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入职冥府之后   作者:七寸汤包   文案:   温白拿到毕业证书的第七天,中奖了,奖品是一份工作。   起因是不久前,一条空降热搜的招聘启事。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鸡皮包公司,发了条微博,要为老板招聘一个私人助理。   横空出世的C位热搜,再加上一条标红加粗的“不限学历,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地域”四不限要求,话题度瞬间炸了。   吃瓜群众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工作是抽奖抽来的。   吃瓜群众二:哪来的野鸡公司给自己加戏。   吃瓜群众三:建议送去1818黄金眼。   在愈来愈烈的嘲讽声中,野鸡公司发了公司位置,第一山庄。   寸土寸金,不是权贵就是富商的第一山庄。   且补充道,薪资百万起步,酌情可加,抽奖人数满八十一万自动开奖。   众网友:“……”   我本想大声斥责他,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温白阴差阳错,也成了这八十一万分之一,并且中了奖。   然后……入职了阴司。   对此,温白只有七个字:阴间老板,不是人。   --   最初的陆征:温白,你是不是在骂我?   温白:我不是,我没有。   后来的陆征:温白,你是不是喜欢我。   温白:这个,真没有。   陆征:……可以有。   再后来的陆征:温白怎么这么难追???   【前·离我远点·后·温白怎么这么难追·真香·阴司大佬攻X日常想辞职美人受】   ☆沙雕小甜饼,不高能,不恐怖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白;陆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老板不是人!   立意:好好做人,做个好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作品简评   温白拿到毕业证书的第七天,中奖了,奖品是一份工作。起因是不久前,一条空降热搜的招聘启事,一个野鸡公司要用抽奖的方式,为老板招聘一名私人助理,没有条件限制,满八十一万人次自动开奖。温白阴差阳错,成了这八十一万分之一,并且中了奖,然后……入职了阴司。温白以为他只是去短暂地工作一下,谁知……   本文世界观新奇有趣,用轻松诙谐的文笔,描写了现时代背景下系列温馨治愈的鬼怪故事,也着重刻画了主角之间感情的升温,揭秘渊源,最终互通心意的过程。笔触细腻,剧情流畅,值得一阅。   ================== 第1章 招聘启事   温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黑透。   茶几上的手机亮了好一会儿,紧压在玻璃面上,随着震动频率打着轻旋,一片瓮声后,没了动静。   他走过去,低头一看。   五六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同一个人,他的大学室友,方乐明。   更准确来说,是原室友。   温白今年大四,再有小半个月就正式从南城大学金融系毕业。   因为手上课题任务重,挑灯夜战是常态,怕打扰到室友休息,所以下学期开始没多久,他便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随手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温白靠在沙发上,给方乐明回了过去。   “你在干嘛呢?怎么都不接电话?”电话一接通,方乐明立刻开口。   温白:“洗澡,怎么了?”   原本着急的方乐明却忽地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开口道:“小白,你认识什么靠谱的医生没?”   没头没尾的一句,温白都有点没回过神:“什么?”   正说着,外头突然起了一阵风,顺着没关严实的窗缝往里挤,还带进了不少雨点子。   窗帘很快被晕湿一片,绒色渐深。   温白顺着帘子往下看,地上也蓄了一小滩,洇在墙角。   “等等,我先去关个窗。”说着,起身朝窗边走去。   南城并不是个多雨的城市,可近来不知怎的,忽地就下起了雨,还一连十几天都不见停,连原定的毕业典礼都不得不延期举办。   最奇怪的是,这雨来得毫无预兆,气象台都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反复提醒出行带伞。   温白抬手关好窗,才继续开口:“你刚说什么?”   他好像听到“医生”两个字,可听方乐明的语气,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说你有没有认识一些靠谱的医生。”   “生病了?”温白皱了皱眉。   方乐明:“我想把我爸送去电一电。”   温白:“……”   他就知道不是正事。   “叔叔又做错什么了?”   方乐明顿了下:“我说真的。”   “我爸脑袋可能真的出问题了。”   看来这次吵得挺凶,温白心想。   “出什么事了?”温白道。   方乐明深吸一口气:“我也是才知道,我爸下午的时候,向秘书要了公司微博的账号,说他有用。”   “然后他刚来找我,问微博这东西要怎么操作。”   温白不疑有他:“挺好啊,你不是一直都说让叔叔平时多学点年轻人的东西吗?”   方乐明:“可你知道他要公司账号干什么吗?”   温白:“?”   隔着屏幕,温白听到一记类似于捶墙的闷响。   然后方乐明才竹筒撒豆子似的一轱辘往外倒。   “我爸,他打算用公司账号,帮一个毫无关系的、连公司名字都没听过的野鸡公司转一条微博。”   温白:“嗯。”   “嗯?嗯就完了?”方乐明怕温白没听清,“官方账号啊,虽然只有百来号粉丝,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官方账号。”   温白笑了下。   倒不是他不在意。   只是四年下来,他已经很清楚方乐明和他爸的相处模式。   父子关系基本每三天就要短暂破裂一次。   习惯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转这条微博吗?”   温白由他继续说:“嗯。”   方乐明似乎也有些犹豫,顿了好半晌,才道:“说下头有人给我爷爷打了个电话。”   “嗯。”   “让他……”   等等。   什么?   温白把那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忙出声打断:“等等,你刚刚说你的…谁?”   “你爷爷?”   方乐明:“嗯,我爷爷。”   温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乐明的爷爷,也就是方家老爷子,早在一年前就过世了。   当时事发突然,方乐明急匆匆被叫回去,连假条都是他帮着批的。   温白原先以为能把人气得说要找医生,应该有点离谱。   但再离谱大概也就是用官博转个养生推文什么的,谁知道,不是离谱,是离奇。   电话两端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老头子走了一年了,还和‘下头的人’加上了好友,”方乐明幽幽出声,打破沉默,“你就说,牛逼吗?”   温白道:“这……”   ……牛逼惨了。   可能是太荒唐了,方乐明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那你再猜猜看‘下头的人’,给我爷爷打电话干什么。”   温白想起方乐明最初的话:“所以那条微博……”   方乐明:“嗯,下头的人让转的。”   温白:“…………”   都什么跟什么。   方乐明彻底绷不住了:“我他妈%¥#!”   “叔叔信了?”温白好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方乐明:“要是不信,我能给你打这个电话?”   温白久久没再说话。   因为方乐明的关系,他和方乐明的爸爸见过几次面。   方家在南城是靠房地产起家的新秀,从方乐明爷爷那辈开始算起,一步步发展,到方乐明这时候,已经颇有建树了,虽说肯定比不上那些根基盘踞的世家,但也小有名气。   说实话,温白是不大信能在南城这种地方站稳脚跟的人,会因为一个虚头虚脑的梦,就做些没头没脑的事。   温白揉了揉额角:“你没跟你爸再谈谈?”   “谈了,怎么没谈?”方乐明道,“可我爸压根就听不进去。”   “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方乐明语调一转,学着他爸的语气说道,“儿子,你信我,真的,我也知道有些荒唐,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就好像你爷爷就坐在我跟前跟我说话,那语气,那神情,就是你爷爷。”   方乐明继续道:“我争不过他,也懒得争,就问爷爷在下头要面子,那你在上头不要啊?公司在上头不要啊?”   “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了。”   事情发展实在离谱,温白都有些不知道作何回答。   “然后呢?方叔叔怎么说?”   “没说,就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可能气不过,就说要送我去变形记。”   “我说也别什么变形记了,直接一步到位,送我去跟爷爷团聚。”   温白:“……”   “别乱说话。”温白还是出声说了一句。   毕竟生死无常,嘴上没遮没拦的总归不是好事。   见他冷静了一点,温白终于问起了正事:“你有没有看过那条微博?”   “什么微博?”   “你爸要转的那条。”   方乐明正要开口,温白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具体内容。”   温白和方乐明相处了四年,他很了解方乐明是什么性子,尤其是对上他爸,那就是属陀螺的,还呲火花的那种,经常转着一个点就出不来了,从而忽略了很多其他的事。   果然,温白话音刚落,对面再度陷入沉默。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着明显的心虚,连带着音量都直接小了几个度:“提是提了一嘴,可我心思不都在我爷爷托梦这事上了吗,就…也没多问。”   “那有没有这条微博?”温白继续道。   温白的声音不疾不徐,隔着一层屏幕,甚至被压得有些失真。   可电话那头的方乐明不知怎的,心头却突然咯噔一声。   有没有这条微博……   什么叫有没有这条微博。   方乐明背后莫名冒了点凉气出来:“小白,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温白道。   “你先去问问叔叔,你爷爷到底让他转的哪一条微博,有没有这条微博。”   方乐明摸到了一点头绪:“……好。”   “记得心平气和一点,问具体。”   “哦。”小陀螺哑了火,甚至还有点乖巧。   电话挂断,温白往沙发椅上一靠。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觉得有这条微博,恰恰相反,他觉得根本没有那条微博,只是方叔叔做了个比较奇怪,又比较有实感的梦。   而方乐明显然把心思都扑在和他爸较劲上了,忽略了这点。   十分钟后,屏幕再度亮起。   这次方乐明没打电话,而是发了微信。   温白入眼便看到一串长到恍眼的省略号。   方乐明:“……………………”   “完了,小白。”   看到那四个字,温白心惴了一下:“真的有?”   ???   方乐明:“不仅有,还和我爸背的一字不差,连标点符号都对得上。”   温白:“背的?”   方乐明:“嗯,我爸说爷爷知道他记性不好,在梦里他被爷爷按着背了七八遍才给放回来。”   温白:“……”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他真的很想说一声,方爷爷还真是严谨。   “有没有可能是叔叔睡前看到了,或者是在什么地方凑巧听到了?”温白尽自己最大可能为这事找一个明面上看得过去的由头。   “我找了,那微博就昨天晚上发的,而且就只有微博消息,别的什么报纸广播都没找着,就微博都是我爸今天下午刚下载的。”   温白:“…………”   方乐明:“小白你别老是发省略号,说句话啊,我、我瘆得慌。”   温白现在也瘆得慌。   可方乐明显然没察觉到,只知道之于现在的他而言,温白就是他的指路明灯。   “之前不是你让我先去确认有没有这条微博的吗?然后呢?”   “没然后。”   “因为我以为没有。”   指路明灯瞬间熄灭。   “就算有,也应该会有很大出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别说什么出入了,连标点符号都对得上。   方乐明:“…………”   “小白,我今天想去你家睡,可以吗?”   温白不解:“可以是可以。”   还不等他问原因,那头回得更快:“我怕爷爷今晚回家找我,爷孙团聚。”   温白:“…………”   “艹!”   “小白!!!”   温白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方乐明这一惊一乍的毛病吓出问题来。   这又是怎么了?   “那条微博上热搜了!!小白你快去看!!!”   “我收拾收拾,马上过来!”   下一秒,方乐明就随手甩了一条链接过来。   温白看着那条链接,怔了下,随即认命点了进去。   饭点一过,又恰逢周五,正值微博最热闹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一个名叫“东泰”的公司,一条牢牢占据C位的招聘启事,就这么横空出世。   饶是温白这种平日不常看这些娱乐信息的人,看到这招聘启事的一瞬间,都忍不住嘈上两句。   更别提一众冲浪惯了的网友,那简直就是在他们二次创作的激情底线上兴风作浪。   无他,因为招聘启事是这样写的:因公司发展需要,特为老板招聘一名私人助理,不限学历,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地域,转发此条微博即可报名,参与人数满八十一万自动开奖。   连上标点符号,短短65个字,满头信息量。   非要说,那就只有两句话。   好家伙。   我他妈直接好家伙。   一时间,犹如滚水入沸油,手机键盘一启动,所有人开始向快乐出发。   【伤心猪大肠:这是哪来的野鸡在这里给自己加戏?】   【东头在逃村花:我吃三斤云南毒蘑菇致幻出来的小人都没这小野鸡会舞!】   【奥特曼圈外女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工作是抽奖抽来的。】   【旺仔小拳头:@清华大学,进来学,明天我就要看到你们学校的同款抽奖微博,圆我清华梦,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樱桃小肚子:建议送去1818黄金眼。】   【我在青青草原摇花手:年中刚过,年度沙雕新闻排行榜第一已经出炉,@迷惑行为大赏。】   温白都看笑了,又往下拉了拉评论,倒也有正经的。   有人专门查了查这公司,不仅不是野鸡公司,很正规不说,注册资本似乎还不低。   但因为这一手抽奖的操作着实不像是正规公司能做得出的,因此很快埋没在一众嘲声中,被上头吃瓜群众压得严严实实。   温白却是看着“陆征”两个字,也就是这东泰名义上的老板,思索了好一会儿。   照理来说,这么大一个公司,相关法人应该是有匹配资料的。   可温白找了一圈,却毫无所获。   就跟凭空出现的一样。   短短几分钟时间,各大娱乐营销号全都闻讯而来,在一众“渣浪心都黑了,连这种钱都赚”的声音愈演愈烈的时候,野鸡公司突然又更新了一条微博。   温白随手一刷新。   只见上头补充道:薪资百万起步,酌情可加,福利待遇面议,地址如下。   紧跟着放了一个地址。   第一山庄。   南城寸土寸金,不是权贵,就是富商,闲人免进的第一山庄。   温白:“…………” 第2章 开奖(捉虫)   门铃响到第二声,温白便开了门。   看着连把伞都没带,被劈头盖了一脸雨水的方乐明,温白:“……”   从置物柜里找出一条干净毛巾,温白递过去,随口道:“路上有人追?”   方乐明囫囵擦了一把:“人没有,鬼不知道。”   温白轻笑。   “东泰,这什么公司啊,小白你听过没有?”方乐明身上湿着,也没坐沙发,但一点不挑,从角落里拉了一张小马扎出来,往上一坐,忙不迭开始掏手机。   “开车来的,路上也不敢看,情况怎么样了?”   温白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正规公司,注册资本还不低。”   “而且公司就在这里。”   “这里?”方乐明猛地抬头,想了一会儿,“你是说南城?”   “嗯,”温白顺带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写着第一山庄,真假不知道。”   “第一山庄?”方乐明骇到破音。   刚开始温白说正规公司的时候,方乐明还不怎么信。   可现在,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谁都知道第一山庄住的是什么人。   如果真是什么小野鸡,那开在第一山庄,跟直接开在警局里头没有什么区别。   方乐明立刻点进微博,看着那条最新的补充信息,看着那百万年薪的狂言,嘴角猛地一抽。   “这……”方乐明张嘴看着温白。   以他略显贫瘠的文学素养,脑海里目前仅剩的几个字,除了“啊这”,就只有“艹”了。   温白也一脸不可说。   从补充微博发出的一瞬间起,他就亲眼看着东泰从“乱舞的小野鸡”,变成了“好一个清纯不做作,又与时俱进、别出心裁的良心公司”。   连心都黑了的渣浪都一举成为解决下岗员工再就业问题的利民好平台。   什么“【好友助力】我离工作还差八十一万转发,帮我砍一刀,下一个百万年薪就是你!”的表情包更是层出不穷。   “我刚开始看的时候,才几百的转发,现在都三十多万了?”方乐明才注意到底下的转发量,“这才一个多小时!”   温白淡淡嗯了一声:“我本来想大声斥责他,可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网友原话。”   方乐明:“……”   温白专业就是学金融的,对数字敏感度多少要比一般人高些,因此从一开始他就留了意。   起初那二十多分钟,转发量一路飚到二十七八万,然后速度就开始放缓,最终堪堪停在三十三万的位置上。   “现在才十点不到,照这速度,不会今晚就到八十一万吧?”方乐明忍不住猜到。   温白却是摇了摇头:“到不了。”   方乐明抬头:“?”   “停在三十三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温白道,“我问你,如果没有你爷爷‘托梦’的前提,你会信这种四不限还年薪百万的招聘启事吗?”   方乐明先是摇头,随即又挠了挠下巴:“就是有我爷爷‘托梦’这事,我也觉得扯淡。”   甚至是更扯淡了。   “所以哪怕是已经转发的三十多万人,也没几个是因为信了才来的,都知道是假的,即便最后真的选了一个人出来,那个人肯定也是内定,只是公司炒作而已,”温白道,“说白了……”   方乐明立刻接口:“都是凑热闹的?”   “嗯,”温白点头,“该‘信’的,基本都已经转发了,剩下的大多都是观望的。”   “已经有很多人在说是这公司炒作,在背后操台了,让大家看看就好,别他要八十一万就给他八十一万,如果全都顺手一转,那接下来很可能就会有第二、第三个东泰……嗯,大概率还远达不到东泰的水准。”   毕竟以明面上的资料看,光地理位置和开出来的薪水,就不是一般公司承担得起的。   方乐明懂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差不多也就到这里了?”   温白没把话说死:“如果没意外的话。”   虽说短期内流量已然不差,可三十三万,离目标八十一万还得翻上小两番。   目前看来,可能有点难。   方乐明对温白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听他这么一说,又想到他爸就算真的转了一条,那撑死了也就是三十万分之一,如果真要说,那似乎、可能、大概、也许也说得过去。   至于托梦这事,没得解。   既然没得解,那就等爷爷托到他头上的时候再说。   思及此,方乐明舒了一口气,也不烦了,看着温白道:“今晚我睡你那小书房?”   “不然呢?”温白把沙发上的靠枕扔过去。   “床单被收起来了,我去找一下,头发擦干再睡,别以为夏天就不会感冒。”温白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小书房走。   “小白,我想冲个澡,”方乐明现在才感觉身上湿漉一片,衣服贴着肌肤,凉气挺重,也不大舒服,“楼下超市开着没?我去买点要用的。”   “十一点关门,要去快去。”