境,凄厉的火光照彻长夜,无数百姓拿着农具,愤怒地捶打着紧闭的城门。   与此同时,疾驰的马蹄声乱了夜的宁静,早已落锁的宫门缓缓打开,一个黑影飞速潜入宫中。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请保佑我这次顺顺利利不进黑屋,我愿意拿景帝三年的寿命去换这个请求。   景帝:(骂骂咧咧)哪里来的野鸡非给老子加戏?! 第157章 二哥哥认罪了   天还蒙蒙亮,谢谙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随之而来的便是利器出鞘声与嘈杂的叫喊声,恍若滴入热油里的凉水,噼里啪啦响个没完。   谢谙不适地拧了拧眉,下意识用手捂着江景昀的耳朵,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深邃的凤目。   谢谙愣了愣,道:“天还尚早,二哥哥再睡会儿,我去看看。”   “不用了。”江景昀张了张嘴,嗓音却哑得不成样子,他顿了顿,剑眉一横,瞪了眼谢谙。   谢谙思及昨晚,面颊隐隐有些发烫。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掀开被子起身,走到衣柜边,打量了一番后,修长的指尖越过一众款式大同小异的墨衫,取了里面挂着的雪色绡衣,献宝似的递到江景昀眼前,话语里带着几分小心:“二哥哥,穿这件吗?”   江景昀看着谢谙手中的衣裳,又看了看他藏在衣衫下微微蜷曲的手指。   这件衣衫是在宁城的时候谢谙是为了给他庆祝生辰买的。   虽然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情,这身衣衫他还是一直留着。毕竟是谢谙送的,哪里又舍得丢。   见江景昀不说话,谢谙深知自己话里的不妥,又想到了过往的那些沉痛的回忆,心里一堵。   他定了定神,作势欲把衣衫放回原处,连忙改口道:“都晚秋了,穿这身肯定着凉。”   江景昀道:“拿来吧。”   “嗯?”谢谙手上动作一僵,回过头看着江景昀,“二哥哥,这天凉……”   江景昀不甚在意道:“凉了再换就是了。”   “你不是想看我穿么?”   “好!”江景昀如今毫不掩饰的偏爱使得谢谙心头一暖,登时笑逐颜开,喜滋滋地抱着衣衫跑到他身边,“那我帮二哥哥梳洗!”   江景昀点了点头:“好。”   待梳洗完毕后,谢谙看着江景昀完全挪不开眼了。   一头乌黑亮丽的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烛台上不肯熄灭的烛光乘着窗缝间钻进的清风,攀上他清隽的面容,掩去了素日里的清冷疏离,平添了几分柔和。   许是昨晚太过放纵了,江景昀眼尾薄红未消,微粉的唇瓣在白衣的衬托下竟显得愈发娇艳,仿佛花间迟迟未肯褪去的露珠,掖着阳光,兀自揽着风华。   谢谙一下没忍住,俯头在江景昀嘴边亲了亲,嘻嘻道:“小相公真俊,我赚到了。”   江景昀薄唇轻启,正欲说话,就听见外头吵闹声愈来愈近,透过微敞的轩窗,正好看见院门口那攒动的人头。   江景昀眸里掠过一丝暗色,睨了眼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谢谙,眸光几转,轻唤道:“谢谙。”   “嗯?”   江景昀不语,上前一步揽着谢谙的脖子,把他人稍稍往下待,在他唇边飞速地落下一吻。   动作很快,一触即放。   还不待谢谙反应,江景昀便已经走了出去,淡淡的嗓音飘来:“走吧。”   谢谙笑容愈发灿烂,正想说什么,回过神后却看见江景昀远去的身影。只好暂且收敛思绪,大步跟上。   站在最前面的是余部兴,身后跟着乌泱泱的玉龙卫。   李年黑着脸站在一旁,见江景昀出来了,连忙拱手,正欲说话便被江景昀打断了:“李叔,你先回屋歇着吧。”   李年不解,却还是照做了,应了声是,便回屋了。   “景王,安王。”余部兴拱手行礼。   谢谙疑惑地打量着余部兴,道:“余统领不在宫里保护君上,跑我们府上来做什么?”   “君上有旨,命属下即刻押解逆贼江景昀入宫。”余部兴掷地有声道。   “当真是笑话!”谢谙闻言,一如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炸了起来,“你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景王怎么可能会是逆贼?!赶紧给我滚!”   “安王殿下。”余部兴道,“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余部兴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手里的圣旨,把圣旨上的内容清清楚楚展现在谢谙眼前。   “滚!”谢谙不为所动,想到泰安帝又要整幺蛾子,怒不可遏,“拿开,老子不识字!”   鹿鸣山折损的三万多玄虎营战士,泰安帝没有丝毫表态,如今又要给江景昀扣上逆贼的帽子,用心何其歹毒。   他知道自己醒后有一场硬仗要打,但他没想到泰安帝会如此不要脸,不按常理出牌。   顾行止都还没抓获,泰安帝竟然要把能与不系舟匹敌的江景昀给抓了,他就这么怕自己的位置没了吗?   “殿下。”余部兴眸光一冷,手里剑锋偏转,凛冽寒光折射在二人眼里。   “我他妈还怕你不成?”谢谙怒道,正欲召来有钱,奈何却被江景昀给阻止了。   江景昀往前走了一步,把谢谙挡在了自己身后,扫了眼余部兴,道:“走吧。”   “二哥哥!”谢谙抓着江景昀的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江景昀偏过头看了眼谢谙,薄唇翕动,眸里藏着千言万语,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简短二字:“松手。”   “二哥哥……”谢谙不听,反而抓得更紧了,心里涌起不安。   余部兴适时补充道:“君上让安王殿下一同进宫。”   瑶光殿内,气氛冷到极致,泰安帝黑着脸端坐在上方,扫视着一个个跟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吱一声的官员,最后定在大殿中央直挺挺地站着的两个人,嘴里溢出一声嗤笑。   “江二,你看看孤的这个儿子,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为了你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尽了。要不是你父亲江岳做的好事被捅出来,孤真的会以为你有多高尚呢!”   “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江岳在陇关与千秋国三王子狄加敖特蛮私下贩卖军.火,谋取钱财。你则在京城蛊惑安王为你所用,故意歪曲鹿鸣山事实,为的便是想让自己有个好名头出师!”   “若不是孤派去西北慰问将士的忠义伯发现不对后派人来报,孤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你父子二人的谋划。可恨江岳煽动百姓,与朝廷对抗,忠义伯不幸身亡。”   谢谙闻言,面色异常古怪。   江岳会替江景昀谋划?他自江景昀出生过后连正眼看都没看过一眼,甚至都不知道江景昀长什么模样的,他会替江景昀谋划前程?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么蹩脚的理由,也亏得泰安帝说得出口。   谢谙想要反驳却被江景昀的眼神给制止了。   但很快,便陆续有人站出来为江景昀说话。   “君上,江岳早些年因为宠信外室早已被老王爷逐出王府,更是从族谱上除名。江岳做什么,与景王府,与景王更无任何关系。”   “君上,前些日子刚出了临水照花轴的事情,现在便指控景王为逆贼,此事传扬出去怕被人耻笑。再者,虽说寿宴已然取消,但他国使者尚未完全离京,贸然处置景王,怕是会造成青虬动荡不安。”   “君上!江家世代为国,江柳更是自堕厉鬼也要守卫青虬,其心可表日月。景王断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还请君上明察!”   ……   一时间,陆陆续续二十来个官员替江景昀说话。明里暗里说的便是这次是泰安帝因为临水照花轴的事故意陷害江景昀,顺带把自己多年未了的心愿给解决了去。   泰安帝没有出声,倒是有一个人便先忍不住了。   是洛微云。   洛微云一袭墨色轻铠,鬓发有些散乱,下裳上还沾染着泥渍,看着便是风尘仆仆的打扮。   洛微云向泰安帝拱了拱手,视线在为江景昀说话的官员身上逡巡片刻,又乜了眼江景昀,最后把目光锁在他身侧的谢谙身上。   她甩了甩马尾,红唇一扬,道:“诸位大人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认为此次是有人故意陷害景王。可诸位为什么不问问事情的具体真相呢?”   众人一愣,齐齐把目光转向洛微云。   洛微云道:“此次事件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的。关于江岳与千秋国皇子贩卖军.火的事情,最早发现的并不是忠义伯,而是安王殿下。”   “早在去岁,安王殿下便已经发现了江岳叛国的罪证,并且搜集了大量的罪证,连带着江岳与景王的书信账目往来,一一俱全。”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炸得大家傻了眼,眼珠子艰难地转向谢谙。   谢谙更是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江景昀及时扶住他,怕是早已栽倒在地。   他就说狄加敖特蛮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正是去年他打算报复江景昀,而故意让人蛊惑江岳,并帮他搭上狄加敖特蛮这条线的。   可在燕山之后,他便让人把这些证据给销毁了!知情人士全部用术法抹去了记忆,奈何此术只对于普通人有用,对修士毫无效果。   是以他只让人好生恐吓了江岳一番,江岳为此吓得差点见了阎王,此事才就此作罢。   怎么可能还会有?!   谢谙心里百转千回,一时根本理不清什么头绪出来。他呆呆地看着江景昀,讷讷道:“二哥哥……”   江景昀不语,而是借着袖子的遮掩紧紧攥着谢谙的手腕,疼得谢谙不适地皱了皱眉,可见其力度之大。   谢谙心又猛地往下沉了些许。   洛微云指尖燃起一道符咒,隔空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众人抬头一看,正是账本。   洛微云慢慢翻开账本,指腹在上面摩挲着,一行行金色的字顿时浮现在空中。   “丁酉年二月初三,盈一千一百两,丁酉年二月十四,盈二千三百两……”   众人看着稳步上升的数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洛微云又适时把那些所谓的“书信”拿了出来,里面熟悉的内容看得谢谙头晕目眩。   都是他让人做的假信,也是他亲手毁掉的。   如今看来,全错了,一开始不是他在算计江景昀,而是旁人借他的手算计江景昀。   谢谙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是正不断收紧,尖锐的指甲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肤,他感觉不到疼,反而是恐惧,无尽的恐惧。   这次的事若不能善了,毁掉的不止是江景昀,还有玄虎营,更甚的是江家百年清誉。   洛微云倏地阖上账本,在封面轻轻一点,一圈圈白光自上面泛起,里面正是谢谙掌握江景昀父子谋逆的“罪证”。   “这是明镜司的因果镜,会根据气息还原接触过此物的人。”洛微云看着众臣的反应,满意地扬了扬唇,道:“安王与景王的关系,就不需我多说了吧?安王掌握了景王的罪证,想来定是打算告诉君上的,缘何最后又不说了?反而是帮景王开脱鹿鸣山之过?”   “安王乃青虬皇子,更是嫡子,好好的,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其中缘由,诸位大人为何不仔细想想?何苦做了别人的剑呢?”   洛微云话一出,众人神色也跟着微妙起来,跪在地上的部分官员,原本坚定的神情也跟着松缓,时不时用眼睛瞟着江景昀。   谢谙目眦尽裂,死死瞪着洛微云,声嘶力竭地吼道:“简直一派胡言!那都是假的!那是我。”   与此同时,谢谙感觉到手腕上那不断收紧的力陡然消失。   一言不发的江景昀竟然开口,说出的内容使得大殿鸦雀无声。   “我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马上就可以见到迪加了!开心!想当年加坦杰厄的死,有我的份!   大古:不好意思,你说的那个是基里艾洛德人变的。 第158章 二哥哥又偷亲我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齐刷刷地把目光定在江景昀身上。   谢谙错愕地看着他,眼圈骤然酸涩,喉咙里仿佛塞了团浸水的棉花,一个音也扯不出来。   江景昀迎上泰安帝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道:“我认了,然后呢?”   嘴里说着认罪,可神情丝毫不慌,仿佛只是在说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二哥哥。”谢谙抓着江景昀的袖子,眸含哀求地看着他,艰涩地说道,“别说了。”   “不说了,好不好?”   江景昀身子一僵,眼睫簌簌,可他却没有回头看谢谙,目光一直停留在泰安帝身上。   之前为江景昀求情的官员皆是一副吞了死苍蝇的表情,脸涨成猪肝色,闭口不言。   泰安帝盯着江景昀看了半晌,方才对洛微云说道:“暂且把江景昀押入明镜司大牢,择日再审。”   洛微云应道:“是。”   谢谙气不过把实情全部抖落出来,最后却被泰安帝借口受江景昀荼毒太深,打了一百鞭给赶出了宫。   西北一事不胫而走,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加之有心人刻意引导,大家深信不疑。毕竟谢谙此前与江景昀交恶的事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近一年来谢谙的转变确实太过诡异。   因此,想不通原因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那个令人信服的理由:谢谙被江景昀蛊惑了。   临水照花轴给泰安帝带来的影响在此事的冲击下彻底落下帷幕,连带着之前谢谙绑架莱邀雀等人的事件也一并算到了江景昀头上。   没人再去把那段经历当真,而是将其视为一场阴谋。   明镜司大牢内,江景昀靠墙而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站着的洛微云。   “想想这已经是王爷第二次进这大牢了。”洛微云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腕间的麒麟臂鞲,“只不过如今这大牢还是新建成的,王爷好福气。”   “其实属下一直有一事不明,王爷当年究竟是怎么从牢里出去的?”洛微云问,“三万多人因为王爷的决策失了性命,而王爷一点事也没有。”   江景昀不予理睬。   洛微云也不恼,低低一笑,继续说道:“王爷不说也没关系,属下自己也查到了,不知是真是假,便说与王爷听听吧。   “听闻是君上找到了王爷,给王爷用了长眠,暂且凝结了那碎裂的金丹,使得王爷的修为得以保存。不过,君上的要求便是要王爷留在京城与他携手一同对付不系舟。允诺待事成之后还王爷一个清白。”   “王爷明明知晓鹿鸣山一事乃君上所为,也知道君上这次的目的不仅仅是不系舟那么简单。可王爷却故作不知,答应了君上的条件。”   “王爷。”说到这,洛微云故意顿了顿,眼里掠过一丝鄙夷,“您这是忠君爱国?还是放不下心上人呢?”   “您为安王做到这个份上,可曾想过安王他巴不得您死呢?”   江景昀凤目一凛,冷声打断道:“说完了么?”   “说完了就滚吧。”   “江景昀!”洛微云唇边笑容骤敛,死死瞪着江景昀,“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你。”   洛微云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凌厉的银光给狠狠碾碎,白皙的脸颊上登时绽开一道半指深的血痕。   江景昀淡淡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同本王说话?”   “江、景、昀。”洛微云手捂着脸,眸里迸射出森冷的杀意,掌心里的灵武跳跃着粼粼红光,攀上她的面容,恍若无间地狱急于爬出的魍魉。   江景昀再度甩出霜雪,把洛微云整个人掀翻在地。   “回去告诉顾行止,让他把眼睛擦亮点,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带在身边,学得个四不像不说还会自作主张,怪恶心人。”江景昀轻蔑地睨了眼趴在地上的洛微云。   “你……”洛微云吐了口血沫,仰起头看着江景昀,眸里掠过一丝慌乱。   “滚!”江景昀懒得再看她,一道掌风打去,洛微云如那掉线的风筝一般裹着刚装没多久的铁门一同飞了出去。   站在牢门外黑影瞧见那直直飞出地铁门和人,身子往旁边一躲,静静地看着那被铁门压着,大口吐着鲜血的洛微云,迈开步子,缓缓朝她走去。   “尊……尊主?”洛微云看着那双熟悉的雪色海棠描金长靴,极力睁大眼睛,视线顺着长靴往上移,熟悉的俊颜映入眼帘,可眸子里罕见的寒冰却是令她一阵瑟缩,挣扎着想要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动他?”顾行止抬脚踩着洛微云的肩膀,把人用力往下压,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冷声质问道。   “尊……主。”洛微云疼得牙齿打颤,哑声道,“属下就是替尊主不平。尊主对他百人纵容,可他却一心想要尊主死,上次的青霜阵,尊主险些丧命。而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痛谢谙说笑。”   “谁给你的胆子动他?”顾行止再次问道。   洛微云忍着痛,咬咬牙,哑声道:“属下不甘心,想给他一个教训。”   顾行止闻言,抬脚踹着她的肩头,嗤嗤一笑:“他想我死我自是知道的。他想玩我也乐意陪他玩,只要他高兴就好。玩残了玩没了,也是我自个儿乐意。与你又有何干?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算计他?”   “你拿西北来搞他,你这是要他的命!”   “阿昀说的不错,这些年我是瞎了眼把阿猫阿狗留在身边,整了出东施效颦的把戏,到头来就是个笑话。”   “东……东施效颦?”洛微云放弃了挣扎,躺在地上,眸里满是苍凉,目光空洞地望着顾行止,喃喃道,“尊主……您说过,让属下陪着您的……”   顾行止冷漠道:“那不是你。”   “不是我?”洛微云愣了愣,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眼里瞬间淌下泪痕,和着脸颊伤口上的血迹一同划过在地,洇湿灰白色的地砖。   “是啊,不是我,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尊主,我还是信了……”洛微云哽咽道,“我信了足足十年。”   “十年么?”顾行止拧了拧眉,“还真够久的。”   “尊主……”   “够了!”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在西北做了哪些手脚?”   洛微云置若罔闻,贪婪的目光在顾行止身上划过,眸里的爱意毫不遮掩。她压下喉间涌出的腥甜,轻声说道:“尊主,我不想叫洛微云了,您还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吗?”   “我叫洛秋水,我不喜欢尊主唤我阿云,也不喜欢黑色,一点都不喜欢。可我喜欢尊主,这一切也都喜欢了……”   “我不想听你说废话!”顾行止掌心里赫然多了把长剑,径直刺穿洛微云的肩膀。   洛微云吃痛地喊了一声,身子一阵痉挛,嘴里再次涌出大口鲜血,眼前景物逐渐恍惚。   “尊……主……”洛微云呼吸声愈发粗重,她颤抖地伸出手抓着那把刺向自己的剑,薄唇无力翕动。   顾行止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剑锋改向她胸口刺去。   洛微云瞳孔骤缩,恍如刚被捞上岸的鱼,死死挣扎了一番后,彻底没了生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眸里的爱意也一点一点归于寂中。   眼看着前边拐角处闪过点点灯光,顾行止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打在洛微云身上,顷刻间化为一滩齑粉,随风而逝。   他回头看了眼牢房窗外渗出的光芒,几次抬起脚步,却还是缩了回来,眼帘低垂,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前脚顾行止刚离开,后脚就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钻入牢房。   谢谙一进牢房本能地想要关起门,哪知伸手摸了个空,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门框与那还残留半截的榫卯,不禁微讶。   “你来做什么?”江景昀听闻动静,抬头一看,便看见谢谙瞪着门框发呆。   谢谙猛地回过神,转头看着江景昀,也不管这门哪里去了,大步往前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这明镜司怎么这么抠抠搜搜的,连门也不给安一扇,这风吹进来多冷。”   谢谙走到江景昀跟前停下脚步,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后,眼圈瞬时红了,哽咽地唤了一声:“二哥哥。”   “你不好好待家里,跑这来做什么?你是怎么来的?”江景昀看着谢谙奇怪的走姿,以及手臂间那纵横交错的伤痕,登时气血上涌。   “之前的令牌还在。”谢谙解释道,“加上有周兵兵的帮助。”   他闭了闭眼,压下翻涌放的情绪,淡淡道:“如今我已是钦犯,你私下见我,尤为不妥。”   “那些事你根本不知道!”谢谙急道,“二哥哥,那些东西是我让人做的。一开始我是气愤你害死晴鹤,想要彻查永州的案子。”   “当时的你已经是明镜司的掌司,我就想借你的势。但那时的我认为你讨厌我,肯定是不会为我所用。于是我便想通过江岳来要挟你。”   “虽说江岳已经与江家没关系,但他弱犯了滔天大罪,江家同你还是会受到一定牵连。虽罪不至死,可好歹会对你有影响,加之君上忌惮玄虎营,势必会趁机收回。而我……”   说到这,谢谙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这个法子极其阴损,当时根本没有顾及江景昀,只想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可恶之至。谢谙抬手直接扇了自己两巴掌。   “你就可以借此要挟我为你所用。”江景昀接着谢谙的话往下说,“毕竟世人都认为只要控制住了玄虎营,就能控制我。失去了玄虎营的我就如折翼的鸟,纵有通天之力,也飞不了多远,早晚有一天会落网。”   “二哥哥,对不起。”谢谙愧疚不已,“我当时明明把所有的证据都给销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错了。”江景昀倏地起身,走到谢谙身前,从铁栏缝隙中探出手,捏着谢谙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谢谙,世人想错了,你也想错了。即便没有玄虎营,我照样可以飞得更高更远。玄虎营从来都不是限制我的理由,它只是我的责任,祖父把它交给我,我不能让它在我手里没落。”   “能牵制我的,只有你。”   谢谙呆住了,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想要伸手抱住江景昀,可铁栏的缝隙只够手指活动的空间。   “别哭了。”江景昀指腹细细摩挲着,企图掸去上面残留的滚烫,可这温度却顺着指尖直达心头,搅动着心湖涟漪不断。   “二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谢谙额头抵在铁栏上,好似这样便离江景昀近些,“二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了。”   江景昀眸色几变,良久方才回道:“好。”   夜已深,无论江景昀如何劝说,谢谙死活不肯回去,非说要陪着江景昀。   江景昀无法,只能随他去了。   二人背靠着冰冷地栏杆,谢谙有心想让江景昀开心,只能变着法儿讲故事逗他。   夜色渐沉,牢房内的声音渐渐弱了,浅浅的鼻鼾随之而来。   江景昀看着已然入睡的写谢谙,眼睫轻颤,敛去眸里的复杂,袖风一扫,顶级玄铁打造的锁陡然间化作齑粉。   江景昀起身推开铁门,挨着谢谙身边坐下,揽着他的头轻轻枕在自己肩膀上,偏过头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泛粉的眼尾揽着几分无奈与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洛微云下线!本来一开始设定洛微云下线还要到很后面,但架不住顾行止这个疯子,想了想还是就在这里领盒饭吧~ 第159章 要去接二哥哥啦   当谢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而江景昀叛逃回西北犹如在秋日里草原上滚过的火星,攀上秋风,烧了个红红火火,轰轰烈烈。   “景王早在三日前就已经抵达西北永州。”无常走了进来,拱手道,“然则西北之事不容乐观,加之千秋国三王子有意帮衬江岳,西北大半官员都已被监视起来。”   “玄虎营的一位副将严立听闻江岳派人追杀骠骑将军聂荣,便私下带人前去相助,然而还是叫聂荣误会了。他临死前连带着把玄虎营叛变的消息一同给传了出去。虽说此事能解释清楚,但严立未得旨意擅自带兵离开封地,已然是犯了大忌。”   “而江岳此时带人守着永州管辖内的一个县城里,并且把城内的老弱妇孺都给绑起来挂在城墙上,扬言景王投靠朝廷,就此煽动百姓,事态就此胶着。”   谢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瞪着房梁上绘着的蝶戏牡丹图纹,眼底的茫然如那滴入沸水里的墨汁,迅速放大,目光逐渐空洞。   无常见他一声不吭的模样,眸里掠过一丝担心,心下一横,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朝堂上传来消息,君上正准备派镇国将军施卫带兵前往西北。”   “不会的。”谢谙终于开口了,“就算是让施卫去,也不会让他打前锋。”   无常总算松了口气,接过他的话往下说道:“王爷何出此言?”   “他在等我。”谢谙闭了闭眼,手指微微蜷曲着,眼底的恨意疯狂蔓延,把眼睛燎烧得通红。   “西北之事爆发,外面皆传我是被二哥哥蛊惑了才会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如今二哥哥回到西北,更加坐实了他叛国的罪名。事情来得太突然,大家都还是在热头上,自是义愤填膺,各种不平。”   “依二哥哥性子,他此次回去定是会把江岳给活剥,然后迅速清理千秋国那位三王子布下的暗桩,连带着那位三王子也没有好果子吃。待所有事情结束后,他便会回来向朝廷请罪。其实根本无需朝廷派兵,只要二哥哥在,西北很快就会平定下来。”   “一旦西北平定,世人便也开始冷静下来,会重新定义对叛国一事的看法。君上自是不会允许此事发生。是以他必定会让我带兵去西北,为的便是让百姓们清楚认识到,二哥哥这次是真的叛变。毕竟我在他入狱前那般维护,他却打晕我走了。在外人眼里,此举无疑是打了我的脸。”   谢谙轻叹一声,幽幽道:“这样一来,我再带兵出征,在旁人眼里就会认为我默认了江景昀叛国的事实。”   “就算等我们到达西北的时候已经恢复平静,届时也没有人会过多猜想,只会认为二哥哥是见事情败露后向朝廷示好罢了。”   无常并不知道这里面藏有如此大的深意,心里对泰安帝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他张了张正欲说话,王管家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王爷,宫里的薛公公来了,说是传君上口谕,着王爷即刻入宫。”   “这不,现在就来了。”谢谙恰好捕捉到无常眸里的震惊,勾了勾唇,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对着王管家说道,“王伯,麻烦你给我收拾几套干净的衣裳。”   王管家问:“王爷是打算去哪吗?”   谢谙拿过一旁的外衫穿上,笑盈盈地说道:“去接二哥哥回家。”   当谢谙走入瑶光殿的时候,圣旨已经拟好,跟他之前对无常说的一模一样,他为主帅,施卫为副帅,率十万大军前往西北捉拿江景昀,明日便出发。   谢谙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泰安帝。   待薛毕宣读完圣旨的时候,背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他偷偷地觑了眼谢谙的神情,生怕他会跟江景昀认罪的那天般对泰安帝拔剑相向。要不是江景昀及时制止,泰安帝不死也伤。   这次泰安帝更是要谢谙亲自去捉拿江景昀,万一谢谙的脾气又上来了,这次江景昀没在场,连带着洛微云也不知道到哪去了。放眼整个朝廷,还真没谁是他的对手。届时真的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薛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形一转,恰好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步子,想着要是谢谙捅过来的话自己好歹还能替泰安帝挡个剑。   其他官员也好不到哪去,不时偷瞄着谢谙,又悄悄瞟了眼门口方向,甚至已经估算着从自己的位置跑到门口需要多少时间。   谢谙自是注意到大家的这些小动作,不禁有些好笑,他这次还真没动那个心思。   他薄唇轻启,正欲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率先截了胡,抬头一看,是瑞王谢廷远。   “君上,臣以为任命安王为主帅不妥。”瑞王道,“一来安王未有带兵的经验,二来安王刚醒,身子怕是尚未完全恢复,倘若行军途中出现了好歹,容易动摇军心。恳请君上换过良将。”   谢廷远话里就一个意思,不要让谢谙带兵。   他到了这个岁数哪里还看不清泰安帝的意思,这谢谙一去,江景昀今后就算是活着也要受到万人唾骂。   “哦?”泰安帝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敲打着龙头扶手,目光转向谢谙,“老六,你四叔说你身子不适,你说呢?”   谢谙拱手道:“臣接旨。”   谢廷远眼里划过一丝错愕,偏过头看向谢谙。   谢谙冲他粲然一笑:“四叔不必担心,侄儿身子好着呢,不就是捉个人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廷远还想说什么,奈何谢谙直接搂着他的肩膀,叹道:“四叔真的不必担心,我没事的。您有空的话还是多开导开导娇娇吧,他这阵子总是跑我家里去哭。虽说我没醒,但耳朵还是能听见的,好几次在梦里也听见他哭着骂我。”   谢辞得知江景昀入狱的消息,房子也不盖了,直接丢下手里的锯子急急忙忙赶回京城,明镜司他自是进不去,只能找谢谙,哪知扑了个空。   在得知谢谙去了明镜司后,想着他定是会把江景昀带回来,等了整整一宿,好不容易等回了谢谙,可却是被抬回来的。   江景昀叛逃的消息就此传开。   谢辞又气又恼,掉头便准备去西北找江景昀,只可惜刚走到城门口就被自家父亲给绑回了家,派人严加看守,连带着宋花眠也跟着一同被绑了起来。   谢辞要是真去了西北,到时整个瑞王府都要牵扯进来,就更加理不清了。   冷静下来的谢辞也明白过来,可江景昀对他来说又非常重要,思来想去,只有谢谙了。   跟谢廷远再三保证下他总算是恢复了自由,一天好几趟往谢谙这里跑,对着他又哭又骂的,哭得眼睛通红回去。   听王管家说那几天路过的百姓看安王府的眼神都不对劲。   听到谢谙提自家儿子,谢廷远眉宇间涌起几分无奈。以谢辞这性子,知道谢谙要去西北,怕是又要闹上好一阵子。   召谢谙来就是为了宣传旨意,现在谢谙都接了旨,也就没什么事了。如今父子二人的关系如履薄冰,谢谙更是连表面上都客气都懒得维护了。   泰安帝深知其理,只适当说了些行军事宜后便散了朝。   散朝之后,谢谙继续揽着谢廷远的肩膀,端着一副哥俩好的神情,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听闻四叔前阵子一直在忙活鹣鲽村的事?一切可已妥当?”   谢廷远点点头:“都已经差不多了。”   “如此便好。”谢谙笑了笑,又道,“四叔忙活了这么久,想来四婶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   “四叔可得好好陪陪她了。”   谢廷远脚步一顿,拧了拧眉,偏过头看着谢谙。   谢谙见他明白过来,继续说道:“如今四叔正有空闲,加之娇娇也不用去荻花宫,四叔一家何不去外面四处逛逛?”   谢廷远无奈失笑,拍了拍谢谙的手,道:“小六,还不至于。”   谢谙嘿嘿一笑:“四叔,去外面看看吧。等你们回来了我们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可以去四叔那听听新奇事。”   谢谙刻意把“我们”二字给咬得更重些。   这段时间,民间议论最多的除了西北就是谢廷远。每每提起谢廷远,大家眼里满是崇敬之色,话里话外俱是钦佩,更有甚者直接把谢廷远这些年的事迹刊印成册贩卖,深受世人追捧。   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倒也没什么,可谢廷远就不行了。   加之谢廷远干了几十年的好事,类似于鹣鲽村这样的修屋施粥不下百件,以前也从未听到如现在这般赞不绝口的。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就目前泰安帝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谢谙不得不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谢廷远眼睫轻颤,敛去眸里地复杂,往前走了一步,转过身看着谢谙,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别有深意道:“小六长大了。”   “行了,不说了,跟四叔回家喝酒去。”   “四叔得保证娇娇不会骂我。”谢谙见谢廷远已然知晓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言,转移话题道,装作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说实话,我这哥哥当得也不容易,隔三差五就得被弟弟骂,骂了我还不敢回嘴,一回嘴他骂得就更凶了。”   谢廷远闻言,忍俊不禁:“不怕,有四叔在,他不敢。”   “那他要是对着我哭呢?”谢谙又问,“我要给他擦眼泪吗?给他擦的话,帕子是不是还得熏得香香的?万一他嫌帕子臭估计又得骂我。”   “再或者,我给他买朵花吧?四叔,你有钱吗?借我一点,我给娇娇买朵花好了,拿了我的东西,应该不好再骂我了。”   “也有道理,走吧。”   ……   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慢慢悠悠走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前往西北倒计时!   谢辞:骂狗倒计时!   沈晴鹤:出场倒计时!   顾行止:发疯倒计时!   泰安帝:领盒饭倒计时!   谢廷远:楼上说这话怕是有些牵强了。 第160章 钱渡有缘人   待谢谙从瑞王府出来时已经临近傍晚。   西沉的金乌如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躲在巍峨山峦间,含羞带怯地掖着云彩,恋恋不舍地收敛着自己的风华。   屋顶上,树冠上,连带着哪家未合拢的门窗间里钻进的金光,无不受到感召,端着一步三回头的阵势黯然离去。   谢谙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过往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遇到熟人便停下脚步攀谈一二。   谢谙不由得想到远在西北的江景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   肯定是没有的。   谢谙叹了口气,一旦遇上大事,江景昀就跟个不知疲倦的机械似的连轴转,哪里知道歇下来。   对于江景昀弄晕自己离开的事情,谢谙又气又心疼。   他当时想到的办法是假意刺伤江景昀,然后入宫刺杀泰安帝,借此便能把西北的事揽到自己身上,目的便是为了夺位。   这法子虽然激进,但却是为江景昀洗脱罪名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他想到的办法,江景昀定是也猜到了,所以才没有继续待下去,而是选择离开。   他明知道这一走便是万劫不复,可他还是走了。   谢谙耳边适时回想起之前江景昀说的话:“玄虎营是我的责任,祖父把它交到我的手里,我不能让它在我手里没落。”   江景昀回去担起了他的责任,却也是再次拿自己的命给谢谙铺路。   思及此,谢谙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为什么别的有情人就能和和美美共度一生谱写佳话,缘何到了他和江景昀这里就不得片刻安宁呢?   拿命谈情说爱,反而乐在其中。   待西北一事解决后,他定要找根绳子把自己捆在江景昀身上,这样就不会被甩下了。   谢谙心下打定主意,余光倏地瞥见左后方有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谢谙步子一顿,继续往前走,待行至三岔路口时,身后那人再无可以藏身之处。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拽住那人衣领,把人往上一提,还不待说话那人便抱着他的手臂,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敢问可是安王殿下?”   谢谙愣了愣,这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的样子,衣着破烂,脸上跟抹了锅灰似的黑漆漆的。眉眼周正,瞧着模样不像是偷奸耍滑之徒。   谢谙看着这人愈发急促的呼吸,意识到自己的手劲太大,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那人大口地喘着粗气,看见谢谙承认了,眼圈瞬间红了,作势欲给他跪下磕头,好在谢谙眼疾手快及时给拦住了,带着他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巷子。   “小的沈禄见过殿下。”沈禄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恭恭敬敬地朝谢谙行礼。   “沈禄。”谢谙反复呢喃着沈禄的名字,脑海里白光一闪,“你是沈府管家沈海福之子?”   沈禄没想到谢谙竟知道自己名讳,喉咙一堵,哽咽道:“回殿下,正的小的。”   沈家自沈霄遇害之后,那些族里的宗亲犹如闻见屎香的狗,费劲心思把沈晴鹤送进大牢后便惦记着分割财产,至于沈霄夫妇的入殓也是草草了事。   沈霄夫妇入土不过短短三日,坟便被盗墓贼刨开,曝尸荒野,任由野狗分食。分完财产的宗亲们置若罔闻,对此更是置之不理。住着沈霄的宅子,花着沈霄的银子,杖打沈家老奴。   沈霄曾对江景昀有传道受业之恩,在得知恩师尸骨未寒之际沈家宗亲如此作为,当即怒不可遏。因着那几人是沈霄的叔伯,是血亲。青虬律法规定,人死之后,父母妻儿,兄弟姊妹不在,财产当由族亲分配。   沈晴鹤被他们找借口送进了大牢,财产自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江景昀自知拿回钱财是不可能的,可气还是得出。那时的老王爷还在,江景昀也还未弱冠,尚未承爵。有些事做起来也比较方便。   于是,他带着数十个家将到了沈家,当场便道:“外界皆传先生死了,我实在不信,三个月前先生还赠了我一本古籍,许诺待我书看完之后要带去我最贵的酒楼里喝酒。”   “如今书我已经看完,却说先生不在了,我自是不信,想来定是先生为了躲我故意藏起来的。今儿个我带了些人来,自己搜,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吧。”   沈家那几个宗亲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说话。虽说此时的江景昀还未承爵,但好歹也是景王府的小王爷,老王爷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这些都是白身,也就只能窝里横横,真的碰上贵人,那就是遇到猫的耗子,大气也不敢喘。   更何况的是,江景昀手里此刻正握着霜雪,那如同放烟火般噼里啪啦不断闪烁的银光看得他们心惊胆跳,可还是不敢吱声。   语罢,江景昀手一挥,让家江门把沈家搜了个底朝天。   找人嘛,肯定得事无巨细地翻,所以那些精贵的古董玉器,绫罗绸缎都没没能保住。   有位宗亲看着一地的古董碎片,心里疼得直抽抽,忍不住开口道:“小王爷,草民那侄儿是真的已经死了,就葬在幽州老家祖坟。前段时间刚入葬,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事实。”   江景昀凤目一凛,冷冷道:“我又没看见。”   宗亲吓得心里咯噔一声,哆哆嗦嗦道:“外面的百姓知道,小王爷。”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问百姓?”江景昀声音又骤然冷了几个度,“你可知我是何身份?”   “小王爷!”宗亲面色血色陡然褪去,腿一软,一下没站稳,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其他几位宗亲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外面的传闻我也听说了,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江景昀淡淡道,“诸位放心,我就是随便找找。”   江景昀都说这话了,宗亲们也不好再开口,跟鹌鹑似的缩着脑袋站在一旁,泪眼婆娑地看着摔得稀巴烂的古董玉器。   最后人肯定是搜不到的,江景昀敷衍的道了声歉,又询问沈霄夫妇下葬的位置,由宗亲们亲自带路前往。   宗亲们无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带江景昀,一入墓园自是看见了沈霄与夫人那尚未处理的尸骨。   江景昀怒不可遏,发作了宗亲们,吓得宗亲们含泪安葬完沈霄夫妇。   江景昀又道:“偌大一个墓园竟无守墓人看管,实在不成体统。不若这样,就把之前伺候先生的仆从全部过来守墓园吧。先生生前由他们伺候,死了也自是由他们守着最为合适。”   宗亲们又累又怕,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连赞同。   自此,沈家的仆从全部去了墓园守墓,而宗亲们藏着的钱财也不翼而飞。他们怀疑是江景昀手底下的家将所为,可又没人敢声张,毕竟江景昀身后是景王府。于是乎,大家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大家本还想着没了钱好歹还能拿些古董去当,可那些昂贵的古董都被砸了,剩下的根本不值几个钱。宗亲们的富贵日子没过几日,便销声匿迹了。   对于沈禄,谢谙其实是不认识的,毕竟当年沈家出事的时候他尚在民间。可有过一次在江景昀书房随意一瞥,看见了一本厚重的册子,里面记录着沈家仆从的名字以及每月支付的银钱。   而沈禄便是负责每月墓园支出以及仆从月银发放。   当时他因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沈禄是何身份,江景昀便如实告知。   当年景王府家将们从沈家顺手拿来的银两都悉数给了沈晴鹤,是笔不菲的数目。   虽说沈晴鹤被宗亲们赶了出来,但按照常理,沈晴鹤身子沈霄之子,守墓人的支出应当由沈晴鹤来出。   可当时沈晴鹤的状态不是很好,江景昀便替他接过了此担,让人每月给沈禄送去银两。   自此十多载,从未间断。   越是跟江景昀相处久了,谢谙越是被他折服,对他也越是喜爱。江景昀这个人面冷心热,嘴上虽然刻薄,可他能帮的事从来不会吝啬。   “可是需要银子了?”谢谙看向沈禄,问道,“景王府近来处境有些尴尬,不宜与外人接触,你跟我去安王府支吧,要多少尽管说。”   “不是的。”沈禄摇摇头,眼圈一红,泪水蜿蜒而下,“墓园……没了。”   “什么?!”谢谙错愕地看着他,眉心微蹙,“墓园没了?什么意思?”   “是真的。”沈禄抬袖擦了擦眼泪,抽噎道,“两个月前,紧挨着墓园的那座石壁突然倒塌,巨石横着倒下来,把墓园里的坟冢全给压了。小的带人去搬石块,却不想招来贼子,趁乱把值钱的物什洗劫一空。”   “棺椁连带着尸骨全没了,墓园里乱糟糟的,我爹他气得卧床不起,没过几日便追随老爷去了。”   说到这,沈禄朝谢谙深深鞠了个躬,道:“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进京寻助。听闻景王不在京城,便也只能找到殿下了。”   “你家公子呢?”谢谙问,“他人在哪?可同你一起来了?”   “公子?”沈禄愣了愣,“小的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公子了。”   谢谙眸色微变,沉吟片刻,道:“算了,你随我回府吧。”   