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蛟为患 作者:琢玉郎 文案: 昔日尊崇备至,权倾三界的龙君一朝身份败露,乃是那声名狼藉的蛟族后裔,因以蛟身冒充龙族而被活生生地剥皮抽筋,斩首,诛杀于不归山。 望舒身为龙族王后,只能带着龙君唯一的子嗣——自己那不足满月的小蛟东躲西藏,最后仍旧难逃被龙族灭口。 望舒含恨而死,再睁眼时,他重生了! 此时他仍旧是一尾锦鲤,而昔年叱咤一方的龙君,现如今还是一个没他腿高的小团子,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小水君。 小团子努力憋着一张苦大仇深的包子脸,“你,今晚陪寝。” 望舒看着眼前这软乎乎的小团子,内心软成了一滩水。 这一世望舒誓要助他化龙,重登三界巅峰,将所受的耻辱统统讨回来! 多年后,望舒看着那刚出生不久,满身口水,傻兮兮坐在地上玩土的小蛟和逗弄小蛟的龙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一干目瞪口呆的龙族, “别看我,这真是你们龙君的孩子” 沉默寡言(有黑化)蛟龙攻x护短·带娃能手锦鲤(伪)受 宗梧X望舒 排雷: 1.生子! 2.前期养娃,篇幅不会太长,中期说长大就长大,说黑化就黑化。 3.有虐有波折,但感情1v1双*,HE 4.一贯的强攻美受,不喜欢不要勉强看。 第1章 水君 “望舒,你我本该是挚友。”一名身着火红衣袍的男子提剑站在一旁,低沉悦耳的嗓音在望舒听来却似催命符。 天地间晦暗不明,乌云罩顶,狂风裹挟着尘土激扬起一片肃杀之气。 望舒仰躺在地上,衣衫破败浴血,双膝之下被整齐砍去,血液洇湿了他身下的土地。 “嗬……”望舒张口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哑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无神的双眼看向天际翻涌的云层,数百千条颜色各异的龙在云层中穿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昔日的王后。 “望舒啊望舒,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可惜你看,最后赢得还是我。”红衣男子好整以暇地抬起右手,手上抓着一条不断挣扎的模糊黑影,不断发出幼兽般的尖锐哭嚎。 望舒艰难地转头,双唇翕张道:“放开它……” “好啊”红衣男子笑着松开手,小蛟重重砸在地上,痛苦地蜷了起来,待听到望舒的声音后又立马四脚并用地往他那儿爬去。 红衣男子却抬脚猛地踩住那小蛟的尾巴,小蛟发出一声痛嚎,懵懂的大眼蓄满泪水,只闷头想往望舒怀中钻。 “说来要感谢你和你生的这条贱种,不然我们还真没办法推倒那个暴君。”红衣男子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明晃晃的剑光刺-激着望舒每一根神经。 “我该从哪里开始呢,就从你的孩子吧?”男子恶劣的笑着,高高扬起手,剑光一闪,一声几乎刺破耳膜的尖锐叫喊,小蛟四爪亦被齐齐砍去。 望舒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 男子却恣意大笑起来,笑声逐渐癫狂,手上动作不停,剑光频闪,血肉横飞,小蛟身躯四分五裂,那双清澈的大眼依旧满怀依恋地看着望舒。 望舒几近崩溃,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哀嚎,不知从何来了一股力气,拖着下身那只剩半截的双腿往小蛟那儿爬去,在地上拖出一道可怖的血痕。 红衣男子再度举起手中长剑…… “望舒?望舒!你怎么了?”一道清冽声音响起,像是一束阳光猛地撕裂开那昏暗的天幕,四周风声与血腥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条长队分跪两侧,队伍中的人正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 望舒猛地回过神,胸口急剧起伏,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惨况中。 “你怎么把铭册都给捏碎了啊。”一个圆脸、长相机灵的少年凑过来看见望舒手中断裂的木板后小声说道。 他就是方才将望舒从记忆中拉回的人,亦是望舒在还是条锦鲤时最好的朋友。 鲫鱼妖,康凝。 望舒手心全是汗,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将木牌丢在地上,冲康凝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我没事。” 这是他重生回来的第五天了。 临死前的那一幕依旧令他心如刀绞,每每闭上眼,脑海中总是会浮起小蛟和……那个男人的模样。 起初,望舒只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但随后他身边发生的事都如他“梦”中所预料的一般后,他才确信,他重生了。 重生到他还是条锦鲤的时候。 “望舒你别紧张,虽说是从北海派了个水君过来,但是凡人有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康凝转了转眼珠子,抬手悄声道。 话音刚落,康凝的头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拐杖。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瞪着眼道。 “龟爷爷,别生气,阿凝就是嘴上占占小-便宜,他不敢对水君不敬的。”望舒忙扯了扯康凝的衣角。康凝连忙赔笑。 老人待看到望舒后,目光才柔和了下来,缓声道:“北海是离咱们这儿远,但是也不能对贵人不敬!否则上去和龙君那儿告上一状,咱们这个小小的水潭哪儿吃得消?” “到咱们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贵人呢,真要受宠的肯定放身边呀。”康凝嘀嘀咕咕道,说完又被龟老敲了一拐杖。 望舒听了后心头一窒,若不是上辈子偶然听宗梧谈起,他都不知道宗梧曾当过这三仙潭的水君。 他上辈子只知道闷头修炼,去人间历练,好尽早越过龙门登入天界。哪怕和宗梧在一片水域里,竟是从未相见,更遑论说话了。 而今天,就是宗梧来任三仙潭水君的日子。 说实话,上辈子望舒初跃龙门,便被宗梧一道玉旨给娶回了龙宫,最初时望舒是有不满,有恨意的,但碍于宗梧在龙族,乃至三界中都是出了名的残暴与专横,故而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然而让望舒意想不到的是,宗梧却对他关心备至,嘘寒问暖,并且主动将龙族事务交予他一起打理,渐渐地,望舒不知何时不再反感宗梧的近身,直至…… 他生下了一颗蛋。 望舒深吸一口气,动了动站地有些酸麻的双腿,水君上任,又是北海的贵人,在得知到上任日期后,龟老一大早便将这水潭里的所有小妖都拉到了岸上,一个一个排好队伍等着迎接。 然而时值正午,那条道上却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众人不免有些唉声叹气,龟老吹胡子瞪眼道:“都哀叫什么?!让你们站会儿怎么了,一个个成日里软趴趴的,修炼嫌累,站着嫌累,吃饭怎么不嫌累啊!咱们这里一个能进龙宫的都没有,多和望舒学学,我也不至于成天盯着你们!” 众妖面无表情地听着龟老的训诫,耳朵都快起了老茧。 龟老乃是这三仙潭中寿数最长的妖怪,故而大家伙都对龟老十分尊敬,此刻虽是心中不以为意,却都是将腰背挺直了重新站好。 龟老看着众人,又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望舒正欲开口安抚,龟老却神色一变,动作迟缓地朝着那条小道跪拜于地。 望舒一怔,转头看去。 一道瘦小人影正沿着这条道路缓步走来,与身形不符的宽大黑袍更将他的身子衬托得愈发单薄瘦小,那是一个看模样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拜见水君。”龟老沉声恭敬道。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小孩儿。龟老咳嗽了一声,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依模画样地跪拜于地。 “拜见水君。” 望舒却愣在原地,这……是宗梧?他实在太过瘦小,下巴尖细,披头散发,漆黑的双目空洞无神,一幅饱受了虐待的模样。 黑衣孩童目不斜视,一手提着一个蓝色的小绵布包,径直穿过望舒,走到龟老身前。 望舒并未下跪,这是大为不敬,宗梧却好似没看到一般,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我的洞府呢。”声音细嫩,却带有一丝哑意,就如同许久未开口说过话一般。 龟老这才缓缓起身,毕恭毕敬道:“水君府早已布置妥当,这就请君上与……” “就我一个。”宗梧淡淡道。 龟老有些诧异,北海龙族若是要下任水君,必当有数名海族开道,一同赴任。但这新来的水君没有人开道就算,竟然连个陪同的海族也不曾委任?! 难道这漫漫长路,竟是这一个孩童独自一人走来的不成?! 龟老一时未回过神,场面顿时尴尬起来,一旁的康凝偷偷抬头瞥一眼,却见望舒竟然直勾勾地盯着水君看还不下跪,当即吓个半死,连忙扯着望舒的衣袖小声提醒他。 望舒却脑子一热,顾不得其他,上前几步道:“我来带君上去洞府吧。” 宗梧不发一语,继续往前走去。 龟老身后便是三仙潭,顾名思义,三面环山,青山绿水,波光粼粼,宛若锦绣绸缎遗落在广袤的荒漠大地中。 宗梧走到水边,身形便消失不见。 三仙潭上有一结界,乃是隔绝水下妖界与人世所用,唯有身怀法术之人才可穿过结界进入三仙潭下的妖界,否则看见的不过是一潭普通的水罢了。 “这……”龟老饶是阅历丰富,此刻都不禁有些愣神。 望舒朝龟老递出一个安抚的眼神,龟老张口欲说什么,望舒却也紧跟着越过结界去了。 水下妖界几乎与凡间的街道一模一样,房屋错落,街道纵横,水君府就坐落在街道的一端,格局样式乃是龟老按照凡间中的府邸庭院所建造。 此刻街市中的妖怪们都在岸上等候着,故而街市显得格外冷清。 宗梧拿着那小包袱走在街道上,丝毫不需要望舒带路,街道的末端便是水君府,一目了然。 望舒心怦怦直跳,跟在宗梧身后,小心翼翼道:“我帮您拿行礼吧?” 宗梧并未说话,依旧是闷头往前走着。 望舒一时有些语塞,上辈子和宗梧相处时,往往都是宗梧主动,他只需要应付着点头或摇头就行,哪像现在这般,望舒尽全力对宗梧示好,奈何他却油盐不进。 “君上一路累不累?饿不饿?”望舒搓着手道。 宗梧:“……” “我做的糍粑特别好吃,君上要吃么?”望舒关切道,上辈子宗梧就很喜欢吃他做的糍粑。 宗梧侧头怪异地看了望舒一眼,继续闷头朝前走,唯一不同的是一双小短腿似乎加快了步伐,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背后追赶一般。 望舒当即一窒,自己好像确实挺像那种拐卖小孩儿的人。 望舒这回算是知道为何上辈子他从始至终都未曾与幼时的宗梧见面了,就依照宗梧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格,上辈子他多半都是一个人憋在水君府里,从来不出来上街走。 宗梧走着走着就往旁边挪了挪,刻意与望舒拉开距离。 望舒:“……” 他有那么可怕么?明明上辈子对他那么爱不释手的,望舒有些郁闷。 但当望舒看见宗梧那纤瘦的背影时,心又软了下来。 上辈子宗梧明知道将蛋孵化出来,他的身份会暴露,他却依旧与望舒一道日日期盼着小生命的到来,直至最后,四海龙族压境,宗梧却束手就擒,被压上剐龙台,只为了给他和小蛟谋一条生路。 难道仅仅因为是蛟族,就不分青红皂白要诛杀殆尽么。 既然如此,那么这辈子,他便助宗梧化龙,堂堂正正地入主四海,成为真正的龙神。 至于那个人,该报的仇,望舒亦不会手软。 “我叫望舒,你呢?” 宗梧依旧不发一言。望舒却并未因此灰心,虽说宗梧从未和他谈及他的童年,但就目前来看,望舒不难猜到,宗梧在北海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倏然,宗梧脚步一停,望舒面露喜色,要说话了? “望舒。”宗梧轻声道。 “嗳!”望舒喜形于色。 “开门。”宗梧侧头,漆黑双眸古井无波地看着望舒。 望舒一愣,抬头看了眼水君府的牌匾,干咳一声。 “门不是……一推就开的么。” 宗梧看傻子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望舒。望舒被看的面红耳赤,他也是第一次来水君府,而且,龟老也没说这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啊! 宗梧一幅“鱼的脑袋就是不好使”的表情,充满了海里的对湖里的浓浓的种族歧视,让望舒看了只想先揍他一顿。 望舒面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内心默默骂了句: “死小孩。” 第2章 北海龙族 宗梧与望舒大眼瞪小眼站了许久之后,龟老才慢悠悠地拿着钥匙赶来开了门。 宗梧进门前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瞥望舒一眼,直让望舒原本心中的一丝怜爱之意霎时如泡泡一般破裂。 望舒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绪,一旁的龟老将钥匙递给望舒,说道:“你拿去给水君吧。” “那铭册……”望舒犹豫道。 水君上任之时,众妖须得将自己的姓名、家族等身世镌刻成铭册,以供水君翻阅,不过近些年来妖界都不兴这铭册了,众人也不大愿意将自己的老底都透露出去。 不过龟老向来恪守礼仪,再加上三仙潭初来北海龙族任水君,龟老更是不敢怠慢。之后便挨家挨户地叮嘱要写铭册,众妖才满不在乎地敷衍了事。 “我老眼昏花,其他人都太过心思浮躁,也就你能让我放下心来,水君这里,这几日你便多看顾一些,腿脚勤快些,待我找到合适的人再……”说到这里龟老稍稍一顿,随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对这新来的“水君”有些头疼。 望舒“嗯”了一声,他知道现在众妖肯定是不将宗梧放在眼里,更遑论主动要往水君府当差的了,不过若是交予别人,他也确实放不太下心来。 “龟老,放心吧,水君他只是看起来冷漠了一些,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至少上辈子是条大蛟时对他挺好的。望舒腹诽道。 “我倒不是……”龟老有些犹豫,话道嘴边辗转许久才将拐杖重重地一跺地面,叹道:“怎么派了个孩子啊……” 望舒一时语塞,上辈子宗梧可没少提拔三仙潭里的妖怪去龙宫,说到底也不过是因着幼时的这份际遇。 但现在和龟老谈太多也无用,有些事只能他自己清楚。 望舒简单地劝导了几句,龟老才摇头叹气地离开了。 望舒捏了捏钥匙,转头看向雄伟的府邸门宇,再度推开水君府的大门。 入眼便是一座嶙峋陡峭的假山,几乎占据了大半空地,假山下还特意用鹅卵石搭建了一处鱼池。 望舒有些窘,龟老这还真是照搬了人间宅邸,水里还建个鱼池,作为这三仙潭中唯一一条红锦鲤,这是让他自己跳进去么? 望舒摇摇脑袋,绕过假山,便是正厅。两侧各有一道拱门。 望舒看了会儿,决定先往右边去。右侧乃是一处花圃,不过龟老觉得每一朵花上都盖个气泡实在是有碍观瞻,便只种了些绿植加盖几座小亭。 望舒逛了一圈没瞧见宗梧的身影,便只能悻悻地改去了左侧拱门。 左侧乃是一排厢房,房门前依旧是几座假山与绿植,望舒眼尖地瞧见位于正中的一处房门未曾完全闭合,便放缓了脚步走到门前,清了清嗓道: “君上在么?” 门内忽而传来一阵略显匆忙的悉悉索索声,望舒也不推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 过了片刻后,门内一片寂静。 望舒:“??” “君上,我能进去么?” 又过了许久,久到望舒都怀疑是不是宗梧睡过去了,门内才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嗯”。 望舒推开门,正午的日光透过水纹照进屋内,只见宗梧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上,两条短腿还不能触到地面,却还要摆架子,一件过大的黑袍衣角随水波轻晃,时不时地掀起宗梧的衣袖,露出他瘦地过分的手臂。 在望舒印象中,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应该长得白白胖胖恰如一截嫩藕才对,宗梧实在是太过瘦小,望舒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昔年动动手指就让四海战战兢兢的龙君联系起来。 宗梧刻意板着一张小脸,双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望舒知道他在抗拒与防备。能让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孩童如此娴熟地摆出一副吓唬人的模样,他在龙宫受的苦……怕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爬到他头上。 “君上,我是来问您是否需要铭册的。”望舒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缓放柔。 宗梧双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又恢复了先前那冷冰冰的模样,动作缓慢却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望舒心头又是一跳,试探道:“铭册上记载着我们三仙潭中每一位小妖的身世,君上拿来看看也没什么坏处,日后若是有事要吩咐,也好安排合适的人手。” 孰料宗梧依旧是摇头。 望舒这回确定了,宗梧在龙宫肯定过的不是什么龙族的日子,说不准连那虾兵蟹将都不如。 一个即将上任的水君,北海龙王的龙子,一路上无人看顾也就罢了,竟然连一些早该教导的事情都无人叮嘱。 因害怕在外人面前露怯而被欺辱,便将一切人都拒之门外,宁可自己与自己玩。 望舒心中一酸,难怪从前宗梧会对小蛟那般好,他心中一定十分渴望一个完整的家。 望舒久久不语,便轮到宗梧有些紧张,一双小脚凌空轻晃,不时脚尖互相轻踩,嘴唇蠕动着好似张口欲言,却都被吞回了肚子里。 “那也好,铭册到底是死的,以后有机会君上可以亲自去与大家相处一番,自然心里就清楚了。”望舒笑着道。 宗梧这回却并未拒绝,却也不曾答应。 望舒只当他答应下来了,便打算择日去和龟老商谈一番,将大家伙都安排来见上一见。 宗梧有些紧张,不时拿余光瞥一眼望舒,又急急忙忙转开,两人一时各怀心思。 片刻后。 宗梧:“你……” 望舒:“我……” “君上有何吩咐?”望舒道。 宗梧抿了抿薄唇,眼睑向下,脚尖轻晃,缓缓道:“你可以退下了。” 望舒却笑着道:“从今往后,我就是君上的副手,君上不必如此生分。” 宗梧现在到底只是个孩子,闻言也不敢态度太过坚决,便只能不出声了。 望舒心知让宗梧信任他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的,便主动上前几步道:“君上来时好像带了行礼,我来替君上整理吧。” 宗梧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旁桌上打开了一半的蓝色棉布包。 望舒也不等他回应,直接上前掀开包袱,却又是一怔。 里面只有一套洗的发白的宽大衣袍,望舒的动作表情尽被宗梧看在眼里,当即便垂下了脑袋,显得有些颓然。 望舒忙干笑了两声,故意道:“君上这衣服真好看呐,瞧瞧这绣线针脚,洒脱写意!” “那是我补的洞。”宗梧缓缓道。 望舒笑意一僵,继续道:“君上真了不起,这么小就会缝补衣裳了!” 竟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给,偏心至此!望舒在心底臭骂北海那条老龙。 与此同时,在北海龙宫中。 一条丰腴的老龙闲适地躺在珠贝宝石所装饰的软床上,两侧站着近十个虾兵,各自手拿着一个软刷,不断地擦拭着老龙身上的金鳞。 倏然,老龙吸了吸鼻子,龙须随之一抽一抽,片刻后,一声巨大的喷嚏声,龙宫晃了一晃。 众多虾兵几乎站不稳,各自东倒西歪地跌在地上,待到龙宫稳定,忙又继续拿起刷子擦拭起老龙的龙鳞。 “启禀龙王,五皇子已经到了三仙潭了。”龟丞相一手提着衣袍,急急忙忙地跑到寝殿中,一下跪在老龙身前,哆哆嗦嗦道。 老龙缓缓睁开一只眼,鼻子中喷出一股气流,将才跪稳的龟丞相又喷了出去数十米,仰面翻倒在大殿中。 龟丞相忙哎哟哎哟地求饶。 老龙桀桀笑了起来,声音空洞且悠远,满不在乎道:“能走到那里,还是我小看了他。” 龟丞相在一旁的小虾的帮助下重新跪稳,犹豫道:“陛下…五皇子他天资中上,假以时日……” 老龙却勃然大怒,“住口!什么五皇子?那个贱种也配?我大发慈悲地收留他,他那贱-人娘就该跪谢我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龙子龙孙了不成?!” “什么事情惹得龙王爷震怒啊。”倏然,一道温婉清丽的嗓音响起,随后珠玉琳琅,环佩叮当,一名身着华服,面容华贵的女子撩起珠帘笑着走进,女子手挽一条珠光宝气的缎带,一看便可知其乃是稀世珍宝。 老龙见到来人之后面色一松,龟丞相见状忙躬身引退,待退到门前,殿中传来阵阵巧笑与珠玉宝石相撞声,龟丞相转头深深地看了眼龙宫,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离开。 另一边,三仙潭,水君府。 “那是我娘给我的,破了就没得穿了。”宗梧带着一些破罐破摔的意味道。 望舒知道宗梧一开始就在摆架子,为的不过是隐藏自己的不足与弱小,好让自己不被人看低,被折辱。 但望舒几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底子,宗梧也放弃了挣扎,好似早已习惯了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 望舒心情复杂地将手上的衣服重新叠好放到一旁的柜子中,转身走到宗梧身前,单膝跪下,扬起头来,漆黑双眸仿若蕴含了温柔的星光,似是一泓春水般将宗梧包裹其中。 “君上,我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副手,而三仙潭虽是你的统辖地,但同时也是你的家,你不需要担惊受怕,强作坚强。” 望舒的话语坚定而嗓音温柔,午后和煦的日光洒落进三仙潭,清澈潭水似宝石一般折射出白芒,风轻拂过水面,波光粼粼,连带着水君府里的水波都好似春水般温柔且舒适。 望舒伸出手,掌心向上,将宗梧从始至终一直紧握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嗓音清澈却笃定道: “三仙潭只是一个开端,乃至于北海亦不是所有。”望舒稍稍一顿,宗梧面露不解,然而紧握的小手却是缓缓张开,与望舒的掌心相贴合。 望舒的声音似是暮春时分午后和煦的日光,裹挟着春风,吹开宗梧内心深处紧闭的一闪大门,将久违的暖阳带入他几近荒芜的心境之中。 “你将来会入主四海,成为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龙神,四海都会以你为尊,人世都将称赞你的丰功伟绩。” “天地间,你将会是旷古以来唯一一条一统四海的龙神。” 望舒不曾哄骗于他,这一切都是曾经的宗梧所经历并且享受的荣誉。可惜他对于龙族中心怀不轨之徒的镇压被扭曲成残暴不仁,也因宗梧他沉闷的性格,放任的态度,导致事态一度颠倒,直至小蛟的出生,宗梧束手就擒…… 望舒眼神微动,看着宗梧。 宗梧双唇轻启,眸中不掩惊讶。望舒期待地看着宗梧的双眼。 宗梧却缓缓垂下眼,避开了望舒炽热的目光,将小手收了回来,闷声道: “你可以先退下了。” 第3章 轻启门扉 自从望舒那日一番真情实感的剖白心迹,被宗梧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后,他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闭门羹了。 望舒躺在自家门前的藤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头澄澈的湖水,像条半死不活的鱼一般露着肚皮。 一连好几日,他有空就往水君府跑,奈何水君府的大门就像黏住了一般,任他怎么敲打都没反应。 望舒烦躁地挠了挠头,他怎么就把钥匙给落里面了。去问问龟老有没有备用的么? 龟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也好几日不见人影了。望舒叹了口气,放下手臂撑着面颊,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成群结队游过的小鱼。 宗梧一来便将自己关在水君府里,不召见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见,众人起初还有些担忧,但见宗梧闷不吭声,似乎打定了主意不闻不问,故而众人也不再将他当回事,一切如常。 “舒儿,今日不去水君府了么?”一名面容和蔼,略显老态的妇人走出家门,看见在院中懒洋洋晒肚皮的望舒好奇问道。 “去,但现在还太早,下午再去。”望舒道。 根据他多日来的经验,上午去吃闭门羹的可能性是十成十,下午去还能听见府邸里头有些声响,说不准宗梧心情一好,就让他进去了。 虽然进去了多半也是继续大眼瞪小眼,但望舒不能放任宗梧这般颓废,须得尽快帮助他重拾信心,融入大家伙才行。 而第一步,就是要与宗梧尽可能地多相处,让他习惯自己待在他身边。 “也好。”妇人沉吟片刻道:“你等一下。” 语毕妇人便转身进了屋子,过不多久,妇人便抱着一套青色的棉布衫走了出来,抬手轻轻扫去衣衫上的线头,笑着对望舒说道: “你上次说水君连衣服也没带,刚好这里有一套新的还未穿过,你今天就拿去给水君试试,哪里不合身再拿回来我改改。” 望舒闻言懒洋洋地抬起一手,妇人将衣衫放在他掌心上,望舒手一沉,忽然问道:“这不是我的衣服么?” “给你你穿过么!”妇人柳眉倒竖,凶了一句,望舒立刻安分了下来,讨好笑着道:“哎呀,干娘的手艺是整个三仙潭里最好的,水君肯定会喜欢。” 妇人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嘴角却止不住地轻扬,随口道了句“我进去了,别忘了这事啊。” “一定一定。”望舒忙答应。 妇人一走,望舒面上的笑容便逐渐浅淡起来。 妇人名为素娘,乃是他的义母,素娘为人善良,一生未嫁,只收养了最初尚是一颗鱼卵的望舒,之后便一直视若亲子。 而她的上辈子,却是早早地便去了,说起来乃是因着当时三仙潭底凭空而现了一道漩涡,听人说义母是为了救水君而被卷入漩涡中不知所踪。 望舒几乎在人间界的各条大江大河中找过,都一无所获。直至宗梧倾四海之力派遣水族多方查找,才在一座雪山中找到了一具疑似是他义母的尸骸。 而这次,他一定要弄清楚那怪异的漩涡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漩涡必定与宗梧有关,难道上辈子的那群恶龙这么早就盯上了宗梧? 不应该呐,宗梧现如今也不过是个孩子,任谁也不信他以后会搅得四海,乃至这天地间都动荡不堪。 望舒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且慢慢来吧,就算不能弄清楚漩涡的来历,这回他也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因此而丧命。 “望舒!”门外忽而传来一道清澈少年声,望舒侧头看去,只见康凝正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册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来,口中还不断念叨着:“望舒别看了!快来搭把手啊!” “你抱着这么多书来干嘛?”望舒上前接过书册,放在一边,随手翻看了几页。 “这是……呼,这书是龟老让我来给…给你的。”康凝双手叉腰,显然是累的不轻,大口喘着气。 “铭册?龟老都做好了?”望舒只翻了几页,便看到书页中已经按照房屋分化好格局,将人名都写了上去。 难怪龟老几日不见人影,这是闭门写铭册去了。而这本该是他的活儿。 望舒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梁,将书页合起放在一边,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午就送过去。” “嘿嘿,好说好说,给点表示就可以。”康凝三指凑一块儿搓了搓,笑的满脸鸡贼。 望舒眉梢一扬,抬手便拍开了他的手。 “没有了,好东西都让你吃完了,我都没得吃了。” 话虽如此,望舒却依旧进屋子里拿了一把水草干递给康凝。 “嘿,素婶做的水草干好吃嘛。”康凝乐呵呵笑着道,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一收,滴溜溜的眼珠四下转了转,凑近对着望舒小声道: “我听说你和龟老自请去当副手了?” 望舒随口应了下来。 “嗳,你干嘛要去担这个差事啊!”康凝满脸不赞成,“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么?” “怎么说?”望舒无所谓地摸了摸耳垂。 “都说那水君是个花架子,你想想,哪有让一个孩子来管一片水域的道理啊?大家都不怎么服气呢,龟老这几日不在,大家伙原本都想着若是那水君不识趣,想来吆五喝六的,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康凝越说越眉飞色舞,说到最后甚至忍不住抬手捋起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装模作样地挤了一下肌肉。 “不过现在看来他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不来招惹我们,大家伙也就不咋去管了。” 望舒闻言眉头微蹙,“都是谁提议的?” “还不是东头的那泥鳅和龙虾他们一伙呗,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谁家的水君是个娃娃呀,看他那模样估计还尿床呢!我们这么多人就给水君洗床单洗尿布么?”康凝重重叹了口气,抬手咬了口水草干。 “你小时候也没少尿过床!人家这年纪当水君了,你那年纪的时候还在吃土呢!”望舒没好气地将康凝手中的水草干抢了过来。 “至于那泥鳅和龙虾,你要是看见了他们,就警告他们说,望舒我说的,再多废话,仔细他们的皮!” 说完望舒也不理康凝,将那铭册摞成一条,自己捧着出了门往水君府走去。 留下康凝独自一鱼一脸懵,半晌才默默地挠了挠头,颇为委屈地嘀咕道:“咋就说上我了呢,也是那泥鳅先说的,臭泥鳅,摊上你果然就没好事,害得我被望舒嫌弃!你给我等着!” 望舒一路气鼓鼓地走到水君府,还隔着一条街,便见那冤家路窄的泥鳅妖正提着一个铁通,里头装满了淤泥,正开心地往水君府的大门上砸,另一旁围了不少小虾米,泥鳅妖自己似乎是砸累了,见砸了半天都不见宗梧出来,自己也觉得没劲,便使唤一旁的小虾米继续砸,自己坐一旁乐颠颠地看戏。 一旁来往的行人似乎也对此见怪不怪了,竟无一人上前阻拦,权当自己没看见。 望舒只感到一股怒火冲上心头,整条鲤鱼都不好了!遂大步上前,待走到门前之时,当即一抛手,将那死沉的铭册往那泥鳅妖身上狠狠一砸! 泥鳅妖哎呦一声被砸倒在地,一旁的小虾米登时被吓愣住了。 “哪个王八蛋敢打你爷爷我?!”泥鳅妖捂着头,恶狠狠道。 “就你这个吃泥巴的丑东西敢自称爷爷?今天我就教教你谁才是爷爷!”望舒一捋袖子,形象也不顾了,上前就是一记肘击,猛砸中了泥鳅妖的眼眶。 泥鳅妖哎哟哎哟地叫了几声,望舒此刻还是少年身形,比不得从前的体力,只打了几下便觉得手臂发麻,随后便大喝一声,上前就将泥鳅妖一脚踢翻,自己岔开腿坐了上去,两手交替猛扇巴掌。 一旁的小虾米哪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个半死,作鸟兽散。只留下泥鳅妖一个在原地不住翻来滚去痛呼救命。 望舒发了狠,任谁都想不到平日里谦和有礼,面如冠玉,翩翩如公子般的望舒此刻竟似是地痞流氓一般毫无形象地在大街上摁着人打。 当真是把一干路人鱼的眼珠子都吓掉了。 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忙上前来拉架,望舒被人拉开,泥鳅妖得了空,忙阵风似地翻身起来,一张脸被望舒打的像个猪头般肿起,嘴角渗着丝丝血迹。 望舒这边被人制住,泥鳅妖见状双眼血红,显然是气得不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泥鳅妖便抬起一腿猛地揣向望舒的肚子,这一脚踢地极重,望舒登时面色惨白,冷汗直冒。 他肚子上有一处不显眼的花纹,生来便有,也是他的死穴,若是平日里不慎击中那处,他都会痛的冷汗直冒,半天都站不起来,直至他上辈子成功化龙的那一刻,这处花纹才消失不见。 而此刻猛地被泥鳅妖狠踢一脚,望舒当即双眼发黑,痛到晕厥。 泥鳅妖也未料到望舒的反应竟会如此大,一时愣住,捂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装什么装?!我不过就踢了你一下,你打了我这么多拳头呢!” 望舒此刻却痛到麻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人见状皆是大惊失色,忙道:“快去请龟老来!” “快!快去找龟老!” “龟老在哪里?” “在家里!快啊!” 泥鳅妖何曾见过这种事情,忙掉头就跑。众人皆关切地看着望舒,一时竟也无人注意到泥鳅妖不见了。 望舒耳畔嗡鸣,尽是急促的心跳声,却哑着嗓音虚弱道:“不…不用找龟老,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众人依旧是有些不放心,三仙潭向来和睦友善,就算有泥鳅,龙虾等小痞子,亦不敢做太过放肆的事情,而望舒若是有了三长两短,众人一是无法与素娘交代,二则是无法与龟老交代。 前者悲痛欲绝,后者则是震怒无比。 这两个都是三仙潭众妖不愿看到的,况且望舒向来知礼识趣,众人大多也对其有好感。 在望舒的再三坚持下,众人才渐渐散去了。 望舒缓过来之后,看着那满地的铭册苦笑了几声,正欲一一拾起来时,原本紧闭的水君府大门却“吱呀”一声,轻轻地侧开了一条缝。 望舒耳朵一动,却装作没听见一般手上动作不停,却是夸张地艾艾喊疼。 果不其然,那条门缝又大开了不少,随后一道瘦弱的身影缓缓从门内挤了出来,慢吞吞地挪到了望舒身前,蹲下来露出一双瘦可见骨的小手开始一起捡起铭册。 第4章 怒火 望舒并未立刻制止宗梧,反而是默认让这新任的水君“纡尊降贵”地与他一道整理好铭册。 望舒不经意间扯动肚腹处的伤口都会痛的倒吸一口冷气,宗梧见状则动作一顿,一双黑溜溜的大眼欲言又止地看着望舒,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手上动作加快,将那些散落一地的铭册摞好,自己捧着就要进去。 “嗳,等一下!你抱不动的,我来吧。”望舒揉了揉肚子,心里暗骂泥鳅妖,说着就伸出手去要接过铭册。 孰料宗梧硬是将一张小脸憋地通红,步履蹒跚地咬牙捧着铭册摇摇晃晃地往府里走去,摆明了不想要望舒帮忙。 望舒正好侧身进了水君府,反手关上大门,直接上前一把将那些铭册抢了大半过来。 宗梧手上一轻,双眸中显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随后抿了抿唇,低着头往卧房走去。 望舒知道这小子是个闷葫芦,也不指望他主动搭话了,况且自己好不容易踏进了水君府的大门,怎么说也要待到天黑再走。 望舒刚将铭册放下,余光便瞥见宗梧嘴唇微启,似要说些什么。望舒当即抢先一步道:“君上这几日睡得可好?” 宗梧到底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被他这么一打岔,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望舒忙继续道:“三仙潭地处偏远,比不得北海龙宫的富丽堂皇,只能委屈君上一切从简了。” 望舒本是打算客套一番,谁知宗梧却是面色一变,转过身扬起小脸,下巴尖瘦,目光却格外认真,盯着望舒一字一顿道:“这里很好。” 望舒闻言心中一喜,追问道:“君上喜欢就好,原先建造这水君府邸之时还担心君上会住不惯,毕竟我听说龙宫的每一块砖石都是海底沉积千年的晶石所造,珠帘更是非那万年玉蚌的珍珠不取,各色宝物琳琅满目,听得我们这些小妖既是倾羡又是心生向往。” 宗梧神色莫名,待望舒说完后便再度郑重地摇了摇头,重复道:“这里就很好。” “那君上有没有想过出去走走?君上来了这么些日子,大家伙都十分想与您接触一番呢。”望舒蹲下身子,稍仰头看向宗梧,眸中隐含期待神色。 宗梧迟疑了会儿,“以后再说吧。” 望舒肩膀一松,无奈道:“好,都听君上的,不过臣在这里,向君上请求一件事可好?” “唔?” “君上以后莫把我关门外了,好不好?”望舒尽量放软了语气,哄道。 宗梧并未回答,反倒是转过身,将那些铭册一股脑扔到床上,自己迈着小短腿爬上了床榻,随手拿过一本铭册,开始低头翻阅起来。 望舒:“……” 望舒瞬间哭笑不得,他终于知道上辈子小蛟为何那么爱装死了。 望舒无法,搬了个凳子坐在床榻边,手肘支在床上,手掌拖着下巴,目光烁烁地看着宗梧,直将宗梧看的浑身不适,一双小脚又开始不自觉地互相踩。 “你不用来的。”宗梧低着头,半边脸隐于阴影下,小声道。 “嗯?” “你不用和他们吵。”宗梧抬眼,“他们撒够气就走了。” 宗梧竟是全听到了。 望舒的注意力却是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去,“他们之前还来过?” 宗梧犹豫地点了点头。 望舒当即气笑了,深吸几口气道,“君上为何不同我说?或者和龟老说也行。” “没必要。”宗梧神色黯然地垂下头,细白的指尖翻过一页,声音细微,似是在自说自话般。 “怎么会没必要呢?!”望舒恨不得扒了那泥鳅的皮,明明刚来时的宗梧看起来有人气多了,短短几日内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望舒一想到幼时的宗梧竟是被如此欺压着长大,就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憋得难受。 昔年权倾三界的龙君,哪怕是语调一变,都能让四海龙族战战兢兢地开始思索起龙生——是不是自己这片海域的龙做错了什么惹的龙君不开心了。 哪怕这只是宗梧他出神时发出的一声无意义的呢喃。 见惯了宗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不世霸权,现在陡然看到他竟如此逆来顺受,几乎是个小鱼小虾都能踩他一脚,望舒只觉得改变宗梧,迫在眉睫! 宗梧不知望舒心里的翻江倒海,只是指腹无意识地拨动书页,出神道:“反抗了只会有更激烈的报复,我习惯了,而且……比起龙宫里,这里已经很好了。”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没把我当做水君过,我也没想过要统治你们,所以……”宗梧停了许久,才闷声道:“你以后不用来了,与我划清界限吧。” 宗梧一下说了这么多话,着实让望舒始料未及,然而这些话却字字如刀一般割在望舒的身体上。 至少宗梧他一开始是对新环境有所憧憬的,但随后发现这里与龙宫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便彻彻底底地放任了自我。 而他现在为了避免望舒被报复,被牵连,甚至主动想要与他断绝来往。 这是宗梧对他的保护。 空气一度凝滞,似乎连正午穿过窗棂的日光都显得有些冰冷。 宗梧紧张地抿紧唇角,一页页地翻看书本。好似在等待什么圣喻一般。 许久后。 “不。”望舒缓慢却又坚定道。 “我会陪着你的。” 宗梧瞳孔猛地瞪大,双唇轻启,不可思议地看向望舒,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 然而这副模样落在望舒眼里,更是心酸。 宗梧或许不知道多久没有人陪伴过他了,现如今仅仅望舒说要陪着他,都令他如此震惊。不难想象他之前是如何被避如蛇蝎的。 望舒并未再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只是眸色坚定地看着宗梧。 宗梧双眼迅速腾起一股水雾,随后连忙侧过身过,避开望舒的视线,瘦弱的肩膀轻轻耸动,抬起袖口擦了擦脸。 望舒轻声道:“君上想出去逛逛么?” 宗梧背对望舒摇了摇头,书页翻阅声传来,宗梧瓮声瓮气道:“我要看铭册。” “君上想去上面玩玩么?”望舒诱哄道。 宗梧闻言侧过脸,露出一只红的像兔子般的水雾眸子,直将望舒的一颗心给看软了。 “不去了。” 明明就很想去,什么时候得把他那嘴硬的毛病也给一块儿改了才好。望舒心道。 哄骗不成,望舒打算直接抢小孩儿了。 “我看君上没几件像样的衣服,正好我-干娘手艺不错,备了一件大礼给君上,不过我给落在了家里,就烦请君上跟我一道去我家吧!”望舒连珠炮一般地说完,也顾不得宗梧答不答应,直接上前就一把抱住宗梧,一手托着他的臀部向上提了提,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宗梧一时怔楞住,没想到望舒竟然敢直接上手抱了。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干巴巴地像块僵硬的木头。 就在宗梧晃神的功夫,望舒已经小跑出了水君府,不顾街道上行人诡异的目光,直接往自己家里跑去。 宗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浑身上下就没几两肉,哪怕是望舒现在这个少年身板都能轻而易举地抱着宗梧一路飞奔回家。 速度之快直让街上的路人都诧异竟然有妖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孩子了?! “干娘!干娘!客人来啦!!”人未至,声先到。 望舒跑的疾喘不停,直接迎面撞上了在院子中帮素娘处理水草的康凝。 康凝看见望舒先是一喜,待看到望舒兴奋地像个猴子一般紧紧抱着的人后,整条鱼都不太好了。 “望……” 话音未落,望舒看也不看康凝,直接一下蹿进了屋子,将那还未回神的宗梧简单直接地抛到了软和的床榻上。 “怎么了?这么风风火火的。”素娘自厨房间走出,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笑着道。 “干娘,快,把衣服拿来,我把君上给你抱回来了!”望舒火急火燎地在房内四处转悠,找着素娘给他的那件衣裳,留下素娘与宗梧两人面面相觑。 康凝默默地扒在门框边,眼巴巴地看着屋内的三人,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地唤了句“望舒……” 望舒终于找到了那件衣衫,又阵风似地跑了回来,素娘这时才回过神,宗梧一向波澜不惊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身处陌生环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两手紧张地十指交叉相握,一双眼紧盯着望舒。 “君上……吃了么?”素娘一时也有些紧张,干咳道。 宗梧缓缓摇头,随即看向望舒。 望舒一抖衣袍,正欲去关门,却被吓了一跳,“康凝?你什么时候来的。” 康凝:“……” 素娘见状忙道:“小凝帮我弄水草来着。” 望舒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又想偷吃?” “没有。”康凝郁闷道,“我先走了,你们忙。” 望舒“唔”了一声,随口道:“改天给你送些水草干去。” 康凝这才面上露出了笑意,嘿嘿笑了两声主动帮望舒关了门。 素娘眨眨眼,道:“那我去做些吃的,君上要是不介意,今晚就留下来吃些东西吧。” 按理说成了精怪有了人形后便几乎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了,但素娘却极为喜爱做些吃食送予大家,众人也秉持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权当做个消闲的零嘴。 望舒道:“好的,干娘去吧,这里我来就行。” 素娘颔首,再度转身进了厨房中。 望舒看着眼前依旧一脸状况外的宗梧,抬手晃了晃手中的衣衫,笑着道:“这是我-干娘给您准备的衣服,穿着可软和,君上来试试?” 宗梧却是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洗涤到发白的衣角,望舒上前将外衫披在宗梧身上,将柔软的衣袖往他面上蹭了蹭,笑着道:“怎么样?舒服吧,来我替你换上。” 宗梧犹豫半晌,迟疑地颔首,望舒见状便将宗梧那宽大的衣衫解开,露出其白色单薄内衫。 宗梧垂下头,不自觉地瑟缩起双肩。 “别害羞。”望舒正欲解开宗梧的内衫时,忽而动作一顿,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宗梧不明所以,只感到望舒不知为何停下了动作,只当他后悔了,耳尖发红便要重新穿好衣服。 望舒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宗梧迷茫地仰头,只见望舒一手指尖发颤,撩起他的衣襟,而从望舒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张瘦弱无比,几乎可见肋骨的胸膛上布满青紫伤痕,伤痕几乎遍布了他瘦小的身躯,这些伤痕哪怕是放在一名成年人身上都觉得异常可怖。 而这些在宗梧口中,不过是轻飘飘的三个字: “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望舒:我的龙!被人打了!气疯!我要揍泥鳅出气! 宗梧默默往旁边坐了坐:这个人,阴晴不定,比龙宫还可怕。 第5章 唯一的蛟 望舒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望舒实在想不通,宗梧怎么说也是那北海龙王的孩子,他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辱殴打,却无动于衷么? 他岂配为人父?! 望舒气得嘴唇发抖,直想跑到北海去揪住那老龙的胡须好好质问他! 可惜他现在还未修行圆满,难以跃过龙门化身为龙,仅凭一个锦鲤小妖……又谈何容易? 正当望舒气地肝疼之际,袖子却稍稍一重,宗梧轻扯了扯望舒的衣袖,小声道:“继续吧。” 望舒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撩起宗梧的衣袖,发现他手臂上亦有不少淤青,不过相较胸腹部的而言却是浅淡了不少,想来也是那群人害怕伤痕在手臂上被人发现,才不敢太过放肆。 “疼么?”望舒心疼道。 宗梧摇头,晃了晃小脚,转头看向一旁的新衫。 望舒会意,动作轻柔地将宗梧揽到怀中,将那暖和的衣衫给他穿好系上。 “软么?” 宗梧垂下小脸,看不清喜怒,却是爱不释手地掌心轻抚过衣衫,虽有些大,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但是宗梧却十分喜欢,连带着垂在榻边的小脚都惬意地轻轻摇晃起来。 望舒发现宗梧紧张或是开心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晃起脚来。这点小习惯在他眼里煞是可爱,不由得在心中闷闷想到:这么听话可爱的孩子竟然下得去手打?! “谢谢。” “嗯?”望舒一愣。 “谢谢你,我很喜欢。”宗梧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大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神色,仿若垂于九天的星辰暗藏于他清澈的双眼里,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不一样的神采。 望舒心一软,忙道了句“你等一下”便急急忙忙地自一旁的小门中跑了出去,留下宗梧一人乖乖地坐在床榻上,晃着小脚安静地等待着望舒。 不多时,望舒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另一手拿着一个白瓷瓶跑了回来。 “来,这是我昨天做的红糖糍粑,热了一下,下回给你做现成的,更软更糯!” 宗梧仰起头,瞧见盘子里堆了五块糍粑,上头裹着艳红的糖渍,在日光下微微泛着一层金黄,甜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宗梧看了眼望舒,在他鼓励而又饱含期待的目光下缓缓伸出手,抓了一块糍粑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微硬的糖衣中包裹着温热软糯的内里,小孩子总是抵抗不了甜食的诱惑,宗梧只尝了一口便入了迷,不由自主地又咬下了一口。 就在宗梧沉迷于甜食的空隙,望舒坐了下来,轻轻撩起他的衣袖,露出遍布着淤青的瘦弱小臂,随后将白瓷瓶中的透明清液倒在掌心抹匀后涂抹上宗梧的手臂。 宗梧咬着红糖糍粑眨眼看向望舒,望舒边将清液揉开,边缓声解释道:“这是我们三仙潭中治跌打损伤的药,尤其是化瘀止血最为好用,我拿的这份是隔壁小柔送我的,也是效果最好的。” “小柔?”宗梧侧头。 望舒忽而想起宗梧还未看过铭册,对这三仙潭还是一无所知,便解释道:“小柔是一个蚌精,他们家是开医馆的,我和小柔是发小,她为人很不错,君上日后可以重用她。” 宗梧“唔”了一声,吃完了糍粑,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满糖渍的指尖。 望舒又递了一块过去,宗梧却是没有接,脚后跟轻踢了踢床板,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小声问道:“我能把剩下的带回去吃么。” “带回去就凉了,硬了就不好吃了。” 宗梧连忙扬起小脸,生怕望舒拒绝,道:“没关系。” 望舒犹豫半晌,宗梧见状耳尖通红,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君上就在这儿趁热吃了吧。”望舒道。 宗梧面上极快地划过一抹沮丧神色,随即立马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点了点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却较之方才更慢了一些,好像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尝般。 “不过……”望舒话音一转,继续着方才的未尽之语。 宗梧双眼一亮,像极了看见主人的小狗崽一般。 “君上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都去水君府做些糍粑怎么样?”望舒笑着道。 宗梧眨眨眼,小声地“嗯”了一下。声若蚊蝇,若不是望舒一直紧盯着宗梧看,怕是会错过这一句回答。 望舒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有理由天天进水君府了。果然骗小孩儿还是得用吃的才好。 “稍后我陪君上在这三仙潭逛逛吧,君上早日熟悉这里的一切,日后也方便管理。” 宗梧犹豫了下,但看见望舒期待的目光,还是软软地“嗯”了一声。 望舒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父性,连忙抬起一手捂住嘴,干咳了几声。 宗梧知道有事要做,便也不再拖延,几下吃完了手中的糍粑,便站起来朝着望舒伸出两只沾满了糖渍的手。 望舒:“?” 宗梧有些不太好意思,“能帮我把外衫脱下来么,我手上有糖,怕弄脏了。” 望舒从一旁随手扯了块布,将宗梧的手指一根根擦净,缓声道:“君上就穿着这件吧,等以后有机会,我带君上去凡间买几套。” “不用了,够穿的。”宗梧摇头。 望舒随口应了几声,反正到时候他直接把人抱去就行,由不得宗梧说不。 “好了,接下来就请水君跟臣下一起去走走这三仙潭吧。”望舒拍拍衣衫,将宗梧从床榻上抱了下来,替他拢好衣衫,转头朝着内间厨房朗声道:“干娘,我们出去了。” “嗳”素娘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不在厨房里,“回来吃饭么?” “不啦,我带君上到上面去吃!”望舒回道,转身牵着宗梧温热绵软的小手往外走去。 一到街上,宗梧便有意无意地想将手往回缩,但是又好像贪恋于望舒柔软且温厚的掌心,有些犹豫。 望舒会意,松开了手,略错开半个身子的距离缀在宗梧身后。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对这“小水君”满不在乎,无一人上前行礼,就算打招呼大多也是对着望舒笑笑。 宗梧本人倒是对此并无太大的感觉,只是认真的看着街道两侧,不时拿余光轻撇身旁的望舒。 而望舒则不这么想。 起初望舒对于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还笑得出来,越往后脸色则越难看,到最后几乎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直想将那些鼻孔朝天走过去的小妖统统拉回来! 宗梧忽然发现怎么好像这条街上的人看到他就掉头走? 宗梧:“???” 这难道是这里的什么规矩么? 宗梧一脸困惑地转头,却见望舒正眼露凶光地盯着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直将人给吓地要么掉头就走,要么垂着脑袋就疾疾走过,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追赶一般。 “哟,这不是小舒么。” 一道娇软的声音响起,瞬间将二人的目光拉了过去,只见一道粉色倩影正妖妖娆娆地倚靠在门边,手中甩着一条香氛四溢的丝绸手帕,眉稍轻挑,眼波流转间看向望舒。 望舒轻咳一声,脸色稍缓,对着宗梧道:“这位就是小柔,我们这儿有名的大夫。” 宗梧仰头看了眼屋上的牌匾,上书“珍宝堂”三字。 小柔眨了眨眼,对着宗梧款款一礼,声音软地几乎能掐出水来,“小柔见过君上。” 宗梧侧头看着望舒,不解道:“她为什么要一直眨眼睛,这是这儿的女子礼仪么?” 望舒闻言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柔顿时面色大变,翻了个白眼恨恨冲着二人一甩手绢,登时香气扑鼻,惹得宗梧连连打喷嚏。 望舒挥了挥手,忍笑道:“她在勾引你。” “是施展我的魅术!不是勾引!”小柔毫无形象地尖叫道:“不要把我和那些狐媚子下三滥那套搭在一起!” “有区别么?”望舒诚恳问道。 小柔一噎,上前就要将望舒推出去,伸出藕臂一连推了好几下,都被望舒轻巧躲开,小柔见状更是生气,却眼珠一转,侧身对着宗梧作出西子捧心状,娇弱道:“君上,您看看您的部下,这是当着您面欺负您的子民呐!可得好好管管了。” 宗梧“唔”了一声,小脸作出一幅严肃模样,对着望舒道:“不可以欺负小姑娘。” 望舒双唇抿成一条线,嘴角抑制不住地轻扬,回道:“臣晓得。” 小柔乍闻“小姑娘”三字,顿时只觉通体舒泰,连带着望舒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哼哼唧唧道:“来我这有什么事儿么?” “向你买件东西。”望舒莞尔。 “什么东西?”小柔抬眼瞥他。 “聚形丹。” “你们要到上头去?”小柔眉梢一挑。 望舒颔首微笑。 小柔便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拿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木盒,递给望舒,随口道:“拿去吧,不收钱了,里面有三粒。” “多谢。”望舒略一颔首,也不和她客气,侧身对着宗梧缓声说道:“待会儿我先带君上去买些衣物等,稍后几日我们再好好看看这三仙潭。” 宗梧自无不可,爽快点头应下。 “等下!” 望舒与宗梧二人同时转身看向小柔,小柔两只素白的玉手扯着丝帕,面上露出一丝担忧,“最近上头不太平,听说从幽冥界逃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厉害地很,连天上都派人下来了,还牵扯到了东海龙族那边,似乎与我们水族也有关。” 望舒闻言安抚般地一笑,“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行事的,天黑前肯定回来。” 小柔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倚靠在门前,朝着来往的英俊男子轻挥手怕,送出阵阵香风,顾盼生辉。 “很危险么?那我们还是不去了。”宗梧仰起小脑袋,稚嫩的脸上满是担忧。 “没关系,有我在。”望舒轻声安抚。 宗梧依旧心事重重地垂下了脑袋,却主动地抬起软嫩小手轻轻牵住望舒的小指。 望舒抒怀一笑,将宗梧微凉的手包入掌心,步伐缓慢却坚定地往结界处走去。 确实没关系,因为他早就知道了那“逃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并且那东西不但不会伤害宗梧,相反还会成为宗梧一道莫大的助力。 因为那也是一条蛟,与之不同的是,那条蛟是宗梧的母族中唯一一条还活着的蛟。 而这条蛟,则是宗梧的舅舅。 第6章 塔夏城 若是认真说起来,望舒倒巴不得把宗梧送到他舅舅跟前。 原因倒也简单,待日后他们舅甥相遇,他则会成为宗梧称帝路上最为得力的帮手,简单点说,一条蛟能打三条龙,尤其是北海龙族在那老龙王的歌舞升平中逐渐士气低迷,上辈子宗梧与他舅舅便以风卷残云之力一统北海,成为新王。 可惜他们上辈子舅甥相认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直至宗梧成年后才得以一展手脚。至于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望舒却是不知,典籍中亦是草草带过此事。 故而,这回小柔给出的消息不但没让望舒担忧,反倒是更起劲了。 “你怎么了?”望舒的步伐越走越快,宗梧从一开始的慢走,逐渐到小跑,眼看着快要被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望舒甩在身后了,宗梧终是忍不住问出口道。 “嗯?”望舒回过神,停下脚步。 宗梧一个不察,直接撞上了望舒的腿,将挺翘的小鼻子撞地通红。 望舒讪笑两声,抬手轻摸了摸宗梧的鼻梁,安抚道:“不疼不疼。” 宗梧红着眼,小手捂住鼻子,眼眸里清晰可见一抹委屈神色。 望舒心都快软成糖浆了,蹲下身子冲宗梧伸出手臂,哄道:“来,抱抱。” 宗梧摇头。 “不快一点我们就不能天黑前回来咯?”望舒认真道。 宗梧犹豫片刻,妥协般上前伸出小手圈住望舒的脖颈,却是板着一张脸。 望舒笑了笑,一把将他抱起掂了掂,将宗梧吓地手臂一紧,死死地圈住望舒的脖颈。 望舒:“……松点。” 宗梧忙松开手,身体僵硬地被望舒抱着,只闻到一股极为清淡好闻的气息,莫名地让宗梧心中安定下来。 望舒此刻还是少年,肩膀并不算宽厚,但让宗梧枕着却是绰绰有余。 宗梧侧头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悄悄地将下巴抵在望舒肩膀上。 望舒脚下步伐加快,心中亦是神思乱窜。 他这算不算挟天子以令诸侯?未来四海之主现在在他手上。一种极为诡异的满足感袭上心头,令他忍不住嘴角上扬,随口道: “君上去过你的母族么?” 宗梧轻轻搭在望舒肩膀上的手一紧,随后若无其事道:“没有。” 望舒知道宗梧因着他母族的身份而饱受冷眼,此话无异于是想揭他伤疤,但望舒须得弄清楚宗梧对于他母族的态度如何,这决定了他该何时助他们舅甥相认。 若是宗梧对于他母族心生厌恶与不满,那此刻让他们相认,绝非最佳时机。 “那君上为何不去呢?”望舒问道。 宗梧这回却沉默了许久,久到望舒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宗梧语气淡淡道:“因为他们都死了。” 望舒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愧疚,他现在身体虽是少年,但内里的魂魄早就是个千百岁的老妖怪了,而宗梧此刻却是货真价实的孩童。 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能平淡地谈及生死。望舒有时都觉得,他从宗梧身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就如同对于他而言,生与死的界限过于模糊。 望舒本想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母族还有亲人呢?但他现在怎么也说不出口,心如同被一张大手捏住般,一揪一揪地疼。片刻后,望舒缓声道:“对不起。” 宗梧道:“没关系,很多人都问过。” 望舒叹了口气,那绝对不只是“问”这么简单的了,宗梧有意地淡化了那些伤害。 “君上既然来了三仙潭,那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望舒笑意轻柔。“大家都会喜欢君上的,因为君上是个乖孩子。” 宗梧小脸微鼓,半晌后小声地抗议:“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哄。” “好好好,君上是个大人了。”望舒顺着毛摸下去。 至于相认……再说吧。反正也不急着回北海去争王位。望舒默默想。 “还没到么?”宗梧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身子。 “快了快了。”望舒踏过结界,入目便是苍葱玉翠的树林,风过叶动,在地上洒下斑斑光点。来的正巧,岸边此刻空无一人。 望舒自水中缓步走到岸边,衣衫随风轻晃,墨发披散,面容俊逸。若是有凡人瞧见了,定会以为是仙人显灵。 宗梧动了动脚,望舒会意,将他放下。 “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我们先去买东西,再去吃饭如何?”望舒伸出手,宗梧侧头看着密林深处,下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望舒轻轻握在掌中。 “唔。”宗梧无意识地轻哼一声,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随风而动的草木,枝叶摩梭沙沙声响,好似有野兽蛰伏其中,正窥伺着二人。 “怎么了?”望舒注意到宗梧的异状,出声问道。 宗梧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三仙潭背靠三仙山,每逢年节,城中居民都会来岸边作法事,这份供奉就是用来献给水君的,不过我们以前这里还未委任水君,故而都是大家伙一起分了,今年开始这些就都归君上所有了。”望舒牵着宗梧软和的小手,步伐放慢沿着那唯一的一条林荫小路往外走去。 宗梧知晓望舒这是在告知他此地的风俗习惯,这是作为水君必须知晓的事情,故而听得格外认真,小脸上布满了求知的欲望。 “咱们这儿地处偏远,再往西便是一片沙漠,故而许多游人都会在此地歇息停驻,城中居民便会来三仙潭取水卖与一些过路行商。” 说话间,二人已经离开小路,走到城门处,城门外有不少身着红衣银甲的将士在巡逻,登记处已然排起了长龙,远一望去,皆是各关外胡族居多,大多身材高大,衣着鲜艳,偶尔夹杂几名中原行商。 宗梧从未见过这阵仗,疑惑地转头看向望舒。望舒轻捏了捏掌中小手,安抚道:“别怕,我经常来,你跟着我就好。” 望舒牵着宗梧站在队伍最后,士兵动作倒快,不一会儿便轮到他们了。 提笔登记的将士头也不抬,直接道:“文书或者名案。” 望舒从容不迫道:“秦大哥,是我。” 那将士抬头,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容,在经年的日头与风沙下显得有些沧桑,但却更衬地那一双星眸发亮。将那原本就英俊的容颜称得愈发鲜活。 此刻那秦姓将士看到望舒后先是一怔,随后面上绽出一抹暖阳般的笑容,便如同邻家大哥一般,令人望后生亲近之意。 “小舒今日怎么来了?” “替家里弟弟买些衣裳。”望舒笑着道,随后自怀中拿出一块黑色木牌,递与秦昇,秦昇也不接,摆了摆手便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下了“望舒”二字。 望舒收回木牌,秦昇眸子含笑温柔地看着望舒道:“可有带些什么好东西给秦大哥?彩陶金饰都行,哥哥不挑。” “上回送的金条没了?”望舒眉梢一挑,牵着宗梧道:“这是宗梧,我的小弟,日后也会经常出入这塔夏城,劳烦秦大哥帮忙也赶一份名案来,若是需要出生纸等,过几日我再送来。” “不用了,三天后来取名案就成。”秦昇大手一挥,直接放了二人进城。 望舒朝秦昇笑了笑,牵着宗梧的手进了城。 宗梧自方才便有些紧张,掌心出了不少汗,望舒知道他初来陌生环境会有些害怕,便放缓了步子一项项说给他听。 “塔夏城大多是塞外胡族来此交易货物,各个族都有,语言不通是常有的事,不用担心说话,比划比划他们也能看懂。”望舒努了努下巴,指着一处四五个高大健硕,浓眉深目围在一处大声说话的胡人们道。 宗梧点了点头。 “汉人来的比较少,他们的皇帝对于边界这块儿的通商管的很紧,故而中原只有那么两三家商行经久不衰,中原的东西也是这里最为抢手的。”望舒侧身指向另一侧,那处是一个小摊铺,几个身姿高挑,容貌艳丽的胡女正拿着汉人的发簪往头上比划,还有胡女拿了块胭脂往手背上擦拭,互相嬉笑打闹。 胡人相较汉人而言多了几分豪迈,胡女尤甚,遇到合眼缘的英俊男子往往大街上就跑去搭话了,丝毫不避讳男女之防。 宗梧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如此热烈的氛围,一时有些入迷。 不管是三仙潭还是北海龙宫,都太过寂静与偏远,妖怪们也都不喜欢互相串门,更喜欢划地自乐。因此这胡汉相交的塔夏城对于宗梧而言就如同开启了一个新世界。 忽而一阵沧桑淳厚的歌声响起,伴随着鼓点与金铃,霎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望舒见宗梧似乎也很感兴趣,便主动牵着他的手寻着声音来处而去。 唱歌的乃是一名男子,男子懒洋洋地坐在角落,双-腿-间放着一个小鼓,左手腕上悬着一条金铃,双手拍击鼓面时便同时传来阵阵清脆铃音。 男子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的腱子肉,胸肌腹肌饱满而整齐,肤色古铜,头发披垂只简单地拿了根绳系在脑后,双腿一曲一放,身着麻布武裤,裤脚撩到膝盖处,小腿结实且充满爆发力。 此刻他正仰着头,懒散地倚靠在角落,随着鼓声节奏,胸腔微震发出沉厚歌声,宛若大漠中对月而啸的苍狼。 宗梧与望舒对视一眼,二人皆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一句话: 此人非同寻常。 一曲歌毕,望舒二人身遭已然围了不少的人,众人纷纷鼓掌喝彩,甚至有热烈奔放的胡女吹起了口哨。 那男子不慌不忙,潇洒自若地一笑。张口说了句什么,众人便纷纷揶揄地笑了起来,男子又抬手至于左胸前,低头一礼,众人这才拿出钱币扔到那男子身前铺着的衣服上。 宗梧疑惑地侧头看向望舒,望舒亦眨巴着眼回看他,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众人三三两两地又散了开去,男子慢悠悠地捡着衣衫上的钱币,宗梧依旧不断打量着这个男人。 “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望舒拉了拉宗梧的手,宗梧却毫无反应,依旧盯着那捡着钱币的男人。 望舒无法,只能蹲下身子,凑到宗梧耳旁,小声道:“胡人脾气很暴烈的,一直这样盯着人家看,人家会生气。” “我不会无故生气的。”男子笑着抬头看向宗梧与望舒二人,声音低沉且饱含磁性,然而令望舒惊讶的是,他说的乃是地地道道的中原话。 若不是男子那明显钩鼻深目,是塞外人所特有的面容,望舒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汉人了。 然而男人盯着你时,则会带有塞外人所特有的,野性与充满侵略的气息。 “我叫赤哲,你们呢?”男人笑了起来,如同一匹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孤狼。 第7章 突变 宗梧并未回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赤哲。赤哲也不急,莞尔一笑静静地回望着宗梧。 周遭喧哗声不止,本该是热火朝天的氛围,望舒却硬是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赤哲见宗梧似乎无心相交,便自然而然地转头看向望舒。 望舒轻咳一声,正欲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之时,宗梧却十分戒备地抬手牵住望舒的手,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步伐牵着望舒往外走去。像一个护食的小狗崽。 望舒尴尬地被宗梧拖着向前走了几步,不明白宗梧为什么会对赤哲存有这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赤哲先是一愣,随后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撑着额头,笑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笑声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路人围观,望舒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只得躬身迈着碎步跟在宗梧身后。宗梧步履坚定地一路向前走去,丝毫不在乎那些路人。 赤哲见状慢悠悠地起身,将小鼓往臂下一夹,另外一手提拎着衣衫,喉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拨开人群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望舒看着眼前那抹瘦弱身影无奈道:“君上?我们已经走地很远了。” 话音刚落,宗梧的步伐一顿,慢慢地收回牵着望舒的手,沉默地站在原地。 “君上不喜欢刚才那个人么?”望舒小心翼翼地问道。 宗梧鲜少表露出对于某个人的喜爱与厌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方才望舒很明显地在宗梧身上感觉出一种焦躁和不安的感觉。 莫非……赤哲他和宗梧有什么关系?若是有关系,那赤哲又会是哪一方? 蛟族?龙族?还是天庭? 望舒蹲下身,与宗梧视线齐平,面色温柔。 宗梧双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茫然,随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君上觉得他哪里奇怪么?” 宗梧似乎被问住了,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直到望舒蹲地腿脚发麻,宗梧才慢吞吞说:“他的眼神。” 望舒微怔,宗梧补充道:“他的眼神,带有一股很强的……威胁感。” 望舒若有所思地颔首,不再追问宗梧,反倒是牵起他的小手继续向前走去。街道上的胡人渐渐稀少,转而代之的是愈发多的汉人装束,街上来往的行人大多也是汉人,明明是一条长街,却好似两个不同的世界般。 比起方才那条街上的热火朝天,汉人这边则显得安静许多,唯有三三两两的孩童追逐嬉闹,宗梧的视线总是下意识地被那孩童打闹声所吸引,望舒见状说道: “自这开始,便是汉人群居的住所,旁人将这称之为天街,三仙潭的许多事物便是从这儿采买回去的,偶尔小柔也会托我带一些滋补药物上来卖。” “不过君上不用担心,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只要是这塔夏城的居民,都会来供奉三仙潭的水君。”望舒两手合握住宗梧的小手,来回搓揉着打趣道:“君上也须得一视同仁知道么?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 宗梧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认真地看着望舒点了点头。 望舒不知为何忽然自心中翻涌起一股“我家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忍不住便抬起手轻抚上宗梧的头顶,一下下地好似顺毛般摸头。 如果小蛟能健康长大,或许也会和宗梧小时候一般乖巧。 有时候望舒也会想,自己现在对宗梧那么在乎,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因为他是“宗梧”,而不是因为小蛟的缘故。 望舒一时出神想到了惨死的小蛟,那股锥心般的疼痛如影随形,哪怕过去了这么久,望舒依然难以释怀。 而那凶手……望舒忆起往事便呼吸一急,手上也不由得使了劲,宗梧霎时倒吸一口冷气,望舒回过神,只见自己手上还揪着几根宗梧的断发,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宗梧揉了揉头顶,疑窦地看了望舒一眼。 望舒整个人欲哭无泪,忙不住道歉,宗梧倒是无所谓般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要知道,龙族最为看重的便是自己那身鳞片与鬃毛,往往鳞片越是亮眼,鬃毛越是柔顺,便代表着这条龙的身份愈发尊贵。而望舒此举无异于是挑衅行为,也亏得是宗梧,且是年幼时的小宗梧,不然换了其他的龙,得一口气喷死他才行。 望舒到底是鲤鱼变的龙,在泥里过惯了,也不怎么看重鳞片与鬃毛,但上辈子也没少被宗梧强制性地扒光了丢浴池里仔仔细细地清理上那么几遍,虽然最后总是会滚到床榻上。 望舒战战兢兢:“这……那……” “没关系,继续吧。”宗梧摇摇头。 “那我们先去买衣服。”望舒不敢再对宗梧动手动脚,规规矩矩地领着宗梧去了街上最大的一家成衣铺子。 店主是位妙龄女子,长相清秀,刺绣手艺绝佳,相传其一家乃是江南之人,十年前才举家搬迁至塔夏城,具体原因亦无人知晓。 望舒曾来这里帮小柔订过几匹布,因而与那老板娘算是相熟,此番望舒一踏进去,店内伙计便机灵地去里间请了老板娘来招呼。 “小舒来了。”老板娘身着一袭素色白裳,动作间飘然若仙,手挽珍珠披帛,恰似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与艳丽的小柔正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老板娘撩开珠帘,笑着道:“许久不见了,上次那月光纱令妹可还喜欢?这儿今日又来了一匹新布,乃是那江南特有的丝绸,配着苏绣,我猜她会喜欢,特意留了一匹。” “云姐,今日我是来为我们家小少爷挑选几件合身的衣裳的。”望舒将宗梧牵至身前,两手搭在宗梧双肩,朝着老板娘笑道。 老板娘朝着宗梧轻轻一笑,便侧过身抬手:“来,请这位小公子随我来。” 宗梧侧头看了眼望舒,望舒颔首,宗梧便跟着那老板娘进了里间去量身段。望舒双手抱臂打量起四周的布匹,不时上手摸摸,挑来挑去都不见有多少合心意的,不是花色太轻浮,便是颜色不合意。 一旁的伙计送走了客人,见望舒一人在旁,便赶忙上前招呼道:“小舒公子,可有什么中意的?或者我给您挑挑?” 望舒也算是这店里的常客,而且每次来几乎都是大手大脚地花钱,一来二去的这店里的伙计便自然而然地将望舒当做上宾来接待。 “唔,我是给我家小少爷挑的,你觉得有什么合适的布么?” 伙计手脚麻利地挑了几件素色暗绣的布料递与望舒看。 正此时,老板娘掀开珠帘与宗梧一道走了出来,宗梧嘴唇紧抿,一出来便双眸在屋内巡视一番,直至看到了望舒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乖巧地走到望舒身边,继续像根小木桩般站着不动。 望舒随手拿了几匹布小声问询宗梧的意见,宗梧只随意地一瞥就点了头,压根无心认真挑选。 望舒却十分认真地左挑右挑,都不见有满意的,老板娘莞尔道:“没有相中的么?” 望舒侧头,心知老板娘此言便是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爽快道:“云姐也莫藏着了,只管把那好东西拿出来就是。” 老板娘笑着指挥伙计去里间搬了个黑木箱出来,打趣道:“这也算得上是我这个店的镇店之宝了,此是南海的鲛人织就的纱,薄如蝉翼,冬暖夏凉,贴身穿最为合适不过。” 望舒饶有兴致地眉梢一扬,与宗梧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伙计掀开木箱,恍惚间好似确有一道温润白光自箱中绽出,望舒有些吃惊,这竟当真是鲛纱。 鲛纱向来专供龙族,上乘的鲛纱乃是龙族王室专用,偶尔也会送一些给天界的仙君仙娥。但望舒还真没想到鲛纱会流入凡人之中。 宗梧显然也是见过鲛纱,此刻也是有些震惊。 老板娘则只当他们二人是从未见过此物,一时出了神,当即笑道:“这布匹乃是我爷爷昔日一番奇遇之下才偶然得到,至于其来历实在太过久远,不说也罢,不过这鲛纱的价格不菲,因着是为小公子所裁衣,我可酌情给你便宜些。” “不用,全包下吧。”望舒打断道。 老板娘一怔,连同整间店铺的伙计都几乎惊掉了下巴。 这匹布,若是全拿下,说是价值连城也不过分。当初老爷子便是卖出了五尺的鲛纱而得以挣下这家产,置办商铺。 而望舒与宗梧……怎么看也不像是家中富可敌国之人。 老板娘斟酌道:“小舒莫急着开口,这鲛纱一尺可需三两白银。全包下的话……” 三两白银几乎可供一人近半年的花销,在这边境也称得上是巨款了,但对于望舒而言,这当真只是个小数目。 望舒想的倒也简单,既然鲛纱是龙族的专供,那么宗梧也必须同样得一份,况且这鲛纱质地上乘,不输他上辈子的那些皇族专供,可见织就这鲛纱的鲛人必定是个有些能为的。 宗梧虽对银钱还无概念,但见众人皆是一幅震惊模样,心知价格定然不菲,忙动作轻柔地扯了扯望舒的衣角,望舒转头看了过来,宗梧才小声说道:“算了,随便买一些能穿的就行。” 望舒轻拍了拍宗梧的手,轻声道:“君上听话,待会儿和你解释。” 说完,望舒便自怀中拿出一颗小巧剔透的夜明珠,霎时间那鲛纱的光芒便被其掩盖住,老板娘这回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望舒将夜明珠放到老板娘手里,又继续从怀中掏出先前从小柔那儿拿来的药丸。三粒青色药丸安静躺在望舒掌心。 店内落针可闻,一时间好似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这些够了么?”望舒道。 老板娘愣愣道:“够……够了。” “那就辛苦云姐拿这鲛纱替我家小少爷裁几件衣服了,顺便将这几件也都一起包起来,这件白底金绣线的来替我家少爷换上。”望舒随手指了几件样式还算中规中矩的,打算先给宗梧凑合着穿上。 宗梧却摇摇头,自己接过衣服去了里间。 望舒负手站在门外,脚跟轻踮朝着门外打量。此时天色近黄昏,日头已然抵到了山顶,天际云霞蒸腾,一片艳红。 灿烂的落日余晖在这条小街上洒下片片金光,四周屋瓦上升起炊烟,随着微风轻扬,飘荡在这座小街上。 “这…是回春丹么?”老板娘走到望舒身旁,犹豫着问道。 望舒莞尔一笑,俊秀的面庞在夕阳余晖下愈发显得他如玉一般精致,老板娘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耳廓不知是因那夕阳太红还是别的缘故,此刻红的几乎发烫。 “回春丹不是说没有了么?” “这是个秘密,总之我不会拿假的骗你就是了。”望舒笑道。 老板娘面颊微热,点了点头,“那衣服做好后……” “还是老规矩,放到三仙潭前的那块石头上,我三天后去那里取。” 老板娘似乎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之际,望舒再次说道:“对了,把那丝绸也一起包起来吧。” 老板娘笑了起来,“我都要羡慕你的妹妹了,能有人惦记着带好东西给她。” 望舒但笑不语。 其实他只是拿人家手软罢了。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宗梧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望舒不禁再次感叹果然人靠衣装。宗梧现在虽小,五官还未长开,但望舒当年在北海龙宫的大殿中初见宗梧之时便看愣了。 望舒有点想捂脸,当初的他却是色迷心窍,在宗梧的堪称猛烈至极的连番攻势下,一不小心就从了,至于有了第一次,那自然而然地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至最后某一天,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肚子好像……鼓了不少? 而现在小宗梧换了身衣服,虽还没有当年的英姿勃发,但已可见其是个美人胚子,望舒一时有些岔神。 宗梧少见地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袖,双眸中露出一丝渴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望舒。 望舒霎时一颗心被萌地发颤。忙蹲下身子替宗梧理了理衣襟,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真好看!君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宗梧耳尖微红,轻声“嗯”了下。望舒却心道此言非虚,当初自己哪怕万般不情愿,宗梧一脱-衣服,自己的眼睛就挪不开了,实在是非常没有出息。 “我们走吧。”宗梧小声道。 望舒欣然应允,从伙计手中接过打包好的衣服与布匹,另一手牵着宗梧出了店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回去时街道上的孩童多了起来,大多拿着一个糖画边舔边跑着打闹,望舒见宗梧有意无意地往他们那边看,便也去买了个小兔子的糖画递给宗梧。 宗梧得了糖画便不再三心二意,一手牵着望舒,一手举着糖画出了城门,望舒本想与秦昇打声招呼,奈何正巧遇到秦昇换防,眼见天色将晚,便只好先行带着宗梧离开。 待到三仙潭时,半边太阳已经坠入了江面之中,将湖面染地通红,恰如一泓血河。 宗梧舔食糖画的手一顿,神情凝重地看着江面,却是停在原地,一步也不上前。 望舒无法,只好停下来缓声问道:“君上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情想做么?我们明日可以再来,现在天色将晚,也不急于这一时。” “肚子饿了么?我去做些吃的,想吃什么?” 宗梧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双眉紧蹙,嘴唇紧抿,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摇了摇头,牵着望舒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就如同水中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戒备地看着湖面。 望舒笑容一僵,缓缓侧头看向平静无波的水面,残阳如血,四周青山在水面上映照下一片巨大黑影,就如同有一个巨大的生物在水下窥伺着他们二人。 不太对劲,这静的有些怪异。 “你往后退,我去看看。”望舒凑到宗梧耳旁低语,说完便要起身往前走去,却猛地被宗梧拉住。 “别去,水里有东西。”宗梧有些焦急,小手死死地攥着望舒的手腕,指尖发白,显然是用了力,生怕望舒靠近湖面。 望舒正欲俯身安抚宗梧之际,忽然一声巨响,水面猛地炸开一阵水花,响声之大几乎震破二人的耳膜,刹那间好似天崩地裂一般。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庞然黑影自水面猛地跃出,漆黑鳞片在日光下折射出森然寒芒。 望舒在骤闻湖面巨变之时便猛地将宗梧扑倒在地,水珠纷纷落下,淋湿了望舒的身子。糖画跌落在地,宗梧身上亦沾染上了不少尘土。 “快!跑!”望舒几乎是下意识地翻滚起身,一把将宗梧扯了起来,几乎是闷头狂奔。宗梧跑的踉跄,好几下都差点跌倒,望舒一颗心脏猛地跳动,这一瞬间他的脑内一片空白,什么计划与打算统统抛之脑后。 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望舒四肢,上辈子,他也是这样,只能不断地逃跑,身后是无穷无尽地追兵,一心置他于死地。 深深的无力和恐惧感萦绕心头,望舒只感觉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最为黑暗的时刻。 可惜没能逃多久,一条粗硕的尾巴横空砸在他们身前拦住去路,力道之大几乎是重逾千斤,一下便将地面砸出一个坑,若是落在人的身上,几乎是不堪设想! 望舒反身将宗梧死死抱在怀中,惊惧地转身看向那巨大黑影。 那是一条黑蛟,露着森森獠牙,赤红的双眼紧盯着被它圈在身躯之中的望舒与宗梧二人。 “趴下!”忽而一道浑厚嗓音怒喝道。 望舒几乎是下意识地护着宗梧伏倒在地。在倒地的一瞬间,一片火焰几乎是擦着望舒的脊背横扫而去! 黑蛟发出一声吼叫,粗壮的尾巴朝着来人扫去,望舒得了空,连忙翻身而起,抱着宗梧跑到一旁的石头后,将宗梧放下,惊魂未定,“你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音,我去帮忙。” “不!”宗梧还未来得及说完话,望舒便抬手一挥,一个透明气泡将宗梧整个人都包了起来,望舒再一挥手,气泡消失无踪。 望舒转身,只见来人一袭黑色武袍,手执长刀,正怒喝一声狠狠地朝着那黑蛟的尾巴砍去。 金属撞击声传来,望舒与宗梧齐齐痛苦地捂住耳朵,执刀之人咬牙硬抗,浑身肌肉虬结,虎口崩裂溢出鲜血,黑蛟痛嚎一声,一口咬下,刀客忙翻身躲过,半跪在一旁不住疾喘,握刀的双手发抖,与那黑蛟相撞的刀口豁了个口,而黑蛟却毫发无伤。 望舒理智回笼,这才看清那刀客的面容,正是先前在集市上看到的赤哲! 第8章 脱险 赤哲双眸紧盯着那黑蛟,眼中露出一丝狂热。 “你还打算站在那里看多久?还不来帮忙?”赤哲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侧头对着望舒眉梢一挑,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 望舒犹疑地看了赤哲一眼,在脑内梭巡许久,始终没有一点关于他的记忆,而前世的宗梧也几乎没有谈起过这个名字。 望舒忽而觉得现在有些滑稽,眼前这杀气腾腾的黑蛟乃是宗梧的舅舅,按理说它该是自己和宗梧这边的,赤哲才是那敌人。 但现在他竟然要和赤哲联手去对付黑蛟? 不过仔细说来,就单单凭借他与赤哲,几乎是没有胜算可言,若是黑蛟此时不顾一切地要带走宗梧,他也无可奈何。 但…现在还不能让这黑蛟带走宗梧,否则宗梧现在尚无自保之力,根本无法逃脱龙族与天界的联手追捕。 望舒凝神屏息,两手抬起,阖眼默念咒决,衣角发尾无风自动,周身焕发出微弱的白芒,整个人恍如神祇。 赤哲见状忙飞身上前抬手再砍,黑蛟怒吼一声,鼻间不断喷洒着热气,正是气愤到了极点,张开满口獠牙便猛地咬向赤哲。 霎时尘土飞扬,赤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黑蛟却倏然发了疯一般昂首嘶吼,蛟头疯狂摆动,偌大的身躯猛地击向地面,扬起阵阵尘土。 赤哲不知何时飞身掠上了黑蛟的头顶,大喝一声高抬手臂,寒芒一闪,刀刃直直地从黑蛟头顶上一处鳞片的裂缝中急刺而下,霎时鲜血涌出,沿着黑蛟那鳞片滴落在地,“刺啦——”一声,地面被鲜血所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黑蛟吃痛不断挣扎,赤哲身形不稳几乎差点被甩下来。 望舒双手捻决,脖颈处隐约浮现出鳞片纹路,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倏然间起了水纹,水纹愈来愈多,由湖心向外延伸,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弄潭水,水流渐渐湍急,湖心下沉,四周水位上升,恰如一道漩涡。 “小兄弟快些啊!我快要被甩掉了!”赤哲大吼一声,脖颈青筋直爆,再度沉声发力,将那刀身往黑蛟的伤处再插深几寸。 黑蛟仰天嘶吼,声波阵阵荡开,方圆数里之内的树木恍若被劲风所扫,簌簌作响。 原本躲在石头后的宗梧猛地睁大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了一步。 仅仅这一步,黑蛟似有所觉,猛地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石头背后。 宗梧双眸失神地仰头与黑蛟对视。 刹那间好似时空静止一般,树叶缓缓落下,周遭风停云止,宗梧呆愣在原地,黑蛟赤红双瞳中的暴戾仿若被清风所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重目光。 黑蛟喉下的鳞片鼓起,赤哲顿时胸口如遭重击,口呕鲜血向后倒去,猛地砸在地上。 宗梧如同被魇住了般,双腿不受控制地一步步离开石块后,水泡破裂,显出宗梧的身影。 黑蛟喉口震动,发出一声呜咽般的泣鸣,好似在呼唤着宗梧。 宗梧不知为何,只感到胸口一阵揪痛,眼前那可怖的庞然大物竟让他心生……亲近之感?与对望舒的好感不同,这股亲近之意就如同流淌于血脉中。 宗梧一步步向前走去,黑蛟缓缓垂下脑袋,就在此时,望舒猛地睁开双眼,此刻那双莹润黑眸中闪过一丝青色流光。 刹那间,潭心湖水猛地直窜入云霄,形成一道水柱,水流源源不断地通过中心漩涡向上涌去。望舒沉声一喝,双掌猛地一合,袖袍飞扬,水柱一个急转,在空中分化出无数条水流,将黑蛟团团围住。 黑蛟一声嘶吼,被岔开注意力,回过神时蛟身已然被数百条细小水流缠住,动弹不得。 宗梧猛地回过神,迎面而来一道身影将他抱在怀中。 “你没事吧?”望舒方才几乎是使了毕生的修为,才勉强将这黑蛟暂时困住,甫一收手,他便赶紧跑向宗梧。 宗梧摇了摇头,抬起小手揽住望舒的脖颈,望舒会意,忙将他抱起,迈开了步子便要往水里扎去。 黑蛟此番动静太大,天庭的人与龙族想必不多时便会赶来,他不会再继续追到水里,只要回去就可以。 望舒心如擂鼓,双手死死地抱着宗梧,就如同上辈子他紧紧护着怀中的小蛟般,没命地奔逃。 短短的几步路,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身后传来黑蛟的吼声,望舒知道他已经挣脱开了,更是不管不顾地闷头狂奔,好似那黑蛟的鼻息还能喷到他的后背。 赤哲捂着胸口艰难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坐在岸边,望舒大喊道:“往水里跳!” 赤哲先是一愣,待看到望舒已经抱着宗梧扑通一下跳入水里后,便想也不想,也一头猛子扎了进去,入水后气力已尽,赤哲前胸闷痛不断,终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望舒抬手一挥,一条水流一分为二,一条自赤哲鼻腔钻入肺腑之中,另一条则缠住他的手腕,带着飞向望舒这边。 黑蛟迟迟未下水,进入结界前望舒临回头一眼,只见岸边矗立着一条巨大的黑影,望舒转过头,将宗梧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带着赤哲越过结界。 宗梧静静地看着那重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水面,方才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蛟似乎张口说了些什么,宗梧沉默不语,安静地将脑袋埋在望舒的肩膀上,神色不明。 天色已晚,月明星稀。 望舒带着宗梧与赤哲回来时着实吓了众人一跳,尤其是望舒还未说完话,便两眼一黑栽倒下去,更是惊动了龟老亲自来给他们三人一一把脉。 望舒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一道瘦小的身影坐在床畔,正出神地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烛火轻晃发出火芯爆裂的噼啪声,宗梧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望舒揉了揉额头,开口却发现自己嗓音及其沙哑,只得清了清嗓,宗梧听见动静身躯一颤,赶忙转过身来,见望舒挣扎着要起身,赶忙上前去重新将他按下去。 “你现在不能起来。” “我渴了。”望舒听话地乖乖躺好,两手交叠放在胸前,可怜巴巴道。 宗梧下了床,抬手倒了杯茶,又哒哒地跑回来,将茶杯递到望舒嘴边。 望舒想坐起来喝,又被宗梧按下,望舒无奈道:“我要坐起来才能喝啊,躺着喝会弄湿衣服的。” “龟老说你不能起身。”宗梧的小脸皱起,一脸的不赞同,“他说你消耗了太多修为,要好好休息。” “那我躺着就不能喝水了。”望舒认真道。 宗梧低头沉吟许久,最后慢慢说道:“那你……那你翻身喝吧,总归你不能坐起来。” 望舒心想这有什么区别,但见宗梧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心头便忍不住一暖,再次感叹,这么乖的孩子,宠上天都不过分,竟然还虐待他!那老龙当真老年昏聩! 宗梧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但见望舒乖乖听话将水喝完,面上便露出一抹笑容,这一笑不打紧,但让望舒震惊的是,宗梧竟然有梨涡?! 天知道上辈子宗梧板着一张脸活像个冰块,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他都常常怀疑这个四海之主是不是个面瘫。 望舒不由自主地将梨涡带入了宗梧长大后那张惊世绝伦的英俊面容…… “你在傻笑什么?”宗梧疑窦地打量着望舒。 “啊?”望舒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擦了擦下巴,轻咳一声。“没有,在回想我的英姿,怎么样?今天帅吧?” 宗梧动作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许久后才点了点头。 望舒知道他心中定然疑云丛生,在思考那黑蛟的来历,宗梧现在还未见过蛟,可能自己都还不会化形,自然也无法得知那黑蛟是他的同族。 “我带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望舒趴着身子,青丝披散在身上,下巴枕在手臂上,懒洋洋道。 宗梧被望舒打了岔,顿时从那黑蛟的身影中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大碍,龟老已经治过他了。” 望舒“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里是你的府邸么?” 宗梧颔首,望舒便将脑袋埋在枕头上来回磨蹭。口中发出小狗般舒适的咕噜咕噜声。 宗梧并未制止望舒的动作,似乎另有心事,望舒蹭够了枕头,才侧过身,一手支着脑袋,衣衫散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姿势堪称妖娆,一点都不见外。 “在想什么呢?下面不冷么?脱了外衣上来躺着吧。” 宗梧点了点头,解开衣服蹬着小腿往床上爬,望舒乘势揽着他的臀部向上拖了一把,宗梧爬进了里间,安静躺下。 望舒这才拉过被褥将宗梧盖住,挥手熄灭了烛火。屋内先是一暗,不多时便有清冷的月光洒落进屋内,折射出粼粼波光,轻纱垂地飘荡,一切都如梦似幻,方才岸上的生死一线与此刻的满屋静谧,望舒一时间竟难以分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哪个是虚幻。 “你在想什么?”宗梧的瞳孔在月色下更显剔透与晶亮,宛若一颗星子嵌在他的眼中。 “你在想什么?”望舒看着床顶,出神道。 宗梧思索半晌,认真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个男人带进来?你不怕他出去后暴露这里的所在么?” 望舒闻言笑了笑,打趣道:“假如你是个凡人,清晨走在大街上,一个人迎面而来和你说水底下还有个城镇,你会信么?” “我会自己去看看。”宗梧认真回道。 望舒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方才那么一瞬,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杀伐果决的龙君,四海之神。 宗梧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因此他也从来不会轻易地给人定罪。或许正是因为他这公正的作风,四海中大半的龙族才会对他心悦诚服。至于另外那一半…… 望舒眸色一冷,时间还早,让他们最后逍遥,反正那些带头的龙,他记得清楚地很。 “他看起来怪怪的。”宗梧见望舒沉默,忍不住又补充了句。 “哪里怪?”望舒随口道。 “他不是凡人,他身上有妖气。” 第9章 龙鳞 夜雨随风敲开窗框,冰凉且湿润的气息在屋内弥漫,纱幔随之轻晃,月色昏暗不明。 望舒轻轻蹙眉,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眼帘微动,似乎沉浸在一场极深的睡眠中,又好似使劲了浑身的气力想要醒来。 “舒儿……” 一声轻微且低沉的呢喃响起,望舒却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稍稍偏过头,想要看清身旁的事物,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四肢手脚浑像灌了铅水,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一声声“舒儿”闯入耳膜,像极了爱人间的呢喃低语,望舒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内心叫嚣着快睁开双眼啊!然而却毫无作用。 一只粗糙却温热的大掌落在望舒脖颈处,修长指节轻蹭过他面颊与脖颈肌肤。 “宗……梧” 来人低声笑了起来,似是在回应望舒的话。随后望舒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整个揽入怀中。 结识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他的腰身,望舒只能将头抵在宗梧宽厚的肩膀上,二人姿势极为亲密。 这……这是怎么回事。望舒迷迷糊糊间想道。 宗梧怎么长大了? 我难道在做梦么…… 倏然间,望舒身子一抖,口中忍不住泄出一丝呻吟,那作怪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探入了他的衣衫之中,肌肤相贴。 宗梧的手愈发放肆,使坏一般在望舒身上不住点起情欲的火,久违的怀抱与触感几乎在刹那之间便犹如澎湃汹涌的海水,迎面将望舒裹挟入宗梧的欲-海之中。 许是太久未曾与他肌肤相贴,当宗梧那火热的唇落在望舒微凉的身躯之上时,他竟是忍不住喉口发出一声哀鸣,舒爽到难以自拔。 宗梧的动作越来越放肆,望舒仅剩的理智也告罄,急不可耐地伸出双臂圈住宗梧的脖颈,便要将红唇送上。 “宗梧……” “这是梦么?” 一个个火热的吻落下,望舒双眸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赤红,宛若云霞漫天的海面,鲜艳的红几乎刺痛他的双目。 衣衫褪下,望舒眼尾瞥见一抹金红色泽,登时顿住。 这是喜服,这是他们成亲那晚。 望舒努力瞪大双眼,却无论如何也瞧不清身前这人的相貌,触手可及的,唯有掌下的这具赤-裸而充满爆发力的雄躯。 他一定是宗梧。 “舒儿……”宗梧低声笑了起来,凑到望舒耳畔,温热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与耳垂处,望舒身躯颤栗不止。 “给我生个小崽子吧。” 许是成亲当晚的红烛轻晃,在屋内投下偏偏虚影,直将望舒的眼晃花了,亦或是入眼可见的刺目深红与耳畔的呢喃低语迷惑了他。 望舒点了点头。 宗梧笑了起来,嗓音低沉而沙哑,充满男性魅力,与他们初见时的冷面君王浑然如两个人。 “哐——”地一声巨响,窗户被狂风拍打着发出嘈杂声音,紧接着的是铺天盖地的雨声,雨滴随着狂风打入屋内。 耳畔的爱语呢喃顿时消失无踪,一室情意被这刺骨的冷风吹散。望舒睁开眼,一片黑暗,望舒只觉得胸口发闷,周遭哪里还有方才红烛满室,新婚燕尔的情意? 屋外风声愈发大了起来,望舒长叹了口气。 他想宗梧了。 上辈子宗梧在剐龙台就戮之时,他正带着小蛟四处奔逃,二人最后一面都极为仓促。 望舒刚重生之时,便仔细想过自己往后究竟要用什么身份来留在宗梧身旁,或许在报完仇,帮助宗梧化龙之后,他会云游四方,做个闲散小妖,而宗梧会继续成为四海之主,龙族的神,或许会有很多娇妻美妾,儿女成群…… 因为他实在不敢保证宗梧这辈子还会爱上他,虽然上辈子的感情就来的不明不白。望舒苦笑一声。 但直至方才那个充满旖旎的梦,他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依旧渴望与宗梧相伴。并且是以伴侣的身份,与他肌肤相亲,密不可分。 但宗梧现在还太小了,小到连初蒙还未有。对于望舒,也是依赖的好感,至于往后这份朦胧的好感究竟会成为亲情还是…… 望舒实在不敢打包票。 望舒抬手轻抚过胸前枕着的小脑袋,宗梧睡地极熟,连窗户相撞的声音都未能将他吵醒。 望舒却是因自己那纠结的想法而失眠了。 直到后半夜,风雨稍歇,瓢泼大雨逐渐细化为雨丝,望舒才稍稍有了些困意,方阖眼要入睡,忽而小腿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登时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困意踢地一干二净。 望舒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掀开被褥,将宗梧暴露出来,泄愤似地抬起一手轻轻地戳了戳宗梧的脑袋。 “不…别。”宗梧双眉紧蹙,四肢蜷起像个小虾米,随后垂下脑袋,双臂紧紧护着自己的头,好像在恐惧着什么。 “宗梧?君上?”望舒抬手轻推,宗梧却似是坠入了梦魇,待望舒的手触碰到他的身躯时,宗梧的身体明显地抖地更厉害。 “别打了,疼……”宗梧死死抱着自己的头,口中不断呓语。“我错了……呜,娘,爹…” 望舒登时侧过身,双臂托起宗梧瘦弱的身躯,将他抱在怀中,低下头附耳到宗梧的耳朵边一句句安抚道:“有我在,别怕,坏人都赶跑了……” 望舒掌心轻抚宗梧的肩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来安抚宗梧,宗梧的身躯渐渐不再颤抖,望舒亦是头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二人相依偎着入睡。 “我觉得我被她给迷住了。” 风雨过后的第二天正午,日头和煦,将屋内照地暖洋洋。 赤哲斜倚在床榻上,被褥盖至腰间,露出其健硕的胸膛。 望舒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手上端着一个瓷瓶,一手拿着药杵正不断捣弄其中的黑色膏药。 宗梧也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望舒手中的药罐发呆。 赤哲丝毫不介意二人的冷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眸微眯一幅惬意至极的模样,继续道:“我醒过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原来世上当真有仙子般的人。” 望舒面无表情,自打他和宗梧来了之后,赤哲便好似找到了一个倾泻口,滔滔不绝地阐述着他那“一见钟情的仙子”——小柔。 “你现在身处妖怪窝,没有仙子。”望舒十分残忍地打破了赤哲漫无边际的幻想。 赤哲牵动嘴角,哂笑几声想要坐直身子,一动之下牵扯到伤处,登时痛的龇牙咧嘴,倒吸着冷气道:“妖怪不是说能修炼渡劫成仙么,说不准呢?” 望舒默然无语,心道等小柔这个懒妖迎来雷劫,你怕是在尘世里轮回了十数遍了。 “君上,来,帮个忙。”望舒起身,将手中膏药拿木片刮了一半贴在绸布上递给宗梧,自己则拿着剩下的药膏用手指挖了一大块。 宗梧会意,接过木片将黑色膏药均匀地抹开。 “坐起来。”望舒努了努嘴,一手端着瓷瓶,一手抹着药膏,站在床边。 赤哲动作迟缓地起身,龇牙咧嘴痛地直抽气。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额头已然起了一层薄汗。 宗梧主动上前解开赤哲胸口处的纱布,露出一道横亘在胸前,由利爪撕开的伤口,伤处被小柔处理过,鲜血已然止住,但日后少不得留下一条疤痕。 宗梧看了望舒一眼,望舒稍稍一抬下巴,宗梧这才上前闷不做声地将涂满膏药的纱布缠在赤哲胸口处。 原本火辣刺痛的伤处登时泛起一股凉意,疼痛稍缓,赤哲的脸色也好看不少。 待宗梧将纱布缠绕好,望舒这才上前将手掌上的膏药涂抹上赤哲宽厚的脊背。 背脊上青紫淤青遍布,夹杂着许多陈旧伤口,望舒却面不改色地揉弄着淤青伤处。 “嘶……”赤哲面色扭曲,指节分明,指尖发白,紧紧攥住被褥。“轻…轻些。” “不用些力伤好地慢,忍忍就好了。”望舒道。 赤哲咧嘴笑了起来,忍过最初一阵疼痛之后亦有了胡侃的心思,“那姑娘芳名是什么?我想和她交个朋友,她今天怎么没来?” “等你伤好了自己去问不是更好?”望舒随口敷衍了句,将手上瓷瓶递给宗梧,好两手一起推开膏药。 宗梧依旧沉默,好似一截木头般杵在原地,眸子中满是犹豫,时不时看向赤哲与望舒,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 若是平时,望舒定会发现他的异样,但今日望舒只顾着给赤哲推揉伤处,几乎将宗梧抛到了一边。 这让宗梧打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又说不上来为何会如此,便只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赤哲的头发长而微卷,乃是栗色,末端似乎被他拿利刃草草割过,显得有些毛糙与杂乱。望舒撩开他的长发,好让整个背部显露出来。 望舒在涂药时,赤哲的角度正面对着宗梧,赤哲便有意无意地扮些鬼脸来逗弄宗梧,但都在宗梧一脸“你在做什么”的莫名其妙的表情之下溃不成军,只得熄了这个心思。 “嚯,你脖子这里怎么有这么大的一条伤疤。”望舒瞧着赤哲脖颈处一路延伸至腰间的伤疤,一时咂舌。 “嗳,老伤了,就是那蛟留下的,我和他算是死对头了。”赤哲哂然一笑,随口道。 宗梧忽然道:“那蛟至少有千百年的岁数了,你怎么会和它有过节?” 赤哲似是未料到宗梧会开口,先是一愣,随后哂然一笑道:“它杀了我的师父,我脖子上这伤口,就是当时我为了救我师父而被它一爪子拍倒,不过我命大,之后又拜得高人,传我法器,我才得以有能力与之一战。” “但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宗梧小脸绷地死紧,认真道,“你不是否凡人,对不对?” 望舒手一动,不小心使了重力,赤哲登时痛的面容扭曲,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笑着道:“我的确是凡人,不过我曾得到过一个法器,你所感觉到的气息,应该是源自这个。” “小兄弟,帮我去拿一下我的外衫如何?” 宗梧与望舒对视一眼,望舒轻轻点头,宗梧转身拿下屏风上的外衫,递给赤哲。 赤哲抬手撕下衣衫内侧的一块布,从中掏了一样东西出来,摊开手掌。 宗梧与望舒仅仅是一瞥,便双双愣住,对视间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与震惊神色。 那是一片赤红色的龙鳞。 第10章 水君的请帖 望舒与宗梧齐齐震惊住,二人下意识地相对视。 望舒几乎立刻便想起那道火红的身影,呼吸登时急促起来,仿佛内心最为深处的恐惧被人翻露出来。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他的鳞片,他现在还没有化龙,冷静点。望舒喃喃自语,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双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谁的鳞片?” “这是谁的龙鳞?” 望舒与宗梧几乎是同时问道。 二人面露微讶神色,宗梧亦紧抿双唇,显得有些紧张。 赤哲若有所思地打量二人一番,笑着将鳞片抛起又接住,赤红如琉璃般的龙鳞在日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彩,似有火焰在流动。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那位高人所赐。”赤哲道。 望舒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这不是那个人的鳞片,他没有这么精粹的龙息。 反观宗梧却是更紧张,宗梧犹豫着追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这我倒不清楚,这位高人救下我后便继续去云游四方了,我已经多年不见他了。”赤哲耸肩道。 宗梧面上露出一抹失望神色,闷闷地应了一声,思忖许久,继续道:“你能把龙鳞借我看看么?” 望舒微微一怔,他本以为宗梧会对龙族十分厌恶与排斥,但此刻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这赤红龙鳞究竟是谁的?上辈子宗梧身边除了那个人,好像便没有什么赤龙了。 赤哲爽快一笑,双腿盘坐着将龙鳞递过去,宗梧有些局促地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这才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地接过龙鳞,好似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 这让望舒的好奇心更是大作。 “君上?您莫非认识这鳞片的主人?”望舒忍不住问道。 宗梧珍重地将龙鳞托在掌心,小手轻轻摩梭着光滑的鳞片,眸子中浮现一抹眷恋神色,轻声回道:“这是我大哥的鳞片,他离开龙宫好久了……” 这回轮到赤哲瞪大双眼了,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了。 望舒略一思索,立马回过神来,这鳞片既然是宗梧大哥的,那么这赤龙便是北海的龙太子了。 但上辈子望舒化龙之时,宗梧早已当了不知多久的四海龙神了,那么也就是说,这龙太子早就殒身了,不然北海那群老龙不会容许宗梧登皇位,虽说这北海的皇位也是他和舅舅打下来的,但只凭借两条蛟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整个北海海域的龙,除非…… 北海龙族中有一批势力当时已经倒戈了宗梧。 那这批势力会不会和这龙太子有关? 望舒的目光在赤哲与宗梧之间巡视,赤哲好半晌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还是龙啊,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的水妖。不过你们既然是龙,为什么打不过那条蛟呢?” 望舒无奈道:“我不是龙,如你所见,我就是一尾小小的鲤鱼妖,那条黑蛟那么大,我们家君上连化形还不能,就算能化形了,你能指望一条胳膊粗的小龙崽去和那么大的成年黑蛟打么?” 赤哲讪讪笑了几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尴尬道:“也是哈。” “那这小兄弟……”话音未落,赤哲却是一顿,愣愣地看着站在一旁垂着脑袋的宗梧,望舒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僵住。 这……宗梧这是…哭了?! 宗梧低垂着小脸,瞧不清他的面容,然而那瘦削尖翘的下巴上却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 望舒脑内千回百转,最后手脚并用,丢下一句“好好养病。”便一把将宗梧抱起,二话不说就往外跑,还不忘用脚将赤哲的房门关上,仅在数息之间,原本伫立在床前的二人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脸懵的赤哲。 望舒风风火火地抱着宗梧一路小跑回了卧房,刚一踏入房门,宗梧的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落下。 宗梧小手紧握龙鳞,死咬着牙不哭出声,只在换气时发出断续的抽噎声,瘦小的肩膀轻颤,直将望舒看的心疼无比。 “君上……”望舒犹豫了会儿,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坐在宗梧身旁,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宗梧颤抖的瘦弱身躯,用衣袖拭去他眼角的泪珠。 望舒本只想静静地陪着宗梧,孰料宗梧瓮声瓮气道:“这是我大哥的鳞片。” “嗯。”望舒轻柔地拍打着宗梧的后背。 “从小到大,只有他抱过我,愿意和我说话,还给我带玩具。”宗梧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声线颤抖,再度哽咽起来。“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龙宫好久,我找不到他了。” 望舒一时语塞,在他未来之前,这龙太子或许是宗梧能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亲情了。望舒也拿不准怎么去安慰宗梧,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龙太子是在何时何地,如何殉身的,万一他已经…… 宗梧似乎也没打算得到望舒的安抚,只是不停地用小手擦着鳞片,本就色泽莹润的赤红龙鳞此刻更加光滑。 “也许……你大哥也在找你呢?”望舒试探道。 宗梧抬起头,双眼通红,纤长羽睫被泪水打湿,小巧鼻尖亦是发红,闻言摇了摇头,“他已经好久没回过龙宫了,他们都说大哥他已经……” “父王想另立太子,母后想让父王立二哥当太子,但是父王不肯……” 望舒陷入沉思,龙太子记载过少,他尚不能窥得全貌,但这二皇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浪荡子,空有一副俊朗容颜,荤素不忌,但凡是长得好的都被他或多或少地调戏过,龙王不肯答应也是情有可原。 “三姐也想当龙君……”宗梧眸色深沉,低低呢喃道。 望舒对这三公主倒是有些印象,不爱红装爱武装,日后也是宗梧手下的一名得力将士。与三公主不同的乃是四公主,四公主生来被娇惯,宠的无法无天,多次差点闯下大祸,宗梧曾惦念手足情分而饶过她一命,依旧锦衣玉食地好生供养着她。未曾想她后来竟是和那人联手来对付宗梧与他。 实在是蛇蝎心肠。 至于最末的宗梧的龙小弟,倒是没什么显眼的,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望舒亦不曾多关注过他。 望舒沉默许久,宗梧便自顾自说道:“他们都说,大哥一定是被人害了,因为他们都想要那个位子,大哥就一定要死,否则那个位子空不出来……” “是谁和你说的?”望舒皱眉,宗梧现在还是个孩子,竟然能说出如此隐晦的皇族秘事,可见他在北海不定要听多少风言风语。 “他们都这么说。但我不信,大哥一定还活着。” 望舒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宗梧的小手,将龙鳞合在双掌之中,缓声道:“那君上就好好的修炼,努力长大,待到日后有了名望,成为叱咤一方的大人物,大哥自然就能得知你的消息,来找你了。” 宗梧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小声地应下。 望舒怀揣着心事将宗梧揽入怀中,轻声安抚,宗梧逐渐平复下来,依偎在望舒温暖的怀中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龙鳞。 一室静谧。 倏然,一道清脆声音遥遥传来,二人坐起身静听,待声音愈来愈近时,二人才出门去迎,却正面撞上了一身粉衣的小柔。 小柔今日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青丝松松挽了个发髻,佩着几支珠链银钗,走路间叮当作响,粉裳外罩一层透明薄纱,手挽披帛,正是之前望舒给她买的那匹布料。 小柔看见望舒与宗梧手牵手自屋内走出来,抬手扶了一扶发髻,袅袅婷婷地施了个礼,对着宗梧笑道:“君上早啊。” “不早了。”望舒无情地插嘴。 小柔装没听见,继续道:“龟老让您过去一趟,他这几日生了病,难以下床前来,就只能拜托君上前去了,君上莫要见怪。” “龟老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望舒问道。 小柔轻叹一声,摇摇头,“谁知道呢,回去就病了,今天早上都下不来床了,我刚开了药给龟老喝下。” 宗梧“嗯”了一声,“我待会儿就过去。” 小柔这才喜笑颜开地一福身,晃晃悠悠地转身往回走,望舒忙喊道:“诶,你顺便去看看偏房的那个人吧。” 小柔侧过身,眉头轻扬,眨了眨眼笑道:“我来就是为了他的。” 望舒瞪大眼,“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看他长得俊,趁不能动多楷几下油水。”小柔挤眉弄眼,笑了起来,样子十分流氓,就差流口水了。 望舒与宗梧同时心道,不知道赤哲看到他心中的“仙子”是这幅心思,还能不能喜欢地起来。 望舒想了想,轻咳一声道:“那个……你去的时候,可以稍微注意一些。” “嗯?注意什么?”小柔莫名其妙。 “注意一下度……”望舒意有所指,他是生怕二人一个郎情妾意地就滚在了一处,虽说在妖怪里不兴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望舒还是希望小柔能将心托付给一个真正的好男人。 至于赤哲……他到底只是个凡人,二人寿数便不是一个等次的。 小柔全然没听懂,抬手摆了摆,随口道:“知道了知道了,龟老等不了你们多久,快些去吧,免得到了那里龟老都睡着了。” 望舒看着小柔远去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宗梧疑惑道:“你喜欢小柔么?” 望舒猛地一噎,不住咳嗽,几乎被宗梧这惊世骇俗的一句话给雷到九雷轰顶,劈成焦炭,想也不想,哭笑不得回道:“怎么可能!她在我眼里都能当我兄弟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她喜欢谁?那个男人刚好也喜欢她,他们互相喜欢你这不是棒打鸳鸯么?”宗梧小脸上满是疑惑。 望舒却哭笑不得,这小小年纪的还会棒打鸳鸯了,不过他解释地再怎么清楚宗梧这个年纪还不开窍,也不会懂。 “因为赤哲是凡人,小柔是妖怪,他们不能在一起的。”望舒简单道。 “为什么?” “凡人的寿数很短,只有几十年,而妖怪的生命却很漫长,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无非就是留不住自己在乎的人,眼看着爱人变老而离去,或许他转世之后就再也不记得你了,你只是他万千轮回中的一瞥,而他却是你这悠悠千百岁的一生。” 宗梧沉吟了会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那我们去找龟老吧。” 望舒应声,牵着宗梧的手从正门走了出去,挑了个人不多的小路,径直前往龟老的房屋。 二人到时龟老正在床榻上喝茶,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看见二人时,眼中露出一抹笑意,“望舒来啦,君上也一起坐吧,老头子家徒四壁,你们别嫌弃。” 望舒忙道不会,主动搬了两个凳子,将宗梧扶好后自己才坐下,龟老看见望舒的动作眼眸中露出一丝赞赏。 “君上来这儿过的还习惯么?三仙潭太偏远了,以往都没有人愿意来这儿当水君,所以大家伙也散漫惯了,你莫要见怪,他们没有坏心眼的。”龟老缓缓说道, “至于前几日那混小子,我已经狠狠地罚过了,估计现在他们还下不来床呢,过几天等他们能下床了,我就让他们去水君府做打扫去。” 宗梧轻声应了下来,望舒见龟老每说一句话时都要停下来喝口茶,且龟老的眼中尽是血丝,显然是疲乏至极,便直接道:“龟老找我们来是有事么?” 龟老点了点头,嗓音有些沙哑,“襄屏江的水君送来请帖,五日后襄屏江的水君府将会有一个满月宴,听闻我们这儿水君新任,特意差人来送的贴,昨日才到。” “襄屏江?那儿的水君好端端地给我们送什么请帖?我们向来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望舒接过龟老递来的请帖,翻开随意看了眼,再递给宗梧也过了眼。 “这谁知道呢,不过咱们水君新任,有人愿意结交是最好不过的事,想必在那宴会上会有其他的水君到访,望舒你多看待着些,尽量要广结善缘。”龟老沉声道。 望舒点了点头,侧过身与宗梧对视一眼,宗梧亦颔首应下。 龟老这才松了口气,摆摆手:“好了,我老头子也困得撑不住了,望舒快带着君上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好启程了。” “那龟老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望舒颔首,与宗梧一道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嗨呀,这稀奇,那襄屏江水君先前还嫌弃咱们这儿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现在倒巴巴地凑上来了。”望舒两指挟着请帖,漫不经心地挥来挥去。 宗梧不咸不淡道:“他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 望舒:“北海龙族?” 宗梧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等他知道我的境遇后,他就会失去兴趣的。” 望舒抿了抿唇,“嗳呀”叫了一声,一步跨到宗梧身前,拦住他的去路,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捧着宗梧白皙软嫩的面颊揉来揉去。 “那咱们就去蹭顿饭吃,不亏。” 作者有话说: 望舒:带着小老攻蹭饭去! 第11章 有妖客栈 襄屏江远在千里之外,其本源位于极东之地的一处雪山,虽离海远,但其支脉融汇五湖,故而襄屏江的水君向来要比其他的水君忙上一些。 三仙潭独存于荒漠,与其他水域毫不相干,故而宗梧这水君赴任的那几日格外清闲,无需去与其他毗邻的水君打交道。 但自古以来,池塘里的羡慕湖里的,湖里的羡慕江里的,江里的则倾慕那无垠的大海,海中以龙族为尊,故而望舒也对那襄屏江的水君也有所耳闻。 原因无他,无非是这襄屏江水君乃是蛇妖出身,却一心想化龙,众人明面上虽阿谀奉承,但内地里却对他极为不屑。 望舒对这襄屏江水君倒是没什么恶感,毕竟人往高处走,他想化龙也无可厚非,但若是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朝着宗梧伸手,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日头正中,清风微拂,两侧树影斑驳投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 官道上只有两三个商队懒洋洋地走着,望舒今日一早便去城中买了辆马车,特意挑了两匹健壮的马,又置办了不少软塌,哪怕是睡上一觉也不会觉得咯人。 望舒掀开车帘扣在一旁,让正午和煦的日光得以照射入车内,宗梧正躺在软塌上,脑袋架在望舒腿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望舒抬手轻抚宗梧的细软的黑发,身子后仰靠在车厢上,垂眼看了下宗梧,随后朝着马车外轻声呲了几下。 一只手掀开竹帘,赤哲探进头来,正欲开口说话,望舒抬起一指凑到唇边示意噤声。 赤哲点了点头,看了眼宗梧。望舒指了指赤哲又指向自己,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赤哲哂然一笑,摇了摇头,不待望舒回应便直接放下竹帘,自顾自驾马。 望舒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说是赤哲自己态度坚决地要跟他们一起来,但他毕竟身上还有伤,让一个伤者驾车,他还是有些愧疚的。 望舒思忖半晌,双手捧着宗梧的脑袋,轻轻托起,随后起身重又将脑袋放下,动作轻柔至极,但宗梧依旧睁开了双眼。 望舒蹲着身子尴尬一笑,小声道:“吵醒你了?” 宗梧坐了起身,摇摇头。 “我去替他驾马,换他进来休息一下。”望舒解释道,说完便从一旁的包袱中拿出油纸包裹好的糕点递给宗梧,“这是我临行前干娘做好了送来的,待会儿君上和赤哲都先吃些垫垫肚子。” “你吃过了么?”宗梧问道。 望舒笑着道:“吃过了。” 宗梧这才点点头,垂着脑袋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望舒见状转身出去,不多时,赤哲躬身入内。 此时天色尚早,望舒也不急着赶路,慵懒地靠在车厢上,侧头看着道路旁后退的树木出神。 赤哲与这黑蛟有着血海深仇,这段时间之内黑蛟定会找寻时机来与宗梧相认,这赤哲……当真是令他有些头疼。 北海老龙肯定不会将宗梧的身份宣之于众,故而在众人眼中,宗梧至多是个不受宠的北海龙族,而不会将他与蛟族联系在一起。 但若是让赤哲看出些什么来,望舒不敢保证赤哲不会手起刀落直接将仇人的亲族给杀了。 “哎……”望舒长出了口气,将脑袋埋在双膝上,有些烦躁。 果然提升实力才是最主要的。 正当望舒撑着脑袋冥思苦想之际,一道轻微且短促的笑声一闪而过,望舒登时眼中划过一丝震惊,转头看向被车帘遮挡住的车厢内。 刚才……是宗梧笑了? 望舒惊讶之色还未消退,车厢内又传来赤哲的闷笑声,二人似乎还挺合得来? “望舒。”宗梧小声喊道。 “嗳。” “你歇歇吧,待会儿再赶路。” 望舒爽快应下,将马匹驱到官道一侧,转身入内。 只见宗梧怀中抱着糕点,嘴角还沾有碎屑,小脚离地轻晃,显然是心情十分好,而赤哲正大咧咧地坐在宗梧身旁,两手靠后舒展开,翘着二郎腿,看见望舒进来后仰脸露出一个英俊的笑。 望舒不知道这二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到底说了什么,但只要宗梧开心,他也不去过问。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赤哲懒懒问道。 望舒坐在宗梧身旁,宗梧将怀中的糕点整个塞到望舒怀中,眼睛晶亮地看着望舒。望舒笑着捻住糕点放入嘴中细嚼慢咽,含糊道:“襄屏江。” 赤哲瞪大眼:“襄屏江?!那离这儿可不少路呢,按咱们这速度,少说也得三十多天,那满月宴还有多久来着?” “四天。”望舒道。 赤哲:“……” “你们要是不想去的话,可以直说赶不上,咱们何必真的买辆车走呢。”赤哲无奈道。 “放心,咱们天黑只消去个客栈,自会有人来接咱们的。”望舒不以为然。 “哦?什么客栈?”赤哲来了兴致,追问道,宗梧亦是双眼放光看着望舒,一幅求知的模样。 能够让宗梧用这种敬仰的目光来看,足够让望舒膨胀成一只河豚,虽然宗梧现在还只是一个幼崽。 望舒清了清嗓,道:“客栈名为有妖,每日的酉时三刻,才会在某个地方现于人世,其中大多是仙妖鬼等过路暂住,偶尔也有凡人误入,乃是联通三界的一处所在,” “而最近的一处地点就在一座庙宇旁,咱们只需在酉时三刻前到就行,届时自然会有人来接应咱们。” “那我们还需要走多久?”赤哲懒懒问道。 望舒侧头朝窗外看了眼,双眼微眯,思忖半晌回道:“约莫一个时辰吧,还早,我们原地修整一番。” 望舒放下竹帘,光线顿时晦暗起来,宗梧悄悄地挪了挪屁-股,往望舒身旁靠了去。望舒心领神会,抬起手臂揽住宗梧瘦小的肩膀,宗梧才慢吞吞倚靠在望舒的腰侧。 二人相依偎在一处,惹得赤哲频频侧目,忍不住问道:“望舒,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怎么照顾起小孩儿来这么顺手呢?你还有弟弟妹妹么?” 望舒当然不可能直接说自己都是当过爹的人了,只含糊道:“顺手而已。” 赤哲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见宗梧重又闭上眼,似乎睡着了,望舒又是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一时憋地慌,朝着望舒挤眉弄眼打趣道:“我瞧你们一点也不像上司和下属,倒像是那个。” 望舒懒懒地瞥了他一眼,眉梢轻扬,“哪个?” 赤哲坏笑着摸了摸下巴,嘴唇开合间小声道:“童养媳。” 望舒瞪了他一眼,赤哲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望舒颇为无奈,赤哲这人好像生来就是这么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再加之他长相英俊,又识时务,望舒对他倒没什么厌恶的感觉。 “小心我家君上醒来打你。”望舒不轻不重道。 赤哲咧嘴,抬起一腿架在软塌上,侧头隔着竹帘望向车外,口中哼着一段不知名的小曲,嗓音淳厚且沧桑,在狭小的车厢内歌声好似被放大了无数倍,却并不刺耳。望舒一时听入了迷。 宗梧身子稍稍一动,眉头稍皱,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望舒登时清醒过来,忙抬手轻抚宗梧背脊,正欲让赤哲小些声之时,赤哲却转过头,凑了过来,低头瞧着宗梧。 望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往后退,肩背却触及到车厢内壁,赤哲依旧轻哼着歌,宗梧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待到歌声缓歇,宗梧已然睡熟。 望舒颇为惊讶地看了赤哲一眼,赤哲支起身子,双臂撑着软塌,双眸晶亮,似乎知道望舒要问什么,笑着道:“这是我家乡的歌谣,哄睡效果最好。” 望舒颔首,将宗梧揽在怀中,葱白指尖轻拂过宗梧细软的碎发,赤哲看了一会儿,忽而小声道:“小兄弟不是龙族的吧。” 此言一出,对望舒而言无异于是平地惊雷!宗梧的身份此刻决计不能泄露,否则引来的将会是杀身之祸,在短短的一刹间,望舒几乎第一反应是欲杀人灭口。 现在赤哲还有伤,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想…… 望舒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地“哦?”了一声,掩在宗梧身下的手捻法诀,调动全身灵力,双眸死死盯着近前的赤哲。 赤哲似乎没感觉到危险一般,依旧垂着脑袋细细打量着宗梧,继续道:“他的后颈处没有龙鳞,那处乃是逆鳞所在,一般的龙族都会有,但他没有。” “看的这么仔细啊。”望舒轻声道,灵力汇聚到掌心,凝聚成数条透明水链,只要他心神一动,水链即可缠住赤哲的脖颈,瞬息间将他绞杀。 “对。”赤哲笑了起来,有意压低声音,胸口起伏震荡,笑声沉闷而富有磁性,“我方才在他戴鳞片的时候瞥了一眼。” “嗯?” “就是这个。”赤哲伸出指尖轻轻地从宗梧衣领处勾出一条红绳,红绳串联着一片赤红龙鳞——正是赤哲的那片。 “我看他挺喜欢的,又是他兄长的东西,我就送给他了。毕竟这与我而言只是个龙鳞,于他而言却是家人的信物。”赤哲眸色温柔看着熟睡的宗梧,赤红龙鳞在日光下宛若有火焰在流动,充满勃勃生机。 望舒眸色复杂,五指轻抿,水链消散。 “你对君上这么好做什么,龙鳞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戴在身上或许有保命的效用。况且你不是要去杀那黑蛟么?没有龙鳞你更加无法与他一战。” 赤哲嗐了一声,身子后仰重新坐了回去,缓声道:“我原本,也有一个弟弟。” 望舒轻轻颔首,“节哀。” “你呢?你家里有什么弟弟妹妹么?”赤哲叹了口气,语调一变,轻快道。 望舒摇了摇头,“我自小无父无母,是我-干娘收留了我将我养大,她发现我时我正在一个悬崖边。” 赤哲自觉失言,忙低声道了句抱歉。 二人一时互戳痛脚,都十分尴尬,只得闭嘴不语,阖眼佯装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望舒只感到眼前一暗,耳畔风停,连树叶簌簌声亦消失不见,周遭出奇安静,心跳声被不断放大,而这一切,都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 望舒猛地睁眼,对面的赤哲亦是在刹那间睁开双眼,满脸戒备地与望舒对视一眼,二人皆屏息。 马车外传来轻微的莎莎声,好似有重物摩挲着落叶,拖地前行一般。 望舒看了赤哲一眼,赤哲面色紧绷,略一颔首,动作缓慢地抬手掀开他侧旁的竹帘,一只莹黄色的巨大瞳孔赫然映入眼帘! 赤哲浑身巨震,大喝一声,“跑!”几乎是在同时,轰然一声巨响,一道大力撕扯着将马车四分五裂!就在那一瞬间,望舒紧紧抱着宗梧,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化作一道青光遁入林间。 耳畔风声猎猎,明明日头正旺,望舒却感到身后有一股阴寒视线紧紧盯着他,望舒不用想也知道,黑蛟就在身后! 但他现在不能停,绝对不能把宗梧现在就交出去! 宗梧早在马车碎裂的那一刻就清醒了过来,只感到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则看到身后一条巨大的黑蛟,正露着森森獠牙对望舒和他穷追不舍。 黑蛟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焦灼痕迹,宗梧没由来地心头一落,缓缓道:“望舒,放我下来。” 望舒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闻言想都不想直接一把按住宗梧的脑袋就往怀中摁,不让他与黑蛟对视。 孰料一向乖巧听话的宗梧此刻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在望舒怀中不断挣扎,愈来愈激烈,望舒忙于逃命,无暇安抚,只能强硬地箍住宗梧,不让他动弹。 黑蛟看在眼里,仰头便是一声嘶吼。吼声惊起林中飞鸟,乌压压地飞向天际。 宗梧却好似忽然发了狂一般,口中大喝道:“放我下去!”语毕双手乱挥,好几下都挥打到了望舒的额头,虽然不痛,但也着实让他有些头昏脑涨。 “别动!”望舒头一次吼了宗梧。 宗梧几乎是顷刻间便停下动作,黑蛟昂首蓄力,大张着嘴猛地喷射出一股酸液,液体将将好落在望舒身前,腐蚀了大片土地,挡住了二人去路。 黑蛟不再紧追,反倒是停下步伐,反身盘起,高昂上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气喘吁吁的望舒与他怀中的宗梧。 “放我下来,它要抓的是我,你快点跑吧。”宗梧将脑袋埋在望舒的肩膀上,闷声道。 黑蛟垂下脑袋,缓缓靠近望舒二人。 望舒紧了紧手臂,咬牙道:“不。” 黑蛟莹黄瞳孔一暗,猛地转头看向望舒,脖侧黑鳞不断翕张,发出鳞片摩梭的沙沙声,似是在威胁恐吓。 望舒稍稍侧头看向黑蛟身后,不见赤哲身影,想必是马车碎裂的一瞬间黑蛟就盯上他们二人了。 现下四周无人,若是现在直接坦白…… 望舒正在犹豫,黑蛟却再度鳞片翕张发出沙沙声,身躯较之先前那次更为高昂,好似在催促着某事。 宗梧听见这声音,挣扎着要下来,望舒正处于脱力之时,一时没抱住,竟当真让宗梧挣脱了。 宗梧一落地便挡在望舒身前,用他那瘦小且羸弱的身躯妄想庇护他身后的望舒,从而毫不畏惧地与那黑蛟对视。 “你是不是北海派来的,杀我可以,放了望舒,他不是北海的,什么都不知道。” 望舒抬手搭在宗梧的肩膀上,手腕轻颤,眸色复杂,“君上……” 黑蛟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望舒与宗梧像是被逼入死角的猎物,等待着猎人的最后一击。 望舒嘴唇紧抿,垂着的手紧攥,不管了,拼一把,旋即沉声大喝道: “烈光!你忘了恨山夫人嘱托你的事情了么?!” 望舒沉声一喝,似是裹挟了千钧之力,登时就将那黑蛟震在原地。 望舒亲眼可见那黑蛟莹黄双瞳中的那抹不可置信。趁此机会,望舒忙重新将宗梧揽在身后,正欲趁热打铁继续喝问之时,黑蛟却口吐人言,嗓音沙哑道:“你是何人,为何会知晓我母亲的名讳。” 望舒还未来得及开口,倏而一道清冽嗓音响起,宛若初春时破冰的那丝流水,泠泠且带着一股冷意,“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光天化日之下跑出来。” 众人顿时侧头,只见一道高挑人影自树林间款步走来,腰间别一只白玉笛,白衣飘飘且绣金线,墨发披垂玉簪轻束,容貌出尘绝艳,却好似隔雾看花,朦胧秀绝。 白衣人话音甫落,树林四方便猛地现出数十道人影,皆手持弓箭,箭尖泛着寒光,对准了黑蛟。 “放。”白衣人抬手一挥,万箭齐发。 黑蛟怒吼一声,在万箭之中化作黑烟消散。 “嗤,假身,晾他也不敢以真身现世。”白衣人嗤笑一声,讥讽道。 望舒将宗梧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白衣人,白衣男子稍一挥手,四面人影霎时消失。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我方才可是救了你们的。”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轻飘飘落下一句。 宗梧稍稍露出头来看向那白衣男子,却被望舒拿手悄悄推了回去。 望舒不卑不亢道:“多谢阁下相救,不知阁下可有看到一名头发微曲,身高八尺的男子。” “我已经派人先将他送去客栈了。”白衣男子漫不经心道。 客栈?望舒低下头与宗梧对视一眼,各自心下了然。 “阁下莫非就是客栈的老板?”望舒问道。 白衣人打量了一番狼狈的二人,许久后才略一颔首,对着望舒道:“你就是那三仙潭的水君?” “是我。”宗梧不待望舒回应,自己便站了出去,白衣男子狭长凤眸微眯,薄唇轻扬,细细打量一番,笑道:“小小年纪能担此大任,将来想必成就非凡,在下夷辛,便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各自道: “望舒。” “宗梧。” 恰此时,天际云霞蒸腾,红光万丈,天际群鸟再度成群结队地飞回树林,仅在一瞬之间,望舒只感到好似天地间有一种冥冥之感。 “欢迎贵客来我有妖客栈,请。”夷辛不疾不徐道。 望舒与宗梧一道转身,只见在璀璨霞光中,一间足有十丈之高的恢弘楼宇赫然凭空而现! 楼宇朱漆红灯,雕梁画栋,丝竹声声入耳,客栈中灯火通明,嬉笑声不绝,往来身影频频,大多为人形,却各自有着长尾,兽耳,亦或是蛇身,羽翼等,亦有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在客栈内来回奔跑。 这便是三界之中最为繁华的客栈。 第12章 疗伤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还未上前,却见一道熟悉人影正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客栈门前,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赤哲!”望舒冲着那身影喊道。 赤哲转过头,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担忧,待看到二人无恙后才出了口气,笑着挥了挥手。 望舒对着夷辛道:“多谢你了。” 夷辛捋了捋胸前长发,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款步走向客栈。客栈旁的门房眼见东家回来了,忙热情洋溢地一哄而上,将夷辛簇拥着往内走去。 望舒牵起宗梧的手,跟在夷辛身后往客栈走去,赤哲上前两步来迎,“你们没事就好,那黑蛟直勾勾地就冲着你们去了,我拦都来不及,当时真的吓死我了!” 望舒安抚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往客栈内瞥了一眼,赤哲会意,道:“我来的时候客栈里已经有不少人了,看样子各处的水君都来到了不少,我粗略地看了眼,现在已经有约莫十数个了。” 望舒思忖半晌,道:“咱们还是先不与他们打交道,届时到了襄屏江,再看情况去结交,君上认为如何?” 宗梧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望舒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走吧。” 三人并肩而入,客栈内远比远观上去要大地多,六根高耸的玉柱盘绕着瑞鸟形样,足有二人合抱粗,直直地撑起五层高楼。两侧乃是木质楼梯,抬头看去,正中一颗葱郁大树倒悬正中,郁郁葱葱的树冠间不时有浑身雪白的鸟儿飞出,其声若天籁,尾羽纤长,翻飞间洒落点点荧光,仿若垂于九天的星河倾泻而下。 大堂隔为两间,一侧厢房,一侧木桌。厢房中人影重重,皆已满座,就连另一旁的木桌上亦有不少妖怪放浪形骸地饮酒划拳,杯盘狼藉。 三人有些尴尬地站在正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位客人可是来赴那襄屏江之约?”一名头顶狐耳的侍女上前对着望舒等人问道,侍女面容姣好,身段纤长,哪怕是放在美人倍出的狐族,此容貌亦属上乘。 “是的,敢问姑娘可有安排?”望舒礼貌回道。 狐女笑道:“我们东家方才吩咐了,厢房已经为您备好,请随我来。” “多谢。” 望舒一行人跟随狐女前往一侧的厢房处,路上望舒随意扫了眼,忽而发现这客栈内的侍从竟皆是狐族!不论男女,皆姿容上乘,袒露着狐耳与狐尾,颜色各异。 狐族在妖界素来性格高傲,能一次性招揽如此之多的狐妖来替他跑腿,这夷辛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能耐? 望舒在记忆中搜寻一番,全无印象,只得暂时作罢。 忽而望舒感到袖角一紧,低头正见宗梧轻拽了拽他衣袖,侧头看着一处厢房欲言又止。 望舒顺势看去,隔着道道纱帘只见路过的这处厢房之中,传来阵阵女子轻笑,似乎在与人打闹,听声音,好像还不止一名女子?! 宗梧双眸紧紧盯着那处厢房,厢房中的男子毫无所觉,香风袭来,纱帘轻晃,露出其中男子的面容。 望舒恍然大悟,那男子额角处长着一对龙角,乃是海中的龙族,至于究竟是哪一方海域的龙族,望舒仅是一瞥,难以分辨。 而宗梧正是紧盯着那对龙角。 望舒想明白后只觉得无限心酸,宗梧在羡慕别人的龙角,也是因为这对角,使他在幼年受尽了屈辱。 “君上饿了么?”望舒不欲再让宗梧看那,忙岔开话题,一手轻拂过宗梧侧脸,一手牵着他的小手,揽在身边往前走去,离那龙族厢房越来越远。 “不饿。”宗梧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狐女带三人上了楼梯,二楼较之一楼则清净许多,狐女将三人引入厢房内,抬手放下一侧纱帘,点燃堂中熏香,恭敬道:“桌上摆放的乃是小店的菜色,客人要是饿了便自己拿笔勾画出想要的菜式,稍后自会有人送来。” “辛苦姑娘了。”赤哲见望舒忙着给宗梧打理,便接过话茬礼貌道。 狐女轻轻一笑,躬身退下。 堂中安静下来,惟余阵阵清风扬起纱幔,厢房临窗,能隐约听见屋檐上的铃响,配着这皎洁月色,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赤哲替三人倒了杯茶后便懒懒地侧躺下,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口中哼哼唧唧,全然不顾形象。 桌上摆放了些水果,望舒便剥了个橘子,将茎丝都祛除,放到宗梧面前。 方才逃命时几乎是一颗心到了嗓子眼,待到现在放松下来,双腿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抽痛,料想是一开始跑时扭了一下,但痛楚不大,伤势较轻,望舒便也不放在心上。 见宗梧小口小口地将橘子都吃完,望舒这才心满意足地又剥了个橘子,一分为二,继续递给宗梧,这回宗梧却是摇头不收。 三人皆静默不语,但望舒却觉得此刻格外温情,浑身松懈下来,这时才发觉剥橘子的手竟在不自觉地轻颤,小股小股的刺痛袭来,望舒侧过手臂,只见白皙手腕处赫然一处伤口泛黑,血肉通红,想来是方才不慎溅到了一些黑蛟的酸液。 宗梧侧头看着望舒,望舒轻咳一声,想也不想便将衣袖拉下,遮住伤口,继续若无其事地给宗梧剥橘子。 一旁的赤哲轻轻打着鼾,宗梧见状眼神闪烁,正欲开口之时,忽而被一道声音打断。 “请问…你们是去襄屏江的么?”声音清脆宛若出谷黄鹂,望舒与宗梧同时侧头看去,只见一唇红齿白的少年,身着月白色轻衫,头发披垂,正站在帘外怯怯问道。 望舒点头,“阁下是?” “我叫流璃,也是要去赴宴的。”少年眨巴着一双大眼,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我能坐这里么?楼下的位子都被占了,客栈的人让我往里找,其他位子他们也未燃灯,我也不敢去坐。” 望舒侧头看向宗梧,宗梧轻轻点了点头,望舒这才笑着道:“可以的。” 少年松了口气,道了声谢,随后侧身朝外吹了个口哨,随即羽翼翻飞声传来,一只通体银白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进厢房内,落在了宗梧身前,黑豆似的小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宗梧看,隔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望舒。 少年惊呼一声,忙拍了拍手,“雪儿!回来,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鸟儿抬起爪子挠了挠头羽,在少年的再三催促下,才不情不愿地从桌上飞起,直接一下踩上了赤哲的脑袋。 赤哲怪叫一声被惊醒,就见一唇红齿白的少年正神情惊惶地朝他看来,而他的头顶……怎么感觉怪沉的。 赤哲刚要抬手,那鸟儿又啪地一下扑打着翅膀飞起,羽翼结结实实地劈头盖脸地朝赤哲打去,赤哲顿时火起,大喝道:“这谁家的杂毛畜生?!我拔了你的毛!” “对不起对不起!雪儿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这么一惊一乍的,它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流璃赶忙上前去将赤哲头顶的羽毛捡去,精致小脸上满是歉意。 望舒与宗梧干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无动于衷。 赤哲忽而红了脸,“算了,一只畜生罢了,不计较了。” 雪儿再度怪叫一声,赤哲登时转头瞪了它一眼,但余光瞥见少年,一腔怒火不知为何又消了大半。 望舒与宗梧看在眼里,同时心道:“果然是个色胚。” 望舒看不下去了,终于出声打了个圆场,流璃直接将雪儿抱在了怀里,这才平息了一场纷争。 “你也是去襄屏江的?”望舒一边剥橘子,一边将橘肉递给宗梧,没想到半路给赤哲截了胡。 “是的,不过我也就走个场,充个人数罢了,平日里襄屏江的是看不上我的。”流璃笑了笑,抬手轻抚怀中银鸟。 望舒侧过头,警示性地瞪了一眼正在拿橘子逗宗梧玩的赤哲,继续道:“我们离这儿也挺远的。” “我家在白云湖,你呢?”少年笑吟吟道。 “我们从三仙潭而来。”望舒颔首回笑。 白云湖居于昆仑山下,虽只是个小湖泊,但昆仑山巅有龙池,那襄屏江水君料想也是冲着那昆仑山的龙池才邀请这少年的。 不过那龙池所度化的龙几乎都归顺于天庭去了,较之海中的正统龙族要稍低了那么些档次,海里的向来是不怎么承认那昆仑山的龙和他们是同族,但奈何龙池是天庭所设,加之四海现在分-裂,各个看各个都不顺眼,论实力难以与天庭抗衡,故而海中龙族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谁让那天庭把那些龙池度化的龙都拿去当坐骑或附兽呢?! 是个龙也忍不了这个气! 上辈子宗梧便直接将那昆仑山龙池给封了,想化龙的都须得经过他的批准,重新肃整了一番龙族。 少年眼若流璃,好似大海深处的那抹蔚蓝,看之便让人心生好感,而拥有这种瞳孔的…… “冒昧问一下,阁下是鲛人么?”望舒问道,“啊,如果不方便告知也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少年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坦言道:“对,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 “那……你是从东海来赴任的么?”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望舒道:“素闻东海鲛人善织,一双巧手闻名三界,今日倒是有幸一见。” 望舒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问流璃,说来倒也奇怪,上辈子东海的鲛人一夕之间全部失踪,宗梧与他查了许久都不得而知其原因,久而久之便成了龙族的一桩悬案。 而这件事,这辈子他或许能探查清楚。 望舒还欲多聊些什么,宗梧却打断道:“我累了。” 望舒先是一愣,随后不疑有他,对着宗梧温柔道:“那我们就先去客房。”语毕望舒对着流璃道:“我先与我们君上去休息,失陪了。” 说完望舒便看向赤哲,赤哲忙道:“我还不困,我再和这位小公子聊聊,我还从没见过鲛人呢。” 少年莞尔一笑,“好。” 望舒腹诽,还说不是色胚。 望舒与宗梧下了楼,大堂处多得是妖怪喝的东倒西歪,望舒避开那些醉汉,正欲去柜台处询问,那柜台的账房一见到二人便眼前一亮,忙招呼道:“二位客官是打算入房休憩了么?咱们东家都给安排好了,这是您三位的房间,三楼右转的甲乙丙就是。” 望舒一时讶于夷辛的面面俱到,他与夷辛好像才只有一面之缘吧?虽是如此,望舒依旧是面不改色道了句谢,账房亲手将钥匙递上。 宗梧忽而道:“两间房就够了。” 望舒从善如流地退了一把钥匙,附和道:“我们君上既然说了,那就只要两间就好,麻烦你了。” 掌柜忙道无妨,遣了位侍从便带着望舒与宗梧二人去了房间。 房内装饰雅致,花草字画等一应俱全,恰逢月上枝头,窗口正对一轮圆月,清辉撒入屋内,更添几分别致。 窗旁则是一座雕花大床,被褥铺了三四层,一看便软和地很,望舒想也不想,直接坐上了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喟叹一声:“嗳,真软。” 宗梧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望舒这才反应过来,宗梧方才说他累了,自己这还占着床,忙坐起身道:“君上你等等,我去叫人打盆热水,洗完澡后你早些睡。” 望舒想要起身,双腿却蓦地一酸,重又跌坐下来,宗梧小小的脸上眉头皱地更深,直接伸手去握住望舒手腕,强硬地将衣袖捋下,露出手腕上的伤痕。 上辈子望舒一旦不小心受了伤,哪怕只是擦破皮,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伤,宗梧都是一副严肃的模样,直看的他心虚不已,现在哪怕宗梧还只是一个小团子,望舒依旧是下意识地乖乖听话,不敢动弹。 宗梧细细打量了一番伤口,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望舒:“嗯?不用道歉,我自愿的,而且这是不小心弄得,和你无关,千万别自责。” “是我太弱小了,没办法保护你。”宗梧垂着头,像一个被丢弃的小狗崽。 “真没事,不疼,一点都不疼。”望舒笑了几声,想放下袖子,却被宗梧拦住。 宗梧从颈上勾出那片赤鳞,静静地看了那赤鳞许久,才慢慢地将鳞片贴上望舒的伤口处。 鳞片缓缓亮起红光,一股凉意驱散了伤处火燎般的刺痛,望舒眼见着那鳞片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最后化作一滩水,贴合上伤口处。 伤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数息之间,血肉愈合,完好如初,方才通红的伤口仿佛丝毫不存在一般。 望舒张着嘴巴一时未回过神,宗梧竟然将他大哥的鳞片给……拿来给他疗伤了?! 龙鳞能治伤不假,虽不如凤凰血能起死回生,但亦是效用奇佳。 而望舒亲眼见到宗梧有多珍惜这片龙鳞,现在他竟然拿来给他治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伤? 望舒一时心口五味杂陈,鼻尖有些酸涩,这一刻他忽然发觉,宗梧始终没有变,他一直都是将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给自己,就是这点滴中的关心与爱护,使得望舒一步步地陷入宗梧的龙巢,从而再难以走出。 “你本可不必这样…只不过是一个小伤,最多留个疤,不会很痛苦的。”望舒头一回低声劝道,语调有些哽咽,却被强忍住。 宗梧将望舒的双手并在一起,掌心朝上摊开在双膝双,随后缓缓地将面颊放在了那双始终温柔且温暖的掌心,小脸贴着望舒掌心缓缓摩梭,如同幼兽在撒娇。 隔了许久,夜风轻敲窗框,屋檐上铃声清脆,屋内红烛摇曳,盎然如春。 宗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埋着头哑声道: “你比鳞片重要。” 作者有话说: 大哥哭哭,弟大不中留。 宗梧:羞///// 望舒:我愿意[x 第13章 化形 望舒闻言差点感动哭,尤其是看到宗梧这幅依赖他的模样,几乎是引动了他一颗慈父心,就差将宗梧抱怀里使劲蹂-躏一番了。 宗梧有些不好意思地埋着头,耳朵通红,望舒伸手轻轻捏了捏宗梧发烫的耳垂,怀中身躯像个受惊的小兔般一惊,随后又将小脸蹭了蹭望舒的手,喉中哼哼唧唧。 望舒内心流泪,又将那老龙王翻来覆去地骂了个千八百遍。宗梧小时候为什么这么可爱。 二人正在这边温情十足,那厢房门被轻轻扣响,外间传来赤哲的声音,“睡了么?” 宗梧一震,忙退开半步,抽出身子,望舒怀中软糯触感消失,很是惋惜,应道:“在。” “要泡温泉么?带上小兄弟一起。”赤哲笑着道。 “不了,君上困了,你们去吧。”望舒道。 赤哲的身影投在门窗上,继续笑着道:“没事,温泉旁有房间可以睡,这个温泉可是单独开辟出来的,刚才客栈里的人和我说,是这儿的东家特意吩咐的。” 又是东家?望舒有些犹豫,这个夷辛究竟为什么如此关照他们? 宗梧见望舒一时沉默不语,软声道:“去吧,一起去。” 望舒道:“君上不困了么?” “唔,泡完再睡。”宗梧说完后便迈着小腿走到门边,踮脚拉开门。 赤哲正抱臂倚靠在门边,对面站在流璃,此刻那只银鸟正安静地立在他的肩上,黑豆般的小眼紧盯着宗梧,宗梧只是一瞥便转过了头,看向屋内。 望舒起身抚平衣衫褶皱,走到门边道:“那就一起去吧。” 夜色虽深,客栈中嬉闹声不绝,大有对饮至天明的意思,拐了几个弯后便有侍从来接,众人便跟在那侍从身后穿过后花园,一路上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直看的望舒内心咂舌不已。 温泉建于花园后方,被一座巨大的假山所遮掩,一入内便有氤氲水汽扑面而来,却夹杂着丝丝凉意。 宗梧身形一顿,抬手轻轻地扯了扯望舒的衣角,望舒“嗯?”了一声,宗梧微抬下颌,示意望舒看那假山顶。 望舒这才将目光投去,登时双眸微眯,那假山顶上嵌着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蔚蓝色珠子,此刻正源源不断地释出道道蔚蓝光点,迅速融入水汽中,扑面而来。 那股凉意……便是来自这颗水珠。 望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众人,赤哲倒是未注意到这颗珠子,流璃则面色稍稍一变,随后又恢复正常。 莫非这珠子与东海有关? “站在门口做什么,水又不会自己跑出来。” 忽而一道人语,将众人吓了一大跳,只见夷辛衣襟半敞,墨发披垂,袒露着线条优美且白皙的胸膛,艳丽面容几乎快要将那皎洁月色都给比了下去。 望舒,宗梧与赤哲等人都是见过夷辛的,此刻都齐声问了好,惟余流璃傻愣愣地盯着夷辛瞧,夷辛也不在乎,拨开众人率先入了内。 望舒最后看了眼假山上的蓝色珠子,才转头跟着入了内。 内间汤泉亦隔为数个小隔间,各有纱幔垂下,热气氤氲带着一股淡淡花香,赤哲与流璃各自选了个临近的汤泉,又将纱幔撩起,方便聊天。 望舒思忖一番,带着宗梧去了角落处的一方露天汤泉,身后乃是回廊与竹林,夜风拂来,竹叶轻晃发出沙沙声,一旁的小灯散发着莹润黄光,更将这处本就偏僻的汤泉映出几丝朦胧之感。 望舒褪去衣衫甫一入水,差点舒服地瘫软下去,他本就喜暖畏寒,这处的汤泉显然是夷辛这东家才能享受的档次,虽说远不及当初宗梧亲手为他开辟的一处汤泉,但这也足以将望舒的骨头都泡软。 望舒掀了掀水花,一旁隐约传来赤哲的爽朗笑声,宗梧身披一件里衣,赤着脚站在岸边,有些犹豫。 “君上想什么呢?这里的汤泉舒服极了,快下来吧。” 望舒侧过身,一手抵在岸边,一手朝宗梧伸去。水珠沿着他白皙纤长的手臂淌下,微微冒着热气,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莹润,好似玉做的一般。 宗梧小手紧了紧衣衫,试探地将腿伸入水中。望舒忙伸手去拖着他的小脚,说道:“君上先把衣服脱了吧,待会儿弄湿了黏身上不舒服。” 宗梧踩着望舒的手,面颊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那热气蒸的,在望舒的劝说下,宗梧才慢吞吞地解开衣衫,露出他瘦削且单薄的身躯。 