温白说道。   “好嘞。”   温白铺完床,顺便简单整理了一下,从房间走出来,刚一转身,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   看到是方乐明,还有些惊讶:“这么快?”   方乐明没说话。   “东西呢?”温白视线往下一扫。   方乐明手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   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温白:“?”   方乐明仍旧没说话。   温白皱了皱眉,走近才发现,方乐明靠着墙,一脸惊恐的神情,视线都有些飘虚,就像是……   “你别告诉我,你见到你爷爷了。”温白深吸了一口气。   方乐明猛地回过神来:“意外,有意外!小白!”   温白一头雾水,只听到“意外”两个字:“什么意外?”   方乐明却只拿手指戳着手机屏幕:“转发了,转发了!”   温白:“???”   方乐明:“三十三万,八十一万!”   温白:“…………”   “托梦!是不是也是托……”   温白听不下去了,随手拿过一旁的毛巾,兜头就给方乐明盖了个严实:“给我好好说话。”   方乐明下意识就要扯下。   温白一把按了回去:“盖着冷静冷静。”   就这么过了一多分钟,方乐明才正式刑满释放。   温白:“路上遇到人了?”   刚一副慌不择路的样子。   “没遇到人,是那个微博,”方乐明怕解释不清,直接把手机递过去,“刚我们不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抽奖人数到不了八十一万吗?”   “喏,意外来了。”   顺着方乐明的动作,温白低头一看。   就这么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原本三十多万转发量的微博,已然翻了将近一倍。   这速度,甚至比一开始最热闹的时候,还要再快一点。   “怎么回事?”温白问道。   “不知道啊,”方乐明拿过手机,快速切了几个界面,“你看,林耀生都转发了!林耀生你认识吗?就耀生集团,我们南城地产行业龙头!”   “不仅转发了,还配了支持两个字,张誉老师你总认识,互联网大V,粉丝将近百万,也转发了。”   “底下粉丝都傻眼了,那条微博可是转发就代表参与抽奖的,想支持的话点赞或评论都行,怎么就都选择了转发,万一抽中了他们,难不成还真去给那什么老板做私人助理?!”   温白哑然。   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凑巧”来解释了。   方乐明也沉默小半晌,然后用肘撞了一下正在想事情的温白,道:“其实在来你家路上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微博那事拗不过我爸,没管住,他还是要转,跟我报备一下。”   “我那时候也心烦,就说了一句他不怕被人笑,就随他。”   方乐明歇了一口气:“然后你猜怎么着?”   “我爸转了那条微博之后,好多人打电话过来问,我爸也不能实话实说,就随口说了一句跟老板认识,帮个忙,然后被传了出去,还传得乱七八糟,把我爸气得不行。”   “直到——”方乐明又在屏幕上戳了两下,“直到听到林耀生也转发的消息。”   “小白你知道林耀生在我们南城地产圈是什么概念吗?”方乐明踮了踮脚,把手抬到最高,横着比划了一下。   “就天花板,任凭我们怎么铆劲也够不到的那种。”   “我爸一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学生似的,天天看他们集团的商报,有时候还抄下来。”   温白听着,脑海却忽然闪过一件事。   “第一山庄是不是就他们旗下的?”   他隐约好像听人提起过。   “没错!”方乐明立刻点头。   第一山庄,东泰,托梦,抽奖……   温白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公司,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一旁的方乐明却还在思考耀生地产的事。   现在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爸和东泰的老板认识,而林耀生转发了东泰的微博,还说了支持,看起来跟东泰的老板也关系匪浅。   这一来二去的,不就相当于他爸和林耀生进了相同的人脉圈吗?   还有这种好事?!   可等方乐明把他爸的事放一边,膨胀完就发现了问题。   “小白,不对啊,如果这东泰的老板真的和林耀生他们认识,那想要什么样的助理找不到,非要搞这种奇奇怪怪的?”   “炒作也不至于吧,这公司看样子也不差做正经广告的钱。”   “对了,我之前还特地问了一圈家里做生意的,就没一个听过什么东泰的,”方乐明越说声音越轻,忽的想到一种可能,他顿了下,“你说,不会也是那什么…下头的人让转的吧?”   温白顿了一下,只过了几秒便恢复了神色,不答反问:“你觉得让人帮着转发的目的是什么?”   方乐明不假思索:“宣传啊。”   “对啊,宣传,扩散,”温白轻声道,“如果真是下头的人让转的,那你觉得为什么不全选像林耀生这样的人?方便,高效,可信,还一呼百应。”   “为什么会选你家的公司?”   方乐明懵了一瞬:“……对啊。”   “就百来号粉丝,也起不到什么宣传效果,没必要,不是吗?”   方乐明眼睛顿时睁大:“对啊!”   见人上钩,温白继续开口:“你爷爷托梦和你爸爸转微博之间,其实最没法解释的就是你爸爸没玩过微博,却能找到那条微博,且一字不差背出来,因为两者毫无联系。”   “但现在联系有了,”温白曲指,在方乐明的手机屏幕上轻叩了一下,“就是林耀生。”   “叔叔既然时常关注那边的消息,所以是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通过别的什么途径,知道耀生集团和东泰这个公司的联系,然后潜意识里记住东泰这个公司。”   方乐明把温白的话翻来覆去捯饬了两三遍,才开口:“你的意思是,我爸很可能只是记住了这个公司,然后恰好又在某个地方看到了那条招聘启事,就做了个梦?”   也就是说,他爷爷托梦的事,是假的?   “人的思维本身便有很多种可能性的,就像六人定律一样,有时候两个陌生人之间,只通过六个人,或许就可以建立联系,只要找到其中的关联,很多东西哪怕不好解释,但也会有解释。”   说完这话,温白就没再开口,只看着方乐明。   “小、小白。”方乐明被唬得一愣一愣。   他整个大学最幸运的事,可能就是系统出错,把他一个专业调剂挤进南城大学的小吊车尾,跟温白这种金融系招牌分到了同一个寝室。   方乐明看着他生命中的明灯,越发感慨。   却没注意到小明灯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了握拳。   只有温白自己知道,刚刚他说的那几段话,完全不能深究。   倒不是想糊弄方乐明,只是在这个当口,包括他自己,都不适合再往下细想,因为太多事情解释不通。   再加上还有林耀生这样级别的人存在,掌握的信息面完全不对等,他们手再怎么伸,也伸不到里头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解决问题很难,但放弃很简单。   事情抛到脑后,疲惫感立刻喧嚣而上。   尤其是一路淌着雨,开着车过来的方乐明。   温白见他眼睛都泛红了,直接把人轰进了房间,刚巧教授又发了一些课题资料,他草草扫了下,半个小时就能看完,也懒得来回折腾,就顺势在书桌坐下。   “手机没电了,关机了,”方乐明甩了甩手机,眼睛半闭半睁,“充电器也没带。”   温白头也不抬:“那就睡觉。”   “我没跟我妈说今晚住你这儿,”方乐明瘫在床上放空,“小白,手机借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温白把手机扔给他,起身去给他拿充电器。   方乐明强打着精神,给他妈回了条消息,想退出短信界面的时候,却不小心点岔,进了微博。   首页赫然还是那条招聘信息。   方乐明努力分辨底下那带着箭头的小方框后头跟着的数字。   还没到八十一万。   在半昏迷状态下,他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老板、私人助理、面议……   意识已经趋向浑沌,看一个字,忘一个字,直到最后屹立着俩——转发。   哦,对,转发。   方乐明在心里重复两遍。   林耀生都转发了,他怎么能落下?   方乐明眯缝着眼睛,努力辨认后,手指戳在屏幕上。   转发,发送。   “叮——”的一声脆响,转发成功。   意识模糊中,方乐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俨然一副已经和林耀生并肩的模样。   退出界面后,头瞬间一撇,沾着枕头睡了过去。   温白进门的时候,方乐明已经睡得天昏地暗。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再给方乐明手机充上电,怕他睡不安稳,还是拿着电脑回了自己卧室。   一看时间,还差几分钟就是零点。   温白没再理会,依着习惯给手机调成飞行模式,随即开始看资料。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打开飞行模式的下一秒,那条引起各圈地震的招聘启事,转发量刚满。   八十一万,自动开奖。   微博,炸了。 第3章 我喜欢他!   温白是被一阵疯狂的敲门声吵醒的,还伴着方乐明催命似的“小白小白”。   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最好有什么大事。”温白咬牙开门。   然后在房门打开的下一秒,就看到方乐明双手扒拉着门框,一脸凝重,还浑身直挺挺。   紧接着,膝盖一弯。   温白:“……”   倒也,不必。   温白给他小腿肚子来了一下:“正经点,说。”   方乐明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说道:“我看我还是跪下吧。”   “那跪远一点,别跪门口,”温白打了个哈欠,视线扫到墙上的挂钟,7点都不到,“有事快说,昨晚睡得晚,困死了,没事的话……”   温白这边话都没说完,方乐明却像是突然被触到了哪根神经,一下子捶在门框上:“昨晚你睡得晚?”   “多晚?!”   突然拔高的音量,震得温白耳蜗都有些疼。   如果不是话刚说完,还热着,光看方乐明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听到说他昨晚睡晚了,而是他昨晚睡没了。   “那你已经知道了?”方乐明小心翼翼补充道。   说完还欲盖弥彰地干笑了一下。   温白动作一顿。   有事。   看样子还不是小事。   温白心里有了点数,顺势应下:“嗯。”   方乐明手在门框上抠了抠:“那没关系吗?”   温白继续套话:“你自己说要怎么办吧。”   见温白似乎没太生气的样子,方乐明长舒一口气:“小白我真的错了,那时候我两只眼睛看东西都重影了,脑袋也不清醒,就把你手机当成自己手机了。”   温白:“……”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就随手一转!真的!平时氪了那么多金,也不见能抽中一个,谁知道他妈这次八十一万分之一能给我中了啊!”   温白:“…………”   “而且不都说炒作吗,肯定内定了,我就也没多想,谁……”到这时,方乐明才注意到温白看向他的眼神。   太熟悉了。   他人生的指路明灯在打算自动熄灭的时候,一般都这个眼神。   他被诈了。   小白根本还不知道。   方乐明:“……”   温白转身进了房间,飞行模式关闭的一瞬间,所有软件提示音混杂在一起,山呼海啸汹涌而来。   近万条未读消息,百来个未接电话,还有与昨晚东泰那条抽奖微博数量将近1:1的点赞量。   温白从来没想过,他随手注册的微博,有朝一日,会登上微博热搜,后面还跟了两个字,欧皇。   【卧槽,我辞职报告都打好了,你告诉我中奖的人不是我?】   【除了这条转发,欧皇总共就发了两条微博,还都是撸猫的照片,这说明什么?说明猫咪才是锦鲤哇!这让我逮到我就吸废你!小猫咪!】   【是我眼花了吗?这猫长的好像南城大学的吉祥物啊?】   【本人南城大学在读生,吉祥物认证!】   【什么什么?这意思,就是欧皇是南城大学的?神仙也要跟我们一起抽奖的吗?】   【这没黑幕谁信?公司在南城,中奖的恰好也是南城大学学生,还搞什么四不限的噱头,散了吧,联合炒作无误。】   【靠!我朋友就南城大学的,他说如果是这号本人的话,真没炒作的必要,因为那人根本不愁工作,而且…据说这小哥哥长这样,没私照,我直接从校公众号上截下来的,你们自己品品吧。】   【……天呐有病叭长这么好看?!】   【这什么东泰是娱乐公司???】   【我开始不对劲。】   【非酋愤怒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温白:“…………”   一切的一切,都要得益于昨晚方乐明同学的“随手一转”。   温白深吸一口气:“解释吧,欧皇。”   方乐明一脸深沉:“小白我错了,昨天我就不该……”   温白把手机扔给他:“不是跟我解释,是跟他们解释。”   “跟他们解释什么?”方乐明疑惑。   “解释这百万年薪不是我的,是你的,”冷静过后,温白觉得可能也不是坏事,“不是想认识林耀生吗?进了东泰,说不定就认识了。”   温白说的是实话,他不想去,不代表没人想去,尤其是方乐明。   否则也不会迷迷糊糊转了那条微博。   如果东泰真的和耀生集团有来往,那对方乐明他家公司的助力肯定比给他大。   温白原本是这么以为的,可方乐明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小白我刚想跟你说这事呢,就昨晚开奖以后,东泰那边又补充了一条,说只认号,不认别的,”方乐明眼睛一闭,心一横,“也就是说…这号是用你的手机注册的,只认你。”   温白:“………………”   --   “谢谢师傅。”温白向出租车司机道完谢,撑伞下车。   第一山庄的标志就在眼前。   温白叹了一口气。   在这种不太适合出门的天气,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在一天前。   正当他思考如何委婉地向抽奖抽来的“新东家”解释情况的时候,手机上就收到了短信。   不仅将他的资料收集得很全面,说很满意,甚至还给他一种对方事先知道了“代抽”这一回事的错觉。   在他说明情况后,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上头选的,不会有错”。   直到现在,温白都不知道这个“上头”究竟是什么头。   循着他们给的地址,温白在一幢别墅前站定。   “您已到达目的地”的机械提示音已经重复了五六遍,可温白却只看着眼前的别墅,脚都没迈开一步。   别墅很大不假,很气派不假,可谁能告诉他,作为一个公司,最起码的门头呢?标牌呢?   正考虑要不要先原路折返,门里头突然出来两个人。   一高一瘦,穿着相同的白衬衫,脖颈间还都挂着工牌。   “是温白吗?”高个子张口就喊了温白的名字,随即迎了上来。   出于礼貌,温白先点了头。   抬眸的瞬间,扫到那人工牌上印着的“天下太平”四个字,心里一惊。   天下天平……   这公司还挺…志存高远。   “您好,请问…您是认识我吗?”   “认识认识。”那人说着又摇了摇头,“以前不认识,不过马上就要认识了,不是老板的私人助理吗!”   紧接着,一伸手就要把人往里带:“你可算来了,我们都等你很久了!”   温白:“???”   这公司员工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来来,这伞我帮你拿!”另一人说着也把手伸过来。   温白:“……”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温白开始思考该不该给方乐明发个短信,让他半个小时后没收到他的电话就报个警。   “来的路上雨挺大的吧。”那人看着温白微湿的肩头说道。   温白点头,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越靠近第一山庄,风雨似乎越大。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这几天老板刚醒,天象本就乱,再加上老板他脾气不太好,所以外头不太好看。”   温白:“???”   本来见这两个人好说话,想着提前了解一点公司的事也没什么不好,可谁知道他们的思维这么跳跃?   好好说着天气,突然就跳到老板上去了?   温白只好开口接过话茬,顺带着看了眼时间:“老板刚醒?”   11点半。   ……都快下午了。   老板还挺能睡。   “嗯,有点起床气来着。”   温白平日也有些起床气,不过大多都是没睡好的时候,于是随口问了句:“没睡好吗?”   “没睡好?”那人沉思了一会儿,“应该不是吧,睡得可死了。”   “那是没睡够?”温白又问。   “也不是吧,都睡多少年了,该够了吧。”   温白:“……年?”   温白话音只一落下,那人就被身旁人猛拍了一下头,紧接着干笑一声:“开个玩笑哈…哈哈。”   温白:“……”   手指不自觉在拨号界面的“120”和“110”上徘徊了一下。   疑惑更甚,温白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心头咯噔一声。   他明明记得才走了几步路,现在却连大门位置都看不见了。   已经走出去这么远了吗?   公司奇怪的布局,让温白费了点神。   没注意到一个男人正站在窗边看他。   等他走近,看清那人的样貌,脑海里蓦地想起网友调侃的话来。   这什么东泰真的不是什么娱乐公司吗??   “一个人来的?”   温白听到他这么问。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温白顿了一下,才道:“嗯。”   “陆征在里面,”说着,怕温白不知道似的,简单解释了一下,“陆征,就是你老板。”   温白注意到这人直接喊的“陆征”,心想职位应当不低。   “其实我今天来……”   话将将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   “不过他刚睡醒,脾气可能不太好。”   温白:“……”   这公司的人,似乎都不太爱听别人说完话。   温白又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几次听到了刚睡醒,脾气不太好了。   “起床气?”温白只好道。   “嗯,年纪大了,总麻烦一些。”语气还有些嫌弃。   老板年纪挺大的。   这还是温白第一次听到比较有参考价值的有效信息。   “不过他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那人又道。   温白无话可说。   他从来不知道哪个公司老板的话,是可以随便听听的。   这一段路,温白已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老板年纪大,刚睡醒,脾气不好。   可在开门的刹那,当他看到一个穿着黑灰色睡袍,闭着眼睛,坐在一张靠背高椅上的男人的一瞬间,温白:“……”   然后所有心理防线轰然倒塌在身旁人的一声“陆征,你老板”的友好提示中。   温白:“…………”   所以他听到的所有信息,只有那句“刚睡醒”是真的?   不是说年纪大吗?   这也算年纪大?   而且长得未免太恍眼了些。   温白原本以为身旁这人气度、长相已经顶天了,谁知道老板更甚。   思绪已然混乱,温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他名义上的“老板”先出了声。   “这就是你选的人?”   一脸不耐,语气不满。   温白愣是从这短短几个字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随即,“老板”才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   微顿之后,眉头一锁。   温白读不出“老板”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要作何反应,老板已经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是我选的,是你选的。”身旁那人开口道。   老板冷笑一声。   温白很想说一句“是微博选的”,可是他忍了。   他原先只是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私人助理”这份工作,现在看来,不是可能不适合,是肯定不适合。   温白礼节性笑了下:“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然而不等他继续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陆征!”   