谢谙让账房给沈禄支了一百两银子,又挑了十来位家将与沈禄一同前往幽州。   夜里,王管家把收拾好的行礼给谢谙放置妥当,揣着袖子正欲离开,就听趴在窗口发呆许久的谢谙突然开口道:“王伯。”   王管家见谢谙那一脸严肃的模样,以为他是有要事交代,端着一副洗耳恭听的阵势,哪知谢谙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破功。   “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成家呢?”   “……”   王管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又摸了摸眼角的皱纹,有些伤感道:“王爷,贱内这段时日去老家省亲了。”   所以,王爷,我是有老婆的人!只是老婆不在身边而已!   谢谙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原是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平日里装模作样对我好,到底是真的对我好,还是惦记着我的宝贝呢?”   王管家听得心惊肉跳:“王……王爷?”   谢谙尤不自知,喃喃道:“我可真是傻啊。”   王管家心如擂鼓,只以为谢谙在担心江景昀,只能挑好话安慰。   “王爷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些所谓的好如今看来都是假的,亏我还视若珍宝。”   “王爷多虑了,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的,说不准明日就有转机了呢?”   “放屁!”   ……   于是乎,主仆二人牛头不对马嘴,硬生生谈到了深夜。   最后,谢谙实在支撑不住,睡眼惺忪地看着王管家,感慨道:“想不到王伯还挺健谈的,本想着让你早些休息,可又不愿搅了你兴致。可眼下时候不早,明日我还得早起,就不陪你谈了,回屋歇着吧。”   王管家极力克制住不断抽搐的嘴角,揉了揉眉心,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那么问题来了,沈晴鹤到底去哪了?该不会是拜野坟去了?   沈晴鹤:……我在准备明日的戏份。 第161章 你有弟弟吗   翌日清早,天还蒙蒙亮,鸡笼里的鸡都还是没完全睁开眼,不情不愿地打着鸣。   谢谙身着银白色的轻铠,马尾高束,腰间束着白玉狮首腰带,脚下蹬着长靴。薄唇轻抿,眉宇间满是刚毅,眼尾流淌着几分薄凉,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江景昀。   “谢疏雨!”   谢谙骑马刚抵达城门口时,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道呼唤。   他回头一看,谢辞正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发间的绢花摇摇欲坠。   “娇娇。”谢谙咧嘴一笑,“特意来跟哥哥送行的?哥哥真感动。”   “谢疏雨。”谢辞站稳脚步,抬头看着谢谙,眼里倏地泛起一层薄雾,欲言又止。   “放心吧,会回来的。”谢谙会心一笑,“不必担心。”   “好。”谢辞鼻子一酸,眼圈更红了,颤声道。   谢谙见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驱马朝他走近,伸手往他脑袋上揉了揉,道:“信我,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后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嗯……你要是高兴的话,再把宋花眠带上吧。”   谢辞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前方传来亲兵的呼唤,已经到时间了。谢谙正欲收回手,忽觉一道力拉着自己的手臂把他往下带,随之而来脑袋被抱住了,耳畔传来别扭且不舍的声音:“哥,我等你们回来。”   谢谙一愣,心里淌过丝丝暖流,唇边慢慢漾开一抹浅笑。他拍了拍谢辞肩膀,重新直起身子,促狭地冲他吹了吹口哨,惹得周遭百姓纷纷侧目。   亲兵再次前来催促出发。   “不好意思啊。”谢谙笑了笑,“弟弟跟我撒娇呢,有点不舍。”   “对了,你有弟弟吗?”   亲兵愣了愣,而后点点头。   “那你离家的时候,你弟弟会对你撒娇吗?”谢谙又问,甚至比划着,“就是抱着你的头,想哭又不好意思哭,怕被人笑就偷偷在你耳边,小声说着‘哥,我等你回来’的那种?啧,真的是听了心都酥了,怎么这么可爱呢?这个时候就是要星星,我也会乐呵呵地搭个□□给他跑天上摘去。”   亲兵用余光偷偷瞅了眼谢辞,摇摇头,道:“不会。”   “哎,这样看来,还是我弟弟。”   “谢、疏、雨!”谢辞忍无可忍,再多的愁绪也被谢谙这话给搅干净了,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弟弟害羞了。”谢谙笑了笑,拉着缰绳掉转马头,从怀里掏出一朵红紫参半的绢花扔到谢辞怀里,然后策马而去。   促狭的嗓音随着清风钻入谢辞耳中。   “这是给你的礼物,昨儿个光顾着跟你拌嘴忘了给,现在送你。颜色好看又喜庆,很配你。”   谢辞看着这染色不均匀的绢花,红不红来紫不紫,看得眼睛生疼,嘴角一阵抽搐,可还是忍着没把花丢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好。   彼时西北,江景昀端坐在帐中,左手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掌掌心里也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回来,西北之事很快就能平静下来,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江岳本为一个小小的文臣,底下也没什么人,是个没主见的。此次铤而走险竟是为了想要替他那好儿子江寻涯在京城买个职官当当。   想要在京城买官一个需要人脉,二个便是钱财。有了钱自然就好疏通人脉。   此前谢谙正是听闻风声才拿贩卖.军.火的事去钓江岳上钩,没想到还真是一钓一个准。   见事迹败露的江岳也是豁出去了,已经犯了死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更何况有狄加敖特蛮的帮助,说不准真有奇迹出现呢?   于是,江岳跟发了疯似的把县城里的百姓给召集起来,靠着从狄加敖特蛮那里学来的千秋国秘术把百姓们练成傀儡对付江景昀。   可这些傀儡不同于常见的傀儡,他们并没有完全死去,只不过是被术法控制住从而暂时失去了神智,是以他们还是人。   江景昀本打算直接冲进城里生擒江岳,岂料碰上了这样一群古怪的傀儡,原先的计划悉数被打破。   之后,江岳又把老弱妇孺给吊起来威胁江景昀。   进忧退忧,事态僵持不下。   “末将韩标,参见大帅。”帐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江景昀收敛思绪,淡淡道:“进来吧。”   韩标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士。   “大帅,末将接到信,朝廷派人来了,过不了多久便能到。”韩标担忧地看着江景昀,“大帅,要不末将带兄弟们乔装后一同前往捉拿江岳么?”   “你这样做跟严立有什么区别?”江景昀语气一冷。   提起严立,韩标自是忘不了。江景昀一回到玄虎营,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严立。   虽说他与严立同袍多年,但严立瞒着他带人离营已经违反军规,更何况因为严立的莽撞把整个玄虎营都给牵扯进去,更带着连累了江景昀,死有余辜。   “你当真以为朝廷的人正在路上?”江景昀反问,“还是你觉得天高皇帝远,自己可以一手遮天?”   “在此关头,即便是我死了,玄虎营也不能妄动。你得给我盯紧了,若有一人出了差错,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可是,大帅……”江景昀话里的深意韩标自是明白,只不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的目光在江景昀手臂上那泛粉的绷带,神情有些犹豫,小声说道,“城门口布下的阵法对长眠有掣肘,您的灵力……”   韩标身为江景昀亲卫,与他更是征战沙场十余年,江景昀金丹碎裂一事他自是知晓。   因着江景昀三令五申不让玄虎营参与,一直都是他孤身一人前往营救。   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老天爷不长眼,江岳在城门口布下的防御阵法正好限制了长眠,使得江景昀的灵力周转不顺,不幸受伤。   “那又如何?”江景昀不以为意。   韩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悻悻地退了下去。   待韩标离开后,江景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指腹摩挲着木匣上刻着的兰花图案,慢慢滑至锁间。点点白光自锁芯飘起,凝结成一个手指高的精灵,白白嫩嫩的,五官精致小巧,脑袋上盛开着一朵红艳艳的花,眉心点着花钿,长得跟糯米糕一般。   糯米糕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江景昀,乖巧地喊了声:“主人~”   糯米糕的声音与谢谙别无二致,显然是谢谙用清音令把自己的声音放在了糯米糕身上。   江景昀被它这一喊,手里的匣子险些拿不稳了。   “我是水云间的精灵,我叫大宝贝,等候主人已久。”大宝贝鞠了个躬,“主人只需要把手指在我眉间的花钿点了点,唤我一声大宝贝就可以打开了。”   江景昀被它这名字弄得神情有些不自然,本以为这匣子上的锁是个普普通通的锁,随便撬开就好,哪里会想到是水云间。不禁有些微恼,心里涌起一种偷东西被抓包的心虚。   “里面有什么?”江景昀绷着脸问。   大宝贝摇摇头:“不知道诶,我就只是个锁而已。”   “那为什么你会把我当主人?”   “因为你就是主人啊。”   “……”   傻子捏的傻子精灵。   江景昀心里把谢谙骂了一遍。   “主人,要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吗?”大宝贝热情地问道,“说不准很精彩哦~”   江景昀几次想要抬起手,最后还是忍住了,屈指在大宝贝脑袋上轻轻一弹,大宝贝呀的一声,消失不见。   江景昀唇边溢出一声轻叹,把匣子重新放好。   为了让江景昀更好处理西北事情,谢谙有意放慢行军速度,更有几次走错岔路,施卫也没有任何怨言,顺从地跟着他。   原本从京城到西北快马加鞭只需十天的路程,可谢谙却走了大半个月方才抵达。   当大军进入永州时,永州的官员率领百姓们又惊又喜地站在城门口恭迎大军的到来。   谢谙看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官员,询问之下这才这得知江景昀已经攻破玲珑县救出被困的百姓与一众官员。只可惜江岳不知去向,江景昀只身前去追查。   谢谙一心急着想要去看江景昀,待大军安顿下来之后,自己则带着一小队亲兵,借口探查敌情,暗中前往玲珑县。   甫一走进玲珑县,江景昀还没遇上,反倒是碰上了沈晴鹤。   彼时谢谙刚乔装混入城中的时候便与城门口的沈晴鹤打了个照面,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尴尬地对视着。   沈晴鹤身上的青衫裹满泥渍,本就瘦削的身材更加单薄了,面色苍白,颧骨微凸,唇瓣因缺水而皲裂。   “晴鹤?!”谢谙看见沈晴鹤,瞳孔骤缩,大步走到沈晴鹤面前,扶着他的肩膀,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疑惑地问道,“我没有看错吧?晴鹤,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来西北了?你不是回幽州祭祖了吗?你是怎么来的?怎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沈晴鹤看见谢谙时也错愕不已,回过神后抬手轻轻拍了拍谢谙的手,低声道:“听闻大哥的事,实在担心,便赶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这些天光顾着赶路,忘了收拾自己。”说到这,沈晴鹤有些尴尬。   沈晴鹤看向谢谙身后那即便是刻意打扮过后仍旧掩饰不了周身气质的士兵,眼里掠过一丝暗色,语气微沉,问道:“你是来捉拿大哥的?”   谢谙低低一叹:“奉旨行事罢了。”   沈晴鹤还想说什么却又谢谙打断了。   谢谙道:“想来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也就不点明了。走吧,先找家客栈歇歇脚。”   沈晴鹤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好。”   这边谢谙刚进了客栈的厢房,凳子都还没能坐热,一支羽箭便从微敞的窗户外射了进来,稳稳当当地没入一旁的柱子上,箭头插着一张纸条。   谢谙起身拔下箭矢,摊开上面的纸条扫了眼上面的内容,漆黑的眸子顷刻间覆上薄霜。   他掌心运力,手里的纸条登时化作齑粉,捻着烛台上的灯光闪闪发亮。   电光石火间,一个黑不溜秋,脑袋上还裂开一条缝的纸俑出现了,那可以吞下一个拳头的嘴巴刚张开就被捂住了。   谢谙小声叮嘱道:“小心竿,我有事出去一趟。现在局势尚未安稳,晴鹤就在隔壁,你给我好生照顾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知道吗?”   “要是让我知道你偷懒让晴鹤有半点闪失,我就把你丢火里烧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二哥哥了。”   一听以后见不到江景昀,小心竿忙不迭点头。   那么好看的小哥哥!它还没看够呢!   于是乎,谢谙把小心竿带到沈晴鹤屋里,随便说了几句,丢下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论弟弟的本事。   狗子:我弟弟会撒娇!   陆九思:我弟弟也会!   狗子:我弟弟是世子,以后就是王爷!   陆九思:(得意脸)不好意思啊,我弟弟是皇帝。   狗子:(不甘示弱拍桌)皇帝了不起啊?你弟弟还会哭呢!我弟弟就不会,他可坚强了!   陆九思:……敢情你弟弟是鲛人?流的不是眼泪,是珍珠?   狗子:……对!没错!我弟弟就是鲛人,厉害吧?我一没钱他就抓一把珍珠送我。   谢辞:(抄刀跑来,愤怒咆哮)你他娘的快闭嘴吧!!! 第162章 是我的二哥哥吗   谢谙出了客栈,七拐八绕,依着纸条上写的地址抵达一处破旧的屋宅。门上挂着的木匾被一团团蜘蛛网给占据了地盘,根本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屋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活像是被鸡爪给扒过般,破破烂烂的,跟草原上的破风箱似的,呼呼作响。   谢谙停下脚步,余光倏地瞥见其中一盏灯笼上一闪而逝的红光。   他顿了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盏灯笼,耐心等待着下一刻红光再次亮起。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时间,那点红光再次闪过,电光石火间,一道金色的符咒自谢谙掌心飞出,如雄鹰捕食般精准地束缚住那束红光。   陡然间,那束红光犹如滴入热油里的清水,噼里啪啦的沸腾起来。   眼前景物也跟着变化。   取而代之的是片一望无际的冰湖。湖面上盖着厚厚的冰,周遭是白茫茫的雪山,满目的苍白使得他眼前一阵晕眩。   之前那张纸条上写的正是江景昀的下落。能在他刚进客栈就把信送来,便说明此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也知道他的打算。   其实不管是谁送来的,江岳也好,泰安帝也罢,又或者是顾行止,都不会有假。毕竟他能笃定,江景昀与他在这几人的算盘里都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谢谙揉了揉眉心,正准备迈开步子四处看看,忽而闻得一个沙哑的嗓音自脚下响起,重物击打冰面发出的笃笃声随之而来。   “谢谙……”   谢谙瞳孔骤缩,猛地低下头一看,浑身血液齐齐涌上头里,四肢一片冰凉。   江景昀被封在冰湖里,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被湖水泡得发白,白衫浸水后紧贴在身上,那些伤口也无可遁形。   伤口顺着江景昀手上的动作不断裂开,殷红的鲜血顺着流动的湖水慢慢晕开,化作一朵朵红莲。   谢谙定了定心神,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掷于空中,细心留意着周遭景物的变化,除去冰面上反射出的灵光,根本没有丝毫变化,也就说明这个江景昀是真的!   “二哥哥!”   谢谙心头一紧,连忙跪下,掌心运力打在冰面上,想要把他起来,可几掌下去,冰面岿然不动,反倒是变得更加牢固了。   更加古怪的是,他打出的那几道掌风竟是落到了江景昀身上。   他眼睁睁看着江景昀胸口上的伤痕因为他的那几道掌风撕裂得更大了,整个人急速往下落去,徒留一大片鲜红于冰面。   一年前燕山幻境里江景昀身中数剑没入水底的画面席卷而来,与眼前之景渐渐重合。   “谢谙……我疼……”   痛苦的呻.吟自耳畔回旋。   “二哥哥!”谢谙急得双目发红,召来有钱,往剑身灌输着灵力,而后径直插.入冰面,冰面还是没有动静,反倒是隐隐约约间看见江景昀胸口插着无数把长剑,凛凛寒光刺得他遍体生疼。   谢谙不敢再用灵力,忙不迭丢开有钱,气急败坏地用拳头砸着冰面,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坚硬如铁的冰面上。   随着江景昀下沉的距离越来越深,从冰面上连个大概的轮廓都看不见。   谢谙依旧不知疲倦地拳头砸着冰面,手都砸红砸肿了也不见停下,这里砸不开就换那里,那里砸不开就继续换。   他如田里被围堵的地鼠般四处跑,直到两只手都砸得没知觉,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这才瘫倒在冰面上,慢慢蜷缩成一团,发出小兽般愤怒的呜咽:“到底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二哥哥不见了!你们一个个都要二哥哥死!都见不得我们好!”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全都杀了!什么江岳,什么顾行止,什么破君上,统统都杀光!全都杀光!你们全都该死!”   迷迷糊糊间,谢谙再一次站了起来,高举有钱,嘴里飞速念着诀,顿时罡风四起,空中蓦地飞出一条赤色的巨龙,漫天红光洒下,脚下的冰面发出呲呲碎裂声。   “谢谙!”一道清冷的嗓音落下。   谢谙愣了愣,迷茫地看向四周,只可惜什么也没有见着。他咬了咬牙,再次往剑身汇聚灵力,巨龙的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几倍。   “谢谙!”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还不待谢谙反应过来,手腕被禁锢住,手里的有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夺去。   眼前骤然一黑,耳朵贴到一个冰冷的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试图唤回着他游离在外的神智。   “是我,谢谙,我没事。”江景昀刚从湖底钻出便看见几近癫狂的谢谙。衣衫上湿哒哒的水都还来及拧干,大步上前把人紧紧抱住,捧着他的脸,落下密如雨点的吻。   “谢谙,我没事,你醒醒,看看我,好不好?”江景昀与谢谙额头抵着额头,柔声细语道,“被你打去的那个不是真的我,是借月照花术吸取了我身上的灵力幻化成的。这个用还原咒也识别不了的。江岳把我困在水底,借月照花术幻化出来的我自是也在水底。”   江景昀心疼地抚摸着谢谙因愤怒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唇瓣,倾身在上面啄了一口,哑声道:“谢谙,你听见了吗?那个不是我,我没事。”   “谢谙,你看看我,好不好?”   江景昀紧紧抱着谢谙,不断在他耳边呼唤着。   许久,谢谙空洞的眸子总算晕开一丝光亮,他呆呆地看着江景昀,眨了眨眼,艰涩地说道:“二……二哥哥……”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是二哥哥吗?”   “是我的二哥哥吗?”   江景昀鼻子一酸,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左胸位置,喉咙堵得生疼,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是我。”   谢谙眸里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直勾勾地看着江景昀,又是漫长的沉默。   就在江景昀打算先带谢谙离开此处去,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往前扑去,肩膀上一重,随之而来一阵湿热,糅杂着衣襟上的凉水一直蔓延到脖颈间。   谢谙怯怯地唤道:“二哥哥……”   江景昀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应道:“是我。”   “二哥哥,你是真的,对不对?”   “是。”   “你是我的二哥哥,不是假的,对吗?”   “是。”   ……   谢谙仿佛一个无意走失后被寻回的小孩,拉着大人不断确认着自己是否已经平安归家。   他反复询问,江景昀则不厌其烦地回答。   彻底回过神的谢谙紧紧拉着江景昀的手,严肃道:“二哥哥,我们回家吧。不管些人了,他们爱死不死。反正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只要你活着,就行了。”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痛苦的哀嚎声,各种恶毒的咒骂声悉数钻入耳中。   “江景昀!你这个畜生!你口口声声救我们,竟是这么救的?!”   “果真如此!江景昀,你嫌弃我们连累了你,为了自己活命把我们拿出去献祭!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应该千刀万剐!”   “为了活命不惜委身于一个男人,真是恶心至极!江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后人!枉我以前还敬你是个英雄,真是瞎了眼了!”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放我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   江景昀错愕地看着眼前景象,周遭的雪山连带着脚下的冰湖顷刻间消失,眼前正是他把从江岳手里救下的百姓安置的一个村落。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百姓,此时正被青虬的士兵关在一个偌大的铁笼里。士兵们正疯狂地拿剑往里此着,殷红的血水里淌着青紫色的肠子与雪白的脑浆,时不时还有残肢掉落。   江景昀顿时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为首的人正是本该在永州的施卫。   施卫看见谢谙,眸里满是激动,拱手道:“末将幸不辱命,依照指示已将江岳逆党悉数抓获。”   说到这,他又抬眸看了眼江景昀,神情有些复杂,道:“王爷莫急,再等上些许时日,待叛贼全部诛杀干净西北便能安定下来,王爷便能高枕无忧了。”   施卫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也没说是奉谁的命,可是在这个时候,百姓们自然而然便会把命令的颁布者与谢谙等同。   更加坐实了他们的猜想,只要他们死了,谢谙再把罪名悉数安到他们身上,朝廷就不会追究江景昀的过失。   刚刚他们看见了江景昀与谢谙又亲又抱,也明白二人关系的特殊,此次又是谢谙为帅,为了心上人肯定会徇私枉法,到头来苦的就是他们。   于是乎,生的渴望使他们一改往日温顺,徒手握住利刃,森白的牙齿撕咬着脆弱的咽喉。   “施卫!”谢谙心原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烧得浑身血气上涌。他一把扼住施卫的喉咙,怒气冲冲地朝他吼道,“谁他妈让你这么做的!是他吗?是他谢廷修吗?!他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他妈的是疯了吗?!”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刚刚那个阵法根本就是刻意为之。那是鬼镜幻影,外面能够清清楚楚看见被困在阵法里人的一举一动。   而布阵之人故意把江景昀困在其中再引.诱他入阵,目的便是为了让百姓们知晓他与江景昀的关系。   加之施卫的那一番话,众人更是确信江景昀并不是来救他们的。   这环环相扣的计谋,即便西北平定下来,江景昀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真是歹毒至极!   “王……王爷……”施卫涨红了脸,不断翻着白眼,沾满血腥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谢谙。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夜,只见守着笼子的几个士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肚子被破开偌大的血窟窿。   原本被关在笼子里的人们猛地冲了出来,犹如被刚放出的野兽,逮人就咬,丝毫不觉不到疼痛,即便身上插满箭矢也能面不改色继续行走。   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惊呆了,更有甚者拔腿就跑,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被蜂拥而出的人群给撂倒在地,连挣扎的劲都没能使上便咽了气。   谢谙寻声望去,看着暴.动的百姓,倏地瞥见他们手腕上那黑色的花纹,脑海里白光一闪。   是拈花术!这些人已经被控制住了!   目的……是江景昀!   谢谙一把丢开施卫,大步跑上前伸手想要拉开江景昀,却还是晚了一步,江景昀已然被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即将结束,请说说你们还有什么心愿没实现。   狗子:跟二哥哥成亲!   江景昀:活捉顾行止。   谢辞:跟舅舅一起吃团圆饭。   沈晴鹤:问导演加戏,没同意,还被减了好些戏份。   陈无计:找个与我门当户对的姑娘,谈一场不涉及金钱的恋爱。   顾行止:把阿昀带回家见我娘。   0v7:完结。 第163章 道不清的恩怨   与此同时,一道瘦削的身影急急忙忙赶来,淡绿色的剑气在密集的人群中扫过,劲疾的罡风震退着早已失去意识,杀红了眼的人们。   “大哥!”   沈晴鹤看着江景昀身上的白衫被鲜血染得通红,宽大的袖口更是被几人粗鲁地拽在手里,哩哩啦啦撕扯开来。   沈晴鹤登时目眦尽裂,足尖轻点,飞身上前,打出几道掌风把拉着江景昀衣袖的那几人掀翻在地。   “大哥,你怎么样了?”沈晴鹤眼疾手快,伸手揽住江景昀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地问。   江景昀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甫一开口便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阵恍惚,脚下软趴趴的,好似踩在云端,酸软无力,骨缝间好似扎进无数根钢针,疼得身子一阵痉挛。   江景昀明白这是因为长眠长时间受阵法压制隐有濒死之兆,加之他这阵子没节制地使用灵力加剧了长眠的衰竭,而受长眠维护的金丹也无可避免受到影响,正再度碎裂。   若是他此时再不知收敛强行运转灵力,那么金丹便会彻底碎裂,再也修复不了,终会落得与凡人无异。   江景昀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抓着沈晴鹤的手腕,把他身子往下带。   沈晴鹤看着江景昀额间覆着的密汗,眸光一凛,把人背在身上,一手护着江景昀,一手执着长剑。   他一改往日的温柔,眉宇间积攒着万顷霜雪,眸里充斥着嗜血的光芒,恍如地府里的修罗,手起刀落,拦在身前的人被他悉数斩杀。   “我草你大爷的!”谢谙几次想要冲上前都被施卫给缠住,气得眼睛通红,干脆与他打了起来。   不远处的三层高楼上站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与江景昀有三分相似,五官秀雅,一身茶色长衫衬得身姿修长,举手投足间无不展示着文人的优雅。此人正是江岳。   站在江岳旁边的是一位异族打扮的男子,瞧着年纪也就二十左右,五官深邃,一双鹰眼里满是锐利。   “三王子,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神秘的朋友送你的礼物?”江岳收回目光,瞥了眼狄加敖特蛮,淡淡道,“用百姓去对付江景昀?”   “是的。”狄加敖特蛮点点头,笑问,“江大人觉得这个礼物怎么样?”   “素有听闻这江景昀视众生为首,以玄虎营为命。早些年这西北的百姓见了他哪个不是笑脸相迎,送鸡送鸭的。如今大家却要他死,你说他会不会去死呢?毕竟现在就算事实查明大家是被冤枉的,可他们已经对江景昀对了手,即便逆党的罪名被洗刷干净了,可辱骂刺杀亲王的罪名洗不清。左右都难逃一死。”   “被他视作命的玄虎营按兵不动,他的身子,似乎不行了,那个年轻人……啧,也是个厉害的角儿。接下来的故事到底会如何呢?江大人不妨来猜一猜?”   江岳道:“无聊。”   “怎么?江大人这是不舍得了么?”狄加敖特蛮转过身,倚着精美的栏杆,别有深意地看着江岳,“也是,毕竟也是江大人的嫡子,顾念着骨肉亲情,也是人之常情。”   “三王子这个时候又何必说风凉话呢?”江岳摸了摸胸口上缠着的一截绷带,正是被江景昀所伤,剑锋再深半寸,他就死了。思及此,江岳眼里划过一丝暗色,嗤笑道,“寻涯现在不是被三王子请去千秋国小住了么?”   “江大人莫怪,本王实在是爱慕令郎才华方才请他去我府上小住,顺道教导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狄加敖特蛮好似没有听出江岳话里的深意,朗声一笑。   江岳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狄加敖特蛮再次看向前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得加点东西江大人才会同我赌一把。”   因着一半的心思放在江景昀身上,一场恶战下来,沈晴鹤身上在所难免受了点伤。   他极力克制住颤抖的手腕,握紧剑柄,冷眼扫视着这些锲而不舍攻击的人群。   “沈晴鹤……”江景昀头枕在沈晴鹤肩上,艰难地掀了掀眼皮,颤抖地喊着,声音低若蚊呐。   沈晴鹤还是听见了,他把稳住身子,把江景昀往上掂了掂,偏过头看着,道:“大哥。”   “还活着……”江景昀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是人……”   “别……别杀……”   沈晴鹤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这四个字:“他们该死!”   江景昀眉头一皱,好似不赞同沈晴鹤这话,蜷曲的手指胡乱在他上摸着,最后抵到一处温暖,触摸到湿热的柔软。手指无意识的继续往里探去,尖锐的指甲划破娇嫩的皮肉。   沈晴鹤瞳孔骤缩,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着那根手指在他唇齿间翻弄。刺痛和着浓郁的血腥味随之而来。   正在沈晴鹤伸手想要拿出江景昀的手指时,小腿受到一股重力撞击,整个人往前倾,火辣辣的疼痛紧随其后。   沈晴鹤低头一看,双腿上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鲜血汩汩溢出,里面的白骨无可遁形。   “嗬嗬。”而那个在沈晴鹤小腿上掏出血窟窿的男子眼珠暴凸,手里还扯着半截肠子,嘴角慢慢咧开,发出得意的笑声。   “你他妈的找死!”沈晴鹤怒骂一声,把江景昀挡在身后,指尖正捻着诀,法咒都还没生成,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被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给拎了起来,狠狠摔在一旁。   沈晴鹤脊椎撞到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江景昀被一群人围着拳打脚踢,双手撑着地面,哆嗦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恍惚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张纸,恰好遮住了沈晴鹤的眼睛。   沈晴鹤拿起那张纸正欲丢开,倏地瞥见那熟悉的印章,面色骤变,垂眸扫了眼纸上的内容,眸里涌起惊涛骇浪。   良久,他掌心运力,手里的纸张在粼粼金光的萦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的身子却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站在一侧等候多时的男子看见沈晴鹤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拿起手上的石头,气势汹汹地往他身上砸去。   沈晴鹤察觉不对,转过头一看,为时已晚,只能稍稍错开脑袋,只听得肩膀上咯吱一声,当即便失去了知觉,疼晕了过去。   “江大人,那个年轻人已经放弃了,还不打算猜猜嘛?”狄加敖特蛮含笑看着江岳。   江岳沉吟不语。   狄加敖特蛮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行吧,那就让本王来慢慢揭晓答案吧。”   谢谙把施卫打得剩半条命,这才得以脱身去寻江景昀。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束白光以破风穿云之势蹿上天空,掖着厚重云彩做掩护,洒下点点银光,很快便融入浩瀚星河,让人无从察觉。   而此时,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们也停止了攻击,呆滞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   他们纷纷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脚下血流成河,堆尸成山,纷纷抱头痛哭。   或惊或怒,或悲或喜。   一时间,哭声不断。   “二哥哥……”谢谙无暇顾及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眼里只有躺在血泊里的江景昀,踉踉跄跄地朝他走去,嘴里不断呼唤着。   然而,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抢在谢谙之前跑到了江景昀身旁,一位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把他扶了起来,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谢谙见状,正想松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那男孩拉着江景昀的衣领把他拖到卡在石缝里的两具尸体旁,其中的女尸脑袋悬着在半空,仅靠欲断未断的喉管牵制着。   男孩指着江景昀,声嘶力竭地吼道:“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爹娘也不会死!你口口声声救我们就是这么救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啊!为什么要救啊!你就让我们待在县城里不行吗?好好的,你非要当什么英雄!是你害死了我爹娘,是你害死了他们!”   男孩从怀里掏出一把断刃,径直刺进江景昀腹中,不停地打着转,露出森白的牙齿,冲他粲然一笑:“你去陪我爹娘,好不好?”   “二哥哥!”谢谙登时肝胆俱裂,一把推开男孩,抱着江景昀,想要拔掉他腹部的刀,却怎么也伸不出手。   不知谁先带头起哄,三三两两的人围了上来。   “把他一起杀了!”   ”对,他们是一伙的,就是他们害了我们的亲人,把我们害成这样!”   “有道理!那就一起杀了!替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   “放屁!”谢谙听着恶毒的话语,怒道,“一群蠢货,就算你们。”   谢谙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劲疾的掌风给掀飞至一侧,重重摔倒在地。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缓缓站起的江景昀,心疼地喊着:“二哥哥……”   江景昀置若未闻,目光在剩余的百姓身上逡巡,之前他救出的有千人之多,如今眼前站着的也就百余人。   心里一片荒凉。   “抱歉。”江景昀眼睫簌然抖动,敛去眼底的黯色,他深深朝众人鞠着躬,哑声道,“此次,的确是我考虑欠妥,对不起。”   此话一出,大家的情绪被推上又一个高.潮。   “道歉有什么用!道歉我爹娘能活过来吗?”   “你还能说话,我那五岁的孩子却是连渣都不剩了!都是你自作主张的结果!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都是你的错!”   “是你害了我们!是你杀了他们!你应该以死谢罪!”   “我不稀罕你的道歉,到地府去给我四个姐姐赔罪吧!”   ……   江景昀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收紧,语字轻吐:“好。”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天太冷了,赶紧盖好棉被睡觉吧~我就不用啦,我有二哥哥抱着,一点都不冷。 第164章 没有人,只剩鬼   砰──   就在江景昀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漆黑的天幕上陡然迸射出一束诡异的红光,于空中慢慢凝结成一只偌大的手掌。   手掌呈摊开状,指尖散发出的红光端着春雨润物的姿态慷慨地铺洒在众人身上,掌心里小小的一颗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喧闹的人群出现短暂的平静,众人齐齐仰头看着那个黑洞。   陡然间,黑洞里伸出密密麻麻的类似于蛛丝的东西,端着蛟龙出海的气势俯冲而下,牢牢束缚住尚在发呆的人们。   那蛛丝好似长了眼睛,堪比鹰隼,精准地扑住急着逃离的人。   只见被蛛丝缠住的人,身上的血肉如同烈火灼烧下的羽毛,化为灰烬,徒留森森白骨掉落在地上。   众人见状,吓得肝胆俱裂,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江景昀,灰败的眸子里燃起对生的渴望,亮得惊人。   他们拔腿便朝江景昀跑去,一边跑着,一边疯狂地喊着。   “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好痛!好痛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王爷!救命啊!”   “我还没活够,我还不想死,这古怪的东西是什么!王爷,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是无辜的人啊!”   “王爷,您一定会救我们的,是不是?您不能不救我们的啊,您是一定要救我们的!”   ……   他们一改对江景昀的咒骂,面上的愤怒骤然收敛。他们把踩到泥潭里践踏的江景昀再度给捧了起来。   江景昀面无表情地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百姓,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觉得心脏被挖出来丢入冰湖再捞起来给重新放回原位,除了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他抬头看了眼黑洞里不断伸出的蛛丝,试着催动灵力召唤霜雪,终是无果,连带着凝聚在掌心的符咒如同被风扑灭的蜡烛,黯然消散。   被江景昀甩开的谢谙好不容易跑过来,正想要靠近江景昀,才发现江景昀在他自己周围下了结界,甫一靠近便被结界上的强劲的灵流给弹开。   “二哥哥!”谢谙吐了口血沫,看着明显不对劲的江景昀,又气又恼,糅杂着浓厚的心疼在萧瑟的心原上撒野。他急红了眼,鼻子一酸,哑声道,“二哥哥,让我进去,好不好?”   江景昀闻言,身子一顿,却还是忍住没有回头。   “二哥哥!”谢谙声嘶力竭地喊着。   江景昀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江景昀!”谢谙连名带姓地唤着江景昀,“你男人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你还往前面走是几个意思?”   “你跟我是已经拜过堂的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夫唱夫随吗?你是有家室的人,你把我抛在一边像什么样子?”   江景昀停下脚步,稍稍偏过头,余光瞥见谢谙紫棠色的衣角,连带着他眼角的晶莹都收入眼底。   他薄唇翕动,似欲说话,胸口猛地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浑身血液好似受到感召一般齐齐往上涌。   他疼得弯下腰,不小心牵扯到腹部的伤口,插在上面的断刃又往里没入几寸位置,殷红的血液滴答落地。   “二哥哥!”谢谙见状,目眦尽裂,话语里充斥着无尽的恐惧。   “谢谙。”江景昀深吸一口气,哆嗦地直起腰杆,回过头对上谢谙湿漉漉的眸子,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淡淡道,“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不好!”谢谙果断拒绝,“我要跟你一起。”   江景昀转过头不再搭理他,凤目一凛,咬了咬牙,猝然拔掉腹间的断刃,即便面上云淡风轻,可身子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他极力稳住紊乱的呼吸,艰难地迈开步子,想要上前把人挡在身后,由于太过心急,一下没注意,踩到一块石头,脚下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倒在地。   正在他撑着地面,借力站起来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妙龄女子被追上来的蛛丝给裹住,不消多时便化作一具白骨。   手臂间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量陡然褪去,整个人再度跌倒在地。   江景昀只觉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可耳畔的声音尤为清晰,连带着话语里的憎恶、愤怒、怨恨都那么清楚。   “啊──救命啊!”   “江景昀!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吗?”   “景王,王爷,求求你,救救我。只要王爷救了我,今后我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迷迷糊糊间,江景昀试着凝聚灵力,屡试屡败,屡败屡试,好在总算成功了。   一道耀眼的银光划过天际,破风声簌簌作响,原本猖狂的蛛丝宛若遇到强龙的地头蛇,悻悻地缩了回去,连带着空中那只手掌也随之收敛了不少。   江景昀一口气都还没能喘匀,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人粗鲁地拎了起来,紧接着,身上落下密如骤雨的疼痛。   “你明明有本事能对付这古怪的东西,为什么一开始不召出你的霜雪?为什么要等我们变成这副样子才召来?”打江景昀的是几个体格颇壮的青年,说话的却是一位中年妇人。   妇人头上裹着的淡黄色绣花抹额已经被血水染得通红,眼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稍黄的头发掉了一半,露在外面的头皮被倒掀过来,血淋淋的。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妇人泪眼婆娑地指着江景昀,怒道,“就是刚刚在你眼前死了的那个,她才十四啊!就因为你的自私冷漠葬送了性命!”   说到这,妇人抬手给了江景昀两巴掌,并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继续骂道:“你就是个无情无义,冷血薄情的畜生!