若说望舒的身子在月色下像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那么此刻的宗梧,就如同一块被恶意摔碎重又拼凑起来的碎玉。 望舒本以为宗梧手臂上的疤痕已然是极限,未料到他后背至小腿处都遍布着碎小的划痕,像是被利物割破后又未曾好好上药所留下的痕迹。 宗梧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两手略显局促地交替挡在身前,将一些疤痕遮住,随后入了水,小心翼翼地靠在望舒身侧,温热肌肤相贴。 “很丑吧……”宗梧垂着头,青丝披垂坠入水中,见望舒久久不语,这才有些尴尬地开口。 望舒叹了口气,抬手去将宗梧垂散的青丝束起,抬起一臂将他揽入怀中,缓声道:“你还记得在龙宫时是谁欺负你么?” 宗梧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那脸呢?长什么模样还记得吧?”望舒放缓语调。 宗梧颔首。 “那就好,等你回了龙宫,那群杂鱼,届时一个都跑不了。”望舒抬手轻抚过宗梧面颊,温声道。 宗梧半晌无言,只是轻轻侧身,将脑袋抵上了望舒的肩膀。 望舒轻出了口气,白皙双腿在水下若隐若现,宗梧抬起小手轻轻搭上望舒的腿,不带任何暧昧意味,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望舒,你好看。” 望舒闻言轻笑几声,双腿轻晃,旋即水下白光一闪,纤长玉腿化作一条银白色的鱼尾。鱼尾通体银白,在水下尾鳍似轻纱飘荡,鳞片熠熠生辉。 宗梧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目不转睛地伸出手去轻抚那鱼尾。 望舒这回却有些赧然,下意识地轻轻摆尾,甩出一团水花。 对于他们鱼妖而言,摸鱼尾煞是亲昵,宗梧这还是第一次摸他的鱼尾巴……虽然宗梧他现在还不过是个小孩子,更多的心思也是有心无力,再者……望舒红着脸轻瞥一下宗梧的小身板。 宗梧现在还未化形,年岁还太小,对于床帏之事一窍不通。 “望舒,你的鳞好漂亮啊,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条龙都要好看。”宗梧赞叹道。 孩童的赞叹总是让人倍生好感,望舒也不意外,逗弄道:“我的只是鱼鳞,哪能比得过龙鳞呢?” 本是一句戏言,宗梧却好似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仰头问道:“望舒,你想化龙么?” 望舒想也不想,“当然,每一条鱼都想化龙。” 宗梧唔了一声,垂下脑袋贴在望舒的肩上,望舒抬手撩起温热泉水浇在宗梧身上,水声淅沥,腾起片片雾气。 宗梧沉默半晌,轻轻磨蹭一番望舒肌肤,开口道:“锦鲤……要怎么化龙?” “鲤鱼妖算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了,生来便有一次跃龙门的机会,若是能跃过龙门,天火烧去鱼尾,便能褪去鱼鳞,化作龙身,但此举风险也大,跃龙门之时会有一至九重不等的雷劫,看你所积的善果几何。”望舒抬手勾起身前青丝,绕在指尖打转,继续道: “此举须得经由雷火的淬炼,才能化龙。还有一个方法,便是修行至一定因果后,能迎来天劫,若能渡过天劫,也有机会能化龙,因修行年岁长,故而大多选择此道的妖们法力也随之十分雄厚,不出意外的话,成功的机会要比跃龙门来的大。” “那你是想选哪种呢?”宗梧支起身子,有些紧张。 望舒晃了晃银白鱼尾,尾鳍跃出水面,带出串串晶莹水珠覆盖在鳞片上,乍一看去就如同万千颗珍珠缀在鱼尾上。 “龙门吧,这也是最快的方法了,若是修炼,也不知那契机何时才会来。”望舒缓缓道。 望舒曾跃过一次龙门,虽要忍受天火烧尾之苦,但此举却是最快化龙的方法了,届时自己有了龙力,才能更好的和北海那群杂鱼打上一架。 宗梧闷声应下,忽而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望舒探出手指轻抬宗梧下巴,道:“怎么了?” 宗梧张了张口,闷闷不乐道:“我还没能化形,帮不了你。” 若是有了龙息的加持,确实能增加化龙的成功率,但……宗梧也须得先化龙才行。 望舒轻声安抚了片刻,宗梧依旧有些沉闷,小脸微鼓,躺在望舒胸前,指尖一勾一勾地缠着望舒的发丝。 “我会努力化形的。” “好啊,那我等着。”望舒抬臂将宗梧揽至怀中,侧头与其额头简单一触,随后笑着分开。 “水温如何?不烫吧?”忽而一道人影闪过,随后衣衫不整的夷辛蹲在汤泉边,一手下探至泉水中。 望舒再次被夷辛吓了一跳,磕磕绊绊道:“不……不烫。” 夷辛这才满意地起身,轻抬下巴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今晚你们就睡这里吧,那里有雅间,被褥衣物等一应俱全,你们的朋友刚才已经去了另一间了。” 望舒忙道谢,夷辛晃晃悠悠地正欲离开,望舒与宗梧下意识地对视一眼,望舒朗声道:“阁下如此照顾我们一行人,望舒十分感激,但是无功不受禄……” 夷辛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以后就熟了,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说完夷辛便躬身拾起回廊旁的酒坛,一手抱一个,嘴里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消失在了回廊间。 望舒无奈,眼见时候不早,便匆匆将自己与宗梧二人擦干后简单穿戴一番便去了雅间就寝。 宗梧疲乏极了,几乎沾到枕头就睡熟了,望舒却是困意全无,躺在宗梧身旁干瞪着眼。 窗外竹影重重,月色清辉漫入屋内,望舒一手轻拍宗梧后背,一时思绪纷杂。 化形只是第一步,就算宗梧现在能化形,估计也就是个胖乎乎的小黑蛟,牙都是钝的,咬一口顶多留个牙齿印,要谈保护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还是得尽快化龙,才能护住自己与宗梧。只是前世他跃龙门之时已然有了千年道行,却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现如今不过短短百年,简直是难如登天…… 望舒有些丧气地蹬着床顶,心里嚎道:随便掉个什么法宝灵珠的给我吧,最好能掉个龙珠给我,那我直接今天吞,明天跳。 宗梧似是附和地嘤咛了一声,随后身躯蜷缩,不停地往望舒怀中钻。 冷了? 望舒抬手掖好被褥,随后摸了摸宗梧的手臂,确实有些凉意,望舒轻叹一声,随后又将被子往宗梧那儿多分了些去,抬手将他揽进怀里,侧身阖眼。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望舒仿佛又回到了北海中的那座琼楼,他一身华服,站在玉阶下,抬头看去,玉阶的另一端,是一座高耸的玉楼,其恢弘气势令人望之生畏。 他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迈出那一步,玉阶有一百道阶梯,阶梯的尾端,通往一处他从未涉足过的大殿——那是龙族的圣殿,亦是龙神所居之地。 周围龙族鱼妖来来往往,无一人注意到他。 四海之中,但凡有些名望的龙族都在这水霄宫中了,见惯了大人物的小妖们自然对这一个初化龙不久的小龙毫无兴趣。 但……每一条新来的龙,都须得经由龙君的首肯。 望舒向前迈了一步,却猛地止住步伐。 玉阶上,一袭高大身影,身着黑袍,正缓步走来,一阶一阶地向下。 刹那间,周遭一切水族都荡然无存,望舒鬼使神差地朝上踏了一步,他的眼中惟余下那道高大的身影。 黑衣男子一步步向下,望舒一阶阶上行,二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短,直至……一臂之遥。 黑衣男子止住步伐,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望舒怔怔驻足许久,男子亦不催促,只是含笑地看着他,嘴唇开合无声道了句:过来。 仅这一句,望舒想也不想,再度踏上一阶,慢慢伸出手,就在二人指尖即将相触之时,周围温度陡增,原本静谧宏伟的水霄宫霎时间化作一堆废墟,海中升起熊熊焰火,散发出来的热量几乎扭曲了整片海域。 玉阶层层分离,望舒双脚踏空,发出一声惊呼,急速坠落,猛然间,那黑衣男子霎时间被火焰吞噬。 “望舒……望舒……” “望舒,我好难受。” 孩童呓语传来,将望舒从梦中唤醒,原本梦中的灼热感依旧萦绕周身,望舒喘息着猛地掀开被褥,却见原先蜷缩成一团的宗梧此刻小脸通红,不断地拉扯着衣襟。 “宗梧?!”望舒伸手握住他手腕的一瞬间发出一声痛呼,猛地收回手。 宗梧的皮肤宛若炽火般滚烫,而他却好似陷入了梦魇之中,双眸紧闭在床榻上来回扭动,口中不停呼唤着望舒。 几乎是在一瞬间,望舒便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宗梧要经历化形了。 “我在,我在这里,”望舒忙应道,随后拿去被褥叠成双层,就要去抱宗梧,被褥方一触及到宗梧,整个便化作一股黑烟消散。 望舒差点被烫伤,忙缩回手。 宗梧挣扎的幅度渐渐缩小,呼吸逐渐微弱,浑身泛起红光,嘤咛声化作阵阵断续的呜咽声。 望舒顾不得其他,这化形唯有宗梧自己挺过来,才算成功,他无力干预,也不能干预。但宗梧现在的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他看了心里酸疼,只能尽全力地施了些水球术,杯水车薪地给宗梧降低温度。 但宗梧的声音愈来愈低,显然是快要支撑不住这高热了,望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内一片混沌。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阵阵悠远长啸,声音忽近忽远,却有着一股奇特的韵律,随着啸声连绵不绝,宗梧的气息逐渐平稳,随后红光转而化作一团温润金芒,包裹住他的全身。 望舒静了片刻,猛地跑到窗边,只见那轮圆月前正盘旋着一条黑影,随着那黑影的每一次转身,都引动一声长啸,啸声似涟漪般阵阵荡开。 望舒双眸猛然睁大,却是狂喜之色。 宗梧的舅舅在引导他化形…… 第14章 仙将 黑蛟啸声不绝,月色下拉出一条长影,望舒忙蹲在床沿,双眸紧盯着宗梧,生怕半途出了差错。 宗梧较之方才气息平缓不少,却依旧双眼紧闭,随着窗外的啸声陡然升高,宗梧浑身猛地绽出一阵耀目金光,随后衣摆无风自动,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拖住了宗梧,使之缓缓漂浮至半空当中。 这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能不能幻化出蛟形就看这一瞬间了。 望舒紧张无比,掌心冒出汗渍。 宗梧到底没让他失望,就在啸声停顿的那一刹那,宗梧喉口至小腹处隐隐腾现出一道金芒,金芒迅速扭转绞成长条形,随后幻化出四肢、头尾。 小金蛟绕着宗梧身躯转了一圈,随后没入他的眉心。 望舒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耳边忽而传来一阵尖锐而急促的尖叫,随后是无数道人声,都满是诧异与惊骇。 “那……那是……” “黑蛟!是黑蛟!是那个人!” “别瞎说!就…就算是黑蛟,也不一定就是他!” “蛟族经过一场屠戮,除了烈光,已经没有其他活口了。” “他……他回来报仇了!” 人群骚动不已,望舒一颗心还未咽下又再度高高提起,黑蛟月夜现身,暴露人前,想必追兵很快就会赶来,必须得即刻让他离开! 那黑蛟任凭人群鼎沸,依旧在月前游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望舒顾不得其他,情急之下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连忙跑到窗前,跃坐在窗台上,不远处已然有不少胆大的人追了出来,手中持着兵器,大有要将这黑蛟就地射杀之意。 望舒双手置于嘴边,待人群再一次喧闹之时,提运真气,大吼一声:“快跑啊!!逃命啊!黑蛟要杀人啦!” 半空中黑蛟似乎身体一僵,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猛地炸开,各色男女衣衫不整地夺门而出,吓得个个面色惨白。 那黑蛟似是听懂了,再度引出一声长啸,化作一团黑雾,隐没入夜色之中。 就在黑蛟消失的刹那间,天际金光顿现,数十道祥云乍现于天际,而黑蛟早已不知所踪。 望舒松了口气,浑身几乎泄了力,跳下窗台才后知后觉双腿有些发软,此刻松懈下来,疲乏之感如山倒来。 但现在还不能睡,望舒软着腿回到床榻前,却见原先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宗梧现在却消失不见! 望舒几乎吓飞了魂魄,猛地一掀被褥,正好瞧见一条只有手臂长的黑色小蛟盘成一团,躺在床榻之中,滚圆的小肚子一起一伏,显然正睡熟。 小蛟四肢短而粗,却有着尖细的指甲,此刻正紧紧抓着床榻,每一次呼吸,都引发一句极为细弱的“嘤咛”声。 若不是宗梧头顶的那一片金鳞,望舒几乎要以为这是他的孩子了。 望舒虽心里早有准备,宗梧会与小蛟长得极为相似,但现如今亲眼看到,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牵动那段回忆。 宗梧的幼体,与小蛟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宗梧头顶有一片金鳞,而小蛟则要长得更圆润一些,若是用小嘴咬住尾巴,那活生生的就是一个小球。 望舒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用从前抱孩子的手法将宗梧抱在怀中,随后盖上被褥,将小黑蛟的脑袋露出来。 望舒掌心轻拂过宗梧软绵绵的蛟身,一时思绪纷乱。 前世宗梧还未来得及给小蛟取名,就迎来了四海之变。二人被迫分离,至死小蛟也没能等到他父亲为他取名。 在妖族,若是无名无姓,便连转世的机会也无。 “宗梧,给小蛟取个名字吧。”望舒轻声呢喃,抓着他衣襟的小爪稍稍一紧,似是回应一般哼唧了一声。 望舒叹了口气,就算取了名又能如何,今生的名,如何能送予前世的孩儿。 夜风清凉,经历方才一番动-乱,此刻的静谧显得格外诡异,但望舒过于疲累,已经不想再管那么多了,这一刻,他只需护着怀中这小小的身躯便好。 望舒缓缓合上眼,这一次,一夜无梦。 第二日,金光透进屋中,一室静谧。 望舒缓缓睁开眼,忽而觉得胸口湿-漉-漉的,抬手一抹,登时困意消散。 望舒坐起身,宗梧依旧是那副蛟身,被带地咕溜溜地滚到了一旁,翻了个身,小肚子朝天,四爪轻晃,睡得粉嫩舌尖都吐了出来,煞是可爱。 望舒哭笑不得地解开上衣,衣襟处一片褶皱,还沾了不少口水,一看便知是夜里被宗梧吃进了嘴里。 睡觉喜欢乱咬东西,这习惯,和小蛟真的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 幸好穿的是客栈中准备的里衣,望舒起身将衣物褪下,赤着上膊去行李中翻自己的衣衫。 床榻上小黑蛟哼唧了一声,缓缓睁开眼,莹黄色的大眼眨巴了几下才回过神,下巴抵在床沿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望舒精瘦且白皙的背部,砸了砸嘴。 望舒穿戴好衣衫,抬手解下发带,青丝披垂,正欲梳洗之时,转身间正好瞥见宗梧醒了,于是便笑道:“君上醒了?昨夜睡得如何?” 小黑蛟砸吧几下嘴,开口却发出几声“嘤嘤”,登时一震,旋即大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又叫了好几声,却都是嘤嘤声。 宗梧顿时慌乱起来,想要直立起身却只能站立起两条后腿,重心不稳之下一个踉跄前扑,跌倒在床榻上,小肚子颤了几颤。 宗梧六神无主,忙求救似地看向望舒。 望舒走到床边,将小黑蛟抱在怀中,肚皮朝上,耐心地轻抚他的背鳞,哄道:“君上别怕,这是化形了,说明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由运用兽身。” 小黑蛟眼前一亮,抬起短胖的前爪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画了一个圆圈。 望舒会意,抬起食指,在空中虚画一道圈,指尖溢出水珠,水珠愈集愈多,化作一面水镜。 宗梧迫不及待地凑到水镜前,却猛地一愣,镜中的小黑蛟满面错愕,几乎化作一桩石柱。 望舒沉默不语,他知道宗梧此刻定然在想自己为何与兄弟姐妹们不一样,宗梧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切的苦难,就是因为这原身。 老龙王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与地位,自然不会大肆宣扬宗梧的真身,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忌讳此事。 也许在他人眼中,宗梧就是这么倒霉,生来不被龙王待见,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龙族皇裔。 四海之中以龙为尊,所有的水妖都得看龙族脸色战战兢兢过日子,此刻乍然有了一个不受宠的小龙,可不得把自己平日来的气撒到他身上去么? 就算出生在龙族又如何?还不是得看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脸色? 当然其中肯定也不乏各种风言风语,宗梧定然都记在了心里。 望舒倒不担心,若是出现关于宗梧身世的传言,老龙王定然比谁都要紧张。 但他任由亲子被如此欺辱,实在不是个东西,无怪乎北海如今乌烟瘴气。 宗梧愣了许久,怔怔地转过头,大眼中满是困惑与愕然,虽一句话也未说,望舒却能读懂他的意思。 “君上先别急,来,我们先幻化人形。” 小黑蛟点了点头,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余光不停地瞥向水镜之中那条小黑蛟。 望舒索性抬手一挥,水镜消散。 “来,君上,看着我,将内息运转大周天,再汇聚于丹田,由其转于四肢与经脉间,待到丹田发热,心中默念化形。” 小黑蛟合上眼,依言照做。 不多时,金光大作,消退后黑蛟消失,转而重新化作孩童身形。 宗梧缓缓睁开眼,望舒这时发现宗梧的瞳孔中隐约藏有一丝金色流光。 “我…我为什么长得不一样?”宗梧缓缓开口。 “君上觉得哪儿不一样呢?” 宗梧愣了一会儿,“角……我没有他们的角。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宗梧的眼神有片刻的迷离,随后双唇开合,缓缓道:“他们说,我不是父王的孩子,我甚至可能都不是龙族,我是被大哥带回来的,但是父王不喜欢我……” “他们都有龙角,大哥,二哥,三姐,四姐……他们都有龙角。” 望舒立即打断道:“君上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当然是你父王的孩子,不然你父王为何要留下你并且给予你皇子的名分?” 当然也仅仅只给个名分了。望舒心道,但现在有些事,还不适宜让宗梧知晓,望舒也只能这般哄骗了。 “但是…我的龙角……” “君上有所不知,我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有记载,龙族之中曾分两脉,一脉便是现如今的水龙,主宰四海与天地间的流域;还有一脉便是天龙,不过天龙一脉渐渐凋零,现如今的龙族,大多都是水龙。” 望舒顿了一下,将宗梧抱到自己怀中,继续道:“水龙化形之时便能生出龙角,但是天龙却不然,天龙初化形是没有龙角的,他们须得在日后努力修炼,待到修炼到一定年岁与修为之时,龙角才会慢慢长出来。” “或许君上你的母亲就是一条天龙后裔呢?” 宗梧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半晌后才缓缓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我…我不记得我娘亲了。” “君上的娘亲一定是个大美人,你瞧,君上的鳞片如黑曜石般璀璨,触之光滑且微凉,每一片龙鳞都严丝合缝,这在鳞族中也是佼佼者了。” 望舒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虽还未见过宗梧的龙身,但他想当然地认为宗梧人身都长得这么英俊了,龙身肯定迷死一大片。 “真的么,我觉得还好……”宗梧有些赧然。 望舒又哄了几句,这才抱着心情稍有好转的宗梧前去洗漱。 洗漱刚好,门便被敲响。 “谁?”望舒道。 “是我。望舒,情况似乎不太好,客栈里所有人都得去大堂处,流璃已经先去了,似乎有什么人来了。”赤哲压低嗓音道。 望舒动作一顿,与宗梧对视一眼,随后赶忙将二人衣物穿戴齐整,心道必定是为了昨夜的黑蛟而来。 “知道了。”望舒应了一声,与宗梧将包袱收拾好,便拉开了门。 赤哲左手小臂处绑着一圈绷带,隐隐透出血渍,待见到望舒与宗梧二人完好后眉头一松。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望舒问道。 “嗨,别提了。”赤哲摆摆手,随口道:“也不知道昨晚怎么回事,我睡的正好呢,忽然被外头动静惊醒,正想出去看个究竟,刚一出门,一鞭子就给我迎面抽来了,我赶紧拿左手挡了一下,才没毁容。” “何人打的你?”望舒瞪大眼,问道。 “不认识,看她好像吓坏了,我刚想问怎么回事,出了一声,给她吓够呛,直接回身给我一鞭,我又不能打人家姑娘,只能自己回房去包扎了。”赤哲闷闷道。 望舒有些哭笑不得,赤哲这真的是飞来横祸了,昨夜因黑蛟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后半段确实有传来兵戈声,他也未放在心上。 “这是药,你拿去包扎一下吧。”望舒从宗梧背着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赤哲,赤哲接过后打开闻了一下,立即道:“这是小柔姑娘做的?” 望舒眉头一挑。 赤哲嘿嘿笑了一声,“临行前她也送了我一瓶。” “那你就不需要了吧?给我吧。”望舒伸手作势欲拿回,赤哲忙将瓷瓶放进怀里,口中道:“不不不,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咱们走吧。”宗梧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 “嗳,小兄弟面色不错呐。”赤哲忽然道。 宗梧看了他一眼,没答话。望舒接道:“君上昨夜在修炼上有所突破,自然看起来面貌一新。” 赤哲摸着下巴,啧啧两声,若有所思道:“果真英雄出少年。” 望舒无奈叹了一声,赤哲哈哈一笑。三人这才往前厅走去,一路上偶有侍从经过,见到三人便自觉地上前来引路。 昨夜一路上侍从众多,但今日却空无一人,望舒猜测现在人大概都去了大堂。 待三人到大堂时,堂中已然聚集了不少人,各自三三两两成一群,面色不虞,窃窃私语。 堂中桌椅等皆被搬开,这倒空出了一大片地,就是将客栈中的所有人都聚集在此处,都不显得拥挤。 望舒与宗梧,赤哲二人自觉地站在了一处不显眼的柱子旁,若不特意去看,压根不会有人注意到此处。 大堂正中坐有三人,三人身后便是数十名身姿挺拔的侍卫,望舒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天际彩云阵阵,显然是天兵正把持在客栈外,若是稍有不慎,说不定就要被天雷亟顶。 大堂正中的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夷辛。另外两人望舒倒没什么印象,但看夷辛坐右首,另一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头生龙角的男子坐左侧,正中所坐之人一头银发,面容似冰霜,身形高大,身着天界银甲。 “那三个人什么来头?”赤哲凑到望舒耳畔,悄声道。 望舒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只这般看,那左侧的想必是龙族推举出来的龙将,而那正中的,应该是某位天界仙将。” “嚯,神仙?那可真是来头不小,来归来,把咱们都叫来作甚?挨个给他磕头么?”赤哲戏谑道。 望舒无奈道:“你难道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么?” “什么事?” “昨晚黑蛟现身了。” 赤哲猛地瞪大眼,刚要开口,人群蓦地一静,旋即夷辛起身,环顾一圈,缓缓道:“十分抱歉将各位召集到此处,实在是昨夜之事万分火急,事关修罗地狱中的那名逃犯,想必各位也都所有耳闻。” 人群寂静不语,望舒趁势打量了一番,站在最前头的乃是昨天那无意间望见的龙族之人,其他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往后退,显然也是惧于那仙将的威严。 那仙将只是垂着眼不语,似是在发呆。 望舒忽而觉得这仙将有些眼熟……似乎…前世在哪里见过。 望舒歪头沉思不语,那厢夷辛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客套话,望舒却猛地灵光一闪。 这仙将…… 他前世不是和一只公狐狸去种田了么?! 望舒顿时面色复杂,谁能想到,现在坐在正中威严无比的仙将,日后将会被一只公狐狸迷得五迷三道,最后竟然抛弃仙爵,和那只公狐狸跑去人间种葡萄去了?! 望舒有些想笑,堂堂威武仙将,日后将会为爱成为种田大佬。 作者有话说: 宗梧化形后,变成一只小胖蛟哈哈哈哈,威严全无,以后再媳妇面前也难以维持自己威武的形象。 第15章 龙灵 自打望舒想起那名仙将的英雄事迹后,再看去亦不觉得他有多骇人了。 望舒没由来的放松惹得宗梧频频侧目。望舒见状笑了笑,抬手轻捏宗梧面颊,宗梧瞪大双眼,受惊一般忙转过头去,耳廓却漫上一层薄红。 望舒收回手拢在衣袖中,指腹磨蹭着回味方才软滑的触感。 宗梧的小脸儿还挺嫩,几乎掐地出水,以后得多喂些,将他喂地白白胖胖的。望舒心道。 “想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让我也听听?”赤哲忽而凑近耳语道。 望舒轻咳一声,“没事。” 赤哲眉梢一挑,但笑不语。 那厢夷辛终于说完了话,复又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场中的二位,一是龙族将领,二是仙界尊上,哪个都不是众人惹得起的,仔细说来,唯一插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那名龙族青年了。 望舒侧身从人群中缝隙间探去,只见那龙族青年正悠然地倚在一旁的金玉石柱上,丝毫没有惊惶之色。 望舒稍稍放下心来。正此时,那名龙族将领起身环顾一圈堂中众人,沉声道:“在场各位皆是各脉水君,亦算我龙族部下,此事事关重大,与我龙族息息相关,也请各位多加配合,避免兵戎相见。” 此话一出,原本悉悉索索的声响登时消失不见,众人皆噤若寒蝉。 此话说的着实不客气,仙将还在那儿坐着,这龙族却抢了话头,但凡遇到些个较真的仙家,定要在心里好好记上一笔。 望舒悄悄瞥了眼那仙将,只见他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垂眸不语。 “修罗地狱有人出逃,至于是何人,各位昨夜也都看见了。”龙将顿了一顿,目光如刀般掠过场中众人,继续道:“昨夜黑蛟盘桓于客栈上方许久,且啸声传千里,恐是在呼唤其同伙,亦或是……同族。” “同族”二字落下,场内顿时哗然,众人纷纷面露惊诧神色。 望舒心跳一顿,缓缓抬手按在宗梧肩上。心道幸好没告知宗梧的身世,宗梧现在年幼,此时此刻未必能掩藏地好,万一神色不对,那定然会露出马脚。 望舒配合着作出一幅惊惧模样,不住四顾。 龙将双眸微眯,道了声“肃静”,一旁的夷辛适时道:“蛟族早已被屠了个干净,眼下也只剩下这一条黑蛟了,哪儿能有他的同族?况且这黑蛟也是个公的,没有母蛟,去哪儿繁衍?” 夷辛本想活跃一番气氛,奈何“黑蛟烈光”四字宛若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着众人的心弦,众人无不面色沉重。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龙族大多参与了那场围剿,本以为囚了个烈光,日后便能高枕无忧,岂料世事弄人,饶是再怎么守卫森严,亦被他给逃了出来,这样一来,他们自然是该担心烈光前来寻仇的。 “那便是同伙了。”龙将低声笑道,“昨夜我们虽来迟一步,但依旧伤了那黑蛟,先前几次所化身的黑蛟皆为幻象,昨夜出现的却是本尊,这一来,更能确定这客栈中,有某样东西是他所想要得到,亦或是想将之销毁的。” “或许它只是顺路来了,我这客栈里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说不准你要找的东西或者人早就走了。”夷辛懒懒道。 龙将侧头看了眼夷辛,笑道:“不碍事,按规矩排查一番即可。” “找人简单,找东西你该如何?难不成将我这客栈都给翻个底朝天么?那我还要不要继续做生意了?”夷辛坐直身子,纤长眉毛一挑,红唇轻启掷地有声,显然是将这气给撒在那龙将身上去了。 望舒心道,他们三个最好打起来,接着自己再待着宗梧与赤哲趁乱逃跑。 龙族最是倨傲,被这样当众顶撞,又被撒了一通无名火,照理来说那龙将该怒不可遏才对。望舒等了半晌,场中落针可闻。 片刻后,龙将依旧笑道:“仙君莫气,若是不允,那就不查了。” 夷辛柳眉倒竖,还想说话,方才自始至终垂眸不语的白发仙将此刻才不急不缓道:“夷辛,不得胡闹,此事事关仙、人二界,不是你我可以随意指摘的,鸿风也是听命行事。” 话已至此,夷辛也只能轻哼一声,翘起二郎腿,一手抵着座椅扶手,撇过头去不看侧旁的二人。 “难怪这客栈能做的这么大,原来是有仙界撑腰呐,那客栈东家也是位仙君。”赤哲啧啧两声,叹道。 望舒唔了一声,赤哲又道:“你看那龙族的都得礼让几分,想必这东家的来头还不小,不过你能看出那龙族是哪个海域的么?龙族现在还是四海割据呢?” 望舒心道你的话也太多了,小心人家盯上你。 宗梧道:“我没在北海看见过他,他应该不是北海的。” “那东海?嗳不知道流璃去哪儿了,不然问问他。”赤哲摸着下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都是怎么辨认龙族来自哪个海域的啊?” 赤哲此刻宛如一个好奇宝宝,见到什么都要去问问,望舒简直哭笑不得,小声道:“待会儿再跟你说,现在别说话了,静观其变。” 望舒既然发话,赤哲只得暂且按下满腔疑问。 那名唤鸿风的龙将见众人再无异议,便仰手一挥,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声炸裂开来,众人无不屏息以待,随后一道龙灵自其掌下突射而出,龙灵浑身雪白,烟雾缭绕,并无实体。 龙灵在大堂内盘桓一圈,随后飞回鸿风身前,尾端化作烟雾缠绕在他臂膀上,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场中众人。 望舒不由屏息,手掌下意识地紧缩,宗梧被捏地轻呼一声,望舒回过神轻咳一声,宗梧却并不介意望舒捏疼他,反倒是关心道:“别怕,我在呢。” 望舒轻颔首,笑了笑,宗梧这才转过头去。 望舒眼前发黑,怎么连龙灵都给带出来了!如果鸿风让龙灵一一辨认的话,那宗梧的血脉定会暴露于人前! 但是现在跑也来不及了,门外有天兵把守,说不准暗处也埋伏了不少龙族,更何况还有仙将坐镇,要打的话毫无胜算。 几乎是将退路堵死,看来这回龙族是铁了心要将蛟族尽数剿灭了,竟将龙灵都请了出来。 赤哲瞥见望舒一刹那间的惊惶,眉头微皱,低声道:“怎么了?” “赤哲……”望舒稍稍一顿,随后继续道:“罢了,没什么。” “接下来请各位依次来我身前,只消让龙灵一观即可,若是无关人等,可自行离去。”鸿风不慌不忙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一人敢上前,鸿风亦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站着。 少顷,忽而有人轻笑一声,望舒侧头看去,正是先前那散漫倚靠在金玉石柱上的龙族子弟,此刻他支起身子,看也不看众人,径自迈步走至鸿风身前。 主子一动,跟随那龙族子弟的侍从皆动身跟在其身后排成一队,垂着脑袋不敢直视高位三人。 那龙族水君却是双手交叠高于头顶,躬身行了个大礼。身后随从纷纷效仿。 众人本以为他是朝鸿风行礼,却未料鸿风亦是跟着高举一手,将龙灵托至上空,躬身一礼。 显然二人是对这龙灵所行龙族的至高礼节。 龙灵这才前身稍倾,停顿片刻,复又盘回鸿风臂膀之上。 “过。”鸿风道。 龙族水君这才走至一旁,随后其随从一一上前,这回那龙灵更是动都懒得动,鸿风见状便直接道了句:“过。” 众人见状,这才稍稍定下心来,依次上前去。 随着离开的人愈多,望舒则愈发紧张。快要到他们了…… “你看,流璃上去了。”赤哲忽而出声提醒道。 望舒心绪不定随意一抬头,却刚好瞥见那鸿风面色一变,流璃站在他身前,始终垂着头不语,连他肩膀上那只聒噪的鸟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龙灵毫无动静。 鸿风却久久不语,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流璃,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半晌后,鸿风才沉声道了句:“过。” 流璃稍稍颔首,侧身离开,鸿风头一瞥,看了眼流璃的背影,却见流璃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鸿风指尖微动,流璃却并未看向他,反倒是朝人群末端的望舒一行人挥了挥手,继而走到门旁,蹲了下来,两手捧着面颊,在等他们。 “鸿风。”仙将沉声唤道。 鸿风这才转过头,却好似平添了几分心事,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余光总向门旁瞥去。 赤哲八卦道:“他们俩之间有关系,这个鸿风,说不定是东海的。” 望舒随口“嗯嗯”了几下,他现在一门心思该如何替宗梧隐瞒过去,哪里还管得了鸿风是哪个海域的龙? 就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时,那龙灵却忽而一顿,尾端离开鸿风臂膀,继而腾至半空,雾状的头颅轻晃,好似在打量着什么。 余下的众人皆是一怔,不动还好,怕就怕他动! 就连早已通过,在门外看热闹的一群人都忍不住有些兴奋。 望舒几乎一颗心跳到了嗓子口,心中不住默念:别看这里,别看这里!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龙灵仅仅是在半空停顿了一下,随后便直直地飞向人群,人群不自觉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而道路的尽头,正是宗梧。 龙灵不急不缓地越过众人,似一团云雾般缓缓向宗梧移去,宗梧面不改色,与之对视。 望舒浑身僵硬,冷汗涔涔,调动全身灵力运转至右臂,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那正缓缓向他们而来的龙灵。 若是龙灵有所异变…… 望舒神经紧绷,大气也不敢出。宗梧却镇定自若,与龙灵遥遥相对,主位上三人亦是被龙灵的异状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摈住呼吸。 龙灵的一举一动,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龙灵游至宗梧身前,定定与其相对视,随后龙灵浑身绽出光华,光芒极为耀眼,众人无不避开其锋芒,待光芒消失后,才得见那龙灵身躯已然缩小一倍,变为只有手臂大小,与宗梧原身大小类似。 龙灵缩小后绕着宗梧转了几圈,随后尾巴勾住宗梧左肩,自其身后盘上,龙头搭在右肩上,侧头以虚状的龙角轻蹭一下宗梧的面颊,模样极为亲昵! 望舒担忧的哗变未传来,反倒是瞠目结舌,一时自己手中酝酿已久的灵息聚也不是,散也不是。 不只是望舒,就连亲手将龙灵带来的鸿风此刻也被震在原地,久久未能回过神。 宗梧看了眼自己右肩上软趴趴的白雾状小龙,抬手轻点了一下龙角,鸿风当即脸色大变,怒斥道:“大胆!” 宗梧侧头看了鸿风一眼,不明所以,龙灵扬起头,朝着鸿风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吼,鸿风面色铁青,垂下头道:“属下妄言……” 龙灵这才偏过身子,将小脑袋放到宗梧脖颈处,烟雾一起一伏,好似在呼吸一般。 望舒极度惊惧过后大脑一片空白,只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赖在宗梧身上不走的龙灵。 “鸿风,怎么回事?”仙将终于抬起眼,懒散地瞥向人群之中的宗梧,宗梧仅仅是一眼,便感到一股摄人心魂的冰寒,几乎要将他的三魂六魄都给冻结,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眸,空洞却幽深,宛如终年不化的雪山顶上那一抹沉淀千年的寒冰。 宗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龙灵似有所感,猛地仰起头,刹那间望舒感到胸口一窒,好似有两股极为霸道的气息在客栈大堂内相争。 “龙尊他……为何会这样……”鸿风喃喃低语,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一旁的夷辛忽而来的兴致,满脸趣味地摸着下巴,目光不住在鸿风与宗梧二人之间梭巡。 “小子!你是谁!”鸿风失了仪度,刹那间化光来到宗梧身前,沉声问道。 望舒与赤哲几乎是下意识地各上前一步,护在宗梧两侧。 宗梧浑然不惧,与之对视,一字一顿道:“吾乃宗梧,北海五皇子。” 作者有话说: 望舒:我需要,速效救心丸。 赤哲:我好像抱上了不得了的大腿。 龙灵:蹭~蹭~蹭~ 第16章 上古之役 山岚阁内。 望舒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于案前,左侧即是宗梧。 他与赤哲分坐两方,护持在宗梧身旁,而案几对面,亦是端坐着三人。 阁内软香阵阵,日光微醺,薄纱轻扬,一派静谧之相,而其中却是暗流汹涌。 仙将依旧端坐于正中,夷辛与鸿风分坐两旁,夷辛一脸趣味地不住打量着两方,仙将神态自若,反观鸿风却是有些如坐针毡。 这倒也不怪他,任凭他身经百战,也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那素来怠惰且倨傲的龙灵,竟然会如此黏一个小龙?! 那方鸿风心乱如麻,这厢望舒亦是战战兢兢。 天知道这时候如果不慎说错,或者做错了什么,会不会被就地绞杀!望舒抬眼飞快地瞥了眼对面的三人,转而又看向一侧的宗梧。 宗梧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龙灵一反常态,模样十分亲昵,总是喜欢动不动就往宗梧下巴蹭上一蹭,像极了撒娇。 落在外人眼中十分童趣的一幕,在望舒看来却是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儿八经说起来,这四海中的所有龙族,乃至于四海龙王,都得尊这龙灵一句“龙尊”亦或是“祖龙”。 而这不知高了宗梧多少辈分的龙尊,竟然腆着老脸向一个幼童撒娇!望舒简直快要怀疑鱼生了,这惊险一个接一个的来,差点没将他吓翻肚皮。 好在他重活一世,没有失态。 “你们就打算这样看着?不打算说些什么?”夷辛见众人缄默,忍不住出声道。 先前堂中突变,龙灵罢了工,鸿风一时也无法,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仙将开口道另寻一处静室相谈,才解去了尴尬场面。 夷辛话音甫落,鸿风似是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小兄弟,能否将龙灵请回?” 宗梧歪头看了眼肩膀上的龙灵,龙灵立马凑到他下巴处使劲蹭,模样十分狗腿,望舒偏过头去,惨不忍睹。 鸿风瞠目结舌。 赤哲摸着下巴见宗梧与望舒二人不答话,便主动道:“这可是你的这个叫什么龙灵的自己跑来缠上我们君上的,不该你自己请回去么?” 鸿风一脸纠结,“龙灵他……不愿回来。” “不能强抓么?”夷辛好奇道。 鸿风登时摆手,忙看了眼龙灵,道:“不可胡说!龙尊乃是我们王千请万请才愿同我一道出来的,不可无礼。” 龙灵倒是没什么表示,依旧满心满眼地都是宗梧,若不是望舒早就知道这龙灵的来头,他都要以为这龙灵是条寂寞已久的母龙了。 宗梧适时道:“那我试试。”语毕宗梧便抬起左手,那龙灵见状十分熟稔地自其肩上滑下,重新缠绕到宗梧的左臂上。 “去吧。”宗梧朝着鸿风的放向抬起左手。 鸿风一脸期待。 龙灵紧了紧爪子,将龙腹紧紧贴合上宗梧手臂,摆明了缠上他了。 鸿风一脸黯然。 望舒轻咳一声,宗梧立即转头看了过来,望舒安抚地笑了笑,缓声道:“这事须得龙灵心甘情愿的才好,倒不着急,敢问阁下来自哪方龙脉?” 鸿风道:“吾乃东海一脉,名唤鸿风,亦是东海三皇子。” 望舒应了一声,脑内搜寻一番,却是没什么印象,也不知以后鸿风是被招去了天庭还是如何…… “你是东海的皇子,咱们君上是北海的皇子,怎么龙灵就不黏你呢?”赤哲摸着下巴咧嘴问道。 此话一出,鸿风俊脸一黑,望舒忙接过话茬道:“那三皇子可有办法将龙灵请回?或者龙王可有交代?” 虽说都是皇子,然而这北海却不能同日而语,北海确实曾在数万年前高于其余三海不假,但现如今却式微,与东海着实算不上有什么交情,或许两条老龙王见面还要互相吐口水。 若论交情,北海与西海却是世交,然而西海近年来亦是隐隐有想摆脱北海之意。 这真是一个烂摊子。望舒心道。 “没有,能将龙灵请出已经很不错了,也仅能请出十日,十日后若是还未能找到那妖蛟,龙灵也须得返回东海。”鸿风有些郁闷,一下子将内情都吐露了出来。 望舒闻言心中一跳,若是黑蛟能耗过这十日,没了龙灵的加持,想要一下子就将黑蛟擒住着实困难…… 总之,黑蛟定不能被抓回去,否则谁来带宗梧去征战四海?总不能让他这个从来没打过仗的人去吧? “不如,你们把这五皇子带着一起去找?”夷辛说道。 “万万不可!”望舒想也不想高声否决,众人皆被吓了一跳,连那仙将亦是抬起双眸,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望舒。 望舒轻咳一声,继续道:“我们还需赴宴,此行正是要去那襄屏江,现如今都到了客栈,那襄屏江的人约莫今晚也会到。” 鸿风眼前一亮,“没关系,襄屏江分属东海,我去同他说一声,他定不会有怨言。” 谁关心那襄屏江水君怎么想了?!望舒内心嚎叫,宗梧如果跟着这群人,那岂不是落了狼窝?那黑蛟还怎么来找宗梧! 赤哲散漫道:“那不成,你们抓蛟那么危险,咱们水君身娇体贵,冒不得这个险,况且,万一咱们君上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关系到北海皇室的大事。” 鸿风一愣,宗梧到底也是北海皇子,若是出了事,他还真不一定能担得起这个风险,虽说北海近几年战力锐减,但若是那老龙发起疯来要玉石俱焚,东海亦会死伤无数,届时便宜了那西、南二海么? 说来也巧,若是鸿风细细打听一番北海五皇子,则会完全打消这个顾虑,只可惜正是这顾虑,反倒是帮了一把望舒。 望舒侧头看了眼宗梧,宗梧会意颔首,凑到那龙灵旁低声说了些什么,那龙灵先是恋恋不舍地继续在宗梧面颊上磨蹭一番,随后才自左臂上离开,重新化作一团烟雾飞回鸿风袖口。 事情只在眨眼间,众人还未来得及听清宗梧说了什么,那龙灵已然自发归位了。 鸿风这回看宗梧的眼神都变了,原本一度置身事外般的仙将这回亦是略显动容,蔚蓝双眸打量了番宗梧,并未说什么。 一旁的夷辛接道:“小兄弟果然厉害,能告诉我们念了什么法咒么?” 宗梧轻轻摇头,夷辛也只是随口一问,见宗梧拒绝,也不强求,慵懒起身伸个懒腰,抚平外衫褶皱,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语毕不待众人有所回应,便自顾自地推开房门踱步而去。 一旁的鸿风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宗梧,似是想说些什么,仙将却忽而起身道:“既已解决,那我们也该继续去搜寻了,鸿风。” 鸿风这才起身,跟随在仙将身后,临出门前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宗梧,仙将化光消失,鸿风则旋身变作一尾白龙,飞入云端。 不出片刻,天际彩云消散。显然是天兵离开了。 望舒仍旧有片刻怔楞,直至赤哲长出一口气,大字型往后仰去,望舒才缓缓回神。 本以为要打几个太极才能敲定的事,没想到竟然被宗梧三言两语就给劝好了?! 宗梧轻轻出了口气,侧头看向望舒,见望舒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禁关心道:“怎么了?” 望舒回神,沉吟片刻温言道:“君上方才说了什么?竟然那么轻松就将龙灵给送回去了。我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呢。” 赤哲闻言亦是翻了个身,侧躺在地面上,一手支着下巴,附和道:“是啊,我看那三皇子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难缠的东西呢。” 宗梧不假思索道:“也没什么,我就直接和它说,我有事情要做,以后再去找他。让他先回去。” “它就答应了?”赤哲瞪大双眼。 望舒亦是有些不敢相信。 宗梧诚恳地点了点头。望舒这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龙灵,确实被这哄小孩儿一般的话,给哄了回去…… 赤哲显然也是难以接受,面色复杂问道:“那个龙灵……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看那三皇子好像还挺怕它的。” 赤哲这么一问,显然也问到了宗梧的点上,宗梧忙侧过身看着望舒,眼神晶亮,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望舒哭笑不得,只得解释道:“我也是无聊时偶然翻阅古籍才略知一二,具体什么模样我也是第一回 见到。” “据传盘-古古始神初分天地之时,清者化而为天道,浊者下沉为幽冥道,天道孕生四十九位古神,往天外天开拓至九十九重天,反之幽冥道亦孕生三百六十位魔神,往地下地开拓至八十一层炼狱。” “这古神和魔神差这么多啊。”赤哲好奇道。 “最初时,魔神并不全为毁灭之神,大多与古神一道,再由自身化生万千生灵,古神由天道释出兽族,再传百灵之长——人族。” “魔神由幽冥道释出山川树木等一应草木岩石,与天道释出的生灵共同存续于天地间。” 宗梧挪了挪位置,往望舒身前挨近些许,望舒瞧见后便索性将他一把拉了过来,直接抱在怀里,赤哲亦跟着凑热闹般将蒲团搬到二人身前。 三人围成一圈,望舒继续道。 “天道与幽冥道本就同源,故而初时古神与魔神皆可入人间,彼时大地上人、神、魔、兽等交错而居。” “本源为幽冥道的山川草木等可经由修行而获得天道首肯入天界。生灵自可在殒命后魂魄进入幽冥界,再开往生之途。” “那这和龙灵有什么关系?” 望舒示意莫急,继续道:“幽冥道中死气渐增,魂魄愈多,便产生了怨念,怨念极难驱散,幽冥道便顺应而生一位新的魔神,也就是心魔。” “心魔一出,便大肆蛊惑生灵,终惹得生灵骤减,天地间乌烟瘴气,天道本欲让古神前往处理,奈何当时心魔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煽动了其他魔神与他为伍,彼时若二神相争,定会惹得天地失衡,重归混沌。” “古神便与魔神打赌,谁能占得天下水域为王。败者将被锁困于四海海底的深域冰囚。于是天道汇集天下至刚至阳之气,化生一种新的生灵,这便是龙。龙承天道旨意,分而化为五方神龙,便是龙之初祖,分别为,青、赤、黄、黑、白五龙。” “魔神亦幻化出九头海妖,先一步投入大海之中。五龙入得四海,与海妖相搏杀,战事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海面飘红数万里,一幅修罗之象。” “最后五龙赢了?”宗梧出声道。 望舒颔首,“九头海妖终不敌五龙之力,被合力撕碎,化为齑粉,魔神不得不应许诺言,将心魔关押至深域冰囚,天道遣出黑龙去看守心魔,其余四龙分别入主四海,化而为四海龙神。如此一关便是一万年之久。” “那心魔岂能善罢甘休?”赤哲蹙眉好奇道。 “心魔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一万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蛊惑黑龙神的心境,企图逃脱。”望舒颔首道。 “那他成功了么?”宗梧眨巴着眼睛,有些紧张。 望舒乘势摸了把宗梧的小脑袋,又捏了捏他的小嫩脸,揩足了油水后才施施然道:“当然没有,黑龙神正是因其心性坚定,才会被派去看守心魔。” “但因时间一长,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早已不在,故而世人只知晓四海龙神,却唯独忘了那深海底的黑龙神。在一次仙宴上,西王母邀请了众位仙家,而她那手下的小仙却忘了邀那黑龙神。” 赤哲咂嘴,“坏事了。” “对,黑龙神听闻后震怒,心魔借此挑唆,黑龙神便逐渐被其说动,放了心魔。就在仙宴那日,心魔大肆在人间作乱,人世间哀鸿遍野,血流漂杵,彼时天界早已成为天庭,各仙各司其职,立即派遣仙家去伏魔,四海龙神闻之亦动身前往,黑龙神便借此机会潜入四海,将四海之中的生灵尽数剿灭。” “竟是重现了当年诛杀九头海妖之时的血红景象。” “那龙灵呢?”宗梧道。 “众仙虽再度合力将心魔剿灭,但谁知那黑龙神竟是吸纳了部分魔神之力,堕而化为魔龙,仙家一时压制不得,最后四海龙神只能忍痛将昔日的同伴,如今的魔龙,诛灭。” “然而那一场战役终究伤亡过重,除却黄龙神外,其余三位龙神,皆在不久之后一一陨身。黄龙神悲痛欲绝,一口吐出半条龙息,龙息化而分为数万条海中生灵,竟是重建了昔日四海繁华之相。” “但他到底也伤势过重,再难主持四海大局,只能退而求次,在天庭养伤。之后又是数万年之久,众人只知天帝身侧常伴有一黄龙,却不知其由来,黄龙亦从不在人前言语,更是对当年之事缄默不言。” 望舒叹了口气,“而那龙灵,便是当初黄龙神的一口龙息中遗留下来的,随着龙族的兴盛,龙灵亦越来越少人知晓,此番龙族不惜请动龙灵,都要将那黑蛟捉住,显然是下了死手了。” 赤哲蹙眉思索半晌,问道:“那么那个龙灵应该比黑蛟要厉害的多啊,还要带那么多天兵做什么,难不成这一只黑蛟,还能厉害过数万年前的那些旷古魔神么?” “你也说了,数万年之久,这龙灵如今不过是残存之躯,到底他也是个龙息,也就是吐出的一口气,早晚会消散,我猜这龙灵也是快消散了,你看它实体都没有了,身躯就是一团烟雾,别说打架了,现在也就拿来看看谁是蛟了,一打还不得立刻就消散。”望舒叹了口气。 宗梧听完后确实眉头紧锁,久久不语,望舒抬手摸了摸宗梧细软的青丝,温声道:“君上怎么了?” 宗梧犹豫了会儿,缓缓道:“那个黑龙神……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他既然能抵抗住心魔万年的蛊惑,为何会仅仅因为那一件小事就心性大变,甚至杀害了四海生灵?”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或许……这故事并不是完整的,那黑龙神堕化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望舒“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或许吧,不过我也只是在那一本古籍中看到这个记载,字迹模糊不清,诘屈聱牙,我也是花了好长功夫才读通了,或许书页有损坏,我未能看全也不一定。” “我倒觉得,这没那么简单。天道都释出五条龙神了,魔神就傻乎乎地放一个海妖么?怎么看这都胜算不大啊。”赤哲摸着下巴道。 “你是说…之后的这些,都在魔神的计划中?”望舒眉梢一挑,起了兴致。 “嗨呀,我也就这么瞎猜,都是数万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你想想,说不定,那魔神真正投放的不是那海妖。” “那是什么?” “心魔,或者说,是黑龙神。”赤哲煞有其事道。 “你想,他们说不准一早就商定好要将心魔插-进-进去,随后再由心魔鼓动黑龙神,那黑龙神能以一敌四,还将其中三条龙神打至重伤,其战斗力必然是十分强悍的。说不准那黑龙神就是五位龙神之中最厉害的一个,所以之后天道才将黑龙神安排去看管心魔。” “那魔神先前投放的九头海妖,不过是为了查看出究竟那条龙神才是其中的首领?”宗梧问道。 “如此一来,那么魔神的最终目的,就是制造冲突,将五位龙神一起绞杀,待到时日一长,众人皆淡忘此事后,再卷土重来?” 虽说如今四海却是式微,但若是因为一个数万年前的赌约,望舒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这数万年间的变数太多,哪怕是魔神,亦不能全数猜中。 赤哲颔首,咧嘴笑着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事情都过去了,说不准也只是个神话故事而已,或者故事已经被修改过了,如今我们所知晓的,也不过是管中窥豹。” 望舒叹了一声,起身拉开房门,外头的日光撒进院落,一派安宁祥和之相,宗梧与赤哲也接连出来,站在廊下。 倏而,一旁的拱门处衣角轻晃,似是有人躲在后面,望舒眼神一变,喝道:“谁在哪里?!” 宗梧与赤哲纷纷转头。 门后那人动作缓慢地挪了出来,竟是流璃! 赤哲出声道:“流璃?你怎么来这里了。” 流璃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心事重重道:“我问了别人,才寻到这里的,也没什么事,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我在这客栈里也没结交其他人……” “什么事?” “我先走了,我不去赴宴了。”流璃笑了笑,随后垂下头,指尖轻捏衣角。 第17章 认我做大哥 望舒还未回话,赤哲倒先一步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流璃轻叹一声,勉强笑了一下,答道:“没什么,就是身体不太舒服。而且这酒宴有我没我本就差不了多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日后各位有机会可以去白云湖做客。” 赤哲见流璃面色发白,眉头紧锁,识趣地不再多问,转头与望舒相视一眼,遂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路上多加小心,若是有机会,我会去白云湖找你的。” “后会有期。”望舒轻轻一颔首,朝流璃笑道。 宗梧亦道了句后会有期,流璃这才面色稍有好转,道了别后转身离去。 “你们说……会不会和那个叫鸿风的三皇子有关?”赤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望舒正揽着宗梧的肩膀往屋内走,闻言“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瞎猜的,先前在大堂中,流璃上前去的时候明显动作有些僵硬,而那三皇子亦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人之间应该相识。”赤哲随口解释道,跟在望舒身后走至檐下,大咧咧地岔开腿坐了下来,半边身子沐浴着和煦日光,整个人宛若餍足晒着太阳的大猫。 望舒进屋内将案几搬至门口,宗梧顺势将蒲团搬了过来,二人坐在蒲团上,一道晒太阳。 “他们不止认识,关系还匪浅。”宗梧一手提着笔,将纸铺开,随口说了一句。 望舒则撩起袖袍替他研磨,闻言问道:“君上怎么知道的?” “猜的。”宗梧漫不经心道,抬笔蘸了些墨,正欲下笔时动作却是一怔,笔尖轻点宣纸,墨渍晕开。 望舒研磨的手不停,若是有空闲,宗梧便自觉地誊抄诗书,起初望舒还不懂,后细一想来便明白了。 那老龙王料想也不会给宗梧请什么名师教导,但既到了开蒙的年纪,自然会对这类东西有所渴求,既然无人教导,那便自己照模画样地临摹。 而上辈子的宗梧确实写的一手好字,约莫便是从小誊抄诗文,遍览群书而来。 而这间房中也没什么书册,望舒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我和赤哲念诗,君上再将这些诗记下来,权作练习。” 赤哲大惊道:“别!我可不会中原人的诗,而我们塞外的诗都有各族的文字,念了小兄弟也不会写,还是你来吧!” 宗梧颔首应允,侧头眨巴着眼睛看向望舒。 望舒轻咳一声,脑内不断搜寻着各类启蒙读物,一时间思绪纷乱,“唔”了半晌,才开口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宗梧听了一会儿,便下笔誊写起来。 望舒念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长,于是又摆手不念了,如此三番两次下来,宗梧一篇完整的诗都未曾写完,宗梧却不急不躁,一字一句珍而重之地誊写,笔触虽还稚嫩,却隐约可见日后的风骨。 宗梧越是稳重,反倒显得望舒毛躁了起来,赤哲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二人,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望舒思来想去,忽而神思一动,回想起那首曾被一道低沉温润的嗓音,无数遍在他耳边念出的诗句。 “东风夜放花千树……” 清冽嗓音如潺潺流水般吟来,宗梧只是一顿,眉头微蹙,好似在回忆着什么,随后便依着望舒的话语,在宣纸上落笔。 清风送爽,树叶摩挲,日头洒落进屋内,将三人都笼罩其下,细微尘土在风中轻轻落下,望舒垂下眼睫,出神地看着正伏案写诗的宗梧,恍惚间他的声音好似与宗梧的那道低沉嗓音汇聚成一线,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屋外树叶轻轻垂落,随着微风缓缓坠地。 “你叫什么?” “……” “我叫宗梧,你不用像他们一样向我行礼,今夜过后,你就是我的发妻了,我会保护你的。” “……” “你不说话,是在生我的气?” “属下只是一尾锦鲤所化的龙身,血统低贱,配不上尊上,请尊上收回王命!” “你恨我娶你么?” “……” “既不恨我,那给我一个机会如何?一年为期,如果一年后你执意要走,我不会阻拦你,我亦会下令全龙族不得谈及此事,放你自由身,如何?” “好。” 两股风相撞,地面落叶打着旋地被卷上半空,倏而又被吹进屋内,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回廊,却有几片青嫩绿叶半边焦黄,落在望舒掌心。 “望舒,写完了。”宗梧久久不闻望舒声音,小声提醒道。 望舒回过神,眨了眨眼,随手将落叶拂去,凑近看了眼便道:“今天就写这么多吧,待会儿就该有人来接了,咱们还需养精蓄锐。” 宗梧最后看了眼诗,点头应允,望舒抬手收拾了起来,宗梧正在卷起宣纸,忽而发问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等君上长大后就知道了。”望舒起身将案几搬回屋内,又轻手轻脚地将贵妃榻挪至门旁,又抱来毯子,“君上小憩会儿吧,到时间了我叫你。” 宗梧趴上贵妃榻,十分乖巧地仰面躺好,待望舒将毛毯盖上后才将两只小手放了出来,滴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望舒一眨不眨,“你也睡会儿吧,赤哲都睡了。” 望舒看了眼睡在廊下,豪放不羁的赤哲,小声道:“我不困,君上先睡,睡的多才能长高个,你看赤哲这么大的个头还天天睡不饱的模样,君上也要好好睡觉,这样日后长得比赤哲还高。” 此招望舒屡试不爽,而一旁的赤哲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宗梧要“超越”的目标,正兀自酣睡。 果不其然,宗梧闻言后小脸一变,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小手将毛毯拉高盖至脖颈下,悄声道:“望舒也要多睡,长高。” 望舒凑近轻抚过宗梧额头,软声应下,宗梧这才放心地合上眼。 安顿好宗梧后望舒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廊下,挑了处僻静地方坐下,对面即是一颗大树,树影斑驳投射在他身上,耳畔鸟鸣啁啾,树叶沙沙,清风撩起他耳畔碎发,望舒缓缓闭上眼。 倏而,几声铃响。望舒猛地睁开眼,侧头看向拱门处,只见夷辛站在门外,下巴轻抬偏过头去,望舒会意,看了眼睡熟的赤哲与宗梧二人,轻手轻脚地穿过回廊,走至拱门处。 夷辛开门见山道:“我收到消息,车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我让人先安排其余人上马车,你们稍等一等,我自有其他安排。” 望舒道:“多谢阁下。” 夷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忽而眼神一变,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望舒来,直将望舒看的浑身难受。 “阁下…这是还有事么?”望舒试探问道。 “不错。”夷辛倒是十分爽快,这倒是让望舒稍稍放下心来,“你知道你们家的水君现在有多危险么?” 望舒微怔,答道:“君上确实遇到了黑蛟,但有仙将及龙族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不是指这个。”夷辛双手抱臂道:“今早你们君上与龙灵的那番亲昵模样,在场众人都看在眼里,你也知道,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客栈中三教九流、各界的人多着,就算看到了也不一定能认出龙灵来,但是偏偏好你们水君扎堆跑一块儿来了。” 望舒不傻,夷辛这么一说他心里便明白了不少,“这……” “我猜你也知道这事儿有多危险,水君归龙族所管辖,但龙族现如今四海是谁也不服谁,客栈中各海管辖的水君都有,想必能认出龙灵的也占大多数。”夷辛打量着望舒的神色,见望舒愁眉紧锁,便语气轻快,继续道: “说不准他们现在早就向各自的上司禀报了此事。这事儿若是被四海知晓,你那小水君的处境如何,也不用我多说了。” 望舒略一颔首。 “有一个能够号令龙灵,或者说是能令龙灵刮目相看的人,这足以挑动四海龙王那根常年紧绷的弦了。”夷辛话语一顿,继续道:“虽然你们小水君还是个孩童,但这样一个能动摇四海局面的人,是任何一个龙王都不想看到的。” 望舒犹豫半晌,试探道:“我们水君乃是北海五皇子,北海龙王应该不会……” 夷辛笑吟吟看着望舒道:“小鱼儿啊,你当真觉得那老龙会护着你家水君?” “此话何解?”望舒心跳一顿,依旧装傻道。 “他连自己的大儿子失踪了都不去管,正天就躺在女人肚子上醉生梦死,若不是多年前北海雄厚的兵力与那几个鞠躬尽瘁的老臣,说不准北海现在早就被瓜分了。”夷辛毫不掩饰他对那北海龙王的鄙夷。 “但君上怎么说也是五皇子,龙王的亲子,不该……与有荣焉么?”望舒亦不点破,犹豫道。 “你觉得,扶持一个日后很可能会因幼年的仇而报复的儿子好,还是自己趁早吞了那股力量,自己掌权来的好?” 望舒沉默不语,这也是他一直在担心的,他现在确实在担忧过早的让宗梧锋芒暴露人前,其余三海可能一时半会不敢下手,但是那北海老龙就不一定了…… 夷辛见望舒沉吟,便知他明白了利害之处,又缓言安抚道:“不过我既然来找你说了,自然是有办法的。” 望舒并未接话,夷辛知道他在犹豫,直言道:“你也知道,我是天界的,如果你们想寻求庇护,不如考虑一下来天界如何?至少在天界,只要天帝一句话,哪怕是四海龙王都得对你的水君恭恭敬敬。” “况且,在天界也不会有人害你们水君,他反而可以与其他仙家子弟一道研习仙法,天帝将来亦会酌情赐予仙爵,届时人间所有的龙王庙,都是你们水君的,供奉自然不会少。” 如果望舒不是重生一回的,他肯定早已点头应下,然而蛟族的灭族之灾,天界亦参与其中,再加上上辈子天界与龙族里应外合,先是擒了宗梧将其抽筋剥皮,又背信弃诺追杀他父子,天界在他心中早已没了什么信诺。 况且,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 “有什么条件么?”望舒问道。 夷辛施施然道:“倒也算不得什么,就是只准你与你的君上去。” “抱歉,好意心领。”望舒淡淡道。 夷辛被拒绝倒也不生气,似乎早就知道一般,自顾自道:“我早就说不会成功的,偏让我来说。” 望舒:“???” 夷辛见望舒一脸茫然,撇嘴道:“刚才那些话,是有人让我来说的,我说完了,你也拒绝了,我能交差就行。” 望舒:“……” “不过。”夷辛忽而道,望舒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们的话传完了,轮到我来了,我觉得你和我十分投缘,要不要认我做哥哥?我好歹也是个仙龄八百年的了,总比你大吧,也不算占你便宜。”夷辛忽而一手叉腰,身子前仰凑到望舒跟前,一张精致的面容猛地放大,吓得望舒连连后退。 “我… 啊?” “我说,你要认我做大哥么?”夷辛再度上前,直至将望舒逼到后背挨着墙面,便猛地抬手,一手叉腰,一手按墙,问道。 望舒惊恐地看着夷辛的脸,夷辛脸上布满了三个大字“答应我”,望舒在那热切的目光下,终于十分恐惧地点了点头。 夷辛这才笑逐颜开,道了声“乖弟弟”,接着便抬手摸上望舒的脑袋,直将那头柔顺的青丝揉弄的散乱不堪才善罢甘休。 望舒到底也是个少年身形,外人看来说他与夷辛是兄弟倒也不违和。 “既然认了我这个哥哥,自然是有见面礼的。”夷辛一抖袖袍,望舒只感到眼前一花,随后眼前凌空漂浮着两样物体。 其中一个为巴掌大的木偶小人,另一个却是一大一小,两枚金黄色的翎羽。 夷辛一挥手,两样宝物便自动飞往望舒掌心。 “这个是傀儡娃娃,只要告诉他一个地点,他便可以自行跑去,用来偷听别人说话再好不过。”夷辛指着娃娃道,“这一个是凤凰羽,分为子母羽,子羽稍小,母羽稍大,母羽可替子羽承受所有的伤。必要时将母羽悄悄塞给你的仇人,就可以让他替你受伤。” “这两个也可以合起来用,届时你想将母羽塞给谁,只消告诉娃娃那个人的姓名,身份,娃娃便会自己带着母羽前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母羽放入那人的衣裳中。”夷辛话语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 望舒愣愣地接下这两件法宝,夷辛这才笑着道:“乖,哥对你好吧?” 望舒哭笑不得,“好……” “知道就行,他们走了,你们也该启程了。”夷辛侧头看了眼天际数道白芒一闪而过,随口道。 望舒颔首,拜别了夷辛,垂着头若有所思地返回屋内,只见赤哲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半倚半坐地靠在贵妃榻上,怀中枕着睡眼朦胧的宗梧,宗梧小脑袋正搭在赤哲的胸肌上,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困极了还在强撑着什么。 赤哲见望舒回来,做了个手势,望舒点点头,赤哲这才小心地将宗梧抱在怀里起身,顺手拿了毛毯裹住,走到望舒身旁小声道:“那我们走吧,让小兄弟多睡一会儿。” 望舒颔首应允,进到屋内将三人的包袱带上,与赤哲并肩而行。 赤哲抱着宗梧的动作十分熟稔,手臂坚实且有力,牢牢地固定住宗梧,肩膀宽阔肌肉紧实,一个成年男子在抱着孩子时显露出来的柔情总是十分动人的,况且赤哲长得高鼻深目,模样英俊,宗梧虽未长开,但依稀能见其精致俊朗的五官。 这还是十分养眼的。若是不知情的人,几乎要以为宗梧是赤哲的儿子了。 望舒倒也乐得轻松,宗梧比起初上任时已经圆润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有个娃娃模样了,这导致望舒不能再长时间地抱着宗梧跑来跑去,这下赤哲主动接过这个担子,望舒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路上侍从来来去去,路过各处厢房时确实安静了不少,望舒猜想大概其他的水君都被接去了,夷辛这么安排说不定也是不想让宗梧再度暴露人前,惹来麻烦。 话虽如此,但当望舒与赤哲来到客栈大门处,看到门口那辆四匹天马所拉的马车,还是不小心被那珠光宝气给闪了一下眼。 这排场…说是来接一个水君,望舒是绝对不信,马车后还跟着不少男男女女,皆是统一服饰,女子清秀,男子俊朗,手持明灯及拂尘侍立左右。 正当望舒与赤哲面面相觑犹豫不决之时,马车后面的一辆古朴车厢中走下来了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剑眉星目,玉树临风,身着白衣滚金边,上锈祥云,腰配金玉,端的是贵气十足。 男子待瞧见赤哲怀中的人影后眼前一亮,忙上前,躬身一礼,道:“在下边玉晟,襄屏江水君,早已恭贺阁下多时。” 不得了,酒宴东家竟亲自上门来迎…… 望舒与赤哲再度风中凌乱,咱们君上还是个孩子,经受不住如此大礼。 第18章 夜宴之乱 赤哲抱着宗梧不方便,望舒便赶忙上前回礼道:“君上他身体不适,无法亲自回礼,请您莫要怪罪。” 边玉晟看了眼被赤哲抱在怀里的身影,哂然笑道:“不打紧,宴会今晚才开始,到寒舍后再好好歇息便是。” “有劳阁下了。”望舒缓声道。 边玉晟侧身抬手,说道:“那事不宜迟,就请三位先上马车吧,具体事宜内子已经置办妥当。” 望舒回神看了眼赤哲,赤哲会意,抱着宗梧动作小心地进了车厢,望舒再与边玉晟寒暄几句,随后二人便分开,各自上了马车。 甫一进入车厢,望舒便不由咂舌,好家伙,这边玉晟怕不是把他自己的马车让出来给他们坐了。 赤哲舒舒服服地斜靠在软塌上,将盖在宗梧身上的薄毯轻轻拉下,露出宗梧睡得通红的小脸蛋。 望舒忍不住上去摸了一把,滑溜溜的,养的不错。 车厢轻轻一晃,马蹄嗒嗒声响,望舒坐下后伸手撩起马车侧帘瞧了一眼,客栈早已不见踪影,到底是天马,一眨眼的功夫就跑了这么远。望舒放下车帘,若有所思。 “你说,这边玉晟这么热乎,必然是因为咱们君上的那番事迹,而边玉晟与鸿风又都是东海的,此刻那东海龙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赤哲动作轻缓地将宗梧放到一边,动了动手臂,转头看着望舒问道。 “鸿风肯定早在事发之后就告知了东海龙王。”望舒思忖一会儿,答道。 “那这场酒宴,怕是要多灾多难咯。”赤哲戏谑道。 望舒沉吟半晌,犹豫道:“应该不会有大动作吧,酒宴虽是边玉晟主持的不假,但其中也有许多其他脉流的水君,东海若是想凌驾四海之上,那么在明面上就不能留下话柄来让人诟病。” “但小动作肯定会有。”赤哲耸肩道,望舒亦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比起宗梧的身份泄露,一些小动作倒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东海那老龙能有点理智。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伤势如何了?” 赤哲愣了一下,随后迅速反应过来笑道:“没什么大事,最多留条疤。浑身上下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条了。” 望舒叹了口气,点点头,二人一同再次陷入沉默,车内日光流转,车外瞬息万变。 一炷香后。 马车到达襄屏江上空,望舒侧头看去,只见襄屏江水流湍急,似奔马般汹涌而下,远处与天相接,日光照的水面一片金黄。三仙潭与之相比,真的算得上是温柔娴静了。 马车在襄屏江上空盘旋一阵,随后江面渐渐地出现一道漩涡,漩涡愈来愈大,周遭水流尽皆被其纳入,天马一声嘶鸣,猛地向下俯冲而去,望舒只觉眼前一黑,周遭霎时一片昏暗。 “怎么了?”黑暗中,宗梧的声音传来。 望舒忙道:“没事,有人来接咱们,马上就该到水君府了。” 话音甫落,一道光线射入,随后车厢内大亮,望舒忙伸手去捂住宗梧的双眼,紧接着车厢一停,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望舒与赤哲对视一眼,望舒拿上包袱,赤哲则替宗梧理了理衣衫。 三人不待边玉晟来请,便主动下了马车。 水君府邸的正门大开,两侧俱是相貌英武的侍卫,腰配长剑,长身玉立。正门之中站着一名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的美妇人,想必就是那边玉晟的夫人了。 夫人身旁侍立着十数名少女,俱是容色上佳,虽说与有妖客栈不能比,但是绝对比三仙潭要气派的多,相比之下,望舒简直觉得外人将三仙潭当做小水沟是有道理的。 府邸雕梁绣柱,极为精巧,远远看去极为气派,此刻天色稍晚,云霞漫天,将屋檐碧瓦笼上一层余晖,檐下红灯高挂,水君府的侍女头戴红花珠翠,侍从则剑柄处悬挂红色流苏,望舒一眼看去,只觉得整座府邸都红彤彤的。 “晚宴还需一段时间,房间已经收拾妥当,阁下请随我来。”边玉晟随意一瞥,见宗梧醒来,正打量着府邸,忙上去热情道。 赤哲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边玉晟,笑道:“君上客气了。” 边玉晟笑容不变,抬手道:“三位请。” 以他的身份,原本不必对赤哲与望舒这等“侍从”说些什么,现如今却热情地过头,望舒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三人方行至门口,美妇人便盈盈上前一礼,身姿丰腴面若桃李,柔声道:“贵客远道而来,招待若有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望舒回礼道:“见过夫人。” 美妇含羞一笑,眸子潋滟看向一旁的边玉晟,边玉晟会意,笑着道:“莫要光站着了,快送贵客去休息,在下还有事情需得看顾一番,恐要失陪了,三位请。” 边玉晟走后,侍从也跟着去了大半,只留下几名在门前换岗,美妇笑着一挥手,两侧侍女纷纷向前将三人围在其中,簇拥着望舒等人往府内走去。 许是边玉晟特意吩咐过,三人所住的院落与主屋相毗邻,水榭亭台,花园偏屋等一应俱全,浑然便是一座小型府邸。 可见这边玉晟是下了血本了。 美妇将三人带至屋前,抿唇一笑,福身退下,只留下三四名容貌清丽的少女侍候门前。 望舒思忖半晌,决定三人在一间屋子里凑合凑合,未免发生意外而难以顾及到彼此。 望舒进门去与宗梧收拾一番,门外侍女顺势跟紧,却被赤哲转身拦在门前。 赤哲懒懒一笑,相貌英武不凡,身姿高大精壮,侍女白皙面庞一红,小声道:“夫人派奴婢来伺候贵客。” “不用了,咱是粗人,君上有我们服侍就行了,不劳烦各位姑娘了,姑娘还是自行歇息去吧。”赤哲微微一笑,将门关上。 “呼,那边玉晟看起来就不是好应付的。”赤哲转身走到桌边,两腿大开着坐下,朝里屋的望舒与宗梧说道。 望舒打量一番四周,随口道:“不怕隔墙有耳?” “怕什么。他这会儿忙的估计脚不沾地,能亲自去接咱们还是靠着那龙灵的名气,你瞧流璃不在,他可有问过半句?说不准人家连自己请了谁都不知道。”赤哲倒了杯茶,抖腿道。 望舒停下叠衣服的手,狐疑地看了眼赤哲,“张口流璃,闭口流璃的,你忘了你的小柔了?” 宗梧忍俊不禁,赤哲刚喝入口的水扑哧一下又都喷了出来,不住咳嗽,满面通红,“你,你别乱说那,我对流璃那是兄弟间的关心,你看他瘦瘦小小的,说不定怎么被欺负呢,人又真诚,我这也是替他担心!” 望舒“唔”了一声,道:“哦,我就问问,你小心些。” 赤哲哭笑不得地擦了擦嘴角水渍,宗梧开口道:“咱们要在这儿待多久?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只是个满月宴而已,咱们明日就走,但我猜边玉晟定然会想方设法挽留咱们,到时候就辛苦一下君上装个病,届时我和赤哲抱着就跑。”望舒漫不经心说道,从包袱中拿出宗梧的小衣,四四方方叠齐整了放在一边。 宗梧依旧有些担忧,迟疑道:“好,希望…一切顺利吧。” “小小年纪的,不要愁眉苦脸,要笑。”望舒伸手,轻轻揉捏着宗梧的面颊,心里一阵爽快,也就趁着宗梧小,赶紧多揉揉,以后长大了,看见他那副模样望舒就不敢造次了。 宗梧被望舒揉挤地五官变形,含糊不清地哼哼了几声,望舒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满足地拍了拍衣衫,转头正好看见赤哲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目光深邃且含义未明,望舒心中一跳,刹那间他只觉得赤哲有些陌生,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再看去时又并无其他异状。 恰此时门被轻轻敲响,外头侍女道:“晚宴快开始了,主家让奴婢来请贵客们过去。” 宗梧率先起身,淡淡应道:“这就来。” 望舒与赤哲默契地跟在宗梧身后,宗梧拉开门,门外侍女分立两旁,每人手提一盏明灯,见到三人出来,纷纷向两侧让开。 带头的一名衣着稍显华贵的侍女笑道:“奴婢寒星,乃是夫人近身的婢子,贵客且随我来。” 语毕寒星便掌灯前行,宗梧随后,望舒与赤哲二人并肩而行,身后侍女再度跟上。 因与主屋相邻的缘故,还未走多久望舒便听见丝竹与喧哗声,似是众人早已入席,就差他们三位了。 此刻月明星稀,主堂中红灯高挂,一派喜气洋洋。寒星领至大门处,其余侍女便鱼贯而入,各自侍立于案桌之后。 望舒一眼看去,此次满月宴,那边玉晟怕是邀了三四十余名水君,此刻俱已落座,正互相举杯相谈,觥筹交错间望舒亦瞥见不少水君怀中搂着姿容俏丽的婢女,更有甚者怀中还拥着容颜清秀的少年。 望舒心道早知如此就不来了,这不得带坏了宗梧,望舒轻咳一声,瞥了眼宗梧,却见宗梧根本没看那些人,小脑袋环顾四周,不知在看什么。 那厢边玉晟与其夫人正笑的满面春风,频频向宾客敬酒,望舒注意到那些宾客衣着华贵,想来是有些来历的,而边缘处的一些人则自顾自地饮酒作乐,不上前去与他人搭话,边玉晟亦不往这边走。 “坐那儿吧。”宗梧缓声道,望舒看去,只见一进门左侧便有一道案几,上面摆放着瓜果花卉,想来也是个座次,可惜与那主位相距太远,若不是宗梧出声,望舒还真就将此地掠了过去。 望舒自无不可,与赤哲一道分坐于宗梧身旁,三人甫一坐稳,那道望舒最不想听见的声音便忽而响起,道: “贤弟来了,为兄招待不周,这些婢子不懂规矩,快快上座!”边玉晟一手端着白玉酒杯,意气风发地快步走上前。 望舒笑容一僵,在边玉晟开口的一刹那,场中便安静了下来,而他的这几话,几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该死的边玉晟。 宗梧正要起身,却被望舒轻轻一按,望舒起身道:“君上还是新任的水君,上座未免不合礼数,我们君上年岁尚小,诸多事宜还需向各位水君请教,于情于理也不该逾越。” 边玉晟郎笑一声,道:“贤弟太过客气,小小年纪便能担此大局,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贤弟既坚持,那为兄也不好阻拦,这便敬贤弟一杯。” 望舒坐下看了眼赤哲,赤哲会心一笑,自斟了杯酒,起身朝身前一推,道:“君上不宜饮酒,便由我来代饮。”语毕仰头一饮而尽。 边玉晟微微一笑,亦跟着饮尽杯中酒。 场中气氛霎时热烈起来,无人再关注这角落,望舒松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赤哲却猛地头一低,差点撞到案几,忙撑起一手捂着额头,低头不语。 宗梧与望舒皆被他吓了一跳,“赤哲?怎么了?” 赤哲猛地咳嗽一声,埋低脑袋,手臂挡住面颊,闷声道:“这是什么酒?” 望舒忙伸手去将那酒壶凑到鼻边嗅闻,却什么也闻不出来,酒味极其清淡,近趋于无,与水无异。 “这…酒味不浓。” “你们妖界的酒也太烈了些吧。”赤哲低着头,闷声闷气。“上头地很,我躺会儿消消劲。” 望舒哭笑不得,妖界的酒确实要比凡间的浓烈上那么些许,但赤哲这番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只好无奈道:“你若是哪里不适,就先回房去吧,这里我守着就好。” “那不成,万一你和小兄弟被人打了怎么办。得有个人高马大的在这儿撑场面,不然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别被人给抢回家去当小媳妇。” 宗梧面色一紧,侧头看向望舒。 望舒登时哭笑不得,骂道:“别耍酒疯。” 赤哲这回哼哼唧唧不说话了。望舒摇摇头,继续看向人群中八面玲珑的边玉晟,却忽而听闻道一声细弱的声音:“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望舒诧异转头,只见宗梧的小脸上满是坚定,可见这是他的一番真心话。 望舒伸手在案几下轻捏了捏宗梧微凉的小手,面上绽开一抹笑,“当然,我相信君上。” 宗梧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十足十的小大人。 望舒见边玉晟在一旁忙于应酬,而那夫人又不见踪影,想必是去抱孩子了,趁此空隙,望舒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思,将案几上的瓜果等都剥好了皮送到宗梧面前。 忽而丝竹声歇,香风阵阵,一群妙龄女子簇拥着一名美妇人款步而来,妇人怀中抱着一名婴孩,眸子中满是爱惜,嘴角笑容醉人,更衬地她本就清丽的面容愈发明艳。 众人目光皆被吸引过去,纷纷起身,望舒也与宗梧顺势起身,赤哲不知是睡了还是如何,一动不动地爬在案几上,宗梧本想叫醒他,望舒却摇头制止,反正这角落也没人注意,让他睡也没什么大碍。 边玉晟忙上前去走到美妇身旁,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孩,再度与众人寒暄几句,众人皆是赞不绝口,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互相吹捧的场面,心道实在无聊,这孩子才刚刚满月,将来如何作为他们倒知道了,看这样子恨不得直接给这婴孩插上翅膀飞升上仙才是。 好不容易一圈下来,许是声音过大将婴孩吵醒,婴孩登时哭闹起来,边玉晟哄不及,只得赶忙让其夫人接过孩子带回里屋。 如此匆匆一面,众人本就不是真冲那婴孩而来,自然见与不见关系不大。 边玉晟这才唤人上酒菜,一时间外间侍女手托金盘鱼贯而入,盘中玉食珍馐,香飘四溢。 望舒仅看了一眼,眉梢轻挑,这边玉晟还挺有意思,酒宴规格等皆与龙宫极为相似,就连这佳肴上来的次序也有讲究。 望舒前世在龙宫生活许久,吃穿住行等皆是与宗梧一道的最高等次,对于边玉晟安排的这些更是熟到不能再熟。然而对他而言犹如家常便饭的一切,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头一回见到。 边玉晟满意地看着众人眼中赞叹之意,施施然在主位坐下,一时间是宾主尽欢。 倏而,银铃声响,月上中天,轻云消散,皎洁月光宛若轻纱缓缓飘下,众人觥筹交错间笑语晏晏,端的一派热闹景象。 望舒听闻韵律铃响,随意撇头一看,只见一道黑影正站在屋顶,身姿窈窕高挑,周身衣衫随风轻晃,怀中似是抱着什么,如同黑夜中的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俯视着众人。 望舒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他坐在最外头,抬头时便能看见那道身影,而其他人则碍于角度与屋檐的缘故,无法看到屋顶上发生了什么。 那道黑影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处,发丝与衣摆随着夜风轻晃,冷眼看着底下热火朝天的夜宴。 望舒忽而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此情此景,那黑影不是来寻恩,便是来寻仇。而望舒丝毫不怀疑,这极有可能是后者。 望舒轻轻侧身,大腿碰了碰宗梧,宗梧抬起头来,迷惑地看向望舒,望舒清咳几声,眼神示意宗梧看屋顶,宗梧侧头看去,眼中的迷惑更深,正欲开口之时,望舒缓缓摇头,竖起手指凑到唇边“嘘”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在一旁沉睡的赤哲。 宗梧颔首,抬手轻推赤哲背脊,赤哲闷哼一声,动作僵硬地扭了扭脖子,却依旧不抬头,似乎困极了。 宗梧无法,只能加大了力道推他,赤哲懒懒道:“醒了醒了,莫推了,我看到那个人了,咱们是要跑么?” 望舒心有余悸地瞥一眼那一动不动的黑影,“反正咱们靠着大门,先等等,若是事情不对,咱们立刻跑,现在就走未免引人耳目。” “叮铃——” 银铃声再度响起,望舒亲眼看见一股白雾般的东西自那黑影脚下蔓延开来,沿着屋檐坠地,落在宴厅之中,随着那女人脚下的白雾越来越多,宴厅之中亦是白雾弥漫,只可惜好似除他之外,无一人能看见。 望舒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往上蹿,一旁的宗梧似乎也有些不舒服,望舒飞快地低头一瞥,登时炸了毛。 一双腐-败败不堪,漏出森森白骨的手,正扒拉着他的裤腿。而在场的每一个人脚下,都有这么一双手在轻拽着他们的衣摆,而众人却浑然不觉,依旧肆意饮酒交谈。 望舒忙侧头去看宗梧,只见宗梧因屁-股-股挨着里面,小短腿还离地有一段距离,那双白骨手捞了半天没捞到。 望舒心下稍定,不着痕迹地翘起了二郎腿,将腿上的白骨手给踩了下去。 渐渐地,也有人察觉出不对劲,嘶了一声,道:“玉晟兄,这怎得忽而有些冷呢?”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纷纷应和。 边玉晟眉头轻蹙,沉吟片刻,方一开口,却闻一道幽幽女声。 “冷么?那我给你们暖暖如何?” 女声如泣如诉,幽怨难填,众人皆是头皮发麻,更有甚者怒喝一声,“谁在装神弄鬼!” 望舒正欲趁乱带着宗梧跑,却忽而脚上一重,好似绑了千斤巨石般,动弹不得。望舒心中一惊,忙低下头去看,只见那白骨手正死死拽着他的脚,使其一动也不能动。 恰此时,场中众人似是也都察觉出自己身体的异状,登时酒意全无,纷纷怒喝。 唯独边玉晟,在听到那女声后,面色一白。 那道女声再度响起,依旧是一幅空灵且诡异的声调,“我给你们暖暖如何?” 边玉晟动也不动,手背青筋暴突,面色铁青。 “啊!!夫君!夫君!孩子,有人把咱们孩子抢走了!”一道尖锐声音响起,只见原先那仪态端方,雍容华贵的美妇此刻面色惊惶,鬓发散乱,毫无仪态可言。 夫人跌跌撞撞推开一旁的丫鬟,目眦欲裂步履蹒跚地跑到边玉晟身旁,声音凄怆,“夫君!有人,孩子…孩子不见了!”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边玉晟面色不善,低声喝道。 妇人先是一怔,随后满脸不可置信,失声喊道:“那是你的孩子啊!” 边玉晟正欲再喝止,那道鬼魅般的女声再度响起。 “你们不答话,那我就当你们答应了。” 望舒心道不好,那女声甫落,四周灯笼便齐齐坠下,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道道火舌一跃而起,互相连接,将这宴厅包围其中! 望舒背靠灯笼,火舌跃起的一瞬间燎到了他的手背,望舒登时痛地倒吸一口气。宗梧顾不得四周火海,忙将望舒受伤的手拉到眼前细细查看,见只是略有红印,并未起泡或受伤才稍稍放下心。 望舒却有些困惑,能在水底升起如此大的火焰,且将在场水君围困,足以证明这火绝非凡火,要么是法器,要么是……龙力。 如果是龙力,那这会不会与宗梧那失踪的大哥有关……? 望舒眉头紧蹙,看向屋顶的那道高瘦的女子身形。 第19章 尸妖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四周霎时成为一片火海。 周遭侍从静了片刻后猛地爆发出尖叫声,望舒忙将宗梧护在怀中,宗梧眼中露出一丝茫然,望舒又见赤哲依旧趴在桌上,动也不动,情急之下一脚将赤哲坐着的凳子踢翻。 赤哲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却见周遭一切宛若炼狱,偶有侍从不慎衣角被火舌所触,眨眼间那侍从便哀嚎着被烈焰所吞噬。 “这怎么回事?!”赤哲眸中掩不住的震惊。 望舒急忙为三人施了个水咒,面带疑虑地看向屋顶处的女子说道:“怕是那边玉晟的债主上门了。” 话音刚落,周遭水君亦是面有愠色,齐齐看向边玉晟,怒道:“边玉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边玉晟面色铁青,起身还未开口,便听那女子再次幽幽-道:“玉郎,一别经年,我和孩儿好想你啊……” 夫人闻言一怔,双眸盈泪不敢置信地看向边玉晟。 望舒却压根无心去管这烂摊子,一心只想逃出去。这火非凡火,能在水中燃烧地如此炽烈,并且还隐约透出一股压迫性的龙息,虽已浅淡不少,但望舒却依旧敏锐地感知到了那一丝龙息。 宗梧反手握住望舒的手,将之攥在掌心,面色凝重左顾右盼,似是在找着出口。 “这火什么来头?”赤哲惊道。 “能将在场诸位都困住,我猜是龙力。”望舒思忖半晌,侧头小声道。 “那女子是龙?!” “不,她不是。”宗梧出声应道,“我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龙息,相反,她身上死气缭绕,更像一个……” “死人。”望舒面色凝重。 场中水君皆施术欲破火圈,然则似泥牛入海,术法尽皆被那火焰所吞没。 彻底成了一个困局。 在场众人心底蓦地腾起一股寒意,能将在场如此之多的水君围困于此,来人不可小觑! 赤哲悄声道:“咱们怎么办?能逃不?” 望舒神情凝重,缓缓摇头,“如果这真是龙力,且观这火焰如此精粹,想必那龙息来源亦是某位皇族或是武将之类,咱们没办法。” “静观其变。”宗梧附和道。 恰此时,夫人目眦欲裂,双眸赤红欲滴血,猛然尖叫一声,神情癫狂吼道:“贱-人!你给我滚出来!装神弄鬼的,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边玉晟当即斥道:“容娘!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体统?”夫人跌跌撞撞起身,低喃道:“体统有孩子重要?” 场内鸦雀无声,惟余火焰噼啪声响,边玉晟见状甫一开口,话音未出,便是一怔。 望舒稍稍一惊,只见原先还站在屋顶处的女子,不知何时悄然移到了边玉晟身后,正面对着众人。 而那女子,一身黑衣,墨发披垂,身姿高挑,却有着一张漆黑的脸,面上不见五官,黑黝黝一片,两支手臂却嫩白似藕。 女子抬手,雪白藕臂轻柔揽至边玉晟的肩膀,动作间铃声不断,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抱着一名正酣睡的婴孩。 夫人一声尖叫,当即便冲了上去,黑衣女子看也不看,指尖轻动,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凭空而现,重重撞上夫人胸口,随后一声巨响,夫人顿时被火球推出烈焰之外,消失不见。 望舒大惊,心道不会把人给弄死了吧。亡灵杀生乃是大忌,将来入了酆都地府是要被丢入忘川河,永世不得轮回的。 “玉郎,你瞧,咱们的孩子多可爱。”女子俏声笑了起来。 “妖女!你究竟是谁,竟敢围困我等?!” 女子始终不曾正眼去瞧其他人,那张可怖的漆黑面容自始至终一直凝视着边玉晟的英俊侧脸,及至其余人等怒不可遏,纷纷出手之际,女子才稍稍偏头,低声呢喃了什么。 霎时间,原先囚困众人的白骨手顿时暴涨数倍不止,化身为两米高的骨笼,将众人尽皆围困其中。 望舒下意识将宗梧往身边一带,正好那骨笼将二人一道锁在里面。 “我知道了她是什么了。”赤哲抱臂沉思,开口道。 “是什么?” “她非人非鬼,乃是尸。故而地府收不得她,或者说,暂时收不了她。这骨笼便是尸妖的术法。” “有。”赤哲松了口气,“我师父曾教过我,但现在别人都被困着,咱们贸贸然脱困,不是明智之举,还是等等看情况,若是稍有不对,我便立即解开骨笼。” 望舒闻言心下稍稍安定,颔首应下。 那方边玉晟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那黑衣女子神态依恋地倚靠在边玉晟脊背之上,口中不住喃喃着“孩子”之类的话语。 边玉晟紧咬牙关,硬是挤出一句话道:“你将容娘怎么了。” 黑衣女子动作一顿,柔声道:“玉郎就不问问我这些年来过的好不好么?还有咱们的孩子,他还未见过他的爹爹呢。” “这是我与容娘的孩子,你的孩子早就死了。”边玉晟冷声道。 望舒心道不妙,本以为那女子该怒不可遏,没想到她却转身走到边玉晟身前,殷切道:“玉郎记错了,咱们的孩子活地好好的,你瞧,他睡得多熟啊。” 边玉晟嘴唇颤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呼吸粗重,喉中压抑着怒吼道:“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个怪物!我倒是要问问你,那孩子与我没有半分相似,究竟是哪个奸夫的贱种!” 黑衣女子忽而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边玉晟,怀中婴孩似有所觉,忽而小声抽噎着哭泣起来。 女子不为所动,望舒抱着宗梧向后退去,背脊贴着骨笼边缘,侧头朝赤哲使了个眼神,赤哲颔首,悄声念咒。 “那就是你的孩子。”女子嗓音低沉,一字一顿道。 “那是个贱种,是个怪物!”边玉晟终是再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怒道:“云姬,你我之间早已一刀两断,我如今已另娶,你何苦纠缠于我?” “那是你的孩子。”云姬低声道。 “云姬!你……”边玉晟话音未落,忽而一道大力袭来,眼前一花,便见那条白皙手臂猛地袭上,一把掐住他的脖颈,顿时喉间一窒。 “那就是你的孩子!!”云姬忽而暴起,发出一声极为尖锐,似野兽般的嘶吼,怀中婴孩哭闹不休,其余人等皆是冷眼旁观,不欲引火烧身。 “嗬…嗬,贱种…”边玉晟几近窒息,眼前发黑,却依旧死咬牙关,恨声道。 云姬指节暴突,青筋毕露,周身登时杀气四溢。 边玉晟艰难抬手,凝神聚气,猛地抬手向云姬攻去!赤哲趁此间隙口诵法诀将三人周身的骨笼消除。 云姬冷笑一声,抬臂一扬,登时两侧火舌化作龙形旋转着扫向边玉晟,边玉晟大惊失色,忙使护身决才将将挡住一击,火势虽能抵挡,但那龙息却穿透护障猛地撞上边玉晟胸口。 边玉晟口呕朱红,内息乱窜。 那厢其余人等见望舒脱困,纷纷看向望舒等人,其意思不言而喻。赤哲看了眼望舒,望舒颔首应允。 赤哲便再次念动口诀,霎时间,云姬还未能回神,场中骨笼便纷纷化作齑粉消散。 众人当即脱困,一同默契施展术法攻向云姬。 云姬头也不回,直直地盯着边玉晟,扬手间袖袍翻飞,四周火焰猛然拔升数尺,火焰化作龙形将众人困于其中。 云姬素手高扬,火龙便随其动作直冲上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似乎只要云姬一挥手,那火龙便俯冲而下,将众人烧成灰烬。 望舒想也不想,牵着宗梧的手便往后退去,赤哲上前护在宗梧的另一侧,三人动作迟缓地慢慢向门外挪去。 宗梧双眸中显露一丝困惑,不解地看向头顶处的火龙。 云姬冷哼一声,猛然挥手,那条火龙发出一声长啸,便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朝着庭中众人俯冲而去! 炽烈火焰眨眼间便涌至身前,望舒几乎能闻到发丝被烧焦的气味,如此精粹的火龙气息他现如今根本无法阻挡。 望舒想也不想,几乎是在那火龙俯冲而下的一瞬间便翻身将宗梧扑倒在地,身子微躬以自己血肉之躯来替宗梧抵挡住那炽烈的火焰。 “望舒!” 宗梧惊呼一声,正欲起身却又被望舒死死压住,声音嘶哑着喊道。 刹那间,望舒只觉耳畔万籁俱寂,一切声响都在瞬间消失不见,而那股炽热的气息却依旧灼燎着他的背脊。 然而想象中的烈火焚身却并未到来。 耳旁一阵嗡鸣,望舒缓缓睁开眼,蓦然发现那火龙所化的一片火海正浮于众人上空! 望舒翻身回望,只见云姬转过身,手平举半空,漆黑面容正望向望舒与宗梧这处。 云姬若有所思喃喃道:“龙息…难道,他要找的是你?” 望舒眼疾手快将宗梧抱进怀中,双眸死死盯着那黑面女子。 云姬丝毫不将望舒放在眼中,扬起的手五指一缩,霎时漫天火海化作数条锁链,遁入地底,重又捆缚住在场众人的双腿。 边玉晟踉跄起身,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恨声道:“云姬!你究竟要做什么!” 云姬却好似突然失去了与边玉晟纠缠的兴趣,反倒是不住打量起被望舒掩在怀中的宗梧。 片刻后,云姬抬手一挥,望舒只感到一股近乎有千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在侧,宗梧惊呼一声,抬手紧抓住望舒的手腕,随后翻身挡在望舒身前,面色凝重与云姬相对峙。 云姬“唔”了一声,纤长五指轻收,旋即地底“唰”地一声钻出两条锁链,将宗梧四肢缚住,随后云姬收手,锁链猛然飞往她袖中,宗梧被迫一道飞向云姬手中,被其挟制。 “宗梧!!”望舒目眦欲裂,顾不得其他,飞身上前便要去夺回宗梧,宗梧亦是使劲挣扎着伸出手去,云姬却冷然一笑,身躯似烟雾消散。 望舒一击落空,正欲再追,云姬则一手抱着婴孩,一手牵着锁链旋身重新飞回屋顶,锁链一段捆缚着宗梧,宗梧猛烈挣扎,云姬不耐烦呵斥一声,宗梧却是不顾,满眼皆是望舒。 云姬大喝一声:“闭嘴!”,旋即锁链上猛地爆出炽热烈焰,宗梧被其燎伤,发出一声痛呼。 望舒登时怒吼道:“住手!你不准动他!”说完便要飞身上前,却猛地被赤哲所挡住。 “放开!!”望舒几近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欲挣脱赤哲,赤哲大喝道:“你冷静点!现在上去也是送死!” “你当然不急!你给我让开!”望舒双目通红,宛若一头被惹怒的野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极为暴戾的气息。 “我比你更急!”赤哲蓦然爆出一声怒吼。震地望舒耳膜剧痛。 云姬似乎看戏看满意了,这才居高临下懒懒道:“边玉晟,你不是想化龙么,我帮你儿子化龙如何?明日午时,昆仑山巅,龙池见。” “我想,你身为父亲,该不会错过自己儿子化龙的好机会吧哈哈哈”云姬大笑着化作一团黑烟,带着婴孩与宗梧一同消散。 望舒顿时失力,犹如濒死般大口喘着气,赤哲松开手,望舒便软倒下去,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赤哲看了眼手臂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正是方才望舒情急之下,不小心划伤了他。 望舒喃喃道:“昆仑山…龙池…” “咱们现在就去昆仑山,她带走小兄弟一定是有原因的,至少不会是为了杀他,否则完全不用将小兄弟带走,咱们还有时间。” 第20章 冰中龙魂 昆仑山巅常年积雪不化,千里冰封,不见鸟兽,惟余一片白茫茫。 山巅雪飘千里,山脚却是一片郁郁葱葱,此等异象常被当地居民当做神迹,寻仙探踪者常有,却皆是一无所获。 山脚下。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树丛掩映间投下片片斑驳树影,鸟鸣声啾,一派祥和之景。 忽而一道玄光闪过,惊起枝桠间小憩的鸟兽,光芒消散后,原地显出两道身形。 望舒四顾一番,阖眼屏息探查,片刻后,睁开眼叹了口气,摇头道:“不在这里。” 赤哲“嗯”了一声,神情肃然,不复先前一路上的调笑之色,说道:“或许在山顶。” “化龙池?”望舒蹙眉,正欲飞身前往山顶,却蓦然听闻一道清朗之音道: “来者何人!” 话音甫落,山前猛然显出一道屏障,随后数道光箭直射而出,望舒急忙侧身闪躲,赤哲连忙手执长刀,大喝一声上前,几个动作间将那光箭一一化解。 光箭消散的一刹那,二人眼前便猛地出现一道身影,来人墨发白衣,容姿清俊,眸色湛蓝,正是流璃。 流璃看见二人稍稍一怔,喜道:“赤哲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赤哲浑身松懈下来,反手将刀收回,“事不宜迟,流璃你是这儿的水君,那你可知道上山最快的一条路?我们须得尽快赶去化龙池。” 流璃闻言也不多问,忙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们跟我来。” 语毕流璃转身向山中走去,望舒见状急忙跟上,赤哲上前走了两步,忽而停下,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草丛,转身跟上。 山中藏有阵法,可直通化龙池,外界之人无法寻得化龙池也是因其未能经由阵法而去。 流璃倒也爽快,直接念咒将三人送去化龙池。 阵法光芒消散,忽而一阵刺骨寒风扑面而来,带着极为细小的冰渣,劈头盖脸地将三人掀地后退数步。 入眼一片白茫茫,雪花纷扬,风寒透骨。 “此地竟生如此异象?!”流璃略显吃惊,反手一挥,将法阵隐去,又替三人施加防护-法罩。 “哪里不对么?”赤哲侧头问道。 “化龙池从未有过如此暴风雪,难怪这些年来我都不曾见到这处度化过龙。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望舒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跑去,呼喊道:“宗梧!!宗梧!” 赤哲生怕与其走丢,大步上前跟紧望舒,流璃若有所思地环顾一圈,摇了摇头,跟上前去。 望舒心急如焚,只恨他现在未有前世的法力,否则他直接将这山头翻过来,管他什么天界龙族的。 入眼一片白茫茫,呼喊声尽皆被风雪所吞没。 “宗梧!”望舒手脚冰凉,漫无目的地向前寻去,流璃与赤哲紧跟其后,此时风雪愈发猛烈,天色阴沉,若是不慎走失,后果不堪设想。 “龙池一直都是这样?”赤哲有些诧异道。 流璃摇头,“我不常来这里,仅在百年前我初任水君时来看过一次,那时候还算风轻云淡,与现在截然不同……” 赤哲面有忧色颔首。 望舒呼唤许久都不见回应,登时有些无措,心乱如麻,不知宗梧到底如何。倏而,一道空灵女音自上方而来,“边玉晟呢。” 望舒猛然仰首,只见风雪渐稀,隐约显露出四根盘龙玉-柱,浮雕惟妙惟肖,昂首怒啸,风雪之中若不细看,倒以为是真龙。 云姬一身黑衣,端坐于玉-柱顶端,袍角青丝在风中飞舞,周身黑气缭绕。 望舒喝道:“你把宗梧怎么了?!” 赤哲与流璃忙跑上前,皆做出防备姿态,谨防云姬突然发难。 “边玉晟没和你们一起来?呵,他倒舍得他的宝贝儿子?”云姬冷笑一声,手臂轻晃,哄着怀中襁褓婴孩,婴孩竭力哭泣,云姬却置若罔闻。 “我问你最后一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望舒眸色冷冽,死盯着上方的黑衣女子,咬牙切齿道。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龙池圣境?这里的风雪是否与你有关?”流璃高声道。 云姬懒懒瞥了一眼众人,满不在乎道:“那小孩儿现在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照人吩咐将他带去罢了。” 望舒心跳一顿,难道…是烈光?但如果是烈光,云姬又是如何获得龙息的?烈光实力虽强悍,却终究不是龙身,无法运用龙族术法。 亦或者…烈光和某些龙族合谋? “他在哪里!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只需告诉我们地点,我们自不会与你纠缠,你要寻仇便去寻仇。”赤哲高声喝道。 “我不知道。”云姬随口道,语毕似是再不愿与他们多说一句话,转头看向白茫茫的雪原,等待着某人。 赤哲面色一凝,双拳紧握。望舒亦是面色不善死死盯着云姬。 “你把他放入龙池了对不对?”流璃出声道。“你可知道未奏天庭,私入龙池,乃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那就来治我的罪咯,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至多不过魂飞魄散,我连转世都放弃了,还怕这个么?”云姬笑了起来,丝毫不憷。 流璃并未再与她多话,转头对望舒与赤哲二人道:“去龙池一寻。” 望舒闻言只恨不得一刀杀了云姬,若是宗梧真从龙池化龙,那是真的自毁根基! 若是宗梧当真有什么不测…… 望舒冷眼望向云姬,闪身与流璃、赤哲二人一道踏入四根盘龙玉柱中央。 三人甫一站定,随后周遭风起,雪沫横飞,一股极为霸道的龙息扑面而来!望舒急忙抬手抵挡,待到风停雪消,望舒才得以看清眼前场景。 三人均瞠目结舌,呆愣当场。 只见原先的龙池所在之地,此刻却化作一道万丈深坑,四周冰雪覆盖,天河水荡然无存。 “这…怎么回事!”流璃满眼不可置信,“龙池竟然会干涸?!” “不是干涸……”赤哲眉头深锁,喃喃道:“你看龙池四周冰雪皑皑,更像是水被抽去了一半,随后又被冰封起来。” “谁竟如此大胆…天庭难道都不知晓么?!”流璃只感到不可思议。 望舒不敢耽搁,忙上前跑至龙池边,喊道:“宗梧!” 一片寂静,惟余呜呜风声。 龙池中漆黑一片,深不可测。望舒正欲再喊,却被赤哲拦住,赤哲神情有异,半晌不语,随后一撩衣袍,单膝跪地,俯身侧耳倾听。 “你们听到什么了没?”赤哲面色凝重,抬手一指那漆黑坑底。 望舒忙与之一道屈膝半跪,附耳听去,静听半晌却并无异响。 “方才我听到一些声音,就从下面传来,流璃,你有没有办法照亮下面?”赤哲起身道。 “我试试。”流璃颔首应下,随后抬起一掌,口诵法诀,掌心浮起细小光粒,缓缓凝聚,流璃再一挥,那光粒齐齐坠入漆黑坑洞之中。 随着流璃一声轻喝,光粒瞬间爆裂开来,分散成无数个白芒光点,迅速附着上冰璧,将漆黑龙池霎时照的透亮! 随着光芒淡化,望舒得以看清那坑底的模样,登时面色一喜。 宗梧正躺在坑底的冰层上,动也不动。 “等…”赤哲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流璃面色发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底冰层。 望舒却顾不得其他,旋身落入池中,落地时一个翻转来到宗梧身旁,抬手小心翼翼地轻触宗梧脖颈,触手温热,脉搏有力。 望舒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伸手将宗梧抱至怀中,心中尽是劫后余生的快慰。 幸好,宗梧没事。 宗梧似是感受到了熟悉气息,轻哼了几下,望舒忙低头小声哄道:“我来了,别怕。” 语毕,望舒明显感觉到怀中躯体放松了不少,宗梧双眸紧闭,小手却是下意识地攥住望舒的衣襟。 既已寻得宗梧,望舒自然不想在此处多待,仰头正欲让赤哲与流璃施法将自己与宗梧带上去,却见赤哲与流璃皆是震惊神色,望舒还未开口,耳旁便传来轻微的“咔啦”声。 望舒动作一顿,紧了紧拥着宗梧的手臂,缓缓转身,低头。 只见一条极为细小的裂缝自一侧冰璧越过其脚下,蔓延至另一侧冰璧上,横贯整座龙池坑。 望舒察觉到一丝危险,那条裂缝中,正源源不断地释出龙息,而那龙息的主人…… “望舒!快上来!!”赤哲的呼喊声在冰壁中形成道道回响,好似一柄巨锤下下砸在望舒的心口,使之心口一窒。 望舒侧过身,冰蓝侧壁上诡异地流窜着一丝红色流光。 随着望舒的目光上移,那流光愈发密集。 望舒微微仰头,怀中宗梧不安地扭动,冰壁下映照出一条巨大的龙影。 龙影之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冰面,望舒在它身前,就如同蝼蚁般弱小。原先那扑面而来的霸道龙息,就是出自于这条冰封之下的龙影…… 望舒缓缓后退,红色流光在冰壁下流窜,这正是它鳞片上的光泽,这条龙,还活着,但它却被冰封于龙池之下,动弹不得。 倏而,上方传来细微声响,望舒忙仰头看去,只见赤哲与流璃正步踏祥云,缓缓飞下。 望舒生怕惊醒了龙影,急忙朝二人猛摇头。赤哲却是目光坚定,待到祥云下降至冰面,便一把攥住望舒的手臂,将二人一道拉上云端。 流璃忙使口诀,催动云层上浮,然而,云层漂浮一半,正离地面十丈之处却好似被一股无形的手拉扯住,三人皆是身形不稳,差点坠下。 流璃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赤哲亦是面色紧张,显然他们二人也是看到了那冰层下的龙影。 流璃再度念咒,祥云却滞空半中,不上不下,一时三人皆是心中一坠。望舒心道凶多吉少,垂眸看了眼昏睡的宗梧,抬手轻抚宗梧侧颊,随后望向赤哲,双唇轻启无声道:“带他走。” 赤哲面色不虞,既不拒绝亦不答应。望舒无暇多思,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一个人都走不了,遂狠下心,直接将宗梧往赤哲怀中一塞,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便纵身往下一跃。 耳畔风声呜咽,似是低沉龙吟,冰壁间赤红流光愈发强盛,似是龙影苏醒。 望舒反手唤出长剑,旋身一剑刺入裂缝之中,斩断裂缝中的龙息,流璃趁此时机,带着赤哲化光飞回地面。 赤哲、流璃二人危机既除,望舒则落地借势一滚,复又站起,一手执剑负于身后,躬身缓步后退,凝神注视眼前那巨大黑影。 冰层之中“咯啦”声响不断,望舒心如擂鼓,忽而头顶碎冰落下,砸落在地发出细碎声响,随后冰层之后赤红流光愈发强盛,望舒抬头看去,只见赤哲一手缠着一根细绳,另一手握住一把匕首,匕首抵在冰壁之上,下落间划下层层冰屑。 流璃则拽着绳子的另一端,向绳索中注入法力,将赤哲往下送去。 望舒忙跑至角落,背抵冰壁,赤哲伸出手,望舒便紧紧与其相握,绳索发出些许微光,带着二人缓缓上升。 恰此时,望舒余光瞥见那冰层之中巨大龙影似乎动了动。 “跑!”话音甫落,周遭冰层瞬间碎裂开来,大大小小的冰块碎渣裹挟着一股巨力将望舒与赤哲二人往后掀去,望舒不敢停顿,一把攥住绳索便带着赤哲往上腾飞而去。 暴烈的龙息在二人脚下紧跟其后,只见一条赤龙瞬间撞开冰层,巨大龙瞳猛地收缩看向空中二人,随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望舒顿感五脏移位,喉头一股腥甜,忙强自忍住,一旁的赤哲亦是面色发白,嘴角溢出鲜血。 赤龙抬起龙爪撞击冰面,发出刺耳尖锐声响,冰层被其逐步破开,赤龙猛一仰头便朝洞口飞去,周遭碎冰坠落,扬起漫天冰絮,眼前一片白茫茫。 望舒不敢大意,猛提一口气,最后一刻跃上地面,身后传来巨大声响,夹杂着隐约的龙吟,赤龙似乎被碎冰所压制。 “快跑,它马上就出来了!”望舒甫一踏上地面便大吼道,流璃背起宗梧,几个幻形步便拉开距离,望舒正欲化光遁逃,却见赤哲停在原地,抬手捂住胸口,唇角鲜血不断溢出,想必是被方才的龙吟所伤。 望舒上前一把架起赤哲手臂,“先忍忍,出了这里我给你疗伤。”说完便要运气化光,却在紧要关头被赤哲一推。 望舒身形踉跄向前倒去,赤哲这一掌使了十成的力,望舒毫无防备之下便被推出去数米,重重砸在冰面之上。 就在他被赤哲一掌推出的刹那间,赤哲脚下冰面猛地绽开刺目红光,随后一团烈火自地下喷涌而出! 紧接着冰面碎裂,眨眼间赤哲便随那冰层一道坠下! “赤哲!”望舒翻身而起,正欲上前,却被那炽热龙息猛地一掀,只得使了个水咒勉强护住自己,身后流璃急忙甩出一颗琉璃水晶蚌,一下子将望舒罩在其中。 火焰越过水晶蚌身,以横扫之势迅速蔓延开来,大地轰动,天摇地动。 望舒不住疾喘,幸亏流璃相助,他才得以逃过这火焰,否则以他现在的能力,此等龙息足以将他肉身焚毁! 火势来得快,去的也快,随着地下的一阵暗红流光与一声悠远龙吟,火焰消失无踪。 而赤哲方才所立之处,却留下了一道深坑,一旁的龙池尽皆被碎冰掩盖。 若不是赤哲方才的一掌,此刻望舒亦会落入冰层之下…… 望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残迹,倏然,天际风云色变,暗云涌动。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女声,正是云姬。 云姬一声怒喝,声音极为刺耳,夹杂着无尽的怨愤,“边玉晟!!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报我们母子的仇!!” 望舒缓缓转头,随着云姬一声尖叫,一股黑气直冲云霄,随后一条巨大黑蟒凭空而现,蛇口中黑气弥漫,獠牙森森。 黑蟒疯狂扭动,双眸赤红,猛地向天喷吐出黑雾。 望舒缓缓起身,流璃水晶蚌化作齑粉消散。 望舒一手执剑,静静望着天际。一旁流璃见势不对便退守于望舒身旁。 “赤哲大哥他……” 望舒沉默不语,流璃抿了抿唇,缓缓道:“这些天兵,是冲云姬来的么。” “不。”望舒轻启双唇,沉声道:“他们是冲它而来。” 望舒侧头看向流璃背上沉睡的宗梧,眸中显露出一丝不忍,抬手轻抚过宗梧面颊。 “那条赤龙,我知道它是谁了。” 第21章 龙息赤焰 望舒虽语焉不详,流璃却依旧从他凝重的神色中猜测到了一二。 化龙池下为何会镇压着一条赤龙,流璃不敢细想。 化龙池乃是天界下设龙池,用以度化龙族旁系,而方才那赤龙的精粹火源,绝非后天龙族,唯有那海中的上古尊龙一脉,也就是现如今的四海龙族,才有此等能力。 而四海龙族一脉,又如何被镇压于冰原之下? 流璃艰涩问道:“怎么回事……那是?” “北海大皇子,失踪已久。”望舒沉声,一字一顿道。 流璃惊诧不已,张大了嘴。恰此时那黑蟒一声咆哮,挥动粗硕蛇尾,以千钧之力横贯而来,重重砸落在冰原之上,扬起漫天雪沫。 大地震颤,望舒几乎站立不稳,忙与流璃相互搀扶才得以稳住身形,宗梧轻哼几声,浓密鸦睫轻颤,随后缓缓睁开双眼。 宗梧先是一怔,待看清眼前之人后才哑着嗓音道了句:“望舒?” 望舒闻言猛地转头,见宗梧双眼迷蒙,似是大梦初醒,眼前局势险峻,望舒不敢多耽搁,忙上前去努力稳住声线道:“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这是……?”宗梧显然对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整个人都有些迷瞪。 望舒正欲言简意赅地解释一番,却骤见天际一束金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射在那黑蟒身前。随后一道身着银甲的魁梧身形,悍然不惧,屹立于黑蟒身前。 正是先前有妖客栈中一面之缘的那名仙将! “他们不是去捉拿黑蛟了么?怎么会来此处?!”流璃吃惊道,望舒亦是眉头深锁。 “莫非…这冰原之下的龙,也与那黑蛟有关?”流璃问道。 望舒当即否认道:“不可能,黑蛟绝无可能避开那么多的仙将与龙族,甚至将北海皇子镇压于冰下!况且…北海皇子早就失踪了,那个时候,黑蛟还未逃脱牢狱。” 原先一直沉默不语的宗梧忽而开口道:“北海皇子?” 望舒身子一僵,与流璃对视半晌,随后叹道:“君上,我们或许…误打误撞找到你的大哥了,但是……” “大哥?!”宗梧面色一变,当即挣开流璃手臂,跳了下来,小脸上满是惊喜。 这厢望舒三人正交谈,那边仙将一扬手,数道金芒直射而出,化作千万缕金光织成一幅密网,一下就将那黑蟒制住。 黑蟒怒不可遏,口中喷吐着黑气,仙将兀自站立不动,须臾间便将那黑气消弭。 黑蟒冷哼一声,口吐人言讥讽道:“边玉晟倒是能请的动堂堂仙界战神,他怎么不敢露面?!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还是你上赶着来认儿子了?” 仙将冷眼一瞥,懒得理会云姬,一旁的护卫出声喝止道,“妖孽无礼!” 仙将侧头瞥向一旁的望舒三人,眼神晦暗不明,望舒上前一步将宗梧挡在身后,垂首不语。 “本君饶你一命,速速离去。”仙将不疾不徐,对着云姬道。 云姬执拗道:“边玉晟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 仙将不语,抬手收回金丝线,黑蟒脱得束缚的一瞬间便化作曼妙女子身形。 仙将轻颔首,身后的侍卫便纷纷上前制住云姬,云姬挣扎不动,只能恨恨看了眼天际。 边玉晟并未现身。 仙将旋身缓步上前,朝着望舒三人走来,望舒神经紧绷,双手轻微发颤,宗梧默不作声,悄悄抬手握住了望舒手指,权作安慰之意。 仙将站定,冷眸审视三人一番,随后目光落在望舒身后的一抹袍角,开口道:“方才龙息一事,你们知道些什么。” 望舒与流璃迅速交换目光,随后望舒缓缓道:“云姬掳走了我们的水君,我这才被迫前来龙池一探,方才那龙息乃是源自于一条被镇压囚禁于冰原之下的龙。其余的,吾等便不知了。” 仙将闻言沉吟半晌,望舒掌心直冒汗,而那仙将却是“唔”了一声,似是接受了此等回答,转而对一旁的流璃道: “你是东海的鲛人一族?怎么会来此地做了水君。” “王上之命。”流璃垂首道。 “鸿风算是吾的好友,他回东海安置龙灵去了,故而未能一起前来,但前尘往事,他亦有诸多苦衷,许多事他也做不得主。” 望舒微讶,侧头看向流璃,他方才明显地感觉到流璃在听闻鸿风不在时放松了许多,而那仙将之语,似乎表明了鸿风与流璃之间不仅认识,还熟的很? “既是往事,流璃自当不再介怀。”流璃垂眸黯然道。 仙将眉头微蹙,随后轻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摆摆手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些离去吧。” 流璃应声,侧头对望舒使了个眼色,望舒望着仙将犹豫片刻后大着胆子道:“小妖有一事请求仙君。” 仙将正欲转身,闻言脚步一顿,却并不回话,望舒知晓这是让他说来一听的意思,忙道: “我的同行好友,赤哲,您在客栈中也见过他,他方才不慎坠入冰窟之中,我等法术微末,恳请仙君救他一救,若是他……不幸殒命,那也请仙君将他的尸首带予我。” 语罢,望舒恭恭敬敬屈膝一拜,额头触及冰层,寒意入骨。 仙将“嗯”了一声,拂袖化光而去。 望舒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却见宗梧正眼露茫然神色,望舒有些不忍,却还是俯身温言道:“君上,咱们先走吧。” “我大哥…赤哲他…”宗梧一时难以接受。 望舒神色黯然,抬手将宗梧拥入怀中,掌心轻拂过宗梧背脊,“赤哲救了你与我,现如今局势未明,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处有仙君把守,应当无大碍。” 流璃自方才便一直有些出神,此刻听闻望舒所言,才附和道:“是的,方才那赤龙凶悍无比,口吐烈焰,我与望舒皆差点殒命其中,多亏了赤哲大哥……” 良久,宗梧才点了点头,望舒叹声,牵起他的手,与流璃往阵外走去。 半途当中。 忽而一声惊天龙吼,随即大地震动,万里冰原之上,裂纹瞬间如蛛网般遍布大地,一道极深的裂痕自龙池中央横跨开来,将望舒三人与对面的仙将分作两方。 裂纹不断扩大,眨眼间便形成一道鸿沟悬崖,硕大冰块化作齑粉,扬起漫天雪花。 “小心!” 望舒惊呼一声,忙将宗梧护在身后,与流璃相扶持着站稳。 又是一声惊天龙吟。 遍布冰川雪原的裂缝之中猛然喷发出灼热烈焰,高逾数丈,形成道道天然火帘将众人分隔数方。 望舒还未及回神,便猛听闻一声浑厚且熟悉的大喝声。 “趴下!!” 三人登时纵身一趴,只见一道黑影掠过,随后便是重物坠地声,望舒只来得及看到一黑影自三人眼前划过,随后便坠向另一处深渊缝隙。 接着便是一条巨大赤龙破冰而出,口吐熊熊烈焰擦过三人上空,望舒感到背部一股炽热,几乎能闻到焦味。 赤龙似乎理智全无,甫一脱困便口含烈焰向着四面八方猛吐,几乎要将这冰原融化。 望舒迅速翻身而起,向着那人影狂奔而去,跑到崖边只见赤哲浑身是伤,正死死扒着冰块一角,望舒又惊又喜,几乎忘了施法,只顾着伸手握住赤哲手臂,将人拖了上来。 赤哲背脊上划开一条血淋淋的伤痕,浑身衣袍破碎且沾满了鲜血,刚一上来,便整个人脱力般软倒下去,大字型瘫在冰上,不住疾喘。 一旁的流璃与宗梧见状忙跑了过来,流璃见到那伤疤先是一惊,随后抬手,掌心显出莹润蓝光,光芒将赤哲整个人都包在其中,赤哲闷哼一声,背上伤疤逐渐愈合结痂。 流璃收掌,已是大汗淋漓。 赤哲似是极为疲乏,眼眸半搭,有气无力喃喃道:“快……走……”随后身躯一松,失去了意识。 四周火帘愈发高升,赤龙却不上天,只四足撑地,仰头一声龙吟,龙吟声浑厚至极,似乎是要将它被困这些年来的愤恨都宣泄出来般。 宗梧仰头,眸中满是震惊,颤声道:“大哥……” 赤龙并未听见,仍旧仰头龙啸。啸声盖过一切声响,更遑论宗梧那喃喃细语。 “君上!那赤龙神态癫狂,莫要上前!”望舒惊呼一声。 “大哥!大哥!!” 宗梧却是不管,只一心想着亲近大哥,发力在那雪原之上朝着赤龙奔去,周遭一切都顾不上那许多了,宗梧耳畔风声呼啸,眼中惟余那昂然立于天地间的赤龙。 望舒心道不妙,转身对流璃道:“请你先看顾一下赤哲。”流璃忙颔首应下,望舒这才起身便去追宗梧。宗梧边跑边喊,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赤龙昂然前视,那仙将凌空负手而立,沉声道:“扶淼。” 赤龙眼神凶恶,死死盯着那仙将,却并不回答,仙将微微皱眉,正欲再度开口之际,赤龙却猛地转头,看向雪原之上那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宗梧眼见那赤龙望向自己,更是欣喜,双手高举猛地挥动,口中不住喊着“大哥”,赤龙龙爪一紧,冰层霎时裂开。 望舒忙高声喝到:“君上快跑!” 宗梧见那赤龙神态冷漠,一时怔住,“大哥……?” 望舒见状上前一把抱住宗梧就跑,千钧一发之间,那赤龙竟是喉头滚动,张口便是雄厚龙息化作漫天火焰,铺天盖地地朝宗梧与望舒席卷而去! 宗梧被望舒死死抱住,眸子中皆是不可置信。 火焰眨眼间逼至身前,望舒大喝一声,喉头腥甜,将内息催至极限,在火焰触及二人衣衫的刹那间化光遁逃,瞬间移至流璃身旁。 赤龙还欲再追,那方仙将沉声一喝,抬手唤出长剑,震臂一抖,剑尖嗡鸣,赤龙察觉到杀意,长啸一声转而与那仙将拼斗在一处! 察觉到身后炽热气息消散,望舒这才脚步一顿,嘴角溢出鲜血,体内元气乱撞,几欲震碎他的心脉。 流璃一指点在望舒眉心,望舒顿感一股清凉内息自眉心灌入四肢,疏通经脉,抚平躁动元气。 “多谢……”望舒抬手擦去嘴角鲜血,双膝一软,跌坐在地,喘了许久才平复下经脉中的躁动。 宗梧自方才便一直不出声,小小的身子靠在望舒后背,望舒担心宗梧一时想不开,温声劝道:“君上不必难过,我观那赤龙现如今神思混沌,甫一脱困还未清醒,一时未能认出也是情有可原。” 宗梧沉默不语,望舒又挑了许多宽慰之言一一说与宗梧听,宗梧却始终不发一语。 望舒轻叹一声,心道宗梧挂念他兄长许久,现如今好不容易相认,却是兵戎相见,心中定然难以接受,只需他想开便好。 不过方才望舒还担心自己逃不过那烈焰,那赤龙毕竟是北海皇族,口中喷洒的火焰也不是凡火,望舒就算使尽了全身的妖力,也仅能躲过那漫天火海罢了。 望舒静了一会儿,忽而察觉出不对。 方才他化光间,恍惚可见那火舌已然跃至它身前,若是细想来,他们早该被火焰所吞没,就算刹那间化光而逃,亦不可避免会被火舌所伤。 “君上?你没事吧?”望舒心头一颤,忙转身去查看宗梧,望舒一动,宗梧没了倚靠,身子徐徐软倒下来。 宗梧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额头冒着冷汗,牙关咬紧似是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望舒抬头看去,只见宗梧右臂之下的雪逐渐染上一层艳红。 雪地之中,一抹艳红足以刺痛望舒的双眼。 “流璃!流璃你快来!宗梧受伤了!”望舒声音发颤,跪在雪地上,只见宗梧右手被那龙息烈焰所伤,原本白嫩的小手此刻鲜血迸出,红肿开裂,小指焦黑。 流璃连忙查看一番伤势,方才为赤哲疗伤已然损耗他不少内息,此刻见宗梧伤势严重,依旧是调息内力,沉声抬掌,指尖倾泻出点点荧光,没入宗梧右臂。 良久,流璃长出一口气,面色凝重,“我只能替他止血,但这伤乃是龙息赤焰所造成,我无法医治,他的整条右臂都没入了火焰里,已经回天乏术了。” “你是说……”望舒嘴唇开合,愣愣道:“宗梧的右臂,废了?” 流璃轻叹一声,不忍颔首。 望舒定定看着宗梧许久,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此刻却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 望舒抬手轻抚过宗梧面颊,替他拭去额头汗珠,转而握住宗梧左臂,源源不断地朝他体内输送自己内息,以望替他减轻痛苦。 随着内息传递,望舒面色逐渐苍白,嘴唇血色尽褪,望舒只定定看着宗梧稚气的面颊,见他眉头微微舒展,心知此举有用,便顾不上那许多了。 原先不曾好好看,现如今,望舒才发现,其实仔细看来,还是能隐约看出几分日后宗梧那俊朗刚毅的轮廓的。 “赤哲的伤……” “已经无大碍了,都是些皮外伤。”流璃轻声道。 望舒颔首,嘴角轻扯,朝流璃笑了笑,“多谢你了,此事本不该将你牵扯其中,害你损耗如此多的的内息。” 流璃忙摇头,望舒缓缓侧头,望向天际。 赤龙一声长啸,周身金丝再线,牢牢将其捆缚住,赤龙骤然被缚,顿时重重砸落在地,扬起漫天雪花。 仙将缓缓落地,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挥手间将剑收回,居高临下地看了眼那赤龙。 赤龙浑身被缚,不住挣扎,龙尾猛地拍打冰面,瞬间裂纹遍布,仙将一抬手,施术将其定住。 那仙将看也不看赤龙,竟是转身向望舒他们走来。 待那仙将站定,望舒仰头看向那逆光的高大身影,或许,这是宗梧唯一的生路了…… “求仙君救我君上,小妖愿付出一切。” 第22章 烈光 仙将神色默然,只淡淡看了眼宗梧血肉模糊的右臂,开口道:“你再给他输送内息,你就没命了。” 望舒唇色发白,坚持道:“求仙君救我君上。” 仙将那紧绷的面容稍稍松动,喟叹一声,抬掌一挥,瞬间一道莹润白光笼罩宗梧全身,光芒忽明忽暗,似是与宗梧的脉搏相连。 “他性命无虞,但右臂乃是龙族的烈焰所灼伤,须得用龙族的法子来治,具体如何我却不知。” “我曾在龙族的医典中翻阅得知,若被龙焰所伤,可用海底的古晶治疗,古晶品级越高,治愈效果则越好。”流璃斟酌道。 望舒双眸微亮,似是落海之人遇到浮木般,流璃见状继续说道:“但是…那古晶也只能治愈他的火燎之伤,那小指却是无力回天,况且,耽搁这许久,怕是连右臂都……” “只要有办法,我都愿去一试。”望舒轻拂过宗梧因痛苦而冷汗直流的额角,语调缓和却坚定,“还请仙君施法,尽力保住君上这右臂,我回尽快前往北海求取古晶。” 流璃犹豫道:“此地离北海万里之遥,你如何能……况且小兄弟这伤,须得是千万年之久的古晶,怕是困难重重。” “我尽力而为。”望舒喃喃低语,万年古晶大多进贡于龙宫,北海龙王既能狠下心将宗梧派往三仙潭,不闻不问,又怎会同意出借古晶?况且宗梧先前的那一番事迹,那北海龙王说不定怎么盼着宗梧死。 然,其余三海与宗梧非亲非故,又无利益相关,更是乐于袖手旁观。 望舒叹了口气,现如今,只能铤而走险,借由自己重活一遭的机遇,与那北海老龙做个交易,然则知晓愈多,愈发避免不了兔死狗烹的结局。 “不用,本君帮你这一回。”仙将淡然道,随后侧头看向流璃,下巴微扬,“劳烦二位将他先安顿入府邸,古晶之事,我会派人去解决。至于赤龙,我须得带他回天庭复命。” 望舒闻言怔住,见那仙将神色不变,不似作伪,转而望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宗梧,朝那仙将一礼,道:“小妖多谢仙君。” “你欠本君一个人情,日后本君自会讨回。”仙将“唔”了一声,转身唤来天兵,一齐将那赤龙押解入天庭复命去了。 望舒骤然失力,抬手抹了把脸,强打精神环顾一圈,却见那云姬不知何时逃走了,此刻茫茫雪原之上惟余他们四人。 “我背小兄弟,你去扶一下赤哲大哥吧?”流璃起身,将宗梧小心翼翼背在身后,尽量不去触碰到他的右臂。 望舒应了一声,忙起身来到一旁,见赤哲胸膛起伏,脉搏平稳且有力,显然已无大碍,只是一时脱力,陷入昏迷。 望舒心下一松,俯身去搀赤哲上身,发力一抬,赤哲便倒向他背脊之上,望舒调整几番动作,将赤哲背负于身后,抬头向流璃示意。 赤哲呼吸平稳,绵绵热息倾洒于望舒脖颈,望舒微微偏头,躲开这道灼热气息,将赤哲往上掂了掂,却蓦然发现赤哲并不似他外表那般人高马大,甚至体重十分轻,也就比宗梧重上一些。 望舒心下存疑,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他的独门秘法,修什么童子功。便也不再多想,旋身捻决,与流璃一道化光而走。 白云湖在昆仑山下,四周一片苍郁树林,鸟雀啁啾,流璃的府邸亦如他人一般低调,只是四五间竹屋相毗邻,屋外一圈花圃,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屋外一圈篱笆,比起那碧瓦朱甍的府邸,更像是隐居之所。 竹屋外不远处便是白云湖,白云湖约莫只有三仙潭的三分之一,望舒骤然看见还有些惊讶,只因这白云湖太小,按理说是不需要单独派任水君的。 流璃将宗梧安置在主卧,又将次卧收拾一番,望舒便将赤哲安放进次卧。流璃说去找些吃的,临走前又仔细查看一番赤哲伤势,待确认伤情控制后才安心离去。 望舒坐在宗梧床榻侧,不时去次卧查看一番赤哲状态。待到宗梧与赤哲皆气息平稳,望舒才松了口气,静静坐在床边,抬手指腹轻划过宗梧右臂处完好的肌肤。 宗梧右臂裂纹斑驳,此刻鲜血止住,因仙将施法的缘故,伤口已然结痂,乍一看去,却是更加可怖。 望舒心中酸涩,他头一回有了一丝危机感。 诚然,他是重生了一遭,对于未来的一切都能预先判断,然而就是在宗梧称王,他跃龙门化龙之前的这段时光,他对宗梧可谓是一无所知。 而现如今的这一切,说不定宗梧上辈子都经历过,而当时的宗梧没有望舒陪伴在侧,有的也只是他唯一的血亲。 唯一的血亲……望舒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迷惑。 细想来,从三仙潭旁的初遇,到有妖客栈化形当晚的现身,烈光一直紧跟在宗梧身边,但为何偏偏这次雪原,烈光没有现身?难道他事先得知天将会来? 望舒眉头微蹙,不对。按照烈光的性子,宗梧算是他唯一的亲人,哪怕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定然会去救宗梧,而他却并未现身,难道,是被什么人或者事绊住了手脚? 望舒低头,一手支着床榻,抵着额头,心中惴惴。 烈光为何会对他们的踪迹如此清楚?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出现,而且除了最初的两次,他想要夺走宗梧,之后便一直销声匿迹。 更重要的是…… 烈光为何甫一逃脱牢笼,便直奔三仙潭。难道…… 望舒几乎快要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北海之中还有蛟族?!所以能给烈光通风报信。 就在望舒心乱如麻之际,一道熟悉的清亮嗓音由远及近传来,眨眼之间一道人影便跃至门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 “流璃!我听说你需要……” 话未说完便顿住。望舒与门口那道人影干瞪眼半晌,两厢皆是一怔。 “三皇子。”望舒干咳一声,颔首致意。 鸿风亦有些尴尬,干巴巴问道:“流璃呢……?” “流璃去找吃食去了,走了一会儿了。” “哦,那…那我待会儿再……”鸿风依旧有些尴尬,导致望舒亦有些不自在了。 “三皇子怎么来了?”一道温柔嗓音响起,望舒侧头看去,只见流璃正好手上端着一碗汤圆,站在门旁,眸中露出一抹惊讶,仅是一瞬,那抹讶色便被藏匿起来,一双剔透眼眸重又恢复那古井无波的模样。 鸿风见状面上欣喜神色渐淡,垂头丧气低声道:“我听桑胥说你想要古晶,我这就想着赶紧给你送来,正好我手上有个万年古晶,我想…你应该会需要。” 流璃还未回神,鸿风继续道:“你要古晶做什么?你受伤了么?” 流璃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有受伤,是宗梧被龙息所化的火焰灼伤了右臂,古晶或许能祛除他右臂上的火毒,但那小指……” 鸿风闻言眉头微蹙,“龙息赤焰?” 望舒起身说道:“三皇子可有办法?” 鸿风看了眼流璃,抿了抿唇,旋即上前走到榻边,细细观察起宗梧那受伤的右臂。 流璃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去了次卧。 “确实是龙息所伤,若我所猜不错,这应该是北海大皇子,也就是乐摇所修炼的五蕴龙火。” “可有办法?” 鸿风沉吟片刻,流璃掀开纱帘走了过来,与望舒交换一个眼神,颔首示意赤哲无大碍。 “古晶确实能治好他的火燎之伤,但是这小指却需要另外一样东西才能救。” “是什么?!”望舒登时神经紧绷。 “乐摇,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条赤龙的逆鳞。将逆鳞磨成粉,给他服下,能将他小指上的火毒祛除,否则还是尽早断指来得好,不然火毒一旦蔓延,整条胳膊都能废了。” “赤龙已经被仙君带去天庭了,这恐怕……”流璃思忖半晌,侧头打量望舒神情,犹豫道。 “我会想办法的。”望舒神色不变,颔首应下。 流璃叹了口气,“那我就先用古晶替他祛除一些火毒。剩下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望舒颔首,“多谢你了。” 流璃浅笑不语,流璃本就长得好看,这般一笑,更是如水晶般耀目,直将鸿风看发愣,连流璃伸出的手也未曾注意到,直到流璃轻咳数声,鸿风才大梦初醒般巴巴地从扯断脖颈处的红线,将一颗打磨的无比圆滑莹润的白玉珠递到流璃掌心。 流璃微讶,看了眼掌心的白玉珠,神色复杂,鸿风则笑了笑,拱拱手,示意继续。 “你有心了。”流璃轻声道。 鸿风笑意一僵,垂眸低声回道:“我的心……一直未变。” 流璃却不再回应,合掌轻搓,将白玉珠研磨成粉。 望舒起身轻声道:“我出去一趟。” 流璃正聚精会神融磨古晶,无暇分心,鸿风便代为应声。 宗梧有古晶相助,想来也无大碍,剩下唯一需要担忧的,便只有那小指上的火毒了。赤哲此番伤势亦不轻,望舒便想着给他买些滋补之物,追根究底,此事对于赤哲而言也是无妄之灾。 望舒出了竹屋,在树林中问了些许小妖,摸清楚了临近的一座城镇,这才化身潜入城中,亦不管其他,只去了所有药铺将那些名贵药材一一买下。 一番折腾下来,已临近日暮,望舒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竹屋时,流璃已为宗梧祛除大半火毒,正在偏厅休憩,鸿风便站在厅外,抱臂倚靠在门前,仰头望着天。 望舒将药材一股脑地丢入药罐中,又往里注入不少灵息开始熬制,一番忙碌下来,才聚集没多少的灵力又使了大半。 疲乏袭来,望舒耐不住坐在药罐前小憩了片刻,直至夜幕降临,月上枝头,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煤炉中木柴引爆发出“噼啪”声,望舒才被门外一阵人声吵醒。 “流璃……当年的事,是我有愧于你,我一直想弥补…但”鸿风话未说完,便被流璃打断,流璃压低嗓音道: “当初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我做这水君也乐得自在,你依旧是东海三皇子,又是天庭的得力将领,未来可期。流璃在这先预祝殿下前程似锦,成就四海霸业。” “你明知道我不想要这些!”鸿风的声音略显烦躁,二人显然是争执许久,望舒几乎能听见鸿风喘着粗气的声响,似是在极力压制怒气。 片刻后,鸿风继续道:“流璃,你说过,只要我放下兵权,你就随我去往天涯海角,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 “殿下慎言,此话皇妃听见,怕是要伤心许久了。”流璃淡然道。 望舒呼吸一窒,一种偷听墙角的紧张感将他淹没,他一觉睡到了晚上,忘记将厨房灯点燃,料想流璃与鸿风二人以为此处无人…… 正当望舒紧张不已之时,外间已沉默良久,随后便是一阵衣料摩擦声,紧接着便是流璃一声压抑在喉口的惊呼。 “鸿风!” “流璃,我没有娶妻。”鸿风声线颤抖,“她嫁给了太子。” 流璃静了许久。 “那又如何?” 望舒只感到自己再听下去就会听到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忙轻咳几声。 黑夜里一阵微小的声响都会被放大数倍,果不其然,望舒只咳了一声,外边便即刻安静下来。 望舒挥手间点亮灯火,登时满屋通明。随后将药罐中的药汁倒出,端着碗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流璃与鸿风两人站在不远处的一颗小树下,正齐齐看向望舒,望舒轻咳一声,道:“我方才熬汤药,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这是我到城中买的一些名贵滋补药物,流璃你也费了不少精力,厨房中还有一炉,你快些喝了吧。” 流璃淡笑颔首,望舒连忙道别,逃也似的赶去主卧。 入门后,望舒轻手轻脚走至床边,只见宗梧右臂已然好了大半,只留下极细的几条红线蜿蜒在手臂上,再往下便是那一截焦黑的小指。 望舒凑近看了看,见宗梧神色安然,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了次卧。 次卧床上空无一人,一旁门后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淅沥水声,似是有人在沐浴。 望舒将汤药放在桌上,走到门口轻敲了敲,压低嗓音道:“赤哲你醒了?” 门内水声一停,片刻后传来一道低沉嗓音。 “刚醒,浑身都是血味儿,洗洗。” “我替你熬了汤药,就放在一旁的桌上,待会儿你出来记得喝了。” “好,多谢了。”语毕门内水声再度响起。 见赤哲应下,望舒这才转身,路过床榻之时忽见那床单上留有斑斑血迹,思索一番决定帮赤哲也换一下被褥。 望舒上前,将被褥掀开,正欲收下床单,眼尾瞥见某处却猛地浑身一僵,瞳孔收缩,整个人都宛如石像般伫立原地,动也不敢动。 床单内侧,靠墙的一处,原先一直被被褥所掩盖,此刻望舒将其掀开,才赫然发现内侧有一块巴掌大的蓝色液体的痕迹。 痕迹虽不大,却足以让望舒震惊无比。 原因无他,只因蛟族的血,乃是蓝色。 望舒颤抖着伸出手,极为缓慢地轻蹭一番那处蓝色痕迹,微湿,是刚留下不久的,那就决计不会是流璃所遗落。 只有可能,这是赤哲的。 刹那间,这抹蓝色痕迹,犹如一盏明灯霎时驱散了望舒内心的一连串的疑惑。 为何黑蛟总能适时出现。 为何先前几次出现的黑蛟都是幻影,唯有宗梧化形当晚出现的是本体。 为何赤哲会在第二日受伤,还有晚宴上的怪异模样…… 还有,赤哲肉体凡胎,又如何能从冰原之下与那赤龙周旋,随后破冰而出。 望舒只感到一股寒气自脚底蔓延至后脑,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惊惧与恍然大悟的交错复杂之感。 望舒连忙将被褥盖了回去,向后退了几步,却猛地撞上一个坚实且温热的胸膛。 “怎么了?”赤哲带笑的声音自后方响起,萦绕在望舒耳畔。 望舒方才一时未能察觉到,偏房里,水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息…… 望舒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缓缓转身,只见赤哲袒露精壮上身,神态悠闲,昏黄灯下那结实胸膛上水珠莹莹发光,向下流淌而去。 望舒视线自下而上,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去,只见赤哲左心口处,一枚黑色鳞片若隐若现。在往上,脖颈处已然覆盖上一层宛若黑曜石般的鳞片。 最后,望舒对上一双莹黄色的竖瞳。 原来烈光一直就在身边,他从未离开过宗梧。 第23章 那连苏 望舒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赤哲不疾不徐地后退两步,莹黄如琥珀般的竖瞳恰如一头极为凶悍的野兽,压迫感几乎让望舒喘不上气来。 “你……”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么?如你所见,烈光。”赤哲唇角微扬,双眸懒散地眯起,显然是不打算争辩什么,坦白道。 望舒静默半晌,试探道:“你是烈光还是赤哲?” “赤哲就是烈光。”赤哲越过望舒,走至床畔,随手一挥将那蓝色血迹抹去,继而披起上衣,将精壮身躯上斑驳交错的疤痕遮挡起来。 “赤哲在上古龙语中的含义是晨曦,即划破夜幕的一道光,我在人间便是此名。烈光则是我的族名。”赤哲嗓音低沉且舒缓,似是怕惊动主卧的宗梧。 望舒抿紧双唇,下意识往主卧踏了一步,赤哲本在一旁喝茶,眼尾瞥见望舒这动作,当即低笑一声,放下茶杯,大步走向主卧。 望舒忙跟了上去,走至大门处又不放心地落上了锁。 赤哲坐在宗梧塌边,一手捧着宗梧那受伤的右臂,借着昏暗烛火仔细端详,神情肃穆,眉头微蹙,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灯火下愈发充满神秘感,望舒恍惚间发现,赤哲与宗梧,长得还是十分相像的。 若说赤哲是一团明艳的烈火,令人惧怕却又向往他的炽热与蓬勃。那么宗梧便是一潭幽深的水,向来古井无波,唯有望舒,才能体会到他的温柔。 沉默且含蓄。 “你有办法治好他的小指么?”望舒走至床畔,放下纱帘,隔绝了窗缝间钻入的夜风。 赤哲只看了一会儿,便小心地重将右手放了回去,闻言道:“若是灼伤,逆鳞便可解,但他的小指中火毒太多,只有重生一法了。” “重生?”望舒眉头轻蹙。 “对,断指再生。”赤哲颔首,“否则火毒蔓延开来,待到攻入心肺,那就回天乏术了。” “如何能做?” “我需要带他回浮屠夜海。” “浮屠夜海在哪里?” “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蛟族圣地。”赤哲语气平淡,语罢便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小心地套上宗梧的小指。 戒指甫一触及宗梧肌肤,瞬间严丝合缝,旋即一道晶蓝微光闪烁,光芒消散后那戒指便化作点点光粉融入那枯黑小指。 望舒:“这是……” “蛟族的王戒,能保护他的心脉。”赤哲神态温柔,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昏睡的宗梧。“那连苏,意为夜海中的明珠,是他的族名。” 望舒叹气道:“如何能去浮屠夜海?” “三仙潭底有一处海沟,那是万年前被遗弃的一处法阵,也是现如今唯一残存的通往浮屠夜海的法阵,或许可从那处入手。”赤哲缓缓道。 “你一开始假装被黑蛟所伤,为的就是顺理成章进入三仙潭,好摸清那法阵所在?” 赤哲微微一笑,望舒见状神色复杂,好半晌才低声说道:“以你的能为,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想进三仙潭,无人能阻挡你。” 望舒本以为赤哲会找些理由搪塞过去,未料他却是大大方方点头道:“不错,我确实想过直接将整个三仙潭的妖都杀了,你们不过是些小鱼妖,我一口一个都不在话下。因为蛟族生性残忍狡诈,以虐杀为乐。是么?” 语罢,室内一片寂静,望舒顿时有些尴尬,良久,赤哲才缓缓道:“望舒,我是蛟,蛟族也不是未开化的妖兽,整日茹毛饮血,残忍好杀。” 望舒喃喃道:“抱歉,是我失言。” 赤哲眸色深沉,静静地盯着望舒,“这一路来,我一直在观察你,你想必已经知道我和那连苏的关系了。你亦不用向我道歉,但是有些事情,我想你需要知道,你随我来。” 赤哲起身放下另一侧纱帘,继而转身走至次卧,推开偏门,瞬间夜风袭来,檐下铃音轻响,鼻间尽是青草芬芳。 门外是一条木质长廊,对面是一片竹海,此刻夜幕深沉,月明星稀,竹林簌簌。 赤哲走出门外,墨发披垂,着一身素白单衣,健壮身躯隐约可见。 明明容貌未变,望舒却觉得,赤哲与先前判若两人。 赤哲抬手轻拍栏杆,笑道:“你还记得,有妖客栈中,你对那连苏说的那个上古龙神的故事么?” 望舒上前几步,将门关上,檐下灯火忽明忽暗,随风轻晃。望舒却不上前,只背抵着门板,依旧对赤哲留有一丝戒备。 “记得,怎么了?” “你看的那本书,的确是修改过的,往后还有内容,记载的是蛟族的由来。”赤哲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天际一轮皎洁明月,继续道: “你可知,其实蛟族也是那龙神血脉后裔,但在有心人的篡改下,蛟族现如今早已成了那茹毛饮血的未开化的妖兽一流。” 望舒闻言一震,脑海中迅速搜寻那段古神话,试探问道:“蛟族先祖,莫非是……” “不错,就是书籍中的黑龙神,不过在我们蛟族,称呼其为摩罗之神。”赤哲语调轻快,语毕转身,双臂向后搭在栏杆上,看向望舒,道: “此番天界和龙族下了决心要捉拿我,我一旦被抓,唯有死路一条,我不怕死,但我希望你可以将蛟族的一切告知那连苏,他是蛟族的王子,理应知道自己家乡的一切。” “这算是我对你唯一的恳求。”赤哲松开手,宛若一颗苍松般屹立原地,但随着话音渐落,赤哲却躬身一礼,久久不起。“我说完后便会先一步回三仙潭,摸清楚那法阵的残存效力。” 望舒上前一步,伸手一扶赤哲手臂,颔首应下。 赤哲微微一笑,嗓音低沉如流水般潺潺而起,轻声诉说起那蛟族代代相传的神话。 月色下,赤哲与望舒并肩而立,赤哲低沉嗓音随夜风荡开,与那皎洁月辉融汇在一处,檐下铃声轻响,望舒思绪亦随夜风飘荡回万万年前的那片大地,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画卷。 鸟鸣啁啾,清风送爽,昆仑山下的官道上,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正晃悠悠地沿路行驶,日头初升,两旁树林之中漾起一层薄雾,飘然宛若仙境。 “上古一役,四海飘红万里,天地昏暗无光,血月当空,五龙之战旷日持久,四海生灵尽数陨落。”望舒揽着宗梧,下巴抵着他头顶,车厢轻晃,两侧日光越过竹帘在二人身上投下斑驳阴影。 宗梧乖巧地没有说话,只安静倾听,偶尔抬眼眨巴几下看向望舒尖削雪白的下颌,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黑龙神战败,力竭而亡,死前龙神血液洒落大海,海水沸腾三天不休,直至天界无可奈何,引天河水入四海,从而止住了沸腾之相。”望舒轻声低语,恍惚间他的清冽声线与昨晚赤哲的声音重叠在一处。 “就在那一瞬间,海中诞生了一种新的族类,这便是蛟族。”望舒轻抚过宗梧柔软乌发,“蛟族乃是由黑龙神的血液,加之天河水的精纯仙气而催生出的一个种族,故而蛟族尊黑龙神为摩罗之神。黑龙神龙躯入海,化而为三类蛟,分别为青蛟,赤蛟与黑蛟,黑蛟最为尊贵。” “蛟?”宗梧忽而出声打断道,“蛟族不是早就灭绝了么?听说是妄图血染三界,以下犯上,被天庭与龙族一道诛灭。” 望舒轻叹一声,经过昨晚与赤哲的一番交谈,他此刻亦是有些唏嘘,但他终究不是蛟,无法感同身受赤哲的悲恸。 昨晚赤哲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他不要告知宗梧真相,望舒虽点头应允,但此刻听闻宗梧这稚语童言,望舒却是沉默良久。 宗梧见望舒垂眸不语,一时惴惴,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虽不知究竟为何,却仍旧下意识揽住望舒腰身,软语道:“不想说就不说了。” 望舒回神,正好撞入一个湿-漉-漉如小鹿般的眼眸中,宗梧专注地盯着望舒,当真是满心满眼地都是他。 望舒心下一软,扶起宗梧右手问道:“手指疼么?” “不疼,冰冰凉凉的。” 望舒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望舒,赤哲去哪里了?”宗梧犹豫了会儿,小声问道。 “我有些事需要他帮忙,让他先一步回三仙潭了,咱们在后头慢慢走就是了。” 宗梧闻言略一颔首,又问:“那流璃那儿?” “一早便没看见人影,不知去了那里,我留了封书信,邀他日后去三仙潭再叙。” 宗梧“唔”了一声,“他帮了我们很多。”望舒自宗梧醒来后便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他,望舒知道,宗梧心中定然记下了这份恩情,将来若有帮得上的,定会二话不说施以援手。 “我明白,我把夷辛给我的法宝都转赠予他了,算是我们的一些小心意,以后他若是还有需要我们的,自当全力以赴。”望舒温声道。 宗梧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挪了挪身子侧躺在望舒大腿上,望舒顺势向后仰去,好让宗梧躺地更舒服些,随后抬手轻抚过宗梧软嫩面颊。 二人一时无话,惟余暖阳洒落二人周身,镀上一层薄金。 “君上。” “嗯?” “你也觉得,蛟族都是生性凶残的妖兽么?” “……” 望舒稍稍低头,看向宗梧,却见他也是一副迷茫模样,片刻后,宗梧诚实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周边的人都很不喜欢蛟,说那些是血统肮脏的妖兽,合该诛杀。” 望舒应了一声,未再接话,他昨夜思考许久,还是觉得这些事情,由赤哲来告诉宗梧更为妥当,毕竟关于蛟族的真相,没有人比赤哲更有说服力。 “君上的名字如何来的?”望舒岔开话题,一手绕着宗梧细软的青丝在指尖上打转,随口问道。 “听说是我娘给我起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其中含义。”宗梧缓声回道,“你呢?” “我?”望舒动作一滞,思索半晌道:“这是我-干娘给我起的,听说她捡到我的时候是隆冬腊月,那晚下了很大的雪,当她抱起我时,天际云散月现,正好是一轮满月。” 宗梧应了一声,晃了晃小脚,不再多话,似是十分享受二人这般安静的相处。 望舒却是另起了一番心思,思忖半晌,问道:“君上有小名么?如果没有的话,我给你起一个如何?” 宗梧翻了个身,仰面向上,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交叉放在胸口,亮如星辰的眼眸中隐约透出一丝期待。 望舒见状便知这是同意了,低头装作思考模样,而后一拍手,道:“不如就叫那连苏!” “那连苏?”宗梧小脸上满是疑惑。 “意为深海里的明珠。亦是独一无二,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第24章 北海来使 清风徐来,日光微醺。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上午,时值正午,官道上来往客商逐渐多了起来。 望舒放下竹帘,又将两侧纱窗关上,彻底杜绝了外头细碎打量的目光。宗梧似乎心情不错,低头把玩手指,不时与望舒搭几句话。 “咱们这要去哪儿?”宗梧扬起小脸,困惑道。 “回家。”望舒笑了笑,答道。 不出望舒所料,宗梧甫一听闻“回家”二字,一双大眼登时闪闪发亮,止不住的喜悦。 “咱们还是要途径有妖客栈,这样能省去许多路途。”望舒抬手轻揉宗梧脑袋,宗梧惬意地眯了眯眼,往望舒身侧挨了过来,动作迟缓地将面颊贴上望舒小臂。 “一定要去么?”宗梧有些犹豫。 “怎么了?咱们只住一晚,等到了边塞,我就直接幻形带你飞回去,不坐马车了。”望舒缓声宽慰道。 宗梧“唔”了一声,不再言语。望舒展臂将其揽入怀中,掌心贴着宗梧手臂上下摩挲,二人相依偎间自是一番温情。 不过……有件事望舒却是一直没想明白。 上辈子望舒住进水霄宫时,宗梧早已掌控四海大局,按他幼时如此依赖他的大哥来看,宗梧合该有所表示才对。 然而上辈子他不仅没听宗梧谈及他大哥,甚至整座水霄宫都不曾见到相关事物。宗梧亦甚少谈及他的家人与身世。 说来也是好笑,若不是他诞下小蛟,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宗梧的真实身份。 “君上与大皇子关系很亲近么?”望舒轻声问道。 宗梧不假思索道:“自然,我是被我大哥带大的,小时候宫人们不愿意伺候我,因为跟着我只能用龙宫最次等的贡品,甚至到后来连果腹都难。我大哥看不下去,三番两次去找我父皇,也因此,父皇逐渐不喜欢他了。” 言罢宗梧笑意稍淡,嘴角抿成一条线。 望舒忙宽慰了几句,思忖道:“那之前昆仑山上,为何大皇子表现得那么奇怪呢?” 宗梧垂眸沉思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被那女人抓走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大哥去了天庭,应当会有神仙帮他的!” 望舒叹了口气,心道你不知上辈子害你最惨的,也是天庭。但宗梧现在毕竟还小,有些事情说了也是多此一举,望舒便索性不再谈及此事。 如今主要之事还是治好宗梧的小指要紧,只盼望赤哲返程途中不要遇到那仙将才是。 正当望舒思绪纷乱之时,马车忽而一停。骏马前蹄落地,发出哒哒声响,似乎有些急躁。 望舒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马儿止步不前,不住打着响鼻,而马车的正前方则是一处断崖。 “怎么了?”宗梧凑了上来,关切问道。 “没事,咱们到了,只需在这儿等客栈现身便好。” “这儿是一处断崖。”宗梧眉头轻蹙。 “酉时三刻后你就知道了。”望舒笑了起来,侧头朝宗梧眨了眨眼。 宗梧“唔”了一声,乖巧地坐回马车内,只占了一小处,又抬手轻拍侧旁空位,示意望舒坐过去。 望舒却并未回去,反倒是纵身跃下马车,随口道:“君上先休息着,我去布个阵,免得有其他妖来打扰。” 若是上辈子,有宗梧在,望舒都能横着走。但今时不同往日,经过云姬那一次意外,望舒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再加上赤哲先行离开,又少了一人。 不过好在他重生后又再度沿用上辈子的法子修炼了一遭,对于阵法之类还算熟稔,倒也没费太大功夫便布好了守御法阵。 马车旁,宗梧探了个小脑袋,“我们走了,马车怎么办?” “不碍事,这是匹老马,能寻着回去的路的。”望舒随口答道,又四顾一番见并无异状,这才进了马车,放下帘来。 宗梧今日似乎对望舒格外依赖,但逢二人坐在一处,宗梧总会悄悄地将手臂贴近来,好似只有身躯相倚靠才能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望舒看在眼里,主动抬手将宗梧整个瘦小身躯揽入怀中,见天色尚早,便低声讲起故事来。 上一世望舒尽顾着修炼化龙,整日除了闭关还是闭关,根本无暇去看什么杂记故事,现如今所讲的那些,俱是前世宗梧说与他听的。 彼时他怀有身孕,宗梧每日入睡前都必须要抱着他来给小蛟讲故事,久而久之,望舒亦耳濡目染了不少三界之中的奇闻轶事,如今正好再说来给宗梧听。 宗梧到底是个孩子,初时还有兴趣,再往后便有些昏昏欲睡,最后索性抱着望舒的胳膊睡着了。 望舒无奈轻笑几声,小心将他身躯放平,正欲脱下外衫给宗梧披上,却倏然间动作一顿。 有人闯入。 望舒看了眼沉睡的宗梧,决定先按兵不动,动作轻柔地将外衫盖在宗梧身上,随后坐回原位,上身贴近车窗,指尖轻撩开竹帘,往外看去。 恰此时,车厢外几声轻响,来人以手指轻敲马车。望舒面色一紧,掌心翻转间唤出长剑。 “在我客栈里休息,不比在马车上要舒服的多?” 望舒一怔,来人掀开马车外侧的竹帘,正好与望舒目光相对。 一双凤眼轻挑含笑,正是夷辛。 望舒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转手将剑收起,动作轻缓下了马车,正欲行礼,夷辛却稍一抬手,顿时一股力道将望舒手臂上抬,止住了他的动作。 “要叫我什么?”夷辛眉梢一扬,戏谑道。 望舒轻咳一声,“大哥。” 夷辛闻言登时眉开眼笑,将本就精致的面容称地愈发生动明艳,夷辛衣着华贵,常常环佩琳琅,玉石珠宝不胜枚举,衣裳头饰等皆十分考究,这身行头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望舒定当觉得不忍卒睹,但这一切夷辛却是穿戴地赏心悦目,自是一番贵气天成。 难怪能开的起这么大的一间客栈。望舒心道,不知他背后势力又是何人。 比起望舒心事重重,夷辛倒是十分开心,也不在乎望舒的疏离,直接上前便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个拥抱,望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阵冷香所萦绕。 望舒大窘,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夷辛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乐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会直接回去。” “君上受了伤,还是稳妥些好,我正打算来客栈住一晚,明日再经由郁翠山回去。” “我听说那边玉晟的满月宴上来了个不速之客,闹地一团乱,都弄出人命来了,正打算派人出去探寻你的下落呢。” 望舒笑道,“确实经历了一场波澜,但好在化险为夷了。让你担心了。” 夷辛抱臂扬眉,戏谑道:“嗨呀,你是我弟弟嘛。” 望舒赧然一笑,他虽不知道夷辛为何会对他如此好,但他承了这份情。 夷辛性子跳脱,初时喜悦过后才想起正事来,“幸好我手下告诉我你在附近,我这才找了过来,先回客栈吧。” 望舒看了眼天色,夷辛会意,眉头一挑,笑道,“我是客栈东家,我想让谁进就让谁进,你犹豫什么?” “那就麻烦大哥了。”望舒顺势应下,转身正欲回马车上将宗梧喊醒,夷辛却双眸微眯,道了句:“慢着。” “我给你的法宝呢?”夷辛上前几步,拦在望舒身前,施施然道。 望舒思忖片刻,如实道:“我转赠予我的朋友了,他帮了我们不少忙。” 夷辛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略一颔首,颇为惋惜道:“可惜了,他只给了我一份子母羽,这东西炼制起来也麻烦,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第二份了。” 望舒张口欲言,夷辛却话音一转,自袖口中摸出一枚手掌大小的白羽,羽身呈渐变青色,顶端变为青玉般剔透色泽,望舒只一眼便知道这羽毛定当也是个法器! 夷辛轻吹口气,那青羽便化作一支玉簪,簪身晶莹,日光下似有光华流转其中。 “这是青鸾羽,虽不如凤凰羽能替换生死,但亦是疗伤的上乘之选,这枚青鸾羽可是我珍宝阁中的藏品,这回我送给你,可不许再轻易转赠他人了!”夷辛故意板着一张脸,有意要吓唬望舒。 望舒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自然不会被夷辛唬住,却也不收,摇头道:“这太珍贵了,大哥还是自己留着吧,给我也是埋没了他。” 夷辛见望舒执意如此,索性抬手将那玉簪直接插入望舒发髻之中,“你收下就是,就算不用你也先拿着,以后自然有机会。况且这早该给你了。” 望舒叹了口气,深深一礼,“恩情铭记在心,他日定当回报。” 夷辛哼哼了两声,摆摆手。 望舒这才回马车上喊醒宗梧,二人跟随夷辛一道回了客栈。 因未到时辰,客栈内除了些许留宿的客人,剩下的便都是侍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休憩打闹。 看到夷辛带着二人进来,侍从纷纷恭敬行礼,不住拿目光去偷觑望舒、宗梧二人。 望舒有意将宗梧掩住,毕竟先前那场风波还未过去多久,现在他们羽翼未丰,还是小心为上。 夷辛特意寻了处僻静的小院落,望舒虽言明二人只需住一晚,随便一个房间即可,但夷辛则坚持如此。 房内。 宗梧坐在床边,外面天色已晚,望舒擦着湿发,随意披了件外袍,腰带松垮一系,露出大半洁白胸膛。 宗梧看了一眼便垂下脑袋,翻身往床内侧滚去,望舒坐在床畔,手中拿着那枚青羽玉簪若有所思。 宗梧小声道:“望舒。” “嗯?” “你看着那玉簪很久了。” 望舒叹了口气,侧身掀开被褥躺了进去,宗梧顺势紧挨着望舒,小手横放在他腰腹处,面颊微红,紧紧盯着望舒温润侧脸。 “你说,这客栈主人为何要对我们这么好?