这声“陆征”不仅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他所有的思绪。   因为喊出这声“陆征”的,显然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一个小孩子。   还是一个年纪很小,声音都没长开的奶孩子。   温白看着声源的方向,空无一人。   他这是太紧张了,出现幻听了?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似的,温白再抬眸时,陆征正坐的高椅后,忽然飘出来一抹白色的影子。   温白:“……”   那是一盏白色莲花状的纸灯。   底下两片尖长的绿色叶托,中间一截苗芯,正燃着火。   和一般的手工灯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这灯似乎是悬空的,周围泛着一层不可名状的光,黑盈缭绕。   而且,那光还会动。   与其说是一盏灯,看着…倒更像个活物?   温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头疼于自己是不是被这公司奇奇怪怪的氛围带偏了,那奶里奶气的声音再度出现:“陆征,他真好看!”   哪怕温白再不肯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那声音,的确是那灯发出的。   温白:“………………”   “陆征!我喜欢他!”   “你喜欢个屁。”陆征无情开口。   “他是不是能看见我?”小莲灯继续道。   温白心里一跳。   所以他该装看不见吗?   “他好像能看见我?”   陆征指节一响。   “陆征陆征,他真的在看我!”   “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说着,那黑盈的光猛地闪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极其浅淡的粉红色。   紧接着,其中两片花瓣突然往中间一拢,像是捂脸似的。   “好害羞鸭!”   其他花瓣也跟着卷边颤了颤。   “我要去亲亲他!”   说完这话,那灯晃了晃叶子,一下子就朝温白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温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此时陆征却突然抬了抬手。   莲灯瞬间消失。   陆征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喊了一声温白的名字。   “温白?”   “他叫温白吗?”奶里奶气的声音再度出现。   温白:“……”   陆征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抱歉,我可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温白心累到连礼节性的说辞都不想说。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回头写份具体的说明。”   陆征语气格外平静:“你以为这阴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温白:“……”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亲耳听到这种反派经典台词。   本该有些好笑,可偏偏说这话的人,语气淡到几乎不带丝毫情绪,听来还有些莫名的震慑力。   几秒后,温白才意识到什么。   刚刚这人说的是……阴司。   阴司?   是他听错了吗?   “没听错。”身旁长久时间没说话的人,忽地出声,把温白吓了一跳。   似是看够了戏,那人总算有了动作。   他对着温白点了点头,浅浅行了个颔首礼:“谛听。”   谛听。   所有得不到解释的事,突然在这时连成一线。   天象,睡了很多年,天下太平,阴司,谛听。   只有一个结论:“这里是……”   地府???   温白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在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除了没什么实感外,竟没有生出类似于恐惧的情绪来。   可能是人在极度惊怕的时候,是会麻木的。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谛听笑道。   “所以,”温白慢慢看向陆征,这人是……   谛听答道:“大帝神游,陆征代掌整个东岳阴司。”   温白:“……”   他明明没说话。   对了,这人是谛听。   传说中能听人心,辨万物的神兽谛听。   “谛听,别把你那套用在我的人身上。”陆征警告道。   虽然话说的是“我的人”,可温白却很清楚的知道,老板这不是在维护他。   这句“我的人”,关键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陆征口中的“我”。   毕竟现在他勉强可以算是他的下属。   迟来的虚脱感倾覆下来,温白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   那头老板很给面子地呵了一声,不紧不慢道:“这么点胆子,还敢接阴司的活?”   温白:“……”   他想走,说这里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得留,又说这么点胆子,还敢接阴司的活。   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间老板?   这么难伺候?   谛听又笑了下。   温白:“……”   还能给人留点隐私了。   谛听:“抱歉,没忍住。”   温白:“那麻烦您想想办法忍一忍。”   谛听:“好。”   温白做最后的挣扎,他认真看向上头的老板:“陆先生,我觉得我真的不太符合贵司…贵阴司的选人标准。”   彼此都不满意,索性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奈何桥,再好不过。   可事与愿违。   温白忘了,他和陆征彼此都不满意,可现场还有个满意的。   那小孩子的声音再度出现,绝了温白所有后路。   “陆征陆征!我喜欢他!”   “你不要放过他!”   温白:“………………” 第4章 小老板   温白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阴司招聘,不从阴司里找,偏要找个“活人”。   谛听给他的回答是:“因为没有合适的。”   “我合适?”温白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适合“阴间”的属性。   “你自然合适。”   温白: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谛听笑了下:“你已经知道了阴司的事,不留在这里,才不合适。”   温白没说话,可谛听看着他的神情,也猜出了一二。   他仍旧笑着:“你知道什么人能保守秘密吗?”   温白:“……”   又出现了,反派用烂了的经典台词。   温白生无可恋:“死人。”   意思就是今天他不同意的话,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门是吗?   谛听摇了摇头:“我们不做灯下黑。”   温白:“……”   那还真是谢谢正义的你们了。   然而没“正义”多久,一旁未说话的陆征开了口。   “都一样。”   温白循声看去。   陆征语气淡然:“活人也好,死人也好,都要来这阴司。”   “死了还省事些。”   温白:“……”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他总觉得陆征在说完这句话后,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可疑起来。   就好像在思考这“死人”法子的可行性。   然后三天之内鲨了他。   谛听:“我说的是自己人。”   说着,顿了下:“但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倒也是这个理。”   他轻轻一笑:“最后终归都是自己人。”   温白:“所以我没得选。”   陆征语气瞬间变得危险:“你还敢拒绝?”   温白:“……”   敢情这人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过。   他不是敢拒绝,是拒绝一词他都说倦了。   温白最终认命,看着谛听:“那我要做什么?”   “你的老板是我。”陆征不轻不重扫了温白一眼。   显然对下属越过自己这个直线上司,看向谛听的行径很不满。   “要做什么,也是我让你做。”   “看他有用?”   温白只好抬头。   刚一动,迎面便飞来一个东西。   他下意识伸手一接,掌心已经多了一个玉葫芦。   小葫芦不大,只有半截手指长,却很精致,通体莹白,在最中间的位置,有一串奇怪的红色花纹。   拿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串类似于经文的东西。   温白正想问这是什么,肩头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他一偏头。   正是那盏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小莲灯。   可能是见温白看向它,小莲灯又下意识捂了捂灯芯,小胖花瓣都变得通红。   “这是我的。”小莲灯一边小心翼翼落在温白掌心,一边用叶托轻轻碰了碰那个玉葫芦。   刚开始听见一盏灯开口说话的时候,说不吓人是假的。   可现在,他人都在阴间了,一盏会说话的灯似乎完全不稀奇。   而且,与神色一直没怎么好过的陆征,和神色一直没怎么变过的谛听比起来,这盏小奶灯简直治愈。   温白心口软了一下。   “你的?”温白回道。   小莲灯显然很高兴温白跟它说话了,灯芯一闪,冒了两颗很恍眼的小星子出来。   然后温白就听到陆征开了口。   “你工作就是带它。”   --   从东泰出来的时候,温白身侧多了一盏小莲灯。   外面还在下雨,可和来时相比,天色已经晴了好几分。   他撑起伞,往小莲灯的位置稍稍偏了一点,示意它到伞下来。   小莲灯“矜持”了好一会儿,才红着小胖花瓣快速飘进来,生怕温白后悔似的。   温白差点没忍住笑。   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正打算找些话题和它的距离,没想到小莲灯却先开了口。   “你叫温白吗?”   “嗯。”   “真好听。”   小声音亮得温白都想摸摸它。   “谢谢,”温白轻声问,“你呢?”   “我的名字吗?”小莲灯问。   “嗯。”   “我还没有名字,”小奶灯慢悠悠说,“谛听说我还太小,还不到起名字的时候。”   年纪太小,不能起名字?   阴司还有这种规矩?   温白不明所以,可也不好多问,只好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小莲灯思考了很久:“你叫陆征什么呀?”   温白诚实道:“老板。”   小莲灯卷了卷叶子:“那、那我就是你的小老板。”   “好的,小老板。”温白轻笑。   小莲灯声音更亮了:“等我有名字了,第一个告诉你。”   温白笑意更甚:“好。”   这小奶灯未免也太甜了点。   温白:“那小老板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小莲灯:“陆征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温白看它:“一直跟着陆征吗?”   在谛听口中知道这盏灯是陆征养着的时候,温白还惊讶了好一下。   他实在很难想象,陆征那样的性子,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小甜灯的。   “嗯。”小莲灯道。   温白:“那你也刚睡醒吗?”   听谛听话里的意思,陆征好像睡了不知道多少年,刚才醒转。   小莲灯果然晃了晃叶子:“嗯。”   “陆征养了你这么久啊。”   “嗯,”可能是说到陆征,小莲灯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很久了!”   “以前我们都在下面。”它伸出一片叶托,往下指了指。   温白大概能猜到它说的“下面”指什么,于是也用它听得懂的方式说道:“所以这是你第一次到上面来?”   小莲灯却突然摇了摇花瓣:“不是。”   温白:“?”   小莲灯:“我不是在地府出生的。”   “是很久以前,有一年中元节,人间祈福供奉的。”   温白看向它:“人间祈福供奉?”   “嗯,”小莲灯慢悠悠道,“我跟着法船一起,飘到黄泉去了。”   “但是中元的时候,黄泉太堵了,我又太小,没多久就被挤到了岸边。”   “然后就被捡到了。”   温白:“被陆征?”   小莲灯“嗯”了一声。   “陆征说,我是一盏人间的纸灯。”   “所以这应该不是我第一次到上面来。”   温白很有耐心地听它说完,忽然觉得陆征这个人好像挺难懂的。   明明看着不像是会有养孩子的兴致和耐心的人。   但这天底下,就没哪个老板是好懂的。   “地底下”自然也没有。   一人一灯没有再就“出生地”的问题继续讨论下去,温白低头的瞬间,瞥见自己手腕上那个小玉葫芦。   当时陆征把这个白玉葫芦扔过来,说系腕上随身带着,他也就没多问,直接照办。   现在他晃了晃手上的玉葫芦,问道:“这玉葫芦是做什么的?”   “养我的!”小莲灯自豪道,“我住在这里面!”   “那放我这里可以吗?”这种一看就不是凡品的东西,陆征却要他随身带着,好像也不怕他磕了碰了。   小莲灯却是误解了温白的意思,紧张到花瓣都蔫了蔫:“你不养我了吗?”   温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解释道:“养。”   “你愿意跟着我,我就养。”   虽然他只听过老板养员工,没听过员工要养小老板的。   “我很好养的!”小莲灯兴奋地转了个小圈,还不忘保证道。   “嗯。”   看出来了。   看着地图上越来越近的车辆,安全起见,温白还是打算确认一下:“其他人看得见你吗?”   小莲灯:“看不见。”   温白放下心来,带着小莲灯上了车。   车驶出山庄没多久,温白的手机便响了。   “怎么样?说好了吗?那个老板好说话吗?”方乐明一上来就连问了三个问题,连口气也不喘。   温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能要工作一段时间了。”   “啊?”方乐明一惊,“不是说只是面议,还要再商量吗?怎么一下子就入职了?”   “签合同了没?”   温白:“没。”   哪还有功夫谈合同的事。   “那怎么就要工作了?”方乐明道,“福利很好?”   温白看了贴着车窗晃花瓣的小莲灯一眼:“还行。”   老板脾气不行,小老板还挺可爱的。   “百万年薪怎么算的?每个月到手多少?税后多少?”   温白沉默。   方乐明等了半天都没听到温白的回答,语气一下子落下来:“他们都没说?”   温白揉了揉额角:“还没谈。”   “还没谈?”   “那你去谈了个什么?!”方乐明有种他把温白亲手推进火坑的感觉,“小白,你清醒点,这别不是那种皮包公司吧,专给你画大饼,百万年薪里有九十九万‘公司年底分红’,然后年底前就立刻原地倒闭的那种!”   这点温白很放心:“我死了,它大概都不会倒闭。”   听温白这么说,方乐明稍微有了点底。   可他还是觉得不靠谱。   温白现在之所以还没找工作,不是找不到,是根本没必要。   大三的时候,温白便被直系教授拉进了一个课题组。   里头大多都是研一、研二的学生,唯独温白一株独苗苗。   吴教授明面上说是拉温白凑个数,其实谁都知道,是他用小弟子用顺手了,做事都喜欢带着,等课题结束,根本不用愁工作的事。   这么想着,方乐明又焦虑起来:“如果公司不好,你就直接辞职,签了合同也没事,要赔违约金也可以,我给你!”   温白总算笑了:“你还给我钱啊,我给你才对,奖都是你抽的。”   “百万年薪不心动?”   方乐明回得倒是很快:“我又不缺那一百万。”   温白:“……”   “不瞒你说,小白,要没我爷爷托梦那事,这奖中了就中了,可自从那事之后吧,这东泰我是越想越奇怪,”说到这里,方乐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编排温白的新东家,忙道,“但那也都是假的,你觉得可以,就待一段时间,再不济就是个辞职呗,他还能不让你辞啊,对吧。”   温白慢慢往后一靠。   还真是,不让辞。   “嗯。”温白回道。   他正要说话,手背忽然被轻轻点了一下。   原先一直贴着车窗的小莲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飘了过来。   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先这样吧,我还有事,回去再说。”温白对电话那头说。   方乐明说了一声“好”,挂了电话。   “怎么了?”温白看着小莲灯,可手机却还贴在耳侧,装作打电话的样子。   他能看见它,可司机看不见,总不能吓着别人。   “你在跟谁打电话呀?”小莲灯问。   温白:“你还知道电话?”   原先还以为是个小古董来着。   “谛听教的!”   温白笑了下,小莲灯满心欢喜地用叶托蹭了蹭温白的食指,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外面好多人。”   “不喜欢吗?”温白问。   小莲灯摇了摇叶子。   温白想起它刚刚一直贴着车窗,那就是……   “想下去看看?”   果然,小莲灯这次卷了卷花瓣,极小声地“嗯”了一声。   见它害羞,温白安抚似的,用手点了点它那卷着的花瓣。   “师傅,麻烦靠边停一下吧。”再往前就不太方便停车了。   师傅挑了个位置停下,再往前几步路,刚好就是一个小广场。   温白看着坐在他肩头的小莲灯,问道:“想去哪里?”   “那里是哪里?”   顺着叶子指着的方向,温白看过去。   等看到“三仙桥”的招牌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三仙桥并不是南城什么地标建筑,之所以立了块招牌在这里,不是因为“桥”有多好,而是因为桥底下那块地,足够老。   三仙桥古玩摊——南城最早,因出过真品而闻名整个文物圈的古玩市场。   “文玩市场。”温白看小莲灯的眼神都有些敬佩起来。   能想着去古玩市场看看的小孩子,真不是一般小孩子。   谁知道小莲灯却问他:“文玩市场是什么?”   温白原先以为它是知道才想去的,原来也不知道。   这东西解释起来又太深奥,温白只好道:“可能有小古董的地方。”   就像你一样。   这话温白没说出来,看着仍旧一知半解的小莲灯,心底也有些奇怪。   “为什么想去那里?”温白问道。   然后他就听见小莲灯一字一字道:“因为那里有东西。” 第5章 古玩市场   “有东西?”温白皱了皱眉。   本就是在地府养出来的小灯,喜欢的小物件多少也沾点阴气,尤其是在下头埋了些年岁的。   前提是这古玩摊上得有真品。   三仙桥古玩市场的确因为出过真品而声名大噪,但至今就那么一次。   里头的物件,最久远的,怕是都没摆摊的老爷子们年纪大。   如果它说的“东西”不是指这个,那就是……   “嗯,有点凶气。”小莲灯使劲嗅了嗅。   走之前,谛听还特别提醒过,别小看了它,毕竟是陆征一手带大的,对一些邪祟会特别敏感,让他多留点心。   他当时也就随口应下,谁知道出门就撞上了。   “很麻烦吗?”温白道。   小莲灯:“不麻烦,它很弱。”   说着,它顿了顿:“但留在这里不好,时间久了,可能会伤人的。”   “是邪祟?”温白想到谛听的话。   小莲灯:“不是,只是一点没散干净的凶气。”   “那会伤到你吗?”温白还有些不放心。   小莲灯晃了晃叶子:“不会,我很厉害。”   雨天|行人本不多,但这“三仙桥”大小算半个景点,又时值六月,闲散游客渐多,天上虽还落着雨,出摊的摊主倒也不少。   可一眼望去,像温白这个年纪的,却是没有。   小莲灯见到这些花花绿绿的摆件,好奇心被勾起,灯芯晃得呲呲响。   温白也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没经验,又见小莲灯好奇,顺势在一个摊位停了下来。   小莲灯指了指中间那个镶着宝石的杯子:“那个好看!”   温白拿过,问道:“老板,这是什么?”   摊主倒也不计较温白是个年轻人,语调还挺热情:“乾隆杯!”   温白:“……”   温白顺口接了一句:“是真的吗?”   “那肯定啊。”摊主语气自然到温白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往下问。   “那这个乾隆杯大概多少钱?”温白还挺想听听。   “害,这大雨天的,能碰上都是缘分,我看你也面善,就图个眼缘吗,要的话,三万带走。”   温白轻笑,三万带走,还真敢说。   放下那价值三万的乾隆杯,温白又拿起一旁的“玉”。   上尖下方,半臂长,看样式倒是很像选修课上老师讲过的古玉。   “这是玉圭?”温白问道。   摊主“咦”了一声,玩笑道:“小后生挺懂啊,学这个的?”   温白也知道他在打趣:“只是看过图片。”   “没错,玉圭,商周的。”摊主道。   一下子从清朝到商周,跨了大半个华夏的历史,在这块地上,给他碰上了。   温白笑了下,话里有话:“那看来运气不错。”   摊主:“那可不,赶巧了,就碰上了。”   “我们这片儿都这样,看的就是个眼缘。”   说着,他翻了翻摊上的物件,状似无意道:“看中了,假的也是真的。”   “没看中,真的也是假的。”   温白这才抬头,有些意外。   果然,在这些地方做生意,还能做住的,是能吃这碗饭的。   话说的比东西都漂亮。   “白白,他在说什么啊?”小莲灯只听到什么真的又假的,满头问号。   温白低头,不着痕迹开口:“说这里没有真的东西,但买个开心还是可以的。”   小莲灯一知半解,摇了摇花瓣。   “有找到吗?”温白问道。   进了这文玩摊后,小莲灯先嗅了一圈,那凶气却跟忽然消失似的,怎么也没找到,于是两人才随便挑了个摊子,停了下来。   “应该就在这附近。”但它没找到。   听出了它话中的失落,温白伸手点了点他的小花瓣:“那我们再看看。”   小莲灯这下高兴了:“好。”   温白放下手头的东西,又往四周看了一圈。   在这种地方坐摊,东西卖不卖的出去,很多时候就靠一个“眼缘”,东西是,人也是。   所以摊主衣着大多都带着很合景的“古朴”,一眼看去,便有浓厚的人文气息。   甚至有两个老大爷还披了一件短马褂。   唯独有一个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倒也不是不体面,只是六月的天,穿了一件衬衫,套了一件针织马甲,头上还有一顶帽子,似乎过于怕冷了些。   之前那边又恰好站了几个游客,遮了视线,因此温白没注意。   “你看看那边,”温白下巴微抬,示意小莲灯往那边看,“会不会是那里?”   小莲灯使劲扭着叶托往那边看。   温白看它扭得费劲,拍了拍它:“坐好。”   说着,便往那边走去。   摊主五十多岁的模样,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温白都走到他跟前了,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   “是那个乾隆杯!”小莲灯视线又被那个杯子吸引。   温白拿起看了一下,模样、做工跟之前那个都很像。   总不能在摊位前干站着,温白拿着那个同款杯,喊了一声:“师傅。”   摊主揣着手,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嗯。”   和前头那几个声如洪钟的摊主比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没精神。   温白觉得更奇怪了,继续往下聊:“这是乾隆杯吗?”   “嗯。”摊主点了点头。   似是不太想做生意的样子,温白想了想,问:“多少钱?”   摊主直接道:“三十,要的话拿走。”   温白:“…………”   这怕不是,也太实诚了一点。   “那边三万呢。”温白哭笑不得。   摊主:“你要三万也行。”   温白:“……”   “我要了。”温白直接付钱。   摊主这才多看了温白一眼。   “这个玉圭呢?也是商周的?”   摊主:“上周的,刚出库。”   还特别提醒了一句:“不是玉,就大理石,不值钱。”   温白:“……”   “多少?”   “五十。”   “我也要了。”   温白又拿起一个,这次还不等他开口,摊主先说了话。   “别问了,那就是个瓶起子,不值钱,也不好看。”   “那我也要了。”温白悠悠道。   摊主揣着的手总算拿了出来,皱着眉,看着温白。   温白自顾自挑着东西:“师傅,有袋子没?”   “你真要?”摊主开口道。   “嗯。”温白点头。   “都是假的。”摊主皱眉道。   “真的您也不可能三十给我啊,”温白抬眸看他,“东西都挺好看的。”   一老一少僵持了一会儿,旁边摊主像是看不下去了,伸着脖子凑过来,念叨了一句:“老陈你怎么回事,这都第几个了,生意还做不做了?没心思就回家歇两天,都出摊了怎么还净把人往外赶啊。”   “来来来,要袋子我这有,小后生别理他,小老头这两天心情不好,生闷气呢,你尽管挑,钱放那儿就好。”   温白接过小布袋,小声问道:“师傅,这位陈师傅这两天心情为什么不好,您知道吗?”   隔壁摊主摇了摇头:“不清楚,问了也不说。”   温白谢过他,重新回到摊上。   陈师傅接过布袋,一声不吭开始装东西。   “这个单独放吧。”温白拿过那个跟小莲灯差不多的乾隆杯。   “买这么多做什么?”陈师傅问道。   小莲灯已经落在他掌心,贴在那个乾隆杯上看。   温白看着它,笑了下:“家里小朋友喜欢。”   本正闷头装东西的陈师傅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抬起头来,把温白和小莲灯都吓了一跳。   温白有所思地低下头,开始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这师傅反应这么大。   大抵是知道自己失态了,陈师傅面上很快恢复了神色,可手上力度却没减。   布袋的抽绳被猛地一拽,里头东西一撞,发出叮咚脆响。   “这些东西还是别给小孩子用得好。”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默了一会儿后,又一字一字道:“可能不太干净。”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降得格外低,与其说是说给温白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温白觉得问题可能找到了。   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没事,洗洗就好。”   陈师傅像是有点恼,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攥着袋子。   好半晌,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不卖你了。”   温白基本能确定了。   他淡声道:“因为不能给小孩子用?”   接着看向陈师傅,半赌半猜道:“陈师傅,冒犯一下。”   “你家里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温白斟酌了一下:“问题还出在…小孩子身上?”   陈世文拿布袋的手一顿。   抬头的瞬间,他看见温白系在手腕上的玉葫芦。   他做这行做了这么多年,手上没经转过珍品,却看过不少。   但如此通透、毫无杂质的玉葫芦,却还是头一个。   能用得起这种东西的,必定是看不上这些大路货的。   可他竟然买了一袋子。   陈世文放下布袋,没说话。   就在这时,小莲灯突然晃了晃叶子:“白白,我闻到了,就在这里!”   外头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蓄着的积水顺着桥廊的尖角瓦檐缓慢落下,落成帘。   风一吹,凉气从四面透进。   温白往偏侧走了几步,离了人群,看着小莲灯,压低声音道:“他家里的问题,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小莲灯也有些疑惑:“可我没感觉到那东西有伤人的迹象。”   “如果有,我可以闻得出来。”   小莲灯“唔”了一声:“不过,如果是一些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的话,因为魂魄还不稳,是有可能被吓到的。”   温白心里有了底,小莲灯说的是被吓到,不是被伤到。   “那你有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除那凶气以外的东西?”   “没有。”   “好,我们再回去看看,”温白偏过头,看着那红布摊,“争取把那东西找出来。”   再度折返的时候,陈世文已经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   温白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没多问,只给了小莲灯一个眼神。   小莲灯从肩头飘下,晃着叶托落到那堆物件上。   没多久,小莲灯便停了下来。伸出一片花瓣往下指了指:“这里。”   温白循声看去。   小莲灯停下的位置,就在最右侧上头的角落。   跟红布中央摆得多少有些章法的东西相比,简直七零八落,就像是随手拢成一团。   看来真是无心做生意,温白心想。   “在下面!被压住了!”小莲灯怕温白找不到,出声提醒道。   温白小心拨开那堆零散物,一下子看到最底端的一小块印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隐约还看见上头几缕很淡的黑色雾气。   “这个?”温白开口道。   小莲灯点点头。   温白拿起一看。   第一眼看到这印章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印章只是破了边角,等拿到手才发现,那些坑洼的边角只是断裂的截面。   这印章是断章。   而且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虽然仍能明显看出断裂的痕迹,但有些地方已经趋向平滑。   “师傅,这个印章怎么断了?”温白倒没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他只是要确认一下,这断章的“另一半”在不在这里。   “我看着还挺好看的,如果能拼拼完整,也就要了。”说着,温白又作势去那堆零散物里找。   还好,这次陈世文开了口:“不用找了,都是故意做旧的东西,断的才好卖。”   温白装作无意说道:“您自己弄断的啊?”   陈世文回得很直接:“就是断的。”   “师傅,想问一下这印章是您最近才淘到的吗?”   温白向来是个很难让人设防的人,方乐明他们还曾这么评价过,若他真的存了心思接近一个人,没人能躲得过。   一如现在陈世文的感觉。   他本不应该在这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面前多说什么,更何况还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儿子还要小一轮的孩子。   可偏偏就多说了。   还是意识过来后,才知道说多的那种。   他摆了摆手,没回答温白的问题,只道:“要的话也三十拿走。”   “收摊了。”   显然不欲多说。   逐客令一下,温白也不便多问。   他收好布袋,把那枚印章拢在手心,付了款。   如果陈师傅家里的事,真的是这枚印章造成的,那他们拿走了印章,情况应该会有所好转。   这么想着,温白看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的陈世文,思考了很久,还是说了一句:“家里小朋友会没事的。”   陈世文动作倏地一顿。   紧接着他就听到那个带着白玉葫芦的年轻人又说了一句。   “我明天再来。” 第6章 你在嫌弃我?   “白白,我们明天还要来吗?”小莲灯有些不解。   如果真是这枚印章的关系,小莲灯又判断无误的话,应该就没事了,温白回道:“来确认一下,也放心一点。”   “而且总要问问清楚,这带着凶气的印章是从哪里来的。”   小莲灯皱巴了一下小花瓣:“可是那个爷爷好像不太想说。”   温白笑了下:“今天不好说,明天可能就好说了。”   小莲灯:“嗯?”   今天陈师傅不说,是没必要,也不信他们。   换做是他,也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透露太多私事。   想到这里,温白敲了敲那印章,凶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吓唬小朋友。”   小莲灯也义愤填膺:“对!”   见它一路上都在盯着这枚印章,连乾隆杯都没什么吸引力了。   温白正想问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小莲灯忽地动了:“出来了!”   说着,一个斜冲,贴在了那枚印章上。   随着它的动作,温白看见几缕黑气从印章断掉的截面那边溢出来,然后缠向小莲灯的灯芯。   “噼啪”一声,火光短暂一盛后,消失殆尽。   “好了。”小莲灯一边说话,灯芯上头炸出一个小火星子。   看起来很像是小孩子吃撑了之后,打了个奶嗝。   温白抱起它,莫名有些紧张:“吃掉了?”   小莲灯反应过来:“没有,烧掉了。”   “我不吃这些的。”   温白放下心来。   总归是凶气,一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平日吃什么?”温白依着常理猜了猜,“香灰?元宝?香烛?”   这么想来,似乎还有些麻烦。   毕竟都是正常人出门不会带的东西。   小莲灯自己也说不太上来,只道:“都是陆征给我准备的。”   可它现在是他养的,温白有点愁。   可能还得挑个时间去问问陆征。   “那现在凶气没了是吗?”   “嗯。”   温白摸了摸它:“真厉害。”   小莲灯浑身一烫,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温白摸它了!还夸它厉害!   越想越害羞,花瓣一收,连花带叶整个埋进乾隆杯里,只露出一小簇没来得及收好的火苗在外头。   温白哭笑不得,给杯子调了个位置,让它躺得舒服点,然后视线才落到那印章上。   凶气一除净,印章底下的刻纹都清晰了几分,勉强能认个大概。   仔细看了看,刻着的,似乎是“钟时宁”三个字。   不知怎的,温白总觉得“钟时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白白,我困了,”埋在乾隆杯里的小莲灯蓦地开口,瓮声瓮气的,“想睡觉。”   温白头一次带孩子,一时也有些无措:“那我们回家?”   “不用。”小莲灯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困倦,从杯子里慢悠悠挤出来,落在温白掌心,然后不断缩小,花瓣也逐渐变黑,最后化作一团指甲盖那么大的黑雾。   温白就这么摊着掌心,看着它,动都不敢动。   一眨眼,黑雾消失。   他腕间白玉葫芦的肚子上,却多了一朵小黑莲花印,恰好落在那串经文中间的空白处。   温白原先还奇怪那经文中间为什么会空出一小截。   现在知道了。   他轻声唤了两句,小莲灯很安静,就像是累极睡沉了。   他看了眼玉葫芦,又看了眼那枚印章,几分钟后,拿出手机叫了车。   目的地还是…第一山庄。   --   “没事,年纪小,觉多正常,再加上除掉那东西用了点力气,”谛听敲了敲那小玉葫芦,“别担心。”   温白长舒一口气。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前一秒还好好说着话,转头就变指甲片那么大了,谁能不担心。   陆征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淡声道:“过来。”   这话显然是对温白说的。   可能是当时那“三天之内鲨了你”的眼神太深刻,温白并不是很想过去。   可这人是他老板。   他浅吸了一口气,最终走了过去。   等到了跟前,陆征懒得动似的,只抬了抬下巴:“手。”   温白:“?”   “手给我。”陆征道。   温白依言照做。   陆征皱了皱眉:“另一只。”   温白这才反应过来。   要葫芦就要葫芦,说什么手!   想着,温白就要把玉葫芦摘下,可陆征动作却比他更快。   一伸手,直接拉过他的手腕,拇指、食指贴着轻轻一捻,便按在那个玉葫芦上。   温白清晰地看见,两滴血从陆征食指流出,贴着那小莲花印,渗了进去,消失无踪。   他忽然想起小莲灯之前的话——“都是陆征准备的。”   温白思量再三,开口:“它是不是饿了?”   陆征:“嗯。”   温白小心翼翼:“你就让他吃这个?”   “嗯。”陆征随口道。   反应了好一会儿,陆征觉察出一点不对。   什么叫你就让他吃这个?   “你在嫌弃我?”陆征向前,稍一倾身。   见温白不说话,落在陆征眼里,就是默认的意思。   这人竟敢嫌弃他?   陆征手上不自觉一用力,瞬间把有些走神的温白拉了个踉跄。   温白根本没料到陆征的动作,脚下一滑,等他回神,整个人已经半扑在陆征怀里。   温白:“……”   陆征:“……”   两人位置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   “老板,”温白轻一咬牙,“麻烦您松松手。”   老板没动静。   “老板,”温白没辙,晃了晃被握住的那只手,“挺疼的。”   陆征这才松手。   温白再次叹息。   比起来,小老板真的太可爱了。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没有嫌弃的意思。   只是单纯的觉得,对小孩子来说,这种东西,可能…不大好吃?   谛听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陆征一个冷眼扫过来,才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几步走过来,问温白:“那个印章,你想怎么处理?”   温白:“我处理?”   “上面有凶气,不是阴司的管辖范畴吗?这么放在外头也可以?”   谛听摇了摇头:“凶气算不上,只是一个陪葬品,沾了点死气。”   温白:“…………”   这是能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吗?   “陪葬品?”温白不自觉握了握拳。   他竟然拿着一枚陪葬品,拿了一路。   “没跟着进棺,”陆征似乎有些好心地开口,“跟着进了棺,你以为会就只有这点死气?”   温白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思绪重新回到那枚印章上。   既然是陪葬品,又是印章这种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说不定主人的身份是可考的?   “明天我再到三仙桥去一趟,如果没问题,”温白想了想,“就上交吧。”   既然死气已经消干净了,那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影响。   听到“上交”二字,陆征问了一句:“你要交给谁?”   温白如实道:“文物局。”   陆征:“文物局?”   温白看着陆征,宛如看着一条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解释道:“文物管理和保护部门。”   陆征隐约觉得自己又被嫌弃了,语气一变:“阴司有阴司的规矩,陪葬品,那便是阴司的东西,要交,也应该交在这里。”   温白轻一抿嘴。   他该怎么跟他解释。   大人,时代变了。   《文物保护法》规定,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国家所有。   这题无解,也没法解释。   温白只好转头看向能商讨的人,谛听。   他开口道:“不过文物局离这边好像有点远。”   感觉被温白无视的陆征出声警告:“温白。”   温白继续看着谛听:“你觉得直接交给警察局可以吗?”   陆征:“……”   “或者我也可以回学校,找历史系教授问问,我们学校几个老教授在业内也很有影响力。”   陆征忍无可忍:“温白,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温白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从善如流道:“放着呢。”   陆征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东西拿来。”   温白递了过去。   拿到东西的一瞬间,陆征就皱了眉:“脆玉?”   温白:“?”   “还是成色下等的脆玉,”陆征一脸嫌弃,轻一抬眸,看着温白,“你在耍我?”   温白:“???”   “我没有。”   “这种破落东西,也值得带回来?”陆征把印章轻抛回去。   温白伸手接住:“……我没想带回来。”   不仅没想带回来,还想送出去。   是老板您自己说“不合阴司规矩”非要看的。   温白敢怒不敢言。   最后,还是谛听开了口:“先留着吧。”   温白指了指自己。   谛听点头。   “这东西有主的,”谛听点了点那枚印章,“另一半还没找到,可能会有麻烦。”   