你就是要我们死绝了才高兴。这样你就可以借着安王的风高枕无忧一辈子!真是想得美!”   江景昀被她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然而此刻的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谢谙的音容笑貌。   是那个笑嘻嘻哄他喝药的谢谙,是那个不厌其烦给他讲笑话的谢谙,也是那个大冷天独自走上好长一段路,只为接他散学的谢谙。   思及此,江景昀心头弥漫着浓郁的苦涩。在鹿鸣山的时候,在谢谙提出为对方活下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心动了。   谢谙那温暖的怀抱,能融化他所有的冰霜。他当时便想着就自私一次,为谢谙好好活下去。百年以后再去跟那些惨死的将士们磕头谢罪,即便阎王爷判他永世不得轮回,他都心甘情愿。   他只想好好陪谢谙走完这一生。   到底是他贪心了。   妇人道:“如今我唯一的女儿也死了,生活早也没了指望,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不过,即便我死了,我也要拉你做垫背的!”   语罢,妇人作势欲再给江景昀几个耳光,岂料原本消停的古怪蛛丝又一次席卷而来,劲头比之前还要凶猛几分。   众人一看傻了眼,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有几个率先回过神,尖叫着逃跑的人,还没跑出十步便彻底没了声。   蛛丝非常享受大家对自己的惧怕,速度又快了几倍。   电光石火间,那几个拎着江景昀的年轻人想也没想,把江景昀高高举起,抬至头顶,打着要死也是江景昀先死的念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眼瞧着那些蛛丝在离江景昀咫尺之遥的距离突然收了回去,活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不住往后退。   几个青年又惊又喜,扛着江景昀往蛛丝活动的地方跑去,果不其然,蛛丝又触电般的往后躲避。   众人见状,喜不自胜,纷纷跑上前伸手拖着江景昀。   “我们这么多人,他一个人怎么挡得住?”有人几次伸手想要拉着江景昀,奈何都被人给挤了出去,几次无果后,不甘心地说道。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道,“总不能我们死,你们活吧?”   “就是就是!”   “一直都是你们几个扛着,难不成你们就想着自己活命,不管别人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也不知道谁提出了一个极为荒唐却也获得大家一致认同的结果:那就是把江景昀的血抹在身上。   之前捅伤江景昀的那个男孩乖巧地递过刀,笑盈盈道:“各位叔伯要是觉得这刀不快的话,我就再去找几把锋利的。”   接过刀的男人们直夸男孩懂事。   江景昀自是听到了他们讨论地结果,心绪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一是因为实在是疼得没力气。二则便是体内灵力散得差不多了,如今自己与凡人无异,加之有伤在身,人单力薄,根本打不过。   冰冷的刀子在皮肤上划过,和着滚烫的血液,久而久之也带着几分温度。   可江景昀还是觉得冷,牙齿冷得打颤。有生三十一年来,枕风宿雪的日子不可胜数,从未有过此经历。   平日里最朴实无华的人们拿着血红的刀子捅着那个守护他们多年,被他们奉若神明的男人。   他们争先恐后、有说有笑地捅着自己的神明。   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小孩。   慢慢的,没有人,只剩鬼。   高楼上的狄加敖特蛮喜滋滋地收回目光,道:“江大人,这戏可真精彩啊,是不是?待天一亮,你可就应有尽有了。”   狄加敖特蛮等了半晌,江岳的声音没有传来,反倒是一道阴恻恻的男声响起:“可不是嘛?三王子在下面想要什么,上面的人就可以烧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夜,迟到了,不好意思~这就补上啦~   狗子:今晚镜头有点少,明天抢戏!   一觉醒来,才发现定时定错时间啦,明明十二月三十一日变成了一月一日。以后会多注意哒,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胜意~ 第165章 人心比死更可怕   狄加敖特蛮忽觉脖间一凉,森然的寒光从眼前掠过,心跳漏了一拍。   他瞳孔骤缩,猛地转过头,哪里还有江岳的身影,眼前赫然站着的是一个芝兰玉树,龙姿凤表的男子。   该男子正是谢谙。   “怎么样?玩够了吗?”谢谙加重手中的力气,冷眼扫视着狄加敖特蛮。   狄加敖特蛮回过神,对上谢谙的目光,沉吟半晌,粲然一笑:“原是魇术啊,亏我还以为安王如此不堪一击,简单说结界都打不开。安王殿下不打算去救救你的心上人吗?再不去的话,可就晚了。”   “还是安王另有打算呢?”   谢谙眸光一冷,扬手给了狄加敖特蛮几巴掌,道:“为了两国百姓安稳,我不会杀你。但我也绝不会放过你,连同你身后的那个人,他的东西,我要定了。”   狄加敖特蛮怒瞪着谢谙,冷哼道:“有些事情还真由不得你,你看看你到了这西北,有哪件事如了你的意?”   “江景昀就更不用说了,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被一群百姓折腾得毫无还手之力,嘶──”   谢谙扬起剑,二话不说刺进狄加敖特蛮胸口,握着剑柄的手飞速转动着,血肉撕裂的沉闷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狄加敖特蛮疼得身子不断发抖,后背冷汗涔涔。   “谢谙,你这又是何苦呢?”狄加敖特蛮吃痛地扯了扯嘴角,“这一切于你而言只有好处。”   谢谙懒得同他废话,催动着捆仙索绑住狄加敖特蛮,抬脚把人踹到楼下,恰恰被守在下面的亲兵给逮住了。   谢谙足尖轻点,落在离高楼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低头瞥了眼,抱着胳膊坐在树枝上假寐的男子,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道:“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来这睡觉的,再不睁开眼你就永远也不用睁眼了。”   男子闻言,眼睫簌簌抖动着。他端着一副刚醒的神态,打了个呵欠,慵懒地看着谢谙,故作哀怨地控诉道:“扰人清梦啊,谢疏雨,我这大老远撇下我弟弟赶来帮你,你就这么对我?”   “别废话,没时间了。我不擅法阵,知道的也有限。你可知晓这是何阵法?”谢谙抬起头看了眼天幕上那团暂被自己用法阵困住的蛛丝。   他又看了眼那群跟热锅上蚂蚁般不住逃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的百姓,视线最后停留在被他们举着的江景昀身上,眉头紧蹙。   陆九思本想逗好友宽宽心,可见好友这副模样,顿时收敛心思,正色道:“这也不是什么厉害的阵法,但胜在阴毒。此阵名唤‘惧灵’,是千秋国独创的秘术。前些年千秋国因为旱灾,民间发生暴.乱,百姓纷纷揭竿起义。当时的千秋国国主狄加达本就是用见不得的手段才上了位,服他的没几个,又发生了这事,一时间流言不断,颇受非议。”   “狄加达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直接派兵镇压,启用惧灵阵。为了照顾当时的士兵,惧灵阵对于修士造不成任何伤害,只对普通人有影响。于是,那些被困在阵内的百姓没过多久便成了白骨。听说垒起来有两层楼那么高呢。”   谢谙问:“那这阵法可有解?”   陆九思顿了顿,神情有些复杂,缓缓道:“待困在阵法里的人死光之后便会自动解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谢谙余光倏地瞥见一处,神情微滞,眸里掠过一丝暗色,看着陆九思,嘴边微微扬起,道:“不,有解。”   “怎么解?”陆九思一听,来了劲。   谢谙但笑不语,驾驶轻功朝惧灵阵方向飞去。   “你该不会是想着用自己替换江景昀吧?”陆九思错愕不已,急忙追了上去,“那些人现在可是疯了啊。”   此时,空中再次传来异响,只见那鬼手突然裂开,分为数以千计的手掌。密密麻麻的蛛丝更加疯狂的卷土重来。   不断寻找出路的人们见状,心再次提了上来,争着抢着要站在江景昀身下,有些挤不过的只能靠着手里的刀剑,毫不客气地扎进江景昀血肉里,如饥似渴地接着那溢出的鲜血,一脸满足地抹在脸上,开心得手舞足蹈。   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江景昀因痛苦而不断抽搐的身体,握着刀的手一僵,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片刻,这才发现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就连十指都被人用刀子给划开,指甲都没有一块完整的。   江景昀迷迷糊糊睁开眼,恰好与少年的视线撞在一起,愣了愣,缓缓抬起手递到他身前。   少年定定地看着江景昀,鼻子一酸,眼眶泛红,他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江景昀的距离。   “躲什么?还不快上去!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到最前面的位置。”少年的父亲眼底满是血丝,恍如山里茹毛饮血的猛兽。他把少年往人群里推,不耐烦地催促道,“那东西又来了,再不沾点血,我们就得死。快点,你个子小,再往里钻,记得扎深点。”   少年转过头讷讷地看了眼身侧已然陌生的父亲,喉咙有些发堵,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江景昀,不顾父亲的谩骂,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好一阵子方才停下。   “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找死是不是?还不快些过来!”   他挺直腰杆,迎上父亲愤怒的目光,蓦地松开手,丢下手中染血的刀子,抬脚狠狠将其踹开。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少年的父亲见状,怒不可遏,想要上前去把男孩拉回来,可甫一看见空中再度伸出的蛛丝,又立马缩回了脚。   “我不过去!”少年攥紧拳头,倔强地说道,“为什么啊?为什么要靠他来活命!他就不会痛吗?爹,他也是人,他也会痛的!你看看他身上,他快死了啊!”   说着,少年泪水蜿蜒而下,冲刷着灰扑扑的脸颊。   “这本就是他应该的!”少年的父亲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们沦落到这地步都是他造成的,他就算是死了也罪有应得,这是他的命!”   “不错!”有人出声附和,“现下他能救我们,即便死了也是应该的,我们不怨他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就是就是,他有什么资格怪我们?我们好端端的在玲珑县里,要不是他贸然闯进来,我们焉能遭此祸?他就是想靠我们给他自己博美名。我们不怪他,如今他能帮到我们,这也是他的荣幸。”   “你要想死的话我们不拦你,死了也好,少了个人跟我们分。但你不应该为这个罪人说话,你看看你爹现在的样子,手都断了一只。你也不小了,但凡有点为人子的自觉,便不会说这话。”   “是你们要他救的啊!”少年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单薄的身子不住发抖,宛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即便是势单力薄,可他依旧不肯服输,声嘶力竭地冲他们吼道。   “是你们哭着求他,求他救你们!”少年手指在人群里挨个指过去,“刘嬢嬢,之前被挂在城楼上,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景王不要惹怒逆贼,让他救你下去。”   “李伯,当时你挨了一刀,你不服气冲上前去报仇,结果被逆贼围住了,被打得鼻青脸肿,是景王把你救出来的!”   “还有陈叔叔,你一家五口都是景王救下的。当时景王不幸受伤,你带着妻儿跪在地上磕头,说着要当牛做马报答王爷大恩。李爷爷……”   少年细数着所有人先前对江景昀的态度,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情,反倒是自己越说越心酸。   “王爷哪里是想害你们啊,他是在救你们!他一直都在应你们的要求救你们!”少年泣不成声,“可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为了活下去,把刀子扎伤对向自己的恩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原谅他。凭什么啊!你们有什么资格谈原谅!我们有什么资格来去说原谅啊!”   “他没有错!他是英雄!他一直都是青虬的英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当一直戴着的面具被摘下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只能用愤怒与冷漠来掩饰。   “别理他,他疯了。”少年的父亲冷冷看了眼少年,寒声道,“他要死就让他死吧。”   蛛丝如暴雨般倾盆而下,人群疯狂地涌向江景昀。   少年仰起头看着天空,看着黑乎乎的蛛丝,又低下头看向江景昀,嘴角慢慢咧开,眼里洋溢着动人的光亮。   江景昀如有所感,再次掀了掀眼皮,撞上少年的目光。   “王爷。”少年恭恭敬敬朝江景昀行了个礼,“之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对不起啊。”   江景昀想要说话,喉咙却好似被烈火燎烧过一般,疼痛难忍。   少年不在意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王爷,您是英雄,是大英雄。如果可以,我不想你当这样的大英雄,因为太累了。”   在少年说话的同时,那如树根般繁综错杂的蛛丝仿佛地狱钻出的修罗,阴恻恻地站在他身后,将他牢牢捆住,殷红的液体自缝隙间淌出。   人群中爆发出惊惧的尖叫声。   “王爷。”少年面容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狰狞。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死亡……比起人心……一点……都……不……可怕……”   须臾间,少年已然化作一具白骨。   与此同时,更加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蛛丝松开少年的尸骨后并未离去,反而呼朋引伴招来更多蛛丝,齐刷刷朝人群中袭去。   此次哪怕有江景昀庇护,却没起到丝毫作用。   即便是扛着江景昀那几个人,却也照样被束缚住。   不知谁绝望地喊出一声:“没用了!没用了!啊!”   话还没说完,蛛丝骤然收紧,整个人笼罩在无尽的恐惧里,以至于忘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恍惚间,一道飞快的黑影掠过,被人们遗忘的江景昀陡然消失。   追上来的陆九思视线在蛛丝间穿梭着的黑影驻足片刻,又看了看被无常背在身上的江景昀,半晌,脸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神情。   无常背着江景昀朝陆九思走近,道:“陆王爷,我家王爷要事相求。”   陆九思道:“不帮忙照顾遗孀,再好的兄弟也不行。”   “我家王爷的意思是想让陆王爷照顾景王一段时日。”无常道,“待事情平定之后,他定会亲自接回。”   陆九思面色稍霁,声音有些沙哑,道:“这还差不多,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到底是哪个有本事的人能解开这惧灵阵呢?   陆九思:(冷笑)肯定不是我,也不会是我要带回去的那位。   陈无计:也不是我。   谢辞:我能不能怀疑一下是傻狗在故弄玄虚?   狗子:楼上放心,我没那脑子。 第166章 大家都是老熟人   谢谙闯入惧灵阵内,看着被蛛丝捆着,身子不住发抖,吓得哭爹喊娘的人们,视线在他们衣裳上的斑斑血迹驻足片刻,眸里掠过一丝暗色,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蜷曲着。   谢谙也没有上前制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大家那副肝胆俱裂的模样,听着耳边声嘶力竭的呐喊与痛哭,唇边扬起一抹快意的笑。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已经陆续有人被吓得晕厥,有的为了活命不断挣扎,竟硬生生把蛛丝给撕裂,重重摔倒在地。   谢谙眸色一凛,剑锋一扫,赤红色的剑气犹如下山扑食的猛虎,尖锐锋利的爪牙轻轻松松地咬断那些盘根错节的蛛丝。   众人就跟掉饺子似的挨个落于地面。   获救后的人们什么话也没说,反而连忙爬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谢谙,仿佛山中饿狼终于遇见食物,眸里的贪婪丝毫不知掩饰,步子下意识地往谢谙身边迈去。   更有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悄声绕到谢谙身后,手里皆扛着明晃晃的大刀。   谢谙用余光扫了眼那几个青年,最后定在某处角落,抿了抿唇,面上波澜不惊。   他眸光几转,把有钱收回鞘中,上前一步走入人群,担忧地看着众人,柔声安慰道:“诸位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因着此前的事,他们对谢谙是抱有敌意的,加之他们对江景昀做的事情谢谙也是亲眼目睹了,以二人的关系,谢谙不可能不怨他们。   将心比心,换个角度来说,假如有人伤了自己的心上人,怕是会恨不得将那人扒皮抽筋,巴不得那人马上死了才好,更别提什么搭救了。   众人一脸戒备地看着谢谙,神情凝重,个个闭口不答。   谢谙也不在意,笑了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放心吧,我若要杀你们,又何必进这阵法里。”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吗?这是惧灵阵,对于修士来说没有任何伤害,只对普通人奏效,而且只有等困在阵内所有人都死光了它才会自动解开。也就是说,只要阵法内有修士,里面的人就不会有事。”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眼珠子骨碌碌转着,里面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有位老妪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仰起头看着谢谙,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而瞳孔骤缩,目光越过谢谙看向他身后,脸上登时扬起喜悦的笑,赞道:“牛二,干得漂亮!”   谢谙单膝跪在地上,吐了口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身后贯.穿而入的刀子,看向被唤牛二的青年,问:“为什么?”   牛二朝他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为什么?!你跟江景昀就是一伙的,什么想要救我们,都是些冠冕堂皇的鬼话,之前可是你们的人把我们关进了笼子里当畜生般屠宰。”   “江景昀是你的姘.头,我们都那样对他了,你会好心来救我们?被蛛丝碰过的人最后都会变成白骨,可我们都还好好的。我虽然不曾修仙,但好歹还有脑子,这里面肯定是你搞的鬼!为的就是想在我们面前卖个好充英雄,背后指不定设了什么阴险恶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谢谙闻言,心里不得不暗道一声这牛二还有点脑子。   说实话,他根本不想搭理这些人的死活,甚至巴不得他们全死了才好。他们对江景昀做的那些事足以千刀万剐。可甫一想到江景昀豁出命也要保护他们,若真这么死了,那江景昀做的一切就成竹篮打水了。   刚刚那些蛛丝正是他用魇术幻化而成的,目的嘛,自然不跟牛二说的那般,不过也离得不远了。   这个看上去都是副憨子相的牛二都能看出的道理,谁又看不出来呢?是以,大家看向谢谙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愤怒。   “果真狡猾至极!阴险!”   “既然他说这个阵法不会伤害修士,那就把他绑了,跟我们待在一起!”   “他看上去修为应当不低。听说修士体内的灵力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能结出金丹。金丹能够控制灵力的运转,只要我们把他的金丹挖出来砸碎,每个人身上抹一点,那我们是不是也有灵力了?”   此话一出,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谢谙听到这不用脑子张口就来的话,眼睫轻颤,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说话的男子。瞧着也就三十岁左右,长相普通,一副书生打扮。   “你读书多少年了?”谢谙拧了拧眉,突然问道。   书生愣了愣,冲他抬了抬下巴,颇为得意地说道:“孙某自三岁便识字断文,一直到如今,算来已有三十载。”   谢谙瞪大眸子,吃惊地看着书生,大声问道:“多少年?!”   “三十年。”   “几十年?”   “……三十年。”   “三什么年?”   “三十年!三十年!三十年!”书生被谢谙问得不耐烦,冲他吼道,“你他妈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老子都说了是三十年!”   谢谙慢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边溢出的血丝,怀疑地看着书生,道:“读了三十年的书也还是个白身,难不成是看了假书?”   说到这,谢谙看向书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与不忍,他伸出手在地上缓缓写出一横,继而抬头看着书生,说道:“可认识这个字?”   “你他妈是找死吧?”书生这些年屡考屡败,屡败屡考,可偏偏就是中不了,明里暗里不知听了多少讽刺。谢谙这话已然踩到了他的痛点,当即怒不可遏,用脚擦去谢谙写的那个字,扬起手作势欲打谢谙。   谢谙假意往后面躲了躲,一副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公子模样。   谢谙怯怯地缩着脑袋,小声道:“好,不说了,不说了,以后再多读些书就是了,总有会认得字,也不会再睁着眼胡说八道了。”   “我艹你大爷!”书生被谢谙气得彻底失去了理智,抢过牛二手里的刀,又猛地往里扎进几寸。   谢谙疼得一阵痉挛,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大家听我说。”书生看着谢谙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把他的金丹挖出来碾碎,每个人分点涂上,我们就有灵力了!不但可以从这里脱身,以后也能修仙了!”   谢谙心里无力感慨,傻子,真是大傻子,读多了假书就是不行,真把金丹当珍珠了?碾碎成粉抹脸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傻子亦不外乎是。   人们开始分工,谢谙呈大字状倒地,四个人死死地抓着他的四肢。   其他人则拿起刀往谢谙身上扎去,也不知道金丹到底在哪,只能握着刀子,跟杀猪似的各处划开。   谢谙咬紧牙关,也不反抗,极力克制住发抖的身子,睁大眼睛瞪着天幕,余光瞥见山峦间的那一抹极细的紫红,心里默念着数。   待谢谙迷迷糊糊数到三千零一十的时候,耳畔倏尔掀起一阵劲疾的罡风。身上陡然一轻,围在身边的人们悉数摔倒在一边。   咒骂声此起彼伏。   谢谙心中一喜,掀了掀眼皮,天幕上诡异的红手掌如焰火般次第炸开,张牙舞爪的蛛丝犹如落入火中的发丝,在刺啦声中化为轻烟,在山峦间徘徊多时的红日终于露出真容,掖着云彩,欢快地驱散着世间的阴暗。   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得以稳稳当当地落回原位。   谢谙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余光瞥见一抹颀长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雪白色的丝履上晕着点点红梅,淡绿色的衣摆随风飘扬,簌簌作响。   因为逆着光,那人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谢谙几次想要看清楚,却觉得眼皮跟灌了铅似的直往下坠。   那人淡淡扫了眼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噤若寒蝉的人们,弯腰抱起谢谙,御剑离开。   漫长的黑夜终究被东升的旭日给驱散,那些丑陋的、自私的、无情的罪证一一显现出来,遍地白骨只能借着光亮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早起捕食的鸟儿嗅着空中弥漫着的血腥,呜咽一声,扑扇着翅膀快速离去。   死里逃生的人们怔怔地望着对方,而后紧紧相拥,放声痛哭。   过了好一阵子,哒哒马蹄声自前方传来,铁甲上折射出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绯色圆领袍的少年。   少年英俊不凡,发间簪着一朵藕色的绢花,不显阴柔,反而更添活力。   谢辞视线在众人间逡巡,拉着缰绳的手暗暗收紧,最后定在被士兵簇拥着的施卫身上,眸光一凛,驱马走至他身边,翻身下马,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施卫身上,打了几十下后仍不解气,又抬脚往他身上踹了几下。   他听闻西北的事情,气得火冒三丈,索性跟泰安帝请旨前往捉拿施卫,泰安帝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施卫被谢辞踹倒在地,也不吭声,就这么任由他打。   谢辞眼底满是红血丝,甩手给了施卫几巴掌,而后从袖子里掏出圣旨,冷声道:“君上有旨,施卫假传军令,滥杀无辜,嫁祸景王,煽动百姓,罪不容恕。不必押解回京,按军法处置。”   施卫好似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果,他闭了闭眼,不吵不闹,颤抖地伸出手整理着残损的铠甲,朝一边的百姓们深深磕了个响头,而后接过圣旨,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颤声道:“臣接旨。”   施卫被带下去之后,谢辞吩咐人把这些百姓安置在城中的善堂由专人照顾,实则是被监视起来。   处理完这些事后,谢辞则发了疯似的寻找着江景昀与谢谙的踪迹,找了整整一天,觅踪符放了几百张,也没得到丝毫线索,这两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晚来的宋花眠看着谢辞垂头丧气的模样,轻叹一声:“没有消息便说明人没事,景王与安王都不是普通人,会没事的。安王手下的亲兵把江岳与狄加敖特蛮带来了,当务之急是把这两人押解回京。”   “那是我舅舅!”谢辞红着眼看着宋花眠,冲他吼道,“是我哥!他们两个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连他们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我凭什么不能找他们!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找他们!”   “谢辞。”宋花眠淡淡道,“别忘了,这次我们只是奉旨捉拿逆贼回京。君上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自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七日,此时出发也得快马加鞭才不会误了时间。”   “你怎么这么烦人!”谢辞鼻子一酸,宋花眠话里的意思他都懂,他是瑞王府的小王爷,待江景昀的感情众人更是有目共睹。   江景昀在西北的遭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施卫戎马一生,更是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此次的荒唐行为实在是古怪,明眼人都知道里面定有不为人知的事。可泰安帝丝毫没提,也没说押解施卫回来审问,而是直接定罪,难免不让人多想一二。   对于施卫这样的处置,众人也会不得不怀疑起泰安帝来,更有甚者会对西北之乱的真实性有所猜忌。   谢辞此时带着二十万精兵,若是在西北多待一日,不论其真实目的如何,都会被扣上拥兵自重的帽子,连带着江景昀好不容易洗清的罪名又再一次被抹黑。   近来不知何由,瑞王的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甚至还给他塑金身,建庙宇,这可是连泰安帝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以泰安帝现在这丧心病狂的模样,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设计,对谢辞这个侄儿,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宋花眠看着谢辞眼角倔强的泪珠,无奈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   谢辞往后退了一步,抬袖胡乱往脸上抹了把,哽咽道:“我就是想找找他们。”   宋花眠道:“等把人带回去后,我陪你一起找。”   “那……”   “谢辞,想想姑父姑母吧,他们还在家等你回去。有安王在,景王一定会没事的。”   谢辞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黯然转过身,默默往前走。   宋花眠见状,松了口气,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伸手弹了弹谢辞发间的绢花,故作羡慕道:“刚刚我表弟打人的样子真帅,可把我迷得神魂颠倒啊。”   “滚!离我远点!”   “嘤~表弟好绝情,小时候还说要娶我的,现在就叫我滚远点。不过打是亲骂是爱,表弟果然是爱我的。”   “……爱你大爷!恶心死了!”   ……   在京城北部的一处山谷内,静谧的小院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段微弱的对话声随之而来。   “还没醒?伤得很深?”   “也不算深,他早先在自己身上下了防御咒,普通的刀剑根本伤不了他多少,但疼痛还是有的。”   “没死就行,让他疼着就好。”   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的谢谙一醒来便听见这话,忍不住拍了拍床板,想要吸引外面人的注意。   对话声戛然而止。   “别躲躲藏藏的了,都是老熟人了,我也想叙叙旧。”谢谙轻咳一声,声音因缺水而极度沙哑,“你说是吧,沈晴鹤?”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妈的!总算出来了!   沈晴鹤:谢天谢地,导演终于给我加戏了! 第167章 揭开你的老底来   外头的沈晴鹤闻言,身子一僵,视线转向里间,却被展开的十二扇描金山水屏风给挡了去。   “晴鹤,真的不打算进来看看我么?”谢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又或者是我唤错了?”   谢谙顿了顿,轻笑一声:“是不是应该唤你……顾行止?”   沈晴鹤神情微滞,眸里暗光攒动,随即低低一笑,迈开步子,越过身前的人,大步走了进去。   谢谙扶着床板慢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抬眸看向走进的沈晴鹤,惯来喜欢的绿衫换成了一袭雪绡,面容依旧俊美,只不过唇边噙着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薄凉。   沈晴鹤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谢谙,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谙并未回答,而是指了指桌上的茶盏,道:“能给我倒杯水么?”   沈晴鹤顿了顿,还是上前倒了杯水递给谢谙,长腿勾过一旁的凳子,正正坐在谢谙对面,目光愈发深邃。   谢谙接过水咕咚一声便喝完了,意犹未尽地看着沈晴鹤,道:“还要。”   沈晴鹤:“……”   沈晴鹤只好再次折深回桌边给他倒茶。   “再来一杯!”   “……”   “好茶!再来!”   啪──   沈晴鹤耐心彻底告罄,拎起茶壶砸到谢谙怀里,阴沉着脸道:“喝不完就把你扔出去。”   谢谙害怕地缩了缩脑袋,抱着茶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起来,时不时发出几声舒服的喟叹。   沈晴鹤看着他这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就见谢谙弯下腰伸手往他小腿上摸去。   “你做什么!”沈晴鹤往后一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谢谙若有所思地盯着沈晴鹤的小腿看了一会儿,讪讪地收回手,淡淡道:“没事就好。”   沈晴鹤话一噎,这才明白谢谙话里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沈晴鹤轻咳一声,稍稍偏过头,低声问道。   “前些日子,沈家祖坟那边来人说祖坟被毁,我恐你受伤,便多问了句。”谢谙道,“哪知道一问就问出了顾掌门的身份,把其他事往里一串,刚好就串通了。想想也真是稀奇。”   “本来只是怀疑,真正确定的时候还是你进来的那一刻。”   沈晴鹤闻言,讥笑道:“看不出你还有点脑子。”   “你借口离开就是为了布置西北之事?”谢谙眸光一冷,脸上慵懒之前尽收,眼里闪烁着森冷的杀意,“你又跟君上狼狈为奸了?”   沈晴鹤嗤笑一声:“这话你自己说出来信吗?”   “大哥把玄虎营看得比命还重,我又怎么舍得拿这个算计他?”   谢谙鄙夷道:“说的倒是好听,之前在外面装死的不是你?眼睁睁看着二哥哥遭遇惨状,袖手旁观。”   “你不也反过来设计我么?”沈晴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给自己设下防御咒后闯入惧灵阵,不就是想借我的手帮你解了这阵法?”   “至于大哥。小谙,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当他知道鹿鸣山真相之后,他是没了生念的。是谢廷修,哦不,应该是谢廷忧拿你的命来威胁他,让大哥为他所用,并且允诺事成之后会颁布罪己诏,把鹿鸣山的真相悉数揭开,扬言要把惨死的将士遗骨请入与归山。”   “大哥明知道是假的,还是答应了。长眠虽有修复金丹作用,可到底是蛊虫,于人体多多少少会造成伤害。”   “他用了长眠,疼得满地打滚,连着几宿阖不了眼。我就在边上守着他,任凭我如何叫他,他也不理,嘴里只是念叨着你的名字,我当时恨不得直接把你杀了。你就是个畜生!凭什么值得大哥惦记?”   “当他能够控制长眠的时候,就被放出了明镜司。”说到这里,沈晴鹤顿了顿,嘲讽地睨了眼谢谙,“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做的吗?你请人在明镜司门口给他吹哀乐,念悼文,却又傻兮兮的被谢谌那个蠢货给钻了空子。那时他才刚恢复,灵力不稳,那鬼力士的剑再偏点,他就死了!”   “你以为他跑你府上只是单纯为了炸你的院子吗?他是去看你!顺带把谢谌安在你府中的钉子给拔了。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你问他为什么不去死?一个劲说要让他到地府去陪我。再后来你做的那些蠢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所以,谢谙,即便你现在对他用情多深,以往的那些都弥补不了的。”   听起沈晴鹤提起往事,谢谙也忍不住动容,脑海里尽是之前他对江景昀的所作所为,眼圈一阵酸涩。   良久,谢谙抱着茶壶往嘴里灌了点水,企图缓解喉咙间的苦涩,却终是无果。他失望地放下茶壶,抿了抿唇,颤声道:“我知道。”   谢谙倏地抬眸,迎上沈晴鹤的目光,坚定道:“但我可以用以后的日子去弥补。这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下辈子不够就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会跟他在一起。”   沈晴鹤毫不客气地吐出三个字:“想得美。”   谢谙懒得与沈晴鹤讨论江景昀,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方才沈晴鹤提到的泰安帝身上。   谢谙问:“你刚刚唤君上什么?”   “君上?”沈晴鹤挑了挑眉,“怎么?不喊他父亲了?”   谢谙反问:“他是我父亲么?”   “你觉得呢?”   “不是。”   “不打算告诉我么?”谢谙看着沈晴鹤,“想来西北事已平,君上的计划落空,他的位置已经坐不住了。这个时候再出点问题他就是再不想下来也得下来了。就比如他的身份。你在我面前直呼他的你名讳,不就是准备告诉我真相了吗?”   此前陆九思随口提过一次泰安帝的身份,虽说泰安帝的转变的确很大,他并没放在心上。可这次沈晴鹤直呼泰安帝的名讳,不是谢廷修,而是谢廷忧。于是乎,谢谙开始不得不怀疑泰安帝的真实身份。   沈晴鹤也不遮遮掩掩了,干脆道:“谢廷忧也不是什么旁人,他与谢廷修是孪生兄弟。你父亲为兄,他为弟。这么说来,他是你的小叔。”   谢谙闻言,错愕地看着沈晴鹤,道:“从未听闻。”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现在的泰安帝是用园柳鸣禽幻化而成的?”沈晴鹤自是看出了谢谙的想法,啧了一声,“当真以为园柳鸣禽有那般好学?”   “皇家双生子视为不祥,这个你当知道。而这双生子里,依照惯例,先降临的生,后面的只有死了。你看看,有的人还没来到世上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命运。”   “毕竟怀胎十月,太后自是不愿意的,是以便早早安排好了人把你小叔送走,寄养在邻城一户普通人家。当娘的又有几个舍得与骨肉分离的,更何况还知道自己这骨肉的所在位置。”   “是以,每每逢年过节,她便会借着到邻城寺庙上香祈福的借口去看望那孩子。有时还会偷偷把你父亲给带上,想的是以后自己去了能够照拂一二。随着年岁增大,二人相貌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加相似,就连太后都时时认错。加之养父母的态度,谢廷忧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   谢谙深吸一口气,问:“后来是不是被你找上了?”   沈晴鹤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明明同为皇子,天潢贵胄。为什么你的父亲就能在九重天呼风唤雨,而他只能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沈晴鹤反问,“这世道已然不公,缘何又要坐以待毙?这刀俎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握一握?”   现下情况已明了,十六年前的那场劫难是蓄谋已久的,使了出偷天换日的计谋,为的便是让谢廷忧顶替他父亲。   谢谙眼睫扑簌簌地抖动着,心里百味杂陈,喃喃道:“十六年前你也就十三岁,哪里来的这般歹毒算计?”   沈晴鹤拂了拂鬓发,淡然一笑:“好坏不分年纪。世上所谓的好人只不过是以作恶的多少来判定的。更何况,我不觉得我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谢谙看着沈晴鹤熟悉的面容,与印象中那位谦和有礼的好友截然相反,心头酸楚恣意蔓延。   宋依依与自己在民间十年里受尽的人情冷暖,悉数浮现在脑海里。   谢谙红着眼,攥紧拳头,极力克制住想要杀人的念头,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回家。”   “……”   “你可听闻孟陬族?”沈晴鹤道,“本与栾川族一同奉为神使,代受天命。哪知世事无常,孟陬族被贬至澄明之境,永不入世。”   所谓澄明之境,是临于三界之外,没人知其具体位置。一旦被困进澄明之境,不但灵力会被剥夺,连带着残存的灵根都将被粉碎一干二净,此生便与修行无缘。   “我娘贵为孟陬圣使,侥幸得以逃脱,她带着全族人的希望四处奔波,寻求解救之法。”说到这,沈晴鹤眸里涌起戾气,“可是她遇上了沈霄,沈霄知晓她的身份,用花言巧语骗了我娘,我娘竟信了。自此在沈家一待便是七年。”   “不可能!”谢谙打断道,“沈相德高望重,其人品更是受世人推崇,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知道什么?”沈晴鹤厌恶道,“他只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他喜新厌旧,看我娘容老色衰,便以我娘毒害嫡子为由,将其狠心发卖。小谙,你知道么?那是三九天,地上结着厚厚的冰霜,我跪在地上磕头求他让我跟着一起走,额头都磕烂了。他不仅无动于衷,而且还让人把我丢到水塘里,说我好歹是沈家的种,为了给他积德,就留我一命。”   “只可惜,我就没那么大度了。”   “沈相夫妇遇害,是你所为?”谢谙神情微滞,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沈晴鹤含笑点头:“那天刚好是我娘被发卖的日子。我娘都走了,他们一家又凭什么得享天伦?”   “后来我几经打听,得知我娘回到了孟陬。而通往澄明之境的办法便藏在与归山后的那座天枢。而这天枢,并非任何人都能靠近的。至于原因,该不用我说了吧?”   与归山的天枢由青虬历代逝去帝王英魂携诸英烈元灵凝结而成,立于龙脉之上,镇压四方邪祟。   除去青虬君王,无一人能安然前往。   “哪知谢廷忧当上皇帝后翻脸不认,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沈晴鹤无奈地耸了耸肩,“本来看上了谢谌,谁知是个没脑子的废物。”   谢谙问:“那年你来接我,便是你计划的开始?”   沈晴鹤眨了眨眼。   良久,谢谙叹了口气:“顾掌门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晚啦~不好意思~   狗子:(长叹一声)害!昔日好友不仅变情敌还变仇人,实在是太狗血啦!   沈晴鹤&顾行止:(邪魅一笑)真刺激!不过我该用哪张皮呢?   泰安帝:(尔康手)要不看看我吧?我被揭老底了,还有没有救? 第168章 鹣鲽1   距离这次谈话过去半个月时间,谢谙再一次看见沈晴鹤,只不过这次沈晴鹤的容貌已经不同于先前。   五官变得更加深邃立体,唇红齿白,狭长的剑眉斜飞入鬓,鼻子挺而直,恍若刀刻,硬生生把那双温润多情的桃花眼隔开,少了素日里的柔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谢谙看着他这模样,心下明朗,这应当是顾行止的真面目了。   因着谢谙的灵力被顾行止给封住,四周又设下重重法阵,想跑也跑不了。于是乎,谢谙只能认命地待在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过着这难得的清闲日子。   “我这日盼夜盼,顾掌门总算是进了我这院子。”谢谙懒洋洋地趴在窗户边,余光睨了眼顾行止,用着一副深闺怨妇的口吻说道,“这阵日子想了想以前的事,总算想清楚了一件事。”   顾行止问:“什么事?”   谢谙认真地说道:“顾掌门果然对我倾慕已久,都开始金屋藏娇了。”   顾行止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触电似的立马放下,横了眼谢谙,冷声道:“我还不至于眼瞎。”   “那你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什么呢?”谢谙歪着头作出一副冥想状,“就是为了看我吗?那我是不是还得梳妆打扮一下?”   “想知道外面的事情直说便是,何必这般拐弯抹角的。”顾行止被他这矫揉造作的模样给恶心到了。   谢谙一听,正襟危坐,还不忘给顾行止重新倒过一盏茶,道:“劳烦顾掌门告知一二。”   顾行止觑了眼谢谙,眸光几转,故作玄虚道:“外面发生了两件大事,你想听哪件?”   谢谙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脑袋快速运转起来,依照顾行止之前的说法,近来发生的事应当是揭发泰安帝身份。至于另外一件,一时间,他还真有些猜不到。   