世人无利不起早,咱们对他而言,又有何利呢?”望舒指腹轻蹭簪身,喃喃低语。 宗梧合上眼,闷声道:“因为你很好啊。” 望舒闻言哭笑不得,只好先放一边,转身替宗梧掖好被褥,又随手将玉簪放在一旁,熄灭烛火,与宗梧相拥而眠。 翌日。 望舒走时,夷辛还想送些什么,直至望舒严词拒绝,甚至说要将玉簪也一并归还,夷辛才撇撇嘴,放了二人空手离去。 郁翠山离三仙潭不远,望舒直接捻决幻形,带着宗梧闪身到了湖边。 二人甫一站定,便见湖边骤然多了一座木质搭楼,周围四根木架上绕满红绸,随风轻扬,一派喜庆氛围。木架上亦绕满鲜花,湖畔一圈莲灯。 宗梧途径木楼时不住侧头,十分好奇,面色却是不显,望舒见状解释道:“塔夏城中有个小年节,这是在筹备水神祭呢,我原以为咱们赶不上了,没想到却是刚好,算算时间约莫也就是明后两天。” 宗梧颔首,不再多问,转身之际余光忽而瞥见一道人影,登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望舒顺着那目光看去,却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着布衣短打,赤足站在湖畔,正挨个俯身放下莲灯,男子单手挎着一个竹筐,筐中俱是颜色各异的莲灯。 望舒看了半晌,忽而出声喊道:“赤哲大哥?” 望舒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远处那人听见。 男子卸下竹筐,转身看来,正是赤哲。 宗梧嘴角轻抿,眼神发亮,显然是故人相见欣喜非常。 望舒笑了笑,与宗梧一道向赤哲走去。 赤哲见到二人先是一怔,旋即面上绽出一抹笑意,待望舒二人走至近前,才懒懒开口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你们会休养好再启程。” “治疗火毒刻不容缓。”望舒淡笑道,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大哥几时回来的?可有遇到什么事?”望舒缓声问道。 赤哲会意,看了眼宗梧,笑道:“也是昨日刚到,闲着无事,正巧遇到城内水神祭,便自告奋勇来摆花灯了。” 望舒应了一声,赤哲便不再说话,只不时垂眼看向宗梧,嘴角含笑。望舒见势对一旁的宗梧说道:“君上,赤哲大哥还不知道你的新名字呢。” 赤哲:“嗯?” 宗梧闻言“嗯”了一声,转头看向赤哲,仰起小脸,一字一顿道:“我的另一个名字,叫那连苏,我叫那连苏。” 赤哲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望舒,望舒却是微微一笑,赤哲神色复杂,五指紧握又松开,抿唇笑道,“好名字。” 宗梧得了夸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掩去眼角眉梢的喜悦。 赤哲含笑看着宗梧,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了?有心事?”望舒问道。 赤哲叹了口气,思忖片刻,沉声道:“你还记得边玉晟么?” “自然。” “他死了,现如今襄屏江水君一位空缺,四海都在争那处,可惜此事牵扯到了北海皇子,引地天庭注意,故而此番那水君之位,天庭也要插把手了。” 望舒闻言面色一沉,水君一位素来都是龙族掌管,现今那天庭都敢光明正大地插手,想必在他们眼里,早就不将那龙族放在眼里了。 难怪天庭带走赤龙却不恢复龙池,想来也是不打算再从龙池里引入天庭了,这是要彻底收回四海之权。 “还有一事,龟老同我说,再过几日便会有北海来使,这使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猜想龙王是打算将…将那连苏调过去。” 北海来使?! 宗梧猛地抬头,与望舒面面相觑,各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 第25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初时震惊过后,望舒很快便反应过来,道:“不碍事,既然多方势力都想要安插人手进去,那么必然会有人横加阻挠,北海尚未能一手遮天,此事还有待商榷。” “但愿如此。”比起望舒的乐观,赤哲则是思虑更深,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比起那还在路上的北海来使,显然是自家水君回府一事更能牵动三仙潭的众妖。 望舒并未提前通知龟老他们回来一事,故而一切礼节从简,只在水君府简单摆了场宴,邀了几位相熟的人饮酒作乐。 宗梧本就不擅交际,自然而然地便由望舒作了主,赤哲亦算是在府邸中暂住了下来。经昆仑山一劫,宗梧对于赤哲也算是亲近了些许,不再若有似无地排斥对方。 望舒特意哄着素娘将自家珍藏的酒拿了出来,龟老喝地满面通红,望舒也挑着些有趣的讲,避开了昆仑山一事。 素娘与康凝只安静坐在一旁吃菜,不时附和几句,小柔许久未见,倒是更俏丽了,一袭淡蓝衣裙配上珍珠流苏,显得楚楚动人。 望舒本以为小柔与赤哲会有话相谈,不料二人却是发乎情止乎礼,看起来似乎并未有什么男女之情。 望舒一时也拿不准,之前赤哲那番模样,究竟是装的还是怎么。 宗梧虽不爱说话,只自顾自地坐在主位小口抿茶,望舒坐在一旁为其布菜,心中暗笑。 别看宗梧面上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桌下的小脚则晃得起劲,显然是十分开心。 一场晚宴,倒也算宾主尽欢。 水君府前,夜色深沉,街道两侧挂满红灯。 “小舒呀,嗝……”龟老面色酡红,醉意熏然,望舒上前要扶,龟老却拿拐杖一挡,笑道:“这一次辛苦你了。” “哪里,都是赤哲大哥与我那好友相助,才能一路平安。”望舒笑着颔首。 龟老哂然一笑,摆摆手,“后天的水神祭,还是要辛苦你了,老头子不中用了……哎。” “哪里的话,我瞧着龟老您还能再逍遥个千万年呢。” 龟老闻言哈哈大笑,胡子直抖,身形微摇,脚步有些不稳,望舒抬手一扶,龟老又将他轻轻推开,反倒是朝一旁的康凝说道:“凝儿,来,搀着我回家。” 康凝“哎”了一声,动作利索地搀扶住龟老,一双漆黑的眸子欲言又止地看向望舒。 “你先扶龟老去吧,明日我去寻你玩。”望舒看出康凝有话要说,缓声宽慰了一句。 康凝出了口气,神色略显紧张地看了眼望舒,脚步迟迟不动,龟老拄拐轻敲地面,康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搀着龟老出了水君府。 望舒站在原地,直至二人背影没入夜色之中才转身回屋。 方才康凝便一直盯着他看,却不上前搭话,望舒现如今细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冷落”了这位昔日好友多时了。 康凝算是为数不多与他能交心的好友,二人一同长大,情谊自是无需多言,但自从宗梧来后,望舒几乎整日都绕着宗梧打转,此刻静下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与身旁好友都有些疏离了。 望舒轻叹口气,心道还是要与康凝好好说说才是。 夜色深沉,宗梧早在宴散后便回了卧房,望舒思忖片刻,脚步一转,提着小灯踏上一处花园小径,去往后园亭台。 小亭中伫立着一道人影,望舒甫一踏入,那人便转过身来。 “这么晚了,不去休息么?”望舒将提灯挂在一旁,随手捻决,灯光骤亮,照彻整座小亭。 赤哲抱臂回身,面色凝重看向远处鱼群,沉声道:“我去法阵那儿看过了,情况不乐观。” “怎么说?” “法阵封印有裂纹,而这处法阵通往浮屠夜海,我担心是海妖复苏了。” “海妖?”望舒怔住,“那处不是一个传送法阵么?难道还封印着什么?” 赤哲长出一口气,缓缓道:“那其实是一个封印法阵,通往浮屠夜海的一处牢狱,但海妖沉寂了数千年,都未有苏醒的迹象,我原先也是打算经过牢狱去往圣地。但如果海妖苏醒了,那就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能否除去那海妖?”望舒眉头深锁,如果放弃了这处法阵,又不知要等待什么机缘,而宗梧身上的火毒无法等待。 赤哲放下手,负于身后,转而轻扬下巴,看向水面上那一轮明月。“没有办法,我不是它的对手,它原先是冥界的冥王,后因嗜杀成性,残虐百姓,为祸人间,才被天界派人镇压,此后便一直锁在浮屠夜海之下。” 赤哲每说一句话,便将望舒的希望陨灭一分,望舒心中焦急,忍不住问道:“那是谁镇压了它?能否放出消息去,再引天庭派兵剿杀?” 赤哲苦笑一声,“当初镇压它的人,已经被天庭处死了。” 望舒心一沉,垂首不语。 “镇压那海妖的,恰恰就是我蛟族的人,不过那人天资上乘,五百年便化而为龙,实力更是凌驾于一众仙家之上,可笑他满心欢喜,想通过为天庭办事来光耀我族。”赤哲嗤笑一声,话意虽嘲讽之意,语调却是悲凉。 望舒微微抬头,看向赤哲,隐约可见赤哲眼下泪光,登时抿唇不语。 “蛟族身为龙神血脉后裔,生来便得天道青睐,所有化而为龙者,无一不是实力登峰造极,却也由此引来嫉恨,终是颠倒黑白,一夕之间,我族竟成了那人人唾骂的卑贱血脉。”赤哲冷笑一声,压抑多年的愤恨终是有了宣泄的口子。 “镇压海妖,该是大功一件……怎会?”望舒不解。 “怪就怪在那人太想光耀蛟族了,他没有什么心眼,不会权术,只有一身的勇武,自是主动担下天庭各处的讨伐重任,只不过数百年,他却在鬼门关走了几遭,浑身上下,遍布疤痕。”赤哲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他所想的,无非是想将那些功劳累积起来,好向天帝讨要一份口封,能让蛟族在这三界之中有一处灵气充裕的宝地,以供繁衍与修炼。” 望舒轻叹一声,喃喃道:“狡兔死,走狗烹……” “不错。”赤哲惨然一笑,“天庭从来就看不上他,甚至因为他那以命换来的功劳太多,而招致忌惮,最后海妖一役,天帝下令将那海妖囚在浮屠夜海,便是要让蛟族生生世世看守那海妖,永不得出。” 赤哲阖眼,隔了许久才缓缓睁开,亭中一片寂静,惟余几声水泡咕噜声,天际轻云蔽月,一片黑暗。 “他终是知道自己被骗,一气之下离开天庭,返回蛟族。本以为日后便相安无事,他也一直勤于教导我族之中的资质出众的族人,不再管外界之事,可谁知,百年过后,一道谋逆罪名,便屠了我族。” 望舒从未想到,蛟族竟是背负如此冤屈,他上一世光能接触到的,便是蛟族的各项恶行…… 果然,死无对证,还不是任人评说。 “那人…是谁?” “他便是我的父亲,那连苏的外公。”赤哲淡淡答道,“可笑他诛杀了众多真正为祸人间的妖物,最后全族竟落得这个下场,我亲眼见到世人拍手称快。” “他风光磊落了一辈子,一腔热血为了我族,最后全族竟落得此等下场!在他带领族众反击后,自尽于浮屠夜海之中,血液染红了整片夜海。” 望舒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赤哲缓缓道:“我本有机会化而为龙,但我不愿意,我宁愿以蛟身赴死,也不想与龙族有任何牵扯。” “封印之事,我会想办法的,你无需担心。”话音甫落,赤哲忽而笑了起来,“我父亲还从未见过那连苏,我更该带他回去看看了。” 望舒轻声应下,继续道:“宗梧一直想了解一些关于他娘亲的。” 赤哲轻声道,“我姐姐也葬在圣地,我会带他去的,你放心。” 一番交谈下来,望舒内心沉重无比,只能随口应下,长叹一声,“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语毕,望舒取下提灯,沿着来时的路去往卧房,待走到路口时,望舒放缓脚步向后看去,却见赤哲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此刻云散月现,清冷皎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处,赤哲恍若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巍然屹立原地,身躯上镌刻着被尘世掩埋的真相。 唯有将石块粉碎,才能将他击倒。 望舒心情沉重,他并非蛟族中人,听闻这些事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不敢想象日后宗梧知道真相后…… 望舒一路回了卧房,却见屋内灯火昏暗,望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只见宗梧正坐在床头,手上拿着一册书,正是《水神祭祀册》。 宗梧在看到望舒时有一瞬的僵硬,随后若无其事地将书籍往枕头下一塞,身躯向内挪了挪,一双大眼眨巴看向他。 望舒轻出一口气,褪去外衫,与宗梧同塌而眠。 月色下,宗梧轻声道:“水神祭我该做什么?” “水神祭忙的是岸上的城民,咱们只需要到时间将贡品拿走,再换上一些珍珠就可。”望舒拢好被褥,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在。” 宗梧抿抿唇,“嗯”了一声,安然入梦。 望舒却是睁眼盯着床顶,脑海中满是赤哲方才的一番话。 月色下,宗梧睡颜安静恬然。 望舒侧过身,静静看着宗梧稚嫩的小脸,心中暗自决定,有朝一日,定要为蛟族正名,将真相公之于众。 翌日。 望舒早早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宗梧,蹑手蹑脚出了门,先是回了趟家,与素娘寒暄片刻,临出门时又提了两手的零嘴。 “你与君上,一人一份。”素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 “好嘞,君上和我有口福了。”望舒笑了起来,提了提两手的糕点,转身向外走去,“干娘我先走啦。” 出了家门,已是日上三竿,街道上人来人往,望舒思索半晌,正欲前往那封印处一探,却忽而瞥见一道熟悉人影。 望舒眨了眨眼,那不是康凝么。 康凝正站在一处缠满红绸的摊铺前,似是在挑选什么,望舒想了想,还是先与康凝叙叙旧吧。 这么想着,望舒便迈步向康凝走去,正巧康凝付完钱,拿上东西转身,两人猝不及防之下便正面撞个正着。 望舒笑道:“早啊。” 康凝先是一愣,随后面色猛地爆红,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手忙脚乱地便将东西往怀里塞,登时引来一旁的人侧目。 望舒:“???” “早,早。”康凝红着脸,轻咳一声。 望舒虽没看清他拿着什么东西,但看到那红绸摊铺便一脸了然,当即戏谑道:“买了珠贝?打算贴给哪家姑娘啊?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看。” 水神祭便等同于他们三仙潭妖众们的年节了,而珠贝便是其中最受青年男女欢迎的一项趣事。 珠贝乃是用那夜明珠磨成粉,再嵌入三仙潭底的一颗千年大蚌中,一百天后再取出来的珍珠,其个个莹润皎洁,如绿豆大小,再将其底部磨平。 水神祭当晚,若是看见谁额心,发间嵌着珠贝,便是代表那人心有所属。 而有情人也会为对方贴上珠贝,此举约莫于人间有情人之间牵一根红线,都是为求姻缘。 而康凝这么遮遮掩掩,又来买珠贝,显然是有了心仪之人。 “嗨呀,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都快要成家了。”望舒啧啧有声。 “没!没有!还没表白呢……”康凝忙磕磕巴巴地否认,面色通红。 望舒笑的不行,引来周遭人群目光,康凝大窘,忙拽着望舒的手腕便往外跑。 “嗳,跑什么啊?”望舒被拽着往前,康凝却是不回话,待到停下时,望舒才发现,面前就是水君府。 望舒停下脚步,只见康凝喘着粗气,耳廓通红,却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望舒试探笑道:“说两句怎么就生气了,这么久不见了,你就没话要和我说说?” 许久,康凝才支支吾吾道:“明天…明天你能和我一起去放莲灯么?”语毕似是生怕望舒拒绝,忙又补充道:“咱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去放的。” 望舒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好啊。” “那,说定了啊!”康凝急急忙忙说了句话,又跑开了。 望舒一头雾水,站在大门处久久不语,忽而,“吱呀”一声响,门被拉开一条小缝,随后一只小脚探了出来,慢慢地,半个身子挤了出来。 宗梧站在门缝里,看向望舒,“莲灯是什么?” “莲灯就是昨天赤哲在岸边放的那些小河灯。”望舒边说边上前推开门,将右手臂上的糕点递给宗梧。 宗梧却是不接,继续问道:“我也想放莲灯。” 望舒答道:“好啊,明天带你去放。” 宗梧这才笑了起来,颊边一处梨涡绽开,几乎甜进了望舒心口。 昨日一场晚宴,算是给望舒和宗梧接风洗尘。然水君既回,又恰逢水神祭,按照礼俗,众妖须得备好供奉,在今日上门谒见水君。 先前望舒不在,宗梧便一直闭门谢客,现如今他既回,其他小妖见状便纷纷跑回家去将早就准备好的供奉拿来,就等着去谒见水君了。 一时间,望舒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糕点,便又被蜂拥而至的妖众们推去了主厅。 一番应酬下来,几乎耗费了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在还有素娘给的糕点,二人能边吃边做事。 待到众妖一一谒见完,已然天色昏暗,月上枝头。 望舒叹了口气,双手叉腰看着主厅,供奉几乎摆满了半个主厅,望舒本想叫赤哲一起来拆,却忽而发现赤哲似乎近一天都不知去了哪儿,便只能作罢,与宗梧席地而坐,一一拆起供奉来。 望舒随手拆了几件,发现几乎全是丹药一类,更让他哭笑不得的,竟然还有人塞了颗壮-阳补丸! 望舒想也不想,直接将这颗药丸捏碎,宗梧抬眼看去,问道:“怎么了?这是什么药?” 望舒轻咳一声,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拆了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他。” 宗梧“哦”了一声,乖乖低头继续拆。 一炷香后。 望舒起身,将丹药都归作一类,放入一个红木雕刻而成的精致木盒中,递给宗梧道:“君上先将这些药丸放去主卧吧,剩下的我先归去库房,明日再拆。” 宗梧应了一声,接过木盒,正欲往外走,望舒忽而问道:“君上饿不饿?我去做些吃的吧。” “好。”宗梧应下,双手捧着木盒,迈着小腿往卧房跑去,身形没入夜色之中,不见踪影。 望舒起身理了理衣衫,舒展双臂伸个懒腰,晃悠悠地往后厨走去。 片刻后,望舒端着一碗刚炸酥的小鱼和年糕,心情颇好的走向卧房,一路上还忍不住连吃了好几个炸小鱼。 “君上?我炸了一些小鱼和年糕,先凑合着吃吧,明日水神祭,好吃的多着呢。”望舒边说边推开门,抬脚往内走去。 门一推开,屋内烛火霎时一跳,随后夜风灌入,穿堂而过,撩起两侧垂纱,飘忽间掩映住一道伟岸身影。 望舒手一抖,一声清脆瓷盘碎裂声,碗中的炸小鱼和年糕散落一地。 望舒神情呆滞,死死盯着纱幔后的那道雄躯。 里间的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英俊面容,高鼻深目,玄色衣袍,身形高大,墨发披垂,只消往那处一站,便霎时让望舒天地失色。 男人额间一抹龙纹在水波下熠熠生辉。 这是一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孔,望舒呼吸猛地急促,双手发颤,双脚却似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男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头,深邃瞳孔撞入望舒眼眸之中,只一眼,便搅乱了他的心海。 望舒声线颤抖,几乎不成语调,男人眉头轻蹙,薄唇翕张间似乎说了什么,但望舒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感觉到一股酸意自心口涌向四肢。 多日来的波折与困苦,几乎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望舒顿时鼻尖发酸,颤声唤出了那人的姓名。 “宗梧……?”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可爱问入v相关,所以我来解释一下,养蛟这篇文正文就不入v了,免费给大家看,因为入v后不能保持日更的话也是对大家不负责,所以会采用番外入v,到时候各位可以自行选择看不看番外!总之,感谢所有读者,感谢评论,感谢打赏,感谢海星!【小声bb,其实主要还是想要评论嘿嘿】 第26章 不复得见 望舒喊出声的那一刻,屋内男人应声回眸,二人目光相接触的一刹那,望舒呼吸为之一窒,脚步不受控制地向迈去。 宗梧转过身,眸中闪过一抹诧异与无措,望舒很快便感到了不对劲。 不对,宗梧怎么可能在眨眼间长大?!况且……方才他一时魔怔,竟未发现此刻屋中唯有他与面前这男人。 那么,宗梧去哪里了?! 望舒反应过来登时浑身紧绷,也顾不上什么旖旎心思,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男人,历声道:“你是何人?!” 宗梧先是一怔,旋即面色懵然,问道:“望舒……?你怎么了?” “废话少说!宗梧在哪里!” “我就是宗梧啊。”宗梧蓦然被望舒一吼,当即吸了吸鼻子,语调低沉有些委屈。 望舒面无表情,心道你装也不装像点,宗梧那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幅委屈巴巴的模样。 “不说实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望舒双眸微眯,语气不善。 孰料那人闻言亦不再辩驳,只站在原地看着望舒半晌,随后气鼓鼓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双手抱臂。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宗梧做出这么小孩子气的动作,真是……很诡异。 望舒瞧着那背影半晌,忽而心里打了个突。莫非…… “我曾给君上起过一个名,好像是叫…叫那……”望舒语调拉长,试探道。 “那连苏。”背过身抱臂的男子闷声应道。 “君上?!你怎么……怎会变成这样?”望舒松了口气,这名字只有他、宗梧与赤哲三人知晓,他既然能答上来,那么定然是真的。 宗梧转过身,依旧是前世那副模样,只是带了一丝孩子气,倒与他那冷峻面容极为不配,“你怎么了?说好去做饭,回来的时候开门就把盘子摔了,还…还不认我。” 望舒“啊?”了一声,面上露出一抹困惑,待转头看见那堆放在一处的丹药,忽而萌生了一种想法,忙问道:“君上方才可有吃什么丹药?” “丹药?”宗梧浓眉微蹙,“没有,我只是拿了一些你给我的糕点吃。” 望舒蹙眉,上前几步,伸手去够宗梧身躯,原以为只是幻影,未料到却结结实实地摸到了宗梧的身躯。 “君上方才吃了什么?” 宗梧神色莫名,随手一指药柜旁的奶白色丸子,“这个和你的糕点放在一起,我吃了一个。” 望舒上前拿起白丸,将其捏碎,凑至鼻下轻嗅,果不其然,是迷梦花的香气。 迷梦花乃是制作幻花丹至为重要的一个材料,幻花丹虽也是幻形丹药中的一类,但却极为难炼,其药效亦是因人而异。 服用幻花丹之人,能让第一个看见他的人陷入幻象,看见那人最想见到的事物。 而望舒则是恰好在宗梧误食了幻花丹后第一眼瞧了去,在迷梦花的作用下,望舒才看见了前世的宗梧。 而这幻花丹最为重要的一环,便是能让人轻易不能辨别真假,若是爱财之人,说不准会看到一大座金山,而那金山,亦是触手可及,而非其他幻形丹药,光是障眼法,随手一摸却是虚无。 “怎么了?”望舒正凝神沉思间,忽而耳畔响起一道低沉耳语,熟悉嗓音似春风拂过心尖,望舒几乎在刹那间便身子一软。 若是以往,此刻该有一双手扶上他的腰,而此刻…… 望舒侧头看向宗梧那一本正经的面容,心中默默唾弃自己的定力。 虽说宗梧现在依旧是那个不到他腰的小孩,但因为迷梦花的缘故,在望舒眼里,看见的却是前世宗梧的模样。 望舒轻叹口气,努力撇头不去看宗梧的面容,“没什么大事,君上只是误食了一个丹药,但这丹药对身体无害,十二个时辰后便失去效用了。” 宗梧闻言略一颔首,应道:“那我们睡吧。” “好。”望舒转身去铺好床,正欲坐下,抬眼一瞥正好见到宗梧站在一旁,修长手指解开腰带,慢条斯理地褪下衣衫。 望舒眨眨眼,面颊忽而染上一抹薄红,忙侧开头,心中默念,他只是个孩子…… 耳边传来衣衫摩挲声,片刻后,宗梧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嗓音低沉且淳厚,“望舒?”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望舒面无表情抬手熄灭烛火,霎时屋内一暗。 黑灯瞎火之下,好在不用看到宗梧那张脸了,否则他真的不一定克制得住,要知道,现在宗梧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太禽兽了。 望舒心道,长出一口气,合上双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方才在他眼中,宗梧褪去衣衫的模样。 漫漫长夜,望舒终于在努力回想宗梧小嫩脸以及他软乎乎的小蛟原型中睡熟了。 翌日,水君府正厅。 先前三仙潭未有水君,众妖便将水神祭当作自己的年节随意过了,现如今宗梧既在,那么该有的礼数自然得做齐全。 望舒一早便将那鲛纱所制成的衣衫,配上玄色锦衣给宗梧穿戴上。 望舒本想给宗梧编些孩童常用的小发辫,奈何迷梦花效用仍在,望舒实在下不去手,只能中规中矩地盘了发髻束在头顶,再别个玉簪。 虽说在外人看来,宗梧依旧是那玲珑可爱的小娃娃,但望舒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给宗梧戴上珠玉贝壳一类。 “我今天需要做什么?”宗梧抬头问道。 “像昨天一样,坐在府里,等着大家上门就行,到晚上,咱们再去岸上领凡人的供奉。” 宗梧若有所思颔首。 望舒咬了口小鱼干,不时侧头偷觑宗梧那英俊面容。 宗梧被望舒看的一头雾水,直至那目光愈来愈放肆,宗梧才不得不轻咳一声,问道:“你有事情要说么?” 望舒大窘,忙摇头,落下一句“我去开门”便逃也似地跑了。 宗梧坐在厅中,眨了眨眼,小手撑着桌沿看着望舒背影若有所思。 望舒刚一开门,便见龟老一身正服,容光焕发,手持着拐杖站在门口,待看见望舒时,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龟老,您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坐。”望舒笑道,连忙打开大门,却见龟老身旁还站着一人,正是康凝。 康凝今日也换上一身靛蓝武袍,乌发扎成一束马尾,端的是玉树临风。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平日里不打扮,看起来有些土气,今日换了身衣服,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了。 望舒揶揄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康凝局促地摸了摸脑袋,讪笑道:“望舒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龟老在一旁哈哈大笑,“这小子一路上紧张兮兮的,我还道是去见什么小姑娘,未料是来见咱们望舒啊。” 康凝霎时一张脸涨红,不住摇头。望舒笑够了便将二人迎入正厅,厅中宗梧早就打点好了一切,端坐于主位之上。 龟老与康凝向宗梧一礼,宗梧简单寒暄一番后便将二人迎入座。 不多时,便有妖众陆续赶来朝见,有了昨日的一遭,宗梧应付起这种场面来已算是得心应手,无需望舒相助,这样一来,整个厅中,最闲的竟是望舒。 望舒坐在一旁,一手支着下巴,望着宗梧的方向出神。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宗梧坐在一旁处理政务,他便挺着个肚子躺在一旁吃零嘴。 望舒轻出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肚子,不知道这一世,还可不可以…… 望舒昨夜天破晓时才睡着,此刻骤一闲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困顿不堪,脑袋一点一点。 宗梧适时侧头看向望舒,轻声道:“你先去休息吧。” 望舒一怔,忙道:“待会儿再去吧。” 龟老本凝神静气阖眼坐在一旁,闻言缓声道:“有我在这里,你先去吧。” 望舒自然是信得过龟老的,见状便不再推辞,起身欲走之时忽而想起一事,又对龟老道:“您知道赤哲去了何处么?我昨日起便没见到他。” 龟老沉吟片刻,颔首道:“他去了城里,想来还是打算同凡人一道过节。” 望舒这才略一颔首,又与宗梧道了别,转身去了卧房。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待到夜色昏沉,街道之上华灯初上,隐约可听闻岸边的爆竹声响,望舒才迷迷瞪瞪睁开眼。 朦胧灯火下,望舒翻了个身,手臂却忽而打到一具温热身躯,望舒登时惊醒。 却见宗梧亦是一脸迷糊,见望舒醒了才慢悠悠坐起身,眼眸半阖似是还未睡醒。 望舒一惊,“君上?!你没有跟他们去岸边么?” 宗梧懒洋洋地“唔”了一声,小手揉了揉眼睛,含糊道:“你也没去。” 宗梧不去,供奉谁拿? 望舒拍拍脑袋,暗骂一声,掀开被褥便赤足下了床,拿起衣服正欲穿上之时,宗梧却忽地说道:“桌上有新衣裳,是素娘拿来给你的。” 望舒“嗯?”了一声,走至桌边,月色与灯火交相辉映之下,桌上衣衫亦随之散发出莹润微光,宛若撒上了一层珍珠荧粉。 望舒抬手摸去,触手微凉且轻薄。 宗梧坐在床边,赤-裸小腿轻晃,两手撑着床沿,“穿上看看呢。” 望舒应下,拿起衣裳去屏风后,屏风乃是绸布所制,灯火下隐约可见一道修长纤瘦的人影,宗梧眨了眨眼,继续盯着那屏风瞧。 过的片刻,望舒一袭白裳,外罩轻纱,在月色下熠熠生辉,走动间薄纱轻扬,比起妖,此刻的望舒,多添了几分清冷意味,愈发称得他清雅如玉,直如月下谪仙。 望舒墨发披垂,容貌俊雅,忍不住看向宗梧,小声道:“不奇怪吧。” 宗梧先是一怔,随后垂下脑袋,小声道:“很好看。” 在望舒眼中,只见那昔日高高在上的四海龙神,如今却看也不敢看他,只低头把玩自己手指,见望舒不出声,才悄悄抬眼,却撞入望舒那双含笑的眸子。 这样的宗梧……其实也很可爱。望舒心道。 迷梦花时效无多,望舒已经快能接受他顶着那张冷峻刚毅的面容做出一些孩子气的事了。 “那咱们快走吧。” 宗梧颔首,穿戴好衣衫下了床,与望舒一道去往岸边。 岸边灯火通明,红绸随风轻扬,木楼两侧挂满灯笼,将岸边照地透亮。湖面上已然漂了不少莲灯。 望舒牵着宗梧的手赶往木楼之上,才发觉供奉不知何时早已被替成了珍珠。 这……是有人替他们拿了,望舒思来想去,能这么做的,也只有龟老了,如果是龟老拿得,那边不用担心,明日这些供奉便会如数送往水君府。 望舒叹了口气,侧头对宗梧无奈笑道:“咱们明日要被龟老唠叨了。” 宗梧眉头轻蹙,“不怕,有我在。” 望舒轻笑几声,摇了摇头,宗梧却以为他不信自己,再度强调道:“我会保护你的。” 望舒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高大俊朗的男人,决定先忘记他还是个孩子这个事实,既然用了迷梦花,不如在这最后一刻,好好把握。 想到这里,望舒温柔笑道:“我知道,君上要放莲灯么?” 宗梧眉头舒展开,“嗯”了一声,望舒牵起宗梧温厚的手掌,越过嬉笑打闹的妖群,走向一处偏僻的莲灯。 倏而,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望舒寻声看去,只见康凝面带笑意,正遥遥地向他跑来。 “望舒,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康凝跑到近前,一张俊脸通红。 “睡过头了。”望舒笑了笑。 康凝指尖绞着衣摆,略显局促,“那个……望舒,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跟我来一下,可以么?” 望舒侧头看向宗梧,宗梧“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望舒好笑道:“君上,我去去就来。” “嗯。”宗梧面无表情。 望舒内心乐不可支,心道你答应了你松手啊,还死抓着不放。旋即又补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君上先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莲灯。” 宗梧这才稍显满意,松开了手。 望舒看了眼康凝,康凝便立即回身领着他去往一旁的树林小径间。 树丛间虫鸣啁啾,夜风习习,康凝站定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望舒,却蓦然憋红了脸。 望舒笑道:“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康凝支支吾吾半晌,才吐出一句:“望舒……你今天挺好看的。” “你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望舒有些哭笑不得。 “不!不是……我”康凝抬手摸了摸脑袋,犹豫道:“我是想把这个送给你。” 康凝动作缓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什么,攥在掌中,随后掌心向上,递与望舒。 望舒笑意渐缓,康凝掌心,正是他昨日在摊铺上买的珠贝。 “阿凝,咱们这关系还用送这个么?你还是留着送给你心仪的姑娘吧。”望舒语调平缓,温声道。 康凝原本通红的面颊血色褪尽,伸出的手在半空有些发颤,却是固执地不肯往回收, “不是,我想送给你,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好,人又温柔,法术又好,你肯定不会在三仙潭过一辈子。”康凝话音越说越低,“但我要是现在不说,以后怕也是没机会了,他们都说,水君要是走了,你也会跟着走,你的前途一片大好……” “望舒,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康凝垂下眼,不敢去看望舒表情,而望舒亦是久久不语,随着沉默的时间愈久,康凝面色愈发苍白。 许久。 望舒轻叹一口气,抬手将康凝五指聚拢,缓声道:“康凝,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朋友。这珠贝,我不能收,你把它留着,将来送给你真正喜欢的人。” 康凝垂头丧气,缓缓收回手,闷声道:“你是想跟着君上一辈子么?马上北海来使就要到了,万一将他召回北海……你去了北海,会受委屈的,他们向来瞧不起咱们这些小妖。” 望舒轻笑几声,侧头望向岸边,宗梧正蹲着身子,一个一个地拾起莲灯,端详片刻后再度将莲灯放下去,几番下来,似乎都不大满意。 康凝神情失落,后退几步,道:“我知道了,你…你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语毕不待望舒有所回应,便转身遁入夜色之中。 望舒轻叹一声,看了眼康凝离去的方向,在原地驻足片刻,才转身走向岸边。 宗梧蹲下-身,一手一个莲灯,轻掂了掂。望舒见状也蹲了下来,接过宗梧左手上的莲灯,轻声道:“君上挑好了?” “嗯。”宗梧应了一声,捧着莲灯的手轻轻磨蹭着绸布,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望舒淡笑道:“没什么大事,咱们放灯吧。” “唔。” 望舒指尖轻晃,一簇火苗猛然自两盏河灯之中跃起,莹润黄光照亮二人面容,望舒双手捧着莲灯,眸光发亮,蕴含一抹温柔笑意,静静地看着宗梧俊朗的侧脸。 宗梧撩起衣袖,动作轻缓地将莲灯放入湖面,修长指尖一顶,莲灯轻飘飘地往湖心荡去。 望舒也跟着放下莲灯,两个莲灯一前一后在水面上轻晃,不多时便紧挨在一处,借着微风挤开周侧花灯,并行漂往湖心。 望舒眸泛水光,嘴角含笑静静看着宗梧的侧脸。 时辰已到,迷梦花效用渐失。 宗梧周身微微散发亮光,随后那高大身躯如萤火般逐步消散,待光芒尽褪,上一世的宗梧不复得见。 作者有话说: 胖蛟还莫得长大哈,恰肉肉地也太早了哈哈哈,让胖蛟多发育发育。 第27章 与君生别离 水君府,卧房内。 午后日光和煦,微风穿堂而过,卷起床两侧垂帘,一派静谧之相。 薄纱垂帘后,隐约可见一道纤瘦身影,斜倚于床侧,风动间,薄纱轻晃,露出一段皓白腕子。 望舒一手端着盘酥炸小鱼,另一手指尖捻了根小鱼,晃了晃手。 倏而,一道黑影掠过,眨眼间,望舒指尖的小鱼消失不见。 “君上越来越快了。”望舒笑着看向身侧,一条手臂长的小黑蛟,正盘成一圈,嫩牙咬着小鱼吃地咔吧作响,津津有味。 因着望舒连日来的精心照料,宗梧较之初来之时圆润了不少,人形时倒看不真切,今日望舒哄着他化作蛟身,便能清楚地看到小蛟那圆鼓鼓的肚皮。 “君上来,咱们再多练几次。”望舒挪到床的另一侧,再度抓起一条炸小鱼晃了晃。 小蛟啃完炸小鱼后便长出了一口气,四条小短腿支起身子,慢吞吞转过身。 望舒一脸期待。 小蛟莹黄大眼眨了眨,扑通一下翻了个面躺下,四肢朝上分开,软乎乎的小肚皮一起一伏。 望舒哭笑不得,哄道:“君上,快起来,咱们继续练,只有熟悉原型了,才能随意化形,人形与兽型所运用的功法是完全不同的,咱们不能偷懒。” 小蛟合上眼,小爪挠了挠肚皮,不说话。 望舒忽而发觉,宗梧人形时还有些腼腆,一旦化作兽型,便好似激发了他的某些原始本能,倒是有些憨态可掬了。 “君上,快起来,莫要偷懒。”望舒无奈道。 小蛟懒洋洋地轻哼几下,口吐人言道:“休息一下吧。” 望舒无法,只能轻咳一声,语气加重,“好啊,现在君上要休息,将来对敌时,敌人也能让君上休息休息么?” 小蛟闻言猛地睁开眼,眨巴几下大眼睛,见望舒面色不善,忙翻过身,尾巴翘起,作出猛虎扑食状。 望舒这才心满意足,晃了晃手上的炸小鱼,小蛟扭了扭屁-股,一跃而起。 就在小蛟跃起的一瞬间,门被轻轻扣响,赤哲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望舒?耽误你一些时间。” 望舒一岔神,指尖便传来一阵濡湿触感,一条温热软物轻轻扫过他的指尖。 望舒:“……” 小蛟:“……” 望舒指尖轻颤,正好点上小蛟的奶牙,小蛟将望舒的食指指节连同炸小鱼一同含入了嘴里。 望舒眨了眨眼,小蛟莹黄双瞳瞪大,下意识地嘬了几下,望舒只感到一股吸力黏住他的指尖,就像……幼兽喝奶时一样。 “望舒?”门外赤哲再度问道。 望舒忙咳嗽两声,抽出手指,牵出一条银线,红着脸将口水擦在小蛟肚皮上,将一盘炸小鱼放在床上,自己便连忙起身去开门。 赤哲负手而立,朝门内看了一眼,侧头对望舒道:“你随我来。” 望舒应下,转身关上门。霎时间卧房中只余下床榻上的那一团幼兽。 小蛟咂咂嘴,伸出小短手将盘子往怀里勾来,尾巴惬意轻拍床榻。 赤哲双手撑着栏杆,眉头微蹙,自方才起,他便一句话都不说,这让望舒都不免有些惴惴。 “我这几日,去仔细地勘察了一番封印。”赤哲缓声道。 望舒心道来了,“怎么样?我今天上午正让君上多用原身修炼,我发现原身时火毒蔓延速度放缓不少,如果一时半会难以通过封印,倒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封印上的裂痕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近些日子并无异状,或许海妖现在还十分虚弱,我打算拼一下,冲破封印,经由海底囚牢去往圣地。” “但海妖既然苏醒,封印一旦被冲破,我怕三仙潭会因此而受到连累……” 赤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封印已经有了裂纹,一旦有人误触,便会崩毁,虽说这封印时间已久,但效用仍在,一旦自毁,不是这小小的水潭可以承受的。” “那你要如何越过封印?” “我这几日已经将阵法拓印下来了,万幸这法阵我曾经研习过,大致还是记得些的,到时我们便从裂缝处进入夜海,进去之后再自里面将阵法修补好,至于出口,我自有办法。”赤哲叹了口气,缓缓道。 “但你说过…海妖苏醒了,到时再从封印进,会不会正好撞上?那不是太危险了。” “所以,我们要赌它还在沉睡。”赤哲抬手拍了拍栏杆,发出沉闷声响,眸中血丝遍布,显然是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望舒垂眸深思不语。 赤哲自怀中拿出一颗莹绿色晶石,递与望舒,继续道:“这是我仿制法阵做出来的,届时我们三人一通过,就需要你立即捏碎晶石,以最快的速度修补好法阵,我负责破开裂缝,带你们二人进入。” 望舒一怔,“我?也去?” 说实话,望舒一直都不认为自己应该跟去,他现在只是个鲤鱼妖,法力微末,赤哲带着宗梧一人还需面对那未知的海妖,已是极为危险,若是再加上他,更是难以施展拳脚。 赤哲眉头一挑,反问道:“我觉得那小子现在是片刻都离不开你,比起我,你和他更像是亲缘。你若是不去,想必他也不会愿意跟我走的。” “但我帮不上你什么,况且那海妖……”望舒迟疑道。 “既如此,那你也是非去不可了,若是海妖沉睡,那自然无虞,但万一海妖苏醒,届时我便能与它周旋片刻,你则趁此时机将那连苏带去圣地,你们一走,我自有办法脱身。”赤哲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道: “况且,我须得化作原身,以身撞开裂缝,现如今龙族与天界都在追捕我,我一旦现身,想必追兵当即会闻讯而来,他们若是发现你放走了我与那连苏,你留在这里,更是没好果子吃。” 望舒思忖半晌,略一颔首,应道:“那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赤哲将绿色晶石放到望舒掌心,“明天,现今那海妖毫无动静,宜早不宜迟,未免发生意外,我们须得尽快赶去。” 望舒犹豫半晌,颔首道:“也好……但是那北海来使?” 赤哲闻言先是一顿,而后轻叹一声,转身看向别处,目光深邃,“就是拿不准他什么时候来,所以咱们才要尽早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好,那我今天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望舒双唇抿成一条线,忧心忡忡,正转身之际,忽而想到一事,侧头看向赤哲道:“关于他的身世一事……” “等到了蛟族,我自会一一向他说明,有些事情,还是眼见为好。” “也好,那此行,约莫需要多久?” “顺利的话,只需几日,待到火毒一褪,我们再经由另一处通道离开。” 望舒闻言久久不语,赤哲亦是面色凝重,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二人上空,仿若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而这一次,仅仅是往后诸多劫难中的第一环而已,四海动荡,天庭虎视眈眈,仅他们三人还远远不够,他也得尽快修炼,争取早日化龙。 望舒又与赤哲商谈了番明日的安排,半柱香 后,二人才各自回了卧房。 望舒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卧房走去,抬手推开门,只见床榻上被褥鼓起一小团,十分有节奏地忽上忽下。 望舒顿时一扫心中愁闷,莞尔一笑,走至床畔轻手掀开被褥,只见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蛟,首尾相连围成一圈,软白肚皮微微起伏,身下还压着一个瓷盘。 望舒刚一坐下,小蛟似有所觉,懵然地睁开双眼,看向望舒,随后慢吞吞地往上挪了几步,下巴垫在望舒腿上,再度合上眼。 望舒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抱起来亲几口,然到底按捺住了,只将小蛟翻了个面,肚皮朝上抱在怀里,又将被子盖好,露出头部。 而望舒则将手放在小蛟那软嫩小肚皮上,摸了个爽。 小蛟未成年之前,肚皮上还附有一层白绒毛,摸上去手感极好,待到成年之时,绒毛便会褪去,转而覆盖上一层鳞甲。 这还是他第一次摸到宗梧的软毛,望舒一时有些爱不释手,直将小蛟弄得喉中发出咕噜声,四肢轻微抽动,双眸睁开一条缝。 望舒轻咳一声,适时道:“明日咱们还要再出一次远门,赤哲找到了一个法子,可以治疗火毒。” 小蛟翻了个身,四肢并用爬上望舒的身子,乖巧地趴伏下,应声道:“好。” 望舒抱着小蛟沉思片刻,轻声道:“君上先休息会儿,再多练习一下幻形,我有些事,要先去处理一下。” 小蛟抬起头,眨巴着一双莹黄色的双眼,犹豫一番后轻轻颔首。 望舒这才依依不舍地将手从小蛟肚皮上拿开,起身下了床。 他刚回来没多久又要离开,比起上一世闭关修炼,这一世东奔西跑也没好多少,到底是忽略了身边的亲人。 望舒轻叹声,出了水君府。 这一去便是一下午,直至天黑望舒才得以回府,下午他去同素娘辞行时,素娘倒是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反倒是拉着望舒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才宽慰道了句“舒儿长大了。” 龟老闻言却是犹豫了半晌,待望舒言明宗梧的伤势后,龟老则二话不说应承下来,直言那“北海来使由他负责便是,你们尽管去。” 得到回复后望舒才算是安下心来,辞别龟老后又去了趟康凝的家,喊了半天却不见人影,料想是不在,望舒无法,只得披着月色回水君府去了。 望舒回府时,宗梧已经重新凝化为人形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纤长羽睫一颤一颤,煞是可爱。 望舒轻手轻脚上了床,看着宗梧稚嫩可爱的睡颜忍不住俯身在他额角落下一吻,随后挥手拂灭灯火。 一夜无梦。 第二日,水君府正堂前。 “此行,路上要多加小心,外头风声紧,四海本就互不相让,现如今那襄屏江又徒增冲突,你们在外,尽量避免惹人耳目,凡事低调而行。” 天方破晓,街道上华灯未下,水君府已然是灯火通明,一早,望舒三人便准备好了行囊,正巧龟老上门来,望舒忙将人迎进府,龟老却免了寒暄,直言道。 “我会的,若是顺利,不久便会回来,您莫要担忧。”望舒缓声劝慰,宗梧站在一旁,也随之颔首。 龟老才将三人送至门口,忽见街道一侧红光大亮,几乎将整片湖面都映地通红,待光芒渐熄,忽而一道强悍气劲自街头横贯而来,霎时街道两侧红灯齐齐坠地,发出一声巨响。 已有不少妖众被这异响声惊醒,披了件外衫便匆匆起身观望。 望舒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侧头望向赤哲,却正好与赤哲的目光撞在一处,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凝重。 龟老亦察觉到来者不善,上前几步站在众人身前,两手扶着拐杖,双眸微眯,看向街头。 光芒消散后,街道一侧显出三道人影,为首之人衣着华贵,腰配流璃珠串,身高七尺,瞧不清面容,而那人身后则跟着一男一女,男子体型魁梧,女子身态婀娜,俱是趾高气扬地往水君府走来。 “龟老……”望舒低声开口,还未说完便被龟老抬手制止。 龟老却不回头,只看向那三人,语调和缓声音洪亮,款款道:“来者便是北海的贵客?有失远迎。” 那三人走至近前,望舒才看清他们面容,为首之人面容俊逸,眉眼狭长,却无端多了一丝邪气,让人看着便心生寒意。 男子只懒懒瞥了眼龟老,便将目光挪开,扫视众人,却在看见宗梧时眼中露出一抹趣味,而他身后的女子适时开口道:“见到北海二皇子,还不行礼?” 望舒心中一震,他便是二皇子?那老龙竟然派皇子出来,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原来是二皇子,三仙潭地处偏僻,从未见过北海的贵人,未能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还请殿下莫要怪罪,老朽在这里向殿下赔罪了。”龟老语调平缓,不卑不亢,只略一拱手。 二皇子轻笑一声,并不回话,那女子登时便娇喝一声,斥道:“既是我北海所辖之地,见到殿下岂能如此无礼?!蛮夷之地果然是愚钝不堪,还不下跪行礼?!” 如此咄咄逼人,望舒早就心生怒意,想他上一世尊崇备至,这等小鱼小虾哪有机会在他眼前上蹿下跳?如今竟是大言不惭想以上欺下。 “小妖没见过世面,自然没去过北海,更遑论得见二皇子了。”此话一出,女子面上露出一抹倨傲神情,正欲开口训斥,却见望舒语调一转,继续道: “但要是论殿下,咱们这也有一位殿下,也是堂堂正正的北海皇子,亲受龙王旨意赴任水君,便是此地的主人,论起礼数,不该是你,先向我们殿下行礼?不行礼便是目无尊上,又大呼小叫,惊扰殿下,更是罪加一等!” “好个伶牙俐齿!”女子冷笑数声,“我倒是闻所未闻,作哥哥的要向弟弟行礼。” “小妖可从未说二皇子,二皇子与我们殿下乃是兄弟,要行礼也是我们殿下先行,但姑娘却非皇族中人,何须拿二皇子挡刀,莫不是……”望舒看也不看那人,下颌微扬,语调轻缓, “莫不是,姑娘早就将自己等同皇室了,盼着做个什么皇子妃才好。” “你!”女子柳眉倒竖,怒不可遏便要上前,却被他身旁魁梧男子拦下。 “哈哈哈”二皇子忽而大笑起来,嗓音清冽,随口道:“紫夏,不得无礼,咱们这趟是来接任的,凡是要以和为贵,还不快向这位小公子致歉。” 此话一出,望舒霎时面色紧绷,眸中露出一抹诧异,宗梧亦是不可置信。 二皇子见状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故作惋惜道:“五弟,你这在天高皇帝远的,可是舒服了,二哥在龙宫中可是天天被念叨,这不,父皇正想将你调去那襄屏江,将来你只需在那处待上几年,便可回龙宫去享福了。” 宗梧嘴角紧抿,冷硬道:“我不走,要去你去。” “五弟这是还生气父皇将你调任此处呢?”二皇子慢悠悠道:“你瞧,五哥这不也来了么?那襄屏江……” “我说了,要去你去。”宗梧不耐烦打断道。 二皇子面色一冷,四周气氛霎时冷至冰点,赤哲自一开始便一直站在角落垂首不语,此刻他稍稍抬起一手,按在望舒肩膀上,望舒这才猛然回神。 “敢问殿下可有龙王玉旨?”龟老问道。 “自然。”二皇子淡淡回道,指尖一动,身后那不发一语的魁梧男子便自怀中拿出一块竹简状玉条,上刻“玉旨”二字,金线勾勒,熠熠生辉。 龟老长叹一声,二皇子面色这才逐渐好转,略带挑衅地看了眼宗梧,直言道:“五弟倒是好手段,来这才短短片刻,竟能笼络人心至此,先前在龙宫里,四妹还笑着与我打趣,说要送些奶嘴来呢。” 望舒闻言皮笑肉不笑,“那现如今倒是要让二皇子与四公主失望了,奶嘴怕是要留给四公主了。” “小小鱼妖,一而再再而三插嘴,按律当如何?”二皇子淡然道。 那名为紫夏的女子双眸一亮,笑吟吟道:“掌嘴五十。” “你敢动他?”宗梧怒喝一声,上前一步将望舒往身后带去,声线虽稚嫩,却已初具赫然龙威,竟是生生将那女子吓住了。 场内气氛霎时剑拔弩张,龟老见状暗道不妙,忙要上前调节,就在此时,忽而大地震颤,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自幽深地底隐约传来,两侧房屋巨震,抖落无数灯笼,街道之上一片狼藉。 望舒站立不稳,忙紧攥住宗梧臂膀,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赤哲两手各自抵着望舒与宗梧的脊背,助二人稳住身形,待震动稍歇,赤哲状似不经意地附身至望舒耳畔,轻声道:“速往封印处。” 望舒颔首,抓住宗梧的手轻扯,待宗梧看来时再与他使了个眼色,宗梧虽不明所以,却仍是乖乖站在不动,任由望舒抓着。 就在第一波震动平息之时,众人还未回神,仅在数息之间,大地再度震动起来,此番震感却比之前一次还要强烈,只见街道一侧竟是被推地上移,整条街呈现出一道坡度。 “我去察看一番!”望舒撂下一句话,转身间便捻动移形决,与宗梧、赤哲二人化光消散。 二皇子眉头轻蹙,与身后二人交换目光,言简意赅道:“追。” 仅在片刻之间,六人齐齐消失。 水底,封印处。 海沟深处,一处莹黄色法阵微微发亮,上面的符文已经看不真切,而在法阵中心,却赫见一道碗口粗的黑洞,黑洞四周仿若形成一道气流,将整座三仙潭的水纳入其中,形成一道极为微小的漩涡。 望舒三人到达之时,黑洞处依旧依稀可闻沉闷野兽嘶吼。 这漩涡……莫非就是前世那场…… 望舒眉头紧蹙,神情凝重。一旁的赤哲见状斩钉截铁道:“不能再拖延了,否则被二皇子拦住,更加没机会,咱们直接从那裂缝处进去。” “海妖醒了。”望舒沉吟道。 “不管了,拼一把,海妖现在还未完全恢复,否则就不仅仅是破开一个洞那么简单了。”赤哲不愿再耽搁时间,不待望舒回应,便旋身化作一条数十尺长,威风凛凛的黑蛟,飞至法阵前方,调动全身灵息,便要作那至为重要的一击! 宗梧赫然见到赤哲化作黑蛟,还来不及惊讶,便被望舒一把抱起,望舒下身化作银白鱼尾,白皙肌肤上银鳞浮现,瞳孔化作妖异的浅蓝色,正是借助兽化来催动体内极限。 望舒一手抓着宗梧,一手攥紧赤哲给他的法阵符文,精神紧绷。 黑蛟张口吐息,一道浩然磅礴之力猛地灌入那法阵黑洞之处,蓦地将那裂缝撕扯开来!就在裂缝扩大的一瞬间,法阵中心一道黑影急速跃出,一把缠上黑蛟的前肢! 黑蛟顿时被制,望舒惊呼一声,反手唤出长剑,飞身上前对着那布满吸盘的触-手便是狠厉一斩! 剑刃劈砍在触-手之上,却发出金戈之声,极为刺耳!望舒虎口发麻,却死咬牙关再度奋力一砍!黑蛟适时张口喷吐出火焰,两股法力相撞,猛地将那触手砍断,黑蛟甫一脱困,想也不想便再度凝起浑身法力,张口朝那裂缝处喷洒火焰。 望舒只听见一道极为尖锐的嘶吼,旋即裂缝边将要往外延伸的触-手霎时消失不见! “就是现在!”黑蛟口吐人言,朝着那裂缝便是汇聚浑身气劲,全力一撞! 霎时裂缝打开,一股气劲将望舒掀出数米之远,就在望舒摆动鱼尾游向封印处时,身后红光一闪,二皇子等人尽皆赶到! “妖蛟!”二皇子大喝一声,登时面色大变,而他身后的两人则不由分说便化作虚影,手执利刃冲向黑蛟! 望舒心道不妙,顾不得其他,提剑便自侧旁迎上,截住二人去路,女子娇喝一声,杏眼圆睁,怒道:“你在做什么!还不让开!” 男子却是不多言语,直接一刀劈来,望舒借助尾巴灵巧翻身躲过,随后再度迎上,一剑刺去! 剑尖离那女子心口唯有寸余,女子冷笑一声,“原来你是那妖蛟同伙!” 望舒一手攥紧宗梧,一手执剑迎战二人,那方二皇子见手下被人缠住,而另一侧封印处黑蛟已然快要全身没入,当即大惊,也不再观战,旋身化作一条黑龙便直冲向赤哲! 孰料赤哲早有准备,在那黑龙将要靠近之时,赤哲猛地后撤,尾巴一抬,使出了十成的力,狠狠砸上黑龙的脑袋! 黑龙顿时被砸地眼冒金星,头晕眼花,旋即又被掀到一旁悬崖之上。 “来!”赤哲大吼一声,望舒不敢恋战,回身抖袖,撒开漫天泡沫,直将那二人围困其中。 望舒以最快的速度冲-刺到封印边,只见黑蛟身躯尽入,两爪正死死扒着裂缝两侧,望舒抬手就将一脸懵的宗梧往洞内塞去。 黑蛟一爪勾住宗梧衣衫,咬牙道:“快!捏碎晶石!” “好!”望舒当即应下,正欲一道钻入那缝隙之中时,忽而鱼尾上传来一阵刺骨剧痛,当即让望舒眼前一黑,却是死咬牙关,闷哼一声。 水中蔓延开一股血腥味,望舒回头看去,只见那二人已然脱困,一男一女,各自手指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则是一道银勾,两根银勾死死勾住望舒尾巴,撕扯间鲜血四溢,银白鳞片剥落。 男子与女子同时将铁链绕手臂一圈,再度使力往后一拽,望舒登时痛呼出声,却是再进不得分毫,若是强行进入裂缝,怕是要将他的尾巴都扯断。 “望舒!!”宗梧挣扎着便要冲出裂缝,眸中满是惊惶。 黑蛟见状爆出一声惊天怒吼,口中运起烈焰,便要自那裂缝中钻出。 望舒却一把按住那黑蛟的脑袋,将其往后推去,咬牙道:“你先带宗梧进去,不能再拖下去了,刚才二皇子已经发出号令,再过不久就会有援军到来,届时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黑蛟怔住,望舒深吸一口气,强忍剧痛,手中晶石微微发亮,一旁的宗梧奋力挣扎,四肢不断扑腾,望舒忽而朝宗梧轻笑一声,抬手捏碎晶石。 霎时间,晶石化作绿色荧光不断朝那裂缝处填补,数息间便填补好大半,望舒越过封印,深深地看了眼宗梧,宗梧头一回失态,眼中含着一汪泪水,死咬牙关不愿松手,铆足了劲要往外冲,却被黑蛟一爪勾住,始终无法越过封印。 “宗梧,你听我说,好好听你舅舅的话,我等着你,天涯海角,千年万年,我们会再相遇。”望舒神情温柔,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但他知晓,宗梧听见了。 绿光愈来愈多,汇聚在一处,最后在裂缝处覆盖上一层薄膜,紧接着,法阵符文爆出一阵金光,随后一股气劲扑面而来,似有千钧之力,在场众人皆被其掀出数十尺! 望舒被气劲掀翻,撞在悬崖底部的岩石上,登时眼前一黑,耳畔嗡鸣声响,头晕目眩。 最后一眼,是法阵修补完全,金光浅淡,一切恢复如初。 宗梧…… 再会了。 望舒缓缓闭上眼,耳畔声音消散,天地间,好似只余下他一人。 恍惚间,他好似又听见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附在他的耳畔,轻声道: “望舒,等我。” 第28章 时过境迁 初春三月,冰雪未融,风中依旧带着一丝透骨寒意。 官道两侧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雪,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往边塞行商已久的商人大多会选些矮种马,耐力好且不需要什么精贵的草料,往往一天喂上一次便能拉着一车货物走上一天。 官道上薄雪化作积水与尘土融作一团,再被来自中原各地的马践过泥水,留下道道蹄印。 “哒哒哒” 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踏过泥水,自远处走来,白马身后乃是一辆红木车厢,车厢前坐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身着红袍,脖颈处一圈雪白绒毛,更称得少年玉雪可爱,而他此刻正挥鞭驭马。 这条官道上向来大多是行商者,只因官道旁便是一座最为繁华的边塞古城——塔夏城。 而在一众褐色矮马之中,此等通体洁白的高头大马便尤为显眼,白马身形高大,皮毛光滑,四肢肌肉虬结,一看便是塞外丰富的水草才能饲养出的马种。 “吁——”少年勒停马车,白马打了个响鼻,前蹄轻踏泥水,似乎被那些过于直白与灼热地目光看地有些焦躁。 忽而,一只纤长莹润的手轻抚上马脖子,这手骨节分明,一看便是男子的手,却宛若白玉雕刻而成,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乍一眼看去,那手竟和白马几乎融为一体。 怎么看都不似凡人。 那少年却倏地笑了起来,语调轻快道:“师尊,再往前就是塔夏城了,咱们是现在进去还是?” 被唤师尊的男子安抚好白马后上前一步,这时旁人才得以看清男子的装束。 男子身形高瘦,一袭白袍曳地,衣边绣着青蓝色繁复花纹,白袍连缀着宽大兜帽与面巾,几乎将他整张脸都遮了个严实,唯独露出一双莹润褐眸,好似蕴着一泓秋水,而他右眼眼尾却多了几道青色纹路,却因白袍兜帽遮盖而看不真切。 旁人偷觑之下便是一惊,那衣服上的花纹……好似是楼澜王室的花纹。 “师尊……?”少年见男子仰头望向城池的方向却不言语,不由得再度问道。 男子手执木杖轻轻点地,木杖足有一人高,木质漆黑且光滑,顶端制成蛇头,蛇口中衔着一颗青蓝色晶石,在日光下折射出异样光彩。 “你们先进去吧,我要去一个地方。”男子轻声回道,嗓音清冽如春风拂过柳条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听声音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十分年轻。 少年好奇道:“师尊要去哪里?要徒儿陪同么?” 白袍人眉眼略弯,回绝道:“不用了,好生护送王妃入城,通行令可带着?” 少年忙颔首,“带着呢。” “教你的法诀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师尊放心!” 白袍人这才颔首应下,轻声道:“我去去就回,住在哪家客栈,以信雀通知与我。” “好嘞。”少年爽快应下,当即便要扬手挥鞭,马车内却蓦地传来一道女声。 “国师多加小心,此处人多眼杂。” 白袍人缓声道:“王妃放心,这里我熟地很。” 白袍男子既如此说,王妃便也不再多言,只轻声道了别,与那少年一同先行入城。 男子静静伫立原地,直至那马车入了城门,消失在人群之中,才转过身,驾轻就熟地踏上一条小道。 城门旁的茶棚处,一少年依旧不停往那白袍人消失的方向张望,面上满是犹豫,倏而,一道掌风扫过。 “哎呀!” 少年捂着头,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当即龇牙咧嘴道:“爹!你打我作甚!” 一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斥道:“让你看着马!你眼珠子漂哪里去了?!要不是我刚好赶回来,马就跑了!” 少年当即大惊,忙转头见马乖巧地被系在木桩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侧头瞧见自家怒气冲冲的老爹,凑近了小声道:“爹!我刚刚好像看到修仙者了!” 中年男子狐疑地看了眼官道,少年忙补充道:“刚刚你没在,就方才,一辆塞外马车进了城,同行的有个男人,他一袭白衣曳地,站在那泥水上,愣是没弄脏衣服!” 中年男子轻哼一声,缓缓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近百年来仙家门派一个一个地成立,不知道多了多少修仙者,百年前谁敢想,日后咱们凡人还能有机会当神仙呢?啧啧啧,你那表哥听说前些日子也被选去了一个叫什么……什么玄风宗的,咱们家族,说不准也能出个什么神仙了。” 少年嘟囔了几句,不再回话。 另一边。 小道上似乎许久未有人涉足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未扫,白袍男子踏上去时咯吱作响,留下一串脚印。 路的尽头,乃是一处群山环抱的清冽水潭。 此刻,天地间万籁俱寂,山巅一片白茫茫,与天相接,湖面水波清冽,倒映出群山侧影,不时有几只飞鸟斜飞着掠过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白袍男子驻足于湖畔,抬眸看向群山怀抱间的这处水潭,持着木杖的指尖轻微发颤。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忽而,一道清朗嗓音响起,来人一袭红衣,在雪地上宛若一团燃烧的赤焰,精致到几乎妖冶的面容,眉心缀着一颗小指盖大小的红色宝石。 “好久不见了,大哥。”白袍男子轻叹一声,缓缓道。 “是呀,仔细算来,都过了三百多年了。”夷辛上前几步,与白衣人并肩而立,语气不复当年的轻佻,反倒带了一丝故人相见的怅然。 “是三百九十九年,再过一年,便是四百年整了。” “你还要找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依我看来,幸存的可能……微乎其微。”夷辛侧头,眉头轻蹙。 “望舒,执念太过,不是一件好事,你修行已满,为何不化龙?” “如今凡人成仙者不计其数,天条森严,一旦化龙,我便不能再轻易出海了。”望舒看向远处群山间的飞鸟,语气淡然。 夷辛静静看着望舒,久久不语,片刻后,长叹一声,“你若是担心自己被分去北海,我便托些仙家去做些手脚,将你安排入东海,实话我便和你说了吧,天界已经打算扶持东海来统御其他三海了。” “有我在,届时你只要入了东海,随意找个闲差还是很容易的,无人敢说闲话。总好过……在人间如此落魄。” 望舒倏而笑了起来,笑意轻柔,三百多年来的时光几乎将他身上的那层鲜活生气消磨殆尽,他结识了许多好友,但都只停驻片刻,便会继续启程。 所求的,无非是一丝关于宗梧的消息。 然,一无所获。 “罢了。”夷辛收回目光,无奈叹道,“我只是劝你,执念莫过,否则将来化龙之时,难以渡过雷劫。” 望舒只笑笑不回话,上一世,他几乎将化龙当做自己生命的一切,除了闭关就是闭关,但这一世,他轻轻松松修行圆满,临门一脚之时,他却不想化龙了。 当真造化弄人。 二人之间一片静默,远山似是天幕上晕开的一点墨渍,云雾缭绕。耳畔传来树杈上雪落的声音。 “你这么久没回来了,不进去看看么?”夷辛轻声问道。 望舒迟疑片刻,缓缓摇头,“不了,我此行还需护送王妃前往恭城,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再回来。” “你还因为当年的事而耿耿于怀么?龟老与你干娘想必也不愿看你这般模样。有些事,过去了就算了。” 望舒闻言长久地静默下来,天际飞鸟划过,留下一声长鸣,将他的思绪拉回三百多年前。 “是我连累了龟老。” 三百多年前,他放走赤哲与宗梧,种种行迹被二皇子看的一清二楚,当即大怒,将他带去北海,欲治死罪。 北海龙宫中,他并未出言辩解,只静静地看着那老龙王。那老龙问的第一件事,便是宗梧的下落,待二皇子亲口说出宗梧失踪,下落不明后,望舒亲眼见到那老龙眼中划过一丝庆幸与快意。 望舒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宗梧对外只要宣称失踪,就算日后他找到了宗梧,直接灭口便好,反正外人也只会可怜他这名丧子的父亲。 老龙看也不看他,直接下令处死。 也就在那生死一刻之间,龟老匆匆赶到。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龟老竟是北海的老臣,若不是他出力保我,我也没有今日了。”望舒轻叹一声,侧过身,沿着岸边缓缓踱步。 百年前,也是这岸边,他曾与宗梧一起放过两盏莲灯…… “你知道就好,我给你的功法,你有好好练么?”夷辛缓步跟上,与望舒并肩而行。 “自然,烂熟于心。”望舒轻笑两声,当年他尾巴被法器洞穿,经脉被锁,一夕之间修为尽散,若不是龟老拼死渡了百年修为,他帕也是无法安然回到三仙潭。 但也因此,龟老不久之后便仙逝了。虽然龟老一直对他说,命该如此,他的寿数圆满,与望舒无关,但望舒又岂能心安理得。 “当时龟老未曾告诉你,那勾住你尾巴的其实是仙器,名为锁仙,你当时不仅修为尽散,连元神也被损伤了一部分,简单来说,便是没有办法再修炼,只能被打回原形,等死了。”夷辛缓声说道,随手幻化出石块,奋力往水面一掷。 石块打着圈在水面接连几个跳跃,荡开层层涟漪。 “万幸的是,你天资聪颖,倒也能研习我羽族功法。”夷辛说话间又掷出一个石块。“怎么样?近些年来功法没有反噬吧?” “这倒没有,只是脸上多了些花纹,怪恐怖的,不挡脸都不能见人了。”望舒笑着道。 “怎么会?我看看来?”夷辛眨眨眼,伸手便要去揭望舒的面罩。 望舒笑着躲开,反问道:“你呢,这些年来如何?” 夷辛叹了口气,戏谑道:“比不过你,当了楼澜的国师,当真是风光无限啊。” 望舒哂然一笑,并不反驳。 他答应做国师,究其原因,乃是百年前他在荒漠中偶尔救得一少年,打听之下得知那少年是楼澜国的王子,因王叔夺储而被追杀至此。 而楼澜国,望舒偶然间曾在一册古籍中得知,此国信奉的神灵乃是摩罗神,也就是,上古龙神之战中的那名黑龙。 既跟蛟族有关,望舒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凭借着自己的术法助那少年夺回王位,因此而被奉为国师。 今日那随同的少年,便是当初楼澜王的王孙。 夷辛笑了笑,问道,“还打算找下去么?” 望舒正欲回话,忽而天际一道嘹亮鸟鸣,随后一只胖乎乎的小白雀跌跌撞撞地从树丛中弹射而来,一下子撞在望舒心口,当即七荤八素地倒了下去。 望舒失笑,抬手接住小白雀,小白雀翻了个身,在望舒手心跳了几下,随后口吐人言:“师尊师尊,我和王妃住在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叫蓬莱仙,房间是天字三号与四号,王妃在三号,咱们在四号,师尊莫要走错啦!” “这傻乎乎的鸟是你的徒弟?”夷辛满面嫌弃地看了眼那小白雀,只觉得它拉低了整个羽族的智商。 “知道了。”望舒轻声回道,指尖一动,那小白雀身上的蓦然添了一道青色翎羽,小白雀眨眨眼,扑腾着翅膀飞向天际。 “他缠着我要学术法,我也没办法。”望舒轻叹一声。 夷辛满不在乎道:“这简单,近些年来自从那长昆山龙脉断裂,灵气释出,人间界多了不少修仙之士,你随便把他丢一个门派就行。” “既然答应教了,便要负责到底。”望舒无奈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夷辛本就是随口一说,见望舒反驳倒也不气,继续道:“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再过些日子,人间界所有修真门派会举办一次大比。” “嗯?”望舒兴致缺缺,随后应道。 “重点是……”夷辛压低声音,凑到望舒耳畔,轻声道:“我听说天界也会插手此事,听说要开启一处新界域,名唤石莲界,天界会往那石莲界中投放不少仙器丹药等,到时候这次大比,就不单单是人间界的大比了。” “你是说……”望舒眉头微蹙,沉吟道。 “不错,妖界也可以一同进入,争夺资源,而且我听闻人间界有修士自创鬼道一脉,也就是说,到时候这大比一旦开启,便是人、妖、鬼三界同争。” “是么。倒是热闹。”望舒颔首,依旧不为所动。 夷辛似是早有预料,此刻不急不缓,慢悠悠道:“我知道你不爱去凑热闹,况且以你现在的修为,去了倒是有些以大欺小了,不过……” “三生石听说过么?” 望舒眉头一跳,凝眸不语。 夷辛见状笑吟吟道:“我打听到的,此次投入的法器中,就有一块三生石,你要是想找人,或许可以试试将他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若是他还活着,三生石自然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姓甚名谁。” “地点在哪里?如何报名?”望舒深吸一口气,语调却止不住地发颤。 第29章 风雨骤来 望舒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 初春的风总是含着一股潮意,望舒并未直接化光而行,反倒是使了个隐身决,沿着记忆中的城道往回走去。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回来塔夏城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是妖,百年光阴对妖而言,大多不算什么,但望舒却心头涌起一股陌生情绪。 约莫便是那些凡人所言的物是人非罢。 望舒推开房门,小徒儿早已点了菜肴,正眼巴巴地看着大门,等他回来。 “怎么不先吃?”望舒关上门,将木杖放在床边,走至桌边坐下。 “等师尊呢,我听说这家的水晶肉特别好吃!特意点了,师尊尝尝?”小徒弟双手捧着面颊,看着一桌的荤菜,笑的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 望舒失笑数声,“我不饿,你吃吧。” 小徒弟却是不放弃,继续劝道:“师尊不吃饭是怕耽误修行么?” “这倒不是。”望舒莞尔一笑,“这家的招牌我早已尝过,而且我没有胃口。” 小徒弟名唤重音,乃是楼澜王子,同辈行三,天分极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在楼澜王的再三恳求下,望舒才松口收他为弟子。 倒不是望舒自视甚高,只是他究竟是精怪出身,学的也都是些妖界术法,比不得那些承天道而设立的宗门,那些才是正经的仙法。 窗外夜风阵阵,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细如银针,绵绵打在窗框之上,亦有些雨丝乘着夜风卷入屋内。 “重音。” “嗯?”重音使不惯筷子,此刻正像个小奶狗般抱着一根大棒骨在啃肉,黑黢黢的双眼盯着望舒。 “世间那么多修仙宗门,你可有合心意的?” 重音咂咂嘴,眉头紧蹙,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在极力思索,片刻后才慢吞吞道:“我只知道一个宗门叫做碎星罗天,好像是学星法的,我听其他人说,这个宗门可厉害了,他的掌门人曾经设下梵天星罗大阵,一下子杀死了三头天极妖兽呢!” 望舒静静听着,待重音说完,便缓声问道:“你想去这个地方学仙法么?” 重音面色一变,想也不想便低下脑袋继续啃骨头,气呼呼道:“师尊你又来了,又想把我赶走!我说了我不走!你就只认你一个师尊。” 望舒也算是看着重音长大的,他知晓在重音心里,自己于他不仅是师尊,更是亲人。他亦十分感念这份依赖,只是…… “跟着我,你学不到真正的仙术,将来飞升之际……” “那就不飞升了!我又不是一定要当神仙!当个凡人多好,谁要跑天上去住啊。”重音似乎被念叨烦了,直接出言打断望舒的话。 望舒轻叹一声,不再多言,只起身走至窗边,眸色暗沉望向街道,雨丝连绵不绝,洇湿大地,街道之上低凹处积起雨水,倒映出街道两侧的昏黄烛火。 重音却是顿觉满桌佳肴味同嚼蜡,悄悄侧身偷看望舒,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好像重了。 望舒双眸微眯,关起一侧窗框,接着走至妆镜前,摘下兜帽与面罩。 一张清雅如仙的面容,肌肤因功法缘故变得极为白皙,甚至有一丝病态,这便将那右眼尾处的纹路称地愈发清晰。 那是一道青色翎羽状的花纹,自右眼眼尾一路蔓延至鬓发中。 望舒肌肤本就白皙,此刻那青色翎羽一显现,便徒增了几分妖气,尤其是当他右眼轻瞥他人之时,更是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引诱意味。 这让他十分头疼。 妖族中,若论最擅长引诱的,首当其冲的便是狐族,接着才是花族,羽族。 狐族以魅术出众,哪怕姿色平平之辈,亦能叫人欲罢不能,而花族和羽族,便是以容貌绝世。 而花族因原身之故,不常出世,大多专心修炼。羽族则不同,鸟儿本就好动,且极爱比美,不论男女。 尤其是孔雀与凤凰这两族。 三界中常有人言,若是能娶到或是嫁与孔雀与凤凰二族,那才是让人艳羡不已的。 只可惜二族早已入了仙籍,而仙家只与仙家通婚。 细想来……倒是不知夷辛真身是什么,瞧他平日里极爱那些繁复华服,莫非是孔雀? 望舒正神思缥缈间,忽而耳畔传来一声惊呼, “师尊!你……你的脸上……” 望舒不明所以,侧头时正对上重音惊恐目光,当即心头一沉,忙凑近了妆镜细细打量。 一看之下,望舒亦是大惊。 眉心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指甲大小的翎羽图案,依旧是青绿色,周遭一圈金线,而花纹则是两片翎羽,一大一小,互相勾缠。 而真正让他惊讶的,则是那眉心的两片翎羽之间,无故多了一颗剔透晶石,正好缀在他眉间,晶石正盈盈发出青色光芒。 若是研习羽族功法,脸上多了花纹这不可怕,可怕的是,眉心多了一颗晶石。 “师尊…这是什么啊,早上明明还没有。”重音小声问道。 望舒心情沉重,静了许久,缓声道:“这是羽徽,只有羽族的人,才会有这个羽徽。” 重音张了张口,有些懵,喏喏道:“可是……师尊不是说你是水族么。” “或许是功法出了问题,不然不会出现羽徽。”望舒抬手轻蹭过眉心晶石,青绿羽徽倏而绽出一道青芒,待指尖拂过之后,眉心羽徽消失不见。 望舒见状心中更是惊诧,能将羽徽隐匿起来的羽族,皆是入了仙籍的,一般的鸟雀化妖,则是连羽徽都修炼不出。 而他原身却是一尾锦鲤,如何能入得羽族?! 莫非,功法与他的原身开始相抵了? 若当真如此,那情况不容乐观,要么他再次散尽修为,要么…便是原身被毁,从此水、羽二族皆容不得他。 简而言之,若是羽徽在改变他的原身,那么他将失去化龙的机会。 重音惴惴站在一旁,只见自家师尊脸色愈来愈难看,脑海中顿时“嗡”地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眼泪便夺眶而出,猛地扑上去抱住望舒的腰身,哽咽道:“师尊你不要死啊!!” 望舒原本心情沉重,此刻猛地被重音一吓,再闻其话语,当即哭笑不得,“你哭什么?我死不了。” “但…但刚刚你的脸色好难看。”重音悄悄抬起头,双眼红彤彤的,可怜巴巴道。 望舒无奈,双手捧着重音面颊细细替他拭去泪水,轻声道:“不哭,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不轻弹,师尊这不是什么大事,你看,额头上的花纹这不是没有了么?” “真的么?”重音可怜巴巴地吸鼻子。 望舒再三肯定之下,重音才“哦”了一声,回想起自己方才失态的模样,当即面红耳赤,主动要帮望舒脱下长袍,一溜烟地抱着长袍跑去了隔间。 望舒瞧着重音那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霎时哭笑不得。 就在此时,忽而一道冷风灌入,猛地推开窗框,窗框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望舒立即转身。 只见窗外红光一闪,再回神时屋内多了一人。 夷辛一袭雪白单衣,墨发披垂,衣角与鬓发被雨丝打湿粘在身上,极为狼狈。 望舒先是一怔,旋即立刻起身去关上窗,不待夷辛开口便将人牵至床畔,正欲拉过被褥给他盖上之时,夷辛却猛地起身,两手捧着望舒面颊便瞪大双眼凑了上去。 望舒一惊,呆愣在原地,夷辛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望舒面颊,二人挨地极近,望舒敏锐地感觉到此刻夷辛十分紧张。 夷辛喘着粗气,冰凉指尖拂过望舒眉心,不出片刻,青绿羽徽再度显现。 “怎么了?”望舒轻声道。 夷辛松开手,面色复杂,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坐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望舒。 望舒只觉得夷辛此刻的目光极为复杂,这让他久违地有些紧张。 许久后,夷辛轻叹一声,道:“你额头的羽徽,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有不久,是功法的原因么……?”望舒试探道。 “我不清楚,这羽徽一旦出现,你便入了羽族仙籍了,但是……”夷辛面色凝重。 “但我不是羽族的。”望舒适时接道。 夷辛颔首,垂下头沉思不语。 “此事非同小可,我会尽快去想办法,你千万莫让他人看到这个印记。” 望舒颔首应下。 夷辛似乎十分紧张,说完后便急匆匆起身要走,望舒本想给他披件衣服,只一回头的功夫,夷辛却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扇窗框随风轻晃,雨丝飘了进来,打湿一片。 “师尊……?”偏房内,重音扒着门框,悄悄探出脑袋。 “没什么,睡吧。”望舒笑着应道,重音这才脱了外衫,与望舒一同躺上床。 床榻宽敞,二人睡在一处倒也不挤,重音赶了一天路,不多时便打起了轻鼾,望舒原本毫无困意,却也在风雨声交杂着呼吸声中睡了过去。 夜来雨骤然急促,风声大作,呜呜刮过。 望舒久违地做起了梦。 梦中,他动也不能动,身下是软塌,头顶则是层层纱幔,穹顶之上画着一只展翅的鸟,尾翎奇长。画的周围以各色画笔描绘出花从与数以万计的鸟雀,齐齐簇拥着中间的那只鸟雀。 这是……凤鸟。 耳畔依稀传来人语,望舒却怎么也听不真切,片刻后,“吱呀——”一声,似是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脚步声不急不缓,一道火红身影闯入眼帘,气质华贵,望舒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视。 男子缓缓伸出手,五指纤长且莹润,随后指尖落在望舒额头,一道清冽如冰雪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 “嘭——” 窗外细雨化作倾盆大雨,再度将两扇窗框吹开,巨响声将望舒惊醒。 仅仅片刻,他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望舒呆坐在床榻上,脑海中满是那红衣身影,那种上位者的威压,像是巨石压着他喘不过气来,这是绝对力量上的压制。 方才……真的是他做的梦么?还是…他确实进入了别人的躯体,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但那凤鸟图案……莫非那人是凤凰一族的? 既是羽族,极大可能与他眉心的羽徽有关,他原身是锦鲤,本不该生出羽徽。 除非,这羽徽的主人,另有其人,而他方才睡梦中无意间进入了那羽徽主人的身躯。 一个魂魄能进入两个躯体,如果那红衣男子当真是凤凰一族,那这羽徽主人会不会也是凤凰族的? 难怪夷辛会如此紧张,他一介小妖,却能进入仙君躯体。 望舒愈想愈胆战心惊,手脚冰凉,未能察觉到屋内的一丝反常之处。 暗夜中,寒芒一闪。 望舒脖颈处贴上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一道黑影自他身后的暗处沙哑道: “别出声。” 作者有话说: 风雨夜袭美人房,嘻嘻嘻?????????????? 第30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脖颈处的利刃,随时可划开他的喉咙,望舒却并不着急。 他从未与人结仇,此人定不是寻仇而来,既不是寻仇,那么一切便有的商量了。 望舒被褥下的手指轻戳重音脊背,重音却毫无所觉,望舒心道他必然是着了道了,当即不急不缓道:“你是何人?” 那人隐匿于阴影中,并不做声,却好似十分紧张,外间风雨大作,不时有白芒闪过,这场暴雨来的极为蹊跷,望舒思忖片刻,缓声道:“我与你素无冤仇,若是躲雨,无需刀刃相向,偏房有小榻,还请放过我徒儿。” “他只是昏睡而已。”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望舒这回听清了,语调沙哑且生涩,像是许久未开口说话,但听其音,却是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与重音差不多大。 “那阁下夜闯卧房,究竟意欲何为?” “别说话!”少年忽然压低嗓音,紧接着望舒脖颈处匕首一紧,以刀背紧贴喉口。望舒只看到眼前黑影一闪,肩膀处便传来一阵大力,将他整个人都往榻上掼去,而那少年便侧卧在望舒与重音之间,以身体的重量压制着望舒。 望舒本可直接脱身,但好奇心占了上风,便任由少年动作。 倏而,一道手指粗细的白芒自窗外投射入屋内,漫无目的地在上空盘旋一周,再度飞出窗外。 紧接着外头风声渐停,雨势亦消。 房内一片寂静。 望舒缓缓抬手,将脖颈处的匕首拨开,少年眼中划过一丝震惊,望舒再随手一挥,明黄烛火霎时燃起,照地屋内大亮。 半柱香后。 望舒坐在桌前,一身单衣,乌发如瀑,面庞上一抹青纹平添几分妖气,此刻他正慢悠悠垂首抿茶,而他对面,则坐着一名黑衣少年。 少年一袭黑衣劲装,身材高瘦,面容英俊,眉眼间却有一股阴鸷气息,唇色苍白,一言不发地盯着望舒。 “我帮不了你,你找我也没用。”望舒放下茶杯,淡淡道。 少年薄唇紧抿,面色沉重,眼眸中却露出一丝坚定,大有望舒不答应便不走的架势。 望舒见状轻叹一声,劝道:“凭你一己之力,是无法撼动修道大宗的,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全族性命,此仇不共戴天。”少年哑声道。 “我有要事,脱不开身,况且这是你的族仇,不是我的,我也没必要豁出性命来帮你。”望舒不疾不徐道,眼神定定打量着少年。 “我的父亲,百年前曾在荒漠中救过两个人。”少年缓声道。 望舒动作一顿,从容道:“不错,百年前,我初到荒漠,濒死之际确实被一位蛇妖救过,而几十年后,这位蛇妖也救了被敌所袭的楼澜王。这两份恩情,望舒铭记在心。” 少年自怀中拿出一块白玉,放在桌上。 望舒却是不接,只颔首道:“这确实是我的玉佩,我答应过他,凭这玉佩,我可为他做两件事。” “饮海阁,他们设阵屠杀了我的族人,并剖出内丹供其门下弟子修炼,不仅如此,他们更是想炼化我族人魂魄为魂器,永世为其奴,血海深仇,我必然要报。” “饮海阁乃是南宗麾下一等宗门,你族人还剩多少?” “不足一百。” 望舒沉吟片刻,摇头道:“这是死局。” 少年坦然颔首,应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取得仙器,才有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我知道你有办法参加逐鹿大会,我也不求你亲身上阵,只希望你能带我一起去大会。” “你想通过大会取得仙器?”望舒眉梢微扬,“能参加大会的,俱不是闲杂人等,况且我听闻,一旦进入石莲界,便是生死不论,各凭本事。你修为不过三百年,进去也是送死。” 少年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 “帮你自然可以,但是我也只有两份名册,只能带一人进入,我的小徒弟本来也是要进去的。”望舒哂然一笑,侧头意有所指地看向榻上酣然入梦的重音。 少年面色一紧,侧头看向重音,片刻后,深吸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了。” 望舒见状笑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殷弃。” 片刻后,望舒捻起一块香膏丢入镂空银炉中,打了个响指,银炉腾烟而起,屋内漫开一股冷香,似是雨后新竹,红梅白雪。 重音鼓着一张小脸,手脚并用将被褥抱在怀中,眼眶内蕴着一泓泪,与那黑衣少年对峙。 少年坐在床边,从容不迫,两手放在双膝上,只定定地看着重音。 重音冷哼一声,撇过头去,“我不答应,你凭什么替换掉我。” 望舒靠在桌前,一手端着茶盅,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继续看着好戏。 殷弃沉声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不是在求你,你师父已经同意了。” 重音面色大变,驳斥道:“你胡说!” 殷弃面不改色,沉默以对。 重音不知为何忽而想到睡前师尊确实有要让自己离开的打算,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时辰,竟然连替补的都找好了! 师尊简直…… 重音侧头看向一旁悠哉的望舒,嘴巴一瘪,就要哭。 望舒一口茶呛在喉口,当即猛咳起来,一张如玉面庞憋地通红,殷弃见状眉头轻蹙,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只是借你师尊一用,又不是要和你抢师尊。” “用也不行!”重音恶狠狠道,"除非师尊亲口不让我去!" 殷弃嘴角扯动,重音见状心中暗笑,一个陌生少年和自家亲徒弟,师尊定知道选谁。 望舒缓过气来将茶盅放在一旁,刚一转身便见两双黑溜溜的眼睛齐齐望向他,一热切,一平静。 望舒轻咳一声,慢吞吞道:“重音。” 重音眼睛一亮,当即抬起下巴,示威似地朝殷弃一瞥,还未来得及放狠话,便听望舒继续道: “此行由你护送王妃回府,我与这位……嗯殷小兄弟,还有事要做,待到事毕,我便回去找你。” 重音张大嘴巴,满面不可思议,殷弃看向重音,眉头一挑,意思是“听到了?”。 “师尊……”重音委屈极了,如果有兽耳,此刻定是拢拉着的。 “听话,我明日送你到恭城城门处,你陪同王妃回府。”望舒柔声安抚。 “是……”重音垂下头,攥紧被褥兀自生着闷气。 外间风雨停歇,望舒走至窗边,抬手推开半扇,雨后夜风灌入,裹挟着一股青草香气,冲散了屋内冷香。 云散月现,一轮明月遥挂夜空之上。 望舒站在窗边,月光洒落,遍地银辉,殷弃上前几步,二人皆是沉默。 “我想向你打听些事。”望舒缓缓道,“这百年来,你可听说过哪处地方有过异象发生?和龙有关的。” 殷弃答道:“不曾。” 望舒长叹一声,缓缓点头,不再多问。 “我爹曾和我说,他有一位朋友,明明离化龙一步之遥,却迟迟不愿迈过那道坎……”殷弃试探着问道。 “你是想问我化龙之事么?”望舒接道,殷弃面上露出一抹尴尬,见望舒道破便也不再打哑谜,直言道:“不错,以我现在的法力,没有办法和他们交手,我须得研习仙法,那就只有化龙一条路。” “恕我直言,蛇族化龙可比我们锦鲤一族难的多,不仅仅是要积攒修为,若是正常法子来看,再修千年或许还不一定能成。” 殷弃沉默不语。 “当龙就一定好么?现在四海暗流涌动,大家谁也不服谁,天界有意扶持,若是真成了……怕是龙族要被彻底架空,成为附属了。”望舒俯下-身子,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支着下巴,遥望远处月色,低声喃喃。 “与其化龙……不如成仙。数万年前龙神犹在之时,三界俱以龙为尊,但今时不同往日,龙族威严一削再削,对你而言,入仙籍舍龙躯,才是你最好的选择。”望舒侧头,瞧着殷弃面庞,淡淡道。 殷弃沉默不语。 望舒忽而笑了起来,“当什么龙呢,龙神已逝,新君未现,现今群龙无首,便如一盘散沙,仙界势大,就连这次的逐鹿大会都由仙界一手操办,为的就是笼络修士,扩充势力,他们定然会在石莲界中投入无数化仙灵药,你到时候随便抢到一颗,便能轻而易举入得九重天。” 殷弃闻言久久不语,望舒见他沉思,心知他自有打算,既是故人之子,少不得多提点几句,但具体如何做,还是要看殷弃如何想。 望舒叹了口气,拿起木棍支住一侧窗框,随手抓了几下松散墨发,正欲转身回榻之时,殷弃忽而出声,问道:“龙族当真就此一蹶不振么。” 望舒脚步一顿,“唔”了一声,双眸微眯回道:“或有转机。” “是什么?” “等待一位新君,一个能够一统三界鳞族的新君,重拾旧日龙神之威与尊崇。” “会有这种人么。” “当然。”望舒转过头,笑着道。 殷弃眸色微暗,“我要化龙,你告诉我,该如何做?” 望舒眉梢微扬,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少年,哂然一笑,“好。” 三日后,恭城外树林。 天色阴沉,微风阵阵,望舒站在树下,依旧一身白袍遮住大半面容,唯一不同的是,那蛇形木杖则由他交给了殷弃。 殷弃一身利落黑袍,勾勒出少年人独有的挺拔身形,恰如一颗蓬勃生长的巨木。 这三日来,重音始终憋着一股气,素来多动的少年,硬生生挨了三天不和望舒说话,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去马车里面,与王妃闲谈几句。 直至他方才把重音送入恭城,告别之际,重音才气呼呼地道了句早去早回,小嘴撅地能挂个油瓶,望舒哭笑不得。 就当提前锻炼一下和叛逆期少年相处了。望舒心道。 估算一下,蛟族的生长期限应与龙族大差不差。蛟族成熟期较晚,八百岁才算成年蛟,按照时间来看,宗梧此刻应该也是个半大少年,说不定正值叛逆时期,赤哲少不得头疼了。 “你在笑什么?”殷弃不解看向面带笑容在树下发呆的望舒。 望舒轻咳一声,摸了摸侧颊,“没什么。” “太阳都快落山了,咱们在这儿等什么?” “等一家客栈。” 话音刚落,四周空间便如水面一般荡开涟漪,望舒察觉到空间似乎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撕扯开来,殷弃面露讶色。 瞬息间,二人身前陡然出现一座极为华贵的楼阁,雕梁画栋,朱漆金檐,楼内灯火重重,人影交错。 望舒看了殷弃一眼,下巴微抬示意进去,殷弃很快回过神,跟在望舒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迈入客栈。 望舒已经许久不曾来过客栈了,百年来有妖客栈丝毫未变,当他踏入客栈的一刹那,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望舒直直往里走去,来来往往俱是三界中人,许是因为逐鹿大会,客栈中人来人往,狐族侍从忙的脚不沾地,望舒与殷弃一身布衣,在堂中站了许久也未有人来相迎。 望舒四顾一番,转身走至柜台处,抬手轻敲台面,缓声道:“还有客房么?” 柜台处是一位狐族青年,一身红衣松松垮垮,望舒只须稍微一踮脚,便可看见青年胸前那大片白皙肌肤。 狐妖一手执笔在账簿上写写画画,另一手支着下巴,身子扭着倚靠在柜台上,端的是风情万种。闻言懒洋洋地抬眸瞥了望舒一眼,漆黑眸子一眨一眨,慵懒道:“没有了。” “都住满了?” “唔。” 望舒垂眸一瞥,见那狐妖根本不是在记账,只是在胡乱涂画着什么,一页纸上俱是混乱墨渍,待到涂满后再掀一页,继续涂画。 “你这么乱来,你们东家不罚你?”望舒好笑道。 狐妖眨眨眼,笑吟吟道:“东家不在。” “小兄弟行个方便,我只需要一间房,实在不行,有个过夜的地方便可。”望舒自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在柜台上。 狐妖支起身子,放下笔,“真没有了,我没骗你,早在几天前,这儿的房间就被定光了,都是人族那些宗门定的,我也想给咱们妖族的行个方便呀,但是人家先来后到,没有办法。” “柴房也可以。”殷弃忽而出声道。 狐妖闻言侧过头,看向殷弃,忽而双眸微眯,露出一抹促狭笑意,“小公子好生面熟啊,住柴房多寒颤呢。来我房间过夜如何?盖着被子,纯聊天。” 殷弃淡淡扫了狐妖一眼,直言道:“我不和家养的睡觉。” 狐妖面色顿时一冷,大怒道:“你说谁家养的!我呸!我可是正经狐狸!” “正不正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家养的才会戴项圈。”殷弃冷笑一声。 狐妖闻言一怔,忙抬手去摸自己脖颈。 望舒笑着看去,这才发现那狐妖脖颈处竟围着一圈银链,而银链上则缀着一颗红晶石。 狐妖一手握着红晶石,发狠一拽,当即那白皙脖颈上留下一处红痕,而那银链则被生生拽断仍在柜台上。 望舒眉头一挑,心道这狐妖还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摘了你也是个家养的。”殷弃毫不客气,继续说道。 “我呸!谁是那王八蛋负心汉的!滚滚滚滚,没有房间了!柴房也没有!” 望舒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狐妖见状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一张俏脸憋地通红,望舒见状忙拽着殷弃的手臂就往外走,口中道:“那就算了,我们另寻他处,告辞。” 殷弃一脸嘲讽地看着那狐妖,临到门口时,还要长大嘴巴作出口型——“家、养、的。” 一册涂满了墨水的书册自客栈中飞来,堪堪擦过望舒面颊,结结实实砸在了一人胸口处。 “望舒?” “大哥?” 夷辛一手拿着书册,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猛地沾了一大片墨渍,“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望舒无奈道,“刚出来,客栈满房了,我正打算和殷弃去外头住。” 夷辛闻言颔首,面有疲色,眸中却是隐含一股笑意,“前几日确实被那些宗门给定光了房间,我本来不允的,但拗不过上头的旨意。不过你既然来了,哪有让你再住外头的道理,随我来吧。” 望舒颔首,看了眼殷弃,殷弃倒是面无表情,一路上他也确实听望舒的话,也不主动给他惹麻烦,望舒对于这样一个队友,还是很满意的。 二人这便刚出客栈门没多久,又跟着夷辛踏了进去。 望舒特意看向柜台处,只见那狐妖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正剥着橘子,口中还哼唱些不知名的小曲。 夷辛面不改色走到柜台处,拿起一旁砚台,朝那狐妖微微一笑,然后抬手一泼,将那墨水泼上狐妖的前襟。 狐妖尖叫一声,夷辛施施然放下砚台,好声好气道:“看在你家主人的份上,我不拿这个砸你脸。” 望舒轻咳一声,望向别处。 狐妖又急又气,好在砚台中墨水不多,只染黑了他衣襟上的一小块,但奈何泼墨的人是夷辛,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撇着嘴,嘟囔道:“我是野生的。” 夷辛敷衍地应了两声,转而带着望舒与殷弃二人从一旁侧门进去。 望舒好奇道:“那柜台处的狐妖是新来的?好大的脾气。” 夷辛带着二人穿过拱门,来到后花园,远离了大堂处的喧嚣,只余下泠泠泉水声与鸟雀啁啾。 “他不是我的手下,在客栈里也只是混刑期罢了。” 夷辛这么一说,望舒更来了兴致,“刑期?他还是个犯人咯?” “他是扶桑帝尊的仙宠,色迷心窍竟然想与帝尊成为仙侣,被告发后打落人间来的,帝尊暗地里将他送来我这儿,嘱托我多照顾着些。” “扶桑帝尊?” “就是之前来过客栈的那名仙将,他因救回北海皇子,立下功勋,又平定妖兽作乱,这才被册封了仙尊,倒是不用再上前阵去了,每日里闲着无事,便养了只仙宠,奈何是个色迷心窍的,险些将他的功体给毁了。” 夷辛漫不经心解释道,“不过他性子倒是不坏,若是不喜欢他,我明日将他调去后厨。” “不,不用了,就是觉得他面生,多问几句罢了。”望舒笑着道。 这处别院是专供夷辛休憩之所,偏房之多,个个精巧雅致,哪怕让夷辛每天换着房间睡,也得睡上一个月。 夷辛特意挑选了一处僻静所在,又将一串钥匙递与望舒,“这别院的钥匙都给你,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我刚从上头回来,我这次也要去那逐鹿大会,正好我们同行。” “你也要去参加么?”望舒一惊。 “不,我不进去,虽说石莲界中生死不论,但杀孽太过总是不好,天界便派了一批仙家去驻守,若是发现不对,便及时出手,我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倒也好,那我便在这里叨扰几日了。”望舒笑着道。 夷辛叹了口气,无奈笑了几声,“关于你的事……” 夷辛话音一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宛如一个木桩般的殷弃。 “直说便可。”望舒颔首示意。 夷辛这才从袖口中拿出一个锦盒,递与望舒,“我问过那人了,这东西可以暂时压制住你功法的反噬,也可以助你隐去面上羽纹和羽徽,且维持功体稳定,在这逐鹿大会期间,你可放手施为。” 望舒接过锦盒,面色凝重俯身一礼,“多谢大哥。” 夷辛疲惫地摆摆手,“你先去吧,我在上头跑来跑去累地不行,回来又被咋了一身墨,我要先去泡澡了。” “那我晚些时候去找你喝酒。”望舒笑着应下。 夷辛欣然颔首,摇摇晃晃转身离去。 夷辛一走,别院中登时只剩下他与殷弃二人。 望舒掂了掂钥匙,环顾一圈,看向殷弃,问道:“你住哪件?我把钥匙给你。” 殷弃先是一愣,转而面不改色问道:“不住同一间么?” 望舒哭笑不得,“你怕黑?” 殷弃面露尴尬之色,望舒笑着道:“这么多房间,后头还有温泉,何必挤在一起。” 殷弃这才颔首,随手指了一间房,房门左侧贴着一处木牌,上书“风花”二字。望舒便从钥匙扣中取下风花钥匙,递与殷弃。 殷弃接过钥匙,进入房间后关上门。 望舒看着眼前的“雪月”二字,长叹一声,拿出钥匙进入屋中。 屋内光线昏沉,殷弃站在门后,驻足良久,这才上前去拉开纱帘。 登时光线大亮,照在殷弃那俊逸面容之上。殷弃肌肤之上涌起片片黑鳞,眸光逐渐暗沉,随后脚下黑气四溢,霎时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只片刻的功夫,黑气消散,而原先殷弃所站之地,却沉默地站着一道高大身影,眉目间隐藏一股戾气。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肥章跑来了!这里解释一下蛟族的生长年限哈,蛟是蛋生,刚出生时是小蛟原型,也就是开篇那不足满月的小蛟,小蛟会在一年后化作人类婴孩的模样,接着就一直是人形,一直等到一百岁,开始第一次化形,这次化形成功就是代表着小蛟可以自由在蛟身和人身之间切换,然后就是八百岁成年。这一卷,我梳理剧情时发现这是糖最多的一卷,我亲切地称呼他为——甜蜜蜜卷。 第31章 迷雾重重 “自从长昆山龙脉断裂,天界灵息便大肆漫向人间,约莫也就是两百年前的事,现如今人间修士厉害地很,有些竟不输九重天上的仙者。” 别院中,三道人影端坐于亭下,四周花团锦簇,假山粼粼,夷辛抿了口茶,细细道来: “人间修士又分为两大宗派,分别为南宗与北宗,南宗多为灵修,以术法、阵法等见长,北宗则是剑修、体修为主。”夷辛顿了顿,继续道:“此行南宗与北宗皆会派遣不少弟子前来。” 望舒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殷弃,思索片刻,问道:“仙妖二界情况如何?” “仙界不派人,像我这种只是去镇场子的,妖界我倒是不太清楚,就算去也大多都是散妖,不成气候。”夷辛耸肩道。 “那龙族呢?”一直沉默寡言的殷弃忽而开口问道,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夷辛。 望舒见状微讶,紧着便附和道:“是啊,龙族可有动静?他们此次会去大会么?” 夷辛收回目光,转而与望舒对视,淡淡道:“我没听到什么消息,但我估摸着还是会派人去的,不过不多,或者是隐藏身份。” “隐藏身份?”望舒眉头轻蹙,“为何?” 说到这个,夷辛面色微动,出了口气,语气听不出喜怒,“说来你可能都不信,屠龙听说过么?” 夷辛见望舒一脸茫然,这才款款道:“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天庭并未在第一时间斩断灵气通道,为的就是收纳人界修士,以此来扩充天庭,从而打压龙族,谁想到一下子压过头了,龙族声势大减。” “凡人不是敬畏龙神的么?”殷弃淡淡道。 “那是龙神,现如今的,只能称之为龙族,二者不一样。”夷辛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 “况且人间修士自打窥见三界九重天之后,实力便突飞猛进,龙族不满其占尽上风,这百年来二者之间不知起了多少冲突。”夷辛身子后仰,懒懒道: “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化鹤山一战,修士与龙族大打出手,死伤不计其数。” 望舒闻言一惊,忙问道:“是哪片海域的龙族?” 夷辛双眸微眯,似是在回想着什么,片刻后施施然道:“嗐,记不清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四海都有参与其中,死伤最重的莫过于南海了,南海太子都死在这场战役中。” “这可麻烦了。”望舒低声喃喃。 “可不是么。”夷辛轻哼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 望舒并未再回话,只是垂首深思,夷辛百无聊赖地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在案桌上写写画画,殷弃则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先前一直以为宗梧能一统四海,是因为龙族之中有内应,但现在看来,人界修真势力已然被扶持起来,会不会上一世的宗梧是借助了人界修士? 那么如果想找到宗梧,或许可往人间一寻。 望舒想到这里顿感轻松不少,只要有了方向,一切倒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正当三人闲情雅致赏花听曲之时,外头忽而传来喧哗声,夷辛本不欲理会,谁知那嘈杂声响愈发高昂,甚至伴随着瓷器碎裂声传来。 夷辛眉头轻蹙,抬手挥停乐师,依旧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望舒朝外头看了一眼,缓声道:“不出去看看么?” “没必要,什么琐事都要我这个东家出面,那我找那么多侍从是做什么的。”夷辛懒洋洋道。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尖叫声,火舌一跃而起,翻涌起滚滚浓烟。 望舒刚要开口,夷辛已然化作一道红芒窜了出去。 望舒与殷弃对视一眼,殷弃随口道:“要去么?” “跟上看看。”望舒起身,抬手戴好面罩,与殷弃一同往前厅赶去。 大堂中一片狼藉,桌椅倾倒,杯盘碎裂,一地的瓷片碎渣,两方人马各自手执兵器,剑拔弩张。 望舒与殷弃赶到时大堂内的火焰已经被夷辛掐灭了,只余下烟熏的火燎痕迹。 望舒环顾一周,见夷辛站在中间,右手提拎着一尾红狐,四蹄雪白,那红狐正不住扑腾着四肢,龇牙咧嘴欲挣脱桎梏冲去咬人。 一群白衣修士堵在门口,手执长剑,看人数约莫有近百人,而与那群修士对峙的则大多是妖族,且几乎全是客栈内的侍从。 门口处,站在首位的一名修士正捂住右臂,白衣上渗出丝丝血痕,此刻他正恶狠狠地盯着夷辛手中的那只狐狸。 而红狐亦是不甘示弱,喉口发出威胁吼声,若不是夷辛揪着它的后颈,怕是它就直接冲出去了。 “弄坏了我客栈的东西,可是要照价赔偿的。”夷辛负手而立,冷然道,“千百年来,还无人敢在有妖客栈中闹事,你是哪派宗门的。” 为首修士愤愤收回目光,抬手一挥,身后同门纷纷收剑入鞘,修士强自按捺住怒意,硬声道:“玄阳剑宗,宋渊。” “素闻北宗玄阳剑派行事秉节持重,何故在我客栈中寻衅滋事?”夷辛淡淡道。 “是他先出言不逊!”那红狐蓦然开口,望舒闻言一怔,听声音,这不就是原先账房的那红衣男子么? 夷辛看也不看那红狐,直接提着它后颈往望舒这儿走来,一把将狐狸塞进望舒怀中,紧着又自顾自走开。 忽而一大团毛茸茸塞进怀里,望舒差点没接稳让狐狸给挣脱开,手忙脚乱地将狐狸摁在怀里,还未抱紧,从旁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捏住狐狸后颈,直接提着将它从望舒怀中再度抽了出来。 望舒:“??” 殷弃面无表情,一手拎着狐狸,努了努嘴道:“它太胖了,我拎着。” 话音刚落,望舒便看到那狐狸身子一抖,猛地仰头看向殷弃,反驳道:“我不胖!” “你原身胖,都是肥肉。”殷弃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嫌弃,面无表情道。 望舒轻咳一声,憋笑道:“还是我抱着吧。” 殷弃却不回话,只微抬下巴,指向场中的夷辛,随后双手负于身后,将狐狸藏了起来。 “其他的先不谈,咱们先把赔偿一事说清楚了。”夷辛从账房处拿了个算盘,指尖飞快地拨弄,口中念念有词。 “赔可以,身为此地主人,不是该先将事情说清楚么?!难道仗着妖族人多势众,想以多欺少?”宋渊开口打断道。 夷辛懒散抬眼,只一瞥宋渊,并不欲理会。众侍从原本有些惴惴,但此刻见东家似是有意要压下此事,心中大石落地,齐齐松了口气。 剑宗修士见状便有人嚷道:“那头狐狸出手伤人,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是啊!它伤了我们大师兄,此事决不能算了!” 有人附和,剑宗便不由得群情激奋,一时间本有缓和的气氛霎时又僵持起来。 夷辛抬眼一扫,随口道:“这些都是我客栈的侍从,在这儿几百年了,跑不掉,但我还要开门做生意的,你们方才纵火烧了我的屋子,打砸我的桌椅,你看看这满地狼藉,我如何开门迎客?” 说罢话音一转,夷辛继续道:“还是说你们想赖账?北宗先前订房如此爽快,现如今打砸了我的客栈便想转而不认了?既如此,那我这有妖客栈日后也只能谢绝一切北宗修士了。” 望舒见夷辛似乎有意要偏袒自家人,生怕那些剑宗修士气急之下刀刃相向,正思忖着上前劝阻夷辛一番之时,忽而门外传来一道清亮声音。 “既是我宗门弟子犯的错,自然是要照价赔偿的,阁下稍安勿躁。” 话音甫落,北宗修士便齐齐让出一条道,一道清瘦人影自门外走来,身负长剑,头发凌乱松散扎成一团,一身蓝布衣裳洗涤到发白,比起修士,倒是更像一名游侠。 夷辛双眸微眯,看向来人。 来人面容俊朗,下巴上蓄着一层短须,看起来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浪子风范。 “阁下写份债券,着人送去北宗的玄阳剑宗便是,署名就写是掌门真人门下二弟子,张池。” 夷辛眉头微挑,这才将算盘丢一旁,回道:“卿泓,听清楚了么?照这位张真人的话去写一份债券。” 望舒身侧的一名狐女应声退下。 “走吧。”望舒见风波既平,剩下的夷辛自有办法,便低声同殷弃说了声,转身欲走。 殷弃面色淡淡,一手提着红狐,跟在望舒身后。 倏而,那张池发声道:“前面那位兄台暂且留步。” 望舒脚步一顿,殷弃则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去。 张池继续道:“那穿黑衣,提着一只小狐狸的兄台,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望舒若有所思回身望去,饮海阁似乎也是北宗门下,莫非这张池认出殷弃来了?也不知蛇族那场灭顶之灾究竟是何等情况。 殷弃见望舒不走,这才停下步子,头也不回随口道:“剑宗的人,都这么多事么?我不认识你,也无意相交。” 张池闻言哂然一笑,从容道:“那是我认错人了,观阁下身段与我一个故人十分相似,一时情急,难免看错,还望阁下海涵。” 殷弃懒得理会,侧头看了眼望舒,似乎在等他跟上。 望舒想了想,与殷弃一道离开了大堂。 一路上二人均未说话,倒是那狐狸吱吱呀呀地乱叫一通,挣扎着要下来。 望舒笑着道:“要不你还是把它放下来吧。” “放了它又要跑回去惹事。”殷弃并不赞同。 “我不回去!真的,我不回去!”狐狸忙伸出前爪搭上殷弃的手腕,可怜巴巴道。 “休想。”殷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望舒看着狐狸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忽然,殷弃脚步一顿,望舒未留神,差点撞上去。 “怎么了?” 殷弃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舒不明所以,正想走到前头查看时,殷弃却猛地转过身,一把将狐狸塞入望舒怀中,面色苍白,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角便不见踪影。 望舒抱着狐狸,一脸茫然站在原地,不明白殷弃为何匆匆离去,但观其面色不善,到底是故人之子,望舒站在原地思忖片刻,脚步一转朝殷弃房间走去。 刚一踏入别院,望舒怀中红狐猛地躁动起来,四爪扑腾着便要往下跳,望舒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狐狸尾巴,自己面罩却也被那红狐扯了下来,落在地上。 狐狸哀哀叫了一声,望舒松开手,转而提着那后颈拎了起来,面对面相视。 “你跑什么?在这里不比外头安全?现在夷辛正忙着大堂的事,没工夫理你。”望舒好笑道。 红狐喏喏道:“我就是……就是……”话语未尽,狐狸却是倏而怔楞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望舒瞧,不可思议道:“你醒了啊?你什么时候醒的?” 望舒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你也被打下凡了啊。”红狐眼中露出一丝同病相怜的神色,晃晃毛茸茸的尾巴,哀叹道:“你做错了什么啊?也是勾引仙尊被罚么?嗳!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红狐晃晃尾巴,“咱俩除外。” “你不要耍花样了,我不会放你走的。”望舒哭笑不得,直言道。 孰料那红狐却是一本正经,争辩道:“你没见过我,我见过你啊!很早之前,我偷偷溜进过流火宫,那个时候你还在昏睡,脸上也没这些花纹,那凤凰把你藏地可严实了,我还以为凤凰多喜欢你呢。没想到也是个提了裤子就不认账的东西!” 此话一出,原先在心中笃定那狐狸在胡诌的望舒也不由得一怔,流火宫……昏睡……还有凤凰。 这一切都和他梦境中的场景十分相似。 望舒心脏鼓噪,呼吸急促,面上却是不显,只低声否认道:“我不认识你,我也从没去过天界,更不知道你说的流火宫是什么,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狐狸直截了当道,“我记性好得很,见过一面就不会忘,你和那流火宫的人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这片花纹。” 望舒刚要继续反驳,那狐狸又哀哀地叹了口气,小眼神直溜溜地往望舒脸上瞥,做作道:“不过我也能理解你啦,被贬下凡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真聪明,还想得到拿面罩遮住脸,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改天我也挡个脸。” 望舒心乱如麻,难道那一切,不仅仅是个梦,他俯身的那个躯体……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是羽族,不谈其他,羽族是绝不可能跃龙门化龙的,而他上一世已然成功化龙,光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不是羽族。 既然他不是羽族,那么流火宫中,狐狸所言的那与他“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和他的身世有关? 望舒越想心绪越繁杂,手指不由得渐渐松开,狐狸见状一个翻身挣脱开望舒的手,四肢着地的瞬间跑没了影。 与此同时,“风花”房中。 殷弃面色苍白,脖颈上青筋暴突,步履蹒跚,强撑着走到桌边,一手撑着桌沿,手背上一条如火焰般流动的痕迹在皮肤之下隐隐发亮。 每当那红痕发亮之时,殷弃便浑身发抖,剧烈的疼痛几乎使他头晕目眩,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不发出声音来。 殷弃剧烈喘息着,强自压下-体内如火焚般的痛苦,颤着手卷起袖子,只见那一条手臂之上,已然覆满了黑色鳞片,而他的五指,也逐渐兽化遍布鳞片,长出利爪。 殷弃压抑着一声暴喝,掌下木桌四分五裂,木屑乱飞。 望舒垂着头若有所思,缓步走至门前,忽闻门内传来巨响,这才拉回思绪,犹豫着问道:“殷弃?你没事吧。” 殷弃猛地回头,一双眸子如被血染一般,瞳孔则化作兽类的竖瞳,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极为暴戾与危险的气息。 死死地盯着门框上的那道纤长人影。 作者有话说: 我这个,语死早,迟来的解释_(:з」∠)_。甜蜜蜜卷只是相对其他卷而言,糖分最多的一卷,而且这一卷才刚开始,还没开始撒糖,其他的卷也甜的,这是一个甜宠文,我又不是什么魔鬼,不可能特别特别虐的,你们要信我啊。 第32章 王途,血途 望舒在门口站了许久都不闻屋内动静,疑惑之下不由再次轻敲房门,问道:“殷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殷弃面露惊惶神色,忙转过头,看向自己已然兽化,丑陋非常的右手,胸口不住起伏,压抑着嗓音沉声道:“不用,我要练功了。” 望舒闻言只好应下,“好,那我便不打扰你了,如果有需要的,可以去我房间。” 殷弃只感到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焚烧,钻心剜骨之痛使他几乎听不清望舒在说什么,只能徒劳地跌向床榻,浑身被冷汗透湿,蜷紧四肢在榻上忍受痛苦,只期盼这这一次能过的快些。 外间望舒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殷弃松了口气,视线开始模糊不清,直至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就在殷弃双眼阖上的一刹那,便有一股吸力拉扯着他的神魂遁入一道虚无空间。 殷弃再度睁开眼,原先的黑眸彻底化作莹黄兽瞳,血色尽褪。而他的身形亦在霎时间拔高,与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空间之中一片黑暗,唯独殷弃身前洒落一道光束,四周安静至极。 殷弃深吸一口气,连声音亦较之方才变得浑厚不少,唯一相同的,便也只剩下那身衣服。 “火毒发作地越来越快了。在十天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话音刚落,斑斑光点迅速汇聚成一体,凝成一道漂浮人影,待到光芒消散,那人影才显露出面貌来。 红发赤瞳,容貌英俊,与殷弃乍看之下竟有几分相似,人影一身赤红王袍,袒露坚实胸膛,胸肌腹肌块块分明,心口处一枚黑色鳞片。 而观这红衣人的面貌,却正是消失已久的赤哲! “王戒的力量衰退了,须得尽快拿到先天祖晶,才能彻底根除你体内的火毒与寒毒。而王戒此刻的能量,只能替你挡住其中一种毒素。” 殷弃沉吟片刻,颔首道:“你有查到先天祖晶在哪个法器里么?” “在一柄名为“寒天”的长剑中。祖晶便嵌在这柄剑之上。这柄剑也被一同投入石莲界里了,具体在哪里,就需得由你自己去找了。”赤哲长叹一声,身形忽明忽暗。 “我还有多长时间。”殷弃抿唇问道。 赤哲面露不忍,无奈道:“王戒上残存的力量只能维持你半年的时间,如果半年之内没有拿到祖晶,那么……” “火毒寒毒一起发作,我会死。”殷弃面无表情道。 赤哲不出声,似是默认了这个回答,殷弃垂兽,不知在想着什么,赤哲定定看着殷弃良久,才怅然道: “你不该拿王戒来滋养我的神魂,不然王戒早就将你体内的火毒祛除了,何至于如此?” “那连苏,你不该心存仁善,亦不能有任何软肋,当你选择复仇这条路时,便该摈弃一切情感,你的仇人,不止是龙族,更是那稳坐九重天阙之上的天界。” 赤哲停顿片刻,幽幽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殷弃,也就是宗梧。 “优柔寡断,感情太重,是做不了王的。你为何不与望舒相认?反要借他人身份?望舒与夷辛乃是兄弟,夷辛又是天界羽族大司命,只要你向望舒说明目的,以他的聪慧,定会帮你取来。” 宗梧神色微动,面露迟疑,“望舒前途大好,有夷辛为他打点,入仙籍是迟早的事,但我现今穷途末路,刀口舔血,与他相认会连累他。况且……” “况且,我是蛟,不是龙族,他真的还会认我么……”宗梧眉头轻蹙,低声喃喃,“他一心找寻的,是北海的皇子。我与龙族的血仇,将来必会迎来一场大战,我不想让他为难。” 赤哲闻言久久不语,唇角抿成一条线,眼神犹疑,似是有话想说,可到底什么也没对宗梧说。 “你有何计划?” 宗梧摇摇头,“我不知道,等我拿到寒天剑,修复好王戒,便去为你寻找一幅合适的肉身。” 赤哲应了一声,长叹道:“望舒对我们襄助良多,你若是真的为他好,还是离他远些的好,一来避免将来刀刃相向,二来你选择的道路,注定了将来的血雨腥风,还是不要将他牵扯其中。” 宗梧沉默许久,终是微微颔首。 “知道了,拿到寒天剑,我便离开。” 赤哲这才点头,疲惫道:“去吧。”话音刚落,赤哲身形便化作万千光点,瞬息间散落开来,虚空之中回响着他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他好,还是尽早离开吧。” 宗梧合上眼,周遭风起,身子忽而一轻,再度睁开眼时,外头晚霞遍天,照进屋内一片赤红。 宗梧缓缓坐起身,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赤哲那最后一句话,依旧回响在他的耳畔。 赤哲沉寂良久,犹如一座雕塑般静坐不动,随后俯下-身,将脸埋在双手之间。这一刹那,夜风穿过窗框,撩起床畔纱幔,天地间一片静谧。 宗梧坐在晚霞中,微风撩起他的发丝,就如同一座废弃神殿中,缠满藤枝的旧日神像。 肃穆且孤寂。 望舒则在房中躺了一下午,夷辛忙着处理事务,红狐又溜了出去,平日里重音总是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闹个不停,现如今重音不在,望舒倒是感到有些冷清了。 人呐,总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望舒摇摇头,自嘲笑了笑,走至桌边,犹豫片刻还是抬笔写了封信,唤来信鸟,送予恭城的容音。 直至日暮时分,又有侍从捧着一对灵器法宝送来给他,并说是“东家送的,必须得收下。” 望舒欣然接受,并让侍从带话去邀约夷辛晚上一叙。 不过望舒只是去找个三生石,对于那石莲界中的法宝倒是并不感兴趣,而三生石这种不管是对于修士还是其他族而言,都是个鸡肋,料想也无人与他争,这些法器,倒不如送给殷弃让他去挑。 这么想着,望舒正要去找殷弃,刚一拉开房门,便被门前这忽然出现的阴郁少年吓了一跳。 殷弃似是也被吓到了,二人一时面面相觑,各自无语。好在望舒反应快,忙道:“你来的正好,进来挑些趁手的法器,过几日才能在逐鹿大会中占得有利形势。” “嗯。”殷弃颔首,抬步踏入房内。 二人房间摆设几乎如出一辙,殷弃只简单扫视一圈便将目光放在了桌上的一堆法器上。 望舒随手将那堆法器笼在一起,抬手招呼殷弃坐下,便开始一一将法器摆开,为殷弃讲解其中用处。 “这个是捆仙绳,唔,用来对付龙族和妖族可以,对修士便没什么用处,可以带着。”望舒随手把一个不起眼的麻绳放在左侧,继续拿起一颗珠子。 “这个应该是夜明珠。”望舒沉吟片刻,将夜明珠往右侧一放,“没什么用,只能发发光了,这颗估摸着有两千年,顶多发地光范围大些,不用带。” 望舒一一为殷弃解释,讲得极为认真,殷弃则一手撑着下巴,双眸空洞地看着望舒的面颊发呆,神游天外。 望舒:“……” 眼见那殷弃根本无心在听,望舒登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下不得,索性也不再继续多费口舌,坐在那处定定地打量殷弃。 殷弃依旧双眸空洞。 望舒:“……” 夷辛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场景。 “你们在干什么?”夷辛莫名其妙道。 望舒与殷弃同时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夷辛。 夷辛一身白衣,半边身子沐浴着清冷月色,而他的手上,则牵着一根银色铁链,铁链的一段延伸至门旁。 “来了。”望舒起身去迎,夷辛这才抬步踏入,两手牵着银链往屋内拽,那银链绷地笔直,似乎链子的另一头系着的东西也在使劲往后拽。 可惜终究没拔过夷辛,被夷辛一把拽了进来。 望舒差点笑出声。 银链的另一端系着的正是白日里的那尾红狐,望舒愣是从它的脸上看出了满满的羞耻与不情愿,一张狐脸被项圈绷着挤成一堆,看着十分滑稽。 夷辛彻底没了耐心,直接上前一把抓住后颈,两三步就将红狐扔到了桌面上。 狐狸索性四爪一摊,装死了。 夷辛坐在殷弃右手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等望舒开口便一股脑地开始埋怨道: “你知不知道这狐狸有多可恶?本来我都把债券给写好了,明码标价的事了,就差那张池按手印了!结果它倒好,溜进那剑宗弟子的房间,趁人不注意又结结实实地咬上了一口,本来敲定好的钱,愣是被那张池还价,还的我都要自己贴钱出来了!” 望舒忍笑给夷辛续茶,安抚道:“好了好了,不生气,我替你从石莲界里拿点好东西出来,你拿去卖了来补贴一番。” “你当我心疼那些钱啊?”夷辛没好气地看了眼那装死的狐狸。 望舒与殷弃对视一眼,二人面上皆写着“那不然呢” 夷辛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你是不知道那张池还价时的表情,我真想给他一拳。自己贴了钱,还被一个凡人教训了一通我治下不严!真是岂有此理!” 望舒哭笑不得,回想起白日里在大堂处看见的张池那一副浪子模样,想必口才好的很,定将夷辛堵地没话说。 夷辛又忿忿地看了眼那红狐,威胁道:“你可欠我钱了!赶明赶紧让你那好帝尊送过来,否则我就把你的毛都剃了。” 那狐狸本四腿一蹬装死,听到夷辛此言,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忽的一跃而起,动作轻巧地跳至望舒床榻之上,银链在地上拖行,不慎卡在椅子上,登时收紧,将红狐勒地往后一倒! 红狐一声惊呼,好在倒在软塌之上,倒是不怎么痛,却依旧喉口呜呜唧唧地叫唤个不停,似是十分难过,将自己围成一个团子,耳朵尖一颤一颤。 望舒眨眨眼,侧头看向夷辛,用眼神问道:“这是怎么了?打他了?” 夷辛登时一幅“我哪儿敢啊”的表情,殷弃在二人面上左看看,右看看,又将目光转向床榻上的红狐。 只见那红狐呼吸急促,带着一丝呜咽般的泣音。 望舒见状小声道:“戳痛处了。” 夷辛一脸无奈。殷弃双眸望天。 好一会儿,红狐才瓮声瓮气道:“你还是把我皮扒了去卖吧,我没钱赔你,你也别去找那人,我不想欠他人情,也和他没关系了。” 说完红狐又将自己紧了紧,团地更小了。 夷辛一脸无可奈何,“行了行了,钱不用赔,在这儿给我做长工吧。” 望舒忙岔开话题,“对了,今日来的是北宗,那南宗的也会来么?你再同我仔细说说关于逐鹿大会的事吧。” 第33章 寒毒 夷辛闻言欣然应允,望舒与殷弃亦不由得坐直身子,就连藏在被褥中间的红狐都悄悄竖起一只耳。 正当夷辛清了清嗓,准备说些什么之时却忽而顿住,侧头看向望舒反问道:“我记得我好像和你说过啊。就是天界组织的一场大比,开拓新境界,号石莲界。” 望舒轻咳一声,缓声道:“在哪里举办呢?时间多久?可有规定?” 夷辛一拍脑袋,讪讪道:“差点被气糊涂了,这大会在昆仑山巅举办,一共七天。石莲界中亦投放了不少蛮兽,从一阶到三阶的都有,最高也就三阶了,三阶蛮兽共有四头,分散四方各自看守一份天阶仙器。” 望舒沉吟片刻,问道:“那四份仙器是什么?” 夷辛抬手抿了口茶,却不回答,反问道:“你不是只需要一个三生石么?何必去惦记那些仙器?况且竞争激烈,虽说有我们在外面看顾,但到底也是立了生死令的,若是真有人下死手,我也没理找他报仇。” 望舒但笑不语,一旁殷弃见状沉声答道:“是我需要。” 望舒抿唇看了殷弃一眼,并未否认。夷辛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片刻,这才答道:“东西南北,各自是定光塔、凝脂瓶、策魂古印和峰峦卷。” “都不是攻击型的法器。”望舒喃喃自语。 夷辛眉梢一挑,“不错。定光塔和凝脂瓶都是用来滋养原身的,策魂古印则是需要搭配醒魂鼓才能发挥其效用,剩下的峰峦卷,最多躲进去偷懒睡觉罢了。” “所以我才劝你,不要去夺这四样法器,多去搜集一些丹药。” 望舒轻叹一声,颔首应下。 本来他还打算趁此机会多搜集一些仙器法宝,也好为将来的四海之争做准备,谁料那天界竟是半点好处都不匀给别人。 “时候不早,你歇着去吧,明日南宗的应该就到了,这几日还是缩着些,省的惹麻烦上身。”夷辛起身伸了个懒腰,走至床边扯了扯银链,“走吧。” 话音刚落,红狐便又往床榻里钻了钻,夷辛眼皮一跳,深吸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之时,望舒赶忙劝道:“嗳,让它在我这儿过一晚吧,它刚得罪了北宗,现在出去万一遇到那些剑修就不好了。” 狐狸赶忙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煞有其事地跟着呜呜叫了起来。 夷辛见状思忖半晌便应下了,临走时特意嘱咐望舒不要太惯着这狐狸,晚上把银链锁在桌子上,别让他又跑出去。 望舒笑着一一应下,夷辛这才拂去衣上灰尘,施施然走了。 望舒关好门,转身时正好与殷弃的目光撞在一处,二人大眼瞪小眼。 直至狐狸从被褥间钻出来,扯动了脖颈处的银链,发出清脆声响,这才将二人惊醒。 殷弃干咳一声,缓缓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也先走了。” “好,这些法器你都带着,有空时多试炼几番,来日在那逐鹿大会里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功效。” 望舒欣然颔首应下,将殷弃送出了房门,这才转过身,走至床畔坐下,一双清亮眸子盯着那一团鼓起的被褥。 狐狸似有所觉,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颇为无辜地看向望舒。 他留下这狐狸,其实也是有他的私心的。 “你叫什么名字?”望舒温和笑着,如仲春微风,“我听夷辛说,你曾经是天界的?” 狐狸眨眨眼,乖巧道:“我叫扶昭,虽然我喜欢逗人玩儿,但我可没骗你,我真的在天界见过你,咱们算是老乡。” “你可否仔细说说,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我?” “流火宫啊。”狐狸满不在乎地轻晃尾巴,施施然道:“那个时候凤凰出关,恰逢羽族大典,便邀了众仙家一道赴宴,我也被带了去。” 望舒眉梢轻蹙,狐狸继续道:“你不记得了?当时夷辛也在场呢,还是他把我揪出去了。” “你不会……失忆了吧?”红狐忽而起身,后肢蹲坐在床榻上,紧紧盯着望舒。 望舒干笑几声,打了个哈哈。看来这狐狸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他说是夷辛将他带了出去,那么夷辛又和凤凰有何关系? 夷辛既然见过流火宫中的“自己”,为何初见自己之时又装作不认识,且一见面便送仙灵法器,究竟是他有意为之,还是身后有人指使? 然望舒早就是活了两世的人,况且上一世他从未与夷辛相交,更遑论有什么私仇了,夷辛是否真心结交与他,他心中还是分得清的。 那么……望舒眉头轻蹙,久久不语,转头看了眼那满脸无辜的红狐。 会不会是狐狸在有意编造?将事情说地模棱两可,好让他心存猜疑,与夷辛离心。若是如此,那狐狸的背后势力,又是谁? 望舒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做的那场梦,究竟是他当真神魂离体,还是有人特意编造的假象?毕竟他这百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梦境。 望舒颇为头疼,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罢,反正这一世,那些人也休想再让他吃亏。 “睡吧,时候不早了,你就将就一下,戴着这锁链睡一晚吧。” “那可不成!这颈套太紧了,一晚上我的皮毛都会被压扁,不蓬松,不美观!”红狐甩甩耳朵。 望舒当没听见,站在塌边开始铺床。红狐则不断在一旁捣乱,试图劝说望舒将它的锁链给摘下来,奈何望舒铁石心肠,脱了外衫便钻进床褥里,抬手挥灭烛火。 红狐哼哼唧唧,一屁-股坐在望舒胸口,气呼呼地盘成一团。 红狐身姿小巧,压在他身上倒也没多重,望舒便懒得去管它,反正半夜翻身,被压死的也不是他。 一人一狐相安无事,直至夜色深沉,窗外传来鸦雀低鸣声以及远处若有似无的人语。 倏而,一阵重物坠地声传来,伴随着桌椅倾倒碰撞,声响很小,似乎被有意压制,故而在这长夜里几乎难以被人察觉。 然望舒一向浅眠,尤其是今天听了那红狐的那番话,心中更是疑云重重,几乎在那声响发出的瞬间便捕捉到了。 望舒睁开眼,动作轻缓坐起身,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却久久不闻那声响再度传来。 方才那声音,好似是从隔壁传来的,而今天下午殷弃那番怪异的表现,莫非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望舒坐在床边沉吟片刻,殷弃既然不说,那显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但……万一误入歧途 望舒起身披了件外衫,悄悄出了门。床榻上红狐耳朵轻轻一颤,从被褥间探出脑袋,看向半掩的房门。 殷弃屋内一片黑暗,并未有任何异响,望舒站在门口,一头青丝未束,被夜风拂乱,抬起手却有些踟蹰。 莫非是他听错了? 正当望舒迟疑着要不要回去之时,屋内传来一声低喘,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砰”地一声,望舒想也不想,一把推开门。 月色下,一道身影蜷缩在地面上,一旁是翻倒的椅子和木桌碎屑。 “殷弃!”望舒大惊,顾不得其他,忙上前去伸手欲扶,殷弃双眸紧闭,牙关打颤,手背上骨节分明青筋暴突,却五感封闭,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望舒指尖刚一触碰到殷弃手臂,霎时刺骨寒意袭来,自他指尖漫入经脉之中。 望舒一惊,登时松开手,孰料殷弃却下意识反握住望舒手腕。 “嘶——”寒意袭来,望舒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寒意似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成冰块,望舒连忙捻决燃起烛火,刹那间屋中灯火通明。 殷弃面色苍白,浑身上下宛若结了一层冰霜,十指指尖紫黑,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丝凉意,此刻他宛若溺水之人,一手死死握着望舒手腕。 凉意不断从殷弃手掌传送入望舒身躯内,望舒冻地牙关发颤,好几次都未能甩脱,殷弃实在握地太紧,望舒不得不反手掐出火决,再将之凝成火灵注入殷弃的经脉之中。 望舒早已修行圆满,这点灵力自然是不心疼,可着劲地往殷弃经脉中送去,边观察着殷弃面色。 好在有所成效,片刻后,殷弃身上的一层白霜融化,浸湿了他的衣衫,整个人犹如水中打捞出来的一般。 殷弃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有刹那间的失神,随后呼出一口热气,起身间闷哼一声,忽而手臂一软,栽倒下去动弹不得。 耳畔嗡鸣声大作,殷弃痛苦地闭上眼,口中一片锈腥味。 倏而,一张温热掌心覆在他双目之上。随后精纯灵息灌入他的孔窍之中,刹那间所有不适一扫而光。 望舒指尖微动,殷弃的睫毛扫在他掌心,使得他有些分神。 “谢谢……”殷弃合上眼,将口中锈味咽下,低哑着嗓音道。 望舒收回手,抬腿将一旁的凳子勾起,弯腰将殷弃搀扶起来,“你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我观你体内脏腑损伤极重,寻常人等若是受此等重伤,早就一命呜呼了,不知道你怎么挺过来的。” 殷弃抿唇不言,双手犹在发颤,一天之内火毒与寒毒并发,几乎让他支撑不住这副躯体。 望舒见殷弃只是沉默不语地坐在床畔,一身内衫湿透,窗户大开,夜风灌入,殷弃止不住地发抖。 望舒叹口气,关好门窗,又从柜子中取出一套茶具与一叠崭新的内衫。 茶具乃是特制法器,只需轻按壶底,便有热茶溢出。望舒倒了杯茶,又从袖中拿出枚滋补丹药,碾碎了放入杯中,递与殷弃。 “喝了吧,先将身子暖过来,否则内里脏腑一旦再度受创,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殷弃依旧沉默,却无半点犹豫,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望舒见状颔首,面色缓和,也不逼问他隐瞒的原因了,直接将干净内衫递与殷弃,说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多问,但未报仇之前,还是得确保自身性命,你这寒毒来的凶猛且怪异,这回我及时赶到,下回就不一定了。” 殷弃闻言唇角微动,静静与望舒对视,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内衫,坐在原地开始宽衣解带。 少年人挺拔的身躯映入眼帘,肌肤白皙,肌肉已初具轮廓,蕴含着蓬勃的少年气息。 望舒啧啧有声,心中不由再次感叹起时光催人老。 殷弃抬眸看了望舒一眼,望舒努努下巴,示意他继续,殷弃这才简单披着上衫,起身将手搭在裤腰上。 殷弃侧头看向望舒,望舒眨眨眼。 殷弃:“……” 殷弃面无表情,转过身去,背对着望舒,正要脱-裤子时,望舒却眉头轻蹙,神情一变,忽而出声制止道: “等下。” 殷弃动作一顿,不解侧头。 望舒上前,不由分说便一手抓着殷弃的手臂,一手拨开他脖颈上的发丝。 殷弃后颈正中,赫然有着一片黑鳞。 第34章 启程 殷弃似乎没料到望舒会直接上手,先是怔楞了一会儿,呆呆站在原地任由望舒动作。 烛火在夜风下轻晃,将二人的身影投射在床榻间,交缠融汇在一处。 望舒眉头轻蹙,面色复杂,双眸紧盯着殷弃后颈上的那片黑鳞许久,才慢吞吞道:“你鳞片都出来了。” 妖族最大的忌讳便是半人半兽,通常只有修行尚浅或是受了重伤的妖族才会显现出原身。 而逐鹿大会在即,殷弃却连鳞片都遮掩不住。 殷弃闻言面色大变,却因着垂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颊,挡住了望舒的视线。 望舒思忖片刻,指尖轻贴上那鳞片,稍稍摩擦了一下,若有所思。 殷弃却好似受了刺-激激一般,连忙转过身,一手贴上自己后颈,眼中现出慌乱神色,支支吾吾道:“这……我” 望舒见状却并未多说,只随口道:“你这是要蜕皮了还是怎么?” “是,我修为已经到了瓶颈,这几日借助了一些丹药,有望冲击境界,突破的同时我需要蜕皮来稳固原身……所以这鳞片……”殷弃轻咳一声,微微侧头,以发丝挡住自己的半边面颊。 望舒沉吟片刻,颔首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突破?这几天就要去昆仑山了,万一到时候刚好撞上你突破,那就不好了。” 殷弃到底不是真蛇妖,哪里有蛇蜕给望舒看,只能随口道:“不碍事,我能挺过逐鹿大会,不会拖你后腿的。” 至于大会之后……等他拿到了寒天剑,修复好王戒,就会离开望舒,去为赤哲寻找肉身。 望舒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殷弃,“你经历了什么?能受伤如此之重?” 殷弃抿了抿唇,不愿多说。 望舒也不强求,只简单嘱咐道:“明日南宗会来,饮海阁想必也在其中,你的身份特殊,不宜显露人前,明日我们还是早些启程,不要与他们同行。” 殷弃自然应允,望舒见他面色恢复如初,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望舒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正准备上榻休息时,黑暗中忽而亮起两个莹黄色的萤火,一眨一眨的。 望舒只好坐起身,仰后靠在床头,双手抱臂无奈道:“半夜不睡觉,等着吓人么?” 红狐晃晃尾巴,笑吟吟道:“那你半夜不睡觉,偷偷溜出去私会情郎么?” 望舒眉头一扬,“如果你是人身,我或许会怜香惜玉点,但你现在只是个毛狐狸,我可就没了下轻手的打算了。” “哎呀。”狐狸轻巧一跃,落在望舒手边,“我都听到了,你们想提前溜。” “这不是溜,这叫做另作准备。反正都是去昆仑山,先一步后一步有什么区别?”望舒抱臂戏谑道。 “咱们打个商量,你带我一起走怎么样?我也要去那个逐鹿大会。”狐狸抬起前爪摸了摸耳朵,笑眯眯道。 “带你去给那些蛮兽当口粮么?”望舒身子前倾,一手支着下巴。 “当然不是,我这是被这银链给限制了,我可厉害了,真的,你带我不亏。”话说完,狐狸似是急着想证明自己,后腿直立起,两条前腿扒了扒自己脖子上的铁链,发出清脆声响。 “你把我这颈圈给卸了,我就能恢复法力。” 望舒饶有兴致地侧身躺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勾胸胸前长发,绕在指尖打转,并没有要解开这银链的意思。 “嗳呀,真的,我没骗你,我好歹也是在一名帝尊手下混了那么久,法宝还是有的,带上我带上我!”红狐转了转眼珠子,转而耳朵一耷拉,嘤嘤叫着便拿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去蹭望舒的下巴。 望舒软硬不吃,笑吟吟道:“你既然在帝尊麾下得了那么多好处,干嘛要去那逐鹿大会,那里面的法器丹药可都没有你那帝尊给的好。” “嗳,实不相瞒,我不是冲着那些法器丹药去的。” “那是什么?”望舒顺势问道。 “三生石听说过么?”狐狸双眼微眯,晃晃尾巴道。 望舒“嗯?”了一声,抬起下巴示意它继续说。 “我也不瞒你了,想必那夷辛早就跟你说过我的来历了。”狐狸原地踩着被褥转了几圈,随后躺了下来,瓮声瓮气道: “我要拿到三生石,再把我和帝尊的名字刻上去,这样咱俩就有姻缘了。” “你想要姻缘,何必去拿三生石?直接去月老宫拿些红线不就成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么?”狐狸撇撇嘴,忿忿道:“我刚缠上,就被他给扯断了!这回我直接把咱俩名字刻上去,我看他怎么办。” “姻缘这事儿,强求不来的,凡人有句话,强扭的瓜不甜。”望舒早就知道二人结局,也不打算开导这傻狐狸。 “不管甜不甜,这瓜我惦记了几百年了,眼看着瓜熟蒂落我能开吃了,半道杀出一个小偷来,抢占我的瓜!还把我给打了出去!是个狐狸都不能忍!” 望舒瞧它那炸毛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随口问道:“谁啊,谁想抢你的瓜啊。” “当然是凤凰一族的凰女。天帝那个老头子,为了抢我的瓜,还特意将那凰女收作义女,封了个什么公主。” “唔,那你却是胜算不大,连天帝都开口了,这婚事怕是板上钉钉。”望舒翻身仰躺,面朝床顶,随口说道。 狐狸呜呜叫了几声,泄气地趴下来,“所以我才要去拿到三生石。” “万一你的帝尊不喜欢你呢。”望舒看着床顶,轻声道。 虽然他知晓上一世中,这仙将会和狐狸一道归隐人间,但那也是他当了龙族王后之后的事了,算算时间,他们之间约莫还有几百年的光阴呢。 狐狸久久不语,望舒轻轻撇过头,只看见那一簇蓬松的狐尾左右摇摆。 “我就随口一说,你莫要多想,你家帝尊还是在乎你的,不然也不会……”望舒话还未说完,狐狸忽而慢吞吞道: “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我得到他身子就行。” 望舒登时一噎,心道你家帝尊还特意开后门把你送到夷辛这里来吃香喝辣,没想到你最惦记的还是人家的身子。 “睡了。”望舒翻过身,背对狐狸。 “嗳,你带我去吧……”狐狸前腿趴着望舒的腰,可怜巴巴地说着什么。 外头不知何时声音都消失不见,静谧非常,墨色倾泻在这片大地上,将月光称得愈发透亮,万籁俱寂。 翌日,天高晴朗,日光和煦。 望舒一早便穿戴齐整,去将殷弃找来,二人商谈一番,还是决定先一步离开,免得届时与南宗的人打个照面。 为避免麻烦,望舒亲自去了夷辛的卧房,夷辛还未起,睡眼朦胧地含糊应下,望舒哭笑不得,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转眼间的功夫夷辛又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望舒无法,只得留了封信,待夷辛醒来自然能看到。 望舒与殷弃稍作整理,便从客栈的另一处法阵离开,徒步上路。 许是时辰尚早,官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两三队货商,望舒与殷弃二人走在路上十分惹眼。 望舒一身白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孔,殷弃则一身劲瘦武装,身姿挺拔,左手拿着望舒的蛇形木杖,右手背着包袱。 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在官道上。 直至晨雾消散,两侧青山渡上一层金纱,鸟雀成群自头顶飞过,留下一连串的啁啾声,林荫斑驳洒落二人身上。 “咱们就这样走过去么?”殷弃缀在望舒身后,不明所以道。 “不急。”望舒眸子微眯,带着笑意。 话音刚落,二人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哒哒声,殷弃回头一眼,只见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跟了上来,车身华贵,四角镶金,拉车的乃是两匹毛发漆黑的骏马,肌肉紧实身姿高大,鼻间喷洒着热气,一名黑衣男子正坐在车辕上,便是驾车之人。 马车在二人身旁停下。 殷弃疑惑侧头,望舒亦停下脚步,眉头微挑看向这辆马车。 侧窗处纱帘卷起,一条雪白的胳膊探了出来,白花花地几乎晃了过路行人的眼,五指纤长莹润,此刻正掌心向上,食指轻勾。 望舒笑着对殷弃道:“人来了,上去吧。” 殷弃一脸莫名其妙,但望舒已经一撩衣袍从侧旁上了马车,殷弃也只好跟着他一道钻进去。 车厢内空间十分宽裕,能容纳将近五人,望舒已经坐定,殷弃甫一抬头,便是一怔,当即面色古怪。 扶昭懒洋洋地躺在软垫上,一身红衣衬着雪肌霎是勾人,墨发如瀑,缀着金叶状的发圈。 殷弃面无表情地坐在望舒一侧。 扶昭挑眉,起身挪到车门旁,撩起帘子,抬起左臂,袖口落下,现出他那白皙如脂玉般的肌肤,掌心贴着那黑衣男子的肩便往前滑去,身子亦是越挨越近,笑吟吟道:“劳烦大哥送到这儿了。” 黑衣男子呼吸一窒,背脊紧绷,一张刚毅侧脸涨的通红,紧张道:“不…不客气,那我就先走了,你路上小心着些。” “大哥叫什么呢,等我回来后,请大哥去吃酒怎么样?”扶昭几乎整个上身都贴上那黑衣男子的脊背,下巴垫在男子肩上,侧头轻声细语道。 “不…不用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男子面色通红,动作轻柔地拨开扶昭的手臂,侧头时目光直直地撞进扶昭那敞露着的大片白胸胸膛,差一些便能看见那两点红-缨。 男子瞪大眼,忙伸手去将扶昭衣襟叠好,随后转身,逃也似地跃下马车,使出轻功,几个起落间便不见踪影了。 扶昭嘿嘿笑了笑,将车帘挂起,反手幻化出一根长鞭,随手一挥,抽在车辕上,清喝一声“驾”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地启程。 “这马车买了多少钱的?”望舒抬手取下面罩,好整以暇看向扶昭,笑道:“我让你去随便弄一辆来,你还真是会享受啊。” 扶昭眨眨眼,笑道:“没花钱,别人送的。” “不要欺负凡人,否则将来你回天庭要算上一笔的。”望舒无奈。 “你杀人越货了?”殷弃皱眉疑惑道。 扶昭一双桃花眼瞪向殷弃,“你们怎么想我呢,人家自愿送我的,本来还想送两辆呢,我只要了一辆。” “使用魅术了?”望舒笑道。 扶昭这回倒不曾反驳,笑吟吟抬手,伸出三指并在一处蹭了蹭,“就一点点,大不了等我们回去时,我再给他送去就是了。” “你这么肆意对旁人使用魅术,不怕你家帝尊看到了生气?”望舒意有所指,看了看天。 “那也得他看得见,现在说不定正美滋滋地准备当新郎官呢,等我拿到了三生石……”扶昭一手摸着下巴,另一手悠闲地甩着鞭子。 殷弃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车窗,望舒笑了一会儿,问道:“你出来时,有看到南宗的人么?” “我前脚刚走,后脚南宗的到了,我估摸着他们得午膳后才启程,届时咱们早就到了昆仑山,不用担心。” 第37章 血仇 扶昭一路上对望舒十分殷勤,望舒亦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雀跃。 “你是头一次来凡间么?”望舒好奇道。 扶昭斜倚着,懒懒道:“是啊,我出生就在天界,但我经常拿凡人的话本看,而且这凡间与天界也没啥区别嘛。” 望舒笑笑不说话,殷弃开口道:“区别大了,否则凡人为什么要修炼飞升。莫说凡人了,放眼这人、妖二界,哪个不是想着来日渡劫成仙?” “那是他们不知道当神仙的无聊!我还想着以后来人间落居呢,寻一处小山,盖一座木屋,屋前清池屋后靠山,犯懒了便在家中睡上一天,无聊了再去城中逛上一逛。”扶昭越说越来劲,一张俏脸熠熠生辉。 “成日里想着睡和吃,难怪这么胖。”殷弃凉凉道。 望舒本以为扶昭会一怒而起,正准备劝着些时,扶昭却是轻哼一声,目光露骨而挑剔地在殷弃身上来回巡视一番,戏道:“狐狸就要胖乎乎的才有人疼,但是嘴欠的小妖可没人疼。” 殷弃眸色一动,撇过头去。 望舒适时岔开话题道:“我在昆仑山有位朋友,待会儿先去看望一下,说不准他对这逐鹿大会也了解些什么。” 扶昭与殷弃二人自无不允,皆颔首。 两匹骏马皆是上品,一路官道畅通无阻,临近午时便已到了昆仑山附近的一座城池。 望舒三人将马车随意寄放在一处客栈便徒步出城,寻了僻静地方化光而行。 日光斑驳,清风徐徐,林间簌簌声不绝于耳,倏而,三道光束自天际划过,落在一处院落前。 望舒上前一步,小院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分毫未变。 “流璃?”望舒轻声唤道,抬手推开院门,院中杂草丛生,似久未修剪。 殷弃与扶昭随后跟上,望舒连唤几声都不见回应,当即抿唇沉思起来。 “或许是去昆仑山了,这会儿不在家。”扶昭四顾一番,说道。 “不像,门上落了锁,锁上亦积了不少灰尘,再之院内这番情景,必是离开了有段时间。”殷弃走至廊上,抬手轻擦过窗框,留下一道抹痕。 “那就是搬家也说不定。”扶昭继续道。 “他是此处的水君,一般不得擅离职守。”望舒摇头否认道。 “走之前既然能落锁,并且将门窗都收拾停当,院内杂物也都依次排好,说明不是临时有意,应当提前准备过,你不用太担心。”殷弃后撤至望舒身旁,小声道。 望舒“嗯”了一声,转身道:“院落后有一处传送法阵,能直接送我们到昆仑山,走吧。” 二人跟随望舒沿小路走至院后,所幸法阵依旧完好,望舒检查一番,见并无任何缺损,这才放下心来,三人便一同立于法阵中央,望舒抬手捻决,耳畔一声嗡鸣,旋即是呜呜风声,白芒乍起间,三人却已来到了昆仑山门前。 许是逐鹿大会的缘故,昆仑山巅风雪止息,惟余星点雪粒随风飘扬,原本龙池所在之处却已修建了一所巍峨宫阙。 宫阙两侧旗帜飘扬,黑底金纹,绣着日月。再往前便是一处广场,广场之大近乎能容纳数万人。 望舒三人到时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殷弃随意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大部分都是妖族的。人族只有几个,看样子是散修。” 望舒轻声应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将斗篷脱下,盖在殷弃身上,“穿上,免得待会儿南宗过来,有人认出你。” 殷弃也不推辞,直接将面罩戴上,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望舒没了遮掩,一时有些不习惯,抬手下意识摸了摸眼尾。 扶昭却像个闻着了腥的小狗般兴奋不已,口中不住喃喃赞叹,望舒轻咳一声,心道这尾巴都快甩上天了。 殷弃见状适时道:“好歹是个天上的,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给你家帝尊丢脸。” 扶昭侧头瞥了殷弃一眼,却仍是有所收敛。 “走吧。”望舒轻声道。 山门处站着一名仙者,四周符文漂浮半空,忽隐忽现,望舒见有不少人都到那仙者处领了各色绸布,而那广场之上的人亦是手持各色绸布,心中便有所了然。 殷弃与扶昭二人见状便也跟着望舒一同往那仙者处走去。 仙者眼皮抬也不抬,懒懒道:“同行之人?” “正是。”望舒回道。 “进去吧。”仙者随手一挥,周遭符文亦随之绽出金光,接着三道黑影飞跃而出,落在望舒三人手上。 却是三条黑绸布。 身后又有人上来,望舒也不多问,直接领着殷弃与扶昭二人便入内去了。 三人甫一进门,霎时便感到诸多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其中目光大多落在了扶昭身上。 望舒暗道糟糕,扶昭生来仙体,一身仙气精粹非常,此番忘记叮嘱他隐藏一番。 扶昭竟也未觉得有何不妥,大咧咧地回看过去,望舒直冒冷汗,连忙轻拽了下扶昭手臂,小声道:“现在这里就你一个是仙体,可小心些。” 扶昭傻乎乎道:“小心什么?” “参加这次大比的神仙本就不多,况且你进去,便大大地减少了他们取得法器的机会,必然会想要先联手困住你,我听闻此次石莲界内生死不论,虽然料想他们也不敢对仙家下死手,但万一……” “没事,他们不是我对手。”扶昭哂然一笑,丝毫不以为然。 殷弃道:“一个两个或许可行,一百两百呢?” 扶昭轻咳一声,“那…那我变成狐狸去让他们摸摸以示我的友善?” 望舒无奈,“你现在去,信我,他们绝对会以为你在挑衅。” 扶昭破罐破摔道:“嗳,有我在,你们怕什么,大不了就直接告诉他们咱们不好惹,免得他们不识相想来和咱们争。” 望舒本想低调行事,将自己底牌暴露于人前并非一件明智的事,但扶昭既然如此,便也只好颔首应下。 妖族不喜群居,此番亦多是孤身而来,因此广场上妖族皆是零零散散地站着,望舒带着二人走至一面日月旗下,低声交谈起来。 一旁的妖族见三人正耳语,便识相地往侧旁走去,让出了一片空地。 “这布是干嘛用的?”扶昭甩了甩手上的黑绸布,随口问道。 望舒正欲回话,忽而天际传来一声欲震破天的龙吼,当即霞光万丈,一股摄人威压凌空而下,直直地压在众人头顶。 望舒凝眸看去,只见云霞中乍现数十条龙影,在云层之中翻覆来去,紧接着龙影齐齐俯冲而来,化作光束落在广场之上。 烟雾散去,显出数十道人影,为首男子一袭白衣步履如风,额角龙鳞熠熠生辉。稍落于男子身后的是一名粉裳少女,少女姿容俏丽,衣饰缀以珍珠锦绣,华贵非常。 再往后的龙族男女皆是容貌出众,身姿挺拔。 龙族到底是上古尊神一脉,哪怕今日衰迷至此,依旧有不世风采,可惜过于外露,反倒显得有些轻浮。 如果让宗梧来,只消他往人前一站,自当不怒而威,血脉上的压制,是多高的境界都难以抵挡的。 尊神,合该如此。 “你们怎么了?”扶昭轻声问道,自打龙族出来,望舒与殷弃便都是着了魔一般,任他说什么都不回应。 望舒回过神,摇头道:“没事,龙族这么大排场出来,倒也好,这样一来便没什么人注意到咱们了。” “嗳,可不么,头两人你可瞧见了?带头那男人,是东海的太子,也是现如今最有可能成为四海之主的,而他身旁的那女子,则是北海的四公主,听说她可不简单。” 望舒有了兴致,“如何不简单?” “我偶然间听帝尊和人谈过话,说那北海四公主衔珠而诞,那珠子可不是普通龙珠,那是四象珠。”扶昭话音一顿,笑着拱拱手道:“你知道四象珠是啥么?” “四象珠?”望舒沉吟片刻。 “那是万年前龙神的龙珠。”殷弃面色复杂收回目光,不远处那女子正亲密地挽着白衣男子的手臂,有说有笑。 “不是说有五条龙么?这不就一颗珠子。”扶昭道。 “四神分管四方海域,而主掌北海的龙神的龙珠便是四象珠。其余三方龙神分别为擎海珠、涤浪珠和定光珠。擎海珠与涤浪珠并未留下后人,故而失传,定光珠则一直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殷弃缓声道。 “不是还有一位龙神么?”望舒问道。 殷弃压低声音,淡淡道:“黑龙被诛杀,神魂俱灭,龙珠亦随之化为齑粉洒落四海。擎海珠与涤浪珠或许还能再修成,但黑龙的龙珠却是彻底消失了。” 望舒眉头轻蹙,沉吟不语。 “那难怪了,看那样子估计是内定的王后了。”扶昭耸肩道,“跟咱们也没关系,绕着走就是了。” 望舒长出一口气,龙珠便如妖族内丹,那四公主若是当真有四象珠,那么她转而化为龙神也是迟早的事,认真说起来,倒也算是低嫁,只可惜这等好东西不在宗梧身上,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更何况这四公主往后还会给宗梧带来麻烦。 啧,倒有些棘手。 龙族到了之后便在广场中央站定,许是其威压之故,倒是让不少妖族往望舒这儿聚了过来,隐隐有分势而立的架势。 倏然,法号吹响,庄重且肃穆,一声盖过一声,众人皆心中一震,果不其然,天庭府门大开,金光万丈,灵息如天河般倾泻而下,众妖大喜过望,皆不自觉纳入灵息,提升自身修为。 道道金光落在广场前,与此同时,身后山门处南宗与北宗皆携数百名弟子向广场中央走来。 殷弃垂首提了提面罩,背过身去。 望舒凝眸看去,金光消散,显出数十道仙气飘飘的人影。 夷辛亦在其中,望舒大致过了遍仙家,却蓦然发现了一幅熟面孔,当即忍不住眉头一扬,看向身旁若无其事的扶昭。 那厢夷辛也自人群中找到了望舒,侧头偏向一旁的高大身影,不知说了些什么。 正东张西望的扶昭忽而感到一股凉意,顺着目光望去,正好撞入一双冰蓝眼眸,与这昆仑山的冰雪几乎融为一体,酝酿着一番风暴。 扶昭下意识地往望舒身后缩了缩,顾头不顾尾地将脑袋藏到望舒身后,却忽的想起,是那个负心汉不要自己的,自己还因此被贬下凡,干嘛要怕他?现在他是一条自由的美狐狸! 这么想着,扶昭忽感自己雄心万丈,当即不知从何处涌上一股热血,将自己脑袋从望舒身后探了出来,正欲挺胸抬头,却忽而被捏住了脖子。 扶昭:“???” “砰”地一声,扶昭只觉得自己身形蓦地变小,竟是又被变回了狐狸?! 大胆! 扶昭怒目而视,只见白发仙尊一脸漠然地看着手上这不安分的小狐狸,直接揣进怀里,朝望舒略一颔首,仅是眨眼的功夫,白发仙尊便抱着红狐狸回到了主位。 夷辛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那红狐,红狐吱呀叫着亮爪便要去挠那仙尊的脸,仙尊看也不看,直接抬手指尖轻挠红狐下巴,动作十分熟稔,红狐唔了一声,十分不争气地软了耳朵,仰头眯眼,一幅爽地不行的模样。 望舒见状内心暗笑,在他看到那白发仙尊的第一眼时,他就知道扶昭是进不去了。 此等大会,应当是用不着帝尊出面的,这白发仙尊出现在此处的唯一理由,便是冲着这红狐而来。 至于谁通知的…… 望舒无奈看了眼不远处笑地花枝乱颤的夷辛。 “狐狸走了。”殷弃凑到望舒耳畔,低声道。 望舒宽慰道:“没事,有夷辛和那仙尊在,咱们底气比谁都足。” 殷弃若有所思看了那狐狸一眼,颔首不语。 那方仙者开始诵读大会事项,广场上众人皆往前走去,如此便形成,妖族缀在望舒与殷弃四周,站在左侧,中间是龙族,后头是散修,右侧则是南宗与北宗。 望舒抱臂打量着场内诸人,这些人都是他们进入石莲界后的对手,除了龙族,其他人望舒倒是不怎么担心。 望舒放下心来,目光再随意扫去时却忽而瞥见一抹熟悉身影。 殷弃只感到望舒不知为何忽而浑身紧绷,呼吸急促,整个人都恰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要择人而噬。 殷弃不明所以,抬手按在望舒肩头,低声道:“你怎么了?” 望舒却浑然未觉,眼中只有那自仙坛上走下来的红衣男子。 隗锦,前世他的好友,最后却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还在他面前,虐杀了他的孩子。 隗锦一袭红袍,容貌迤逦,颈侧隐约浮现龙鳞,正一步一步走向龙族阵地。 望舒浑身发抖,双眸血红,一身戾气几乎遮掩不住,双拳紧握反手唤出长剑,剑尖寒芒一闪,本就冰雪皑皑的昆仑山竟是更添几分森寒。 隗锦似有所觉,微微侧头,沿着那道莫名寒意抬眸望去。 第38章 逐鹿大会·其一 “你怎么了?!”殷弃死死按住望舒执剑的右手,前胸紧贴望舒后背,以防止他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事。 望舒一向冷静自持,以大局为重,现如今却莫名其妙地爆发出一股杀意,直冲上位仙台处。 望舒深吸一口气,耳旁传来殷弃低沉的絮语,撇过头去反手将剑收回,只是身躯依旧因怒意而轻轻发颤。 殷弃似有所觉,看向龙族之中的那抹红色身影,隗锦正与龙族为首的两人交谈,话语间神色轻松,不时将那女子逗地连声发笑。 殷弃收回目光,低声道:“有什么不对劲么?” 望舒闭上眼,许久后才睁开,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熟人?什么样的熟人能让望舒如此愤怒。 殷弃神思转换间心下有了打算。 另一边,仙台处。 天庭统共分派了十位仙君,六位男子四位女子,俱是六重天上的仙者,其中又以位于正中的扶桑帝尊为至高神,夷辛次之。 然扶桑帝尊正一脸漠然地摸着狐狸,两侧仙君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瞧见,亦无那不识趣的人提醒帝尊——他那狐狸此刻应该在受劫才对,不该以权谋私偷吸狐狸。 若说遇到帝尊之前的狐狸还有点贞洁烈狐的模样,那现如今这狐狸则是被摸成了绕指柔。 夷辛轻咳一声,恰逢十声法号声停,场内一片寂静。 夷辛清了清嗓,缓声道:“方才化霁元君已诵读过此届大会的规矩,往后不再赘述,凡有违此规者,若有异变,我与其他仙君皆不会襄助。” “至于仙器等,也都在三日前便投放入石莲界中,诸位手上拿的那绸布便是其中一道法器,待进入石莲界,此绸布便与各位姓名相系,若想求救,只消撕开绸布,便能回到现世。” “故而此机会也只有一次,出来后便不得再次进入石莲界,因此诸位须得深思熟虑过后做出每一个决定。” 