谛听说有麻烦,那可能是真的有麻烦。   万一送到文物局之后出了事,情况说不定更乱,温白只好先留下。   事情已经解决,小莲灯也吃饱了。   温白开口道:“老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完,礼貌性等了几秒。   陆征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温白悄悄握了握拳。   很好,无事。   那告辞。   温白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机,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解决掉手机上各路信息后,打车去了三仙桥。   下了十几天的雨一停,路上行人都多了起来。   温白刚走进古玩市场,离他最近的摊老板先喊了一声。   “哎,老陈,你看是不是他!”声音洪亮到生怕温白跑了似的。   紧接着,陈世文便从那头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是是是”。   精神奕奕,和昨天“生闷气的小老头”简直判若两人。   温白都不用细猜:“小朋友没事了?”   陈世文眼皮一跳,都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称“唉”。   温白:“没事就好。”   知道有些事不好说,陈世文赶忙把温白往他摊上引。   “托小先生的福,昨天那枚印章拿走之后,回去我小孙子就好了。”直到现在想起来,陈世文还觉得怪荒唐的。   “小孙子刚出生吗?”温白想起小莲灯的话,刚出生的孩子魂轻,才容易被吓。   陈世文看温白的眼神更热切了:“是是,刚一个月半。”   温白:“生什么病了?”   无论是小莲灯还是谛听、陆征,都说过那死气没伤人。   那应该不是什么大病才对。   陈世文的话也验证这一点:“说病也说不上,就是夜里成宿成宿的哭,去医院好几趟也都说没毛病,就让孩子白天少睡点。”   原本陈世文也没多想,可病因一直找不到,家里一急,就说是不是他摊上的东西不干净,还谈起鬼神的事。   陈世文自己很清楚,这些东西压根连土都没进过,谈何“不干净”。   可终归是上了心,所以在听到温白说家里小孩子喜欢的时候,才脱口而出那么一句。   直到昨天晚上,孙子不闹腾了,精神也好了,他才想起下午遇上的小先生。   这一想就是一宿没睡。   起了个大早,就到摊上来了。   现在,见温白连他小孙子刚出生都算到了,更觉得遇到高人了:“小先生,我孙子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温白觉得这位陈师傅心思还挺细,笑了下,“您是怎么知道问题出在那枚印章上的?”   毕竟他昨天买走了一堆东西。   陈世文揣了揣手:“昨天小先生就是在拿走那枚印章之后,说了一句‘家里小朋友会没事的’,又多问了点印章的事。”   温白点头,怕老人家想太多伤神,到底也是遭了罪,道:“那印章不算什么脏东西,小孩子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陈世文心彻底落到了肚子里。   “师傅,我今天来,其实还想问您点事。”   陈世文拍了拍胸脯:“您尽管说!”   温白:“这印章,您是从什么地方淘过来的?”   “淘还真算不上,”陈世文实话实说,“其实现在市面上的文玩市场,绝大多数的货都是大路货。”   温白:“大路货?”   陈世文点头:“嗯,也就是各地工厂流通过来的。”   “比如瓷器,苏瓷最有名,便专门从那几个地进货,绝大多数都是新活做旧,高仿都算不上。”   “所以昨天我问您印章另一半在哪里的时候,您说故意做断的。”温白回道。   陈世文再度点头,说到这里,话匣子一开,便多说了几句:“但也不是没有真品。”   “只不过我们现在说的真品,只是较之那些大路货而言,有些年头的,大多都是一些不太罕见的古钱、银元之类的。”   温白顺势问了一句:“当年三仙桥那件?”   “那是真的,”陈世文有些感慨,“不过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这一行胆子大,什么都卖,二道贩子也多。”   “不问来路,买定离手的规矩,就是那时候定下的。”   温白在选修课上的时候,也听老师提过。   很多年前古玩行业,灰色地带称不上,但多少有些边缘行业的味道。   后来管制体系逐渐完善,才慢慢好转。   “现在这些供货的,早不叫什么文物贩子了,手头根本没真货,能流通的不是大路货就是没什么价值的、挑剩的,吹得再天花乱坠,最后到我们手上,也就是个打包价。”   陈世文从兜里掏了一支烟出来,习惯性要点上的时候,意识到温白还在,又给塞了回去:“那枚印章,就是一起打包过来的。”   陈世文轻轻拍了拍膝盖:“我猜着您肯定要问,今天一早,我就给老杨,也就是上面倒货的,打电话问过了。”   “不过您放心,我没说印章的事,只说家里孩子最近老哭,可能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让他帮着问问。”   温白有些稀奇:“他们也信这个?”   陈世文:“信!比我们信,也比我们更怕,所以立刻就查了。”   “可是查来查去,都是大路货,那印章也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   “不过我能向您保证,老杨那边没动过土。”陈世文说得委婉,温白却听得很明白。   意思就是,不是从墓里挖出来的。   陆征也说过,如果是棺里带出来的,不会就只有这么一点死气。   陈世文生怕温白不信,又道:“现在管得严,尤其是我们三仙桥这一块地,外头都立牌的,有人管,肯定不能做些不合法的勾当。”   “我也不怕跟您说,那印章真要是好东西,落不到我们手上的。”   ……   线索到这边断了,却也不是毫无收获。   起码说明陈师傅和这印章没什么干系。   最后走的时候,陈世文说什么都要把钱还回来,温白没收,但想着小莲灯昨天和那凶气“搏斗”了一番,还累困了,便从摊上挑了两个亮闪闪的小物件,当做礼物,等它醒来再给它。   谁知道,一连三四天,玉葫芦都没动静。   温白这几日也忙,因天气不好而延期的毕业典礼,随着天气的好转,也重新提上日程。   这天,温白正在做课题的收尾工作,方乐明却忽地来了个电话。   开口第一句就是:“不好了小白!”   “阿伟要死了!” 第7章 谢谢老板   温白急匆匆推开寝室的门。   当时方乐明在电话里草草讲了几句,温白只听了个大概,拿上手机就回了学校。   一路上,班群也没消停过。   “怎么回事?”温白语气有些急。   方乐明口中的“阿伟”,本名叫周伟,是温白的同班同学,也是室友。   在“awsl”这梗最盛行的时候,班群里还经常调侃他,让他换个名字,看个电视满屏都是“阿伟死了”,怪不吉利的。   周伟性子好,乐呵呵过去,偶尔自己都会跟着嘴贫两句。   所有人都没想到,有一天,这调侃话竟然会成真。   “我也不知道,辅导员突然就找不到周伟了,就联系了我。”说话的正是杨文谦。   温白他们寝室总共四人,除了系统出错塞进来的方乐明外,剩下两人都是同班同学。   一个周伟,一个杨文谦。   在温白搬出寝室半个多月后,周伟也搬了出去,方乐明又大多时间不在学校,因此学校里有什么急事的时候,杨文能处理的,一般都先帮着处理了。   温白:“找不到?”   “嗯,死活联系不上,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微信没回,给他爸他妈打电话也没人接。”杨文谦胡茬都冒了青,看起来像是一晚上没睡。   “上次联系上是什么时候?”温白一边说,一边往上翻寝室聊天记录。   15号,也就是…   温白:“拿毕业证书那天?”   杨文谦点头:“嗯。”   原本南大准备在15号,也就是一星期前,举行毕业典礼。   谁料南城这雨,一下便下了十多天,还越下越大,只好被迫延期。   但因为典礼参与人数多,任务重,通常情况下,毕业证书会提前或在典礼之后下发到学生手上,在典礼当天只授予证书封壳。   怕耽误学生,学校依着原定计划,先行下发了毕业证书。   可是那天,周伟没来。   方乐明:“我记得那天阿伟的毕业证书,是文谦你去帮着拿的?”   杨文谦先点了头,又摇了摇头:“导员没给,说毕业证书必须本人来拿,然后给阿伟打了个电话,阿伟就说毕业典礼那天他再来拿。”   方乐明忽然想起来:“拿毕业证书那天,晚上我们不是一起出去吃火锅了吗,当时给阿伟的视频就没接通,他挂掉了,只发了条语音,说毕业典礼当天聚。”   “会不会那时候情况就不太好?”   温白原先没有注意,可听方乐明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周伟那时候的语气的确有些不对劲。   当时他只当是情绪不高,也没多问。   “那阿伟……的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温白刻意的一顿,虽然没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可杨文谦和方乐明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隔壁基础学院那个周旭,小白你还记得吗?”杨文谦回道,“就是和阿伟一个村的。”   温白有印象,可在他的记忆里,那人跟周伟关系并不怎么热络,见面最多点个头的那种,连名字都很少喊。   “今天导员想要通知阿伟,问他什么时候来学校,一直联系不上,就找了我,所有办法都想过了,实在没辙,我就去了一趟基础,要到了周旭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了电话。”   杨文谦顿了下:“他先是很久不说话,总算开口了,张口就是一句阿伟可能要死了。”   “我当时以为他在开玩笑,说一星期前还跟他打电话呢。”   “然后他就说,那也是一星期前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也不接了,就给了我一个地址。”说着,杨文谦就把那条短信递给温白看,“你看。”   方乐明也凑过来:“庄兴村?这是阿伟老家的地址。”   “嗯,应该是,”杨文谦点头,“阿伟之前不是总说,他爷爷希望他毕业之后回去继承家里的店铺吗,好像就在这个什么庄兴村。”   温白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哪怕是急病,也不至于连医院都不去,直接回了老家,还谁都联系不上。   况且一星期前他们打过电话,虽说那时听周伟说话,精气神的确不是很好,可说起毕业典礼之后的安排的时候,他还提了一句要出去旅个游,放松一下。   周旭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和周伟关系好说不上,但并没有交恶,学校路上遇见了也会点个头,可现在却多说几句都不愿意。   与其说是不愿谈,更像是在避讳什么。   如果放在以前,温白肯定不会往其他方面想,可现在……   温白低头,在地图搜索栏里,打上了“庄兴村”三个字。   “小白,你要去?”方乐明问道。   “嗯。”温白还是决定去看一下。   还好,虽然有点偏,但也不算太远。   方乐明立刻举手:“我开车带你去!”   杨文谦也起身:“我也去。”   温白心里其实并没有底,所有一切也不过是他的猜测。   但如果真的有关系,带着这两人,多少有些不方便。   “人太多了也不好,我先去看看,到了那边,如果真的有情况,我马上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到时候再过来。”温白道。   方乐明和杨文谦想想也是,什么情况都没了解,就慌里慌张跑过去,可能还会添乱。   “那行,有事一定打电话。”   “嗯。”   出了学校,温白直奔第一山庄。   他本来想问问小莲灯,可它似乎睡得很沉,手上的玉葫芦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人贸贸然前去也不太合适,只好舍近求远。   温白原本的打算,是问问谛听,最好能“借”一个“手头无事”的同事,一起走一趟。   根本没考虑过要请动谛听,陆征更是没在选择范畴之内。   谁知道……   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陆征,温白嘴角差点没绷住。   他缓慢偏头,越过陆征,看向他身后的谛听:“我觉得,倒也不必。”   谛听却不甚在意:“没人了,都挺忙的。”   “只有你老板闲着。”   温白:“……”   温白低头,思考着该不该狠心一点,唤醒小老板,大老板已经不怎么耐烦地发了话:“走不走?”   温白只好跟上。   两人上了车,司机导航刚一开,就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   从第一山庄这种地方出来,跨半座城到一个村子去,当真是挺奇怪。   “安全带麻烦系一下。”司机提醒道。   温白点头应下。   “还有那位先生,安全带麻烦也系一下,”见陆征穿得很体面,又不苟言笑的,司机不自觉有些怵,补充了一句,“最近路上管得严。”   温白这才扭头看向不为所动的陆征。   “老板,系一下安全带。”   陆征的视线,随着温白的话,落到系在他身前那根带子上,似是有些疑惑。   果然……   温白深吸一口气,怕司机看出什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朝陆征的方向靠去。   陆征不知道温白要做什么,只感觉到这人堂而皇之的离他越来越近。   于是一把握住温白不太|安分的手:“做什么?”   温白也不说话,用了点力气挣开后,“刷——”的一声,拉下织带,把陆征绑了个结实。   陆征:“……”   温白一边回身,一边真心实意问了一句:“老板,这些东西,谛听没告诉你吗?”   自觉似乎又被嫌弃了的陆征:“……”   一个半小时后,车总算停了下来。   “113号……”温白看着地址上给的门牌开始找路。   几乎要到了底,才找到门牌是“100”开头的人家。   “这条路的布局,怎么和之前那几条都不太像?”温白看着不远处一堵几乎与房屋差不多高的围墙说道。   再一走近,他才发觉,这围墙就在112号旁边,不是一面,而是两面,像是特意辟出来似的,墙和112号中间,还有一条几米宽的走道。   就是没见周伟老宅。   温白正奇怪,陆征忽然问了一句:“他住113号?”   温白:“嗯。”   陆征转身往后走:“跟好。”   温白乖乖跟在老板身后。   绕了将近半条街的距离,陆征示意他抬头。   “到了。”   温白这才往上一看。   然后就看到一块斑驳到已经失了颜色、经年已久的木质招牌,以及上头的几个字。   温白:“…………”   “这是……”温白抿了一下嘴。   “如你所见,”陆征靠在门口那掉漆的雕花红柱上,好整以暇看着温白,“棺材铺。”   温白:“…………”   温白拿出手机,打算再看看是不是地址有误,还没来得及打开,耳边就传来一阵“吱呀”的声响。   他循声一抬头,大门缓缓打开。   温白被吓了一跳,来不及作任何思考,身体先诚实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注意到他身后就是台阶。   直到被陆征拦腰抱住,才回过神来。   “谢谢老板。”温白长松一口气。   看着陆征张口欲言的样子,他抢先开了口:“就这么点胆子,怎么接阴司的活!”   说老板的话,让老板无话可说。   “老板,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温白保证道。   陆征看着温白讨好的模样,良久,破天荒笑了下。   “出息。”   说话间,木门彻底打开。   温白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香灰气。   几乎是在木门打开的一瞬间,便铺天盖地涌过来,浓郁到像是浸在里头。   陆征瞥了地上那还燃这火的铜盆一眼。   随即看向温白:“直觉不错。”   温白:“?”   “真的有东西?”   陆征点头。   这时,木门后突然冒了个人影出来。   饶是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温白的心还是猛跳了一下。   等他看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周伟后,才赶忙上前。   可周伟却扒着木门,重重往旁边撤了一步,伸手制止他往前走。   隔着几步距离,温白都能看见他铁青的脸色。   正担心,周伟已经开了口。   “完了,大白天都开始见鬼了。”   “我竟然看到小白了。”   温白:“?”   “爷爷!”周伟僵硬扭头,朝着里屋喊了一声,“我是不是要死了!”   温白:“?”   好像…中气还挺足。   里屋一片肃静。   没听到回答,周伟也不在意,继续扒着木门,缓缓闭上双眼。   “爷爷,是不是该吹唢呐了。”   “我好像听到了唢呐的声音。”   “说要送我走。”   说完,还苦笑了下。   温白:“……” 第8章 棺三代   温白很想上前去看看他,可看周伟现在的样子,又觉得最好不好刺激他,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阿伟?”温白试探性喊了一句。   周伟仍旧没有回答。   温白偏过头,看着陆征,小声问:“是邪祟吗?”   陆征视线在那个铜盆上一扫:“不是。”   “被野鬼缠上了。”   “野鬼?”温白骤然觉得整栋宅院更阴森了。   “那…有救吗?”   陆征仿佛听了个笑话:“你说呢。”   说罢,抬脚进屋。   看着如入无人之境的陆征,温白也顾不上别的,又喊了声周伟的名字。   “好了,醒醒。”生怕吓到他,温白拿出哄小莲灯的架势。   周伟仍西西索索说着话。   温白侧耳一听,勉强听到几个字眼。   什么“唢呐”、“要死”、“小白来送我走”。   温白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不走你,放心。”   “文谦和乐明还等着你回去吃火锅呢。”   听到杨文谦和方乐明的名字,周伟这才极缓慢地睁开眼。   盯着温白足足看了一分钟后,嗫喏道:“小白?”   温白轻笑:“醒了?”   “小白?!”周伟眼睛睁得浑圆,抓着门的手指一用力,抠下一小块漆来,“真的是你?”   温白替他拿掉沾在指甲盖上的老漆:“真的是我。”   周伟一松神,瞬间撑不住了,腿一软,倏地贴着门挂下来。   温白差点没接住。   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扶上床。   站在床边,温白心有余悸地往外看了一眼。   在经过侧堂,看到那口漆好的木棺的时候,他差点没把半靠在他身上的周伟弄到地上去。   但许是因为知道陆征在外头,惊吓来得快,走得也快。   缓过神来后,温白还觉得有些好笑:“你以前说的‘棺三代’,指的是这个?”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周伟只要说起继承爷爷店铺这事,还总爱玩笑着补说一句,说自己是“官三代”。   说他爷爷就是做“官”的。   他们还当是个村官,谁知道,竟然会是这个“棺”。   “嗯。”周伟躺得笔挺笔挺。   温白起身开窗。   在门口的时候,那香灰气就四处弥漫,越往里走,气味越浓,等到了周伟屋子的时候,简直就像扎在什么香炉里头似的。   没看见什么烟雾,气味却久久不散。   周伟现在才稍微有点实感,咳了一声:“跟你一起来的那人是谁?”   温白在他身边坐下:“我老板。”   “老板?”周伟伸着脖子,看了站在外堂的陆征一眼。   他有很多话想问,比如小白你怎么突然多了个老板,为什么带老板过来,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天色已经不早了。   等天一黑,他会吓到小白的。   周伟没辙,被子一掀,往头上一蒙。   “带着你老板回去吧。”   声音掩在被子里,听着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不要过来了,尤其不要带文谦和乐明过来。”   “我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温白:“那你呢?”   周伟:“再等一段时间,等我好一点,再去找你们。”   温白继续道:“毕业典礼不参加了?”   周伟沉默。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一点哭腔:“你别问了。”   温白拢了拢他的被子,轻描淡写道:“被野鬼缠住了?”   周伟下意识应了声:“嗯。”   ……   …………   几秒后,周伟掀了被子:“你、你说什么?!”   温白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   周伟捂着头,一副见鬼的模样。   陆征已经从外头走进来,在茶桌旁坐下后,悠悠说了一句:“地方不错。”   周伟愣了一下,扯了扯温白的衣角:“小白,我这宅子不能卖。”   “我爷爷会打死我的。”   温白反应过来,笑了:“没人想买你的宅子。”   “可你老板说我这地方不错。”   不是想买这宅子,难道是想买地基?   那就更不能了。   温白解释道:“他说的不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不错。”   温白努力找了个比较贴切的形容:“比如…风水?”   “他觉得棺材铺的风水…不错?”周伟神情都有点绷不住。   温白:“我老板喜好有些特别。”   周伟:“……”   “你爷爷呢?”几人进屋好半天,动静也不算小,更别提陆征还把整个宅子看了一遍,除了周伟外,没见到一个人。   周伟摇了摇头:“不知道。”   温白:“那你刚一个人跑到门口要做什么?”   周伟眼泪都要出来了:“想去外头晒晒太阳。”   温白:“……”   他长叹一口气:“被缠上多久了?”   这种话从温白口中说出来,还是用这种平静到仿佛唠家常的语气,让周伟觉得简直比见鬼还恐怖。   温白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解释,总不能说他现在在给阴司打工,只好先把陆征搬了出来:“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老板带过来?”   周伟想起刚刚陆征那句“地方不错”:“他懂这个?”   温白严肃点头:“嗯,很厉害。”   周伟并不太信,可这一星期以来,除了跟他爷爷说话,就是跟鬼说话,甚至跟鬼打交道的时间都比跟他爷爷多,现在突然来了个能说话的自己人,还是温白,倾诉感一拥而上。   他脱力似的往后一靠:“一个多星期了。”   温白算了算时间:“拿毕业证书之前?”   周伟:“嗯。”   说着,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嘴上还说着:“衣柜里有个袋子。”   一步一摆,温白都怀疑那不是两条腿,而是两根被开水烫过的面条。   “躺好,我去拿。”温白把人重新按回床上,起身朝着衣柜走去。   陆征身子半靠在茶桌上,在温白手贴上衣柜的时候,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说了一句:“离远点。”   话音落下,衣柜也顺势而开。   一个几乎占了半个衣柜的黑色大塑料袋,迎面就倒了过来。   可倒的速度极慢,给足了温白闪避的时间。   塑料袋没有封口,随着倒下的动作,全都摞在封口处,越来越多,然后“轰——”地泻了下来。   一地的“纸元宝”。   金黄,明亮,被过窗而入的碎风吹得飒飒响。   温白:“……”   如果忽略地上的物件,那声响还挺好听。   周伟深深闭了闭眼:“都是我叠的。”   温白看着那堆成山的小元宝:“全部?”   周伟:“全部。”   “我白天的活,就是叠元宝。”   温白敏锐地抓住了周伟话中的“白天”两个字:“那晚上呢?”   周伟抽了抽鼻子,几乎要哭出来:“烧元宝。”   温白:“…………”   白天叠元宝,晚上烧元宝。   二十四小时工作制,是个人都遭不住。   看把孩子糟蹋成什么样了。   “那这元宝是烧给谁的?”温白话一出口,心里就有了答案,“那个野鬼?”   周伟点了点头,默了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不是野鬼,是阴差。”   听到“阴差”两个字,温白差点没被脚边的元宝绊倒。   阴差?公家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性质一下子从“小偷小摸”变成了“贪污腐败”?   还这么刚好地凑到陆征眼皮子底下。   温白小心打量了他“脾气不太好の老板”一眼,见他神色未变,心思刚放下来,陆征嘴角却微扬了下。   阴差:危。   紧接着,陆征放下杯子,视线落在周伟身上:“是吗。”   明明是问句,可因为他刻意放缓的语气,莫名带了点凉意。   温白:“……”   陆征总算来了点兴致:“他说他是阴差?”   周伟打了个冷颤:“嗯。”   温白:“他说是,你就信了?”   “那也不是,他有工作牌的,”周伟挠了挠头,“我看过了。”   “工作牌?”温白走过来,“什么样的?”   周伟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普通的工作牌那么大,底下是东岳阴司的落款,最上端还有‘天下太平’几个字。”   “我小时候见过,所以认识。”   听他这么说,温白还有些诧异:“你小时候见过阴差?”   “嗯,”周伟摸了摸鼻子,“中元阴气最重的时候,见过一两次,我爷爷说我有阴缘,所以就一直想让我继承这铺子。”   说到这里,周伟肩膀一下子耷下来:“如果不是阴差,我早让爷爷请道士来驱鬼了。”   温白心想也是,如果只是野鬼,以周伟这种“见鬼经验丰富”的体质,不至于随他驱使,总会有些门道。   可如果是阴差,那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   避无可避,哪怕生前再小心,最后总归都要在阴司跟前走一趟的。   温白和陆征对视一眼,没说话。   最后他压着声音,走到陆征身旁:“真是阴差?”   陆征起身,挑了个离得近的铜盆,捻了一小撮已经凉透的元宝灰。   “骗人的把戏。”   温白乖巧蹲下,抬眸看他:“意思是有人冒用阴差的身份行事?”   陆征“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元宝成色一般,半路出家,手艺不够,叠的多,能用的少,打发打发路边孤魂可以。”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他们用不上这些东西。”   “他们”,指的自然是东岳底下的阴差。   “等等,”温白注意到陆征刚说的一句话,“你说手艺不够?”   看在温白的面子上,陆征勉强评价:“半吊子水平。”   “那这么多元宝,有多少是能用的?”温白莫名有些紧张。   陆征扫了一眼:“一成吧。”   温白:“…………”   那就是半吊子水平都没有。   温白:“那如果手艺够呢?”   陆征:“你面前那个铜盆,足够打发了。”   温白:“……”   他默默回头,看了看那座元宝山,又看了看满屋子的铜盆,再看了看因为昼夜不歇叠元宝、烧元宝,整双手都有些金灿灿的周伟:“……” 第9章 城隍   温白多少有些好奇,总觉得那堆元宝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根本没什么差别。   “那哪些是能用的?”温白问道。   陆征从“元宝山山顶”挑了一个,扔给温白。   温白也顺势在脚边捡了个“对照组”。   没比较还看不出来,一比较,差别甚至有些显眼。   他捡的这个,封边没封好,有元宝的形,摸着却塌软一片,尤其是元宝肚子那块,好像多碰几下就会散似的。   而陆征挑的那个,很结实,形定得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温白总觉得陆征挑的那个,放在掌心都要沉甸上一些。   “以后照着这个样子叠吧。”温白把那个滚圆的小元宝放到周伟掌心。   周伟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因为其他都没用。   怕孩子一时接受不了,温白没说出来,只道:“这个好看。”   周伟:“……”   把元宝的事放在一边,温白继续开口:“你怎么遇到那‘阴差’的?”   还没了解事情始末,温白先顺着周伟的话,把那“野鬼”当作“阴差”问。   周伟慢慢坐起身,动作间,碰到床头那堆黄纸,都还不等他反应,手已经比脑子更快,拿过就叠,等意识到,一个小元宝就已经叠好了。   周伟:“……”   温白:“……”   也不怪只有一成能用的了。   这样的小元宝,是没有灵魂的。   周伟看起来也气得不轻。   盯着那小元宝看了好一会,“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还目露凶光。   温白把元宝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灰,扔进那堆元宝山里。   周伟开始解释来龙去脉:“就一个星期前,我爷爷让我烧些元宝,接济路边孤魂野鬼的时候碰上的。”   “接济路边孤魂野鬼?”温白不解。   陆征看出了温白的疑惑,解释了一句:“有这个规矩,纸扎店、殡葬铺阴气盛,出入却是活人,阴阳相冲,容易招惹凶秽。”   周伟点了点头。   “那些孤魂倒也不会伤人,只是常年饿着,有些吵,时不时在屋子周围吹些阴风,”他继续道,“我爷爷就定期接济,说他们只是想要口吃的,不算麻烦,所以每逢中元、寒衣、大月的初一、小月的十五,都会在路边烧些元宝和纸钱,权做功德。”   温白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原先还有些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可一星期前是廿三。”   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中元节和寒衣节更是没到。   “问题就出在这里,”周伟长叹一口气,“我爷爷打算再过一段时间,让我接手这铺子。”   “但以前那些魂鬼,都是他接济的。”   温白转过弯来:“……所以带你到那些魂鬼跟前,让他们认认人?”   周伟眼泪都要逼上来了,谁知道陆征却点了点头:“考虑得挺周到。”   周伟看向陆征的眼神越发复杂。   总觉得小白这老板奇奇怪怪的,一会儿说这地不错,一会儿说他爷爷考虑周到。   看起来活像是他爷爷请来的托。   周伟向来藏不住表情,温白离得近,看了个正着,有些哭笑不得。   想再问问他爷爷的事,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学的时候,周伟的爸爸来过学校一次。   他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很健谈,也很风趣。   后来才知道他在安海区工作。   安海区,南城有名的金融中心区。   如果真是这样,那周伟爷爷就是越过了儿子,直接传给了孙子?   “你爷爷没考虑过你爸爸吗?”温白问道。   “考虑倒也考虑过,据我爸说,他刚满十八岁那个暑假,我爷爷说先带他做半个月,可半个月都没到,就几天的功夫,我爷爷就说他不是这块料,就赶他去读书了。”   温白:“……”   听着,周爷爷似乎还挺嫌弃。   “我命就不好了,我爷爷非说我有阴缘,是能吃这碗饭的,”周伟脸都皱巴成一团,“我觉得他就是找不到人了,在诓我!”   温白很奇怪,先不说周伟爷爷,毕竟这种守了一辈子铺子的手艺人,是不能用他们现在“做这种行业,出不出息”的标准去评判的,对于他们来说,这早不是一种讨生活的手艺了,那种认同感是发自内心的。   可周伟的爸爸妈妈竟也同意?   温白正欲再问,那头陆征忽然开了口,问的却不是温白,而是周伟。   “你觉得这铺子不好?”   这还是真正意义上,陆征第一次跟他说话,周伟莫名有些紧张:“您不会真的觉得棺材铺好吧?”   陆征语气自然:“做阴间的活,赚阳间的钱,哪里不好?”   周伟:“……”   他怀疑陆征在拿他打趣,并且掌握了证据。   周伟看向不远处的小白:“???”   你老板是不是在嘲笑我?   温白安慰他:“他没这个意思。”   陆征不紧不慢又补了一句:“你们这边的城隍,以前就是做棺材的。”   城隍?   温白和周伟齐齐偏头看他。   周伟听他爷爷说惯了“孤魂野鬼”,还是第一次听到“城隍”,一下子有些懵,竟也没去想陆征为什么会知道城隍的事。   “真的吗?”周伟问道。   陆征:“你爷爷没提过?”   周伟摇头:“没,我都不知道我们这地有城隍。”   “连个城隍庙都没有。”   陆征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温白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自陆征和周伟说话起,似乎就一直话里有话。   更准确来说,是自他进了这个铺子起。   温白原本是做好了陆征会有些不耐烦的准备,事因他起,也是他找人帮忙,还让他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跑到这种小村子来。   可陆征似乎对这个地方挺满意。   温白来不及深想,那头周伟开口道:“城隍老爷以前是做棺材的,那也是以前,跟现在不一样。”   周伟短暂地开心了一下:“小白,你不知道,我爷爷多执拗,开棺材铺就开棺材铺啊,还别的都不做,就做棺材。”   “别人的殡葬铺多少还卖些寿衣、纸扎、包袱之类的,我爷爷就不,别说纸扎包袱了,就连骨灰坛他都不做。”   周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棺材需求啊,基本都是骨灰坛,真有需要的,也不会摸到我们这小村子来。”   说到这里,周伟简直悲从心起:“就因为这个,小时候村里的小孩都不爱跟我玩的。”   温白有些心疼,想上前拍拍他,谁知周伟话锋一转:“但村子里的爷爷奶奶倒是很喜欢我,见到我就塞些糖。”   “我小糖库就没空过。”   “实在闲得慌,就用糖钓一些‘年轻不懂事’的小孩陪我玩。”   温白:“……”   之前他还不怎么明白周旭提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那个反应,现在懂了。   甚至合理怀疑周旭就是那群“年轻不懂事”的小孩子之一。   温白怎么看,也觉得周伟那性子,不像是个有悲惨童年的,于是笑了下:“你性子好,讨爷爷奶奶喜欢。”   周伟讪讪笑了下:“我小时候其实不这样,嘴笨,不太会说话,觉得那些爷爷奶奶对我好,就说下次让我爷爷送口棺材给他们。”   温白:“…………”   他就不该期待什么。   “除了他们外,就没人了,小白你还是来我家的第一个朋友。”   “平日不说朋友了,就连亲戚都不怎么来往,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有人来我家走过亲戚。”周伟叹气。   若放在之前,温白还会想安慰两句。   可看周伟的神情,他总觉得话题不会就这么结束,于是没开口。   果然,一秒后。   周伟:“也是,又不能让他们围着棺材吃团圆饭。”   温白:“……”   温白原本觉得一个周伟已经够了,谁知道,还有一个。   “总要死的。”陆征不紧不慢道。   温白:“……”   周伟:“……”   免得陆征再不说人话,温白开口转了话题:“烧了元宝后,那‘阴差’就来了?”   周伟记忆有些模糊:“记不清是第一天还是第二天了,反正没多久,那‘阴差’就来了,说中元将近,附近游荡的孤魂数量变多,怕闹不安生,就让我多烧些元宝。”   温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鬼真的是阴差,遇到孤魂,直接就带走了,根本不用等到你烧元宝来接济他们。”   周伟:“…………”   里屋一片死寂。   半晌后,周伟机械道:“你是说,那…真是野鬼?”   他竟然被一个野鬼拘着烧了一星期的元宝?!   温白抿了一下嘴,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他、他胸前真有阴差的工作牌。”周伟语无伦次,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陆征被他嚷得耳朵疼,捡起脚边的黄纸,指尖蘸了点水,随便画了几笔,递给身旁的温白。   “烧了。”陆征道。   温白:“?”   “这么想见,就让他见见。”陆征说道。   见见?   他看着手上的黄纸,和上头未干的水痕:“你是说把阴差叫过来?”   陆征:“嗯。”   温白很想说,无论是阴差还是野鬼,周伟大抵都是不太想见的。   可当下天还没黑,野鬼还没出现,假的不在,那先找真的问问也好。   这么想着,温白拿过桌上的打火机,点燃手上的黄纸,便掷到铜盆里。   黄纸燃得很快,几乎就是一瞬,便化为烟灰。   “小白!”周伟还当温白他们是打算把鬼引过来,忙道,“不行不行!那鬼凶得很,我们得先做准备,不能冲动!快把火灭了!”   温白见他着急:“放心,不是鬼。”   周伟:“不是鬼?”   “嗯,”温白点头,“是阴差。”   周伟:“……”   完了,小白也开始不说人话了。   他正想起身先把火灭了,却忽然看到那烧完黄纸的铜盆上头,冒出一股烟气。   周伟从没看过那样子的烟气,就好像数千条黑线缠成一团。   他烧掉整座元宝山都不见得能有这种效果,可小白却只烧了一张黄纸。   周伟慢慢看向陆征坐着的方位。   年纪小一点的时候,他曾听爷爷说过,一张黄纸可以做的事,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道行高的,甚至可以用它通达阴司。   只不过纸要好纸,朱砂要上乘,最难的就是符文,要一气呵成不出一点差错。   他信了。   可刚刚,他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什么好纸,没有什么上乘的朱砂,更没有什么一气呵成的符文。   那个人就用手指沾了一点清水,在一张随便捡来的黄纸上,开玩笑似的画了两下。   然后小白跟他说召到了阴差?   周伟:???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门口忽地起了一阵风。   紧接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带着工作牌的“人”已经出现在门口。   管辖本地的阴差一进门看见陆征,魂差点都丢了一半。   勉强稳住心神,正想行礼,被陆征一个眼神制住。   温白依着陆征的意思,把“人”带到周伟面前:“认识吗?”   周伟摇头:“你是?”   阴差更是一头雾水:“你是?!”   温白三言两语解释了始末,阴差听到“拘役生人烧元宝,自称是本地阴差”的时候,瞬间炸了,言辞激烈道:“不可能!我们上岗前都宣过誓的,不收鬼民一针一线,作风端正,纪律严明!而且平日里办事都有执法仪的,全程记录,不可能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 第10章 钓鱼执法   不说周伟,就是温白都被阴差这一番言辞慑住了。   周伟更是两眼发黑。   在温白和阴差解释的空当,周伟总算壮着胆子,仔细看了一眼阴差脖子上的工牌,从抬头到落款,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   “那‘阴差’的工牌上,没有盖章!”周伟开口道。   阴差已经听说了“工牌”的事,立刻出声纠正:“那不是阴差。”   队伍作风绝不能乱!   “那野鬼。”周伟立刻安静如鸡崽。   温白低头看了一眼,工牌“东岳阴司”的落款处,的确印着一个红色圆章。   只不过那圆章刻着的既不是“东岳阴司”,也不是“东泰”,而是一串符文。   见他疑惑,陆征颇有耐心地多说了一句:“镇魂符。”   温白点了点头。   怪不得,工牌可以伪造,公章不行,更何况还是“镇魂”的公章。   那野鬼就是本事再大也弄不到,拿来糊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可以,糊弄鬼就不行了。   温白看了看阴差的工牌,又想了想自己,大小现在他也算阴司员工,他怎么没有?   温白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没有吗?”   陆征:“?”   温白指了指,语气非常期待:“这个,工牌。”   陆征无言以对,几秒后才开口道:“手上那个不够你用?”   温白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手上那个?   陆征说的是那个白玉葫芦?   那不是养小莲灯的东西吗?   还有镇魂的作用?   陆征:“……”   只看神情,陆征都能猜到温白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朝他腕间看了一眼。   那小胖灯最好是还睡着,没听见。   否则要是知道在这人心里,它可能还没一张镇魂符来得有吸引力,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一想到小莲灯,陆征就觉得耳边自动开始吵闹。   头疼。   随便找点事做。   “那野鬼怎么回事?”陆征问道。   这话显然是在问自己,阴差立刻上前一步,开始汇报工作。   刚他已经把所有登记在册的魂鬼,全都给周伟认了一遍,没对上。   “……庄兴村刚经过一轮鬼口普查,这鬼不在名册,如果不是新魂,很可能就是别地流窜过来的。”   但到底也是他工作上的过失,现在还被boss当场抓获,阴差正想着该如何补救,就听见陆征说了一句:“来这多久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阴差吓得魂不附体。   来这多久了?   这不是老板在辞退员工前常用的话术吗?   接着就会是,也够久了,辛苦了,收拾收拾,也差不多了……   阴差觉得自己手上的新饭碗端不牢了:“一个星期。”   