谢谙看着顾行止气定神闲的模样,正欲回答,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顾行止,好半晌,方才开口询问:“是不是……瑞王?”   顾行止弯了弯眸,但笑不语。   “你把我四叔怎么样了?!”谢谙冲上前,一把抓住顾行止的衣领把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怒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顾行止面不改色地推开谢谙,低头整理着被他扯皱的衣领,嫌弃地看着他,啧了一声:“毛毛躁躁,当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你他妈把我四叔他们怎么样了!”谢谙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前段时间的流言悉数于耳畔回旋。   “小谙,你还真是太瞧得起我了。”顾行止用一副熟稔的口吻说道,“说到底我只不过是江湖布衣,哪里掀得起什么风浪。”   “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你说啊!”   “死了。”   谢谙登时呆住了。   顾行止眼里笑意更甚,继续道:“瑞王被千刀万剐了,街道上的血连冲了三天都没能冲干净。其夫人畏罪自杀,至于谢辞,收押入狱,择日问斩。”   此事往前推七日。   谢辞紧赶慢赶总算在泰安帝规定的时间内抵达京城,进宫面圣完便回了家准备跟父母说道说道西北的境遇。可谁知到家才发现父母根本不在家,拉来管家一问,原是去了鹣鲽村。   据说是鹣鲽村最后一间屋舍盖好,村里人感激谢廷远的恩德,便特意请谢廷远夫妇前去庆祝一下。   谢辞在屋里转悠了一圈,闲不下来,便骑马赶去了鹣鲽村。   鹣鲽村内,瑞王妃正与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坐在院子里,听着她讲趣事,不时发出艳羡的感慨。   瑞王妃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不仅模样温婉可人,端庄大方,就连性子也和蔼可亲,没有丝毫王妃架子,很快便与这村里的女子热络起来。   此时与瑞王妃说话的正是村长的女儿,名唤刘珊珊,年岁十七,长得娇小玲珑,看着一副乖巧相,谁知内心却是个男儿郎,生猛得很。   这刘珊珊隔三差五不是翻.墙爬树就是跑到山上去打山鸡,昨日翻.墙的时候被她爹抓到了,一嗓门儿吼得她直接摔了下来,右手骨折。   撞见了事情发生整个过程的瑞王妃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常不愿去荻花宫而翻.墙躲去景王府,最后被江景昀送回来的谢辞,登时哭笑不得,便对刘珊珊多留了几分心。   “王妃别不信,待会民女就上山给你打十只山鸡来!”刘珊珊浑然感觉不到自己缠着的绷带,端着的是胸有成竹的气势,“你要是喜欢吃的话,别说是十只,就是二十只也不在话下!”   刘珊珊说着便坐不住了,作势欲起身往外走。   瑞王妃眼疾手快拉住刘珊珊的袖子,劝道:“刘姑娘的本事我自是见识过的,何必急于一时呢?日后有的是时间,还是多给我讲讲你经历的趣事吧。”   刘珊珊有些失落地应道:“好吧。”   瑞王妃在这边听故事,谢廷远则是跟着村里的青年们到田里疏通水渠,就连刚赶来的谢辞也一同加入了修水渠的队伍里。   辛苦了一天的人们在黑夜的眷顾下总算得以休息一二,围炉夜话。   村长刘亥酒喝多了,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二十年前自己赤手空拳大战几十头野猪的经历,最后还是刘夫人听不下去,揪着他的耳朵把人带回家去。   “阿娘。”谢辞端着一小碗酒坐到瑞王妃身边,漆黑的眸子里掬着两簇火光,闪闪发亮。   瑞王妃闻声,转过头看着谢辞,看着他不知是被火烤红还是因为酒劲上来而泛着红晕的脸颊,抬手替他拨开黏在嘴边的碎发,笑了笑:“少喝点,我可不想看你那跳得乱七八糟的舞,你爹今天累了一天,怕是背不动你。你也没把花眠带来,我们是不会陪你唱歌跳舞的。”   谢辞除了簪花之外,还有最值得人说道的便是酒量了。明明酒量醉差,可偏偏又好酒。曾有一次酒瘾上来了,在自家喝不着就偷跑去找宋花眠。   宋花眠对于谢辞这个表弟自小便是喜欢得紧,再加上由于之前穿裙子欺骗过他,急于修复二人间的关系。因此也不问缘由,二话不说便把人带到了自家酒窖。   这一喝,就是一个下午。酒也没喝多少,不到半个时辰就扛不住了,至于后面的时间,当然是用来唱歌跳舞了。谢辞自己跳不说,还非要身边的人跟着一起唱歌跳舞。   宋花眠哪里知道会是这个场景,本想安安心心喝点酒,哪知酒没能喝上几口,跳舞跳得浑身发软,嗓子也喊哑了。可偏偏谢辞不知疲倦,不满足于宋花眠的“罢工”。最后抡起拳头跟他打起来了。   于是乎,一窖子里的酒就这么没了。   谢辞酒醒后对此事拒不承认,宋花眠一人被他父亲罚清洗酒窖,整整两天没能合眼。   “阿娘!”被揭了短的谢辞难免有些羞赧,可面上还是死不承认,“我就是闻闻味儿。”   瑞王妃憋笑道:“行了行了,那你少闻几口吧。”   在一旁听见二人对话的刘珊珊凑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谢辞,道:“小王爷,我爹酿了桂花酒,很香的,要不要尝尝?”   对于刘珊珊,谢辞自是熟悉,毕竟前段时间跟她一起上山打过山鸡。但除了打山鸡之外,他并不想跟她有过多接触。因为之前在山上,刘珊珊那俩麻花辫总是甩到他脸上,还挺疼的。   “不用了。”谢辞果断拒绝,然后把碗搁在一边的石头上,淡淡道,“我不喝酒。”   “那去打山鸡吗?”刘珊珊又问。   “你手不是断了吗?”谢辞指了指刘珊珊的手,眉心微蹙,“还是你想看我打?”   “若是小王爷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谢辞不待刘珊珊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大晚上的打什么山鸡,脑子有病吧。”   “……”   刘珊珊面色讪讪,寻了个蹩脚的借口离开了。   瑞王妃轻轻点了点谢辞额头,无奈道:“怎么跟姑娘家说话的?”   谢辞道:“用嘴说话啊。”   “行了,不说她了。”谢辞挽着瑞王妃的胳膊又往她边上靠了靠,神情有些沮丧,小声喃喃道,“阿娘,我没找到舅舅。”   “谢疏雨也没能找到,你说他们会不会……”   “不会。”瑞王妃道,“景昀跟谙儿都不会有事的。”   “可我还是担心他们,西北这事跟舅舅有什么关系。”谢辞眉头紧蹙,声音越来越小,“阿娘,我最近听说君上他其实并不是。”   “辞儿!”瑞王妃唇边笑容尽收,猛地拔高语调。   “阿娘。”谢辞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扑倒在地。   瑞王妃顺手抓了他一把,正色道:“辞儿,有些事听听就过去了。”   “阿娘。”谢辞被她这神态给吓着了,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薄唇翕动,正欲说话,却闻得前面传来异响,轰轰隆隆,跟放鞭炮似的。   还不待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见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野猪!好多野猪啊!”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救命啊!”   “快!大家都快躲进屋里,把门窗锁死了!”原本喝了点酒昏昏欲睡的谢廷远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施了个法咒暂且把四处逃窜的野猪给困了起来。   “辞儿,快来帮忙!”   谢廷远一边疏散着人群,一边回过头冲着谢辞喊道。   谢辞先是把瑞王妃放置安全区域,话也没来得及交代便折身赶往相助谢廷远。   就这须臾之间,阵法裂开,谢廷远吐了口鲜血,颓然倒地。   “爹!”谢辞瞳孔骤缩,飞身上前,凛然剑气震开企图靠近的野猪。   “爹,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谢辞扶起谢廷远,焦急地打量着他。   “没事。”谢廷远吐了口血沫,推了推谢辞,指着地上自己方才吐的血沫,讶然道,“哦不,掉了颗牙,以后不能好好吃肉了。”   谢辞哭笑不得,扶着谢廷远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把他挡在自己身后,指尖燃起符咒,与这群凶猛的野猪来了个正面交手。   谢廷远哪里肯躲在儿子身后,上前一步,与他并肩作战。   几百个回合下来,天都不知道何时亮起来了,原本平坦的地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坑,跟蜂窝似的。   谢辞倚在树干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冷眼扫视着对面的野猪,忍不住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野猪?该不会是人假扮的吧?这么久下来,一头猪都没死,也没想着逃跑。   “爹,你说这些野猪,它们不累吗?”谢辞不解地问。   谢廷远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闻身后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铁甲上折射出的寒光照得他不适地眯着眸子。   还不待他看清楚来人时,就听见一句勾起他无限怒火的话:“君上有旨,瑞王谢廷远假借修缮房屋之名残害鹣鲽村百姓,即刻押入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掐指一算,娇娇得哭了。 第169章 鹣鲽2   “我杀你妈的臭王八蛋!真的是天大的笑话!”谢辞回过神,冲着宣旨的官吏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竟敢假传圣旨,真是好大的胆子!”   宣旨的官吏乃刑部侍郎保珐琥,个子矮矮胖胖,脸上全是肉,眼睛也算是厉害,在肥肉间杀开一条狭窄的“血路”。   保珐琥祖上穷了三代,到了他这代更是揭不开锅,早些年保珐琥带着姊妹几个靠着讨饭为生,后来自己也争气,考了个榜眼当上官,一家子这才慢慢富裕起来。   保珐琥从不掩饰自己要过饭的经历,更是因为这点不惧权臣,油盐不进,谁的面子也不给,就算得罪了人也不在乎,大不了重新回去要饭去,又不是没要过。   保珐琥小眼睛一眯,幽幽地看着谢辞,最后越过他,目光落在谢廷远身上,道:“还请王爷跟下官走一趟吧。”   “不行!”谢辞也顾不上对面虎视眈眈的野猪,想也没想,厉声斥责道“你这宣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旨意?什么叫残害鹣鲽村百姓?他们不好端端待在屋子里吗?你没看见我跟我爹在这里对付野猪么?你又还没死,就这么着急说鬼话?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放肆!”保珐琥凉凉地睨了眼谢辞,“小王爷竟敢质疑君上的旨意,你这是蔑视皇权!”   “你有种把圣旨拿出来,你要是。”   谢辞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明黄色的卷轴呈现在眼前,上面的内容令他怫然作色,身子忍不住发抖:“胡说八道,简直一派胡言!”   “我跟我爹明明在这里驱赶野猪,他们都好端端的躲在屋子里,怎么可能死了,不信你们去看,你。”   谢辞一边说一边指着身后的屋舍,却见士兵们抬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而且散发着阵阵恶臭,有的上面已经爬满蛆虫,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   谢辞寻了个最近的尸体看去,通过还未完全腐烂的面容认出这人正是刘亥。   可刘亥昨天晚上还跟他们吹嘘自己大战野猪的经历,然后被他夫人给揪着耳朵带回家了,怎么会死了呢?   “这怎么可能?!”谢辞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步履有些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兀自喃喃道,“他昨晚明明还跟我们一起喝酒的!然后野猪来了,你看见没?”   保珐琥顺着谢辞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块平坦的土地,野猪没能见着,金银珠宝倒是撒了一地,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到底怎么回事?!”谢辞更加蒙了,眼前阵阵发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一群凶猛的野猪,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些黄白之物了?   周遭田埂间陆续探出几颗黑不溜秋的脑袋,是附近村子里听闻风声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人都已经死了大半个月了。”保珐琥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辞,“这个村子里除了一位幸存者,其他人都死了。”   “今早,一位姑娘跑到刑部衙门前击鼓鸣冤,说瑞王假借修缮房屋之名趁机敛财,最后杀人灭口。我等自是不信,可那姑娘不惜死谏,虽说被陈药师救活,并无性命之忧。但此事已然惊动君上,断是不能就此了之。”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小王爷又有什么可狡辩的?”   “不可能!谁他妈稀罕这点钱啊!”   “走吧。”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   “爹!”谢辞错愕地看着谢廷远。   谢廷远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去,看看你娘还在不在里面,好生送她回家。”   “我跟您一起去刑部!”谢辞摇摇头,死死抓住谢廷远的手臂,愤愤道,“您分明是冤枉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出的这阴招。”   “那你娘呢?”谢廷远难得放下脸,不悦地看着谢辞,冷声道,“听话,去看看她还在不在里面。”   “可是……”谢辞有些犹豫。   “我能有什么事。”谢廷远轻柔地拍了拍谢辞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个淡紫色的花环递到他手里,低低一笑,“这个带给你娘,她定是喜欢的。”   谢辞颤抖地接过花环,眼睁睁看着保珐琥身后的士兵给谢廷远手上戴上铁链,不仅灵力被封住,就连行动也被限制了。   谢辞眼圈一红,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揉了揉眼睛,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斩断铁链的念头。   “好孩子,快去吧。”谢廷远催促道,“你娘她胆子小,别吓着了。”   谢辞无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去找瑞王妃,几个屋子翻遍了,最后在一处黑漆漆的灶台边发现不省人事的瑞王妃。   谢廷远被保珐琥等人押解回京,而谢辞只能抢先一步把瑞王妃先送回去再去刑部。   谁知谢廷远连刑部的大门都没能踏进,甫一进城便被蜂拥而至的人群给团团围住了。   闻讯赶来的谢辞几次想靠近都被挤了出来,而维护秩序的官兵早已没了踪迹,谢廷远则被人连拖带拽地挤到了一处逼仄的巷子里。   谢辞又急又恼,只能再一次挤入人群中去。   众人义愤填膺地指着谢廷远骂,口音杂七杂八,好些都是外乡人。   有一个断臂男子倚着拐杖,指着谢廷远,一脸忿忿地说道:“我是凉城福鹿县的许三。三年前你到我们县城修水库,就因为给你的钱不够,你就放任不理,导致最后涨洪水,水库决堤,淹了数十人。最后还又假惺惺来救人施粥,真是恶心!”   另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还有我们叙州沧澜县的橘子林!本指望有个好收成,哪知天不作美,连日雨水导致橘子烂在树上,只能抢收了。你得知后乐呵呵地跑去说要帮我们,结果一开口便是要跟我们五五分成。我们这些老百姓能怎么样,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咽。来来来,大家看看,这是当时我们凑钱的账本,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原来如此!平日里竟是看走眼了!亏我还说他是大好人!原是都是装的!”   “我就说嘛!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人。拿自己的钱去补贴别人,原来早早是去打秋风的!”   “要不是鹣鲽村的那位姑娘死里逃生,他这副假仁假义的面具也不知何时能摘下。想想我以前夸他的那些,啧啧,真是打脸啊。”   “前些日子他还帮我搬谷子,该不会是早有企图吧?完了完了,我得去看看我家谷子有没有被掉包。”   ……   谢廷远背靠在墙壁上,静静地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局外人似的。   “放屁!”挤到一半的谢辞听到这些说辞,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推开挡在身边的人,指着许三骂道,“是我爹不修吗?是你们哭着说水库边上是祖坟,不能动,动了会坏风水!死活不答应,甚至还拿镰刀砍伤我爹!把他赶出了村子。最后水库决堤,又是你们哭着求我爹救你们!”   ”还有你!”谢辞指着那位妇人,怒目圆睁,“那年雨水泛滥,你们只知道坐在一旁哭,什么也不干。是我爹!是他带人帮你们抢收橘子。你们见橘子已经烂了,哭着喊着要砍了橘树。福鹿县特产便是蜜橘,更有人把整个身家都投了进来。你们砍了这橘树,日后还有什么指望?”   “我爹不忍心,借口要把这橘子贩给跑商与果农。实则是他自己掏钱买下你们这些烂橘子!那些橘子全部堆在我家郊外的庄子上,臭得十里外都闻得见。隔了一个月后,他把三万两银子给了你们,说是卖橘子赚到的。可谁知你们历年的收成连一万都不到!”   “你们当时磕着头,说他是活菩萨!还送了他一把折扇!扇子上面写着的三个字不用我说了吧?”说着说着,谢辞只觉喉咙堵得厉害,心底一片荒凉。   妇人目光躲闪,低下头不敢看谢辞。   谢辞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是‘大好人’啊!是你们请的县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题的!说是为了感谢我爹的恩情。那扇子我爹一直不离身,逢人便要炫耀一下。至于那钱,你好意思说吗?分明是你们各自凑的,偷偷丢到我爹马车上,可我爹拿了吗?他真的拿了吗?他带着我,夜里趁着你们睡着之后去了你们家,把钱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你们!连带着你们写的纸条也还了去。”   “凭什么啊!你们怎么说得出这些忘恩负义的话?你们怎么说得出口!我爹他是大英雄!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你们凭什么这么污蔑他!”   许三和那妇人被谢辞堵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可想到之前找上自己的人允诺的东西,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了。   先是许三开口道:“小王爷当真是牙尖嘴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也是,你们是皇亲国戚,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自是不敢多言。既然小王爷说我撒谎,行吧,是我撒谎了。不是瑞王不救我们,是我们命贱,配不上。”   “是啊是啊。”妇人也跟着附和道,“我家凑了五十两银子送了出去,不是给了瑞王,是给了我们自己,我们记的这个账本也只是无聊的时候想数数钱。”   “总之,瑞王是大好人,他没有错,他一点错也没有。他乐善好施,他是活菩萨,普度众生。他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是我们。”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阴阳怪气,又把一边的百姓给煽动起来,众口铄金,以前谢廷远做的一切事都被扣上了别有用心,听得谢辞火冒三丈。   “滚!”谢辞看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绕到谢廷远身后,手里折射出寒光。谢辞一惊,怒喝一声,猛地推开那人。   那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腹部正插着一把短刃。他痛苦地捂着伤口,伸出手指着谢辞,颤声道:“为……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是,我没有!”谢辞错愕地看着那人,耳畔尽是咒骂声,他眼里划过一丝茫然,随即大声吼道,“我没有杀他!是他想要杀我爹!我只是推开他!”   可是,没有一人相信,因为那个人脖子一歪,彻底断了气,唯有腹部汩汩冒出的鲜血,无声控诉着之前经历的惨状。   这个时候,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就是瑞王,假借修缮房屋之名大肆敛财,屠我族人。”   谢辞猛地抬头,越过层层人群,瞥见刘珊珊那苍白的面容。   刘珊珊眼睛红肿,额头上绑着纱布,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指着谢廷远,冲他啐了口唾沫,哽咽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是你害死了我爹娘,害了我全村一百八十六口人!”   “你他妈的发病了是不是!”谢辞双眼被怒火燎烧得通红。   刘珊珊僵直地转过头看着谢辞,幽幽道:“哦,还有你。”   “我草你大爷!”谢辞暴跳如雷,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在刘珊珊脖间,“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说的?为什么要冤枉我爹?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刘珊珊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说啊!”谢辞不耐烦地冲她吼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刘珊珊平静的眸子总算有了波澜,她抬眸看了眼谢辞,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扬,身子往前一扑,纤细的脖颈立马多了道口子,鲜血直流。   “啊──!杀人啦!”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呐喊。   “就是他,就是他杀的!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了!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他们要杀人灭口了!他们父子都不是好东西!”   “真的是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枉我还到瑞王庙里烧香,真的是瞎了我的眼了!”   “妈的,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当回英雄替□□道好了!”   “都滚开!”谢辞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事物也跟着模糊,好似有一群群凶狠狰狞的野兽正在不断靠近着他。他不再犹豫,挥剑斩杀着不断靠近的人,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都该死,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接下来,谢辞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瞥见一簇又一簇的鲜红,看得他热血沸腾,心里满是快意。   他的玉冠掉了,墨发倾泻,绢花顺势落下,被杂乱的脚步肆意踩踏,黏着灰,和着血,脏污不堪。   好一会儿,眼前的鲜红褪去,手腕一紧,膝盖传来剧烈的疼痛,疼得他直直跪在地上。   “辞儿。”   谢辞忽觉肩头一暖,他下意识地仰起头,眨了眨眼,迷离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爹……”谢辞喉结鼓动,艰涩地唤了声。   “辞儿,别打了。”谢廷远不知何时挣断手中的铁链,爱怜地拂开谢辞鬓边的碎发,温声道,“乖,别打了,回家吧。”   谢辞执着道:“他们冤枉你。”   谢廷远点点头,眉眼轻弯,云淡风轻道:“嗯,爹知道的。”   谢辞再也绷不住,泪水蜿蜒而下,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啊!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啊!他们都是白眼狼!”   谢廷远轻叹一声,抬手抹去谢辞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没事的,放心吧,爹不会有事的。”   谢廷远弯腰拾起脚边的绢花,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拭掉上面沾到的血迹与灰尘,别在谢辞发间,定定打量片刻,赞道:“我家辞儿真好看。”   “爹……”谢辞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心惊肉跳,心里不安无限放大。   他死死抓着谢廷远的手,就是不肯放,一个劲地喊着谢廷远。   谢廷远挣脱开谢辞的手,往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道:“你先回去,爹马上就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回家让厨房炖些冰糖雪梨,近来上火,嗓子有些不舒服。”谢廷远笑盈盈地说道。   “真的吗?”谢辞仰头看着他,反复确认着,神情有些松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廷远笑了笑,“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君上也已经知道真相正在派人赶来,你弄得这般狼狈,还是尽快回去吧。”   谢辞还想说什么,忽觉眼前一黑,目光匆匆扫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与被利器贯.穿直直钉在墙壁上的谢廷远,喉间涌起腥甜,空洞的目光最后定在地面上那把被踩得稀巴烂的折扇,扇骨全断了,唯独扇面上的三个大字依旧倔强,不肯作罢。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回旋。   “世间多是虎豹心,唯有我辈自高洁。”   “爹──!”谢辞拼尽全力,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伸手想要抓住谢廷远,除却手背上溅到点点滚烫的血红,再没有其他。   当谢辞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他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然后急匆匆地站起来,鞋子也顾不上穿,赤着脚跑到东院,任凭院里小厮如何询问也不肯说话。   “辞儿?”适逢瑞王妃走了过来,看着谢辞此刻的模样,不由得诧异,“怎么这个样子就跑出来了?赶紧回屋去。”   “吉祥,还不扶少爷回去!”   “阿娘,我爹呢?”谢辞看着瑞王妃,讷讷地问,“他有没有回来?”   “又不是三岁了。”瑞王妃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一醒来就找爹,羞不羞。”   谢辞也不觉羞愧,继续问道:“爹呢?”   “在宫里呢。”瑞王妃无奈道,“让人回来传话说要喝冰糖雪梨,我这不刚到厨房里看看。”   “刚刚炖好,要不要尝尝?”   谢辞摇摇头:“还是等爹回来一起喝吧。”   “也行。”瑞王妃道,“你先回屋歇着吧,等你爹回来再让人告知你一声。”   “我是怎么回来的?”谢辞一边走一边问着身旁的小厮。   小厮愣了愣,道:“您不是一直在屋子里躺着么?”   “咦?少爷,您手上怎么有朵玉兰花呀?咦?怎么还有两朵?”   谢辞看了眼手背上慢慢浮现的玉兰,瞳孔骤缩,是往生玉兰!   往生玉兰诨名报丧花,往生玉兰一开,便是有人逝去。   谢辞猛地转过身往回跑,赶到东院便见瑞王妃一袭盛装,安详地躺在床上,手里抱着谢廷远最喜欢的一件衣衫。   桌上摆着三个碗,碗内盛着满满的冰糖雪梨,正冒着幽幽热气。   瓷碗下还压着一张白纸,纸上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小字:“万望吾儿,多加珍重。”   谢辞闭了闭眼,放下手中的纸,没有去床边看望瑞王妃,而是坐在凳子上,端着一碗冰糖雪梨喝了起来,时不时地说道。   “阿娘,这糖是不是坏了?为什么这么苦呢?”   “阿娘,这梨子皮没削干净。”   “阿娘,爹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的话,我就把他的那份也喝掉。”   “算了,还是不喝了,给他留着吧。”   “阿娘,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   谢辞趴在桌子上,抱着三碗冰糖雪梨,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哎,又来晚了,不好意思哈~   关于四叔为啥会死,其实前面也是有铺垫滴,真相下一章会揭示。然后关于四叔为啥不反抗,这个后面会有解释。但有一点,四叔不傻。   骗子窝里人太多了,实在得慢慢揭开,我勤快点!争取一月结束掉! 第170章 要当皇帝了   “就在瑞王夫妇死了三天后,京城里忽然传出当今圣上乃李代桃僵,为了坐稳位置,故意设计迫害瑞王。那些个先前指责瑞王的百姓纷纷痛哭受君上威胁污蔑瑞王,最后血溅宫门。”   “谢廷忧的养父母更是抵京,大摇大摆地走到宫门口,颐指气使地冲着侍卫们叫嚷着自己是君上的养父母要他们请出八抬大轿抬他们进去。岂料与侍卫们发生口角,最后大打出手。拉扯间把谢廷忧的身世尽数道来。好巧不巧,被赶来上朝的宗亲与百官们听得彻彻底底。”   “后来,你猜怎么着?”顾行止弯了弯眸,促狭地看着谢谙,故作高深地问道。   “猜你大爷的!”谢谙目眦尽裂,如同发怒的豹子,抡起拳头就往顾行止脸上砸去。   顾行止闪身躲开,唇边笑意不减,轻叹一声:“既然你不愿猜,那就我来说好了。”   “同一时间,以前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王公公出现了,这王公公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是知道这秘密为数不多的人。太后临死前不放心王公公,便下了道密旨让人除掉他。”   “这王公公命也大,断手瘸脚也没死,最后还偏偏遇上了我。有的事,真是命中注定啊。”   “这王公公早年对太后有多敬重,得知实情后就有多寒心,自然是不会再助纣为虐了。该说的都说了,连带着把十六年前你们遇袭的真相也给捅出来了。”   “啧啧,宗亲们那个脸色,你是没能看见,那叫一个精彩。怒气冲冲地带着谢廷忧的养父母与王公公进宫对峙,谁知人一进去就全部锒铛入狱了。虽说狼狈,但也证明了谢廷忧的身世。”   “顾、行、止。”扑空的谢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你就是个疯子!”   “疯子?”顾行止剑眉轻挑,低低呢喃着,随你释然一笑,摇摇头,“不,比起谢廷忧来,我真的不算什么。”   “我就是让人把瑞王这些年做的善事好好宣扬了一下,毕竟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不是?我这也只是想提醒大家要时时牢记瑞王的恩德。”顾行止反问,“可谁知谢廷忧坐不住了,拿着那一百多条人命来设计瑞王。说到底,瑞王也是他弟弟啊,血浓于水,他也下得了手。”   说到后面,顾行止假惺惺地惋惜着:“瑞王待我也算是不错,我自是得还他一个清白。”   “放屁!”谢谙厉声打断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分明就是借君上的手替你除去我四叔!”   “呀。”顾行止惊呼一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棒!”   “你看得出来,可你那个娘不拉几又傻兮兮的弟弟哪里看得出来,跟头莽牛似的,瞎跑。”   “你这话什么意思?”谢谙目光一冷,阴沉着脸看着顾行止,不断握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瑞王死后第二天,谢辞闯进宫刺杀谢廷忧未果被打得半死关进了大牢,择日问斩。”顾行止耸了耸肩,“你说他这人,阿昀白让他荻花宫读了这么多年书,结果还是这样有勇无谋。”   “不过好在谢廷忧的身世被揭发,谢辞这身上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待你登基后,他便成功臣了。”   瑞王夫妇没了,谢辞又被关进大牢,瑞王这一脉算是彻底毁了。加之泰安帝的身世被揭发,那近几年来诞生的皇子都将被扣上乱党的帽子,那些宗亲们平日虽迂腐,但却极具血性,哪里愿意臣服贼子。   若是一般的臣子,直接砍了便是,可放在宗亲身上便不行。这些宗亲祖上都是跟圣祖爷打过江山的,其人脉更是遍布广泛。若是枉杀一个,届时整个青虬便全乱了。   只要他们活着,自是不会放任泰安帝继续稳坐帝位,十三四岁的皇子也不敢相信。可如今谢谌死了,瑞王一家又遭此劫难,眼下指望得上的就只有谢谙。他们早在进宫之前便命自己的探子去寻找谢谙的下落。   谢谙无力地闭了闭眼,不得不说顾行止的计谋堪称天.衣无缝,环环相扣,打得泰安帝毫无还手之力。   “登基?”谢谙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顾行止。   顾行止点了点头,道:“我去了趟大牢,说已经找到了你,他们二话不说便把这东西交给了我。”   说着,顾行止扬了扬手中明黄色的卷轴,慢慢摊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谢谙随意扫了一眼,都是些眼熟的名字,名字上都盖着红章。   谢谙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强行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嘲弄地看了眼顾行止,讥讽道:“你倒是好本事,竟然弄得到废帝召,也不知我那些叔伯能不能好好歇息片刻。”   当年圣祖爷成功坐稳江山后便慢慢收拾收拢权力,为了安抚兄弟们心中的郁结不满,便颁布了一条法令,那便是废帝召。宗亲若是对皇帝有所不满便可以拟召废除该帝,前提是必须所有宗亲都签字盖章。   圣祖爷的意思很明显,你们身为臣子能废除君王,这该是多大的荣耀,又何必执着于一兵一卒呢?   虽说有废帝召这一条例,但自青虬建国两百多年来并未真的用过。一是因为君王仁政,国家昌明,四海安宁。二是因为宗亲们年轻时都被四处分散,只有老了才会被请回京养老,一大把年纪了,哪里有心思折腾其他东西。   顾行止装作没听出谢谙话里的深意,粲然一笑:“毕竟这些年你待我情深义重,谁不知道你与我感情好?这些事情老王爷他们自是看在眼里。我说你在我这里,他们毫不犹豫的信了。”   “你!”谢谙骤然会过意,“你扮成之前的模样去找的他们?”   顾行止不悦地拧了拧眉,啧了一声:“什么叫之前的模样?”   谢谙问:“那你是沈晴鹤么?”   “这有什么区别吗?”顾行止眨了眨眼,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倾身,往谢谙眼前凑去,莞尔道,“还是……你更喜欢我之前的模样?”   谢谙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无趣。”顾行止直起身,把手里的卷轴递到谢谙手边,道,“接下废帝召,你就是新君了。来,拿着吧,我带你进宫。”   谢谙冰冷地吐出两字:“休想。”   “谢谙,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你说不了。”顾行止笑不达眼,幽幽地看着谢谙,“你若不去,我可不能保证明日死的会是谁?忠义王?镇国公?又或者是玄虎营?”   “你敢!”   “是,我当然敢,我连皇帝都敢换,生父也敢杀,亲弟也能捅,这天下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做的还少么?”顾行止嗤笑道,“谢谙,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着,但你觉得其他人能跟你一直耗下去吗?”   “我说过,我只要你打开与归山的天枢。待我去得澄明之境寻到我娘,日后你如何我不会去管。还是你觉得你的余恨解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当真以为余恨真的那般好解么?”   谢谙冷声道:“果然是你。”   “是我,那又如何?”   “谢谙,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之后再给我答复。”顾行止眸里锁着千尺寒潭,薄唇里蹦出的话语携着森森寒意直往人骨缝间钻去。   “我的余恨没能解开?”谢谙不答反问。   顾行止没有回答,手里捻着诀,冷眼打量着谢谙。   谢谙忽觉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没过多久又被慢慢消失,一口气还没能喘匀又疼了起来,疼得他弯下腰。活像是被人丢到水里又给拉起来,周而复始,几近虚脱。   “信了吗?”顾行止散了手中的法咒,勾了勾唇,“你若不愿答应我就只能用拈花术了。”   良久,谢谙扶着一边的桌子缓缓挺直腰杆,额间沁出的汗珠滴落在眼睫,使得他不适地眯起眼,语气微喘:“……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答案的顾行止满意地把废帝召塞在谢谙手上,眉眼轻弯:“天色不早了,算了,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明日再带你入宫。”   顾行止抬脚走了出去,走至门口的时候蓦然停下,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回过头看着谢谙,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谢谙,你还记得我对你的多少好?”   谢谙闻言,抬起头迎上顾行止的目光,恍惚间看见了那个荻花宫里帮他抄书的沈晴鹤,眉眼间堆积着款款温柔,揉着僵硬的手指,笑着对他说:“小谙,你可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呀。以后把你的钱攒着给我买栗子吃,冬日里吃栗子最好了。”   当时的他认真地解开腰间的荷包清算着银钱,笑嘻嘻道:“你一份,二哥哥一份,这些钱够你们吃上一个月了。”   沈晴鹤笑问:“那你呢?”   谢谙咬着笔,认真地说道:“给你们剥栗子呀。”   只可惜这个温润如玉的沈晴鹤一闪而逝,最后变成了阴狠刻薄的顾行止,和煦的目光里被沾染上了阴暗,素纱掖着千顷寒霜造就冷心冷血。   “不记得了。”谢谙别开头,冷冷道。   顾行止怔了怔,低低一笑,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低沉的嗓音借着清风钻入耳中。   “那便好,那便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晴鹤:我还有洗白的机会吗?   泰安帝:我……我也想问。   狗子:大吉大利,霉运走开。 第171章 进京勤王   在遥远的西北边陲小镇,一家装潢精美的客栈内,上好的客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吓得楼下拨算盘的掌柜几次手抖拨错珠子。   掌柜的故意无视小二趴在楼梯口深情张望的目光,继续抖着手打算盘。   “景王,景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陆九思毫无形象地抱着柱子,跟猴子似的两条腿不住往上蹬,磕磕绊绊地说道。   江景昀振袖一甩,霜雪噌的一声窜到陆九思脚下,吓得他一个哆嗦,猛地往上爬,未曾想到自己脑袋已经顶到了房梁,疼得眼前阵阵发黑,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江景昀并没有给陆九思呼救的机会,催动霜雪把人跟柱子捆在一起,正襟危坐地看着他,冷声质问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饭菜里下软筋散?”   “谢疏雨!”陆九思估摸着脑袋上起的包估计有鸡蛋那么大,正兀自心疼中,甫一听见江景昀的话,二话不说便把谢谙给出卖了,“他说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江景昀从怀里掏出几包鼓鼓囊囊的东西丢到陆九思脚边,面无表情道:“你这每次这么大剂量一包,我连眼睛都睁不开。这是要我床上躺一辈子吗?”   “是么?”陆九思无辜地眨了眨眼,“以前我给史府家那几条恶犬下的可有十包,可它们不到一天就醒了,还咬了我。”   “……”   江景昀不得不怀疑傻是不是会传染。   “谢谙在谋算什么?”江景昀懒得跟陆九思掰扯其他东西,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陆九思再度茫然,“王爷,我就算跟谢疏雨一起捡过破烂打过架,但我们不是一国的呀。现下青虬的状况,嗯……也不用我说了吧?”   “我好歹也是异国王爷,还是摄政王,谢疏雨不防着我,可我也有自知之明,也要脸啊。我哪里敢过问他的事。”   “哎哟──!”   陆九思话说到一半便被突然收紧的霜雪给悉数搅乱在唇齿间,密如雨点的疼痛使得他冷汗涔涔,身子忍不住直打哆嗦。   陆九思在心里把谢谙骂了不下百遍,面上却依旧要装作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带着哭腔道:“景王,江大帅,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还有弟弟要教的,我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弟弟他肯定活不了的。我死了自是开心,毕竟总算可以落得个清净。可我那还弟弟肯定是会跟着一起来的,那样一来我还是不能清净,也就是说死了也是白死……”   陆九思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说到后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他看见江景昀的面色已经发生转变,只能再接再厉,硬着头皮继续胡说八道。   过了一会儿,陆九思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霜雪有了松缓的迹象,刚舒了一口气,身上再次一紧,冰冷的霜雪穿透他的衣裳,刺骨的寒意不由分说地往他骨缝里钻去,疼得他直抽气。   “说。”江景昀不耐烦地看着他。   “我……真……不知道。”陆九思哆哆嗦嗦道,心里则暗暗流泪,谢疏雨,你以后不对我好点你就不是人。   为了使江景昀相信,陆九思更是豁出去了,脸也不打算要了,猝然流下两行热泪,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景昀,抽泣道:“王爷……疼……疼死了……”   “……”   江景昀凤眸微敛,漠然地审视着陆九思,就在他正欲说话的时候,窗外北边天幕上陡然炸开数万朵焰火,在北边刚消下去不久,东面又跟着炸了起来,接下来是西,最后再是南。   待所有方位的焰火都消散时,中部位置迸射出一道金光,直冲云霄,慢慢凝聚成一张熟悉的面容。   江景昀瞳孔骤缩,这是……新君册封礼!   谢谙登基了!   江景昀猛地转过头看着陆九思,沉声道:“这就是他的谋算?”   陆九思见状,长长舒了口气,额头抵着柱子,恹恹地看着江景昀,有气无力道:“景王聪慧过人,陆某佩服。”   江景昀无言以对,召回霜雪,也不多看陆九思,纵身从窗外跳下,御剑往京城方向赶去。   陆九思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倚在窗前看着天幕上那个逐渐变小的黑点,眉眼轻弯,喜滋滋道:“谢疏雨总算当皇帝了,可以给我家那小子攒笔巨款了。”   倏尔,窗叶被突然窜出的石子打了个洞,吓得陆九思忙缩回手。   