夷辛说完后停顿片刻,侧头看向一旁的白衣仙娥。 仙者嫣然一笑,接话道:“石莲界即将开启,诸位手中的四色绸布,分别对应东南西北四方,手持同色绸布的人将统一传送至其中一个方位。” 望舒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黑绸布,转而看向龙族,见龙族手中俱皆拿着青色绸布,这才放下心来。 “石莲界一开启,其中蛮兽亦会随之苏醒,诸位须得早做准备,毕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直接传送到什么蛮兽巢穴里。” 仙娥说完捂嘴轻笑几声,在场众人却皆是面色凝重,来此地的人都是有备而来,不会不知那镇守四方的三阶蛮兽,而若是像那仙娥所言,直接掉进了那三阶蛮兽的老巢…… 对于那些没有仙器傍身的人,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待会儿你抓紧我。尽量不要分散开。”望舒低声道。 殷弃应声,抬手轻轻握住望舒衣袖。 夷辛见众人再无异议,便转头向那沉迷狐狸的帝尊道:“尊上,可以开启境界了。” 帝尊“唔”了一声,指尖轻动,一道光束唰然射出,直击苍穹。 紧接着,光束凝聚为一道金色令牌,令牌旋转着散发出金光,光芒所到之处,恰如石子投入湖面,撕扯着空间荡开层层涟漪。 不多时,昆仑山顶便浮现出一张极为繁复地法阵,法阵之大几乎涵盖了整座山头。 众人仰面看去,只感到层层威压浩然而下,登时耳鸣不止。 仙台之上,除帝尊之外的其余九位仙者皆是拿出腰牌,挥手一掷,九块腰牌齐齐落入那法阵中央,这才止住了那令人头疼的嗡鸣声。 法阵符文缓缓旋转,洒落点点金屑,落在广场上众人身上,宛若渡上一层金光。 “祝各位一路顺风。”仙台上,九名仙者齐声道。 霎时金光大亮,望舒闭上眼,反手握住殷弃手臂,紧接着二人只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他们往苍穹之中飞去,可惜那光芒太过耀眼,望舒无法看清周围模样,只能感觉到周身不时传来“唰”地声响,好似飞鸟掠过天空。 倏然,望舒手臂一紧,几欲抓不住殷弃,二人被迫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而去。 “殷弃!!抓紧!”望舒闭着眼,大声吼道,耳畔风声猎猎,掩盖住了一切声响,望舒根本听不见殷弃说了什么,只能咬牙死撑着不松手。 望舒右手死死地抓着殷弃手臂,指尖泛白,骨节突起,却仍是难抵那强大的吸力,被迫一寸寸后移。 那无休止的狂风还未停息,呜呜刮着似乎是要将每一个人都分散开来,望舒咬牙死撑,却依旧难抵那法阵威力,二人被一点点分开。 倏然,风声中夹杂着一道怒吼,望舒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殷弃的声音,忙高声吼道:“别松手!再撑会儿!” 话音刚落,望舒便被猛地扯向前方,随后狠狠撞上一具宽阔胸膛。 望舒一惊,下意识便要推开,孰料一条手臂却死死箍着他腰身,强迫般将他按在那人胸口。 “是我。”殷弃咬牙道。 望舒闻言忙抬手反抱住殷弃身躯,就在二人相拥之际,那道吸力却戛然而止。 望舒:“!!” 石莲界,西陲荒漠。 天穹之上猛然撕开一道夹缝,紧接着数百道黑影如断了翅的鸟儿般自天穹之上坠下。 漫漫黄沙无垠,天际一轮红日当空,四周一片寂静,连半个蛮兽影子都瞧不见。 望舒推了几下殷弃胸膛,孰料却被殷弃抱地更紧,二人几乎是紧挨着身子直坠而下。 “抱紧我。”殷弃闷声道。 “用法器!!”望舒很快便反应过来二人现如今的情势,忙道。 “来不及了。”殷弃一手将望舒的头按在怀里,紧接着翻过身,将望舒整个抱在怀中,后背落地狠狠砸在沙丘之上,扬起漫天沙尘。 孰料去势未消,沙丘足有百丈之高,殷弃坠地之时未有法器护身,只简单撑起一道护体屏障,触地之时屏障碎裂,殷弃便只能以身为障,抱紧望舒自沙丘的另一面稍缓的坡上翻滚而下。 一时天翻地覆,二人一身尘土,狼狈不堪。滚落之际望舒几次三番想使出法术,奈何殷弃实在抱得太紧,加之二人翻滚速度极快,望舒亦无法,只能任由二人如石子般滚落而下。 “殷弃?!殷弃!!”直至滚落沙山底部,殷弃才两眼发黑,稍稍松了手臂,仰面躺倒,却依旧将望舒抱在胸前。 二人衣衫上沾满了沙粒,连发丝间亦是尘土,浑像从土堆里爬出来的。 望舒忙挣脱殷弃双臂桎梏,翻身而起,跪坐一旁,俯身查看着殷弃身躯。 殷弃猛地睁开眼,眼中俱是血丝,清澈双眸充血通红,随后侧头干咳几声,嘴角溢出鲜血。望舒大惊,忙从怀中一股脑地翻出丹药,他一早便准备了不少疗伤丹药,却没想到一来就派上了用场。 “来,先把这丹药吃了。”望舒一手扶起殷弃后背,一手拿着丹药送至他唇边。 殷弃抿唇摇头:“我没事……咳,只是内息乱了,待会儿调养一下就好,丹药珍贵,不要乱用。” 望舒冷了脸,也不管殷弃怎么说,直接抬手捏着殷弃下巴就给人塞了进去。 殷弃登时一张俊脸皱成一团,那仙丹入口地瞬间便化作一条真气自喉口涌入身躯之内。 仅是数息之间,殷弃便感到脏腑之中郁结的经脉瞬间被疏通,四肢百骸涌起一股暖意。 望舒见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殷弃正欲道谢,冷不防耳畔传来破空声,紧接着面上挨了一巴掌。 望舒收回手,冷声道:“我修为比你高,就算从天上掉下来也死不了,不需要你豁了命地救,你若是死了,我是不会替你去报仇的,再者你我浅浅数日交情,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几面之缘。” 殷弃似乎未料到望舒会动手,先是一怔,眼中露出一抹茫然,连带着几分委屈神色。 望舒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与你父亲算是旧识,看你年岁尚小,不知人心险恶,现如今我便告诉你,永远不要轻信他人,哪怕是你的至交好友,往后,更是不许以身犯险去救他人性命。没有人值得你为之付出性命。” 殷弃面颊上浮起一抹红痕,依旧是有些怔楞,“但……” “没有但是。”望舒打断道,“你且记住了,现在起,若是遇到什么事,我让你跑,你就跑,不要想着救我,别做滥好人。” 望舒站起身,朝殷弃伸出手,殷弃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抬手握住望舒递来的手,借力站起。 “幸好我们附近没有其他人,否则方才落地后我们休整的时间,他们便能出手偷袭。”望舒环顾四周,见并无异动,这才掸去衣衫尘土,回身看了眼沙山,转头向前方一望无际的沙海走去。 殷弃似乎被那巴掌打懵了,许久都未回过神,只低着头跟在望舒身后,一张俊脸木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舒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始终与殷弃保持着一臂距离,二人谁也不曾出声,皆是闷头赶路。 一眼望去黄沙漫天,空中红日当空,晒得大地暑气蒸腾,好似置身蒸笼中一般。 望舒走了一会儿便停下步子,反手一转,掌心多了一卷羊皮地图。 “咱们现在身处西边,地图上显示此处的三阶蛮兽乃是天火蝎,看守峰峦卷,此物对你而言用处不大,可最后再决定夺不夺,让其他人去解决掉那个三阶蛮兽便可。”望舒摊开地图,原本空无一物的羊皮卷上登时浮现出细密纹路,细看之下东南西北各自画出了三阶蛮兽的模样。 西边是一尾巨蝎,东边则是一只模样怪异的鸟,南边是一头巨虎,北边体型最为庞大,却是画了一座山。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遍布黑点,正缓慢地挪动着,望舒猜想这些黑点便是他们这群“参赛者”。 “你有何看法?”望舒凝眸细细查看着地图,这地图是夷辛私下里悄悄塞给他的,上面记载了一些仙器所处位置,可惜未标注出三生石的所在,许是石头品阶太低,这卷地图上才未能标注出来。 殷弃久久不语,望舒顿了顿,侧头看去,只见殷弃依旧一脸木然地站在远处,既不挪身,亦不回话。 望舒:“……” 孩子闹脾气了。 殷弃避开望舒目光,侧头看向远处沙丘。 望舒无奈,他都多少年没哄过孩子了,现如今面对殷弃这个“大孩子”,望舒不得不上前几步,抬手欲拂殷弃那被他打了的侧颊。 孰料殷弃却在望舒挪步抬手的一刹那便向后退了几步,再度拉开距离,面上表情依旧木然。 这般幼稚的赌气,让望舒有些好笑,只得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别生我气了,方才我不该打你,但我说的话,你要记住。” 殷弃抿了抿唇,看向远处。 “我向你道歉,同时也要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依旧不同意你以身犯险。”望舒摊开地图,将有字的一面朝向殷弃,“你看看,有什么想法么?” 不远处,热风吹拂,沙粒流动,殷弃眸色渐深,一动不动地看向沙丘。 望舒轻叹一口气,心道孩子越大越难哄,小时候弄生气了稍微给些糖哄一哄就好了,长大了真是……难办啊。 四周静悄悄,似乎茫茫沙海之间惟余二人,殷弃稍稍偏头,不远处沙粒流速愈来愈快,竟似在那沙丘之下有道漩涡般将那沙子源源不断地收纳进去。 望舒亦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正顺着殷弃目光看去时,不远处猛地爆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紧接着沙丘迅速下陷,一条巨大且肥胖的虫子直冲天际,虫身洁白如玉,在日光下晶莹剔透,可惜过于肥大,看起来活像堆了层油脂。 白虫猛地砸在沙地上,仰天爆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吼。 沙尘漫天,几乎蔽日。 望舒正欲转身,便被殷弃一把抓着朝不远处的一座高耸沙丘下躲去,二人一路化光而行,呼吸间便隐匿到了沙丘之后。 白虫似乎并未看到二人,黑点般的小眼两侧看了看,便重又低下头,张开口器,露出层层尖牙,螺旋状遍布于它口腔之中,但凡有东西落入其中,只消瞬息便能被撕个粉碎! 望舒着实被恶心了一把,这白虫品阶不高,但其血液充满腐蚀性,若是被日光蒸发,则会化作毒气蔓延于空中,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望舒简单朝殷弃说了这白虫的麻烦之处,殷弃凝眸颔首道:“那该如何杀了它?” “咱们避开它,从另一方向走,它体型太大追不上我们。但是……”望舒话音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什么?”殷弃微微侧头,右侧面颊依旧红彤彤的。 望舒看着殷弃面上那道红痕,缓缓道:“这种虫兽大多是群居,这就说明……” 话音未落,二人身前遮蔽的沙丘猛地抖动起来,山顶沙粒簌簌下落,几乎要将二人掩埋其中。 殷弃急忙拉着望舒往旁退去,只见那沙丘上的沙粒飞速滚落,一条一模一样的白虫自沙丘顶端缓慢挪了出来。 二人还未站定,周遭接二连三地发出异响,只见一座座小山样的沙丘皆是不住颤动,好似有东西要从里头苏醒。 沙粒飞扬激起漫天黄尘,彻底地遮天蔽日。 而原先那些沙丘,则不断地冒出那些肥硕的白虫,二人还未有所动作,周遭却已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数十条白色巨虫。 第39章 逐鹿大会·其二 望舒瞠目结舌,被恶心地不行。 那些巨虫好似只是出来晒个太阳,软趴趴地躺在地上不动了,透明且肥硕的身躯在日光下几乎能看清它体内青色的脉络。 “它们致命点在头顶,是一条触手,平时都掩藏在头顶的孔窍内,触手中没有血液,不会形成毒雾,因此我们只需砍断那条触手就行。” 望舒强忍着恶心,撇开头去压低嗓音对殷弃说道。 殷弃环顾一圈,蹙眉道:“太多了。” “是,所以咱们不打,浪费时间,我们去找那巨蝎。”望舒见四周虫子懒洋洋地躺着,并无觅食动向,便朝殷弃挥了挥手,指向他们斜上方的一处沙丘。 殷弃会意颔首,俯下-身子便欲越过望舒前去,未料半路忽而脖领一紧。 望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殷弃后领,压低声音道:“跟在我后面。” 殷弃被拽的一个踉跄,在望舒那不容置喙的目光下只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只得点头答应。 望舒这才动作轻缓地跨过殷弃,弯着腰,借着沙丘的遮掩,一步一步往另一处沙丘走去。 殷弃跟在望舒身后,二人极为缓慢地挪动,沙虫大多簇拥着它们的王虫,只有极少数的分布在四周,望舒与殷弃小心地避开它们,就在快要到达另一处沙丘时,殷弃忽而停下脚步,困惑道: “咱们为什么不直接飞出去?这些虫子体型过于肥大,应当时飞不起来的。” 望舒:“……” 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望舒轻咳一声,正欲说些什么之时,天际忽而掠过两道寒芒,旋即两道人影御剑凌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沙虫们。 沙虫感知到了敌意,纷纷蠕动着身躯仰头嘶吼。而被沙虫簇拥着的王虫则始终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地上。 望舒拽着殷弃躺下,借由沙丘阴影遮掩住二人。 “那些是……散修?”殷弃打量着远处御剑的二人,喃喃道。 “他们虽未着宗门服饰,但那两把剑却是剑宗之物,想必是抢夺来的。”望舒回道。 “这里有法器?” “那虫王之中或许有个一两件,但也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否则地图上也会显示出来,咱们不需要,等他们一出手,我们就直接趁乱跑。” 殷弃“嗯”了一声,望舒纤长五指掐了几个繁复手诀,旋即二人周身浮现一层莹润微光。 那方御剑之人转了几个来回,似乎并未发现望舒与殷弃二人,随后剑尖急转直下,几道寒芒化作漫天剑雨急坠,沙虫纷纷发出刺耳尖嚎,利刃划破肌肤,墨绿鲜血溢出,霎时化作股股黑气蔓延开来。 “走!”望舒低声一喝,仅在眨眼的功夫,二人亦化作两道光影猛地朝那未升腾黑雾的空隙之中冲去。 那厢两名散修正执剑酣战,沙虫身躯在剑尖之下恰如面团,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而易举地将这些沙虫杀死。 孰料沙虫却是越杀越多,几乎都疯了般如潮水向那两名散修涌去。 殷弃回头看了那两名散修一眼,望舒忙道:“别想着去救人,他们只要吸进毒雾就是必死无疑,况且他们的剑都说不定是怎么得来的。” 殷弃无奈道:“我只是在想为何那王虫一动不动,有些不太对劲。” 望舒只匆匆一眼,见那两名散修已被沙虫团团围住,四周浓雾蔓延,一片断肢残肉,实在有些触目惊心,而那虫王却身子微颤,似乎并未被周遭混乱的情况所打扰。 那两名修士在觑见那虫王的同时便唰然飞去,剑尖直指那虫王口器,周身运起灵息,摈开四周毒雾,沙虫察觉到虫王处境,当即疯了一般尖嚎着堆在虫王四周,数息间已然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白色肉-壁。 “那虫王应该在产卵。”望舒蹙眉看了片刻,转过头去,“走吧,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去其他地方看看,免得被人先夺了去。” 殷弃了然颔首,当即亦不再看那淹没在虫堆之中的二人,一旦吸入了毒气,沙虫数量又如此之多,最后必死无疑。 况且,他还需要尽快找到寒天剑。 二人化光而行一口气飞出了沙漠,途中望舒随意往下方一瞥,便能瞧见无数修士或妖族皆为夺神器而与蛮兽厮杀。 龙族却始终不见踪影。 望舒心中疑虑一闪而过,他还想着若是能遇见那人,便直接将他除去,免得日后留患,未料到在这西陲之境却连龙族的半个身影都不曾见到。 “你看那里。”殷弃忽而出声,抬手指向一处瀑布断崖。 沙漠外便是一片茂密树林,尽头有一处近百尺之高的瀑布,瀑布连接一处水域,一直绵延向南方,另一头则延伸向北方,横跨南、西、北三域。 而殷弃所指之处,正是那瀑布之下,两侧高山相拥,圈出一片天然幽谷,瀑布似白纱,纷扬而下,而在那前方不远处,则以石块垒成小山,小山上遍布青苔,顶端却生长着一株雪灵芝。 一条长逾百丈的花色巨蟒正盘于小山之上,额角突出两根小角,正阖眼而眠,脑袋正好搭在雪灵芝旁。 瀑布四周人迹罕至,望舒与殷弃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 望舒反手抽出长剑,剑身极细,成圆柱状,至剑尖则细如针芒,殷弃所持武器亦是一柄长剑,却简朴地多,样貌与凡兵无异。 望舒眉梢一挑,“给你的法杖不用?” “兵器还是顺手的好。”殷弃随口道,不待望舒回应,便如雄鹰般飞扑而下,好似生怕被他人捷足先登。 望舒不敢掉以轻心,忙缀在殷弃身后,在半空之中便自怀中拿出捆妖绳,朝那巨蟒投射而去。 捆妖绳绽出一阵耀目金光,随后一把将那巨蟒罩在其中,望舒沉喝一声“收!”,绳索霎时变小,紧紧箍在那巨蟒身上。 巨蟒酣梦正甜,冷不防被捆妖绳套住,绳索亦不断缩紧,几乎要陷入它肉身之中,当即怒而大吼,惊起林中飞鸟扑簌簌地飞远。 望舒看了眼那化作黑点的鸟群,朝殷弃大声道:“动作快!马上就会有人赶来!” 殷弃沉声应下,与望舒一上一下相互配合,望舒一手牵扯捆妖绳,一手执剑以防背后偷袭,殷弃则趁那巨蟒未回神,直接一剑斩断雪灵芝根,以剑尖挑着灵芝扔向半空之中。 望舒收剑的一瞬间抬手接住灵芝,再度喝道:“回来!我要收回绳索了!” 巨蟒眼见那雪灵芝被夺,当即也顾不得周身鳞片被绳索缠绕,直接一个翻转,鳞片被刮去数十片,坠入小山之下的幽潭中。 望舒沉声再度施力一扯,捆妖绳死死缚住那巨蟒身躯,任其如何翻滚扭动皆无法挣脱。 望舒心道这夷辛给的仙器就是不一样,用这捆妖绳来偷袭单个的蛮兽,几乎是百发百中。 殷弃斩断灵芝之后便欲抽身离去,然巨蟒鳞片坠入幽潭的刹那荡开水面涟漪,殷弃偶然一瞥水中倒影,忽而整个怔住。 就在殷弃停顿的片刻,那巨蟒头颅向后弓去,浑身肌肉紧绷,鳞片熠熠发光,张口从毒腺中碰出漆黑毒液,直冲殷弃! 殷弃猛地拔高身子,执剑的右手袍角沾染上一滴毒液,当即发出“滋”地一声轻响,布料霎时被腐蚀,衣袍上的那滴毒液亦溅了一丝到殷弃右手,正好落在当初所受火毒的那根小指。 殷弃面色一白,右手虚影轻闪,幻想几乎被破,显露出他的本身,右手上闪过一抹亮光,一枚王戒若隐若现。 望舒见殷弃停滞半空,而那巨蟒又不断挣扎,心下一急,直接甩手将剑掷出,一下便刺穿了那巨蟒的头颅,铮然一声死死钉在地上。 望舒抬手收回捆妖绳,朝殷弃飞去,殷弃瞳孔猛缩,忙以袖口遮住右手,再暗自吐息加固幻形。 “被毒液沾到了?”望舒眉头轻蹙,抬眸瞥了眼那尾巴狂甩的巨蟒。 若非事态紧急,他是不愿意此剑沾染蛮兽鲜血的。冰剑极容易被外界灵息感染,平常望舒都特意避免使用此剑,而它威力虽大,但至多杀两三个活物,便须得耗费修为来净化一次剑身,极为麻烦。 殷弃将手往身后背去,摇头道:“没有,我是发现这潭水不对劲。” 望舒闻言略微一顿,低头看去,水面轻荡涟漪,倒映出两旁树影与二人身形,其余并无不妥之处。 “哪里不对?” 殷弃微讶,“你没看见么?” “什么?”望舒观殷弃面色有异不似作伪,当即心头一紧,追问道。 殷弃此刻却并未回答,反倒是面色凝重再度垂眸看向那湖面。 树木倒影依旧,只是湖面上却并无人影,只有一条黑蛇腾飞于半空之中,而那黑蛇,正是殷弃的原身。 宗梧只是移魂入体,真身则被他藏在一处山腹溶洞之中,故而这湖面显示的并非是他黑蛟原身。 若仅如此便罢了,真正让他惊愕的,是望舒。 若按常理,望舒原身是尾锦鲤,而此刻那湖面上,望舒所在之处,则是一团浓雾。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遮掩望舒的原身,使人无法经由外物来窥探望舒原型。 莫非是法器? “你怎么了?”望舒见殷弃一言不发垂首看向湖面,生怕他着了道,毕竟石莲界中蛮兽众多,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致幻的蛮兽躲藏于潭底。 “我看见……”殷弃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正欲向望舒道明他看见的东西,远处却接二连三地响起人声,由远及近,显然是正有一批人往这瀑布处赶来。 望舒立即道:“先躲起来!” 说完便直接拉着殷弃一头栽进了潭底。 殷弃还未反应过来,口鼻间便猛地灌入一口水,当即呛出一道气泡,缓缓上升,在湖面破开,发出一声轻响。 恰此时,数道寒芒自湖面上一掠而过,紧接着数名男女纷纷手执法器,看向那巨蟒。 “来迟一步,有人已经将东西拿走了。”一名紫衣女子柔声道,素手轻扬指向那被剑牢牢钉在石头上的巨蟒。 另一名身着红衣,竖瞳狐尾的女子轻哼一声,颇有些惋惜道:“我刚才没看见有人离开啊。” “周遭并无翻动痕迹,兴许是匆匆拿了那石头上的灵药便跑了,不过那剑看起来倒是不错。”同行的剑修男子神情倨傲,随手一挥,接连又是几道剑光闪过,化作匕首牢牢刺入那巨蟒身躯之中。 男子此话一出,殷弃当即身躯一绷,握着望舒手臂不自觉地使了些力,望舒眉头轻皱,缓缓冲殷弃摇头。 殷弃看了眼湖面,望舒拽着他胳膊缓缓向下潜去。 望舒一身白衣,墨发在水中荡开,外衫薄如蝉翼,似是一层云雾在他周身散开,日光穿透湖水,粼粼微光洒落在他面庞,竟有出尘绝艳之色。加之望舒本就是水族,入水的刹那面庞上便显现出银白鳞片,缀在其眼尾与脖颈处,平添几分妖气。 浑若仙与妖的结合体。 水下的一切动作仿佛都被可以放缓,殷弃几乎能数清望舒眨眼的次数,纤长浓密的睫羽轻扫,下下撞入殷弃心口,直让他傻呆呆地任由望舒拽向深处。 湖面上有人抽出了望舒的佩剑,随手拭去剑身血迹,剔透如冰的剑身上隐约掺杂着一道红痕,似有生命般缓缓流动。 “好剑。”取剑男子目露精光,忍不住连声夸道。 旁人见状皆是心思涌动,见那男子得了好处,亦皆不甘示弱,四散开来去寻那宝物,更有甚者直接去剖了那巨蟒的尸身。 忽而,一张人脸映在湖面之上,正凝眸向潭底打量。 望舒心头一紧,动作轻缓地将殷弃往自己身前拉来,直至胸口相贴,二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处。 潭底光线昏暗,而望舒身着白衫,若是细看仍旧是能捕捉到几分虚影,殷弃则是一身黑袍,望舒正打算让殷弃挡着些自己,却见湖面上那张人脸向后退去。 见人离开,望舒这才松了口气,与殷弃交换了个目光。 殷弃则是心如擂鼓,眼神发直,像根木头一般垂眸盯着望舒那张精致的面容。 殷弃自上往下看,望舒的脑袋贴着他胸口,白皙肌肤在波光下愈发嫩滑,鸦睫低垂,墨发不断往他身上缠去,恰如那海中摄人心魄的妖物,欲将人拖入深渊而食。 “这水底下好像有东西,要不要下去看看?”忽而有人道。 望舒心头一跳,看向殷弃,张口无声道:“怎么办?” 殷弃:…… 殷弃看着那一张一合的饱满双唇,心道,真软。 作者有话说: 少年人总是春~心荡漾,难以集中精力,尤其是美人在怀的时候。 第40章 逐鹿大会·其三 水面上人影愈来愈多,谈话声不断传来,似乎在商讨对策,显然来的并不是一批人,对是否要深入潭底一事产生了分歧。 望舒收回目光,抬手摸向身后软滑,覆满水草的石面。 而殷弃看地双眼发直,心思早不知飘到了何处。 望舒忽而觉得有些好笑,少年人到底注意力容易分散,此刻竟还能出神。 望舒抬手轻拍殷弃面颊,殷弃猛地回过神,见望舒正仰头看向水面,启唇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你打算怎么做?”望舒问道。 殷弃思索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又五指成爪状抓了抓,随后再度指向水面。 望舒眉梢微扬,以眼神询问意图。 殷弃挠了挠头发,指尖朝下指去,又在望舒肩头轻戳,望舒还未会意,殷弃便如离弦之箭般迅速朝水底潜去。 望舒吓了一跳,水底漆黑一片,连他都未能看清周情况,殷弃这般贸贸然潜入,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望舒想也不想,指尖轻推岩壁便要一同下潜,还未潜多久,半途中脚尖便踩中了一块硬物,且伴随着一股力道将他往上托去。 他脚下是一个活物?! 望舒心下一骇,还未有所动作紧接着便腰上一紧,随后那水底之物慢慢浮现。 正是一条数十丈长的黑色巨蟒,模样与先前看守灵芝的那条十分相似! 黑蟒双瞳莹黄,在漆黑潭底恰如两盏灯笼,十分骇人,但望舒却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殷弃。 黑蟒松开缠住望舒腰肢的尾巴,蛇信轻吐,几乎要触到望舒那白皙地面颊之上,望舒下意识往后缩去,黑蟒眨了眨眼,又贴了上来。 望舒撇过头,颇为嫌弃地抬手拨开那黑蟒的脑袋,黑蟒莹黄双瞳中露出一抹委屈神色,旋即殷弃的声音在望舒脑海中响起: “我吸引他们注意,你乘机离开,待会儿我冲出水面搅乱他们阵脚,你可混入其中,化光而行,我们在北面会合。” 望舒想也不想便摇头,殷弃却并未打算与他商量,直接运气于身,鳞片中绽开金光,刹那间身形再度变大数倍!岸上那条花蟒相比之下竟像一条幼蛇。 殷弃此举登时惊动了岸上之人,数道惊喝声自岸边传来。 望舒知道为时已晚,但坐以待毙不如出其不意,只是按修为而言,此事由他来做是最适合不过,岸边没有龙族之人,他还是有信心全身而退的。 殷弃最后深深看了眼望舒,见他面色不虞,心道望舒一定在生气,又怕他一气之下不配合自己,只得强硬地再度以蛇尾卷起望舒腰肢,带着一同往水上游去。 与此同时,数道凌厉气劲自岸边猛地袭来,刺入水中。 殷弃早有准备,在气劲入水的一刹那便运起护体功罩,紧着又是猛力一跃,直冲云霄。 望舒被带着飞至半空,岸边众人惊愕地看着这条庞然巨物,一时皆未注意到黑蟒身后的望舒。 望舒眼见无法,只得一拍腰间蛇尾,渡了不少灵息过去,他修为圆满,只差冲破一处关窍,便可去龙门化龙,因此灵息之中亦不可避免地带了些龙息。 原本该更为浑厚的,只可惜他修行羽族功法,冲淡了不少鳞族气息,此时此地,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能避免引来龙族之人。 殷弃只感到体内猛然顶入一股至为刚阳的龙息,当即心中一惊,却强忍着没回头去。 岸边修士未料到那潭底巨兽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大,并且在出水的一刹那气息突变,竟是裹挟着龙息! “这…这难道是那四头三阶蛮兽中的其一?!” “若是将其诛杀,可得仙宝一件!” “仙宝是我的!你们休想!” 修士们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便群情激奋,看着殷弃的目光几乎是在看一件物品。 大会初期,谁若是能得到一件仙宝,那实力必当大增,届时这石莲界中的其余法器还不是任其挑选? 众人争先恐后地唤出武器,纷纷施以术法便要攻向殷弃,殷弃松开望舒,以尾尖将人往外推去,示意望舒先走。 孰料望舒却是比殷弃动作还快,直接化成一道光束直直地冲向那岸边众人。 诸人方才注意力全在殷弃身上,此刻乍然冒出一名修为高深的白衣男子,且来势汹汹,直冲他们而来,一时之间竟未来得及反应。 望舒却是不管那么多,在半空中便抬手结印,使出羽族术法平地唤来飓风,霎时飞沙走石,树木簌簌作响,几乎被风吹断,修士们大惊,未料到眼前这名男子一出手修为便如此浑厚。 望舒一抖袖袍,扬起漫天沙尘,形成一道直冲云霄的风墙,将迎面而来的攻击尽数挡下、化消,若是有实物,则被那飓风直接卷着反射回去。 殷弃在后方干巴巴地看着望舒,有些无措地晃晃尾巴,他看的出来现在望舒处于上风,那些修士几乎是被摁着打…… 为何如此暴力,那先前在潭底,望舒又是一副犹豫的模样……谁知道他实力竟如斯恐怖。 殷弃忽而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多余,冲上去也是给望舒添乱,只好就地盘作一团,眨巴着大眼看向那捻决颂咒,以一当百的望舒。 真厉害呀,要是自己也能这么厉害…… 殷弃若有所思。 望舒并未打算伤人性命,原先只想着以逃为主,但现在既然出手,便不能徒留祸患,况且他们还有求生的机会,只需将人逼至出局即可。 这般想着,望舒便加大风咒,抬手一推,掌心猛然爆发出一阵翠绿光芒,旋即绿光纷纷汇入风中,化作数千根翠羽,羽身如玉,边缘锋利。 望舒一抬手,翠羽霎时直冲而下,攻向那些修士。 修士纷纷架起防御术,奈何修为上天差地别,望舒挥手间能源源不断地唤出翠羽,而修士则只能被动防御。 时间一久,护体功罩必然碎裂。 殷弃见状乘胜追击,张口朝潭中吐出毒液,毒液入水的刹那便纷纷化为漆黑小蛇,齐齐朝岸边游去。 “蛇!小心脚下!” “蛇有毒!” 黑蟒在空中盘旋一周,乐呵呵看着底下修士如热锅上地蚂蚁,修士们纷纷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管别人,不多时,那护体法罩便开始逐层瓦解。 望舒本也没打算伤人性命,免得出去以后还徒增仇家,便回头以眼神示意殷弃见好就收。 殷弃被瞪了一眼后有些霎时如霜打的茄子,有些焉焉的盘成一堆,两只莹黄瞳孔从层层身躯中冒出来打量着望舒。 望舒哭笑不得,殷弃心情好时行事便如同一名孩童般恣意,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但有时又直如变了个人,浑身上下死气沉沉。 殷弃与望舒配合得当,在二人地穷追猛打之下,已有修士抵挡不住,撕碎绸布化成光束弃权出局。 眼看着周遭同修愈来愈少,原先那领头的男女相视一眼,依旧咬牙死撑,只是不再紧逼,反倒是逐步后退,觑机逃跑。 望舒只一瞥便看见那女子手上拿着自己的佩剑,显然是不愿空手而退。 望舒抬手收势,止住漫天羽刃,随后自袖袍中再度射出两道金光,一束冲向男子将其缠缚住,另一束则卷上他的佩剑。 望舒抬手一收,金线缠住佩剑飞回,望舒一把握住剑柄,朝那男女略一颔首。 “我的剑……”女子面露惊恐神色,连连后退。 “走。”男子心知二人不是善茬,一把攥住那女子手腕便欲逃离。 望舒早就看出二人打算,直接指尖轻动,男子与女子身后便猛地升起一道结界。 二人登时面色惨白。 望舒看了眼殷弃,道:“在这等着。” 黑蟒点点头。 望舒这才飞身至岸边,站在二人身前,负手而立,缓缓道:“我本不想起冲突的。” 殷弃在半空之中百无聊赖地咬尾巴。 “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法器丹药都给你,你别杀我们……”女子先是经受不住,花容失色,几乎是恳求道。 男子上前一步挡在那女子身前,面色苍白,却并未连声求饶,只有那微颤的声线显露出他的惧意。 石莲界中,本就是生死不论,绸布不过是给一个生存希望罢了。 “我可以把东西都给你。” 望舒面色平静,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们直接退出就行,我也不杀你们。” 二人面色一变,对视良久。 “暂时,不杀你们。”望舒接道。 男子沉声道:“我们不能……如果这次空手而回,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宗门拜入嫡传了。” “这与我无关,死或者离开,自己选一个吧。” 殷弃只觉得望舒这样看来更迷人了,原先恰如一朵盛放的花,令人不由着迷,现如今他才发现这朵花却是带着毒刺,然而这却令他不由得更加兴奋,几乎每个鳞片都微微张开,心脏鼓噪不停,直有一种偏要将他折下的心思。 这是来源蛟族血脉里的暴戾与独占。 望舒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乖巧奶蛟已经快要向不良少年发展了。 “死,或者离开。”望舒一字一顿道,缓慢而残忍地摧垮眼前这两名修士的最后一丝理智。 殷弃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犹如困兽的二人,忽而察觉到一丝不对,轻吐蛇信,敏锐地感知到一股愈来愈近的气息,浓烈且极具侵略性,似乎是有数人……且实力强劲。 “望舒。”殷弃唤道。 望舒抬手挥了挥,并未回头,“你们要是再不选,那我就替你们选了。” 那道气息愈来愈近……殷弃神情凝重,舒展身躯,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而那道气息却忽而一分为四,四面八方地朝他们急速涌来。 “望舒……!”殷弃再度唤道。 望舒微微侧头,看了眼殷弃,思忖下转头看向那男女,缓缓道:“三……二……” “我…我们离开。”男子咬牙颤声道。 望舒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男子双目通红,一旁女子轻声抚慰。 殷弃有些焦躁地原地打转,那道气息愈来愈近。 龙息?!是龙族? “望舒!!快走!”殷弃瞳孔瞪大,猛地喝道。 与此同时,天际一声几欲震破耳膜的龙吟声起,随后十数条龙猛地自天际显出身形,青、白、黑、赤皆有,且以正中的金龙为首,金龙旁跟随者一条身姿稍显娇小玲珑的白龙。 望舒看向天际群龙,瞳孔猛地放大,此情此景……与那时何其相似。 “望舒!”殷弃见势不妙,顾不得其他,直接俯冲而下便朝着望舒飞去,但望舒却好似被魇住了一般,双眸失神地看向天际。 一旁男子见状直接旋身与那女子一同遁走。 悬崖之下,只余望舒、殷弃与那龙群。 黑蟒落地之刻化作人形,攥住望舒的胳膊便要走,孰料望舒却忽而浑身发抖,一股嗜血戾气陡然暴增,且观其矛头直指那龙群。 殷弃想不通为何望舒会如此敌视龙群,但敌众我寡,且瀑布下方狭小,苍穹又被龙族占据,除了下潭底与逃走,别无他法。 但潭底也未可知是否有出路。 “望舒!我们先走,等到大会最后之际再逐个击破他们。”殷弃凑到望舒耳畔轻声道,试图劝说望舒先行离开。 望舒却早已什么也听不见了,眼中只有那在龙群中威风凛凛的赤龙。 就是他,隗锦。 他这辈子竟然这么早就化龙了,真是天不遂人愿。望舒冷笑一声,动也不动,反手间唤出长剑,剔透剑身中流转一丝艳红,诡异至极。 殷弃见状便知道望舒是不打算逃了,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殷弃。”望舒淡淡道。 殷弃一怔,下意识应声。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私仇,你可以先走了。” 殷弃不敢置信,望舒从来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但他现如今的所作所为却疯狂至极。 “你打不过他们的!你若是想报仇,何不等拿到更为强劲的法器与灵宝?现如今是以卵击石。”殷弃有些着急,忍不住伸手去拽望舒的衣袖。 望舒抬手拂开殷弃的手,目光死死盯着那条赤龙,沉声道:“我只需要打得过一个人,而这一刻,我等了近千年了,不想再等了。” “现在不行!”殷弃抬头望去,只见那龙群聚在一处,似乎在商谈着什么,亦不断打量着他们二人,也是迟迟不动作。 “你想杀谁,我替你杀,但现在不是时候!”殷弃脑内一片混乱,他绝对不能让望舒去冒险。 “对我而言,这是等待已久的一刻。”望舒置若罔闻,右腿向后一步,拉开架势,左手覆上剑柄,一阵白芒后,佩剑一分为二,望舒左右手各执一剑,双膝微压,蓄势待发。 他最擅长的,并非是术法,乃是剑术,尤其是双剑。 “隗锦,你可有胆量,与我一战。”望舒沉声道,嗓音不急不缓,却直直地传入龙群之中。 龙群停下商讨,为首的金龙偏头看向一条赤龙,以眼神询问,赤龙缓缓摇头,并未出声,也未应战。 殷弃心知望舒一旦决定了某事,便不会轻易收手。 “生死不论。”望舒看着天际那条赤龙,继续道。 赤龙瞳孔微缩,有些诧异。 “你敢不敢?”望舒右手一抬,以剑尖直指隗锦,剑气直逼赤龙,绽出凛然杀意。 “不敢也行,跪下来,让我拔了你的龙鳞如何?让人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望舒忽而笑了起来,只是眼底一片寒意。 赤龙瞳孔收缩,目光冷然。 一人一龙遥相对视,似乎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一场经世的仇,誓要在此时此地,落上最后一笔。 作者有话说: 多年之后,宗梧抱着温柔可人的爱妻,遥想当年,心道:暴力美人,不是谁都有那个艳福消受的。 第41章 逐鹿大会·其四 望舒步步紧逼,一步也不肯退,殷弃几乎能感受到他冲天的愤怒,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望舒……”殷弃犹豫着唤道。 望舒缓声道:“你到一旁等着。” 天际龙群面面相觑,赤龙似乎有些踟蹰,但更多的是疑惑,一旁的金龙看出其心思,直言道:“隗锦,你待如何?” 赤龙闻言略一颔首,旋即飞身落下,红光一收,化作高挑人形。 隗锦上前几步,面露疑惑看向望舒,“我和你从未见过,更遑论有什么深仇大恨了,你为何非要与我相斗不可?我观你修为大成,来日或许我们也是同族,岂有同族自相残杀的道理?” 隗锦一番话说得圆滑,更是直指望舒日后若是化龙,此事必将结下梁子,若是寻常人等或许会有顾忌,但望舒早就厌烦了隗锦的两面三刀,佛口蛇心。 谁说同族就不会残杀,龙族恰恰是相争最为凶残的。 “拔出你的剑。”望舒不耐烦道。 隗锦脸色一沉,目露阴郁之色。 “你莫要得寸进尺了!一介小小鱼妖,竟也敢挑衅我们,我们一再相让,你却这般咄咄逼人!”空中蓦然响起一道娇喝,旋即四公主亦化为人形,站在隗锦身后,柳眉倒竖,愤而斥道。 其余龙族见状纷纷化作人形立于一旁,龙太子缓步上前,抬手按住四公主肩膀,轻拍几下。 望舒侧头一瞥,看向那四公主,笑道:“哦?阁下可是那北海的三公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似乎与那传言中相去甚远啊。” 四公主登时一噎,葱白十指紧绞着衣衣袖,似乎恨不得张口吞了望舒。 三公主三公主,她到底哪里不如老三!任谁谈起老三都是一副称赞模样! 不过不要紧……等她将来做了王后…… 四公主想到这里,美眸盈盈望向一旁身姿高挺的男子,唇角微扬,心中自有算计。 “大胆!竟敢对四公主不敬!”一旁有人出声斥道。 四公主抬手轻抚云鬓,正欲制止那人说话,孰料望舒再度开口道:“嗯?北海还有四公主?啊,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只听闻那北海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三公主……” 话到这里,望舒稍稍一顿,眉梢扬起,挑衅道:“还有一名不知去向的小皇子。” 殷弃身躯一颤,目光复杂看向望舒背影,唇角微抿垂首不言。 “住口!住口!不知死活的小妖,在这里满口胡言!看剑!”四公主勃然大怒,抬手间亮起兵器便要攻上,望舒冷笑一声,丝毫不憷。 “莹莹。”男子抬手攥住四公主手腕,止住她的攻势,低声劝解了一番。 望舒眼见那四公主逐渐平息愤怒,目露森然寒意,犹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望舒,二人相视间,四公主却蓦然一怔,狐疑道:“你好像有些面熟,你去过北海么?” 望舒自然不会回答,只漠然地将目光收回,继续看向隗锦,手腕一抖剑身嗡鸣,宣战之意昭然若揭。 四公主冥思苦想,忽而了然,“你是被龟老保下的那个小妖?!” “隗锦,我就问你,应不应战。”望舒懒得理她,直言道。 隗锦若有所思,侧头看向四公主与那龙太子。 四公主却蓦然笑了起来,讥讽道:“我道你怎么那么大的怨气,原来是那个贱种的人,倒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可惜你家主子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望舒面色一冷,五指收紧,攥住剑身,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去理会那女人。 “要我说早点死也好,要我有那么一个水性杨花的母亲,我恨不得触柱而亡呢!也亏得我父王和大哥心善,养他那么大,不过野种就是野种,连管教人都不会,竟然敢冲自家主子叫唤!要是我……啊!!” 四公主话音未落,猛地颊侧掠过一道劲风,划破她的右脸,留下一道小指长的血痕,空中徐徐落下几根青丝。 四公主神色惊恐,若非方才一旁的龙太子抬手推了她一把,否则那剑气就要洞穿她的眉心! 这小妖……竟然敢! 望舒冷眼看着那女人,胸口不住起伏,执剑的手轻颤,他刚才确实想在此处直接杀了那女子,此举无异于会搅起轩然大-波,但…… “望舒!冷静点。”殷弃急忙上前双臂圈住望舒上身,紧紧箍在怀中,生怕他一个冲动直接开打。 “隗锦,应不应战?!”望舒怒道。 隗锦侧头看向四公主,四公主惊惧过后怒火中烧,看着望舒犹如在看一个死人,冷笑数声道:“应!当然应!” 隗锦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转头对着望舒笑道:“在下应战。” “别打,不管输赢,他都能脱身,对外也是四公主怂恿他去应战,你这样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殷弃连忙凑到望舒耳畔说道。 四公主冷笑一声,走至隗锦身旁,附耳说了些什么,隗锦略一颔首。 殷弃目光始终未离开隗锦与龙族一行人,四公主的动作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殷弃连忙耳语道:“那女人现在一心想至你于死地,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咱们先走,你若是想杀了他们,往后我们一起动手,觑机再动。” 望舒不为所动,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中小蛟惨死的画面一幕幕重演,那股锥心之痛如跗骨之蛆般啃噬着他的脏腑,他岂容隗锦再多活一刻!岂容他再享受片刻荣华富贵! 殷弃知道现在望舒已被心魔所困,是怎么也听不见劝了,心中猛然腾起一股惶恐与不知所措。 如果……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强悍到足以睥睨众生,那么他便不会如此被动。 殷弃心中对于力量与地位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四公主走回人群,抬手梳理微乱的鬓发,森然一笑。 龙太子稍稍蹙眉,低声道:“你说了什么?不要惹祸上身,那人与羽族夷辛关系匪浅。” 四公主笑着道:“我只是让隗锦毁了他的绸布而已,在这石莲界中,失手是常有的事。” 龙太子深吸一口气,“不要留下痕迹,免得夷辛起疑,追究起来。” 四公主闻言嫣然一笑,知道他这是答应自己了,龙族羽族关系紧张,一旦放了望舒,万一他去羽族那边说了什么,一番动作下来,免不得要推迟登位大典。 只有死人才是最放心的,尤其有石莲界作伪装。 望舒沉声一喝,将殷弃推开,不再多言,转手挽了个剑花便身形一晃,如鹰般猛冲而去! 隗锦只感到迎面而来一股浩然之力,下意识抽剑便是一挡,剑身相撞发出刺耳噪声,众人纷纷捂耳。 隗锦不敢轻敌,连忙调运起全部修为奋力回击,转守为攻! 隗锦招数鬼魅且多变,寻常人等根本料不到他的下一招,然望舒记忆中却对他的剑招十分深刻。 上一世,他曾与隗锦对练过此招数。 故而望舒见招拆招,觑机回攻,隗锦始料未及,脖侧被剑尖划过挑起血珠,望舒见状再度欺身而上,丝毫不留空隙。 那方隗锦与望舒战成一团,一来一往间只能看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剑势如白昼闪电,令人目不暇接。 眼见望舒占尽上风,殷弃却丝毫没有放下心来。 他始终坚信,那四公主与龙太子不会善罢甘休,而他却不敢离开,一旦他离开那么龙族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殷弃焦急不已,战局刚开始,龙族那边似乎不怎么着急,只当隗锦在留存战力,皆在一旁观望。 殷弃心如擂鼓,双手冰凉,随后似是决定了什么,缓缓合眸,神识遁入戒中。 赤哲盘腿而坐,忽感空间一震,抬眼间便见宗梧大步走来,面上罕见地露出焦急神色。 赤哲还未开口,宗梧便先一步说道:“你出去顶替一下这个身躯,如果见势不对,便立刻带望舒逃离这里。” 赤哲蹙眉道:“你去哪里?” “离这里最近的三阶蛮兽是巨蝎,我神识离体去将那巨蝎引来,巨蝎一旦现身,势必会引地四面八方的修士前来争夺仙宝,一旦人多了起来,龙族他们便不敢动什么手脚,我们也能尽快逃离。” 赤哲不赞成道:“你不知道三阶蛮兽的厉害,况且你以神识去搏击,恰如赤足走钉床,先不提一旦失手,那蛮兽当即便可叫你魂飞魄散,再者,万一被人发现,你也有被抓的风险。”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龙族势必要将我与望舒诛杀在石莲界,只能就此一博。”宗梧摇头道。 “外界的事,我都看到了。”赤哲轻叹一声,略带疑惑道:“望舒怎会如此行事?实在是过于冒险。” 宗梧叹道:“我不知道,我尝试劝过他,但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担心他这百年来生了心魔,而他的佩剑沾了血与戾气,亦或者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导致他一时入魔,行事乖张。” “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出去顶替我的位置,我离体去寻那巨蝎。”宗梧直言道。 “不。”赤哲缓缓摇头,思忖片刻道:“你神识离体风险太大。” 宗梧差点急疯,生怕他一出去就看到望舒受重伤,也顾不得赤哲的反对,直接便要离开。 “我有一个办法。”赤哲斟酌道,“你出去后设法将望舒拖进潭底,之后的事便由我来处理。” 宗梧稍稍一顿,“你现在太虚弱了,你要怎么做……” 赤哲笑了起来,容颜英俊且成熟,有着一股让人心安的能力,宗梧不自觉地心静下来。 “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宗梧犹豫片刻,摇头道:“不行,还是让我去,你现在连维持形体都困难。我不能让你冒险。” “那连苏,我的陛下。”赤哲笑意不减,温柔地注视着宗梧,“你时常问我该如何做好一个王,先前我一直不教你,今天,我正式教授你第一课,也是最为重要的一课。” 宗梧忽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声回绝道:“不需要,现在不是时候,等我为你找到合适的躯体再说。” 赤哲轻笑数声,缓缓起身,光斑从空中洒落在他伟岸的身躯上,红袍如火,坚实胸膛上黑鳞熠熠发光。 赤哲走下石台,站在宗梧身前,抬手轻按在宗梧头顶,沉声道:“我的陛下,你是一名天生的王者,你从不会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我很欣慰,你将来会遇到无数个需要你抉择的时机,你要学会取舍。” “牺牲,也是王者需要学会的一项能力,这堂课,我无法说与你听,只有当你真正遇到了,才能真的学会。” 赤哲低下头,与宗梧额头相抵。宗梧猛地睁大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去吧,你是夜海里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当你出生时,天际群星隐匿,你便是世间唯一的星光,你是摩罗之神的子嗣,也是我们蛟族的神明,你的外公,外婆,母亲,还有我,乃至整个蛟族,都以你为荣。” 宗梧喘着粗气,赤哲缓缓直起身子,指尖点上宗梧眉心,霎时一股大力自他身后传来,宗梧身子一轻,被推出戒内。 “你母亲在夜海中诞下你时,夜海中绽出的光辉吞没了漫天星辰,天地间一片昏暗,但在那一刻,天际云散月现,温柔的月光洒满大地,落在夜海之上。” 赤哲的嗓音低沉且淳厚,如潺潺流水涌入宗梧的心扉。 “外人视你为不详,认为你吞食了星辰,使得世间陷入黑暗,但你要知道,月神始终眷顾于你,群星焉可与月争辉,而望舒,就是你的月辉……” 殷弃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了片刻,缓缓聚焦在那依旧缠斗不休的身影。 隗锦身上接二连三地被望舒连劈数剑,一身红袍几乎被血染透,而望舒却似乎游刃有余,两柄雪剑挥地密不透风。 殷弃稍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一旁观战地龙族。 果不其然,四公主目光飘忽不定,不时看向龙太子,龙太子则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四公主贝齿轻咬,面露不甘神色,旋即眸色一变,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两名龙族。 殷弃心头一跳,心道来了。 果不其然,那两名龙族上前一步,四公主惴惴看向一旁的龙太子,见他依旧一言不发,当即心中了然,忍不住抿唇一笑,侧头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收到指令,化作龙身猛地冲入战团,打乱望舒步伐。 就在那两条龙动身的一刹那,殷弃也化作蛇身飞扑而上,尾巴猛地一甩,砸在其中一条黑龙头上,当即将那黑龙砸地七荤八素,旋即又以头顶上另一条龙的腹部,将其顶飞出去。 那厢龙太子见场面失控,也不再隐忍,直接抬手一挥,身后龙族一跃而起,纷纷化作龙身冲向战团。 殷弃不敢久战,那厢望舒察觉到不对,一脚踢在隗锦胸前,将其踹出几米远,随后带着一身血腥味飞到殷弃身旁,抬剑便是一劈,剑气似光猛地冲向四周数条龙,破开其包围。 “走!”望舒抓着黑蛇的尾巴便要向外飞,孰料黑蛇却反是甩尾缠住望舒身躯,耳畔响起赤哲的话语,黑蛇莹黄瞳孔升起水雾,随后卷着望舒猛地扎入潭底。 龙族未料到望舒与殷弃竟会往潭底跑,是以未能及时拦住,随后纷纷冲入潭中,水花四溅,打湿两侧花草树木。 四公主连忙跑至湖畔,脸上露出一抹快意,“往潭底跑,真是不知死活!” 殷弃在坠入湖中的刹那便化作人形,死死抱住望舒,生怕他再冲出去,孰料望舒却是安安静静地随他一道往潭底沉去。 殷弃侧头看去,只见望舒目光空洞看向水面,那双眸子中仿佛蕴藏了太多未尽的话语。 殷弃再度侧头转向另一侧,只见一条极为巨大的黑蛟正从潭底往上冲去,黑蛟莹黄竖瞳看向殷弃与望舒,随后再不回头,猛然发出一声长啸,几乎震天憾地,有移山填海之威。 望舒看着那冲出水面,与数条龙搏斗的黑蛟,一时忘了动作,左手微松,掌中剑化作泡沫消散。 殷弃看着那悍然无比的黑蛟,鼻尖酸涩,眼眶通红,只是在水中,他的泪水消失无踪。 忽而潭底浮现金光,旋即一道法阵凌空而现,殷弃与望舒毫无挣扎地任由那法阵将二人卷走。 最后一眼,二人眼中皆倒映出那九霄上威风凛凛的黑蛟,耳畔传来那惊世一吼。 黑蛟烈光,以他的不世之姿,保护了他的陛下,也偿还了百年前望舒予他的恩情。 作者有话说: 迷信的蛟族舅舅:外甥呀,你出生那天咱全族就给你看过命了,你老婆和月亮有关;多年后看到望舒的迷信舅舅:难怪对这小子这么好,原来是天赐的媳妇儿,羡慕。【今天舅舅的一番操作,难道不值得各位来波海星么?!暗示.jpg】 第42章 逐鹿大会·其五 “滴答——” 一片寂静中传来规律的水滴声,望舒眼前一片黑暗,头痛欲裂,身下是嶙峋石块,硌地他生疼。 望舒缓缓坐起身,耳畔滴水声未消,忽近忽远。 “殷弃……?”望舒喉口如火燎般疼痛,哑声轻唤道。 “滴答——” 回应他的只有这绵绵不绝的水声,望舒忽而有些烦躁,右手试探着往身旁摸索去。 这似乎是个洞穴,望舒伸手便能触到墙壁,石壁上触手冰凉,似乎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殷弃?”望舒压低声音再度喊道。 望舒不敢贸贸然施法,万一这洞穴中有什么妖兽,洞穴狭小施展不开,反倒是左支右绌。 只是他现在第一件事是要找到殷弃,方才他们似乎被法阵传送去了别处,至于他坠入水中那刻腾飞而起的黑蛟…… 望舒这百年来一直苦寻赤哲与宗梧的踪迹,但现如今真正见到了,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殷弃……” 望舒撑着石壁缓缓起身,思忖片刻,凝神细听那水声源头,打算先往有水处慢慢找寻。 刚转身迈步,还未走多远,忽而脚下一绊,望舒猝不及防向前倒去,却狠狠砸在一具温热身躯上。 一声闷哼传来,望舒掌下感觉到那人规律且清晰的心跳,当即心中一喜。 “殷弃?” 望舒黑暗中抬手摸了摸他身下那人的面颊,咬咬牙指尖一晃,燃起火焰,瞬间将四周照地透亮。 果不其然,殷弃双眸紧闭,剑眉蹙起,似乎十分痛苦,望舒此刻整个人压在他胸口,都未能将其唤醒。 难道是魇住了。 望舒喃喃自语,起身坐在一旁,细细查看一番后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点殷弃眉心,凝入一丝灵力,将殷弃从梦境中扯回。 “唔……”殷弃闷哼一声,缓缓睁眼,眼神有刹那的空洞,之后才缓缓聚焦在望舒脸上。 “你没事吧。”望舒见殷弃并无大碍,稍稍松了口气,轻声道。 殷弃似乎有些迟钝,只稍稍摇头,哑声道:“我没事……” 望舒“嗯”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殷弃似乎也没有闲谈的兴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避开了黑蛟的事,谁也不提。 “你……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去前面看看。”望舒轻声道。 “我和你一起去。”殷弃一手撑着石壁,一手捂住胸口,缓缓起身。 望舒抿了抿唇,应了一声,抬步走在前面,殷弃一路沉默不语,好似失了魂魄般缀在望舒身后。 洞穴十分幽静,石壁上结了一层薄冰,边角处却缀着一根根冰棱,望舒先前听闻的滴水声便是那冰棱融化的水珠。 “这怎么会有如此厚的冰棱……”望舒喃喃道,停下脚步打量四周,忽而背部猛地被撞了一下,望舒一个踉跄。 “抱歉…我……”殷弃回过神,忙以指尖勾住望舒腰带,将人往后拽来。 望舒站定后摇头道:“没事,这里有点奇怪,你小心些身后。” 此话一出,身后又是一片寂静。 “殷弃?”望舒试探着问道。 “啊……啊?怎么了。” 望舒神色复杂,殷弃从未这般魂不守舍过。 殷弃见望舒不回话,耳畔那令人烦躁的滴水声又不断传来,在这狭小空荡的洞穴中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只搅得他心神不定,加之赤哲现在生死未卜…… “抱歉。”望舒一手扶着冰凉石壁,垂首轻声道。 殷弃怔住,下意识道:“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该意气用事,连累你了。” 水滴声连绵不绝,似乎带着一股子寒意往望舒心口钻去,让他四肢冰凉。 殷弃沉默不语,望舒心中一紧,扶着石壁的手下意识握成拳。 “没关系的。”殷弃缓声道。 望舒得到了答案,心中却并未因此而平复下来,反倒是更加闷地难受。 他们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去提那意外出现的黑蛟,仿佛在他们之间间隔的只有一张薄到几乎透明的纸片了,但二人却谁也不敢先一步戳破它。 于是二人只能各怀心思,在这条洞窟中缓步前行。 二人沉默不语地走了许久,望舒始终未看到任何出口,但随着二人逐渐深入,石壁上的冰层愈发深厚,路边头顶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冰棱。 “把火熄了。”殷弃忽而停下脚步,开口道。 望舒微微侧头,看了殷弃一眼,见他走至一旁,似乎发现了什么,正凝神看向一侧的冰壁,望舒没有多问,五指握拳,隐灭火焰。 洞穴中再度陷入一片黑暗,只是不知何时起,耳畔的水滴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无的呜呜风声。 有风灌入便代表着有出口。 “你看。” 黑暗中,殷弃忽然开口道,望舒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右侧冰壁上忽而出现一颗如萤火般的荧蓝光点,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不出片刻,冰壁上蓝光愈聚愈多,仿佛天然的灯火,将洞穴内照地发亮。 望舒这时才得以看到殷弃正飞速地在冰壁上未出现蓝光处划弄着什么,殷弃指尖点过之处,缓缓浮现出荧蓝光点。 “望舒,你去另外一边,就用手触碰这些冰壁。”殷弃动作很快,说话间正面冰壁几乎都被其点亮。 望舒颔首应下,按照方才殷弃的动作再一次在左侧的冰壁上点弄。 二人的动作好似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般,当两面冰壁尽数亮起荧蓝光斑时,忽而两面墙壁同时一暗,蓝光消失不见,整个洞穴再次陷入黑暗。 “怎么回事……”望舒轻声问道,黑暗中二人呼吸声被无限放大,交错在一起。 殷弃似乎也有些不太确定,迟疑道:“再等等看……” 话音刚落,两面冰壁上荧蓝光点再度一颗颗亮起,紧接着两侧光点迅速汇聚成一团,如同水流般猛地向前蔓延而去,留下两条荧蓝光线,似乎在指引向某一处。 殷弃与望舒对视一眼,望舒略一颔首,二人连忙顺着那两条光线向前跑去。 光线似是有生命般,走走停停,指引着二人向更深处探寻而去。 很快洞穴蓦然开阔,二人来到一处路口,一左一右各自通向两个洞口,而那蓝光则在路口处消失不见。 望舒停下步伐,调整呼吸,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起一簇火焰,试探着走近左侧洞口。 火焰微微晃动。 望舒再度走向右侧洞口,火焰一如平常。 “出口很有可能是左边的。”望舒轻声道,指尖一晃,熄灭焰火。 殷弃“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右边那黑黢黢的洞口。 望舒看出他的疑虑,轻声道:“你还记得地图上北边的那三阶蛮兽么?” 殷弃面色一动,“画了一座山。” 望舒颔首,“夷辛给我的东西不会出错,但我也只是猜测,那瀑布的水流与北面相接,北面乃是一座高山,我想,那可能是雪妖,附身于一座雪山之中。” “你是指,我们被传送到雪山里面了?”殷弃微微蹙眉。 “我也只是猜测,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但我们第一次下潜潭底时并未发现有什么法阵,是在第二次才出现了这法阵,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殷弃神色有些松动,深思不语。 望舒轻声道,“或许,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殷弃诧异地看了眼望舒,随即又忙侧开头去。 望舒这话是在提醒他,或许这法阵会和赤哲有关,否则为何第一次没有,第二次赤哲出现后,法阵也随之出现了。 “很多时候,你也拿不准等待你的究竟是机遇还是灾祸。但好东西是不会白白送上门来的。”望舒轻声道。 殷弃原地站了片刻,随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转身向右侧那未知的洞口走去。 望舒亦紧跟其后。 就在二人往右侧走去的一刹那,冰壁上再度浮现蓝色光点,一路延伸至右边洞穴深处。 望舒知道自己是赌对了,这右边必然有东西,方才就是一道考验,那出口未必是出口,极有可能是陷阱。 人总是会在看到出口的一刹那放松警惕,从而一步错,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越是深入那右侧洞穴,望舒越是肯定自己的想法。 二人还未走多远,便来到了洞穴出口,入眼便是一道极为高大的冰壁,足有千丈之高,一眼望不见顶,先前那为二人引路的荧蓝光点则汇聚成一股,钻入那冰壁的中心,消失不见。 紧接着四周大亮,冰层之中,无数道蓝光自四面八方穿梭而来,二人头顶,脚下,皆是源源不断的蓝光,而那些蓝光的终点俱是那巨大冰壁的中心。 “这……”望舒不敢置信地看着穹顶之上的冰层,冰层中尽是荧蓝光点,汇聚成一条由光点组成的河流,恰如九霄之上的银河。 “这是什么东西。”望舒喃喃道。 望舒向前一步,还未立定,忽而被殷弃拽着手臂往回拽了个踉跄,殷弃将望舒护在身后,反手唤出长剑横在身前。 望舒这才猛然发现,那巨大冰壁之中,竟然有一名白衣墨发的男子端坐其中。 而那些荧蓝光点被送入冰壁后,再度凝聚为极为细小的光束,自上而下汇入男子体内。 殷弃唤了几声,冰壁之中的人毫无反应,望舒忽而心底一颤,抬手按下殷弃的剑,小声道:“那似乎只是个躯壳。” 殷弃蹙眉看了眼那白衣男子,见望舒欲上前连忙伸手要拦,却被望舒挡下,甚至被拉着走向那冰壁。 望舒蹲下身,隔着厚厚冰层细打量起那男子。 冰中男子面容英俊,四肢修长,墨发垂地,自带一股冰雪气息,五官好似特意雕刻而成,完美到几乎没有任何一处瑕疵,远看去,这男子便如同一座精心雕刻而成的冰雕。 “这些蓝光好像是在给他输送灵力。”望舒抬起手,贴在冰壁上,若有所思道,说完便侧头看向殷弃。 殷弃正欲回话,却忽而一愣,瞳孔猛地放大,急忙拉着望舒往后退去。 与此同时,望舒余光猛地瞥见那冰壁中的人影亦随之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你是何人!”殷弃喝道。 “等一下!”望舒忙去拦殷弃,而那冰壁中的白衣男子亦跟着作出相同动作,只是那双眸子黯淡无光,整体感觉不到一丝生息,好似只是一具精巧的玩偶。 殷弃与望舒面面相觑,望舒有些疑惑,而殷弃则整个人都有些懵。 望舒试探着迈出一步,白衣男子亦跟着迈出一步。 望舒伸出右手挥了挥,男子亦跟着伸出右手。 “他好像…只会重复我的动作。”望舒思忖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殷弃不敢置信道。 望舒伸手捏住自己面颊,拽了拽,冰中男子亦跟着面无表情地拽了拽自己的脸。 “我好像……一不留心误触了什么。” 望舒侧头,与殷弃两相发懵,而那男子也跟着侧头。 忽而,天际冰壁咔咔作响,紧接着风雪猛地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 望舒暗道不好,有人来了,连忙拽着殷弃的手便往身后的狭小洞口里躲避。 望舒与殷弃甫一蹲下,耳畔便蓦然传来一声清亮如幼童般的惊呼声。 “哎呀!我的身体!!” 话音刚落,便有一束蓝光自头顶飞下,待光芒消散后,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小人身后长着一双透明翅膀,小人飞过之处,蓝色光点如粉末般簌簌落下,坠在地上形成一片冰层。 望舒与殷弃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这或许就是那雪妖。 雪妖进入那冰层中绕着白衣男子转了一圈,悲愤大喊:“谁动了我的身体!!!啊啊!我雕了三天三夜啊!” 雪妖痛苦地捶胸顿足,身下簌簌落下蓝色光点,落地前便化作雪粒,不一会儿竟在地上积起了一个小雪堆。 望舒心知闯了祸,这白衣男子果然就是那雪妖给他自己准备的肉身,可惜无意间让他给“认主”了。 雪妖抱着那白衣男子英俊至极的脸庞哀哀哭了起来,“啊啊啊,我的肉身我的肉身!我没脸出去见人了!一点都不威武雄壮!” 殷弃蹙眉道:“雪妖不该是座山么,怎么是个……小山灵的模样。” “或许是山块头太大,不适合出战,而山灵……可能是他为了方便雕刻身躯而化的。”望舒悄悄挪了下身子,往阴影里藏去。 那厢小雪妖还在哀哭自己的肉身,将平生所知的所有骂人词汇都用上了,将那“偷”了自己肉身的小偷喷了个狗血淋头。 望舒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冰中男子亦跟着抬手摸了摸鼻子,将脸上的小雪妖扫飞出去。 “啊!”小雪妖一时不察,砰地一下撞在冰壁上,捂着脑袋坐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幼童泣声在这洞穴中不断放大,冲击着望舒的内心,直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殷弃被吵地没办法,与望舒大眼瞪小眼,小声道:“你要不要……出去哄哄他。” 望舒一脸“你疯了么”,殷弃这才反应过来那小雪妖到底是个三阶蛮兽,况且他们又刚刚“夺人所爱”,现在出去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殷弃尴尬地轻咳两声,雪妖哭声一停,殷弃当即心中一紧,只觉得是自己方才的动静惊扰了雪妖。 洞穴内再度一片寂静。 倏而远处隐隐传来人声,似乎是有人发现了此处洞天,雪妖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肯定就是这群臭修士!等着!” 说罢便疾疾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get重要道具,大家可以猜猜看道具的正确使用方法嘻嘻。 第43章 逐鹿大会·其六 望舒与殷弃对视一眼,见那雪妖离开,这才走了出去。 冰中男子长身玉立,墨发垂到膝弯处,一身白衣如雪,面容冷峻英挺,只可惜一双眸子黯淡无光。 望舒上前几步,走至冰壁前,而那男子亦跟着走上前,望舒抬手覆在冰面上,与那男子隔着冰层双掌相贴。 “望舒?”殷弃在一旁困惑道。 望舒凝神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向后退一步。 男子停了片刻,向前一步。 望舒面露喜色,侧头朝殷弃道:“咱们把他带走。” 殷弃还在犹豫,那厢望舒已经牵引着那白衣男子缓步向外,走出冰层。 先前远看还不觉得,待到走近时望舒才发觉这白衣男子竟长得十分高大,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脑袋,再回想起那小雪妖的模样,望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小雪妖生的那般小巧玲珑,实在是无法将他和眼前这具高大身躯联系在一处。 “我们将他带走,那雪妖回来寻不见肉身不会生气么?”殷弃看了眼冰壁,踟蹰问道。 “没事,这肉身认了主,对他而言也是无用,我们正好带上,说不定能炼化他。”望舒看了眼这白衣男子,若有所思道。 殷弃眉头微蹙,依旧有些不放心。望舒仰头看了眼洞穴顶部被雪妖开辟出来的一处洞口,直言道:“走吧,趁那雪妖被其他人牵制住。” 殷弃无奈叹道:“好,他怎么办?” 望舒本想将这具躯壳放入储物囊中,但几次施法都未能成功,外头打斗声频起,说不准什么时候雪妖就回来了,望舒咬咬牙,抽出捆妖绳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系在那白衣男子腰上。 绳子甫一捆好,霎时大地巨震,发出轰隆声响,洞窟中冰壁四分五裂,巨大冰块崩落而下。 殷弃忙与望舒相搀扶,四目相对间无需多言,一道朝那出口飞去。 殷弃抽剑一挥,迎面而来的碎冰被剑气击碎化作雪粉落在二人肩头。 二人刚冲出洞窟,迎面便是暴雪,狂风裹挟着雪粒狠狠砸在二人面上,几乎睁不开眼。 天地间一片昏暗,耳畔不断传来厮杀声,但风雪太大,望舒只能凭借几点亮光来判断人群在何处。 “咱们走。”望舒以手臂抵着殷弃胸口便往外顶,脚下积雪已盖过膝,哪怕是施了术法亦是难以抵挡这无孔不入的风雪,相反还会损耗体力,望舒索性撤了护障,二人霎时暴露在暴雪之中,衣袂翻飞。 “小心!”殷弃猛地一喝,飞身便将望舒扑倒在雪地上,登时激起一片雪沫,就在二人躺倒的一刹那,一道森然剑意自他们头顶横扫而过。 铺天盖地的风雪遮掩了所有的声音,望舒入目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若非方才殷弃将他按倒,那剑意少不得要重创于他。 “我们……”殷弃一手抬起遮挡住风雪,朝近在咫尺的望舒大声道:“怎么办?雪太大了,分不清方向!” 望舒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身下雪山再度剧烈颤抖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天怒吼,积雪簌簌下落,雪山却在不断地朝上升,大有要直指苍穹的架势。 积雪滚落后在二人下方露出一块巨大岩石,望舒想也不想,拍了拍殷弃肩膀,又指向那岩石,吼道:“躲它后面!” 二人位于山巅,殷弃咬牙握住望舒的手发力一甩,二人随着那滚落的积雪一道朝下翻滚而去。 望舒眼疾手快,甩手将那躯壳推向另一侧,捆妖绳猛地绷直,挂在那岩石上。 殷弃见状旋身在雪地上一踩,施术向上飞去,反手牵住望舒手腕,一道滚去那岩石后面。待到二人坐定,望舒才将那躯壳拉上来,挡在二人身前。 雪山不时发出怒吼,风雪大到顷刻间便能将二人掩埋在岩石后,望舒不得已只能以内力撑起屏障,抵挡住风雪入侵。 “撤掉!!”殷弃大声喊道。 望舒回道:“不能撤!雪太大了!” “会被人发现!!”殷弃翻身一抖袖袍,霎时数团火球猛射而出,没入风雪里,不多时两声惨嚎响起。 望舒看了眼那灰蒙蒙的天幕,咬牙撤了护障,风雪霎时掩盖住二人下身,再度将岩石覆上一层雪衣。 殷弃扯着那躯壳挡住二人脑袋。 外头的人依旧在不断地攻击着山体,风雪中猛兽咆哮声愈来愈低,似乎在这密集的攻击下再难维持。 倏而,空中猛地凝聚出一团巨大的火球,朝山体直撞而来,霎时将这雪山洞穿,望舒耳畔传来一声哀嚎,身下忽而一轻,凭空出现一个洞口,望舒未能反应过来,猛地向下坠去。 “望舒!”殷弃大吼一声,连忙拽住望舒手臂,却一同掉了下去。 雪山在那声哀嚎后便停止了颤动,似乎连风雪都小了不少,望舒与殷弃还有那具躯壳一同坠入洞中,好在有积雪垫了一下,二人一头栽入雪中。 “咳咳……殷弃,你没事吧。”望舒吃了一大口雪,当即牙关发颤,抬手摸索而去。 殷弃从积雪中站起身,反握住望舒的手,将其拖了出来,二人一身积雪,衣裳半湿,连发丝上都结了一层冰渣,狼狈不堪。 “我没事……”殷弃喘着气道。 这洞穴较之先前那处又大了不少,四周结满绿藤,似乎并未受冰雪侵扰,而在他们身下,整座洞穴的中心,则有一道符文法阵,此刻符文忽明忽暗,而法阵中央,则躺着一道巴掌大的瘦小身影——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名小雪妖。 四下寂静无声,似乎风暴已经平息,而那法阵中央的雪妖则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望舒与殷弃对望一眼,殷弃道:“去看看?” 望舒颔首应下,小声道:“你把那个躯壳挖出来,看看有没有损坏,我去察看一下那个雪妖如何了。” “你小心些,以防万一。”殷弃缓声道。 望舒应声,环顾四周见再无他物,这才放轻步伐朝那雪妖走去。 殷弃从雪堆里将那白衣男子拔了出来,随便看了眼,见四肢完好也未毁容,便当其并无大碍,牵着躯壳朝望舒走去。 望舒小心翼翼戳了戳那雪妖的身子,意料之外的温软,等了许久不见那雪妖有反应,望舒这才动作轻柔地捏住翅根将其提拎到掌心。 “他是看管什么法器的?”殷弃随口问道。 “好像是凝脂瓶。”望舒指尖轻拨雪妖,将其翻了个面,殷弃也凑过来细细打量,望舒这时才发现,这小雪妖长得十分可爱,身上一层雪白绒毛,手感软和,有着狐耳,羽翼半透明,如同树叶上的脉络般绘着奇异花纹。 “他死了么。”殷弃问道。 小雪妖嘤咛一声,身子轻轻蜷起,胸膛一起一伏。 “看来没有。”殷弃自问自答道。“附近也不见有凝脂瓶,可能被人拿走了。” 望舒思忖半晌道,“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待会儿等人走了再赶路。” 殷弃自无不妥,将躯壳随手系在一处藤蔓上,自己便跑到一个角落里坐着去了。 望舒看了眼殷弃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另一处岩石上坐下,有些出神。 忽而掌心传来一阵濡湿触感,望舒回过神,看向掌心,登时哭笑不得。 那小雪妖此刻撅着个屁-股,两手大开趴在他掌心,嘴角流出口水,淌到望舒掌心上。 望舒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没让殷弃拿,否则他说不准一个恶心之下就将这小雪妖给捏死了。 “醒醒。”望舒凑近了轻声道。 小雪妖砸吧嘴,翻了个身,似乎睡得十分舒服,抬手抓了抓毛茸茸的肚皮,大有继续往下睡的架势。 望舒晃了晃手,小雪妖咕噜噜地在他掌心打滚,一番动作下来,小雪妖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当即瞌睡都被吓没了,一声尖叫便要飞出望舒掌心。 奈何伤势未好,小雪妖便这么咕溜溜地从望舒指缝间滚了下去。 望舒忙抬起另一手接住小雪妖,笑道:“你不用怕我,我和那群人不是一伙的。” 小雪妖十分警惕地蜷缩成一团,“你们凡人没一个好东西,抢了我的肉身,还打坏了我的原身!” “但我是妖啊。”望舒无辜地眨眨眼,随手一指旁边默不作声背对二人的殷弃道:“他也是妖,我们两个刚刚才到这里,看到你晕倒在地上,这才救了你。” “真的么?”小雪妖狐疑地看了眼望舒。 望舒但笑不语。 小雪妖连忙道:“你别以为我会因此感谢你!你也是冲着凝脂瓶来的吧,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告诉你它在哪里的!” 望舒轻咳一声,殷弃早就在留意望舒这边的动静,闻言道:“哦?这么说这凝脂瓶还在你这里咯,我还以为已经被人拿走了。” 小雪妖登时睁大眼,“没有!它已经被人抢走了!” 殷弃懒得理他,直接走到望舒身边,两根手指捻着小雪妖的双腿,倒插葱般将其按进雪堆里,小雪妖大叫起来,“啊啊啊!好冷啊!快放我出去!!” “说,凝脂瓶在哪里,不说不把你拔-出-来。”殷弃面无表情道。 “我不说!” 殷弃将小雪妖抽出来,再度按进去,几番下来,原本光滑的雪堆上留下了一个个小窟窿。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来我放了你。”殷弃道。 “呜,你们这群坏人,凝脂瓶是给我的,你们抢我的东西,还把我的原身给打穿了!还…还抢了我的肉身!!”小雪妖顶着满头的雪渣忍不住哭了出来,一双蓝色大眼扑簌簌地落下泪珠。 望舒适时插话道:“我们不抢你的凝脂瓶,我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我送你三颗仙丹,足以修补你的原身,而你将凝脂瓶给我。” 望舒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三颗丹药,俱是补气增进修为之用,这三颗丹药足以补上千年修为。 果不其然,小雪妖嗅了嗅鼻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望舒掌心的丹药,咬着手指道:“三颗不行,要五颗!” 望舒心道小家伙还会讨价还价,当即冲殷弃使了个眼色,殷弃会意,冷声道:“一颗也没了。” 说完便再度提拎起小雪妖的双腿打算继续插几个窟窿,小雪妖吓得哇哇大叫。 “三颗!三颗就三颗!” 望舒打了个手势,将小雪妖捻了回来,将其中一颗丹药塞进雪妖怀中,“这是预付的,你把凝脂瓶给我,我就给你剩下的。” 雪妖双眼发亮,“啊呜”一口将仙丹咬下一块,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凝脂瓶不在我这里。” “那它在哪里?”望舒追问道。 “它被我放进肉身里了,不过肉身应该也被人偷去了,你们想要凝脂瓶,还是得自己去找。” 望舒看了眼那掩藏在雪堆后面的白衣男子,心中有了打量,反手将另外两颗丹药收了起来,“那我就只能给你一颗丹药了,毕竟这凝脂瓶说不定落入谁的手中,我这丹药不是白给了你么?” 雪妖喉中发出呜呜声,连忙挥动着翅膀歪歪扭扭地飞到望舒手上,抱着大拇指不松手,“不行不行,说好了的,三颗一颗也不能少!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但是你也没有给我们凝脂瓶啊。” 雪妖似乎有些犯难,摸了摸脑袋,耍赖道:“不行,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望舒朝殷弃使了个眼色,殷弃伸手便欲继续抓雪妖去扎窟窿,雪妖忙哀叫道:“别别别,那你……那你再说几个嘛,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那你这可有什么传送法阵?能助我们离开此处。”望舒顺势说道。 雪妖眼前一亮,“有有,就是那个,那个法阵还完好,我可以送你们离开。” 望舒与殷弃一同看向那忽明忽暗的符文法阵,反手将小雪妖丢给殷弃,自己则去雪堆后面牵出了那躯壳。 小雪妖一见到那躯壳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哀叫道:“是你们抢了我的肉身!!” 望舒一颔首,殷弃直接揪着小雪妖踏上法阵,望舒紧随其后,牵着躯壳也站了上去。 “劳烦你了。”望舒笑道。 “什么?!我不要!!”小雪妖奋力挣扎,奈何直接被殷弃一下子按在法阵上,霎时四周白光大炽,法阵符文绽出一阵耀目光华,紧接着耳畔风声大作。 待到二人回神时,周身景物大变,却是从一个洞窟,转去了另一个洞窟。 望舒与殷弃一同看向小雪妖。 小雪妖委委屈屈道:“我是山嘛!从一座山传到另一座山,难道很奇怪么!” 望舒一时语塞,只得哭笑不得地再度丢了一颗丹药给小雪妖。 小雪妖抱着丹药舔了舔,“还有一颗呢……” “那就得是第三件事了。”望舒眉头一扬,笑着道。 “你们人果然都是大骗子!!”小雪妖忿忿不已,却依旧舍不得那第三颗丹药,只能自己飞到山洞里头坐在石头上生闷气,狐耳一颤一颤,不一会儿,石头上便覆了一层薄冰。 望舒与殷弃对视一眼,各自无奈摇头,正欲外出查看之时,洞窟外却猛地袭过几条巨大身影,随之而来的,是声欲震天的龙吼。 望舒面色大变,急忙拽着殷弃往回躲。殷弃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几条自头顶掠过的龙,心中一团乱麻。 龙群还在……那说明…… 殷弃心神大乱,掌下石块当即被捏成齑粉。望舒心中一沉,却并未多言,只将手轻按在殷弃肩头。 洞窟隐藏在山腰处,入目是茫茫平原,龙族越过山巅后便化作人形落在山脚下。 望舒凝眸看去,发觉为首的龙太子与四公主俱在,而在他们身旁……则站着完好无损的隗锦。 隗锦手中拿着一幅画卷 ,正侧头与那四公主说着什么。 “峰峦卷……”望舒低声道。 殷弃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中唯有那余下的龙族五人,而他依旧能感知到赤哲的气息,灵体不见而灵息依旧,那么只能说明,他们将赤哲关了起来。 “你在这里等我。”殷弃矮身便要出去,却被望舒急急拦住。 “等一下!” 殷弃双眸通红,脑海中惟余复仇之念,却是一丝劝告也听不见。 望舒直接揪着人衣领将殷弃猛地拽回,一把推到石壁上。 内里的小雪妖吓了一跳,扑簌簌地抖落几块冰雹。 殷弃呼吸粗重,眼尾泛红,一眨不眨地看着望舒,低声道:“你不要拦着我。” 望舒静静与之对视,双手抵着殷弃胸口,两人挨地极近,刹那间好似整片天地都静谧了下来,二人只能听见双方的呼吸声与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殷弃红着眼道:“望舒,你不能拦我,我其实……” 话音未落,望舒却抬掌捂住了殷弃的唇,用极轻的声音,低到唯有二人才能听见的耳语声道:“我早就知道了。” 殷弃双眸猛地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望舒,望舒却轻轻一笑,松开了手。 “去吧,我就在你身后。” 殷弃胸膛剧烈起伏,怔怔地看着望舒,随后眸光几度变幻,最终化作莹黄竖瞳,与赤哲不同的是,殷弃的瞳孔旁,带着一抹血色。 望舒向后退了几步,下巴轻抬,指向外头的龙族,“你先去,我随后便跟上,这一次,为你也是为我。” 殷弃还有些愣神,站在洞口前看着苍茫无垠的平原,片刻后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望舒。 曾几何时,他已经和望舒一样高了,小时候每逢危险,望舒总会紧紧地抱着他,以身为盾,护他周全。 现在,他已然可以站在望舒身前了。 “望舒……我”殷弃喉结滚动,话到一半却猛地止住,片刻后,殷弃垂着的右手轻颤,指节上缓缓显现一枚王戒,“我一直很感激,能在我最弱小的时候有你相伴……”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细细说来我这百年间是如何度过的……” 望舒眸色微动,却是驻足不语,静静看着殷弃。 殷弃周身溢出黑气,在他说话间缓缓包裹住他的身躯。 “我从来都不曾忘记过你。” 黑雾吞没了殷弃的身躯,而在那团团雾气中,望舒却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望舒……谢谢你,以及……我…我好像……”殷弃说话一断一续,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声音也愈来愈低,而望舒却能清晰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喜欢你。” 望舒身子一震,嘴角笑容收起,而殷弃则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发出一声长啸,紧接着一条金瞳黑鳞的巨蛟挣脱黑雾猛地飞出洞穴,在空中深深地看了望舒一眼,俯冲而下。 在那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声后,天地间似乎有片刻的寂静,而殷弃最后的那句话,却一声声地传进望舒心底。 望舒看向洞穴外,一条黑蛟张口咬住赤龙的脖颈,掠过洞口,飞向天际,黑蛟锋利的尖爪划破赤龙的腹部,鲜血如同雨点般洒落而下。 “小雪妖,最后一件事,你替我办成了,我再送你一颗仙丹。”望舒望着天际缠斗在一处的黑蛟与赤龙,转头笑着道。 小雪妖眨眨眼,咬着手指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空中黑蛟咬住赤龙的脖颈,锐利尖牙刺穿赤龙的鳞片,赤龙发出尖锐哀嚎,四爪发狂地攻向黑蛟身躯,一龙一蛟,在天际洒落漫天血雨。 “怎么回事!!那黑蛟不是被收了么?!怎么还有一条!”四公主看着天际那条熟悉的黑影,面色苍白,失声尖叫道。 龙太子亦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呆愣地看着苍穹之上凶悍无比的黑蛟,直至一滴血液滴落在他的眉心。 “快!!快去帮隗锦!!”龙太子回过神,当即怒喝一声,一旁的两名龙族连忙化身龙形朝天空之中飞去。 龙太子眼见那二龙飞至半空,便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将其踢飞出去,定睛细看之下,才发觉是一名白衣男子,正凌空俯视,手执剔透如冰雪般的长剑,剑尖一抹殷红。 “又是他。”龙太子剑眉轻蹙,目露凶光。 最后一声哀嚎龙吼,黑蛟一口咬穿赤龙的喉管,赤龙瞳孔发散,四爪逐渐垂下。 黑蛟松开口,以爪抓住那赤龙的尸体,仰天长啸。 龙太子心神大震,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黑蛟居高临下地一瞥那二人,爪子一松,赤龙尸身自高处坠落,猛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杀了他们……”龙太子颤声道。 二龙自两旁飞速攻向望舒,望舒不急不缓,抬起长剑,剑尖溢出一抹荧蓝光点,随即一片雪花悄然落在剑尖,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雪花倏然变大,伴随着狂风,几乎是刹那间便荡起漫天暴雪。 二龙在雪中动作一滞,就这刹那间,望舒旋身袭向二龙,剑尖裹挟着风暴,形成一道漩涡,将二龙吸入其中。 黑蛟遥遥看了眼望舒,望舒在雪中微微一笑,四周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头,之后头也不回地扎入雪漩涡中。 黑蛟眸光一凛,再度俯身冲向那龙太子。 龙太子沉声一喝,化身为金龙,眨眼间与那黑蛟缠斗在一处。 四公主面色惨白,颤抖着双手从袖中拿出绸布,猛地将其撕成两半,绸布顿时化作光束直冲云霄。 那厢黑蛟一把将金龙按在地上,张口便欲咬其脖颈,金龙却转头喷出烈焰,黑蛟急忙闪过,金龙觑机旋身飞往天空,黑蛟紧跟其后。 四公主双手不住颤抖,往后退了一步,猛地踢到一物,垂首看去,才发觉是一幅画卷。 “峰峦卷……好…太好了。”四公主面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忙俯身去拾画卷,刚要捡起,忽而一只脚轻飘飘地踩在画卷上。 一柄血红的剑垂下,剑尖渗着鲜血,滴落在地上,洇红雪花。 “想要么?”望舒俯下身,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一番四公主的面容。 四公主身躯颤如秋叶,呼吸急促,面色苍白哀求道:“我……你别杀我…我父王是北海龙王,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你的。” “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么?”望舒直起身,以剑尖抵着四公主的喉咙,将其逼退,足尖轻抬,将画卷踢至半空,抬手接住。 四公主抖若筛糠,双眸因恐惧而流下泪水,却完全无法激起望舒的怜爱之心,望舒冷眼看着眼前的这名女子,手腕使力正欲割破她的咽喉之际,忽而天际金光大作,随后一股大力击中剑身。 只闻清脆一声响,剑身断成两截。 望舒冷眼看着对面那人,手执断剑,身姿挺拔。 夷辛抱着四公主将其交给自己一同来的仙君,看着眼前的望舒,心中一震,失声道:“望舒?!” 望舒后退一步,垂眸看了眼掌心画卷,身后猛地坠下一物,正是黑蛟。 黑蛟身下的雪地逐渐变红,此刻正喘着粗气,看向对面的那群仙君。 望舒一手抖开峰峦卷,另一手高举断剑,猛地刺穿画卷,霎时画卷破洞中飞出数条白色绸缎,猛地缠住望舒与其身后的黑蛟。 望舒看着一脸震惊的夷辛,笑着做了个嘴型。 “抱歉。” 天地间风雪一同止消,地面积雪一瞬间消失无踪,惟余三条龙尸。 夷辛看着地上那峰峦卷的碎片,目光发直,呼吸粗重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峰峦卷…如果毁了,那里面的人,还有可能出来么。”夷辛艰涩道。 身后仙君面面相觑,俱是摇头。 —————————— 天界。 “你不是该在那个什么逐鹿大会么,怎么回来了。” 偌大的宫殿中空空荡荡,四周金柱上雕刻着万鸟图纹,而在柱顶则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鸟儿。 最高处的王座上,一名男子身披火红鎏金王袍,内着一袭松散的白色里衣,露出些白皙胸膛,墨发披散,一手撑着额头,疲惫道。 “他死了。”来人低着头,闷声道。 王座之上的男子顿了顿,殿中一片寂静。 “谁?” 来人并未直言,只抬手一挥,地上蓦然出现一具尸身,身着红衣,身下溢出鲜血,正是隗锦。 座上的王者似是有些嫌恶道:“别弄脏我的宫殿。” 来人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垂首而立。 王座之上的男子唇色苍白,长叹一口气,指尖微动,一颗赤红交杂着金黄色泽的珠子便从他的王座上飞向隗锦尸身。 “用着涅槃火,重塑他的肉身,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他还有用,暂时不能死,知道是谁做的么?”男子缓缓阖上眼,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冷漠与疏离,此刻正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是……一条黑蛟。”来人迟疑道。 男子动作一顿,若有所思沉吟起来,随后摆手道:“知道了,去吧。” 来人一抖袖袍,将赤红流金珠与隗锦的尸身一道收入袖袍中,躬身朝那王座行礼,缓缓退下。 大殿重归于静,殿外是茫茫云海,日落的余晖照入这座宫阙之中,亦落在那红衣男子那微弯的唇角上。 “黑蛟…望舒,终于来了。” 男子久违地笑了起来,眉心间一抹羽纹熠熠生辉。殿外一排云鹤飞掠而过,殿旁种着一颗梧桐,晚风中树叶簌簌作响。 方才殿中的男子仰头看了眼这高耸的梧桐树,面上露出一抹愁绪。 “哎……望舒。” 男子转头凝眸看了眼赤红晚霞中的流火宫,转身化作赤红飞鸟投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第44章 峰峦卷·其一 一束日光投入屋中,宗梧闷哼一声,耳畔嗡鸣声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清脆鸟鸣与潺潺溪流声。 宗梧抬手挡住双眼,眉头轻蹙,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入目便是一间简雅别致的木屋,屋内桌椅一应俱全,窗外便是悠悠远山,日头初升,鸟群啁啾着越过山林,一派祥和静谧之景。 宗梧在床上呆坐片刻,记忆逐渐回笼。 峰峦卷破碎的一刹那,他就昏迷过去,不省人事,而他现在醒来却躺在这山间小屋中。 望舒…… 宗梧忽而清醒,忙在屋内环顾一圈,却并未看到望舒身影,当即心中一乱。 “望舒……?”宗梧忍着四肢酸痛起身下床,随手拿了床畔的衣裳披上,步履焦急地朝外走去。 甫一推开门,入眼便是一座巍峨青山,四周云雾缭绕,一条清冽溪流自门前而过。 全然陌生的环境,令宗梧下意识有些防备,但这一缕戒备在看清湖畔的那道纤瘦身影时尽数消散。 “望舒……!”宗梧脚步踉跄,胸下钝痛,却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朝望舒走去。 望舒坐在溪畔的石头上,撩起衣袖正搓洗着一块布巾,经过几番搓揉,布巾上的血渍已然清淡了不少,一缕缕薄红在水面上散开。 望舒闻声回头,披散的墨发发尖垂落水面,荡开圈圈涟漪,“你外伤虽愈,内里却也受伤不轻,快些进去躺着休息。” “这……是哪里?”宗梧却并未依言回身,反倒是上前几步,看着望舒道。 “这里是峰峦卷中,换句话说是在画卷里,他们进不来,你放心就是。”望舒转身拧干布巾,起身踩着溪畔石块越过溪流,走到屋旁的架子上将布巾晾上去。 宗梧这时才发现那衣架上晾的皆是他们二人染血的衣衫,宗梧若有所思摸了摸身上崭新的亵衣,低声问道:“这里还有别人?” “我进来时把画卷给撕了,斩断了这唯一一条媒介,旁人是进不来的,峰峦卷会创造出你内心最想去的地方,我想着到一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醒来后便是这里了。”望舒拍了拍湿-漉-漉的衣衫,又将褶皱一一抹平,随口道: “这里东西和换洗衣物一应俱全,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宗梧愣愣地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望舒,一时有些出神。 看望舒的模样,不像是生他的气,但他内心始终有些不安,自百年前一别,他与望舒之间生分了许多,且又经过此事,回想起先前望舒所言:“早就知道了”…… “望舒……”宗梧轻咳一声,退到门边,一手扶着门框,指尖紧扣着木门,有些紧张。 望舒整理好衣衫,捋了捋袖口,随口“嗯?”了一声,抬眸看向宗梧。 宗梧磕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殷弃?啊不,殷弃是我。”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殷弃确有此人,而且他的父亲也确实与我有过浅浅交情,加之你又拿出了信物,故而一开始我确实没有多想。”望舒笑了笑,走到一旁石桌边朝宗梧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宗梧乖巧地走过去,与望舒对坐于石桌两侧,桌上摆着一簇野花,望舒拿出匕首,细细削去花茎上的刺,继续道: “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在客栈中,你发病的那天。你幼时中了火毒,我曾经在你伤口处敷了一片我的心鳞,而当晚你发病时我便感知到了那一丝微弱的鲤息,之后我便一直有意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直至赤哲出现的一刹那,这便坐实了我的想法。” 宗梧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待望舒提及赤哲时,脸上露出哀戚神色,闷闷垂下头,不发一语。 望舒停下手中动作,看了眼宗梧,沉声道:“不和我商量,瞒着我去做事,你也就罢了,赤哲也跟你一样胡来,你们舅甥两真是……” 宗梧指尖绞着袖口,唇色发白,苦笑道:“舅舅有拦着我,他本来不同意我借用殷弃的肉身去找你,是我自己……想见你。是我太过任性,才害得舅舅他丧命……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望舒放下匕首,左手握着一枝盛放的红花,摘去顶端杂乱绿叶,起身道:“你随我来。” 说完不待宗梧有所反应,便径自朝木屋另一侧走去。 宗梧忙起身跟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缀在望舒身后,不敢多说一语。 望舒推开另一侧的屋门,霎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望舒指尖凝聚火源,撑起一道护障,护住他与宗梧。 屋内一片寒冰,冰天雪地中端坐着一名墨发白衣的男子,正是他们之前带走的那具躯壳。 宗梧一头雾水,却见望舒朝他侧了侧脑袋,示意他跟上。 二人站在那具躯壳面前,宗梧困惑道:“怎么了?” 望舒抬手示意莫急,紧接着清了清嗓子,朝那躯壳道:“小雪妖,进展如何了?” 话音甫落,那具躯壳背后便慢悠悠地飞出一道小巧身影,所飞之处洒落点点荧蓝光点。 宗梧面露讶色,“他怎么也跟进来了?” 小雪妖似乎疲乏极了,飞起来也是晃晃悠悠的,最后实在支撑不住,趴倒在那躯壳的肩膀之上,气呼呼地看了宗梧一眼,愤愤道:“你以为我愿意跟来啊?要是我知道这是干苦工,我铁定不进来!唔,我真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宗梧满脸困惑,丝毫不明白望舒此举的道理,望舒适时笑着道:“这件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来,但务必不能出错,灵窍必须逐一点开,神识放进去了没有?融合的怎么样?” 小雪妖哼哼唧唧道:“算他好命,能用上我精心雕刻的身躯。” 宗梧内心忽而浮现一种想法,当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具冰雪般的躯壳,又转头看向望舒,眸子中溢满惊喜与不安。 望舒见状欣然颔首道:“这下好了,舅舅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别垂头丧气地了。” “可……可是他明明……”宗梧依旧未能从莫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着话,目光却不断瞥向那具躯壳。 “龙族不敢杀死他,赤哲逃脱牢狱,归案后须得经由天界审判,才能决定是杀还是囚,唯一得了敕令能就地诛杀赤哲的人是那名仙尊,不过好在他现在被狐狸缠住,没能进来。” 望舒自袖口中摸出一枚丹药,指尖捻着递给那小雪妖,小雪妖登时眉开眼笑,抱住丹药不撒手,乐颠颠地大口大口舔舐起来。 “不过也是他们大意,把你舅舅的神识交给了隗锦保管,我便嘱托小雪妖去将那神识拿来,我又撕毁了峰峦卷,这下他们无法进入此地虚空之内,我们可以在这里先将赤哲复活,再行他法出去。” 望舒边说边带着宗梧朝外走去,关上门后又特意下了一道咒禁。 外头鸟鸣啁啾,溪流潺潺,日光透过层层树叶洒落地面,宗梧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开心过,连带着眼前这幅景象都格外地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望舒…!”宗梧从不担心望舒会诓骗他,加之一腔欣喜无从发泄,忍不住上前紧紧拥住望舒。 望舒抬手轻抚宗梧脑袋,轻声安抚着,宗梧却是不松手,似乎要将这百年来的思念尽数融在这一个拥抱中。 望舒安抚了许久,宗梧才双眼通红地松了手,望舒轻叹一声抬起袖口擦了擦宗梧眼角泪渍,宗梧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百年前的幼童了,还这般抱着望舒撒娇,实在是不应该。 望舒倒是没多想,牵起宗梧的手,将掌中红花缠绕在他手腕上,随之便再度拉着宗梧坐在石桌旁。 “同我说说你这百年来发生了什么吧?”望舒再度执起匕首,一根一根地打理起野花来。 宗梧看着手腕上那朵盛放艳红的花朵,一时有些出神。 “赤哲带我回了蛟族,我也弄清了自己的身世……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蛟了?”宗梧惴惴不安地捻着花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望舒想也不想,颔首道:“不错,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舅舅也与我交谈了许多,小时候怕你接受不了,故而我才一直隐瞒不谈,毕竟这关乎你的族人,我也不好多谈。” “蛟族就只剩下赤哲和我了,你也是我的家人。” 望舒含笑看了眼宗梧,继续道:“你们是何时出来的?为何不去找我?殷弃又是如何与你搭上的?” 望舒一股脑地将问题一一抛了出来,等着宗梧解答。 宗梧思忖片刻,说道:“约莫是两百年前吧,赤哲找到了蛟族结界中最为薄弱的一环,我与他一道从那处攻了出来。” “长昆山?是两百年前长昆山的龙脉断裂?” “对,我没料到的是,那处竟然是一条龙脉所在,赤哲为了掩护我先走,肉身被毁,我拼死带着他的魂息逃了出来,这段时间,他便一直藏在我的王戒中休养生息。”宗梧说着便抬起手,将手指上的那枚王戒递与望舒看。 许是因为知晓赤哲性命无忧,宗梧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甚至直接将王戒摘了下来,送给望舒。 “如果不是你舍命相护,我说不定就命丧于那处海沟了,蛟族现如今也只剩下我们三人了,这王戒……我想送给你。” 望舒只接过看了一眼便复又递了回去,“这是你家人留给你的,亦是你将来的信物,不能随意摘下,再者,你的伤势怎么回事?除了火毒为何会还有一种毒素积郁在你体内?“ 宗梧侧头看向别处,随口道:“没什么,只是在修行术法的时候不慎出了差错,导致功法逆转,不过有了这寒毒,偶尔倒也能压抑一下火毒。” 望舒定定看着宗梧良久,见他不愿多提,便也不再追问,只继续垂首摆弄桌上的花草道:“术法修行地如何了?让我瞧瞧。” 宗梧抿唇想了想,手掌翻覆间道道黑雾聚集,不时有白芒自黑雾间闪烁,宛若九霄之上的雷云层,黑雾倏而分化作三缕脱离宗梧双掌,在半空之中化作三条小指粗细的黑蛟,纷纷朝望舒飞去。 望舒放下手中花簇,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三条小黑蛟,小黑蛟亲昵地蹭了蹭望舒面颊,望舒只感到一股微凉雾气在他面上缭绕,见这小黑蛟憨态可掬,倒也心下生喜,指尖轻戳了那小黑蛟的鼻尖。 宗梧眸光含笑地看着望舒,打了个响指,那三条小黑蛟齐齐冲上天,再度汇聚长一团黑雾,只闻“砰”一声轻响,黑雾炸开,眨眼间化作数十只黑翼彩蝶飘飘然落在望舒周身,亦有不少彩蝶落在那石桌上的野花中。 望舒好笑道:“你就学会了这些?” “不……我还学了很多,但这个术法,我听赤哲说……”宗梧忽而面庞浮起一抹薄红,眼神四顾有些慌乱,连语调都不由得加快起来,含糊道:“这个是,是我外公当初求娶我外婆时使出的,只有我们家的人才会。” 望舒笑容渐淡,安静地看着宗梧。 宗梧并未感知到望舒的不对劲,甚至臊地连看都不敢看望舒一眼,只像个愣头青一样闷声吐露着自己的心意,“我之前在石莲界里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望舒,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也不合乎常理,但是我喜欢你。” 宗梧说完后整个耳朵都宛若被夕阳染红了般,忐忑而紧张地等待着望舒的回应,只是这回应却并未如他预想般到来。 “宗梧。”望舒抬手挥去花上黑蝶,柔声道:“你还小,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你目前为止,对我的感情只是依赖和重逢时的欢喜而已。” 宗梧面色一变,方才的赧然与紧张消失无踪,像是急于证明自己一般,抢话道:“不,不是,望舒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这是真的。” 望舒无奈笑了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宗梧却说道:“我知道,我小时候给你带来了很麻烦,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毁了修为,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是……” “宗梧。”望舒见他越说越偏离,忙上前双手捧着宗梧面颊,强迫他看向自己。 二人双目相对,宗梧看进望舒那温柔且平和的目光,一时有些恍惚。 “我从未埋怨过你,从前的路,乃至往后的每一条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怨恨任何人。”望舒轻声道,宗梧看着望舒的双眼,有些茫然,缓缓道:“我不太明白……” “没事,今晚我会告诉你。”望舒缓声笑着道,从石桌上拿了一簇野花,塞进宗梧怀中,“去,把这些花找地方摆起来,光秃秃的木屋太难看了。” 宗梧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望舒却已经拿着花束走向了另一边,宗梧内心沉郁,却也不敢不听望舒的话,只能苦闷地随手将花束找地方别着。 许是望舒那番话的缘故,宗梧一下午总觉得浑身不舒服,望舒本想约他去山林中逛逛采些野味都被宗梧婉拒了,望舒倒也没强求,只嘱托宗梧好好休息,自己便挎着个竹篮慢悠悠出门逛了。 望舒在时宗梧浑身不得劲,可人一走,宗梧却又克制不住地有些后悔。 自己刚才要是一起跟去就好了。宗梧看着床顶,长叹一声,心道,能时时看着他,也好过自己在屋子里乱想。 峰峦卷中的时光与外界并无不同,宗梧心中烦恼,却也无事可做,望舒一走便是一下午,直至日暮时分,宗梧才听见外间有动静。 “宗梧?我采了些果子,吃么?” 宗梧看着门上的那道身影,犹豫片刻后“嗯”了一声。 望舒这才推开门,怀中兜着几个红艳艳的果子,清水洗后更是发亮,看着便觉甜。 “这是什么?”宗梧问道。 “不知道,林中遍地都是这种果子,有不少已经被鸟吃过了,我采了一些解解馋。”望舒坐在床畔,自己拿了一个果子,便将剩下的果子一齐推给了宗梧。 宗梧拿起红果咬了口,入口生津,回味甘甜,然宗梧满心都是今日望舒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只觉得味同嚼蜡,吃的心不在焉。 望舒看出宗梧的心事,起身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看一下雪妖那儿如何。” “你说的那件事……”宗梧欲言又止。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望舒抬手拍了拍宗梧脑袋,又将被褥拉高替他盖上,自己则出门去另一边的雪妖那里了。 宗梧内心紧张,双手指尖交缠在一起,不时拿余光去瞥门口。 片刻后,望舒才推门进来,宗梧当即仰面平躺,闭上双眼装睡。 望舒要和他一起睡么? 望舒慢条斯理地解开外衫搭在一旁的屏风上,走至床边时发觉宗梧紧张地眼皮都在打颤,当即内心哭笑不得。 宗梧有意装睡,望舒也乐得与他周旋,褪了外衫只着一件轻薄亵衣便小心翼翼地跨进床榻内侧。 望舒明显感觉到自己躺下的一刹那,宗梧整个身躯都紧绷了起来。 身旁便是另一具温热躯体,与他只有一拳之隔,而自己却已无法像幼时那般恣意往望舒怀里钻,宗梧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望舒躺下后被褥里传出一阵悉索动静,宗梧紧张地不敢睁眼,直咽口水。 忽而,望舒停下动作,床榻一动,似是翻了个身。 宗梧正疑惑,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就这么睡了?那白日里望舒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宗梧这边一头雾水,正兀自纠结之时,身旁却缓缓地探来一条赤-裸手臂。 宗梧犹未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念想里,而那条白皙手臂却沿着宗梧的胳膊朝上,一路摸向他胸前。 微凉触感传来,宗梧猛地瞪大眼,一把攥住被褥里那条光滑赤-裸的手臂,看着身旁的望舒,不住疾喘,眸子中满是惊惶。 “望……望舒?你这是?” 望舒施施然坐起身,向后斜倚在床头,被褥滑下,显出他白皙且纤瘦的上身。宗梧呆愣在原地,想不明白望舒此举何意。 望舒一手支着脑袋,架在床头上,身子半侧,被子下一条修长白皙的腿勾向宗梧的下身。 望舒此时是赤-身-裸-体的,宗梧脑海中轰然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茫然无措地看着望舒,甚至连制止他的动作都忘记了。 望舒见他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笑着撩了撩头发,一缕墨发垂至前胸,遮住那一抹嫣红,懒懒道: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这事每一个爱侣都会做,甚至于渴望发生,你内心还是抗拒与茫然的,你不愿意与我做这事儿,这不代表你不喜欢我,喜欢有很多种,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稍有不慎便会弄混淆." "你可以糊涂,我不能跟你一起糊涂。” “等你想清楚了你的这份感情,或者说,等他变为另一种感情时,我们才能有未来可期盼。” “睡吧。” 第45章 峰峦卷·其二 翌日,万里无云,清风和煦。 望舒坐在门边,修长双腿交叉着伸长,如瀑墨发随意以发带束起,换了一身素色短打,颇有几分田园风情。 几只麻雀丝毫不怕生,大咧咧地围在望舒身边啄地上的米吃。 望舒随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米,朝地上撒去,麻雀们登时叽叽喳喳地一拥而上,甚至有从树上飞下的麻雀直接停在了望舒手上,想去啄他掌心的米粒吃,望舒动动手臂将其赶走,慢悠悠伸个懒腰向后倚去。 难怪那些神仙都爱往峰峦卷里跑,这处地方简直是心想事成,应有尽有,只要心中想要什么,不出片刻,便会出现,且与外界无异,说这处是神仙窝也不为过。 温暖日光洒落在望舒面庞之上,将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渡上一层金光,倒是更加鲜活了。 只不过…… 望舒侧头看了眼屋内床榻上的一道弧度。内心哭笑不得。 昨晚宗梧着实吓着了,睡觉时规规矩矩的,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着他,今日一早便又借着胸闷之由赖在床榻上不愿出来,显然是现在还没想明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望舒倒也不急,反正他这几百年都等来了,再等几日或者几年,又算的了什么? 上一世二人的感情来的不明不白,这一世,他必须清扫一切障碍,将这份爱铺摊在两人面前。 只不过…他似乎有些过头了。 望舒忍不住频频侧目,看向榻上的那道身影。 自己这“投怀送抱”的都不害臊,宗梧却像个大姑娘一样胆战心惊,着实没道理。 望舒活了两世,早就将那些少年时的羞涩与懵懂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能感同身受到宗梧这纠结的内心。 “去!”望舒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衣袖,朝地面上乌泱泱的麻雀们喝了一声,麻雀登时一哄而散,扑簌簌地飞入丛林间。 “我去林子里逛逛,要一起么?”望舒朝屋内说道。 被子轻微地动了动,却许久未有回应,显然是在踟蹰,望舒亦不心急,就这么倚在门边等着。 片刻后,屋中幽幽回了句:“不用了,注意安全。” 望舒无奈摇头,道了声好,转身提起门旁的竹篮往外走去。 屋内宗梧悄悄将脑袋从被褥间探出来,顶着凌乱黑发神色纠结地看向门外,望舒身影远去,宗梧这才烦躁地闷哼一声,将脑袋缩了回去。 经过昨晚那件事,宗梧也有些纠结了。 他喜欢望舒不假,这份喜欢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扎根于心底,随着日升月落日复一日地生长起来,令他胸口满载着这份朦胧而忐忑的感情,无时无刻不想朝望舒剖白心迹。 他想得到望舒的回应,也想与他生活在一起。但望舒昨晚的那番动作,确实令他猝不及防,同时也陷入了一阵茫然。 他的确从未有过那种想法,但如果那人是望舒……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敢去细想,只能像个乌龟一般将自己缩在被褥里。 另一边。 望舒双手负于身后,指尖勾着竹篮,慢悠悠地沿着溪流向上走去,刚走没多久,忽而身后传来一阵细弱叫喊,声音由远及近,望舒回头的一瞬间,一只小巧的白色身影扑面而来。 望舒忙抬手指尖一下捻住雪妖翅膀,避免了两人“亲密接触”,遂笑道:“你怎么出来了?赤哲怎么样了?” 雪妖奋力挥了挥翅膀,见无法挣脱望舒钳制,这才说道:“放心,一切都很顺利,我既然拿了仙丹,自然会好好办事的,灵窍已经全开,就等他神识融入了,待到融入后再疏通经脉,便与常人无异了。” 望舒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松开手指道:“辛苦你了,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望舒继续沿着小路向上探去,四周树木茂盛,鸟鸣不绝,亦让人心情舒畅,雪妖飞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累,索性坐在望舒肩膀,小手撑着脑袋,迷糊道: “打算?不知道,我本来在极北来着,前段时间有仙君去极北搜寻小妖,我刚睡醒,脑袋还没清醒呢,那仙君允诺我事成之后可以添一笔大功,日后渡劫会轻松不少,我这才跟着他去了。” 果然与望舒所料不差,他们不敢将仙界镇压的妖兽投放其中,只能下界搜寻,未开灵智的便直接抓了丢进去,像雪妖这种开了灵智的,大多会以好处诱骗,至于最后能不能出来…… “他们骗你的,你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机会去渡劫飞升?”望舒随手摘下湖畔的一根狗尾巴草,别在竹篮上。 雪妖瞪大双眸,“他们和我说,只要呆上七天就好啊。” “你进去的地方是石莲界,这只是第一届大会,往后还有第二届,第三届,物色一个合适的三阶蛮兽哪里有那么容易,怕是只有等你在石莲界中殒命于他人之手,他们才会重新寻觅下一个蛮兽。” 雪妖有些难过,小小的身躯四周结了层冰霜,连带着都飘起了小雪花,将望舒肩膀濡湿一片。 望舒忙哄道:“嗳,别难过嘛,我这不是把你带出来了?你可以回家去了。” 雪妖抹了抹眼角的泪,“我不想回去,我跟着你混吧。” 望舒俯身采了朵指甲盖大小的蓝色野花,递与雪妖,雪妖接过有他脸蛋大小的蓝花,抱在怀中,双膝曲起,面色有些颓然。 “那可不行,跟着我太危险了,你没看到我这才得罪了龙族的太子爷么?现在不过是躲这里避难罢了,时候一到,我就得离开这儿,届时又少不得是一阵腥风血雨。” 雪妖垂着脑袋不说话。 望舒见状再度道:“你不是想要肉身么?出去之后回你的极北,再给自己雕一具肉身。” “我其实不会雕人,这具肉身是我向那些仙君要来的法器雕出来的。”小雪妖摸了摸鼻梁,讪讪道:“我只会雕一些小东西,我现在的身体就是我雕的。” 望舒好奇道:“你为何不修炼凝聚人形呢?像我原身是一尾锦鲤,就是倚靠修炼来凝成人身的,相比较躯壳而言更加随心所欲。” 望舒话音刚落,雪妖便慢慢飞起,朝临近的一颗果树上飞去,望舒仰头看去,只见那树上长满了昨日摘的那些红果,不过比昨日的还要大上不少。 雪妖从树梢抱了个红果下来,将果子放入望舒的竹篮中,紧接着又朝那果树上飞去。 望舒看出他有意避开,便直接抬手一挥,霎时满树的红果被一阵风卷起,齐齐落入望舒的竹篮之中,甚至溢了不少出来。 “怎么了?”望舒索性坐在树下,抱膝看着那雪妖,再度问道。 雪妖落在竹篮最顶端的那颗红果之上,犹豫道:“我长得不好看,所以才想给自己雕个肉身。我是兽,不像你们妖可以自由变换模样,我生来什么模样,就只能那个样子了。” 望舒想了想,发觉自己身边的妖族好像确实要么长相上佳,要么就是歪瓜裂枣,不知道蛮兽是不是也这么两极分化。 雪妖似乎不愿多谈及此事,忙起身抱着个果子就朝木屋处飞去,“我继续去看着那肉身,你慢慢逛!” 望舒话还未来得及说,那雪妖却像阵风般地逃走了。 望舒眉梢微扬,无奈笑了笑,俯身正欲拎起那满篮的红果时,却忽而动作一顿。 那竹篮上不知何时盖着一张白纸。竟然连他也未曾发觉,明明方才那雪妖离开时还没有,眨眼间的功夫便凭空出现。 有意思。 望舒心道,反正这峰峦卷中不会出现什么危害到他们的事,这地方实实在在是个避世之所。 望舒这一出去便又是一整天。直至日薄西山,晚霞染红了西方天幕,群鸟齐齐掠过树梢,眼看着就要日落了。 宗梧坐在院中,伸长了脖子看向屋外的小道,手中扯了一根野草不断纠缠打结。 直到宗梧坐不住了准备出去寻找之时,望舒才施施然抱着一竹篮的红果子出现。 宗梧眼前一亮,压抑住欣喜上前几步接过那竹篮,道:“家里果子够多了,明天别出去了。” “唔。”望舒将果篮交给宗梧,随口道:“今天不吃果子,我去给你做些饭菜,厨房中有木柴,你劈一些木头吧,用凡火烧的菜好吃。” 宗梧当即应允,二话不说便将竹篮放入厨房中,自己便拿了砍柴刀与一捆木柴出来,走至院内劈了起来。 望舒进了卧房,关上门后随手将怀中白纸放在桌面上,舒展四肢伸个懒腰躺倒在踏上,双眸微阖,纤长羽睫轻颤,听着门外传来规律的劈柴声,落日余晖笼罩了整间卧房,红光映在望舒面颊之上,恍若覆了层红纱。 不多时,门外劈柴声低了下去,望舒睁开眼,深吸口气坐起身,抬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慢悠悠起身走至桌边打算喝口茶,伸手刚提起茶壶,余光轻瞥之际却倏而一怔。 那副白纸之上竟有墨渍在恣意挥动,像是在描画着什么。 望舒心下生奇,伸手抓起白纸,那几笔墨线更是加快了速度在纸上绘画,望舒盯着瞧了会儿,倒是觉得这有些眼熟,细细打量了半晌,才发觉这几道墨线竟是勾画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而若要再细细看去……这人影却正是宗梧! “望舒,我把木柴放厨房去了。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弄些。”宗梧说着便推开门,望舒忙将掌中白纸一合,将有人像的一面夹在内页,再用水壶压着放在桌上。 “嗯,那我去做些吃的。”望舒应了一声,卷起袖子朝厨房走去。 宗梧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厨房帮帮忙,虽然望舒不一定用得上他就是了。 宗梧转身之际,忽而一阵清风吹开窗框,将屋内纱帐吹拂扬起,紧接着眼前飘过一道白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哪儿来的纸?望舒的么?”宗梧低声自言自语道,弯腰拾起白纸便放回了桌上,转身之际忽而发觉掌心多了几条黑色痕迹,宗梧抬手轻拭,墨渍晕开,拖出一道墨痕。 清风不疾不徐地穿过卧房,桌上白纸悄然落地,宗梧垂眸看去,却见那纸张之上赫然画着垂眸微笑的一人,而这人正是望舒的模样。 这是望舒自己的画么?宗梧生怕碰坏了望舒的东西,不敢细看,忙小心翼翼地将其整齐叠好重新压回茶壶之下,紧着便去了厨房。 卧房内登时空了下来,只余下细微风声,茶壶下白纸上的墨痕却逐渐变淡,乃至消失不见…… 雪妖只需要吃些果子,望舒便只做了一份糖醋鱼,又用新米煮了饭,宗梧几乎没有尝过这凡间菜肴,加之又是望舒亲手所做,入口便停不下来,只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道菜更好吃的东西了。 望舒本就不怎么饿,二人吃东西也无非是满足一下口欲。 “晚上要去温泉么?”望舒挑出鱼刺,夹了一块肉到宗梧碗中。 宗梧顿了顿,问道:“这里还有温泉?” “我想要,就会有。”望舒放下筷子,双手交叉抵着下巴,好整以暇看向宗梧。 宗梧不知为何忽而想到了昨晚的事,在望舒这般目光下登时有些不自在,“我……改天吧。” “那也好,你吃完了记得洗碗,我先去泡着了。”望舒颔首应下,心情愉悦地迈步向卧房走去,留下原地眨巴眼的宗梧。 宗梧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望舒回了房,无意间一瞥发觉桌面上的白纸消失不见了,再看向那大开着的窗框,心道也许是被风吹走了,便也不怎么放心上,从衣柜中拿了一件换洗衣物便朝着屋后小山处的温泉走去。 他在外头一下午就是在物色最佳的温泉场地,最后挑来挑去还是打算安置在屋旁,倒也方便。 望舒也说不出自己为何如此偏爱温泉,兴许与他是尾锦鲤有关,水族自然都是喜水的。温泉四周热气氤氲,石块旁长些些许红花,望舒褪去外衫,雪白肌肤宛若一块玉脂雕刻而成,入水的刹那,望舒几乎快融化在这温泉中了。 以后要是可以,他真想一辈子住在温泉里。望舒喟叹不已,合上眼向后仰躺下去,抬眼便是朦胧月光,耳畔虫鸣伴随着清风,身躯浸在温热泉水中,修长双腿轻轻摆动,脚踝处逐渐浮现鳞片。 月白风清,一片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望舒半梦半醒之际,忽而一张温厚且略显粗糙的大掌轻按上他肩,望舒顿了顿,并未睁开眼,只含糊地发出一个鼻音,漫不经心道:“后悔了?碗筷都洗好没?想泡就一起泡吧。” 宗梧并未回话,不一会儿,水纹皱起,水声淅沥,一道温热身躯紧紧贴了过来。 那张大手试探一般在望舒的左臂上来回轻揉,望舒舒服地轻哼几声,颇有些意犹未尽,“右边也按按。” 话音刚落,脖颈处温热气息洒落,右臂上也被宗梧轻柔按抚着。 望舒缓缓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笑道:“温泉舒服么?” 宗梧眸色温柔含笑点头,水面上月影粼粼,阵阵清风拂过二人肩头,带着一丝撩人的意味,望舒只看着宗梧不语,宗梧缓缓上前,二人身躯愈发靠近,就在快要赤-裸相贴之际,望舒眸色一变,猛地抬手掐住宗梧脖颈,一把将人按入池中,霎时水花四溅,杀意猛然爆发。 “你是谁?!”望舒冷声喝道,这人气息与宗梧一模一样,也让自己一时被迷惑,未能分出真假,但除了方才这“宗梧”色胆包天,竟然伸手摸向他的腰臀之外,并未显露出任何杀意。 难道他真的就是来占自己便宜的?望舒显然不信,但这又似乎是最真实的可能。 “宗梧”一言不发,依旧眸色温柔地含笑看着望舒,哪怕望舒以手掐着他的脖颈,只需轻轻一扭,便可立即殒命。 “数到三,再不说我就杀了你!”望舒疾言厉色,丝毫不为其所迷,指节微动,显然准备下死手了。 “一……二……” “三!”望舒喝道,话音刚落,便伸手去拧那假宗梧的脖颈,谁知就在他发力的一刹那,水下猛地绽出一阵金光,紧接着望舒手中一空,水下“宗梧”消失不见。 望舒困惑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余光瞥见水面上浮起一抹极为浅淡的墨痕…… 不好! 望舒心中大惊,想到白日里那张凭空消失的纸,当即顾不得许多,忙抬手抓来外衫,随手一披,湿-漉-漉的身躯紧贴着衣衫,几乎将身段显露无疑。 然望舒却顾不得那许多,生怕宗梧着了道,待到房门前直接一脚踢开卧房门,待看清屋内情景时登时愣在原地。 只见宗梧盘腿坐在榻上,上身赤-裸,怀中抱着一名同样赤-身-裸-体,肌肤雪白的男子,而那男子一手揽着宗梧脖颈,一手向下探向宗梧那隐没在被褥里的下身。 宗梧与他怀中的那名男子双唇仅差一指节的距离,几乎是呼吸可闻。 屋内气氛及其暧昧,甚至连烛火都带了一丝暗红,宗梧满面通红,大张着眼看向门口的望舒,而他怀中那名赤-身-裸-体的男子,却与望舒长相一模一样。 望舒脑海之中空白了片刻,紧接着猛然腾起一股无名火。 宗梧,在他眼前,抱着另外一个人?竟然还如此亲密,简直和昨夜判若两人!就算他怀里的那人与他长相一模一样也不行! “闪开!” 望舒冷声一喝,反手挥出长剑,旋身刺向那床榻之上的假望舒! 假望舒唇角微勾,抬手一推宗梧,自己则飞身而起,望舒怒火中烧,直接下了死手便要当场诛杀这假货。 假望舒四周猛然腾起一股白雾,紧接着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直要越过望舒冲出房门。 望舒早有准备,弃剑不用,一把抓住那人影的袍角便猛地往回扯,重重掼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人影跌坐在地,一身白袍飘然若仙,墨发披垂遮挡住面容。 望舒以剑尖挑起那人下巴,却猛地一愣。 那人没有五官。 作者有话说: 望舒:(脏话)我绿我自己?!纯情小处男刚准备坦然接受自己的第一春便被老婆查了房,现在他该如何证明他的清白?在线等,蛮急的。 第46章 峰峦卷··其三 屋内静地出奇,几乎落针可闻。 望舒坐在塌边,翘着二郎腿,一手执剑以剑尖点地,利刃折射出寒芒,照在他身前跪坐着的那道身影之上。 宗梧则坐在那人身后的桌子旁,与望舒一前一后,将那无面人包夹其中。 望舒掌心微动,剑尖在地上翻滚画圈,发出细碎声响。 眼前这无面人依旧与他一样打扮,除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若是从背后看去,几乎以假乱真。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宗梧硬着头皮问道。 望舒轻飘飘看了那无面人一眼,懒懒道:“不急。” 宗梧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望舒察觉到他的意图,打趣道:“你要么?送给你怎么样?看你刚才和他相处地很愉快嘛。” 宗梧偷偷瞥了眼那跪着的人,与望舒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再回想到方才“望舒”那般投怀送抱的痴缠模样与光滑白皙的身躯,一时面色发红。 望舒笑容渐收,冷不防咳了一声。 宗梧心底一骇,忙道:“不,还是你来处理吧。” “怕什么,不过是峰峦卷的碎片罢了。”望舒缓缓起身,双手负剑于身后,走至那无面人身前,半蹲下与其平视。 “峰峦卷碎片?” “唔。”望舒应了一声,抬手轻抚上那无面人的面颊,触手温热与常人无异。“峰峦卷会幻化出你心中所想要的东西,我今日带回的那副画卷,想必就是我撕碎峰峦卷时不慎带入的一片残布。” “它想要修补自己,便会想方设法地去吸取他人修为。”望舒随手撩了撩那无面人的发丝,心中颇有些微妙。 “那还用将他销毁么?” “这倒是暂且不用,外界的碎片更多,咱们只需要静等峰峦卷自己修补完好。”望舒轻轻扯下一根发丝,无面人静静跪坐原地,仿若失去了五感。 望舒随手将发丝在掌心一搓,只见那青丝化作一道墨痕,突兀地横在望舒掌心。 宗梧见状思忖道:“那该要怎么处置他?” 望舒顿了顿,并未直接回答宗梧,反倒是朝那无面人道:“换个模样,不准用我的样子。” 无面人微微仰头,亦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懂,望舒又加了一句:“也不准用他的模样。”语罢随手一指宗梧。 无面人微微侧头,面朝宗梧,宗梧心底一寒,蹙眉问道:“你要这样留着他么?” 望舒若有所思,忽而道:“去将小雪妖找来,我想他需要这画卷。” 宗梧虽是不解,却仍旧起身去了隔壁屋子。 片刻后。 小雪妖慢悠悠地飞了进来,沿路抖落一地雪花,宗梧跟在它身后关上了门。 “大晚上的,找我来做什么?”小雪妖漫不经心道。 “你不是想要肉身么?我有办法给你弄一个临时的。”望舒笑吟吟对着小雪妖挥挥手,示意他靠近些。 小雪妖本有些萎靡,此事乍闻望舒话语,登时精神一震,双眸闪烁如星,满怀着惊喜与期待,迫不及待问道:“怎么说?!在哪里!” 望舒但笑不语,起身掀开被褥,露出榻上横躺着的一具冰雕而成的的身躯,只是面容身形未加细琢,只是粗浅有个人形。 小雪妖眸光顿时黯淡下来,失望道:“这还不够,而且我已经没办法再雕刻了。” “这倒不用,你直接将灵识注入其中便可。”望舒笑着道。 小雪妖踟蹰片刻,试探着飞至那人形冰雕的额头,探出手去,指尖点着眉心,缓缓注入灵识。 宗梧轻步上前,走至望舒身旁,小声道:“有用么?” 望舒抬手示意莫急,轻抬下颌,只见那冰雕霎时大放异彩,紧着便是细碎的破冰声,原本粗陋的人形冰雕此刻宛若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所雕琢,逐渐显露出人体躯干。 小雪妖瞪大了眼,只见那光芒消退之后,榻上便多了一名容颜清秀的赤身少年。 少年乌发如瀑,鼻挺唇红,眼尾一颗细小红痣,肌肤胜雪,长相可谓雌雄莫辨,望舒都有些惊诧这少年的容颜。 “这会不会有些假,容貌太过妍丽,反倒是有些失真。”宗梧眉头轻蹙,小声对着望舒道。 望舒还未开口,那方小雪妖回过神来,愣愣道:“不…这是我兄长的模样,他比我早化形,也是我们族中最好看的人。” “嗳看来这峰峦卷也会弄错呀。”望舒咂舌,抱臂道:“要不你再试试?让峰峦卷换个模样。” 话音甫落,小雪妖下意识否决,“不!这个……这个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况且我也一直想要一张完美的皮相,这个挺好的,就这么定了!” 小雪妖语气急促且紧张,好像生怕望舒反悔一般。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望舒本想再劝,却被宗梧摆手拦下。 望舒思索道:“也行,那你先用着吧,反正到时候做了坏事别人也找不到你,还能有人背黑锅。” 望舒本想打趣几句,缓和一番气氛,未料小雪妖似乎心事重重,并未附和,只定定地看着这幅身躯,眸色复杂。 “你自行融入神识吧,我和望舒去看看赤哲。”宗梧撂下话便伸手拽住望舒手臂往外走去。 望舒欣然而退,与宗梧关上门后却并未去隔间,二人心有灵犀一般走至屋前溪畔,望着天际朗朗月色,沐浴着林间徐徐清风,耳畔则是泠泠泉水,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做没事么?我看它神色有异,万一拿去走了歪路,咱们不是罪魁祸首,惹火烧身?”宗梧坐在溪畔的一块大石上,随手折了根草在手中打转。 “应该不会,他并不愿意回族中,我观它心性倒也算良善,只是涉世未深,容易意气用事罢了。”望舒负手而立,一袭青衫薄纱配着淡雅月光,更将人称得出尘绝世。 “况且咱们与他交好也并无坏处,它年岁尚小,却能被仙界真君选做一方妖兽,想来实力强大,且其为冰雪精魄所化,说不定有办法治愈你的火毒,至于另一层寒毒……”望舒垂首稍加思索,喃喃道。 宗梧闻言一怔,心绪微乱,没想到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望舒依旧在为他体内的毒素而担忧。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宗梧局促道,“火毒与寒毒也能互相压制,你看我这么久了,也没再发作过。” “你在说什么胡话?”望舒蹙眉,“一旦毒发,其中噬心滋味你又不是没尝过,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宗梧苦笑道:“没办法的,王戒力量几乎殆尽,原本想取得先天祖晶来修补王戒,但秘境中又横生枝节,寒天剑更是不知所踪,出去后也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望舒沉默良久,倏而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际一轮明月,恰此时清风徐徐,拂起他耳畔青丝,颊侧羽纹忽明忽暗。 “唔。”望舒猛地抬手捂住脸颊,颊侧羽纹乍然刺痛,宛若有火灼一般,望舒眉头紧蹙,下意识闷哼出声。 “怎么了?!”宗梧忙起身欲扶。 刺痛只是一瞬,过后便消退下来,仿佛方才那一切都是幻觉,望舒有片刻的疑窦,心道莫非是夷辛在找他?不然羽纹为何会好端端地就刺痛起来。 “我没事,可能是夷辛……”望舒语焉不详,并不打算告知宗梧太多,因此只是含糊了事。 宗梧闻言却并未因此而放下心来,反倒是愈发紧张,“你脸上那花纹……” “我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治你体内的两毒。”望舒忙拔高声音打断道,不欲与宗梧在此话题上多加纠缠。 宗梧不为所动,继续问道:“这花纹可会对你有害?” “你想化龙么?”望舒直言道,眸光烁烁紧盯宗梧。 宗梧猝不及防之下被问住了,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赤哲从不提及化龙一事,宗梧猜想赤哲不喜龙族,便也从未起过化龙的心思,况且龙蛟二族深仇大恨,宗梧继承蛟族王位之后更不可能投身龙族。 哪怕二族本就同源。 望舒看出宗梧的疑虑,直言道:“化龙之际,天雷可助你洗去蛟骨,重塑龙身,自然可以将你体内的一应毒素尽数除去。” 宗梧神色晦暗不明,看了眼赤哲所在的小屋,长叹一声,幽幽-道:“蛟族只剩下我与舅舅了,我岂能再入龙族,丢下他一人,况且两族血仇……我这般做便是有愧于族中被屠戮的子民。” “那你想如何?将龙族尽数杀光么?”望舒毫不意外宗梧会有此想法,“蛟族与龙族是属同源,皆为上古五龙神后裔,况且千百年前蛟族化龙者比比皆是,既有此机遇,为何要放弃?” “再者,蛟族难挽颓势,仅凭你与赤哲二人,亦是回天乏术,何不化龙,以待时机?”望舒顿了顿,思虑再三,见宗梧依旧一副迟疑模样,这才无奈道: “最不济,等你化龙之后,得以统率四海龙族之时,届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现在蛟身太过危险,而龙身则无需顾及太多。” 宗梧犹豫不决,喃喃道:“我再……想想。” 望舒见状无奈轻叹,回身看眼木屋,正忖度着要不要回去之时,宗梧轻声道:“你会化龙么?” 望舒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讶色,旋即消失无踪,轻快道:“我们这些小鲤鱼自然是想化龙的,你想想万千妖灵,得以生来有此机遇的又有多少?一朝龙门跃,腾飞青云时,谁会不想呢?” 宗梧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即再度垂首不语。 望舒轻叹一声,他虽是鳞族鲤身,但修了羽族功法,也不知不会有所影响,万一到时候龙不龙,鸟不鸟的,成了三界笑话,那才是真的不如回水坑当条小锦鲤。 望舒见宗梧左右为难,心知这事他没想明白之前是不会有结果的,若是自己过于心急,反倒弄巧成拙,不如静观其变。 这般想着,望舒也不欲打扰宗梧,简单道了句早些睡便转身回屋去了,留下宗梧一人对月怅惘。 宗梧心乱如麻,他何尝不知望舒是为他好?但赤哲对龙族的怨恨几乎深入骨髓,虽一直避免影响他,但言语行动间丝毫不掩其对龙族的不满。 加之……他幼时在北海龙宫几乎从未过一天好日子,若非去了三仙潭,遇见望舒,说不定他这一生都将卑微如泥尘。 若是化龙,赤哲虽不会阻拦,但此举却无异于背叛了蛟族血仇,而若是不化龙…… 宗梧深吸一口气,垂下脑袋,将脸深埋于掌心。 龙蛟二族必有血战,届时望舒化龙入仙籍,便会成为他的敌人。宗梧却不担心望舒会因此而杀他,唯一可让他担忧的,也只有将来望舒会不会因此而被龙族排挤,乃至于将其等同谋逆…… 赤哲与望舒,皆是他至亲至爱之人,哪一个他都不愿放弃,亦不可能伤害。 宗梧正兀自烦恼之时,身后传来一身细微的木门吱呀声,紧着便是脚步声由远及近自身后传来,待走至宗梧身边时,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身上被人轻盖上一件外衫。 宗梧料想是望舒见他久不回去出来看看,便将脑袋从双手中抬起,随口道:“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先睡吧,外面冷还是不要出来了。” “既然知道外面冷,为何不回去?” 嗓音低沉且熟悉,宗梧猛地转头,只见一人身着白衣 ,身材高大,墨发披垂,俊挺五官在月下更显深邃,虽是陌生模样,然举手投足间,却像极了那人。 宗梧一时未能回神,像根木头般杵在原地,怔怔道了句:“舅舅……?” 第47章 峰峦卷·其四 “陛下,好久不见。”男子微微一笑。 宗梧蓦然红了眼眶,顿觉十分丢人,忙以手掩面遮去表情,只是心中思绪纷乱,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庆幸的是望舒不在此地。 赤哲上前几步,挑了处邻近的石块坐下,与宗梧相对。 赤哲刚用上新身躯,四肢还有些僵硬,故而动作十分缓慢,宗梧几次伸手欲扶都被赤哲以手挡了下来。 赤哲坐定后随手撩起一捧青丝,调笑道:“明日得托你将这头发削短些,坐下来都能垂地上了,方才我起身时没留意还扯了不少下来。” 宗梧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嗯,是该理理了。” 月上中天,林间夜风阵阵,伴随几声微弱鸟鸣,赤哲悠然坐在石块上,仰头看着朗朗月色,笑道:“我好久没这么惬意地看过月亮了。” “舅舅若是喜欢,以后我们三人便也找一处山林隐居。” 宗梧意随心动,脱口而出之后才蓦然反应过来,赤哲寄希望于他身上,以期光复蛟族,他又怎能如此败兴,不谈大计,倒先想起避世隐居了。 宗梧一时哑声,偷觑赤哲一眼。 赤哲面色如常,嘴角挟一抹清浅笑意,望着月亮道:“你与望舒说的那番话,方才我已听了个大概。” 宗梧指尖交缠,有些局促不安。 另一边,木屋中。 烛影摇晃,纱帐轻扬。望舒坐在桌边,一手支着桌子,另一手捻着一个小瓷杯,正低头小口啜饮。而他对面则是方才那峰峦卷所幻化出的少年。 “怎么样?还习惯么?”望舒看着那满面喜色的少年道。 少年仰起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很合适!多谢你了。” “不过你这个是峰峦卷的碎片,能维持多久我尚不能确定,但这段时间内峰峦卷的灵气足以蕴养你受损的真元,届时我再托人替你寻一幅合适的身躯。” “不用了,咱们之间扯清了,剩下的是我自己的事,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雪妖笑了笑,十指相扣互相摩梭,显然是对这具身躯十分喜爱。 望舒“嗯”了一声,仰头将茶水饮尽,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何称呼?” “我没名字,族中都喊我小白,你们也这么喊就行。”雪妖摸了摸面颊,美滋滋道。 望舒略一颔首,亦简单介绍了他与宗梧,又随口为赤哲编了个身份。 话音刚落,木门被轻轻推开,宗梧身披外衫双眸微红走了进来。 “怎么了?”望舒若有所思看了眼宗梧身上多出来的衣衫,问道。 宗梧张了张口,并未回答,反倒是走向床榻边,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长出一口气,坐了下来。 雪妖见状适时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望舒颔首欲送,雪妖挥手推辞,带上门走了出去,屋内霎时一静,只余下二人细微的呼吸声。 “望舒,赤哲他……” 宗梧话音未落,望舒扬手轻声笑道:“醒了是不是?我猜就是,现在天色已晚,明天我再去找他一叙。” 宗梧笑着应声,随后斟酌片刻,一言不发地坐在塌边盯着望舒,似乎有话想说。 望舒一日下来有些疲惫,此刻听闻赤哲既已苏醒,心头大石便落了一块,顿时困意上涌,起身伸个懒腰,抬手宽衣。 望舒脱得只剩下一件内衫,随手抓了几下头发,慢悠悠地往床边走去,站在宗梧身旁弯腰铺床,随后翻身滚进了榻里边,盖上被褥阖眼欲眠。 宗梧张了张口,内心紧张,便也直挺挺地像根木棍一般躺了上去。 侧旁便是望舒温热身躯,宗梧抬手便可触及青丝,望舒呼吸平稳,似是已然入眠。 宗梧试探着轻声唤了几句,见望舒毫无反应,这才泄了气,翻身朝另一边睡了。 翌日。 日头初生,洒落金光一片,山间层云轻薄似纱幔,随风流动,鸟群穿梭其中。 木屋前四人并排而坐,齐齐沐浴着和煦日光,望舒坐在最左,往右依次是宗梧、赤哲与雪妖。 “雪妖晒太阳,不怕晒化了么?”赤哲支着下巴,一头青丝剪至腰畔,懒洋洋地朝着雪妖道。 “我虽是雪妖,但我原身又不是雪!”雪妖一袭白衣,墨发微乱,以青玉簪束于脑后,眼尾一点红痣端的是风情无限。 “说来,你的身躯,还是雪妖给雕的呢。”望舒笑着打岔道。 提到这个赤哲似乎来了劲,直起身子,一手撑着下颌正色道:“你这小雪妖,雕人怎么可以只雕刻一个四肢头颅呢?该有的东西都要雕出来的,幸亏这躯体还能改,否则我真是被害惨了。” 此话一出,小雪妖满面茫然,看向对面的宗梧与望舒,宗梧同样未明白,反倒是望舒忽然意会到了什么,轻咳数声忙道:“这事先按下不提,我简单说一下关于咱们现在处境的事吧。” “石莲界中的事我便不多说了。”望舒轻声道,赤哲略一颔首。 “咱们现在身处峰峦卷中,不过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碎片所架构而成的世界。峰峦卷会逐渐吸纳天地灵气,从而修补自身,修补完成后咱们便可出去。这段时间内此处是最为安全的所在,既然大家都在,那么有些事情便可提前做好计划。” 望舒娓娓道来,众人皆凝神细听,雪妖初时还有些不自在,但见望舒与其余二人并未有隐瞒他亦或是避嫌的打算,渐渐地便也放宽了心态。 “小白。”望舒忽而出声,雪妖先是一惊,随后才反应过来,“嗯?” “你功法至阴至寒,你可知晓有何物可抑制寒毒?” “寒毒?”雪妖微微蹙眉,摇头道,“咱们雪妖从不用毒。” 赤哲接道:“那如果是寒气入脏腑与经脉,可有疗补之法?” “有倒是有,不过寒气也分很多种,我这种属于水系,就算伤了脏腑也只是结层冰,用火系的丹药便可逐渐缓解。” “那如果是带有一定毒素的呢?可有洗经络,清脏腑的办法?”望舒说。 雪妖低头沉吟片刻,咬着指尖思索道:“有倒是有,有一种灵药,名为雪灵芝,在我们极北有,不过一万年才生一株,若是能取得雪灵芝,便可肃清经脉。自然也能祛除毒素了。” “雪灵芝?”宗梧忽而出声问道,紧接着从储物囊中拿出一物,正是先前他与望舒一同在瀑布下摘取的那颗灵芝草药。“是这个么?” 雪妖接过细细看了一番,又轻嗅片刻,摇头道:“很接近了,但还远远达不到雪灵芝的功效,这应该是雪灵芝的旁系,冰灵芝。” 望舒闻言略微颔首,看着赤哲问道:“这灵芝能否暂且抑制住火毒?” 赤哲思索片刻,迟疑道:“或许可以,寒毒与火毒之间都能相互抑制,这冰灵芝效用应该也大差不差。” “但这终究不算是治本的方法。”望舒轻叹一声,摇头道。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雪妖虽不知出了何事,但观三人面色皆是凝重不已,因此也规规矩矩地抱膝坐在一旁。 宗梧缓声道:“化龙吧,这是唯一能根除的办法了。” 望舒面色微讶,看向赤哲,以目光询问,赤哲哂然一笑,英挺五官在和煦日光下显得分外潇洒。 望舒心领神会,转过身,对着宗梧轻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宗梧缓慢而坚定地颔首。 “蛟化龙者,一则沿江入海,二则渡劫而化。后者更为艰难与危险,前者较之轻松。”赤哲缓声说道。 “倒不尽然,前者虽看起来不如雷劫来的厉害,但沿江水域皆是四海爪牙,一旦从江入海,一者必定会遭其截杀阻拦,二者我们两方相争,导致水淹城关,将来亦会记作你的业数。”望舒蹙眉思索片刻,轻声否决了走蛟一路。 “雷劫不由天庭掌管,乃是由天道斥出,依据各人本身业数与修为来决定劫数,反倒不会被天庭与四海龙族插手。”望舒顿了顿,轻出一口气,笑着道: “况且雷劫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神魂俱灭,我谅那群人也不敢轻易靠近,而一旦渡劫成功,他们便彻底没了把柄。” 望舒见赤哲与宗梧皆是垂首深思,细想了想,继续说:“届时,我会与宗梧一起渡劫,来隐藏他的蛟身,以免落人把柄,外人也只会认为是一尾锦鲤小妖在渡劫而已。” “你不是从龙门走么?”宗梧眨了眨眼,问道。 “走龙门也要经过雷劫,倒不如和你一起,否则黑蛟现世,又得将他们骇地要死了。”望舒笑着抬手轻捏宗梧鼻梁,动作亲昵非常,恰如幼时二人相伴时的情状,宗梧登时面红耳赤,不安地频频侧目看向赤哲。 赤哲倒是没看向二人,只是垂着脑袋,似乎别有心事。 “你有何看法?”望舒看向赤哲,轻声询问。 “那便后者罢,到时候我会为你们二人护-法。”赤哲长出一口气,沉声应下。 “你刚获得新的躯体,神魂还未融合,不适宜再度出战,这些日子你且静养,此事我自有办法。”望舒否决道。 赤哲虽不愿,却到底未曾再多说些什么,毕竟这身躯来之不易,他自当好好珍惜,只是世事多变…… 赤哲目光复杂,看向望舒与宗梧,只见二人肩并着肩,紧挨在一处,对视间自有一番脉脉温情,心中早已明了大半。 “对了,小白呢?方才起就不见他说话。”望舒随口问道。 赤哲一抬手臂,雪妖软趴趴地倒向赤哲腿上,趴伏着早已熟睡多时,赤哲耸肩道:“刚才我把他掐晕了,免得他知道太多,日后不好抽身。” 望舒哭笑不得,正欲解了雪妖的睡穴时,面上羽纹猛地绽开一道翠色光芒,紧接着又是一阵刺痛,望舒脸色一变,忙以手覆面。 这刺痛较之昨日愈发猛烈,难道夷辛……? “怎么了?!”宗梧一惊,忙伸手去拨望舒手臂,孰料望舒捂地死紧,只余那青色花纹逐渐蔓延。 “情况有异……!先躲起来。”望舒低喝一声,一手抵着宗梧胸口便将其往屋内推。 就在此时,倏然天色大变,方才晴空万里,此刻骤然阴云遍布,似是暴雨将临,狂风大作,咆哮着扬起尘土。 望舒面颊刺痛,只能一手掩面,一手唤出长剑,屏息凝神看向天际。 倏然天幕宛若被利刃划开一般,空中乍现一道火痕,紧接着一声清脆鸟鸣,一道红色的庞然大物自空中急坠而下,就在将要触及地面之时,那红色巨物猛地腾开双翼,化作一束红芒坠入屋前溪流中。 随后乌云骤然消散,风停日现,仿佛方才的事情只是个幻觉,除了……这满地狼藉。 望舒、宗梧与赤哲三人面面相觑,只见那湖中骂骂咧咧地走上来一人,一袭火红华贵衣袍,头戴红蓝珠翠与金饰,配饰繁复足可见其身份不凡。 再往下便是一抹红色羽纹。 “夷辛……?”望舒瞪大双眼,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怎么进来的?” 第48章 流火宫 夷辛烦躁地将头顶钗饰扯下丢一旁,一身繁复衣衫沾湿贴在身上,走路间磕磕绊绊。 望舒见状忙上去相扶,宗梧亦想上前却被赤哲抬手拦下,赤哲微微侧头,朝屋内看去,宗梧会意,却依旧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望舒,转身回了木屋。 “你果然在这里,让我好找!”夷辛待看到望舒完好时面上阴霾一扫而光,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埋怨道。 望舒笑了笑,正欲开口之际却结结实实地被夷辛抱了个满怀,后背又遭了几下重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望舒好不容易将扒在自己身上的夷辛扯下来,好笑道:“怎么了?不过几天没见而已,用得着这样么?” “几天?”夷辛瞪大眼睛,音量止不住地拔高,“你知道你自从秘境中消失,过去了几天?” 望舒:“三四天吧……?” 夷辛伸出三根手指,恶狠狠道:“三年了!你还在这里没心没肺的,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躲起来三百年啊?!” “这里面时间竟过的如此之慢。”望舒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我正在那儿主持大典呢,师尊忽而感知到了什么,这才窥破时空裂缝,施法将我送了进来。” 夷辛一脸烦躁,头顶发丝凌乱缠绕着金饰玉珠,夷辛摘了许久却是越缠越紧,正狠狠心准备一起扯下来,望舒抬手止住了他动作,随即以指代梳随意帮夷辛梳了一下。 “大典?什么大典,你说的师尊又是谁?峰峦卷早已被我撕毁,按理说不可能有人能从外头进来。” “这日正是咱们羽族凤王的诞辰,众仙家皆会来赴宴,总之很麻烦就是了,师尊便是凤王,也是他送我进来的。”夷辛长出一口气,继续道:“至于他用了什么法子,我也不清楚,师尊总是会有办法的。” 凤凰……望舒抿唇深思,凤凰竟能破开峰峦卷的时空,他实力竟如此强悍?能不借助法器穿梭两地时空,怕是只有上古尊神一脉能有此能为,这凤凰究竟何许人也? 亦或是,有其他的法器可以与峰峦卷相联结,这才能跨越时空将夷辛也送了进来。 思及此,望舒松了口气,不论如何,现在羽族实力强劲,而目前为止,他们没有必要与羽族开战,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还能拉拢夷辛,从而助自己一臂之力。 “巧的很,我们也正打算出去呢。”望舒笑着道:“来,我同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来日大家见面也好说话。” 说完不待夷辛回应,便直接拽着他胳膊往木屋前走去,赤哲长身玉立,站在屋前,一袭白衣惊世出尘,见状微微朝夷辛颔首。 “这位是雪族的朋友,在秘境中助我良多,此番不慎也将他卷入其中,是我之过,正打算出去后再厚着脸皮朝兄长你讨要些丹药,好来赔予人家呢。”望舒调笑道。 “雪族无名姓,家中行七,取白为名,唤白七便是。”赤哲淡淡道。 夷辛亦有些兴致缺缺,随意道:“望舒的账可记我头上,多谢阁下帮衬我的兄弟,日后便是我有妖客栈的贵客了。” 望舒向赤哲略微颔首,示意无碍,赤哲这才侧过身抬手推开木屋门,让出一条路来。 望舒又将夷辛带进屋中,向他简单介绍了番宗梧与雪妖,宗梧自然是随意杜撰了个身份。 夷辛倒也未起疑,只疏离地一一颔首致意,权当认识了一遍。 “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出去吧。”夷辛打断了望舒的话,直白道。 望舒与宗梧还有赤哲相互对视一眼,默契道:“实不相瞒,我在秘境中与那龙太子有了过节,现在出去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我们躲在这里也是暂时想避开风头。” 夷辛说道:“这你们不用担心,出去之后来我羽族便是,他们龙族轻易不敢来惹羽族,至于那龙太子,有师尊在,他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望舒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一尾小鲤鱼,平生宏愿无非是有朝一日能跃龙门,化而为龙,我又岂能一直躲藏在羽族?这债终究是要还的。” 夷辛奇怪道:“你不是不化龙么?先前劝你你也不答应,现在又想开了?” 望舒长叹一声,唏嘘道:“经过石莲界这一场风波,不化龙是不行了,一条龙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一尾锦鲤。” “但我怎么听说的是,那龙太子被你们打成重伤了?锦鲤若是有这么厉害,我看可以直接列仙籍,称大仙了。”夷辛面无表情道。 望舒再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夷辛无奈道:“好好好,出去后我与师尊商谈一番,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事不宜迟,烦请兄长施法,将我们一道送出去罢。”望舒躬身一礼,说道。 说罢,望舒朝宗梧使了个眼色,努努嘴示意床上昏睡不醒的雪妖,宗梧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侧头看向赤哲。 赤哲:“……” 好吧,谁弄晕的谁来背。 赤哲无法,上前将雪妖背了起来,宗梧则顺势挤到了望舒身后,悄悄伸手扯住望舒衣袖,生怕施法时将二人分开。 夷辛只是怪异地看了眼三人,摇摇头并未多言,自怀中拿出一枚金色翎羽,正是凤凰羽。 夷辛口诵法诀,掌中金色凤羽蓦然暴出一阵炫目金光,紧接着便是冲天烈焰自那凤羽中冲出,望舒只感到一阵热浪铺面而来,四周霎时化作一片火海,所有景色在火焰中尽皆如飞烟消散! 望舒脚下天旋地转,一道极为强悍的吸力自上方传来,身后忽而贴上一具温厚身躯,望舒先是一惊,转头才发觉身后之人是宗梧,这才放下心来,反手握住宗梧手臂,这便放松身子随那股力道而去。 天界,羽族。 九霄层云之上,东方日出之地,数百座仙岛飘浮云层之上,岛间皆以锁链相系,岛上绿树成荫,花繁茂盛。 仙岛分为三层,皆被锁链联结成圆弧状,中间乃是一座极为恢弘的宫殿,宫殿独占一座仙岛,殿外一棵百丈之高的梧桐树,日晖下宫阙宛若上了层金漆,四檐火红,以白玉雕刻成鸟,皆是展翅欲飞的模样。 云层间不时有飞鸟结伴而行,恰此时,中央宫阙前忽而平地燃起一簇火焰,火苗直冲云霄,惊落数十只飞鸟。 火焰散去,现出数道人影。 “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找一下师尊。”夷辛撂下这句话便火急火燎地往流火宫中跑去,留下望舒宗梧等人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四人身旁仙侍来来往往,却是毕恭毕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仿佛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似地。 众人心照不宣,互看一眼,皆缄默不语。望舒四下打量一番,见这流火宫竟是单独建在一处仙岛之上,微风轻拂,参天梧桐簌簌作响,地面上树影斑驳。 “这是哪儿啊……?”忽而一声含糊软语响起,众人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赤哲忙一个反手将背上的人捞下来,一手捂住雪妖嘴巴,另一手竖到唇边,比了个“嘘”。 雪妖眨巴眼,懵懂地点了点头。赤哲这才将手放了下来。 夷辛自从进了流火宫便一直未有消息传来,望舒也不敢胡乱走动,便只能百无聊赖地向那梧桐树走去。 梧桐树长得极为高大,近乎要三人合抱之粗,极目望去不见尽头,望舒忍不住抬手轻按上梧桐树,掌心贴上树干的刹那,仿佛有一道暖流自树木间汇入他掌心穴位。 望舒只觉通体舒泰,恨不得抱着这棵梧桐树不撒手。 难道是他修习了羽族功法的缘故? “怎么了?”宗梧走至望舒身后,轻声问道。 望舒忙牵起宗梧的手,按在梧桐树上,笑道:“你有什么感觉么?” 宗梧虽一脸莫名其妙,却还是依言仔细感知了番,片刻后老实道:“没有。” “你没有感觉到一股精粹的灵力么?” 宗梧迟疑一番,阖眼细观,随后依旧摇头道:“的确没有。” “那可能与我的功法有关。”望舒喃喃自语道。 恰此时,流火宫出走出一道纤瘦人影,夷辛甫一出门便看见望舒与宗梧二人围着那棵梧桐树窃窃私语,不时还上下其手,登时脸色大变。 “这你都敢碰!命不要了?!”夷辛赶忙压低声音,抬手拍掉望舒与宗梧不规矩的手,又频频回头看向流火宫,似是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抱歉…我不知道。”望舒扯了扯宗梧的衣袖,连声致歉。 夷辛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小声道:“这是圣树!除了凤王,其余人等皆不能碰!” 望舒疑惑道:“那他为何不把这树移植去流火宫里头?” “我也是听说,这梧桐树是凤王亲手种下的,一直悉心照料,况且这流火宫也不是什么鸟都能来的,看到那一圈圈的仙岛了么?羽族都在最外层,里面两层是不住人的。”夷辛绕着梧桐树走了一圈,见树皮并未有损,这才放下心来。 “这梧桐至少有几千上万年的岁数了,你们凤王亲手种下,敢问他……今年……仙龄几何啊?”赤哲面色古怪道。 这话问的着实不太礼貌,果不其然,赤哲话音刚落,夷辛便面色一变,望舒连忙截开话头,问道:“凤王可有吩咐?” 夷辛看了赤哲一眼,侧头对着望舒说道:“你们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剩下的……王上倒是还没说,明日我再去请示一下。” “那便有劳你了。”望舒略一颔首,牵住宗梧的手腕将人往身后拽来。 “这便跟我来吧。”夷辛道了一句,转身向流火宫走去。 望舒跟在其后,紧接着再是宗梧、雪妖与赤哲。 流火宫内一片昏暗,夷辛带着众人步上玉阶,走至宫门前时便右转走向另一侧偏殿。 望舒悄悄往流火宫内看了一眼,大殿之中空空荡荡,只隐约看见殿尾的王椅,以及一抹赤红色袍角。 流火宫中有人在,而那人似乎就是夷辛口中的凤王。 既然他在,为何不见他们?望舒按下心中疑虑,随着夷辛在偏殿后园中左转右转,不知饶了多少的圈子,起初他还有心思看看风景,记一下路线,往后望舒便是一幅漠然神色,百无聊赖地跟在夷辛身后。 这路没必要记,记也记不住。 夷辛将众人带至一处楼宇旁,说道:“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除了流火宫中的人,其他人不会误入此处,你们便暂且在这里住着,不过这里只有两栋楼宇,你们两人一处,亦或者是挤在一起都可以,随便你们怎么分。” “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了。”夷辛匆匆说完便留下个背影离开。 望舒心道他或许是要回去见那凤王,便也不多阻拦,目送夷辛离去之后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环顾一圈。 两栋楼宇建在一处湖泊之上,两楼之间只有一座桥相连。 “我与宗梧住右侧这栋,你们便住左侧这栋吧。”望舒说道。 宗梧率先“嗯”了一声,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 “嗯?我还有些事要问你呢,不如咱们一起吧?”雪妖笑呵呵地看着望舒道,说完便伸手欲去搂望舒的手臂。 许是望舒替雪妖找了副身躯的缘故,雪妖心底还是对望舒更亲近一些。 宗梧面色一变。 望舒还未及说话,赤哲直接大手一伸,勒住雪妖脖颈便将人转了个身,直接半搂半抱地将人压着往另一侧走去,全然不顾雪妖的叫喊,口中道:“你跟我来,你雕的我这幅身子还有几处瑕疵,我给你仔细指出来,顺便指导指导你,该如何雕一个男人。” 望舒哭笑不得地目送赤哲挟制住雪妖离去,转身对着宗梧道:“咱们也进去吧。” 宗梧板着脸,“唔”了一声。 众人纷纷入楼,各自一番放松惬意不谈。 另一处,流火宫偏殿。 一名红衣女子坐在妆台前,素手执梳轻理发丝,而她面前的妆镜上正倒映出望舒一行人站在楼宇前谈话的场景。 女子身后站着数十名羽族少女,皆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宛若数十根柱子一般。 女子红唇轻扬,慵懒道:“姐姐还没回来么?那劳什子的仙宴到底要办到什么时候?” 女子身侧一名蓝衣少女悄声答道:“回主子,大公主明日便回。” 女子轻哼一声,讥讽道:“她最好早点回来,连离火楼都被人住进去了,说不准过几天,咱们羽族就要多一名王后了。” 侍女面色大变,忙俯身下跪。身后侍女乌泱泱地跪倒一群。 “公主息怒!” “我息什么怒?”女子柳眉轻挑,笑道:“该气的是我姐姐,如果不是王上点头,夷辛敢将那群人带往离火楼么?” 女子抚了抚青丝,懒声道:“霞儿,为我梳妆,去流火宫。” 第49章 信迟 时近傍晚,漫天红霞,仙鹤自云端穿梭而过,微风轻拂。 宗梧关上窗,转身走到桌边,望舒指间夹着一个白玉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 “我总觉得怪怪的。”宗梧心神不宁,长出一口气,缓缓坐下。 “担心那个凤王么?”望舒朝白玉杯上哈了一口气,拿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随口问道。 “他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与龙族结下怨仇,他这样出手相助,难道不怕也与龙族结仇么?” “羽族本就与鳞族不太合得来,说不定咱们伤了那龙族太子,这凤王还得感谢我们呢。”望舒将手上白玉杯放下,指尖轻点桌面,发出“哒哒”声。 “我看未必。”宗梧凝眉思索,“如果这凤王当真痛恨龙族,那这杯子上为何会有龙形图样?” 望舒哂然一笑,无所谓道:“说不定是为了喝完以后就摔了。毕竟你可看到了,这羽族宫阙如此巍峨,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当王的,摔几个杯子又能怎么样?” “不。”宗梧面色沉重,缓缓摇头,“这玉石乃是海中之物,名唤月光石,只有在极深的海域中才能找到,我幼时曾在……那人宫殿中看到过,因一时失手打碎了一个,落了一顿打,若不是我大哥,恐怕我早就被打死了,故而我对这种石头十分熟稔。” 望舒应声思索道,“那人”应该就是北海老龙,“这玉石很罕见么?说不定是有人赠予他的。” “但这上面又为何要镌刻龙纹?若我是那送礼之人,想讨好羽族凤王,应当要刻羽纹才是。” “唔,说不准就是送来给凤王摔杯子的。”望舒起身走至宗梧身后,两手按住他肩,不由分说便将人提了起来,往榻上推去。 “欸!”宗梧猝不及防之下被仰面推倒,跌进软和被褥间,登时芳香萦鼻,羽族之王为火凤,故而一切饰物皆为赤焰红色,宗梧抬眼便是殷红纱幔,一时有些目眩神迷。 望舒踢掉了鞋,指尖一挥将两侧纱幔放下,遮住了榻间风光,转而将宗梧往榻里边推去,自己也挤了上去。 两人挨地极近,宗梧几乎能闻到望舒发间的清香,瞬间心如擂鼓,耳廓漂上一抹红。 “怎么……?”宗梧张了张口,话还未完,忽而被望舒一把捂住了嘴,紧接着望舒那张精致秀雅的面庞不断靠近,几乎鼻息可闻。 宗梧霎时身子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拱起腿,望舒却当他要躲,忙将腿压在宗梧腰腹上,整个将人牢牢按住。 宗梧呼吸急促地看着眼前人,望舒微微侧头,朝外头努了努嘴,紧接着竖起一根手指凑嘴边,示意噤声。 宗梧霎时冷静下来,忙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望舒静待片刻,直至窗外风声微动,屋内逐渐昏暗,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宗梧腿脚发麻,望舒这才稍稍起身,松开了手。 “刚才外面有只鸟,想来是他们的眼线,不可多说。” 宗梧仰面而躺,望舒俯身相依,两人面颊几乎相贴,望舒轻声靠着宗梧耳畔说道。 宗梧只觉得耳根发热,忍不住道:“什么时候……?” 