他做好了下一句就是“工作交接一下,投胎去吧”的准备,谁知道,boss只是浅浅应了一声,再没下文。   阴差不知道陆征为什么这么问,温白也不知道,可他总觉得,陆征正是知道这阴差是新来的,才问的这话。   有鬼冒用阴差的身份,拘役生人烧元宝,这事不算小,更别提陆征就在堂前坐着,这事怎么都得办好了。   所幸天色也渐晚,不出意外,这野鬼今日还会来。   几人闲着无聊,便开始叠元宝打发时间。   温白第一次学,叠得很耐心。   “你真是第一次叠?”阴差看着那个端端正正的元宝,还有些惊讶。   温白点头:“嗯,能用吗?”   “能!”阴差点头,接着又随手拿起周伟叠的,“这个就不行。”   “和他比起来,你才应该开棺材铺,手艺多好,浪费了。”   周伟:“……”   温白:“……”   明明是踩一捧一,可被夸的不像被夸的,被踩的也不像被踩的。   他们阴司赞美人的标准果然也很阴间。   等一小铜盆的元宝积满,天色总算彻底暗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起了风,门窗摇摆得更厉害,在偌大空旷的宅院里,显得格外悠扬。   “小白,你们要不先去隔壁?”周伟认真道。   阴差却摇了摇头,从铜盆里挑了点香灰,在茶桌边画了一条线。   周伟好奇上前:“这是什么?”   “香灰掩气,里面的人能看见外头,外头看不见里面。”阴差解释道。   周伟瞪大眼睛:“这么厉害!”   阴差点头:“只要别越过这条线。”   周伟正要应声,便被轻轻推了一把,推出线外,耳边同时响起阴差的声音。   “来了。”   周伟偏头一看,果然看见那个野鬼从外堂走了进来。   看着那张脸,不眠不休叠元宝的经历顿时重现,周伟下意识僵在原地,止不住发憷。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他背后有鬼!   还是阴差,大鬼!   瞬间膨胀!一阵豪气直冲上天,连前些日吹得骨缝都疼的阴风都觉得挺暖和。   周伟依着之前的规矩,点上香烛,又把铜盆往他跟前一递:“您吃好喝好。”   毕竟也是最后一顿了。   之前周伟只顾着烧,根本没敢细看,现在底气足了,才看向那人颈间的工牌。   赵田。   赵田?周伟越看越眼熟,忽然想起来,下午阴差给他看名册的时候,上头就有赵田。   只不过不是这张脸。   好家伙,冒充阴差的时候还借的是别的鬼的名字。   “赵田”见他眼神一直往自己工牌上看,顿时不悦:“看什么!”   “没、没什么。”当时他怎么就没多想一下,这凶神恶煞的,跟小时候见过的阴差也没一点相似之处。   赵田咳嗽了一声,毕竟明面上还挂着阴差的名头,这么说话,似乎也有些不妥,于是摆了摆手,径直往里走。   等他见到今日的元宝,乐了。   和前几批相比,可好上太多了。   于是肚皮一敞,就蹲在旁边开始实时收账。   周伟烧一个,他收一个,烧一个,收一个,嘴角也越咧越大。   阴差原以为有胆子冒充公职人员的野鬼,怎么都得会些拘魂的本领,顾忌着在场还有两个生人,怕伤了,才坐在这边准备静观其变。   谁知道这就是个蹭吃蹭喝的。   赵田上了头,贪态尽显,眼珠子死死盯着铜盆,都要瞪出眼眶似的,周伟越看越焦心。   在他第三次差点把元宝扔到地上的时候,赵田总算反应过来。   做了很多年的野鬼,本事没多少,警惕性却格外强,所以才避开阴差一路游荡过来。   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把抓住周伟的手:“你在看什么!”   周伟只觉得手臂一凉,心下一慌,下意识喊道:“小白小白!他扒拉我!”   “这野鬼他扒拉我!!!”   “小白是谁!”赵田瞬间比周伟更紧张,猛地起身,碗大的脑袋来回晃荡,“在哪?!谁?”   周伟往后退一步,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熟悉的气息,心安定了些。   “我找小白来打你!”   赵田本来慌了的神很快冷静下来,他仔细嗅了嗅,确定没闻到一丝生人的气息。   大概率就是这人在诓他。   身份已经戳破,索性也不装了,赵田凶恶道:“小王八犊子敢骗老子,胆子不小啊。”   “老子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荤素不忌,偶尔也吃个生人解解馋。”   “还找小白来打我?你今天就是找阴差来也没用!他带不走老子!”   周伟:“……”   说罢,还嫌气势不够,重重龇牙,用尽毕生文学素养,喊了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紧接着,茶桌前的香灰忽地一散。   赵田龇着牙,偏过头去。   “………………”   场上一片死寂。   几秒后。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赵田“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周伟:“……”   温白:“……”   “钓、钓鱼执法?”赵田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周伟。   赵田两眼一黑:“大人,我没害过人,就是太饿了,才一时犯了糊涂。”   周伟指着他:“大人,他刚不是这么说的。”   温白点头:“他说他在道上混了很多年。”   周伟:“荤素不忌。”   温白:“偶尔吃个生人解解馋。”   周伟:“还骂我小王八犊子。”   温白:“……”   赵田:“……”   本就是色厉内荏的野鬼,一见阴差,都不用几句话,就全都招了。   “赵田”,真名李大山,原籍在南城隔壁临阳,生前小偷小摸惯了,想着投不了好胎,索性就不投胎了,没等阴差来便跑了。   这一躲就躲了十年。   在知道庄兴村换了新阴差后,心生侥幸,留了下来,之后就遇上了周伟。   拘役生人,冒充阴差,加上跨区逃逸,新罪旧过一起算,很快就厘清。   知道陆征就在这镇着,阴差丝毫不敢敷衍,一张黄纸,把临安的阴差也召了过来。   从遇到小白,到见到阴差,到李大山出现,再到李大山被押走,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   周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他忍不住扯了扯温白的衣角:“小白,你现在算是阴差吗?”   温白对自我的定位也非常模糊:“算吧。”   “也抓鬼?”   要是唠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温白摇了摇头。   “那就是自己管辖区域?”周伟继续兴奋。   温白还是摇了摇头。   “那阴差大人刚说的什么鬼口普查?投胎管理?”   温白还是摇了摇头。   周伟发自内心地问:“那你做什么的?”   温白:“……”   实不相瞒,他自己也不知道。   非要具体描述的话,那就是带孩子。   温白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旁边阴差已经凑了上来:“温特助怎么能跟我们相提并论呢!”   温·特助·白:“……”   他什么时候成特助了。   阴差却是完全没注意到温白的神情,自顾自继续道:“我们能做什么啊,都是些没技术含量的琐事,温特助可是老板的私助!”   他们阴司第一权臣!   周伟完全不知道老板的私助是个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的岗位,可阴差都这么说了,更别提温特助三个字,一听就如雷贯耳、牛逼轰轰,瞬间精神了:“小白,你这么厉害的吗!”   温·特助·白干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呢。”   周伟:“那有工资吗?”   温白点头。   周伟:“元宝?”   温白:“……人民币。”   周伟一捶手:“这么好!”   阴差就爱听这话,趁热打铁安利道:“我们阴司福利待遇不是一般的好。”   “能直接给你过户一个阴司户口,等哪天有兴致了,再去投胎。”   “你要知道我们这边的户口是很难排的。”   周伟:“那还是整点阳间的东西叭。” 第11章 生气了?   阴差见周伟对阴司的事挺有兴趣,又想起他的体质,笑了下,开口问道:“要不要来试试?”   征用生人为阴司办事,并不是没有先例,甚至还算常见。   尤其在行业不景气或者不方便办事的时候。   周伟一握拳,语气有些激动:“像小白那样?”   阴差连忙摇头:“那比不上。”   温白作为老板私人助理,那不叫先例,叫特例,特此一例的特例。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在我这边打个下手,之后……”阴差说到一半,这才猛地想起来,陆征还在。   还就在他身侧站着。   而他竟然在boss面前说要招生人打下手。   这不就是明晃晃在说“我要摸鱼”吗?   阴差脸色一变,甚至怀疑自己明天会不会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大门而被开除。   周伟却没注意到阴差的神情,满脑子都是“去阴司兼职”的事。   他看向温白,眼睛闪了一下:可以吗?   温白看向陆征,眼睛也亮闪闪:可以吗?   陆征:“……”   陆征久久没有说话。   温白有些不解,嘴角轻轻抿了一下,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距离更近。   陆征:“………”   陆征驳拒的话本来都已经到嘴边了,却忽地停在温白闪着碎光的眼睛里。   麻烦。   他转身朝外走,扔下一句:“不用。”   温白注意到了陆征说的是“不用”,而不是“不可以”。   听来像是拒绝,却似乎又有不同。   温白想事情的时候,一贯很专注,也就没注意到陆征已经走远。   可陆征却不知道,走出几步都没听见温白跟上来,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没跟上来?   生气了?   这就有性子了?   到底他是老板还是温白是老板?   陆征皱了皱眉,终是停下脚步。   “他不隶属阴司,有人收了。”   陆征声音不算大,可温白听了个正着。   他之前其实一直在想,周爷爷既然说阿伟有阴缘,这么多年也一直接济孤魂做功德,那势必也会了解阴差的行事,即便一开始不知道拘着阿伟烧元宝的是野鬼,也不至于一星期都没发现。   甚至今天还一直没露面。   现在又听陆征这么说,温白忽地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试探性开口:“城隍?”   陆征稍显诧异地看了温白一眼。   他想过这人会猜到,没想过这么快就猜到了。   “嗯。”   温白眼睛又闪了一下:“阿伟爷爷真的是城隍!”   那语气,就好像城隍比他这个阴司之主都要高上一些,陆征莫名有些不快:“嗯。”   “那就是要让阿伟做小城隍的意思吗?”说着,温白还回头看了周伟一眼,语气藏不住的惊喜。   陆征:“……”   之前还有些收敛,现在压了半天的脾性总算冒了头。   “被拘着烧了半个月的元宝,都没分清是野鬼还是阴差,还想坐城隍的位置?”   “百年之后再说吧。”   温白:“?”   也就烧了一星期的元宝,怎么到他这就硬是翻了两番,成半个月了。   四舍五入也不是这么入的。   但再怎么说,这人也是阴司之主,以后如果阿伟真做了城隍,说不定还得跟阴司打交道。   温白觉得还得为他驳回点面子,于是认真道:“阿伟胆子是小了点,但学东西快,肯定用不了百年这么长。”   陆征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温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想起刚刚陆征的话,问道:“城隍不归阴司管吗?”   难道还是两个体系?   陆征只道:“不隶属于阴司。”   温白:“?”   “那隶属于哪一支?”   听到他这么问,陆征放缓了脚步。   他侧过身来,直视着温白:“我。”   温白:“?”   有那么一瞬间,温白竟觉得在陆征身上,看到了小莲灯的影子。   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他赶忙揉了揉额角,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再想陆征的事,温白又琢磨起城隍和阴司的关系。   城隍不隶属于阴司,却隶属于陆征?   这是什么意思?   陆征心情好了些,解释道:“城隍保民生,阴司治阴魂,职责不同。”   温白大致能理解。   陆征继续道:“职责不同,却都是地官。”   温白恍然大悟。   是了,城隍自古以来便是地官。   虽和阴差派系不同,但却是正统出身。   是地官,就都归陆征管辖。   这么说来,的确直属于陆征。   温白回头看了周伟一眼。   所以这看似意外的野鬼事件,里头说不定还有他爷爷的“授意”。   “如果是这样,那即便这次我们没来,阿伟也不会有事?”温白猜道。   陆征:“嗯。”   温白差不多能肯定了:“周伟爷爷是故意的?”   “摔过跟头,才会有记性。”陆征说完,有意无意朝着侧堂那边看了一眼。   温白:“……”   没让周伟送,温白带着陆征出了老宅。   之前让他觉得寒栗的“棺材铺”,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么阴森了。   尤其是在知道城隍的事后。   如果他没猜错,周伟说的从来没见过的“城隍庙”,很可能就在这老宅附近,甚至就在老宅里头。   车还没到,出了街巷,正是对风口,晚风打在身上,甚至有些疼。   温白被吹了个正着,下意识抽了抽鼻子。   陆征皱了皱眉。   他就没见过比温白更娇气的人了。   “过来。”陆征沉声道。   温白眨了眨眼睛:“?”   陆征不想说话,直接扯过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随后,曲指在那个白玉葫芦上敲了一下。   很清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白玉葫芦周身闪过一小片红光。   感受着那逐渐上升的温度,温白有些不确定道:“它好像在发烫?”   陆征敷衍似的应了一声:“嗯。”   温白总觉得那红光的颜色跟小莲灯灯火的颜色很像:“这是小莲灯灯芯的火吗?”   “嗯。”   “我们吵醒它了?”   “没有。”   温白:“那这光……”   陆征轻声道:“只是散点火气。”   温白只顿了一下,很快就猜到陆征让它“散点火气”的原因。   老板体恤下属,看他冷,特地让他取取暖。   温白向来是别人给三分,他便多还一分,于是立刻眉眼一弯:“谢谢老板。”   陆征:“……”   都哪学来的这一套。   说话就说话。   好好的撒什么娇?   谢完大老板,温白又低头看小老板。   还是有点不放心:“确定这样不会吵到它吗?”   毕竟平白无故被敲了下。   陆征却不甚在意:“够久了,也该醒了。”   意思就是吵到就吵到了,顶多只是提前醒一醒。   温白有点抱歉,轻轻摸了摸小葫芦,还是出声为小老板正名一下。   “谛听说它年纪小,觉多是正常的。”   而且真要比起来,似乎老板您才更能睡。   “它不想醒,没人吵得醒它,”陆征这才说道,言罢,还看了那莲花印一眼,“吃多就睡,散点火气还能减点重量。”   和一般纸灯相比,是有些重量。   可大小也就一盏小纸灯,能胖到哪里去?   小孩子的自尊心远比他们想象中要来得多,虽然知道它还睡着,听不见,可温白还是怕它不高兴,趁陆征转身的瞬间,连忙低头轻声开口道:“我们才不胖,小老板是最漂亮的小纸灯。”   温白忙着安慰小老板,没注意到陆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下。   车开到第一山庄,温白让陆征下了车。   在谢过老板“时间不早了,今天也辛苦,勉强能让他在这边住一个晚上”的慷慨决定后,头也不回,方向盘一转就走。   陆征:“……”   一路上,温白还在想要编个什么理由,把杨文谦和方乐明骗过去,谁知道一回寝室,周伟却已经在里头了。   “导员让你回来的?”温白问道。   和刚去时比,精神的确好了不少,可再怎么说,也将近一星期没好好休息了。   回来的时候,他还特地提了一句,说学校那边他会解释,让他好好睡上几觉先。   怎么现在就赶回来了?   周伟在杨文谦和方乐明跟前打了个马虎眼,走过来压着声音道:“我爷爷让我回来的。”   温白:“你爷爷?”   所以这是知道城隍的事了吗?   “嗯,你们走后没多久,我爷爷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好东西回来。”   温白:“好东西?”   周伟用力点了点头:“嗯,一把灰。”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灰,反正挺香的,在我脑门上敷了十几分钟,就神清气爽了,他就让我回来先把学校里的事解决了。”   温白这才放下心来。   一抬眸,却发现周伟神色不太对,问道:“怎么了?”   周伟也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小白你不知道,我爷爷回来的时候,眼睛通红,浑身都是灰,还有烟气,看起来老了好多。”   “应该就是帮我求那东西去了。”   他挠了挠头,语气带上深深的自责:“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我到处操心,就觉得自己怪不孝的。”   “棺材铺就棺材铺吧,这么多年,老头子也就这么一个念想,总不能让铺子在他眼前倒了。”   温白看着他,沉默。   良久的沉默。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是周伟想象的那样。   可城隍的事,周伟还不知道。   温白叹了一口气。   还是小时候好,吃得多,也好骗。   现在……   也不知道用一个小糖库能不能哄回来。 第12章 天地银行   四人聊了好一阵,温白才从学校出来。   回公寓的路上,想着周伟的话,左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试探性给陆征打了个电话——温白也是在下车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古董老板原来会用手机,还大发慈悲把号码给了他。   在打出电话的那一刻,温白就后悔了。   大晚上的,似乎也不怎么合适。   他做好了陆征不会接电话的准备,打算在铃声礼貌响两声后便挂断。   可谁知,电话却通了。   温白:“……”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说话。”陆征似乎知道电话那端是谁,语气很平静。   还好,老板没生气,温白松了一口气。   他只简单讲了几句,陆征便给了答案。   “功德灰?”温白问道。   陆征:“嗯,普通香灰,只是添了些功德。”   温白不懂这些功德究竟是怎么算的,但自古以来,民间香火、请愿、还愿,多少都要费点功夫。   既然跟功德有关,那应该是挺难得的。   温白这么想,顺口问了句:“是不是很难求?”   那头陆征顿了下,不答反问:“他跟你这么说的?”   温白:“算是吧。”   严格来说,是周伟自己猜的。   陆征淡声道:“城隍庙都是。”   “供奉坛抓一把就好。”   温白:“……”   他虽然不知道供奉坛是什么,可光听陆征的语气和那句“城隍庙都是”,都能知道,那“功德灰”绝对没周伟想象中那么难求。   “可阿伟说他爷爷回来的时候眼睛都通红?”还一身灰。   能让周伟主动说出继承棺材铺这种话,温白觉得周爷爷看起来应该真挺惨的。   谁知陆征声音更淡了。   “睡了一天,谁眼睛都通红。”   温白:“……睡了一天?”   温白差点转不过来:“在家里吗?”   陆征:“后院,庙里。”   温白一下子想起来:“那堵墙?”   陆征:“嗯。”   他当时就觉得这宅子有哪里不对。   他和陆征绕了小半圈才拐到正门来,可宅院里头却并不经走。   虽说也很空旷,可总觉得小了点。   原来被后院那堵墙隔开了。   谁能想到城隍庙和棺材铺是同一个人开的,还仅有一墙之隔。   “城隍庙开在那种地方,真的会有人愿意去吗?”温白疑惑道。   以现代人的眼光去想,去城隍庙烧香典礼的,多少也是信鬼神的,求个心安,后头就是棺材铺,哪怕用墙隔开了,总归也不太吉利。   陆征闻言,却说:“你以为他小时候吃到的那些糖,都是哪来的?”   糖?不是那些……   温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是了,阿伟说小时候村里小孩都不爱跟他玩,可一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却很喜欢他。   之前回去的路上,陆征也提起过,城隍庙香火最鼎盛的时候,阳间会请专人管理,城隍便宿在塑像里,听愿还愿,后来日趋没落,便借阳间身份自管自理。   比如周伟爷爷,在阳间的身份就是前头棺材铺匠人。   庄兴村年轻一辈或许不认得,但年长些的,凡是去过城隍庙的,应当都知道是周家爷爷在打理。   