他探出身子一看,骤然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眸子里装着舴艋舟都载不动的离愁。   陆九思眼皮狠狠一跳,心里暗道不妙。   “哥哥好生绝情,撇开我跑了这么远。哥哥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回家了?”   陆九思一看自家的小祖宗竟追到这里,这人身份是何等敏.感,这要是被人认出来,那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的。   思及此,陆九思赶忙翻窗跃下,正想拉过人往屋里带。   岂料这祖宗是真的生气了,鼓着腮帮子往后退了几步,躲开陆九思伸出的手,委委屈屈地继续说着:“也是,哥哥自小便讨厌我,之前的话也不过是些推托之词。既是如此,也就不勉强哥哥跟我一起回家了,哥哥喜欢逍遥自在,那就随心吧。虽说近来家里不太平,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可我好歹受了哥哥这么多年教诲,虽不会上阵杀敌,挨刀子还是能挨一阵子的。”   “陆原,你长本事了哈。”陆九思听着这话,哭笑不得,干脆上前一把将人单手拎了起来夹在腰间,也不管他难不难受,带着他转了几圈后,看着他发白的脸色这才把人松开,伸出手指倒数三个数。   当他数到一时,陆原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陆九思,无意识地喃喃道:“哥哥。”   过了一会儿,泪水簌然落下,哽咽道:“我功课学不好,就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太傅时常骂我,群臣也不服我。我连头发也绑不来,还怕打雷,我就是个废物。”   “哥哥还是别回去了,让我一个人回家被叔伯们砍了陪那老子爹去吧。算了,那老子爹估计也不记得有我这个儿子,我还是找我娘的。可我娘死了这么多年,她估计早已经投胎了。说的底,我这个废物就算是去了地府都是没人要的鬼,哦不是,是没鬼要的鬼。”   “够了!”陆九思总被陆原这一套“深明大义”的理由给吃得死死的,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又小又可怜,也不禁打。   他长叹一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把人抱了起来,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行了行了,回家吧。”   “如今该我帮忙的事也完成了,该回家伺候你这个祖宗了。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一个……”   “不不不,不是说你废物,你怎么可能是废物呢?你这么可爱,又这么乖,你是哥哥的心肝宝贝!”   “真的,你真的是心肝宝贝!是哥哥的心头肉!好了好了,把眼泪擦掉吧。走,我们现在就走。”   ……   皇宫里,谢谙站在瑶光殿正中央,从高往下俯视着从牢里出来的宗亲以及一些举足轻重的权臣,目光倏尔定在江景昀惯常站着的位置。   谢谙蓦地想到陆九思传来的消息,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待江景昀回来后,这朝堂又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会如何看他?   门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抹颀长的身影逆光而来,银白色的轻铠借着烛火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待看清来人后,谢谙眸光微沉,并有说话,倒是下方的众臣激动不已,一个个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   “沈公子,如何了?那逆贼可抓着了?”   “沈公子可有受伤?”   “那逆贼真是狡猾!竟然能突破重重守卫!好在有沈公子。”   ……   顾行止此次并未刻意变化容貌,只不过是稍稍收敛了些许锋芒,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这些个官员以前想着沈晴鹤是庶子,根本没拿正眼瞧过他,对他们的模样也只记得个大概。   “见过君上。”顾行止没有回答众人,而是对谢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掷地有声道。   谢谙眉心不着痕迹地轻蹙,淡淡道:“起来吧。”   “属下失职,未能抓获逆贼谢廷忧。”顾行止双手紧握成拳,话里尽是不甘。   此前他在宫里布下重重防卫,更是让不系舟的弟子严防死守,岂料还是被泰安帝给逃了,气得他冲冠眦裂,找遍全城也没找到人,好似人间消失了一般。   “哦?”谢谙声调微微上扬,“这世上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顾行止沉默不语,而底下的官员却陆续站了出来替他说话。   “君上,那逆贼能做出弑兄夺位的事情便代表他狼子野心,觊觎已久,势必退路也是早早谋算好的。这也不能全怪沈公子。”   “是啊,君上。沈公子把生死置之度外,浴血奋战,拼尽全力与逆贼厮杀,安安稳稳请君上入了宫。还请君上体谅沈公子一二,逆贼逃脱之事,莫要责怪他。”   “臣以为,徐大人所言极是。”   “臣附议!”   ……   谢谙扫了眼站出来的大半官员,待看见御使台的徐威与周怀时,这才恍然,难怪这两人之前会为自己说话,原来是顾行止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幸运,顾行止替他扫平路上的所有荆棘坎坷,送他当上了皇帝,就是躺着都能赢。   那些个宗亲自然不是顾行止时的人,但他们受了顾行止的恩,加之这些官员的话,便也主动开口为顾行止开脱。   谢谙冷着脸,面无表情道:“孤又没说要责罚他,诸卿这是何意?”   众人神情讪讪,面面相觑。   “君上圣明。”顾行止总算开口说话了,“虽说逆贼已逃,但属下已经在京城四周布下森严结界,他是如何也靠近不了的。”   “但京城里的消息还是流了出去,就怕周边各国接到消息后会有所行动。”   礼部尚书听到这话,赶忙站了出来,道:“沈公子这话倒是提醒了下官。”   “虽说君上已经行了册封礼,但登基大典还是得举办。一是告祭先祖,二来震慑番邦。”   “既然沈公子已经在京城布下结界,那么登基大典自是越快越好,也好安抚一下民心。”   “可以。”谢谙眼帘低垂,悄无声息地敛去眸里的暗色,微微颔首,“就依爱卿所言,让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将这事尽快办了去。”   礼部尚书拱手道:“臣遵旨。”   “对了,祭拜天枢,是奠基大典第几项?”谢谙话是问礼部尚书,看目光却是放在顾行止身上。   礼部尚书愣了愣,道:“回君上,是大典的首项。依照法制,先是祭天枢,再拜太庙,而后再奏礼乐,群臣迎天子入宫阙……”   “行了,孤知道了。”谢谙摆摆手打断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尔等退下吧。”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连带着伺候的宫人也被谢谙赶了去,偌大的宫殿就剩他与顾行止。   “可满意了?”谢谙缓步走下台阶,乜了眼顾行止。   顾行止微微一笑:“现在说这,为时尚早。”   “这近半的官员全是你的人。”谢谙道,“顾行止,你可真是好本事啊。”   “谢君上誉。”   谢谙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去。   而此刻西北玄虎营,江景昀风尘仆仆赶来,韩标喜出望外,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听江景昀道:“即刻点兵,随我进京。”   “大……大帅?”韩标吓得一个哆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江景昀一字一顿道:“进京勤王。”   韩标先是一愣,而后神情肃穆地朝江景昀抱拳:“是!”   韩标掀开帘帐走了出去,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尚不明真相的他喜滋滋的只以为江景昀这次是借口要去对付泰安帝,边走边道:“妈的!总算要去宰那狗皇帝了!”   江景昀正思量着此刻京城内的情况,忽而听见帘帐再次掀起的声音,以为是韩标又来了,头也不抬道:“还有何事?”   对面久久不语。   江景昀拧了拧眉,抬头一看,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瞳孔微滞,语气一冷:“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然后全冻死啦!冻得最惨的那只猪叫顾行止。大家多穿点衣服哈~   顾行止:mmp! 第172章 澄明之境   戊戌年冬月十六,登基大典如期而至。   谢谙携群臣齐聚与归山祭拜天枢。   因着与归山葬着英烈,为了不惊动亡灵,车马鸾驾一律停在山脚,众人徒步上山。   当行至山顶时,谢谙回头一看,身后跟着的官员悉数没了影,数千级台阶悉数淹没在茫茫雾色中。   谢谙见状,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睨了眼顾行止,淡淡道:”好歹有百余人。”   顾行止会过谢谙话里的深意,莞尔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杀人恶魔吗?”   “我只是让他们看了些有趣的东西罢了,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你要是跟我耍心眼的话,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我人都到这了,还能跟你耍什么心眼?”谢谙反问。   顾行止笑了笑:“那就好,走吧。”   二人一路无言走到与归山山背,仰头打量着垂直于地面,高耸入云的天枢。   天枢由江海余生至纯至刚的璇玑石打造而成,璇玑石本就是灵物,加之内里凝聚着数以千计的英烈元灵,盈浩然正气,百年下来,其威力足以灭世。   天枢下是青虬开国皇帝德武帝的陵寝,如今已成一片废墟,而其魂灵早已融入天枢,守四海太平。   “来者何人?”天枢周身倏地泛起盈盈白光,将天上红日硬生生给逼退几分颜色,笼上些许寒凉。   骤然间,罡风四起,端着摧枯拉朽之势袭来,好似数把锋利的利剑无情地割据着柔软的血肉,生猛地把二人带退数步。   谢谙无法,只能抓住一旁低矮的灌木堪堪稳住身形,而后扬起一道防御结界阻挡一二。   电光石火间,罡风渐渐弱去,那些白光慢慢汇聚成一位老者模样,面容与谢谙有三分相似,不怒自威。仔细一看,正是仙逝多年的德武帝谢珩。   谢珩在弥留之际把自己的天魂寄入天枢,故而永不得轮回。   原本一直走在前面的顾行止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谢谙。   谢谙掀开下裳直直跪下,对着天枢深深磕了个头,道:“谢家云孙谢谙,见过老祖宗。”   “云孙?我还以为最多五世而斩呢。”谢珩闻言愣了愣,低低一笑,“想不到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那江柳的孙辈如何了?”谢珩又问,“过得可还好?后世可有借口发作江家?”   谢谙想到江家历代先祖的下场,这才恍然竟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   “罢了。”谢珩见谢谙这副神情,一阵了然,叹道,“我这老哥哥,说到底我也没能对住他。以至于他死了也不得安生。”   “那江家如今可还在?玄虎营可还在?”   “皆在。”   “那便好。”谢珩欣慰地点了点头,说出了他对每代帝王都说过的话,“如今既你为帝,且好生厚待江家。”   谢谙应道:“孙儿谨遵老祖宗教诲。”   “咦?”谢珩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顾行止,疑惑道,“你这小子倒不如谙儿有礼,见着我都不知道下跪磕头,你这怎么当哥哥的?”   谢谙解释道:“老祖宗,他不是。”   “不是?”谢珩眸子微眯,细细打量着顾行止,又看着谢谙,“不是我孙辈么?”   谢谙摇摇头:“不是的。”   “细看倒是有几分相似。”谢珩啧了一声,疑惑道,“难不成认错了?”   “是的,您认错了。”顾行止仰头对上谢珩的目光,“在下的身份也不好对您直言。”   “行吧。”谢珩点点头,身形慢慢淡去,“如今人也见过了,你们且回去吧。”   谢谙不语,对着谢珩再次磕了个头,直至他消失,方才起身。   谢谙看向沈晴鹤,纵身跃起,扬手捻起一道红光,似出海的蛟龙般飞扬着鳞爪,精准地扑向顾行止。   顾行止拔起腰间的剑进行格挡,足尖借力在地上轻点,整个人宛若一只燕子,迈着轻盈的步子盈盈落在一侧。   “谢谙,你这人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呢?”顾行止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失望的目光看着谢谙。   谢谙凌于空中,扬起手中的剑,往剑身不住地灌输着灵力,冷哼一声:“跟你这种人何必谈信用。”   赤红色的剑气裹挟着劲疾的灵力迎面袭来,顾行止却不躲不避,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振袖轻甩,谢谙身后倏地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正好,我也不信你。”顾行止粲然一笑,指尖扬起一道符咒,轻飘飘地落下,打散谢谙的攻击。   谢谙恍惚间好似听见了枯枝碎裂声,转过头一看,四面八方竟涌现数不清的骷髅。   他们身上的皮肉早已化土,只留下嶙峋骨架支撑着入土时穿着的华丽寿衣,猎猎阴风描摹着森森白骨,在宽大的衣袍上落下鼓鼓痕迹。   谢谙看着这些骷髅脸上的俩眼窟窿里各自开着一簇鬼扑蝶。他们嘴里发出呼啦的声响,以古怪的走姿往天枢这边靠近,时不时骨头掉了还得蹲下来捡起拼好。   有的骷髅被绊倒后直接散作一团,叽里咕噜滚作一团,不消多时便化成一滩齑粉,随风而逝。   谢谙登时目眦尽裂,怒道:“他们已作古多年,你何必扰得他们不得安宁!你还是不是人了!”   “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是你言而无信在先。”顾行止含笑道,“天枢的威力到底依附于他们。我让他们在前面给我带带路,又有什么不妥呢?”   “顾、行、止!”   “谢、疏、雨!”顾行止勃然变色,怒瞪着谢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册封礼的万火焰,是放给谁看的?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江景昀藏哪了?我说了,我的目的只是澄明之境,可偏偏你要自以为是。”   顾行止掌心积蓄着灵力,狠狠朝谢谙打去,纵身一跃,御剑悬于空中低头俯视着地面上的情景,手里捻着诀,嘴里快速念着咒诀。   谢谙胸口猛地传来尖锐的刺痛,四肢陡然变得僵硬,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一片空白,徒留一个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回旋。   “往天枢里面走,寻得你的老祖宗,问得澄明之境开启的办法。”   谢谙情不自禁地迈开步子往前,身后的那些骷髅也跟着往前走,连着动作也一模一样。   随着谢谙与骷髅的走近,丝丝紫光自他们体内升起,如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灵活地钻入天枢中,使其周身流淌着的灵光大躁,似瀑布般簌簌落下,端着银河落九天的气势。   而空中也出现星星点点的蓝光,慢慢幻化成一级级光阶升向空中。   同一时刻,台阶登顶的方向猝然生出一大片泛着金光云彩。   顾行止眸里涌起一抹狂喜,掌心幻化出一只金雀,朝着那片云彩飞去。   待金雀甫一靠近那云彩,倏尔便消失不见,一道气势磅礴的声音响起:“天道无为,方是澄明。”   话音刚落,一条青色的巨龙时隐时现,盘踞在云间,清脆的龙吟使人闻之心血澎湃。   顾行止呼吸微滞,眼底的兴奋之色渐浓,他袖风一扫,再度掀起厉风把落在后面的骷髅群连同谢谙一齐卷入天枢中。   空中的光阶如有所感,如离弦的箭一般陡然升入云彩中,掖着厚重的金光,在空中兀自绽放着风华。   那条青龙也终现真颜,体态矫健,角似鹿,眼似兔,爪似鹰,掌间握着一颗璀璨的明珠,周身青色的鳞片在金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它低头看着顾行止,鼻翼微微鼓动,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孟陬人?”   “敢问阁下可是开阳上神座下神兽扶摇君?”顾行止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仰头看着青龙。   “你倒是有备而来的。”扶摇眸子微眯,垂首审视着顾行止,“年轻人,你是想入澄明之境?”   顾行止坦然承认:“是。”   扶摇嗤笑道:“做梦!”   “你既知本座身份,那孟陬族人犯下的罪过你也必然是知晓的。本座看守澄明之境已有百年,这百年间还是头一次看见凡人,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顾行止往后退了一步,掌心幻出一把光刃,冷冷地看着扶摇:“若我执意要去呢?”   扶摇不语,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掌心间把玩的明珠陡然间化作熊熊火焰,反掌落下,似天女散花。   顾行止眸光一凛,抛出手中的剑悬在空中,掌心结出一道法咒,自他身后陡然升起一把巨大的倒置的光伞,将那一簇簇火焰尽数收入其中。   顾行止一边用灵力维持着光伞,一边抬脚走上光阶,几近贪婪地看着扶摇身后那扇被掩于金光下的门。   当行至最后一级光阶时,顾行止也因灵力消耗过多也导致体力不支,步履也跟着踉跄起来,身形摇摇欲坠,最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顾行止看着近在咫尺的门,眼圈一红,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正准备推开门的那一刻,腹部陡然升起一阵尖锐的剧痛。他低头一看,殷红的血珠顺着雪亮的剑锋悠悠滑落着。   与此同时,眼前金光骤敛,一旁不停穿梭着的扶摇也不见了踪迹,耳畔响起沙哑的咒骂声。   “你这扯几把蛋的狗玩意儿,上辈子让你给逃了,这次总算是逮到了。怎么样?好不好玩呀?想不想再玩一次?牺牲这么多人完成你的私欲,就是为了找娘?都多大了?你他妈当自己是小蝌蚪不成?” 第173章 孤不嫌你恶心   电光石火间,天空蓦地炸开一道惊雷,好似滴入沸油里的凉水,噼里啪啦吵闹个不停。   顾行止心头狂跳,顾不上身后的场景,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正在猝然消逝的门,然而指腹摸到的尽是冰凉,顺着指尖一直传入体内,迅速冻结着那叫嚣欢腾的血液。   身下陡然一空,一道劲疾的掌风自后背传来,整个人往下降。   雷声还在继续,银色的闪电宛若破笼而出的苍龙,愤怒地撕裂云层,捻着猎猎阴风,恣意张扬着风采。   顾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门,直至彻底消失不见,空洞的眸子毫无波澜地倒映着愈发猖獗凶悍的银光,最后在那抹踏着银光俯冲而下的身影上寻回了焦距。   “谢、谙。”顾行止怒目圆睁,双手紧握成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丝声音。   他周身凝聚着灵力,稳住下降的身子,用灵力震退腹部插着的长剑,浑不在意地抬手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丝,讥笑道:“还真是小瞧你了,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了。”   谢谙召来有钱,站在顾行止对面,闻言得意地地扬了扬眉:“那可不,你当真以为孤不知道余恨解没解?你那点手段,还不如街头卖艺表演的吞剑呢。”   “你不是谢谙。”顾行止静静地打量谢谙,突然说道,“你是何人?”   话一出口就又觉得不对,假如眼前的谢谙是假的,那他们根本靠不近天枢。   眼前这个人虽说与谢谙相貌一样,但目光比之他来说更加深邃,眼尾藏着三分寒凉,周身充斥着肃杀之气。   “景帝。”   “……”   顾行止面上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谢谙帝号便是景,敢情现下这般只是为了过过皇帝瘾?   “那厮骂人没孤骂人好听,成日端着道貌岸然的姿态惺惺作态,讲什么礼义廉耻。他难不成忘了自己当年在民间为了赚钱所使的那些坑蒙拐骗的伎俩。真的是太恶心了。”谢谙嫌弃地撇撇嘴,“孤还能怎么样?孤只能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出来撒撒气了。”   要是陈修谨在这里,肯定会指着谢谙鼻子大骂一通,景帝与谢谙早已通过双生术融为一体,根本不存在什么双重人格的情况。   只不过景帝的记忆残留在谢谙体内,平日里谢谙以自己记忆为主,把属于景帝的记忆很好地控制住。   然而当在受到外部强烈的刺激下,两种记忆会重叠在一起,给人造成记忆混乱。   想来是方才谢谙将计就计闯入天枢,受到天枢灵力的刺激造成。   眼下的谢谙便是因为记忆混乱,把景帝的记忆当成了主记忆,自然而然也就认为自己是景帝。   顾行止怎么看谢谙都觉得是他脑子有问题,也懒得同他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往一眼前的天枢瞥去,只见先前那些骷髅已经被天枢的灵气给碾成齑粉。   自天枢内不断有通体散发着金光的灵虫飞出,仿佛受到牵引般齐齐聚于空中。闪电与雷生怕被抢了风头,反而更加卖力了。   红日不愿掺和这人间的风暴,怯生生地躲进山峦间,徒留万顷乌云压顶。   罡风四起,裹挟着劲悍的灵流,凌空凝作一把巨斧,气势汹汹地朝顾行止劈去。   顾行止想要躲闪,奈何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厉害,动作骗片刻迟滞,肩头硬生生受了这一击,登时皮开肉绽,直直摔落在地。   顾行止吐了口血沫,捂着肩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谢谙,眼睫簌簌抖动,轻嘲道:“是我大意了。在天枢面前使用魇术这种歪门邪道,你是生怕自己死不了吗?”   天枢震四方邪祟,魇术又属于邪术,当天枢察觉时,便会自动开启天雷阵。   “孤连鬼都做过好些日子了,还怕什么死。”谢谙边说,掌心边积蓄着灵力,狠狠朝顾行止身上打去。   顾行止往后退了一步,袖风一扫,结出一道淡蓝色的结界阻挡着谢谙的攻击。   就在他拔剑的时候,忽觉膝盖一紧,步子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栽去,摔得他眼冒金星,耳畔响起暴怒的嗓音:“何方宵小,自不量力!”   惊雷伴随着话音落下,把地面炸得跟蜂窝似的,疯狂颤抖着,沉闷的响声掺杂其中,还带着一丝清脆的响声,倍觉突兀。   顾行止晃了晃脑袋,抬头一看,谢谙正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原是谢谙也被天雷给劈中。   顾行止见状,眸里掠过一抹狠色,长剑垂直抵于地面,死死握着剑柄,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借力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谢谙身边,踩在他肩头,扬起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胸膛,不断转动着剑柄,嗤嗤一笑:“这个,还你。”   谢谙疼得直起上半身,徒手握住剑身,一个用力把顾行止带了下来,压在自己身上,腹部的那把剑直接刺穿身体,钉在谢谙身下的地面,殷红的血液瞬间洇湿那因缺水而裂开的黄土。   可谢谙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死死抓着顾行止,长腿屈起,往顾行止脑袋上一踢,而后翻身把人压在自己身下,扬起蓄满灵力的手掌,重重打在顾行止胸口,又抡起拳头咣咣咣地往他脑袋上砸去,完全就是街边流氓混混打架的招数。   “云舒,听召!”顾行止宛如那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得以喘匀一口气。他用自己那被谢谙砸得发蒙的脑袋永用力撞着谢谙的脑袋,召回自己的佩剑。   那把贯穿谢谙身体的剑突然绽放出森森绿光,凛冽剑气震得谢谙身子一阵痉挛,冷汗涔涔。   只听扑哧一声,长剑迅速脱离肉.体。   谢谙再也支撑不住,歪头倒在一侧,可一只手还是死死抓着顾行止,一点一点把自己歪斜的身子给挪回来,正正把他压在身下。   顾行止指尖好不容易凝聚起的符咒就被谢谙给搅散了。   “谢、谙!”顾行止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浑身抖得厉害。   谢谙置若罔闻,继续压着他,垂在地面的手慢慢收拢,掌心慢慢升起一团淡紫色的火焰,随着源源不断的灵力逐渐增大。   他静静地看着这团火焰,不假思索地将其掷入天枢。   原本消失的谢珩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他已经从天枢里走了出来,悬在空中,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幽幽地打量着谢谙,怒道:“竖子敢尔!”   谢谙迎上谢珩的目光,眨了眨眼,二话不说又往天枢里丢了团紫火,使得天枢周身流淌着的灵流愈发紊乱,原本尚有规律可以依据的雷也变得狂躁起来,跟下冰雹似的乱砸。   “邪门歪道,邪门歪道……”谢珩气得不断重复这四个字,指尖燃起一道符咒落在天枢上。   轰隆巨响传来,只见天枢内倏地伸出细长的柳条,通体泛着金光,似离弦之箭,气势汹汹地朝二人袭去。   “千叶柳?”顾行止余光那金光闪闪的柳条,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谙。   千叶柳又名噬丹柳,一旦被其击中,体内的金丹便会瞬间被其吞噬,自此再也凝不了丹。   可千叶柳实属稀罕,也只记载于古籍之中,并无人将此当真。   至于这千叶柳,谢谙也并不知道就藏在天枢内,但景帝知道。   在江景昀离世的第三年,景帝多次尝试割昏晓都失败,他怀疑自己习的是假的,但又说不上来,只好一个人跑到天枢这边试试到底是何原因。没想到这一试,竟试出了千叶柳,虽说侥幸没死,可也去了半条命。   因着这事情太过傻比,景帝也没声张,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恢复过来。   谢谙瞧见千叶柳,眼里掠过一丝喜色,按住顾行止挣扎的身子,低低一笑:“怕什么?孤陪你呀。”   “谢谙,每次都是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作法,你就不能有点脑子吗?”顾行止几次想要挣脱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不断靠近的千叶柳,恐惧如毒蛇般嘶嘶吐信,顺着脊椎一点一点往上爬,最后在那脆弱的咽喉间徘徊着。   这回顾行止是真的怕了。   “上一次是舍身拖我进万鬼窟,这次不惜废了自己的金丹。”顾行止努力使自己冷静,直视着谢谙,淡淡道,“你的法子就不能有点长进吗?”   “不能。”   “……”   “你就舍得江景昀了?”顾行止咬咬牙,不甘心地继续说道,“他现在肯定在往京城赶,你就不想见见他?”   谢谙眼睫低垂,沉吟不语。   千叶柳的枝叶已经触及顾行止的手指,疼得他直抽气。他极力绷着面色,放缓声调,道:“他一心为你,为青虬,现下你为了对付我,引来了天雷阵,又唤醒千叶柳。待你我失去了金丹,不需要这天雷,单单你我身上的伤就够死好几回了。”   “谢谙,你真的愿意舍下江景昀跟我一起去死吗?你唔──”   “叽叽歪歪跟个娘儿们似的!”谢谙一把捂住顾行止的嘴,主动抬起一只手抓过千叶柳,将其捆在自己与顾行止身上,拔高声调,好似在刻意掩藏什么一般。   “孤都不嫌弃你恶心,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江景昀要来便来,孤又不是没让他来。他来了正好,正好可以瞧见孤这壮举。孤上辈子死了连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这回他来了正好可以给孤立块碑。”   顾行止瞠目欲裂,几欲呕血,恼怒谢谙的油盐不进。   眼看着千叶柳枝叶上的柳叶叶面因为吸食灵力后而变得饱满光滑,熠熠生辉。   就在顾行止想要破釜沉舟的时候,手腕上的刺痛猝然消散,身上也跟着一轻,冰冷的嗓音响起。   “谢谙,我不会给你立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景帝: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第174章 孤赏你的   谢谙回头一看,江景昀正站在离他不足三丈之遥。   长身鹤立,手里握着霜雪,一袭墨色轻铠,下裳随风翻飞,簌簌作响,漂亮的凤眸里锁着两汪寒潭,森森寒气从眼底冒出。   目光再往前,赫然发现一个黑影慢慢朝江景昀走近,借着灵光,总算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正是失踪已久的泰安帝。   谢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正欲收回目光时不小心撞上了泰安帝投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间,二人神情皆有片刻凝滞。   泰安帝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唇瓣微微翕动,垂在身侧的手指蜷曲着,好似想说些什么。   谢谙轻哼一声,转过头,悄悄瞅了眼江景昀的面色,抿了抿唇,正想说话时倏尔瞥见身后的异动,猛地转过身,扼住顾行止的喉咙,拖着他往天枢边靠近。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顾行止被谢谙这一动作再次给带倒在地,肩膀传来咯吱的响声,疼得他面容扭曲,嘴里大骂:“谢谙,你这个疯子!”   “顾行止,你这个傻子!”谢谙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跟丢炮仗似的再度往天枢里丢了团紫火,原本被霜雪震慑住的千叶柳摩拳擦掌,似掀起的巨浪,端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再度袭来。   谢谙禁锢住顾行止不断挣扎的双手,脚尖借力在地上蹬着,连拖带拽地把人往千叶柳聚集的地方滚去。   可古怪的是,这次的千叶柳好似故意避开他们一般,原本伸出的枝叶也悻悻地缩了回去,根本触碰不到。   谢谙咬咬牙,不信邪地又往那边挪了些许距离,眼看着就要滚进千叶柳最茂盛的地方时,一道劲疾的银光裹挟着劲悍的灵流,宛若灵蛇般牢牢束着千叶柳,千叶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枯萎。   谢谙见状,瞳孔骤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抱着顾行止纵身一跃跳进柳丛间。   此刻,雷声大躁,闪电越劈越下,似急于开疆拓土的帝王,寸土必争。   一边的江景昀再也忍不住,飞身上前,掷出捆仙索把二人从盘根错节的柳丛间给拽了出来。   泰安帝眸里掠过一丝暗色,趁此机会离开地面,足尖轻点,飞身落入天枢内。   被丢在地上的谢谙浑浑噩噩地看着江景昀,脑子里一片混乱,喃喃道:“孤不要你立碑了,孤请不动你,你对孤没有对谢谙好,孤看错你了,你走吧……”   江景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扬起霜雪便要往他身上抽去。可在看见他满身伤痕时,手下动作一僵,可心头怒意还是未消,只能狠狠拽了下谢谙的头发当作宣泄,骂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呵,果然。”谢谙吃痛地呲了呲牙,愤愤地看着江景昀,话里带着七分委屈三分撒娇,“孤都这样了,你还拉孤的头发。之前在鹿鸣山谢谙受伤,你对他又抱又亲。到了孤这里,就立马变了,孤都快疼死了,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   “江景昀,孤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问孤一句呢?”谢谙眸里的委屈逐渐放大。   “我说二位,你们是真当我死了么?”冰冷的嗓音响起。   顾行止屈起手肘狠狠往谢谙脖颈间袭去,周身运转着灵力,震开捆仙索,一把推开谢谙,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自周身布下一道防御结界,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动弹不得的狼狈样?   他细细地打量着江景昀,眉眼一弯,一改先前厉色,柔声道:“阿昀,好久不见。”   “怎么?不装了?”江景昀把昏倒的谢谙扶了起来,单手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冷冷地扫视着顾行止。   “你都来了,我还装什么?”顾行止笑了笑,“装了这么久,实在是无趣得很。”   “早知道谢谙是这样的,当年余恨还是应该继续种在你体内,又何必大费周折,毕竟我一开始最属意的还是你啊。”顾行止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是当时在荻花宫,他让我教他写你的名字,同我说你对他有多好,说你为了让他进荻花宫不惜与君上吵了起来。阿昀,你可知我听了有多嫉妒?”   “于是我便半开玩笑地问他,既然你对他那么好,他愿不愿意为你去死?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江景昀不语,揽着谢谙的手暗暗收紧,轻颤的眼睫悄然敛去眸底滋生的暗色。   顾行止也不觉无趣,兀自说道:“他想也不想便说愿意,说愿为你死千次万次。他生怕我不信,拉着我说了好半天怎么为你去死。”   “可是……凭什么?”顾行止话锋一转,眸里覆起薄霜,嗤笑一声,“他谢谙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得到你的好?不过他既然都说了这话,好歹相识一场,怎么也得满足他不是?”   “毕竟余恨对人体会造成一定伤害,想了想,还是不舍得让你尝试。当初把他寻回时也还有些犹豫,怕误了计划,可后来才发现是我多虑了。”   “混账!”江景昀抬起手,朝顾行止打出注满灵力的一掌。   顾行止袖风一扫,掀起一道透明的屏障格挡,扬了扬唇:“怎么了?心疼了?”   “阿昀,这都是他自愿的,有什么可心疼的呢?更何况我也没让他去死。你忘了在客栈的时候他在火场里踹你的那一脚吗?燕山南柯一梦里他是如何对你的,你也忘了不成?他撇下你,带着我走了,而你临死都没等到他回头看你一眼。”   “阿昀,你怎么都忘了呢?他谢谙不过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而已。”   “闭嘴!”江景昀厉声喝斥,握在掌心里的霜雪好似察觉到主人的怒火,周身泛起盈盈白光,电流声滋滋作响,带着凛冽杀气,嗡鸣一声,离鞘而出,径直刺向顾行止。   霜雪到底是紫武,一剑劈开顾行止身边布下的结界,雪亮的剑锋直逼面门。   “阿昀,你怎么总是看不清呢?”顾行止失望地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仰,脚跟在地上轻轻一点,一个灵活的转身,抬掌在地上落下一道诡异的符咒。   顷刻间,地面急剧颤抖,本就坑坑洼洼的地面如破壳的鸡蛋般四分五裂。一阵奇怪的类似于咀嚼食物的声响自裂缝间传出。   明亮的闪电兴冲冲地钻进裂缝间,一个个似人非人似蛙非蛙的东西从裂缝间跳了出来。   身体像人,脑袋像青蛙,眼睛长得又像兔子,红彤彤的,嘴巴张得老大,吐着紫红色的舌头,不嫌脏似的往地面上拖着,沾着枯枝细叶,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细瞧之下便能发现,但凡这些蛙人所及之处皆留一圈黑乎乎的类似于烧焦的痕迹,自那圈黑乎乎的土地里不断有血红色的甲虫飞出,成群结队地朝江景昀方向飞去。   是冥蛹,聚灵汇阴,至阴至邪,触之则亡。   江景昀抱着谢谙往上掂了掂,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捻着诀,正准备往霜雪里注入灵力,忽而觉得手腕一紧,指尖刚燃起的符咒骤然消逝。   他下意识地低头,猝不及防对上一明亮的黑眸,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之色。   江景昀愣了愣,看着不断逼近的蛙人与冥蛹,眸光一凛,掌心慢慢积蓄着灵力。   然而这一次掌心一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当当地放了进来,不由分说地与之十指交缠。   于是乎,计策再一次被打乱。   江景昀涌起一丝怒气,恶狠狠地瞪着谢谙。   谢谙心头忍不住一阵悸动,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靠在江景昀怀里,在传音阵里说道:“别这么看孤,会忍不住的。”   江景昀:“……”   “你也别理对面那个草蛋的狗比玩意儿,孤也会忍不住的。”谢谙又道,“这个是忍不住揍他,瞧他那逼样儿。”   “……”   “他觉得自己陪孤演了这么久便在那里嘚瑟,一点都没有孤稳重。孤也陪他演了这么久,孤说什么了吗?”   江景昀一度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又不理孤?”谢谙不满江景昀的反应,“好歹也抱了孤,你就不知道亲孤一下嘛?你亲一下,孤就会醒了。”   “江景昀,你不能这么偏心!你──”   谢谙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额间一真柔软的触碰,虽说入蜻蜓点水般一触就离,可谢谙还是激动得不知所措,浑身血液齐齐聚于心口,炸了个满堂彩。   他也不再装晕了,揽着江景昀地脖子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而后转过身,合掌结出一道赤色的禁制,顶端繁冗复杂地符咒把不断逼近的蛙人与冥蛹牢牢束缚住。   谢谙召来有钱,往剑身灌入灵力,挽着漂亮的剑花,空中陡然浮现出数以万计的长剑,剑锋齐刷刷地对准顾行止。   “你没事?”顾行止错愕地看着谢谙。   “被亲了一口就没事了。”谢谙挑衅地冲他挑了挑眉,一声令下,数万只长剑如雨点般落下,悉数往顾行止身上刺去。   这次不论顾行止如何躲,都没能避开这剑雨,身上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大大小小的伤痕如渔网似的纵横交错,狼狈地摔落在地。   顾行止若有所思地看着衣裳的血迹,定睛一看,发现上面有点点白光,又抬头看了看天幕上那形成的一条条细长的光路,无论那一条光路,最终的目标都指向他。   顾行止眸色一暗,这才恍然先前谢谙死死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的原因,怒道:“你给我下九枝灯?!”   谢谙眨了眨眼,大方地摆了摆手:“那是孤赏你的,你磕头谢恩便好,其他的不必多言。”   顾行止怒急攻心,吐了口血沫,眼前阵阵晕眩,语气紊乱,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好……好啊,真是小瞧你了。既然如此,那就都不要好过吧。”   顾行止手里多了把短刃,眼皮眨都不眨便往掌心划去。他丢开短刃,掌心抵于地面,嘴里快速念着咒诀。   “江景昀,你再亲孤一下吧。”谢谙把脸往江景昀身前凑去,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亲孤一下,孤就能立马打败他。”   江景昀横了他一眼,把手中的霜雪抵在他唇边,淡淡道:“想要?”   谢谙轻咳一声,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眼观鼻鼻观心道:“不要。”   可没过多久,谢谙又往江景昀身边凑,带着些许讨好道:“真的不亲孤一口?”   “不亲。”   “真的不亲?”   “不唔──”   谢谙喜滋滋地在嘴角亲了好几下,眼里满是得逞,正色道:“孤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的。”   江景昀:“……”   “顾行止还在这。”江景昀面无表情道。   “怕他这龟孙儿?”谢谙不屑道,下巴朝一处地方抬了抬,“只不过现在也不用孤上场了。”   江景昀抬眸看着天枢里钻出的两抹身影,眸光微闪,低低应了声:“嗯。” 第175章 二哥哥,我听你的   顾行止单膝跪地,束发的玉冠早已不知所踪,一头绸缎般柔顺的发丝攀着厉风恣意张扬着,清隽的面容半敛在阴暗中,仿佛无间地狱里爬出来急于向人索命的修罗。   殷红色的血水自他残损的掌心流露出来,于斑驳的地面勾画出类似于犀牛的图纹,血水每淌过的一处地方,一道幽绿色的符咒便陡然升起,似青蛙在塘中产下的卵,看得人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冥蛹如那受到杨枝甘露浇灌的枯枝般迅速成长起来,原本跟蜜蜂差不多的个头如今变得跟麻雀相差无几,只不过长着一张人脸,又或者说是许多张人脸,因为除了头,身子上全是人脸。   沐浴着绿光的冥蛹不仅形状发生改变,就连样貌也有变化。本该老老实实长着虫脸的它们却顶着一张张惨白的脸,虽说比人脸小了很多,但眼睛鼻子嘴巴一样也没少。   唯一不同的是,除了头部顶着的那张脸睁着眼睛,身体上的脸双目紧闭,流着血泪。   顾行止看着冥蛹的变化,嘴角缓缓牵起,掌心稍稍运力,隐有凝固迹象的伤口再度被撕裂,而他画了许久的咒文就此完成。   那诡异的犀牛图纹陡然间迸射出强烈的光束,直冲云霄,于声势浩大的闪电间博得一块地盘,慢慢凝结出一个咒文繁复的禁制,搅弄着万顷乌云,继而倾泻而出,呈倒碗状紧扣,将人困在其中。   须臾间,阴风猎猎,雷声轰鸣,天枢灵光大躁,与疾驰的闪电交相辉映。   电流声呲呲作响,谢珩彻底从天枢中脱离出来,身后跟着一群身着甲胄的男子。   谢珩双目射出两道赤红的光束,阴恻恻地盯着顾行止,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持着符咒,身子微微前倾,横眉立目,叱咤一声:“竖子敢尔!”   谢珩话音落下,身后那群男子倾巢而出,无数道灵光交织着,犹如炸开的烟火,绚丽多彩。   顾行止抛出手中的长剑,继续用灵力操控着禁制顶端的符咒。   周遭景物悉数被笼罩于幽幽绿光中,登时飞沙走石,冥蛹肆虐,天枢忽明忽暗。   漫天沙石犹如被困在笼中暴怒的猛兽,掖着劲悍的灵流嘶吼呐喊。   谢谙明显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力横冲直撞,在五脏六腑内来回翻滚,肠子好似紧紧缠在一处,搅得他生疼难忍,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地往地上跪去。   “谢谙!”江景昀察觉到谢谙的不对劲,抬手布下一道结界隔开冥蛹,一把抓着他的手腕把人往上提,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江景昀一边打量着他,一只手往他胸前的伤口摸去,湿热的黏腻感顺着指腹传入心头,陡然化作钢针扎着血肉。   “你的防御咒呢?!”江景昀手上动作一僵,低头看着谢谙胸口那道有两根手指加起来还要长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往外流,透过翻开的皮.肉依稀能瞥见里面点点金光。   那是……金丹的灵光!   只见那丝丝金光犹如含羞带怯的姑娘般,借着血肉的遮掩,羞答答地往外跑。   金丹的灵光只有在金丹碎裂或消融时方才会出现,那是灵力散去的征兆。   “谢谙,你骗我。”江景昀猛地攥着谢谙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方向带,死死盯着他,话语里带着极力的克制,“这就是你说的陪着顾行止演戏?你拿什么陪他演?拿你的命吗?!”   谢谙痛苦地捂着胸口,宛若溺水之人,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直起身子看着江景昀,试图扯了扯嘴角想要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可惜有心无力,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在唇齿间肆意弥漫着。   谢谙干脆紧抿嘴唇,就势倚在江景昀身上,呼吸愈发薄弱,良久,方才喃喃道:“孤是什么人,要那防御咒做什么……”   谢谙的魇术运转尚且不算熟练,灵力运转并不流畅,且易遭反噬。此前他的确是在身上布下防御咒,可早在那一记天雷打下之后什么也没了。   但为了逼出顾行止的真正实力,只能一直耗着灵力强忍着,不断地拖延时间,等待泰安帝的到来。   