望舒略微抬起身子,卸了压在宗梧身上的力,伸出手去,指尖轻撩起纱幔,露出一条缝,匆匆朝外瞥了一眼,答道: “我拿起茶杯的时候,它就来了。赤哲那边应该也会派鸟去。” “会是凤王的人么?”宗梧悄声问道。 “应当不会,凤王若是想针对我们,完全可以直接下手,没必要遣人来偷听,况且我们来时,他就在大殿上,却不召见,想来也是没什么好问的。” “那这羽族,莫非还有另外一派势力?”宗梧眉头轻蹙。 “羽族与其他族类不同,能当羽族之王的,唯有凤凰一脉,而凤凰素来不与外结亲,渐渐地便化生出两脉,一脉为火凤,也就是如今的凤王。” “那另一脉?” “另一脉为白凰。”望舒顿了顿,坐起身子,思索道:“如今羽族中,白凰有两位,应当是她们那边的人。” 宗梧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们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也这么想。”望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霎时好看。 “先睡吧,养精蓄锐,明日才是重头戏。”望舒挥手间褪了外衫,只着一身雪白里衣,青丝散落枕间,仰面扯过被褥,阖眼呢喃道。 “为何?” “明天,凤王会来见我们一面。”望舒出了口气,阖眼入睡。宗梧虽是不明其中含义,却也依言入眠。 月上柳梢,月光轻柔似薄纱,笼罩住流火宫前的那一棵参天梧桐。 流火宫漆黑一片,夜色下分外寂静,一名白衣男子赤足斜倚在梧桐树下,一头墨发披散垂地,清冷月光洒落在他面上,称得额间火纹熠熠生辉,恰如火焰流动。 男子足下踩着一条赤龙,龙身缠绕在梧桐树上,赤龙双眸黯淡,脑袋一搭一搭地抵在树枝之上,好似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白衣男子面色淡然,仰头看了眼明月,偏头不语。 倏而,一道轻柔女声响起。 “雩灵见过王上。”红衣女子一袭盛装,姿容俏丽,款款行礼。 凤王眼也不抬。 “我听闻今日羽族来了几位贵客,恰逢明日姐姐回来,按照我们羽族的风俗与待客之道,合该有两场盛宴,我心道既然这么巧,不如就并在一处,明日一起办了罢?”雩灵笑着说道,抬手挥退身后侍女。 “随你。” “夷辛这几日也累着了,方才见到他时当真吓了我一跳,几日不见竟憔悴如斯,不如这宴会就由我来操办罢,权当给夷辛休息休息。”雩灵说话间不住去打量凤王脸色,见并无异状,这才往下说道: “不然我天天在宫中闲着无事,回来姐姐又要说我了。” “你若是闲着无事,下回便由你去天庭值事。”凤王双眸轻启,随口道。 雩灵掩唇,“我去了天庭指不定怎么弄得一团乱呢。” “多与你姐姐学学。”凤王说完便不再看她,继续侧头望向天际一轮明月。 雩灵知道这么说来凤王便是同意了此事,当即心中一喜,也不在这里煞风景了,直接行了一礼,退下了。 凤王轻出一口气,朝着梧桐树轻抬手,掌心朝上,树间那赤龙便缓缓降低身子,将脑袋放在凤王掌心,双眸轻启,偏头蹭了蹭他掌心软肉。 凤王眸中情愫莫名,轻声道:“他回来了,你知道么?” 赤龙双眸微动,龙身挪动间摩挲树干发出轻微簌簌声,混杂着夜风恍若在回应着什么。 翌日,风清云淡。 望舒坐在窗边,双手趴着窗框,下巴抵在手臂上,望着远处金色云霞,懒懒道: “住在天上也无趣,整日里就是这云卷云舒,不如人间有趣,四季轮换,风霜雨雪。” 赤哲与雪妖一大早便来了望舒的房间,此刻四人安安分分坐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雪妖也学着望舒的动作趴在桌子上,拿了一个杯子在桌上滚来滚去。 赤哲与宗梧坐在桌旁,俱是一脸无聊。 “咱们什么时候走?”赤哲问道。 “约莫就这几日,这羽族水深着呢,咱们还是早离开早好。”望舒懒懒道。 望舒丝毫不敢轻视羽族,尤其是那凤凰。 上一世,宗梧声名远播权势滔天,三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龙族地位水涨船高,可偏偏,总被那羽族隐约压制着,仅凭这一点,望舒便巴不得离那凤凰远远的。 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望舒自从踏入羽族地界以来,内心总是有一种焦躁感,直觉告诉他,羽族之中定然有什么秘密,他们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不利。 望舒想了很多,若说夷辛是故意设局将他们引入其中,那夷辛也未免装地太好了,望舒感觉地到夷辛对他的关切与担忧不似作伪。 虽说有那么一丝滑稽,但有时候,直觉反倒是真相。 “依我看,咱们还是回你的三仙潭。”赤哲懒懒道。 宗梧闻言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到时候找个理由离开就行。”望舒话音刚落,外间一只小鸟忽而扑簌簌地飞了进来,落地时化作一名清俊少年,少年躬身说道: “今日宫中设接风宴,殿下托我来邀几位贵客赴宴。” 望舒与宗梧,赤哲对视一眼,齐声道:“那就劳烦你了。” 雪妖迷迷糊糊地在两方之间来回打量,最后一头雾水地跟着望舒等人出了门。 一路上望舒本想与那少年搭话,未料那少年像根木头一般只顾闷头在前带路,任凭望舒怎么搭话都不回答,望舒只得泄了气,回头朝宗梧轻轻摇头。 少年将四人带至后花园,花园中假山嶙峋,四周环水,水声清冽,花团锦簇,两排分坐数十张案台,最前头摆放着三张王座,中间的王座上雕刻着金色翅状纹样。 四人来的尚早,花园中并无旁人,只有来来往往的侍从。 望舒与宗梧等人挑选了最靠后排的两张案几,坐下等待。 不多时,雩灵一身盛装,头戴珠翠,身姿窈窕款款而来,身后跟随者两排侍女,皆手执长灯与花枝,亦步亦趋地跟在雩灵身后。 雩灵看也不看望舒等人,径直走向王椅,随后坐在最左侧的椅子上,艳红衣摆拖曳在地,雩灵随手一抖袖袍,霎时满园花枝盛放,春风阵阵。 “听闻王上有客,我昨日被杂事缠身,没能亲迎各位,实在是我的失职,今日正逢我姐姐回宫,不如凑在一处,一起办场宴会。”雩灵巧笑着对望舒等人说道,素白指尖上蔻丹霎是惹眼。 “我们鸟儿就是喜欢热闹,贵客别介意了。” 望舒笑道:“有劳殿下。” 雩灵面色微动,饶有兴致打量着望舒,随后轻叹一声,故意道:“嗳,难怪夷辛总是要往下界跑,果真是有那么几分味道了,这羽徽显现后更是像。” 望舒不知雩灵在说些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自打她进场,望舒便敏锐地感觉到她似乎有意要给自己与宗梧等人一个下马威。 望舒转了转眼珠,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之时,忽而手背覆上一张温厚大手。 望舒侧目看去,只见宗梧抿了抿唇,却并未收手,反倒是握地更紧了,还得寸进尺地要掰开望舒的手指好指尖相扣。 望舒内心暗笑,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对宗梧这番动作受用至极,连带着看那雩灵都顺眼了不少,索性懒得与她讥辩,只笑笑不说话。 雩灵倒也不气馁,低头摆弄起自己纤长指尖,指腹抹过蔻丹继续自言自语道:“细细算来,如果夷辛那兄弟还在,约莫也就是你这么大吧。” 望舒懒得理会别人,一心只有双膝上与宗梧相扣的手掌,望舒微微侧头,见宗梧一本正经地端坐于旁,目不斜视。 望舒心道,假正经。 这般想着,望舒指尖轻扣宗梧掌心,宗梧身子一颤,忙转头看向望舒,下意识便要收回手,谁料这回却是望舒一把攥紧,不让他收走。 望舒偏过头去,面色如常,望向另一侧。 雩灵见无人搭话,顿时倍感无趣,也熄了挑刺的心,心里头开始盘算起姐姐何时归来,便也转头看向天际。 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天边。 望舒轻咳两声,眼尾蓦地瞥见一道黑影跌跌撞撞地从外头飞进来,一下砸在望舒的案几前,将瓜果弄散一桌。 众人皆是一惊,望舒定眼看去,才发觉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小鸟跌地七荤八素,待感知到望舒后登时一跃而起,叽叽喳喳地便跳到望舒肩上乱叫一气。 望舒面色逐渐苍白,握着宗梧的手不住发抖。 “怎么了?”宗梧忙将另一只手伸去,关切道。 望舒眸中露出一丝慌张,双唇翕张颤声道:“重音出事了,他在向我求救。” “冷静!什么时候?发生何事了?” 宗梧忙安抚。 “一年前……” 第50章 是魔非魔 夷辛来时,后园中只剩下一片狼藉,案几倾倒,酒水撒了一地,王椅上雩灵正兀自生着闷气,一张俏脸憋地通红,周遭侍从战战兢兢,跪伏在地。 “怎么了?让你操办一下接风宴,你就弄成这样?”夷辛嘲道,随手朝两侧侍从一挥,侍从登时如获大赦,匆匆行礼退下了。 雩灵冷眼斜睨,反唇相讥道:“你带来的好客人,掀了我的桌子不说,还差点打伤我的人,半点解释都没有就跑了。” 夷辛闻言稍怔片刻,蹙眉道:“他们去哪了?” “谁知道。”雩灵翻了个白眼,瘫坐在王椅上气得不行。 “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吧,马上大公主就回来了,看到你这番招待……”夷辛轻哼一声,环顾一圈四周,漫不经心道:“王上身子不适,不来赴宴了,告辞。” “身子又不适?上回闭关了几百年还没好?”雩灵秀眉微蹙,疑惑道。 “谁知道呢,时好时坏的,你自己处理吧,我得回一趟客栈了。”夷辛敷衍地应了一声,拂袖化光而去。 雩灵看着满地倾倒的案几痛苦捂脸,正欲唤侍从时,天际忽绽一抹霞光,紧接着染红整片天幕,一只凤凰遥遥在云层间显现…… 人间,三仙潭。 望舒等人一路紧跟那传信的鸟儿,谁料那鸟儿却是直直地飞向三仙潭。 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岸边,稍一抬手,那鸟儿便直直地飞向男子,停驻在他指尖之上。 黑衣男子背对众人,望舒正欲上前,却被宗梧抬手拦下。 “等等,查探清楚了再去。” 话音刚落,那男子缓缓转身,面容成熟且俊逸,望舒失声道:“康凝?!”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朝望舒颔首道:“望舒,好久不见了。” 宗梧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发觉自己对这康凝只有零星的几个记忆,隐约记得是望舒的好友。 “重音呢?他在哪里?”望舒急切道。 “你放心,他性命无虞,现在安置在水君府,传信鸟是我派出去的,此事说来话长,诸位先随我回府,我会慢慢道来。”康凝沉声解释道。 望舒并未有所怀疑,只侧头与宗梧、赤哲互相交换了眼神,几人便跟着康凝一道进了结界之中。 潭底水府依旧与百年前相同,街道房屋错落相交,望舒与宗梧再度踏上熟悉的道路之时,皆不由得有些恍惚。 康凝一路上也并未多说什么,只将众人带往水君府,只有当望舒盯着一处过久之时康凝才会出声解释一番。 “许多铺子都没变,你若是想买什么,照旧路就是,需要我派人去通知素娘么?” 望舒呢喃道:“不用了,到时候……我亲自去。” “这里没有水君了么?”宗梧蓦地出声问道。 康凝微微一笑,“没有了,自从上一任水君失踪之后,三仙潭久未有新君上任,大家伙倒也乐得自在,无人来管。”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幸好那老龙王还没有疯狂到对三仙潭赶尽杀绝。 “那现在是你负责?”赤哲一直跟在最后,眸光上下打量着最前头的康凝,浑身肌肉紧绷,丝毫不敢懈怠。 康凝长出一口气,“龟老仙逝,总得有人出来做事,望舒又离开了,我跟随龟老的时间最久,大家便都默认了由我来处理。” 望舒轻声道:“辛苦你了。” 康凝笑着缓缓摇头,众人再度陷入沉默,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小妖们皆不识宗梧等人,只有对康凝与望舒还有些熟悉,不过却也无人敢上前来搭话。 不多时,道路尽头便是水君府。 宗梧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昔日府邸,康凝上前推开大门,登时重重记忆扑面而来,宗梧从未想到自己还有再回来的一天。 众人匆忙而入,康凝关上门便将众人带至偏院处。 百年来府邸从未修缮过,一切都是昔日的模样,望舒早在宗梧幼时便带着他探索了这栋府邸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比他与宗梧更熟悉水君府的人了。 偏院外下了一道咒禁,远看去并无丝毫异状,直至康凝挥手间将咒禁撤去后,望舒才发觉院中竟坐着两人。 其中白衣墨发,坐在花旁,手中捧着一株根茎带土的花朵之人,正是重音。 而在重音身旁,则坐着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孩童,孩童察觉来人,急忙转头,待看清为首的康凝之后,登时面露喜色,迈着小短腿便吭哧吭哧地朝康凝跑来,一把抱住康凝大腿,小嘴张了张,满眼都是惊喜。 那厢重音顺势侧头,正好撞入望舒的目光之中,霎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 望舒亦是心绪激动,上前一步,还未开口,重音便猛地一跃而起,手中花朵被抛之脑后,两手脏兮兮地带着泥土便激动万分地朝望舒扑来。 “师尊!!!” 活像个见了主人的小狗崽子。 望舒结结实实地将人抱了个满怀,上下仔细查看一番,见重音并未受伤,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师尊!!我好想你啊!”重音眼眶发红,忍不住将脸埋在望舒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望舒细声宽慰道:“你没事就好,快起来同我仔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重音似是要将这些年来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只顾着哑声哭泣,抱着望舒不撒手,在望舒衣裳上留下两个手印。 宗梧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悄悄使了个术法,将望舒衣裳上的污泥洗净。 康凝将孩童抱在怀中,笑着道:“进屋详谈吧。” 望舒看了一眼那孩童,孩童也不怕生,正咬着手指,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看向众人,赤哲有心逗弄他,做了个鬼脸,孩童便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孩子?”望舒笑道。 康凝抬手仔细将孩童面上的泥痕擦去,“不是,我在城中发现的弃婴,天生听不见,也说不了话,我看他可怜,便收养了他。” “倒也不孤单,一开始忙都忙不过来,现在长大之后倒是好多了。”康凝笑着抬起孩童的小手臂,朝望舒挥了挥。 望舒提着重音的领子,将人往后拉去。 重音哭地满脸泪水混着鼻涕,别提多可怜了。望舒无法,又只得宽慰了几句。 宗梧只觉得心里烦闷的,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望舒与旁人太过亲近,不时侧眼看向重音,内心不屑。 望舒察觉到宗梧的烦躁,心道了句小醋缸,面上却依旧是板了脸,呵斥重音站好。 重音缩了缩脖子,反应过来在场还有外人,又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失态,一时也有些羞耻,忙轻咳两声,收拾仪容。 宗梧面色稍霁。 赤哲在一旁看在眼里,默默道了句,年轻人。 雪妖则一直状况外,眨巴着眼睛来回打量。 片刻后,康凝再度施加咒禁,将众人迎入屋中,望舒又仔细询问了一番重音际遇,这才得知了来龙去脉。 先前重音带着王妃在恭城省亲,几月过后见望舒迟迟不回,而王妃又须得尽快回国,重音这才不得不启程护送王妃回去,一路上倒也太平,加之重音自幼跟随望舒研习法术,普通小妖根本奈何不了他。 “我本打算在塔夏城中过一晚,第二日再送王妃回去,晚上恰逢城中有集会,我便陪同王妃游玩,孰料当晚却是天现异象,神龙现世。” “神龙?!”望舒眉头轻蹙,追问道:“你可看清它长什么模样?” “那是个妖,绝对不是龙。”重音肯定道,“他身上的妖气太过浓烈,依稀带着血腥味,且妖气混杂,似乎飞禽走兽皆有。” “吞食了魂魄精气。”望舒轻出一口气。 “我察觉出不对,便赶忙护着王妃回客栈,第二日本想离开,可谁知那妖怪不知使了什么术法,竟然让城主给关了城门,强迫所有人去参与一个什么法事。”重音缓缓说道。 “那妖怪取了每一个人一滴指尖血,随后便消失无踪了。” “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要一滴血?”雪妖不可思议道,“我以为我够闲的,没想到还有妖怪比我还闲。” “十指连心,指尖血便是心头血。所含阳气极为旺盛,亦是人精魄所在。”宗梧沉声答道。 重音点了点头,“我担心王妃会受牵连,思索之下决定跟踪那妖怪去一探究竟,谁料……看到了一个万妖国,之后不慎被发现,那些妖怪一路追杀我至此,幸得大哥救了我。” 康凝略一颔首,附和道:“追杀他的都是水族,且法力微末。” “你看到了什么?”望舒说。 “我看到了……数以万计的妖怪,好像都是水族的,他们在举行着什么仪式,他们簇拥着那妖怪,妖怪则将收集来的指尖血给了一条赤龙。”重音眉头轻蹙,努力回想道: “我隐约记得,他们在说什么,化龙,成仙之类的字眼,那赤龙身上一股死气,看着也绝对不是什么神龙,而那群水族却好像魔怔了一般……” 重音说道此处略微一顿,脑袋微低在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我只记得,那地方给我的感觉很痛苦……不是身体,是心。”重音心有余悸,指尖绞着衣衫,不安道: “就像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攥着你的心脏,太过压抑与疯狂。” 望舒若有所思,低头思忖片刻,缓缓道,“你没事就好,你可与你父王报过平安不曾?” 重音颔首道:“每月都去一封书信,只道是与师尊你在外游历。” “此事我知晓了。”望舒应下,朝康凝使了一个眼色,康凝顿了顿,会意后将怀中孩童往重音怀中塞去,“宁儿饿了,你带他去厨房拿些吃的。” 重音接过孩童,抱在怀中,看了眼望舒,望舒再一颔首,重音这才起身离去。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望舒长出一口气,疲惫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事我本不该去打扰你,毕竟说起来那群妖怪也还并未作出什么危害四方的大事,轮不到我们出手。”康凝缓声说。 “但是,我得到一些消息,有些水域已经被污染了。那里的水妖们统统都入了魔。” 此话一出,赤哲却是直接出声反驳道:“不可能,魔源早就被封印起来了,没有魔源,他人不可能会入魔。” “魔源是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不可能?”雪妖好奇道。 “魔源就是魔之本源,譬如欲魔,能勾动人心底的贪欲,从而转化为一种能力,使之生生不灭。然而早在万万年前的上古一役后,魔源便一一被封印。” “会不会是魔冲破了封印,逃了出来?”宗梧问道。 “不可能,这封印不是普通的封印,其力量来源乃是天道,换言之,天道不灭,封印不灭。”赤哲摇头否决。 “那既然不是魔,便是我的消息有误了,临近龙门大开,确实有不少水族妄想跃过龙门,登为仙籍。” “龙族近些年来一直萎靡不振,若是想趁此时机来收拢一批龙族壮大自身,倒是也有可能,但若是如此说来,这件事便是龙族所为了。”宗梧思忖道。 “赤哲,你说……魔是不会被消灭的,是么?那什么情况下,魔才会消失?”望舒沉默良久,忽而出声问道。 “一是彻底杜绝供养魔的来源,也就是杜绝世间一切的欲望。二则是将魔源封印。” “欲望是不可能被杜绝的。”望舒喃喃低语,众人默然。 “你们还记得么,古籍中,当年,封印魔源的时候,还少了一个魔,而那个魔当时正被囚禁在海底。” 望舒一边努力回想当初看到的古籍记载,一边低声猜测。 此话一出,赤哲沉默片刻,宗梧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了句:“心魔?” “是。”望舒出了一口气,“若我所记不差,那古籍上只说剿灭了心魔,但并未提及封印了心魔,然心中欲望不灭,心魔便也不灭。” “这都过去了数万年乃至数十万年之久,那心魔若是还存活,为何不反-攻?”康凝疑惑道。 “这我也不知道……”望舒长叹一声,抬手轻抚额角,眼见大家心情郁郁,忙戏道:“那心魔都是个数十万岁的老魔了,怎么想我们怎么猜得透。” 康凝长叹一声,苦笑道:“还好我们三仙潭离得远,大家伙都是得过且过,先前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番,竟然没几个人想去当神仙,现在看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此事暂且先别告诉他人,若是事情闹大,想必天庭会出手剿灭那群妖龙,咱们只需要尽快化龙即可。”望舒侧头,朝宗梧轻声道。 宗梧沉吟不语,忽而道:“或许,我们可以混入其中,他们想化龙,咱们也要化龙。” 作者有话说: 震惊!三仙潭竟都是咸鱼! 第51章 恣意怜 “不妥。”赤哲指尖捻着下颌,沉吟道:“那样太过危险,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但你所说倒是不无道理。” “对,我们目前不用去管他们,若是重音所说不差,那他们那里的妖物必然有成百上千,乃至上万。这么浩浩荡荡地去化龙,必然会引起三界警觉。”望舒附和几声,目光巡视过屋内众人,笑着说道: “咱们只需要摸清楚他们何时去渡劫,到时候混入其中,以免暴露。” 宗梧思索片刻,沉声应下。 众人便默认了此举,皆选择按兵不动,望舒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你要去素娘那里么?这府上正好还有不少吃食,你一并带回去吧。”康凝笑着起身,抚平衣衫折痕,望舒闻言颔首应下,低声致谢。 康凝摆摆手,“不用如此生分,我们好歹也是一块儿长大的。” “这水君府你比我还熟,我就不擅自安排了,大家就自行入住吧,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先失陪了,晚膳时我再来找你们。” 康凝说完便抬手一礼,转身出了屋。 望舒目送康凝离去,一时心绪复杂,他们二人百年未见,始终是生分了不少,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康凝确实成熟了不少,有他在,三仙潭依旧能维持这平静祥和。 “那我就自己找屋子去了。”赤哲起身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随后双手朝后扶着腰慢悠悠往门外走去,雪妖看了看望舒与宗梧,果断地说了句:“那我也去了。” 说完便一路小跑紧跟着赤哲离开,霎时屋内只剩下宗梧与望舒二人。 宗梧正在思索望舒会回家住还是继续住在水君府,如果他回家住…… “你跟我一起去吧。”望舒起身拉开门,转头朝宗梧说道。 宗梧先是一怔,旋即欣然应允。 望舒依照康凝的意思带了些吃食回去,二人走在路上,满目皆是熟悉景色,回想起昔日悠闲时光,一时心情大好,便不由得话多了起来。 “待会儿回去,暂时还不能告诉干娘你的身份,需要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望舒双手负于身后,垂首看着脚下,轻声道。 宗梧一手拎着食包,“没事,不说也好,我背负着这个虚名,倒是会让康凝难做。” 望舒忽而笑了起来,双眸弯成月牙状,说不出的亲切,宗梧没忍住多瞟了几眼,“康凝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现在他又当了父亲,较之从前更稳重了不少,日后还要向殿下讨要个名分给他了。” 宗梧只当“殿下”二字是望舒在揶揄他,便也哂然一笑,答道:“我早就不是什么殿下了。” “日后你回了北海,依旧是五皇子,我不过是趁早要些好处罢了。” 宗梧静了片刻,指尖轻晃绕上麻绳,苦笑道:“现在也只有你认我是皇子了。” 望舒眨了眨眼,侧头看向宗梧,日光下宗梧面庞俊逸,轮廓挺立,隐约有几分昔日龙君的神采了。 “殿下怕么?” 宗梧不解。 “怕自己不被承认,怕别人看不起自己,怕自己成为一个笑话。”望舒施施然说道,声音清冽如泉水击金玉,如同春风般不疾不徐,轻声道来。 宗梧一时陷入沉默,他怕么?他从小-便便受尽欺辱,若说害怕,倒也没什么能比过他幼时的磨难了。 “殿下不需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殿下只需要让他们害怕,恐惧你的存在,却又难以撼动你的存在。”望舒笑着说道,“你不仅要回去,还要堂堂正正地回去,化龙之日便是你最好的时机。” “那些野龙便是你的机会,随便杀上那么一两条,失踪已久的北海五皇子,再现尘寰之际,亦不知那北海又会生起什么波澜。” 望舒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想笑,能有什么波澜?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将宗梧迎回去。 不过宗梧要的也不是他们的甘愿,北海只是开始,借由五皇子的身份来争夺王位。 名正言顺,省的将来天界又逮着空子找麻烦。 宗梧倒是没想太多,望舒希望他回去,他便回去,望舒觉得他该如何做,那他便如何做。 他虽不爱争权夺势,但若是望舒想要,那试试也无妨。 宗梧沉声应下,望舒则在思索回北海后又该怎么做……二人一时无话,只并肩走在小路上。 望舒忽而想到,上一世他只顾着闭关修炼,从未关心过外界的风起云涌,那上一世宗梧又是怎么统率四海的?是依靠赤哲么?但赤哲被囚禁了那么多年,又岂会对四海局势了若指掌? 还是宗梧有其他贵人相助?那是否是在此次化龙中相识?亦或者是在北海? 望舒陷入沉思,宗梧亦不出声打搅,只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望舒向一处小屋走去。 倏而,一阵孩童嬉笑声遥遥自院中传来,望舒回过神,牵着宗梧的手便往那木屋走去,只见院中一名衣裳简朴,面容祥和的妇人坐在其中,身旁围了四五名孩童,那妇人面前摆了不少吃食,但却一动未动,显然是给那些孩童吃的。 望舒看着那妇人,这才发觉,妇人发间已经生了不少白发,干娘已经老了。 望舒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心中愧疚无以复加,张了张口,酝酿几回,才哑声喊道:“娘。” 院中妇人先是一惊,猛地起身回头,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望舒只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双眸紧张地看着素娘,内心局促不安,宗梧见状悄悄伸手握住望舒垂在衣袖内的手,轻微发颤,掌心冷汗涔涔。 宗梧轻轻捏了捏望舒掌心,望舒这才回过神,又喊了一声。 素娘这才反应过来,忙抬手拍了一下额头,笑道:“嗳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呢。” “娘……你不用准备。”望舒笑了笑,牵起宗梧的手将人带进家中。 院中孩童虽并不认识望舒,但听闻望舒喊素娘“娘亲”,便齐齐嘴甜地喊了声“哥哥好。” 望舒笑着一人发了一块糖,众孩童这才叽叽喳喳地跑了。 “谁家的孩子呀,怪机灵的。”望舒挽着宗梧手臂将人一道带进了屋。 屋内陈设依旧与昔年一模一样,望舒与宗梧将手上食包放在桌上,见素娘从厨房内走出,一手端着盘热腾腾的甜团,另一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笑着道:“也就剩下一些团子了,你小时候可爱吃了,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呀?若是吃不惯,我再去做些其他的。” “娘,不用了,我们不饿,这回回来特意看看您。”望舒拉着妇人的手将人按在椅子上,妇人目光和蔼近乎贪婪地注视着望舒,好似要将他这些年来的变化一一摸清。 “娘,这是我……”望舒本想说爱人,但顾及到宗梧与素娘的承受能力,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一圈,“我朋友,叫宗梧。” 素娘闻言忙侧头朝宗梧略微颔首,笑着致意,宗梧亦连忙道了句:“您好。” 宗梧对素娘依稀有几分印象,倒也没有太过紧张。 “你们要住多久呢?”素娘轻声问道。 “看情况吧,我和宗梧正打算过些日子找时机去化龙呢,给咱家门楣渡层金光。”望舒咬了口团子,含糊道。 素娘笑着道:“化龙好呀,当神仙就有香火供了,不过……这很危险吧?” “不危险。”望舒将剩下的团子都推到宗梧面前,目光示意他吃。 宗梧拗不过望舒的意愿,加之素娘是望舒的娘亲,便是自己的…… 宗梧现在忽然感觉有些紧张了。 望舒回了家便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时也未能察觉到宗梧的异状,只絮絮叨叨地向素娘询问近些年来的事。 素娘随口说了些关于康凝的,接着便话头一转,试探道:“我院子里那些娃娃你还记得不?” “唔。” “你猜猜是谁家的?” 宗梧与望舒对视一眼,望舒赖道:“这我怎么猜得出来。” “是以前那被你揍过的泥鳅与虾子家的,俩当爹的没正形,孩子却是一个赛一个地懂事。”素娘笑盈盈道。 望舒不可思议,一不留神被烫到嘴,忙不住吸气,“他们俩还有人要?!” “咄,说的什么话呢!”素娘嘘了一声,无奈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康凝也有了孩子,我看着那些和你同岁或是差不多大的,都抱上了媳妇孩子,你也该上上心了。” 望舒心道,您儿媳就在面前坐着呢,孙儿将来也能抱上,就看您接不接受得了了,面上依旧笑吟吟,还未开口,便见另一边宗梧“噗嗤”一声,没忍住将热汤呛了进去,咳地停不下来。 望舒连忙抬手去拍宗梧背脊,宗梧呛地面色通红,摆手示意望舒快去吃,不用管自己。 “吃慢点,别急,不够我再去做一些。”素娘亦缓声哄道。 “不用劳烦您了,这够多了,是我不小心。”宗梧只觉得自己太尴尬了,恨不得掩面而逃。 望舒趁势道:“娘,看着没,您可别想着为我说亲,我这朋友可不同意。” “不!……我!”宗梧登时面红耳赤,迎向素娘的目光时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望舒心情愉悦,小臂压在宗梧肩膀之上,指尖捏了捏宗梧那通红的耳垂,戏道:“娘亲有什么相中的,温柔持家的女子么?给我这朋友介绍一个?” “不不不,使不得。”宗梧连忙摆手,生怕素娘一个开心便应承下来,届时自己才真是进退两难。 素娘眨了眨眼,望舒在一旁兀自笑的开心,宗梧又好气又好笑,但见望舒能笑的如此欢畅,自己便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可没那闲工夫给你们俩扯姻缘,今晚有个天星红缘,你们自己碰姻缘!”素娘笑着摇头。 “天星红缘?”望舒困惑道,“这是什么?” “唔,也就是这些年才有的,跟那城中的凡人学的,都是一些适龄的男子与姑娘,瞧瞧有没有看对眼的,当然也有很多好酒,不碰姻缘,去吃吃喝喝倒也热闹。” 望舒若有所思,侧头看向宗梧,眉头微挑,示意要不要去? 宗梧回了个眼神,随意。 “好,那我今晚就去看看。”望舒笑着应下,紧接着又说了不少,哄得素娘连声大笑,一时屋内气氛欢腾。 宗梧笑着笑着便有些出神,若是蛟族尚在,自己族亲都在,会不会也能有这般天伦之乐…… 望舒只看一眼,便知道宗梧又触景生情了,生怕他多想,连忙退回来坐在宗梧身边,悄悄抬手在桌下牵起了宗梧的手。 宗梧回过神,望舒勾起宗梧的食指晃了晃,对视间脉脉温情。 当晚,整座水下小城灯火通明,喧闹不休。 红灯笼挂满了街角,几乎将水面都映地一片通红,鲜艳的红绸沿路挂起,上面挂满了木牌与铃铛,木牌上则写着各色凡间诗句。 什么……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些刻有诗句的木牌皆可随意取用,只管挑选合心意的诗句,再转送给自己的心上人,若是那人取下了铃铛,便当做这事成了,若是那人接过木牌,便是回绝。 望舒得知后一股脑地将所有缠绵悱恻,恩爱情长的诗句都摘了下来,一手揣在怀中,扫荡过的地方几乎只剩下几幅木牌,看的旁边的人目瞪口呆。 宗梧本不想来,但拗不过望舒想凑热闹,加之这又是在三仙潭,宗梧想了想,索性便一道去了,没想到来了之后却是跟在望舒身后帮他拿木牌。 直让宗梧哭笑不得,忍不住有些艳羡在一旁饮酒正欢的赤哲。 “喝酒想都不要想,小孩子不能喝酒。”望舒低着头,在红绸上一个个地翻看木牌,随手看到喜欢的便摘下来递给宗梧。 宗梧只觉得,在望舒前面的那人翻看木牌的动作愈发快了。 “我不小了。”宗梧笑着反驳道。 望舒若有所思看了宗梧一眼,笑着道:“嗯,你不小。” “你要这么多木牌做什么?别人都快拿不到了。”宗梧轻声道。 “晚上你就知道了。”望舒眉梢微挑,俊逸面庞在柔和红光下愈发俏丽,直要晃花宗梧的眼。 望舒掂了掂怀中的木牌,又看了眼宗梧手上的,心道应该够了,随即又对自己策划的那事有些紧张,目光亦有些飘忽不定。 “你不去找你的徒弟么?这么久没见了。他不是很黏你么。”宗梧呷醋道。 望舒笑了起来,戏谑回道:“他与其他小妖去玩了,之前是他年岁小,这才粘着我,现在长大了,自然不如某人黏地紧了。” 话有所指,宗梧登时红了耳廓,望舒见状不再调笑,转而说道: “唔,你先把这些木牌和铃铛都带回去,放到你的卧房里去,再把铃铛都拆下来,之后就过来吧。” 宗梧“唔”了一声,一头雾水,却是依言照做。 望舒看着宗梧远去的身影,紧张地搓了搓指腹,转身走向酒宴处。 酒宴上欢饮的人群先是一惊,随后呼啦啦地一手抱着一个小酒坛跑开了。 望舒:“???” 赤哲坐在酒宴桌旁,四周摆满了空坛,酒香四溢,赤哲似乎喝地有些热,敞开上身衣衫,露出健胸胸膛,而他身旁,则是满脸通红,醉醺醺的雪妖。 “再!再给我一杯!”雪妖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赤哲按住酒坛,不让他拿,随口道:“你喝不了了,你醉了。” “我没醉!”雪妖瞪大眼,气呼呼地看向赤哲,赤哲莞尔一笑,将他纤细的手腕拨开,将酒坛据为己有,仰头喝下一口,酒水沿着嘴角溢出,湿胸胸前衣襟与脖颈,在灯火下翻着亮光。 雪妖小脸上满是红晕,盯着赤哲一眨不眨,显然是醉过去了。 望舒拍了拍赤哲肩膀,“酒怎么样?” “好酒。”赤哲笑着将酒坛放下,转身看向望舒,雪妖见状忙探出上身,双手抱住酒坛就往自己揽去,仰头便要往酒坛里栽,被赤哲眼疾手快拎住衣领拽起。 “哪种酒最容易醉人啊?”望舒低下头,摸着下巴打量起眼前一排酒坛。 赤哲并未多想,抬手一指角落处的一个大缸,“那酒无名,且酒味稀薄,但劲头极大,只需打上一小坛,足以让两个人都喝地醉地不行。” “哦?多谢!”望舒双眸晶亮,拍了拍赤哲的肩膀,朝那大缸处走去。 路两旁皆是喝醉了东倒西歪的人。 “烦请为我打一坛这酒。”望舒清了清嗓子,对着那酒缸旁的身影说道。 “望舒?你要这酒?你不是不能喝酒么?”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康凝。 康凝腿上坐着那孩童,手上则放着一把干果,正剥给那孩童吃。 望舒抬手揉了揉孩童的脑袋,将其细软的发丝揉的散乱,康凝哭笑不得,以指代梳为孩童梳理起来。 孩童傻呵呵地看着望舒笑。 望舒跟着傻笑,“你只管为我打上一坛便是。” “这酒可醉人了,悠着些喝,我可不想第二天满大街听到你的酒后韵事。”康凝笑着将孩童放在一边,起身为望舒打了一小坛子酒。 望舒接过酒坛,美滋滋地盖上红盖,将其揣在怀中,戏谑道:“放心,我做事你还担心?说不准今晚就成了。” “成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望舒摸了摸坛身,转头时正好看见人群中屹立着的俊朗身姿,正是在寻找他的宗梧。 望舒眸子晶亮,好似看见了鱼的猫,摆了摆手便小跑着朝宗梧去。 康凝话到嘴边又咽下,看着望舒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自嘲一笑,复又坐下抱起孩童,只是略有心事,孩童抿了抿唇,张口无声地说了什么,随即抬手轻拍康凝脑袋。 康凝重又绽开笑意,自言自语道:“我还有你啊,是么?”说完便牵起那软嘟嘟的小手凑到嘴边吻吻,继续给孩童剥起吃食来。 另一边,灯火通明处,宗梧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容貌俊逸,惹的不少妖怪悄悄侧眼打量,只是宗梧一脸不耐烦,倒是无人敢轻易上前打搅。 直至望舒从人群中走出,宗梧这才卸了浑身戾气。 “我刚才没找到你。”宗梧看着那拨开人群朝他跑来的望舒,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意。 “我去拿好东西了。来,咱们回去。”望舒不由分说,牵起宗梧手臂便又是一路小跑地将人往水君府带去。 宗梧:“???” 望舒一路跑地急,宗梧眼尖地看到他怀中抱着酒坛,随口问道:“你喝酒?” 望舒并未回答,只是一口气将人带去了府邸后园。水君府便好似一座天然屏障,隔绝了街上的一切声响,整个府邸之中静谧非常。 清冷月光洒落后园,只有转角才有几盏红烛。 望舒拉着宗梧坐在园内亭台中,挥手间变幻出酒杯,又将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 宗梧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只规规矩矩坐在原处,望舒为二人斟上一杯,“来,喝吧。” 宗梧:“……你方才不是还不让我喝么。” 望舒:“是,但我想了想,你现在已经大了,是该喝些酒了,不然以后被人一灌就醉。” 虽然除了他,也没人敢给未来龙君灌酒。 宗梧哭笑不得,试着举起酒杯,凑唇边轻抿了一口,旋即轻轻放下。 “还是不喝了。” “为何?” “入口有些辣。” “那我给你兑些水?”望舒默默道。 宗梧沉默着将酒杯中的酒水慢慢饮下,入肚的一瞬间便是一股辣味自喉口弥漫开来,只觉得通体温热。 望舒见状唇角微扬,眸中划过一丝笑意,继续为宗梧斟酒。 “你不喝么?”宗梧这回是说什么也不愿再去碰那酒杯了。 望舒眨了眨眼,无法,宗梧实在不如小时候好哄了,只能讪笑两声,自己也小口小口地啜饮下去。 他并非滴酒不沾,若论酒量,自然是要比童子鸡宗梧要好的多,陪他喝些也无妨,到底也不会对自己的计划有什么妨碍。 望舒心中这般想着,抬头看了眼天际明月,手上动作殷勤不少。 二人你来我往间,酒劲逐渐上来,俱是喝地面色酡红,双眸迷离,不过好在望舒神思还算清明。 不过宗梧就有些…… 望舒试探着伸手在宗梧眼前晃了晃,孰料被宗梧一把抓住。 宗梧眼湿-漉-漉漉-漉的宛若小鹿,此刻还暗含着一抹委屈,“你拿那么多木牌做什么?” “送人啊。” “你不送我。”宗梧眉头微蹙,骨节分明的大手使了些力,攥住望舒的手臂,留下一道红印。 “你怎么知道我不送你?”望舒一手托腮,看着眼前醉醺醺的宗梧,心道计划成功了一半。 “那木牌呢?”宗梧此刻就宛如一个孩童讨要糖果般。 “你先去洗个澡,我回屋准备好就给你。”望舒起身走至宗梧身前,哄道,宗梧定定地看着望舒,眯眼道:“不。” “你不去洗,我也不给你,我就坐在这水君府上,朝大街上撒。谁接中了我就娶谁。” “不许!”宗梧蓦地起身,一把将望舒抱进怀中,侧头埋在望舒脖颈,深吸一口,口中喃喃尽是“不准”,“不允”,“我不许”。 望舒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心道早知道就该早点灌你,醉了以后还诚实些。 “不许就听我的话,先去洗澡,等你回来的时候就给你。” 宗梧双眸迷茫,重复道:“真的?” “我不会骗你。” 望舒看着宗梧晃晃悠悠去隔间的背影,暗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发热的双颊,推开卧房门。 屋内早就点起了红烛,地上一堆是木牌,另一堆是铃铛,望舒反手关上门,又驻足静听许久,直至隔壁屋传来些许动静,望舒才放下心来。 今晚,他确实准备了一件“礼物”给宗梧。 这些日子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二人这般不尴不尬地相处总是有些寡淡,而这一切需要一道助力。 今晚若是事成……他便能与宗梧亲密无间,若是不成……第二日也能推脱给他喝醉了,做了一场绮幻旖旎的梦。 望舒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还是有些赧然,毕竟……哪怕二人实际上孩子都有过了,但正儿八经由望舒主动提起的那事儿却是寥寥无几。 往往都是,宗梧要,他便给了。 但今晚…… 望舒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扬手一抖袖袍,登时屋内多了一层红幔,尤其是那床榻之上,红幔曳地,微微晃动,哪怕是将其一道垂下,亦能隐约看见床间身影。 望舒走至床边,指尖轻挥,凭空而现一根红绳,红绳轻轻扭动,主动将铃铛串联其上,望舒再一指床顶,红绳便自动串着铃铛绕在床顶间,铃铛垂在半空。 这高度,若是躺着,抬腿便可踢中铃铛,铃铛一只串着一只,便会一道传出清脆声响。 望舒抬手褪去衣衫,光滑身躯宛若夜明珠绽出的莹润白光,腰身纤细而臀部丰润,饮酒后的身躯带有一抹薄红,更是添了几分旖旎。 望舒再一挥手,身上便多了一件透明如薄纱般的外衣,宽袍长摆,遮至腿弯,灯火下薄纱绽出异样光泽,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一次,望舒打算来剂猛药。 这般想着,望舒便掀开被褥,钻入其中,抬手解去头顶玉簪,搁置一旁,乌黑青丝垂泻而下,胸住其胸前风光。 躺好之后,望舒指尖微勾,那堆在一起的木牌齐齐飘至半空,排成一道长列,其中以透明丝线串起,一段延伸至门边,另一端则在床顶绕了一圈,与铃铛相间缀在床顶,最后一块,则落在被褥上,被望舒藏在身子下。 待一切弄好之后,外面传来细碎脚步声,紧着便是宗梧低沉的嗓音。 “望舒,我好了。” “进来吧。” 宗梧没有犹豫,直接推开房门,入目不见望舒身影,先是一怔,抬步间脚下踩中一硬物又是一惊。 “喏,你要的木牌,一个一个来拿吧。”望舒躺在榻上,透过红幔隐约能看见宗梧身着白色里衣,缓缓蹲下身子一块一块地捡起,步履间离床榻愈来愈近。 望舒悄悄攥紧了被褥里那最后一块。 宗梧每一块拾起后都会轻声读出牌上诗句,他虽不太懂,却仍可意会其中深意。 望舒听着宗梧那低沉的嗓音念着他挑选出来的每一句情诗,一时也有些呼吸急促。 宗梧这般一步步地朝床榻走去,直至二人之间只隔着两层红幔。 宗梧隐隐看见红幔后的身影,一时有些意乱神迷,抬手掀开红幔,只见望舒侧躺于被褥间,光滑手臂支着脑袋,满头青丝垂落身侧,被褥拉高至锁骨处,虽并未袒露什么,但宗梧却依旧怔住了。 原先一块块拾起的木牌尽皆散落在地。 望舒看着那干巴巴站着的男人,忍不住笑出声,“你看什么?” 宗梧回过神,忙低头道:“抱歉……” “还差一块木牌,你想要么?”望舒轻声道。 宗梧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微微抬头,目光发愣地看着望舒,缓缓点头。 望舒掀开被褥一角,“把手伸进来,自己来找。” 宗梧眼神发直,慢慢伸出手,坐在塌边,二人挨得极近,望舒几乎能闻到他身上刚出浴那清新的男子气息。 宗梧盯着自己的右手,见它正慢慢挪进被褥里,探索那未知的所在。 望舒亦有些紧张,连呼吸都不由地加快,宗梧的手微凉,轻轻触碰上他滚热的身躯。 二人皆是身子一震。 望舒起身的刹那,宗梧摸到了那最后一块木牌,眼疾手快地便将其拖出了被褥,紧紧攥在手中,耳廓通红,不敢去看望舒。 望舒拉了拉被褥,遮住自己肩膀,笑道:“你羞什么,牌子上写了什么?给我念念。”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听过么?” 宗梧诚实摇头。 “后面还有。”望舒坐起身,被褥自肩颈滑落而下,露出赤-裸上身。 望舒展臂揽住宗梧脖颈,凑上去下巴垫在他肩膀之上,缓声道:“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 望舒拉长了声调,察觉胸宗梧胸前起伏越来越大,显然是心绪激动,望舒心中暗笑,伸出另一只手臂,指尖勾住宗梧下巴,缓缓往后勾来,吐声道: “恣意怜。” 话音落下,屋内静谧一片,只余下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望舒看见宗梧双眸渐渐染上欲色,只想着更进一步,正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宗梧忽然压低嗓音,哑声说道: “在我们北海,有一个传说。” 望舒动作一顿。 “在北海海底,最深处的一处海床上,生长着一种花,名为苦心铃,它生在在最黑暗的角落,没有固定的花期,且一旦开放,也只有一个时辰,无人能采摘到盛放的苦心铃。” 宗梧眸色胸深,胸膛起伏不定,望舒悄悄挪了下眼,居高临下地可以从他敞开着的衣襟内看到那胸实的胸肌。 “苦心铃盛放时是蓝色花海,但其中有且只有一朵花魁,便是红色苦心铃,如果谁能够在苦心铃盛放之时,找到那颗红色苦心铃,便可以用这株花来制作一种药丸。” “什么药丸?”望舒心猿意马,眼中只有宗梧那尚有胸滴的胸口,手掌悄悄往下探去。 “这药丸,可以让人选择带着自己想要的记忆来轮回,只要两人一同服下药丸,便可生生世世在一起,生命亦相维系,哪怕分隔一方,亦能找到彼此。” “嗯。”望舒悄悄扯开衣结,宗梧里衣霎时散开,袒露出结实且性感的上身。 宗梧握住了望舒不安分的手,认真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为你找来那株红色苦心铃,你愿意服下药丸,与我……生生世世结为夫妻么。” 望舒闻言一怔,并未立即回答,宗梧眸光渐暗,握着望舒的手不自觉一松,“我只是……这么一说,毕竟那也是传说,不一定能当着,我……” 话音未落,嘴角忽的覆湿一个湿热的唇,宗梧登时瞪大双眼,望舒笑着含糊道:“你怎知我不是为追寻你而来,这算不算生生世世了。” 宗梧脑海中空白一片,待到再回过神时,他已经钳制住望舒双手,按在脑袋两侧。 望舒静静看着身上这人,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缓缓合上眼。 未有多久,颈侧便落下了密湿麻麻吻热的吻,耳边传来一声声呢喃,喊的俱是他姓名。 夜风钻进窗框,扬起红幔,床顶铃铛轻响,望舒侧头轻轻咬住宗梧耳垂,他只感到身上人身躯猛地一僵,随即是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屋内红烛轻晃,一切如梦似幻。 望舒心头火起,二人身躯交-缠间呼吸尽皆炽热而紊乱,就在意乱情迷之间,忽而外间风声大作,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炸开,火光冲天,尖叫声乍然而起。 望舒猛地推开宗梧,二人情-欲霎时褪去,对视间忙披衣下床。 “怎么回事?!刚才那声响!” “不知道。” 望舒推开门,入目便是冲天火光,滚滚热浪,尖叫声四起,无数道人影慌忙从水君府前奔逃而去。 就在热浪之中,一条硕大且怪异的龙形妖物缓缓直起身子,嘴角热焰溢出。 作者有话说: 来,组队打妖龙!有想打妖龙的宝宝们么。 第52章 天龙 “那是什么。”望舒一惊,失声道,街道之上火光冲天,四处是奔逃的人影。 “来者不善,恐怕是重音提到的那群妖龙。”宗梧说完,反手幻出长剑,与望舒对视一眼,二人连忙冲出府邸,朝街道上跑去。 此时那妖龙口中不断喷吐烈焰,周遭一片火海,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望舒差点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推倒,幸好宗梧抬手扶了一把。 人群推搡着往街道尽头跑去,平日里祥和日子过惯了的小妖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纷纷惊惶逃窜。 望舒眼尖地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背影,忙高呼道:“康凝!康凝!这里!!” 康凝抱着孩童,一手捂住他耳朵,将人小脸埋在自己怀中,混乱中听见望舒声音,忙拨开人群朝望舒与宗梧跑来,待到跟前,康凝面色凝重,不由分说便要将怀中孩童往望舒怀中塞去。 “你抱着宁儿离开这里,我去找重音。” 说完康凝便转身往火海处跑,望舒眼疾手快抓住康凝衣袖,大声道:“你带着宁儿去我娘那里!我和宗梧去找重音!” “赤哲呢?”宗梧沉声道。 “赤哲在前面。”康凝话还未说完,只见那火海中妖龙猛然仰天长啸,冲天烈焰喷吐而出,紧接着一道人影便急急攻向那长逾百丈的妖龙。 妖龙发出一声怒吼,动作间巨大身躯撞毁街道两侧房屋,入眼满是狼藉。 “我去帮他。”宗梧急急撂下一句话,便脚下生风,几个跳跃间不见了踪影。 “嗳——!”望舒来不及阻止,忙又将孩子塞回康凝怀中,不待人反应便急火火地朝那街道尽头奔去。 赤哲失去了千年功力的蛟身,加之又是新躯体,一时功体受制,几番回合下来那妖龙却是愈战愈凶,赤哲渐落下风,眼见那妖龙张开血盆大口,浓烈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赤哲整个吞下。 “接着!!”火光中宗梧一个跃身破开烈焰,猛地冲入战圈,曲膝猛力一跃,调动起浑身肌肉,反手甩出一把匕首,闪烁着寒芒,朝赤哲飞去。 赤哲旋身一踩屋脊,再度借力,妖龙被宗梧分去注意力,转头张开嘴,露出森森獠牙,兽瞳中倒映出周遭烈焰。 赤哲半空中接住匕首,沉声一喝,宽大袖袍抖开,霎时一股森然寒气自他周身蔓延开来,所触水域皆温度骤降。 赤哲不敢一下使太多法术,这毕竟不是他所学之术,况且又是在水中,一个不慎容易将自己给冻上。 妖龙静静看着宗梧,宗梧反手执剑挡在身前,岿然不动,妖龙血红色兽瞳闪过一丝贪婪,怒吼着扑向宗梧。 宗梧飞身一躲,妖龙扑了个空,狠狠砸在地上,登时砸出一个大洞来,登时撞得七荤八素,很是眩晕了会儿。 赤哲见状自屋顶俯冲而下,宗梧则在地面疾疾朝那妖龙而去。 二人手执利刃,狠狠刺向妖龙身躯。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荡开,望舒赶到时匆匆捂住双耳,见宗梧与赤哲一击未成,二人连忙退开,赶到望舒身旁。 妖龙甩了甩脑袋,漆黑鳞片上多了几道划痕,当即震怒,咆哮着向三人冲来。 “这里地方太过狭小,不适宜用法术诛杀他。”望舒向后一步,反手收回长剑,转而从袖口中掏出捆妖绳,“宗梧,你与我用捆妖绳将他困住!赤哲,你来吸引他注意。” “小白呢?” 妖龙冲来的一瞬间,三人当即四散,赤哲反手使出冰霜,朝那妖龙双眼攻去,望舒与宗梧分各妖龙两侧。 “重音受伤了,我让他带重音先离开!”赤哲反手一匕首刺向妖龙下颌,下颌处鳞片稍软,赤哲又使了近乎十成的力,只听“噗嗤”一声,匕首没入那妖龙下颌,鲜红血液喷射而出。 妖龙吃痛,怒吼一声,赤哲耳膜剧痛,却咬死了牙,更将匕首再往内送去。妖龙吃痛猛地甩头,赤哲硬撑着不松手,雪白衣襟登时染上大片血红。 “就是现在!宗梧!!”望舒飞身而起,将捆妖绳一头扔向对面,宗梧抬手接住,二人对视一眼,望舒念动咒决,手中捆妖绳蓦然绽出一道金光,紧接着如火星爆裂开一般,霎时化作无数道金光猛地缠上那妖龙身躯。 妖龙奋力一甩,赤哲被甩落出去,猛地砸向一根门柱,发出一声巨响,手中匕首亦随之掉落在地。 望舒再度念起咒决,金光化作数百根捆妖绳层层裹住妖龙,妖龙心知大事不妙,连忙甩动尾巴便要逃跑,望舒怎容他逃,当即朝宗梧吼道:“困住他!!” 捆妖绳愈来愈紧,妖龙垂死挣扎,口中烈焰一阵乱吐,赤哲被撞地浑身酸痛,无力起身,眼看着便要被火焰吞噬,忽而周遭温度急剧下降,赤哲双手旁结起一层薄薄冰霜。 雪妖自后方飞跃而来,右手释出无匹寒意,直直冲向那妖龙的烈焰,烈焰不敌,竟被那冰霜浇灭。 望舒念动最后一层咒决,捆妖绳齐齐绽出金光,随之牢牢捆缚住妖龙,妖龙哀鸣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宗梧闪至其身后,扬手间长剑显现,狠狠刺入那妖龙尾部,铮然一声,将其钉在地上。 雪妖搀起赤哲,二人一道走至那妖龙身前,望舒与宗梧亦赶来,四人对视一眼,望舒道:“重音怎么样了?” “只是被火燎了一下,我已经替他处理好了,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雪妖酒已醒,只是面色依旧红彤彤的。 “你没事吧。”宗梧看着赤哲说道。 “没事,只是内息稍有紊乱。”赤哲抚了抚胸口,闷哼一声,雪妖忙将人扶好站稳。 望舒松了口气,看向一片狼藉的街道,心中暗叹一声,幸好只是这一小片。 宗梧看出望舒的心事,悄悄伸出手掩在袖下,小指伸去勾了勾望舒的指头。 望舒回握住宗梧的手,轻松道:“现在,冤有头,债有主。” 说完望舒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妖龙,妖龙被结结实实地捆在地上,一动不得动,加之尾巴又被宗梧死死钉住,若想强行逃脱,唯有断尾求生。 “说吧,谁派你来的,交代清楚了,饶你不死。”望舒随口道。 妖龙眼珠转了转。 赤哲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雪妖犹豫了会儿,也跟着坐了下来,守在一旁,谨防妖龙作乱。 望舒见妖龙不答,也不气,伸手朝宗梧挥了挥 ,说道:“把匕首给我,我有的是办法折磨妖。” 宗梧听话地将沾有血迹的匕首递与望舒,望舒接过看也不看,直接伸手在那妖龙额头一划,只见寒芒一闪,妖龙登时爆出一声哀鸣,哀鸣过后,两枚漆黑鳞片悄然落地,尾端沾着一丝血迹。 “你我都是鳞族,别想耍小心眼,你不说也行,我这就把你的鳞片一枚一枚剔下来。”望舒微微一笑,指尖轻点匕首尖端。 “卑劣小妖,人多势众。”妖龙粗哑着嗓子,冷冷开口。 “妖精打架,从来就不兴什么一对一,你这是踢到了我们这四块铁板,不然你这半夜潜入三仙潭,欺压这里的小妖,不是以大欺小?”望舒翻了个白眼,头一回遇到打不过就和他讲道理的妖怪。 妖龙眸中红光一闪,继续缄默。 望舒抬手便再度剜下几枚黑鳞,这下望舒有意要他吃苦,下手狠了一些。 妖龙死咬牙关,鼻间不断喷出气息。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宗梧微微摇头。 “你是蛇妖?”赤哲坐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条妖龙,忽而出声道。 妖龙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呵斥道:“住口!差一步,就差一步,我就能腾飞九霄,化作真龙。” 望舒若有所思,上前细细打量,果不其然,在那妖龙头顶处,发现一小段黑色的角,只是犹如雏龙一般尚且十分稚嫩。 方才望舒见这妖龙长有四脚,便直接将他归作“妖”之一脉,现在看来,不过是个修行有成的蛇妖,化龙只在临门一脚了。 “你这满身修为,都是你抢来的吧。”望舒冷笑一声,抬手将匕首利刃一端靠近那细嫩龙角。 只消一用力,将这龙角绞断,他这一身修为就会尽散。 蛇妖未化龙前,会先生出龙角,而他毕生修为都会藏匿于龙角之中,只待渡劫那刻,天雷激发龙角之中的能量,从而贯彻其全身。 果不其然,此举将这妖龙骇地不轻,当即目眦欲裂,“住手!!休得伤我龙角!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谁派你来的。”宗梧沉声问道。 妖龙先是沉默,随即缓缓道:“我自己来的。” “为何来此。”宗梧接着逼问。 “我需要新的修为,来一举突破大关,来日化龙才能稳操胜券。” “化龙可不是修为到了就行。”望舒讥讽道, “你这一身千年功力,哪个是你自己修炼而来的?饶是修为再高又如何,你犯下无数杀孽,这便是你的业障,来日天劫将会与你一一算清,你还妄想化龙?我告诉你,你这么多杀孽,最后只会被天火烧成灰烬。” “你休得胡言乱语,动我心神。”妖龙不屑一顾。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来日你烧成灰,可千万别被风刮来三仙潭,否则我定然叫那千万条小鱼一一吞食干净。”望舒懒得与它多话,只朝赤哲使了个眼色,示意由他继续问。 赤哲却是若有所思,起身走上前,朝望舒伸出手。 望舒心领神会,将匕首递与他。本以为赤哲也要来见点血,给那妖龙几分苦头尝尝,未料他却是眼疾手快,直接一匕首刺入那妖龙额头,妖龙身躯登时猛地颤动起来。 宗梧与望舒下意识地便上前施法镇压。 少倾,妖龙身躯逐渐瘫软,气息消散,捆妖绳随即消失,化作金线重回望舒袖口。 “他狡猾地很,问话不如自己看。”赤哲随口说道,接着握紧匕首,手臂肌肉紧绷,五指青筋暴突,沉声一喝,将匕首往下划去,随后将手探入其中,掏出一颗白色妖丹。 赤哲将妖丹递给宗梧,“用移魂术。” 移魂术……望舒闻言若有所思。 这是蛟族独有的一种术法,能够通过妖丹来窥探这妖丹主人的记忆,身临其境,更方便伪装。 这术法,望舒也会,上一世宗梧曾教过他,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望舒觉得挺有意思,想学,宗梧便允了。 宗梧沉声应下,接过妖丹,将神思灌入其中。望舒眼见着那白色妖丹逐渐染上一缕墨色,那墨色宛若有生命一般,像条小龙在其中徜徉。 众人皆安静下来,生怕惊扰到了宗梧,一直坐在旁边的雪妖忽而有些坐立不安,踟蹰地挪到三人身旁,喏喏开口道:“那个……” 望舒与赤哲同时转头。 雪妖吸了口气,缓缓道:“你们都有事情要做,我想……我也是时候离开了,这些日子很开心与你们同行,但我好不容易有了肉身,还未看过这人间界呢,我想出去看看。” 望舒眨了眨眼,思索片刻,欣然颔首道:“当然可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络我们。” 赤哲亦微笑颔首,“一路小心。” 雪妖摸了摸鼻梁,讪笑两声,小声朝入定的宗梧道了别,继而化作一缕荧蓝光辉消散。 望舒与赤哲二人再度安静下来,而宗梧眼前却是一片光怪陆离。 初时他似乎在地面匍匐,身边杂草丛生,天上砸落豆大的雨珠,飓风刮过,随时能将他掀翻,天际惊雷乍破,耀目白芒划过苍穹,将天地间照地一片苍白。 他奋力地游向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身后是雷声滚滚,轰然一声巨响,炸雷落在他身后,他几乎能感受到那无匹雄力燎烧着他的尾尖,在最后一刻,他跳进了树下洞穴里,躲过了这一场浩劫。 这……似乎是在渡劫,莫非是化人的初劫?宗梧还未回过神,眼前光景再度转变。 狂风暴雨消失无踪,眼前一闪,宗梧来到一座山门前。 山间云雾缭绕,钟声阵阵,不时传来诵经练武声,似乎……是一处修真门派。 宗梧郑重地理了理衣衫,心如擂鼓。 这是那蛇妖所经历的一切…… 就在他想要迈步入山门时,刚伸出一脚,还未落地,忽而一声怒喝响起,将他吓了一跳,忙收回脚,局促地站在原地。 “在下…魏渊,久仰饮海阁大名,特来寻仙……”蛇妖艰涩而真挚地一字一句道,还未说完,便收到了那几名仙门弟子劈头盖脸的羞辱。 “快滚!饮海阁不收妖怪,尤其是你这种没天资的杂妖。” “哈哈哈,妖想成仙,不去你的洞穴修炼,来我仙阁作甚?” 蛇妖无力地辩解道,“我……一心求道。” 话还未尽,那几名弟子纷纷掏出长棍,嬉笑着便来赶他离开。 棍棒砸落在身上,宗梧亦能感觉到痛楚,甚至下意识想躲开,而那蛇妖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笨拙地话语不断重复着,“请…请收下我。” 直至最后一棍,猛地砸在他的头顶。 一股热流滚滚而下,宗梧眼前一片血红。 随即天翻地覆,蛇妖眼前再度变黑,头晕目眩,跌倒在地。 宗梧并未感受到这迎头一击,但心道那几名弟子是使了几分蛮力的,哪怕是妖,也受不得这番殴打。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似只是眨眼一瞬。 脸上蓦然滴落一滴水渍,紧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宗梧缓缓睁开眼,耳畔传来雨打树叶声,入目是冲天树冠。 他被倒吊着挂在后山一棵树上,四周寂静无人,头顶伤口亦无人包扎,血液干涸在面上,留下可怖痕迹,许是血流失过多,他四肢无力,连法术也使不出来。 只能这般被挂在树上,承受着风吹雨打。 天地再度晦暗不明,就如同蛇妖化人的那一天,小雨逐渐变大,山风刺骨冰凉,宗梧只感到遍体生寒,雨珠沿着他面庞滑下,滴落在草丛中。 “我……一心向道……为求,”蛇妖呢喃低语,“求仙……” 蛇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而那雨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宗梧有些迷惑,移魂术会得知蛇妖的全部记忆不假,但只会让他经历一些最为深刻的记忆,但这几日来的风吹雨打,却毫无意义。 这蛇妖到底在想什么。 正当宗梧兀自困惑不已的时候,那捆着他的绳索忽而自动断裂开来,蛇妖猛地摔在地上,四肢酸麻胀痛,久久不能移动。 而在不远处,山前,阵阵钟声传来,钟声惊起林间鸟群,齐齐飞向远处。那是弟子们准备上晚课了。 蛇妖慢吞吞挪动手臂,一点一点站了起来,衣衫上沾满泥泞,狼狈不堪。 蛇妖在原地驻足许久,静静听着那悠远钟声,恍惚间,他好像能听见那郎朗书声。 片刻后,蛇妖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地朝山外走去,身后,是浸润在空濛山雨中的饮海阁,身前,是一片黑暗。 蛇妖自洞穴中走出,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每一步走得无比沉重。 就在洞穴外,一抹红色映入眼帘,紧接着上方雨珠一停,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开了。 蛇妖缓缓抬头,只见一名身着红衣的俊秀男子站在他身前,手执雨伞为他遮雨。 蛇妖漠然地看了红衣男子一眼,微微侧过身,朝前走去。 “你想成仙,对么?”红衣男子缓声道,声音清润如玉珠落盘。 蛇妖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身后红衣男子的声音却始终萦绕耳畔,“你何须跟那些卑贱凡人一起?想成仙,不止有修仙一条路,你可知道那四海龙族?昔年天道后裔,血统高贵,三界之中最为显赫的一脉。” “跟着我,我助你化龙。” 蛇妖脚步一顿,却不回头,天地间再度被雨声所充斥,蛇妖冰凉而僵硬的指尖微动,嘶哑着嗓音道:“代价……” “你做我的部下,为我寻来更多鳞族,我们一起,组建起一脉全新的龙族——天龙。” 蛇妖僵硬地转过头,浑白眼珠看着不远处那红衣男子,只不答应,亦不推辞。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上前几步,从怀中拿出一枚白色灵珠,递与蛇妖。 “这是一条雏龙的内丹,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等你恢复好,就来洛迦山找我。” 蛇妖看着那内丹,缓缓抬起手,“姓名。” “隗锦。” 红衣男子笑着化作一条赤龙飞向天际,蛇妖仰起头,看着那腾云而上的赤龙,眼神有片刻的呆愣,随后缓缓低头看着掌心内丹,仰头一口吞下。 山风拂来,最后一声钟声响起,在山谷间荡开,形成一道道回声,晚课停了。 蛇妖缓缓仰头,天际雨滴愈来愈小,直至耳畔响起第一声鸟鸣。 雨也停了。 作者有话说: 蛇妖没有主角光环,因此被骗进了隗氏传.销,从此开始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他有主角光环,那么在山谷里应该有个温柔小美人来解救他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美人真的是万能的呜呜呜呜,谁不想老婆孩子热坑头呢。 第53章 怪梦 “你是指,那赤龙还没死?”望舒坐在榻边,一手搭在床框处,看着对面坐着的赤哲与宗梧道。 宗梧刚苏醒时便将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和望舒与赤哲说了。望舒本来面色淡淡,直至宗梧提及那在石莲界中被二人杀死的赤龙时,才表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是,这蛇妖后来去了洛迦山,山巅有一处宫阙,名万妖宫。我若没记错,那红衣人就是秘境中的那名龙族。” 宗梧面色略显苍白,他初次使用移魂术,耗费了不少精力,赤哲倒了杯茶递与他,宗梧勉强稳住发颤的双手,缓缓啜饮一口。 “会不会是秘境之前的事?”望舒若有所思。 “我们在峰峦卷中三天,卷外便是三年,那红衣人若是还活着,就得在这三年间寻找到上万只鳞族,仅凭他与那蛇妖,是不可能的事情。”赤哲摸着下巴说道。 “蛇妖记忆中,可有近来万妖宫的状况?是否有隗锦?”望舒追问道。 宗梧双眸微眯,似是陷入回忆,旋即缓缓摇头,“他后面的记忆我粗略过了一下,大多是在其他水域中兴风作浪,靠杀戮来夺取他人的妖丹化为己用,已经许久不曾回洛迦山了。” 望舒闻言静了下来,指尖勾住垂落的发丝,一圈圈绕在指节上,宗梧将茶杯轻轻放下,磕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迟疑道:“赤龙他……” “隗锦。”望舒悄声应道,“那赤龙名唤隗锦,是我的……仇人。” “仇人?”宗梧闻言思绪稍远,疑惑道,“你怎么会和他们结仇?” 话音刚落,赤哲悄然抬手在宗梧肩头轻轻一按,暗地里眉毛动了动,示意宗梧不要多问。 宗梧见状忙拽回话题,继续道:“那隗锦曾对蛇妖谈及过类似于天龙的字眼,且他背后定有人在暗中相助,听他所言,貌似是依照某人的旨意,彻底将四海龙族架空,从而引渡一批新的龙族,再将其放入四海,替换掉上古龙族一脉。” “他可提到是谁?”赤哲说。 宗梧缓缓摇头,眸光看向望舒,轻声道:“我们杀的这名蛇妖,只是其中四名护-法之一,但因其跟随隗锦时间最长,知道的消息也是最多的,但更深一层的,隗锦则并未多谈。” “隗锦隶属东海,莫非是东海所为?”赤哲道。 此话刚出便被望舒矢口否决,“不可能,东海近年来被天界提拔,地位早就一升再升,他现在来清洗龙族有何必要?” “况且……”望舒略一停顿,见宗梧与赤哲皆看向自己,这才缓声说,“四海局势虽然严峻,但说到底都是同属上古龙神一脉,虽然关起门来打地起劲,但决计不可能做出这种动摇自己血脉根本的事。” “想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只需推出谁从中获益最多,那么此人就算不是主使,亦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宗梧沉声道。 “上古龙族一脉陨落,谁会获益?”宗梧眸光微动,看向二人。 望舒与赤哲只略一沉吟,便齐声道,“天庭?” 三人登时陷入沉默,屋内落针可闻。 望舒心中惊惧,天庭竟是这么早就开始着手处理龙族了? 那么一切都比他所想的要更为复杂了,上一世,无论宗梧是否是蛟,他都已被天庭视为眼中钉,迟早要被除去,而那些最后反叛的龙族,说不定,都是这“万妖宫”引渡而成的虚假龙族。 那宗梧被灭口,究竟是因为他的蛟身,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望舒……?” 望舒心思杂乱,一时出了神,直至宗梧喊了数声才迟迟反应过来,茫然地应了几声。 宗梧无奈,重复道:“那隗锦曾提及引渡鳞族化龙的方法。” “嗯?是什么?” “一是在珞珈山设下开天阵,打开天门,引雷劫至珞珈山,淬成龙骨而化龙。二是引鲤鱼一族去黄河龙门,由龙门烧去鲤尾化龙。”宗梧顿了顿,“他们好像打算一同进行。” 望舒呼出一口气,缓缓道:“雷劫由天道而设,感应万物而生,哪里是想渡劫就能渡劫的?” “阵法。”赤哲摸着下巴,忽而出声道,“或许他想用那阵法引来雷劫。” “不可能,世间还没有人可以扭转天道旨意。”望舒摇头道。 “现在当然没有这样的人,所以那阵法来历咱们还得弄清楚才是。”赤哲欣然颔首,说完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做到一半忽而面色一变,嘶地一声倒吸口凉气,忙以手揉后腰。 “怎么了?伤口还疼?”望舒吓了一跳。 “没啥,腰撞到了柱子上,估计明儿得淤青上了。”赤哲龇牙咧嘴地揉了片刻,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这身体太过娇气,若是我那原身……柱子断了我都没事。” 望舒起身想去柜子中找点药膏,那厢赤哲已经慢吞吞地走出了屋,顺带为二人关上门,紧接着夜色中悠悠传来赤哲的长吁短叹,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早知道该多留一晚那小雪妖,嗳——不像有人还能鸳鸯共枕,我这孤家寡人怎么上药啊。” 岿然坐在一旁的宗梧无奈起身,从望舒手中拿过药瓶,哭笑不得说了句,“我去给他上药,马上回来。” 望舒自无不允,送了宗梧出门,随后长出一口气,懒懒解开外衫搭在屏风上,自己则站在榻前向后一倒。 墨发四散铺就在赤红被褥间,更是称得他肌肤雪白,望舒望着床顶发了会儿呆,心道他们舅甥二人应当还有不少话要说,一时半会回不来,索性闭上眼打算小憩一番。 此刻夜已深沉,妖龙一事过后神经松懈下来,不由得便有些神思混沌,望舒半梦半醒之间竟是睡了过去。 耳畔传来细碎的呼吸声,夹杂着一道极为空灵且悠远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从一开始的喃喃细语渐渐飘至望舒耳畔。 “你生气了?” “……”谁在说话?望舒隐约间听到一声低沉且带着几分笑意的男声。 “真不理我?” 望舒四肢犹如灌了铅,眼前一片黑暗,双手绞紧,好似在与谁赌着气,硬是倔着不去理会那说话的男子。 “不理我我就走了,我真的走了?”男子声音徐徐拔高,望舒很想睁开眼看看是谁,但这身躯的主人却是个十足的犟脾气,任那男子说什么都不理会。 许久的寂静,耳畔隐约传来水流声,这是在水里么? 那男人似乎真的离开了,望舒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压抑的寂静宛如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脖颈,让他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倏而,周遭巨震,望舒被颠地滚落在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上方便蓦地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裹挟着无尽怒火与煌煌神威铺天盖地地朝他笼罩而来。 望舒只感到心口巨震,气血上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随后,眼前透出一丝光亮,只是周遭依旧黑暗,那光亮自他头顶蔓延而来,宛若无数只萤火飘然落下,望舒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身处于洞穴之中,左侧是石壁,右侧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这是哪里……? 望舒双眸微眯,奋力向上看去,那光源离他太远,刹那间他只觉得自己宛如被人遗忘的弃物般,一股极为强烈的怒意涌上心头,令人身不由己地向那光源处冲去。 龙吟声不绝于耳,一声盖过一声,每一声都不尽相同,好似有五六只龙在齐声长吟,但这些龙吟之中却都掺杂着无尽怒意。 这是……在打架? 望舒越朝上游去,周遭水温愈高,直到他游至那光源处,才恍然发觉那光源竟是一颗龙珠。 望舒鬼使神差地伸手欲触那龙珠,指尖刚一触碰到,便有一股大力拉扯着将他往外拽去。 这是一个结界,有人将他困在结界里。 结界外,望舒睁开眼,入眼却是如同炼狱一般的血红场景,无数的断肢将水域染红,四周漂浮着数以万计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牢牢地裹挟住他。 而在他上空,一条黑龙猛地咬住一条黄龙的脖颈,黄龙拼死挣扎,而在他们身旁,则是缠斗在其一处的其余三条龙。 鲜血不断洒落入海,将这一片水域染红如血海,望舒呆滞地站在原地,直到那黑龙的莹黄瞳孔猛地看向他,望舒呼吸一窒,双手止不住的发颤。 “望舒?” 宗梧的声音遥遥传来,与那龙吟声重叠在一处,却犹如一根浮木,将近乎溺死的望舒猛地从海中拽回了现实。 望舒一骨碌坐起身,惊魂未定。 宗梧正好坐在床榻,望舒起身的一刹那,他便伸出手去将人揽入怀中,望舒大口吸着气,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空落落的。 “望舒?做噩梦了么?不怕,我在这里。”宗梧一遍遍地轻唤着望舒姓名,宽厚大掌在他背脊之上温柔轻抚,带着淡雅药香。 望舒侧过身,双手抱着宗梧左臂,隔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抹了把脸,放下时却身子猛地僵住。 掌心都是鲜血! 望舒大叫一声,身子向后仰去,宗梧措手不及,下颌磕在了望舒后脑,登时口中漫开一股血腥味。 宗梧顾不得唇上伤口,忙将望舒牢牢禁锢在怀中,口中一遍遍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望舒喘了许久才再度颤巍巍地举起手,咽了下口水,凝神看去,却见那掌心竟是一丝血迹也无,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幻觉。 “幻觉……”望舒喃喃低语。 “对,是幻觉,都是梦罢了。”宗梧抱紧望舒,一遍遍地在他耳畔低语。 望舒看着自己那只手,心中升起一股未知的恐惧。 这究竟是在提醒他什么,还是在威胁他…… 望舒这番离奇动作着实骇到了宗梧,宗梧也不敢轻易追问,生怕触到了望舒,只将人抱在怀中,手掌轻抚他脊背,一盏茶后,宗梧才感觉到怀中的人放松了下来。 望舒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我刚刚……”望舒极为缓慢地开口,声音沙哑,“梦到了上古时候那场战役。” “嗯?”宗梧搂紧怀中人,指尖拂过望舒耳畔青丝,将其温柔地捋至耳后,露出月色下望舒那精致且清雅的脸庞。 “一片血海,全部都是尸体,黑龙发了狂,在残杀他的手足……”望舒回忆起梦境中所见,依旧心有余悸,黑龙与金龙缠斗在一起,鲜血如雨般洒落,四周都是尸体。 “其余三条龙似乎也意见不合,黑龙占尽上风……” “没事了,黑龙最后失败了。”宗梧蜻蜓点水般吻过望舒鬓发。 “但……我为什么会看见那些,我是谁……?”望舒依旧有些费解,那被结界困住的人是谁? “不要多想了,你只是累了。”宗梧温柔地梳理望舒青丝,缓声道:“梦境里是会记忆混乱,你只是个旁观人而已,是你想太多关于龙族的事了,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望舒微微侧头,看向宗梧。 宗梧笑着道:“来,现在多看看我,待会儿做梦梦到我。” 望舒深吸一口气,抬起指尖,葱白指腹覆上宗梧的唇,轻柔地拭去血珠。 宗梧牵起望舒的手,微微一笑,动作间牵扯到唇上的伤口,再度涌出一股血珠。 望舒想了想,俯身凑近,二人双唇愈来愈近,直至鼻息可闻。 宗梧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望舒悄悄探出舌尖,轻巧地刮去宗梧唇上血珠。 宗梧:“……” 宗梧登时浑身一紧,脸一路红到脖子根,“还……还要继续么?” 望舒心道,这么纯情的宗梧还是头一回见,往后脸皮厚起来了,可就没这么好玩了。 “天亮前……可以。” 宗梧呼吸一窒,胸口猛地起伏,望舒敏锐地感觉到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不断缩紧,二人一时呼吸交错,皆是浑身炽热。 就在天雷勾动地火之际,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远远地传来几声晨钟…… 望舒:“……” 宗梧:“……” 望舒在这一瞬间,真的很想去把那太阳给射下来。 第54章 交融 翌日清晨。 康凝连夜与人一起将街道修缮了番,又将那妖龙尸身丢入深渊狭缝之中,清早望舒出门远眺了番,发觉一切都已恢复原样,似乎昨夜的事只是一场梦。 “幸好这次有你们在,才能这么快就诛杀那大妖,暂时没有人丧命,只是些轻伤,我都一一看过了。”康凝眼下青黑,显然是一宿没睡,对坐在大堂上的望舒与宗梧二人说道。 宗梧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望舒则是神情恹恹,萎靡不振,不时打上几个哈欠。 “没事就好,那大家先去休息一下吧。恐怕这大妖一死,会引来其他妖怪,届时车轮战起来就麻烦了。”望舒揉了揉眼睛,一手支着下巴,慢吞吞道。 康凝闻言轻叹一声,正欲颔首应下之时,宗梧却不识趣道:“这蛇妖行事孤僻且性子阴郁,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应当是不会有人寻来的。” 望舒打了个哈欠,眼尾溢出几滴泪水,睡眼迷蒙地看向宗梧,宗梧轻咳一声,适时道:“但必要的休息还是需要的。” “是有些撑不住了,那我先去了。”康凝无奈道,随即朝二人打声招呼,自己抬脚去了偏院。 “很好,那我也先去了。”望舒慢悠悠撑着椅把起身,特意加重了“我”字,显然是没打算带着宗梧一起。 宗梧眼巴巴地看着望舒身影,心中既想一起跟着睡,但又不想分房,一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望舒未走多远,赤哲神清气爽地迎面走来,待看见望舒眼下青黑时先是一愣,旋即坏笑起来,“年轻人,还是得节制些,日子那么多,不在乎这一个两个时辰的,还是养精蓄锐来的好。” 望舒皮笑肉不笑,朝赤哲略一颔首,擦肩而过,拖着步子朝卧房走去。 赤哲老神在在负手站定,看向坐在堂中的宗梧,上前一撩衣袍,潇洒转身施施然落座,见堂中无他人,这才自斟自饮,对着木愣愣坐在原地的宗梧道:“云雨虽妙,不可沉溺呀。舅舅过来人,都懂,但该劝的还是要劝。” 赤哲平素不让宗梧喊他舅舅,他大多时候下也是称宗梧为“陛下”,平素更遑论自称舅舅了,但此等床帏之事,赤哲有些话还是该提醒的。 宗梧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没有,我甚至都没……” 宗梧本想说自己还没和望舒怎么样呢,但这事儿和自己的亲舅舅说也是太过火了,遂还是缄口不言。 赤哲“唔”了一声,“还以为你已经成了,舅舅也不是老古董,年轻时也常常心猿意马,看见漂亮的姑娘少年就走不动。” 宗梧一手支着脑袋,微微抬眼看向赤哲,赤哲哂然一笑,“所以,你喜欢就好。” 宗梧领会到了赤哲话中未尽之意,稍一沉思,反问道,“舅舅不打算给我找位舅母么。” 赤哲厚脸皮道:“给未来的北海龙王找舅母,不得好好过过眼么?” “怕是舅舅老了,风采不如当年,已经没人看得上了。”宗梧淡淡道。 “臭小子,自己的事每个着落,倒指点起我来了,你外公当年都不管我。”赤哲笑骂一句,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缓声道: “好了,不闹了,昨晚我想了想,事到如今,反正那批妖怪都打算借雷劫了,咱们不如就乘势加入其中,一来打探消息,二来也好借着东风来一起化龙。” 说罢赤哲又添了一句,“那带头的赤龙既然这般信誓旦旦,加之身后又有人襄助,说不定这未知的法阵是一种助力,毕竟雷劫之下可不是什么杂毛小怪都能化龙的,但他能如此笃定,便肯定有什么方法,能使化龙的机会大大增加,甚至于是稳操胜券。” 宗梧沉吟片刻,颔首道:“也好,那我们该如何潜入?” “你用幻形术来假扮那妖龙。” “但我们又不知那妖龙长什么模样,移魂术也是由我的双眼来看事物。”宗梧微微蹙眉,垂下脑袋,右手食指拱起抵在唇侧,沉思时眸光深邃,英俊面容更显立体。 “或者……我有个办法,但不知道能否成功。”宗梧抿唇,略微直起身子,看向身侧赤哲。 一个时辰后。 望舒正兀自酣睡,屋外下了咒禁,遮住耀目阳光,屋内一片昏暗,不时有几声虫鸣,望舒抱着被褥,墨发散落枕边,睡颜恬静。 忽而,吱呀一声,大门轻轻推开,宗梧这才意识到望舒特意布下禁制,连忙放轻脚步,连呼吸都刻意压制了不少。 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隔绝了一切光线,屋内重回黑暗,宗梧心事重重上前一步,一个不留神踢到了凳子,差点被绊倒,连忙拽着桌角才稳住身形。 望舒呼吸一顿,指尖微动,随即再度放松下来。 宗梧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慢吞吞地往床边走去,动作轻缓地坐在塌边,抬手轻碰望舒肩头,缓声道:“望舒?望舒……醒醒。” 望舒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将肩膀上的手直接拽进怀中抱着,继续睡觉。 宗梧猝不及防之下被拉住,上身跌进床榻,二人面颊相近,鼻息可闻。 若是有光线,宗梧应当能看见望舒那微动的眉角。 可惜身为一个不识情趣的雏儿,宗梧只是干巴巴地等了片刻,动也不动。 就当望舒心中不耐,准备起身之时,宗梧悄声道:“我知道你醒着,方才赤哲与我商讨过关于那妖龙与隗锦之事,我们都认为可以趁此机会去那万妖国……” 望舒呼吸一停,黑暗中传来望舒清润嗓音,“你就不怕是设下的局么?” “不会的,妖龙与隗锦早已没了联系,他来三仙潭,单纯的只是想掠夺他人内丹为己用,好增大自己实力,以免渡劫时出差错。” 黑暗中望舒沉吟片刻。 “那你想如何做?” 宗梧又将方才在大堂中与赤哲商讨的事说与望舒听,望舒听完后却并不赞成,说道:“吞下妖丹?此举是否太过危险,毕竟这蛇妖杀戮过重,妖丹上也是一股子的戾气,你贸然将其引入体内……” “我们不能等,这一次隗锦势在必得,又布下阵法引去雷劫,这是我们最好的时机,迟则生变。”宗梧坐起身,反握住望舒手掌,适应了黑暗的双眸此刻略微能看见望舒的身躯轮廓。 “那不如让我来吧,蛇妖修行火灵术法,我是水族,或许能抑制妖丹反噬。” “不行,蛇妖久未回去,一回去定会被隗锦或是其主子喊去谈事,你没有蛇妖的记忆,恐会多说多错,还是让我来比较好。”宗梧温声拒绝了望舒,指腹轻柔磨蹭着他手背,一时默默无言。 “可惜雪妖不在,而赤哲的内丹与你一样,也是火属……”望舒一手支着床榻,微微起身,呢喃道。 宗梧笑着说,“没事,我体内有寒毒未祛,说不定此刻能帮上忙。” “你当我傻么?寒毒是万万动不得的,寒毒一旦催动,必然引出火毒,到时候两把火在你体内燎烧,能把你活活烧成灰。”望舒冷声否决,抬手在宗梧胸口毫不客气地戳了戳, “好不容易这些天来寒毒与火毒都蛰伏起来,你还不怕死地想去催动?” 宗梧捉住望舒戳在胸口的指尖,凑到唇边简单一吻,轻松道:“凡人有句话,以毒攻毒。” “凡人还有句话,叫火上浇油。”望舒冷哼一声抽回手,指尖勾住身前碎发打起圈,陷入深思。 宗梧失笑摇头,不再劝说望舒,他知晓望舒会以大局为重。 “我和赤哲,怎么进去?” “我假扮成蛇妖带你们进去,对外只说是我新找来的人。” “入宫门前会有一道验身法阵,但只是最低级的法阵,只能验明真身是鳞族还是他族,并不会查到其他的。只有在进入万妖宫的第三道宫门才是一道真正的验明真身的阵法,如果我没有蛇妖的内丹,很可能会露馅。” “看来是非吃不可了。”望舒幽幽出了口气,遂是接受了此事,却仍旧心有顾虑。 宗梧知晓望舒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一时心下暖意蔓延,直燎地心口火热,动情之下忍不住将望舒揽入怀中。 “赤哲有提到过关于……压制这妖丹的办法。” “嗯?” “我们蛟族有一种功法,可以在短时间内与另一人结成法印,内元互相影响交融,达到双修的效用,赤哲说这或许可以分化掉妖丹中的戾气,至于这火属妖丹……因为你的原身是水族,或许能助我压制一番。” 宗梧声音低沉,娓娓道来,望舒听着倒是觉得可行,便接话道:“那该如何结印?” 宗梧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明知四周一片黑暗,望舒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宗梧依然微微侧开头,缓声道:“灵体交-合。” 望舒静了会儿,忽而笑道,“赤哲跟你说的,当真是结印方法么?还是这有其他目的。” 宗梧闻言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般,浑身一骨碌,立即道:“舅舅他应当不会出错。” 不管这法子究竟是真是假,反正也正好遂了望舒的意,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望舒索性重新躺回榻间,向宗梧说道:“我可不懂你们蛟族的术法,看来只能任你施为了。” 宗梧闻言耳廓微热,知道望舒这便是答应了,并且还……随便他怎么做,虽然二人险些擦枪走火数次,但他到底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要说经验…… 宗梧想起在正堂里,自己要走时,赤哲塞来的一本书,还眉飞色舞地直夸这本好,宗梧初时不懂,随手一翻,登时被里面热辣的画面冲昏了头,步下生风往外跑去。 他进来时,也粗略地翻过一番了…… 望舒躺了一会儿,见宗梧既不动作也不说话,好笑道:“陛下是觉得,两个人同床共枕,大被一盖,就能灵体交-合了?” 宗梧起身褪了外衫,衬衣一件件剥下,直至露出精壮上身,肌肉线条性感而不夸张,胸肌腹肌轮廓分明,宗梧手搭在裤腰上想了想,并未褪下,反倒是直接跨上了床。 望舒呼吸平稳,直至脖颈侧热息传来,才止不住地浑身战栗。 一枚枚热吻落在他颈侧与面颊,望舒缓缓抬手,搂住了宗梧肩背,二人火热身躯相贴合,一时间皆是情难自禁。 望舒指尖在宗梧背脊轻点,不时向上轻按宗梧后脑,宗梧就像个小狗崽一般,呼哧呼哧伸着舌头将他面颊与肩颈处舔一片湿润,让他想笑又不敢。 宗梧十分卖力地讨好着望舒,回忆起之前匆匆扫了几眼的话本,思索片刻,缓缓将脑袋往下挪去,望舒忽而浑身一震,忍不住身子向上躲开,雪白纤瘦的身躯染上一抹绯红,宗梧吓了一跳,连忙吐出那刚衔入口中的红珠。 “别,继续。”望舒脸红红地低声说道,指尖轻按宗梧脑袋,将其按回自己身前。 不多时,帐中传来细碎低吟。 望舒想,如果有人现在闯进来,他一定会下狠手把那人揍一顿的。 大堂中。 赤哲心情颇好的蹲在门旁除草,口中断断续续地哼着自编的小调,重音一瘸一拐地从偏院走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堂,好奇道:“这位大哥,我师尊呢?还有康大哥,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赤哲拍拍手,随口道:“康凝在休息,你师尊与宗梧也在休息。” “这么晚了,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呐,我去叫师尊。”重音看了眼太阳,摇摇头,嘀咕道。 赤哲耳尖地听到重音的话,连忙起身将人往大堂拉去,“嗳,他们昨晚太累了,你可别去打扰他们,否则出了什么事也就不得了了。” “能有什么事啊。”重音一脸茫然,“师尊再不起床,马上就要到饭点了,他们都不吃午饭么?不饿么?” “你师尊一时半会饿不到了。”赤哲拍了拍重音肩膀,重音闻言更是迷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推开赤哲的手,说道:“我还是去问问吧,我和师尊好久不见了,还有很多话想说呢。” 赤哲“嗳”了一声,索性懒得再制止,随口道:“你去吧去吧,出了什么事可别找我。” 重音大咧咧道:“师尊一向疼我,能出什么事。”说罢又一瘸一拐地朝另一侧偏院走去。 赤哲施施然落座,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啜饮几口,眼见天高晴朗,清风徐徐,愉悦地继续哼唱着小调。 一盏茶后,重音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色惊惶。 赤哲抬手轻扶,幸灾乐祸道:“怎么样?挨打了?” 重音喘匀了气,“我差点坏了大事!你怎么不拦着我啊!师尊在练功呢。” 赤哲刚啜的茶登时噗嗤一声吐了出来,“练功?!” 重音莫名其妙,“是啊,里面动静可大了,又是踢凳子又是摔杯子的。师尊让我赶快离开。” 赤哲面色复杂,心道这小子是不是会错意了,真打起来了。 重音继续道:“我得去找些东西给师尊做几道滋补的汤,方才师尊讲话都没力气了,得赶紧补补身体,都怪那妖龙!早知道该割了它的肉来做菜!” 赤哲闻言彻底放下心来,一手搭着重音肩膀,半搂半抱地将人往厨房带去,“来,我正好没事情,我和你一起去做些菜,不过他们应该是赶不上吃了。” 重音几乎是被赤哲提着去了厨房,然而大多时候都是重音在做菜,赤哲只是负责给些火。 正午时重音与赤哲做了四五道菜,康凝起身带着儿子与他们一道吃了些,而宗梧与望舒却迟迟不见踪影。 “师尊还没出关么?”重音咬着筷子,有些担忧。 赤哲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只鸡腿,满不在乎道:“闭关就是这样,时候到了就出来了。” “那这要几天啊?” 赤哲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康凝简单问了几句,得知望舒在想办法解决妖龙一事,便也不敢贸然去打扰。 如此一来,众人足足等了三天。 卧房内,一股旖旎气氛,两道呼吸声交错,不时掺杂着微弱呻-吟,床榻摇晃间吱呀声不断,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一只细白且遍布吻痕的手无力从帐中探出,指尖轻晃,霎时屋内多了几盏红烛,昏暗灯火照的榻间一片狼藉。 望舒只觉得自己腰要断了,一开始还能有兴致地迎合,到后来嗓子几乎都快叫哑,而宗梧却似乎有使不尽的精力,精壮腰身杀地望舒溃不成军。 三天中,宗梧一开始会向他体内传输灵息,但望舒既是鲤身又学的羽族术法,此刻再加上一丝蛟息,三股内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望舒实在承受不住,连连讨饶,宗梧无法,直得一遍遍地抱着望舒细细疏通经脉,助他厘清体内两道气息,再见缝插针地将自己蛟息输送进去。 这一番动作下来,进度便放慢了不少,不过好在最后二人成功结印,宗梧吞服下妖丹之后,望舒又与他尝试着联结内息,果真将那妖丹之中戾气缓和不少。 二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云雨过后又是一番温存,耳鬓厮磨,望舒解决了人生大事之一,自觉轻松不少,而宗梧更是食髓知味,加之年轻气盛,肌肤相贴间便又起了心思,想再搂着怀中之人胡天胡地。 “不行了,下次吧……”望舒哑着声音,偏过头去不让宗梧亲,双手无力地推拒着宗梧胸口,掌下便是那炽热且汗津津的胸膛,在烛火下更是性感,充满了爆发力,宛若一头凶猛的野兽。 “我不动。”宗梧俯下身吻了吻望舒额头,话音刚落,外间传来赤哲的声音。 “咳,三天了,你们再不出来,你那小徒弟都要哭鼻子了。” 望舒登时面红耳赤,一把推开宗梧,撩起床下衣衫便要穿上,动作间股间液体淌下,宗梧看了眸色一深。 刚要伸手去抱,望舒便狠狠拍掉了宗梧的手,连忙将衣衫穿了起来,又一股脑地将地面上宗梧的衣服丢上床,“快点,穿好衣服!” 宗梧无法,只得慢吞吞地穿上衣衫,二人出门时赤哲早已离去,清风吹来,望舒神志清明不少,抬手拍了拍脸颊,散去余热,转头看眼宗梧。 宗梧脖颈上满是红痕,望舒一路上做贼心虚地不断拉高宗梧衣领,遮住那些痕迹。 待二人到了正堂,正巧赶上众人午饭。 二人落座之后,重音一直盯着望舒瞧,直将望舒看的如坐针毡,“怎么了?” 重音道:“师尊功法练成了么?” 望舒含糊道:“唔,成功了。” “师尊练得什么功啊?” 望舒一时语塞,看向宗梧,宗梧正慢条斯理地为他布菜,丝毫没有插话的意思,重音见望舒不答,又问了一次。 赤哲适时解答道:“饭后我们便要启程了,此次我们去那妖龙的老巢,此行凶险,你师尊所练的也是一门新的功法,不能外传。” 重音闻言瞪大双眼,“你们要去哪儿?!” “洛迦山。”宗梧回道。 “待会儿就要走么?”重音面色黯然,可怜巴巴地看向望舒。 望舒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赤哲,“今天就走?” 赤哲略一颔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纸,朝几人晃了晃,“刚才我收到小白给我的信,他正好在人间游历,认识了几名小妖,那些小妖又与那万妖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一句话。” “那万妖宫正打算提前开启法阵,将化龙之期往前提,这一举动十分奇怪,我们必须赶紧过去,否则一旦错失机会,再想混入其中就难了。” 宗梧略微颔首,“可以。” “改期到什么时候?天雷能引,但黄河龙门都是固定时间才会开启,怎么可能会提前开?”望舒困惑道。 “小道消息,改期五日后,至于龙门一事,也只有我们进去之后,才能知晓了。”赤哲哂然一笑,反手将信纸一转,倏而从指间升起一簇火苗,将之烧成灰烬。 作者有话说: 化龙去咯——靓仔即将登场——! 第55章 万妖宫 东极,洛迦山。 洛迦山乃是昔日一位古神金钗遗落人间所化,故而山体下窄上宽,终年云雾缭绕,四季常青,因其奇景而被世人视为仙岛,常有寻仙拜佛者来此处,不过大多无功而返。 这群妖怪不知受了何人包庇,竟敢独占洛迦仙山大肆修建宫阙,不过近百年来凡间修道之士大增,对于洛迦山上凭空而现的一座巍峨宫阙倒是没有昔年那般轰动了。 “他们胆子可真不小,竟然敢自诩龙神。”赤哲看了眼不远处的洛迦山,复而侧头望向两侧黑底金龙的旗帜,嗤笑道。 “凡人崇龙,现如今修士满地走,仙家早就不常见了,唯有那行云布雨的龙族才是见首不见尾,这群妖又想着偷梁换柱,自然是要先在凡人面前露个脸。”望舒说道。 “嗯,他们应该是想在某一个特定的日子一齐化龙腾飞,毕竟让凡人亲眼见到,总比让仙家再去施教布道要来得轻松。”宗梧幻化成一幅阴翳男子模样,一袭黑袍,身形瘦削,站在二人身前。 赤哲是新躯体,倒是不用担心被认出,望舒用了移形丹,随便变作一名相貌平平的小妖。 宗梧凭借妖龙记忆借由法阵来到洛迦山,途中也耗费了两天时间,离他们化龙,只有三日了。 “进去吧。”宗梧深吸一口气,向洛迦山走去,道路两侧龙纹旌旗猎猎,只是并无任何人把守,显得十分冷清。 “奇怪,这地方不是说有成千上万只妖怪么?怎么连派人守山门的都没。”望舒四下打量一番,缀在宗梧身后,与赤哲并肩而行。 “或许正忙着临时抱佛脚呢,毕竟这么短时间内确保所有的妖怪都化龙,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赤哲双手抱臂,无所谓道。 “若是有妖怪化龙失败呢?”望舒看了一眼被云雾遮掩住的山巅,出了口气。 “会被当场诛杀,隗锦的计划中,并不是确保所有妖怪都能化龙,而是尽可能多地创造出第一批天龙种,我猜测,如果这次他们成功,将来会源源不断地制造这种妖龙。”宗梧沉声说道,三人步履不停,眨眼间功夫便走到了山脚下。 “现在噤声,若是有人问起身份,就按照我们一开始的说。”宗梧转过身,眸色深沉地看了眼望舒,随即又与赤哲交换过目光,三人皆是微微颔首。 紧接着宗梧转身抬手,指尖向前半寸,便仿佛没入池水中一般荡开一圈涟漪。 法阵触动,绽开一阵耀目金光,将三人包裹其中,待到金光消失,原地空无一人。 望舒眼前一花,只感到周身风声不绝,再度恢复视线后则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 若说羽族流火宫已经算得上是气势宏伟,那么这万妖宫,便是活生生将天界仙阙给搬了下来。 望舒这回相信了,若说这事没有天界在后面推波助澜,金鱼都不信。 万妖宫前有一处极大的广场,中间刻着一个太极,数千名小妖正在广场上来来往往,望舒只粗略一观,才发现这万妖宫是真的来者不拒,飞禽走兽皆有。 “这哪里是化龙,这分明是脱胎换骨,连种都给你变了。”赤哲小声与望舒说道。 望舒深以为然,蛇族与鲤族化龙好歹还有点由来,但这鸟妖,花妖什么的,就有点过分了。 三人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关注,许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妖怪太多了,且化龙之期将近,各个都面色沉重,急吼吼地奔来走去,谁也不愿当他人脚下的石砖。 宗梧轻咳一声,领着二人越过广场,继续向前走去。 望舒悄悄四顾,见广场边缘站着不少身着黑色甲胄,蒙面的高大兵士,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难道是天兵?望舒心中喃喃。 宗梧刚踏上第一道台阶,便有一个身影匆匆赶来,待看清宗梧面貌后先是一怔,旋即嘴角咧开,带着几分讨好的笑上前道:“嗳,我说今日怎么祥云万里呢,原来是大人您回来了,方才宫主还提到您了呢。” 宗梧步子一停,望舒与赤哲纷纷停步低头。 宗梧从蛇妖记忆中得知,此人乃是一名鹿妖,跟着隗锦的时间比蛇妖还久,约莫是总管一职,但蛇妖做事雷厉风行,偏得隗锦欣赏,鹿妖亦不妒忌,连忙打蛇随棍上,一口一个大人叫的亲热。 不过蛇妖向来不怎么搭理除隗锦以外的人就是了。 故而宗梧也只是淡淡扫了鹿妖一眼,并未答话。 鹿妖似乎早有所料,紧接着道:“宫主吩咐了,您要是回来,就先去一趟,宫主有事要谈。” 宗梧看也不看,直接抬步便往前走,鹿妖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眸光投向站着的望舒与赤哲二人。 二人十分配合地作出害怕模样,鹿妖十分满意,站在二人身前,双手负后而立,居高临下道:“你们既然是滕大人带回来的,那便不去试炼了,直接添上名谱。” 望舒与赤哲连忙谢过。 鹿妖见状更是满意,广袖轻抖,“再过三日便是化龙之时,看你们这样子修为也是微末,这广场上随便几个小妖都能将你们打败,若仅仅是这点修为,是远远不够的。” 望舒与赤哲对视一眼,心知他这是在讨要好处,连忙装作渴求的模样,恭敬道:“那恳请大人指点一二。” 鹿妖笑着道:“好说,好说。” 话音刚落,鹿妖身后便传来那熟悉的阴恻恻的声音。 “他们两个,直接送到我房中。”宗梧站在鹿妖身后,高了几个台阶,此刻不苟言笑地对着鹿妖淡淡道。 鹿妖先是一怔,眼见这还未捞到的好处要逃,很是犹豫了一阵。 宗梧见状双眸微眯,抬手按在鹿妖肩头,指节微微扣紧,鹿妖登时面色大变,连忙转身躲开宗梧的手,赔笑道:“谨遵大人吩咐,这就送过去,房间也一并差人洒扫过了。” 宗梧淡淡瞥了眼鹿妖,侧身时不着痕迹地朝望舒抿了抿唇,望舒心中会意,与赤哲跟着几名黑家兵士离开。 宗梧继续拾阶而上,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现任宫主是不是隗锦,但看那鹿妖模样,应当是宫主没换人,所以鹿妖才会这般拍他的马屁。 但那赤龙不是亲手被他杀了么……? 难不成,隗锦有两人。 宗梧缓步上前,直至走到万妖宫前,足有两人高的朱红色大门虚掩着,隐隐透出一股子腻人的香味,门下一道微弱金光闪过。 宗梧眉头微蹙,抬手推开大门,光线随着动作投入殿中,缓缓照亮殿内一应物品,一名白衣男子正负手而立,背对宗梧站在王座前。 “你回来了。”白衣男子缓缓道,宗梧并未回话,只抬脚入内,站定的一刹那背后大门猛地关上,随即殿内两侧红烛架倏然亮起。 “有事么。”宗梧回想着蛇妖与隗锦谈话时的口吻,回应道。 白衣男子忽而笑了起来,缓缓转身,苍白面容在红色烛火下更显妖异,宗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白衣男子,与隗锦长相一模一样。 白衣男子见状笑了起来,随后缓缓走至王座旁,躬身坐下,长出一口气道:“我这模样吓到你了?怨不得我,我没多久时间了,好友。” 宗梧稳定下心绪,沉声道,“怎么回事。” “我的内丹被毁,现在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我的时候不多了,得尽快办成这件事,否则……”隗锦身子后仰倚靠在王座上,眸色深远,带着一股莫名寒意。 宗梧思忖片刻,反问道:“为何要改变计划。” 隗锦指尖微动,在椅把上掂了掂,“不是我们要提前,四海龙族早有所察觉,我们得到消息,他们将会在我们化龙前来捣毁万妖宫。” “那人会允许么。” 隗锦笑道,“自然不会,但四海龙族这回必输无疑,毕竟这件事,哪里是我这一条小龙能做到的,那人自然不会允许这事发生。” “所以?” “所以龙门将会提前开放,明日便将鲤族引渡入黄河,去龙门前等候,待到黎明破晓,龙门大开,这边便一起启动法阵,引来雷劫。” 宗梧沉默以对。 隗锦继续道:“三日后化龙台,莫要失败了,回去休息吧。” 宗梧并未回话,只深深地看了隗锦一眼,转身离去。 另一侧,卧房内。 望舒与赤哲对坐于桌前,蛇妖的院落十分荒芜,院内杂草丛生,一看便是很久没有修理过,屋子内也是几乎家徒四壁,望舒来时还有一层厚厚的灰烬。 那鹿妖真是睁眼说瞎话。 望舒无法,只得与赤哲认命用术法将这屋子翻新了一番。 虽不比三仙潭的水君府,但到底干净顺眼了不少。 宗梧回来时,望舒正与赤哲商谈着什么,二人一见宗梧,先是用眼神交流,随即由宗梧设下结界,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 随后宗梧便将在万妖宫与隗锦所谈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么说来,隗锦的确还活着。”望舒眉头深锁。 “但也活不了多久,我看他的模样十分虚弱,但以防他有后手,不便除了他,毕竟还需留着引出他身后之人。” “是的,隗锦现在不该除,不过照他所说,四海早有所觉,一直按兵不动,实则暗地里连通一气,想要出其不备将万妖宫整个打尽。”赤哲说道。 “可惜龙族中有内应,此事泄露了出去,天界便特意提前了龙门之期,想要在四海出兵之前引渡成功。”望舒接话道。 宗梧闻言略一颔首,坐在桌边,指尖在桌上轻点。“能够将龙门随意提前打开,说明这件事情并非是普通仙家可以插手。” “那么能主导此事的,也只有天帝了。”望舒轻叹一声,看向宗梧。 宗梧微微颔首,三人一时面色凝重,天帝那是什么份位,他想要覆灭龙族,仅仅凭借他们三人,又如何能阻止? “但我听闻,上古龙神至今还有一位留存于天庭,且与天帝为伴,共同主导天界。”赤哲忽而出声提醒道,此话一出,望舒与宗梧先是有片刻的疑窦,旋即了然道: “你是想说,这件事可能天帝并不知情?毕竟龙神怎么可能会杀了自己的后裔。” “也不一定。”望舒说,“或许是天帝想收回权力,彻底架空龙神,便想将他的后裔除去,如此一来,少了后方势力,龙神又不复当年天威,自然不是天帝对手。” 赤哲:“那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直接下手,反正外人也不知其中深意,何必铤而走险这一招,一旦败露,那么四海龙族势必会与天庭敌对。” “或许是他不能下手,只能经由外界力量来达到目的,毕竟龙神再老,那也是真真正正的天道一脉。”望舒回道。 宗梧长叹一声,起身踱步,颇为烦躁,“罢了,不想了,等到化龙那天天庭必然会有动静,到时候只需要看是谁出面,便知晓了。” 望舒与赤哲亦无法,只得暂时按下此事。 三人又商谈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见机行事,这偏院不算大,也只有一间空房,赤哲十分自觉地提出自己住另外一间,美名其曰让他们俩再好好商谈一番,毕竟要化龙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望舒站在门口,目送赤哲去了隔壁屋子,其实他还是有点想自己一个人睡的。 毕竟…… 赤哲关上门的一瞬间,望舒腰身一紧,一双结识手臂牢牢自他身后箍住他腰,紧接着道道温热鼻息喷洒在他耳畔。 刚开了荤的男人总是食髓知味,不懂节制。 望舒连忙将门关上,转身间二人已经恢复了原貌。 宗梧将望舒揽进怀中,面颊紧挨着相蹭,像极了两只猫在互蹭,望舒受不了,抬起一手抵着宗梧脑袋,将其轻轻推开。 “光天化日的……”望舒还是有些害臊的,怎么说也只许宗梧抱抱,更进一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 宗梧尝试过那般销-魂蚀骨的滋味哪里是那么容易能戒除的。不过他也不会强迫望舒,只是忍不住要将人抱在怀里,粗糙掌心一遍遍地在望舒背脊与手臂上轻抚,直至后来悄悄探进衣衫内。 望舒无奈地将自己衣服内作乱的手拿出来,不轻不重地打了宗梧脑袋一下,这一下便给了宗梧得寸进尺的理由,当即冷了一张脸,眸中满是苦涩,似是在无声地控诉望舒提起裤子不认账。 望舒:“……”是该教训一下了,不然真以为他做什么自己都得哄着捧着。 一炷香后,满屋昏暗,外间月白风清,华灯初上,依稀能听见远处妖怪们练功的声音,屋内床榻微晃,吱呀声几乎要将这床给摇散架。 望舒微微侧头,外间一道灯火穿过窗框照在他的脸上。 宗梧闷哼一声,细碎的吻落在望舒颈侧耳畔,望舒抬了抬酸软的手臂,无力道:“下回别弄里面。” 宗梧满口答应,依旧抱着望舒爱不释手般摩梭着瓷白肌肤。 望舒心中哀叹,得想办法克制一下宗梧了,不然这样下去,谁知道哪天就中了,到时候是先孵蛋还是先打仗,真的太难了。 第56章 化龙阵 九重天上,天界,紫霄殿。 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端坐于天君宝座之上,周身瑞气千条,庄严肃穆,身后一根直通天界的白玉柱上,盘着一条浑身金色的巨龙。 “进展如何。”天君缓声道,天音朗朗,使人闻之神思清明。 隗锦一袭华贵红袍,俯身跪于玉殿之上,不敢仰头,毕恭毕敬道:“禀天尊,按期实行。” 天君沉吟片刻,隗锦身躯忍不住微微发颤,似是难以承受这般威压。 这尚是天君头一次传召他。 天君沉默不语,隗锦亦不敢有丝毫动作,紫霄殿中落针可闻。倏而另一道颀长人影自殿外走来,一身红衣如流火般熠熠生辉,神态冷漠,待走至隗锦身旁,站定后才漠然道:“天尊有何事?” “无事便不得传召了?”天君缓缓开口,话中竟带着一丝笑意,仿若与多年好友交谈般随意,“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隗锦心中一惊,他知道凤王亦是为天君办事才将他复活,但听这天君所语气,凤王好似并非是他下属,这凤王到底是个什么由来…… 凤王眉头微蹙,静了片刻才说道:“什么事。” “我记得,你有两名义子,一晃这么多年了,夷辛确实十分出色,我有意将他宣入紫霄殿中当值,你可愿意?” “夷辛身负羽族司命一职,兼又需看顾客栈,怕是要谢绝天尊好意了。”凤王不咸不淡道。 天君笑了笑,并未生气,凤王侧头看一眼跪伏在地的隗锦,随口道:“你可以离开了。” 隗锦略有诧异,天君还未开口,这凤王倒是先下令了……然天君并未有任何不虞之色,隗锦忖度着缓缓起身,朝凤王与天君恭敬一礼,缓缓后退。 隗锦走至门边之时,将要转身离去,忽而听见天君悠一声轻叹,说道,“我记得,你还有一名失散的义子……” 隗锦踏出结界,紫霄殿中声音被隔绝,隗锦心有疑虑,却不敢多想,加之化龙之期在即,万般不得马虎,若是此事功成,他亦会有不小的好处…… 思及此隗锦收拾心情,忙向洛迦山赶去。 日头正好,晴光万里。 望舒蹲在门口,宗梧也像只大狗一般蹲在他身旁,二人这么并肩仰头,看着蔚蓝天际。 赤哲好奇道:“你们在看什么?” 望舒随口玩笑道:“在想化龙的时候该怎么飞比较帅。” 赤哲哭笑不得,看向一旁的宗梧,眉头微扬,意思是你也这么想? 宗梧脸颊微热,“嗯”了一声。 赤哲无奈道:“不过我一直在想,龙族那些五颜六色的龙鳞都是按什么分的?我们蛟族就一个黑蛟,一个白蛟。” “或许是依照原身属性?”望舒默默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脖颈,“也有可能是功法原因,不然一条赤龙,张口吐水,这也有点奇怪。” “那这么说来,宗梧你可能也是一条赤龙?”赤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宗梧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点点头权当承认。 其实黑龙帅多了,望舒默默道,因为隗锦的缘故,他都快对红色感到害怕了。 “那你呢?”赤哲复又看向望舒。 望舒先是一怔,旋即眨了眨眼,并未回答,赤哲倒是自顾自摸着下巴开始胡诌起来,“你是鲤鱼,水族,说不定是蓝色或是白色,但你修行的术法……” “咳,白色的。”望舒连忙打断了赤哲的话,心虚地看了一眼宗梧。 他尚不知晓自己这次能否成功化龙,万一赤哲说了出来,宗梧临到头变卦,不愿独自一人化龙,那才是真的棘手。 宗梧眨了眨眼,附和道:“白色好看。” 望舒心虚极了,连忙起身伸个懒腰,含糊道:“不是白色你就不喜欢了么。” “都喜欢,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宗梧也跟着起身,认真对望舒说道。 望舒笑了笑,心中只希望自己到时候变好看些,别上半身是鸟下半身是龙,成了个怪物,那他才真的要去一头撞死在洛迦山。 这几日他与赤哲本该随同那群妖怪一起去黄河,但宗梧出手拦下,硬是将望舒与赤哲留在了万妖宫。 蛇妖性子孤僻,常年在外,这万妖宫中竟是没有几人与他相熟,但因其位高权重,一时倒也无人敢阻挠。 这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却是轻松不少,为了避免麻烦,他们三人亦鲜少外出,赤哲倒是没什么看法,他只需要护持望舒与宗梧二人顺利便可,并不怎么紧张。 望舒有过一次经验,亦不算紧张,如此一来,最紧张的,便是宗梧了。 宗梧内心不安,面上却是不显,亦不愿与望舒倾吐自己心中顾虑,两日下来憋得不行,便只能在晚上可着劲地折腾望舒,似是要发泄什么一般。 望舒浑身汗涔涔的,发丝粘在面颊上,有气无力地抬脚抵着宗梧那轮廓分明的腹肌,将人往后推去。 宗梧打蛇随棍上,一手扶着望舒修长白皙的小腿,凑近亲了一口,却并未打算再做什么,只俯下身子将望舒抱进怀中,沉默不语。 望舒歇了片刻才将气喘匀,敏锐察觉到宗梧有心事,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宗梧静了片刻,缓声道:“我怕……我会失败。” 望舒哭笑不得,抬手抚了抚宗梧面颊,随口道:“你怎么可能失败,放心吧,没那么可怕的,今晚养精蓄锐。” 望舒声线温软夹杂着一丝旖旎尾音,直勾地宗梧心尖发颤,低头“嗯”了一声,凑到望舒耳畔啄吻片刻,旋即抬手熄灭烛火。 满屋月辉,一夜无梦。 翌日下起了小雨,雨丝绵绵如针飘落人间,洇湿地面。 望舒一行三人再度幻化他形,一早便赶往万妖宫后殿。 后殿乃是一处更为广袤的平台,四角绘制着奇异花纹,再以金线将各处角落中的符文联结而成,其繁复晦涩简直让望舒咂舌不已。 这阵法绝对是上古之物! 阵法中央,一名肤色苍白的红衣男子迎风而立,天际撑起一座护障,摈开雨丝。 时辰未到,众妖皆被阻拦在外,望舒与赤哲跟在宗梧身后站到了前排,因此能看清那红衣人的样貌。 望舒暗自心惊,隗锦竟然没有死?他伤的那么重,几乎不可能活下去,究竟是谁帮了他。 隗锦只安静地站在法阵中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众人在阵外躁动不安,天际乌云蔽日,寒风阵阵,直在众人头顶又笼上了一层威压。 直至远处一声沉闷钟声传来,其声悠远而空洞,望舒悄悄环视一圈,见场中并无任何钟。 钟声过后,一抹日光穿透云层,破开一条细缝,洒向法阵中央。 隗锦从袖中拿出一物,躬身放在阵眼,随即往后退去。 日光落在那物之上,登时白芒一闪,四周护障霎时碎裂开来,一股冷风灌入,众妖心头一紧。 开始了。 雨丝纷纷扬扬落下,很快便打湿了地面,法阵却始终微微散发着金光,隗锦高声说了些什么,望舒未细听,只凝神看着地面上的这道法阵,直至身后众妖鱼贯而入,纷纷跃入阵法之中,望舒与宗梧才慢吞吞地跟着最后,站在法阵边缘。 赤哲并未站进去,借由望舒与宗梧二人遮挡身形,好在众妖都心情沉重,也无人关心他们三人。 隗锦推至另一边,与望舒他们遥遥相对,中间隔了上千名妖怪,望舒并不担心隗锦会察觉出异样。 宗梧心如擂鼓,凝眸看着天际那缕金光,金光随着阵法运转而不断扩大,拨开四周阴雨。 倏然,一道金色雷电自那金光中漫开,犹如天网一般霎时遍布整片天幕,众妖皆是一惊,铺天盖地的强大气流涌来,几乎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宗梧悄悄伸手握住望舒的手,二人十指相扣,紧盯着天际金光。 犹如灵蛇一般的金色电光不断在阴云中穿梭,雷声滚滚,似是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倏然,另一道金光自天穹劈下,直直攻向万妖宫! 开始了!第一道雷! 法阵猛地腾起一张金网,向天际金雷袭去,两物相撞,金网削去第一道雷劫,将整个法阵笼罩起来。 紧接着,数百名妖怪齐齐腾飞而起,穿过金网朝那天际而去。 只要能在第九道雷劫之前彻底塑成龙身,便是成功,只因,第九道雷劫含有灭世之威,几乎无人可挡,大多数妖怪将第七道雷视为最后一次机会,若是第七道雷还未能完整褪去原身,那么便只能元魂出窍,舍弃肉身与修为,狼狈遁逃。 “我们也赶紧!”望舒生怕机会被夺,连忙牵着宗梧的手就要朝上飞。 赤哲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挥,一根冰棱悄然而现,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望舒与宗梧的身影。 第二道雷应声而下。 望舒唤出长剑,与宗梧背靠背,各自执剑护守一方,雷劫轰然而下,将所有飞在半空之中的妖笼罩其中。 望舒只感到一股沛然之力猛地压向他的身躯,直将他不断往下逼去!望舒双膝一软,半跪于地,宗梧见状猛然一喝,扬手便是一招横劈,登时消去望舒上方天雷之威。 望舒有了喘气空隙,忙支起身子,左手并指在剑身一抹,剑身登时焕发出荧蓝光芒,将望舒与宗梧二人笼罩其中。 身旁不断有小妖被这道天威往下逼去,重重砸在地上,随即又有无数道身影再度腾飞而起,直冲云霄! 天际雷声隐隐,第三道天雷蓄势待发。 “第三道雷,是洗骨伐经,从天灵而入,灌入全身经脉,会极度痛苦,但千万要咬牙忍住,不可发出声音,否则便是功亏一篑。”望舒深吸一口气,侧头看向宗梧,二人深深对视,宗梧沉声应下,眸子中满是坚决。 话音刚落,天雷炸开,周遭天际一片白光。 望舒深吸一口气,死死看着那愈来愈近的金光,紧接着头皮一麻,一股极为霸道与强悍的灵力猛地灌入他神魂之中,宛如无数根尖刺刹那间深深扎入血肉之中。 望舒张口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宗梧亦是浑身巨震。 痛楚一层一层袭来,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都似乎被碾碎,根根经脉被雷电灌入而粉碎。 周遭哀嚎不断响起,宛若炼狱。 望舒紧咬牙关,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这一场痛苦不知要多久,宗梧猛地抓住望舒右手,修长五指深深扣紧,二人掌心灵息相传,共同抵御着这股钻心蚀骨的剧痛。 仅是眨眼的功夫,望舒与宗梧已是冷汗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一层层褪去,望舒只感到口中一股子的血腥味,忍不住侧头看向宗梧。 宗梧面色苍白,艰难地露出一抹笑。 金光散去,第三道雷劫消散。 望舒略微低头,只见地面阵法中站了数百名小妖,显然是未能坚持,第一关便被筛了下去。 “他们……”宗梧嗓音沙哑,意识到了什么。 望舒微微摇头,目光看向那群小妖,继续说道:“从第四道雷开始,一直到第七道,都是一层层加重,且中间没有休憩时机,只能一气呵成,我们要迎雷而上,让四肢、身躯、乃至原身都被天雷亟中,至于能不能成,就看造化了。” 说话间望舒只能看到隗锦缓缓走向阵中,赤哲则不知何时也飞了上来,下一幕,便是隗锦提起长剑,失败的妖众似乎知道了什么,纷纷惊慌失措四散逃开,却在触及到阵法边缘的刹那化作灰烬,只留下内丹飞向空中。 “他们在强夺那些内丹中的修为。”宗梧哑声道。 望舒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片刻怔楞,世间一向如此,唯有强者才能左右他人,弱者只能卑微求存,乃至于成为他人养分。 望舒深吸一口气,缓缓阖眼,抬手掐诀,默念法咒,霎时身后青光乍起,现出一对青金色羽翼,羽翼并无实体,乃是望舒用灵力凝聚而成,羽翼轻柔地将二人笼罩其中,从四面八方汲取灵息源源不断地灌入二人身躯之中。 望舒与宗梧额头相抵,二人之间结了印,故而灵息相同,加之青金羽翼的助力,很快便将气海填满。 青金羽翼缓缓展开,化作万千翎羽飘散空中。 第四道雷劫紧接而至。 望舒与宗梧相视一笑,齐齐迎身而上! 天地间金光大盛,宛如旭日初升之时景色,赤哲稍稍偏开头,直至那金光稍缓,才转头看向望舒与宗梧。 二人身影隐没于金雷之中,难以分辨。 赤哲紧了紧手中冰棱,丝毫不敢懈怠。 倏然,绵长号角声响,一条条龙影自阴云中显现,四面八方围剿而来! 隗锦浑然不惧,双眸微眯,扬手一抖袖袍,以灵力将法阵催动至极,霎时阵法周围形成一道金色护障,将法阵中人包裹其中。 那厢雷劫道道增叠,阴云密布,三重雷劫聚集在一处,形成一颗巨大的金色球体,上千黑影被包裹其中,触目惊心。 “妖孽——!违反天道,还不束手就擒!”云层之中一声龙吼,旋即数万龙族兵士自四面八方现身,龙族并未派出太多兵力,且四方兵士铠甲各不相同,赤哲粗略估算只是四族各自出了几千名士兵,临时组成的一只军队,纪律与默契并不算高,况且雷劫在身,他们亦不敢轻易靠近。 隗锦丝毫不惧,赤红衣袍在风中猎猎,悍然与那为首的龙将对视,赤哲不着痕迹地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术。 龙将眸色深沉,厉声喝道:“隗锦!你身为我东海龙族,为何与妖孽为伍,速速解开法阵,我禀明父王后尚可替你酌情处理!” 隗锦置若罔闻,只神色淡然地看向天际那团巨大金球,里面已经传出了些许微弱的龙吟。 就要成了。 龙将看着那团金雷之中挣扎扭曲的龙影,当即大怒,扬手发令道:“弓箭手!” 霎时四周一圈士兵手持漆黑长弓,箭身雪白,对准阵法之中的隗锦,隗锦嗤笑一声,负手而立。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光闪耀白芒划破阴云,霎时天幕大亮,齐齐射向阵法,孰料在靠近阵法护罩的一瞬间被震为齑粉,飘散空中。 此阵防守竟如此厉害,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赤哲见状暗自心惊。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龙吟划破天际,众人心中一惊,只见那巨大金球之中一只墨绿色的龙爪悍然而出! 成了。隗锦面上露出一抹快意。 就在第一声龙吟过后,数十条身形细长的龙接连自雷云中飞出,在天际盘旋。 赤哲眸光紧紧盯着那些刚化成的龙,里面却没有宗梧与望舒。 金雷之中,愈来愈多的龙自其中飞出,齐齐向下飞至法阵中央,俨然以隗锦为首,凭借法阵之威与阵外四海龙族相对峙。 天际雷声再起,这是第七道雷了,若是宗梧与望舒再不出来,那恐怕…… 赤哲焦躁不安,甚至想冲进雷云之中一看究竟,但两方互不相让,隐隐有大战趋势。 龙将手腕一翻,一张通体漆黑且古朴的长弓凭空而现,长弓无弦,上弓处雕刻有一种猛兽图样,饶是赤哲见多识广,亦一时未能分辨出。 赤哲隐隐感觉不妙,只因这龙将,目光所盯之处,乃是那团金色雷云。 他竟是想强行打断雷劫! 隗锦面色大变,双手高扬,掌心相对,调动周遭所有龙息,猛地灌入阵眼之中,法阵金光再盛,瞬间拔高数尺,直冲云霄,将那雷云亦护持阵法之中。 第七道雷劫酝酿至顶峰,眼看着便要劈下来。 而,宗梧与望舒,依旧未能从金雷之中出来。 赤哲察觉到不妙,低声骂了句脏话,想也不想便往那雷云处赶。 金雷之中,望舒面色苍白,左脸羽纹若隐若现,右脸却已是遍布白色鳞片。 “第七道雷要来了,你快点变作原身,化出龙角!否则就来不及了!” 宗梧一身黑袍染血,两手皆化为黑鳞龙爪,此刻正死死抱着望舒,将人护在怀中,额心眼尾黑鳞闪烁光辉,似乎也在催促着什么。 此刻金雷之中只剩下除他们之外十几名妖怪了,几乎是所有进了金云之中的,都化龙成功出去了。 现在还没能出去,凶多吉少,妖怪们亦有所觉,只拼着命要往外跑。 “我不!如果你化不了,那我就现在带你出去!”宗梧喝道。 望舒疼的几乎直不起腰,只能双手扶着宗梧的手臂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 “没办法了,我没办法全部换成龙鳞,心法功体都是羽族的,它们在排斥。”望舒唇色惨白,心脏跳动剧烈,直像要炸开,“你不一样,你还差最后一道雷,便可淬生出龙角,你不能现在放弃!” “既然都还差最后一个了,那就下次再化,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宗梧声线颤抖,头顶雷声不断逼近,威压骤增。 宗梧说完便拉着望舒的手要往外冲,望舒深吸一口气,止住喉口血腥味,咬牙甩开宗梧的手,厉声道:“你不化龙,那我就不离开,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望舒话音甫落,头顶金云破开一个洞,旋即第七道金雷猛地自洞口灌入,霎时雷电如蛛网般漫开,眨眼间便遍布了整个雷云之内。 望舒再忍不住,一声痛呼,外界力量不断催化他的身躯,而体内的能量又暴烈地与之抗衡,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望舒的痛呼声猛地惊醒宗梧,宗梧再忍不住,上前便将望舒严严实实护在怀中,望舒咬着舌尖迫使自己清醒,拽着宗梧的衣襟,虚弱道:“快,快点化原身,淬生龙角!若是速度快,或许能在第八道雷下来之前带我一起出去……” 渡劫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第七道雷未能渡过,便只能身消魂散。 宗梧强忍体内躁动,奋力抵抗着来自外界的雷压,双眸死死看着怀中的望舒,终是松了口,泄力的一瞬间,来自雷云之中强悍的力量猛地灌入宗梧灵窍之内。 一股飘然之感穿梭于周身,宗梧衣袍猎猎,身形逐渐虚幻、延伸、直至化出黑蛟原身。 金雷在其头顶淬化。 望舒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旋即凝神汇集全身灵力,由内而外荡开一层极为浅淡的青色光辉。 雷云外。 赤哲浑身紧绷,对面龙将凝神闭气,开弓的一瞬间,倏然现出一根以雷电汇聚而成的箭,箭尖直指雷云。 “嗡”的一声,箭离弦,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地袭向雷云,赤哲在同一时间出手,猛地唤出一道冰墙,与法阵形成两道护障,护持着身后的雷云。 一声脆响,箭尖猛地破开法阵护障,再度刺穿巨幕冰墙,直至地射入雷云之中,与此同时,第八道、第九道雷劫,同时劈下,与箭尖一道,没入雷云之中,雷云登时消散开来,刹那间阴云聚拢,将那金云层层遮住,天地间再度晦暗,雨滴飘落。 赤哲心口巨震,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法阵护障在破裂的一瞬间,四海龙族猛地齐声长吟,吼声震耳欲聋,鼓声大作,龙族悍然化作原型俯冲而下! 阵法之中的天龙一族亦丝毫不惧,浑身尚有金雷余威,怒目长啸,两方各不相让,霎时缠斗在一起! 隗锦面色大变,看着脚下法阵金光逐渐黯淡,四周法器逐一崩毁,便知大势已去,那龙将手中所持长弓,竟是比这法阵还要厉害上不少! 隗锦转身便逃,龙将紧追而上! 赤哲双眸空洞地看着那天际阴云,雨滴落在他面颊之上,喉口血气上涌。 失败了么?难道……他们选错了路。 隗锦化作赤龙直冲九重天,龙将亦变作原身紧追其后。就在赤龙冲至阴云之时,倏然一双巨大的青色羽翼自云层中绽开,赤龙登时一惊,躲闪不及迎头撞上,猛地被甩至另一侧。 龙将亦是猝不及防,猛地在那羽翼前停下步子,微怔片刻后回过神时,那几可遮天的青羽不知何时早已消失。 龙将连忙转身继续追那隗锦。 隗锦在阴云中穿梭,倏而一道金光洒落,心道那便是天界了,心中大喜,只要进了天界,那龙族自然不敢乱来,当即更是铆足了劲往那金光处冲去。 阴云消散,金光处忽而闪现一抹黑色竖状物体,隗锦猛地一僵,呆愣在原地。 那不是天界的天门,那是一只金色瞳孔,宛若天神俯瞰众生的眼眸。 隗锦在那双瞳仁面前,渺小如蝼蚁,而这仅仅是他一双眼,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隗锦!!休想逃!”龙将紧追而来,却见隗锦呆愣在原地龙将疑惑之下亦仰头看去…… 阴云间青羽再现,温柔地扇动翎羽,将四周云雾驱散,这时隗锦与龙将才终看见那金色瞳孔的主人。 那是一条极为巨大的黑龙,金色瞳孔一动不动地俯瞰着二人,黑龙龙角乃是黑金相交,此刻雷电在其双角间酝酿。 隗锦与龙将几乎是刹那间便双膝一软,惊惧地匍匐在地,浑身止不住地发颤。黑龙这一眼,近乎将他们的魂魄洞穿。 他们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在这巨龙面前只是一只蝼蚁,甚至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云层之下,双方龙族混战不休,一时间血肉横飞,鲜血染红了阵法,细雨洇湿大地,血液随着雨水悄然漫入山间。 就在此时,一声旷古沉厚的龙吟在天际响起,如石子落湖心般层层荡开,响彻天地间。 众人皆是心中一惊,齐齐仰头看去。 一只黑金色巨龙拨开云层,缓缓落下,龙身缠住整座洛迦山,支起龙身,俯瞰着众龙。 众龙面色发白,忍不住齐齐下跪,宛如至为虔诚的信徒。 巨龙抬起龙爪,望舒一身白衣,昏迷不醒,巨龙轻柔地将望舒放在山巅,随即朝穹顶仰头长吟,声音一圈圈荡开,阴云散开,露出金黄旭日,第一抹日光落在山巅,将望舒笼罩其中。 赤哲跌坐在一旁,倚靠着一块巨石喘息不已,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黑龙,眸中泪光闪烁。 “真像……姐姐,你可以放心了。你的仇,是时候清算了……” 巨龙长吟过后,双角间金色雷电消散,登时周身散发出盈盈白光,将其整个身躯包裹,眨眼间,巨龙便如烟火般轰然消散,化作点点白光坠下。 白光落在山巅,凝聚成一个高大身影。 宗梧身形不稳,上前一步便猛地栽倒下去,撞在望舒怀中。 龙将押着隗锦缓缓从天际落下,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宗梧与望舒,沉声喝道:“退兵!” 千里之外,羽族,流火宫。 大殿内,红幔轻扬,凤王一袭王袍迤地,一手支着下颌,阖眼深思,另一手架在扶手上,夷辛手持画笔,正蘸了朱红色在凤王苍白手臂上涂画羽族图腾。 倏然,凤王猛地睁开眼,一把将手收回,惊魂未定,胸口猛地起伏,不住疾喘,夷辛骇了一跳,忙问道:“师尊?怎么了。” 凤王静了片刻,缓缓摇头,重新将手递回去,“没什么,继续吧。” “三界聆仙会还有多久?” 夷辛提笔蘸了些水蓝,继续仔细描画,轻声应道,“一月后。” “有一场好戏了,等着吧。”凤王淡淡道,语气中不乏些许幸灾乐祸。 “师尊此话怎讲?”夷辛好奇道。 “你等着就是,不出三日,龙族就有大事了。” 凤王看向殿外漫天云霞,指尖轻点椅把,若有所思。 第57章 你真是迷死我了 “现在整个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几天往洛迦山跑的仙妖人真是数不胜数。” “嗯?” “就是三天前你们化龙的时候,听闻洛迦山出现了一条极为巨大的黑龙,眼睛和太阳一样大,身子能圈住三座山!连天兵都惊动了下凡来。” “嗐,夸张了夸张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喋喋不休地叙述着那些传闻,望舒眉头微蹙,神志逐渐回笼,指尖轻动不经意触碰到一张温软掌心。 “望舒……!” 屋内谈话声猛地一停,宗梧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望舒缓缓睁开眼,耳畔嗡鸣声不止。 “望舒!”宗梧连忙压低上身,双手紧紧攥着望舒那苍白的右手,将其包在掌心,眸中布满血丝。 “我……”望舒低吟一声,宗梧连忙掌心相抵送去龙息,温和龙息灌入经脉之中,望舒登时面色好转不少。 “我说了没事的。”赤哲走上前,抬手搭在宗梧肩膀之上,随口道,“你也该去休息一下了。” “这是哪儿?我没死……?”望舒神思混沌,记忆还停留在化龙时那足以灼烧一切的雷劫之中。 他记得自己始终无法压制住体内两股力道,最后索性破罐破摔想自毁肉身来出逃,但却忽地眼前一黑,接着便被一股大力击中后脑,晕了过去。 “这里是我的屋子。你们放心吧。”赤哲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少年音,接着一个脑袋冒了出来,望舒眨了眨眼,定睛看去,才发觉那人竟是雪妖小白! 小白朝望舒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我听赤哲大哥说你们要去化龙,正准备去帮忙呢,路上耽搁了一些事,不过幸好,最后赶上了。” 望舒松了一口气,朝小白笑道:“多谢你。” “不用,刚见到你们时我吓了一跳呢,你衣服上都是血,我差点以为你……”话道一般忽而低了下去,似乎在避讳着什么,雪妖偷偷侧目看了眼宗梧。 宗梧自望舒醒时便不发一语,望舒撑手欲起身,宗梧连忙拿过枕头将其垫在望舒身后。 赤哲极有眼色,先前一直不走就是怕宗梧想不开做傻事,现在望舒既已苏醒,那他们自然不在这里扰人清静了。 “来,小白,跟我说说你这几天去哪儿玩了。”赤哲揽着雪妖的脖颈便将人往外带去,临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望舒只感到眼前一花,旋即自己已被宗梧紧紧抱在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活生生碾碎骨血一般。 宗梧疾喘片刻,双手止不住地发颤,直到怀中之人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旁喃喃轻语,宗梧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望舒缓声说道,双臂揽着宗梧肩膀,掌心轻抚其后脑。 “你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一刻都不敢懈怠,生怕你……”宗梧话音一顿,转而报复性地侧身狠狠堵住望舒的唇,望舒先是一惊,旋即有些无奈,只能一手轻拍宗梧后脊。 直至望舒气息紊乱,唇角发麻,才不得不伸手轻轻拽了拽宗梧的头发。 宗梧面色深沉,板着脸冷声道:“以后你不许擅自做决定,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望舒失笑,“这在当时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我不自毁肉身,那么很可能连元神都无法护住。” 宗梧硬声道:“不行,如果以后你再这样,我就……” “嗯?” “我就把你绑在床上,以后你哪儿也不需要去了,就在家里待着。”宗梧面无表情道。 望舒满口答应,宗梧这才面色稍霁,重新将望舒揽入怀中,似是重获珍宝一般。 望舒稍稍仰头,盯着宗梧的下巴道:“你成功了,对么?” “嗯。” “什么样子?我还没看过呢。”望舒笑着说道。 “就是龙的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望舒笑容渐收,迟疑道:“我有件事情……想去确认一下。” 宗梧不解其意。 “我好像,有龙珠了。”望舒坐直身子,拉过宗梧的手,将其大掌贴在左胸前。“但是……我应该是失败了才对。” 宗梧倒是不怎么惊惶,继续抱着望舒轻蹭,“是不是龙都不重要,你只要活着就好。如果你想,下一次,我再陪你去化龙。” 望舒眉头轻蹙,沉吟片刻,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应该是没有成功的,为何会凝出龙珠?但转念一想,辨别龙族便是以龙珠为载体,自己既然都有了,那就说明自己也算是了……? 罢了,不想了。 望舒甩了甩脑袋,反手抚上宗梧面颊,道,“找个空旷的地方,变成龙让我瞧瞧。” 宗梧拽过望舒手臂,凑到唇边轻吻,低声应下。 望舒躺了三天,四肢依旧有些酸软,宗梧直接拿了衣衫来替望舒更衣,望舒索性便瘫软了身子倚在宗梧身上,任其为自己穿衣。 肌肤相触间,二人忍不住又是亲亲抱抱,一时皆有些呼吸急促。 片刻后,二人穿戴齐整出门。 赤哲与雪妖不知去了哪儿,木屋四周环山,不远有一处湖泊,水色湛蓝,林间鸟鸣清幽,二人漫步其中,清风徐来,日光和煦,别有一番惬意。 望舒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一手支着下巴抵着大腿,朝宗梧道:“让我瞧瞧有多威风。” 宗梧似乎有些紧张,略带局促地看了望舒一眼,见望舒态度坚决,这才慢吞吞地施起了术法。 一阵白光过后,湖畔现出一条约莫十丈长的威风凛凛的黑龙。 龙鳞漆黑如墨,日光下折射出异样光彩,龙爪虬结有力,龙角则是金色。 黑龙眨了眨眼,慢吞吞将脑袋凑到望舒身旁,像一条大狗般拱了拱望舒的手。 “还不错,蛮好看的。”望舒美滋滋地撸了把龙,捧着黑龙的脑袋在其额心落下一吻。 黑龙尾巴忍不住轻甩,缠上望舒小腿。 倏而,身后草丛声响,随即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望舒听见了赤哲的声音。 “咦,怎么变小了。”赤哲与雪妖自林间走出,看到望舒怀中黑龙,忍不住问道。 “什么?”望舒好奇道。 谈及此事赤哲便来了劲,黑龙想制止却来不及,只能无奈垂下脑袋,双眼一闭将下巴搭在望舒腿上,眼不见心不烦。 赤哲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番那黑龙拨开阴云震慑群龙的模样,动情之处还忍不住指手画脚起来。 雪妖在一旁不断附和,亦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外间传闻,二人一唱一和,直将宗梧说的天上有地下无。 望舒十分配合地惊呼不已,宗梧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所说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在最后一刻我吸纳了天雷的力量,随后便难以承受其暴烈灵息,神志不清了,或许你们认错龙了。” “不可能,我亲眼见着那条巨龙化为万千光点凝聚成人形,我不可能把你给认错了。”赤哲矢口否认道,旋即又忍不住抬手摸着下巴。 “看看,我就说,咱们蛟族才是正儿八经的龙神血脉,望舒你说说,长逾百千丈,能令万龙臣服的,不是龙神血脉,还能是什么?” 望舒一一笑着应和,宗梧本想反驳,但见望舒亦是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忍不住频频偷觑望舒表情。 事已至此,将来能一统四海,成为三界霸主的,除了宗梧,还能有谁? 望舒心中美地不行,连带着手上动作也加快,揉的掌下黑龙舒服地情难自禁,龙尾“啪啪”地拍着地。 “这事情,三界都知晓了,想必北海不久也会有所动静。” 此言一出,原本活跃的气氛霎时有些凝滞,望舒察觉到掌下黑龙略微一动,连忙轻拍几下,安抚道: “没事,别紧张,我的意思是天龙事发,四海龙族定会押着隗锦去向天君要个说法,若我所猜不错,这件事最后肯定会被一再压后。但四海龙族式微,倒也不能说什么。” “但是你的出现就不同了。”望舒抬手摸上龙角,黑龙舒服地浑身发颤,忍不住张口吐出龙息。 “现在四海需要一个主心骨,能够替他们说话的人,而你的现身,不管与那龙神是否有关,都会被强行按上这份名义,接着四海会想方设法将你迎回去。” “迎回去,好给他们当靶子?”赤哲嗤笑一声。 “不错,他们要的不是龙神,只是龙神这份名义,加之化龙那日的奇观,我虽不知为何会如此,但我猜测或许与那法阵还有雷劫有关。”望舒不断梳理着黑龙的须发,缓缓道: “龙神去了哪方海域,他们便成了正儿八经的老大,所以接下来四海都会尽快派人来找我们,更是会许下无数好处。” “但追根究底,无非是想推个靶子出去罢了。” “我不会帮他们的。”宗梧静了片刻,沉声道。 望舒双手托着黑龙下颌,轻柔道:“咱们当然不帮他们,咱们要利用他们。” “此话怎讲?”赤哲出声道。 望舒看了眼赤哲与一脸茫然的雪妖,笑道:“回北海,等到四海的人都到了,咱们再主动亮明身份,是失踪多年的北海五皇子,相信我,北海龙王不会傻到这个时候拒绝你。” 赤哲眸子微微发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指……” “不错,以皇子的身份回北海,只要宗梧能名正言顺地回去,后期所有的事情,都会简单不少,天庭亦难以插手。” “只要回去了,北海龙王的位子便如探囊取物,而有了这份台阶,之后其余三海龙王,那便好办地多了。” “既是龙王,又是经由天道承认的正统龙神血脉……”望舒意有所指,朝赤哲微微一笑。 赤哲无奈一笑,“有了你,我都觉得我多余了。” 望舒还未说话,赤哲便轻松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这么定了吧,后面的事……再说。小白!走!” 望舒看着赤哲与雪妖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 他初时只打算让宗梧混进群妖中一起化龙,这样唯一能被诟病的蛟族身份便不存在了。但他没想到宗梧竟然送了他如此一份“大礼”。 先前还需思考该如何名正言顺地回去北海,但现在嘛…… 他们只需要坐在这里,等那四海龙族颠颠地上门来请就是。 “宗梧,你太厉害啦!”望舒想到激动处,忍不住捧着黑龙结结实实亲上一口,黑龙却并未像从前那般与他亲热,反倒是有些心事。 黑龙垂着脑袋,莹黄瞳孔有些失神,望舒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不想回北海?” 宗梧一惊,连忙否认道,“不,我不是,你放心你想让我回去我肯定会回去的……我” “如果是我,我也不想回去。”望舒温柔地打断道,旋即抬手轻抚黑龙脑袋,俯身去,面颊贴上黑龙那微凉鳞片,舒服地喟叹一声。 “我知道,你不喜欢北海,但有些事情,你不能一直逃避,你现在有这个能力去将从前所受的委屈千倍百倍地反回去。” “千年前,他们待你如蝼蚁,千年后,他们才是你脚下的尘土。” “宗梧。”望舒抬手轻抚上黑龙面颊,一人一龙双眸相对,“你不需要怕任何人,他们才应该怕你,所以,回去,回到你真正的战场之上,夺回你应有的一切。” 黑龙缓缓阖眼,轻轻在望舒面上蹭了一下,沉声应道——“好。” 望舒刚苏醒,雪妖这处小屋找的又极为隐蔽,宗梧一连几日天天为望舒输送龙息,直将望舒喂地面色红润,精力十足。 直至一日清晨,宗梧醒来赫然发现望舒满脸的血,甚至连枕头上都沾了不少,当即心头巨震,一瞬间眼前发黑,生怕望舒又出事。 望舒这厢施施然醒转,得知来龙去脉之后无奈以布巾沾了冷水贴上面颊,看着那紧张不已的宗梧无奈道:“早就说了不用再给龙息了,龙息太多了,这都上头了。” 望舒说的轻松,宗梧却一丝都不敢懈怠,直将望舒从头到脚都仔细确认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望舒打趣宗梧太紧张他了,自己命硬,死不了的。宗梧当即冷了脸,上前便是一通乱吻,直逼望舒将他那句玩笑话收回去。 连着几日的风平浪静,似乎并未印证望舒的那番推测,不过四人十分有默契地谁也不提此事。 一日无事,直至天色昏暗,夜幕低垂,群鸟夜憩于林间,晚风轻拂,月色朦胧洒落,照在林间一名缓步向湖泊走去的人身上。 有一件事,望舒一直想弄清楚。 今日他特意等宗梧睡熟了才出来,仅着了一件广袖长袍,墨发披散,身姿清癯,提着一盏小灯,向湖畔走去。 他究竟有没有化龙成功?他体内有龙珠,说明已经成功了,但是……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望舒不敢在别人面前显露原身,生怕自己长得太有碍观瞻,思来想去之下,还是决定自己半夜偷偷去湖畔瞧瞧。 望舒将小灯放在岩石上,回头打量片刻,见无人跟来,这才走至湖畔,蹲下-身去,打量湖中人影,旋即缓缓闭眼,凝神化形。 不远处,草丛间一双眼眸微动。 莹润青光自望舒周身显现,温柔地将其笼罩住,光芒愈来愈大,直至将其整个人包裹住,旋即身影被拉长,一声轻响,光斑轰然消散,现出一条全身银白的长龙。 龙鳞似是染了星光一般,在月色下熠熠生辉,整条龙都被一层莹润白光所包围。 白龙身形细长,龙角纤细而分叉,顶端恰如缀着几颗宝石般闪烁。 光看龙身,绝对算得上俊俏一行。 只可惜,龙背之上,生着一双青色羽翼。 望舒怔怔地看着水中倒影,久久未回神。 完了,真成怪物了。 望舒尝试着挥动双翅,青色羽翼猛地张开,扑腾了几下欲腾飞而起,望舒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翅膀,却一个不留神跌了下去,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望舒吃痛低吟,趴在湖畔看着自己的倒影,有些黯然神伤。 这叫什么事嘛,明明那些乱七八糟的兽妖都能化龙,凭什么到他就成了个怪物? 白龙愤愤地扬起爪子一把拍碎水中倒影,赌气似地躺在地上,越看自己那双青羽越不顺眼。 就在此时,微风轻拂,树后草丛沙沙作响。 望舒猛地睁开眼,朝身后喝道:“谁!” 林间,一条黑龙缓缓走出,莹黄双瞳温柔地注视着望舒。 望舒忽的身子一僵,讪讪撇开头去,紧张道:“你怎么来了。” 黑龙走近后安静地趴在白龙身旁,眨眼道:“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就想着来看看。” 望舒紧张地龙身崩地笔直,像根杆子一样躺在湖畔。 宗梧看出他的紧张,缓缓拿脑袋去顶了顶白龙的下颌,又以自己的龙角去抵着望舒的龙角。 望舒往湖畔挪了挪,半只爪子搭在水边。黑龙紧随其后,也跟着往湖边挪去。 直到无路可退。 望舒忍不住抬起爪子将黑龙往岸边推,“别挤了。” 黑龙沉默片刻,一双龙瞳眨也不眨地盯着望舒看,旋即缓声道:“你真好看。” “一条长了翅膀的龙,哪里好看,丑死了。” “我觉得很好看。”黑龙翻了个身,面对着白龙趴下,继续道:“我要被你迷死了。” “我要被你腻死了。”望舒忍不住回嘴道,宗梧低声笑了起来,望舒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这些天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为了这个担心。” 白龙起身,旋身变回人形。 望舒紧了紧外衫,走至石头便提起小灯,宗梧连忙也跟着恢复人形,走在望舒身后,抬手轻轻勾住望舒衣角。 二人拉拉扯扯地在小路上走着,四周虫鸣啁啾,夜色静谧安好。 “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龙了。”宗梧道。 “你才见过几条龙啊。”望舒忍不住反驳道,宗梧直接上前拽着望舒衣袖便将人往怀中拽,望舒脚下不稳,一个踉跄。 宗梧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低声笑道:“什么时候,咱们来试试……”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作呢喃耳语在望舒耳畔响起。 望舒面颊腾地一下染红,低声斥道:“胡来!” 宗梧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搂着望舒的双臂逐渐收紧,继续在他耳畔说着话,“你不知道,我刚刚躲在后面,看到你变成龙的模样……” 眼见宗梧说话愈来愈不堪入耳,望舒忙红着脸打断他说话。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作者有话说: 龙宫副本开启嗷 第58章 山雨欲来 望舒到底对自己的原身抱有几分嫌弃,故而无论宗梧怎么劝,望舒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双龙戏水的玩法,并放下话: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第三个人看到我的原身的!” 好好的龙,平白生出一双鸟翼,这是要被当做万年难得一遇的奇观抓起来的。 宗梧虽有遗憾,但到底不愿戳望舒伤疤,因此只得忍下。尽管他确实认为望舒是他见过最有仙气的龙。 但这份仙气,若是只能他一人独享,倒也不错。 “你在笑什么。”望舒狐疑地看了眼双眸出神,嘴角轻咧的宗梧。 宗梧回过神,低头就着望舒的手咬了口果子,笑道:“没什么。” 这几日来宗梧与望舒留在小屋,赤哲与雪妖成日里要么提着竹篓去钓鱼,要么去人间城镇中转转,两人几乎影形不离。 望舒总觉得赤哲是在雪妖身上找回了一种“带外甥出去撒野”的心思,来弥补他与宗梧之间的遗憾。 “你们蛟族领地什么模样啊?”望舒伸长了双腿架在地上,懒懒向后仰去,宗梧伸出一臂给他枕着。 “和你们这里差不多,我也是头一次回去,当年可能也是一个繁华的城镇,可惜我去时已经是断垣残壁,杂草丛生。” 望舒仰头,双眸微眯看向天际日光,“你想回去重建你的家乡么?” “建起来又能怎么样,人都没了,等到我和我舅舅身死魂消,蛟族就彻底成为古籍上的一行墨痕了。”宗梧轻叹一声,话中并未有多少愁情哀绪,只有些许怅然。 望舒垂下脑袋,侧头细细打量起宗梧。 宗梧按年岁而言虽是少年,但身形早已拔高不少,肩宽腰窄,浑身肌肉紧实且分明,五官轮廓挺立,剑眉薄唇,十分英俊,与赤哲有三分相似,却多了一股温柔沉稳的气质,少了赤哲那份独有的洒落浪子气。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一个暴君? 望舒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将宗梧看的耳廓发红,忍不住侧开头,望舒这才抬手轻轻在宗梧脑袋上揉了片刻。 “当你一统四海之后,你想做什么?” 宗梧闻言有片刻怔楞,旋即抿唇沉吟,少倾淡淡道:“我不知道。” 望舒毫不意外,笑容逐渐收敛,正色道:“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你的父亲,但那北海龙王虽然做龙不咋样,但管下与制衡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经验的,你此次回去不妨留意些,将来能用上。” 望舒想的简单,也不担心宗梧会拒绝。 “驭下需要什么经验?只需要强过他们不就行了,只要在力量上是绝对的强者,那么他们也不敢乱来。”宗梧漫不经心道。 望舒知道现在说太多宗梧也听不进去,索性也懒得说,况且自己对这方面也是没什么经验,乱说一通后万一误导了宗梧,那才是苍生不幸。 “现在说也没用,总之我先给你竖三条规矩,你且记好了。”望舒伸出纤长手指,在宗梧跟前晃了晃,比了个三。 宗梧莞尔一笑,颔首示意请。 “第一。”望舒动了动食指,说道,“不许滥杀无辜。” “第二,要选贤任能,不许听信谗言。” “第三,要控制脾气,不能意气用事而乱大局。” 宗梧满口答应,笑着牵过望舒竖着的手,将自己五指扣了进去,掌心相贴。 “好” 望舒懒懒瞥了眼二人相扣的手,甩了甩,宗梧却牵地更紧,望舒指尖轻勾抵着宗梧的掌心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孰料宗梧却卡死了不松。 “我数到三——”望舒眉梢微扬,假声威胁道。 宗梧浑然不惧,笑道:“数到十也不松。” 望舒轻哼一声,煞有其事道,“一。” 宗梧眉头微扬。 “二” 望舒懒声哼了几下,正欲喊三之时,话道嘴边却蓦然顿住。 一旁好整以暇的宗梧亦霎时立身而起,上前一步将望舒挡在身后。 二人交换目光间,一股陌生而危险的气息横扫而来。 来者数量不少。 宗梧浑身肌肉紧绷,恰如一只盘踞领地的雄狮,散发着危险气息,一手将望舒揽至身旁,望舒轻按宗梧手腕,示意莫慌。 百步开外,林间轻雾中缓步而出一行人影。 望舒待看清为首之人的装束后心中便落了一块大石,悄声对宗梧道:“来了。” 为首之人一袭青袍,面容俊秀,头戴玉冠,额顶乃是翠玉色龙角,身后跟着数十名青年男女,皆是容姿上佳,行走间衣摆轻晃,宛若谪仙。 为首男子微微一笑,在二人几丈外停下,俯身一礼,恭敬道:“在下西海宴兹,前日得知洛迦山一事,便想一睹前辈风姿,家父亦是有心相交,故而特来请前辈往西海小住几日,西海上下皆以扫径以待,还请前辈赏脸。” 宗梧并未回应,反倒是侧头看了望舒一眼。 宴兹倒也耐得住性子,宗梧不开口,他便一直俯着身子,若不是望舒与宗梧早有准备,怕是真觉得他是诚心相邀了。 望舒思忖片刻后,缓声道:“就西海来了?其余人呢。” 宴兹缓缓起身,温和笑道:“这……我也不知,前辈若是有意……” “好你个宴兹!!说是等南海到了一起来,你却私自溜了出来!” 话音未落,一声怒喝乍然响起,紧接着风声大作,林间树叶簌簌飞舞,天际骤然而现数十条龙影,紧接着齐齐俯冲而下,化作人影分立两旁。 “鸿风?”望舒出声道。 那男子怒不可遏,落地后第一件事竟是要揪着宴兹的衣领先来上一拳,宴兹连忙手执扇柄将人拳头抵开,而这男子,却正是百年前在客栈中有过几面之缘的鸿风! 鸿风闻言先是一怔,看着望舒的眸光有些呆滞,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宴兹眸光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打了个哈哈,反手一把圈住鸿风脖子,一幅哥俩好的模样,又以扇柄拍了拍鸿风前胸,笑道:“嗳,既然都是熟人,那就不用拘谨了。” 鸿风莫名其妙地挑开宴兹的手臂,随即将目光投向望舒,疑惑道:“你是……” “有妖客栈,龙灵,我是流璃的好友。” 鸿风起初还有些茫然,待听闻“流璃”二字后才恍然大悟,指着望舒道:“昆仑山?” 望舒欣然颔首。 “你不是跟着北海皇子么?怎么在这里。”鸿风依旧未能反应过来。 望舒哂然一笑,“我一直跟着我们殿下。” “但他不是说失踪了……”鸿风话到一半,猛地怔住,眼珠几乎瞪出眶来,看着宗梧颤声道:“他……?五皇子?北海?龙神?!” 鸿风只感到天都塌了。 一旁的宴兹登时起了兴趣,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难怪龙灵当初会粘你……” 鸿风一幅被雷劈了的模样,呆愣地站在原地,显然是未能反应这两者之间的事实。 任谁也无法接受,原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北海五皇子,失踪百年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龙神血脉。 宴兹敏锐地从二者交谈中嗅到了一丝信息,抬肘拱了一下鸿风的手臂,悄声道,“北海派谁来了?” 鸿风张了张嘴,木愣道:“心月婵。” 宴兹吹了个口哨,心知这“前辈”是早就有了归处,自己这趟注定无功而返,索性便看戏看全套,赖着不走了。 望舒轻推下宗梧,宗梧微微侧头,与望舒耳语道:“心月婵是我三姐,三公主。” 望舒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三公主的闺名,前世她虽是宗梧手下的一员大将,但手下人皆称其为将军,宗梧也极少提起她,但若有大事,首选便是这三公主。 这三公主是极少数对宗梧忠心耿耿的部下了。 果不其然,鸿风到后没多久,林间再度出现一队人影。 这是四海都到了。 南海与北海所派的皆为公主。南海公主一袭白衣出尘,鬓发间珠钗熠熠生辉,轻纱覆面,容颜温婉娴静,颇有一股不食人烟火的清丽。 而北海三公主则简单地多,只是一身黑红劲装,勾勒出纤瘦身形,墨发高束,腰间缠着软鞭,面色淡然地与南海公主一道款款而来。 宴兹一见心月婵立马便凑了上去,“月妹妹,霜妹子……” 心月婵淡淡一瞥,与那南海公主掉了个位子,南海公主莞尔一笑,只冲宴兹略一颔首,便与心月婵一道上前,站定后朝宗梧俯身一礼。 “南海,霜盈。” “北海,心月婵。” “见过前辈——” 说完二女便俯身欲拜,望舒脚步一转,宗梧会意,在心月婵弯腰之际一抖袖袍,旋即一股无形之力登时将心月婵双臂拖起,免了她的礼。 而一旁的南海公主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上礼。 心月婵面露讶色,却牢记王训,不敢多问,直言道:“北海全族上下……” “王姐无需多礼。”宗梧出言打断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除望舒与鸿风外,皆是一怔,心月婵登时一片茫然,忍不住侧头看向身旁的南海公主。 “王姐不认得我了。”宗梧面上古井无波,话语淡然,“小时候四海水神祭上,王姐曾特意为我带了一块糕点,小弟一直记在心中。” 心月婵有片刻的茫然,旋即回过神后便猛地浑身一震,试探问道:“前辈莫要开玩笑,我北海一族一片赤诚,想邀前辈往北海作客……” “王姐若是不信,自可亲自验明。”宗梧伸出左手腕,将衣袖撩起。 龙族既分四海,那么肯定有某种东西用以辨别,与羽族的羽徽相同,龙族亦有龙纹。 心月婵依旧有些犹豫,但见其他三海之人皆缄默不语,便只能踟蹰着将自己左手手腕露出,与宗梧手腕相抵,二人同时释出龙息。 望舒上前几步,定睛看去,只见宗梧与心月婵左手腕上同时显现出一抹黑色火焰形的纹样,火焰中心则有一簇金纹。 心月婵此刻不得不信,那失踪百年之久的五弟,此刻回来了。 “王姐。”宗梧淡淡道了句。 心月婵心中猛地一突,登时头皮发紧,一股寒意自后脊升起,额头渗出汗水,“不…不敢,前辈直呼我名便可。” “公主是殿下的王姐,这一声还是受得起的,不过这样一来就要拂了其他三海贵人的好意了。”望舒顺势接道。 “不,前辈既然是北海皇子,那么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我西海与北海相隔甚近且又是世交,宴兹还盼着前辈将来多走动走动呢。”宴兹哂然一笑,拱手称退。 “那…那我也回去复命了。”鸿风只觉得两脚飘忽,头顶一片茫然,晕晕乎乎就要离开。 望舒忽的出声喊道,“殿下,经年一别,不知流璃可还好?” 鸿风脚步一停,“他很好,你放心便是。” 望舒笑道,“以后有机会,我与殿下还盼着去东海呢。” 鸿风拱手道:“定当相迎。”语毕,鸿风率东海众紧跟宴兹而去。 望舒松了口气,看向南海公主,微微一笑。 南海公主笑着道:“我这么空手而归,回去父王要骂我的。” 这回不待望舒回答,宗梧便开口道:“来日南海再叙。” 南海公主这才如获大赦,盈盈一拜,化为轻烟消散。 只留下心月婵一人。 “我……”心月婵愣在当场,有些尴尬。 她对这五弟着实没什么印象,当年那一份糕点也不过是大哥抽不开身,这才托她送去。但这父王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哄来北海的贵客……竟然是她那五弟?! 心月婵并无任何喜悦之情,反之是一股森然寒意,她觉得眼前这男人十分危险,如果带回北海…… “我也十分惦念父王。”宗梧淡淡道,“百年一别,不知父王身子还好?作儿臣的不能伺候身旁,实在是不孝。” 不,不能让他回去。 “前辈……我……”心月婵艰涩开口,冷汗涔涔。 “王姐如此生分,可是不将我当自己人了。”宗梧漠然开口,语气僵硬,心月婵当即感到一股窒息感,好似有人在扼着她的脖颈一般…… 望舒在一旁只觉得这场景十分滑稽。 宗梧面无表情地倾吐思乡之情,而心月婵则是满面惊恐,惶惶不安,到后来连身子都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望舒也知道这不能怪宗梧,换言之,让宗梧对着三仙潭来一番思乡的剖心之言都比对着北海要来的真切。 宗梧轻飘飘的每一个字,都恍若一座大山压在心月婵身上,心月婵只感到自己快要在这骇人的威压之下崩溃了,面色苍白地抽回手,失态般大吼道:“够了!” 四周猛地安静下来,望舒亦被骇到了,恰此时清风徐徐,四周树叶簌簌而落,心月婵大口喘着气,眸中满是惊恐。 宗梧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随后淡淡道:“王姐怎么了。” 望舒抬起手来,在宗梧手臂上轻轻一按,宗梧这才不甘不愿地收回周身气劲。 心月婵登时面色好转不少,恰如溺水之人般猛吸一口空气,急匆匆道:“这……此事事关重大,我须得回去与父王相商。” “公主且慢,我认为此事不妥。其余三海皆已知晓殿下乃是北海皇族,且与公主相认,岂有公主再独身回北海的道理?不如我们与公主一道回去。”望舒不疾不徐出言道。 心月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脑内一片混沌,“这……恐怕不妥,前辈身负龙神血脉,岂能不清不楚地回北海。我回去与父王相商一番,备好大典礼制等一切,再请前辈回府……” “做儿臣的,哪敢让父王费心,王姐不必与我生分,我们这就启程吧。”宗梧直接下了决定,不容置喙。 心月婵见再无回旋之地,便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我先修书一封送去北海,好让父王先准备一番,免得到时出了差错……” “也好,我也有几名好友须得一同回北海,此事也劳烦王姐一并计入了。”宗梧微微一笑,沉声说道。 “那是……自然。” 心月婵魂不守舍,看了眼远处苍山飞鸟,日头隐匿于云中,山巅逐渐积起云层,心中隐隐有股不安。 只期望,是她多想了。 第59章 鸿沟 北海。 望舒与宗梧一直等到赤哲和雪妖回来时才启程,一路上心月婵忧心忡忡,几次欲言又止。 望舒本想让宗梧多与心月婵说说话,好歹日后也是一名得力下属,未料宗梧却是连基本的应付寒暄都懒得说。 五人便乘着法器一路往北海赶去,众人启程时正值日暮时分,待到北海之时天际如同燃烧着的赤焰般染红了大片天幕。 红霞倒映于海面之上,宛若赤血千里。望舒晃神间不由又想起那个古怪梦境。 先前未曾发觉,但若是仔细想想,宗梧的龙身,竟与那梦中的黑龙有六七分相似,却也只是形似。 这梦到底意味着什么,有机会该去仔细翻阅一遍典籍,或许有些事情…… 望舒正出神间,忽而手背上多了一张温厚大掌,轻柔地将他整个手包住,望舒侧目看去,宗梧有些晃神地看向海面,手无意识地紧握住望舒的手摩梭。 宗梧还是很紧张。 望舒倒也能理解,虽然蛟族血仇不共戴天,但那北海龙王到底是他的父亲,他虽可以对兄弟姐妹漠然置之,但对自己亲生父亲依旧免不了些许紧张与期待。 可惜望舒上一世只顾着修炼化龙,从不关心四海局势,见到宗梧的第一面时,他已经是四海龙君了,亦不知晓宗梧在北海过的如何。 不过现如今宗梧身负异象,又有龙神之威,谅这群小龙也不敢怎么样。 望舒轻出一口气,朝另一侧的赤哲使了个眼色,赤哲会意,转过头去对雪妖附耳轻语。 “别担心。”望舒轻声道。 宗梧收回目光,朝望舒略略颔首。 心月婵在外头驾车,天马掠入北海海境之内,霎时景色大变。 原本平静无波的北海之上现如今站了乌压压的人,极目望去几乎沾满了整片海面。 “我们到了。”心月婵深吸一口气,朝车里道了句,旋即天马在海境上空盘旋一周,缓缓落在海面之上。 车内望舒沉吟片刻,侧头缓缓撩起一侧车帘,飞速地打量一眼,只能看见无数黑甲军士,这阵仗,怕是将整个北海中能成精的都弄上来了。 心月婵并未出声邀请,望舒猜想,按照北海的礼节与龙神身份,应当是要那北海龙王亲自来邀。 “我们先下去,宗梧你留下。”望舒轻声对其余三人说道,“我估摸着龙王没那么容易亲自来迎,很可能会反对咱们立威。” 赤哲抬手道,“我都可以,你安排便是。” 雪妖眨了眨眼,“我跟大哥一样!” 望舒笑着点头,侧头对宗梧继续道:“待会儿除了龙王,其他谁说话你都别应,哪怕是龙王来邀,你也得让他请足了三次,本该是五次,但他是你的父王,因此三次便可。” “为何?” “你听我的便是,咱们身份摆在这儿呢。”望舒戏谑道,起身弯腰替宗梧理了理衣襟,随后将其面前衣衫褶皱抚平,小声道:“先别喊他父王。” 宗梧眉头微蹙,沉声应下。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心月婵的声音。 “北海海境,龙族乐氏心月婵,携北海众族,恭请前辈现身。” 望舒拍了拍宗梧手背,示意他安心,随即向赤哲轻声道:“咱们先下去。” 赤哲二话不说,起身走出车厢,一撩袍襟,跃下马车。雪妖紧随其后。 心月婵见二人下车,原本一直惴惴的心霎时安定下来。 只要肯下就行…… “安心等着,想怎么甩脸色,就怎么甩脸色。”望舒笑着对宗梧道,说完便欲转身离开,孰料还未站稳,忽而手臂一紧,一道劲力袭来,猛地将他往后拽去。 宗梧一手揽着他腰身,另一手在望舒身前护着,将人重新拉至身侧坐下,不由分说便将人抱在怀里,结实双臂紧紧箍着望舒身躯。 “怎么了?别闹。”望舒忙以手抵着宗梧前胸就要站起来,宗梧眉头蹙起,不容置疑道:“你跟我一起。” “你别闹了。”望舒哭笑不得,“整个北海面前,好歹给你父王留几分面子,你给点他气受就行,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野龙也去蹬鼻子上脸……” “你是我夫人,我能做什么,你也能这么做,没人能说你。”宗梧漠然道,锁死了双臂就是不放人。 “被雷劈了几下,胆子大了不少啊。”望舒调笑道。 宗梧面无表情,硬是不放望舒下车,望舒无法,只得被迫躺在宗梧身上,一脸无奈。 赤哲施施然在车旁站定,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坦然打量起对面北海族群,雪妖免不了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 心月婵站在北海族群与赤哲等人之间,见马车轻轻一晃,旋即再无动静,面色也逐渐下沉。 心月婵看了赤哲一眼,赤哲微微一笑。心月婵无法,背后数万道目光灼灼,只得硬着头皮再一次出声相邀。 马车中依旧毫无动静。 心月婵本就不愿做这等事,却被那群人左推右推落在了她头上,现如今局面又如此尴尬,当即心中生了一股无名火,又不敢对车中人发泄,只得面色铁青转身离去。 “是不是搞砸了?”雪妖轻声问道。 “才开始呢。”赤哲幸灾乐祸。 心月婵青着脸走至最前沿的北海皇族身前,正中央所站之人一袭华贵王袍,头戴冠冕,约莫四十来岁,容貌英俊却略显老态,反倒添了一丝阴郁沉闷之色,男子见心月婵无功而返,登时眸色一变,恨声道: “他倒敢给我立威了!” “我早就说了,他不傻,本就不该由我去请,谁想拉拢他谁去请。”心月婵面色不虞,闷闷道,旋即不顾龙王怎说,直接站回了队伍中。 “你确定他是老五么?”心月婵身旁,一名白衣男子若有所思道。 “至少他身上也有皇族龙纹,再说了,他现在身负龙神血脉,其余三海捧都来不及,干嘛要假装我们北海之人?”心月婵不耐烦道。 “住口!”龙王面露愠色,呵斥道。心月婵愤愤侧头,一旁二皇子笑道:“大哥不在,子辈中我最大,既是他二哥,不如就由我去吧,毕竟总不能让父王亲自去请啊。” 龙王狠狠地盯着那马车看了一眼,二皇子最后一句话又极为尖锐地刺入他脑内,登时便欲甩袖而去,但思及那人身上的龙神血脉,又只得强忍怒意。 “父王,由我和二哥一起去吧。”忽而,一道软糯声音传来,一名身着红衣的小娃娃走出来,对着龙王道。 “棠儿,莫闹,此事由你王兄去办。”一名美妇人缓步出列,衣裳与龙王所着款式一致,头戴珠翠,面容秀丽,伸手欲将娃娃搀回。 “母后……”娃娃眨了眨眼,见父王始终不发一语,只得苦着一张小脸,任由龙后将他抱起。 “我还没见过五王兄呢。”娃娃软糯的奶音小声道。 龙后抬手轻轻一捏他小嘴,带着笑意斥道:“不许多嘴。” “可是大哥和四姐都不在,三姐又不愿意去了。”六皇子笑着道。 “云桦,你去。”龙王沉默良久,冷声道。 二皇子笑着应下,抬步向前,朝马车走去。 车厢内。 “换个姿势,别抱了,我不走就是了。”望舒趴在宗梧胸前,一动不得动,无奈道。 宗梧悄悄舒展一下酸麻的左腿,这才缓缓松开箍着望舒的手。 望舒无奈重新坐下,抬手在车厢上敲了敲,发出哒哒声。 片刻后,赤哲挪到车窗下,抬眼看向车厢内。 望舒比了个手势,赤哲微微摇头。 “那龙王还僵着呢。”望舒笑道。 宗梧垂首盯着望舒那双纤长如玉的手,漫不经心道,“不来就算了,不是一定要回这里。”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上一世宗梧选择从北海入手,定然有其中的原因,望舒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车厢自外头被扣响。紧接着,二皇子便再度朗声相邀。 望舒忽而很想出去看看这二皇子的脸色,毕竟几百年前他与二皇子在三仙潭也算是有点“交情”了,不知道现如今再遇,二皇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赤哲看着面前二皇子,笑道:“按照龙族礼制,不该是由你来吧?” 二皇子欣然道:“话是如此,但都是自家人,一切皆可从简。” “礼不可废啊,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殿下身上还有其他三海的邀约呢,我想其余三海应当是会循祖制来操办。”赤哲笑道。 二皇子笑容不变,继续相请。 车厢内宗梧明显有些不耐烦,一双眉头紧皱在一起,呼吸都粗重了不少,望舒连忙轻声安抚。 外间赤哲还与那二皇子交锋,二人意见都很明确。 赤哲之意,龙王不亲自来邀,就是不下车,若是不愿意,咱们就去其他三海逛逛。 二皇子则是表明了父子兄弟的身份,摆明了想简单应付了事,至于龙王,那更是不可能亲自来接的。 望舒眼看着就要重新将宗梧顺毛顺下了,不知外头二皇子哪句话忽而戳中了宗梧的心事,宗梧霎时怒意难忍,双手成拳紧握,看样子恨不得直接化作原身一口将外面的人都给吞了。 望舒吓了一跳,伸手抱住宗梧的腰,不住道:“冷静冷静,以后再好好教训他们不迟。” 宗梧一手将望舒按在胸前,止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朝外头沉声道:“赤哲,小白,上来,我们走。” 望舒双手扑腾着要起来,宗梧两指夹住他双唇,小声道:“现在听我的,我不打算再看他们脸色了。” 外间二人争论声倏然一顿,海面上最后一抹日光消散,夜幕降临。 赤哲道:“看来这次要不欢而散了,告辞。” 说罢,赤哲便与雪妖抬步欲上马车,二皇子彻底冷了脸,牙关紧咬,暗骂了句不识抬举,随即深吸一口气,震袖转身欲回。 “北海海境,龙族乐氏乐骁,携北海众族。” “恭请神上现身!” 声音铿锵有力,久久萦绕不去,车厢中望舒与宗梧的动作同时一停,连赤哲都一手架在马车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去。 二皇子怔怔立在原地,看着那一身王袍,气度非凡的男人缓步朝自己走来,面上满是隐忍的怒意。 “父王……” “龙神血脉,不能落在他人手中。”龙王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咬牙切齿道,说罢又朗声恭请了第二遍。 望舒一拍宗梧手臂,示意他赶紧松手,宗梧回过神来,眸中亦是露出一抹讶色,旋即消失无踪。 “北海海境,龙族乐氏乐骁,恭请神上——!!” 第三声落下,场中一片寂静,龙后立于百尺开外,若有所思。 “母后……”娃娃轻声道。 “嘘。”龙后止住娃娃的话头,旋即素手轻扬,身后数千名侍女所持长明灯霎时燃起,夜色下,数千盏烛火浮于海面之上,倒影间宛若置身天阙,数万北海龙族立于夜风中,岿然不动。 望舒轻轻点头,朝外一伸手。 宗梧这才缓缓回神,面色复杂看向车外,天地间一片寂静,惟余些许清风,撩动车帘。 车厢被轻轻扣响。 宗梧眸色微暗,牵起望舒的手,抬手撩起车帘,缓步走出,二人长身玉立,并肩站在一处,月色朗朗洒在二人肩头,微风轻拂,衣袍摆动,二人对面便是黑压压的人群与万千灯火。 宗梧居高临下地漠然看向那站在几尺外的龙王。 龙王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暴突。二人视线在黑夜中相撞,一为父,一为子,本该至亲之人,此刻却宛如身前设有天堑鸿沟,宗梧与他便是身处于深渊两侧。 望舒轻扯了一下宗梧衣袖。 宗梧回过神,与龙王对视的那双眸子中并无一丝情绪。 龙王眸中怒意凛然,望舒丝毫不怀疑,他现在心里想的一定是怎么杀了他和宗梧。 宗梧上前一步,将望舒护在身后。 望舒侧头看去,远处北海族中齐声高颂,旋即下跪,俯身于地,龙后抱着怀中皇子,垂首,屈膝躬身一礼,心月婵亦缓缓躬身。 二皇子面色一白,只感到一股威压自宗梧身上铺天盖地地释出,仿若一条巨龙正自云端俯视众生。 龙王咬牙强忍,双眸几乎赤红,身旁二皇子亦难以忍住这番威压,屈膝一礼。龙王见状更是愤恨,一口龙牙几乎咬碎。 望舒捏了捏宗梧指尖,示意见好就收。宗梧长出一口气,卸了龙威。 众人忽感身上一轻。龙王双眸几欲滴血,口中漫上一股血腥味。 “好久不见了。”宗梧看着眼前这男人,缓缓开口,神情漠然。 “父王。” 第60章 苦心花海 望舒上一次来北海龙宫时,还是阶下囚。这一回,他却与宗梧还有赤哲,雪妖三人被恭敬迎入龙宫之中。 宗梧本想让龙王亲自在前头迎,幸好望舒及时阻拦,否则当真要把龙王气吐血。好在龙后是个识大体的,因此一路上皆由龙后代为迎接。 望舒对龙后倒没什么印象,宗梧亦是面色淡淡。 龙后一路上为宗梧与望舒介绍了沿路宫殿,宗梧一脸兴致缺缺,他自幼生在北海,就算没去过,听也听过。 望舒却知龙后此举则是特意为了他,他与宗梧同进同出,虽未言明,但这关系明眼人一眼便知,宗梧之事已无法逆转,故而龙后便打算从望舒身上下手。 “我上一回来北海时,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望舒施施然道。 龙后微怔,旋即抬袖掩唇轻笑道:“阁下也来过北海?玩的可还尽兴?” “唔,当时我半死不活的,也未能好好看看这沿路风景,今日一看,果真比我那小水潭要好多了。”望舒笑着颔首。 龙后面色一变,当即道:“先前之事,是云桦之过,该有的责罚我们定当施行。” “嗐,龙后这话说的。”望舒摆了摆手,随口道。 龙后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悄悄转头看了眼身后几步开外的龙王,龙王脸沉如锅底,一言不发。 “时候不早,接风宴设在明日,我这便引二位去歇息吧?”龙后不欲多谈,生怕望舒翻起旧账来,她看得出来宗梧似乎十分听他身旁这青年的话,生怕多说多错,引来无妄之灾。 望舒欣然应下,宗梧面无表情。龙后当即将二人引往后殿,走至水霄宫前时朝后轻轻摆手,将其余族中连同兵士一道留下,自己带着十余名侍女提着长明灯,簇着望舒一行人前去后殿。 龙后将众人带至一座灯火通明的宫阙之前,离水霄宫只有一院之隔,立于楼顶可遍览北海风光,北海因着宗梧之故,今晚各处都点燃了长明灯,乍眼看去恍如人间的万家灯火。 龙后站在殿前,抬手吩咐侍女们进殿去一一燃起长明灯。 “此处略显寒酸了,还往神上莫要见怪,明日诸位起身后,可以命人去敲响殿前的银铃,九声铃响后,我等全族再来向神上问安。”龙后面带微笑,轻声道。 随着侍女们鱼贯而入燃起灯烛,殿内霎时亮起。望舒眨眼望去,地砖以白玉铺就而成,四周珠帘皆是夜明珠串,就连那曳地的轻纱亦是价值连城的鲛纱,其余的什么金银宝石*是数不胜数。 赤哲与雪妖先一步进入殿中,眨眼间跑没了影。 望舒:“……”这要是还叫寒酸,那我之前的屋子该叫啥。 他现在信了,龙族真的是一个生活极其奢华的种族,半点都不能委屈了自己。 宗梧站在殿前,如墨瞳孔中映照满殿的烛光,抱臂沉默不语良久,漠然道:“你可以走了。” 此话说的十分不客气,龙后到底是宗梧名义上的母亲,不过望舒转念一想,宗梧对那老龙都懒得搭理,这龙后也从未对宗梧有过任何温柔相待,对宗梧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女子,因此望舒也不再多说什么。 龙后微微一笑,再度俯身朝众人一礼,施施然退下。 “你们也都下去,明日有事再传。”望舒朝殿内静立角落处的侍女们说道。 侍女齐声应退。 望舒轻出一口气,正欲抬步进入殿中时,却见宗梧一动不动地斜身倚靠在门边,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何事。 “怎么了?”望舒四下打量一番,见周围再无人影,悄声问道。 宗梧叹道,“没事,进去吧。” 望舒步子一顿,转身看向宗梧,一手挡在门框上拦住他去路,眸子中光影变幻,俊秀面庞一半被映地透亮,另一半则隐于月色下。 “不打算带我逛逛这里么?现在你最大,想去哪里去哪里。” 此话似乎戳中了宗梧的心事,望舒眼见宗梧唇角微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望舒却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拉着人手臂便往外走去,走边走说道, “现在还早,况且明日一切程序都是依照咱们的起居来定的,哪怕睡到日上三竿,他们也只能忍着。” “好。”宗梧无奈应声,反手将望舒五指握在掌心,反客为主,上前几步领着望舒从踏上一条幽暗小道。 望舒看了眼身后逐渐远去的灯火,好奇道:“这是要去哪儿?” 宗梧小心拨开身前的草,另一手将望舒半护在怀中,提醒他小心脚下,随口道:“去我的房间。” 望舒会意,不再多问,转而盯着脚下,二人在这羊肠小道上不知走了多久,忽而望舒感到身前一空,旋即与宗梧一道出了这杂草丛生的小径。 夜色中,只模糊勾勒出一座破败小屋的身影,四周一片静谧,院落早已废弃许久,现如今长满水草,四周杂物堆积。 宗梧手上一紧,面色复杂,眸中情绪万千,望着身前的这座小屋,却是默然无语。 这座破败小屋几乎承载了宗梧所有幼年痛苦的记忆,如今物是人非,他们住进了整片北海之中最为华贵的宫阙,这座小屋却依然静立在此。 或许百年前,在宗梧幼时,他也曾坐在这残损的小屋前,羡慕地看向远处灯火。 望舒忍不住上前走向那小屋,宗梧张了张口,却未吐一字,只是站在原地,神色犹疑。 望舒小心避开地上杂物,走至屋前,借着月色勉强看清那门前落了一个早已生锈的小锁。 “这是我当初离开北海时,锁上的。” 宗梧不知何时走了上来,站在望舒身后,声音低沉而略带哑意。 望舒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当初那小小的幼童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正费力地垫着脚,将这锈败不堪的小锁锁上,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舒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拖起这锈锁,动作间咔咔轻响,锈锁早就损坏,甚至不需要钥匙,轻轻一扭就能解开。 “要进去看看么?”望舒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柔声问道。 宗梧沉默良久,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望舒手背上,带着他的手重新将锁扣上,低声道:“就让他锁在这里吧。” 望舒抽回手,转身捧着宗梧面颊,月色下二人鼻息可闻,望舒凑过去在宗梧嘴角啄吻几下,“那就把它都锁在里面,别去想了。” 宗梧长叹一声,展臂拥紧望舒,二人交颈相拥,夜色静好。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宗梧埋首于望舒颈侧,说话间温热气息喷洒在望舒赤-裸肌肤上,望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什么?”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宗梧煞有其事问道。“我小时候你就对我那么好,是不是……” 望舒哭笑不得,赶忙抬手捂住宗梧嘴巴,堵道:“我没那么无-耻,再说了,你小时候整天臭着一张脸,一点儿也不可爱。” “不可爱你还爱不释手,嗯?”宗梧张嘴轻咬望舒掌心软肉,调笑道。 望舒惊呼一声,赶忙将手收回,“你从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宗梧不由分说,直接弯下腰来,双臂抱着望舒大腿,将人宛如抱孩童一般一把抱起,望舒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紧紧抱住宗梧脑袋。 “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不放。”宗梧面不改色,掂了掂手,将望舒又往上颠去,抱在怀中。“你小时候也成天这样抱着我到处跑,脸都被你丢尽了,我现在也要抱回来,明天我就这样出席。” 望舒哭笑不得,抬手轻轻揪着宗梧耳朵,威胁道:“放我下来。” “不放。”宗梧抱着一个青年男子依旧健步如飞,熟络地从另一条小道走了出去。 望舒眼见宗梧当真打算这样抱着他出去,吓地不行,一张脸腾地飞红,眸子四处打量,生怕暗处有人走来看到这一幕,“别闹了,被人看见太丢脸了。” “我抱自己媳妇有什么丢脸的。”宗梧一本正经道。 宗梧抱着望舒走在一片草丛间,不远处便是一座长亭,此刻长亭中亦挂满长明灯,正随夜风轻晃。 风中隐约传来细碎人语。 望舒心中一惊,不断拿手去揪宗梧碎发,小声道:“快把我放下!有人来了!” 宗梧停下脚步,抱着望舒的手上挪至人臀部,轻轻一掐,面不改色道:“喊夫君。” 望舒瞪了宗梧一眼,抬手拍下在屁-股上作乱的大掌。 “喊一声夫君我就放你下来,不然我就这样抱着你走出去。”宗梧继续逼迫道。 望舒抬眼看去,长亭转角处隐约走来两道人影,话音亦随之变高不少,眼看着就要暴露人前,宗梧又催地紧,望舒这才不甘不愿地嗫嚅了一声。 “没听见。” “夫君!” “嗳。”宗梧眸中漫上笑意,松开双臂,望舒轻巧落下,顾不得教训宗梧,连忙拽着人手臂往不远处的石块后躲去。 宗梧心中阴霾一扫而光,十分悠闲地随望舒躲在石块后。 望舒抬手捧着自己微烫面颊,忍不住侧目看向宗梧,宗梧两手交叉抵在石块上,优哉游哉地回看望舒。 望舒抬手欲打,忽而耳畔传来清晰人语,那两道人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近前。 “到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陛下不必过于介怀。”一道轻柔女声缓缓道。 望舒动作一停,宗梧眸中亦闪过一丝凝重,心随意转间指尖轻捻,霎时在二人身上布下一层结界。 而外边的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 “不过是个野种。”男子沉声喝道,显然是压抑着怒气。“也敢给我脸色看?!” 女子轻笑道:“陛下莫气,如今四海想争他也无非是打算推个替死鬼出去罢了,那阴阳幻化阵一开,不是谁都能关上的,为了咱们龙族的未来,陛下还是先忍耐些。” “哼,堂堂天道后裔,如今却被那天庭一压再压,甚至还想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化龙,真当我龙族无人了!” “现如今这四海是谁都想去领头,但谁都怕去领头,恰好这关窍出了个龙神血脉,还正好是五皇子……” 女子话音未落,男人蓦然喝道:“什么五皇子!不过是个野种!” “好好好,陛下莫气了,等到尘埃落定,不用咱们出手……”女子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望舒轻出一口气,侧头看向宗梧,登时被吓了一跳,宗梧双眸赤红,透出无尽恨意,那石头上赫然被内力按出一道掌印。 “冷静。”望舒连忙上前,“别生气,他们利用不到咱们的,还有其他三海,你放心,不会让北海独大的。” 宗梧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高大身影在月色下宛如一尊雕塑,宗梧侧头看向人影消失处,眼中最后一丝温情荡然无存,只余下深深恨意。 “我给过他们机会。”宗梧哑声道,“是他们不愿意,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什么血亲可言了。” “不论如何,我都在。”望舒轻声道。 宗梧缓缓阖眼,不再多言,转身欲走。倏而,一道白芒乍起,望舒脚步一顿,连忙喊住宗梧。 “等一下!” 宗梧转身,正好看见那被他震破的石块皲裂开来,裂纹蔓延至整个石块,绽出异样光芒。 光芒愈来愈大,宗梧身形一动,一把将望舒拽至身后,同时间石块猛地爆裂开来,无数块碎石投射出去,宗梧运起屏障护住二人。 “那是什么?”望舒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只见那石块炸裂开来,空地之上竟然凭空出现一朵幽蓝色长茎花,茎体无任何绿叶,唯独顶端一朵重瓣蓝花,花蕊中央乃是一颗白色小珠,那白芒正是这花蕊所放。 宗梧与望舒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震惊。 蓝花在空中微微起伏,随着水波晃动,望舒伸手欲触,却猛地被宗梧拦阻,“小心,万一是陷阱。” “这石块放在这里少说有千万年了,再说……这实在诡异地很。”望舒顿了顿,依言收回手。 “我们还是走吧。”宗梧不敢带着望舒冒险,只打量了一下那蓝花,便欲带望舒离开。 望舒虽心中疑惑,但没弄清楚前也不打算乱动此花,只得先行折返。 就在二人转身的一瞬间,那蓝花悠悠漂浮起来,旋转间花瓣尽散,向着宗梧与望舒二人飞去,霎时花瓣打着圈将二人包围其中,眨眼间的功夫,望舒与宗梧皆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光芒一闪。 二人消失无踪,花瓣在空中砰地一声化为点点荧光,消散于水中。 “宗梧!!”望舒再回神时,眼前尽是黑暗,而宗梧则不知所踪,当即心中一乱。 “我在这里。” 望舒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宗梧胸前,宗梧伸手揽住望舒腰身,二人并肩而立。 黑暗中只余二人微乱的呼吸声,望舒掐诀,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照亮二人面容。 “这是哪里?”望舒问道。 宗梧神情凝重摇了摇头,缓缓举起右手,指尖上赫然一朵盛放的蓝花。“是它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我觉得,这应该是某种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为何要封在石块里?”望舒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说明,发明这法阵的人,不想让别人到这个地方来。”宗梧沉声道,说罢扬手一抖袖袍,霎时四周依次燃起火烛。 灯火将四周照亮,望舒这才看清,他们竟然身处于一个洞穴之中,不远处便是一张石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既然不想让别人进来,为什么不直接将这法阵销毁?”望舒转身打量起这洞穴,宗梧若有所思,往洞外走去。 “我想,一是他无法销毁法阵,二是……”宗梧声音愈来愈低。 “二是什么?”望舒朝宗梧的方向走去,待走至山洞前,浑身一震。 洞外,目光所至之处,尽是方才那种蓝色花朵,宛如一片蔚蓝花海。 清风拂过,花蕊轻颤,抖落无数荧光在水中漂浮,宛若置身群星之中。 “这……” “二是,他不舍得销毁,所以匆忙将法阵封在石头里。” “这到底是哪里。” 微风再起,宗梧缓缓举起手上的蓝花,若有所思看向那片花海。 顷刻间的功夫,方才还盛放的蓝色花朵霎时枯萎,花蕊白珠化作一滴闪着微光的水滴渐渐融于海水之中。 “原来是真的。” “什么?” “苦心铃。那个传说。”宗梧嗓音低沉,甚至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眸光烁烁看向身旁的望舒。 “如果谁能遇到苦心铃的花期,并且找到其中的花魁,一朵红色异种,便可制成一种药丸。”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但……你说这种花的花期不定。”望舒依旧有些晃神。 宗梧晃了晃他指尖的那根细弱花茎。 “我们有它。” 第61章 碎珠 “你说,这法阵的主人,究竟有没有采摘到红色苦心铃?”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之中,清亮月色透过窗棂撒落温软大床之上,四周静谧无声。 望舒侧身枕在宗梧胸前,一手捻着花茎在指尖打转。 宗梧仰面和衣而躺,右手与望舒相握,睁眼看着床顶,有些出神。 “红色苦心铃是只有一朵么?”望舒好奇道。 “这我不清楚……”宗梧略带迟疑。 “能不能摘到都无所谓,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望舒笑着翻过身,伏趴在宗梧胸前,捻着花茎塞入他里衣内。 “万一哪天咱们两看生厌了……千年万年之后都还记着对方,岂不是膈应死。” “不会的。”宗梧抬手将望舒脑袋按在身前,目光涣散看向窗外月色。“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望舒含糊应了几声,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亦对那红色苦心铃并无太多执念,倒是有另外一件事,一直压在他心头。 “宗梧。” 屋内一片寂静,望舒伸手勾住宗梧青丝缠在指尖,若有所思轻声唤道。 “嗯。” “你想要子嗣么。”望舒绕在宗梧发丝间的手指微微发颤,小声问道。 宗梧呼吸一顿,静了片刻,漠然道:“不想。” 不想?!望舒有些惊讶,松开宗梧发丝,转而两手撑着他前胸,支起上身定定打量起宗梧来。 “为何?” 明明他上辈子恨不得把小蛟含嘴里疼,怎么可能不想。 “我不喜欢。”宗梧强硬地将望舒按回怀中,懒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快睡吧,明日还要应付他们。” 望舒怀疑地瞥了宗梧一眼,见他阖眼装睡,无奈只得翻了个身面对床榻另一侧,轻叹一声入眠。 翌日。 一早便有宫人捧了两件华服静侍门口,待到望舒与宗梧醒转传唤后宫人们才进殿侍奉。 宗梧一袭深蓝皇袍,上以金线绣出云纹,再缀以玉-珠,端的华贵无比,望舒却并未穿宫人递来的华服,反倒从衣柜中寻了件素雅青袍,又以木簪别了发髻,多了几丝出尘清丽。 二人一番梳洗,赤哲与雪妖亦从偏殿慢悠悠踱来,赤哲一袭墨色武袍,腰间缀以鳞纹配珍珠,更将人称得身姿高挺。雪妖也破天荒地和赤哲一道穿了身白色武袍,二人站在一处分外显眼,直如兄弟一般。 “春宵苦短啊,怎么起地这么早。”赤哲负手悠然迈步踏进殿中,看着那满脸不耐烦被宫人们簇拥着梳发辫的宗梧,调侃道。 宗梧一脸不耐烦要摒退宫人,望舒笑着从宫人手中接过发冠,解开那繁复的发辫,重新梳理起来,“你们不也起地这么早?” 赤哲哂然一笑,丝毫不介意望舒的打趣,自顾自搬了个凳子坐在宗梧身旁,“外头乌压压站在一群人呢。昨天的人都在,还多了一个熟面孔。” “谁?”望舒简单梳了个发髻,重新将发冠固定住,拍了拍宗梧肩膀,示意准备就绪。 “四公主,也就是那个和东海联姻的,将来的东海龙后。”赤哲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她昨天不来,今天来什么?”雪妖问道。 “许是得了消息,自家人被欺负了,想着赶紧回来撑场面。”望舒笑着解释道。 “她回来又有什么用?咱们连龙王看了都得行礼,她一个公主,就算是东海的未来龙后,那也顶多和她父王一辈,也不够啊。”雪妖有些茫然。 “因为她身怀四象珠,这也是曾经某位龙神的龙珠。”望舒含笑瞥了宗梧一眼,见宗梧兴致缺缺,眉头微蹙,便道,“好了,咱们赶紧走个过场把事情都做了。” 说罢望舒唤来宫人,出去敲响银铃,铃音清脆且悠远,霎时遍传整片北海。 望舒与宗梧走在前头,赤哲与雪妖分立两侧,稍落后于二人。四人慢悠悠走出宫去,入目便是井然有序的北海大军,龙族站立最前,再后便是朝臣、宫人最后才是那乌泱泱的黑甲大军。 望舒瞥了那站立正中的龙王与龙后,龙后回看向望舒,微微一笑,旋即俯身一礼,望舒不发一语,漠然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宗梧漆黑瞳仁平淡无波,只有在看向龙王的一瞬间才显露出几丝轻蔑。 龙王心中万般不愿,可祖制如此,他也只得照做,梗着脖子硬声领群臣与皇子公主朝站立宫阙之前的四人朗声问安。 这一次那些皇子公主都学乖了不少,本本分分地行了个礼。 宗梧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一丝波澜也无,望舒简单一瞥,侧头小声道:“那四公主不在。” 宗梧牵着望舒的手指轻轻一按,示意知晓了,旋即淡淡道了句:“我们走。” 四人拾阶而下,越过龙王一家,宗梧半分眼色都未施予那几人,权当泡沫一般牵着望舒从中央玉桥上走向水霄宫。 龙王缓缓直起身,看着宗梧一行人的背影,眸中闪过几分嘲讽,唇角轻动,用只能身边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了句杂种。 龙后眸光微闪,看向六皇子。 一路上宫人皆手捧明珠而立,望舒有心挑挑刺来找些麻烦,奈何所有东西都一应齐全,一看便是有人特意叮嘱过的。而那龙王显然没有这份心思,便只可能是龙后做的了。 望舒心中有些小遗憾,狐狸尾巴藏地太好,他都没办法借题发挥了。 四人刚踏入水霄宫大殿,便齐齐脚步一顿。 一名容颜俏丽的白裳少女正斜身倚在正中王椅上,听见门外动静之时才悠悠转头。 望舒差点笑出声,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正愁没地方找麻烦呢。望舒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之时,忽而一道低沉且阴冷的嗓音响起。 “滚下来。” 宗梧冷眼看着上位女子,低声道。 身后龙王龙后等人亦匆匆赶到,待看清局势后浑身一震,老四怎得如此胡闹!只让她来稍稍撑下场面,怎的直接坐了上首! 四公主冷笑一声,悠悠站起身来,随口道:“五弟好大的派头,父王母后行礼也就罢了,你我皆身负龙神血脉,况且我又是你的王姐,你若要按规矩,是不是也该向我行礼?” “月影!不可胡闹!”龙后连忙斥道,不断朝身旁的二皇子使眼色。 二皇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四妹莫闹了,还不赶紧下来。” 望舒饶有兴致地向后看了眼众人,龙后不知为何,心中蓦地一紧。 四公主一展袖袍,“母后!你有什么好怕的,我身负四象珠,哪里比他差了?!你们为何都要对他如此毕恭毕敬?” “我道四公主今日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莫不是被东海赶回来了吧。”望舒微微一笑,施施然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四公主冷冷一笑,“不过是个卑贱鲤妖,以为抱了个好主子就能冲主子吠了?!” 望舒悠悠叹道:“公主,祸从口出呀。” 四公主勃然大怒,呵道:“你威胁我?!你这个……”话音未落,忽而一道劲风扫过,四公主只感到面颊火辣辣地疼,一道清脆地“啪”声响彻大殿。 登时寂静。 四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胸膛猛地起伏。 “道歉。”宗梧冷声道,看着四公主的目光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你竟敢!!” “啪” 宗梧抬起手,指尖微动,又是结结实实地一巴掌。 龙王登时怒火上涌,便要上前,却被龙后死死拦住。 二皇子与心月婵齐齐愣在原地。 四公主秀发微乱,如玉般的面颊上蓦地腾起两道巴掌印,看着宗梧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活生生撕碎,“你竟敢打我?!” 望舒稍稍按下宗梧的手,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笑着道:“四公主莫不是弄错了一件事。” “公主当真认为,你的四象珠,能和我们神上相提并论?公主不该不知道洛迦山一役,龙神之相显现,而你所持有,无非是个龙珠,还是个空有其表的四象珠,半点昔年龙神威严都无。” “龙珠,哪能越过真龙去?”望舒朝王座之上的女子轻轻一笑。 四公主一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惯了,何时在人前被如此折辱过,当即红了眼眶,心中恨意翻涌,抬手便挥出一条长绫,挟着赫然龙威与无穷杀意袭向望舒! 望舒挑衅一笑,就在那长绫堪堪触到望舒之时,被一张大手猛地攥住。 宗梧宛如一头暴怒的雄狮,方才所有的克制尽数消散,浑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势,左手攥住长绫,骨节暴突用力一拽。 四公主只感到一股大力自长绫上袭来,长绫被寸寸撕裂成碎布,而她收手已晚,只能被那股气劲携着猛地摔下玉阶,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 宗梧缓步上前,步步逼近。 四公主浑身发疼,一时间竟不能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宗梧越走越近。 “你……你想干什么!你想弑亲不成!”四公主眸中露出一丝惊惧,几乎是刹那间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龙族皇亲。 “神上请饶过月影吧!她只是被娇宠坏了,并无恶意!”龙后连忙上前一步,抖开袖袍跪伏于地。 “是啊,四妹只是一时嘴快,她无意冒犯您,还请神上饶了她!”二皇子见状亦上前一步,深深一躬身。 心月婵则抱臂冷眼旁观。 宗梧步履不停,直至站在四公主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起她来。 四公主所有怒骂都好似被一张手扼在喉口,那骇人威压直欲化作利刃割破她的咽喉,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 宗梧是个疯子…… “龙后快起,神上特意免了你们的大礼,无需下跪。”望舒漫不经心地转身搀起龙后,随后道。 “月影毕竟是你的王姐……”龙后依旧不死心想要再劝说,却见宗梧稍稍抬起一手,“神上……” 宗梧身姿挺拔,直直地看着王座高处那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漠然道:“父王。”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寂静,落针可闻。龙王则眉头微蹙,一脸戒备地看向那背身而立的高大男子。 “父王,我只问你一遍。”宗梧沉声道,一双眸子深沉如幽潭,缓缓转身,“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我的母亲是谁。” 原本一直抱臂上观看热闹的赤哲霎时浑身一震,面色复杂地看向宗梧。 宗梧眸中隐隐显露血丝,定定地看着龙王,在等一个迟了百年的回答。 龙王一动不动,父子二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宛如两座沉默的大山,片刻后,龙王缓声道:“想知道答案,就去藏书阁自己看。” 宗梧眸中漫上一层绝望,喉口溢出一声哑笑,渐渐地笑声变得癫狂,心中则是无尽苦涩。旋即漆黑瞳孔看向那跌坐在地,一动不动的四公主,猛地扬起手,五指成爪状,掌心凝聚龙息,一掌拍向四公主腹部! 望舒:“!!!” 望舒一惊,宗梧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他的预想…… 四公主双眸睁大,眼尾不断溢出泪水,她好似那被钉在箭上的猎物一般,喉中只能发出无意义地嘶吼,随着宗梧的手上扬,一颗金色珠子慢慢从她口中飞出,飞至宗梧掌心。 金珠飞出的一刹那,四公主整个人霎时虚弱至极,身子软倒在殿上,只能张大口不断喘气。 “宗梧!!你在做什么!” “你疯了!” 身后龙族的喝骂声传来,宗梧却置之不顾,只垂眸看着四公主,漠然道:“想要么?你的四象珠。” 四公主怨毒地看着宗梧。 “跪下来,自己掌嘴,什么时候我高兴了,什么时候给你。”宗梧一字一顿,随着话音落下,四公主眸中怨恨之色尽数化作恐惧,这句话却成了一个钩子,勾起四公主脑海深处的一段回忆。 百年前,龙后寿辰,那一座偏僻且破败的小屋前。 “想要么?跪下来吃泥巴学狗叫,我就给你吃。” “四公主,他可不能学小狗啊,毕竟是您的弟弟。” “也是。”四公主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残忍道:“那就自己扇巴掌吧,我高兴了,我就给你吃!” 小宗梧饿了太久,四公主手上那盘小小的糕点对他而言有着致命诱惑。 宗梧盯着她手上的那盘糕点,不断咽口水,小小的手攥紧身上脏兮兮的衣衫,肚子叫个不停。 不远处,便是载歌载舞,灯火通明的水霄宫,里面杯盘狼藉,醉生梦死…… 四公主回过神,看着眼前这居高临下的高大男子,终是崩溃哭出了声,“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把龙珠还给我……我不该折辱你……我错了。” 望舒站在身后,只能看见那四公主不知为何忽而变了脸,一双清亮眸子里满是惊恐,不断哀声求饶,而宗梧始终不为所动,到后来四公主甚至主动抽起了巴掌。 “啪”,“啪” 清亮的巴掌声在大殿中格外清晰,四公主打了自己两下,宗梧便抬手制止,“很好,来,给你。” 宗梧缓缓将手递过去,掌心的四象珠微微散出金光。 四公主登时又哭又笑,口中喃喃地道着谢,颤抖双手欲去捧回四象珠。 宗梧蹲下-身子,就在四公主指尖将要触到四象珠之前,宗梧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邪肆而危险,低声道:“骗你的。” 说罢,五指一合。 四象珠登时化作齑粉。 四公主双眸空洞地看着眼前散落的金粉,记忆中,那座小屋前,她笑着对幼年宗梧道了句:“骗你的。” 接着将糕点倾倒在地,狠狠地拿脚碾碎,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四公主撕心裂肺地一声嘶吼,身子一软,晕死过去。 “宗梧!你欺人太甚!!”龙王一声怒吼,便要下令兵士上前。 宗梧慢吞吞站起身,微微侧头,目光只一瞥众人,低声道:“父王,你想好了么。” “宗梧……”望舒刚要上前,忽而气息一滞,内里一股龙息上腾,猛地顶入他经脉之中,霎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瞥,望舒看到宗梧身形一晃,随后自己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意识便陷入混沌之中。 第62章 身孕 天界,羽族流火宫。 云端霞光万顷,一排仙鹤悠然自云间掠过,倏然一只赤红色翎羽的大鸟猛地自云层间跃出,尾羽翩然如焰火,周遭鸟群纷纷飞至两侧,为这只赤红色鸟儿让路。 赤鸟斜斜落在流火宫前,羽翼一收,红光乍起将它整个包裹住,旋即一位身姿颀长的白衣男子自红光间走出,拍了拍衣襟,悠然踏上玉阶,朝流火宫内走去。 “见过司命。”侍立宫阙两旁的侍女轻声道。 夷辛摆了摆手,“师尊在何处?” “王上在明月楼。”侍女微微欠身,恭敬回道。 夷辛“嗯”了一声,刚欲转身朝后殿走去,忽而脚步一转,继续对那侍女道:“大公主和二公主在哪里?” “小奴不知。” “知道了。”夷辛摆摆手,继而大步向后殿明月楼走去。 明月楼四周下了禁制,且只有凤王一人能随意进出,流火宫中的所有宫人都知道明月楼中有一样宝贝,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千年前曾有一名侍人在凤王闭关时不慎误入其中,不知看见了何物,竟然惊动了凤王提前出关,生生将那侍人打入牢狱,至今还被囚其中。 有了这一桩事,所有宫人都自觉离明月楼三丈远,宁可绕路都不愿从楼前路过。 夷辛一路上步子轻快,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艳丽面容在日光下更显生动,似乎迎接他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师尊召徒儿前来,有何吩咐?” 夷辛站在门前,透过雕花木门隐约可见其中一道火红人影,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夷辛抬眸看去,只见凤王负手而立于榻前,匿于阴影之中,屋中一应摆设齐全且干净,似乎有人一直住在这里。 “你在我面前,还要装傻么。”凤王淡淡道,抬手指尖轻勾,“进来。” 夷辛哂然一笑,抬步入内,反手将门关上,轻车熟路地朝内里床榻走去。 二人立于床榻一侧,夷辛轻轻撩起纱幔,看向榻上沉睡的人,眸中漾开一层暖意。 “是时候了。”凤王立在床头,斜身倚靠在床柱上,一双琉璃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夷辛与榻上那人。 夷辛闻言双眸晶亮,喜不自胜,看着凤王道:“我们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凤王懒懒开口。 “弟弟在凡间受了太多苦…”夷辛话音柔和下来,忍不住抬手轻轻扫过沉睡那人的面颊。“师尊为何说现在是时候了?” “我已经将蚀日弓修补好,可以将他的魂魄连同记忆一并带回,而且这身体也逐渐稳定下来,这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再错过,这具身体便会逐渐开始衰败,必须用其他的生灵填补进去。”凤王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想你也不希望有别人占了你弟弟的身子吧?” 夷辛细心打理好男子的鬓发,笑着道:“我刚收到消息,他化龙成功了,还去了北海。” 凤王面色淡淡,修长五指反手一转,掌心蓦然腾起一团火焰,随即一张通体莹白的长弓显现,弓身雕刻着奇异惊纹,凤王将其朝夷辛一递。 “把这个给那人,至于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徒儿知晓。”夷辛起身,恭敬接过长弓,指尖触及到那金纹的一刹那登时一股浩然之气直灌经脉之中,夷辛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这弓什么来头……?” “这是上古神兵,昔年便是它射杀了那作乱的黑龙。”凤王抬起手,指尖轻点弓身,眸色沉如水。 夷辛微怔,迟疑道:“这弓如此厉害……会不会伤到望舒?” “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用它,才能瞒过天道。”凤王缓缓道,“否则他就只能一辈子困在那具凡躯里。” 夷辛轻叹一声,侧头看向榻上沉睡的男子,眸色复杂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凤王亦不催促,只默然站立一旁,良久,夷辛才一颔首,叹道:“我知道了,我去安排。” 夷辛捧着蚀日弓转身欲离去,殿外日光璀璨,照入房内,日光却在离床榻三尺之处蓦然被阴影截断,凤王坐在榻边,定定看着夷辛背影。 夷辛踏出门后,犹疑地转过身,凤王似乎早有所料,淡然道:“我下了咒禁,它不会伤到望舒的魂魄,只有凡躯死,他的魂魄与记忆才能被带回羽族。” 夷辛沉默地看了眼掌上蚀日弓。 “不要妇人之仁,一旦稍有差池,他的魂魄未能完整的从那具躯体中剔除出来,就会被这具身体排斥,到时候才是真的害了他。” “徒儿知道。”夷辛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凤王深深一拜,化作赤鸟投入滚滚云层之中离开。 凤王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榻上这具沉眠了数千年的身躯,屋内静默无声。 日光如爬山虎般渐渐上爬至床榻之上,直至一抹明光落在那人面颊之上,将额间青金色羽徽映地流光溢彩。 榻上之人,面色祥和,肌肤莹润且白皙,双手交叠于胸前,睡颜恬然,而这幅面容,却与望舒一模一样。 另一边,北海。 望舒仰坐在榻上,腰间盖着一条锦被,眨巴着眼看向那正在为他把脉的赤哲。 宗梧站在床边,双手无意识地勾住帐幔在掌心揪紧,“怎么样?有没有事?” 赤哲面色沉重,一双浓眉紧紧蹙在一起,嘶了一声,缓缓收回手。 “怎么了?你都摸了一炷香了,你是不是不懂医术啊?”雪妖站在赤哲身后,怀疑道。 赤哲深吸一口气,望舒亦跟着提起了心。 “我再把一下。”赤哲重新将指尖按在望舒脉门之中,再一次将灵力注入。 宗梧:“……” 雪妖:“……” 宗梧额头青筋跳动,却碍于对方是他舅舅而不能甩脸色,只能强自忍下怒意。 望舒思忖片刻,缓声道:“宗梧,雪妖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事要单独和赤哲说。” 宗梧眉头一皱,满脸的不高兴,一幅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表情,直直地杵在原地。 雪妖倒是没什么心眼,傻乎乎地应了一声,自觉地走了出去。 望舒放软了声音,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看向宗梧,“就一盏茶的时间。” 宗梧心口一软,面无表情转身离去,关上门的一瞬间还不忘偷眼往里觑。 雪妖蹲在原地,两手撑着面颊,莫名其妙地看着那附耳在门上的“龙神大人”,只觉得这姿势怎么样都像是听墙角。 望舒朝赤哲微微一笑,扬手朝大门施了道法诀,隔绝开声音。 赤哲深吸一口气,“你……” “揣崽了。”望舒笑着接话。 赤哲一脸复杂,“我诊了很多次,都从你体内感觉到了鲜活的蛟灵,刚成型不久……这实在是……” “很诡异?”望舒笑道,盖在被褥之下的手轻轻覆上平坦小腹。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但我还是想确定一下……你是……” “男的,货真价实。”望舒悠悠道。 赤哲一幅见了鬼的模样,还是在白天见了鬼。 望舒哂然一笑,毫无心理压力地甩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你可以去查查宗梧。” 赤哲面色十分精彩,喃喃道:“我还是头一次……”说罢赤哲又忍不住嗤笑一声,摇头道:“这小子怎么那么好运气?年纪轻轻的就能当爹了。” 望舒朝外头看了一眼,轻声道:“这件事,我打算先不告诉宗梧。” “为何?” “我怕他现在知道乱了分寸。而且我能照顾好自己。”望舒丝毫不担心自己身子,毕竟,他也算是有经验了。 “他现在情绪不稳,加之又在北海,现在四方局势未明,他又毁了四公主的四象珠,算是彻底与北海结下了梁子,现在就看哪一方下手更快了。”望舒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北海明面上还是要供着宗梧与我们,但是只要洛迦山一事解决,届时他们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我们,我们需要在这段时间内尽快与其他三海取得联络,从中找到一个点,来压制北海,或者说……” 望舒拉长了语调,意有所指地看向赤哲,赤哲沉声接道:“或者说……” “取而代之。” 赤哲轻呼一口气,似乎印证了心中某个想法。 “所以这段时间非常关键,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不能出任何意外。” 赤哲沉吟不语,似乎还在斟酌望舒此话的可行度。 “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他这件事的。”望舒笑道,“他现在心性还不成熟,你不觉得现在告诉他他要当爹了,他会被吓死么?” 赤哲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场景,只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失笑摇头,“嘿,我都没崽子,他倒等着当爹了。” 赤哲很快便从一开始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心中也浮上一股喜悦,恰如沐浴着暴雨过后拨开乌云的那道日光。 本来男身孕子一事太过耸人听闻,但若是放在望舒身上,赤哲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和谐,就好似——合该如此。 想来除了望舒,好像也无人能配得上宗梧了。 “别的人我不放心,所以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望舒掀开被褥起身穿衣,笑着对赤哲说道。 赤哲摆手道:“跟舅舅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了。” 望舒哭笑不得,穿好衣衫后缓声道:“四公主这件事,龙王不会善罢甘休,但明面上他不敢对宗梧和我怎么样,舅舅这几日要小心一些了。” “我心里有数。有些苦头不是白吃的。”赤哲颔首应下。 望舒推开门,和煦日光洒下,浑身漾起一股子暖意,双眸惬意微眯,四周却不见宗梧身影。 “宗梧呢?”望舒朝坐在石柱上的雪妖问道。 “去藏书阁了。”雪妖托着下巴,细声细气道。“你身子没事吧?” “没事。”望舒笑道,说罢转头对着转角处侍立的一名宫人道:“劳烦带我去一下藏书阁。” 宫人俯身一礼,恭敬应下,“公子随我来。” 望舒临走时侧头看了眼那负手立于门口正同雪妖谈话的赤哲,赤哲感受到目光,与之对视,示意安心。 望舒这才与宫人一道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外无人侍立,想来是被宗梧斥退了,望舒站在门前,驻足静听片刻,屋内悄无声息。 望舒挥退宫人,轻轻推开门,抬步入内。 藏书阁内左侧是一张横桌,上面摆放着几株异色花树,右侧一眼望去皆是林立的高大书柜。 “宗梧?”望舒轻声唤了一句,一片寂静之中突兀地发出几声衣料摩挲声,紧接着是书籍落地声,却并无人走出。 望舒抿唇,放轻脚步,朝那声源处走去。 宗梧坐在地上,倚靠在书架上,四周全是散落的书籍,日光透过窗框落在他身上,宗梧却一动不动,似乎十分疲惫。 望舒缓步上前,宗梧才蓦然惊醒,转头的一刹那二人视线在空中相交,望舒心头一震,只见宗梧双眸微红,眼眶中有晶莹闪烁。 “宗梧?” “你怎么出来了。”宗梧眉头微蹙,撇头以袖去拭双眸,深吸一口气,平稳下发颤的声线,“身体没事吧?赤哲怎么说?” 望舒走上前去,俯身推开地上散落的书籍,腾出一个空位,旋即撩起衣袍席地而坐,侧身轻轻倚靠在宗梧左臂上。 “没什么大事。” 宗梧“嗯”了一声,垂下脑袋不发一语。 望舒抬手拂上宗梧后脑,指尖绕着青丝,柔声问道:“怎么了?” 宗梧沉默良久,叹了一声,反将望舒的手捧在掌心凑到唇下轻吻,“没事,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回去休息吧。” “天天在这儿睡,哪儿有那么多觉。”望舒笑道,宗梧轻扬唇角,苦涩地笑了几下,旋即双眸失神,无意识又开始发呆。 望舒心道这也不是个办法,思忖片刻直接伸手往宗梧衣襟内摸去。 宗梧吓了一跳,一把抓住望舒白皙手臂,四顾一番,小声道:“回去再做吧。” “你想什么呢。”望舒哭笑不得,指尖在宗梧衣襟内摸索一番后捻着那根花茎收了回来。“想去散散心么?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宗梧依旧有些茫然。 望舒捻着花茎的手指轻搓,一阵白芒自花茎之中散开,光晕逐渐扩大,直至将二人包裹其中。 光散后,眼前一片黑暗。正是他们之前来的那处花海,只是苦心铃未开,四周宛如黑夜一般。 宗梧黑暗之中与望舒并肩而坐,一时摸不准望舒想什么,“这是……?” “老是憋在一个地方会闷死的,心里不舒服就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望舒松开牵着宗梧的手,起身朝眼前的黑暗走去。 宗梧:“欸!” 数息过后,一圈温润白光散开,望舒周身漾起层层光晕,衣袍翻飞,额间忽现雪白龙鳞。 眨眼间,望舒旋身一晃,化作一条通体如白玉的长龙,背脊一对翠色双翅,黑暗中通体荧光,正回头看着宗梧。 白龙纤长的身躯在夜色中恰如一条缎带,轻盈且柔软,又如一块价值连城的白玉,令人挪不开眼。 宗梧只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一条白龙比得过望舒了,他就和他的名一般,如同那皎皎月辉。 白龙晃了晃脑袋,口吐人言道:“你还坐着干什么?” 宗梧缓缓起身,眼中只有那温柔且含笑的白龙,紧接着一步步踏出山洞,周身散出金色光点,眨眼间,便赫然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双角如金子般耀目。 黑龙迟疑着走上前,白龙欣然接纳,小跑上去以龙角轻抵黑龙下颌,尾巴若有似无地勾住黑龙尾巴。 黑龙身形较之白龙更为粗长,往那儿一站便有股不世风采,二龙交颈相缠,一黑一白恰如阴阳二极,互相交融。 黑龙被白龙蹭地极为舒爽,喉间止不住地溢出咕噜声,一双莹黄龙瞳惬意微眯,白龙尾巴轻拍,抖开羽翼,霎时青色羽翼划开一阵微风,拂过遍地花茎。 白龙身子轻巧跃开几步,腾空飞起,在半空之中眨眼看着黑龙。 黑龙晃了晃脑袋,低声笑了起来,旋即一并飞入天际,与那白龙再次相交缠。 天幕便如同画纸,一黑一白两道色彩在画纸上肆意挥洒、交融,一触即分却又缠绵环绕。 不过白龙到底还是吃了亏,黑龙在这黑暗中几乎难以分辨,而他却像个活靶子,次次都被黑龙扑中。 黑暗中一双莹黄眸子微闪,白龙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则又被黑龙一把扑中,登时失去平稳,翅膀扑腾了两下没撑住,还是晃晃悠悠地和黑龙一道坠下花海去。 黑龙压在白龙身上,二龙尾巴相缠,几乎难舍难分。 宗梧低声笑了起来,嗓音沙哑而性感,在这黑暗中愈发清晰,温热鼻息喷洒在望舒脸侧,惹地他身躯一阵颤栗。 “不玩了,扑我一身泥。”望舒笑骂道,羽翼微动想将身上的黑龙扇下去。 “别动。”宗梧嗓音低哑,龙身微动将身下的白龙缠地愈发紧凑,龙尾则暧昧地轻蹭白龙龙尾。 炽热龙息愈发急促,望舒心道不好。 现在由着宗梧玩这个,别把小蛟刚聚集起来的蛟息给弄散了。 “等等!这个不行!”白龙挣扎着扭动身躯,翅膀猛扇想要脱困,孰料黑龙却死死地禁锢住它身子,力气之大几乎不给白龙一丝一毫逃脱的可能。 “别等了,这里没其他人。”宗梧一时兴起,再难浇灭欲望,就连二龙龙鳞相磨之下的细微酥麻感都格外动情。 “你自己要变成龙的。”宗梧低笑着说道。 望舒见宗梧铁了心要玩一场刺-激的,若是平时自己也就半推半就从了,但是现如今他怀有小蛟,哪能真的任宗梧胡来? “不行,你赶紧下去。”白龙爪子扑腾着往前爬,黑龙却依旧死死缠着他身躯,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撩拨,惹地望舒快要坚持不住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而几声极为细弱的“啵啪”声传来,望舒身子一僵。 “等一下,你听。” “什么都没有,你别想骗我。”宗梧漠然道,望舒心思玲珑,惯会哄人,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信了他。 “真的有。”白龙急得尾巴啪啪地拍地,就在二人交谈间,那细微的啵啪声如海浪般袭开,倏而,一点微弱蓝光幽幽浮起,蓝光渐渐舒展开,化作几瓣花,一颗莹白小珠颤巍巍升起。 “苦心铃……又开了?”望舒瞪大眼,看着不远处那刚“苏醒”的苦心铃,压低了声音道,似乎生怕惊动了那细弱的蓝花。 第一朵苦心铃绽开,便如同火星一般霎时爆燃开来,微风轻拂,带着那荧蓝微光洋洋洒洒地飘向各处,蓝光落地,化作一朵又一朵的苦心铃。 苦心铃盛开,花心之中的蓝光再次被风拂起,吹散于空中,仿佛万千萤火一般悠然漂浮。 仅在眨眼之间,原先一片黑暗的花海,再一次被苦心铃所覆盖。 而此时天上、地上,凡是目所能及之处,尽皆被那荧蓝微光所充斥。 宗梧一时怔楞,卸了力道,仰望这漫天萤光。望舒立刻从黑龙身下脱身,连忙将自己盘成一团,小心护住肚子。 宗梧眨了眨眼,“苦心铃……不是说花期难觅么?怎么这么快又开了?” “定是看不下去你这荒唐行径了!”望舒悄声道。宗梧失笑摇头,上前伏趴在花海之中,与白龙身子相贴,安安静静地四顾起来。 “你在看什么?” “找花魁。” 第63章 筹划 望舒与宗梧从花海中回来之时,已是深夜。苦心铃花期短,二人一直搜寻至花谢时分,都不曾见到一朵红色苦心铃。 望舒一直在想,会不会是早就被人摘走了。但按道理,就算被摘走了也会再生一朵新的出来,否则那制造法阵的人没必要留下这片花海。 “这件事情迫在眉睫,神上当日亲历洛迦山一事,必然比我们更清楚,洛迦山渡龙这事,就是天界想方设法想压迫我们龙族的地位,好让我们依附于天庭。” “不错,现如今天庭直接出此阴损招数,便如同与我们撕破脸了,我们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 “如今神上归来,咱们四海便是有了主心骨,天庭一时不敢冒进,这正是咱们的好时机。” 水霄宫中,四海各龙族你一言我一语,翻来覆去的都是在劝宗梧出面解决此事,说话间俱是倾吐这些年来龙族所受的困苦,再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歌颂一番昔年龙神皇威,直将宗梧架上了高位。 似乎只要他有所异议,便是天理不容。 宗梧坐在上首,面无表情不发一语,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望舒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斜躺在宗梧一侧的王椅上,他特意带了几个软枕,就是想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若是平时他自然没有这么娇贵,但是现在小蛟还刚刚成型,需要很多的灵息,这便让他经常感到乏累,一天之中大半都在睡觉。 望舒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底下那群龙族说得他头昏脑涨。 说白了就是让宗梧去当出头鸟,他们自己缩在一旁,出了事也能推个干干净净,现在却个个义正言辞,好像宗梧他们只要拒绝,就是整个龙族的罪人。 来时他特意叮嘱宗梧,他们说便说去,他只需坐在上首,什么反应都不给就行。他本以为依照宗梧的性子,最先不耐烦的肯定是他。 未料他现在只觉得屁-股底下的软枕上好似万千的细针在扎着他的屁-股,令他坐立不安。 “我有点困,先回去了。” 一盏茶后,望舒终于忍不住了,侧身对宗梧小声道。 宗梧回过神,点了点头,“好,我待会儿就回去陪你。” 宗梧开口的一瞬间,整个水霄宫霎时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首二人,望舒轻咳一声,厚着脸皮抱起身后软枕起身从旁走下。 宗梧换了个姿势,似乎也想离开,一双眸子几乎黏在望舒身上,直至人离开大殿后,才漠然地收了回来,继续盯着白玉石柱发呆。 大殿中气氛十分诡异,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赤哲轻咳一声拉回注意力,笑着道:“诸位继续。” 底下诸位龙族才面色古怪地继续谈论起这件事来。 另一边,望舒一臂夹着软枕,另一手撑着腰肢,慢吞吞往后殿挪去,好在后殿与水霄宫就是前后之别,只需走上一会儿便能到。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明明上一世他都是肚子大起来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孕初一点反应也无。 但现在小蛟不过刚刚成型,甚至还未凝出灵识来,竟然耗费了他不少灵息,弄得他整日四肢酸痛,只有变回龙身时才稍稍舒服一些。 “难道是养的太好了。”望舒嘀咕道,旋即轻叹一声,慢悠悠挪步往回走去。 忽而,身后一道熟悉人声响起。 “望舒?你躲在这里叫我好找!” 望舒转过身,未及反应,却猛地被一个白色身影扑了个结结实实。 “慢点慢点!”望舒惊恐地将人扶住,稳住身形后才惊魂未定地将人推开,不着痕迹以右手将软枕垫在肚腹前,避免与那人身体相接。 “你怎么来了。”望舒两手捂住软枕,颇为好笑地打量起眼前这人。 夷辛一袭白衣飘然,袖口以金线绣出羽族纹样,少了几分夺人的艳丽,多了几丝温柔。 夷辛眸光微动,笑着道:“我听说你来了北海,特意来找你。几日不见,你都化龙了。” 望舒笑了笑没说话,岔开话题道:“要去坐坐么?” “不了,我待会得回客栈去,这次也是抽空来看看你。”夷辛上下打量了一番望舒,见人身子并无外伤,只是面色稍有疲惫,便打算简单一叙后离开。 望舒笑着颔首,正欲送人离去之时,忽而想起一时,“兄长这几日可有回过天界?” “曾回过几次流火宫,怎么了?” 望舒停下步子,四下打量一番,宫中侍从大多召去了水霄宫,现如今后殿前只有他与夷辛二人,望舒这才小声问道:“兄长可知道洛迦山渡龙一事?” 夷辛面色不变,笑道:“自然,现如今三界都闹得沸沸扬扬,莫说天界了,你去人间和妖界逛逛,到处都是讨论这事的。” “那兄长可知此事来龙去脉?为何会有此大批渡龙之事?” 夷辛笑容逐渐凝固,意有所指抬头看了眼天穹,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情,你别插手,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见夷辛如此反应,望舒心中便明了了几分,夷辛哪怕不知其中真相,但肯定也懂一丝关窍。 “我也不想掺和进去。”望舒无奈笑道,夷辛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孰料望舒话头一转,继续道:“但宗梧却不得不面对此事,硬碰硬肯定是不可取的,我只想争取保住自己人。” 夷辛眉头蹙起,没了一开始的轻松,一双眸子深沉如水,静静地盯着望舒,望舒微微一笑,慨然与之对视。 良久,夷辛才叹了口气,“你听我的,不要插手此事,这后面的水远比你看到的要深。哪怕是那所谓的龙神,都不一定能解决此事。” 连龙神都无法解决…… “是那人么?”望舒试探道。 夷辛眸色复杂,深深叹气颔首。 “听我的,他们还没想赶尽杀绝,你现在赶紧带着你的人隐退,如果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来我的客栈,总之,不要插手此事,否则师尊都不一定能保下你们。” 望舒得了答案反倒是浑身一轻,他早就有了想法,洛迦山一事动静如此大,天上却一点反应都没,这代表着那人是彻底不想装了。 “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要插手此事,龙族不过是想推个替死鬼去试探口风,哪里是真心待你们,你们现在务必要远离此事,我会去求师尊帮你们脱身,以免秋后算账。” “这些我都懂,但为了宗梧,我也想试试。”望舒笑着应下。 夷辛静默良久,缓声道:“这些日子,你若是真的舍不得,就好好和他相伴,以免有什么遗憾。” 望舒出了口气,轻松道:“我每天都如此。你且放心吧。” 夷辛幽幽叹了一声,望舒不知为何只感到他似乎情绪低落不少。 “那我走了,你……”夷辛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多说一字,“罢了,当我没有说过。” “我送送你吧。”望舒欣然颔首,抱着软枕与夷辛一道走向主殿外。 夷辛似乎有心事,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未制止望舒此举,二人一路上默然无语,直至走至宫门前,夷辛才停下脚步,沉声道了一句:“小心二皇子。” 说罢,化作一道红光消散。 望舒并不惊讶夷辛会如此提醒他,毕竟他带着宗梧回来,本来就是冲着那王位去的,至于洛迦山一事,也是顺水推舟,反正最后他的目的就是那个位子。 而北海中,大皇子失踪已久,龙王龙后也没有找他的打算,望舒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能猜到这王位是没他的份了。 能继承的也只有二皇子、三公主和六皇子。 望舒边往后殿走,边凝神细想。 六皇子年岁尚小,并无威胁,哪怕老龙硬是要将他立为储君,亦是前有狼后有虎,龙后必然不愿意,至少要等六皇子成年。 但若是等六皇子,那么二皇子与三公主必然心有不甘。尤其是二皇子…… 不难猜,二皇子现如今怕也是在观察老龙的想法,故而才未对他们动手,若老龙有了立太子的打算,那么第一个坐不住的显然就是二皇子。 宗梧现在被推去处理洛迦山,二皇子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肯定会暗中做什么手脚。 莫非夷辛知道些什么?还是夷辛也是猜测? 望舒甩甩脑袋,抬手揉了揉眉心,每当他思虑过重,便会感到龙息反噬,就好像是小蛟在闹他,常常让他无法集中精力。 望舒清叹一声,回了寝殿,扬手施下术法,又将四周帷幔放下,遮住刺目阳光,霎时殿内一片昏沉。 望舒褪去外衫,舒舒服服地躺上了大床,一手在肚腹上轻按,另一手抬起遮住双眼,呼吸逐渐平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望舒睡梦间恍惚又回到了那片花海。 依旧是漫天的荧蓝光点,大片的苦心铃在海底幽幽盛放,望舒立于花海之中,几乎能听见花瓣舒展开的细微声响。 一根及其细弱的枯茎在蓦然闯入他的眼帘。 花茎萎缩细如丝线,似乎只要他呼出一口气,就能将它拦腰折断。 周遭所有的苦心铃都在盛放,唯有他,瘦骨嶙嶙。 明明是同一片土地孕养出来的花,却生长地天壤之别。 望舒伸手试探着去触碰那细瘦花茎,倏而指尖一阵刺痛,望舒一惊,连忙收回手来,指尖上涌出几滴血珠,消散于空中。 血似是被某物吸引着涌向那花茎,花茎吸纳了血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登时整个花茎都透出一股血红,紧接着,花茎顶端红芒一闪。 望舒摈住呼吸。 一朵极为艳丽的红色花朵舒展开重瓣,在风中微微摇曳,数十颗荧红光芒飘然飞入风中。 望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摘那红花,“咯”一声轻响,花朵应声落下,登时平地风起,望舒侧头避开,只见周遭荧蓝花海被层层渡上艳红之色。 仅是眨眼的功夫,整片花海都变成赤红景象。 而他掌心摘下的那朵红色苦心铃则散出赤红光斑,逐渐融汇成一条由光点组成的小龙。 小龙绕着望舒转了一圈,旋身化作漫天花雨。 望舒睁开眼,四周景象散去,入目的是床顶帷幔,身旁有着熟悉的温热,望舒出了口气,稍稍侧身,正好依进宗梧怀中。 宗梧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隐约带了几分笑意,指尖勾住望舒青丝,懒声道:“醒了?” 望舒含糊地应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的?讨论的如何了?” 宗梧在望舒额头轻吻,随口道:“他们想让我去关闭洛迦山的法阵,那法阵源头古老,且又被人修改过,现在洛迦山被天兵把守,名义上是看守,其实暗地里还在不断朝里面送着小妖。” “这是打算继续渡龙了。”望舒闭上眼,侧面在宗梧衣襟上轻蹭。 “不错,他们说原先被引渡的那批龙被天庭封去了天池,传言正打算给他们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日后有意引入四海。” “那群龙怎么打算的?” “明日四海会各自派人来与我们一道去洛迦山,具体如何,还是要等明日和天庭交涉。”宗梧淡淡道,温热大掌忍不住探进被褥间,撩开望舒里衣,亲热地贴上那光滑肌肤。 许是感知到了父亲的气息,腹中小蛟霎时安稳下来,望舒终于能轻松上那么一小段时间了,现在他只想赶紧把蛋给生下来,接着就可以抛给宗梧,让他去孵了。 “你饿了么?”宗梧忽而问道。 “嗯?” “你肚子都叫了。”宗梧笑道。 第64章 诡谋 翌日。 望舒睡眼朦胧地坐在床边给宗梧穿衣,外头天色稍亮,宗梧便起身要去水霄宫了,宗梧本不欲打扰望舒,谁料望舒却硬是要一起去。 宗梧拗不过他,只能无奈任之。 片刻后。 望舒两手抓着腰带,圈围住宗梧腰身,脑袋一搭一搭地缓缓前倾,双眸阖起咂咂嘴,动作逐渐缓慢…… “你就睡吧,别去了。”宗梧哭笑不得地看着抱着自己腰睡着的望舒。 “不行,那群龙没安好心。”望舒打了个哈欠,勉强睁开眼,睡意朦胧道:“我怕你被他们诓骗了去。” “那我去找舅舅,让他和我一起去,怎么样?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有结果了我回来告诉你。”宗梧俯下-身,坐在塌边,顺势将望舒揽入怀中。 望舒用他不清明的脑袋努力思索一番,缓缓点了点头。 宗梧笑着将人重新塞回被褥间,又仔仔细细将被子盖好,只露出脑袋,“我看你这些日子不太对劲,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望舒下巴蹭了蹭被褥,含糊地应声。宗梧坐在床边,眸色温柔地看着望舒良久,才放缓动作起身离去。 望舒醒转之时,已然日上三竿,门外传来细碎人语声,望舒揉了揉眼,起身下榻,洗漱时外间声音一顿,许是听见他醒了,少倾,房门被推开,赤哲与雪妖抬步走入。 “早啊。”赤哲随口道,在屋内打量一圈,在桌边坐下。 “饿不饿,给你带了些吃的。”雪妖笑眯眯从身后提了个三层食盒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了四五道精致糕点。 望舒笑着穿好外衫,他特意换了件宽松的竹青色大袖,内里罩一件白衫,腰间只搭着一条金线编织而成的绳,上挂一块青玉。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吃的?”望舒并未伸手去拿,只是笑着问道。 雪妖大咧咧地拿起一块糕点便往嘴里塞,“我这几天刚交了一个朋友,就是厨房那边的,她可会做糕点了,这些都是她做的。” 望舒在桌边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应了一声。 赤哲将其中一盘糕点推至望舒面前,说:“吃吧。” 望舒这才慢悠悠吃了起来,雪妖不明所以也未深想,只不断夸这糕点好吃。赤哲也好奇地咬了几口,满不在乎道:“也就一般水平,你是没吃过我家乡的白玉花糕,那是真的一绝。” 雪妖瞪大双眼,一张嘴塞得鼓囊囊的,“哪里能吃到?” 赤哲幽幽叹了口气,不回话。望舒笑着看二人谈话,心道那雪妖长相偏贵气冷清,却心纯如赤子,倒是多了几分烟火味,而他与赤哲又日日形影不离,也不知…… “你的身体如何了?”赤哲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挺好的,除了有些困倦乏力。” “嗯,刚开始可能会这样,我也不太清楚这事究竟如何,毕竟我也没见过……” 望舒只安慰般地笑了笑,示意不用担心,赤哲没有经验,他有经验。 “宗梧呢?你早上不是和他一起去的么?怎么现在你先回来了。”望舒往门外看了一眼,并无任何人影。 “在水霄宫呢,今日那其余三海的龙王亲自过来,商谈过后便将他留下了,我瞧着没我的事,就先行离开了。”赤哲懒懒道。 “这……”望舒有些迟疑,眸光微动。 赤哲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面色一变,肃容道:“望舒,我知道你是为他好,但你现在得把他当做一个成年男子来看待,不能再事事想着为他铺路了,他要做的是王,我们可以提出建议,但最好不要尝试去左右他的想法。” “有时候,你得相信他能独自面对。” “我只是……”望舒抿了抿唇,无奈道:“好吧,是我想地多了。” 赤哲面色稍缓,戏道:“再说了,他也不小了,毕竟是个要当爹的人。” “咳咳”雪妖猛地一噎,不住咳嗽,赤哲无奈地伸手替他拍背,雪妖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起来,一脸古怪地看了眼赤哲与望舒。 “当爹?”雪妖神色莫名四下打量一番,压低声音道:“他出去风流了?望舒你还惯着他?” 望舒哭笑不得,“不是。” “我和你说,你别怕他,虽然他好像很厉害的模样,但是这种原则性的问题,我永远站在你这边!”雪妖拍了拍胸脯,正经道。 赤哲面无表情将一块糕点往他嘴里一塞,冷漠道:“你吃你的。” 雪妖杏眼圆睁,怒瞪了赤哲一眼,双手搬着凳子就往望舒这边挪,大有与赤哲泾渭分明的打算。 “呸。”雪妖吐出了糕点,正色道:“你难道打算不分青红皂白就包庇他?” 赤哲好笑道:“我看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是你吧?” “他说的是我。”望舒无奈笑着将雪妖按下。 雪妖起初还据理力争,忽而话音一顿,面上一片迷惑,转头看向望舒,“什么?” 望舒并未回话,只意有所指笑着摸了摸肚皮。 雪妖面色登时从迷惑茫然转变成悚然,一张脸登时通红,磕磕巴巴道:“你……你是女人?!” 望舒哭笑不得,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对赤哲道:“今日那群龙说了什么?可有讨论出一个定策?” “今晚便从四海调拨军队前去洛迦山,各海龙王坐镇自家海域,以防被人趁虚而入,因此会派出各家善战的皇子公主率军随宗梧一道去洛迦山关闭法阵。” “那法阵可弄清楚了?”望舒问道。 “还没,那法阵来源古老,现如今无人能彻底破解他,但幸好宗梧经历过雷劫后有幸得了几丝龙神魂力,他们便打算让宗梧去试着破阵,若是无法破解,便用龙神魂力来彻底毁坏那个法阵。” 望舒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我也一起去吧,到时候混战起来……我担心有人会暗下毒手。” “你不能去,这才这么点时间,崽子都不一定能成形,一旦有所差池,我担心会累及你的身体,你且安心在这里,前面有我和小白。”赤哲并不赞同,直言否决。 “我……”望舒刚欲辩解,忽而门外传来一声细微声响,望舒登时话音一停,斥道:“谁!出来!” 门外一丝动静也无。 赤哲起身朝门外走去,推开另半扇门,只见宗梧一脸震惊地呆愣在原地,一双星眸瞪地滚圆,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 赤哲眨了眨眼,丝毫没有说漏嘴的紧张感,反倒是忽而升起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态朝望舒挤了挤眉毛。 望舒眸光撞入宗梧那漆黑的双眼中竟是下意识地侧头避开,轻咳一声,“那个……” “小白。”赤哲出声喊道,朝雪妖招了招手,雪妖起身走向门外,与宗梧擦肩之时还特意拍了拍他肩膀,未及开口便被赤哲一把揪住领子。 “慢聊。” 赤哲丢下一句话便笑着提着雪妖后领大步流星地离开。 气氛霎时凝固起来,望舒头一回感到局促不安,尽管他能想出很多理由来搪塞宗梧——宗梧总归对他深信不疑,但他此刻却犹如被猫叼走了舌头一般,只能尴尬地眨巴眼与宗梧对望。 宗梧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望舒几乎以为这只是个木头化作的假人。 “你……”望舒慢吞吞开了口。 宗梧僵硬地迈出一步,差点被门槛绊住,踉跄一下才稳住身形。 “是我听错了还是……?”宗梧神色不明,迟疑着开口。 望舒无奈起身,动作间袖摆迎风微动,宗梧目光忍不住往他腰腹间瞥去,那处一片平坦,并未有任何不对。 或许……是他会错意了,但是近日来望舒又的确有异状。 望舒将大门关上,屋内霎时暗沉下来,宗梧后退两步,愣愣地看着望舒。 “我……” “你……” 二人同时开口且同时陷入沉寂。 少倾,望舒才放缓了声调,“你没听错,虽然这件事的确有些骇人听闻,我也是担心你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没和你说,不过今日歪打正着……” “可是……”宗梧得了回答不但没有回神,反倒更是茫然。 “我的确是男子,这点你再清楚不过,至于我为何能……这我也不知道,总之,木已成舟。”望舒无奈道。 “会不会是舅舅误诊了,他误导了你。”宗梧依旧不死心,努力寻找着借口。 望舒见他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不知为何忽而心中一噎,明明上一世得知他有孕后沉稳地不得了么,怎么现在好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还是白日见鬼! “你要是不信也可以,等到了时间,孵出的幼崽没你的份。”望舒一抖袖袍,施施然回了塌边,旋身落座。 “不不!”宗梧闻言当即心中一悚,立即否认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只是担心万一是其他什么病症,延误了……” “你过来。”望舒无奈道。 宗梧迟疑着向前迈了一步。 望舒彻底被他这副模样气着了,不怒反笑,“你怕什么,就算我肚子寄生了一个妖怪,先反噬的也是我,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宗梧立即回神,察觉到望舒怒意,当即什么也不顾了,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 望舒憋着一股气,也不多说,直接扯着宗梧手臂,将人大掌隔着衣衫贴在自己肚腹间,硬声道:“自己用龙息看。” 宗梧呼吸微乱,按在望舒肚皮上的手掌轻轻发颤,忍不住抬眸看向望舒。 望舒努了努嘴,撇过头去,示意自己看。 宗梧这才颤着手,缓缓渡入一股龙息,片刻后,一股细弱而坚韧的陌生气息悄悄地顶了一下他掌心。 宛如一根从岩缝中顽强发芽的小草,在第一场春雨中颤巍巍地舒展开枝叶,欣喜而紧张地与外界进行接触。 宗梧犹如被火燎到了一般,手臂登时缩紧,肌肉愤张,却下意识不想收回手。 “他刚刚顶了我一下。”宗梧傻笑着开口道。 望舒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宗梧一眼,“这回信了?” 宗梧吃吃笑着点头,眸色温柔久久凝望望舒肚腹处不发一语,望舒看着眼前这傻乎乎的宗梧,无名火恰如迎上那初春的雨水,一点点消散。 良久,宗梧收回手,轻出一口气,展臂将望舒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 望舒微微侧身,顺从依靠上去,头顶上传来宗梧微哑而低沉的声线。 “望舒,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宗梧话到嘴边反倒是一噎,“真”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望舒笑着正欲回答之时,宗梧才通红着眸子缓声道:“我真的很开心,也很满足。” 望舒笑着道:“别肉麻了。” “我还有更肉麻的。”宗梧喉头一动,嗓音低沉而性感,眸色亦沉沉如水般几乎将望舒摄入其中。 望舒也有段时间没和宗梧亲近了,一时间也有些手脚酥麻,但依旧稳住心神,“现在还不行。” 宗梧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旋即又被喜悦填满,一双手臂圈住望舒紧也不是松也不是,直好似怀中抱了个瓷娃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望舒微微一笑,缓声同宗梧说了自己对于洛迦山一事的想法,宗梧却与赤哲反应一模一样,甚至更为激烈。 “不行,你不能去。” “你有孕在身就已经很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再去洛迦山,毕竟那群妖龙都是亡命之徒,一场血战难免,万一你动了真气,反噬自身……” “总之,这件事没得商量。其他事我听你的,这件事你听我的。” 宗梧态度极为坚决,望舒心知再劝也无法劝动他,只得暂时歇了心思。 “到时候舅舅和我去洛迦山,小白留在这里陪你,我会以我最快的速度解决此事,随后便赶回来。” 宗梧侧头在望舒鬓发间轻吻,话语不容置喙。 望舒知道此时争是争不出所以然的,况且他确实要为小蛟考虑,加之宗梧有龙神魂力,应当问题不大。 宗梧见望舒乖顺听话,这才放缓了语调,二人似乎无形间多了一份羁绊,宗梧更是对望舒爱不释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亲昵才好。 望舒看着这像个毛头小伙一般的宗梧,只觉得新奇又好笑,二人相拥一处,耳鬓厮磨,一时情浓无限。 另一处,采月楼。 杯盘碎裂声蓦地响起,打碎龙宫一隅的静谧。 “都给我滚!!”一声尖锐女声响起,屋内跌跌撞撞跑出几名侍女,其中一名发钗微乱,脸上赫然印着一道巴掌印,眼中掬着泪水,却不敢跑,直跪在门口,不断朝屋内之人磕头求饶。 “四公主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四公主墨发披散,一袭蓝衣,神色骇人,原本清丽的面容亦变得扭曲可怖。 “连你这个贱-人也敢对我不敬?!不就是因为我没了龙珠么?我告诉你,没了龙珠,我依旧是公主!!未来的东海龙后!” “四公主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侍女一张俏丽容颜上布满泪痕,倏而,一道温和男声响起。 “四妹这是做什么,这么大的火气。”二皇子一袭白衣,手执玉扇,站在门前入目便是满地狼藉。 二皇子不着痕迹地轻蹙眉头,侧头一瞥那下跪的侍女,笑道:“这不是三妹殿中的大宫女么,怎么跪在这里。” 侍女不敢去看四公主面色,忙侧身朝二皇子下跪,额头抵着冰凉地面,声音发颤,“回殿下,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来这里脏了四公主的眼。” 四公主身躯发颤,余怒未消,一双眸子通红地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懒得深究,直接摆摆手,“下去吧。” 侍女低声啜泣,不敢动弹。 四公主厉声道:“让你滚还不滚?!” “四妹何须对下人动气。”二皇子施施然一撩袍襟,踏入屋内。 四公主神色凄凉,“我还算得上公主么?连龙珠都被毁了……” 二皇子神色微动,反手一晃玉扇,劲风扫出,将门带上,屋内只余二人。 “那个贱种不知走了什么运道……”二皇子落座桌边,施施然道,“不过四妹也无需太过悲戚,你终究是父王的女儿,父王从小最疼你,你也不是不知道。” 四公主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榻边,“最疼我?现在那贱种不知道活得多么风生水起呢,我呢?在这个地方,连一个侍女都敢随意进出我的宫殿!” “四妹想不想报仇?” “报仇?”四公主凄然笑道,“连四象珠他都能一只手碾碎,我们哪里是他对手?” “我们打不过他,但他有个弱点。”二皇子唰地一声抖开玉扇,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什么。” “那名叫望舒的男子,他们整日里形影不离,动作言谈间暧昧亲昵,甚至那贱种还让他坐在后座上。” 四公主眉头紧蹙,眼中满是厌恶,冷声道,“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那个叫望舒的,从前不过是个卑贱鲤鱼妖,现在却化了龙,照我看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狐媚之流。” “咱们只需要知道,这男子,是那贱种的心头肉即可。”二皇子潇洒一笑,轻摇玉扇,端的是玉树临风,可惜眉目间一股阴戾之气。 “你想怎么做。”四公主微微蹙眉。 “有人,给了我一把弓。”二皇子一字一顿,笑着道:“那把弓我特意去藏书阁翻阅了典籍,你猜这是什么?” 四公主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这是那传言中射杀了叛乱黑龙的蚀日弓。其威如万钧雷霆,其势如白虹贯日,乃是上古神兵。” “那人是谁,怎么能给你如此神兵。”四公主神色微动,连忙追问道。 “那人身份我暂且不能告诉你,但那人只予我一件事,便是以这把弓,射杀望舒。” 四公主面色松动,末了冷然一声嗤笑,“那望舒什么来头,竟然有人愿意出这等神兵来诛杀他,倒是给咱们送了一阵东风。” “此等神兵,用在那望舒身上实在可惜。”二皇子轻敲玉扇,继续道:“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 四公主迟疑道:“你是说……用这把弓去杀了那贱种?” 二皇子欣然颔首,“凡兵伤不得他,我就不信,这昔年连龙神都能诛杀的蚀日弓,还杀不了一个杂种不成?” “但那人不是让你去杀望舒么。”四公主神色犹疑。 “咱们只需要确保望舒死就行,至于用什么办法杀死他,这有区别么?这蚀日弓才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再加上洛迦山一战,事态大乱,我只要暗中射杀他就可。” “毕竟,蚀日弓如此神兵,谁会相信在我们手中呢?这样一来,既杀望舒,又诛宗梧,对我们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二皇子自信一笑,悠悠说道,四公主沉吟片刻,“你有多少把握?杀望舒这件事,必须一击即中,否则被他知道后再想下手就难了。” 二皇子闻言并不惊讶,只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与四公主。 “此毒名为浮生若梦,只消一滴,便可让他终日昏睡不止,在梦中神魂逐渐枯槁,最终魂消魄散,身死的一刻,毒便会一同消散,无人能察觉。” 四公主伸手接过毒药,久久凝视不语。 “我得到消息,这些日子那望舒确实整日困顿,我认为此药最合适不过,更是无影无踪,不过此毒极为难寻,我翻遍了整个北海也才找到这一滴,你务必要确保他吃下去。” 四公主心如擂鼓,这件事如果失败…… “四妹,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二皇子缓缓起身,沉声道:“你没了四象珠,难道真以为东海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履行婚约么?你只要除去望舒,我来解决宗梧,到时候他的龙珠我们一人一半。” 四公主神思恍惚,耳畔传来二皇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却极具诱惑力。 “到时候,你依旧风风光光嫁去东海,做你的东海龙后,而我,则顺利接掌北海。” “四妹,这可是天赐的良机,你可要抓紧了……” 四公主呼吸逐渐加粗,眸光狠戾,空着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陷入肉中。 少倾。 “刚才那跪在我门口的宫女,同时也是膳房那边的人,她这几日,似乎与那群人走得很近……” 第65章 青鸾 宗梧离开时排场可谓声势浩大,车辇军队乌压压一片,看来这回龙族的确十分重视,望舒并未随军而去,不过赤哲倒是随行左右。 赤哲阅历广,有他在,望舒放心很多,本来雪妖也想去看看,但不知赤哲与他说了些什么,雪妖随后便熄了心思,转而乖乖留在了北海。 北海随军而去的乃是三公主心月婵,望舒依旧没什么意见,毕竟比起其他的皇子公主,这心月婵至少还是有些能力的。 如此一去便是三日,起初宗梧还会经常写信回来,信上所书大多是一些关切话语,至多在信末添上几句有关情势的寥寥几笔。 望舒整日在寝殿中也闲着无聊,他本以为宗梧一走,之前那些心思活络的人必然会找他麻烦,孰料这几日来一个生人都不曾见过。 闲暇无事之时,望舒便想到了苦心铃,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碰碰运气能不能找到花魁。 可惜的是依旧未能找到花魁影踪,不过他却有了另外的发现。 花海之中有一处隐蔽洞穴,洞穴中只有一张石床,其余一概都无,有个洞穴本不算稀奇,而真正让他心惊的,乃是那洞穴里其中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刻痕。 刻痕大小如食指长,规律而均匀地遍布整片墙面,如此情景,必然是人为。 而这刻痕究竟代表了什么,望舒无从得知,但在那石床边的一处角落里,刻痕纵横交错,望舒费了很大的力才勉强辨认出这刻的似乎是一个“玄”字。 “玄”莫非是那法阵主人的姓名?但他又为何要将自己的名字刻在这洞穴处,还有这这片墙面的刻痕究竟代表了什么。 望舒百思不得其解,而他现在有的就是时间,故而一天之中,他大半时辰都躲去了花海里,想再从那洞穴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功法不负有心人,这几日来的确让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望舒墨发披垂,身上只懒散地搭着一件宽袖,和煦暖风自窗口吹入,撩起他身后青丝。 望舒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上一个由枯萎的苦心铃花茎编织而成的花环。 这花环是他在石床角落中找到的,花茎都已干枯,稍稍一碰便碎裂开来。 这花环年代久远,且做工粗糙,像是人随手编织而成,但却被保存完好,甚至是有人特意将它“藏”在了石床一角。 望舒小心翼翼地将外层花茎抽开,哪怕动作放地极为轻柔,等到将花环拆开之时,根茎亦损坏地差不多了。 只有一根枯茎依旧完好。 “望舒,你饿不。”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雪妖大咧咧地提着两个食盒从门外走入,径自将食盒放在桌上。 “来吃点东西,我听说怀孕了的人特别容易饿。” 望舒小心翼翼将枯茎收入怀中,哭笑不得道:“现在宗梧与赤哲都不在,旁人给的东西最好不要乱吃。” 雪妖“唔”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与望舒,随口道:“喏,我刚收到的。” 望舒接过信,仔细翻阅起来。 雪妖双手抵着脑袋,眼巴巴看了眼食盒,想了想还是听了望舒的话,虽然送糕点的那人是自己的好友,但望舒有了幼崽,一切都该小心为上。 “上面写了什么?昨天没收到信,我还以为前面已经打起来了。” 望舒快速扫过一番,轻出一口气,“也快了,宗梧说他们与妖龙那方的人议谈失败,他们正打算今晚或者明天就发动进攻。宗梧得尽快去关闭法阵,那法阵正源源不断地给妖龙送援军呢,再拖延下去,怕是妖龙的数量要盖过宗梧他们了。” 雪妖叹了口气,喃喃道:“妖龙那边真是没必要,硬是冲上去成为别人手里的刀,赢了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他们,输了可就是身死魂灭了。” “只要有利益,就有源源不断的流血。”望舒摇摇头,随手将宗梧的信撕碎,起身走至一旁书桌前,提笔书写起回信。 “说到底妖界没有个当家做主的,这才让妖精们成了别人的手中刀。”雪妖哀叹一声,愤愤起身凑到望舒身边去看。 “妖族选不出来的,你说选带鳞片的吧,有羽毛的不同意,选羽毛的吧,光皮的不同意。”望舒戏道,笔下草草写了几句安抚话,又道自身无恙,待君凯旋。 “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不同意,选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也不同意。哎……”雪妖煞有其事接话道。 “你这次怎么回信了,以前不都是看完就算了么?” “写封信让他安心,顺便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望舒笑着将信纸封好,递给雪妖。 雪妖并未多想,应了一声便将信往怀中一塞,临了提着食盒便欲离开,“你不吃别人做的,那我自己去下厨给你做些东西吧。” 望舒笑着回绝,“不用了,你好好休息,我饿了会自己去做的,这封信就辛苦你替我送去了。” 雪妖摆摆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望舒心情愉悦,步伐都轻快了不少,搬了个躺椅挪到窗下,拿了毛毯盖住肚皮,美滋滋地晒着太阳。 如果他没猜错,那根枯茎应该就是花魁。 午后日光微醺,清风徐徐,望舒一手按在肚皮上,感知着那团蓬勃生长的气息,只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美好的了。 另一边,天界,流火宫。 大殿王座上斜倚着一名红衣黑发的男子,男子漠然地看了眼下首站立之人,随手甩出一颗珠子,珠子落地后发出一声脆响,咕噜噜地滚至另一人脚畔。 “你自己看看那条龙做了什么好事。”凤王淡淡道。 夷辛顿了一顿,抬手捡起珠子,凝神将灵力渗透其中,少倾,夷辛面色大变。 “他竟然——!” “看来你太自大了,下回该选一个稍微聪明些的人,至少他不会自诩聪明来坏人大事。”凤王漠然开口,每说一个字,夷辛面色就难看上一分。 良久,夷辛深吸一口气,垂在衣边的拳头捏的死紧,哑声道,“是我大意了,我这就去把蚀日弓拿回来。” “没用的,蚀日弓上有一道符文,你需要配合持弓之人开启符文,如此才能保护魂魄不散,而那道符文已经被他抹除了封印。”凤王眸子轻阖,修长手指轻揉额角,懒声道: “你拿回来我还得重新下符文,但我已经在明月楼布下法阵,法阵开始转动,如果错过时辰,很可能连他的原身都保不住。我不能离开流火宫,否则他的魂魄会在半道就消散,我必须在这里接收魂魄,再将其放入身躯内。” “现在,你去北海,想办法将望舒带去洛迦山,之后,按计划行事。” 夷辛气得浑身发抖,勉力稳下心神,俯身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罢,夷辛转身离开流火宫,双臂一展化作赤红羽翼,旋身间变为一只毛发艳丽的赤红飞鸟投入云层之中。 望舒是被吵醒的。 “欸欸!你干什么呢!”雪妖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丝怒意,似乎在驳斥着什么人。 现在还有人敢闯进这里?望舒饶有兴致,起身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正欲上前去开门一探究竟,伸出手的一刹那房门便被一股大力推开,哐地一声砸在两边。 望舒惊了一下,“夷辛?你怎么来了?” 夷辛气喘吁吁,眸中戾气在看见望舒之时消散殆尽,雪妖在一旁气得不行,伸手就要将夷辛往外推。 望舒赶忙将雪妖拉至身后,以防二人发生口角。 “你现在快跟我去洛迦山。”夷辛直言道。 “洛迦山?”望舒顿了顿,并未一口答应,反问道:“这是为何?宗梧和赤哲都去了洛迦山,难道是妖龙一事么?” “不,与妖龙无关。”夷辛喘匀了气,继续道:“二皇子要杀宗梧,他有蚀日弓,那是一种上古神兵,当年连龙神都能诛杀。” 望舒当即浑身一震,下意识便想否认,毕竟上古神兵何其珍贵,怎么会在二皇子手里?! 但……夷辛也没理由骗他。 “小白,我们走。”望舒当机立断道。 夷辛松了口气,“我带你们去。” 说罢夷辛旋身化作一只百尺高的赤红色飞鸟,双翼展开即乎遮天蔽日,纤长艳丽的尾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还是望舒头一回看见夷辛的真身…… 望舒来不及惊讶,赤鸟便俯下-身,朝望舒伸出一翅,望舒立即带着雪妖一同爬上那赤鸟背脊之上,赤鸟不多耽搁,展翅便是一跃。 雪妖坐在望舒身后,四周景物急速变幻,赤鸟仅在呼吸间便飞跃了千里之远,速度之快任何一样法器都难以匹敌。 “这……这难道是赤鸾?”雪妖瞪大双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身下红羽。 望舒无暇多想,一颗心犹如被火燎着一般,恨不得眨眼间便飞至洛迦山。 雪妖兀自偷摸赤鸾红羽,甚至还想偷偷拔几根藏起来,倏然眼前一道电芒闪过,三人下意识闭眼,不多时,炸雷响开。 望舒连忙按低雪妖身子,二人一同匍匐在赤鸾后背。 “前面就是了。”夷辛沉声道。 望舒仰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团黑云滚滚翻涌,将整座洛迦山山头包围住,四周电闪雷鸣,一派骇人景象。 其中龙影闪烁,啸声不绝于耳,夷辛沉声道:“已经开始了。” 望舒不及多想,直接飞身一跃跳下赤鸾身躯,半空之中手腕翻转唤出双剑,足下生风凌虚一点,身姿轻巧一下便投入雷云之中。 夷辛大惊,连忙旋身带着雪妖紧随其后。 饶是望舒早有准备,但看见雷云之中的杀相依旧是心下一凛。 半空之中数不清的龙缠斗在一处,密密麻麻几乎布满天际,龙鳞与鲜血洒落,鼻间尽是刺鼻血腥味。 望舒几乎是下意识干呕起来,一手紧攥掌心,指甲几乎陷入肉中,才勉强将神志拉回。 无暇多想,望舒急忙在人群中搜寻宗梧身影,周围的龙几乎杀红了眼,不断有尸体从上空坠落,望舒分不清龙形之下的敌我双方,只能尽量不与人正面相杀。 不过很快,望舒便发现了不对。 天空中群龙相斗,死伤惨重,按理说照这般损耗下去,空中的龙族只会越来越少,但他一眼望去,底下好似是一个无底洞,从中不断飞出龙,往往是一条龙陨落,紧跟着便会再飞上三四条来填补空位。 难道…… 望舒深吸一口气,旋身往下飞去,越过雷云层,眼前又是另一番森然景象。 洛迦山顶,法阵释放出刺目红光,符文不断转动,法阵中央则不断飞跃出各色的龙。 这显然不是四海龙族,那么便只能是妖龙了,但法阵还未关闭,宗梧还未成功?! 望舒咬牙往下飞去,四周妖龙几乎杀红了眼,在看见他的同时便张开血盆大口朝他袭来! 望舒浑然不惧,猛地拔高身子,旋身便扬起长剑,剑尖劈上妖龙龙鳞,铿地一声,恍如金属撞击声,直刺望舒耳膜。 妖龙发出一声痛嚎,鳞片登时被望舒削去几片。望舒不欲恋战,只望尽早找到宗梧,这般想着便不再理会这妖龙,只速速向下俯冲而去。 孰料这逃脱之举却无形间激怒了那妖龙一般,妖龙双眸泛起一层血色,仰天一声长啸,登时周遭几条欲支援雷云层的龙闻声而来,朝望舒冲去。 望舒转身的空隙看见数条妖龙紧随其后,连忙反身抬手一抹剑身,口诵法诀,剑身霎时焕出白光,望舒喝一声:“去!” 左手剑唰然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刺穿其中一条妖龙的喉管,鲜血喷洒而出,洋洋洒落,直如下起了血雨。 望舒手腕再一翻,正欲再使剑去刺其他几条妖龙之时,忽的身后一道劲风扫过,接着一条龙尾猛地拍上望舒后脊,望舒猝不及防之下只感到五脏六腑都被这一击抽移位了去,身子登时一晃。 腹中小蛟似是受了惊吓,蛟息鼓噪不安,望舒内息紊乱,喉口漫上一层血腥味。 “望舒!” 望舒耳畔嗡鸣声响起,那几条妖龙已然逼至身前! 望舒握紧了右手剑,正欲再次脱手甩出之际,忽而一道冰霜之气裹挟着融融烈焰迎面而来,登时将那几条妖龙冰成冰块亦或者困于烈焰之中。 雪妖与夷辛破开云层急速而下。 与此同时,望舒腰身一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充满了血腥味的怀抱中。 “你怎么来了!” 望舒回过神,耳畔传来宗梧的怒吼,宗梧一身衣袍染血几乎成了紫色,脸上布满鲜血,宛如炼狱中走出的煞神修罗,但望舒腰间的那条手臂却勒地死紧,几乎将他拦腰截成两段。 望舒却忽的放下心来,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宗梧一腔怒火没处发,此刻见望舒不但以身涉险,看到他后还一点悔意都没有,当即怒道:“你还笑!你怎么答应我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看到二皇子?他手上有神兵,想要杀你!”望舒急忙反握住宗梧手臂,追问道。 宗梧眉头微蹙,“北海没有让他来,只有心月婵一人带兵。” 望舒还未回话,宗梧直言道:“我会小心,你先回去,这里太危险了,那群妖龙就和疯了一样,法阵一时半会关不了,不断有妖龙被引渡,我和舅舅正在想办法。” “用你的龙神魂力难道不行么?”望舒有些着急。 宗梧面色铁青,沉声道:“不行,我使不出来,这法阵能压抑我的力量,上一次可能是因为雷劫盖过了法阵本身的影响……” 望舒思忖片刻,张口欲言,宗梧却不管不顾,直接对着姗姗来迟的雪妖道:“把望舒带回去!” 雪妖怔了怔,目光在望舒与宗梧之间梭巡,随即一掌拍向身旁乘机偷袭的妖龙,妖龙霎时被冰封住了嘴,想吐火却只能喷几个火星子。 “望舒!”夷辛在空中一个旋身,衣摆翻飞。 “夷辛!”望舒眼前一亮,当即道:“你看到二皇子了么?” 夷辛面色复杂,缓缓颔首。 望舒大喜,忙要随夷辛去,孰料刚一动身便被宗梧死死拽住,宗梧都快被望舒气笑了,一张俊脸黑如锅底,“你不许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你还怀着身孕内息根本不稳!” “有我在,没事的。”夷辛沉声道。 宗梧默然不语,只静静地盯着夷辛。 “宗梧!!”就在二人僵持之际,下方蓦然传来赤哲声音,雪妖立即飞身向下前去帮忙。 望舒连忙道:“你快去封印法阵!把后路切断了才是要紧事!我与夷辛一同去,夷辛会保护我的!” 宗梧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似乎陷入了挣扎之中,法阵中不断有妖龙飞出,赤哲的呼喊声愈发急促,宗梧深深看了夷辛一眼,转而将望舒紧紧抱在怀中。 二人在血雨中相拥一瞬,旋即分开。 宗梧转身继续投入战局,望舒看了一眼宗梧离去的背影,转而对夷辛道:“我们走吧。” 夷辛眸光微动,默不作声飞身朝着另一方向而去。望舒紧随其后。 果不其然,没飞多远,望舒便在龙族大军之中发现了一道熟悉身影。 二皇子正挽弓搭箭,弓弦绷紧,手臂青筋暴突,箭簇一缕寒芒,而他所对之人,正是下方法阵中浴血厮杀的宗梧。 望舒当即心中一震,想也不想,甩手便将剩下的另一把剑朝二皇子甩了去。 长剑化作一道光束,在二皇子挽弓松手之际,猛地击中弓身,二皇子猝不及防之下手一偏,弓箭偏离原本轨道,直直地射向了另一处。 一箭脱手,二皇子正懊悔不已,抬眸间正好撞入望舒森然寒意的双眸之中。 纷争一触即发。 二皇子手臂动作的一刹那,望舒便旋身化作一条青翅白龙一声长啸直袭而去。 夷辛默然静立一旁,待看见白龙身上的那对青羽时眼底才流露出一丝复杂情绪。 夷辛嘴唇微动,终究未说一字。 二皇子冷哼一声,朝着白龙想也不想,搭弓便是一箭,望舒身姿轻巧,旋身躲避。 又是一箭落空。 白龙却已在眨眼间袭至身前,白龙张开五爪,就在快要触到蚀日弓,千钧一发之际。 夷辛缓缓抬手,双掌间蓦然显现出一种奇异符文,而在那蚀日弓身亦出现同样的符文! 与此同时,远在羽族流火宫明月楼中斜身小憩的凤王缓缓睁开双眸,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扬手一指。 望舒只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了去,甚至连他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体内原本充沛的气海亦随之干涸。 白光乍现,白龙消失无踪,转而化为人形。 他的功力都被吸走了。 望舒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想,旋即脚下一空,失重感袭来,望舒就于千尺高空之中蓦然坠落。 耳畔风声呜呜,他所有的功法都无法使出,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一切。 “夷辛……”望舒徒劳地看向那站在空中的人。 夷辛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一动不动,只冷冷地扫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只能硬着头皮,挽弓重新搭箭,然而这一次,他却感觉到蚀日弓有些不对劲,他无暇细想,朝着不断坠落的望舒射出一箭。 箭簇带着火光急急俯冲而下。 望舒却脑内一片空白,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碰不到,望舒奋力转头,只恍惚间看到一抹黑影疾疾朝他冲来。 宗梧只是一眼便目眦欲裂,先前所有的不对劲都袭上心头,然而他此刻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在朝望舒飞去。 望舒努力朝宗梧伸手…… 二人指尖将要触及的一刹那,蚀日弓上符文猛地增大,洛迦山顶法阵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瞬间内与符文相呼应,二者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玄妙的灵息循环。 然而这股灵息却直冲宗梧灵海,刹那间,宗梧头痛欲裂,似是有万千针刺一般。 宗梧顿了一息,仅仅是这么一息,二人指尖相擦而过,紧接着,冒着流光的箭簇猛然自宗梧面前飞过。 那支箭,直直地朝望舒冲去。 望舒双眸猛地睁大,却与宗梧距离越来越远,箭身忽而拉长,化作一条光束,猛地洞穿望舒身躯。 铮然一声脆响,箭簇猛地没入地面,将望舒直直地钉死在法阵中央。 天地间忽而一片静谧,耳畔喊杀声如潮水般褪去,望舒并未感到丝毫疼痛,反倒是觉得浑身一轻,视线逐渐涣散,无神的双眸茫然地注视阴沉天际,眼中最后一幕景象,依旧是那条不顾一切朝他飞跃而来的黑龙。 随后,满眼黑暗。 鲜血自他身下溢出,衣襟上大片刺目殷红。赤哲与雪妖怔怔地站在一旁,似乎不敢相信那被箭矢光簇钉死在法阵之中的人是望舒…… 黑龙落地化作宗梧模样,宗梧双眸空洞,几乎是跪在望舒身旁,沾满鲜血的手不住颤抖,宛如困死巨兽濒死般的粗-喘,却不敢去触碰那了无生息的躯体。 望舒身下溢出的鲜血洇湿了他的衣摆,宗梧几次疾喘,好似垂死病人般几乎支撑不住,最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嚎。 宗梧脑海一片空白,徒劳地握紧望舒双手,仅仅呼吸间的功夫,望舒就已经没了生息,连体温都在极速褪去,宗梧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温热消散。 “不……不……”宗梧喃喃低语,茫然无措的双眼像极了他幼年时,在这一瞬间,宗梧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北海五皇子,陪伴他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虚名。 “怎么……”雪妖震惊的无以复加,连赤哲都一时脑海空白。 云端之上,夷辛长出一口气,颓然后退一步。 二皇子心念急转间悄悄挽起蚀日弓,弓身符文光辉流转,一根金色箭矢凭空而现,这一次,箭簇对准的,是宗梧。 倏而,天地间荡开一阵莫名神力,众人皆是一怔。 洛迦山上,原本井然有序的法阵猛地爆发出阵阵红光,紧接着洛迦山剧烈震荡,天地色变,雷声霎时大作。 宛如末世景象。 法阵似是被人生生截断了去路,紧接着诡异的一幕显现,只见那法阵冥冥之中似乎被一种怪力扭转乾坤,开始逆转。 所有经由法阵渡化而成的龙齐齐发出哀嚎声,龙鳞不断剥落,碎裂。 二皇子心神不稳,喉头腥甜,箭尖不稳却兀自强撑。 然而,下一幕景象,却足以令在场众人呆滞。 赤红法阵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裂开来,形成一道黑色空洞。 黑洞中央,宗梧抱着望舒冰凉的尸身,双眸血红。 天地间一声惊雷炸开,一声沉闷悠远的龙吟自黑洞中传出。 一对巨大无比的龙角自黑洞中探出,紧接着是一双莹黄龙瞳,然后是黑色龙鳞 ,龙身…… 直至黑龙完全自黑洞中脱身之时,众人皆是面色大变。 这是当时,洛迦山渡劫一役中,凭空而现的那条巨大黑龙。 它竟然再次出现了! 远在云端之中的群龙不明所以,只当龙神显威,局势霎时扭转,正兀自欢呼不已,众人面上皆洋溢着笑容,呼声一浪盖过一浪,口中齐齐称颂龙神圣威。 然而很快,他们便察觉出一丝不对。 那条黑色巨龙,竟是对妖龙不管不顾,一双骇人的金色龙瞳中充满杀意,而这杀意所在,竟是……对着他们。 二皇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当即想也不想转身就逃。 巨龙一声长吟,众人忍不住捂住耳朵,喉口腥甜不已。 紧接着,便是让众人终其一生难以忘却的修罗景象。 巨龙猛地腾飞而起,龙口大张,对着那为了逃命而化作龙形的二皇子便是一咬,霎时二皇子被拦腰咬断,鲜血洒落,尸身断成两截在空中落下,却在半路被那巨龙撕成碎片。 众龙先是一惊,旋即齐齐悚然,想也不想便转身奔逃。 之后,便是一场屠杀。 云端之上乃是炼狱,布满哀嚎声与鲜血,云端之下却分外静谧。 宗梧轻轻将望舒抱在怀中,执起他的一手,凑到干裂的唇边轻吻,却只能尝到无尽的血腥味。 忽而,一朵细弱枯茎自望舒怀中落下,施施然坠在血泊之中。枯茎被鲜血浸润,霎时花茎吸取望舒身下鲜血,茎身由原本的干枯瞬间化作血红莹润。 而在花茎顶端,一朵艳红花苞悄然顶开,微风轻拂,点点红光宛如萤火飘至半空,宗梧双眸稍有聚焦,却如一潭死水。 花苞逐渐变大,花瓣次第绽开。 宗梧僵硬地伸出手,将红花拾起,他怎会不认得,这是苦心铃的异种,亦是其中的花魁,但却在死亡之地绽放。 红光愈聚愈多,眨眼间,宗梧眼前景色转变,原本的修罗之相霎时被满目的荧蓝花海所替代。 他们又回来了。 眼前依旧是那熟悉的苦心铃海,清风徐徐,水纹漫漫,花海中荧蓝光点随水波轻晃,时而纠缠在一处,时而各自分散。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曾在这片花海中嬉闹,明明几天前,他才得知他要当爹。 亦是这短短的几天之中,他们短暂地分离,再见寥寥数面,错手却是死别。 宗梧这一刻忽而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已经再无任何可失去的。 宗梧抱着望舒坐在盛放的花海之中,望舒面色祥和,并无任何痛苦之色,宗梧一手捻着红色苦心铃,另一手轻柔地替望舒梳理他被水波搅乱的青丝。 “你别走。”宗梧缓缓开口,嗓音沙哑而颤地不成样,“我会复活你的,用尽任何方法。” “你别去投胎,别喝那碗汤。”宗梧努力克制自己发抖的声线,眷恋地低下头,贴着望舒白皙而光滑的面颊轻蹭。 “别忘记我。” 最后一个音落下,苦心铃齐齐摇曳生姿,动作间抖落万千荧蓝光点,一半投入天际,另一半没入花丛,空荡的天地间,只余下这漫天的蓝光,和静坐在花海之中的两道身影。 天界,流火宫。 凤王独立梧桐树下,天际金光洒落无端将他冷然的侧脸上映出几分温柔之意。 “师尊……”夷辛缓步上前,脚步虚浮且踉跄,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 凤王稍稍回头,只轻瞥他一眼便抬手一弹指,一道红光投入夷辛眉间,夷辛忽感浑身痛楚一清,原本淤结的经脉霎时打通。 “多谢师尊……”夷辛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凤王并未回话,只静静地看着远处翻滚的金云。 倏而,一只通体翠玉色泽的青鸟自云下猛地蹿出,在空中盘旋不定。 凤王微微抬手,掌心向上。 青鸟轻柔地拍动翅膀,越过层云朝凤王掌心飞去,化作一颗青玉色圆珠,落在凤王掌心。 “接下来我要将这魂魄安回他的身躯,什么时候出关不一定,可能几天,也可能几年,这些日子羽族全权交由你和大公主处理,若非要紧事,不要去明月楼打搅我。” “是。” 凤王转身之际,忽而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回望向云层。 “师尊?怎么了?”夷辛小心翼翼问道。 凤王双眸微眯,只见那云层中猛地冲出两道真气,在空中茫然而急促地盘旋一周,随后似乎看见了什么,急吼吼地便扎头往凤王掌中飞去,同时化作两道雾气,紧紧地依偎着青玉珠。 “这是……”夷辛不解道。 凤王并未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云霞若有所思,旋即挥袖离去。 ——夜海明珠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下一卷开启么么哒,感谢所有投喂海星,打赏鱼粮,评论以及默默阅读的小可爱们,最近也在筹划新坑,希望大家到时候也可以捧个场!看在我这么高产的面子上。 第35章 番外鹊桥仙·上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公子……您就穿上吧,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婚宴了,您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妖了。”一名容颜清丽的少女面露愁色,一身淡粉刺绣襦裙,手上捧着一件叠放齐整的红色婚袍。 少女身旁与她一样装扮的侍女附和道:“是呀公子,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如果您不穿,陛下怪罪下来……” 少女说道最后竟是带了丝啜泣,与她身旁的那名手捧婚服的少女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恐惧。 而她们正苦口婆心规劝的人,正一脸茫然地坐在镜前,乌发如瀑,仅着一袭单薄的云纹锦缎衣,身形纤瘦,额间一抹亮银龙纹。 “公子……?”侍女面面相觑,小心问道。 望舒久久未能回神,呆愣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了龙宫。睁眼便是一片艳红,四周挂满了锦缎红绸,镜台前两根以淚鱼油制成的喜烛照亮了整间房。 淚鱼乃是蛮兽,数量稀少不说,实力更是强悍,但因其兽躯所制成的油可燃百年之久。淚鱼更是一生只有一位伴侣,故而常有人以淚鱼制成喜烛,结永世姻缘。 但因捕杀淚鱼极为困难,故而也只有身份尊崇之人才能用上。 “陛下是谁?”望舒看着镜旁的红烛,颤声道。 侍女犹豫片刻,对视一眼才掂量着说道:“小妖不敢直呼陛下名讳。” “红烛什么时候点的?” “是昨日……陛下亲自拿着淚鱼烛进来的,应该是……陛下与公子您昨晚一起点燃的。”侍女压低头,诺诺道。 “不,我没有点。”望舒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低垂着头的少女,少女不解仰头,正好与望舒的目光撞个正着,望舒眼神清冽,一滴泪水自眼中滚落,滑至腮边。待看清后,少女登时大惊,双膝一软便猛地跪了下来。 “公子息怒,小妖嘴拙,不会说话,公子饶了小妖吧!” “你起来,与你无关,把衣服放下就出去吧。”望舒深吸一口气,抬手将侍女搀扶起来,侍女犹如受惊的小兔般,身躯抖个不停,却仍旧犹豫不决,“这……陛下亲口吩咐要穿上这婚服的。” “你放心,我会穿的。你们先出去吧。”望舒从另一名侍女手中接过喜服,放在案上,起身道。 侍女对视一眼,见望舒态度坚决,这才只好应声而退。 侍女走后,屋内烛影轻晃,红幔飘扬,望舒拿起喜服,掌心摩挲。 喜服质地微凉,但触及肌肤之后便逐渐温热,纱质细腻,不同角度的灯火下散发出莹润微光,再缀以夜明珠与白珊。 这是一件只有王族才穿得起的喜服,做工质地无不精湛至极,足可见那人对这此婚事的看重。 而这喜服,正是他上一世弃如敝履的那件。 他上一世不满宗梧强迫,一怒之下将喜服撕碎,又将淚鱼烛踩成了泥,婚宴上可谓是处处不给宗梧面子,几乎将这位四海共主的脸狠狠丢在地上踩。 而宗梧却只是温柔地问他是否饿了。 后来,他才知晓,淚鱼烛是宗梧亲自去捕杀来制成的,喜服上的每一颗夜明珠,都是由宗梧亲下深海,一颗一颗挑选出来的,就连这制衣的鲛纱,都是由鲛人一族最擅织的那名鲛人亲手制成。 望舒苦笑一声,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另一场梦,还是…他方才从梦中醒来。 但之前发生的那一切,若真的是梦,他为何又记得如此清晰? 望舒将喜服抱在怀中,思忖片刻往后阁走去。 若想知道哪个实,哪个幻,便只有如此一试了。 后阁乃是一处汤泉,亦是宗梧亲手替他开辟一处“奇景”,后阁避水而建,特意引入温泉水,造了这海中唯一一处没有海水的阁楼。 望舒走至后阁前,将喜服搭在屏风上,越过结界,推门而入。 一道温热水汽扑面而来,池子以玉砖铺就而成,四周镶嵌金纹,绘成龙腾御云之姿,阁顶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此刻正幽幽发散出微光,如雪粒般的白芒自夜明珠中散落而下,落入池中。 阁顶之上用各色彩墨绘成“锦鲤戏莲叶”,群鲤簇着那颗夜明珠。 玉池之外还特意开凿了一圈水槽,正中央一道木桥供望舒来去,木桥下便是水声哗哗,水槽中布满了荷花与荷叶,氤氲水汽之下,荷叶中央聚成水珠,荷花则沾染湿露,令人怜爱。 望舒从前几乎不踏入这处汤池,而如今正是他头一回认真地打量起这处后阁汤池。 无一处不彰示着宗梧对他的上心,而自己从前却对这真心视若无睹。 望舒鼻尖酸涩,褪去衣衫,从一旁衣架上拿起一件白色薄衫,披在身上,水汽下薄衫不可避免地粘在他的身上,清瘦身躯半遮半掩,一头墨发齐齐拢去一侧,露出半边纤长脖颈。 望舒坐在池边,双脚放入温泉水中,一道热流自脚底钻入体内,游曳于经络之中,望舒只感到浑身温热,疲惫尽除。 如果这一切是幻,那么待会儿宗梧会亲自来劝他穿婚服。 望舒抬腿荡起水纹,抬手拂过身侧莲叶,露珠随之滴落在水槽之中。 “嗯?”望舒凝神看去,只见那荷叶上的露珠落入水中的一刹那便化作小指大小的锦鲤,身姿灵动在莲叶间游曳来去,随着露出滴落越多,锦鲤便也越多,到最后望舒身侧已然围了不少小锦鲤。 望舒心下生喜,指尖轻点那些小锦鲤,锦鲤纷纷四散逃开,游向远处,只剩下几尾胆子大些的锦鲤还绕在望舒身侧。 望舒玩的不亦乐乎,索性摘下一片莲叶,舀入水槽水,再将小锦鲤放入莲叶间,看着它们在叶上嬉闹。 望舒正得趣,浑然未察觉到门外一道高大人影驻足良久。 “谁?!”望舒眼尾忽而瞥见那抹黑影,心中一颤,猛地喝道。 “是我。”人影略微一动,似是侧过身去,嗓音低沉且沙哑,连音量都有意压低,似乎怕惊扰了屋内人。 望舒动作一顿,看着那道人影,久久不语。 那是宗梧的声音。 “婚宴快开始了,我听说你不愿意穿婚服,是觉得哪里不合适么?” 一模一样的话语,连声调都未曾改变。望舒却不知为何心定了下来。 这果然是前世,亦或者说,是他的现世。 他们还未成亲,还不曾有小蛟,叛军亦未得势,宗梧依旧是四海共主,三界龙神,一切都还来得及。 房外,昏黄灯影投射在宗梧英俊的面容上,眸色沉如水,波澜不惊,却在眼底浮现一抹疲色。 宗梧听闻房内久未有人声,心道他还在生气,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缓声说道:“先把婚宴过了,你不相信我么?婚服不喜欢便不穿了,这玉汤还习惯么?只是简陋地弄了一下,你要是喜欢,改日我再重新打造一番。” 屋外宗梧声音温柔而低沉,似是一泓春水缓缓流入了望舒心尖,催开了那一株桃花。 望舒呼吸急促,双眸盯着门上的那道人影,心中五味杂陈,哑声道:“你进来。” 门上的人影一顿,并未动作。 望舒又喊了一声,宗梧这才推门而入,温热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甜香几乎将宗梧整个人都包裹住。 宗梧站在屏风后,负手而立,高大身影只能在屏风上显露出一个轮廓。 望舒犹不满足,继续道:“再进来点。” 宗梧这才越过屏风,抬眼看去,只一眼,整个人便呆愣在原地。 望舒一身轻薄白衣,双手持着一片莲叶,白衫紧贴着细嫩肌肤,纤瘦身形显露无疑,鬓发微湿粘在脸侧,一双眸子几乎能滴出水来,此刻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宗梧。 仅这一眼,望舒登时哑了声,心中盘算的所有话语尽皆如云烟消散,唯剩下眼前这人。 宗梧偏开头去,与望舒视线相错,面上不动声色,只低声道:“这水是天池水,我引下来的,偶尔泡一泡有助凝练经脉,但久了不好,灵气太多而未能及时吸纳,反倒容易堵塞脉道。” 望舒感觉地到宗梧好像有些怕他,不敢与他对视。而从前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宗梧占主导地位,这发现让望舒在好奇之余又多了几分惶恐。 宗梧难道喜欢甩脸子的自己? 望舒狐疑地看着宗梧,试探道:“你过来。” 话音刚落,孰料宗梧却是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撞上屏风,语气沉稳中犹带一丝慌乱,“时辰快到了,衣服在屏风上,你快些穿好与我一同去大殿吧,他们都在等着。” 望舒思忖片刻,随手将莲叶插回水槽之中,朝宗梧伸出手道:“我方才泡了一会儿,腿忽然变得十分酸涩,你来扶我一下,顺便看下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莲叶倾斜倒下,叶心的锦鲤亦被之倾倒入汤池中,锦鲤触及汤池水的一刹那,化作颗颗滚圆的珍珠落入池底。 望舒却无暇分心去看那锦鲤,只定定地看着宗梧。他知道,如果是有关他身体的事,宗梧定会亲力亲为。 果不其然,宗梧听闻望舒说身有不适,立即面色一变,也不顾不得其他,大步上前走至望舒身旁,一撩衣袍,单膝半跪,垂首仔细盯着望舒那没入池中的小腿。 望舒身子后仰,两手向后支撑着身躯,白衫大敞,露出一片白皙胸脯,两点嫣红欲露未露,宗梧却浑然未觉,只是沉思片刻,抬手自池中掬起一捧水。 望舒定定看向宗梧侧脸,剑眉斜飞入鬓,自带一股英气与杀伐之意,淡粉色薄唇紧抿,边缘显露一抹殷红,棱角分明轮廓刚毅,论外貌,望舒觉得这三界中,没有哪个男人能再比得上宗梧了。 “这水没有问题,你哪里不适?从何时起?”宗梧将水泼倒在一旁,蹙眉问道。 望舒心跳如擂鼓,面上飞起一抹薄红,心思旖旎。抬手指尖轻勾,缓声道:“附耳过来。” 宗梧虽不解其意,却仍是听话地侧头,上身前倾。 望舒垂眸,只见宗梧衣襟层层叠好,一丝不苟,只将那健壮雄躯包裹的密不透风,而越是严实,望舒则越想将这衣衫弄乱。 宗梧:“??” 望舒仰头,缓缓凑近,呼吸喷洒在宗梧脖颈上,望舒眼见到宗梧身子一颤,当即心中暗笑,趁其不注意,直接上去以唇抿住宗梧耳廓,又以舌尖轻挑微凉耳垂。 宗梧登时双眸瞪大,如触电般一跃而起,连连后退,面上一片惊恐神色,望舒却由不得他跑,直接起身便以双手去勾宗梧的脖颈,要往自己这拉来。 宗梧又下意识往后退,望舒哪里是宗梧的对手,当即被拉扯地向前去。 望舒挪了一步,却忽感脚下一滑,正是先前那落入池水之中的珍珠,猝不及防之下,望舒身形不稳,下意识地攥着宗梧衣襟仰面向后倒去。 宗梧惊呼一声,却是伸手去揽住望舒腰身,往自己这带来,免得他落入池中。 “扑通”一声巨响,二人双双落水,水花四溅。 宗梧搂着望舒,二人身子相贴,紧紧挨在一处,望舒青丝尽湿,白衫几近透明,宗梧亦是狼狈不堪,一身玄色王袍飘浮水面,英俊面容之上水珠颗颗滑落。 “抱歉。”宗梧忙侧头,松开手,想要往后退去。 望舒却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步,步步紧逼,宗梧一双眸子几乎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慌乱四顾。 “你不是要和我成亲么?”望舒笑着伸手,抱住宗梧脖颈,宗梧霎时面色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翻来覆去就是一些“我”、“你”、“婚宴”等等。 “嘘——”望舒抬手,食指抵上宗梧薄唇,步步紧逼,直将宗梧逼至池边,再无退路。 望舒倾身而去,二人面颊挨地及近,呼吸交错,宗梧一时怔住,也忘了挣扎,只傻傻地看着眼前这精致如玉的人。 “你要和我成亲,又怕我作甚。”望舒笑着轻声道,宗梧一时情急,只徒劳地解释着,“不…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咱们直接洞房如何?”望舒移开食指,不待宗梧回应,直接一下子堵上宗梧的唇。 双唇相触,柔软质感与熟悉气息近乎在刹那间便让望舒浑身一软,宗梧双眸瞪大,像根木头般呆在原地。 望舒牵着宗梧的手,带至自己身前,以掌心覆着宗梧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再将宗梧的指尖勾上他身上那湿透了的白衫,缓缓拉开,现出一副白皙如玉的躯体。 “你敢不敢抱我?” 二人双唇一触既分,并未深入,望舒笑着看向那双深邃如海底的双瞳,似是引诱般低声喃喃,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宗梧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眼中透出挣扎之意,似是在斟酌着什么。 望舒知道宗梧的理智现在紧绷,只要他再稍加挑弄,便会即刻绷断,扬起滔天巨浪将他卷入漩涡之中,给予他一场几近灭顶的浪潮。 望舒也如此做了,双手揽住宗梧脖颈,轻巧一跃,双腿架上宗梧的精壮腰肢,以一种攀附的姿态与之身躯纠缠。 瞬息之间,望舒敏锐地察觉到宗梧身上爆发出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 还不等他暗喜,忽而便天旋地转,腰上的大手猛地撕开那件碍事的白衫,发出一声布帛撕裂声响,随后大掌向下拖住望舒双腿,整个雄躯倾身而去,再度扬起一阵水浪,拍湿两岸,望舒被宗梧结结实实地按入池水之中,唇上则多了一双柔软而微凉的唇,有些干涩,极具侵略气息。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望舒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道画面,最后凝聚在一双深情且璀璨的双眸。 池中水四下渐入莲叶上,再滑入水槽,无数条小指大小的锦鲤绕着莲叶与莲花打转,嬉闹。 倏然间,满池莲花尽皆绽放,清香满屋,清风拂来,吹落两三瓣花,飘入玉汤之中,落在那两道纠缠的人影之上。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先发出来了,毕竟元旦发番外的太太多了你们不一定能看到我的哈哈哈哈,这个番外和正文无关,当做平行空间就行。 第36章 番外鹊桥仙·下 水霄宫大殿。 距离定好的吉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大殿内金碧辉煌,红绸随水波轻晃,九十九根淚鱼烛彻夜未熄。 这本该是龙族,乃是三界中的大事。 然而他们的龙君连同未来的王后,却迟迟未现身,只留下一群衣着华贵的龙族面面相觑。 龙族的大臣们始终不敢相信,一见钟情这种戏码竟会发生在宗梧身上。在他们看来,现任龙君——宗梧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行事乖戾,任人唯亲,一再挑衅天庭威严,不顾龙族子民,甚至连自己的皇族兄妹都能下狠手。 殿中龙族不约而同地有些期待起明天。期待起那个当众落了龙君脸面的“王后”究竟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 仿佛只要那新来的“王后”被处罚,他们就能感到快慰一般。 一个能将龙族推至尊崇地位的君王,却不是他们想要的王。 许是宗梧的威压过于可怖,哪怕今晚的婚宴注定付之东流,大殿中的几百名龙族却一个都不敢动,只待曙色悄然而起,新的一天到来,他们才敢离席。 落针可闻,亦无人敢问询龙君动向。 —————————— 后阁汤池外,两名侍女捧着玉冠喜服等一应饰物,自拐角处缓缓走来,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妙君大人又来催了,可咱们只是个小侍从,哪里管得了陛下的心思呢,哎……这等要命的活计,个个都不敢来,只敢推给咱们这些小仆!” 另一位侍女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后阁,抿了抿唇,脚步愈来愈慢,到最后竟是走一步都要思索良久,似乎极不情愿。 “你说,泡个汤池,要用这么久么?这都快一个多时辰了,会不会……陛下反悔了?” “要我说也是,一条来路不明的龙,还是个半路渡劫的,我方才听他们说,里面那位,以前不过是条小锦鲤,真是一朝龙门跃,渡了层金身啊。”侍女嬉笑着打趣道。 “还不知道是哪个小水沟里的鱼妖呢,要我说也就是最近那群人催陛下成亲把陛下给催急了,才让那人给捡了个便宜,谁知道是个不识好歹的。”另一名侍女轻哼一声,显然对此事颇有微词。 “陛下素来不喜人管教,说不定是意气用事,况且新王后是名实打实的男子,又无法为陛下孕育子嗣,将来肯定还会有王后的。”侍女压低声音,努了努嘴示意手中捧着的喜服玉冠。 另一名侍女咬了咬唇,无奈轻叹一声,“天庭前些日子不是有意要将大公主许配给咱们陛下么?大公主亦有意于陛下,谁料陛下给推了。” 话音刚落,一旁桃粉衣裙的侍女连忙轻声呵止,“嘘,不能提那人,陛下不喜欢那边的……” 侍女后知后觉瞪大双眼,忙颔首,临近后阁大门处,房中隐约传来水声,夹杂着极为暧昧且压抑的喘-息,两名侍女当即便是一怔。 后阁门虚掩着,自门缝处不断溢出温热水汽,好似山巅云雾般消逸于水间。 粉裙侍女大着胆子颤声道:“陛下……” 阁内水声渐停,只规律地传来滴答声,倏而一道威压自阁内四溢而出,侍女花容失色,站立不稳,双膝一软便跪伏在地,喜服金饰散落一地。 侍女几乎能感觉到一柄无形的利刃正贴着她们的脖颈,只消阁中那人意念一动,她们当即便要神魂陨灭。 然那刀刃却久久未曾落下,不知过了多久,淅沥水声再度响起,夹杂着些许呢喃耳语。 “滚。”宗梧的声音传来,好似压抑着什么。 侍女忙不迭谢恩,起身顾不得那些喜服,几近是逃命般遁走。 阁内热气氤氲,恰如身处九天云层之中,雾气弥漫,遮住了一切,只模糊看到汤池中的黑影。 池外莲花绽放,花瓣含露欲滴,随风轻晃,落下的水珠坠入水槽中化作各色小锦鲤,锦鲤游曳于叶片下,成群嬉闹着来去。 葱白指尖轻点水面,恰如嫩白莲藕,一尾红色小鲤轻快地晃着尾巴,张口对着那饱满指尖便是一口。 “嗯……”望舒轻哼一声,指尖痒意让他忍不住收回手,抱住身上缠绕的那截墨色蛟身。 水汽下,只见那汤池中一条足有人身粗壮的黑蛟正缠绕着一名男子,一身黑鳞被水雾与汤池冲刷地发亮,一截雪白滑腻的大腿缠上蛟身,粉嫩足尖划过黑鳞,惹地黑蛟止不住地粗-喘。 望舒眼覆白绸,只能看见模糊灯影,红唇微张,面色酡红,墨发四散于水中,白皙身躯被黑蛟重重缠缚住,只露出四肢得以攀附在黑蛟身上,一白一黑的交缠极有冲击力。 蛟身富有规律地颠动着,每一次动作,那粉嫩足尖便会紧绷,似是承受不住般来回磨蹭着鳞片,带来更颤栗的触感。 望舒轻吐一口气,侧头对那黑蛟不知说了什么,黑蛟瞳孔猛缩,鼻间喘着粗气,赫然一声长吼,一条粗壮的蛟爪猛地搭在池边,稍一用力,那锐爪便刺碎玉砖,划出一道深深地爪痕。 与此同时,望舒紧紧抱着那截蛟躯,仰头发出呜咽声,颈部线条优美且脆弱。 一人一蛟便在这温热汤池中肆意纠缠索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蛟身却始终不见松懈,望舒终是忍不住求饶,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 黑蛟尾巴猛地拍打汤池水面,溅起数丈高的水帘,打湿了阁顶壁画,夜明珠上坠下一滴水珠,落在望舒眉心。 水帘落下,黑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袒露着健壮身躯的青年男子,男子背部肌肉紧实而鼓贲,犹如一匹骏马,此刻那背上却突兀地多了几道划痕,沁出丝丝血珠。 望舒累极了,一动不动仰面躺在汤池边,连摘下眼前的白绸都没力气。 宗梧一言不发,只替望舒揭开蒙眼的白绸,又动作轻柔地将其打横抱起,走至屏风边,指尖轻划,二人身上便多了覆体的衣衫。 望舒一路上昏昏沉沉,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在汤池里胡闹,这下子浑身乏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不过……他哄骗着宗梧化作原身,与他在水中交-合,却别有一番滋味。 宗梧抱着望舒进入卧房,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四下寂静,连伺候的人也没留。 宗梧轻手轻脚将望舒放入被褥中,望舒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宗梧坐在塌边许久,抬手欲去轻抚望舒面颊,却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停住了。 宗梧面色复杂,定定地看着望舒的睡颜,心乱如麻。 他本可控制住情-欲,而望舒却似那撩人的春风,一下下地怂恿他内心压抑许久的火苗,直至灭顶的那一刻。 明明昨天还对他横眉怒目,今日却好似换了个人般。 宗梧头一回感到无所适从。哪怕昔日征战之时腹背受敌,龙族之中内忧外患,他都从未皱过眉。 而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望舒,爱-欲过后本该温存,宗梧却一句话都未曾说。 倏而,望舒抬手握住了宗梧停滞在半空的手,转而带着抚上自己侧颊。 宗梧先是一惊,随后唇角轻抿,欲抽手而去,孰料望舒却是越握越紧。 “我又不打你,跑作甚。”望舒缓缓睁开眼,看着那逆光的英俊男子,笑着道。 宗梧沉吟片刻,褪了外衫,赤身躺进被褥中,甫一躺好,望舒便像个小狗崽般晃着尾巴便凑上来了,湿-漉-漉-漉的脑袋枕在宗胸的胸口,耳畔传来那坚定而清晰的心跳声。 “婚宴被我弄乱了。”望舒闭上眼,轻声道。 宗梧抬手略有迟疑,最后仍是轻轻抚上望舒头顶,“没关系,再令择日便是。” 望舒含糊地应了一声,困意袭来,怀中又抱着这具健壮且坚实的身躯,望舒不愿再去多想什么了,只想守着这方小天地,这般想着,望舒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宗梧却是有些睡不着了。 婚宴之事他倒是不在乎,再另择日就是,但今晚……他们这算是洞房了么? “你今晚为何要……”宗梧犹豫着缓声道。 望舒呼吸间尽是沐浴后清新的男子气息,闻言反问道:“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成亲?” “我……” “算了,不用告诉我,”望舒忽而出声打断了宗梧的话,“你看咱们都糊里糊涂的,这就够了,不是所有事都要追根究底。” 宗梧“嗯”了一声,望舒不再说话,趴伏在胸梧胸口好似睡熟了,宗梧僵硬着身躯小心挪动,随后轻声道:“我答应过的,我会保护你,我允诺的事,都会做到,正如你所做的一切。” 望舒含糊不清地“唔”了几声,权作回应。 宗梧俯吻轻吻望舒额角,展臂揽住怀中白皙细腻的身躯,一同入睡。 翌日。 所有想要看笑话的龙族,第二日统统被打了脸。 本以为婚宴会不了了之,结果一早就被通知今日继续婚宴,所有族众皆须到场。 望舒身着繁复王袍,头戴玉冠金饰,与宗梧在水霄宫内举办了这惊动三界的婚宴。 二人相牵的手自始至终未曾松开,将一干龙等惊掉了下巴。亦让不少期盼与天庭联姻交好的龙族陷入了沉思。 不过很快,他们便又开心了起来,原因无他,新王后是个男人,男人无法孕育子嗣,而时间一久,龙君就需要一名继承人。 宗梧太过刚强,对天庭步步紧逼,让一干龙族整日里提心吊胆,若是宗梧娶了天界大公主,待到有了子嗣,自会选择与天庭交好,而那时龙族的地位才得以稳固。 身为创古龙神的后裔,龙族退让了太多,如今片刻的安稳,就已让他们感恩戴德,宗梧这般激进的君主,注定不受拥戴,自始至终,不过是孤军奋战罢了。 然而这批龙族亦未能高兴太久,因为…… 望舒怀孕了。 ———————— 午后。 望舒坐在椅子上,一身白衫勾勒出其纤瘦身形,一手覆在肚腹上,那处现如今依旧平坦,但望舒心如明镜,果然还是原身比较方便,这才没多久就有了。 宗梧听闻此事先是一惊,但见望舒并无任何抵触的模样,反倒是整日里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待弄清楚此事对望舒身体无害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狂喜,往后几日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望舒。 望舒躺在椅子上,一手把玩着夜明珠,侧旁便是正处理政务的宗梧,望舒将宗梧空着的一只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肚皮上,随后惬意地合上眼。 宗梧没忍住轻笑几声,顺从地上下抚了抚望舒肚皮,随后侧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二人一句话都不曾说,却自有一股脉脉情意流转。 望舒早早地就拟了一份名单交予宗梧,只简单地说了句“多派人看着些。”,宗梧会意,也不多问,似乎只要是望舒提出来的,他都会答应。 当然,也包括房-事,虽然望舒自打体会过一次黑蛟的厉害,之后便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宗梧,宗梧只觉得自己的发-情-期都快被弄地提前了。 直至宗梧找了些有家室的近卫大臣,暗示问道是不是有了孩子的会比较寂寞…… 得到了父体的龙息对胎儿有益的肯定回答后,宗梧这才更加不遗余力伺候着望舒。 又是一番温存过后,望舒抚着略微显形的肚腹对着一旁宗梧道:“我想去另一个地方把孩子孵出来。” “嗯?龙宫不好么?”宗梧剑眉微蹙,有些不赞同。 “有些事情,这里不方便,而且这里的龙息太多,对孩子有害,须得找处灵息充沛之地,让孩子一出来便能吸纳到最为精纯的灵力。” 望舒轻声道,语带未尽之意,似是意有所指。 宗梧现如今还是蛟身,蛟族的血脉便注定了这孩子一定会是蛟,哪怕是蛟身化龙之后,第一胎也会是蛟。 如今龙宫人多口杂,上一世便是不经意地走漏风声,才导致了一系列的后果,这一次望舒定当要万般小心。 他眉心有龙纹,是实打实从龙门跃过来的,只要他给小蛟做些手脚,无人会怀疑小蛟的身份。 “你不用担心,我会为咱们的孩子开辟一处福灵洞府。”宗梧侧头在望舒额角轻吻啄吻,话语却是不容置疑。 望舒思索半晌,问道:“你不问我想去哪里么?” “嗯,那你想去哪里?”宗梧揽着望舒,一手牵着望舒白皙软嫩的手,漫不经心问道。 “三仙潭。”望舒眨眨眼。 宗梧动作一顿,沉思不语。 五个月后。 “我已经把政务交由他们二人了,他们一直跟随我征战,是信得过的人,且实力不凡。”宗梧坐在床边,看着望舒,轻声道。 望舒却是轻轻摇头,笑着道:“此行我自己去,你留在水霄宫里。” “不行。”宗梧蹙眉。 “等你什么时候把我交给你的那份名单上的人都处理好了,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望舒眨眨眼,哂然一笑,搭在肚皮上的手轻拍了拍。 “你最好动作快些,不然孩子破壳还未见到你,他就不认你了。” 宗梧有些好笑,“他又不是鸟,只认第一眼看到的。” “但我是他爹,我说谁是他父亲,他自然就信了。”望舒眉头一扬,毫不客气道。 宗梧叹了口气,无奈颔首,“我会尽早赶去。” “你可不能直接下令将那些人给砍了。”望舒打趣道。 宗梧却是一幅“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望舒当即瞪大眼,“你不会真打算直接将他们给砍了吧?” 宗梧绷不住,笑了出来,本就英俊的面容此刻愈发显得生动,“你放心,我有办法。” 三日后,望舒带着一名近侍,轻身上路。 此事一出,原本因为“王后怀孕”而自闭的龙族纷纷走出了家门。 陛下将王后赶出去了,感情有了裂痕,他们又可以了,殊不知,暗流涌动间,龙族将会迎来一场彻底的清洗。 —————————— 仲春三月,冰雪渐融。 望舒躺在三仙潭底的水君府中,肚皮下是一个滚圆的小白蛋。 望舒掐算着时间,小蛟也快破壳了,然而宗梧却迟迟未现身,这些月来他确实听闻龙族有了几场大动荡,料想以宗梧的手段,此事当出不来什么纰漏。 “哎……”望舒悠悠叹了口气,旋身间白芒大作,化作一尾通体银白的长龙,鳞片恰如夜明珠研磨而成的白-粉般熠熠生辉。 白龙环成圈,将蛋护在其中。 忽而,蛋轻轻晃动一下。 望舒猛地睁开眼,化作人形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蛋,面露喜色。 蛋再次轻轻晃动,随后只闻“咔啦”一声,白皙光滑的蛋面上现出一道裂痕,一只肥嫩的小爪子从蛋中伸了出来…… 另一边,水霄宫中。 最后一颗龙珠被下属送到宗梧案前,宗梧只看了那龙珠一眼,抬手在那名册上轻划一笔,最后一个名字再次如烟般消散。 “剩下的事情,你来处理,我离开一趟,归期未定。”宗梧说完便起身欲走,下属忙道:“陛下要去哪里?” “去接你们的王后与太子。” 下属瞪着眼,眼睁睁看着自家陛下化光不见。 三仙潭畔积雪未消,足足没过脚踝,此刻枝头初现一抹嫩绿,薄冰被春水冲化,沿着水流一路而下,撞上一条软胖的小黑影。 小蛟眨了眨懵懂的大眼,侧头看着那“袭击”了它的薄冰,张大口嗷呜一下便是一口,结结实实吃了一口冰渣。 小蛟一张胖脸皱成一团,呸呸吐了几下,粉嫩舌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小短尾扑腾着往岸边游去。 一双纤长莹润的手将它抱起,望舒看着眼前这傻乎乎的小蛟,半晌无话。 小蛟吐着舌头,小短尾甩地起劲,活像个小狗崽。 “把舌头收回去!”望舒装作凶巴巴道。 小蛟嗷了一声,咂咂嘴,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 “哎,怎么就半点都不像你爹呢,还是你爹小时候这长这样?”望舒嘀咕道。 “就猜到你在背后说我坏话。”一道低沉男声响起,望舒抱着小蛟转身。 宗梧一袭玄衣,墨发未梳,被风拂乱。 望舒眉头轻扬,“你来晚了。”说着便举了举怀中的小蛟。 小蛟:“???” “是我的错。”宗梧轻声道,上前缓缓走去,衣衫却恰好被树枝勾住,动作间抖落一树的残雪,现出几抹嫩绿,已是一年春来到。 望舒笑着对小蛟道:“来,喊叔叔。” 小蛟啊呜啊呜地附和叫了几声,小尾巴摇地欢快。 宗梧哭笑不得,伸出手去,望舒将小蛟放进宗梧怀里,小蛟仰头看向宗梧,宗梧低吻轻吻了小蛟额头,继而上前几步,又将望舒揽入怀中。 “名字起了么?”宗梧哑声道。 “胖胖。”望舒笑吟吟。 宗梧:“……这” “小名胖胖,大名你来想吧,我想不出。” “我想过了,就叫他寒酥。”宗梧轻抚小蛟额头,小蛟舒服地扬起脑袋,直哼哼。“他出生于飞雪时节,月下飞雪。” 望舒笑着看向宗梧,抬手轻点小蛟额心,小蛟傻乎乎地露出肚皮。 ——————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番外·完—— 第66章 婚约 冷清了数万年的天界近日迎来两件喜事,而这两件好事却都源自那近年来风光无两的羽族。 一者乃是那羽族凤王的义子青鸾仙魂回归,二者则是羽族那素来娇蛮的二公主终于配了良婿。 双喜临门之际,外人只觉得那羽族的鸟儿身上翎羽似乎都艳丽不少,而凤王亦破天荒地摆下群仙宴,广邀天界群仙。 “少主似乎心情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或可与江雪说说。” 说话之人一袭白衫出尘,外罩一件墨色轻纱,眉间一抹红痕,三千青丝缀于身后,面容冷艳如山巅雪,眸色却是含温,正一手轻梳身前之人的发,另一手灵巧地挽起繁复发缀。 望舒身着青衫纹金边华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发一语。 江雪小心挽好发髻,又一一将玉冠等饰物配上,这才又耐心问了一遍。 “我……不想去。”望舒缓声道。 江雪毫不意外,清冷面容微微一笑,侧身执一根细笔,以指腹抹平笔尖软毛,朝着望舒眉心那抹青金色羽徽点去。 “少主方才清醒,大司命与王上都十分欣喜,亦是咱们羽族万年以来的大喜事,少主身为 此间主人,怎能轻言不去?” 细笔点上羽徽的刹那绽出一道微弱白芒,旋即望舒眉间那抹浅淡羽徽霎时色泽鲜亮起来,将他原本有些疲态苍白的面颊称得倒有些异域风味。 望舒自然知晓这其中道理,遂只能轻叹一声,作罢。 江雪继续说:“百年前我被调来侍奉少主,便一生都是少主的仆,为主子分忧,乃是做仆人的本分。” “师尊闭关复活我的这百年间……”望舒犹豫着开口道:“可有什么事发生?” “少主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有关……龙族的事。” 话音甫落,房门蓦然被推开,生生打断了二人谈话,一道颀长身影逆光而立,金红华服在日光下宛如赤焰,江雪停下手中动作,转身朝来人微微躬身行礼。 望舒却是头也不回,只静静看着云镜。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师尊也已到场,特意吩咐我来瞧瞧你醒了不曾。”夷辛笑着抬脚踏入屋内,朝江雪挥了挥手,笑道。 江雪收礼静侍一旁。 夷辛看了眼一动不动正在出神的望舒,笑吟吟执起细笔,欲朝望舒眉心探去,说道:“你回来才几天,羽族有些规矩你不懂,鸟儿最是爱美,这点羽笔可是哥哥我珍藏的一支,今日倒是与你般配。” 望舒抬手不着痕迹地挡开了夷辛伸来的手,嘴角动了动,轻声道:“江雪已经为我点过了。” 夷辛笑意稍减,细笔放在桌面上发出一道轻微声响,亦不避讳江雪在场,修长指尖轻扣桌面,缓声道:“记恨哥哥么?” “我知道你一贯聪明,回来后那些事情我不说你约莫也猜到了。” 望舒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中不上不下,哽地难受,侧头看向夷辛,有片刻的失神。 他苏醒时,百年弹指间,初时,他脑中一片空白,整日里只是静静坐在窗边,看那云卷云舒,日升日落,但随着光阴推移,记忆也如云雾般蔓延开来。 他对夷辛谈不上恨,这具身躯与夷辛血脉相连,他恨不起来,但亦无法感激他这番作为,到底是有了芥蒂。 他与宗梧,能有几个百年蹉跎的起? 他这几日一直不与夷辛相见,陪伴之人也只有江雪,但他不知为何,却忽而不敢去问宗梧的事了,似乎不论哪一种回答,他都不愿接受。 宗梧是否铭记了他百年?亦或者是忘记了他? 还是,他会不会遇见了另外一只跃龙门的鲤妖? 望舒越来越迷茫,如果这一切都是既定的命数,那上一世为何截然不同?是否上一世也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躯体”? 那上一世,宗梧遇到的,究竟是他,还是那具躯体? 望舒不敢细想,甚至不敢去问有关宗梧的消息。 直至今日—— “我知道你怨我拆散了你和你那郎君,但我无法坐视你流落人间,当初你遗落下界,是我与师尊之过,不然你根本无需受那许多苦。” 夷辛见望舒再度陷入沉思,轻轻一叹,伏低身子道:“望舒,这里才是你的家。” “龙族早就被天君视作眼中钉,早晚是要被除去的,你那郎君也已被盯上,诛灭他是迟早的事,届时一条龙都逃不了,你必须回来,明白么?”夷辛伸手轻轻握住望舒双手,目光柔和而坚定。 望舒眸光微动,沉声道:“他怎么样了?” 夷辛深吸一口气,静了许久才缓缓起身,淡淡道:“他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他,龙族中已经无人能与他抗衡了。” “你也不要想着去找他,天界四处天门早已封闭,进出皆须天君敕令,否则就是万雷亟顶。” “他当了龙君了么?”望舒嘴唇轻颤,轻声道。 “明日就是他的即位大典。不过,我劝你还是尽早与他划清界限为好。”夷辛说罢微微一顿,起身展臂将望舒揽入怀中,指尖轻抚其后背,温声道: “你现在刚醒不久,不宜多思,听哥哥的,这段时间还是先养好自己,如果你之后依然执意如此……哥哥就不再拦着你了。” “司命大人,少主,时辰快到了。”静静立在暗处的江雪出声提醒道。 “好了,我们去吧,这次会有许多仙家赴宴,有些人你须得过过眼,日后会再打交道。” 望舒迟疑地点了点头,任由夷辛搀着他的手臂,二人一道离开房门,江雪则不远不近地缀在其身后。 三人刚走没多久,拐角处便迎面撞上一名侍者,侍者神色匆忙,手上拿着一册薄薄的锦书,待看清眼前之人时双眸忽而一亮,忙道:“司命大人,少主,王上吩咐我来找二位。” 夷辛与望舒同时一停。 “师尊?有什么事?”夷辛见这侍者确实面熟,乃是凤王宫中的常侍,便缓下声音,和颜悦色道。 侍者恭敬弯腰,将手中锦书递向望舒面前,“王上身子不适,今日群仙宴可能无法去了,仙宴便由司命大人接手,而这锦书上所记的皆是二公主的嫁妆,正要去送给天君过目,王上吩咐此事由少主去做。” 夷辛微微一怔,连忙道:“师尊身子可还好?” “王上并无大碍,大人请放心,只是王上吩咐,锦书一定要少主现在送去,顺便让仙官们录一下仙籍。” 夷辛闻言只得颔首应下,望舒伸手接过锦书,却并不翻阅,只面色淡淡示意知道了。 夷辛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只挥手让身后的江雪随望舒一道去天宫。 说罢,夷辛深深地看了眼望舒,与那侍从一道离开,原地只剩下望舒与江雪二人。 “走吧。”望舒道。 江雪便旋身化作一只仙鹤,展开羽翼侧身邀望舒上坐,望舒也不推辞,足下轻点便轻身跃上仙鹤背脊,盘腿而坐。 江雪速度极快,且身姿飘忽轻盈,望舒坐在上头,并未有任何不适,反倒是走马观花地随意打量了眼天界宫阙。 四周云雾蒸腾,仙宫隐于云雾间,看似远在千里之外,不时有仙家骑着各色瑞兽奇兽出仙府。 “再往前便是凌霄殿了,我身份低微,无诏不得入殿,只能由少主一人入殿了。” 望舒轻声应下,对他而言一人还是两人并无太大区别。 “那是什么?”望舒偶然一侧头,看见西方一道霞光直冲云霄。 “那就是天门结界,须得有天君敕令才能越过霞光,否则哪怕是大罗金仙,都得被雷劈了半身修为。”江雪轻声道。 “天界为何要如此严防死守?”望舒有些困惑,这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来也是奇怪。”江雪笑着道,“我初入羽族的那一天,便亲眼见到了一条巨龙穿破层云撞入天界,动作间将不少仙君的仙府都给撞坏了,还差点撞去了凌霄殿。” 望舒忽而呼吸一窒。 江雪并未注意到望舒的神态,继续说道:“当时竟没有一个仙家制得住那条巨龙,还是那传说中的黄龙神现身,才将那黑龙击散。之后不久,天君便下令封死各处天门。” 望舒则完全失了镇定,脑中一片混乱。这黑龙……会与宗梧有关么? “咱们到了。”江雪说罢便扇着翅膀落在一处仙台上,周遭尽是各色异兽,想来是仙家停放坐骑之处。 望舒魂不守舍地从仙鹤背脊落下,江雪亦随之化作人形。 “左边便是凌霄殿了。”江雪上前两步,望舒随口应下,怀中揣着锦书便闷头朝前走。 “少主等下!” 江雪忽而一声沉喝,眼疾手快将望舒拉了回来。 望舒一时不察,被拽地踉跄几步,回身扶住江雪手臂才稳住身形,只是碰撞间手上锦书落地,纸页散落。 “是我不好!冲撞了少主!”江雪面色一变,连忙俯身拾起纸页,望舒倒是没什么,只随口道:“没事。” 就在二人一道俯身整理散落的书页之时,不远处人影重重,整齐脚步声传来,数十名身着黑甲,身材高大俊朗,头顶龙角的英俊男子排作两列经过。 举手投足间干净利落,走动带起道道劲风,动作井然有序,似是军队一般。四周仙者似是怕惹事,纷纷默不作声,错身避开。 一时间原本杂乱的仙道之上竟是被众人让出了一条道。 望舒理好锦书,起身余光一瞥,却登时怔住。 只见在两列黑甲军士之中,一名墨衣男子龙骧虎步,步履生风,身高近有九尺,哪怕在本就气势骇人的军士间依旧气度不凡,一眼便教人印象深刻,正负手领着那两侧黑甲军士远去。 那人背影…… 望舒喉口干涩,握着锦书的手攥紧,指尖发白,他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消他喊出声,那人便会回身…… 然而,望舒却一字未发,只静静地看着那列黑甲军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少主有所不知,方才那列兵士乃是龙君亲自挑选出来的龙族亲兵,个个骁勇善战,而那为首之人则是那新龙君,龙族行事乖张暴戾,十分野蛮,近年来都跟疯了一般,成日找天界的麻烦,大家都是能躲就躲,不愿招惹他们。” 江雪拍了拍衣衫,凑到望舒身边,小声解释道。 “嗐,一群疯龙,为首的那个最疯,前些日子还打了渊泽帝君,帝君到现在还没出门呢。” 江雪说话间有仙者注意到了二人,旋即凑热闹般挤了过来,幸灾乐祸道。 江雪看了那人一眼,并未回话,望舒略略回神,下意识道:“为何?” “谁知道那疯子怎么想的,渊泽帝君前段时间还和他称兄道弟呢,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忽然间那疯子就翻脸了,不仅将那帝君从北海一路打到天界,还放火烧了他的仙府。” 仙君抱臂叹道,“我就说,没事去和疯子做什么朋友。” “他不是那样的人。”望舒久久未收回目光,喃喃道。 宗梧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宗梧一向很乖很听他的话,或许那人不是宗梧。 “我听说了,好像是因为渊泽帝君看上了一幅画,想要来,没想到就被生生挨了一顿打。” 八卦总是世间最经久不衰的话题,尤其是与龙族相关,总能吸引不少闲得慌的仙家。 “他当真如此行事乖戾?”江雪迟疑道。 “那还有假,渊泽帝君现在还在仙府里躺着呢。” “嗳,看你们这行头,是羽族的仙君?” 江雪微微颔首,躬身朝几名仙家行礼,仙家摆摆手,随口道:“那你们二公主可有的受了,嫁过去不疯也得被逼疯。” 此话说的极为不客气,但江雪却是一噎,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什么意思?”望舒忽而出声道。 “你不知道么?羽族二公主,要嫁给龙族龙君了,就是刚才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听说以前一直不松口,甚至放言说嫁来也是妾,当不了妻。”仙者说到这里忽而一声嗤笑,摇头道:“谁知道最近怎么转了性子,忽然同意了这门婚事。” 望舒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只觉得手中锦书灼烫无比,直要燎地他满手泡。 望舒无暇多思,颤着手翻开掌心锦书,只见那锦书上赫然印着两个名姓。 宗梧、雩灵。 作者有话说: 新一卷么么哒。 第67章 接亲 望舒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日,手中锦书几次翻开都未能阅尽,好似那文字会从书中跃出一口口蚕食他的心魂。 这一切都不一样了,宗梧答应了婚事,不日将会迎娶雩灵,他该怎么做? 望舒捻着锦书的指尖发白,神色恍惚。 “锦书我就不看了,漪之做事我一向放心。” 端坐仙帘帝座之上的天君声音低沉,漫不经心道。 “你就是漪之那回归的义子吧?叫什么名字?仙籍入了不曾。” 望舒神思恍然,并未听见天君的话,天君也不脑,等了片刻后才隐带笑意再次开口道:“怎么?” 侍立一旁的仙君清咳一声,望舒才略略回神,迷茫地看了眼被万丈金光包裹其中,分辨不清面目的天君,垂首道:“取月之意,唤望舒,这次来正是劳烦仙君入籍的。” 天君亦只是兴起随口一问,得了回答后便不再追问,淡淡道:“此番二族联姻,事关重大,不知你们羽族可商量出什么吉日了?” 望舒心口钝痛,低声道:“不曾。” “正好方才龙族来此商谈,原敲定明日举行的即位大典推迟一日,为表明对王后的尊重,明日先行举办定亲宴,羽族先行派人前去定亲,这定亲使羽族可有人选?” 望舒怔在当场,明日便定亲了……是宗梧提的么,那他是一点都不排斥了。 一旁的仙君见望舒总是在天君跟前出神,实乃大不敬,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仙友,尊上在问您话呢。” 望舒深吸一口气,掩在袖中的左手紧握成拳,哑声道:“我不知道。” 天君沉吟片刻,大殿内霎时陷入一片寂静,望舒一时间什么心思也无,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坐着好好理理。 良久,天君才笑着道:“你刚回天界,此番姻亲乃是三界大事,是个结缘的好机会,我想漪之应也打算让你去接手。” “这件事情,需要王上决定。”望舒嘴唇蠕动,轻声道。 天君亦未强求,只随口问了一番羽族近况,便挥挥手让望舒跟着仙君去录仙籍了。 望舒一路魂不守舍,脚下如同踩了棉花般与江雪回了羽族。 红霞满天,晚风清凉。群仙宴早已收尾,偌大的流火宫再度陷入昔日的冷清。 “少主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这锦书就由我去与王上复命。”江雪随同望舒走至流火宫前,小声道。 望舒应了一声,将锦书交予江雪,随后转身朝后殿走去。日光斜照,将望舒疲惫的身影拉长,映在流火宫殷红的宫墙之上。 江雪站在殿前,目送望舒远去,直至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目光,抬步跨入大殿之中。 望舒一路回到明月楼,“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房门。 “回来了。”一道嗓音响起,望舒抬眸看去,只见凤王一声素服,外罩一件狐裘大氅,正坐在桌边,抬手倒了两杯茶,凤眸轻瞥向那站在门口的望舒。 望舒心情复杂,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只闷闷地点了点头,走进屋内。 凤王言简意赅道:“天君的事我知道了,让你去也可以,但此事重大,你一人恐怕做不来。夷辛做主亲使,你为副亲使,江雪虽进宫时间不长,但为人机敏,你也将他带上。” 望舒静默良久,缓声道:“王上,我不明白,天界想除去龙族,为何又要同意他们与羽族结姻亲?” “你是不是觉得羽族一直高枕无忧?在天界中位高权重?依靠的都是我这个当王的?”凤王丝毫不意外望舒会问如此问题,只淡淡问了一句,便捻起身前玉杯,凑唇边啜饮一口。 望舒意外地看了眼凤王,凤王神色不变,修长五指轻轻将另一杯茶朝望舒的方向推了推。 望舒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 “天界要除龙族,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为了三界?为了扶持新势力?”凤王随口道。 “不,我告诉你,是因为天君之位马上就要空出来了,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整整数万年,现在天道感应到了新的天君人选,过不久,这天地间就要换人了。” 望舒眼帘微动,只出神地望着桌面。 “他不想交出那个位子,所以他要杀了所有可能的人选,多年前的蛟族冤屈,你以为三界不知么?”凤王冷冷道:“他们都知道,当年天道就是从蛟族中感应到的新君。” “因为我在,他不敢动羽族。”凤王薄唇轻启,讥讽道:“现在我快要涅槃了,过后他定会朝羽族下手,那些所谓的仙君帝君眼中,我们羽族算什么?和地上那些禽兽有何两异?称一句仙君都是抬举了我们。” “王上涅槃后还会重生的。”望舒道。 “我不会重生的,死了就是死了。”凤王漠然道,“可是他不知道,我推演出了新君所在,你知道在哪里。” 