这世上除却他与江景昀,最恨顾行止的就是泰安帝了。   泰安帝能在顾行止的威胁安安生生做十多年皇帝便代表他并非愚笨之人。   其实早在顾行止带着谢谙进宫前,谢谙便已经让无常带着泰安帝离开。   因为谢谙知道,泰安帝不会就此甘心。   而泰安帝出宫会找江景昀也在谢谙意料之中。   一切都在谢谙的预算之内,可一切却又好似并不在他的预算范围之内,就比如现在。   谢谙喉结上下鼓动着,做着吞咽的动作,可没过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嘴巴好似刚打通的一汪泉眼,殷红的血水不断往外溢出。   即便是有江景昀的搀扶,还是直直跪倒在地,脑袋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迷迷糊糊间,谢谙感觉到身上的灵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原本毫无知觉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他疼得直打哆嗦,嘴里依旧兀自嘀咕着:“妈的,孤这回又得当鬼了……”   “江景昀,孤有件事要跟你说说。”谢谙仰起头看着江景昀,眸底满是赤忱。   “孤其实也喜欢你,比谢谙还要喜欢。”   “谢谙……”江景昀握着谢谙的手情不自禁地发颤,伸出手想要抱着他,可看着他满身伤痕,却又不敢下手,生怕弄疼了他,讷讷地僵直空中,眸子里一片茫然。   江景昀看着谢谙因疼痛而逐渐扭曲的面容,心头好似针扎一般,掌心抵在他胸口,慢慢灌入灵力,试图堵住那不断溢出地金光,可那些金光狡猾得很,顺着指缝溜走了。   看着谢谙愈发苍白的面色和几欲阖上的双眼,江景昀眼圈一红,哽咽地喊了声:“谢谙,你看看我,好不好?”   谢谙极力瞪大酸涩不已的眼睛,脑海里闪现着无数画面,有江景昀教他读书写字,有他装傻充愣赖着住进景王府,也有他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咒骂江景昀……可最后种种都汇聚成了一张刀削斧凿的俊颜。   “二……二哥哥。”良久,谢谙眼睫轻颤,卷翘浓密的睫毛洇染着水汽颜色深了深,唇瓣剧烈颤抖着。   江景昀不断往谢谙体内灌输灵力,可那些浑厚的灵力无疑于泥牛入海,丝毫不见任何起色。   “二……哥……哥……”谢谙哆哆嗦嗦地把指尖挪到江景昀手掌里,费力地往他掌心挠了挠,眼神却渐渐失焦,趋于空洞,声音缥缈好似行天边传来。   “谢谙!”江景昀泪水夺眶而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死死搂着谢谙,低下头细细吻去他唇瓣上的鲜血,哑声道,“别睡,谢谙,别睡。求求你,别睡,好不好?”   谢谙迷离的眼神暂得一丝清明,他动了动手指,嗫嚅道:“胸……胸口……信……信……”   江景昀从他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纸张,想要展开,可手指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拿不稳,几次跌落。   “信……”谢谙无力道。   江景昀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颤抖的手,缓缓将其展开。   “孤自登基以来,夙夜难寐。自幼未能识大学,德薄能鲜,恐辜诸卿之所托,惧未能造福元元之民。瑞王世子谢辞,心性纯良,博施济众,颇有其父之风,故传位于辞,望诸卿能尽心辅佐。另,景王江景昀精忠报国,战功无数,多次救孤于水火,孤不胜感激。为感其恩德,故特封江景昀为青玄君,本支万世,与国休戚。”   君的地位与天子平齐,青虬并无臣子获封为君的事迹,但前朝有。前朝肃文帝为感念丞相言覃辅佐,封其为梓君,死后更是享帝王仪仗,葬入皇陵。   前朝的梓君好歹恩及一代,谢谙这个却为万世,只要青虬在,青玄君这个尊号便一直在,永不削爵。   江景昀面无表情地看完纸上内容,掌心稍稍运力,手里的那张纸瞬间化为灰烬。他抹了把眼睛,淡淡道:“谢谙,这东西我不稀罕。我要真有那想法,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谢辞更加不会稀罕你这东西。”   谢谙眸光微黯,他自是知道江景昀不稀罕这东西,只不过这是他唯一能给的了。他并没有与顾行止同归于尽的打算,只不过是做了最坏的准备罢了。若他能安然回去,放在内阁的那份圣旨自然派不上用场。   可现下情况并不乐观,他体内的金丹正在慢慢消融,灵力也会跟着流失,最终落得与凡人无异。若是有灵力护体,身上受的伤自然不在话下,修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可灵力尽失的情况下,单单天雷造成的伤就够他死几次了。   “好好给我活着。”江景昀抱着谢谙的手暗暗收紧,沉声道,“你坐高台,我为你守四海。你当一年皇帝,我就替你守一年,你当十年,我就给你守十年。你当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所以,为了报答我,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   “谢谙,答应我,你听见没?”   谢谙恍惚间瞥见江景昀眼角停留的晶莹,映照着眸底浓烈的痛苦,使得他死水般平静的心湖上陡然间注入一股细小的微流。   “……好。”谢谙颤声应道,“听……你的。”   谢谙果真如他所言,眼皮轻掀,眯缝着眼,细窄的视线里仅容得下江景昀一人。   江景昀把谢谙抱在怀里,看着天幕上漂浮着的两抹身影眸光一冷,掌心迸射出一道银光,气势汹汹地朝那处袭去,顷刻间,那束银光好似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般牵下一道月白色的灵流,直直奔向几近癫狂的顾行止。   “猖狂!猖狂!”谢珩也变得愈发狂躁,抱着剑俯冲而下,径直朝顾行止刺去。   两处攻击,前后夹击,顾行止正欲闪身躲避,却在瞥见空中慢慢落下的那抹身影时怔住了,硬生生受了这两击,重重摔落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在天上飘的那两个是跳伞跳早了吗?都这么久了,飘了三千多字,还不飘下来吗?我血都吐了这么多,麻烦二位赶紧来好吧。 第176章 会哭的顾行止   顾行止看着前方走近的那抹身影,连带着起身的动作都忘了,一只手扶着地面,讷讷地看着前方。   江景昀趁此再度往霜雪里注入灵力,毫不犹豫地引来天雷往顾行止身上砸去。   受了一计天雷的顾行止依旧没有反应,整个人好似被定住了穴道,唯有嘴角溢出的血丝缓缓流动着。   与此同时,暴怒的谢珩突然停下脚步,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他回过头看着泰安帝,见他一身茶白色长衫,模样儒雅斯文,不禁愣了愣,又看了看一旁的谢谙,拧了拧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泰安帝微微一笑,朝谢珩拱手道:“多有惊扰老祖宗了。”   谢珩眉毛一横,好似想到什么,指尖燃起一道符咒,对着顾行止的方向隔空虚点,而后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算了。”谢珩犹豫片刻,散了手中的灵武,唤回犹在奋战的男子,“回去吧。”   泰安帝对着靠近的男子们深深鞠了个躬,道:“多谢诸位将军。”   谢珩转过身,带着一行人陆续回到天枢。   顾行止这边,总算是找回了离笼的神智,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痴痴地看着对面站着的一位五官精致,身着淡紫色对襟齐腰襦裙,即便梳着简约发髻却依旧难掩风采的女子。   “阿……阿娘?”顾行止几乎是颤抖地喊出这声称呼。   眼前站着的人正是顾行止寻了二十多年的母亲顾颖。   顾颖也看着顾行止,神情淡淡,并无多大波动,只是一双好看的杏眸微微泛粉。   “这是到了澄明之境吗?”顾行止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四周,入眼满目疮痍,并无不同。   “你真的是阿娘吗?”顾行止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眸里掠过一丝狠色,视线时不时往江景昀身上落去。   “是我。”顾颖总算开口,从袖子里拿出一截红绳,上面织着一个模糊的轮廓,细看之下与顾行止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正是幼年时顾颖与顾行止一起编织的。   “阿娘!我好想你。”顾行止激动地走上前,一把抱住顾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却发现属于记忆中的那熟悉的梅香早已不复,使得他一阵恍惚,心里有些许空落落。   顾颖轻轻晃了晃上面的铃铛,扯了扯嘴角,柔声问道:“鹤儿,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你父亲他……”   “死了。”顾颖话还没说完便被顾行止给断了。   “死了?”顾颖愕然,“怎……怎么死的?病了还是怎么样?”   “被我杀了。”顾行止云淡风轻道,“还有,阿娘,我不叫沈晴鹤了,我恶心他起的名字。我叫顾行止,我要跟你姓。”   “你杀了沈霄?”顾颖没在乎对顾行止的称呼,而是把关注点放在沈霄身上。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不止他,连带着他夫人孩子一同杀了,一家三口尸骨无存,家财被族人瓜分干净。”顾行止道,“他们待我并不优厚,沈霄对你更是薄情,甚至不顾往日情分将你发卖,导致我们母子失散多年。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存世何用?”   再次回忆起幼年时期,顾行止依旧无法释怀。   丞相府最西处的一处小院里,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正抱着木盆坐在水井边,他好似看不见地上结着的冰霜,乐呵呵地揉搓着木盆里厚重的冬衣,两只手被冻得通红也不见丝毫埋怨,反而一个人越洗越起劲,嘴里甚至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鹤儿。”一道温柔的女声由远及近。   顾行止立马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抱着木盆想要离开,情急之间忘了脚下湿滑的冰面,哎呀一声,直接栽进在水盆里,好看的小脸被冰水给冻得红彤彤的。   “你这孩子,怎么又跑到这里玩水来了?”顾颖看着顾行止此刻的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上前把人拎了起来,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水渍,又摸了摸他那湿哒哒的衣裳,无奈叹了一声,“算了,跟娘回屋换身衣裳吧。”   顾行止任由顾颖带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可还没安安稳稳坐上片刻又跑了出来,再次环着木盆坐下,拉着一小截袖子,抹了些皂角,认真地搓了起来。   顾颖去厨房煮了点姜汤,哪知一回来又看见井边那个忙碌的身影,再好的脾气也克制不住了,不由得冷下脸,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又跑这里来了?”   “大夫人说只要我自己干活就可以去她那里换银子。”顾行止仰起头看着顾颖,眨巴着大眼睛,嘿嘿一笑,“今天我洗了三件衣裳了,听说爹爹今天休沐,在锦园陪弟弟玩。阿娘,待会你陪我去找大夫人拿钱好不好?顺道带我看看爹,我好久没见爹了。”   “爹只会陪弟弟玩,阿娘,待会我们去锦园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多待一下,我也想跟爹和弟弟玩。”顾行止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顾颖心头那点火苗因为顾行止这话尽数熄灭,眸光微黯,稍稍错开头,低声道:“娘这里有钱,不用去找大夫人。”   “不,阿娘,我要自己赚钱给阿娘买东西。再说了,阿娘前段日子不是刚教了我新法术么?可以快速的移动任何东西,刚好可以试试。”顾行止固执地摇摇头,用那冻得通红的手指反复搓洗着衣裳,时不时使用自己新学的法术,兀自说道。   “等我攒够钱了,就给阿娘买胭脂去。阿娘美得跟神仙似的,再擦点胭脂就更美了。等以后爹看见了,肯定会更加喜欢阿娘啦。”   顾颖站在原地,眸里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拢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收紧,掌心里的丝帕被尖锐的指甲划过,陡然变形。   顾行止不肯让顾颖帮忙,三九天里,用那双稚嫩的双手足足洗了五件厚厚的冬衣,对好数后,兴冲冲地拽着顾颖的袖子,高兴得直嚷嚷:“阿娘阿娘!我们去锦园吧!快快快!”   顾行止连拖带拽地拉着顾颖走出院子,甫一出门又立马折身往回跑,没过多久便跑回来了,只不过手上多了一只银蝶发簪。   银蝶栩栩如生,蝶翼是镂空的,上面嵌着几颗精致的珊瑚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蝶翼自然舒展,随着主人的动作不时扑扇着,好似瞬间活过来了一般。   顾行止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着粗气,白皙的脸颊上掖着两朵红晕,漆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赧然。   “阿娘,这是我前几日出府给你买的。”顾行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阿福他们都说好看,阿娘,你带上试试吧。让爹看看我的眼光,好不好?”   顾颖看了看顾行止手中的发簪,又看了看顾行止,瞥见他眸子里刻意掩饰的期盼,心中一片涩然,唇边溢出一声轻叹,稍稍弯下腰,爱怜地摸了摸顾行止的脑袋,莞尔道:“那就劳烦鹤儿给娘戴上啦。”   “嗯嗯!”顾行止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把发簪别在顾颖的发髻间,目光那这婉约的发髻间停留片刻,收回手时状似不小心勾过她一缕头发,“阿娘,头发乱了,要不我们回去重新梳过吧?”   “不用了。”顾颖把那缕被顾行止不小心扯出的发丝别在耳后,眉眼轻弯,自然地牵着他,“走吧。”   “阿娘。”顾行止哪肯这般,好看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不死心道,“阿娘头发乱了,还是重新梳过吧,不然被那些个丫鬟婆子见了定是会嘲笑的。”   其实顾颖的发髻并没有像顾行止说的那么夸张,被扯出的那缕发丝别在耳后,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有哪里不得体。   顾颖自然知道顾行止的那点小心思,可也没想顺着他的意思,只是转过身,松开他的手,淡淡道:“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一听这个,顾行止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只好紧紧抓着顾颖的手,揣着他那委屈的小心思,直到抵达锦园。   沈夫人长得并不好看,或许说连漂亮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得端庄。   在顾行止的眼里,沈夫人就是个丑女人,还比不上他娘的一根头发丝儿。可偏偏沈霄宠她,连带着她的儿子也更加偏爱。   沈霄是文臣,长着一副文质彬彬,儒雅斯文的面孔,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可是顾行止从没见他对顾颖笑过,甚至于对自己。   顾行止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办家宴的时候才能见上沈霄一面,其他时间都在小院里。即便是见上了,也隔得远远的,同沈霄说不上几句话,沈霄的态度也很冷淡,都是几句惯常的客套话,疏远而又冷漠。   顾行止以为沈霄不喜欢小孩,嫌小孩吵闹,不听话。于是他就时刻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懂事,这样沈霄就会喜欢自己。   直至后来沈夫人生下嫡子,沈霄笑得合不拢嘴,取名为沈慕容,而沈夫人便姓容。沈霄更是每每散朝回来都要抱着沈慕容好长时间。   顾行止曾躲在沈霄的院门口好几次都看见沈霄乐呵呵地陪着沈慕容玩耍,看着沈霄笑容满面的样子,几度红了眼眶。   他心里一边记恨着沈霄,一边又期盼着他也能对自己笑笑,更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像个外人一般躲在旁边偷看,他想融入他们,和顾颖一起融入到沈霄的生活中。   如今沈慕容三岁了,正是爱跑爱闹的年岁,手里拿着毽子,嘻嘻哈哈地追在沈霄身后,沈夫人则在树下的秋千边,含笑地看着玩闹的父子俩。   顾行止一进来便看见沈慕容扑在沈霄的怀里,脸上笑容骤敛,下意识地仰起头看着顾颖,小声唤道:“阿娘……”   “去吧,大夫人在那。”顾颖好似没看见沈霄一般,径直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沈夫人,带着顾行止走了过去。   沈夫人看见顾颖,稍稍有些意外,微微颔首,问:“怎么现在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顾颖不语,低头看着顾行止。   顾行止别过头,看着靠在沈霄怀里撒着娇的沈慕容,听着沈霄话里刻意憋着的笑意,眼圈一阵酸涩,不断地眨着眼,试图缓解一二。   “鹤儿。”顾颖轻轻晃了晃顾行止的手。   “是想跟弟弟玩吗?”沈夫人顺着顾行止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柔声问道,“那你。”   “不去!”不待沈夫人把话说完,顾行止便出声打断,转过头看着沈夫人,笨拙地行了个礼,道,“我是想跟夫人换银钱的,夫人说过洗衣裳可以换钱,我洗了五件,我想换。”   与此同时,一边的沈慕容突然大笑起来:“爹爹坏,爹爹骗人,毽子就被爹爹藏啦。”   沈霄也跟着笑道:“呀,这么快就被容儿找到啦?容儿真聪明!”   父子情深,其乐融融的场景给顾行止脆弱的心灵造成了重重一击。   “哇啊──”顾行止话还没说完便哭了出来,终日的委屈与嫉妒交织在一起,在心头炸了个满堂彩。他一把抱住顾颖的腰,泪水潸然而下,“阿娘,我们回去,我们回去,不要了,我不要了。阿娘,我们回去好不好?”   沈夫人不明所以地看着顾行止。   顾颖朝沈夫人道了声歉,牵着顾行止往回走。   这边的动静到底是惊扰到了沈霄,沈霄别过头,看见顾颖后,神情微滞,眉心微蹙,并没有准备上前的打算。   顾颖对沈霄亦然,神色并无多大波澜,只是对沈霄稍稍点了点头。   沈霄又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行止,眸光几转,又里立马别开。   沈慕容好奇地探出脑袋看着顾行止,讶然地叫了一声:“爹爹,是哥哥呀!”   说着,便迈开步子欲往顾行止方向走去。   沈慕容还没走三步便被沈霄拽了回来。   “要哥哥!”沈慕容开始哭闹起来,“要哥哥,要哥哥!”   沈霄怎么也哄不好,只能带着沈慕容往屋里走,轻柔的声音顺着风飘进顾行止耳中。   “乖,不要哥哥,没有哥哥,只有爹爹。”   ……   这一刻,顾行止彻底放弃了对沈霄的执着,默默流着泪,浑浑噩噩的任由顾颖带走。   从锦园回来当日,顾颖趁着顾行止睡着后出去了一趟,晚些便听传来沈慕容中了毒。   待顾行止醒后,便听闻顾颖要被发卖的消息,鞋子也忘了穿,身着单衣,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院子里灯火通明,一出院子便看见顾颖被五花大绑,一行人拿着粗棍架在她身上,不耐烦地催促着。   沈霄冷着脸站在廊庑下,眸里尽是寒凉。   “阿娘!”顾行止肝胆俱裂,声嘶力竭地喊着,跌跌撞撞跑上前,扒开嘈杂的人群,抱着顾颖,冲着周边的人吼道,“你们是谁,凭什么动我娘?!”   沈夫人身边一个老婆子走了过来,抓着顾行止的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拎开,面无表情地说道:“顾氏下毒谋害嫡子,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她自己也亲口承认。老爷没把她送到衙门,只是发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有如此歹毒的生母,大少爷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好。”   “来人呀,把大少爷带走。”   “不要碰我娘!”顾行止再次跑上前,奈何被一个身材魁梧的小厮给抱了起来,眼看着顾颖被人带走,顾行止放声痛哭,两条腿悬空蹬着,不住地喊:“阿娘!”   顾行止低头咬住小厮的手臂,趁着小厮吃痛的瞬间落在地面,奈何地面太滑,猝不及防摔了个跟头,摔得眼冒金星,额头更是被凸起的石子给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立马爬了起来,大步跑到沈霄面前,跪下磕头,哀求道:“爹,求求你,不要卖了我娘,她怎么会毒害弟弟呢?她不会的,我阿娘是世上最好的人,她不会害弟弟的。爹,求求你,别把我娘卖了,好不好?我就只有阿娘了。”   沈霄置若罔闻,冷声催促着前面:“还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把这毒妇带走?”   “不要──”顾行止瞳孔骤缩,回过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顾颖,再次磕着响头,额头都烂了也没有停下,“爹,你要卖把我也卖了吧,你把我也卖了吧,我跟阿娘一起走,我不要在这里面了,让我跟她一起走吧。”   “凭什么?”沈霄总算是低头看了顾行止一眼,“你该庆幸你姓沈,留下你,也当是积德了。”   “那我不要了!”顾行止道,“我要跟我阿娘走!”   说着,顾行止突然站了起来,发了疯似的朝顾颖跑去,没跑几步便被之前那个小厮逮住了。   小厮这次长了个心眼,早早捂住顾行止的嘴巴,看着沈霄,等待请示。   沈霄道:“把他丢水塘里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于是乎,顾行止身子陡然升空,连顾颖最后一眼都没能看清便落入水塘中,冰冷的湖水似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身体里,连带着骨缝间都没能放过。   都说往事如云,可这么多年过去,顾行止依旧无法释怀。他对沈霄有过孺慕,可都被沈霄一点一点给抹杀干净了。   顾行止冷笑道:“他们一家回乡祭祖,我大发善心,免去了他们一路奔波。”   “阿娘,你。”顾行止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寻了个由头想正欲往下说,可甫一开口,顾颖却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行止:别问为什么,我就不喜欢沈晴鹤这个称呼。   顾颖:别问我为什么哭,反正不可能是你们想的那个。   狗子:不好意思,我没想问。 第177章 顾行止,卒   顾行止从未见顾颖哭过,就连早沈府被沈霄冷落的那些年,顾颖始终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何曾会如现在一般泣不成声。   顾行止沉吟不语,好似想到什么,神情有些阴郁。   “你还对沈霄有情?”顾行止问。   顾颖怔了怔,随即摇摇头。   顾行止见状,心头陡然一轻,扯了扯嘴角,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帕正欲给顾颖递去,背上一阵剧痛,脊椎好似被人硬生生从中折断,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重重摔倒在地。   雷声震耳欲聋,闪电依旧凶悍。   “妈的!”顾行止伏在地上,低声咒骂,指尖燃起一道符咒,渺渺灵光竟如那被风捉弄的烛火,忽明忽暗,最终化作一缕轻烟,彻底没了。   此时又是一记金色的闪电,击穿顾行止的另一处完好的肩膀,登时血肉横飞,而那块被他拿出来的方帕恰好遮在他肩头,洇染着大片猩红。   顾行止伏在地上,大口地吐着鲜血,体内试着运转灵力,才发现那原本充沛的灵流如开闸泄洪般风风火火地流了彻底。   而他指尖触碰到的地面带着丝丝痛意,定睛一看,才发现被闪电击过之处泛起点点金光,慢慢凝聚成一片片细长的柳叶。   这是……千叶柳!   也就是说刚才那道并不是闪电,而是千叶柳!   思及此,顾行止瞳孔骤缩,下意识地看了眼被江景昀揽在怀里的谢谙,眸色几变,最终定在一旁的泰安帝身上,冷声质问:“是你?你的金丹……”   “没碎。”泰安帝迎上顾行止的目光,勾了勾唇。   泰安帝根骨俱佳,是块修行的好料子。当年顾行止找上他时便已经是近高修为。为了更好控制泰安帝,当年那场张冠李戴的计谋中,顾行止暗中设计让人化掉了泰安帝的金丹,而泰安帝也因此郁郁寡欢良久。   “打了多年鹰,没想到反被鹰啄了一口。”事到如今,顾行止也没有太过震惊,随即便恢复如初,自嘲地扬了扬唇。   “我又何尝不是?”泰安帝嗤笑一声,抬起脚慢慢朝顾行止走去,居高而下俯视着他,“早知如此,我定是不会让你活在这世上,白白委屈了沈霄,害得他家破人亡。”   “顾行止,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什么意思?”顾行止极力克制住愈发紊乱的呼吸,艰难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泰安帝。   “君上。”顾颖大步走上前,绕过泰安帝,把顾行止挡在身后,几近哀求地看着他,“他已经这样了,还请君上。”   “你不是不要他了么?”不待顾颖说完,泰安帝便出声打断,“当年为了抛弃他,不惜演了那么一出。怎么?现在又要来当慈母了?”   “顾颖,你可真是想得美啊。”   “君上。”顾颖闻言,面如土色,几近颤抖地喊着泰安帝。   “阿……阿娘?”顾行止错愕地看着顾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鹤儿……”   “说!”顾行止看着顾颖那一阵红一阵白的面色,又看了看泰安帝,脑海里掠过一道白光。   他吃痛地抬起手,搭在顾颖肩头,如那嘶嘶吐信的毒蛇,慢慢靠近顾颖脆弱纤细的脖颈,刻意压低嗓道:“阿娘,有什么事你最好是如实告诉我,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是顾行止,我没人性的。我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下得了手,你猜猜我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吗?”   顾行止变脸堪比翻书,此刻又放缓语调,温柔地看着顾颖,道:“阿娘,快点告诉我吧。”   “是我骗了你。”顾颖几经挣扎,颓然地闭上眼,哽咽道,“是娘骗了你,是娘不想要你。”   “什……什么?”顾行止神情一滞。   顾颖不敢直视顾行止,只能把目光转向别处,深吸一口气,道:“你并不是沈霄的孩子,沈霄只不过是奉命照拂我们母子罢了。”   “以前同你说的不假,我是孟陬族的圣使,在孟陬便贬入澄明之境时,族里的长老费尽千辛万苦助我逃了出来。最初的我是抱着拯救全族的想法行走于人间。一年两年还好,可时间久了,再强烈的念头也有松动。”   “直到我遇见了你父亲,他对我百般照顾,使我暂且放下了回去的念头,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无奈好景不长,你父亲为人好高骛远,眼高手低,时常做些蠢事。”   “我实在受不住,只能带着腹中三个月的你离开了。可他却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无论我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自是不愿同他回去,可由于怀孕的原因,我体内的灵力被一股奇怪的力给禁锢住了,于凡人无异,只能成那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了。”   说到这,顾颖长长舒了口气,摸了摸眼角溢出的泪珠,哽咽道:“鹤儿,你体会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我被他当成一条狗让铁链拴着。成天被锁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小木屋内,足足半年时间,未能与外界联系。”   “我是孟陬圣使,体内流淌着一半神的血液,何等风光恣意,却因一朝踏错,沦落至斯。”   “所以你一直把我当成是你的耻辱?”顾行止眸光渐冷,心原上骤然掀起凛冽寒风,那些好不容易探出脑袋的嫩苗在须臾间便被连根拔起,徒留满地疮痍。   顾颖微愕,眼睫轻颤,悄然间把眸底的神色给藏匿好,摇摇头:“不……不是的。”   顾行止嗤笑一声,稍稍错开视线,极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云淡风轻道:“阿娘,都这个时候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是就是吧,我又不会说什么,就算我说了,您也未必会在意。”   “鹤儿……”   “都说了,我叫顾行止!”顾行止眉毛一横,冷冷地看着顾颖。   “好了,现在我不想听你其他废话,你就告诉我,当年的发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消息说你回到了澄明之境,那你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顾行止每说一句话,嘴里便涌出大口子鲜血,骇人的伤口处正幽幽溢出点点金光。   顾颖见顾行止这激动的模样,也不再说其他,只能如实回答:“沈霄只是奉君上之命照看我们母子。沈霄此人冷心冷情,照拂我们母子皆不过因为圣命难违,只能对外宣称我是他的妾室。”   “沈霄与其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无奈插了我们二人,使得沈霄与沈夫人的姻缘差点因此葬送。他不是圣人,也有七情六欲,自是会有埋怨。我自是知晓,便只好带着你躲在院子里,想着你能够平安长大。”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你时常问我沈霄在哪,每每尝到了好吃的东西都想着留起来,说要带给沈霄。你眼里的孺慕之情让我心生愧疚。我也想带你去见沈霄,让你同他亲近。可是凭什么啊?我们与他非亲非故,他让我们母子白吃白住这些年已经是莫大的仁慈,又哪里来的脸去奢求他的情?”   “更何况,我也放不下那个脸面。”顾颖闭了闭眼,嗓音围微颤,“可我低估了你对沈霄的渴望。”   “你时不时提起沈霄,明里暗里要我打扮漂亮些。时间长了,我也厌烦了。我也开始迷茫,为什么我会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该被困在这小小的庭院里。”   “是不是早在我带你去锦园之前你就已经动了离开的念头?”顾行止突然出声。   顾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顾行止怔了怔,冷冷一笑。   顾颖心里百味杂陈,强忍着酸楚,继续说道:“是的,我给自己的懦弱找了个借口,那就是重新捡起被我遗忘多年的使命,寻求解救孟陬的办法。但我不想带着你。”   “我同沈霄说了这事,他不同意。可他又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呢?奈何几次试着逃离都被府里的鬼力士察觉,无疾而终。那日你见他同嫡子玩得开心,而你却哭得那般伤心。我到底做不到冷眼旁观,便给沈慕容喂了点东西。”   顾行止道:“不,你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时机。沈霄即便是身负皇命,但你有谋害嫡子之嫌,依沈霄对他儿子的宝贝程度,即便是违抗圣命也会把你赶出去。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待在沈府了,你便彻底自由了。”   顾颖无奈轻笑,拂了拂鬓发,也不解释,低声道:“你说是就是吧。”   “碌碌多年,终是没能找到解救之法,澄明之境也未能寻见。至于你说的传闻,我也未曾知晓。由于这些年来我体内的灵力运转出现问题,最后只能依靠着天枢恢复一二。”   “天枢?”顾行止喃喃道,看了眼一旁的泰安帝,一阵了然。   原来又是一早便算好的。   “虽说当年那事太过冒险,可我知道,沈霄一定会把你留下。”   “留下?”顾行止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仰天大笑起来,直到眼睛通红,漆黑的眸子被染上氤氲雾气,这才作罢,隔着朦胧水光望着顾颖,讥诮道,“一个有谋害嫡子生母的孩子,待遇能好到哪里去?”   “成日里睡钻风漏水的屋子,吃着狗都不愿吃的馊食,病了只能不断乞求上苍垂怜一二,时不时还要被府上的丫鬟婆子们指指点点,肮脏的口水浸湿仅有的衣裳。我不能回嘴,不能哭,疼了,难受了,也只有等他们走远后靠在你的床边不断呼喊着你。这些后果你会想不到吗?”   “若不是一心想着找你,我早就死了!我心心念念找了你这么多年,满手血腥。从尸山血海里踏过,挚友挚爱害了个遍,可我丝毫不觉后悔,因为我想着,你肯定在某个地方等我,等我去接你。”   “可到头来你却告诉我,你并不希望我找你,你不是被发卖的,你只是不想要我!你只是把我丢下了!”   顾行止拼命压制的泪珠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此时正站在冰湖上,看着湖面上冻得瑟瑟发抖的鱼,害怕它们被冻死,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冰面凿开,手指冻得通红也要把它们捞上岸,眼瞧着就要成功了,那鱼却突然甩了甩尾巴,得意洋洋地游走了。而他却因为双腿在水里站了太久,早已没了知觉,动弹不得,慢慢没入湖底。   刺骨的寒冷包裹着浓浓的绝望淹没头顶。   “原来你只是不想要我……”顾行止终于支撑不住了,一瞬间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趁此机会,泰安帝振袖一甩,结出一道法咒,牵着数道天雷,直直朝顾行止劈去。   顾行止心灰意冷,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数道天雷汇聚成一团巨大的闪着红色灵光的圆球,气势汹汹地朝他落下。   骨头碎裂声,皮肤皲裂声以及凄厉的尖叫声陆续响起,顾行止有些疲惫地皱了皱眉,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吃力地眨着眼,试图用眼睫刷开眼角滚落的血珠。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用余光打量着远处的江景昀,眸里爱意缱绻。   江景昀把谢谙牢牢护在怀里,轻柔地在他耳边呢喃。   “阿昀……”顾行止嫉妒得眼眶酸涩不已,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江景昀置若罔闻。   “阿昀……”顾行止又喊了一声。   “阿昀……江景昀……”   “小阑……阑……”   ……   顾行止喊了一遍又一遍,声音一次比一次小,可话语里藏着的不舍与绝望却一次比一次深。   “鹤儿!”顾颖跑上前,把顾行止抱在怀里,用手抹去他脸上的血痕,哽咽道,“鹤儿,是娘的错,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嗯。”顾行止低低应了声,“你……不好……”   顾行止静静地看着顾颖,动了动嘴唇:“我……到底是……谁……”   后面的话终是没能说完,伴随着大片殷红,揉碎在唇齿间。   “鹤儿──”顾颖紧紧抱着顾行止,泣不成声。   雷声渐渐小了,再一次目睹了人间悲欢离合的乌云终于满足地踩着碎步慢慢悠悠地离去。   金乌壮着胆子,在几片云彩的鼓舞下姗姗来迟。   明媚的阳光终是把那些藏匿多时的黑暗给照得彻底。   万物俱静间,一声冷哼随风飘来,其中夹杂着的不屑与鄙夷,使得泰安帝骤然色变。   他寻声望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讥讽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热烈庆祝顾行止下线!   顾行止:妈的!领盒饭去! 第178章 二哥哥,你怎么不给我买寿衣   “舅舅!”   与此同时,焦急的嗓音由远而近。   谢辞大步跑过来,抹了把脸上的血痕,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嗓音因缺水而沙哑:“舅舅,山下不系舟门徒已经全部被清理干净了。”   “不错。”江景昀微微颔首。   被表扬的谢辞先是开心地笑了笑,似是想到什么,眼眶一红,带着厚重的鼻音,撒娇似的喊了一声:“舅舅。”   江景昀看着谢辞,脸上颧骨微微凸起,眼窝处藏着明显的乌黑,眸里满是血丝,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倒活像是枝头枯了的花,恹恹的,没有半点生气。   江景昀目光在谢辞那空荡荡的发间停留片刻,眼睫轻颤,抬手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辛苦你了。”   “舅舅!”谢辞再也绷不住,泪水蜿蜒而下,一把抱住江景昀,放声痛哭,“没了,爹娘没了,都没了!舅舅,他们都没了!”   谢辞一边哭一边往江景昀怀里扑去,刚扑下去忽然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好似硌到了什么东西,迷使劲瞪大泪盈盈的眼睛,这才发现被江景昀抱着的谢谙,脸上的神情有片刻僵滞,连带着哭也忘了。   谢谙收回目光,本来还庆幸着自己一口气撑了下来,奈何被谢辞这一熊扑差点把那好不容易喘匀的气险些有再次掐断的迹象。   “谢……谢疏雨?!”半晌,谢辞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讷讷地看着谢谙,低头在他胸前的伤口停留片刻,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这是怎么了?”   “哥……你这是怎么了?”谢辞眼圈颜色又深了几分,哽咽道。   “你不是看见了么?”谢谙有气无力地说道,“被捅开花了呗,要不你仔细看看,看看里面的肠子是不是,嘶──”   谢谙吃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悻悻地看着江景昀,带着一丝讨好,低声嗫嚅:“二……二哥哥。”   江景昀并没有理会他。   谢谙想起之前的事,有些心虚,碍于谢辞在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时不时喊着江景昀。   谢辞本还因为江景昀抱着谢谙而有些纳闷,待看见谢谙身上的伤时这才了然。   “既然受伤了就老老实实待着。”谢辞看着谢谙那副作妖劲,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又看着江景昀那护在谢谙腰间的手,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哪,只能把这个原因归在谢谙受伤这事上。   “你怎么在这?”前方忽然传来宋花眠的声音,紧接着利剑出鞘,寒光从眼前掠过。   谢辞抬头一看,泰安帝竟站在离自己不足五十步的位置。   乍一看见泰安帝,谢辞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父母的死,浓郁的恨意涌上心头,双眸给怒火给燎烧得通红。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死死握着剑柄,箭步朝泰安帝走去。   谢廷远出事当日,宋花眠与其父被泰安帝借口召进宫给关了起来,直到谢谙登基之后才被放出。听闻谢廷远被害一事,对泰安帝深恶痛绝。   且不说谢廷远是他姑父,单单就泰安帝这种谋害忠良的做法让他觉得恶心。   杀人诛心,不外乎此。   眼看着谢辞的剑锋离泰安帝仅半指之遥,忽而有一道劲疾的掌风打偏了他的剑,长剑脱手而出,没入一旁的巨石中。   谢辞赤红着眼,看着江景昀。   宋花眠也跟着回过头,语气有些不好:“景王这是何意?小王爷只不过是要诛杀一个乱臣贼子罢了。”   江景昀没有回答宋花眠,而是转过头对着身后突然出现的玄虎营将士说道:“把人带回明镜司。”   “舅舅?”谢辞吸了吸鼻子,不解地看着江景昀。   “是非如何,自有定夺。”江景昀道,“更何况,青虬已经换代了。”   谢辞闻言,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谢谙。   “回去吧,让陈无计好好给你看看。”江景昀打横抱着谢谙,足尖轻点,御剑而去。   泰安帝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闭了闭眼,嘴里溢出一丝无奈的轻叹,在谢辞与宋花眠二人那几欲吃人的目光中被押解离开。   直到泰安帝走远了,谢辞依旧攥紧拳头,牙齿咯咯作响。   宋花眠也是一脸忿忿,可就如江景昀说的,青虬已经换代了,如今的天子是谢谙。   泰安帝罪不可恕,但其过自有定夺。杀了泰安帝自是大快人心,但这杀人的只能是谢谙。毕竟泰安帝犯的过众人皆知,想他死的人比比皆是。眼下谁杀了他便会受到推崇爱戴。而现下谢谙刚坐上那位置,正是需要笼络人心的好时候。   不得不说,江景昀真的会替谢谙做打算 。   思及此,宋花眠唇边溢出一丝无奈的低叹。   谢辞自是能理解其中深意,可震怒间的他就是难以释怀。   “行了,到底人已经捉到了,应该庆幸。”宋花眠回过神,走上前,安抚地拍了拍谢辞肩膀,“走吧,回去洗洗,你身上臭死了。”   “你身上不臭?”谢辞将宋花眠上下打量一遍,好好的长衫上全是斑斑血迹,有自己的,有别人的,袖口还染着泥渍。   “不臭。”宋花眠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煞有其事地抬起手凑近鼻子边嗅了嗅,一脸陶醉道,“美人无时无刻都是香的,不信你闻闻。”   说着,宋花眠作势把手往谢辞面前伸去。   “妈的!滚开!别离我这么近!”谢辞往后退了几步,指着宋花眠破口大骂,“你就不能要点脸吗?恶不恶心!”   “恶心?”宋花眠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辞,一副泫然欲泣,伤心欲绝的模样,端着深闺怨妇哀怨的阵势,幽幽地看着谢辞,“那个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娶我,照顾我的人,转眼就把我抛弃,还说我恶心。”   “想当年,你可是拉着我的衣袖,抱着我不肯撒手,非要凑到我身边,一脸开心地说我很香,要跟一辈子跟着我。如今这才多少年过去,你就。”   “闭嘴!”谢辞最烦宋花眠提当年的窘事,可那些话确确实实又是他说的,可即便是他说的又怎么样,他不承认就不是他说的,别人提起就是污蔑。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为宋花眠是女的!可谁知漂亮表姐摇身一变成了表哥!是个男的!他哪里接受得了!   宋花眠看着他这恼羞成怒的模样,眼底笑意更甚,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害,表弟,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我?是不是辣点才喜欢?又或者温柔点?那要不你再送我一套裙子吧?要粉色的,不要妆花织金那种,太隆重了,暗纹提花就行。”   “嗯……最好首饰头面也送点。珍珠要南海的,太小的不行,显得寒酸。太大的也不行,都不知道放哪,塞嘴里的话估计得百年后了,不过也怕被人撬开嘴偷走,还挺可惜的。”   “嗯……那珍珠就算了吧,那就给玉吧。金有价,玉无价,送对玉镯给我总不过分吧?”   “宋、花、眠。”谢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二话不说拎起剑就往宋花眠身上砍去。   宋花眠一边躲,一边嘴里还不得闲,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那算了,玉镯也不要了,你给我钱吧,我自己买去。”   “表弟!!!别这样!我衣服破了!你别这么急啊!三书六礼一样没有,我这吃大亏了!”   “表弟!你可别想不开啊,我要是没了,你就成鳏夫了。”   ……   谢辞心头那点因为没能手刃泰安帝未父报仇的郁结最后悉数化作对宋花眠的愤怒,满腔的心思就是砍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尚未离远的谢谙迷迷糊糊听见下面谢辞那堪称惊天动地的嘶吼,吓得一个哆嗦,那好不容易喘匀的一口气堵在肺腑,彻底晕了过去,连带着鼻息也没了。   谢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或者说他也许已经死了,至于死了多久,他不知道,不过,站着他对面的这个神秘的……鬼可能知道。   “祝贺你。”   谢谙还没来得及开口,神秘鬼倒是先开口了。   