凤王眸光锐利,直直地看向望舒,望舒脑袋低垂,瞧不清脸色。 凤王指尖微动,望舒便感到一股轻柔的浮力拖着他的下颌,将他脸抬起。 “你知道新君是谁。”凤王一字一顿道。 望舒呼吸急促,天际最后一抹日轮彻底落下山巅,天地间霎时昏暗不明。 “这百年,是大变之局。”凤王声音忽而柔和下来,望舒却一口气提在喉口,更紧张了。 “我推演之时,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事。”凤王话题忽转,望舒一时没能跟上,神色登时茫然。 “他命宫中,本该只有一颗影子星,却在某日忽而大变,破星入命,将影星吞食,且一直在试图扭转他的命格,你猜那破星如何了?” 凤王话音淡淡,似乎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殊不知这番话却生生将望舒骇出一身汗。 “可惜破星式微,难敌天地间群星之力,他命星孱弱,虽与破星相辉映,但破星却依旧逐步黯淡。” “不出百年,破星必陨。” 望舒身躯猛地一震,抬眼看向凤王。 凤王姣好面容隐匿于阴影之中,只略微露出下颌弧线。望舒却感觉凤王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望舒,他的命格,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进入扭转之局,你以前做的,都是无用功罢了。” “你不出他命宫,终有一日将会被他星辉所吞噬。你困囿于他的命宫,无法为其带来助力。” 望舒呼吸越来越急促,如果他所想不错,凤王应当是打算…… “你想让我做什么。”望舒哑声道。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凤王缓缓起身,“天君败局冥冥之中已然显现,群星都在观望。羽族忍气吞声了数万年,你这颗破星,现在才是入他命的时刻。” “你既然一早知道,为何要将雩灵……” “雩灵是那颗影子星,无法对他的命格做出改变,天君自然会同意,只有当破星入命,他的命格才真正开始扭转,但不过,群星一旦移位,就不是天君能插手的事了。”凤王微微一笑。 “有区别吗。”望舒喉结滚动,眉头微皱。 “你现在这颗破星,身后乃是羽族数万星群,无需借人光辉,自可与月相争,只有这一股强大的力量才能生生破开命局,否则你一颗星星,就是找死。你懂么?”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几乎只能听见望舒一人急促的呼吸声。凤王静了片刻,指尖轻敲桌面,发出哒哒声响。 “接下来,我不会阻拦你去找他,我需要你助他早日成为天君。” “你们为何不与我商量。”望舒双眸通红,深吸一口气,看向凤王。 “改命,就是要你不知道。当你知晓这事后,就没那么容易了,天道不是那么好骗的。” “你要我怎么做。”望舒勉强平复下心情,沉声道。 “很简单,我要你保住羽族,在我死后。”凤王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至于你要怎么扭转他的命格,也只有你知道。”凤王转过身,朝门外走去,不知不觉间月上枝头,清冷月辉洒落满庭,凤王举目望去,月明星稀,一切都是未知。 “我不阻止你们相认,但我需要提醒你,最好管住你男人,别让他冒冒失失地朝剑尖上撞。他这些年来行事太过放肆,先前是因着你神魂未归,故而天君看不清他的命格,你一旦与他相认,破星入命,命格开始扭转,那就不一定了。” 凤王立于门前,身后是树影斑驳,月辉落在他肩头,凤王眉目间隐隐含有一丝疲意,“最后提醒一句,你肚子的两个小东西也是个变数,至于究竟是好是坏,就看你了。” 说罢,凤王披着月色,匆匆离去,徒留望舒一人坐在漆黑屋中,久久未能回神。 两个?!望舒几近不可置信地抚上肚腹,他自苏醒以来便再也未能感受到小蛟的气息,原以为是…… 未料小蛟不但好好地在他腹中,竟然还多了一个? 望舒只觉一股酸涩与莫大的欣喜涌上心头,霎时又哭又笑,失而复得的喜悦紧紧包围着他。望舒坐在黑暗里,却久违地感觉到一丝光亮照入他的生命中。这一刻,望舒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翌日一早,曙色初现,羽族流火宫前便站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使团,队伍中立着数百名容颜清丽的少年少女,人手皆捧一件珍宝,作为定亲之礼,队伍末端则是数百个毛发雪白的异兽,异兽排列成行,安安静静地趴伏在地。 队伍前有三抬轿辇,具缀以绸布宝石璎珞等物,风动轻扬煞是华贵。 凤王依旧未能出面。 望舒一袭青绿华袍,站在队伍前端,江雪侍立左右。 “少主先上轿辇吧,二公主马上就到了。”江雪轻声道。 望舒吸了口气,果不其然,不远处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款款行来。 “夷辛呢。”望舒问道。 “司命大人已经上了轿辇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您出面,会有人做的。”江雪微微垂首,恭敬道。 望舒却并未上轿,只驻足原地,默然等着那雩灵在侍女搀扶下行至身旁。 雩灵一身白衣绣金纹,发髻高束,金饰玲琅,肤若凝脂,平心而论,雩灵的确容貌出众,气度非凡,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女子。 雩灵神色淡淡,不见喜怒,经过望舒身侧之时亦未有太大-波动,甚至连眼尾余光都未曾给向望舒,似是只当他是个空气。 “你想嫁么。”望舒忽而出声道。 雩灵脚下一顿,并未回话,继续向前走去,行至中间的一座轿辇旁,由人搀扶上轿。 望舒转过身,也踏上了第三座轿辇,轿辇由八人共抬,四方垂下轻纱遮住轿中风光,夷辛与望舒皆是紫纱,唯独中间雩灵所乘的轿辇,垂的是红纱,且由十人抬,形制规格等皆比夷辛与望舒所乘之轿要高上一阶。 夷辛下了令,队伍开始缓缓向北海进发,到了北海,会有接亲队来与他们碰头。 望舒忽而十分紧张,宗梧会来接亲么?赤哲和小白,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也一同前来迎亲。 望舒双手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勉强抓住衣摆,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 雩灵腰身直挺挺地坐在轿辇中,一动不动。 望舒透过层层纱幔隐约可见雩灵身形,二人离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望舒想了想,抬手指尖翻飞化出点点青光,青光化作一只鸟儿飞向雩灵。 望舒只见雩灵身形一顿,旋即缓缓抬手握住鸟儿。 这是羽族中最常用的传音术。 隔了一会儿,雩灵似乎有所触动,臻首微侧,望舒感觉到她向后递来的目光,二人视线只在空中随意一触,便默契地一同错开。 他对雩灵说,不想嫁就今晚逃,凤王不会怪罪她。 他不知道雩灵会不会逃,但他看得出来,雩灵绝对不想嫁。 望舒轻轻阖上眼,轿辇轻晃,四周微风拂过,脑海中思路逐步清晰。 上一世宗梧被处死,或许当真如凤王所言,蛟族身份只是个借口,天君是要彻底杜绝宗梧成为天君的可能性。而他嫁给宗梧后便开始逐步将宗梧的天君命格显露出来,导致他也被灭口。 或许,一切的扭转点,就是从他嫁给宗梧开始。 莫非是因为行了婚娶之礼,拜过天地,天道才算是承认了他这个变数。 那这一世的关键点,会不会就是这次羽族龙族结亲的契机。 望舒沉浸于识海间,直至轿辇轻晃,前方使官高喝,才略略回神。 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北海海境,依旧是碧蓝澄澈的海面。 望舒微微侧身,朝前看去,心如擂鼓。 只见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北海大军,气势雄浑,似乎早就在北海等着羽族的送亲队。 只是……好像未看见那人身影。 宗梧难道没有来么?不可能,按理说宗梧成亲,应当要他来亲自迎亲。 前方两族使官互相唱言,雩灵轿旁侍女上前恭敬将她搀扶下轿,江雪亦抬手撩起纱幔,小声提醒道:“少主可以下轿了,接下来要换乘北海的轿辇了。” 望舒应了一声,步下轿去,远方北海军队巍然屹立,乍一眼便如乌云压境,霎时骇人。 两族使官唱罢,夷辛略略回头,朝望舒使了个眼色,望舒会意,领着江雪走上前去。 望舒走至雩灵身侧之时,雩灵蓦然出声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自然。”望舒微微一笑,与雩灵擦身而过,朝夷辛走去。 夷辛一身火红华服,眉目间满是凝重神色,“你又和雩灵说了什么。” “没什么。”望舒淡淡道,旋即双手交叉放于身前,看向对面北海使团。 只是…… 望舒粗略扫了一眼使团前列,又细细地一个一个比对过去,都不曾看到熟悉人影。 不仅是宗梧,甚至连赤哲,小白都没有来。 夷辛显然也是知道此事,所以面色十分难看。 望舒却有些小雀跃,果然,宗梧不过是嘴巴说说罢了,他并不是真的愿意成亲,甚至连新娘子都不高兴来接,不仅如此,连赤哲,小白都不来。 夷辛古怪地看了眼望舒,无奈摇头,缓声道:“你跟着我。” 说罢,夷辛上前几步,朝北海使团走去。 既无熟人,望舒亦没有太多顾虑,与江雪一道缀在夷辛身后。 北海派来的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英俊青年,却有着一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一身黑甲英武非凡,朝夷辛与望舒一拱手,道: “在下禹骁,奉君上之命前来迎接二公主。” 望舒回了一礼,向禹骁微微一笑,禹骁随眼一瞥,登时面色大变。 “敢问龙君何在?”夷辛问道。 禹骁一双眸子中满是惊讶,几乎瞪出了眼眶,如此直白的目光霎时让望舒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轻咳一声。 禹骁愣愣道:“君上事务繁忙,今日难以抽身,晚间自会赴宴邀众仙友一叙。” 夷辛只得敷衍地寒暄几句,见禹骁依旧是一双眼珠子几乎黏在望舒身上,夷辛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将军盯着我们羽族少主做什么?这回嫁给你们龙族的是我们二公主,不是我们少主!” “不不不。”禹骁被唬地回过神,连忙摆手,口中止不住喃喃,“太像了,太像了。” 夷辛懒得和这乳臭未干的小龙将扯皮,直接下令将二公主搀来。 禹骁亦忙抬手,唤人将一座金色轿辇抬来,二族简单地进行一番交接,二公主便被北海的侍女迎过,一同搀扶上了轿。 禹骁再次下令,北海数万黑甲兵士霎时转化队形,分立两侧,金色轿辇徐徐前行,夷辛与望舒缀在后头走。 两族队伍融合在一处,浩浩荡荡地朝着水霄宫进发。 作者有话说: 以后有机会,要写一篇虐文。【握拳.jpg】预告一下下一篇文题材,依旧古耽,江湖背景,生子篇幅不长,甜宠么么哒,文案已完成,合适的时机放出来给大家看,大纲和细纲正在跟进中~运气好的话,三月份可以和大家见面。 第68章 相见 彼时水霄宫只是北海宫殿,规格制式等已是称得上富丽堂皇,然而现如今这龙君的排场则更加令人咂舌。 定亲宴设在水霄宫大殿之中,两族侍从皆停在门外,羽族新娘按照规矩不能露面,甫一下车便被侍女们搀扶着去了后殿歇息,剩下的两族使臣便一道入内。 望舒心神不定,频频侧目望向大殿内,殿内红烛摇曳,轻纱曳地,早有侍者分立各处案桌旁,美酒点心等皆已备好,除了主人公不在,其余之处皆可称为毫无瑕疵。 这一看便不是宗梧的手笔,不知是谁安排的,赤哲?还是小白。 望舒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既想早点与故人相见,却又担心会横生枝节,一时间心神不定,只木愣地随着夷辛走入殿内,龙族使臣正与夷辛攀谈,夷辛惯擅交际,说话间滴水不漏,侃侃而谈,如此倒是显得望舒十分孤僻。 “这位仙君有些面生呐,可是那羽族新回的小少主?” 待到众人入座,龙族那坐在上首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和蔼笑道。 望舒正望着殿外出神,夷辛抬肘轻轻一推,望舒猛地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那老者。 老者抚须而笑,“小少主无需见外,如今二族联姻,将来便是常来往的亲家,少主若是不介意,也可在北海小住几日,老朽可亲自带少主领略这海域风光。” 望舒心道我一直住在海里,天天看的就是那么些东西,还能看出什么花来,面上却微微一笑,回道:“正有此意。” 夷辛眉梢微蹙,轻咳一声接过话茬,“舍弟大病初愈,师尊这几日才舍得将他放出来,怕会扰了丞相清净。” 老者笑着摆手,忙道无碍。 望舒只随口一提, 不过这老者的话着实提醒了他,此处耳目众多,万一待会儿遇到故人一时失控该怎么办,望舒这般想着,掩在案下的手指尖轻晃,悄悄给自己施了个幻术,以免被人认出。 夷辛与那老者缓声交谈,望舒便侧头看向殿外,只一瞥,却猛地浑身一震,入目一道熟悉的高大背影。 先前那率兵来迎的禹骁正侧身与一名身着红色锦袍的英武男子谈话,说话间眸色微动,不住往殿内瞥,那红袍男子只微微颔首,喉结滚动不知说了些什么,禹骁沉沉一应,转身继续在大殿前执勤。 那红衣男子的背影,像极了赤哲。 望舒唇角紧抿,轻出一口气,将视线收回,忙伸手捻着玉杯啜饮。 待到望舒再次转头看去之时,赤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殿外空无一人。 望舒心底有片刻的失落,故人在前,却不是相认的时机,还未等他打起精神,门外忽而一道极为骇人的灵息如浪潮般猛地席卷入大殿。 望舒呼吸一窒,身子忍不住微微前倾,只见一道高大人影自门外从容迈步而来,身后十数名身姿英武的俊朗青年齐齐手执金刀,跟随那为首之人。 望舒猛地肩头一沉,夷辛面色凝重,一手搭在望舒肩头,将人牢牢按在位子上。 望舒忙深吸一口气,目光却忍不住黏在那人身上。 宗梧当真变了很多。 宗梧面色淡淡,一双漆黑瞳孔深邃而平静,身着冕服,头束金冠,一路目不斜视,从望舒身前走过,径直迈向那王椅,旋即转身一抖袖袍,大马金刀地斜倚在王座上。 身后十数名亲兵各自井然有序地分立大殿各处。 望舒指甲几乎陷入掌心软肉之中,细微的刺痛将他的心提在喉口,压抑了百年的情感几欲喷薄而出。 望舒坐在下首,他与宗梧之间仅有几尺之遥,却比任何一天的分离都要难捱,他几乎想现在就起身,告诉宗梧,他回来了。 但是,还不行,再等等,望舒内心喃喃。 “诸位路途劳累,有善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宗梧一手抵着额角,懒声道。 众人纷纷回礼,唯有望舒怔在原地,看着身前案几上的那个白玉酒杯发愣,宗梧声音低沉了许多,他似乎十分疲惫,望舒眼眶酸涩,强忍住心头窒意,抬手以袖角不着痕迹地拭去泪痕。 “开始吧。”宗梧随口对一旁的使官道。 说罢,使官唱言,门外侍者手捧各色精致菜点,自门外鱼贯而入。 望舒却无心美酒佳肴,频频侧目偷觑那王椅之上的男子,宗梧似乎有些烦躁,指尖一直在按揉着额角,眉头紧蹙。 菜肴上后,丝竹乐声起,数十名身着锦衣缀着各色珍珠宝石的艳丽女子手指轻纱,莲步轻移自两侧涌来,随着乐声藕臂舒展,香风阵阵。 羽族女子大多俏丽可爱,不如北海女子妩媚动人,一时羽族众人倒也图个新鲜观赏起歌舞来,唯独望舒放着眼前温软妖娆的红颜不看,却忍不住地侧头看向那一脸不耐烦的龙君。 宗梧抬手时衣袖落下,望舒隐约可见他手臂上一道极为明显的伤疤,蜿蜒可怖地自手腕一路延伸至衣袖内。 望舒几乎可以想到当时这伤痕会有多么触目惊心,直至今日今时,宗梧那只手臂似乎都在轻轻发颤。 他与宗梧初见之时,他还是个没他腿高的小团子,粉粉嫩嫩地倚在他怀中,哪里磕破弄疼了他都要拥进怀里好好劝慰上一番,而今却落得满身伤疤。 望舒回过神,内心五味杂陈,只觉得大殿之中吵闹不堪,搅得他心烦意乱。 随着乐音最后激扬收声,舞姬们霎时如飞絮般四散开来,朝各处案几边走去,斜身跪坐于案几边,言笑晏晏地伺候起贵人来。 望舒与夷辛同时伸手婉拒了意欲伺候他们的舞姬,舞姬们干站在一旁,只得面面相觑。 “大司命这是瞧不上我龙族女子么。”宗梧不知何时看了过来,一双如冰的眸子中丝毫不见任何情绪起伏,似乎只是在谈论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望舒心口一跳,哪怕他知道宗梧看不见他的真面目,但四目相交之时亦是难以自制,只得侧头不去看宗梧。 夷辛随口道:“我等今日送二公主前来,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此话一出,大殿内登时一片沉寂。 宗梧久久不语,望舒只感到殿内气氛愈来愈凝重,忍不住侧头看向夷辛,只见夷辛浑然不惧,大大方方地与宗梧对视。 宗梧面无表情,旋即眉头微扬,挑衅地朝夷辛扯了扯嘴角,身子向后一倚,长腿大开着坐在王椅上,双臂搭在椅把两侧,整个人如同一个慵懒的雄狮,“听到了么,大司命洁身自好地很,你们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过来。” 这话明着是对舞姬说的,暗地里却是句句挑拨夷辛的怒火,好在夷辛早有准备,并未被激怒,反倒是有些乐见其成,眼尾不经意地朝望舒一瞥,对着宗梧笑道:“美人确实无福消受,还是龙君您自己享用吧。” 舞姬们也不傻,登时面露喜色,自然知道听谁的话,动作间腰肢款摆,酥肩半露,朝王座走去,手捧酒壶走至给宗梧斟酒,娇软美人斜倚王座旁,目露爱意看向座上男子,霎是依人。 宗梧收回目光,就着美人玉手接连饮下几杯。 望舒知道宗梧是故意如此做,但亲眼见到他与旁人亲近,多少还是有些呷醋的,只能强自当没看见,低头小口啜饮杯中茶。 夷辛继续道:“今日来,是想同龙君商量一下关于结亲吉日之事。” “自有人与你商量。”宗梧轻飘飘打断了夷辛的话,顺势握住舞姬那递酒过来的藕臂,手腕一抬,将人拽进怀中,舞姬娇喝一声,登时身形不稳落入宗梧怀中,香粉萦鼻,宗梧不着痕迹地轻蹙剑眉。 望舒彻底看不下去了,起身对夷辛道:“我去看看二公主。”说罢不等他回应,便驾轻就熟地朝正殿侧门走去。 宗梧只随眼一瞥,望舒的背影却正好被玉柱遮挡住,宗梧未能看清全貌,便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直至走出殿外的一刹那,望舒才真正的出了口气,殿内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望舒毫不留恋,朝后殿走去,将那交谈喧闹声远远抛之脑后。 许是因为今日特殊,故而水霄宫中的龙族士兵并未阻拦他,望舒当然也不可能去找二公主,毕竟她现在可能正在天人交战,自己去倒是徒添她烦恼。 望舒循着记忆摸索去宗梧的寝殿,龙君寝殿总没什么人去,他可以在那里等宗梧回来。 就是不知道宗梧会是什么表情了。 望舒一想到待会儿与宗梧相认的场面,便觉得心口郁结一扫而光,嘴角微微扬起,步履亦轻快起来。 如他所料,越往宗梧寝宫处侍从就越少,甚至宗梧寝殿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望舒只觉得这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望舒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道道日光照入屋内,刹那间驱散了满屋阴霾。 望舒便这么披着满身霞光,时隔百年之久,再度踏入这间小屋。 屋内摆设一如百年之前,望舒眸色微动,站在桌边,修长指尖轻扣桌面,仿佛还残留着他当年匆匆离去时的余温。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宗梧就这么对着这一间充满回忆的小屋,独自过了一百年。 百年的光阴足以将他的死愈合成一道伤疤,宗梧却固执地每日都要将那伤疤揭开,搅得血肉模糊,似乎这锥心之痛,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望舒的存在。 望舒眼眶微红,走至床畔,被褥被铺地十分齐整,一丝褶皱也无,望舒缓缓坐下,抬手抚上那一层薄薄的软被,俯身侧躺下,枕上残留着宗梧发间的气息,望舒阖上眼,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望舒伸手将枕头往上挪了挪,想枕地更舒服些,眼尾却蓦然瞥见一抹白色。 这是什么。 望舒心道,伸手将枕下的东西摸出,正是一幅画卷。 画卷为何要放在枕下,难道他睡觉时不咯人么? 望舒伸手轻划,画卷悠悠展开,只见那纸上描绘着一名斜坐轻笑的青年,青年一袭白衣勾勒出纤细腰身,外罩一件轻薄的曳地紫衫,紫衫上以银线绘出玉兰花的形状。 望舒却止不住的双手发颤,鼻尖泛酸。 这画上的人,正是他的模样。 微风越过窗框闯入屋内,纱幔轻晃,画卷泛出细碎白芒,望舒先是一惊,还未及脱手画卷,只在眨眼间的功夫,他便亲眼见着那画卷中的人影逐渐消散,重新变作一张白纸。 望舒:“……” 望舒颇有一种弄坏了别人东西的心虚感,连忙贼心虚地将画卷卷起塞回枕下,转身的一瞬间却猛地撞入一双漆黑眼眸。 望舒心跳一顿,一声惊呼卡在嗓子口,骇地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却在看清那人的样貌后更加震惊了。 来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丝动静也无,而且……一丝生息也无。 然而最令他惊讶的,则是那人与他一模一样,不,准确的说,那人与画卷中的望舒,一模一样。 就好似他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你是谁。”望舒下意识喝道。对面之人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岂料那“望舒”却自是安静地走至床畔坐下,斜斜倚靠在床框边,墨发披垂遮住他半边面颊,一双漆黑瞳孔中却盛满了温柔,正凝神注视着那枕头。 似乎那里正睡着什么人。 望舒呼吸急促,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画卷就是峰峦卷的碎片,而这“望舒”,就是峰峦卷依照宗梧的意愿,幻化出的一具没有魂体的躯壳。 躯壳只会依照一个既定的动作行进,而“望舒”却在现身的刹那便轻车熟路地坐在床边,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遍。 望舒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另一个“望舒”,指尖将要触碰到那瓷白如玉的肌肤之时,忽而房门被一股大力掀开,猛地发出一声巨响砸在墙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门摔碎。 望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高大人影如疾风般忽而袭至身前,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几乎择人而噬。 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宗梧,这样的他,却勾起了望舒心底的惧意。 许是这一抹惧意惊扰了二人,宗梧在看清眼前这一幕时猛地怔在原地。 望舒所有压抑的情感霎时爆发出来,开口未说一字,眼前则漫上了一层水雾,宗梧则像根木头般杵在原地,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望舒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指尖宗梧身形一晃,望舒只能捕捉到一抹黑影,紧接着脖颈蓦然一紧,自己便被宗梧掐着脖颈一把掼到床上,动作之大将他的背脊撞地生疼。 然而他却没有在宗梧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怒意与杀意。 恍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獠牙下便是他脆弱的脖颈,只消宗梧指节一动,便可轻易地将他脖颈扭断。 望舒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窒息感袭来,胸口几乎憋到炸开,这一刻,宗梧是真的想要下杀手的。 “谁允许你扮做他的模样来骗我!” “是谁!!” 宗梧双眸通红,咬牙切齿道,修长手掌青筋毕露,骨节暴突。 望舒一个字也说不出,张口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嗬嗬”声,脖颈上大掌扣地愈来愈紧,望舒眼前发黑,宗梧的面容逐渐模糊,泛红的眼尾却止不住地流下泪,沿着面颊向下,没入鬓发间。 望舒唇角开合,艰难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宗……梧。” 声音却细弱蚊蝇。 第69章 相认 望舒声音虽细弱却足以在这逼仄的空间内使二人听清,就在望舒头昏眼花之际,宗梧指尖微微松动,望舒犹如濒死般猛地扯住他衣襟,奋力向后拉去。 宗梧一时失神,反倒让望舒挣动了去,当即沉声怒喝,正欲抬掌一击之时,望舒却猛地扑了上去,宗梧未料到眼前这人不逃反进,映入眼眸之中的乃是那令人日思夜想的面容,宗梧掌心灵息霎时溃散,高扬着的手始终无法下去。 却也仅仅是一瞬。 望舒头脑发胀,不管不顾地紧紧拥着宗梧,鼻息间尽是熟悉气息,当即眼眶酸涩,声音嘶哑道:“宗梧……” 宗梧当即愣在原地,二人拉扯间衣衫不整,只见一根极为细弱且不起眼的枯茎自宗梧衣襟处落下。 霎时二人脚下形成一道怪异法阵,白芒乍闪,二人消失无踪。 望舒只感到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之时,二人已再次被传送入苦心花海之中。 花海一片荒芜,只有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高悬于四方天空,苍白光线照的花海愈发萧条,全然没有昔年景色。 望舒趁着宗梧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环顾一番,目光却猛地被那山洞吸引而去。只见那山洞中的石床被一块寒冰所取代,寒冰上躺着一道人影,望舒只一眼便看出,那人影,正是他的原身,也就是百年前死于洛迦山一战中的身躯。 望舒呼吸急促,眸光微动看向宗梧,却见宗梧面色铁青,极为难看,怒道:“你究竟是何人?!” 望舒忍不住看向山洞之中的躯体,孰料此举却似乎惹怒了宗梧,宗梧抬手便欲再攻。望舒只见黑影一晃,旋即一道凛然掌风便袭至面门之上。 宗梧的手掌与他只有几寸之远,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压制,让其不得接近分毫。 望舒忙垂首看向自己小腹,又下意识地以手相互,宗梧面上划过一丝惊愕,“你是蛟族?!不可能。” “我不是蛟族。”望舒声线微颤,勉强道:“我就是望舒。” 宗梧眸中惊愕逐渐褪去,转而漫上一层讥讽,“你是第十三个扮做他模样来刺杀我的人,前十二个都被我剥了皮,丢进冰囚之中,血肉被冻在冰层之上,最后活活痛死。” 望舒呼吸微乱,心中压抑,然而这落在宗梧眼中却仿佛是心虚。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要么向我证明你的确是他,前者犹有生路,后者,你若是无法证明,你只会死的更为凄惨。” 宗梧面无表情,薄唇轻启冷然道。 “我……”望舒刚开口,却猛地止住话音,小腹中一阵绞痛,两股鲜活的蛟灵在他腹中焦躁不安地冲撞,望舒忙俯身以手护住腰身,朝体内输送灵息想安抚蛟灵。 不知是因着宗梧的原因还是其他,蛟灵得到望舒的灵息后不但不安分,反倒是更浮躁不安。 望舒只觉得自己灵息愈送愈痛,好似全身骨血被生生绞烂成一团,当即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宗梧……你过来,孩子……”望舒面露痛苦神色,几乎难以支撑住身子,跌坐在地,一手护住腰腹,另一手颤着向宗梧伸去,眸中泪光闪烁。 微风中,宗梧宽大的衣摆迎风自动,暗金绣文在明珠光彩下忽隐忽现,望舒疼地眼前模糊,到后来近乎恳求地让宗梧近前来一同抚慰受惊的小蛟灵。 宗梧眸中神色不明,片刻后,上前一步,步伐缓慢且带有一丝迟疑。 少倾,一张温热大手覆上望舒平坦小腹。 “龙息……”望舒疼的几欲昏厥,喃喃道。 话音刚落,一道精粹且霸道的龙息便如潮水般猛地冲向他身躯之内,瞬间如一汪温泉将两只小蛟灵温柔地圈围其中。 望舒登时身子一轻,连忙伸手揽着宗梧手臂,顾不得太多,直接抱着宗梧手臂便往他怀里钻,宗梧身躯明显的僵了片刻。 望舒阖上眼,额间满是冷汗,宗梧的龙息十分浓郁,几乎刹那间便将他身上也沾满了这股气息,小蛟灵久违地感知到了另一位父亲的存在,渐渐安宁下来。 望舒鬓发微湿,贴在耳畔,而宗梧却像石化了一般,僵硬地揽着望舒,一动不动。 “别的可以造假,你的孩子,你不会认不出。”望舒喘匀了气,声音虚弱却带笑意,一如百年前二人耳鬓厮磨间的亲昵耳语。 宗梧瞳孔猛地收缩,望舒轻轻一句话,却让他如同被火燎着一般迅疾起身,一把将怀中人松开,面色惊惶。 望舒一手撑着湿软花地,迷茫地看向宗梧。 宗梧几度疾喘,近乎失态般吼道:“你休想骗我!我亲眼看着他死去,你不可能是他!” 望舒被吼地一怔,宗梧双眸通红宛如笼中困兽,声嘶力竭地朝他嘶吼,望舒知道,这番话,宗梧更多的是在对他自己说,他在劝服他自己接受望舒已死的事实。 望舒缓缓起身,方才还一脸戾气的宗梧此刻却满脸惊慌,望舒上前一步,宗梧便后退一步。 二人之间始终隔着那几尺距离。 “在我去找你的那天,我找到了那朵红色苦心铃。”望舒低声道。 宗梧呼吸急促,双眸死死盯着望舒。 “我本想等你凯旋之时再交付与你,但是……” 说话间,宗梧缓缓抬手,握拳的右手掌心朝上,五指摊开,一根孱弱枯茎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望舒看着宗梧掌心的那根枯茎,嘴角微咧露出一抹笑意,眼眸却盈满泪水,“你感觉到了对不对,你知道的,我回来了,我和孩儿一起回来了。” “这不可能。”宗梧双眼通红,目光贪婪地凝视着望舒,似乎生怕眼前的这一切是幻影。 若不动妄念,自不生离情。 望舒不再多言,只一步上前,在宗梧将要后退的一刹那将人死死攥住,不由分说便以唇去吻。 宗梧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蓦然上前的人,唇上传来轻柔触感,如同羽毛般相触,却在刹那间燃起了宗梧的心火。 霎时间天地间一股冥冥之力涌动,如春风般遍拂大地,天际云散月现,群星熠熠,俯瞰着万千山河。 宗梧双眸瞪大,反手揽住望舒腰身,阖眼间能清晰感知到两条鲜活的小蛟灵。 这是他的望舒不错。 望舒只感到腰身上的那条手臂愈箍愈紧,直至将要把他的骨头勒断好融入宗梧血肉之中。 哪怕这般动作,望舒却依旧不舍得松开手,只盼望二人能更亲密无间。 耳畔宗梧的粗-喘声夹杂着极为微弱不易察觉的低泣。望舒连声安抚,开口间自己声线亦颤地不成模样。 “我一直以为……我以为你已经……”宗梧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望舒知晓他心意,忙在他唇角处啄吻,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你看,我和孩儿都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宗梧只犹恐是梦中,抱着望舒的手臂死紧,口中喃喃。 望舒与他在花海中相拥,轻声将这百年来的遭遇与羽族之事娓娓道来。 “天君?”宗梧眉头微蹙,疑惑道:“为何凤王会知晓此事,天君既然不愿意退位,那么必然会将此事掩藏起来,凤王又是从何得知。” 望舒一噎,迟疑道:“或许……凤王亦是观星所知。” 宗梧只略略颔首,很快便将此事再度抛之脑后,转而拥着望舒坐下,眼尾瞥见望舒脖颈处红痕,霎时自责道:“我……对不起,疼不疼?” 宗梧粗糙指腹擦过望舒脖颈肌肤,轻微刺痛下更多的却是肌肤相触所带来的颤栗感。望舒连忙将宗梧手臂按下,笑道:“不碍事,你之前说的,前十二个人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宗梧面色登时难看起来,冷声道,“龙族还有很多人不服我,想要杀了我,他们知晓唯有扮做你才能近我的身,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死心。” “这疤痕……”望舒回想起宗梧手臂上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连忙执起他的手,切声问道。 宗梧不自在地将衣袖放下,有意遮挡住那伤疤,淡淡道:“这就是第一个假扮你的人伤的,我当时真的以为是你,不慎之下被他一匕首伤了,原本那匕首是妖送入我的心脏的,赤哲发觉到不对劲,替我挡了去,这匕首才割破了我的手臂。” 宗梧说罢见望舒眸中尽是疼惜,宽慰道:“没事的,只是伤了一些筋骨。” “一把匕首,不足以留下如此深厚的伤。”望舒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这里,受了不止一次伤,且对方招式狠辣,直冲你的这处旧伤。” 隔了许久,宗梧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为情,匆匆道:“这是后来的那些人伤的,不过都被我识破了。” “你既已上过一次当,为何还会上第二次?”望舒有些无奈。 “因为当时,我总在想,或许下一个来的,会是真的呢。”宗梧语调平稳,侧头看向望舒,眸色中满是似月色般温柔的爱意。“但我每一次都失望了,直到最后,赤哲劝我放下你。” 望舒沉默不语。 “我尝试过。”宗梧转过头,看向远处黑暗,“但每一次,我都无法控制自己。” “你不知道,每天对着你的尸体,我都快疯了,有时候我都在想,那些刺客多来点也未尝不好,这样至少我还能再看到你对我笑,和我说话。” “那些刺客……” “我没杀他们,我骗你的。”宗梧笑了起来,深邃而英俊的五官霎是好看,“他们用着你的面容,教我怎么下得去手杀死。” “那你见面就掐我。”望舒好笑道。 “我……”宗梧登时局促起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我喝了点酒……加上心情不好。” “你生气的话我给你打回来,我不还手。”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望舒笑着将他伸出的手按回去。“不过说回来,你为何要答应和羽族成亲?” “我听说,羽族有一种法宝,可以起死回生……” “没有那种东西。”望舒哭笑不得,“你又被骗了。” “或许吧。”宗梧自嘲一笑,“但对我而言,总归是一种希望。我从不吝于为你去做任何事。”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刹那间望舒只觉得自己这一世所受的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 望舒垂下头,悄悄以袖角擦去眼尾泪珠,唇角轻扬,深吸一口气,拉过宗梧的手放在小腹处,轻声道:“我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猜猜看?” 宗梧目光投向望舒小腹,沉吟片刻后,缓声道:“其实……孩子长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嫌弃他的。” “谁跟你说这个了。”望舒哭笑不得,“你将来,可能要亲手给孩子打两张小床了。” “唔,单独给孩儿分个殿都行,要几张床都听你的。”宗梧想也不想便应下来。 望舒但笑不语。 宗梧忽而一顿,身子猛地一僵,眼睛霎时睁大,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起望舒来。“难道……” 望舒含笑点头。 “我……你让我……让我静静。”宗梧呆愣地坐在原地,似乎陷入了百年来第二大震惊的一件事。 “我……” 话音甫落,霎时陌生灵力自外界闯入,紧接着无数的喧嚣声传来,望舒与宗梧面面相觑,心道定是外界出了事,连忙一道捻着枯茎离开花海,回到了寝殿之中。 寝殿中,赤哲一袭红袍,风风火火地从外间闯入,抬眼刚欲开口,便霎时怔住,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二人。 夷辛面色铁青,亦紧随其后闯入殿来,先是一惊,但旋即见到宗梧与望舒二人相牵的手霎时便明白了什么,直白道: “雩灵逃走了。” 第70章 大婚 羽族公主逃走一事,可大可小,只需看这龙君如何打算。 不过,宗梧显然没有息事宁人的想法。 北天门,留仙台。 宗梧半搂半抱着怀中青年往前走,面色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望舒近乎整个人都被宗梧抱着强行往天门内走去。 “宗梧,你冷静点,这件事闹大了没好处的。”望舒心情大起大落,还未从相认的欣喜之中回过味来,那边宗梧却已经强硬地将他往天庭带了。 “现在我被逃婚了,这是龙族的奇耻大辱。”宗梧面不改色,直接双臂将望舒一抱,向上举起,望舒惊呼一声,双脚离地几寸,忙以手紧紧攥着宗梧肩膀。 望舒看向二人身后站立的十几名亲兵,当即开口道:“你们龙君疯了!” “你别挣扎了,他们只听我的,别乱动,小心闹到小蛟。”宗梧揽抱着望舒,将人拖进了天门之中。 望舒绝望地看向身后静默不语的两行亲兵,但到底是顾虑着小蛟,不再挣扎,宗梧便抱着更趁手了。 直至临近紫霄殿,四周仙者愈来愈多,望舒才急忙让宗梧将自己放下来,宗梧只淡淡一瞥那些探头探脑的仙家,霎时众人只觉得背脊生寒,纷纷侧开目光。 只是心中不免疑虑,那龙君不该在水霄宫中筹备婚事么,怎得与那羽族小少主搂搂抱抱的。 莫非…… 众仙待宗梧等人离去后相觑一眼,面色古怪。 紫霄殿中仙音渺渺,轻纱漫舞间玉臂舒展,十数名仙娥身着霓裳衣,舞姿轻灵,容色淑丽。大殿中坐着五六名仙尊,正中央乃是天君之座,凤王坐于右边下首第一张案几,此刻正出神的看着身前玉杯,丝毫未将目光投向那些曼舞的仙娥身上。 倏而,凤王眸色微动,微微侧头看向大殿外。 一道英挺雄姿正大步流星地从殿外走来,怀中还搂着一名青衣男子,身后紧跟着数十名黑甲亲兵。 凤王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殿中气氛霎时凝固起来,丝竹之声猛地一顿,仙娥们亦是面面相觑,怔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宗梧直接牵着望舒的手拨开仙娥,朝天君走去。 望舒被扯着向前,一路只能笑着朝两侧仙君、仙娥等致歉。众人皆是面露讶色,下意识地拿目光去瞥凤王。 宗梧站定后不发一语,只定定地打量着那隐于云雾之后的天君。 望舒心底忽而一突,想到自己方才告诉宗梧的那番话,当即头皮发麻。 “龙君这是作何?不好好准备迎娶王后,怎得来我这儿了。”天君缓声道。 望舒正欲开口,孰料手臂一紧,宗梧按住了望舒小臂,自己开口淡淡道:“二公主跑了。” 此话一出,殿内原本就凝滞的气氛霎时跌下冰点。 众仙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身前酒杯,耳朵却是高高竖起。 能听到这位的八卦,着实难见。 “漪之,怎么回事?”天君不冷不热,开口问道。 凤王眼也不抬,随口道:“不是我送的亲,干我何事?” “那此事是谁负责?”天君声音肃然冷硬起来。 望舒心头一颤,轻手将宗梧的大掌推开,上前一步正欲俯身行礼,初一抬手,还未弯下腰去,望舒便感到一股力道强硬地将他双臂托起。 “问罪大可不必,既然二公主不愿意嫁,那就换一个人吧,反正都是羽族的人。”宗梧声线低沉而坚定,一手抬着望舒双臂,将人拉回身边。 宗梧说道此处,望舒脑海霎时大乱,他才和宗梧说过此事,他难道……! “哦?看来龙君是有心仪的人选了?是哪位女子?”天君笑着问道。 两侧装木头人的仙君们耳朵竖地更直了。 唯有一向面色寡淡的凤王略微色变。 望舒生怕宗梧乱来,现在龙族精兵都在北海,来时亦只带了这十数名亲兵,万一天君察觉到了什么,想关起门来将他们诛杀此处,北海也没处说理去。 “禀天君,是小仙失职,小仙定会将二公主寻回。”望舒接过话头,直言道。 他本来只打算让二公主离开,自己再与宗梧说好,对外依旧是二公主为王后,自己再借个由头留在北海。 不过宗梧显然不打算这么做。 “龙族有特赦,对任何人都无需行礼对不对。”宗梧却话头一转,直言道。 天君默然不语,宗梧亦不催促,只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威严赫赫。 “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天君缓声道,话中带着几分笑意,而望舒却只能感受到一股骇人威压。 这是天君在警告他们。 “天尊记不清情有可原。”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一道清朗如月夜疏风的嗓音响起,众仙皆惊讶地看向凤王。 凤王神色不变,继续道:“毕竟那是数万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五龙神犹在,龙族自然是如日中天。” 天君不再回话,望舒哪怕站在下首,依旧能感觉到那自仙雾中直射而出,似是裹着毒针利箭一般的目光。 许久,天君才笑道:“想不到漪之记性如此好,的确,龙神之后确有此规矩不假。” “好,那从今往后,望舒亦不用再向你行礼,不需向任何人行礼。” “望舒,就是我的王后,龙族的王后。” 说罢,宗梧眸色淡淡,在殿内环视一圈,“这件事不需要你们同意,我只是来通知你们,贺礼也免了,婚事我也不邀你们了,告辞。” 说罢,宗梧便牵着呆滞成木头人的望舒扬长而去。 直至出了紫霄殿,望舒才渐渐回过神来。 “你……你怎能如此任性!”望舒怒道。 宗梧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万一真是他所想的那般,与命宫相连,天君必然会察觉到不对劲。 他好不容易才与宗梧重逢,他当真是不想再有半分意外发生了。 宗梧被望舒一掌推在胸口,当即后退几步,站在原地。 身后亲兵十分有眼色地向两侧分立开去。 望舒站在原地,余怒未消。宗梧却一反常态,不再像从前那般上去哄,反倒是面色淡然地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望舒。 望舒眉头微蹙,二人对视间不发一语。 “望舒,你不信我,你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宗梧缓缓道。 “我……”望舒差点被气笑了,他还不是担心宗梧,否则他又怎么会甘愿让他与别人结亲,哪怕是名义上的夫妻。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从小到大,你一直顾虑很多,你总是一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宗梧打断道,“有些事情,我不愿意去深想,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回北海,做龙君,乃至于你所说的那件事,只要是你提出的,我都会去做。” “因为,我相信你。” 望舒静了下来,一双眸子深沉如水,其中情绪晦暗不明。宗梧上前一步,轻轻执起望舒的手,右手则轻抚其面颊。 “但你总不愿意听我的话。” 望舒垂下头,长叹一声,缓缓点头。 “走吧,回去你就知道了。”宗梧这才笑着重新拥住望舒,领着亲兵出了北天门,向北海而去。 望舒原本忧心忡忡,但现在既然自己都点头了,干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这么上吧,谅那天君也不敢直接操刀子上北海来打架。 “多笑笑,别皱眉头了,否则孩子生出来都是皱巴巴的。”宗梧半抱着望舒,右手总是忍不住摸向望舒的肚腹。 望舒轻轻拍开宗梧的手,与他一道回了水霄宫。 水霄宫皆由白玉玄石所造,飞檐瓦片则镶嵌金边,皓白如砗磲,金玉则更显其华贵。 此刻那水霄宫檐角挂满了红绸,整个白玉宫殿似是蒙上了一层红纱,随水波轻晃,水霄宫前的百玉阶上垫上了艳红的软毯,一路直铺到北海入口处。 望舒惊诧地看着眼前景物,侧头瞥了宗梧一眼,“你吩咐的?” 宗梧微微一笑,抬手一挥,示意身后亲兵前去帮忙,自己则牵着望舒的手朝后殿走去。 一路上宫人们手捧各色珠宝珍品,神色匆匆来回奔忙,不时传来吆喝声,将原本寂静而肃穆的北海水霄宫衬得格外热闹。 “回去换身衣服,咱们就成亲。”宗梧笑着说道。 望舒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披红镶金的水霄宫,心道宗梧是什么时候吩咐下去的,赶鸭子上架都没有他这么心急。 不过望舒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望舒刚一踏入后殿,便有四五名侍从一拥而上,将其拥着推入了寝殿去梳洗换衣。宗梧则站在原地,笑着目送望舒进殿,片刻后才转身去了另一处。 望舒踏入寝殿的一刹那,一个人影便蓦地袭了上来,望舒心下一惊,连忙抬手去挡。 “你回来了!!赤哲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也疯了呢!”来人一袭蓝衫,笑吟吟地站在望舒身前,面上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望舒笑着颔首,“小白,好久不见。” 雪妖欣喜地一双手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像个小狗崽一般绕着望舒转了几个圈,好在两侧的侍从提醒,怕错过吉时,雪妖这才咂咂嘴,挥手道:“你们好好伺候着。” 侍从应声,分散入寝殿各处,雪妖搓了搓手,这才小心翼翼地牵起望舒双手,笑着道:“今天是你们的大喜之日,我就不耽搁你们,明天我要和你好好叙叙旧,你可得告诉我你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什么!” 望舒笑着颔首。 “嗳,那我先去了,大典上还有事呢。” “你快去忙你的吧。”望舒莞尔。 雪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临走时不忘指挥侍从们好好打点着些。 “公子请坐。”一名侍女手捧玉冠,将望舒迎去镜台前,身后立即有人上前来净面,绘龙纹。 龙族成亲,婚服以玄色最为庄重。而这婚服像是专门为他所特制的,里中外层层叠叠地不知穿了多少件,暗金色纹饰在光芒下熠熠生辉,腰身则以珍珠串成腰链,更将他腰身显得修长,外披一件鎏光轻纱。 待到侍人们一番梳洗过后,望舒久违地感受到了昔年当王后的那股感觉——一样的繁琐且无趣。 不过这种百无聊赖的心思,在他看见宗梧的那一刻时,灰飞烟灭。 宗梧一袭玄色王袍,立于门口,身姿高大挺拔,容貌俊朗无双,二人衣衫制式相同,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望舒乃是珍珠串成的腰链,宗梧则是普通的玉带,且并无那一件鎏光纱。 望舒看着日暮下的宗梧,忽而生出了几分怅然。 宗梧站在门口,朝望舒伸出手,笑道:“走吧。” 望舒上前,与其双手相扣,一同迈出屋去。 殷红软毯从水霄宫前一路铺至寝殿处,这一段的软毯上则撒上了白金色粉末,两侧放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路铺至灯火通明的水霄宫。 夜色渐深,夜明珠散发着莹润光芒,将软毯上的白金色粉末照地熠熠生辉,宛若星群。 软毯两侧站立着无数宫人士兵,纷纷朝宗梧与望舒二人撒着红花,甚至有胆大的男子直接呼喝起来。 望舒头一次感觉到了紧张与局促,连带着腹中小蛟都有些微动。宗梧顺势将人揽至怀中,继续向前走去。 赤哲一身红色武袍,四肢修长有力,面容成熟英挺,与宗梧有三分相似,雪妖亦换了身红衣正兴奋地朝望舒扬手。 望舒向雪妖与赤哲颔首,赤哲负手而立,亦微微一笑。 直至入了水霄宫,才有礼官唱词,望舒与宗梧二人各自饮下合婚酒,再一同剪下一束青丝,交由礼官绑成一束,放入红木盒之中。 礼成之后,殿内霎时觥筹交错,人人喝地满面通红,整个北海,今日皆陷入欢腾,长歌饮酒至天明。 许是宗梧今日心情不错,也有不少朝臣大着胆子来向他敬酒,宗梧一一爽快饮下,几杯下肚脸上便腾起一阵酡红。 原本有人还想向望舒劝酒,却统统被宗梧拦下,望舒知晓是因着自己还怀有小蛟,不能过度饮酒,便只以茶代酒,简单替宗梧挡了几轮。 直至月上柳梢。 殿中羽族与龙族皆喝高了,东倒西歪地醉成一团,望舒本想找夷辛说说话,但夷辛不知去了何处,大殿内也未见其踪影,加之宗梧又催他回去休息催的紧,便只能今日暂且作罢。 “你也少喝点。”望舒临走时特意叮嘱了宗梧。 宗梧一双漆黑瞳孔满含温柔笑意看向望舒,英俊面容在红烛映照下愈发-轮廓分明,望舒被他如此深情注视霎时有些面颊发热,宗梧痴缠着握住望舒左手在掌心揉搓片刻,这才唤人将望舒好生送回寝殿。 “我马上就去。”宗梧已然醉了,嗓音低沉。 望舒深深看了宗梧一眼,无奈笑着摇头,与侍人们转身向寝殿走去。 夜风微凉,轻柔的袭上望舒面颊,撩起鬓边垂落的青丝,望舒出了口气,朝寝殿走去。 宫中近乎所有人都去了水霄宫的婚宴,婚宴从殿内一路排至殿外,故而此刻只有三四名侍人跟随望舒离去,四周一片寂静。 回了寝殿,侍人们上前欲伺候望舒换衣,望舒简单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换就好。” “那我帮殿下拿些吃食来?”一名侍从小心翼翼道。 望舒思索片刻,颔首,“也好,劳烦你了。” 侍从们得了首肯,欢欢喜喜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望舒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将头饰玉冠等一一卸下,霎时满头青丝如瀑,望舒随手以指梳了梳,旋即一件件将这玄色华袍褪下,从衣柜中取了件宽松的月白大袖换上。 倏而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望舒只当是方才的侍从回来了,随口道:“把点心放桌上就是,你们想玩的继续去玩,想休息的就去休息吧,今夜无需当值。” 语毕,房中无人应答,却有细碎的呼吸声传来,来人似乎十分紧张。 望舒系衣带的手一顿,缓缓转过身,却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有片刻失神,旋即瞳孔猛地一阵收缩。 “流璃?!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一袭白衣,眼下青黑,面色苍白,看着望舒久久不语,胸口起伏却是逐渐加快。 倏然,流璃双膝一软,缓缓下跪,面色凄惶对望舒道:“殿下,我求你,救救鸿风吧。” 望舒铭记着流璃当年对他们施以援手之恩,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欲将人搀扶起来。 孰料流璃却是反手握住望舒双臂,“我求求你了,你出什么条件都可以,只要能救鸿风。” “你先起来,鸿风怎么了?”望舒不由分说将人搀扶起身,双手触碰到流璃肩膀及手臂,只觉得掌下之人瘦的都有些咯手了。 “鸿风……因为顶撞龙君,被君上打入了囚牢之中……我得不到他的消息,至今亦不知他过的如何,是否……是否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的支持!感谢所有打赏、评论、投喂海星的小可爱们!我爱你们=3=!这里推荐一下我朋友的一篇文~也是一个非常勤奋更新的太太!书名是《盲点象限》by日光节约,现耽,奇幻类~推理灵异(其实8是很恐怖!可以睡前看!)是个小甜饼,轻松向~目前更到7w啦!入坑快快来呀~ 第71章 蛟族 望舒将流璃扶起,与之一道在桌边坐下。 “怎么回事?”望舒问道。 流璃似乎有些局促,二人几百年未见,对望舒而言昔年昆仑山中也是因着流璃帮忙,他才能带着宗梧全身而退,现如今他未曾想到,二人竟会在此等场景中再遇。 “鸿风他……”流璃双唇微张,眸光瞥向他处,缓声道:“他出口顶撞了几句,触怒了君上。” 望舒见流璃支支吾吾不肯说全,心道鸿风肯定不是单单“顶撞”便罢,但宗梧既不杀他,只将他下了牢,说明这件事亦不是什么掉脑袋的大事。 流璃到底于他们有恩,望舒思索片刻,斟酌道:“君上之事我无法替他定夺,不过我会去与他谈谈,尽量为鸿风争取些转圜的余地。” “望舒……”流璃仍旧不放心,欲言又止。 “你且安心,只要鸿风心向着龙族,君上不会赶尽杀绝的。” 流璃见状只能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起身抬手再度朝望舒恭敬一揖,这次望舒受了他的礼,未曾推却。 “那…臣告退。”流璃声音微哑,转身朝门外走去,走至门边之际,忽的脚步一顿,一道高大身影自门外缓缓走进。 流璃面色苍白,忍不住后退几步。 望舒侧头看去,“宴散了?” 宗梧面色微红,一身玄色王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站在流璃身前仅随意一瞥,便生出一股骇人气势,然而看向望舒之时,嗓音却蓦地温柔下来。 “没有,我先回来了,赤哲替我喝。” 说罢,也不看流璃,径自向屋内走去,望舒起身相迎,甫一抬手,便被宗梧一把拉了过去,结结实实揽了个满怀。 登时酒味扑鼻而来,望舒皱了皱眉,朝那僵立在门口的流璃使了个眼色,流璃回过神,脚步蹒跚,近乎是奔逃入夜色之中。 亦不知宗梧将方才那番话听去了几分。 “你……”望舒刚一开口,宗梧便蓦地蹲下-身子,侧耳贴在望舒肚腹处,俨然是在听宝宝的动静。 望舒哭笑不得,伸手将人拉起,“你现在听什么?出来也是个蛋,还得你我来孵。” 宗梧闷哼一声,缓缓站起,转而又黏黏糊糊搂着望舒,嘴中不知在哼唧个什么。正巧此时侍人们端着点心前来,看见这一幕便齐齐怔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望舒一手揽着宗梧将人往床边带,另一手朝外挥了挥,侍从们这才鱼贯而入,齐齐将点心放在桌上,临走为二人带上门。 宗梧喝了不少酒,浑身都冒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到了床边时不用望舒推,直接自己就朝后直挺挺地倒了去,乌发倾泻在大红被褥间,一手扬起遮住双眸,呼吸平稳。 望舒坐在床边,小声道:“你什么时候遇到流璃的?” 宗梧动也不动,懒声道:“他一直在东海,他是鲛人族长的小儿子,现如今在我这儿给他分了个闲差。” 望舒哦了一声,继续道:“那鸿风是怎么回事?他顶撞你了?” “流璃没跟你说么。”宗梧侧过身,睁开眼,漆黑瞳孔静静地看着望舒,并无丝毫醉意。 望舒微微一怔。 “鸿风为了什么被我下狱。”宗梧一只手撑着脑袋,悠闲地看着望舒。 望舒缓缓摇头。 “因为他三番两次想劝我立后,我没杀他,已经是看在流璃的面子上了。” “这……你关了人家几年,也不太合适,外人定会传你暴虐,不利于聚拢臣心。”望舒迟疑着说道,毕竟上一世宗梧就是被手底下的叛徒给害了。 “我有说要当个明君么。”宗梧懒散抬眼,看向望舒笑着道,话语轻飘飘却似一个重锤敲在望舒心头,令他当即怔楞住。 “望舒,你知道,我怎么得到这个位子的么。” 是了,哪怕赤哲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在百年间帮助宗梧吞并四海,那是谁在帮他……? “望舒,有些人,我正要介绍给你。”说罢,宗梧坐起身,一臂抬起轻轻圈住望舒肩膀,另一手凑至唇畔,短促地吹了几个唿哨。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那些一直默然不语跟随在宗梧身后的十数名黑甲亲兵井然有序地走了进来。 “脱了吧。”宗梧随口道。 望舒心如擂鼓,猛地看向那些亲兵。只见那些亲兵齐齐扬手做了个法诀,接着黑甲瞬间如飞烟般消散,光芒过后显出那群人的本来面目。 那批亲兵俱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小伙,容貌俱皆英俊,且身姿挺拔如青松,卸了那黑甲之后,这群小伙子像是甩脱了什么包袱一般,登时没了个正形,纷纷朝床边涌来。 “嗳呀族长,你可将兄弟们憋死了。” “呿,叫什么族长,现在该称君上!” “恭喜君上——!” 望舒吓了一跳,宗梧笑着抬脚将那些人踹走,“别乱来,小心惊了你们的少主。” 最前头的一名男子看着岁数最大,眼尾一道疤生生坏了其俊俏容貌,眸色却十分温柔,抬手揽住身后那些上蹿下跳的小伙子们,对宗梧与望舒行礼道: “景麒见过君上以及王后。” 望舒惊魂未定,只粗粗一扫那群年轻人,正巧那些人亦好奇地打量着他,望舒心中登时涌起一个十分恐怖的猜想。 “他们……” “不错,望舒,我的族人们没有死。”宗梧笑着将僵硬成一根木头的望舒轻轻揽入怀中,低声道:“蛟族还存续在这天地间,我的家还在。” 望舒下意识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望舒已与我结亲,那亦是我族之人,你们须得敬他如敬我。”宗梧对着景麒道。 景麒颔首应下,望舒惊魂未定看着那些蛟,小伙子们齐齐朝他露出一个傻笑。 “去吧,去玩吧。”宗梧笑着对众人道。 说罢,亲兵登时欢呼着涌出门外,只留景麒一人无奈缀在屁-股后头将门带上。 “很惊讶是不是,起初我也不信。”宗梧牵过望舒双手,指腹贴着他手背轻轻摩梭,“他们是我母亲拼死留下的一脉旁支,亦是我姨母的亲族。” “你姨母?” “是,我母亲有一个侍女,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当年蛟族事发时,我刚出生不久,母亲引走了外敌,这才让姨母带着我与一脉旁支躲进了一个法器里。” “之后兵荒马乱之下我被夺走,姨母本想救我,奈何龙族赶到,我被龙族带走,姨母这才咬牙率着那一支旁系逃了出去,阴差阳错之下落进了一处界域交接的境外之地,这些年来才安顿下来繁衍生息。” “这……”望舒惊诧不已,宗梧继续道:“这些年来,姨母一直在找我,并且想找个合适的时机与舅舅取得联系,你见过她。” 望舒眉心微蹙,“是谁?” “她一直假扮成北海龙后,当年回北海之时,她便与舅舅见了面。”宗梧似乎不愿提及那事,只简单说了几句。 “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舅舅当年亦不敢确认真假,故而一直隐瞒,直至你出了事。”宗梧嘴角微扬,定定地看着望舒。 “宗梧。”望舒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你是怎么当上这龙君的?是因为蛟族么?那些龙王与他们的皇子公主呢?” 宗梧闻言微微一怔,旋即随口道:“龙王都死了,皇子公主我随便给了个封地,愿意去的去,不愿意去的自有景麒他们处理。只要龙王一死,以我的龙神残魂之力,那些皇子公主们不是我的对手,自然只能率众臣服。” 宗梧一句轻飘飘的“他们都死了”却将望舒骇地不轻,几次深呼吸后声线依旧发颤,“你……北海怎么处理的?” “北海龙宫十年前忽生一道地火,龙王、三公主、四公主俱丧生火海之中,我拼死了亦只能救出王后与六皇子。”宗梧垂首把玩着望舒指尖,漫不经心道。 “你杀了他们?!”望舒惊惧不已。 宗梧手上动作一停,默不作声,殿内霎时安静下来,望舒几乎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嬉闹声。 “姨母跟我说,他们,也是将我蛟族中人聚在一处,放了一把火,外间再一圈尖刺,火烧起来,他们只能绝望的在里面哭嚎求救,要么被活生生烧死,要么被万道尖刺洞穿身躯。” 望舒呼吸微窒,几乎能想象到当年那场屠杀。 “我母亲就是那样被烧死了,而放那把火的人,就是他。”宗梧声音平静,望舒却背脊发凉。 “他”一定指的就是北海龙王。 “你想怎么做……”望舒喉口发干,艰涩问道。 “望舒,我不是龙,我没有必要为他们做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族人,等到时机成熟,我就会让族人们夺舍这些龙的身体,到时候能与天齐平的,唯有我们蛟族。”宗梧仰起头,笑着道。 “可是你已经被选做天君了。” “对,所以我更要这么做了。”宗梧一张俊脸上满是笑意,望舒却知道,这笑只是假象,宗梧的心,早就被鲜血与仇恨浸润出了一层盔甲。 “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脱天道,既然它知道我要这么做,它依然选择了我,这说明我是对的。”宗梧低声道,“当年参与蛟族屠杀的那些族,一个都躲不掉。” 望舒神情恍惚地倚在床边,宗梧俯身凑近,望舒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这一个小动作却被宗梧看在眼里,宗梧只稍稍停了一下,便继续向前,伸手按在墙边,将望舒圈在怀中。 四目相对,宗梧低声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望舒还未开口,忽地便感到一股极为骇人的威压朝他施加而来,似乎在强硬地逼迫他做出某个选择。 这是宗梧第一次对他施以强迫。 宗梧笑了起来,嗓音温柔,抬手轻抚望舒面颊,“你别怕,不管你答不答应,我们都不会分开,还有我们的孩子。” 宗梧温热大掌轻轻盖在望舒腹上,侧头与他耳鬓厮磨,温声言语。 “既然流璃托你来求情,我便放了鸿风。” 望舒轻出一口气,那厢宗梧继续道:“明日让人去将他龙珠收来,便将其与流璃一同送去昆仑山当水君去。” “满意不?” 望舒点点头,宗梧笑了起来,揽着望舒躺在被褥间,轻声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先休息。” 说罢又极为贴心地替望舒去了外衫,将人塞进被褥中,仔仔细细盖好。 望舒睁着眼睛看向床顶,脑海中思绪纷乱。 难道,这一世命格扭转的时机不是二人成亲,而是他死后,一切就与前世不一样了,或者说,宗梧接触到了更多他从前未知的事。 但,让他与蛟族接触过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第72章 明火龙咒 因着望舒还有身孕,宗梧洞房夜并未做什么,只安静地揽着他,二人一同枕着月色入眠。 新婚翌日,宗梧无需前往水霄宫处理政务,所有的侍从们亦休沐一日,故而龙宫之中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寝殿旁的一处小院内。 “宝宝多久出来呐?”雪妖蹲在望舒身边,细瘦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望舒肚腹,睁着一双大眼睛,眸子中满是期待。 “再过几个月吧。”望舒躺在藤椅上,腰后被宗梧塞了个软垫,身边围着赤哲与雪妖。 “你急什么。”赤哲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仰头晒太阳。 “我看望舒肚子一直这么小,这才急嘛,生了宝宝我就当小叔叔了!”雪妖美滋滋在望舒小腹上摸了摸,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继续道:“一想到有一只软乎乎的小雀围着我嫩生生地叫,我就开心。” “说不定是只小蛟呢。”赤哲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悠悠然道。 “不可能,一定是小雀!”雪妖当即否认。 赤哲来了趣,翻身坐了起来,两手搭在双膝上,饶有兴致道:“如果是小蛟怎么办?” 雪妖噎了一下,干巴巴道:“不怎么办啊。”说罢又凑近望舒小腹旁,轻声细语道:“乖宝,努力长成小雀!出来小叔叔奖励你好吃的。” “是小蛟可别哭鼻子。”赤哲嗐了一声,继续身子向后一倒,双眸微眯。 “小雀!” “小蛟!” “小雀!” “好了好了,别吵了。”望舒哭笑不得出声制止了两人,转而道:“宗梧呢?一早就没见他,今日难道还要去前殿么?” “听说来了客人,现在应该快来了,正好有个人让你见见。”赤哲随口道。 望舒略一沉吟,便猜到赤哲所说那人约莫就是宗梧昨晚说的那个姨母,虽说那姨母只是个旁系,但现如今她倒是宗梧除了赤哲之外的唯一亲人了。 “对了,昨天婚宴上我好像并未看见她啊?”望舒忽而问道。 赤哲想了想,说:“她很少出面,大部分时间都在落霞苑中陪那小皇子。” “那个小皇子……” 话音未落,赤哲忽而坐直了身子,目光瞥向院外,望舒亦侧头看去,只见宗梧正有说有笑地与一身着蓝衣的美妇人款款而来。 望舒看见了那妇人,想了想正欲起身,宗梧见状直接大步上前又将他按了回去。 “你坐着就是,不用起身了。”说罢又将那软枕垫高了些许,好让望舒躺着更舒服些。 望舒应了一声,转而好奇地看向那妇人,此时妇人正好走至身前,宗梧便直接说道:“望舒,这便是我的姨母。” 妇人笑着朝望舒颔首致意,戏道:“我知道,先前回北海时,看着可凶了。” 望舒霎时有些难为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梁讪笑几声,打了个哈哈便将此事搪塞了去。 妇人又简单寒暄几句,“我听说你有了娃娃,想着给娃娃们做几件小衣裳,你可有什么中意的样式或是颜色?红色怎么样?” “小青鸟当然要穿青色啦!”雪妖笑吟吟道。 “说不定是只小黑蛟。”赤哲再一次打断道。 雪妖气鼓鼓瞪了赤哲一眼,赤哲摸着下巴坏笑起来,妇人好笑道:“说不定是一只小青鸾一只小黑蛟。” 宗梧笑着坐在望舒身边,一只手轻轻在他小腹上按揉。望舒惬意眯眼,放松了身子躺在椅子上,耳边传来赤哲与雪妖喋喋不休的话语,头顶日光正好,爱人又在身侧,望舒只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美的了。 “你今天早上去哪里了?”望舒随口问道。 “去了前殿待客,是羽族的人。”宗梧俯身在望舒额角吻了吻,柔声道。 “羽族?”望舒蓦地睁开眼,一脸茫然,“谁?是夷辛么?他们来做什么。” “不是夷辛,是他派来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望舒忍不住稍稍坐起身子。 “送了些补品给你,带了个消息给你,再过几日是凤王生辰,他来问你要不要去。” 望舒先是一怔,未及开口,那美妇倒是先开口问道:“凤王生辰?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宗梧微微侧头看向姨母,妇人抿唇迟疑道:“按理来说,依照凤王这个位份的仙君过生辰,定然会邀龙族赴宴,但我这近千年来,都未曾听闻凤王有摆过生辰宴。” “我知道了。”望舒轻出一口气,这一次生辰在外人看来或许十分奇怪,但望舒却已得知凤王寿命将竭之事,故而并未太过惊奇。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过生辰。 “约莫还有几天?”望舒问道。 宗梧:“四天后。” “我想去一趟。”望舒颔首应下,转而看向宗梧,宗梧一贯地面色淡淡,闻言倒没什么表示,只点头应允下来, “到时候我与你一同去,你不用担心。” 望舒嗯了一声,宗梧既这般表态,那众人自然无异议,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再度其乐融融地商讨起望舒腹中的那小少主来。 又过了一会儿,赤哲等人悠悠告退去了别处,别院中便只剩下宗梧与望舒二人。望舒晒了近乎一个上午的太阳,整个身子都暖呼呼的,双颊都泛着一层薄红。 “回去?”宗梧见望舒抬手按了按发烫的面颊,顺势问道。 望舒欣然颔首,宗梧便上前将人扶起护在怀中朝寝殿走去。 “你的其他族人们呢?为何不直接将他们接出来?”望舒走到一半,忽而想到这个问题。 “他们现在没办法出来,蛟族在那处异度虚空中居住了太久,吸纳的皆是域外灵力,进了此间大世界会被排斥,必须得找到一个宿体,才能回到这里久居。” 宗梧小心揽着望舒步入内殿,此时日光正好,水波粼粼,红幔轻扬,殿内空无一人。 “那你身边那些近卫是怎么回事?”望舒好奇道。 “我把我身上的龙鳞给了他们一片,可以暂时让他们留在这里。”宗梧搀着望舒让其坐在床畔,随口道。 望舒挪了挪屁-股,朝床内滚去,宗梧亦脱了鞋随望舒一道滚上了床,宗梧将耳朵贴在望舒腰腹间,双臂松松圈住腰,深吸一口气合上眼。 望舒今日睡足了觉,现下倒是不怎么困,躺在床上便这么睁着眼发呆,指尖轻扫过宗梧发丝,绕着打圈。 二人便这么静了片刻,宗梧抬手握住望舒那正梳弄他青丝的手,疲惫道:“我这些年来,翻阅了无数典籍,但都找不到关于苦心铃的详细记载,更没有那关于花魁的炼化方法。” 望舒沉吟片刻,莞尔道:“没有就没有罢,反正咱们又不是凡人,一生长着呢,也不在乎那些个虚无缥缈的。” 宗梧似乎有些失望,闷着声音应下,片刻后从怀中拿出那一截枯茎,递与望舒。 “给你留着吧,好歹是找了那么久的。” 望舒自无不妥,伸手接过。葱白指尖捻着枯茎转了几圈,继而将其收入怀中。 “说回来,你有替你儿子取名么?你取一个我取一个?”望舒指尖戳了戳宗梧额头。 谈及此事宗梧忽而笑了起来,连带着方才的疲意都消散不少。 “都行,我昨天想了一个……” 原本低沉而带着些许喜悦的嗓音戛然而止,四周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望舒“嗯?”了一声,仰头看去。 只见宗梧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剑眉紧蹙,眸光死死地盯着被褥,面色逐渐发白,一只手捂在左心口,指节暴突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他却硬是一声不吭。 望舒吓了一跳,“宗梧?!你怎么了!” 宗梧另外一只手连忙抵着望舒肩膀,侧首艰难地朝他扯了扯嘴角,哑声道:“没事,旧疾,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可能,你化龙之后火毒寒毒都消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仅仅呼吸之间,宗梧额头已然沁出一层冷汗,望舒见状霎时心乱如麻,双手紧握成拳,直至指甲在掌心留下刻痕,细微的刺痛感才迫使他冷静下来。 “让我看看。”说罢望舒不等宗梧有所反应,直接伸手便去扯宗梧衣襟,宗梧面色大变,忙喝止:“别碰!!” “啪”地一声,宗梧猛地挥手将望舒的手挥开,望舒当即怔在原地,一双眸子中满是担忧。 这绝对不是什么旧疾。 望舒再顾不得许多,直接抬手便将宗梧按倒在榻上,扭腰坐在起胯部,以身躯重量压制住宗梧不让他乱动。 紧接着便伸手去扒宗梧的衣服,动作之激烈,若是让外人瞧见了,只觉得二人光天化日之下便要做那事儿。 宗梧面色大变,忍住钻心剧痛抬手便欲将压在身上的望舒推开,孰料望舒面色一变,直言道:“你现在把我推下去,我一不小心滚下床,你儿子出了什么事,到头来后悔的还是你。” “我……我没事。”宗梧哑着嗓子,却不敢再挣动,生怕自己失神之下将望舒给磕着了。 望舒趁此时机直接伸手扒住衣襟两端,向两侧一拉。 宗梧身材极好,穿上衣服时已是身姿挺拔,丰神俊朗,赤-身-裸-体时更加性感。 然望舒此时却半点旖旎心思也无。 宗梧左侧心房处,道道青筋在皮肤下翻涌鼓动,经络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皮肉下游蹿,不时向上顶起,分外可怖。 “这……这是怎么回事。”望舒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病亦或者是伤口。 望舒缓缓朝宗梧心房青筋处伸出手去,就在指腹将要触及宗梧心口肌肤之际,那青筋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登时如同煮沸了的水不断鼓噪沸腾起来,犹如一个个小虫子钻在皮肉里,不断啃噬着血肉。 宗梧霎时面色惨白,连忙忍住喉口一阵痛呼,一把抓住望舒的手,硬声道:“别碰!它会钻入你的身体里。” 望舒焦急不已,此时他亦不敢轻易离开宗梧,便只能这般配着宗梧强忍痛楚。 而宗梧却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望舒一时情急,便想祭起羽族凤凰明火,指尖刚冒出一簇火焰,宗梧胸口皮下的斑驳青筋登时平息下来,似乎是畏惧这团明火。 望舒大喜,连忙催动内息,再将明火更促一层。 只见宗梧左胸下的青筋化作一缕缕极为细小的黑丝,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处,最终在宗梧左胸上印下一颗狰狞的龙头。 宗梧软下-身子,倒在被褥间,扬手遮住双眸,喉结滚动不住疾喘。 望舒惊魂未定,喃喃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宗梧喘了许久才将气匀过来,“只是痛上一痛,只要你不碰我,它就不会传给你。等它结束之后,就没事了。” “这龙头……是龙族的人给你下的?”望舒回过神,看着宗梧胸口的那颗黑色龙头,只觉得分外诡异。 这样一个东西如果在他身上,他一定会被膈应死。 宗梧“唔”了一声,坐起身后才慢慢将衣服束好,面色淡然漫不经心道:“是我放那把火,烧死那条龙时,他在火海里对我下的咒。每当咒发,便如火燎般痛苦,至于究竟是什么咒我不知道,赤哲他们都未看见过。” “那为何……它会怕凤凰明火?” “凤凰火乃是天地间最为精粹刚阳的火焰,而他是在临死前带着无尽怒意怨怼对我下的咒,所生出来的火肯定是阴火。” 望舒心有余悸,缓缓颔首。 “看来,咱们这次是一定要去凤王寿诞了。” “亦不知是天道指引,还是……” 第73章 取名 流火宫将在不日后迎来这数万年中的最为隆重的一件事,百鸟族群中以凤为尊,现今凤王又护持了羽族近万年,堪称这三界中唯一一个与天君仙龄相当的仙人了。 他的寿诞,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整个羽族,放眼望去,这数万只颜色各异的鸟儿竟是都染了层红,女子戴红花,男子配红衫。 鸟儿们叽叽喳喳地,手捧着各种礼宴用具朝后殿涌去,待经过流火宫正殿前的那棵参天梧桐时却都忍不住频频侧目,脚步放缓下来。 宗梧一身黑衣,背对众人站在树下,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那参天梧桐,日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树影,清风微拂,天际一片湛蓝。 他今日只与望舒一人来这流火宫,而望舒已经进去了半柱香的时间了,宗梧耐心实在有些耗尽,若不是望舒今日一早便将他拽来,他还可以再与望舒被翻红浪。 可惜了。宗梧轻叹一声,双眸微眯,刻意不去听那身后细碎的交谈声。 鸟就是聒噪。 宗梧那厢被吵得额头青筋直跳,流火宫中却沉寂如水。 殿中空旷且静谧,日光似乎始终无法照到王位之上,凤王身披一件鎏金殷红的王袍,整个身子隐在阴影之中,王袍一角似是有火焰流转,斜斜地曳在台阶上,日光蔓延在袍角处那火焰状的纹路之上,细微的明光反射在望舒脸上。 望舒站在下首,不发一语,只是眸中依旧免不了地露出几分焦急。 许久,凤王才懒声道:“他承受不了凤凰火的,我无法为他祛除龙咒,否则到时候龙咒没了,他也化作灰了。” 望舒心中一急,“怎会如此?!可是我试过,凤凰火是可以用的!” “你是凤凰么?”凤王淡淡道,“你所用的不过是一般的火焰,最多将它逼退,我的明火,他是承受不住的,除非……” “除非什么?”望舒急忙追问道。 “除非你们能找到昔年龙神身上的龙鳞,才有可能挡住凤凰火。” “那怎么找得到……”望舒喃喃低语,面色凝重。 “倒不尽然。”凤王换了个姿势,翘起腿,修长指尖轻扣王椅,发出哒哒声,“昔年龙神,五位陨其四,还有一位现如今虽是仙寿将近,但身上鳞片该还是有的。” 望舒升起的希望转瞬消散无踪,苦笑道:“那位龙神几乎不露面,唯有天君能与之谈话,但天君又怎么会愿意救宗梧?他该是巴不得宗梧早点死才是。” 凤王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看向望舒,却忽的一愣。 望舒垂首站在殿内,身后是蔚蓝天际,身前是昏暗阴影,望舒便站在这明暗的交界线上,眼尾泛着点点泪光。 像极了被暴风雨打湿了身子,无助地躲在叶下挡雨的小雀。 “这样……我知道了。”望舒声音沙哑,失落道:“不打扰王上了,我这就先行离开,改日寿宴我再来。” 凤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出神地看着殿外,望舒久未等到回应,加之心中一团乱麻,不欲再多言,只转身朝殿外走去。 “这个龙咒伤不了他的命,顶多教他疼一疼罢了,他杀父杀姐,这是他的劫。”凤王语气平淡,并未掺杂任何情绪。 “那个人,又何曾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若说这是弑亲的劫数,那老龙王合该是第一个受此罪责的,毕竟,他杀的是他的发妻。” 望舒摇摇头,走至殿门处,树下的宗梧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此刻乍见望舒走出,登时喜出望外,连忙越过人群向他走来。 望舒深吸口气,平复下纷乱的心绪,仰头对着那疾步而来的宗梧轻轻一笑,“我们回去吧。” 宗梧自无不可,他见望舒神情低落的那一刻起便知此行落了空,解不解咒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影响,但若是望舒因此而整日闷闷不乐,那影响可就大了。 “没事的,你别担心。”宗梧一时嘴拙,翻来覆去也只能说着不用担心。 望舒不知是怀了孕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格外敏感,方才希望落空,不知为何心中憋闷地很,一股无端的愤怒涌上心头,让他几乎难以维持平静。 但自从看到宗梧后,这股愤怒感便随之消失了。 望舒轻轻应下,抬步跨出了大殿。 阴影之中,凤王缓缓起身。“慢着。” 望舒与宗梧脚步一顿,同时向后看去,只见凤王面色平静,自阴影中走出,常年匿在影下的皮肤泛着近乎病态的苍白,一身红袍日光下灼灼似火,墨发如瀑,松散地披在身后,一双眸子中情绪不明。 望舒没由来地呼吸一窒,那厢凤王却径自走至他身前,看也不看宗梧,只抬手轻轻抚上望舒小腹,指尖隔着衣衫在望舒小腹上轻划,低声道:“还有一个办法,我帮你这一次,不过……” “什么?”望舒紧张道。 “你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凤王并未直接答话,只是将指尖上移至望舒衣襟处,宗梧在一旁猛地身子一僵,呼吸间的功夫,望舒几乎只能看见凤王手腕一动,紧接着再定眼看去之时,那凤王指尖便捻着一枝枯茎。 “你怎么知道。”宗梧蹙眉问道。 “只说答不答应即可。我又不会强迫你们,毕竟这龙咒也不会要了你的命。”凤王淡淡道,转头看向望舒。 望舒沉吟片刻,顾不得询问太多,点头答应下来。 凤王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一抹笑意。 “师尊?!” 忽而一声清冽嗓音传来,打破了三人间的怪异氛围。 夷辛站在不远处,手上拿着一叠名册,正一脸古怪地看着凤王,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望舒顺势看去,只见凤王复又恢复了那一向平静而略显淡漠的表情。 “什么事。” 夷辛回过神来,“嗯……我-草拟了一份名册,送来给师尊过目。” 凤王随手接过名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说道:“稍等。” 说罢便翻看起来。 一时场中四人皆安静下来,唯有凤王翻动纸页的窸窣声,望舒抬眼偷觑夷辛,却正好撞见他也看打量自己。 二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霎时尴尬不已,纷纷侧过头去。 自从二人龙宫一别,望舒又沉浸于与宗梧的重逢和昔日老友相认的喜悦中,现在想来,确实与夷辛生分了不少。 夷辛亦不像先前那般热络,似乎也无形中有了隔阂,二人心中滋味莫名,只能双双尴尬无言。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宗梧牵起望舒微湿的手掌,对着凤王道,“你想去花海,只消去北海找我们便是。” 凤王亦不多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翻过一页。 望舒见状轻声朝二人告退,夷辛点了点头,望舒轻出口气,转身与宗梧回了北海。 望舒与宗梧回到北海的时候赤哲正与雪妖在书房中整理文书。 自从宗梧当了这龙君,接手了四海职务,又将老臣统统遣散,自己组建了一个新的朝臣之后,所有水域的文书都会呈到他的书房来。 不过先前宗梧压根不想好好办事,只让赤哲与雪妖一块儿跟着翻阅,不过望舒回来之后,便经常明示暗示要宗梧去亲自处理这些事。 起初宗梧常常以“他本就没打算好好干”为由推三阻四,但望舒冷下脸后,宗梧便自讨没趣地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地去了书房。 加之大婚原因休沐了一日,积攒的文书几乎堆满了案几,望舒二人简单地与赤哲解释了一番,赤哲便颔首领着雪妖出去了。 宗梧一看到那些文书就头疼不已。 “哪天我就辞了这王位,让给舅舅去做,我带你去蛟族,咱们过安生日子去。” 望舒当然也想过做甩手掌柜,但天君不除,危机始终在,悬在他们头顶的剑便一直存在。 “等到这些事情都结束了,咱们就去找个地方隐居。”望舒捧着宗梧面颊凑近啄吻。 宗梧回揽住望舒腰肢,将人半抱半拖着坐到桌边,让人坐在自己大腿上,旋即扬手推开一侧文书,从一叠纸张中抽出了最底下的那张,单手拿着摊在望舒身前。 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四个字,笔锋遒劲有力,潇洒自成。 “寒酥” “玉絮” “我这些天来,给孩子们想了名字。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再去重新找。”宗梧揽着望舒腰,埋首在他肩颈处,深吸一口气,晃晃悠悠。 “怎么都是雪?”望舒笑着翻了翻纸页。 “我估摸着,等到孩子出生也得到冬季了,北海冬季飞雪不断,夜晚海面上升起一轮明月,飞雪再洋洋洒洒地自天际飘落,届时北海上方会出现许多荧光水母,整片北海都不用燃灯。”宗梧牵起望舒的手,凑到唇边亲吻。 望舒沿着宗梧的话细想了片刻,笑着道:“那一定很美。” “是的,那对于我们北海龙族而言,初雪那天,蓝羽水母出现之际,便是所有故去的北海龙族魂魄回归之时,今晚,就是我们的新年。” “月亮和雪都有了,那你是什么。”望舒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宗梧脑袋。 “我就是那映着月色,又将白雪拥入胸怀的海。”宗梧声音愈来愈低,大掌贴着望舒腰线暧昧地摩挲。 望舒被摸得有些痒,笑着躲道:“别闹了。” 宗梧不依不饶在望舒身上揩足了油水,掌心贴上腰腹时的一刹那忽而身子一顿,“等一下。” 望舒:“嗯?” 宗梧面色陡然凝重起来,一双大掌不由分说便贴着望舒的腰来回丈量与揉捏,望舒被摸着了痒肉登时面红耳赤喘个不休。 “痒,别动了!” “你是不是肚子大了点?”宗梧摸了半天腰,忽而发问道。 望舒一怔,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陷入沉思。 他这是吃胖了还是真的显怀了。 第74章 花海旧影 望舒很快便印证了宗梧的想法,他的确是开始显怀了,且小蛟长得极快,短短几天的功夫,他先前衣衫的腰带竟是全扣不上了。 宗梧道可能是两个小蛟的缘故,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当即差人当夜赶制出了十几件宽松的新衣裳,自己也从书房搬去了寝殿处理文书。 这就导致了宗梧几乎是每时每刻都要与望舒黏糊在一起,赤哲每每看了都要喊一声“牙疼”。 望舒笑着打趣他与雪妖不也整日黏糊在一起,秤不离砣的,什么时候也来个小雪人瞧瞧。 宗梧似乎心情颇好,也跟着附和几句,孰料那日赤哲却猛地坠下脸色,认真道:“你们莫要乱说。他才多大啊,看着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能对他有什么绮念呢。” 望舒本是随口打趣,未料到赤哲竟是如此正儿八经地驳斥,宗梧亦是没想到,一时间三人都有些尴尬。 好巧不巧的,这番话还给雪妖听去了。 望舒躺在软塌上,身上盖着一件轻纱温绸,宗梧坐在一旁,抬笔正写着什么。 外头天色阴沉,想必海面上现如今是一片暴风骤雨。 望舒有些犯困,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泪眼朦胧地侧身看向宗梧。 “困了?睡吧。”宗梧并不回头,只抬手在望舒额前轻抚,另一只手则飞速地在文书上批阅。 “我那天是不是说错话了,赤哲好几天没来了,小白也是。”望舒拉过宗梧的手垫在头下,像只慵懒的猫儿一般轻蹭宗梧温厚掌心。 “舅舅做事有分寸,咱们不用担心。” 望舒唔了一声,缓缓点头,“可惜小白一片深情了。”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小白喜欢舅舅?”宗梧停下手中笔,随意搁在一旁,好笑地看向望舒。 “你会一天到晚跟着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么?再者都跟了百来年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望舒懒声道。 “好了,咱们就别管这件事了,舅舅他自己能处理好。”宗梧拇指轻动,粗糙指腹划过望舒软嫩面颊。 “真的么?”望舒有些怀疑地瞥了眼宗梧,宗梧唔了一声,望舒这才岔开话题道:“说来也是,都过了这么久了,凤王还没来,是不是把这件事给忘了?我再去一趟?” 说罢望舒便欲起身,宗梧直接将人按了回去。 “忘了便忘了,你看这些天来我不也没事么?你现在这样,还能到处乱跑?”宗梧并不赞同,直言道。 望舒叹了口气,细想也是,反正再过不久就是凤王寿诞了,届时自己再与宗梧一道前去也成。 这般想着,望舒便复又扯着暖纱盖在身上,继续懒洋洋地躺下。 倏而,外间传来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喊声,望舒还未听清,那道声音便好似被人扼住脖颈一般凭空消失。 望舒一怔,连忙坐起身来,宗梧亦在同一时间侧身挡在榻前。 二人呼吸微乱,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外。 一道高瘦的人影自门外走来,面容俊逸,气质冷然,一身白衣出尘,袍角衣襟处绣有金色羽纹。纤长五指上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锦盒。 来人看清屋内之人后纤细的眉毛微扬,漠然道:“你们该管管侍者了,一路走来也没人领路。” “王上……!”望舒失声喊道,眸中满是惊讶。 宗梧站起身,回道:“我龙宫中的侍者大多是些小鱼小虾,没见过凤王尊容,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正常。” 望舒急忙伸出手指轻轻扯了扯宗梧衣袖,示意他别乱说,旋即自己亦跟着起身理了理衣衫,上前道:“王上怎么来了。” “给你送药。”凤王将锦盒递与望舒,随口道。 望舒连忙致谢,小心翼翼揭开盒盖,只见白色软垫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血红色的小珠子,珠身剔透莹润,动作间好似有火光流转。 “这是……” “凤凰火凝化成的丹药。”凤王打量了一圈寝殿,旋即目光缓缓落在望舒那略显弧度的小腹上。 望舒欣喜不已,忙转身将锦盒递给宗梧,动作间外衫敞开,凤王几乎能清晰地看见望舒小腹上的弧度。 凤王收回了视线,简单道:“东西给你们了,但一次还没办法根除,后面两枚丹药,我炼好后会再差人送来。” “现在,带我去花海吧。” 花海一如寻常静谧,此刻花茎光秃秃的,唯有宗梧悬在四周的夜灯幽幽发散着蓝光。 “这里似乎常年都是夜色,不论我白天还是晚上过来。”望舒小声道。 凤王站在洞穴之中,负手而立,水波轻扫起他的发丝,微弱荧蓝光芒下,凤王双眸中似是有流光。 “这里本来就是海底最深处,没有光亮可以照进来。”凤王声音平淡,说罢便抬步迈向花海。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宗梧轻轻摇头,望舒稍加思索便不再跟着那凤王,转而与宗梧一道站在洞穴之中,由着凤王一人被夜色所浸没。 花海中一片寂静,惟余阵阵风声。 忽而,一点蓝光自黑暗中如火星般爆开,眨眼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微弱蓝光化作一圈弧光,所过之处苦心铃次第绽放。 只见凤王一人立于花海中央,扬手结了个法印,衣袍随水波轻晃,乌发沾染上四周点点荧蓝光斑。 望舒惊诧不已,低声道:“王上竟然能催开这些苦心铃?” 宗梧亦是一脸震惊。 凤王睁开双眸,缓缓放下双手,纤长莹白的指尖轻划过苦心铃的花瓣,转身看向身后洞穴处的望舒与宗梧二人。 望舒试探着走上前去,凤王并未喝止,宗梧想了想也打算上前,凤王眼帘微动,指尖轻点苦心铃花蕊。 霎时边缘一圈苦心铃花瓣飞散,齐齐飘至半空之中,将宗梧挡在花海之外。 宗梧一惊,登时喝到:“你要干什么!” 望舒亦是惊诧不已,下意识地便向后退,孰料凤王身影一晃,飘忽似鬼魅般游移至望舒身后。 望舒只感到肩膀一重,身后传来宗梧的怒吼声,凤王漠然道:“急什么,有些话要跟他说,你在外等着。” 说罢,凤王又施以一道噤声术,刹那间四周再度安静下来,望舒耳畔只能听见凤王轻微的呼吸声与花瓣舒展的簌簌声。 “王上……”望舒声线有些发颤。 “嘘。”凤王声音压地极低,一双微凉的手轻轻覆上望舒眼睫。 望舒不知为何忽而冷静下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凤王明明是火凤,为何手会如此冰冷?难道……他真的寿数将近。 不等望舒回过神,那厢凤王继续道:“闭上眼。” “苦心花海,要用你的心去看。” 话音轻飘飘落下,望舒胸口却猛地一沉,整个人宛如坠下深渊一般,耳畔不断有风声吹过,眼前微凉触感消失,却依旧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响起细碎的人语声。 “这次离开,要多久?”说话之人声音轻柔似是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 “不知道。”一道慵懒男声响起,“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 “……” 风声持续不断地轻拂望舒面颊,忽而,眼前闪过一点荧光,望舒眼前忽的一亮。 同样的一片花海,与先前不同的事,那些荧光聚集成了两道人形。 一者身形高大,负手立于花海中央,正仰头看着那道漆黑裂缝。 另外一人抱膝坐在花丛中,身形纤瘦,由光点组成的长发披落在花间。 望舒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两道人形却并未受此影响,依旧无言地一站一立。 少倾,那高大男子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清晰地传入望舒耳中。 “怎么又不高兴了?在这里陪了你这么多年还不够么?” 坐着的清瘦人形脑袋动了动,抬手拂过一旁盛放的苦心铃,光斑自花丛间穿过,而那人形却兀自不觉。 望舒反应过来,现在这两道人形只不过是当时事件的重演。 凤王为何要让他看这个?他又怎么知道这苦心花海中的秘密的?! 又隔了许久,那清瘦男子才闷声道:“我一个人怕黑。” 高大男子笑道:“你是——” “滋——”忽而一阵刺耳尖锐声传来,遮住了男子声音,望舒耳膜刺痛,忙以手捂住双耳,直到那阵莫名其妙的声音消失后,才将手放下。 “你如果怕黑,就将这片花海催开,里面的萤火可以帮你度过这黑暗。” 清瘦男子不再说话,只将脑袋埋在双膝间,似是在生闷气。 “我先走了。” “你能不能……”清瘦男子的声音淹没在一声几乎撼动天地的龙吟中,高大男子身躯登时化作一条由光斑组建而成的巨龙,咆哮着朝望舒飞来。 望舒一惊,吓得连连后退,数以万计的光点如海潮一般将他淹没,一股轻柔的力道将望舒轻轻托起,朝后飞去。 身边萤火次第消散,唯有那清瘦的身形孤单立在盛放的花海之中,面庞朝着他的方向,望舒仿佛看到了那人的双眼,眸中满是哀伤与不舍。 望舒被萤龙裹挟着愈飞愈远,巨龙丝毫没有留恋,片刻不曾停,带着望舒朝那裂缝飞去。 望舒亲眼看着那清瘦人影一点一点消散,而他的面庞却始终抬起望着巨龙离去的地方。 最后一阵微风拂过,光斑分崩离析。 一道极其微弱的叹息夹杂着清风吹过望舒耳畔。 “别走……” 第75章 辞别 望舒醒来时,已是深夜。 入眼便是熟悉的寝殿屋梁,外头风雨声响,水波照的殿内明珠微微发亮。 腰上环着一双手臂,宗梧正在他身旁熟睡,望舒有些发懵。 自己刚才还在花海里,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那花海中的两道人影又是谁?会是那个法阵的主人么?他们是否还活着? 最主要的是,凤王提出要来花海,难道为的就是让他看这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东西么? 莫非凤王是在暗示什么?但他如果真有事想告诉自己,依照他的性子一定是直言不讳,能让他如此委婉提醒,莫非此事……与天道有关? 那么,花海中的两道人影,是否与那天君有关。 人影中有一条龙,天君身边也有一条龙。 “怎么了?”宗梧哑着嗓子慵懒开口,紧了紧手臂将望舒圈入怀中,舒舒服服地以头枕着望舒脑袋,喉中发出轻吟。 “没什么,你睡吧。”望舒反手拥住宗梧,掌心拍了拍他背脊,随口安抚道。 “是他将你从花海中抱出来的。”宗梧轻出一口气,缓声道:“你一动不动的,真的吓着我了,差点跟他打起来,好在你身体无恙。” 望舒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缠着宗梧发丝打转,问道:“凤王有说什么么?” “嗯,他说天君改主意了,他也会来此寿宴,让咱们准备准备。” 望舒心中一惊,手上动作不禁使了些力,宗梧闷哼一声,望舒连忙松开缠着发丝的手指。 “天君为何要去?凤王除此之外还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你不用担心。”宗梧垂下脑袋轻轻地在望舒额角吻了吻,温声道:“我已经辞了,我跟凤王说你有孕在身,不方便出门。” “不行!这次一定要去!”望舒当机立断道,“天君显然是有备而来,况且此次是凤王寿诞,你我不去恐怕落人把柄,而且……” 望舒顿了顿,旋即又将在花海中看到的场景仔仔细细地同宗梧说了。 宗梧一时沉默无言。 “凤王不会心血来潮地给我看这个事,他一定在提醒我们某件事情。”望舒思忖片刻,继续道:“我有一个猜测。” “嗯?” 望舒深吸一口气,“我认为花海中的那条龙影,与上古龙神有关,而现今只有一位龙神存在,他则一直跟在天君身旁。” “你是说,这次寿宴,天君会把那位龙神也带去?但这又说明得了什么呢。”宗梧语气淡淡,颇有些无所谓。 “天君要迫害龙族,那位龙神都一点反应也没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龙族怎么说也是他的属族,难道就任由天君践踏?”望舒见宗梧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当即气鼓鼓,抬手捏住宗梧双颊。 “而且,你现在哪怕是龙君,顶头还有个龙神,要拿捏你也是有理有据,你如果不去,还不是任由人家怎么在背后说你。” “天君现在肯定发现了星象的偏差,定有所警觉,我觉得这次寿宴上,他一定会来试探你。” “试探就试探吧,来几个人都无所谓,你夫君我都给你打跑。”宗梧含糊地说着,扬手便将望舒脑袋往怀里塞,强行隔绝了他的话音。 望舒抬手推了推宗梧,宗梧索性将他双手也制住,二人便如麻花一般绞缠在一起。 望舒无奈,自己此刻又精神地很,半点睡意也无,只能干对着宗梧胸肌瞪眼,眨眼间的功夫宗梧已然呼吸绵长。 “哎……”望舒深深叹了口气,借着些许月色与明珠光辉,目光似轻纱般在宗梧面颊上拂过,旋即阖上眼,不多时,屋内明珠光辉逐渐黯淡,一室无声。 翌日,一叠厚厚的礼册依旧被送到了宗梧案前。 “这是寿宴当天的礼单,你过下目。”赤哲大马金刀地躺在黑檀木椅上,懒洋洋道。 “我们……”宗梧甫一开口,望舒当机立断抢过礼单道:“你办事我放心,这礼单就这么定了,羽族那边可有请帖送来?” 宗梧一噎,下意识看了望舒一眼,正好撞入望舒眸子中,宗梧轻咳一声,不再多言。 赤哲大马金刀地斜坐在椅子上,随口道:“不知道,送也送不到我手上,内侍宫人都是小白负责的,你们去问他就是了。” “他好几天没来了,正想问你呢。”宗梧适时开口道。 赤哲动作一顿,眸色微动,旋即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也许是出去玩了,不用担心,反正那寿诞筹备时间久着呢,我估摸着还有个十几天。” “嗯,听说天君也会赴宴。”望舒简单地将昨晚二人的担忧说了一遍,赤哲眉头紧锁,指尖抵着下巴,沉吟片刻,缓声道:“你是说,那龙神很有可能也是天君那边的?” “八九不离十了。”望舒轻出了一口气,继续道:“也有可能是被控制了,总之情况不乐观,而且如果我所料不差,寿宴当日,天君应该会借着龙神的名头来向咱们施压。” “怕什么,凤王不是向着你么?况且又是他的地盘,照我看,凤王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他这次助你成事,想必是有把握能赢。”赤哲说着说着眉头便舒展开来,像只大猫一般伸个懒腰,起身拿过桌上礼单,晃晃悠悠朝外走去,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 望舒朝赤哲背影喊道:“记得把小白找回来!请帖得拿到!” 赤哲晃了晃手,转身消失在回廊处。 “满意了?”宗梧伸出双臂,自望舒身后松松地环着他腰身,下巴则抵着望舒肩头,嗓音低沉悦耳。 望舒扳开腰间环着的大掌,将其贴在自己小腹上,放松身子朝后仰去,心满意足道:“自然。” 宗梧处理完政务后便陪着望舒又小憩了一番,二人躲在寝殿软塌上,耳鬓厮磨说着呢喃情话,衬得满室春情。 显怀后望舒便格外嗜睡,灵力消耗极大,小蛟所需的灵力皆来自孕育它的母体,更别提是两只小崽子一起吸收望舒的灵力了。 宗梧便特意命人去采摘各色滋补孕灵的草药灵石,再依据蛟族中滋补肉身的方法制成灵汤。每晚入睡前宗梧都会搂着望舒一同沐浴灵汤,赤-裸肌肤相触的颤栗快-感总能让望舒舒爽地无以复加。 宗梧特意用法术摒起了一处空间,灵汤热气氤氲如云雾蒸腾,望舒面颊被热气熏地泛起潮红,软着身子向后倚靠在宗梧怀里。 二人皆衣衫褪尽坐于浴桶之中,灵汤没至胸前,宗梧赤-裸上身紧贴着望舒瓷白脊背,温热肌肤相触,望舒禁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宗梧侧头轻吻望舒耳垂,一只手温柔地覆在望舒微隆的小腹上,眸中爱意涌动,正低声说着什么。 望舒听着听着忽而笑了起来,反问道:“你当睡一觉就能生出来了?还生一窝,到时候烦的也是你,你是不知道小蛟闹腾起来有多闹,简直是……” “嗯?”宗梧笑着牵起望舒搭在浴桶边缘上的手,凑至唇边轻吻,懒声道:“你不也是第一次怀么,怎么就知道小蛟有多闹了?再说了,说不定是个小雀呢。” “咳”望舒轻咳一声,侧目道:“你小时候不也是我带着的?” “说来……我总觉得你似乎一点也没变。”宗梧笑着道。 望舒侧过身子,扬起手,指尖轻佻地略过宗梧下巴,戏道:“这不好么,再说了,妖怪里比我年纪大的多了去了,他们有些可长得比我还嫩。” 宗梧哂然一笑,换了个姿势,强壮有力的双腿放直,将望舒抱着坐在自己腿上,俯身在他湿-漉-漉的背脊上啄吻片刻,嗓音低哑而性感:“他们没你有味道。” 望舒面红耳赤,轻声道:“什么意思……” 身后宗梧滚烫地身躯愈来愈近,直至二人肌肤相贴,再无一丝空隙,宗梧的声音自身后缓缓传来:“大概是……” 宗梧低沉的声音性感而绵长,像是一条薄纱若有似无地略过望舒光裸的肌肤之上,惹来阵阵颤栗。 望舒喉结滚动,忍不住侧目向后看去,心猿意马起来。 “大概是你初为人母,身上有股奶香味吧。”宗梧戏谑道。 望舒一噎,回过神来发现宗梧这是在打趣他,当即怒拍水面,激起水浪朝宗梧兜头浇了去。 宗梧哈哈大笑着将恼羞成怒地望舒揽入怀中,不由分说便低头吻去,结结实实地封住了望舒那殷红饱满的唇,唇舌交缠间二人呼吸愈发粗重。 “哗啦”一声,宗梧打横抱起望舒走出浴桶,身上水珠沿着肌肤落下,赤-裸而雄健的身躯充满了野性美,望舒则浑身都泛着一层薄红,双唇微张侧头抵着宗梧肩颈,一幅任人鱼肉的模样。 “不行…现在还……”望舒声若蚊蝇,不止是宗梧,连他自己的肌肤都几乎烫地吓人。 “没关系,我有分寸……” 夜风轻拂,月色朦胧,正是鸳鸯被暖时。 月色落在宫阙屋脊檐瓦之上,衬着粼粼水色折射出异样光彩。 夜晚的水霄宫华灯四起,唯独右侧角落里的一处小楼黑黢黢的,隐没于夜色之中。 一道清瘦人影坐在屋顶之上,一袭白衣松散,墨发披垂,月色如霜落在他那清冷眉目间,更添几分霜雪意。 雪妖搓了搓手掌,轻叹一声,一手抵着下颌,望着无边月色出神。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灯也不点。” 一道淳厚男声自身后传来,雪妖却不回头,连表情都丝毫未变,仿佛丝毫未听见一般。 赤哲哂然一笑,抬脚跨过屋脊,撩起袍襟施施然坐下,懒洋洋地伸出两只手朝后撑着身子,侧头对着雪妖道:“还生大哥气呢?” 雪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大哥曾经也跟你一样。”赤哲抬头与雪妖一道看向月亮,笑着道,“爱上了一个人,着魔般追求她,甚至非她不娶。” “她是谁?”雪妖终于有了回应,转过头看向赤哲那刚毅俊朗且轮廓挺立的侧脸。 “她是我们蛟族最美的人,而我当时则是族中最为强悍的勇士,要我看来,没有比我们更般配的了。” “哦。”雪妖忽而失了兴趣,甚至不愿意再听下去,只草草地应了一声,便陷入沉默。 赤哲却兀自不觉,依旧低声诉说着什么,嗓音混合着晚间清风传送开去。 寝殿之中余香未散,屋内依旧充斥着浓浓的缱绻情意。 “舅舅有过一段情,听说是和一名女子,那女子叫什么我不知道,总之她是当时族中难得一见的美人,舅舅正值青春,身为族长的儿子兼第一勇士,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宗梧怀中抱着望舒,二人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红被,愈发称得望舒肌肤若雪,望舒疲惫地倚在宗梧颈窝,安静地听他说话。 “然后呢?他们又是怎么分开了。”望舒问道。 “究竟如何我不清楚,我亦是听人提起,我只知道那女子在新婚前夜忽而暴毙而亡,当时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事讳莫如深,真正知道内情的应只有舅舅了。” “你是想说,舅舅心里有人,所以不会接受雪妖?”望舒思索片刻,沉吟道:“但这都过去上千年了,再深的情也该淡了罢,难不成当真为了一人就永远活在回忆里么?” 宗梧轻叹一声,“舅舅或许有他的考量,但我猜这件事必定是他心中的顾虑,除非有朝一日他想开了,否则贸贸然撮合他与小白,反倒是害了小白。” 望舒唔了一声,继续埋下头去。 宗梧扬手轻揉望舒后脑,青丝缠绕指间,小声道:“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舅舅会做好的。” 望舒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宗梧这才将被褥拉高盖住他裸露肩膀,隐于被下的手轻揉望舒腰腹。 翌日清晨。 “我是来辞行的,我在北海也住了这么久了,人间想必都大变样了,我打算出去逛逛。” 雪妖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寝殿前,望舒与宗梧二人齐齐怔住,旋即诧异地对视一眼。 望舒用眼神询问宗梧:“这就是你说的不用担心?” 宗梧尴尬地清了清嗓,缓声道:“怎么突然要离开?是现在的别院住的不舒服么?那我给你换一个?” “不用了,就是想出去走走。”雪妖婉言谢绝,神情低落,似乎去意已决。 宗梧见状只能由了他去,并道若是想回来随时可以,有事也可以吩咐各地水君。说罢便写了个路引给雪妖。 雪妖倒并未推辞,接过路引便颔首与二人告别。 直至雪妖身影消失,望舒才喃喃道:“这就……结束了?” “你舅舅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第76章 寿诞 经望舒多番查证之后,他才得知赤哲当时的确未说什么。 只不过是表明了自己只将雪妖当做弟弟。 亦只不过是顺便说了一下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然而雪妖这回却是去意已决,连着好几日都一丝消息也未传回。望舒想来也是,如果这件事落在他头上,得知宗梧有个什么“逝去的心上人”,那他一定得郁闷死。 雪妖离开也未必不好,不然留在北海里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准哪天他一心烦……那北海才是真的内里大乱了。 只是望舒总觉得赤哲与雪妖这件事亦算作是一种遗憾了。 不过望舒怅然归怅然,离寿诞的日子也愈来愈近,赤哲与宗梧常常忙的脚不沾地,要去一一确认礼单物品的等次及数量,万事马虎不得。 算下来他倒是成了最闲的一个,雪妖若是还在说不准现如今还能与他聊聊天解乏。 “可惜了……”望舒长叹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 有了灵汤的滋润,小蛟长得愈发快了,现如今连宽松的衣裳都难以遮掩他的孕身,不过好在走路还算轻松,否则宗梧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带着他出门的。 羽族那边亦在前些日子来了封信,言明寿诞当日来贺的仙家会很多,望舒行动不便,未免被冲撞到,还是提前一日住去羽族,第二日便不用再掺着人群里忙碌了。 望舒自无不可,宗梧得知这方案后才舒展开了那紧锁的眉头,欣然应下。 这事宜早不宜迟,宗梧今日便打算将一应贺礼车辇备好,晚间便带着望舒启程去羽族。 望舒便索性软趴趴地在寝殿躺了一整天,不时用传信术试着联系雪妖,其余时间便帮着宗梧处理文书,文书大多来自五湖四海,且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望舒几乎只看一眼便过了去,直到他看到一封来自三仙潭的文书。 望舒“嗯?”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拾起文书,文书以红锦缠绕,底端刻印着“康凝”二字。 宗梧曾特赦过三仙潭,康凝并不需要像其他水君一般事无巨细地传阅上来,而今这一封文书不仅呈了上来,还加固了一道封印,这着实勾起了他的兴趣。 文书上的封印只有宗梧的龙息才能解,望舒思索片刻,哂然一笑,一手扶着腰肢缓缓起身,另一手则拿着文书慢悠悠踱向床榻边,旋即将那文书朝宗梧常睡的那一侧枕头上使劲磨蹭。 如破冰般一声极为细小的声响传来,封印染到了宗梧龙息,登时化作光粉瓦解。 望舒满意颔首,在床边坐下,翻阅起来。 “塔夏城外出现无名尸妖,虽已被修士剿灭,但尸妖血液流入三仙潭中,已有数人沾染怪病,身躯出现异变,我虽已竭力控制,但无法根除,恳请陛下决断。” 三仙潭外有护罩,按理来说一般毒液是无法浸透其中的,这尸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望舒眉头微蹙,忽而觉得手上文书重逾千斤。 他干娘还在三仙潭…… 宗梧回来之时,天色已晚,天际云霞蒸腾,近乎将整片天幕都染成红色。宗梧一袭黑衣,沐浴着霞光抬步跨入殿内。 “怎么不去床上躺着。”宗梧莞尔一笑,上前欲扶望舒起身。 望舒并未回话,只将身侧的文书朝宗梧怀中一塞,“你打算如何做?” 宗梧接过文书翻阅起来,神色不变,看完后便将其往案几上一扔,随口道:“将我的亲兵们派去就是,他们能保护好三仙潭的人,况且不过是几个小小尸妖,用不着兴师动众。” “你确定?”望舒狐疑道,“那尸妖血液能穿透护障,使人染上怪病,这还只是在三仙潭,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投入四海,那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了。” 宗梧却浑不在意,伸出双臂松松揽住望舒腰身,笑道:“那就等寿宴过后咱们亲自前去一观如何?” 望舒出了口气,犹不放心道:“那你先派些人和懂医术的去,等到羽族那边事毕,咱们就立刻赶往三仙潭。” 宗梧笑呵呵应下,转身揽着望舒朝床榻边走去,言语间细细地问道小蛟有没有闹腾他,望舒得了首肯心中略微松了下来,笑道:“没有,都很乖,就是现如今哪怕躺着都腰酸地不行,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下来了,生息越来越浓了。” 望舒说罢便含笑地看向宗梧,原以为宗梧会欣喜非常,孰料他却是一反常态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望舒不解道。 宗梧扶着望舒将其安置在床边,道:“两个孩子,你会不会有危险?” 望舒微微一怔,迟疑道:“应该没关系。” 说实话他也说不准,毕竟上一世小蛟乖地很,几乎不怎么吃力便生下来了。但这次却是有两个…… “我再想想办法。”宗梧轻叹一声,应下来。望舒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这生子也是他自己愿意的,风险自然也是由他来承担。 正在二人细语之时,殿外赤哲所遣之人亦来通传,说车辇已安排妥当。 望舒欣然应下,便与宗梧一道朝水霄宫前走去。 水霄宫前车辇礼队绵延而去,首尾皆有数千名手捧夜明珠的宫人,其中车辇由四只水灵异兽牵引,异兽足有望舒一人高,通体青蓝色泽,兽眸如铜铃般硕大,在日光下折射出异样光彩。 水灵异兽的眼珠乃是一种稀世珍宝,可助人修为大涨,不过这异兽也只有四海才有,且其肉嫩味美,亦是四海王族用来宴客的必备佳品。 不过这四只水灵异兽显然不是普通的异兽,望舒猜测这四只是专门培育出来的新种,用来给宗梧拉车辇用的。 “走吧。”宗梧扶着望舒,将人小心地引至车辇旁,立刻便有宫人拿着白玉阶梯上前来,望舒侧头朝后看了一眼,捧着寿礼的宫人们一眼望不到头。 “这可是下了血本了。”望舒咂咂嘴,随宗梧一道上了车辇。 因着望舒怀有身孕的缘故,车辇内凡是会触碰到的地方都被铺上了一层软垫,但宗梧犹觉不够,硬是将望舒托着放在了自己腿上。 “这里位子这么大,何必……”望舒颇有些无奈,小声道。 “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宗梧一本正经回道,“坐我身上,我还能抱着你。” 望舒眉梢微扬,似笑非笑道:“坐你身上可就不怎么软了。” 宗梧装作没听懂的模样,紧了紧手臂,朝车辇外的侍从道启程,侍从应声跑向队伍最前端。 望舒好奇道:“怎么不见赤哲?” “我们离开的这几天水霄宫由舅舅看顾,前面的是禹骁,是龙族子弟,但是是由舅舅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人可靠,此次就由他来驭队,统率众人。” 望舒唔了一声,既然是赤哲点选的人,那应该问题不大。 “羽族那边有传信过去么?” “放心吧,今早就回了信。”宗梧勾起望舒散落的青丝,凑至鼻下轻嗅,笑着道。 望舒这才放下心来,放松身子向后仰躺在宗梧怀中,水灵异兽拉着步辇缓缓前行,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湮灭于海面之上,天地间一片昏暗。 车队两侧侍从手提长明灯,朝羽族方向行去。 另一边,羽族四周仙岛俱牵起了红绸,流火宫前栽种了两排灼灼盛放的桃花,桃花树下各摆着一张由白玉打造的案几,夜色中,花树上挂着一盏绘有凤凰的灯笼,夜风轻拂间,隐约有桃花香传来。 北海龙族的步辇缓缓落在仙岛之上,流火宫一反常态地燃起了灯火,映着殿前桃花,衬着月下薄雾,当得起一句“仙境”之称。 “现在怎么还会有桃花?”望舒撩开车帘远远地看了一眼,好奇道。 “准是那些仙人要求的,总喜欢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宗梧面无表情,随口道。 这边望舒等人刚落地,流火宫中便出来了几道身影上前来迎。 望舒打量了去,并未见到熟悉身影,只能作罢,只草草向那几人点了点头,权当应声。 “王上早有吩咐,偏殿已经洒扫齐整,二位可以前往休憩了,其余侍者亦有院落分居。”为首一名蓝衣仙者笑着对望舒等人道。 “有劳。”宗梧漫不经心地回道,抬手将禹骁招来,耳语几句便挥挥手,禹骁略一颔首,领着身后的侍从跟随羽族仙者去往别院。 蓝衣仙者笑道:“还请二位随我来。” 说罢便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望舒略有迟疑,宗梧却以肩膀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走吧,没事的,有我在。” 望舒倒不是担心这个,但不愿宗梧多想,便只能含糊应下,随着那蓝衣仙者往偏殿走去。 二人被安置在望舒以前住的宫殿中,望舒倒没说什么,宗梧更没有什么看法,毕竟只住几晚便离开了,住哪儿不一样? 蓝衣仙者站在门前一揖礼道:“那小仙便先行离开了,殿外有侍从,二位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宗梧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望舒犹豫片刻,出声道:“慢着。” 蓝衣仙者脚步一顿,站在原地。 “敢问仙家,凤王与夷辛去了何处?怎么没见到他们?” “王上这些日子来身子不适,今日一直歇在流火宫,司命大人去了天宫,还未回来。” “王上身子不适?”望舒略微吃惊地转头看向宗梧,宗梧不明所以。 蓝衣仙者却不多言,只应了一声,叹道:“王上身子每况愈下,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息。” 望舒迟疑片刻缓缓颔首,道:“多谢仙家,有劳了。” “客气。”蓝衣仙者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怎么了?是凤王有异么。”宗梧自身后揽住望舒,下巴抵着人肩膀,声音慵懒而性感。 “我是担心他涅槃的事情,为何凤王会说他无法涅槃重生,究竟是寿数原因还是其他?如果是其他,那这场寿宴,恐怕来者不善。”望舒轻叹一声,幽幽-道。 宗梧倒是没想那么多,粗糙且温厚的大掌覆上望舒隆起的小腹,掌心下是鲜活的两道蛟息,遂笑道:“我怎么感应到了两只小蛟,也没个小雀。” “这不得问你么?”望舒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指尖拨开腹部大掌,转身展臂揽住宗梧脖颈,正欲仰头去吻。 门外传来一声清咳,声虽不大,却在二人耳中炸似惊雷。 凤王一袭红衣站在殿外,半身隐于苍白月色下,表情冷淡。 望舒忙干咳一声,松开手臂,宗梧眉头轻皱,凤王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二人。 “我来的不是时候。”凤王道。 “王上怎么亲自来了,是有事么?先进来坐吧。”望舒尴尬地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道。 凤王却不入内,只淡淡道:“不了,说几句话就走。” “此次寿宴,不只是仙界与龙族,还有人间界的修士与妖族,想来是有什么大动作了,你们自行多加防备着些。” 第77章 意图 望舒想了一整天,都没弄明白天君此举何意。这场寿宴从简简单单的羽族盛事硬生生变成了天界大会,让本就忙碌不已的流火宫中侍从们愈发地脚不沾地,免不了地会忽视了望舒。 望舒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触,毕竟有宗梧和龙族的侍从们在,况且过几天也就回去了,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加之三仙潭一事未弄清楚之前着实让他放不下心来,连带着也有些食欲不振,很快便消瘦了不少,这让一向漫不经心的宗梧头一次有了焦躁之感。 宗梧多次劝道要不他们先走,反正礼都送到了,人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望舒却敏锐地感知到一丝不寻常,只觉得若是他们贸贸然离开,或许会错过什么大事,故而就算心中再怎么纠结,终究还是不同意宗梧的想法,直言必须参加。 二人便这么煎熬地迎来了这千百年来,仙界的一等盛会。 清晨,曙光微绽,金芒穿破云层洒落于羽族流火宫的殷红瓦砾之上,恍若有火光攒动,流火宫前仙宴绵延数十里,两侧伴有盛放的灼灼桃花,微风下花瓣洒落,飘飘坠于案几之上。 浓云翻涌,仙乐朗朗。 望舒与宗梧一早便来了这宴场,羽族侍从恭敬地请二人落座于主位右侧第二张案几上,随后便没入忙碌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我来替少主斟酒吧。”忽而一道熟悉嗓音自二人身后响起,望舒侧头看去,只见江雪一袭白衣,乌发如瀑,姿容出尘,额间一抹羽纹熠熠生辉。 望舒莞尔一笑,颔首道:“好久不见了。” 江雪手执银壶,款步走至二人身侧,跪坐于旁,抬手替望舒与宗梧二人皆斟了杯酒,“此乃仙桃所酿的桃花酒,对少主和小少主有益,少喝些不碍事的。” 望舒自无不可,葱白指尖捻起精致玉杯,淡淡酒香混合写桃花清香,望舒正欲小抿一口,冷不防一张大掌挡住了玉杯,缓缓将其按下。 “还是不喝为妙。”宗梧淡淡道,伸出两指,修长指头夹着玉杯,斜斜倾倒而出。 江雪面色不变,笑道:“龙君顾虑极是,是我疏忽了,这就撤了酒水。” 望舒轻咳一声,侧头轻瞥一眼宗梧,小声道:“别太过分了。” 宗梧不置可否,悠悠转头看向别处。 望舒无奈轻叹一声,对江雪道:“劳烦你去换些清水来。” 江雪应声而退。就在此时,天际金光大绽,数道仙影化为流光自天际袭来,稳稳落于宴场之外,清风袭过桃花林,扬起漫天花雨。 宗梧指尖微动,登时在二人身周扬起一圈护障,将桃花隔绝在外。 数道仙家身影自场外款步而来,身周围着数十名羽族侍从,各自将人引至相对应的席位之上。 望舒看了眼空荡荡的王座,小声道:“怎么不见凤王?连夷辛也没看见,还有那天君……” “谁知道呢。”宗梧懒散道。 话音刚落,两道火红身影缓步而来,两侧已然落座的仙家纷纷站起,遥遥拱手朝那为首之人说着什么。 望舒侧头看去,登时挪不开双眼。 凤王身着精贵王袍,腰间系着一条凤凰翎羽,墨发挽起,眉间流火纹摄人心魄,身形高挑,夷辛一幅艳丽容貌都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论容貌凤王与夷辛不相上下,甚至隐约略胜一筹,只是平素不爱打点,大多时候都懒散地很,且不怎么显露人前,而今凤王身上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这股卓然而独特的气质霎时便将他人目光牢牢吸去。 望舒半晌未回过神,直到耳畔传来宗梧酸溜溜的问话,“好看么?眼睛都要跳出来了。” 望舒眨巴着眼,侧头无辜看向宗梧,“论内涵,还是你更胜一筹。” 望舒十分熟稔地顺毛抚摸。 宗梧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嘴角却忍不住地扬起。 望舒与宗梧坐在案桌前,并未起身,凤王似乎也并不在意,走至王座前数十尺间忽而转了个弯,朝望舒身侧的那张空桌走去,旋即安然落座。 望舒目光惊诧地在那王座与凤王之间来回巡视。夷辛则对坐于王座左侧,望舒与宗梧相对视一眼,各自心下了然。 看来那位子,是给天君坐的了。 现如今连凤王都到了,仙家亦陆续到场,唯有那王座之上空空落落,望舒不禁有些疑惑,这天君是是故意的么,人家的生辰宴横插一脚也就罢了,竟然还摆架子让众人等他。 望舒环视一圈,见众人皆无不满,甚至连凤王都一脸的漫不经心,仿佛丝毫不介意此事。 “想走了么?”宗梧自坐下后便见望舒一直转头四顾,只当他内心焦躁不安,急于脱身,便出言安抚道:“想走的话咱们就走,反正礼也到了。” 望舒轻咳一声,忙坐直身子,轻声责道:“别乱说话。”说罢以余光悄悄睨向凤王。 只见凤王垂眼侧身,一手支着下颌,斜撑在案几上,并未有何表态,明明是他的寿诞,而他却好似这场中唯一的局外人。 “你说。”宗梧低沉的嗓音在望舒耳畔响起,望舒下意识应了一声。 “嗯?” “当凡人,是不是更好一些。” 天际一声清亮鹤唳划破云霄,霎时金光万丈自远处蔓延而来,四周仙乐阵阵,众仙齐齐起身,遥向金光源头恭敬一礼。 宗梧岿然不动,泰然自若地稳坐其间,高大身形遮住了耀目如日般的金芒,望舒看去,却见宗梧悠然沐于这炫目光辉之下,宛如神祇般不动如山,英俊面容饱含柔情凝视着他,伴着身侧盛放的灼灼桃花,仿佛刹那间这片天地之中只剩他与宗梧二人。 “你来迟了。”凤王缓缓起身,面色淡淡看向那缓步而来的男子。 来人扬手,身后仙侍立即分立两侧而去,天君微微一笑,哂道:“早间处理了些事务,不留神便耽误了,你该不会责怪我吧。” 凤王不答,只一抖袖袍落座,天君倒也不恼,施施然坐于中央主座之上,却不吩咐众仙落座,反倒是笑着道:“龙君也来了,这算是来丈人家了么。” 众仙不乏附和者嬉笑。 望舒心道你一个天君还这么婆妈,那厢宗梧却坦然道:“来此也是有件事想告知与众仙家。” “哦?”天君起了兴致,问道。“何事?” “不日龙宫将迎来两位小皇子,届时还望诸位仙家赏脸赴宴。”宗梧淡淡道。 此话一出,宴上霎时安静下来,宗梧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牵起望舒的手按在身前,十指相扣,宗梧宽厚而温暖的大掌宛若这世间至为坚硬的锁,将望舒死死扣于掌心。 望舒耳尖发烫,十分配合地摸了摸肚子。 “好了,开始吧。”凤王出言打破了僵局,随口道。 众仙心中齐齐捏了把汗,十分识趣地将话题扯开,举杯遥祝凤王。 凤王略一颔首,抬手举了举杯,却不喝。一旁的夷辛见状一手执杯一手执酒壶上前,一一回敬,笑道:“师尊身子不适过多饮酒,便由我来代劳了,仙友不介意吧?” 众仙忙道无碍,一时也算宾主尽欢。 除了那主坐之上的天君与宗梧。 天君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地坐于主坐之上,亦无仙家敢上前主动敬酒,而天君更遑论主动相邀了,直出神地望着远处天际云卷云舒。 望舒只往那儿看了一眼,正好撞入天君眼中,望舒这时才发觉那天君双眸竟是一片银白,空洞似无物,却又有着一种诡异的吸引,令其心神不定。 极为危险。 望舒连忙侧过头,而天君的视线却依旧在他身上久久不去,令他无端地有些心烦意乱。 忽而望舒手上一紧,“怎么了。” 宗梧轻声道。 望舒微微摇头,唇角嗫嚅着做了个口型,宗梧会意,仰头看向望舒身后。 刹那间,望舒周身那股逼人的寒意立即消散无踪。 “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宗梧展臂将望舒揽入怀中,微微低头在其耳畔低声道,粗糙指腹轻柔地拂过望舒耳后,缓缓注入灵力。 “别怕,有我在。” 望舒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应声。宗梧一边揽着望舒轻声安抚,还不忘朝那主坐之上的人投去挑衅的目光。 天君眸色深沉地看了宗梧一眼,唇角微勾,撇过头去,似乎轻声说了什么,然距离太远,宗梧丝毫未觉。 而这句话却不着痕迹地落入凤王耳中。 “找死。” 凤王微一怔,随后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懒散侧躺着。 “今日来此——”天君缓缓开口,寿诞之上登时安静下来,上百名仙君皆大气不敢出,刹那间静的似乎能听见桃花落于案几之上的轻微声响。 “第一是为凤王贺寿。” 望舒心道你一没带礼二没敬酒,算个什么贺寿,很明显是冲着第二件事来的。 “第二便是,有件事情须得告知与诸位仙友。”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心道来了。 “我坐上这位子,亦有万年之久了,近日昊天星盘所示星象,言明这天地间将会出现一名新君,这新君人选,就在诸位之中。” 此话一出,众仙皆心头巨震,竟无一人敢应声。 “星象可有指出是谁?”凤王问道。 天君意义不明笑道:“不曾,我每每问道此处,星象便开始晦暗不明,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搅乱着星象,将其打碎拆分,令我不得其解。” “哦?是谁有如此能为。”凤王淡淡道。 “我原以为你知道此人是谁呢。”天君笑道。 “能影响到星象之力的人,怕是这天地间也唯有天宫之中的那位龙尊了吧。”凤王并不接茬,只随口道。 这龙尊,想必就是那黄龙神了。望舒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果不其然,天君果然察觉到了什么,且一早就怀疑到了凤王头上,但不知因何缘故,迟迟不敢下定论。 如果他所猜不错,那么天君一定也猜到了他与宗梧的身上。 “星象既有新君人选,那我自然是乐于卸了这身担子的,不过……”天君话音一顿,“想必诸位都曾翻阅过三界纪,相传万万年之前,有三百六十位魔神被封印于须弥镜中,封印每过三千年便需要加固一次,而再过不久,便是新一轮千年之期。” 天君话音平缓,不疾不徐,众仙听闻后却面如土色。 “不瞒诸位,天君轮换之时,便是这封印最为薄弱之际,兼之三千年期满,封印再被削弱一层。” 天君说罢缓缓起身,高高俯视着众人,一字一顿道:“故而,希望诸位仙友,连同三界,一道联手来加固封印,否则一旦魔神出逃,天地大乱,生灵涂炭。” 望舒与宗梧听完只觉得一股怪异感挥之不去,天君此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且要求并不过分,只是希望集合三界之力一道加固封印而已,并未提及任何交替之事,更不曾透露出一丝不虞。 望舒悄悄侧头看向凤王,只见凤王正凝眉深思着什么,感受到望舒的目光之后心下了然,随即轻咳一声,对在场众人道:“确有此事,封印的确需千年一加固。不过,前段时间,我在凡间的族人来报,封印已有一缺口。” “什么!” “封印岂不是已经损坏?!” “那……这不是有魔神出逃了?” 众人大骇。 “若我所猜不错,出逃之魔乃是最弱的一名,心魔。”凤王打断了众人,直言道,话音未落,却被打断。 “都是魔神,我们这些小仙如何是他对手?” “凤王,你为何不早将此事上报?” “那魔现如今的踪迹何在?” 凤王面色不虞,冷冷地瞥了那最先打断他说话之人,天君适时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故而设此寿诞邀众仙家一聚,共商此事。” “故而我们此次不仅仅要加固封印,更重要的是需得将那心魔一道抓来封印。” “诸位有何见解?” 说罢,天君直直地看向一言不发的宗梧与望舒二人。 天君此举,霎时将寿诞上所有的目光都引了过来,望舒登时感觉头皮一紧,心中飞速思量起该如何将这责任给推出去,天君肯定是打定主意要让宗梧来担此事了。 宗梧察觉到掌心虚握着的望舒的手在发抖,当即不假思索道:“这件事龙族不参与。” 望舒瞪大眼睛看向宗梧。 宗梧安抚地拍了拍望舒手掌,继续道:“我认为,比起那无踪迹的什么魔神,还是望舒与我那即将出世的孩儿更为重要。” “你!” 此话一出,当即便有仙家怒而喝道:“龙君,你掌管天地间的四海水域,如今魔神出逃,你竟无动于衷?岂不知唇亡齿寒?!” 宗梧懒洋洋抬眼看了那仙家,讥讽道:“你算什么,有何资格指责于我,你要是道心稳,何惧心魔?如今气急败坏,怕不是你已入了那魔头麾下,趁机搅浑水?” 天君假惺惺地扬手安抚了那仙家,转头对宗梧道:“龙君此言不妥,魔神一事乃是三界大事,不可掉以轻心。” “我认为比起那心魔,还是我的王后与未出世的皇子更令我担心。”宗梧丝毫不惧,打定主意不插手此事。 天君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凤王,凤王懒声道:“望舒虽是我孩儿,但龙君又不是,我亦无法左右其决策,不如由你来统率众人吧。” 一阵风扬起,云层堆积而起,高大梧桐树叶簌簌,桃花纷纷扬扬,被风裹挟着吹入人间。 “也罢,那我便与众仙家,一道前去。” 天君话音甫落,在场诸位刚一放下心来,一道桀骜而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 “我可没答应。” 望舒抬肘一推宗梧,却被宗梧牢牢箍住手臂,拽进怀里。 “别闹了,做做样子也行。”望舒小声劝道,心中焦急。 第78章 心魔 宗梧一脸悠然自得,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里,众仙看的牙痒痒,恨不得上前先将这祸害给除了,但一想到近百年来宗梧目空一切的雷霆手段,便只得强自按捺下怒意,只等着看天君如何做。 “龙君。”天君轻叹一声,非但没有怒起,反倒是轻声道:“封印若破,危及这天地间的所有生灵,不是单一个你我能承担得起的,若是魔神出逃,众生同坠炼狱,你们龙族又岂能独善其身?” 宗梧斜睨着眼不说话,天君亦不再多言,寿诞之上气氛蓦地凝重起来。 望舒只感到浑身寒毛直竖,一道道目光如刀子一般似是恨不得将他们抽筋扒皮。而他却不敢擅自开口,只因他总觉得宗梧似乎在与天君暗中权衡着什么。 好半晌,一道清亮嗓音才缓缓响起,如夏日中的山间清泉,泠泠作响,自带一股卓然贵气与出尘意味。 “龙君有要求自可提出。”凤王不知何时起身立于花树之下,斑驳日光落于其身,漾开一层暖金,望舒晃神间竟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细细想来却不知为何。 “去也可以,不过须得等我孩儿出世。”宗梧施施然开口道。 “好。”不待他人回话,天君直言应下。 “既如此,龙族还有事务需处理,那我们便先告辞了。”宗梧缓缓起身,不慌不忙抬手抚平衣衫褶皱,牵起望舒。 望舒自方才起心头便好似梗着一股气,憋闷地很,就在起身站定的一瞬间,忽而眼前一黑,霎时耳畔声音如潮水般退去,惟余轻微的风声亦渐渐消隐,直至最后,一双坚实的手臂紧紧箍住了他身躯,再然后,意识便陷入混沌之中。 一声清脆铃音起,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沉闷。 原本细润如丝绸般的微风霎时凛冽起来,呼呼然似是刀割一般,耳畔鼓声隆隆,伴随着沉闷雷声,天地间充斥着浩然威压,直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心跳随着鼓声焦躁不安。 双眼逐渐张开,望舒却当即怔在原地。 四周立满了仙者,周身漾起五色光华,天穹被雷云所遮盖,苍白雷电宛如银蛇般游蹿于云层之间,搅得浓云翻滚,雷压阵阵。 望舒惊惧地转头四顾,只见周身的仙者却都宛如一座雕塑般站立不动,神情冷漠而麻木,却都齐齐地注视着一个方向。 望舒沿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登时目眦欲裂。 “宗梧!” 望舒惊呼,不顾一切便要朝不远处那道高大身影奔去。 宗梧一袭黑衣破败,龙纹染血,衣袖上滴落着鲜血,一头乌发披散,凝着鲜血纠结成一捋。望舒一声呼唤,他却没有回头,只低垂着脑袋,望向他脚下的无尽深渊。 望舒一路奔去,竟无一人阻拦。 “宗梧!”望舒呼吸急促,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语,宗梧双目赤红,神情悲切而复杂,浑身的伤口在雷云下不断被撕裂,溢出鲜血。 而他却好似浑然未觉,只魔怔了般凝视着下方的深渊,唇角开合,喃喃低语说着些细碎而不成调的话。 “宗梧……你怎么会这样。”望舒红了眼,伸出手却不敢去触碰,“是谁做的?” 宗梧双眸空洞,干裂的唇一张一合,似乎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望舒转头看去,不知何时,那些仙者已缓步上了玉阶,围立在他与宗梧的身后。 “我们走。”望舒深吸一口气,止住话音中的颤意,双手轻轻触碰宗梧面颊,小声道。 宗梧却置若罔闻,赤红双眸中癫狂之意愈发浓烈,口中喃喃的话语更显急促,望舒附耳前去。 “对不起,对不起……” “我做了什么……” “是我对不住你……” 宗梧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番话,每说一遍,眸中赤红之色便浓上几分。 “宗梧,你在说什么?我就在这里,你看看我。”望舒强行抬起宗梧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 然而下一幕,望舒却如坠冰窟。 宗梧的瞳孔之中,没有他的身影。 这是梦?那这梦,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然而瞬息之间变数陡生,宗梧原本赤红而狂乱的双眸蓦然露出一丝清明。 这目光,却直直地越过望舒,看向了他的身后。 望舒僵硬着身躯转过头。 他看到了自己,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袭白衣,神情淡然,正缓步而来。 而宗梧眼中,则完完全全地映着那人身影,望舒感到自己掌下宗梧的身躯猛地僵硬,目光在最初的欣喜过后竟然有了几分躲闪,旋即又渴慕而贪婪地注视着那缓缓走来地“望舒”。 “望舒”却面无表情,步步走至宗梧身前,白衣若雪,却在末端沾染了宗梧的鲜血,那一抹红格外刺眼。 宗梧似乎也看到了,哑着嗓音道:“别过来。” “望舒”停下了脚步,依旧不发一语。 宗梧一改方才癫狂之色,此刻局促不安地像个孩子,“如果……有来世,你还愿意……” 话音未落,便被猛地掐断。 “望舒”缓缓抬手,掌心光华一绽,一柄通体莹白如冰雕而成地长剑赫然显现。 宗梧一怔。 “望舒”手腕再翻,挽了个剑花,寒气散开,再定眼看去时,只见“望舒”将剑柄递与宗梧身前,似是在让他执剑。 宗梧只静了片刻,便反应过来,红瞳之中溢出血泪,而他的目光却依旧不愿离开那人。 这是早已中了剧毒。 望舒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让宗梧自刎。 望舒登时怒不可遏,上前便要夺剑。孰料就在他指尖将要触及剑柄之时,却从当中穿了过去。 随后,一张骨节分明,且带着斑驳血迹的手握住了剑柄,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剑尖都不曾有一分抖。 宗梧接过他的剑,手臂上皲裂开的伤痕不断溢出鲜血,沿着肌肤缓缓流下,最终落上那柄剔透晶莹,一尘不染的长剑。 “此事是我一念之差,与他人无关,我希望……你可以救他,送他去一处隐世之所。” “这是我,最后的恳求。” 宗梧横起长剑,抵于自己咽喉处,英俊面容之上满是血迹。 “望舒”静默片刻,缓缓颔首,轻声道。 “我答应你。” 宗梧微微一笑,扬手挥下。 一声冲天龙吟响起,远方一道龙影破开层层雷云,自九霄之上降下,飞入尘世之中。 “望舒”久久凝视着那条龙影,神色莫辨,从始至终未垂眸看过一眼。 望舒坐于血泊之中,怀中抱着早已气绝的宗梧,鲜血染红了他大半的衣衫。 “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扭转这既定的结局么。”一道青衣身影缓缓上前,嗓音温柔如三月春风。 望舒怔怔转头,看向来人。 “我能帮你改变这一切。”青衣少年俯下-身子,抱臂蹲于望舒身前,少年容貌算不得惊艳,只能说是清秀,但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诱惑着他人对其心生好感。 “你是心魔。”望舒怔怔开口。 “我有名字。”少年嗓音淡淡,回道。 “你为什要找我。”望舒撇过头,不愿再与之对视,转而垂眸看向怀中沉睡的宗梧,扬手轻轻擦去他面上血痕。 “不是我找你,是你找到了我。”少年笑了起来,柔声道:“你心中的那股惧怕与不安迫使你找到了我。” “我能帮你扭转这一切的结局。” “代价呢。”望舒沉声道,不可否认,他动心了。 少年微微一笑,“把你其中一名孩子给我,我需要一个躯体。” 望舒沉默不语,怀中宗梧的身躯逐渐变得冰凉而僵硬。 “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案,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只要放弃一个你素未谋面的孩子,你就能和你男人永远在一起。” “神是不会骗你的。” 望舒缓缓合上眼,身前的青衣少年身躯渐渐透明,直至消失。 又是一声清脆铃音,周遭景物大变。 “望舒?!” 宗梧见床上之人微微一动,当即一跃而起,紧张地凑至床畔,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望舒。 望舒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以各色颜彩绘制成的百鸟图。 这是……羽族寝殿。 “你醒了。”宗梧长出一口气,不由分说便将人紧紧抱至怀中。 “你刚才怎么了?忽然就晕了过去,当真是吓死我了。”宗梧心有余悸,望舒耳畔传来宗梧阵阵规律而强劲的心跳声,晃神间,那青衣少年的话再一次在他耳畔响起。 “你如果想好了,当你生下两个孩子的时候,催开这朵花,放在其中一个的身上。” 望舒呼吸不稳,眸光涣散,掌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蓝色花苞。 宗梧似有所觉,“怎么了?” 望舒回过神,呼吸一窒,旋即缓缓摇头,将花苞放入怀中。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第79章 深域冰囚 “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前殿的大臣们都快掀翻屋顶了。”赤哲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他身着一袭绛红色武袍,手长脚长,容貌英俊,只消往那儿一站,便自有一股卓然贵气,潇洒风姿。 宗梧坐在殿前石阶上,随口道:“哪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再吵就让他们都回去。” 赤哲眉梢微扬,笑道:“你真是越来越随性了。” “我没当这君上前,四海分管千万余年不都好好的,难不成现在没我指示便管不下去了?”宗梧面色淡淡,不见喜怒,只是偶尔会侧头朝身后紧闭的大门看去。 “再说了,如果他们真的没我就做不来事,不如早点走人的好,趁早换上一批能办事的。” 赤哲本就不是来劝宗梧去前殿的,此刻乍闻这等话语一点也不奇怪,只换了个话头继续道:“坐这儿干什么?他在里面?” 宗梧“唔”了一声,点头。 “不进去陪着?” “他不让。” 藏书殿内一片寂静,日光透过窗棂洒落于书册之上,望舒眉头紧锁,盘腿坐于地上,身侧散落着无数的书籍,而此刻他正捧着一本纸页泛黄,只有巴掌大小的古籍查阅。 古籍之上文字扭曲晦涩,纸页亦分崩离析,甚至有不少破损,辨认翻阅起来极为困难。 望舒眉头紧锁,生怕错漏一点信息,每一页都翻地极慢,全神贯注到甚至连藏书殿大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响都未曾察觉到。 宗梧与赤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地上那么冷,拿些书垫垫也好啊。”宗梧一眼看去便有些不大乐意了,当即蹙着眉头上前欲搀扶起望舒。 望舒却反握住宗梧的手臂,追问道:“你可知道苦心铃花的传闻是什么时候有的么?” 宗梧一怔,转头看向赤哲。 赤哲接道:“这传闻由来已不可考了,不过据说最初是龙族传出来的,最初龙蛟二族还是有频繁接触的,二族之间的传闻也经常会互传。” “那传闻中可有提及苦心铃花的由来?”望舒继续问道。 赤哲思索片刻,迟疑道:“这我倒不知道,毕竟时间太久了,口口相传间亦会有许多出入。” “你是发现了什么?”宗梧道。 “我们再去一次苦心花海 。”望舒斩钉截铁道。 言罢宗梧自无不可,他与望舒常常会进出花海,故而对于这道法阵早已烂熟于心,仅是眨眼的功夫,三人便转瞬便来到了苦心花海之中。 花海一如平常,清风徐来,荧蓝花苞次第开放,萤火被风裹挟着散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海底的每一处。 “传说中,苦心铃难得开放一次,而若是能找到红色苦心铃,则更是能留存记忆,对不对?”望舒若有所思,站在花丛间,一手抬起抵着下颌,轻声问道。 宗梧见望舒神情严肃,一时也熄了轻视的心思,认真回想起来,片刻后答道,“我听闻的是这样。” “不。”赤哲忽而开口打断道,“我最初时听闻的,是说在苦心铃盛放之时,花灵亦会随之出现,如果你能遇到他,他会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第二个问题,你为何要来此处。” “往往问完这两个问题,便会被花灵送出去,但亦有人说花灵其实会问第三个问题。” 望舒眼前一亮,忙道:“什么问题?” “他会向你打听一个不存在的人。” 望舒长出一口气,仿佛心中巨石落地,笑道,“我大概是猜到了。” “心魔其实一直没有被封印,他一直都在这天地间,而这苦心花海,就是当年上古时,用以囚禁他的深域冰囚。”望舒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他要找的人,就是当年的黑龙神。” “深域冰囚怎么会在这里,这里除了一个传送法阵之外便再无任何护障封印,关押的可是魔神。”宗梧蹙眉问道。 “因为看守的人,是黑龙神。”望舒回道,说罢转身朝洞穴内走去,不忘抬手唤二人进来。 “你们还记得么,传闻中心魔是最后诞生的一个魔神,之后没过多久便因赌局而被囚,他没有机会修炼,故而最初时一定十分虚弱,根本不需要过于强大的封印。” “而且,心魔当年不过是被双方默认推出来第一个牺牲的罢了,魔神让出心魔,龙神让出黑龙,表面上双方各退一步,实则是重新设下了一个新的赌注。” “新的赌注?”赤哲与宗梧面面相觑,齐齐看向望舒。 “对。这一次,他们赌的是心。”望舒肯定道,身前便是一面灰扑扑的石壁,点缀着两三点萤火,望舒扬手指尖一撮,霎时绽出一片柔和微光,将整座石壁照的透亮。 “这片苦心铃,我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效用,深域冰囚没有光亮,这该是黑龙神特意为心魔寻来的一种能在暗处散发萤光用以照明的花。” “而这种花只有心魔在此处的时候,才会开放。故而外人便认为苦心铃没有特定的花期。” 宗梧闻言忽而一怔,面色陡然难看起来,“如果你所言非虚,此花只有在心魔附近才会盛放,那么……为何我们每次进来,都能遇到开花。” “所以,心魔一直都在,他从来没离开过。就在我们身边。”望舒出了口气,缓声道,“不过,你我二人都不可能是心魔,故而我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黑龙神。” 赤哲与宗梧不假思索齐声道。 “对,这种花如果是黑龙神布下的,正常来说也会与他有所感应,所以我们进来时,或许苦心铃感应到的,不是心魔,而是龙息。” “特定的龙息。”望舒加重语气,双眸凝视着宗梧,缓声道。 “你是说……宗梧是黑龙神的……后裔?”赤哲惊道。 望舒迟疑摇头,“古籍上并未记载黑龙神有过子嗣,而且如果是血脉后裔,最多承载血脉,而龙息则是由龙珠散发,不可能继承一模一样的龙息。” “难道是……”赤哲被望舒这番猜测吓得不轻,眸子中溢满惊诧,宗梧亦是未能反应过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也不可能是转世。”望舒沉吟片刻,低声道,“如果是转世,那么心魔是不会按捺住这么久不相认的。” 况且……之前心魔与他在幻境中相遇,并未显露出对宗梧有过多的情愫,显然不像是苦寻多年的模样。 “你还记得,当初你化龙之时,出现的那条黑色巨龙么。”望舒抬眼,看向宗梧。 宗梧眸色微动,颔首应下,“当时我只感受到一股十分充沛的灵力不断填充入我的四肢百骸,之后神志便时常混沌,有时亦无法控制自己当时的作为。” “龙神出现绝非偶然,一定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望舒下了定论,转身坐在石床上,随手捻过石壁上的一点萤光,沉思道: “或许,心魔现在就在天庭之上,说不定,与天君还有过密切来往,寿诞上一事,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想把你引去封印处。” “总之,来者不善。” 话音刚落,原本温和的清风仿佛变了个调,呜呜声愈发接近,花海窸窸窣窣,不断有花瓣凋零,被风裹挟着吹向三人。 望舒还有一话未提,那便是,凤王寿数悠远,他是否也知道些什么,尤其是当初在花海里的那两道光影,与凤王有何关系? 凤王为何要提前给他看这些,究竟是在暗示提点他,还是……有其他目的。 他知晓他不该怀疑凤王,凤王如果想害他与宗梧,根本无需做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消在最初之时让夷辛出手便可,大多数时候,凤王与夷辛都是在帮他们。 望舒抬指轻划,三人身前的石壁上赫然出现密密麻麻,紧紧挨着的一道道小指长短的刻痕,遍布了整片石壁。 就像是有人以此来计算日期一般。 “我们这次封印之行,必定要去,而且我猜不久之后,龙族就会有事发生,把我们推向某个局中。”望舒缓声道。 赤哲与宗梧二人心下皆震撼不已,宗梧喃喃道,“这心魔……究竟与黑龙神是什么关系,他在凡间游荡这么久,究竟为了什么。” “这该是明摆着的了。”赤哲摸着下巴应声道。 “他们俩,该是爱人。” 爱人么,望舒闻言默然不语,回想起凤王让他在花海中看的那番场景,黑龙神决绝而去,毫不留恋的背影。 这场时逾万年之久的赌局,应是还未分出胜负。 第80章 暗涌 望舒等人从花海中出来之时,天色已然昏黄。 三人在花海之中足足耗了一日的功夫,都不曾再找到其他的关键信息,故而只能先行离开,日后再作打算。 三人离开的一瞬间,苦心花海眨眼间便凋谢荒芜,四周再度重回黑暗,漫天荧光消失的一瞬间,显出一道微弱的人形光晕,一动不动地站在花丛间,亦不知站了多久。 晚间积累了一天的文书几乎垒满了整张案几,宗梧无奈只能与赤哲先去处理,望舒疲乏至极,也未多言,便颔首应下,待二人离去后,才抬手挥灭烛光躺去榻上。 望舒阖上眼,抬手轻抚小腹,感受着那股鲜活的小生命,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 梦中光怪陆离,前世含恨的最后一眼,宗梧自刎前痛苦的双眸,花海中遥遥相对的两道人影……种种过往仿佛化作了阵阵狂风将他卷入一道深渊。 望舒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惊动了腹中小蛟,小蛟鼓噪不安地挣动起来,望舒似有所觉,痛苦地抬手按在腹上,却无济于事。 梦魇恰如一只巨兽,张开獠牙将望舒死死咬住,使其不得脱身,无数的喧嚣喊杀声裹着阵阵腥风扑面而来。 就在此时,一道柔光亮起,如划破天穹的流星,亦似箭,直直地划开那无边梦魇。 “我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 一道轻柔的话音响起,望舒只感到腹上一热,精粹的灵息霎时冲入他四肢百骸,化解了之前那股钝痛。 望舒缓缓睁眼,月色下,一道模糊的人影坐在榻边,一只手轻柔地在他腹上抚摸,那人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只能看清是道人形。 而望舒却瞬间清醒,哪怕他没有露面,甚至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望舒依旧一眼便认了出来。 心魔。 望舒心中一凛,并未答话,却下意识地侧过身,不欲再让心魔触碰自己。 “不过你猜想了那么多,有一点,你却大错特错。”心魔语气平淡,不见喜怒,却生生让望舒自心底浮上一抹凉意。 “你认为,昔年龙神陨落之事,是何人所为?”心魔歪了歪脑袋,笑道:“魔?” 望舒不发一语。 “错了,你们都错了。”心魔笑着摇头,话音中带了几丝讥讽之意,“龙神陨于他们自己。” “你知道,为何心魔是最后诞生的么?” 望舒紧张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不着痕迹地以余光瞥向门外,心道宗梧千万别现在回来。心魔似乎也不在意望舒答不答话,只自顾自道。 “因为其他魔都是自天地创分之初诞生的,而我,是感召而生。” 心魔侧过头,对着望舒笑吟吟问道: “你知道我是感谁的召么?你这么聪明,应当能猜出来。你以为自己知道的很多了?不,还远远不够。” 望舒深吸一口气,撇过头去。 心魔站起身,静默许久,望舒却能感到一股极为复杂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形成一股极为逼仄的威压。 良久,直至屋外传来隐隐脚步声,心魔才幽幽出了口气,身形逐渐化作荧光消散,声音则愈发空洞而微弱。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能有重来的机会。” 望舒猛地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心魔,却只见到无数的荧光消散在水中。 “有时候,你真的很令我嫉妒。” 心魔声音消失的一瞬间,房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轻响,宗梧高大的身影沐浴着月光站在门口。 “事态有变,我刚才已经派遣了亲卫去三仙潭,将那里的人都接来北海。”宗梧低声道。 望舒心中一凛,“怎么了。” “三仙潭传来文书,此番怪病根源,并非尸妖,而是……水源。”宗梧叹了口气,除了外衣,坐在塌边,沉吟道:“我收到消息,近日来连妖族中都出现了不少异变,水源乃是我族至为重要一关,现如今须得先切断三仙潭的活水,再行排查。” “是他开始了……”望舒喃喃道。 “谁?” “魔……” 宗梧沉吟片刻,舒了口气,转身拥住望舒,安抚道:“你好好休息,不用太担心,明日赤哲会亲身前往,我向你保证,你三仙潭的族人,都会没事的。” “不。”孰料望舒却矢口否认,面色凝重道:“三仙潭只是个引,四海的水源尽头分别是哪里?” “四海连通千万江河湖泊,真要较真起来,最大的两处源头,一是极北之地的古恒雪山,第二就是扶桑树下的天河了。” “魔神封印之处,你知道么?”望舒思索道。 “这我不知,听闻是被封在一处虚空里。”宗梧问道:“你觉得会在古恒雪山?” 望舒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宗梧道:“明日我传信与羽族,让他们多照看一下天河,我会去雪山一探。” “我与你一同去。”望舒不假思索道。 “不行,你现在不方便,而且万一当真有什么,岂不是让我后悔死。”宗梧蹙眉,直接否决了望舒的这番提议。 “你就安心在北海这里等我,我最多用三天,三天之内一定回来。此番去只是查探情况,若当真有什么,决计不轻易动手,凡事以退为先。” 望舒见宗梧态度坚决,无奈之下只得暂且同意了。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海面之上阴云密布,细密雨丝如针洋洋洒洒坠入海中,宗梧动作轻柔起身,本想自行离开,但又不忍不辞而别,再三思量之下还是轻声将望舒唤醒,耳语温存了片刻。 望舒迷糊间伸出双臂松松缠着宗梧脖颈,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宗梧才恋恋不舍地在望舒额头落下一吻,又以掌心轻抚其小腹,好半晌二人才分开。 宗梧穿戴齐整起身,望舒依旧睡眼朦胧,恍惚间看见房门轻轻拉开,透入一丝光亮,旋即合上,室内再度陷入昏暗。 望舒轻叹一声,将脑袋埋入被褥间。 第81章 夜雨 望舒早有打算,宗梧离开的这段时间,北海定会有事发生,故而整日都绷着一根弦,短短的三天,却如三百年般漫长。 赤哲亦是一早便赶去了三仙潭,现如今二人都不在,他又怀有身孕,若是真有什么差错,倒是难缠。 不过好在前两日都无事发生,现如今已然是第三日的傍晚。而赤哲与宗梧却皆无音讯传回,宗梧也就罢了,古恒雪山来回三日已是勉强,但赤哲却也是了无音讯,这不禁让望舒有些心焦。 “少主无需太过担忧,我已禀明了凤王,稍后自有羽族前去相助的。”江雪坐在望舒身旁,给他剥果子吃。 “辛苦你了。”望舒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这是我应该做的,本来凤王是派了大司命前来,但事发有变,大司命便去了天河看顾。”江雪将剥好的莹白剔透的果肉递给望舒,笑着道, “少主也快要临产了吧?这些日子还是莫要思虑过重,否则对小少主有影响的。” 望舒闻言一怔,“是么?”他都快忘了这回事了,自从有宗梧隔三差五给他递龙息后,两个孩子明显地乖巧了许多,他亦十分轻松,竟然不知不觉间都到时间了。 然,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啊。 “小少主名字想好了么?”江雪察觉到望舒的忧心,适时岔开话题,轻松道。 望舒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江雪见状亦无奈轻叹一声,不再多言,只低头安静地剥着果子。 忽而,外间一阵喧闹,脚步声杂乱,望舒猛地起身,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人都去哪儿了!”赤哲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霎时震地那些偷懒擅离职守的卫兵们心头一骇,尽皆面如土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却在见到来人时惊诧不已。 赤哲一席武袍被血染透,此刻正不断地溢出血丝,整个人犹如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邪神,手执一柄龙牙刀,神色不虞。 赤哲身后站立着数百名龙族与羽族的兵士,皆像是经历过一场大战,再往后便是三仙潭的所有民众。 望舒步履如飞,一路穿过水霄宫来到殿前,赫然看见此番景象登时心中一紧。 “宗梧那小子呢,怎么管的兵,不过走了几天,竟然养成了这幅懒散模样!” 赤哲一见望舒便蹙眉问道,望舒却无暇顾及此事,直言道:“先不管这个,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拦路?” 赤哲看了眼那抖若筛糠的侍卫们,“进去说。” 望舒心神不定,遥遥向人群中看了一眼,只隐约瞥见几道熟悉人影,却不见康凝与干娘。 “康凝和干娘呢?” “你干娘路上受了惊,刚刚安排侍女伺候着去休息,康凝与一部分的兵士殿后,我方才已经吩咐了人去接引,估摸着也入了北海海境了。”赤哲这般说着,望舒才真正地放下了心。 望舒轻出一口气,对赤哲道:“走吧。” 说罢,二人转身一前一后回了寝殿,江雪则留下安排人手。 “此番路上,是谁人相阻,你可看清楚了?” 甫一关上门,望舒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赤哲坐在桌边,却不答话,只低着头似乎在沉思,指尖一下下地点着桌面,望舒虽心焦,却也不敢出言打扰,便只好在一旁等着。 良久,赤哲才肯定道:“半路来截的,是妖族的人,但妖族势力庞大且复杂,我亦不能肯定道是哪个部族的。” “妖族……”望舒一手撑着桌沿,缓缓落座。“妖族与我们龙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这次三仙潭一事我们并未声张,为何他们要横插一脚。” “这件事,肯定背后有人操控,我与他们交手之时,发现他们不论是受了多重的伤,亦或者是必败无疑的情况之下,他们都绝不撤退。”赤哲缓声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妖族能齐心的,我认为他们肯定是被人所控制的。” 几乎是赤哲话音刚落下,望舒心头便涌上了一个人影。 “心魔。” 但心魔之前所言,话里话外都是有意助他的意思,更何况他还需要小蛟的身躯,更不可能现在就对他们下手。 那么最有可能的人,便只有天君了。 “你的身份没有暴露吧?”望舒想开后便松了口气,只要心魔不与天君联手,那么事态就不是最为严峻的时候。 “宗梧给了我一颗龙珠,助我隐匿气息。”赤哲颔首应道。 “那就好,你先去休息吧,等宗梧回来了……”望舒声音愈来愈低,斟酌道:“先把三仙潭的人一起安置到偏殿,等宗梧回来了再一一辨认身份,以防有细作。” “对了,那小子人呢,回来时就没见人影。”赤哲爽快应下,起身搓了搓脖颈,随口问道。 望舒简单地将二人打算与宗梧踪迹告知了赤哲,赤哲闻言并未说什么,只道了句有事就说,接着便大咧咧地回了卧房,准备梳洗去了。 殿内再次寂静下来,近乎落针可闻。 望舒几乎能确定的是,天君一定派人潜入了三仙潭的居民之中,现如今也混进了龙宫,很快便能得知宗梧不在龙宫之事,如果让天君知晓了,那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宗梧出了“意外”…… 望舒沉吟片刻,手腕翻转间指尖腾地涌出一簇火苗,火焰翻涌着化作鸟形,望舒唇角微动,无声地说了些话,旋即那火焰化作的鸟儿便扑扇着翅膀飞出窗外,化作一道流火划向北方。 希望宗梧已经在赶回的路上了。 望舒长出一口气,只觉得疲惫不堪,连续几日的提心吊胆,终是在看见赤哲时松了半分,现如今就等宗梧了。 他并没有十成十的打算能赢,他如此殷切地期盼宗梧回来亦不是为了那什么天君。 说到底,望舒愈发觉得他希望渺茫,一个是千万年来掌管三界的天君,一个是自天地初分之际便孕育而生的魔神,哪一个都不是他所能比拟的。 但他不甘心引颈就戮,哪怕最后无力回天,那么这一世,他与宗梧,连同他们的孩子一道魂飞魄散,倒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比起最后的成败,他更担心自己这一世会与上一世一样,与宗梧分隔两方,至死亦不能相见。 望舒忽而觉得十分疲累,连起身回床上的力气也无,只能伏在桌上,阖眼小憩。 外间阴云翻涌,风声呜呜,似利刃般沿着窗缝便想往里钻来,望舒睡得极沉,眉头却总是不自觉地轻轻蹙起,五指无意识地抓握着什么。 轰然一声炸雷,霎时天穹一片惨白,海面上狂风翻涌,掀起滔天巨浪,咆哮着近乎要将整个人间吞没。 望舒猛然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早已入了夜,却无人来掌灯。 望舒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小腹,坠涨的厉害,甚至连站起身都一时难以做到,望舒无法,只得立即紧咬牙关深吸几口气,一手按在隆起的腹上不断轻抚,试图舒缓这股酸劲。 外间狂风暴雨,甚至连北海水霄宫都有些轻晃。 宗梧还没有回来,甚至连信鸟亦无音讯,望舒深呼吸,喃喃道,“不等了。” 种种迹象已然表明,变数突生,他们必须要采取行动了。望舒缓缓起身,一手扶着腰,另一手摸索着桌沿,缓缓向门外走去。 他得去与赤哲商量对策。 短短的几步路,黑暗里望舒却走地极为漫长,每一步踏出,都似站在刀尖之上,腹中的下坠感愈来愈严重,望舒推开门的瞬间,天幕之上电光乍起,照的他面色苍白。 廊上一名宫人也无,原本灯火煌煌的水霄宫此刻都浸没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望舒心如擂鼓,侧身以手扶着门框,缓缓向前走动,强撑着朝赤哲的偏殿去,望舒瘦弱而单薄的身躯在黑暗里宛如海面上的一叶小舟,随时要被那骇人的巨浪所掀翻。 好半晌,望舒才慢吞吞地挪到了赤哲房门前。 又是一道惊雷炸起。 望舒抬手敲了敲屋门,有气无力道:“赤哲,你醒着么?我有事找你。” 门内久无人应,外间风声呼啸,望舒再度扬手扣响房门,少倾,屋内传来细碎的声音,旋即脚步声起,吱呀一声响,赤哲身着里衣,露着雄健上身,胸前缠着一圈绷带,隐约有血渍溢出。 “怎么了。”赤哲懒懒抬手挠了挠头发。 望舒白着一张脸,哑声道:“进去说。” 赤哲见状微怔,侧身让开一条路,继而探出身去朝两侧张望。廊上两侧幽深,竟是一个人影也无,赤哲见状眉头蹙起。 望舒扶着门框,步履微乱向里走去,甫一迈出步子,便闻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咆哮声,混合着炸雷响起,似是连大地都在震颤。 望舒动作一停,与赤哲齐齐转头看去,入目则是堪称此生最为惊惧的一幕。 电闪雷鸣之中,远处惨白的天幕下,一头足有百丈之高的巨兽身躯如同一座小山,周身蔓延出数十条触-手,张牙舞爪地仰天咆哮,啸声尖锐且极具穿透力,望舒只感到心神巨震,耳膜刺痛。 “这……是什么东西。”望舒艰难地捂住双耳,侧头看向赤哲。 赤哲神色凝重,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在电光下骇人的巨兽身影,“是海妖,它是怎么冲破封印的,这不可能……” 海妖?!望舒心下一惊,“是有人把它放了出来?!它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又是怎么一瞬间来到北海的?” “有法阵可以连通……”赤哲面色难看,忙将望舒往屋中带,自己匆匆忙忙入内披了件外衣,简单系起,反手唤出长刀便迈入廊内。 望舒此刻顾不得安危,这等巨兽,绝非一个赤哲能应对的了的。 “等等!别去,这其中一定有诈!” 赤哲却恍若未闻,身姿挺拔如松柏,立于廊下,一手执长刀,沉声怒喝道:“我族儿郎何在?!” 话音甫落,两侧瞬间闪出数十道俊朗英姿,皆戴以獠牙面具,身披黑甲,手执长刀。 “你们,半数留在此地,保护望舒,剩下的人,随我一道去迎战海妖!” “不!别去!”望舒忙喊道,“这海妖来的蹊跷,我们还未有完善的打算,还是先行离开,待到……” “来不及的。”赤哲面色凝重,看着远处那海妖,沉声道:“海妖一旦脱困,便能在所有海域中自由来去,它不会满足于在海中的。” “那也不能……”望舒焦急万分,话音却忽的一顿。 只见远处那道黑影不知何时已然在逐渐变大,而在黑夜之中,一道圆月高悬,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温柔地笼在望舒身上,漾起一股暖意。 “你最好别看它的眼睛。”一道轻柔嗓音响起,空灵而悠远,却如一记棒喝猛地唤醒了望舒的神志。 望舒回过神,恰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喘着气,手脚冰凉,而那道声音则再度响起。 “我可以帮你杀了它,赤哲,北海,蛟族,所有的人都不会死,怎么样?” 望舒沉默不语,电光下赤哲和那数十名蛟族青年早已与那海妖缠斗在一处,海妖尖锐嘶吼着,触-手所及之处高楼倾塌,水霄宫颤。 四周惊叫声与哀哭声遍。 “对我来说,杀一个海妖,轻轻松松,你只要答应,我立刻就能杀了它。结束这一切。” 那道声音继续响起,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们去帮赤哲。”望舒沉声对着身侧的侍卫道。 “可是……” “我就在这里。”望舒打断了话音,直言道。侍从们早就打算上前相助,奈何因着赤哲的吩咐而不敢擅离职守,此刻望舒既如此说,他们自无不可,当即纷纷唤出兵器,化作数道流光冲向那道黑影。 “考虑的如何了。”心魔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四周不断充斥着的哀嚎与尖叫声中愈发显得悠闲而淡然。 望舒心有所感,缓缓仰头看向水霄宫顶,一道青色人影立于楼顶,衣衫随水波轻扬,如烟雾一般。 “条件呢。”望舒沉声道。 “就是之前的,考虑地如何了?” 望舒眸光微动,深深望了眼翻滚的浓云,海妖似是被激怒了,触手大开着横扫而去,眨眼间已然抓住了几人。 “可以。”望舒沉声道。 心魔一声轻笑,手腕翻转掌心向上,流光一闪,幻化出一把长弓。 望舒出了口气,望着楼顶的那道青色人影。 心魔扬手挽弓,弓弦绷紧如一轮满月,隐隐有火光流动,幻化为一枝长箭,箭簇直指那海妖。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翻滚的乌云硬生生被撕开了一条缝,惊世龙吟响起,黑龙自天而降,如流星般直直冲向那海妖,张口咬住一条触手便仰首扯断,霎时海妖一声痛嚎,白色单眼顿时充血变成血红,张口满口的利器冲黑龙嘶吼。 “宗梧!”望舒忍不住朝着那黑龙喊道。 天地间嘈杂一片,黑龙却独独听见了这声微弱的呼喊,转头与廊下的望舒相视。 仅这一眼,便让望舒彻底放下心来,转而侧头看向水霄宫顶。 楼顶之上,心魔手执长弓,手腕轻颤,箭尖偏了半厘。 望舒敏锐地察觉到心魔此刻箭尖正对着的,是那条黑龙,也就是宗梧。 只要他一松手…… 望舒刚放下的心登时再度提到了嗓子口。 那厢黑龙与海妖厮杀在一起,在电光与雷声中宛如末世之景,而在水霄宫顶,心魔手执长弓,静立不动,双眸平静无波,良久,心魔才缓缓放下长弓,在夜色中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相杀。 最后,化作一抹青烟与荧光,消散于半空之中。 第82章 误姻缘 远处依旧雷云翻涌,电光急闪间北海浪翻,水霄宫亦为之轻晃,夜色之中,两只庞然巨物正扭打在一处,只闻刺耳长吟与利刃划开皮肉声,水中隐有血腥味传来,望舒却忽而泄了力,一手扶着门框,再难强忍腹中坠痛,缓缓倚坐下来。 远处是巨兽相搏,身后微风轻旋。 望舒阖上眼,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我以为你走了。” 青衫少年自身后阴影中走出,面色淡然,只一瞥坐在地上的望舒,随口道:“本来是想走了。” “刚才的交易,可不算数。”望舒笑了起来,轻轻道。 “你当真以为你们能杀了那海妖么。”心魔面不改色,并不生气,反倒好整以暇追问道。 望舒闻言并不着急,腹中的疼痛几乎让他神志不清,只随口应了一声。 “海妖是那些魔造出来的生物,只要魔神不灭,海妖就不会死,唯一能杀了它的,只有我。”心魔走至门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苍白的望舒,望舒浑身无力,双眸却依旧晶亮,望着天际闪烁的云层。 一条黑龙正穿梭其中,运转雷电之法,转而攻向那海妖,海妖数只触手都被黑龙所绞断,此刻正暴怒无比地望着天空,口中利器闪着森森寒光。 “我不需要将它消灭,只需要再将它封个百千年,到时候我与宗梧早就化作尘土了,再有何事,也是后人的事了。”望舒语调轻快且略带笑意,说罢侧眸轻瞥向心魔。 心魔神色淡淡,负手而立,转头看向天际,不再说话。 望舒却一反常态地主动提到:“前几次你不是说完就走了么,怎么这次倒留恋不舍了起来。” 心魔并未答话,只立于晚风之中,身形飘忽似魂体般透明,目光深邃看向远处。 望舒轻笑数声,道:“很像么?”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心魔漫不经心道,“我要你的孩子,是在帮你,亦是救你,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望舒笑容微敛,回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夺走一个人的亲骨肉,是在救他的。” 望舒声音淡淡,并未有情绪起伏,只似在谈论天气一般,不远处雷声渐歇,愈来愈多的黑气自四面涌来,化作层层黑雾将海妖困于其中。 胜局已定。 心魔深吸一口气,侧身讽道:“你当真以为重来一次,就能扭转乾坤了?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哪怕是上一世的龙君,你以为他是为你而死的么?” 望舒闻言一怔,眸光微动看向身侧青衣少年,少年声音温柔如三月春风,所道之言却似利刃般狠狠划开望舒心中的迷障。 望舒重活一世,早有有所察觉到前世种种借有暗因,但心魔此言却直直地刺中了他心中至为薄弱的一处。 他愈来愈不敢想上一世宗梧为何会对他一见倾心。 “你这么聪明。”心魔垂下眸子,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遮住眼中的戏谑神色,笑道:“不会想不到吧,你与宗梧,从未相见,但为何在你化龙之日,他却一反常态地强娶了你。” 望舒撇过头,一手撑着门框艰难起身,闷声道:“前尘种种都是过往云烟,现在再去谈论毫无意义。” 心魔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抬手虚扶望舒手臂,将人扶了起来,却不放手,只继续道:“洛迦山渡龙一役,你为何身死后又刚刚好在羽族有一具躯体?照凤王所言,你的时机,恰恰是从羽族苏醒后才开始,那么说来,洛迦山身陨前,那具躯体一直有。” “就是你的前世。”心魔眉梢微扬,露出一抹邪肆的笑,眸中充满戏谑,“也有这么一具躯体。” “一模一样。” 心魔每说一字,望舒面色便白上几分,直至话音落下,望舒猛地甩开臂上手腕,强撑着身子往外走去,脚步紊乱似是身后有猛兽相逐般。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望舒眼前一花,一道青色身影再次出现在他身前,直直地挡住去路。 望舒双手扶着门框,墨发披散且凌乱,神色恍惚。 心魔慢条斯理道:“你觉得重来一回,你抢了先机就没事了,宗梧不会发觉,且你名正言顺,一切都如此地顺利。” 心魔说话间愈来愈近,直至站在望舒身后,二人身子贴的极近,心魔身形飘忽如一阵风,心魔抬指轻轻点上望舒血色尽褪的脸,笑着道:“但没有前世的因,如何得来今世的果?” “对么?” 说罢,心魔抬手向下,隔着衣衫覆上望舒隆起的小腹,声音清润却好似带着一股魔力。 “你不想知道你为何会怀上双胎么?多出来的这个魂魄是谁呢?” “真的只有你一个人重生了么?” 心魔声音愈来愈近,且逐渐空灵,望舒只感到身侧一切嘈杂声褪去,安静地令人心惊。 “那又如何。”望舒喉结滚动,哑声道。 心魔神色微动,定定看向望舒。 “这次,我把握住了机会,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也是我本该做的。不是么?” 心魔倏而笑了起来,“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第二个孩子,注定是个死胎,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来夺你身躯的,你上一世抢走了他的爱人,他的地位,现在,他来向你讨要了。” 望舒沉默不语,只垂头望着脚面。 “信与不信由你。” 良久,望舒才缓声道:“你要孩子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心魔泰然自若,眼尾随意一瞥望舒腰腹,“你们这么不遗余力地滋养着胎儿,很快就要临产了,你最好早点做出决定,生命轮回交替的瞬间是魂魄至为虚弱的一刻,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相信,大可试试。” “我也不是非你腹中的那个魂不可,只是见你临到结束了,不要功亏一篑,毕竟,你也是我看着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心魔哂然一笑,后退一步,身影逐渐化作青烟消散,徒留望舒一人在原地出神。 少倾,望舒面色犹疑,一步步往寝殿走去。 外间雷声未歇,沉闷而短促,夹杂着几声巨兽哀鸣,战事将歇,而望舒知道宗梧不会这么快回来,加之他确实过于疲乏,只得先行回了卧房。 房内一片漆黑,望舒步履缓慢地摸索着走向床榻,直至挨到床沿时,望舒才松了口气,翻身仰躺于被褥间,随手扯过软枕抱在怀中。 耳畔心魔的声音挥之不去,如同一张细密的织网,死死地缚住望舒的心,呼吸间都绞缠着生疼。 他原以为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晓,他并不担心心魔会将此事告知宗梧,他相信宗梧对他的感情纯粹而真挚,至少这一世,宗梧所爱之人,从头至尾都是他。 自从他在羽族中苏醒后,便时常回想起前世宗梧对他的那份莫名的情愫。前世的宗梧更为冷心冷情,决计不会是一见钟情,他也从来不认为宗梧是个见色起意的人。 那么便只可能是有渊源的了,他也曾认为是宗梧认错了人,不出几日便会发觉,但朝夕相对下来,宗梧却似乎认定了他,这让望舒不禁十分困惑,但他亦从未听宗梧或是他人谈及往事,久而久之便淡了几分心思,更遑论后期他又有了小蛟…… 也许,宗梧当时是真的认错了人,凤王亦言道,真正扭转的时机,正是他从羽族苏醒之后开始。 那么也就是说,这之前发生的事,其实与前世并未有太大出入,那么真正导致一切不一样的起点,是否是化龙那一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前世也会有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做了与他相同的事,只是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却是他先一步见到了宗梧,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当真有那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具在羽族的躯体。上一世,陪伴了宗梧数百年,照顾他,与他共渡风雨的人,都是羽族的那位少主。 而望舒,则自始至终都在钻研自己的修行,直至化龙的一刻,他误闯入了宗梧的眼,从而搅乱了这一切。 这一世,没有羽族的少主,他顺理成章地拿到了这具躯体,从始至终,都只有他望舒一人,宗梧心中所系,眸中所望,乃至情之所牵,都是他一人。 但…… 望舒双眸直直地看着床顶明珠,回想起先前心魔让他经历的那场幻境。 宗梧深深凝望着的人,那与他一模一样,一袭白衣,手执长剑最后逼死了宗梧的人,想必就是那羽族少主了。 而宗梧,至死眸中所望,都是那少主一人,直至利刃划开脖颈,滚烫鲜血涌出的一刹那,他口中所念,依旧是那“对不起”三字。 宗梧悔了,他在死前认了自己的错,那便是错认了他望舒,造就了一场啼笑皆非的误会。 望舒阖上眼,只觉得眼眶酸涩难忍,他最不愿承认的一件事,上一世,宗梧自始至终爱的都不是他望舒。 前世的宗梧有爱过他么?他不知道,亦不愿去追究。追究了又能如何,只不过得到一个无用的答案。 但我又做错了什么。望舒心道,他不过就是一尾小小锦鲤,在泥潭里生长,幸而灵根聪慧,早早地修了道,一朝龙门跃,化作了龙身,却被卷入一场两世的爱恨。 就连这一世,夷辛,凤王对他的好,亦不过是建立在他是羽族少主的前提下。 但,倘若他不是呢? 那他就是泥潭中的一尾小鲤鱼,天晴时戏戏水草,阴雨时悄悄探出水面,观那九霄之上行云布雨的龙。 若是赶了巧,龙神甩甩尾,多施舍了些灵雨予他这片小池塘,那便是他几世的福分。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外间下起了小雨,水波阵阵吹荡着窗框,清脆铃音忽远忽近,吱呀一声门响,脚步声先是一顿,继而放轻了步子,缓缓走至塌边,站了许久传来衣衫摩挲声。 望舒只觉得疲累极了,他知道宗梧回来了,他现在却只想一个人躺会儿。 宗梧动作轻缓地掀开被褥,蹑手蹑脚像只大猫一般挤上床榻,小心翼翼地将大掌覆在望舒手背之上,松松地握搭着。 望舒忽而升起了一个念头。 如果当真让羽族少主抢了他的身子,那么,宗梧能认出来么? 第83章 龙骨 望舒心绪杂乱,诸多烦恼一并涌来,搅得他不能安生,连带着腹中孩儿亦开始鼓噪不安,这份细密而绵长的疼痛更令他浑身筋骨都似拆碎了般。 望舒轻声出了气,外间宫人来来往往清扫着废墟,细碎人语混杂着呜呜风声,总是令他想起先前心魔所说之言。 “睡不着么?”一张温厚大掌轻轻覆上望舒小腹,不一会儿便是一道精粹的龙息注入,瞬间驱散了望舒身上的不适。 “吵到你了。”望舒并未回身,只垂下脑袋轻声道。 “是我来迟了,我到了古恒雪山后遇到了一些事,所以才耽误了时间,幸好赶得及,否则当真是令我追悔莫及。”宗梧紧了紧手臂轻轻环住望舒,下巴抵着他肩颈,瓮声瓮气道。 望舒指腹搓揉着被褥,心不在焉应了几声,宗梧问道,“怎么了?是受伤了么?” 说罢便抬手欲去解望舒衣衫,仔细检查一番,望舒轻轻挡开宗梧伸来的手,二人一时静默无语。 望舒很少会拒绝宗梧的亲近,尤其是二人有了孩儿后,更是恨不得天天黏糊在一处,现如今不过是分离了几日,望舒却如此一反常态。 宗梧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再乱动,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有些手足无措。 望舒思索片刻,反握住宗梧盖在他腰腹之上的手拽至脖颈处搭着,指腹轻轻扫过宗梧指尖,轻声道:“你遇到了什么?” 宗梧静了静,旋即动作轻缓上前,自身后将望舒整个揽入怀中,说道:“雪山中没有魔族踪迹,亦无半分魔气,相反我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浅淡的龙息。若不是我有意仔细查探,还无法发觉。” “龙息?”望舒微怔,反问道。 “对。”宗梧笑着道:“我一路循着那龙息进入一道法阵之中,才发觉整座古恒雪山,绵延千万里的山体之下,竟然是一条巨龙的骸骨。” “龙骨?”望舒声音低了下去,若有所思,“龙骨之上的龙息浅淡,想必殒命之日已久,但它为何会在雪山山体之中?” “这我不知,总之那巨龙骸骨化作了一柄刀,骸骨消失之刻,雪山法阵失效,会危机百里之外的城镇,我又耗费了些功夫才重新筑起一道护障,这才带着龙骨刀回来寻你,恰好遇到了那海妖作乱。” “我能看看那把刀么?”望舒忽而坐起身,认真道。 宗梧自无不可,亦跟着一手支着床榻懒懒起身,扬手一挥,数道流光闪过,一柄通体莹白,刀柄为骨状的长刀便显于二人身前。 望舒抬手去触,入手微热,萦绕刀身的那股淡淡龙息似潭水般层层漾开。 “你能猜到这是谁的么?”宗梧低沉的嗓音在望舒耳畔响起,湿热鼻息喷洒在望舒脖颈处,望舒指尖触碰到刀把,浑身如过电般一震。 “这把刀身的骸骨,来源并非一人。”望舒喃喃道。 宗梧笑了起来,“不错,我入手的一瞬间也感觉到了,刀身虽然来自龙族,是货真价实的龙骨,但这刀柄之上却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执念。这份执念一直被龙骨所压制着,但若不是有这份执念的存在,龙骨亦早已化作灰烬了。” “就是不知这刀柄的骨,是来自何人了,竟有如此之大的怨气,不惜要以龙骨来压制。” 雪山下的龙骨,怨念极重的刀柄,且海妖为魔神所创,却能被宗梧借助龙骨刀封住,足以说明这龙骨刀的来历。 “我想,这与心魔有关。”望舒喃喃道。 “心魔?那龙骨莫非是……”宗梧欲言又止,似乎在踟蹰着什么,话道嘴边转了个弯,又好似在避讳着什么,“那位的?” 望舒知道宗梧指的是谁,但他亦不敢轻易点头,毕竟当年殒没的龙神一共有四位,究竟是哪位还不一定呢。 “这刀你还是收起来,平时不要去碰他,明日施个封印。”望舒叹了口气,舒展开微蹙的眉头,将刀递了过去。 宗梧却是不接,一双俊脸在夜明珠微弱的白芒下愈发深邃,漆黑瞳仁中映出唯一一抹亮光,正紧紧盯着望舒。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刚才便见你神色不对。” 望舒本想说没事,但张口的一瞬间却忽而哑了一般,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宗梧,你说,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连皮带骨,所有的一切……” 宗梧先是一愣,旋即笑道,“不可能的,就算是双生子,亦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或许乍一眼会认错,但只要相熟日久,便能分辨出来。” “那如果,有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你面前,你还分辨的出来么?” “那是自然。” 望舒见宗梧想也不想便颔首肯定道,当即忍不住反嘴,“我可还记得当年在峰峦卷中,你可是没认出来。” 宗梧闻言微怔,眉头稍稍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少顷忽而笑了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凑近望舒身边扬手将人揽入怀中,粗糙指腹轻抚过望舒赤-裸在外的手臂肌肤,惹起阵阵颤栗。 “那不同以往,以前是用眼看,难免会有差错,如今你我……”宗梧说道此处话音忽而低了下去,笑声低沉悦耳,“既然已有肌肤之亲,日后我只消抱上一回,便知真假。况且……在我眼中,这三界,乃至天地间,都再无人有你这般风姿。” “更遑论认错了。” 望舒听得耳热,斥道:“你还想抱上一回?” “你浑身上下,哪一处我没碰过。”宗梧戏道,“就像这里……” 宗梧抬指轻轻捏上望舒耳垂,望舒身子一震。 “我只轻轻一含,你就酥了骨头,然后便是这里……”宗梧指尖随着话音往下,轻轻落在望舒脖颈处,望舒忍不住偏过头去,却被宗梧愈发揽紧。 “够了。”望舒面红耳赤地喝止。“你说你能分辨的。” “自然,我怎么会认错人呢。”宗梧倏而脸色一凛,握住望舒的手腕,将其掌心贴在自己心口。“其他人我或许会认错,唯独你,我是决计不会误认的。” 望舒深吸一口气,掌下心跳规律而强劲,一如它的主人般真挚。望舒眼眶微热,抿唇笑了笑,“那就好,睡吧。” 宗梧见状亦不再多言,将人揽在怀中,一齐倒入床褥间。 可惜你上一世,便认错了人。 望舒侧身面向窗外,云雨暂歇,海水恢复一片宁静,廊间逐渐燃起了长明灯,昏暗灯火映照在窗框之上,望舒神思混沌,逐渐坠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有奖问答,宗梧上辈子到底认没认错人。 第84章 残魂 哪怕望舒得到了宗梧的回答,且往事种种皆为过眼云烟,但望舒却仍然感觉如鲠在喉,细想之下只觉得是自己心事被心魔所看破,一下慌了神,实在没必要给自己徒增烦恼。 望舒轻叹一声,身后传来宗梧平缓而规律的呼吸声,这才侧身入眠。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寝殿内帷幔重重,挡住了些许日光,望舒喉口溢出一丝轻叹,放下挡在双目上的手臂,半眯着眼侧头看向大门处。 门被虚掩着,透出一抹亮光,望舒双手撑着床榻缓缓起身,一手撩开纱幔起身,拿过一侧屏风上的衣衫系起,梳洗过后起身欲往外走。 甫一推开门,便见一名侍女面色惊惶,待看见望舒时似是吓了一跳,浑身一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匆俯身行礼。 “见过君上,今日陛下吩咐了,您就在殿内好好歇着便成,陛下忙完后便会来的。” 望舒摆摆手免了礼,正欲抬步出门,却忽而一顿。 房门外隔着一道屏障,犹如一层薄纱般飘扬在空中,望舒伸手去触,屏障瞬间如丝绸般四分五裂。 侍女见状不安地看向水霄宫,似乎在担心着什么,语气焦急道:“您就好好在这儿休息吧,别出去了。” 望舒感知到了一丝不对劲,反问道:“出什么事了,宗梧呢?他在哪里?” 侍女面色犹豫,张口欲言几次却又忍住了,最后咬咬牙道:“我不知道……” 望舒见状便知一定有事发生,也不欲为难一个侍女,便颔首直言道:“我知道了,那我直接去问宗梧。” 说罢便扬手碎开结界,稳步迈向水霄宫。 “君上!”侍女惊呼一声,忙匆匆跟上,望舒怀有身孕走的并不快,但侍女却不敢轻易触碰他,只能在一旁磨破了嘴皮劝望舒先回去。 侍女愈是相劝,望舒愈发坚定要去一看究竟。 侍女如此坚决地不让他出去,肯定是受了宗梧的指使,宗梧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他知道的?那么这件事一定是与望舒有关,既然与他自己有关,那他更要去一看究竟了。 望舒无视了侍女的相劝,一路迈向水霄宫,水霄宫两侧只有稀稀落落地数十名侍卫轮岗,望舒心下生疑,待到走近水霄宫时,却被眼前这一幕惊了一下。 水霄宫殿外,宗梧懒洋洋地侧躺在王座之上,赤哲站在其身旁,宗梧神态懒散漫不经心,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怎么上心。 而在左侧则立着一名身着白金华服的男子,男子身侧立着数十名仙侍,望舒只一眼便认出那男子正是天君。 天君竟然来北海了?!望舒心头一跳,当即认定来者不善。 天君似乎也感受到了望舒的目光,轻飘飘地斜了斜眼,一道森寒而锐利的视线便直直地射向望舒,望舒浑然不惧,不动声色地盯了回去,转而侧开头。 天君对面,立着两道熟悉身影,却是凤王与夷辛。 夷辛乍见望舒,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还未出声,一旁的凤王便微微颔首,截住了夷辛的话头。 夷辛无奈,只得撇开头去。 望舒见状内心轻叹一声,自从他离开羽族流火宫后,他与夷辛便鲜少再见面了,二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隔阂…… 有机会还是该与夷辛好好谈谈才是。望舒这般想着。 此刻水霄宫外黑甲军士层层包围,一眼竟望不到头,而被围困在其中的则是那些刚刚从三仙潭搬来的居民。 一名少年垂着头跪于人前,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无所感知,而少年身旁则五花大绑着两名男子,男子双目漆黑,神情暴戾,面上鳞片显现,一幅要择人而噬的模样。 两名男子身上缠缚着两指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被握在黑甲兵士的手中 望舒站在原地,并未上前。宗梧似有所感,侧头向后看去,待见到望舒后当即面色一变,忙收敛了表情,轻咳一声起身迎去。 “你怎么来了,不再躺会儿?” “发生什么事了?”望舒单刀直入,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殿外。 “没什么,出了点小事情,我来解决就好。你先回去,免得冲撞了。”宗梧展臂拥住望舒,说着便欲将人往回带,望舒却不吃这套,轻轻拨开手臂上的大掌,狐疑道:“天庭的都来了,还算小事情?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的,那些人怎么回事?我-干娘呢?康凝在哪儿?” 望舒兜头便是一连串的问题,宗梧颇为无奈,只能捡着回道:“康凝和你干娘被我安置在一处地方,安全得很,你别担心,只是今儿一早有人来报,说是有人出现了异状,就是那跪着的三人。” 宗梧说罢努了努嘴,朝向那三人,望舒侧头一瞥,宗梧继续道:“小事罢了,不过也不知道天庭哪儿来的消息竟如此灵敏,我还没发觉呢,倒是带着人兴师动众地上门来了。” 宗梧后半句话声音并不低,显然天君能听到,望舒却没制止,他知道宗梧指的是什么。 三仙潭那群人中果然有细作,再加上赤哲回途中遇刺,如今天君又恰恰好地登门,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龙君说的轻巧,这哪是简简单单一个异状二字就能替代的。”一名仙君当即朗声质问道,众人皆默然,一时场中气氛凝滞,而天君亦无任何出言制止的打算。 那仙君得了天君的首肯,自然是不惧宗梧的,见宗梧不回话,只当他心虚,更是逼问道:“近日人间界妖族更是大乱,入魔者比比皆是,如此关键时期,恰逢魔神封印松动,魔气极有可能外泄,龙君如此还要袖手旁观么?!” 望舒微讶,侧头看了那跪着的三人,复又侧头看向宗梧。 宗梧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仍旧不打算搭理那人,只温声对望舒道:“乖,先回房,这里的事情我能解决。” “望舒……?!望舒!”忽而一道熟悉女声猛地响起,声音极为熟稔,望舒反握住宗梧的手,侧身绕开向前走去。 只见一名容色清丽的女子拨开人群,面露喜色奋力扬手朝望舒挥舞着,口中喊道:“望舒!是我,小柔!” 小柔一袭水蓝长裙,鬓发微乱,左侧面颊上一道刺目红痕,生生破坏了那份柔弱美感。 望舒微讶,还来不及叙旧,那小柔便欲上前来,忽而一条锁链自旁飞射而出,直冲着小柔而去! “住手!”望舒喝道,千钧一发之际,宗梧指尖微动,那锁链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所拉扯住,硬生生停在半空之中。 小柔满面喜色,走至阶下,仰头看着望舒,一双手不住发颤,似乎十分紧张,待她路过那三人身侧之时,那一动不动的少年忽而微微抬头,看向她。 望舒还未说话,小柔却面色微变,似乎有些紧张,“望舒,我求求你,放了小秋,我会看好他的,不会让他作乱。” “小秋?”望舒似乎明白了什么,侧头看向那跪着的少年。 望舒环视一圈,并未急着答应,只轻咳一声,上前几步,“你先上来,和我仔细说说,你放心,你们都是我北海的臣民,我与龙君都会帮你们的。” 小柔闻言似乎见到了救星,忙将缘由说与望舒。 小秋乃是她的表弟,二人结伴而居,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直至前些日子小秋出门去塔夏城中采办,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痊愈后便常常精神恍惚,自言自语,仿佛在与人对话般。 起初小柔并未当回事,只觉得是表弟一人太过孤单,便想着带他去塔夏城的集市上逛逛,谁知小秋却在集市上发了狂,幸而小柔及时制止,将人带回,才免除了一场大乱。 回道家中之后小秋便逐日沉默寡言了起来,功力也大增,小柔差些制不住他,幸而赤哲带人赶到,这才将小秋安抚下来,一同带了回来。 “我弟弟一向心善,近日来多番异状,定然事出有因,我可以和他一起被关牢狱之中,但求你们放他一命,他本性绝非如此!” 小柔话音恳切,“我会好好看着他的,或者我可以带他远离北海与三仙潭。” 望舒心道这件事虽没有直接证据能说是天君做的,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故而欲先将小柔安抚下来,张口还未出声,那厢宗梧倒是懒懒说道:“我有要治你罪么?” 小柔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面露喜色,还未及谢恩,先前那出言刁难的仙君倒是跟声道:“龙君这是想袒护自己的族民了?!” “嘶——”宗梧猛吸一口气,侧头蹙眉望向那一直插话的仙君,仙君忽而感觉背脊一冷,下意识后退一步,但想到身侧天君亦在场,难不成那宗梧还能乱来?便又有了几分底气。 “我说一句你插一句,你既然这么爱说话,不如把你丢进封印里,和那群寂寞了上万年的魔神好好聊聊?”宗梧漫不经心道。 “你们一大早的带了这么多人闯入我北海,要见人,我把人都给你们叫来了,要问罪,这三人我也都绑了,你们这还要如何?嗯?” 宗梧声音不高,甚至丝毫没有怒意,仅仅是平铺直叙,然而这一字一句却令在场众人遍体生寒,一时鸦雀无声。 “我们这次来,是有进展要与你说。”天君终于出了声,宗梧老大不愿意地抬眼看去。 “封印松动,魔气外溢,如今流入了天下水域之中,妖族临水而居的一些部族已经开始陆续出现入魔的症状,我们必须要尽快加固封印,放置魔气外溢。” 天君一番话说得有理,宗梧若是再拒绝那便是不识趣。望舒侧目瞥见宗梧张口欲言,表情极为放肆,生怕他说出什么妖族与我何干的言论,连忙接过话茬。 “封印一事好说,若是有需要北海的地方,自然会出一份力,但是这封印的法器,不知天君可有准备?” 天君看向对面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凤王与夷辛,凤王微微抬眼,夷辛手捧一枝通体墨黑的箭矢,答道:“这是昔年黑龙神的龙筋所铸之箭,留存着最后的天道龙息。” “有箭,没有弓。”宗梧只看一眼便懒懒道。 “龙神的筋骨所铸之箭,没有弓可以承载地起,需要龙君你到时候化为原身 ,以自己龙息推动着这支箭矢刺入封印法阵之中。” 夷辛缓声道。 “所以这事,还真是少不得你。”天君笑着道。 宗梧沉默良久,似是在忖度着什么,一旁的望舒见状悄悄向侍立一旁的赤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将小柔与小秋带走。 “帮可以,封印在哪里。”宗梧缓声道。 “封印不是一个固定的地点。”凤王忽而开口,“封印入口一直在变,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会出现在哪里。” “或许 ,封印入口是活物呢。”望舒忽而开口道。 宗梧会意,与望舒相视一眼,二人皆想到了那物——海妖。 或许封印口就在海妖身上,因为封印松动了,海妖也开始四处活动。 “你将它重新封印了么?”望舒小声对宗梧道。 “原先我以为是这样,但是现在我觉得它很可能是跑了。”宗梧神色忽而一变,有些凝重起来,原因无他,海妖为何会来北海,究竟是有人指引还是其他原因,如果海妖就是封印,那么他是非去不可了。 海妖潜逃,一日不将封印弄好,那么便始终是一个威胁,他随时可能再一次来北海。 随着封印的松动,海妖的能力会逾强…… “或许……我知道那封印在哪里。”宗梧迟疑着道,话音甫落,瞬间大地震颤,殿外地面猛地裂开一条鸿沟,一声野兽低吼自地底传出。 望舒身形晃动差点摔倒,幸而宗梧眼疾手快稳稳抱住,望舒忙以一手扶着小腹,额头冷汗涔涔。 地面迅速隆起,好似有东西要自地底钻出一般,四周尖叫声频起,众人皆四散奔逃。 一条布满吸盘的触手猛地自地底掠出,吸盘中尽是锋利尖锐的獠牙,触手张牙舞爪地在地面一阵乱挥,偶有跑的慢的,便被生生拖进那吸盘中,被绞成血肉。 众人惊惧不已,直如末世之景。 “快走!”宗梧当机立断道,护住望舒便欲转身离开,然而那触手似乎早有所觉,瞬间自地底喷涌一般地爆发出上百条来,乌压压地挤在一处,几乎遮天蔽日。 一张血盆大口布满细碎獠牙自地底掠出,霎时四周灵气一窒,旋即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疯狂地朝那张嘴流动而去。 平地忽起飓风,众人连忙运起法术以定身形。 宗梧却心生一计,“你在这里等我。” “等下!我也去!”望舒反手拽住宗梧袖口,不由分说也跟上前去,宗梧当即驳斥道:“不准。”说罢不由望舒反应,直接指尖聚气为刀刃,一下划破衣袖,旋即化作一道流光朝那海妖飞去。 望舒大惊之下顾不得那许多,正要跟着化光而行之时,却忽而内力一滞,竟是一点法力也使不出。 眼见着宗梧已然消失不见,望舒心中焦急,恰此时赤哲手执长刀劈开触手赶来,望舒忙道:“宗梧去找那海妖了!恐有危险,你快与我一道去帮他!” 赤哲闻言眉头微蹙,当机立断道:“我先带你离开。” 望舒见着舅甥俩都一个样,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离开,触手发了狂一般四处疯扭,一路抓住人便搅碎或拖入深渊之中,四周尖叫声不断,惹得望舒更是心乱如麻。 赤哲扬手猛地劈开一条触手,刀刃却只浅浅地在触手之上留下一道红痕,然而触手却似乎被惹怒了一般,猛地掠向赤哲与望舒两人。 赤哲亦是怒不可遏,扬手沉声一喝,身形跃起,猛地翻转手腕,刀尖向下,狠狠刺入触手之中,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望舒还未放下心来,忽而腰上一紧,紧接着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望舒一声惊呼噎在喉口,身子被触手绑缚着急速向后掠去。 动作之快望舒几乎只能看到赤哲那一抹惊色,旋即便眼前一花,脚下蓦然见一张血盆大口,口中利器遍布,几乎可将他绞成碎肉。 望舒闭了闭眼,心道就看这一下了,如果这里不是封印入口,那自己就只能一命呜呼了。 紧接着,触手一松,望舒整个人急速下坠,耳畔风声呼啸,瞬息过后,眼前一片漆黑。 意想之中的剧痛与口器并未发生,身边尽是黑暗,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时空般。 望舒只感到身躯似乎并未停止下坠,难道自己将要被摔死? 摔成一滩肉酱着实算不上好看。虽然与被那海妖嚼成肉泥也没啥两样。 忽而一阵浮力上涌,轻柔地拖住望舒身躯,紧接着身下亮起点点荧光,一颗接着一颗亮起,缓缓聚集在一处,眨眼间,便凝聚成一条青碧色的巨龙身形。 巨龙高昂着头,下-身盘起拖住望舒,望舒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这莫非就是当年封印魔神时龙神留下的龙息? 青龙一动不动,望舒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这些仅仅是龙息而已,说话了他们也不能与自己交谈。 “你是何人。” 一道年轻而温润的嗓音响起,直将望舒吓了一跳。 “谁?!” 话音落下,望舒只看到身旁再度亮起白色与红色的萤火。 白光与红芒愈来愈多,最后如同一阵旋风般旋转着幻化成两条与青龙一般大的龙形。 一青,一白,一红。 三条巨龙分立三方,龙首皆自上而下俯视着望舒,方才那道嗓音再度响起。 “你是谁,为何会进到这里。” 望舒这时才察觉到,这声音响起时,身前这青龙的萤火会微微发亮,似乎是它在说话一般。 莫非……他们还有灵识? “我名唤望舒,进来是找人的,我找的人名为宗梧,他比我先进来,也是一条龙,你们有见过他么?” “这里龙族是无法进来的。”青龙温柔道。 “那你们……”望舒微微讶异。 青龙停顿片刻,继续道:“我们三人,是留在此处赎罪的,这处封印不允许龙族进入,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赎罪?这里难道不是封印魔神的么?”望舒有些不解,若他所猜不错,眼前的三条龙应当就是当年的龙神残留的魂识,那么他们所说的赎罪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时间太久了,具体的早已记不清了……”青龙轻叹一声,声音悠远而空寂,望舒只感到耳畔清风微拂,“这处封印,既是封印魔神,亦是惩罚我们。” 望舒不敢多问龙神的事,生怕自己问错了惹怒他们,导致自己没命出去。 然而龙神却似乎寂寞了太久,见着一个人便说个不停,望舒便也只能耐着性子听。 “这处地方龙族不可入,你是如何进来的?你不是龙族?” “为什么龙族不可入?加固封印需要用到箭,而箭则需要龙族来当弓。”望舒追问道,“如果龙族不可入,那岂不是没有办法再加固封印了?” 青龙静了片刻,“封印不需要加固,此处有两层封印,一层封的是我们三人,下层才是魔神,封印松动是因为我们归位之日将近。我们离去后,这一层的封印会自动加在下层。” “那每千年的一次封印……”望舒惊愕道。 “没有这回事。”一旁的白龙接道。“封印一直都在变弱,是因为我们即将离开,等我们离开后,封印会自动修补完好。” 那天君果然是在编造谎话!望舒震惊不已。 “那你们为何会被困在此地……”望舒不解道。 这回龙神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望舒只觉得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当即有些后悔,忙补救道:“我随口一问,诸位不说亦可。” “因为我们错杀了自己的兄弟。”青龙垂下头,声音淡淡。 “万年前,我们误信了他,联手诛杀了我们的大哥。” “这是我们的惩罚。” 青龙温声道,望舒却极为震惊,磕磕绊绊道:“这……你们的大哥莫非是……” “他们以日出为他命名,号为扶桑。亦是你们口中的黑龙。” 第85章 诛魔 “黑龙不是入魔被诛杀了么……” 此话一出,青龙静了下来,并未回答,一旁的白龙见状跟声道:“这就是我们被困在此地的原因。” “我们错杀了自己兄弟。”青龙神色微动,低声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黄龙。” “他下界后与魔神走得太近,终导致自己万劫不复,而我们竟愚钝地察觉不到他的变化,唯有大哥曾出言提点过,想来那时他便存了心思要杀了大哥罢。” “那黑龙神是否与心魔相熟?”望舒思忖片刻,小心问道。 青龙轻叹一声,道:“心魔与当年的那场战役无关,他是后期才孕生出来的。且……” 话说一半,青龙忽而没了声响,望舒心中焦急,这些龙神知道当年的不少内情,或许可以得知心魔此刻的目的,从而摆脱被动。 青龙与其他二龙相视一眼,开口缓缓道:“且关系匪浅。” “却也因着这份关系,最终导致了他的覆灭。” 关系匪浅……望舒心下暗惊,心道我之前看到的场景中黑龙也不见得有多在乎心魔啊,怎得青龙所言,黑龙甚至都是因心魔而亡。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望舒斟酌问道,“我曾在花海中看到一个幻影,黑龙神似乎与心魔走的并不是很近啊。” 青龙微微一怔。望舒连忙道:“花海就是深域冰囚。” 青龙闻言了然,说道:“你若是知道他在深域冰囚中陪伴了心魔多久,便不会有此想法。” “大哥当年察觉出黄龙的野心,不愿兄弟相争,自愿前往深域冰囚看管心魔,从此一住便是近千年。若仅仅是想避开黄龙,大可去人间山川游历,何苦委身于那深海之底。” “因为心魔当时被关在那里?”望舒试探问道。 青龙颔首,“我亦不知大哥究竟看中了他什么,亦或者仅仅是因为孤单的太久了,现下想来,心魔或许是他的一劫。” “心魔孕生自黄龙的心。他身上亦有着上古龙族的气息。” “准确些说,是黄龙创造了心魔。心魔擅攻心,或许他无意伤害于大哥,但只要黄龙所下命令,心魔只能服从。” “从魔神间的那场赌局,直至心魔被关押至深域冰囚……这一切都有黄龙的身影,只怪我们当时被他所蒙骗,竟然误以为大哥被魔所惑……殊不知,真正的豺狼一直掩于我们身后。” 望舒深吸一口气,道:“现在心魔现世,我想他在找黑龙,但传闻中黑龙早已神魂陨灭,那可有办法将其复活?” 青龙与其他二龙对视一眼,摇头道:“龙神是不会真正的陨灭的,死的只是肉身,肉身毁后神魂便会被天道所吸纳,重新回归,等待下一次的天地感召。” “我们肉身虽毁,但因当年之过,被罚困于此地,但近期天道有所波动,我想约是下一次机会来了。我们亦可归位而去。” “那你的意思是,黑龙没有死?只要天道开启,他就可以重现人间?”望舒急忙问道。 青龙微微颔首,望舒见状心中一喜,如果能知晓天道开启的时辰,那么他便可以此信息来与心魔作交易,再者心魔的目的如果只是黑龙…… “那天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开启?黑龙神是否还会下界?”望舒问道。 “这我不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青龙悠悠一声叹。 望舒还想再问些什么,倏而四周空间动荡,灵气四散冲撞,龙神身影尽皆变得模糊不清,声音亦变得断断续续。 “有人触动了封印,你须得尽快离开,这缕残存的龙魂你带着,或许能……” “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甫落,三条由萤火组建而成的龙身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散湮灭。 “等下!宗梧在这里么?”望舒一惊,四周空间崩塌,一股极为庞大的魔息猛地自脚下窜起,望舒心口一闷,还未及反应,忽而心口微微放出白芒,驱散了他周身的红雾。 “除你之外,这里别无他人,快走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青龙声音逐渐变淡,待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望舒便感到心口一热,脚下生风,登时身不由己仿佛被一股大力拉扯着投向外界。 封印外。 宗梧一脸怒容,身后乃是被五花大绑捆缚地动弹不得的海妖,而他对面则站立着数百名仙者,为首之人手持银镜,镜中倒映出海妖的身形。 “你们谁敢动手!”宗梧一声暴喝,“望舒还在里面,我没找到他之前,谁也不准动它!” “放肆!现在海妖被困,正是加固封印的大好时机!”说话者正是天君身旁的一名仙者,凤王与夷辛站在一旁,箭矢被凤王所握,似乎并无意参与此事。 “你三番两次地纠缠,阻挠我们封印魔神,我倒是想问问你了,怕不是龙君早已与那魔神勾结在一处了吧!” “还不快快让开!万一延误了时机,魔神出逃,这罪责你可担当地起?!” 宗梧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双眸赤红牙关死咬。 “魔神逃不逃,干我何事,你们如果敢擅自动手,望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用魔神来,我便要将这天地搅个天翻地覆!” “简直一派胡言!早知你不怀好意!如今果真是魔龙!”仙者一声沉喝,目光所及宗梧双瞳,竟是下意识生出一股惧意,但到底天君在,况且此时箭在弦上,倒也由不得宗梧。 海妖一声尖啸,开口利器中喷吐出一股红雾,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唯有宗梧动也不动,甚至神情亦丝毫未变。 赤哲方才亦进入了海妖口中,他必须守住关口,否则赤哲与望舒皆会遭遇危险。 宗梧双手成拳,指骨暴突发出咯咯声,却是一步不让。 就在场面剑拔弩张之际,眼前那片红雾如同泄洪一般喷涌而出,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眼见着就要炸裂开来。 凤王扬手一挥,一道真火迅速蹿出,在空中猛地向四周散去,熊熊烈火顺势烧成一个火圈,将那团红雾包围其中。 “我劝你速速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宗梧冷声道,“放马过来!” 就在双方气势激烈至顶点的一刻,海妖忽而身形暴涨,数声巨响后,海妖触手纷纷挣开捆缚住他的铁链,张牙舞爪地向天空伸去。 众人大惊之下还未及做出应对,却见那海妖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自上往下按压而去,原本膨胀巨大的身形迅速被不断挤压,无匹庞大的灵力四散泄开,海妖一声惨叫,在红雾中被压成无数的萤火,化身为一道红色法阵,在空中忽明忽暗地漂浮。 异变陡生,众人皆未能反应过来,却见那红色法阵之上符文颤动,旋即两道身影自其中猛地跃出。 宗梧见状先是一怔,旋即不顾一切地朝那两道身影奔去。 “望舒!赤哲!” 望舒被赤哲半抱在怀里,二人方才在入口处相遇,幸而望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赤哲手腕,二人才能借着龙息一起被送出来。 “宗梧!”望舒眼见宗梧向他本来,当即心中大喜,顾不得许多便要上前。 宗梧一把将望舒拉过,紧紧抱在怀中,口中不住喃喃,甚至双手都忍不住地轻颤。望舒忙以掌心轻抚宗梧后脊,柔声道:“没事了。” 赤哲在一旁若有所思,努了努嘴指向另一边的仙者,压低声音道:“那是怎么回事?” 宗梧双臂勒地望舒都有些发疼了,望舒指尖戳了戳宗梧手臂,宗梧这才微微松开双手,无所谓道:“没什么,他们想封印罢了,现在你们都回来了,就随他们去弄吧。” 望舒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还未及开口,那厢仙者却是一阵躁动,上千双目光直直地投向望舒三人。 “他们能从魔神封印中出来,竟然还毫发无伤。” “那团魔雾是不是他们放出来的!” “他一直阻拦我们施加封印!果然是拖延时间!为的就是将魔神放出来!” 仙家七嘴八舌纷纷斥责三人,宗梧却正眼都懒得再看他们,根本无意回应。 众仙见状更是笃定不已,天君缓缓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沉声道: “早就知龙君非一般人,现在想来,竟是与魔神有关。” “看来自行,不仅仅是封印一事了,还需得众人与我合力。” “诛魔。” 第86章 诞子 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仿佛时空亦停止了流动,惟余呜呜风声。 众人似乎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纷纷怔在原地。 望舒心中一紧,他知道天君不怀好意,竟是现在就想趁机发难。 望舒略显紧张地看了眼宗梧,孰料宗梧气定神闲,只微微侧头向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讥笑道:“不装了?” 天君不怒反笑,只冷眼看着宗梧,高举一手,指尖随手一指天穹。霎时其指尖所指之处云层翻涌,金色电芒自云层中闪现。 望舒轻扯了下宗梧衣角,还未及说话,掌心便被宗梧握住了,宗梧施以一个安心的眼神,旋即侧头看向赤哲。 赤哲缓缓颔首,望舒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宗梧的意思。 他又想让赤哲先把自己送走。望舒几乎是下意识便想说他不走,但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望舒抬手轻抚小腹,没有再说什么,只点头道:“你多加小心。” 宗梧轻轻一笑,上前一步展臂将望舒揽入怀中,笑道:“你放心,和孩儿乖乖在家等我。” 望舒见宗梧仿佛游刃有余,心下虽奇怪,却也不出言相问,只微微侧头看向另一端默然无言的凤王与夷辛。 二者福至心灵地与望舒相对视,望舒这才稍稍按下心中不安,转身对赤哲道:“走吧。” “想走?”天君不疾不徐道,高昂的手一收,五指合拢的一瞬间霎时天地间风声大作,数十条金光拗成的锁链自云层中猛地降下,每一条锁链都似乎有意识般朝着宗梧这方的某一个人飞去。 而那些锁链却齐齐避开了宗梧。 望舒正觉奇怪,下一瞬却变数陡生,只见一条金色锁链破开云层绷直了身子发出破空声,目标正是他身侧的赤哲! 赤哲当即察觉,反手推出,一股灵气化作盾甲接住锁链一击,而锁链的下一幕却身子一旋,顶端裂开化作一只金钩。 金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簇光芒闪过,赤哲与望舒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刻赤哲便被那金链洞穿了左肩,登时鲜血喷出,赤哲一声怒喝,抬手便欲去斩断那铁链,孰料那锁链却再一旋转,将赤哲双臂死死捆缚住。 “这!”望舒一惊,忙抬手凝聚灵力便是一掌直劈锁链,然而却毫无作用。 “宗梧!”话音刚落,指尖赤哲忽而一声痛苦至极的怒喝,旋即身上绽出赤色光芒,铁链被绷地死紧,不断发出嗡嗡声,仅仅眨眼间,赤哲便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压回了原身。 一条百丈长的黑蛟被铁链捆地动弹不得。望舒不可思议地后退一步,却猛地撞在一个厚实的胸膛之上。 “原来早有准备……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仙器,一定是黄龙给他的!”望舒喃喃低语,侧头只见宗梧刚毅而轮廓分明的下颚。 宗梧一手轻轻揽住望舒的腰肢,不动如山立在原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乎。 而这瞬息之间,那些锁链的另一端都系上了一条蛟,望舒只粗略一眼,便知那些被逼回原形的蛟正是之前被宗梧放在身边的近卫。 “这——!” “这不是……那早已被灭的蛟族?” “众仙家可看清了。现如今的龙族,竟是早已被鸠占鹊巢!而宗梧你,身为龙君,却任由这些妖蛟祸乱龙族,若我所猜不错,怕是想偷梁换柱,以此来染指龙族血脉!”天君放下手,并不急着出手,却是好整以暇地说道。 宗梧没有回话,只是轻叹一声,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一名黑衣青年。 望舒隐约记得那人似乎也是蛟族的一员,可他却是唯一一条没有被铁链捆缚的蛟族,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宗梧只定定望着那青年,一字未发,而那厢仙者却面如土色,仿佛会想起了百年前那场血色屠杀。 蛟族青年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情绪蓦然激动起来,对着宗梧怒道:“你不配统率蛟族!” “你明明可以将族人们都救出来,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借口,为的就是他!”青年满脸通红,显然气得不清,而此刻他的指尖,指向的却是望舒。 “你怕是早就忘了我族的血海深仇了,竟然连蛟身都能舍弃,为的就是与他在一起?!” 宗梧深吸一口气,眼中显露一丝怜悯,望舒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族,而你,却背叛了族人,与仇人为伍。” 话音落下,连同赤哲在内的其他十几条蛟皆自喉口发出呜呜怒声,赤哲浑身鳞片轻颤,摩梭着发出窸窣声,青年闻之登时面色发白,却强撑着冷哼道:“如果我无法助蛟族复兴,那么不如一起迎接灭亡。” 宗梧没有再说什么,只将将抬起手来,指尖绽出一点白芒正对着那青年。 望舒轻声道:“他看起来不对劲,似乎是被魔化了。” “若是他心性坚定,又怎会被趁虚而入。”宗梧眼中露出一抹怅然,旋即那一抹白芒飞离宗梧指尖,轻柔如绒毛般飞向那青年。 白芒轻轻融入青年眉间,青年瞳孔瞬间瞪大,双手猛地捂住脖颈,脸色铁青,跪倒于地。 宗梧不再看他,望舒亦轻叹声,撇过头去。 “既如此,你便是承认你与妖蛟是一伙的了。”天君微微一笑,负手而立,朗声道,仿佛丝毫没被影响。 “是又如何,新仇旧恨,我们一起算?”宗梧道。 “求之不得。”天君沉声聚气,反手一握,掌心出现一柄长剑,通身萦绕金芒,剑身出鞘的一瞬间似乎有隐隐龙吟声。 宗梧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凤王一行人。凤王眸色微变,启唇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夷辛略一颔首。 宗梧紧了紧握着望舒的手,随后上前一步化作黑龙,一声龙吟将天际云层击散,尖牙利爪闪烁着森森寒芒,如雷电般向天君急射而去。 天君一声冷哼,眸中闪烁着兴奋之色,执剑迎战而上! 两股浩然灵力相撞在一起,登时天地色变,飓风向四周袭去,众人皆怔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宗梧张口欲吞,天君扬手剑尖化出一抹剑气,化作一尾黄龙相迎而去,黑龙半道忽而一扭身子,龙尾横甩而去,一下便将那黄龙剑气抽飞出去,剑气撞在黑龙鳞片之上,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望舒眼见宗梧和天帝相缠斗没入云层之中,只能隐约看到几片龙鳞在云间忽隐忽现,哪怕心中再是焦急,亦不能上前相助,只怕自己一时不慎反倒是会连累了宗梧。 望舒轻叹一声,一转手,掌下现出双剑,望舒沉身聚气,猛地一喝,扬手挥出剑气,朝那铁链横劈去! “叮”一声脆响,铁链纹丝不动。 望舒抬手还欲再攻,黑蛟瞳孔却猛地睁大,鼻间喷出热气,喉口不断发出呜呜声,身子疯狂扭动起来,连带着铁链亦不断作响,似乎是想提醒着望舒什么。 望舒回身的一刹那,只见不远处,在宗梧与天帝相缠斗的另一端的云层中缓缓降下一条金黄色龙影。 望舒在看清那龙影的刹那后便眼前一花,再捕捉到那黄龙身形之时已然相距不过百尺之遥! 黄龙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但,他若是侧身让开,那么身后的赤哲连带着其余被困的蛟都毫无还手之力…… 望舒紧了紧五指,咬牙闷哼一声,反手将长剑猛地刺入地面,霎时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望舒深吸一口气,凝神聚力,将灵息灌入剑身之中。 没入地面的剑尖蓦地绽出一阵青芒,光芒瞬间蔓延至每一条缝隙,远望去,形成一道怪异符文,正好将被困的蛟与他一同圈住。 而黄龙来势汹汹,似乎根本不将这道法阵放在眼里。 望舒握着剑柄的掌心溢出汗水,而那道龙威却压迫地愈来愈近,直至他身前的护障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仿佛随时都要崩裂开来。 宗梧在一旁觑见此幕,登时目眦欲裂,弃了天君便欲往望舒处奔去,熟料天君似乎早有所料,直接旋身亦化作一尾黄龙,直直截断宗梧去路。 “滚开!”黑龙一声怒喝,龙威铺天盖地,声若震雷。黄龙眼底闪过一丝血色,一声嘶鸣猛得冲了过去,死死咬住了黑龙的脖颈。 黑龙脖颈处献血喷洒而出,龙瞳中却满是望舒的身影,疯狂挣动间黑龙抬起龙爪,狠狠刺向黄龙身躯,利爪割动龙鳞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 黄龙却任凭黑龙剥落鳞片,只咬死了牙不松口,二龙齐齐一声怒吟,惊起四方海潮,腾起滔天巨浪。 望舒未等来宗梧,却忽感腹部一阵坠痛,当即卸了力,跪坐于地,额头沁出冷汗,死咬着牙关。而那黄龙却愈来愈近,直至炽热龙息几乎要燎焦他的发梢。 就在此时,一声清丽凤鸣猛地想起,紧接着一支流火羽箭硬生生划开一道线,带着破空声在半空之中化为万千流火袭向黄龙! 流火甫一触碰到黄龙,便腾起熊熊烈焰,仅在瞬息间便将那龙影燎烧得一干二净。 望舒被水浪掀翻在地,不及起身,下-身却是阵阵钝痛。 “我……我可能要生了。” 火光中,夷辛手执长弓破开焰火走开,待听闻望舒此言后登时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望舒强忍着疼痛转过头,面色发白,双唇颤着道:“你有办法把这些铁链弄断么?得让赤哲……赤哲他们去帮宗梧。” 望舒长出一口气,一手扶着隆起的小腹,夷辛回过神,忙上前来扶,望舒却喘着气将人推开,“我没事……先救人要紧。” “你带他去寝宫,这里就交给我。” 凤王微微一扬手,登时挥灭四周火焰,一身红袍依然华贵无比,仿佛这一切事都不曾影响到他一般。 夷辛应了一声,再度伸手去扶望舒。 望舒顿了顿,这一回却没再拒绝,反将手搭了上去,任由夷辛揽着将他抱起。 “我……”望舒欲言又止,小腹阵阵疼痛下神志被一点点蚕食,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凤王微微抬起下颌,纤长指尖一划,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自苍穹中坠下捆缚住赤哲等人的铁链应声而断,化作流光消散。 蛟族甫一脱困便嘶吼一声齐齐飞向战局之中,宗梧方才分心之间被黄龙一口咬住了喉口命门,大伤元息,此时已然隐隐落于下风,蛟族脱困来援无疑令他压力顿减。 赤哲坠地化作人身,伤口处血肉模糊,大口喘着气看向望舒,眼中满是惊恐,似乎想说些什么。 望舒却被腹中的阵痛弄得眼冒金星,几乎是咬死了牙关才忍着没有痛呼出声,此刻整个人都半依半靠着夷辛身子,白着脸虚弱地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夷辛见状眉头紧蹙,深知再耽误不得,忙道:“望舒交给我,你去帮他们。” 赤哲犹豫片刻似乎在忖度着什么,望舒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去帮宗梧,这里有夷辛帮我” 赤哲闭了闭眼,沉沉一颔首,应道:“好,你多加小心。”说罢便重新化作蛟身卷起滔天海浪,如同离弓之箭般极速冲入战局之中。 远处雷云阵阵,不时有龙吟传出,黑云翻滚着肆意蔓延,几乎与那封印中的紫雾融为一体,而望舒小腹却愈来愈重,痛感愈发明显。 “我先带你回寝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夷辛面色紧张,望舒能感觉到他也在害怕,甚至于声音都止不住那一丝颤意。 望舒只得笑着打岔,勉强道:“你还有……接生的经验么。” 夷辛却没有回话,只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望舒忽而双膝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口中没忍住泄出一声痛呼。 夷辛却好似下定了决心,一把捞起望舒手臂架在脖颈上,半拖半抱地将人带往寢殿。 望舒痛的倒吸冷气,仍是不放心地回头望去。 一片黑紫浓雾中,不断有白芒闪出,闷雷声声,电光如白蛇般瞬息即过,黄龙龙鳞折射出异样金芒,仰头嘶吼,而黑龙则缓缓自云雾中抬起头,一双龙瞳赤红如血,龙爪遒劲有力,身下电光频频。 凤王衣袂翻飞,墨发被水波扬起,华贵王袍如一团炽热火焰般漂浮半空中。 望舒最后一眼,所见乃是凤王扬手执弓,弓箭之向则是那充斥着魔气的封印,弓弦绷紧如一轮满月,宗梧与天君,各自在封印两侧…… 夷辛关上了大门,阻断门外一切声响。 殿内红缎翻飞,一切静谧如常。夷辛小心将望舒扶到塌边,望舒精疲力尽地向后仰去,两手护住小腹,面上露出痛苦神色。 “快释出灵息!变回元身!我将我的内息渡给你!快!”夷辛着急道。 望舒面色发白,死咬下唇,额头黑发被汗水打湿,沾在面颊上,半晌后,却毫无动静。 “快啊!”夷辛在一旁干着急,甚至恨不得自己帮他变,奈何这种事情他却真的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望舒吸了口冷气,指尖紧紧攥住身下床单,指节暴突不知使了多大的力。 “不行。”望舒喘道,“我调动不了,我所有的灵息……都被孩子吸纳去了。” “我变不回去。” 第87章 凤王 “怎么会这样……”夷辛喃喃道,“不可能……孩子应当只会在孕中才会吸取母体的灵力,按理来说现在不可能再拿你的灵息了。” 望舒痛到双眼发黑,几次欲调转真气都被打散,根本无法聚集,更遑论变回原身了。 屋外风雨交加,天色昏暗,咆哮声与巨响频起,天地间灵力紊乱,而屋内却静地吓人,只余下望舒短暂而急促的痛呼声。 夷辛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头一回感到无措与慌乱。如果无法帮助望舒诞下双子,不出片刻,望舒和他的孩子都是凶多吉少。 如果望舒出了事……夷辛怔了怔,目光定定地透过曼舞的纱帐看向那榻上躺着的人,沉吟间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我把我的内丹给你,或许能在瞬间冲破桎梏,助你化为原身。”夷辛上前几步,缓缓蹲下-身,望着榻上咬牙死撑,额头冷汗涔涔的望舒轻声道。 望舒痛的指尖发颤,闻言侧过头,望向夷辛,双唇开合虚弱道:“那样会损了你的根基。” “不过是些修为罢了,回去拿些仙丹灵药补补也就补回来了。”夷辛话语间不以为然,似乎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望舒却知道,这不仅仅是仙丹可以补回来的。 夷辛生来仙骨,无需经受天道劫难,但他失了内丹,哪怕日后还能修炼回来,仙体却有了损,凝丹时须得经受妖族炼化的劫难,之后再一步步淬炼体魄,又不知要多久才能炼回这一身仙体。 望舒从一尾小小锦鲤走至如今的身份,他知晓这其中的苦头。 夷辛知晓望舒心中顾虑,却不再多言,只笑道,“就当是,哥哥补偿你的,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怨……” 夷辛说话间声音愈来愈低,最终轻叹一声,收回右手,掌心向上,运行真气,转而贴上自己心口,霎时红光大盛,充斥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灵力瞬间暴涨开来,疯狂地朝望舒体内涌去,不断地填补着他几近干涸的内丹。 望舒面色逐步好转,原先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感逐步缓解,腹中孩儿感受到了汪洋大海般充盈的灵力,瞬间安静了下来。 望舒身形微动,强撑着侧头看向夷辛,却见夷辛面色发白,双唇血色尽褪,右手聚息上推,自口中吐出一颗莹润且光华流转的赤红珠。 “夷辛……”望舒声音轻缓而虚弱,夷辛吐出内丹后整个人都脱了力,只能斜身侧趴在床榻边,二人挨地极近,望舒说的话,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现在却连开口回答的力气也无,只能躺在一侧,勉强地用手指轻轻点在榻上,提醒望舒抓紧时间。 “我其实,从来没怨恨过你。”望舒一手抵着床榻,艰难地侧过身,望向夷辛,夷辛墨发披散,低垂着头,一袭红衣曳地,已是连人形都难以维持,衣下长长的尾翎若隐若现,翎上漂浮着点点赤红荧光。 这是灵息消散的征兆。 夷辛喘着气,五指松开,掌心一颗红珠光华流转。 望舒却没有接,只伸手轻轻贴上夷辛发丝,额头相抵,轻声说道:“我曾经,做过一场梦,在梦里,我只是一尾小小的锦鲤,什么龙族,羽族,对我而言都太过遥远。” 夷辛身子冰凉,瞬间失去大量的灵力已经让他再无一丝气力说话,不知望舒为何要说这些无关轻重的话,满心只想着赶紧让望舒变回原身。 熟料望舒却毫无自觉,仿佛刚才痛的死去活来的人不是他一般,仍旧贴在夷辛耳畔轻声说道。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锦鲤妖,在那一方水潭中就这么勤勤恳恳地修炼,或许会去人间游历,结实许多新友,也不用卷入这一切。” 夷辛不明所以,不知望舒为何要说这些,但他却也无力回话,只能艰难地握住望舒的手腕,示意他抓紧时间。 望舒忽而笑了起来,反手握住夷辛的手,将他的内丹又递了回去,内丹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温柔赤光,将二人笼罩其中。 夷辛瞳孔忽而放大,他感觉到这些灵息又开始往他体内涌入,瞬间整个身躯都涌上一股暖意,夷辛张了张口,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 “有时候我都在想,做一尾锦鲤有什么不好。”望舒低声笑了起来,若不是夷辛与他挨地极近,几乎都难以听见这句话。 灵息游转夷辛全身的一刹那,夷辛顿时扬手翻身,将望舒仰面按在床榻之上,怒道。 “你是不是找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些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 话说一半,夷辛却猛地顿住。 只见望舒满脸泪痕,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床顶,双唇开合间不断低声喃喃着什么,怎么看都像是被魇住了。 “望舒!”夷辛焦急不已,连声呼唤,望舒却恍若未觉,仍旧低低地呢喃着。 “我见过心魔,他说的都是真的……” 夷辛深吸一口气,扬手指尖汇聚灵息,并指点上望舒额头,喝道:“守住本心!不要让心魔有机可乘!” 夷辛正想再捻清心咒,却见望舒抬起手,轻轻覆上夷辛手腕,将其按下,轻声道:“我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惧怕死亡与失败,我害怕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夷辛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望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已经没什么后悔的了,只有最后一件事……”望舒握着夷辛的手,笑着道。 夷辛眸光闪烁,偏过头去,咬牙道:“我说过,不会帮你善后,你要做什么就自己去做。” 望舒笑着摇头,轻声道,“你低下头来,我有些事……” 夷辛固执地不愿附耳前去,只以手握着内丹,往望舒嘴中喂去。 望舒一手攥住夷辛衣襟,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力气,生生将人拉了下来。 屋外,风雨交加,凤王一箭裹挟着万顷真火将封印包裹其中,硬生生将那团紫雾给燎烧殆尽。 就在紫雾消失的一刹那,封印中蓦地传出几声惊世龙吟,犹如一柄利剑直直地划开阴沉的天幕。 三道龙神残影自封印中脱身而出,化作万千流光飞往苍穹。就在龙神回归的一刹那,天君愣在当场,正好被宗梧觑见时机,一口咬住黄龙脖颈,瞬间其余的蛟尽皆一拥而上,天君登时负伤严重,顾不得其他,便施法欲逃。 黑龙浑身鲜血淋漓,龙鳞亦被刮破不少,此时战事方休,余下一片狼藉。 黑龙缓缓落地,光芒后化作一道伟岸身影,墨发黑袍,衣衫染血,步履踉跄。 显然是力竭之色,已近虚脱。 宗梧浑身疼痛难当,耳畔嗡鸣声不断,眼前天地忽明忽暗,似有无数人在对他说话,在他听来却是聒噪不堪,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那便是去找望舒。 宗梧步步踏上玉阶,寝殿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一丝声响也无。 宗梧步履蹒跚地走至门前,扬手欲叩开门,却不知为何忽的顿住。 殿内静地骇人,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宗梧的心脏,他甚至不敢开口相询。 “望舒……?”宗梧哑着声音,小心翼翼贴着门道。 良久,殿内毫无回应。 宗梧呼吸猛然间急促起来,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我没事……” 望舒微弱的声音自屋内传出,若不仔细分辨压根难以察觉,但宗梧却在刹那间捕捉到了这一声,登时如获大赦,嘴角扬起牵动了面上伤痕,血珠溢出,细微的刺痛却愈发清晰地提醒着宗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宗梧低声喃喃,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望舒似乎也被宗梧的情绪所感染,传出的声音虽然细弱但却带着一丝笑意。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也没事,我们都没事……”宗梧喘息着将额头抵在门框之上,轻声细语回道,“孩儿他……” 宗梧话音轻轻落下,并未说完,殿内先是静了片刻,宗梧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呼吸声亦放慢了下来,片刻后,望舒虚弱的声音传出。 “我生不出来……” 殿内纱幔轻扬,望舒面色发白倚靠在夷辛怀中,夷辛神色茫然,只不断地将内丹中的灵息朝望舒身体内递去,然而望舒体内损耗的远远大于他所能传递的。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那么望舒灵力干涸而死,是迟早的事情…… “宗梧……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望舒闭着眼,侧头倚在夷辛肩膀上,垂下的乌发遮盖住了他的面庞。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望舒未尽的话音被淹没在这响声中。 夷辛微微侧头,忽而睁大双眼。 凤王沐浴着金色霞光,步步向里迈来。 “师尊……”夷辛喃喃道。 望舒侧头阖眼,似乎陷入了沉眠。 凤王走至榻边,眸色复杂地看了眼夷辛与望舒,夷辛双眸微红,哽咽道:“师尊,你有没有办法……” “师尊……”夷辛话语中近乎带了丝恳求的意味。 凤王微微抬手,止住了夷辛的话音,侧身撩起袖袍落座榻边,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望舒。 望舒呼吸愈来愈微弱,眼睫忽颤似乎想睁开,却没有力气。凤王伸出手指,指腹触及望舒腰腹之上,感应着他腹中的蛟息。 良久,凤王轻叹一声。夷辛面色惶然,正欲开口再问,凤王却开口淡淡道:“可惜了,你本该被夺尽生息而亡的。” 夷辛怔道:“师尊……?” 望舒闻言指尖微动,原本紧闭的双眸渐渐张开,目光与凤王相对,望舒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 “可惜了,没能让你如愿。” 第88章 心魔 “或许我该唤你为心魔?”望舒仿佛印证了他心中所想,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意。 凤王那张精致出尘的面容之上依旧古井无波,似乎早有预料。 “你很聪明,其实杀你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且会给我带来一个不小的麻烦。”凤王语气淡淡,收回手。 望舒顿感身子一轻,腹中剧痛轻缓,原本昏沉的头脑逐渐清醒,心下却如临大敌。 毕竟若他所猜不错,凤王才是操控这一切的布局者,只是他行事过于随心所欲,望舒难以捉摸,此番试探,亦是因着他心中的一个猜测,若是猜测属实…… 望舒未及开口,凤王便继续道:“我可以保你的性命,同时我也能助你诞子。” 望舒深吸一口气,手肘支着身下床榻想要坐起,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凤王,似乎生怕他下一瞬改变主意,一旁夷辛仿若如梦初醒,自身力气还未恢复,便忙着伸手去扶望舒,只是依旧神情恍惚,半晌未回过神来,“望舒……你什么意思,他是我们的师尊啊。” 望舒面色发白,指尖攥着床单,默然将视线从凤王面上挪开,并未回夷辛的话,自己亦强忍着不去看窗外人影。 宗梧刚经历一场大战,他须得小心谨慎,否则不知凤王会如何发难。 “条件是什么。” 凤王指尖轻挥,一簇红芒闪过,夷辛眉间羽徽与之辉映,随后身子一软倒在榻边,待夷辛昏睡过去,凤王这才施施然落座,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关心,只缓声道: “我进来时设下了禁制,外面听不见我们谈话,你也不用想着找他,你,加上他,哪怕再加上整个龙族,都不足以与我抗衡。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事。” “舍弃一个孩子,换来你和宗梧的平安,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么?” 望舒讥讽一笑,毫不客气道:“我知道你想找谁,黑龙神对不对?” 望舒此言方落,凤王眼中陡然一寒,四周空气霎时凝住,望舒虽察觉到凤王释出的威压,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我进过封印,看到了其余几位龙神,你不想知道他们和我说了什么?” 凤王眸色渐深,定定地看着望舒,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望舒指尖攥着床单,掌心微微冒汗,面色却如常。 倏而,凤王淡然一笑,“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两个小的,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判?我愿意救你,你已该感恩戴德,不然我等你难产而亡,再剖腹取子,照样能达到我的目的。” “你不会的。”望舒说道,“你需要的是活着的婴孩。” “若我所猜不错,你不杀我是因为还需要用我来挟持宗梧,宗梧身上有着黑龙神的龙息传承,只有他才能与黄龙神匹敌,你杀不了黄龙神,因为你就是感召了黄龙神才诞生,他是你的主神。”望舒顿了顿,腹中孩儿逐渐不安,搅地他内息紊乱,钝痛感再次涌遍全身。 “唔……”望舒痛哼一声,面色发白,却兀自强撑着笑道:“你还在骗我。” 凤王“嘘”了一声,抬起一指轻轻点在望舒双唇之间,一道凉意自唇上蔓延,霎时间望舒只感到双唇似是被封住了一般,无法言语,登时心中一跳,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凤王收回手指,目不斜视朗声道:“望舒的情况不容乐观,两个孩子迟迟无法降生,反倒夺取了太多灵息,若不尽快补足灵息,怕是凶多吉少。” 望舒蓦然瞪大双眼,下意识地看向门外。 宗梧…… “那用我的!我有龙息!”宗梧不假思索当即回道,说着便欲推门而入,孰料寝殿大门却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人下了层层禁锢。 果然,凤王想要借宗梧的手去杀黄龙神。 望舒欲挣脱开这桎梏阻止这一切,奈何凤王坐在他身边,无形地威压将他死死按在榻上动弹不得,而腹中坠痛更是一阵阵地折磨着他。宗梧早已受了伤,此刻再去迎战黄龙神,胜算渺茫…… 望舒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忙催动体内残存的稀薄灵力,凝于指尖,化作一根银针击向榻边瓷杯,瓷杯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分外清晰。 凤王将望舒的动作尽收眼底,非但不制止,反倒是笑了起来,微微侧头对着门外说道:“看来望舒也不同意你的想法。且天君未除,隐患犹在,你若是失去了龙息,怕是难以抵挡。” 门外宗梧陷入了沉默,似是也在权衡着什么。少倾不待他回话,凤王便继续道:“况且,这世间还留有一位龙神,不是么?” 望舒眸中泛起一股绝望与无力,他知道,宗梧为了他无论凤王提出什么宗梧都会答应。 “将黄龙神除去,亦能获得他的龙息,我会在这里帮望舒,至多等你半个时辰,时间内,羽族精兵尽归你策用。” “如何?”凤王话中虽是相询,却笃定宗梧不会拒绝,抬手间将羽族王令送出门外。 望舒呼吸急促,指尖紧攥床单几乎要将其撕裂。 “好,我答应你。”宗梧声音低沉,门上的禁锢,望舒的沉默,加之他手上这枚流光溢彩的羽族王令,他再傻也知道了凤王的不对劲。 这是一场交易。 用黄龙神的命来交换望舒与两个孩子的性命。 “希望你信守承诺,半个时辰。”宗梧的声音平静且毫无波澜,带着一丝低沉的哑意。 “羽族流火宫,静候佳音。” 望舒几乎是瞬间脱了力,双眸阖起,只觉得疲惫无比,门外重归平静,或许宗梧已经走了。 “何苦作出一幅了无生趣的模样。”凤王饶有兴致,“我会保你父子平安,现在,放松。” 冰凉指尖再一次触及望舒额头,凤王的声音却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望舒只感到一阵暖意,似是仲春旭日,灵力如汪洋大海一般将他覆没,望舒不自觉地放松了身子,屋内青光乍现,光芒消退后,一只青鸾安静地伏于榻间,长长的尾翎拖曳于地,上缀着银色光斑,随着水波摇晃折射出异彩。 一道白芒温柔地盖住了青鸾的身躯,青鸾呼吸平稳,翎羽微微晃动,似是陷入了梦乡。 望舒再睁眼,只感到身子骤轻,高隆的肚子消失,小腹一片平坦。而他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零散地飘落着光点,如水晶一般微微起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望舒喃喃低语,环顾四周却未见他物。 “这是我的识海领域。你不用担心,你会顺利产子,而我不过是想和你聊聊罢了。”熟悉的嗓音响起,望舒登时如临大敌,喝道:“出来!” “何需如此仇视我。”语罢,一道清瘦身影自黑暗中踱步而出,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墨发未梳披垂身后,面容苍白而艳丽夺目,只是一双眸子漆黑如星,却无半点波澜与生气。 “论辈分,你本该同夷辛一道尊我一声义父才是。”凤王摆袖一挥,手中忽而出现一盏流璃灯,凤王提着流璃灯朝望舒送了送。 望舒却是不接,只警惕地后退几步。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前世今生?为什么我明明是个魔,却能成为羽族凤王。”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前世宗梧究竟是不是认错了人呢?你与他,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望舒承认凤王所言皆是他的心结,“我不想知道。” 凤王笑了起来,将琉璃灯往望舒手中送去,“在我的识海里,你可以用这琉璃灯来察看我所有的记忆,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这些碎片中。” 望舒垂眸看着手中的流璃灯,灯笼散发着盈盈微光,与周围的碎片相交辉映,握着流璃灯的手微微发颤,内心天人交战。 现在的凤王与之前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先前的凤王总是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流火宫中,一双眸子不悲不喜,似乎能看透一切,给人的感觉只是疏离。 但现在的凤王就好似一个普通人,情绪溢于言表,望舒一时都分不清,究竟他是凤王还是心魔。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么?那不如由我来选,从你的身世开始如何?”凤王上前一步,手指虚抬,望舒手中琉璃灯应状升起,光芒晕染四周,一道碎片自远处遥遥飞来,投入琉璃灯中,霎时四周大亮,风声猎猎,场景瞬间变幻。 入目乃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山峦绵延不绝,与天相接,空中灵鸟清鸣,山中走兽悠闲地晒着日光。望舒眸中惊色未褪,忽而一声虎啸自山中传开,望舒正欲朝那虎啸处看去,却猛地一怔。 不远处的山岚间,忽的飞出一红一青两道影子,俱有纤长翎羽,羽翼展开光华流转,二鸟似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盘旋着在空中不断啼鸣,百兽皆受着鸟鸣清音影响,争前恐后地朝那二鸟飞出的山巅跑去。 “那就是你的父母。”四周斑斑光点凝聚成凤王的身影,望舒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空中盘旋的两只鸟,若是他没看错,那应当是火凤与青鸾。 “这是你出生那天,这里是妖族,你父母乃是上万年前的妖族之主,火凤璇沧与青女萦歌。夷辛与你乃是同胎兄弟,他为火凤,你为青鸾。” “你是谁。”望舒一眨不眨地望着天际盘旋的火凤与青鸾,直至他们盘旋最后一圈,落入山中,再难觅其身影。 “如你所想,我就是心魔,不过此刻我刚刚从深域冰囚中脱困,虚弱地很,侥幸得到你父母相救,才使我得以养足生息。” 如果这个时候心魔已经脱困,那么黑龙神莫非也已遇害。望舒这般思索,忍不住开口问道。 “黑龙神呢,他现在在哪里。” 凤王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恰如这拂面而过的风一般令人捉摸不透,“他这个时候已经死了,被他的亲兄弟所杀,血液染红了整片海域,我亲眼看着他龙息消散归于天地。” 作者有话说: 结局已经全文存稿,可以跳了宝宝们,非常抱歉鸽子了这么久,这里我立正挨打,接受大家伙的烂菜叶_(:з」∠)_,隔壁新文《老爷与美人》已开文案,求求大家去点个收藏,新文我会稳定更新,也是个小甜饼,大家不要放弃我。 第89章 身世 “他们怎么了,为何我与夷辛会到你手里。” “黄龙神想杀我,他知道了我逃脱一事,我虽杀不了他,却能知晓他心中所想,他害怕事情暴露会遭到其余几位兄弟的追杀,更怕我将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因而偏执过重,竟是先一步杀了他其余几名弟兄。” “他已经彻底疯了。” 凤王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讨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全然一幅局外人的口吻,望舒只觉得不可思议,若自己与夷辛当真是那火凤青鸾的孩子,又为何会落到凤王手中,况且依照凤王所言,他们出生时神魔之战方歇,距近有数千万年之久,他与夷辛又为何会万年过后才孵化诞生……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在骗你?”和煦阳光洒落在凤王的面孔之上,斑驳树影轻晃,耳畔微风徐徐,“诚然,我之前有戏弄过你,但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只要宗梧杀死黄龙,龙魂回归,我便能重启封印,将他唤回。” “我本来不欲告知你,但转念想来,若不是你重生,我或许也会像前世一样走近死胡同中,你的重生亦成全了我,有些事情告知你也无妨。” 凤王微微一笑,似乎胜券在握。望舒冷声道:“你难道也重生了?” 凤王眉梢微扬,耐着性子道:“我可没有你那种好运气,我说过,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为何你能有这样的机会。至于我为何能知晓你的前世,稍后你自会明白。” 言罢,凤王扬手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葱白指尖蓦地腾起一簇火苗,旋即那火苗愈来愈旺,烈焰热浪迎面而来,似是要将望舒吞食。 耳畔风声凌冽,几在瞬息之间便从一派风和日丽转而化作乌云狂风。风声呜咽夹杂着兵戈嘶吼声,一阵红芒闪过,眼前宛若炼狱。 天际红云遍布,似蒸笼一般燎烤着大地,四周树木尽皆枯死,枝桠残余着点点残火,林间百兽哀嚎着奔逃,身上血迹斑斑,不时有妖一声惨嚎被天际袭来的箭洞穿心脉,化作一缕灰烟。 望舒被眼前一幕骇到,竟是情不自禁后退几步,迎面而来逃命的百兽皆从二人身躯之中穿过。 “那是……什么。”望舒看着天际蒸腾的红云喃喃道。 “那就是天兵。”凤王随口道,扬手一指西侧,“你看那里。” 望舒沿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火凤似是被什么法阵所困,口中尖锐鸣叫不绝,翅膀扇动间数团火球袭去,却在半空之中被消弭,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青色身影飞身而上…… “妖族大难,你父母为抵抗天兵挽救族人,以命相抗,最终不敌,陨命于此,妖族元老尽皆受困,元气大伤,从此妖族竟是一蹶不振,成为一盘散沙。”凤王语气柔和,望舒神色复杂望其面容,只见凤王双眸间似是倒映着那漫天红霞。 “天界为何对妖族发难 ,与你有关是不是。黄龙如此想除掉你。”望舒说道。 凤王静默片刻,笑了起来,“你很聪明,既聪明又坚韧,很像你的母亲。” “我那时与黄龙还有联结,他能感知到我的气息,因此向妖族发难要人,你父母察觉出黄龙的野心,不愿将我交出,因此惹来事端,我受你父母所托,带着尚未孵化的你和夷辛逃出,躲在此山之下的一处洞穴之中。” “近百年之久……”凤王双唇轻启,低声道。 “没有你父母的火精,我无法将你们孵化,因此你父亲将他的火精送予我,想让我将你们孵化出来安置好。” “那我们为何千万年后才诞生。”望舒只觉得浑身发冷,双手紧握成拳。 凤王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指尖轻扬,场景再度变化。 冲天的火光与杀戮血腥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潮湿阴暗的山洞,一片静谧,皆被黑暗所吞,唯有一道极为微弱的红光。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面色苍白,一身白衣尽是污水,呼出的气息皆为白雾,怀中抱着两个莹润光滑的白蛋,蛋上流转着青色与红色纹路,一簇火光笼罩住那人,却似是难以抵挡那四周不断逼近的严寒。 少倾,那年轻人双手发着颤将那火光收入怀中,低声喃喃了片刻,将那火光吞入口中,吞食的一瞬间,那人似是抽骨扒皮般撕心裂肺一声痛嚎,随后痛苦地蜷缩在地,两枚蛋滚落一旁,在暗中发散着悠悠白光。 那人痛苦不堪地在地上翻滚,指尖深深地扣入泥中,带出可怖抓痕。就这般无尽痛苦地哀嚎,直至一盏茶后,脱力般仰躺在地,白衣染上泥水,已经看不清原来模样。 望舒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面前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只得站在不断不住喘气。 “如你所见,我吞食了那火精,我的魔体无法承载火精的至阳之力,稍有不慎,那火精便会将我烧成灰。” “但我没有办法,我当时太虚弱了,无法护住你们,黄龙对我的感应越来越强,他快要找到我了,我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借用火精那炼魂淬骨的能力来重新铸体。” 随着凤王话音落下,那虚弱至极的年轻人侧头看向靠着洞壁的两枚蛋,呼吸间,那两枚蛋上的花纹逐渐黯淡,乃至于消失不见。 “我暂且封住了你们二人的气息,隔绝了你们吸纳外界灵体的来源。也就是陷入一种假死的状态。直至我炼就一身的凤凰骨,彻底脱离黄龙对我的感应。” “难怪……难怪天君对你没有一丝异样,你早就舍弃了你的魔体,重新练成了凤凰骨。”望舒看着眼前这一切,喃喃道:“黄龙他竟是不知,他一直要杀的,就在他身边。” 凤王却对望舒的话语恍若未闻,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那倒在泥水之中的人,不悲不喜,只淡淡道:“我在这里躺着整整一百年,就这么不能动,不能说话,每淬炼一根骨头,便要忍受方才那般锥心噬魄的痛苦,我本以为我会死在这里,可每当我闭上眼,便会想到扶桑……” “他让我生不能生,死不得死,就这么折磨了我一百年……” “想来可笑,我这千万年间每每想起他来,却只记得他的背影,我只能对着他的背影说话,可他只消站在那边,静静听着,对我而言已是莫大的满足。” “你疯了。”望舒冷冷道。 凤王闻言不怒反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看见的便是一幅幅丑恶的嘴脸,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便不由分说将我打入海底,暗无天日,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我是疯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至多不过死罢了。” “你前世为何要害我与宗梧!”望舒终是忍不住,愤而斥道,似乎全然不顾凤王只需动动手便可将他抹杀,只觉得心中蕴着一股无尽怒火,“你前世袖手旁观,今生更是利用宗梧去杀黄龙,且欲夺我孩儿性命!仅仅因你一人执念,便要让我受着无尽痛苦!” “你前世只有一个孩子,为何今生会多一个,你难道不怀疑么?”凤王对望舒的愤怒视而不见,似乎早已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激起他心中的波澜,宛如一潭死水。 “因为你那多出来的孩子并非是你的孩子,他是火精凝出的魂魄,阴差阳错之下有了实体。” 说罢不待望舒反应过来,便继续道:“我凝成凤凰骨之后,凭借实力回了羽族,更是夺得王座,自此便成了羽族凤王,那时我已与黄龙切断联系,他感知不到我的存在,但亦无法确定我已死,我因他而生,我亦杀不得他……” “无法,我便只能阅遍典籍,寻找还魂之法,先救你们兄弟二人,我日日催动火精渡与你们真气,本该万无一失,可谁知一名仙娥为你沐浴天河时,竟不慎磕破了蛋,你的魂魄自那裂缝之中流入天河,流入凡尘水域之中,许是托生在了一尾小小锦鲤之上。” “你不是想知道前世宗梧究竟有没有认出你来么?”凤王转过身,面色如常,景物再变,回过神时已是在流火宫前那棵参天梧桐树下,天际云卷云舒,霞云片片,一派祥和之景。 望舒心头一跳,想到至今生死不明的宗梧,恨声道:“我不需要知道前世的事,至少今生我与宗梧并未有任何误解。” “如你所想,他确实没有认错你,但你前世,亦有两具躯体。” 第90章 前世 “你的兄弟,也就是夷辛他顺利诞生,我对他悉心教导,让他成为羽族司命,而你破壳后,便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体。” “换句话说,你出生后就已经死了。”凤王踱步上前走至台边,伸手之处乃是无边云雾,凤王随手一拨,云雾如水面般散开,露出一面银镜,镜上画面乃是一个长相可爱伶俐的幼童在与同伴们嬉笑打闹,你追我赶。 望舒展目望去,便认出那幼童就是自己年幼之时。 “我本就愧对你的父母,更无法将你当做死胎舍弃,于是我剥离了自己的火精,一分为二渡入你的躯体之中,自此你在天界的身躯得以保存,并且逐日成长。我剥离了火精元气大伤,只得闭关修炼。” 凤王指尖再点,画面散开继而再度凝聚,却从幼年望舒变成了幼年的宗梧。 宗梧依旧是与望舒初见时的那番瘦小模样,孤零零地坐在院落之中低头看书,看累了便仰头望着太阳,不时伸手拔一拔杂草。 “我本欲直接去凡间将你魂魄取回,但却意外发现了他。” 望舒自那镜中看去,只见宗梧百无聊赖地双手支着下巴,过于纤瘦地身躯缩成一团,正在闭目养神。 “他与扶桑真是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眉眼,虽然他还稚嫩,我依旧能发现几分扶桑的影子,更令我震惊的是他身上那一股残存的龙息。”凤王每每提及“扶桑”二字时,目光中皆是化不开的柔情。 而扶桑,就是那黑龙神的名讳。 望舒早就猜到宗梧与黑龙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依然矢口否认道:“宗梧不是黑龙神,也不是你的扶桑,你若是想从宗梧身上找到扶桑的身影,那你只能是徒劳。” “我当然知道,扶桑是龙神,他死后只会回归天道,是不会进轮回的。”凤王轻声道,目光依旧是看着那小宗梧,“他身上有扶桑的龙息,加上他眉目之间有几分相似,或许他身上,有帮我打开封印找回扶桑的关键。” “可惜我不能过久地离开天庭,那样会引起黄龙的警觉,因此我决定将你留下,由你来照顾他,或许等到某一日,我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镜中镜像几番变化,最终停在已经是少年模样的望舒与宗梧搂抱在一处,惬意地合着眼晒太阳。 “可惜,他没有化龙,而扶桑的气息也逐渐消失。”凤王淡淡道。 “为什么我没有记忆……我前世明明一直都在修炼。我只在化龙后才认识宗梧。”望舒震惊不已,如果凤王所言非虚,那么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才会丢失了所有的记忆,而且他重生之后,凤王亦能得知前世的事。 “我自从得知扶桑气息消散后便一直闭关,直至夷辛前来寻我救你,我才知道你的魂魄回归,我虽不知你为何会死,但魂魄既归,我便不再多想,助你安魂。” “可惜你复活后整日浑浑噩噩,我不欲多管,想要去龙族寻找扶桑的踪迹,也就是深域冰囚之中。” “岂料我回去之时,夷辛惊慌失措地来找我,说你自尽了。”凤王语毕微微一顿,转过身定定地打量起望舒来。 “我辛苦救活你,你却自尽了,而魂魄出逃,我苦寻不得,最终竟然在一批跃龙门的锦鲤中找到了你。” “你可真有意思。不惜自尽重作锦鲤跃龙门,也要去寻宗梧。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可惜天意弄人,你竟然失忆了。” 望舒神思紊乱,如果凤王所言非虚,那么他所有的记忆,应当是他第二次复活后自动填补上的空缺,才造成了他记忆中一直在修炼。 “或者换句话说,你为了能与你的宗梧重逢,不惜自尽魂魄出逃去夺舍一个锦鲤小妖,你所作所为,与我又有何异呢?” “住口!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现在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罢了,我怎知你没有骗我?!”望舒打断凤王的话语,直言道。 “信或不信由你,你第一次复活时魂魄上沾染了火精,故而你才能跃龙门如此顺利,乃至于你死后重生,随着你这一世化龙,火精逐渐与我的内元相呼应,常常回想起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为什么,你能有机会重生?” 凤王言罢目光陡然锐利,上前一步紧盯着望舒,似是想从望舒眼中看出些什么。 望舒后退半步,心绪不定,不知该不该信凤王,凤王是心魔,按理所言不可信,但他内心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凤王一言一行回忆。 “不过没关系。”凤王静默片刻,悄然笑道:“你这一世助他化龙,化龙那日,我亲眼见到了扶桑……我终于确定了,宗梧体内有扶桑的龙息,只要我取得火精,集齐五灵,便可开启封印,等到黄龙一死,龙魂回归,那么天地间就会重新洗牌,魔神出逃,天道必然会再次放下龙神……” “届时,我与扶桑,便能重聚。” “现在……只需要你的孩子。将他给我,他本就不属于你,他只是火精而已,你真正的孩儿依旧能诞生。” “你已经疯了,放出魔神,世间会再次生灵涂炭!如果天道没有斥出龙神,你能担当得起这个后果么!况且,他既托生于我,我便会将他视作我的亲子,我绝对不会将他给你。” 望舒不知从何而生一股力气,硬声回斥凤王,言罢扬手一挥,掌中长剑凝形,剑尖挥舞,硬生生平地掀起一股飓风,将四周风景如布帛般绞碎,再度回归黑暗。 “你在我手上,宗梧必然会拼死相搏,而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凤王冷声一喝,指尖成爪朝下猛地一握,二人脚下登时现出一道法阵,法阵之中陡然升起数道白光,如丝绸般缚住望舒四肢,将其佩剑夺下。 望舒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力气皆被那白绸吸去,额头冷汗涔涔,却咬死了牙,凤王笑道: “你猜,你那龙君,多久能将黄龙的龙珠给我送来呢?” 第91章 把孩子给我 黑云压城,海面狂风巨浪,原先平静无波的大海此刻张牙舞爪着欲择人而噬。 海面上零星几个黑影在风浪中起起伏伏,近看却是几条渔船。 “快将主帆落下!!去两个人升起侧帆!东南方控制好方向!!”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吆喝着,船员面露惊惶,饶是他们捕鱼数十年来,亦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风浪,好似有什么巨兽要从海底脱困一般。年轻人免不了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地抱着船绳,尽力控制帆面。 指挥的是一名中年人,脸上布满风霜,皮肤黝黑而粗糙,常年饮着海风,他深知大海的阴晴不定,今日出海亦是提前看了风向,正常情况下不会突然变天,引起如此大的风浪。 “勇哥!!!”一名年轻人冒雨跑来,大口喘着气,眼中满是不安,“勇哥!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海浪?!锚已经扔下了!该怎么办!明明今天早上还是风和日丽的。” 船身激烈地摇晃着,被唤勇哥的中年人目光深邃,遥遥望着大海远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乌云似乎压地更沉了,与他们一同出海的几艘渔船中已经有人不慎跌入海水之中,他们亦自顾不暇,这个时候若是掉下海,只能死路一条。 “这是天灾,老天爷要你的命,你能有什么办法。”勇哥侧头瞥了那年轻人一眼,年轻人闻言登时面色苍白,“求神去吧。” 勇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手拍了拍那年轻人肩膀,随即跑到船帆处,拉起一条船绳便在手臂上缠了几道,沉声大喝:“弟兄们挺住!”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转身跑去扯起另外一边的船绳。 倏然天际一声炸雷,伴随着似是某种巨兽一般沉闷地哀嚎,电光照在众人惨白而惊恐的脸上,巨浪袭来,毫不留情地拍向船身,猛地一阵巨晃,伴随着几声惨叫,有人被撞落海中。 “哥!!!!”方才那年轻人心惊胆裂,顾不得其他便将手中的船绳一扔,往船边跑去。 勇哥见状怒道:“回来!你找死么!”海浪与风声盖过了他的怒号,无法,勇哥只得弃了船绳递给身旁人,自己从旁捡了根长绳,上前几步去抓那半边身子都要探出船外的年轻人。 “你疯了么!回来点!把绳子扔去给你哥!”勇哥一手扯着那年轻人的衣领往后拉,另一手将船绳猛地一抛。 “哥!!快拉住!”年轻人声嘶力竭,而那坠入海中的男子奋力拨开风浪,努力伸手去够那长绳,手方触及绳索,一道炸雷在众人头顶响起,霎时间天地失色,似乎时空亦为之停驻。 坠入海中的年轻人连忙将那绳索在手腕上缠绕几圈,仰头正欲唤同伴将自己拉上去,仰头间却见到那二人怔怔地望着天际一处失神,好似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 年轻人将脸上的海水抹去,双手死死握住船绳,转过头沿着二人的目光望去。 那道惊雷好似将天际的乌云撕开了一道缝,几缕阳光自缝中落下,而那缝中,一道纤长黑影直直坠下,消失于海平面上。 船上二人回过神来,风浪已经渐平,乌云自那裂缝处缓缓散开,好似方才的风浪只是一场幻觉,二人连忙合力将那坠海之人拉上船来。 三人俱是经历生死之后的脱力一般跌坐在船板之上,望着那海平面出神。 “你们看到了没,刚刚那个影子。” “那个……是……龙么?” “方才炸雷的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龙吟。” “这是龙王出来布雨了!” “天神保佑!” “要不要把船开过去看看?”年轻人小心翼翼问道,勇哥深吸一口气,起身将袖子上的水挤出,一巴掌拍到了那年轻人的后脑之上,沉声道:“看个屁,起帆,回航。” 劫后余生的几艘渔船之上的人皆加快速度收拾起来,似乎生怕再遇到一次这样恶劣的天气,无人发觉他们头顶之上掠过的一道黑影,飞至半空之时便好似进入了另外一道空间般,消失无踪。 黑影在半空之中化为一道人影,赤哲浑身浴血,战甲之上伤痕累累,此刻他却无心顾全自己,眼中尽是恐惧之色,半晌猛地投入海中,重新化为黑蛟,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方才一场大战,不经意间将结界撕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眼见那风浪愈来愈大,隐约有向岸边涌去的架势,宗梧忙让赤哲先带人去将结界修补,赤哲这才火速修补好结界,正欲回去帮忙之际,却被一股浩然之力震退数尺,赶来时已不见宗梧身影。 方才最后一眼,宗梧应当是坠于此片海域。 赤哲心急如焚,闷头入海便四顾找寻起来,天地间这场大变,多半海族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偌大的海域之中呼吸可闻,一片黑暗。 倏然,黑暗之中一道羸弱光芒忽闪,赤哲大喜,忙旋身朝那光芒之处飞去。 果不其然,一条黑龙落在海岸之上,浑身龙鳞稀稀落落,沁出血液,自愈的速度远远不够,而那微弱光芒便是从那黑龙龙爪所握的一颗珠子上散发出来。 “宗梧!”赤哲飞身上前,却目眦欲裂。黑龙一只龙角折断,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右爪握着黄龙神的龙珠,而左爪却齐根断裂,只有一道碗口大的伤疤不断溢血。 赤哲顾不得其他,忙以自己灵力渡去给宗梧,并催动龙珠双管齐下极速愈合宗梧的伤痕。 光芒闪过,黑龙化作人形。 宗梧气息微弱,缓缓睁开眼,浑身上下好似被碾碎一般剧痛无比,直至他感受到手中握着的龙珠才安下心来,浓眉皱起,双唇开合虚弱道:“快回北海,去找凤王……”言罢再次陷入昏迷。 赤哲不敢耽搁,连忙应下,将宗梧背起,伸手欲将那龙珠取下,孰料宗梧那手握地死紧,好似生怕被人夺走一般,赤哲无法,只得任由宗梧抓着,自己则背负起他朝北海赶去。 北海,水霄宫内。 原先气势恢宏的水霄大殿此刻一片狼藉,半个侍从的影子也无,唯有寝殿处传来细碎人声。 “师尊,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寝殿内帘幔轻晃,日光和煦,望舒睡容恬静呼吸平稳,夷辛站在床边,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婴儿安睡于襁褓之中,好似在做着一个美梦,不时小嘴砸吧几下。 凤王手中亦抱着一个婴孩,此刻似乎心情大好,喉中轻轻哼着不知名地歌谣,手腕轻晃,目光温柔地看着手上的孩子,闻言抬手指尖轻轻点了下那婴儿柔嫩的面颊。 “可爱么?”凤王却不回话,只笑着问道。“这两个孩子倒是聪慧,生来仙胎,吸纳了足够了灵力,也不需要孵化了,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夷辛面色愁苦,一边是他亲弟,一边又是他师尊,只觉得手上抱着一座大山般,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师尊,望舒他……历经磨难才有如此善果,你又何苦这么做呢?若是宗梧出了什么事,以他的性子,必然宁为玉碎,届时你又让我与这两个孩子如何是好?” “这个事情你不需管,我自有我的打算。”凤王收敛了笑意,漫不经心道。 夷辛似是还想相劝,却见凤王“嘘”了一声,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门外,笑道:“他来了。” 话音甫落,大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重而蹒跚的脚步声响起,一道高大人影逆光而来,凤王微微眯起眼,自床边站起,向前几步,与来人遥遥相对。 宗梧停下脚步,一双眸子布满血丝,原本英俊的面容此刻皆是血污,恰如从地狱走来的修罗,左臂被切断,右手抓着一颗充满澎湃龙息的珠子。 “很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凤王只瞥了那右手上的龙珠一眼,旋即不冷不热道。 赤哲从门外走来,站在宗梧身旁似是有话要说,宗梧微微摇了摇头,通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凤王,丝毫不掩饰那怒火,直至目光移到床榻间的人影以及二人手中怀抱的婴儿才稍稍有所缓和。 “你要的龙珠,我给你拿来了,你可以滚了。”宗梧沉声道。 “黄龙呢。”凤王道。 “跟那天君逃了,没有龙珠,他必死无疑。”宗梧有些不耐烦,随手将龙珠往地上一扔,龙珠朝凤王滚去。 凤王微微挪脚,踩住了龙珠。闻言微微一笑,俯身将怀中婴儿放在塌边,自己站定侧身让开,宗梧深吸一口气,脚步踉跄着走至塌边,待看到望舒睡容后却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想要伸手去触望舒的面颊,却在半空停住。 “你对望舒做了什么!”宗梧转头看向凤王,怒道。 “不用紧张,他诞子所耗的灵力太多,让他好好休息罢了。你不看看你的孩子么?”凤王笑着说道。 宗梧这才反应过来,仅剩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婴孩的面颊,婴孩似是感知到了父亲熟悉的龙息,甜甜的咧了嘴,砸吧一下继续睡了。 宗梧满足而紧张地不敢动,生怕将孩子吵醒,末了忽而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夷辛,右手向他递去,缓声道:“我看看另外一个孩子,哪个孩子先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怎么不是蛋呢。” 宗梧问了一连串问题,像极了一个初为人父的紧张与局促。夷辛苦涩地咧了咧嘴,宗梧能活着回来他应该为望舒感到高兴,而宗梧却失去了左臂,望舒醒来不知该如何心疼。 “两个都是男孩儿,你抱的那个先出生,因为他们生来仙胎,不需要孵化,也省了你们很多力气。”夷辛说着便上前一步,欲将孩子递去。 宗梧伸手欲抱,忽而一道清冷嗓音打断夷辛与宗梧二人的谈话。 “夷辛,把孩子抱过来。” 第92章 以命抵命 “你什么意思!”赤哲瞬间怒起,眼见那凤王有其他打算,当即顾不得太多,上前便欲去夺。 凤王看也不看,五指成爪朝下一抓,瞬间道道铁链飞出,将赤哲与宗梧捆缚住。 “夷辛,过来。”凤王再次出声催促。 夷辛似乎未料到如此突变,一时愣在原地,看着凤王。 “你竟食言!!”宗梧彻底被激怒,宛如一头暴怒的雄狮,死死盯着凤王,若非那铁链所捆,他当即便要将凤王撕碎。 “我只说将望舒和你的孩子给你,又没说两个孩子都给你,有一个还不够么?况且,你命中本来就只有一个。”凤王慢悠悠道,无视了赤哲与宗梧二人的怒火,只看向夷辛,轻声道: “夷辛,把孩子抱来给我,我们走。” 夷辛站在原地,面色惶恐,眸光微动,在宗梧与望舒的脸上不断来回。 最终,夷辛低着头,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宗梧愤怒地以身撞击锁链,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凤王眼见夷辛迈动步子,面上露出一抹笑意,一手朝他抬起,欲接过婴孩。 “师尊。”夷辛停下脚步,抬头怔怔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凤王面色倏然冷了起来,五指成拳缓缓落下。不待他人答话,夷辛自顾自道:“你想要火精,我体内也有,不是么?你完全可以用我的,何苦非得杀害望舒的孩子呢?” “你体内只是火源凝成的内丹而已,比不上火精的效用,我的计划须得万无一失。”凤王冷冷道。 “师尊,我们欠了望舒太多,将他遗落下界千百年的人是我们,洛迦山一役中,将他生生杀死的也是我们,好不容易他能与心爱之人厮守,甚至有了孩子,这不是一件大喜事么?” 夷辛抬起头,面色凄惶,眸中蓄起一股泪水,“你想要火精,我可以替师尊分忧。” “我说过,你还不配。”凤王失去了耐心,打断夷辛的话,“把孩子给我。”说罢便上前欲夺。 夷辛后退一步,反手一挥,瞬间几道火焰蹿出直指凤王。 凤王面色冷然,不躲不避,五指握住那火焰,生生将其掐灭,“你竟然用凤凰火对付我。” “凤凰火伤害不了你的,师尊。”夷辛摇摇头,将怀中婴儿转身放到望舒床畔。“我知道师尊你一直在策划什么,这千百年来,你不说,但我感觉得出来。” “我与望舒同脉同源,况且我是火凤后裔,师尊完全可以用我的内丹来代替火精。不是么?” “住口!”凤王勃然大怒,抬掌欲攻,夷辛旋身唤出兵器,一剑砍断赤哲与宗梧身上的铁链,赤哲瞬息飞身而上,生生打断了凤王攻势,凤王一击不成,后退数步,冷笑一声,扬手间掐诀捻咒,足下漫开一层法阵。 “等一下!”夷辛一剑挡住赤哲攻击,抬掌将人逼退,凤王见状手势一顿,足下法阵略微黯淡。 赤哲收势,心知情况不容乐观,旋即站去宗梧身旁,两方对峙。 “站一边去!我不追究你方才叛我之举。”凤王冷哼一声。 “师尊,我从出生起,便是你在照顾我,事无巨细悉心教导,待我如亲子,我永远不会叛你。”夷辛惨然一笑,手中长剑流转着光华,说道:“我只求过您一件事,便是当初求您将望舒寻回来,我们一家团聚。” 凤王再无方才的气定神闲,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一般,怒道:“住口!你若是还将我视为师尊,现在就给我滚回流火宫去!” “师尊,我如今再求您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夷辛再也忍不住,泪水自眼中流下,洇湿脸庞,只是那双眸子却格外地亮,似乎隐约带着笑意。 “我恳求您,用我来代替望舒的孩子,我们已经做了太多错事,如果非得选一个,让我最后为我的弟弟做一件事吧,也为了成全师尊千百年来的心愿,徒儿死而无憾。” “你这是在威胁我么!”凤王忽而冷静了下来,看着夷辛讥讽道。 夷辛笑了笑,挽了个剑花挡开凤王的攻击,将剑刃横在脖颈之上,“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要威胁师尊你,师尊,能为你做些什么,徒儿已经很满足了,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希望师尊能放过望舒和他的孩子。” “我知道师尊是想保护我,明明只需要杀了我,便可取得火源,却宁愿大费周章选择他法。” “现如今,徒儿只希望师尊能得偿所愿。” 说罢,夷辛扬手一挥,只在瞬间,鲜血自其脖颈处喷涌而出,凤王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片血红,只在刹那间,好似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凤王忽而回想起,这千百年来,那总是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红色小鸟,每当他出关,总是第一个吵吵嚷嚷地缠着他说东说西。 “鸟儿真是聒噪。”凤王看着眼前这缠着他的半大幼童,颇为无奈地笑道。 “但是夷辛喜欢师尊,想和师尊多说说话!师尊喜不喜欢夷辛呢?” 幼童眨巴着眼睛扒着他的膝头,可怜巴巴问道,大有他否认便痛哭一场的架势。 “师尊……” “师尊……” 幼童稚嫩而可爱的面庞逐渐长开,变成一张精致却沾满鲜血的脸,双唇开合着已再无法唤出师尊二字。 夷辛双瞳扩散,手中握着内丹,鲜血淋漓。 凤王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如梦初醒般俯下-身,却并未去接那内丹,只缓缓将夷辛尚存余温的尸身抱起,夷辛面容平和,并未有太多痛苦。 而他却生剖了自己的内丹,握在手中,似乎早就猜到凤王不会去亲手剖开他的尸身,最后一步,将内丹送给了他的师尊。 “你哥哥救了你。”凤王低声道。 赤哲挡在宗梧面前,提防凤王再次发难,孰料凤王却并未再多言,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二人一眼,只无言地抱着夷辛的尸身,原地腾起一道烈焰,散落几根火羽,热浪过后,消失不见。 凤王走了。 寝殿内瞬间松懈下来,赤哲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将头埋入膝间。宗梧将孩子并排放在床内侧紧挨着望舒,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心中都知道,这一切才是开始。 “宗梧……”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宗梧却忽的有了精神,原本疲惫不堪的面上亦显露了笑容。 “望舒……你醒了,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宗梧忙将想要起身的望舒按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细语问道。 望舒大梦初醒一般摇了摇头,开口时嗓音哑的厉害。 “夷辛……” 宗梧犹豫一瞬,答道:“和凤王回去了,你身体要紧。先歇着,其他的事情我们不管了,再也不管了。” 望舒方才虽然陷入睡梦,意识却时而清醒,偶尔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况且凤王没有抢夺他孩子的火精,足以说明问题。望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口闷地难受,眼眶泛酸。夷辛是他的亲生兄长,虽之前有过罅隙,但此刻望舒却感觉心头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形容。 宗梧似是看出了什么,也不好多言,只得安静|坐在一旁,让望舒自行平复。 好半晌,望舒才稍稍缓过劲来。 “你没事吧。”望舒看向宗梧,抬手轻抚宗梧面颊,指腹擦去他面上血污。 宗梧笑了笑,垂头将面颊往望舒掌心靠去,温声道:“ 没事的。我很好,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我先去睡会儿。”赤哲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不待二人回应便摆摆手关上门出去了。 寝殿内再次余下望舒与宗梧二人。 望舒补足了灵息,此刻倒不怎么疲乏,闻言瞬间打起精神来,待看到两个孩子之时,又忍不住想起了夷辛,霎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眼眶发酸。 “你抱过孩子没有?来,你抱抱他。”望舒抱起一个孩子想要递给宗梧,宗梧伸手来接,望舒却猛地愣住。 宗梧的左手不见了。 望舒再忍不住,抱着孩子怔怔地流着泪,宗梧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而那泪水却似泄洪的堤坝一般,怎么也止不住,宗梧心疼地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不断重复道:“嗳,没事,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你别哭,哭得我心都疼了。” 望舒心情复杂,只觉得心口一股闷气压抑非常,此刻头昏脑涨,只得不住摇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宗梧别无他法,此时连双手拥着望舒亦做不到,只得一手将人揽入怀中,细细啄吻着望舒额头,轻声安抚半晌。 少倾,望舒才略微平复了心情,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 “没事,没事,这不怪你。”宗梧吻了吻望舒额角,缓声抚慰道:“你不要多想,我与黄龙一战避无可避,这都是注定的。也因着有你,我才能有活着的意志。” 望舒将孩子侧身放在一旁榻上,平复了些许心情,深吸一口气道:“凤王他得了火精,必然是去启动封印了,天地间怕是有一场大难。” “凤王要火精做什么?他就是心魔?”宗梧问道。 “对,他就是心魔,千万年来他所策划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找到黑龙神。” “黑龙神早已魂归天道,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望舒闻言一时哑口,他们不是心魔,无法理解心魔对黑龙神的执念,转念想想,若是宗梧出了什么事,自己怕也是会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来。 只能说,幸好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来改变这一切,他不知道这一世凤王得以开启封印,究竟是好是坏,但是至少今生,若真避无可避,他也能与宗梧同生共死。 望舒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宗梧,情不自禁抬手轻抚过他英俊的面颊,近身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熟悉而缠绵的双唇相贴,令望舒恍如隔世。明明前世他们也可以善始善终…… “就没有办法能阻止凤王了么?”宗梧迟疑问道。 “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制止的了,魔神出逃,世间生灵涂炭,我们就这般静静等着叭。” 事到如今,望舒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提心吊胆过了这么些年,为的不过是与宗梧厮守,现如今他的心愿已经算是成了,世间已无人可将他们分开,已经没有什么渴求的了。 “宗梧,你相信前世今生么?”望舒双手捧着宗梧面颊,二人额头相抵,寝殿之中一片静谧,水波轻晃,恰如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静谧的夜。 宗梧毫不犹豫道:“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望舒笑了起来,轻声喃喃,似是梦呓一般,“其实我们前世也是在一起了,不过世事弄人,我把你给忘了,对你如同陌生人一般,我不知道你会有多难过,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宗梧瞳孔深邃而深情,似乎有说不尽的话,然而此刻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面容没有一丝波动。 望舒恍惚间仿若看到了前世的宗梧,那个沉默寡言,却对他极尽温柔耐心的龙君。前世宗梧爱了他一生,却在死前的那一刻,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还好,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望舒笑了起来,展臂将宗梧紧紧拥入怀中。 宗梧并未多言,只用他仅存的右手回抱住望舒,此刻唯有肌肤相贴才能让二人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直至一声巨响,整个海底都为之久久激荡不平,一股浩然之力横扫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为骇人的威压。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坦然,二人相视一笑,一人抱起一个孩子,走至殿外,入目则是一片血红色的天幕,一道金光自不远处的海底直直地冲向天穹,宛如一柄利剑将天穹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熟悉的黑影站在金光之中。 “看来他已经打开封印了。” 话音刚落,那道金光登时向外扩散开来,望舒只感到耳畔一阵嗡鸣,再看去,却见一股极为骇人的黑雾自海底喷涌而出。 黑雾倾出的一刹那,阵阵腥风迎面而来,夹杂着无数痛苦哀嚎与尖叫,只吵得人头脑发胀,一声灵息躁动不安,心底不知为何腾起一股无名怨气。 “怎么回事?!”赤哲自一旁偏殿跑来,浓眉皱起,在看到那团黑雾之时登时怔住。 “魔神出来了。”望舒静静道。 第93章 扶桑 魔神乃是天地之初便诞生的神祇,由世间无数的怨气组成,拥有着遮天蔽日之能。 几乎是封印解开的一瞬间,望舒便能感觉到这充斥在天地之间的怨念,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魔神一出,天地失衡。 望舒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外界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有修为的人尚有余力与这铺天盖地的魔气相抗,而那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怕是根本无力阻挡。 魔神并无实体,唯有几道黑雾在空中盘旋,发出毛骨悚然的狞笑声。凤王一袭白衣,墨发披散在风中,原本冷然的面容此刻更是多了几分麻木。 “哈哈哈哈,这么些年不见,你怎的还真成炼了个长毛畜生的躯壳?我就说怎得一出来就闻到一股畜生气。” 说罢,另外一道魔魂便飞至凤王身旁,发出一声娇媚女音:“我就知道,你心还是向着我们的,毕竟你也是魔呀,在下头压了那么些年,可算是出来松松骨头了。” 凤王不为所动,只环顾一圈,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那女魔见凤王无意搭话,倒也不在意,毕竟魔神皆自天地孕生,唯有凤王一人乃是特例,其余魔神素来看不上他。 有好战的魔神已经桀桀笑着妄图去人间肆虐一场,“想来我上次去人间,已不知是多久前的事了,那些凡人可还记得我们兄弟们?不如我们好好去会会他们如何?” 说罢便欲离开海域,孰料还未飞出多远,便被一道禁锢挡住去路。能挡下魔神的禁锢天地间也唯有这囚禁他们数万年之久的法阵了。 “快快将法阵都解开!好让我们一起出去松松筋骨!”带头魔神顿时有些不耐烦,冲着凤王喝道。 凤王亦置若罔闻,依旧在巡视着什么。 魔神被凤王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气的不清,他本就性格暴烈,哪里还管的了这许多,当即直直地飞向凤王,怒道:“我同你说话可是聋了?!” 话音甫落,凤王便抬起一手,面容冷然,直直地朝那黑影抓握而去,那团黑雾犹如实质一般被凤王握于掌心,随后不待他人反应,凤王便将其往口中送去。 魔神还未及发出什么声音,便连魂带魄地被凤王吞吃干净。 不远处的望舒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登时浑身发冷,“他这是,想将其他所有魔神都吞噬掉,他究竟想怎么做。” “天地失衡后天道不应该察觉不到这股魔气,难道不应该平衡么?”赤哲有些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龙神没有归位。天道无法斥出新龙神。”宗梧眉头紧蹙,试探说道。 “黄龙没有死么?” “天君将他救走,现如今不知去了何处。” 封印法阵犹在,凤王吞噬了第一个魔神之后,剩余的其他魔神似乎明白了什么,疯了一般朝凤王攻去,黑雾瞬间将凤王整个包裹住,大有要将其撕成碎片的架势。 变数只在千钧一发之间,法阵封印瞬间亮起数道符文,数不清的哀嚎尖叫声起,望舒痛苦地捂住双耳。 却见那黑雾仿佛被什么吸取了一般,瞬间缩小数倍不止,直至最后一点消失,竟是全数被凤王吞噬! 凤王一身白衣染血,墨发亦染上几分妖异的血红,望舒离那封印尚远,看不真切,只隐约能分辨出凤王的身影,此刻凤王周身魔气浓郁,极为骇人。 “封印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望舒喃喃自语道。 话音刚落,只见凤王扬手一挥,封印护障应声而裂,霎时间魔气冲天,魔雾滚滚如潮水般顷刻间便弥漫开去。 望舒与宗梧眼疾手快筑起两道屏障结界将三人护在其中。 “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赤哲担忧道,宗梧不假思索颔首应声,“不错,这里离封印太近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实在危险。” 言罢似是生怕望舒不答应,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怀中的宝宝。 望舒只得应道,“我们走。” 三人同时施法,借着屏障保护飞离海域,离开海面之时却被眼前一幕所震惊。 天穹云端处站满了仙人,密密麻麻手执法器,皆聚精会神凝视着海面,如临大敌。 显然是方才魔神脱困一事将他们吸引了来,这倒是有些出了望舒的意料之外,毕竟他原以为这些仙君会四散奔逃,没想到竟能舍生忘死愿意与魔神相抗。 天穹众仙见望舒等人出现,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阵死寂,望舒不欲搭理他们,在场众仙加起来都不是吞噬了魔神的凤王对手,况且他现在无意与他们发生冲突,便以眼神示意宗梧与赤哲先行离开。 宗梧与赤哲缓声应下,便一同朝着南方飞去。 倏然,不知是谁一声怒喝:“快快拦住他们!他们与那魔头是一伙的!” 望舒恼怒地转头望向人群,却未能分辨出是谁说的话,加之宗梧受了重伤,更是不能恋战,只得同宗梧与赤哲道:“赶紧走,别理他们。” “拦住他们!” “快!” 孰料那群人却是不依不饶,更有甚者竟是直接朝望舒等人施用起了法器。 赤哲怒不可遏,当即喝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说罢便欲化作原身上前去,却被望舒拦下。 “现在不是冲突的时机,我们先走,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占不到上风的。”望舒说罢似是生怕赤哲再不听劝,连忙将怀中婴儿递给赤哲。 赤哲甫一触碰到怀中这柔嫩的新生命,整个人便僵住了,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瞬间便消了气,转而小心翼翼双手抱起。 望舒见状松了口气,从宗梧手中将孩子抱过来,以免宗梧太过劳累。只是那仙者却将望舒等人的沉默当做了默认,拿凤王无可奈何,便欲对望舒等人下手。 只见数道寒光自天穹落下,如一道惊雷直直地劈向望舒等人,望舒连忙唤出长剑手腕翻转连挥几剑,剑气飞出与那雷芒相撞击,在半空之中发出一声巨响,消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仙见望舒,宗梧等人已是强弩之末,更是连番降下术法,妄图将三人捉拿,亦或是当场诛灭。 却见眨眼间,道道仙术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自穹顶朝望舒,宗梧等人落下,望舒运起灵息奋力一击,却只能将那网突破一道口,眨眼间便被其余仙者缝补好,用不了多久,那张网便会将他们缚住。 千钧一发之际,忽而一道冷哼传来,众人不知为何遍体生寒。 凤王一袭白衣猎猎,双眸漆黑如墨,扬手挥出一道烈焰,霎时一声凤鸣,烈焰凝成一只凤凰模样,朝那天网飞去,触及的一瞬间便将那网焚作灰烬。 “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事到如今,还想躲去哪里?”凤王不冷不热道,仅仅立于海面之上,释放出来的威压便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众人心头。 望舒见状赶忙小声对宗梧与赤哲道:“我们赶紧走。” 说罢三人便屏息捻决,正欲离开,却闻凤王轻轻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瞬间数道火焰自凤王足下燃起,腾飞至半空,随即朝着四面八方涌去,火焰爆裂开来的一瞬间,相触之时形成一张赤焰所织就的火网,且火网一路蔓延,瞬间便将整个天穹盖住。 亦阻挡了望舒等人的去路。 望舒无法,只得停下脚步,尽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站着,且看凤王打算如何。 只见凤王轻哼一声,手腕一翻掌心朝上,一颗莹黄珠子置于其掌心,此刻正幽幽散发着浅淡的光芒。 这正是之前宗梧给他的黄龙的龙珠。 凤王冷眼一瞥众人,纤长五指合拢,将龙珠扣在掌心,随即作势欲捏。 “住手!”一声怒吼自人群中传来。 望舒闻言眉梢微扬,小声道:“天君竟还没死。”宗梧亦神色微动,带有些许不安。 天君衣衫凌乱,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一袭华贵王袍破败不堪,显然是刚经历一场大战。 “他不太对劲。”宗梧蓦然出声道,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天君,似乎在忖度着什么。 “怎么说?”望舒问道。 “我之前与黄龙一战,并未看到天君出现,且我夺了黄龙的龙珠之后,黄龙理应早就分魂,无法……”话至一般,宗梧忽而顿住,旋即目光中透露一丝讶异,喃喃道,“黄龙没有龙珠,理应无法维持原型,过不来多久便会消散,而他身上龙息过于浓烈,且神态狂躁。” “看来他们窝里横了。”赤哲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天君,其实很可能已经被黄龙给抢夺了身躯?”望舒说道。 “我只是猜测,因为天君不是龙族,他身上不可能有如此浓郁的龙息,但他与黄龙合谋多年,亦可能是找到了别的什么共生的办法。”宗梧思忖少倾,回道。 望舒略一颔首,侧头看向凤王那处。 凤王丝毫没有被其影响,只微微一笑,将龙珠往上一扔,天君瞬息间化作一道虚影朝那龙珠飞去,凤王不紧不慢,悠悠扬手,指尖化出一根翎羽,旋即翎羽凝成一个箭簇,直直地飞向悬空的龙珠。 天君奋力一挥,龙珠飞至其掌心,天君登时大喜,忙欲将龙珠服下,却见一道红光毫厘之间,正正好击中那龙珠。 龙珠瞬息间化作齑粉。 天君死死握住箭簇,双目血红发出一声怒吼咆哮,呼吸间变数横生,众仙皆未回过神来,却闻一声惊世龙吟,皆痛苦地捂住双耳。 唯有凤王面露兴奋之色,暗声道:“来了。” 一道黄龙虚影自天君体内脱出,于苍穹之上数息间再度膨胀,形成一道巨龙神影。 黄龙似是已经失去了理智,血红色的双眸中唯有凤王一人身影,张口欲噬。 众仙早已被这场面惊地呆在原地,原先只能在古籍中了解到的上古龙神与魔神,此刻便在众人面前重现万年前那场大战。 “黄龙败局已定。”望舒摇了摇头,叹道。他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毕竟黄龙与凤王,似乎哪一方赢了,对于这天下苍生,似乎都不是一件好事。 望舒侧头看了眼宗梧与赤哲,只见二人眉头紧皱,面上满是担忧。 事到如今,望舒却仿佛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对他而言,至死能与宗梧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望舒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向宗梧,近乎贪婪地想要将宗梧每一处面容都印在自己心中。宗梧似有所感,转头与望舒对视。 目光相触地一瞬间,宗梧明白了望舒未言的话语,上前在其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我怀中这个是哥哥,他叫什么名字?”望舒将怀中婴儿拖给宗梧看,宗梧看了一眼,笑道:“早就想好了,哥哥叫寒酥,弟弟叫玉絮。” 那厢打地不可开交,魔息与龙魂势如水火此消彼长,众仙纷纷作法相助于黄龙,竟是助得黄龙与凤王相对峙了好一会儿,不过凤王到底是吞噬了其余众魔神,其魔息便如汪洋大海般绵绵不绝,黄龙逐渐不支,渐落于下风。 直至电光火石一瞬间,凤王觑得一线破绽,瞬间足下升起数百道由魔气组成的触丨手,众仙还未回过神,却见那些触丨手如一张张藤网,将黄龙紧紧缚于其中。 黄龙发出一声怒号,“你费尽心机,为的不就是见他一面么?我有办法让他出来见你!” 凤王淡淡说道;“我早已知道了方法,你只需要配合死。”言罢,亦不管那黄龙说些什么,足尖一动,瞬间触丨手似是有生命一般吸附于黄龙躯体之上。 黄龙发出极为痛苦的嚎叫,却脱困不得,只能在那触丨手间逐渐消亡,最终化作一点萤火。 众仙见状只觉大势已去,纷纷面如土色。等待着凤王最后一击。 孰料凤王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点萤火,微微勾动指尖,那些触丨手便皆化为黑雾消散,萤火似有感召,径直朝凤王飞去。 凤王将萤火挟于两指之间,沉思半晌,随后指腹一搓,将那一点萤火挤散。 望舒叹了口气,轻轻阖上眼,将脑袋抵在宗梧肩膀之上,宗梧安静地轻抚望舒墨发,动作温柔且专心。 倏而,一道细微的箭簇破空声响起,伴随着道道惊呼。望舒感受到宗梧轻抚他墨发的手一僵,似乎被什么事吸引了注意力。 “不妙。”赤哲说道。 望舒抬头望去,登时怔住。 凤王依旧面色如常,只是他心口处,被一根箭矢洞穿,箭簇之上鲜红血液滴落的一瞬间,原先那充斥着怨念的魔气纷纷自那伤口处喷涌而出! 凤王缓缓抬起手握住心口箭矢,目光寒冷如冰,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挽弓之人。 天君口呕鲜血,露出一抹残忍笑意,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便被那逃窜出,几乎遮天蔽日的魔气所蚕食。 凤王脚步踉跄,先一步逃出的魔气迅速组合化为魔神,此刻正愤怒地扑向凤王,道道罡风如刀刃,在凤王衣袍之上画出数道血痕。 凤王伤了心脉,魔神再度出逃,这一回,凤王亦无法再将魔神吞噬,且封印亦破,这世间再无他物得以制衡魔神。 望舒望了眼苍穹,此刻乌云密布,天道却依旧未能斥出新龙神来拯救苍生。 这次出逃的魔神较之上次更为暴戾,似乎只有杀戮与血腥才能使他们感受到愉悦,不时有仙者惨叫着被魔神吸干灵体,化作一具具骷髅。 “怎么办,逃么?”赤哲下意识抬手遮住怀中婴儿,话中已满是绝望。 “逃去哪里?现在这神州大地,何处不是生灵涂炭?”望舒自嘲一笑,反手幻出长剑,随意比划两下,轻松道:“免得像他们一样被吸干,我们先自刎?” 望舒话说的轻松,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宗梧轻叹一声,侧身对望舒温柔道,“望舒,你信我么?” 这句话不是宗梧第一次对他说,但此时此刻,望舒却自心内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情愫。 “我信你。” “把眼睛闭上。”宗梧上前一步,将望舒揽入怀中,魔气愈来愈浓烈,尖叫哀嚎声遍野,一派人间炼狱景象。 宗梧低下头,与望舒额头相抵,魔气瞬间将三人吞没,苍穹之上已尽是魔神肆虐。 忽而一道罡气将周遭魔气震开,一条足以遮天蔽日的巨龙虚影自黑雾中腾飞翻滚,只瞬息之间便将周围魔气肃清,随后光芒缩小,化作一道弧形穹顶,巨龙小心翼翼地盘起穹顶,双眸发出金色光芒,与魔气相抗衡。 凤王魔气四散,面色苍白,却是强忍着不发一语,直至看到那巨龙,原本冷漠如一潭死水的双眸才现出一抹异样的色彩。 “扶桑……” 凤王神志不清,目光微动,满眼俱是那具龙魂,低声喃喃。 第94章 终章·焚魔 预想之中的魔气并未袭来,望舒似乎明白了什么,却见宗梧浑身泛起淡淡白芒,支撑起一道护障。 能与魔神魔息对抗的,只有龙神的龙息。 望舒早就知道宗梧继承了黑龙神的龙息,却未料到他可以运用自如。 巨龙的身形在黑雾中若隐若现,魔神发了疯一般攻击着龙影,每每当魔神几乎将巨龙撕碎之时,便有几簇火焰将其击退。 “天道斥出新的龙神,需要原先的龙神归位。”宗梧凝视着望舒的面容轻声道。 望舒有一瞬的失神,看着眼前这熟悉的英俊面孔,眸子是满是对他的眷恋不舍。 他几乎能猜到宗梧打算做什么。宗梧体内有黑龙神的龙息,龙息未归,五龙神便不算归位,且还有黄龙那个未知数…… “不行。”望舒想也不想否认道,“你无法确保是否能成功,如果失败了,那么你的牺牲对这苍生而言毫无意义!” “我不需要对这苍生有意义。”宗梧依旧是那副温柔却坚定的语气,宗梧平日里总是迁就望舒,哪怕是前世,只要不过分,望舒几乎是要什么便给什么。 但宗梧也十分固执,一旦他认定的事情,饶是望舒磨破嘴皮亦难以动摇其分毫。 “只要有一线的希望能让你安然无恙,我都愿意为之付诸一切。” 望舒双眸酸涩,咬牙道:“你敢去,我就自尽。” “你不会的。”宗梧将望舒脑袋按入自己怀中,轻声道:“寒酥与玉絮需要你。” “从你第一次找到我起,我就隐隐感觉得到,你是为我来的,百年来,我未能好好护住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现如今,若有机会让我补偿你,我这条命,皆可为你所弃。” 望舒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一颗心下沉,哪怕方才看见魔神出逃都未有此难受。他早已做好与宗梧赴死的准备,只是他不愿意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宗梧先一步离他而去。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让我和你一起。”望舒抬手拭去颊腮泪痕,勉强笑道:“你也不想看到我和孩子被那魔头给吸干吧?” 宗梧沉默片刻,一双漆黑眸子定定地看着望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若是非要选择,那便一起去吧。”赤哲轻轻一声叹,怅然道:“留下谁都是遗憾,就像当年蛟族血案,我常常在想,我为何存活了下来,我如果像其他人一样,为自己的族人战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两个孩子,若是失去双亲,将来的路又是何等崎岖,我亦做不到劝你们其中一人留下,毕竟生死之事,谁有说得准?倒是不如一块走了,这些事也不需想那么多了。” 宗梧沉默半晌,反手握紧望舒,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望舒却道:“你这次休想再将我一个人丢下。” 赤哲抱着孩子上前来,扬手重重拍了拍宗梧肩膀,旋即一声轻叹。 宗梧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外界龙神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微弱,几乎是在龙魂出现的一瞬间,魔神们便齐齐将这龙影当作死敌一般攻击,龙息本就微弱,几番下来更是脆弱不堪,望舒几乎可以听见稀碎的“咔嚓”声。 想来这龙魂已经坚持不久了。 “走吧。”望舒生怕宗梧突然反悔,伸手攥紧他手臂。“若是能成,便当是为了你的族人,若是不成,我们死在一处,倒也不冤枉。” 宗梧轻轻一声嗯,却让望舒前所未有的放松下来,这一瞬间,望舒只觉得成与不成都不重要了。 赤哲将孩子递给宗梧,宗梧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望舒上前帮着改了下姿势,好让宗梧抱得更舒服些。 龙魂影子越来越微弱,现如今已经近乎透明。 三人相视一眼,向结界外走去。 “我忽然有些后悔了。”赤哲语气轻松,好似放下了什么大包袱般。 望舒若有所思笑道:“是因为小白么?” 宗梧在一旁安静听着二人交谈,仿佛他们将要面对的并非什么生死关,只是准备出门游玩,惬意而轻松。 “对,早知如此,当初我说什么也该将他留在这里,你瞧现如今这天地浩劫,他胆子又那么小,若是一个人,怕是吓都吓死了。”赤哲笑着说道。 “人家想走,你怎能留得住。”望舒并不赞同,反倒打趣道:“你明知道人家心意,还想将人留下,只能委屈你出卖色相了,你可愿意?” “唉……” 三人谈话间已经离开龙魂结界之中,霎时铺天盖地的魔气四面八方涌来,望舒只感觉到呼吸困难,宛如有一双大手在扼着他的脖颈一般,窒息的濒死感瞬间涌来,望舒双眼发黑,却是与宗梧紧紧相依。 好似要将对方融入自己骨血之中,再难分割。 耳畔嗡鸣声起,眼前景物变暗,好似有人遮住了眼一般。望舒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那破空龙吟声却迟迟未响。 直至周遭一切声音顿消,世界复又陷入一片黑暗。 至少到最后一刻,他与宗梧未曾再分开。 四周一片寂静,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未袭来,望舒依旧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于是连忙伸手去够一旁的宗梧,待触碰到一具温热的躯体时才略略放下心来。 胸口好似被一股力量所压,望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缕清风自他耳旁温柔掠过,发丝微颤惹地肌肤一阵颤栗。 哪儿来的风? 望舒这般想着,忽而一阵微光自远处缓缓迎来,待到他眼前时,便是“啪嗒”一声,瞬间燃爆,驱赶了四方逼仄的黑暗,望舒如同溺水之人般猛地呼吸一口,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子力气,忽而坐起身来。 入目青翠松柏,鸟语花香,风和日丽,耳畔虫鸣啁啾,微风徐徐。 一派桃源景象。 望舒有些怔楞,待回过神来后便连忙侧身去寻宗梧,待看到宗梧安静躺在自己身旁之时,才略略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宗梧?”望舒上前轻拍其面颊,缓声唤道,宗梧有所感应,眉头稍稍蹙起,随后睁开双眼。 望舒简单环顾一圈,草地上唯有他与宗梧,赤哲与两个孩子皆不见踪影,这让他有些困惑。 “宗梧,你看见赤哲和孩子们没?我刚刚醒来便……”望舒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宗梧扶起,话说一半却忽的愣住。 宗梧有些不明所以,哑声道:“我没看到,去找找他们。” “你的手……”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手臂,俊逸面容微微泛红,眸中皆是不加掩饰的喜悦。 宗梧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去,只见浑身上下伤口皆愈合,衣衫亦恢复原状,就连断了的左臂也完好如初。 “还好还好。”望舒放下心来,笑着道:“幸好死后还能给个全尸,将来投胎也不至于担心残疾。” 宗梧一时哭笑不得,但事已至此,望舒所言虽别扭,但亦算是一种宽慰。 “我们还是去找找赤哲吧,还有孩子们。”宗梧抬手粗糙指腹轻轻擦去望舒眼尾引激动而洇湿的泪痕,环顾四周,斟酌道。 能与宗梧同生共死,望舒早已没了什么怨怼,闻言欣然应下,二人相携着朝不远处一颗参天巨木处走去。 树木郁郁葱葱,枝桠绵延数十里,仰头望去亦不见其边际,不时有鸟雀从中飞出,望舒与宗梧足下踩着湿软草地,朝那树木走去。 树下一道高大人影,负手而立背对望舒,一袭黑衣无风自动,气度非凡。 望舒四顾一番,犹豫道:“这周围好像没有其他人了,要么去问问?” 宗梧应声,二人便朝那人影走去,日光透过枝桠洒落地面,男人悠然沐浴着日光微风,好似并未察觉到他人的靠近。 “这位兄台,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有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多,肤色较黑,与我们是一起来的。”望舒在那人几步开外停下,清了清嗓子,问道。 男人微微一动,转过身来,日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之上,望舒却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 那人与宗梧眉眼间几乎有近五成相似,且周身气度不凡,原先背对看不清,此刻接着日光望舒敏锐地察觉到那人脖颈处有一枚闪烁着流光的鳞片。 望舒倒吸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旁宗梧似是有所预料,直截了当问道:“你就是黑龙神?” 男人微微一笑,并未开口,声音便传出,“是我,你们能见到我,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里是我的识海,当年我被黄龙所害,临死之际便预料到他不会如此轻易袖手旁观,故而剖取龙珠扔下凡间。” 黑龙神不急不缓道,声音悠远而空洞,望舒闻言却蓦然升起一种想法,索性出言问道:“宗梧与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黑龙神悠悠回道,“我的龙珠托生为蛟,已经有了自己的魂魄,与我便没有什么关系了,此番你们进入识海之中,想必是外界发生了动乱。” “你还记得心魔么?北海海底的深域冰囚。”宗梧说道,“他为了找你,将魔神放了出来,现在魔神失控,已经肆虐苍生。” 黑龙神微微一叹,开口道:“我早知有此一劫,未料到却是因他而起。” 说罢便挥了挥手,衣袖抖开万千荧光,荧光在半空之中化作一支箭矢。 箭身流转五色光华,虚虚漂浮于半空之中,黑龙神指尖微动,箭矢便被推着向望舒与宗梧二人飞来。 望舒连忙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那箭矢,反驳道:“我可没答应帮你做什么,我们早就存了死志,现如今天下如何与我们已无关联,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同伴们。” 黑龙仿佛早就预料到望舒会这么说,“你的确不需要做什么,我亦不会强求你们,我将这箭矢赠予你们,做与不做皆可。” “我昔年用我们五位兄弟的龙魂制成一弓一箭,其中蕴有天道之力,足以击散任何魔魂,但弓已被黄龙毁去,我生前将这箭矢藏入我的龙珠之内,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选择的权利在你们手里。” “看来你早就做好了一切打算。”望舒忽而出声道,“你既然想的这么多,你有想过心魔会因为你而搅得这天地不宁么?要说收拾烂摊子,也该是你去收拾吧?” “我所仅剩的龙息,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你们送出去了。”黑龙神长叹一声,面上露出些许怅然之色,“我与他,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但我确实亏欠他良多,若说弥补,我早已神魂皆陨……” “我们要怎么用这枝箭矢?”宗梧打断了望舒与黑龙神的交谈,出言道。 望舒早有预料宗梧会答应这件事,故而方才那般话也只不过是一抒心中郁气罢了。 “我知你心中不满。”黑龙神只一眼便似乎能看穿望舒心中所想,浅笑道:“唤醒我的唯一途径便是龙珠碎裂,之前我短暂地清醒过,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黑龙神话虽未尽,其中深意却足以让望舒瞬间清醒。重生一次的机会,对他而言弥足珍贵,若事实如此,那么他便欠了黑龙神一份大恩情。 望舒久久未语,黑龙神亦不出言打扰,一时间耳畔几乎能听见足下草地上,春草舒展绿叶的嚓嚓声。 一阵微风夹杂着花草香气侵入鼻尖,望舒手上感知到一阵温热,宗梧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我答应你,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只需要将箭簇刺入魔神体内,他们便会被瓦解。”黑龙神说道。 “魔神那么多,且早已脱离控制四散奔逃,只有一个箭簇。”宗梧沉声道,“这样危险太大,而且杀死一个魔神的同时,会引起其他魔神反噬,究竟能不能抗住还需另谈。” “需要一个载体。”望舒喃喃道。 黑龙神垂下双眸,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向后几步抬手掌心按在树上,瞬间那巨木之上显出无数道怪异纹路,平地忽起骤风,将三人裹挟其中。 黑龙神的身影逐渐透明,望舒惊道:“等等!你话还没说完!赤哲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 黑龙神在飓风中已近透明,身影被那飓风不断拉长,变形,最终融入那巨木之中。 “只要将魔神除去或封印,天地重归平衡,他们便能复生。我的灵息将要消散,我送你们出去……” “等等!” 一声龙吟几要震破耳膜,巨龙身影自那巨木之中腾飞而起,如一道风将望舒与宗梧二人裹挟着朝天际涌去。 二人只能看见脚下草地愈来愈远,身子则被那巨龙带着朝苍穹飞去,周遭景色几番变化,宗梧奋力将望舒拉至怀中,二人紧紧相拥,望舒手中抓着那支箭矢,由巨龙卷着二人送出识海。 原本和煦的微风此刻乍如刀锋般凛冽,鼻尖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望舒睁开眼,却见周遭黑雾弥漫,魔息漫天。 他们竟是回到了现实。 天地一片晦暗,已然将要成为魔神肆虐的场所,望舒看到不断有黑雾翻滚咆哮着向他与宗梧冲来, 每每魔雾靠近之时,他们周遭便生出一道护障将其屏退。 一道熟悉人影痛苦地跪伏于黑雾之中,望舒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黑雾皆从那跪伏的人身上涌出,裸|露于外的肌肤之上布满赤色花纹,像是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那道龙息将二人稳稳地送至那人身前,望舒忽而感到有些可悲,手中握着的箭矢感应着那近在咫尺的魔息不断嗡鸣着发颤,望舒攥紧了箭矢,久久凝望那痛苦半跪的人。 “你又将魔神都吸了进去么?”望舒喉口发干,沉声问道。一旁的宗梧却如梦初醒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望舒一眼,却见望舒眼中皆是复杂情绪,握着箭矢的手随之发颤,指尖泛白。 凤王痛苦呻|吟几声,听见声音缓缓仰头,嘴角微动,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在看见那箭矢之时蓦地瞪大双眼,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嘶哑着发出几声狂笑,嘴角溢出鲜血。 凤王一手按着心口,另一手支着地,跌跌撞撞起身,一张精致面容之上布满血污,“是他让你来的,是他让你来的……” 凤王重复低喃着这句话,间或几声嘶哑地低吼,恰如几万年来的信念在瞬间被击溃一般,双眸空洞无神,留下两行血泪。 “我竟……如此可笑。”凤王颤着手,欲举未举,目光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散发的五色神光的箭矢。 望舒抬起手,宗梧轻声道:“且慢。” 望舒却摇了摇头,将箭矢递于凤王身前。 他无需再说什么,凤王想必比谁都清楚,击败魔神需要一个寄体,而他们又得到了黑龙神所赠的箭矢。 与此同时,凤王又掌握了吞噬其他魔神的方法。 种种加在一起,足以表明,凤王就是那个寄体,而这一切,是从万年前,黑龙神便开始谋划的。 黑龙神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是从发现黄龙的异心?还是弓被摧毁的那一刻。 应当蛊惑人心的心魔,到头来却被另一人欺瞒了上万年。 凤王握住箭矢的一刹那,掌心便犹如火燎一般发出滋滋声,登时冒起浓烟。凤王却恍若未感觉到那痛感一般,看着手中的箭矢又哭又笑,神色癫狂。 良久,凤王才低垂着头,哑着嗓音道。 “你拿着,夷辛的躯体在流火宫中,我给他喂了回魂丹。” “把内丹给他服下。” 一颗红色内丹自凤王怀中飘出,朝望舒飞去。宗梧抬手将其接下,二人皆未多说一言。 “他有话和我说么?”凤王面色惨白,两道血泪在脸上显得尤为可怖,此刻那双平素毫无波澜疏离而高高在上的双眼中却带上了一丝近乎期待的意味。 望舒本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欺骗凤王,但事到如今,他却只觉得喉口哽着什么东西一般,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凤王眸中星火逐渐黯淡,望舒沉默良久。 “他说,若有来生……” 望舒侧头,略带惊讶地看了眼宗梧,却见宗梧面色如常,语调平淡,并未有其他反应,感知到望舒的目光,便伸手轻轻握住他手腕。 凤王嗤笑着摇头,身形踉跄,几乎难以站稳。 “那么,便如他所愿。” 凤王笑了起来,布满血污伤口的脸此刻显得格外狰狞,而那双眼睛却是格外平静。 彷如一潭死水。 凤王高举箭矢,朝眉心刺去,箭矢于半空之中化作一道流光,呼吸间便从眉心贯穿而出。 一道业火自凤王体内燃起,霎时间无数的哀嚎尖叫如细针般扎入望舒头脑之中,痛苦非常。 冲天的魔气如有指引般纷纷朝着凤王的体内蹿去,望舒眼见无数道魔神身影哀嚎着欲从凤王体内挣脱而出,却只能徒劳无功,生生被那烈焰焚烧成灰。 天际显出蔚蓝,日光洒落人间,入目皆为断肢残臂,尸身血海。凤王身躯在烈焰之中化为星星流光,火焰凝聚成凤凰状,羽翼流火,尾翎曳地,凤凰发出一声清鸣,裹挟着火焰冲向云霄。 最后一声凤凰鸣叫,如泣血般刺痛着望舒耳膜,火焰在风中消散,漫天赤色凤羽飘摇落下。 风起,云散,流火宫前那棵参天梧桐似有所感,树叶摩梭着发出沙沙声,随着清风片片落下,梧桐叶沿着风飞向天际,在日光的照耀下化作成千上万只白色的小鸟。 白鸟穿梭于凤羽间,纷纷衔起一枚凤羽飞向人间,凤羽所过之处,枯木复生,鲜血残骸顷刻间消失不见,白鸟化作一缕缕温柔和煦的春风,吹开了枯枝上萎靡的花苞,万物复苏,魔气彻底消弭于天地间。 “麻烦你将这珠子送去流火宫。”望舒将夷辛内丹拖于掌心,缓声道。 一只白鸟扑扇着翅膀微微晃了晃小脑袋,随后轻啄几下衔着这红珠朝天边飞去。 望舒目送那白鸟飞走,旋即轻叹一声,却见凤王燃尽之处遗落一颗通体透明的流璃珠,珠子内蕴含着无限生意,仿若有改天换日之能。 望舒将这琉璃珠拾起,侧头看向宗梧。 “捏碎吧,把这股力量还给这天地。”宗梧上前,轻轻自下托住望舒的手背,二人双手相交,将琉璃珠合于掌心之中,微一用力,只听咔啦一声,琉璃珠碎,浩瀚如汪洋的生息瞬间充盈于天地之间。 被魔神吸干生息而亡的生灵逐渐复苏,恰似新生儿一般沐浴着这天际温柔倾泻的灵雨。 “我这是……” 熟悉的嗓音自望舒宗梧二人身后响起,转身只见赤哲一脸茫然的抱着两个孩子,眉头微微皱起,见四周云淡风轻,还未回过神来。 望舒笑了笑,上前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四周白鸟穿梭,越来越多的仙者被生息所复活,却好似失去了记忆般见人便问这是哪儿。 “回去吧。”望舒搂着孩子,对宗梧笑道。 “去哪儿?” “天上人间,随便哪里,带着这两个小拖油瓶。” 望舒将怀中孩子举起来朝着宗梧挥了挥,婴孩咯咯笑地开心,咿咿呀呀地伸出肉乎乎小手去够宗梧,宗梧连忙伸手接着,闻言笑道:“听你的。” “你要去找他么?”望舒侧过身,看向一旁有些出神的赤哲,赤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迟疑少倾,叹了口气,“再说吧。” 望舒与宗梧对视一眼,不好强求,便略一颔首,各自抱着一个婴孩预备离去。 霎时间成百上千道龙影穿破云层直直地飞上苍穹,齐齐绕着望舒与宗梧二人盘旋,龙吟声此起彼伏,似乎是龙族的某种仪式。 “他们这是做什么。”望舒有些不解。 “这是来见他们的小王子了。”宗梧伸出指尖逗弄着怀中娃娃的小手,笑道对望舒道。 二人相视一笑,身影消散于云端,与此同时,流火宫,梧桐树下,一道身着绯红色衣袍的人凝视远方久久不语,掌心一枚凤羽已然失色,黯淡无光。 红衣人长叹一声,自怀中以指腹捻着一枝枯萎孱弱的花茎,洒落人间,花茎颤颤巍巍地被风裹着抖了几下,随后枝叶舒展,开出一朵荧蓝色的小花。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所有一路看到这里的读者!!!期间我非常恶劣地鸽子了,我再次对各位宝宝深表抱歉,对不起请大家原谅我5555,新文也请大家多多支持!1.30号新文开始更新,后续会保持一个稳定的更新,不会再鸽子了!新文传送门在我的文案上,希望大家都可以去点一下收藏,贡献一点点的小海星,【哭泣】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