谢谙心绪复杂地看着神秘鬼,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一袭青衫衬得五官愈发柔和,也有礼貌,还会祝贺他成为鬼。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自惭形秽。嗯……还是之前那件染血的紫棠色长衫,心里不禁有些发酸,江景昀气得连件好看的寿衣都不给他换。   做人的时候本就寒酸,没想到做鬼还更寒酸。   “你怎么了?”神秘鬼见谢谙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衣衫,不禁有些疑惑。   “你的寿衣真好看。”谢谙抬头看着神秘鬼,由衷地感叹道,继而又问,“是自己用冥币买的还是你死前家人给换的?”   “鬼界会有歧视寒酸的新鬼吗?”   神秘鬼闻言,错愕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谢谙,突然笑了出声。   谢谙:“……”   神秘鬼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用手捂着嘴,谁知笑声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抱歉,容我先笑会儿。”神秘鬼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干脆放下手,冲谢谙道了声歉,而后放声大笑。   谢谙:“……”   果然有嘲笑新鬼这一传统。   谢谙面无表情地盯着神秘鬼看了一会儿,而后默默转过身,想着江景昀,黯然神伤。   待神秘鬼笑够了,轻咳一声,润了润笑得有些发疼的嗓子,道:“忘了跟少主介绍,在下凌羡,孟陬圣使。”   “孟陬?”谢谙诧异地转过身。   “正是。”凌羡点点头。   “你……作古多少年了?”谢谙只知道顾颖是孟陬圣使,也没多想便认定凌羡早死了。   思及此,谢谙看向凌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难为你年纪轻轻就没了。”   凌羡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无奈道:“少主,在下还好好活着。”   “我懂我懂。”谢谙连连点头,“谁还没点执念呢,我也认为自己还活着。”   凌羡无力扶额,再这样废话下去估计谢谙都会认为他不仅死了还疯了。   于是乎,凌羡直截了当道:“这里是澄明之境。”   “嗯我……嗯?!”谢谙总算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羡,“澄明之境?!”   凌羡点点头。   谢谙这才静下心来打量着周围的景象。四周白茫茫一片,好似置身在云海间。随着凌羡袖风轻轻扫动,能够清楚地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幅类似于桃花源的画卷。   鳞次栉比的房屋,阡陌交互相通,鸡飞树巅,狗吠深巷。时不时还有孩童追逐吵闹声,田间三三两两劳作的人们。清澈的溪流从屋前淌过,掖着几瓣艳丽的花朵,向路过的行人大肆炫耀。   谢谙想象中的澄明之境堪比地府,哪里会是这般惬意景象。   “少主……”   “等等!”谢谙这才意识到凌羡对自己的称呼,“什么少主?哪里来的少主?”   凌羡怔了怔,笑着解释道:“确切来说您应当是少主转世。”   “不好意思,我已经死了。”   “少主说笑了。”凌羡摇摇头,“您还活着。”   “您虽为少主转世,但体内仍存有神格。只不过是魂魄脱离了凡胎,顺利抵达澄明之境罢了。”   “那我还能回去么?”谢谙问。   “回哪里?”   “人间。”   “可是可以,但回去的话,少主得放弃神格。”凌羡拧了拧眉,“依少主的修为,不出百年,定能飞升,何必。”   “我要回去。”谢谙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凌羡的话,坚定道,“我爱的人还在那里等我,我必须回去。”   “少主不想飞升?”凌羡不解,“您说过要让孟陬重新回到人间的。”   谢谙现在脑子里全是去见江景昀,可这个凌羡还在罗里吧嗦,吵得他心烦,道:“跟我什么关系?我只想回去。”   “做人有什么好的?”凌羡道,“需要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谢谙道:“你不想做人还不允许别人做了?”   凌羡:“……”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好了,我不管什么转世不转世的,跟我没关系。我要回去,那个神格谁爱要谁要去吧。”谢谙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回凌羡也不犹豫了,点头答应:“好。”   “这么爽快?”谢谙愕然道,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其实在下也挺喜欢种田的。”凌羡笑笑,“这澄明之境与世隔绝,比原先的日子舒坦多了。”   “既然少主想回去,在下也就不阻拦了。”   谢谙正欲说话,忽觉头重脚轻,整个人好似坠入深渊,浓浓的眩晕感包裹着他,恍惚间听见凌羡那柔和的声音:“少主自愿舍弃神格也要重会凡间着实灵在下敬佩。念及今后无缘再见,故而献上一份薄礼,还望少主笑纳。”   随着眩晕感越来越强,凌羡的声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冷却铿锵有力的嗓音。   “我还在这,谢谙不会就这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少主这个问题呢……之前顾行止也提了一次,刚好填了那个坑,哈哈~   应该还有一章正文就完了,不过这个还得看下章内容够不够写,假如五千字以内就并一章,多了的话还是得两章。   狗子:我总算可以跟二哥哥好好谈恋爱了~ 第179章 二哥哥,大骗子出来了   当日谢谙听见江景昀这话便立马睁开眼,激动得要去抱他,结果自是没有抱着。   按陈无计的说法就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了,还想动?做梦!   陈无计本来因为上次误打误撞进了泰安帝设下的圈套救了鹣鲽村那个女子而气愤不已,连着好长一段时间让人关了白云泉大门,自己则在家里清算物件,做离开打算。   加之陈修谨每日在耳边左一句宗主右一句宗主地喊着,久了也就习惯了,最后稀里糊涂答应了去萧关宗。   好不容易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谁知被江景昀用霜雪给捆到了景王府,任劳任怨地伺候着谢谙。   在谢谙“死”后的整整第十天,景王府空中那被万顷霜雪冻住的空气总算得以融化。   景王府管家李年与安王府王管家两人抱着一起,痛哭流涕,不断喊着:“老哥哥啊!”   “老弟弟啊!”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走路时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可唯独江景昀没有。   在谢谙醒来的第二日陈无计确认人没事后,江景昀直接搬出了落花时节,随便择了处院落休息,也不去看谢谙,三天两夜不回来,最后干脆直接宿在外面。   之前凌羡说送的礼物便是帮谢谙修复好了金丹,加之谢谙年轻,身子骨正硬朗,过了十来天,他已经能够下床走动,虽说不能走太远,可院子里转转还是没问题的,连同在江景昀那暂住的院子站上半个时辰也是可以。   见谢谙身子无恙的陈无计钱也懒得要了,逃也似的离开了景王府,带着门内弟子连夜离京。   “日后有什么事,要么带银子,要么滚。”   谢谙看着陈无计留下的信,唇边溢出一声轻笑,这个人呐。   院门口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谢谙猛地抬起头,待看清李年那张满是褶皱地老脸后,眼里掠过一丝失望。   “王……君上。”李年差点喊错了。   “嗯?”时隔近一个月,谢谙对这个称呼又陌生起来了,甫一听见李年这般喊自己时,不由得拧了拧眉,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李年道:“门口跪着好些官员呢。”   “二哥哥又不在府上。”谢谙莫名其妙道。   “是来找您的。”李年解释道。   “找我?”谢谙更加疑惑了,“找我做什么?”   李年闻言,一口气差点哽在喉咙间没能喘上来。   你是皇帝,近一个月没有上朝,他们不找你找谁啊?   谢谙说完便明白过来,把手中的信折好放入怀中,微微颔首:“知道了。”   李年等啊等,也没等到下文,只好再次问道:“君上不打算去看看?”   “二哥哥还在军营吗?”谢谙不答反问。   李年不明白谢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如实地点点头:“是的。”   “今日也不回来?”谢谙又问。   这下李年又有些头疼了,明眼人都知道江景昀生气了,气得连家也不回。   可他们都不知道江景昀为什么生气。明明之前谢谙昏迷的那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就连睡觉都要人三催四请的。那副紧张劲,实在是罕见。   正在李年犯难之际,只听谢谙继续说道:“天越来越冷了,约摸着不出几日便会下雪。你让人给他捎些厚实的衣裳去,衣裳我都收拾好了,带过去便是。算了,还是叫他回来吧,军营到底不比在家暖和。”   “可是……”   “就跟他说我走了。”谢谙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走。   “君上。”眼看着谢谙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肩头,悄然间笼上了几分孤寂。李年不忍心地唤了一声,走上前作势欲扶他。   谢谙避开了李年的手,淡淡道:“就说我回宫了。”   在谢谙进宫的当日,江景昀便接到了李年派人捎过来的信,以及包袱里厚实的冬衣。   江景昀看着信上的内容陷入沉思,余光时不时瞥着亲兵随意搁置在桌上的包袱,有些歪斜,顿时觉得有些刺眼,走过去将其摆正。   细看了一下,又觉得不舒服,好好的衣服放什么桌子上。   于是乎他便拎起那厚重的衣裳,在帐内转悠了一圈,想着该把谢谙亲自给他收拾的衣裳放哪才妥当?   床上?   不行,床是用来睡的,又不是用来放衣服的。   柜子里?   不过柜子好像已经放满了衣服。   凳子上?   也不行,凳子是用来坐的,放衣服太不像话。   ……   于是乎,江景昀把帐内所有可以承载物品的物什打量了一遍后,终是没能找到一处令他满意的地方。   “大帅!”   帐外韩标的声音由远而近。   江景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   帐外再次传来几声呼唤,江景昀总算是听见了。   然而还不待江景昀回答,韩标便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眉头紧锁,沉声道:“大帅,从鹿鸣山梨花谷内挖到的骸骨有三千六百五十一具。其他的实在是太碎了,无法拼凑。”   这段时间江景昀之所以不回府并非是全是因为恼谢谙,而是他来了鹿鸣山。   他带人把那些枉死的将士尸骨一具具挖出来拼凑,他想尽自己所能给他们建一座坟冢,让他们不再当孤魂野鬼。   江景昀点点头,道:“辛苦了。”   当年死的将士大多尸骨无存,能找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韩标道:“英魂帖上的名字皆已写好,还请大帅前去看看是否有遗漏。”   江景昀正欲回答,倏尔想起手上的衣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标看出可江景昀的疑惑,目光落在了他怀里的鼓鼓囊囊的包袱,好奇道:“这是?”   江景昀:“冬衣。”   韩标愣了愣,看了看江景昀,又看了看他抱着包袱那稍显僵硬的手,眸光几转,极为善解人意地走上前抓起包袱,打开衣柜,寻了块空旷的位置放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江景昀:“……”   江景昀默默地看着韩标,凌厉的凤眸微微敛着。   韩标浑然不觉,阖上柜门,转过头对着江景昀道:“大帅,一起去看看英魂帖么?”   “……嗯。”   谢谙进了宫,先是听了内阁的大臣们哭诉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后,又是处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忙得脚不沾地。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天后方才慢慢回归平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谢谙生气了。   他好歹还是伤患,天天批阅几十捆的奏折,批得他头都大了,有些奏折上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的,看半天也认不出来。虽说他之前读了些书,可他认真读书的时间也就只有一年,最近这段时间也没再动过,字也忘了大半,哪里还认识。   于是,谢谙气得撂担子不干了,把那些奏折全部丢火盆里,听闻消息的内阁大臣纷纷赶来劝说。   谢谙直接回了一句:“孤自小流落民间,孤又不认识字,当年进荻花宫不足三月便被赶了出来,至于原因,也不用孤说了吧。他们这奏折上零零碎碎写了一大通,孤一个字也认不出来。他们这分明是在嘲讽孤。孤倍受打击,便不看了。”   哪有君王不批奏折的,大臣们一脸惶恐,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又一次声泪俱下。可这一次没用了,因为谢谙哭得比他们还惨。   谢谙好似感觉不到自己丢人一般,把幼年的经历挨个说了一遍,听得那些年纪稍长的官员动了恻隐之心,头脑一热当即表示以后奏折由内阁整理之后再呈上来。   于是乎,谢谙总算得以从那如海如潮的奏折中脱身。   得了空闲的谢谙换了便服,避开宫人暗卫,独自一人前往明镜司。   明镜司的禁制并未更换,谢谙持着之前的令牌顺利地走了进去,直奔大牢方向。   泰安帝一身素衣,静静地坐在干净的茅草上,手边摆着一个满是裂痕的碗,碗里盛着清水,清楚地倒映着他此时的模样。   他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眼角处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原本深邃的眸子好似被覆上一层薄纱,黯淡无光。   石壁上的烛火轻轻一跳,连带着满室的光辉都跟着不安起来。   泰安帝猛地抬起头,看着缓缓走近的谢谙,眸里泛起一丝波澜,转瞬即逝。   他收回目光,眼睫低垂,淡淡道:“来了?”   谢谙慢慢走到泰安帝的那间牢房前,站稳脚步,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方才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都么?”   泰安帝扯了扯唇角:“恭喜。”   “就这?”谢谙嗤笑一声。   泰安帝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谢谙,自嘲道:“自古成王败寇,我都认了。”   “你认什么了?”谢谙闻言,目眦尽裂,怒道,“是认十六年前与顾行止合谋杀害隆庆帝夺取皇位,还是后来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开始对付顾行止?你一边依靠他,一边却又忌惮他。”   “为了坐稳这个位置,你不惜让玄虎营那三万多的将士永眠地底,不惜与外邦勾结设计残害忠良,更甚的是你还杀害了我四叔!他一生耿直待人,因你的贪婪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还有我阿娘。”说到这,谢谙眼圈一红,喉咙堵得生疼。他双手紧握成拳,恶狠狠地盯着泰安帝,喉结艰难鼓动着,哑声道:“她一直在等你来接她,一直等,一直等。可直到死你都没有来!”   泰安帝闻言,瞳孔骤缩,惊诧地对上谢谙那如同淬毒的利剑上闪烁出寒光的眸子,唇瓣微微抖动着。   “爹。”谢谙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抹眼角,低低喊了一声。   泰安帝如遭雷劈,僵直着身子,讷讷地看着谢谙,眸里掀起惊涛骇浪,心头好似有一把钝刀,割据着他那柔软地血肉,疼得他浑身发抖。   谢谙把泰安帝的神情悉数收入眼底,眸光微暗,继续说道:“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同我说的么?”   泰安帝不语。   “那好,那我来说吧。”谢谙道,“你是谢廷修,是十六年前殒身的隆庆帝,也是如今谋权篡位事败之后锒铛入狱的乱臣贼子。爹,你看看,怎么这好人坏人全由你一个人演了?”   “谙儿……”谢廷修神色复杂地看着谢谙,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呵,总算承认了。”谢谙讥诮道。   “事到如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廷修闭了闭眼,颓然长叹,目光越过谢谙落在他身后那盏簌簌燃烧着的烛火,眼神逐渐迷离,幽幽道,“最开始我只是想铲除不系舟,可我没想到会用十多年光阴,损耗这么多人性命。或许我当初就不该心软留下他。”   谢谙脑海里飞速地掠过一道白光,脱口而出道:“顾行止是谢廷忧的孩子?”   谢廷修点点头:“不错。那年因为太后身子愈发不爽,派去盯着谢廷忧的人也被他悄悄给除了去。而我一直担忧太后的身体,无暇顾及他。半年后,太后撒手人寰,弥留之际,牵着我的手让我多照顾他。这时我才想起他来。”   “谢廷忧自小便是娇养,没上过几天正经学,却把纨绔子弟的风气学了个十足,整日无所事事。之前听他说要成亲了,我身份有所不变,只能借口给他养父母送了好些钱财。想着成亲后他应当能懂事些。”   “在得知顾颖的遭遇后,我气愤不已,想杀了他的心都有,可碍于太后的嘱托,只能暗中把顾颖母子带走。当时朝局动荡,内忧外患,我受先帝之命带兵出征,生死渺茫。我不希望这孩子跟我受苦,只能把顾颖母子拖给沈霄照顾。我与他自小相识,感情甚笃。加之才情品行皆是上乘。当时便想着若是我不能回来,这孩子跟着沈霄,也是不会受苦的。”   谢谙闻言,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   谢廷修神情讪讪,无奈低叹:“后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一去便是五年。顾行止便也以沈霄庶子的身份一直待在沈府。而谢廷忧那里也一直有我的人盯着,再没妄动。直到十多年过去,谢廷忧开始不安分了,江湖上也出现了不系舟这个门派。”   “我派了许多人去清剿,结果都是无疾而终。突然有一天,探子告诉我谢廷忧与不系舟联系密切。我佯装不知与他攀谈,明白了他们的计划。碍于一直查不到顾行止的具体行踪,我便只好将计就计。”   谢谙接着谢廷修的话往下说:“这么看来,那次暴.乱也是你故意设计好的,你趁乱杀了谢廷忧,自己又假扮他,目的便是为了让顾行止相信你是谢廷忧。而我与我娘原本也应该死于那场暴.乱之中的。可由于你掺和进来了,所以我们没死,只是流落民间了。”   谢廷修眉心微蹙,薄唇翕动,好似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轻轻点了点头。   父子两相对无言。   良久,谢廷修突然开口:“我一直知道你们在那。我想着等解决掉顾行止之后再把你们接回来,可是……”   “呵。”谢谙冷笑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陡变,“我娘她知不知道你的打算?”   谢廷修抿了抿唇,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没说,但她都猜到了。”   “后来,顾行止因为我的不配合而开始选扶其他皇子,起初,他选择了谢谌,我松口气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找到了你。”谢廷修道,“从你回京后,我的计划全乱了。他一步步设计把你扶上皇位,我没办法,只能把谢谌拿出来抵挡一二,我不想你成为他的傀儡。”   “至于后来的事情,也无需我多说了,你知道的都是我做的。我费了这么年多心血,为的就是想给你一个干净的王朝,断不能功亏一篑,任何人也不能阻挡。我没想顾行止会忌惮老四,而我也别无他法,只能顺势除去老四,如此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谢谙问:“所以这就是你杀害四叔的理由?”   谢廷修坦然承认:“是。”   血淋淋的真相使谢谙无法再淡然处之,也无法再同谢廷修聊下去了,转身离去,待离门边还有三步之遥外,忽然被谢廷修喊住了。   “做什么?”谢谙头也不回道。   “这些年做的事,我都不后悔。”谢廷修道。   谢谙嗤笑一声,冷血无情。   谢谙眼睫低垂,悄然无声地藏匿好眼底的神情,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在谢谙走出牢门地那一刻,耳畔钻进了一声沙哑的嗓音:“谙儿,对不起啊……”   微弱的嗓音被骤然吹起的狂风给碾得粉碎,可细碎的抽泣声却怎么也冲不散,连带着其中夹杂着的痛苦与怀念都令人动容。   谢谙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身后归于寂中,这才抬脚离开。   是夜,明镜司传来谢廷修越狱的消息。   谢谙拿着奏折的手一顿,再次试着集中精力时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进去,一阵心烦意乱。   他干脆丢了折子,鬼使神差地往一处宫殿走去,抬眸看着宫殿牌匾上那已经结满蛛丝的三个字──玉衡宫。   这是宋依依的寝殿,如今却破败不堪。   谢廷修为了在顾行止面前做足戏,连带着宋依依的寝殿都不闻不问了。   谢谙收敛心绪,迈开步子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里面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带着院里的花草都修整得整整齐齐。   谢谙呼吸微滞,好似想到了什么,心头猛跳,大步往主殿走去,推门一看。   只见谢廷修一身绯色长衫端坐在上首,原本凌乱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玉簪高高挽起,唇边噙着浅笑,显得整个人气质愈发儒雅。   他怀里揣着一块绣着海棠花纹样的丝帕,瞧着帕子的成色不难看出有好些年头了。   他背靠着椅身,双眼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谢谙低头看着的手背上缓缓开出一朵往生玉兰。眼圈忍不住一阵酸涩,脚下好似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谢廷修。 第180章 二哥哥,成亲啦   谢谙并未告知世人谢廷修的真实身份,一如他自己所言,在世人眼中,隆庆帝是明君,泰安帝是乱臣贼子,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死后的谢廷修自然入不了皇陵,谢谙也没有想过偷偷摸摸把他葬入早就修好的陵寝中,想来谢廷修自己也不愿意。   于是乎,谢谙把谢廷修火化了,连同宋依依的骨灰一同埋葬在玉衡宫院里他们当年一起栽种的桂花树下。   即便再恨谢廷修,再替宋依依不值,可谢谙知道,宋依依是爱他的,爱到骨子里。不然也不会深知谢廷修的计划后也心甘情愿的在民间过着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生活。   而明面上谢廷修依旧逃离在外,明镜司倾半司之力全国搜捕。   随着谢廷修的逝去,那些笼罩在黑暗中的事物慢慢恢复其原本面目。   原本以为朝堂大半的官员都是顾行止安插的棋子,没想到都是谢廷修一早授意的,个个都是肱股之臣。经历一场大劫后,朝堂不但没有混乱,反而一切都井然有序,井井有条。   谢谙不得不感慨谢廷修的城府。   被关在天牢里的江岳在谢廷修走后的第三天便畏罪自杀。   紧接着,狄加敖特蛮坦然承认与江岳贩卖军.火都是谢廷修授意,然则他话里的对象却是泰安帝,是那个逃离在外的钦犯谢廷忧。   碍于狄加敖特蛮是千秋国王子,又因此次祸患算得上是青虬内乱,主谋并非狄加敖特蛮,杀他并不妥,可若就这么放了,大家心里又不舒坦,对西北那些枉死的百姓又不好交代。   胶着之际,千秋国国主特意派遣使者把困在千秋国的江寻涯一同送回,并且递上降书,表示愿永世臣服青虬,前提是要释放狄加敖特蛮。   对于这个请求,谢谙欣然接受。   千秋国使者也没多逗留,带着狄加敖特蛮,一行人灰溜溜的回国了。   至于留下来的江寻涯,瞧着一副文弱书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模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若不是与江岳有七分相似,谢谙真的不敢相信这是江家后人,当真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这样的人,大概便是除了脸能看之外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了。   “君……君上。”江寻涯跪在地上,久久不见谢谙的回应,抿了抿唇,对着谢谙又是深深磕了个头,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声。   “你今年多大了?”谢谙收回目光,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江寻涯愣了愣,随即回道:“回君上,草民三十有四了。”   “可成家?”   “已成,膝下育有两子。”   “都为人父了,还要自己老父亲给你谋前程?”谢谙瞥见江寻涯眉宇间那文人常有的孤高之气,脑海里却是浮现出江景昀那双凌厉的凤眸,一如既往的冰冷与疏离下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缱绻的温柔。   谢谙顿了顿,原本到了嘴边讥讽的话骤然散去。   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他还要去军营接江景昀回家呢。   思及此,谢谙话锋一转,道:“江岳勾结外邦,本是诛九族的重罪。孤看在景王面上,念你不知此事,家中尚有妻儿,便免你一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你起三代不得入仕,永世不得离开西北。”   江寻涯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心里还在惋惜见不到妻儿一面,可万万没想到谢谙竟会饶了自己一家,错愕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讷讷地看着谢谙。   良久,江寻涯这才回过神,眼眶通红,对着谢谙深深鞠了个躬,哽咽道:“多谢君上。”   谢谙摆摆手:“下去吧。”   江寻涯抬袖擦了擦眼角,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劫后余生的喜悦给他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双腿还是软趴趴的,恍如踩在云端。   他弯着腰缓缓退下,刚走了两步后又忽然停下,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对着谢谙拱了拱手,低声道:“草民斗胆,有一事相求。”   谢谙:“说。”   “还请君上能替草民给景王带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   谢谙不假思索道:“他不需要。”   江寻涯闻言,窘迫地看着谢谙。   谢谙勾了勾唇,淡淡道:“你这话不论是为你,为江岳,还是为其他人,景王都不需要。于他而言,你们跟他没有丝毫关系。孤不杀你只是因为你姓江,挂着他庶兄的名头。即便你们这一脉与景王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此次西北之乱依旧有人把江岳的过错放在他身上。”   “所以,孤不想旁人去指责他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仅此而已。你们一家对他没有半分恩惠,最后却因他而侥幸存活。你若还有半点良知,就给孤好好活下去。”   江寻涯低垂着眸子,心头泛起丝丝酸楚,卷翘的睫毛上不知何时攀上氤氲雾气。他没有再说什么,朝谢谙深深鞠了个躬,随着内侍退下了。   江寻涯平安回到西北,改换母姓,举家迁至一处偏僻的小县城内,当起了教书先生,日子也还过得去。   在谢谙登基两个月后,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   世态安稳后,登基大典再一次被提上行程。   礼部吸引了上次经验,此次特意找来兵部,大理寺,明镜司,四部联手,确保此次登基大典能够顺利举行。   前朝官员们忙得团团转,内阁里那些个老臣更是瘦了一大圈,可唯独当事人跟个没事人一样,成日不是往军营跑就是往景王府跑,每每一下朝就不见了人。   是日,散朝之后,百官才刚刚踏出瑶光殿,便看见天上一道白光掠过。众人习以为常地愣了愣,继而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低头与周边的同僚说笑。   此前谢谙颁了道旨,先是把梨花谷的真相向世人如实告知,然后把枉死的将士们的家属逐一找到发放抚恤金。此举赢得百姓称颂,玄虎营的威名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又提高了几番。   尘埃已然落定,玄虎营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是日,江景昀正在帅帐里与几位副将商讨着回西北的事宜,还没说几句便听见帐外响起一阵尖细古怪的嗓音:“大帅,有猫来啦。”   “喵~”   江景昀握着笔的手一僵,低头看着洁白的纸张上滴落的墨渍慢慢晕开,眼睫轻颤。   韩标神情有些微妙,轻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歪着脑袋,作出一副痛苦状,转过身子对着另一位副将说:“哎呀呀,老李,你看看,我这脖子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歪了呢?”   李副将煞有其事地凑上前一看,语气有些严肃道:“你是不是被那种飞蚁给蛰过?被那东西蜇人可痛了,还会肿。”   “对对对!”韩标忙不迭道,“我知道你有药膏,快给我涂涂。”   李副将对着江景昀拱手道:“大帅,韩将军这伤可不能小觑,严重起来可是要命的。末将那里刚好有治这个的药,还请大帅允许末将带韩将军回营上药。”   “喵喵喵……”   此时,突兀的猫叫再次响起。   江景昀手里的笔彻底握不住了,啪嗒一声滚落在地,白皙的耳垂微微透着粉意。   须臾间,其他副将接连出现了身子不适的症状。   “大帅!末将头疼!”   “哎呦呦,大帅!末将牙齿好像掉了!不行不行,都说这上面的牙齿掉了要扔床底下,不然以后长出的牙齿不整齐。”   “大帅大帅,末将头发怎么突然掉了?妈呀,掉了这么多!还请大帅容末将回去问军医要点生发的药水。”   ……   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都有,还没等江景昀回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营帐。   猫叫声愈发猖狂,到后面叫得也更加不像样子,比春日里都还要欢。   砰──   江景昀忍无可忍,一脚踹开脚边的长凳,大步往帘帐方向走去,刚迈出步子,就见帘帐给掀了个底朝天。   一个紫色的身影急匆匆闯了进来,还不待江景昀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唇瓣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二哥哥……”温柔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江景昀眸里水光潋滟,眼尾泛着薄粉,殷红的唇瓣微微启开,似在无声邀请着。   谢谙眸光暗了暗,没能忍住,在次俯头攫住那双令他欲罢不能的唇瓣。   良久,江景昀一把推开谢谙,抬手往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下,怒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身份?一天天跑军营里扮猫,成何体统!”   碍于江景昀此刻衣领微微敞着,面上挂着两朵红云,嗓音带着一丝沙哑,说出的话没有丝毫气势,反而更添风情。   谢谙没忍住,捧着他的脸又亲了几口,在人彻底发火前老老实实退后一步,乖乖认错,活像是在街角打架输了的狗,蔫头巴脑的回家,看见主人后泪眼婆娑,明明想要主人安慰却又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他低垂着脑袋,道:“二哥哥,我错了,我就是想你了。”   每次在江景昀训斥谢谙的时候他都装出这副样子,江景昀明知他是故意的,可偏偏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江景昀无奈叹了口气:“不是说了午时回家么?”   谢谙委屈巴巴地说道:“家里又没你。”   “你就不会在内阁多走走么?”   “不去,那些个老臣有空了,要么就炫耀自己文采,要么就炫耀自己夫人。无聊至极。”   “那你就安安心心批奏折。”   “不识字,要二哥哥教我。”   啪──   江景昀面不改色地打开谢谙那只在他衣衫内蠢蠢欲动的手,道:“那你也不能躲我这里扮猫,你真把韩标他们当傻子不成?搞得跟干什么似的。”   “偷.情。”谢谙悻悻地缩回手,接过江景昀的话茬把他不好意思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江景昀:“……”   此话诚然不假,这段时间谢谙忙,江景昀也忙,两个人明明住在一处,可硬生生聚少离多,更有几次连话也说不上一句。   谢谙如今是一时见不到江景昀都觉得心慌,这种日子哪里是人过的。江景昀惯是个不主动的人,是以只能靠谢谙自己想办法了。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份打眼,是以只能躲在江景昀帐外扮猫叫了。第一次只觉得好玩想逗逗江景昀,哪里想到江景昀听出了他的声音,直接用霜雪把他捆了进去。   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他们两人间的默契,又或者说,成为了整个军营里的默契。   每每只要听闻猫叫声,不论大家在做什么,都会不约而同的远离帅帐。   江景昀眉毛一横,瞪着谢谙:“好好说话!”   “来接我男人回家。”谢谙莞尔道,“我男人太好看了,把他放在外面不放心,只能盯着了。”   好吧,因为谢谙这句话,江景昀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绪再度掀起波澜。他抬眸看着谢谙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浑身的血液齐齐聚于心头,炸了个满堂彩。   谢谙亲了亲江景昀嘴角,重新把他拥入怀中,心里忐忑不已,面上却又要装作从容:“二哥哥,成亲吧,该给我一个名分了。”   江景昀沉默许久,目光落在谢谙发间几缕枯黄的草屑以及那被利器划破的衣裳,心下一软。   当年那个缩在墙角只为给他提灯的少年,如今又心甘情愿躲在帐外学猫叫,依旧只是为了等他一起回家。   江景昀神情有些恍惚,一切都好像变了。谢谙不再是那个胆怯的太子,摇身一变成为了青虬最大的王。可一切又好像没变,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的依旧是谢谙。   是那个他喜欢了很多年的谢谙,是那个为了他几次舍身犯险在鬼门关徘徊的谢谙,也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谢谙。他们从尸山血海里走过,见识了贪嗔痴怨,却依旧能够坚定选择彼此。   江景昀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揽住谢谙,低低应了一声:“好。”   谢谙喜不自胜,挥袖布下一道结界,打横抱起江景昀走到床边。   身子陡然悬空的江景昀下意识地抓住谢谙的衣领,看见谢谙眸里毫不掩饰的情.欲,自然不会蠢到问他要做什么,而是红着脸,咬牙道:“等晚上,回家去!”   大白天的,又是在军营,谢谙不想要脸,他还想替他要。   “好!”谢谙用了片刻时间惊讶,又很快地欢呼起来。   夜里忽然下起雪来,落花时节里用灵力浇灌的兰花比枝头绽放的红梅还要娇艳,掖着大片洁白,暗生风华。   屋内烛火摇曳,细碎的喘.息声与暧昧的水渍声随着纱帐内交织的身子或轻或重。   沙哑的嗓音好似在乌云间苦苦挣扎的金光,几经周折总算得以窥见大地,有气无力道:“谢谙,你是不是吃了什么?”   “二哥哥,你这是在质疑我。”委屈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都第三唔──!”   未尽之言,皆被糅杂在唇齿间。   这一夜,寒酥栖玉枝,飞鸟入深林。是个难得的赏景时节。   腊月初八,江景昀奉命率领玄虎营返回西北。   腊月二十,江景昀顺利抵京,获封青玄君。   腊月二十五,登基大典如约而至。   这次大典十分顺利,只不过出现了一桩不在大典内的……喜事。   祭天结束后,谢谙褪去华丽的衮服,摘下冕旒,换了件绯色长衫,墨发用红发带高高束起,骑着江景昀送自己的马,从祭台一直奔至景王府门前,翻身下马,冲着屋里喊道:“二哥哥,来嫁你啦!”   “二哥哥!快点出来!咱们成亲去!”   江景昀自府里缓步走出,身上穿着与谢谙颜色款式一样的衣衫,褪去了墨色轻铠的他比平日历多了几分柔和,清冷的凤眸里被柔情给占据地盘。   他走至谢谙身前,将手放在谢谙掌心,莞尔一笑:“好。”   后来跟上的官员们闻言惊得下巴都掉了,面面相觑。百姓们倒是笑得合不拢嘴,那些个写话本的秀才们则是被百姓们团团围住,连声称赞。   周兵兵乐呵呵地揣着袖子与身边的官员们说道:“诸位大人,要交份子钱赶紧的哈,反正我们明镜司的认是已经交过了,王爷也已经收下了。”   其他大人:“……”   本以为谢谙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的谢辞特意召来了自己的暗卫,耽误了一些时间,可没想到一来便看见谢谙与江景昀牵在一起的画面,登时瞪圆了眼。   他僵直地走上前,看了看谢谙,又看了看江景昀,一副被雷劈过地神情,喃喃道:“舅舅,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谢谙:“……”   江景昀:“……”   谢谙突然想起谢辞之前看过的话本子,具体名字他忘了,但里面的内容是讲谢辞与江景昀的,他本以为这小子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可没想到还当真了。   皇宫的后花园里,一个五岁模样的男孩倚在一位面容英俊的男子怀里,笑嘻嘻地说道:“哈哈,阿爹,这个人也太好笑了吧。话本子里都是假的呀,他怎么还会信呢?”   十年后的谢辞褪去了早年间的青涩,变得愈发成熟稳重起来。他接过谢谙的担子,承担起了青虬的责任。   继位那会儿,大臣们总是操心他的婚事,奈何选的姑娘就是入不了眼,不是矮了就是胖了,反正总有一堆借口。   恰好宗亲里有个尚在襁褓便成了孤儿的孩子,谢辞知晓后便把他过继在膝下,并且立其为太子。   有了子嗣,大臣们催谢辞也催得不似先前那么紧了。   谢辞扶了扶几欲掉地的男孩,忆及往事,忍俊不禁:“是啊,怎么就当真了呢。”   “那后来情况怎么样?”男孩又问,“婚结成了么?”   “自然是结成了。”谢辞道,“只不过那人的舅妈生气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让他见舅舅呢。哎,这位舅妈气性倒也长。”   男孩听后,又是一阵大笑。   “好了,玉儿,故事爹也给你讲了,你该回去做功课了。”谢辞把谢如玉抱起来放在地上,轻轻捏了捏他鼻子,“写完了爹爹陪你一起吃晚饭。”   谢如玉意犹未尽,跟条蚯蚓似的缩成一团,挨着谢辞拱来拱去撒着娇,倏尔瞥见谢辞手边的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好奇地翻开看了看,入眼便是一行诗,可字又不认识几个,只能求助于谢辞:“爹爹,给我念念好不好?”   谢辞低下头,随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唇边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这是你祖父写的,是他的诗集。”   “那爹爹念一念。”   “好。”   谢辞把那诗集小心翼翼地摊开,其实这本诗集他都已经翻阅过无数次了,里面的内容也已经能够背得滚瓜烂熟,可他依旧还是低下头,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山川作伴远来客,风霜借月揽巍峨。闲庭折枝寒鹊啼,柴门轻叩鹧鸪和。三两夜雨催明昼,七八灯火逐长夜。去岁尚与君约好,今朝不见抱琴人……”   【正文完】 第181章 番外之文化自信   庚子年冬月,谢谙登基的第三个冬日。因着临近岁终,江景昀回京述职后便被谢谙借口留在京城,说是过完年再走。   两人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京城,时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面。谢谙也早有抱怨,几次散朝后直接御剑飞往西北。奈何两地相隔实在太远,每每到达便是深夜,连飞四五个时辰,相处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得离去。   后来谢谙干脆改了休沐日期,每月尾五日都为休沐。无视案台上那一捆又一捆的奏折,乐呵呵地御剑飞往西北。   现在江景昀好不容易回京,谢谙自是恨不得黏在他身边,走哪跟哪。无奈内阁的那些老臣更夸张,在知道江景昀留京后,他们生怕谢谙会丢下朝政成日腻在江景昀身边,只好每隔半个时辰都要借口求见谢谙。   于是乎,谢谙期待已久的散朝之后跟江景昀去街上四处转转的愿望一直都没能实现。   是日,枝头覆压着的积雪掖着天光折射出令人晕眩的光亮。红日迈着慵懒的步伐,攀着殷勤的清风,晃晃悠悠地悬在天空,好奇的目光在世间万物上流连。   虽说江景昀与谢谙已经成婚,但他并未居住在宫里,谢谙也同他一起居住在景王府中。   此前有不少官员提出异议,都被谢谙一句:“嫁夫随夫,孤都嫁给景王了,不住景王府还能住哪?住街边吗?孤未曾想尔等如此薄凉,竟想让孤睡街边。”   言外之意就是谁再多说一句就是想让谢谙睡大街,就是没人性。   谢谙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人敢多说什么。毕竟现在他们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谢谙好好当皇帝。   散朝之后,江景昀甫一走出宫门,便看见前方的街道上围着一群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   江景昀本不欲理会,哪知恍惚间听到了谢辞的名讳,隐隐约约间还有提到谢谙。   江景昀停下脚步,眉心微蹙,挥手让候在马车旁的车夫先行驾车离去,自己则取过侍从递过来的帷帽戴上,缓步走上前。   待离得近些,听得也更加清楚了。   “是古月公子!真的是古月公子!”   “古月公子一出现,便表示一年一度的《斛朔霸刀》年度排行榜又要来了。”   “总算等来了!我无聊得把前两年的各种榜上的人名都抄了好些遍。竟发现有好些人连着两年都在同一个榜上,就连名次都没有改呢!比如咱们的瑞王谢辞,连续两次出现在青虬女子最想嫁的十大公子榜的榜首。还有陈药师,哦不,应该是萧关宗陈宗主,两次荣登咕呱榜榜首。”   “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妹看得好仔细!不过姐妹还是当心点,莫要让陈宗主听到了,不然的话,他会气得拿钱砸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每次排榜都没有咱们君上呢?”   “对哦,青玄君也没有。”   ……   《斛朔霸刀》本是青虬近年来兴起的志怪小说,里面记载着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各种奇闻轶事更是让众人爱不释手,作者古月借此名声大噪。   到后来,想来是古月江郎才尽,实在是写不出什么好的东西来,他干脆另辟蹊径,借着《斛朔霸刀》的名头,搞了个什么年度排行榜,各种稀奇古怪排行都有。   比如什么青虬吃饭最快排行榜,穿衣服最好看排行榜,骂人最狠排行榜云云,反正别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斛朔霸刀》里都会记载。   《斛朔霸刀》自从搞了排行榜之后,粉丝迅速翻了几番。   被围在人群里的古月一袭白衣,唇边噙着浅笑,长相白净又斯文有礼,对着大家拱手道:“感谢诸位这些年来对《斛朔霸刀》的支持。一年一度的年度排行榜即将揭晓。但不同于以前,今年的排行榜会做一点小小的改变。”   “什么改变呀?”一位年轻男子好奇地问。   古月拍了拍身旁近半人高的铁箱,笑道:“这次的排行榜只有一个,那就是青虬才貌双绝男子榜。”   “一如先前的规矩,投票箱放在这里,诸位只需要写出自己认为才貌最佳的男子,然后把票丢进票箱里即可。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呗投者的年龄仅限在三十岁以内哟。”   “最重要的一点,诸位投的人必须要有知名度,对世人作出过重大贡献,且有才有貌,必须同时满足此两点。一人一票,禁止多投,灵蝶为证,多投者票数不计,还请诸位慎重考虑。”   古月这话使得那些本想写自己名字的男子们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   大家有序地排好队等待着投票,不时转过头与自己的同伴低声讨论着要投给谁。   江景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当拿起票写下谢谙的名字时方才猛然回过神。   “这位公子,若是填好了,请把票给在下吧。”古月伸出手想要接过江景昀手里的票。   回过神的江景昀眼里划过一丝茫然,他怎么会来凑这个热闹?才貌双绝排行榜?谢谙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轮得上他人品头论足的。   真是荒唐。   思及此,江景昀正准备把手里的票给毁掉,恰好一声低叹钻入耳中。   古月看着江景昀票上写着的名字,眸里掠过一丝复杂,有些犹豫地开口:“要不在下给公子换过一张票?”   江景昀道:“阁下不是说一人一票么?”   古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意外不算。”   江景昀:“……”   江景昀凤眸微敛,隔着帷帽盯着古月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二话不说把票丢进了票箱,漠然转身。   本来江景昀还不打算参与的,可偏偏古月那话激起了他的斗志,凭什么谢谙就不能了?他敢笃定谢谙肯定会成为这才貌双绝榜榜首。   不过,江景昀这份自信到晚间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二哥哥,这个是什么字呀?念什么?”谢谙把头枕在江景昀腿上,手里捧着一份奏折,仔细地看了起来。   江景昀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了一眼,道:“邑。”   “哦,食邑三百户,然什么什么什么……”谢谙还没读几个字又卡住了,“二哥哥,这些字又是什么?”   “然家道中落,族中未有能者。”江景昀念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脑海里倏地想起白日里自己投票的事,“才貌双绝”四字在眼前浮现。   他看了看谢谙,剑眉星目,龙姿凤表,相貌自是一绝。只是这个才,似乎有点勉强,不,应该是非常勉强。   不行,谢谙必须得是榜首。   谢谙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念着:“什么什么请求收回爵位,赐什么什么郎。嗯?二哥哥,怎么了?”   谢谙念到一半,手里的折子便被江景昀丢到一旁,整个人也被扶了起来。   江景昀不语,牵着谢谙来到书桌边,按着他的双肩让人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笔递给他,一手拿过宣旨铺展开来,对上谢谙疑惑的目光,轻咳一声,淡淡道:“时间尚早,写写字,陶冶一下情操。”   谢谙愣愣道:“可我还有奏折没看完。”   “没事,写完再看。”   “可是,我想早点看完,然后就可以。”   “写不写?”不待谢谙把话说完,江景昀面色一冷,拿过一旁的字帖摊开,摔在桌上,声音不轻不重,可却莫名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谢谙吓得一个哆嗦,接过笔,蘸好墨,仰头在江景昀嘴角上亲了亲,而后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写!”   江景昀面色稍缓,道:“好,从第一页开始,每个字写十遍。今晚便先写一百个字吧,边写边记。”   谢谙欲哭无泪,却还是老老实实点头照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谢谙同江景昀亲热的时间堪称无。每晚读书写字都要熬到深夜,江景昀也跟着他一起,每每结束都身心疲惫,年纪轻轻便让他体会到了有心无力的心酸。   写字读书还好说,谢谙都能接受,只是这写诗做文章,他实在是不会。任凭他如何讨好,江景昀都是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   于是谢谙就这么硬着头皮,绞尽脑汁写了一篇《食论》。从各个角度阐述了不同阶层的人吃饭有多不容易。   谢谙不知道自己写得好不好,不过从江景昀看完后默不作声望着窗外看了许久的动作后可以看出很差。   “二哥哥。”谢谙搁下笔,也顾不上揉因酸胀二不断发颤的手臂,走到江景昀身边,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柔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此前也没见江景昀这把逼迫他读书写字,就连之前在荻花宫也没盯得这么狠,就这一段时间来,那架势恨不得把书都塞到他脑子里来。   “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见江景昀不语,谢谙心里的不安陡然放大。他扶着江景昀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看着自己,担忧道,“同我说说吧。”   江景昀对上谢谙关切的目光,视线在他眼窝处那两圈明显的乌青上停留。这些日子谢谙不仅要批奏折,回来还要写字看书,到丑时才能歇,寅时便起,根本没得好好休息。   可谢谙从未抱怨,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照做。   江景昀心里的郁结倏地消散,算了,不强求了,才疏学浅就才疏学浅吧。这条道不行可以另辟蹊径,明镜司的官员可以活动起来,兵部……嗯,也可以。   “没事。”江景昀摇摇头,伸手轻轻揉了揉谢谙的眼睛,道,“以后不写字了,早些休息吧。”   “不,不写了?”谢谙惊讶不已,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终于摆脱了识字的苦海,而是担心江景昀是不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   “二哥哥,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了?”谢谙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江景昀越是隐瞒,谢谙越是追问,直到后面江景昀被他问烦了,干脆把之前投票的事情说了出来。   谢谙眼睛瞪得浑圆,直勾勾地盯着江景昀。   江景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错开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道歉的话,说不出口。   “二哥哥!”谢谙突然喊道。   “嗯唔──!”   谢谙轻轻地衔着那张柔软的唇瓣,揽在江景昀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良久,谢谙方才松开江景昀,把下巴抵在江景昀肩上,低低一笑:“原来在二哥哥心中,我这么厉害啊。”   江景昀靠在谢谙怀里,大口地喘息着,听见这话也懒得理,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谢谙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捧着江景昀的脸又亲了亲,道:“二哥哥怎么不早说呢?”   江景昀:“……”   这话怎么说?难不成还指望他说,谢谙,我给你投了票,可你文化不行。说出来多伤人自尊。   “那个年度排行榜,已婚人士是不能被投的。”   就在江景昀兀自感慨的时候,谢谙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嗯?”江景昀错愕地看着谢谙,“不能被投?”   谢谙点点头:“是的,这是古月公子的规矩,目的也是为了吸引更多女粉。之前我还偷偷让人投了陈无计好多票,不过今年就不行了,他老了。”   江景昀一时半晌回不过神,原来古月公子最开始那不是嘲笑谢谙,只是在提醒他罢了。那这段时间来,他一直在瞎忙活了?   江景昀又羞又恼,此时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一切疑团都已明朗,谢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景昀此刻的神情,感觉心头有一根羽毛正轻轻拂过,使得他全身血液都跟着躁动起来。   谢谙眸色暗了暗,抱起江景昀让他坐在窗台上,抬头在他唇上啄了啄,一只手慢慢解开他的腰带,一只手顺势钻入内衫,莞尔道:“二哥哥,让我白白读了这么久书,也该弥补我一下了吧?”   “嗯……去床上!”江景昀被他这样一摸也有些情.动,身子微微颤栗着,看身后敞开的窗子,背后空荡荡的,没有丝毫安全感,加之这里正对院门,虽说有结界,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可江景昀还是觉得不自在。   “我不。”谢谙笑了笑,一只脚强势地挤进了江景昀双腿.间,手里的腰带应声而落。   江景昀双手揽着谢谙的脖子,脖子往后仰,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忽然,江景昀身子一僵,隔着朦胧水光看着身下那个起伏的脑袋,喉结艰难鼓动着:“谢……谢谙,嗯……”   江景昀泛着薄红的眼尾溢出一串晶莹,他身子微微抖动着,修长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嵌入谢谙浓黑的发间。   谢谙不答,良久方才抬起头,舔了舔唇角,眼底被情.欲炙烤得通红,他嗓子极为沙哑,带着哄骗的语气说道:“二哥哥,你低头看看。”   “快,你快看看。”   江景昀迷迷糊糊地低下头,眼前之物看得他面颊发烫,迅速闭上眼,简直是荒唐至极。   谢谙又凑上前亲了亲他嘴角,手里的动作不住加快,恶意地舔了舔江景昀耳垂,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二哥哥,这个是不是就叫‘玩弄于股掌之间’呀?”   “……”   “好不好玩?”   “……”   “二哥哥,你现在是不是‘□□’?”   “……”   谢谙手里的动作愈发放肆,嘴里也不得闲,把江景昀之前教过自己的词语用暧昧的语气依次说来。   跟乌云羁绊已久的皓月总算得以挣脱束缚,温柔的清辉洒在窗台,映照着点点□□,以及无限春光里盛开的红梅。   挤到东边晨光熹微,开了一夜的春光这才慢慢落下帷幕。   自此之后,江景昀也不再催促谢谙读书识字。 第182章 番外之少年奇景(顾行止)   “你有个那么歹毒的生母,你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就是,还说什么捡到我的荷包要来还我,肯定就是你偷了去的。”   “你真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人了,你这种人怎么配活在世上呢?”   “妈的!赶紧去死吧!”   ……   京城东边一处僻静的小巷里,顾行止穿着与自己身形极为不相符的衣裳,露出半截平坦的肚子被寒风吹得发紫。膝盖以下的裤子被人恶意用利器给割断。破旧的布鞋上晕开圈圈水渍,脚边还残留着点点淡黄色的液体,攀上凛冽的北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臊味道。   七岁的顾行止被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逼至一处逼仄的角落里,他一言不发地抱着膝盖蹲在一旁,红着眼听着他们的谩骂。   “哟呵?还敢瞪我?”其中一个胖子抬脚踹在顾行止身上,一手用力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咣咣咣的往墙上撞去。   “妈的,老子说你还说错了不成?”胖子手下动作不停,嘴上动作也没有停,骂骂咧咧,“我娘说你娘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毒妇,就因为嫉妒沈夫人与沈小公子受宠,竟不惜下毒残害。”   “沈相为人那么好,碰上你娘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简直是造孽。也不知道她被卖到了何处,要是被我遇上了。”   胖子的话愈发不堪入耳,其他人闻言皆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更有甚者轻浮地吹起了口哨。   “闭嘴!”   被胖子一直压制着的顾行止眸里被怒火燎烧得通红,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把胖子推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往胖子脸上啐了口唾沫。而后捡起旁边的半块砖头,发了疯似的往他脑袋上砸去,怒道:“我娘是世上最好的人,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羞辱我娘?我要打死你!”   一砖头下去,胖子的脑袋上立马破了个大洞,汩汩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灰白色的地砖,吓得旁边的几个少年齐齐瞪大了眼。   “我要杀了你!”顾行止目眦尽裂,恍如破笼而出的猛兽,不断地叫嚣着。   “操!”胖子如梦初醒,脑袋上的疼痛使得他勃然大怒,一个翻身把顾行止压在身下,抢过他手里的砖头,反客为主地朝顾行止脑袋上砸去,“我草你妈的疯子!敢打我?你怕是不想活了!”   胖子一边砸还不忘呼朋引伴:“你们几个杵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来帮忙?”   几人素来以胖子马首是瞻,胖子的话自然不敢违抗,只好上前对顾行止拳打脚踢。   顾行止寡不敌众,又因为年纪小,根本逃脱不了,只能讷讷地躺在地上任由他们欺负。   “你们这是做什么?”   迷迷糊糊间,顾行止耳边钻进了一个极为温柔的女声,仿佛三九天里温暖的柴火,驱散无尽寒凉。   胖子他们看见有人来了,低骂一声,撒腿就跑。   那人又道:“这孩子也真是的,被打都不会喊人的。”   顾行止只觉得早已麻木的身体在顷刻间突然疼了起来,肚子里的肠子好似打了结般搅和在了一块。   他如同一条躺在岸边濒死的鱼,不断抽搐着。   “阿……阿娘……”顾行止艰难地掀了掀肿胀的眼皮,却只见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只能依稀判断出来人是个衣着华丽的妇人。   “阿娘……”顾行止突然哭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那人的裙角,哽咽地喊了一声,喊完之后觉得不够,又继续喊着,“阿娘,我好想你。”   “阿娘,我好疼……”   “阿娘,你怎么不来看看我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顾行止还有话没说完,便感觉到手里拽着的裙角被人用力地扯了回去。而他也被那股力道给再次带倒在地。   宋依依不赞同地看了眼推开顾行止的宫女,不忍道:“胭脂,这孩子,看起来挺可怜的。”   胭脂看了眼宋依依微微隆起的小腹,担忧道:“夫人如今有孕在身,之前君……老爷千叮万嘱让奴才们要时刻注意夫人的安危,奴才自是不敢有半分松懈。”   “此处太过腌臜,还请娘娘尽快离开。”   “把这个孩子一起带走吧。”宋依依指了指地上的顾行止。   “这……”胭脂有些犹豫。   宋依依淡淡道:“带走。”   胭脂无法,只能答应:“是。”   待顾行止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暖和的床上,身上穿着厚实的冬衣,连带着身上的伤也被很好的处理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极尽奢华,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   顾行止掀开被子想要站起来,奈何刚抬起腿便觉得一阵剧痛传来,整个人本能地往地上栽去,牵动着脑袋上的伤口,惹得他一阵晕眩。   听闻动静的宋依依从外间走了进来,看着脸朝地的顾行止,唇边笑容一僵,大步走了过来。   宋依依想要弯腰扶起顾行止,一时情急忘了此时自己的情况,无奈只好唤人来帮忙。   顾行止被人扶起重新躺在床上,他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的宋依依。   云鬓花颜,眉眼如画,是个实打实的美人,比之他娘都还要美上三分。   只不过他娘眉眼间多了几分疏离清冷,不似宋依依这般柔和温婉。   思及此,顾行止又想到了他娘,心里一阵苦涩。   宋依依不知顾行止在想什么,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替他擦拭脸上沾到的灰尘,柔声道:“长得这么好看,可得好好护着自己的小脸蛋,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疼么?”   顾行止身子一僵,也忘了躲开,就任由宋依依替他擦着脸上的灰,依旧一言不发。   “胭脂。”宋依依见顾行止不说话,只当他是难受了,秀眉微蹙,立马转头对着胭脂说道,“你去白云泉请陈药师来瞧瞧。”   “我没事。”顾行止总算回过神,稍稍别开头,有些别扭地说道,“谢……谢谢。”   “真的没事?”见顾行止终于同自己说话,宋依依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些许。   顾行止点点头:“没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宋依依又问,“家里的大人呢?”   顾行止低头不语,搭在被子上的手暗暗收紧,把平整地床单扯得歪歪扭扭。   宋依依见状,正欲换过话题,却见顾行止突然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顾行止。”   “没有父亲,我娘……现在不知道在哪,但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顾行止说的一脸云淡风轻,可那一直不曾松开的拳头却很好出卖了此刻的心绪。   宋依依不明白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竟会有如此曲折的身世,一下动了恻隐之心,慈爱地摸了摸他脑袋,道:“阿止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阿……阿止?”顾行止完全没想到宋依依会这般亲昵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半晌回不过神。   宋依依被顾行止这副略带局促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给逗笑了,她强忍着笑意,看着顾行止,促狭地打趣道:“怎么?不行吗?”   顾行止张了张嘴正欲回话,就听宋依依继续说道:“不可以的话我也就要这么喊了。阿止,得委屈你了。”   顾行止被宋依依这声称呼直直砸中心头的柔软,疼得他险些哭了起来。   “怎么了?”宋依依看着顾行止那几度泛红的眼眶,“是不是哪里疼了?是头上还是手上?”   “还是哪里难受了?跟我讲讲,好不好?”   “阿止,别不说话呀,跟我说说吧,我陪着你呢。”   “呜哇──!疼……好疼,哪里都疼……”   许是伤口真的疼了,又许是宋依依这份久违的关怀令顾行止想到了顾颖,一直憋着的泪水在这一刻放肆落下。   宋依依不顾胭脂的阻拦,伸手把顾行止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小声哄道:“好啦好啦,阿止乖,不疼了,不疼了哈。”   “你可以唤我宋姨,这里是我很早前买的一处院子。你就安心在这住着,有宋姨在,不会有人赶你的。”   顾行止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哭累了直接睡了过去。   胭脂从宋依依怀里接过顾行止,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看了看宋依依那被泪水打湿的衣襟,拧了拧眉,疑惑道:“娘娘缘何对这个孩子这么好?”   宋依依笑了笑:“这孩子长得讨喜,莫名觉得喜欢得紧。”   “娘娘这话莫要让腹中的小殿下听了去,不然的话怕是吃醋呢。”胭脂忍不住打趣道。   宋依依闻言,下意识摸了摸小腹,眉眼轻弯:“不会的,这孩子也乖。”   顾行止在这里住了三日,给他恍然置身天堂的感觉。   宋依依会给他买好吃的,给他讲有趣的故事。顾颖没能做到的事宋依依全做了,一时间,顾行止几近迷失自我。   是夜,顾行止端着矮凳坐在烛台边,借着微弱的烛火,半眯着眼,费力地编织着手里的红绳。   直到额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手里的红绳总算编完。他笑盈盈地打量用红绳穿着几朵紫花相连而成的手链,跳下凳子,大步往外跑。   顾行止依着记忆走到宋依依的院子,见里面烛火未熄,抬手正欲敲门,便听闻屋内传来一阵对话。   胭脂道:“娘娘,您都离宫四日了,该回去了。”   “我回去了,阿止怎么办?他一个人怎么办?”宋依依顿时心生不舍。   胭脂叹了一口气:“可是娘娘,您都因为他多在宫外多留了三日。再说了,这个顾行止都有这么大了,之前没遇上您日子照样过来了,缘何今后就无法了么?”   宋依依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舍不得这孩子。”   “那我再多陪他一日吧?”宋依依又道,“要离开的话也得先跟他说说。”   顾行止没有再听下去,低头静静看着躺在掌心的手链,眼睫轻颤,抬手抹了抹眼角,转身离去。   翌日,宋依依正欲带着顾行止一同用早膳,哪知打开门后,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连带着这几日她给顾行止买的衣裳都原原本本地放在那里,唯独角落竹篮里之前他穿来的那套来不及丢的破衣裳不见了。   宋依依目光在屋内逡巡,最后定在桌上一张用嵌着花的红手链压着的白纸。   宋依依走了过去,一手拿着手链,一手拿起信纸,低头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宋姨,我走啦,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可我也要继续去找我娘啦。你不用担心我,我带走了你送我的那枚玛瑙戒指。日后我要是没钱了就把这戒指当了换钱,嘿嘿,到时宋姨可不要怪我呀。还有这个手链,上面的花永远都不会谢,是专门给宋姨肚子里的小妹妹编的。嗯……也有可能是小弟弟,哈哈。好啦,宋姨,不讲啦,我走啦,你好好保重身体,等我以后找到我娘,我带她来见你。”   宋依依看完,鼻子一酸,看着烛台矮凳边那一小段一小段的红线头,想来这手链是昨晚便编好的。想来昨晚她与胭脂说的话恰好让去送手链的顾行止给听见了。   宋依依遗憾地叹了口气:“早知道送他个值钱的戒指了。”   本还打算多陪顾行止一日的宋依依只能带着人提前回宫。   顾行止躲在离宫门最近的一处铺子,目送着宋依依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嘴边慢慢牵起一抹笑,无声道:“再见。”   冤家路窄,此前被顾行止砸过的那个胖子又出现了。   “怎么又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胖子大老远看见顾行止,登时横眉立目,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次总没人给你撑腰了吧?”胖子一边卷起袖子,一边朝顾行止走近。   顾行止站在原地,歪头看着胖子脑袋上还未拆解的绷带,明明才几日不见,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胖子见顾行止不慌不忙的模样,脚步一顿,以为顾行止找了帮手,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   “傻子。”顾行止见状,嗤笑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胖子怔了怔,回过神后,大步追赶着顾行止,为了不输气势,边追边骂。   “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敢骂我,真是欠打!”   “操!几日不见,腿脚功夫这么厉害了?可别让老子抓到,不然的话有你好看。”   ……   顾行止一边跑,一边还得躲开胖子都过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簌簌寒风自耳畔疾驰而过,身上尚未好全的伤也跟着来凑热闹,脚下趿拉着的拖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赤脚踩在地上不时扎到的粗粝的石子,刺痛着他脆弱的神经,彻底把他从不切实际的梦中拉了回来。   一株落在阴沟里的种子,即便是有窥见天日的时候,长得再高,终究还是要回到阴沟里。   生于阴沟,长于阴沟,亦腐于阴沟。这是它的宿命。   顾行止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没力气了,也不管此时在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痴痴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甜甜的番外,但还没想好,便写了顾行止的。原本顾行止的番外只打算写一点点他的戒指来填前面的坑,没想到写着写着也有这么多。   不喜欢顾行止的小可爱可以选择忽略啦~   番外的话还有明天一章就结束啦。 第183章 舅妈的威信   在一处雅致的小院内,阳光越过高墙,悠哉悠哉地洒在用灵力浇灌的兰花丛,牵弄着满院芬芳。   屋内时不时发出细微声响,惹来一缕阳光悄悄跃上稍稍敞开的窗户,沿着那条拇指宽的缝隙,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情景。   一人站着书桌旁,而他对面则站着一个一半黑一半白,脑袋上扎着红头巾的纸俑。   “小哥哥,你吃了好多甜食,真的不能再吃了。”小心竿眼睁睁地看着搁置在江景昀手边原本鼓鼓囊囊的油纸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连忙出声制止。   江景昀置若罔闻,手里的动作却是又快了几分,二话不说把那半块藕花酥放入嘴中,眼底掠过一丝满足。   小心竿见状,痛心不已,可怜兮兮地说道:“完了,等大宝贝回来肯定会骂崽崽的。”   “小哥哥,你真的不能再吃了,大宝贝会把崽崽打成纸片人的。”若是纸俑会哭的话,现在小心竿的眼泪估计都有半桶水那么多了。   江景昀这才好似听到了小心竿的声音,低头看了它一眼,而后有看了看手边香甜可口的糕点,沉吟片刻,抓起一片小巧的绿豆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谢谙在位五年后便传位给了谢辞,江景昀也彻底放下了玄虎营的担子,与谢谙一同归隐。   二人暂且选择在姑苏落了脚,择了处幽静的山林置办屋舍,这是他们归隐的第三年。   只不过关系再好的两人之间偶尔也会有点小摩擦。   就比如现在。   以前江景昀吃甜食也有三块的量,这些年过去了,只剩一块的量,多半块都不行。   以前谢谙还会隔三差五的做玉露杨梅糕,现在是一个月做一次,一次还只做一块。   江景昀本就爱吃甜食,以前忙起来的时候还能转移一下注意,现在闲下来了,没事干了,自然会惦记着。   可偏偏谢谙是真的铁了心不让江景昀多吃甜食,任凭他如何抗议都无动于衷。   昨晚山下百姓请谢谙前去除祟,因着夜里寒凉,谢谙便让江景昀一人待在家里,人都走到半路上有折返回来把小心竿丢下,说是让它陪江景昀解闷。可里面的深意二人都心照不宣。   江景昀哪里会把小心竿放在眼里。今儿一大早便借口买菜到镇上转悠了一圈,菜倒是买齐了,各色糕点也买齐了。   江景昀嫌小心竿太过吵闹,干脆便给它下了个泯音咒,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手里的古籍。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纸张翻动与食物咀嚼发出的微弱声响不时交织着。   忽然,江景昀翻着书的手一顿,视线倏地从书上转移到小心竿脸上,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余光若有似无地往手边纸袋里还剩的一块金灿灿的板栗糕瞥去。   窗外,原本栖在枝头与同伴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羽毛的鸟儿吱呀一声,扑扇着翅膀离去。   “二哥哥,我回来啦。”   温柔的嗓音自门外传来。   电光石火间,原本还躺在桌上的板栗糕竟莫名的出现在小心竿嘴里,小半截还露在外头,一颤一颤的,簌簌地落着粉。   而小心竿则呆呆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凳脚,脑袋上绑着的红头巾耷拉着垂落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用仅有的一只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江景昀,稍稍瘪下去的大嘴巴微微翕动。   “这是怎么了?”谢谙一进来便看见这副堪称诡异的场景,目光停留在小心竿嘴里塞着的糕点上,又瞅了瞅坐在一椅子上专心看着书的江景昀,抬手揉了揉眉心。   “它不听话。”江景昀迎上谢谙的目光,面不改色,话语里没有丝毫心虚,“监守自盗。”   若不是谢谙看见江景昀嘴角上沾着的糕点屑,他真的会相信江景昀说的是真的。毕竟他是如何也想不到玄虎营那叱咤风云多年的主帅竟会为了甜食做出“栽赃嫁祸”这种事来。   而且受害者还是一个纸俑。   谢谙哭笑不得,却又不好当着小心竿的面去戳穿他,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它监守自盗,那二哥哥打算如何罚它?”   江景昀顿了顿,看着谢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疑惑,这么蹩脚的借口,谢谙竟然会信?   “二哥哥打算如何罚它?”见江景昀不语,谢谙只好再次问道,“要不罚它洗衣服吧?又或者烧火煮饭?”   这次回答他的是一阵椅子倒地声。   小心竿冲着谢谙不断地摇着头,大宝贝,你不能让崽崽既背锅又流泪啊!   “都可以。”江景昀点了点头,一副“君且随意”的神情。   “那行吧,小心竿跟我一起去厨房里帮忙吧。”谢谙笑了笑,状似无意道,“不过好在小心竿吃甜食不会牙疼,也省得我熬药。二哥哥今日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红烧猪肘子,要不要?”谢谙问,“前些日子买的还冻在冰窖里,老乡又送了我一些土豆,刚好可以放在一起炖。”   江景昀道:“好。”   二人生活中,一直都是谢谙煮饭。此前江景昀也想着让谢谙歇歇,只不过在看到银子隔三差五不是花在补锅上就是花在是换锅上时,江景昀默默离开了厨房,毕竟再多的钱也禁不起这般挥霍。   自此,江景昀每个月给谢谙的月钱又翻了一倍。   今日的菜肴很丰富,有红烧猪肘子、爆炒猪肝、红油豇豆、蒜蓉茄子,就连唯一的一个较为清淡的豆腐汤上面都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油。   江景昀拿着筷子在空中转悠了一圈后又给收了回来,唇边溢出一声若有似无地轻叹。他本是不怎么吃辣,可谢谙口味较重,二人相处在一起久了也就慢慢会吃一点了。   谢谙为了顾及江景昀,每餐都会有一两个清淡的菜,可今日偏偏唯一清淡的汤竟然也放了辣油。   为了不让谢谙看出端倪来,江景昀咬了咬后槽牙,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茄子往嘴边送去。   可甫一闻见茄子上那股冲人的味道时,低头看了看蒜蓉上沾满的辣椒粉,本就隐隐作痛的牙龈一时如那被狂风掀起的巨浪,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手里的筷子一下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江景昀想要用手揉揉脸颊缓解一下疼痛,手上刚有动作,这才想起谢谙还在对面,只能不动声色地缩了回来。然而就在他缩回手的一瞬间,脸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温柔地揉捏着。   江景昀愕然地看着谢谙。   只见谢谙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在桌上。   那浓郁的口味让江景昀闻之色变,下意识地想要跑。   谢谙无奈地叹了一声,原本放在江景昀脸上的手改为揽着他的肩头,稍稍用力把他按在凳子上,打消了他逃跑的念头。   谢谙先是自己灌了口药,而后覆上江景昀的唇瓣,嘴对嘴给他喂了进去。   江景昀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白皙的脸颊上泛着诱人的红晕,眸子里水光潋滟,瞪着谢谙:“你故意的。”   “二哥哥也故意的。”谢谙又亲了亲江景昀的嘴角,嗓音有些沙哑,“我不是不让二哥哥吃甜食,只是害怕。前段时间二哥哥因为牙疼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我之前信誓旦旦同谢娇娇说定会把二哥哥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可我并没有。”   “二哥哥,若是能代为承受痛苦,我自是恨不得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我只想你能好好的。”   饶是江景昀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在明知理亏的情况下死不承认。毕竟这么多年来,谢谙是唯一一个掏心掏肺对他好,事无巨细照顾他的人。明明他比谢谙还要年长十岁,可如今却反过来了,每次都是谢谙在迁就他。   思及此,江景昀轻轻叹了一声,还能怎么样,再喜欢吃甜食也比不过对眼前这个人的喜欢。   江景昀主动握着谢谙的手,放缓声调:“好,以后听你的,不多吃了。”   “真的吗?”谢谙闻言,眸光一亮,。   江景昀看着他这副傻兮兮的模样,忍俊不禁:“是的。”   “这几日,继续煮点瘦肉粥吧。还有那个药,也得熬着了。”   江景昀仰起头在谢谙唇上落下轻轻一吻,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谢谙嘿嘿一笑,捧着江景昀的脸,在上面落下密如雨点的吻。   谢谙重新回到厨房端来灶台上一直煨着的瘦肉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江景昀一边喝着粥,一边听谢谙给他读信。   “舅舅,舅妈──!”谢谙还没念几个字就卡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信上对自己的称呼,“舅妈?!这个谢娇娇,怎么回事?之前好歹也还会喊我几声哥哥,怎么现在哥哥都不喊了?”   “不妥么?”江景昀问,“当年不是你跑到王府门前说要嫁给我的么?”   “是是是!”谢谙连忙收起那点不满,头如捣蒜,“二哥哥所言极为在理,娇娇的确是喊我舅妈。”   江景昀微微颔首,低下头继续喝粥。   谢谙则极力忽视那个称呼,努力做到心平气和地念着:“年关将至,辞久来不见故人,倍感思念,还望二位能回乡一趟,共团圆。”   “对哦,要过年啦。”谢谙猛地拍了拍脑袋,“二哥哥,我们还没置办年货呢。”   江景昀道:“回京过年。”   “回……回去?”谢谙微讶,神情有些犹豫,“娇娇他……”   “怎么?你怕他打你?”江景昀促狭地看了眼谢谙。   谢谙闻言,神情微滞,想到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坑着谢辞当上皇帝,以及离开时谢辞对他的谩骂,一时间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实也不是怕谢辞,主要就是内疚。虽说谢廷远的死是谢廷修造成的,可归根到底与他也有一定关系。所以他想把这个位置给谢辞,算是弥补吧。   “二哥哥,如今我是他舅妈,是他长辈。”谢谙回过神,轻笑一声,“他打我的话,我是不是可以指责他不孝?然后去跟宗亲们告状?”   “你把我放哪了?”江景昀剑眉轻挑。   谢谙怔了怔,抱着江景昀狠狠亲了一口,笑道:“那就劳烦夫君多多照顾我这个弱男子啦。”    第184章 番外之最后一个番外   皇宫里,谢辞伏案提笔,又时不时搁下笔,把手下的纸张揉成一团,丢在一旁的纸篓里,最后干脆连笔也丢了,低骂一声:“我肯跟他一起吃饭就不错了,哪里还管他喜欢吃什么!”   “洪中。”谢辞抬头朝外头喊道。   洪中是谢辞身边的大太监,长得十分圆润,看着就很有喜感。   “君上。”洪中看着纸篓里垒得高高的纸团,又看了看谢辞眼前摆着的一本厚厚的菜谱,心中一片了然。   “去告诉御膳房,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孤的菜单写不出来了。”谢辞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是。”洪中应了声,正准备退下,就听谢辞再次开口,“菜,准备一半辣的,一半不辣的,甜食的话,不必太多。嗯……再多泡点凉茶。”   “是。”   这次洪中一只脚都踏出门槛了,就听谢辞又道:“让御膳房再炒个香辣牛腩。”   这回洪中也不急着走了,乖乖候在那里等候谢辞发话。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谢辞又陆陆续续报了几个菜名。   最后干脆也不说了,直接让洪中带着他去了御膳房。   大年三十夜里,为了跟江景昀能够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谢辞取消了今晚的宫宴。   谢辞换了身白色的便服,屏退了殿里伺候的内侍,自己一个人早早候在门口,仰头张望着天空。   没过多久,两道修长的身影从天而降。   “舅舅!”谢辞一看江景昀便红了眼,猛扑上前,抱着他的腰。   被挤到一旁的谢谙面色骤沉:“……”   算了,就给你抱一下。   “舅舅,我好想你。”谢辞把脸枕在江景昀颈窝间,不自觉地撒着娇。   谢谙不屑地撇撇嘴,真不要脸。   “舅舅,你想我嘛?”谢辞往后退了一步,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   要说对谢辞,江景昀是真的把他当亲外甥看的。以前对他疏冷除却天性使然,还有一层原因是那时候的自己没想过活着,想着自己走后谢辞不会太痛苦。   现在没有任何顾忌了,自是没什么可隐藏的。   谢辞又比谢谙小了五岁,当初他与谢谙成亲那会儿把他吓懵了,好长一段时间都避着他们,好不容易能够接受了,他又跟着谢谙离开了,把偌大的朝堂丢给了他。   因此,江景昀对谢辞又多了份内疚。   江景昀摸了摸他的脑袋,眉眼轻弯,低低应了一声:“嗯。”   谢辞开心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跟着沸腾欢呼,叫嚷着又要去抱江景昀,却被半途中横出的一只手臂给拦住了。   “来,娇娇,拿去。”谢谙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江景昀身前,把厚厚的红包塞在谢辞手里,粲然一笑,“舅妈给你的压岁钱,不客气。”   谢辞:“……”   谢辞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这才想起二人的关系来,拿着红包,稍稍错开头,轻咳一声,佯装镇定道:“快点进屋吧,菜都快凉了。”   酒过三巡,谢辞有些醉了,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抱着酒壶,一只手抱着谢谙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不来看我,是不是我不写信叫你回来你就不回来了?”   “你还是不是我哥了?你太讨厌了!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就算再讨厌你,我爹娘能活过来吗?”谢辞一边说,一边往嘴里灌酒。   对于谢廷远的死,起初他的确是怪过谢谙的。可后来在整理谢廷远的遗物时,他看见了夹在诗集里的信,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遗书。   在信上面,谢廷远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写了下来,其中也包括自己的身死的原因。那时他才知道谢廷远为什么不反抗了。他只是想成全自己那颗报国的赤忱之心。   虽说一开始不能接受,可时间久了,那点执念也跟着慢慢淡了。   毕竟谢谙也是个受害者。   “哥,我不恨你了。”谢辞打了个酒嗝,丢下手里的酒壶,把脸枕在谢谙膝盖上,“我真的不恨你,我也没想过恨你,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谢谙眼眶一红,起身抱着谢辞,颤声道:“娇娇……”   “哥,你回来好不好?你和舅舅一起回来住。”谢辞死死抱着谢谙的脖子,兀自嘟囔道,“我不要一个人,宋棉花那小子也跑了,说去当什么大侠……明明说好陪我的。”   “对不起……”谢谙犹豫片刻,缓缓抬起手在谢辞背上轻轻拍了拍,小声呢喃道,“对不起。”   兄弟俩抱在一起哭了好久,最后江景昀见差不多了,这才唤来外头的洪中让他把谢辞带回去,自己也跟谢谙回到了景王府。   谢谙并没喝多少酒,只是跟谢辞说了好些话,把那些压在心底不敢说的事全给说了出来,心事一下子空了许多,使得他有些疲惫。   江景昀把他放在床上,帮他擦了身子,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道:“累了的话就先睡一觉吧,到子时也还早。”   谢谙不做声,抓着江景昀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我陪着你。”江景昀回握住他的手。   谢谙缓缓闭上眼,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外热闹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喜庆至极。   子时到了,他跟江景昀在一起度过八年了。   谢谙转过头,只见江景昀倚在床边,膝盖上放着一块雕花木匣,匣子打开着,里面放着一沓厚厚的纸,纸张颜色泛黄,稍稍卷起的页脚不难看出有些年头了。   谢谙越看这匣子越眼熟,直到瞥见江景昀手里捏着的纸张上那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二哥哥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醒了?”江景昀掌心里还握着一块帕子,看见谢谙时竟有些难为情。   “二哥哥,这个帕子……”谢谙看着那做工粗糙的帕子,咧嘴一笑,“绣工不好,见谅啊。”   继而又可怜兮兮地把脑袋往江景昀背上拱了拱:“二哥哥,这东西你什么时候拿走的呀?我怎么不知道呀?”   “去西北前。”江景昀有些不好意思。   “哦~”谢谙故意拉长语调,“藏了这么些年,我竟没能发现。”   “你不也藏了好些年么?”江景昀淡淡道。   谢谙怔了怔,脑袋也不乱拱了,凑在江景昀耳边,低声道:“之前意识到自己喜欢你,但又不敢说,只能写着丢到这里面了。后来以为自己中了百日蛊,会忘了你,忘了自己喜欢你。所以就一天写十封,提醒自己。想着等哪一日就这么去了,你若是到我屋里坐坐,便能看见了。”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忘了喜欢你。二哥哥,对不起啊。”   信很多,但每封信的开头都千篇一律的一句话:“二哥哥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这匣子里面的信,江景昀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每看一次都会觉得震撼。每震撼一次便躲心疼谢谙一分。   他转过身抱着谢谙,柔声道:“谢谙,我也喜欢你,一直都是。”   谢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泪水也跟着凑热闹。   皇宫里独有的花千树骤然响起,淡紫色的火光映照在窗纱上,时不时伴随着几声悦耳的琴音。   谢谙亲了亲江景昀的唇瓣,笑了笑:“二哥哥,新年快乐。”   “谢谙,新年快乐。”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结束啦,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