虽说并不知晓他就是城隍,可怎么也算是有城隍爷近身的人。   温白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从我们到那边起,周爷爷就在睡觉了?”   “嗯。”   也就是说,他爷爷就只是在他自己的庙里睡了一觉,睡醒后,随手从坛子里抓了一把早一个星期前就可以抓的灰,糊了他孙子一脑袋,然后把人赶了出来。   温白顿住脚步,回过头,往上看了一眼。   周伟正站在宿舍阳台上目送他离开,见他回头,还一脸烂漫地招了招手。   温白:“……”   那头陆征久久没听见温白回话,开口喊了声温白的名字。   “嗯?”温白忙回神,又想起一件事来,“所以那天你问那阴差来这片多久了,也是因为这个?”   阴差和城隍职责不同,但所管辖的区域是有所重叠的,照理来说,应当会有所交集。   可那天阴差显然不知道城隍的事,想必是刚上任,还没来得及了解。   陆征知道温白心思细,倒也没多惊讶:“嗯。”   还真是这样,温白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事情已经解决,他看了眼时间,22:58,差两分便是11点。   时间不早了,想问的也问完了,和老板又没什么好聊的,于是温白开口道:“谢谢老板,辛苦了,您早点睡。”   话音一落,温白顿了下。   ……这话,听着好像是干巴了点。   就好像把他当工具人似的。   如果是发微信,还能在结尾添加一个符合老板年龄气质的“你看我像在笑吗”的微笑,可现在显然不行。   温白思索良久,最终补了一句挑不出毛病的通用语:“晚安。”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回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长久到温白怀疑陆征是不是忘了挂电话的时候,屏幕才传来一阵忙音。   温白:“……”   温白不知道的是,那头的陆征看着手机,眉头紧锁。   他跟我说晚安干什么?   --   十几天的雨一歇,天气总算放晴,拖了小半个月的毕业典礼总算掐着六月尾尖举行。   学校久违的热闹,黑压压一片全是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   温白只一出现,经管学院顿时热闹起来。   “白白快过来,让我摸一下!吸吸欧气!”几个平日和温白关系不错的女生手上还捧着鲜花,就开始调侃他。   微博开奖当天,不说一众网友,便是他们经管学院自己的群,都一晚上没消停过。   说实话,哪怕换了个同是他们南大的,他们可能也会犹豫一下,觉得里头说不定真有猫腻。   可偏偏这人是温白。   第一,没必要,他根本不愁工作,更别说手上还有课题没结束。   第二,就温白那性子,八百年都做不出联合公司炒作、制造噱头的事。   “小白,你这就跨行就业了?”身边人给他让了个座位,顺带着问道。   温白越过人群走过来,笑了下:“嗯。”   “之前我们都还以为你最后会进一些证券、投行或者银行什么的,谁知道会去了一个新公司。”   温白短暂思索了一下:“差不多吧。”   一群人围过来:“差不多?”   温白:“嗯。”   如果“天地银行”也算的话。   “你是说你现在做的,也是跟专业对钩的一些资产管理工作吗?”   “算…吧。”   不久前,他刚跟阴差学过叠元宝。   “我就说,”几人恍然大悟,“如果请的是助理兼私人理财师的话,这个年薪也算值当。”   难得的齐聚,话题一起,众人很快聊开。   等到典礼结束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还没离席,方乐明便先喊道:“走走走,今天中午食堂吃最后一顿,晚上大排档走起。”   “行!”   “成!我回去放个东西,等会儿1号食堂见。”   ……   闹哄哄一片,温白却站在二楼看台走道那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伟走过去,拍了拍温白肩膀:“看什么呢,去食堂吃饭了。”   温白收回视线:“我们隔壁是人文吗?”   周伟踮脚往外看了一眼:“是不是隔壁我不知道,但我们经管和人文场馆都在这块,早上我还看到人文的院旗呢。”   得了肯定,温白转身向后。   周伟愣了好一会儿:“哎,小白你去哪儿啊,食堂往这边走!”   “我去一趟人文,”温白回头说了一句,“你先去,我等会来。”   周伟不知道温白去跑到人文去要做什么,可自然有他的理,于是回道:“行,那你快点。”   前些日子,赶着课题的收尾,又加上庄兴村的事,温白都快忘了他手上还有一枚印章。   倒是也去了几趟,但历史学几个教授时常不在,扑了几次空。   恰巧这次毕业典礼开在一起。   透过话筒听到教授声音的时候,温白才再度想起来。   人文凑巧也刚散,人正多,温白等了好一阵,才从后门走进去。   刚走出没两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跃?”见他急匆匆的样子,温白喊住他。   温白一个金融系的学生,之所以和历史学系教授认识,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的直系教授吴思民和历史学教授李宪原先是同窗,而吴教授的孙子,在考上南城大学的时候,毅然而然投了历史专业,还刚好拜在李教授门下,直到现在,他教授还时不时就念叨两句。   这个“孙子”,就是吴跃。   “小白!”吴跃见到温白,声音都亮了几个度,“你怎么来了?”   “都快一个多月没看见你了,新公司怎么样?”   无论是谁,一见面都得提一句新公司,温白都快习惯了:“还行。”   吴跃乐呵呵又聊了两句,继续道:“我爷爷不在这儿,要是不在你们经管,就应该是回宿舍去了,我给打个电话?”   温白摇了摇头:“不是,我找李教授。”   吴跃微滞了小片刻,才道:“有什么事吗?”   温白觉得吴跃神色有些奇怪,掐头去尾模糊解释了几下:“前几天看到一个旧东西,上头落了款,就想问问李教授。”   如果跟往常一样,吴跃早该抓着温白问东问西了,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只草草应了两声。   “怎么了?”温白觉得不太对劲。   吴跃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挣扎了好半天,来人又是温白,一咬牙,拉着人就往角落走去。   确认完四下无人,吴跃才道:“我说的这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温白点头。   “半年前,一个收藏家托人请了老师去鉴画。”   将将开了一个头,吴跃就顿住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画出问题了?”温白猜道。   吴跃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温白:“?”   怎么又点头又摇头的。   “画是假的?”温白又道。   温白虽说了这话,但却是不大信的。   李教授在业内影响力颇深,除了历史之外,考古文博也深有见地,见过的珍宝不说成千,也有上百,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可吴跃却又是一样的反应。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温白皱了皱眉。   吴跃这才深吸一口气。   怕吓着温白,他尽可能说得委婉:“小白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艺术品是艺术家智力劳动成果的结晶,是沉淀的,是不动的。”   温白:“??”   前两句都听过,最后那句“不动的”是什么意思?   温白问出了口:“不动…的?”   “嗯,不动的,”吴跃压低声音说,“动了…就恐怖了!”   温白:“???”   吴跃一背身,头往墙上重重一抵:“可是它动了。”   “画动了。” 第13章 “教你做人”   等温白再从场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一行人正嚷着要去学校附近KTV唱歌。   温白心里一直挂着吴跃说的那件事,也没太注意其他人的动静,一入神,脚步不自觉越来越慢。   还是方乐明和周伟没在队伍里看见人,回头一找,才看到落了一大截的温白,赶忙跑了过去。   “小白,白白?”方乐明伸手在温白面前挥了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老杨他们都快走到校门口了。”   温白闻言,抬头看着方乐明,久久没说话。   “古画闹鬼”这事,吴跃起先并不知情,李教授也没告诉他的意思。   还是他自己发现了不对劲,觉察到老师最近总在翻一些乱七八糟的志怪杂谈,这才起了疑心。   李教授架不住他软泡硬泡,最后虽妥了协,但也只是简单提了一下。   所以吴跃自己了解得也不算具体,跟温白说的时候,就更稀里糊涂了。   温白正没头绪呢,方乐明就这么撞了上来。   他怎么把他给忘了。   “乐明,你知道郑博昌这个人吗?”   温白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个郑博昌这个人,除去他文物收藏家的身份,还是南城有名的富商。   而方乐明他们有个二代的圈子,平日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的,多少也都会了解一些,或许会知道一点吴跃他们不知道的。   方乐明长松一口气。   之前温白一直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差点没把他盯毛起来。   现在听他总算开了口,点了点头:“郑博昌啊,是不是那个专门收藏古董的?”   见他真的知道,温白立刻点头。   方乐明疑惑:“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温白打了个马虎眼:“没什么,就今天跟吴跃聊天的时候,说起他了。”   “听说收藏了一幅古画?”温白试探着把话题转到画上。   方乐明知道温白和吴跃的关系,也知道吴跃学历史的,对这些东西挺上心,也就没怀疑。   “有这么一回事,半年前就开始说了吧,说从某个地方淘到的。”   方乐明“啧”了一声:“听说是真的。”   方乐明本身对文画并没有兴趣,可毕竟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就算什么附加价值、欣赏价值他品不出来,但一张纸能抵过一栋楼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因此之前听别人说起这事的时候,留了点心,刚巧温白又问了。   方乐明又仔细想了想:“我听说郑博昌专门去了一趟鉴定机构,花大价钱核验了一下那古画的年份,之后还不放心,又专门请了专家鉴别了一下。”   这点温白倒没听吴跃说起过,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方乐明不太清楚温白问的这句“然后呢”指的是什么,脑海中却忽地灵光一闪,他一拍脑门,“请的那专家,好像就是李教授来着。”   温白:“嗯。”   温白也能理解郑博昌的心思。   像他们这种收藏家,不管卖方怎么保证东西的真实性,不自己亲眼鉴鉴,是不可能放下心来的。   毕竟最后万一收了个赝品,还当真品藏着,说出去就成笑话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托人专门联系了对古画主人生平颇有研究的李教授去一趟。   方乐明原先不知道温白为什么突然问起郑博昌了,现在一听跟李教授有关,心悬了下:“不会是李教授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吧?”   “没有,只是…”温白顿了顿,继续道,“听说他最近要办古画展,想着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   方乐明拖长音调:“啊,这……”   温白:“怎么了吗?”   方乐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之前有听说要办,最近好像没了。”   温白眼睛一亮。   方乐明凑过来:“我听说,画好像被人偷了。”   温白看向他:“被偷了?”   所以外头是这么传的?   “嗯,阵仗挺大的,”方乐明说道,“好像找了一圈没找到,开始寄希望于玄学了。”   “家里一波一波来人,道士和尚什么都有。”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丢的古画,据说价值连城,谁不急啊。”   温白:“郑博昌他们那边这么说的?被偷了?”   方乐明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我说郑家也是,好好的一个古董,不自己藏好,还说要展示,财不外露这道理不知道吗?”   温白摇了摇头。   这还真是冤枉郑博昌了。   画的确是不见了,却不是被“偷”了。   如果可以的话,那边大抵更情愿是被偷了。   毕竟这样还算是人祸,总好过现在。   一直待着温白身边没说话的周伟,看着方乐明,冷不丁开了口:“不懂的哪是他啊,明明是你。”   “这种通过拍卖、购买的途径获得古迹的收藏玩家,大致分为三类,一种是将文物赠予相关保护机构,就是我们俗称的上交国家。”   “一种就是你说的私藏、传承。”   “还有一种呢,”周伟颇懂行似的点了点头,“则是在小范围内公开展示藏品,请的也都是像李教授这种志同道合的艺术大家们,来品鉴交流的,不是拿来炒的。”   周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艺术家,你不懂。”   方乐明不吃他这套,把他那根手指极慢极慢地按回去,扯着嘴角假笑了一下。   “可现在的情况是,艺术大家们一个没见到,倒是见到了满屋子的玄学大师们。”   周伟:“……”   温白:“……”   “你们快跟上啊,老杨喊我去前头带路。”方乐明说完,就跑到前头去。   周伟这才见缝插针开口:“那画出问题了?”   听到道士、和尚的时候,他心里就有底了。   看着他某种意义上的“同僚”,温白也没遮掩:“嗯,画里的东西不见了。”   一个多月前,郑博昌做好了所有准备,裱画、绢绫镶边、封框、调试好展厅温度,定好日期,也将邀请函下发。   可在公开展示前一天,画却出了问题。   画,不见了。   不是被偷了,也不是丢了,而是画中的东西凭空消失了,只剩下泛旧的黄纸一张。   周伟原先还以为是跟他差不多的情况,画被偷了,只不过偷画的是鬼,不是人,所以阳间警察捉不到。   现在听到温白这么说,脚步立刻顿住:“画、画皮?”   温白被他逗笑,曲指轻敲了下他脑门:“画什么皮,少看点电视剧。”   周伟丝毫没被安慰到,想了想,提醒道:“我说真的,如果真是鬼怪作祟,那肯定要在没出事前报告阴司啊,等真出事了,就晚了。”   温白有些不确定:“你觉得这归阴司管吗?”   周伟也不大清楚阴司的职责范畴,掂量了好一会儿,认真说道:“反正不该归我们阳间人管。”   温白心想也是。   等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回到家,温白便给谛听打了个电话。   “画动了?”谛听问道。   短暂沉默后,温白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电话那头听温白说完,笑了下:“嗯。”   温白莫名从那声“嗯”中,听出了“就这”的意味。   他默了一会儿:“这…不奇怪吗?”   谛听:“要看你用什么角度看了。”   温白:“……以我们阳间人的角度看。”   谛听:“那是挺稀奇的。”   温白:“……”   谛听不再逗他:“古物生灵、成精的事其实并不罕见,你手上那盏小纸灯,就是一个。”   温白差点都忘了。   可小莲灯的情况和古画明显不尽相同。   “它的灵识,不是陆征给的吗?”一个是古物自己生灵,一个是陆征给的。   小莲灯还特意说过,在遇到陆征前,它一点都不记事,是怎么飘到黄泉去,又是怎么被挤到岸边的,完全不知道,都是后来谛听说给它听的。   谛听:“一半一半吧。”   温白:“?”   谛听又补了一句:“养它的是陆征。”   温白疑惑更甚。   什么叫养它的是陆征?   陆征给了它灵识,照理来说,“生它的”不应该也是吗?   谛听似乎不愿多说,开口转了话题:“那画上画的是什么?人?”   温白点了点头:“嗯,朱浮的稚子牵牛图。”   谛听悠悠说了句:“朱浮啊。”   温白:“……”   这是什么“哦,原来是他啊”的语气?   虽然听来有些不可思议,温白还是开了口:“你不要告诉我,你见过?”   谛听听笑了:“很奇怪吗?”   温白:“……”   还真见过……   温白又一转念。   谛听活了百千年,朝代更迭都见惯了,更别说这些生死凡常。   谁都要在阴司走一遭,相当于在他跟前走一遭,这么想,的确不奇怪。   可还是那句话,谛听不是人,他是。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阳间人,谁听了这话不说一句“你有病叭”?   “除了小孩子画得好一些,其他也就那样。”谛听语气异常平静。   温白:“……幸好你这话是对我说的,不是对别人说的。”   谛听有些不解:“?”   温白:“否则怕是能让你体验到一回什么叫‘教你做人’。”   谛听:“……”   不过谛听这话一说,温白倒是确信了,谛听说的见过,应当不是假的。   因为“破庐山翁,尤擅稚子”,说的就是朱浮。   朱浮常年独居山中,自己搭建了一间茅庐,所以自号破庐山翁,甚至比他的真名都要响亮些。   正史先不提,野史上每每提到他,最爱说的就是“脾气古怪的小老头”,因为他自成一派,当时流行什么,他偏不画什么。   比如不画山水、不画花鸟,只画一些农耕、春种图。   一生未娶妻,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却尤擅画田间稚子。   “稚子牵牛图,”谛听“唔”了一下,语气波澜不惊,“是那孩子跑出来了,还是牵的牛跑出来了?”   温白:“……”   “孩子没跑出来,牵的牛也没跑出来,”温白叹了口气,“只是不见了。”   如果是别的,郑博昌倒也不会那么心惊胆战。   但偏偏画里头是人。   别的都不说,就哪天正睡着觉,一个孩子牵着牛跑出来,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害人,也够把人吓精神虚弱了。   温白沉思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这归阴司管吗?”   既然谛听说有可能是古物生灵、成精,那也不知道对不对口。   谛听没回答,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门锁的声响。   紧接着,谛听才说了话。   “问你呢,这归阴司管吗?”   显然不是在回答他。   跟着,陆征的声音便透过屏幕响起:“在哪。”   温白还不知道接电话的人怎么突然从谛听换成了陆征,下意识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目前手上只有电话,要去的话,我得问问地址。”   陆征顿了下,才道:“我问的是你。”   温白:“……家里。”   陆征:“明天早上过来。”   温白:“嗯?”   “嗯什么嗯,”陆征语气一转,“我是老板,你是下属,难道还要我去找你?”   温白:“……”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忘了原来他还在给阴司打工的事实。   “好。”温白轻声应下。   听陆征话里的意思,应当是要管这件事了,那他总要提前先跟那边打个招呼,怕时间太晚不好打扰,于是匆匆说了一句“老板再见”后,便挂了电话。   陆征:“……”   看着脸色瞬间沉下来的陆征,谛听还有些稀奇。   以温白那性子,这是说了什么,才能让陆征露出这种表情。   谛听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开了口:“他说什么了?”   陆征只扫了他一眼,没理会,一把扔过手机,转身向后走。   谛听“唉”了一声,忙接住无辜的手机。   低头一看。   通话已经结束。   总共十来分钟的通话,有九分钟都是他和温白在聊。   也就是说,这两人满打满算就聊了几句。   谛听慢悠悠抬眸,笑了。   原来不是说了什么惹急他了,恰恰相反,是没说什么,让某人不高兴了。 第14章 别生气   翌日,温白起了个大早就来了山庄。   昨天得了陆征的首肯,温白当即给郑博昌发了条拜帖。   原本以郑博昌这样的身份,上门拜访这种事情,大多都由专人负责,可或许是因为这次事情过于特殊,吴跃给到温白的手机号码,正是郑博昌的私人号。   温白在拜帖中简单说明了来意,怕郑博昌不信,还特意借用了李教授的名义。   谁知,郑博昌那头却回得很快,几乎是没什么思考便应下了,还说如果事情能解决,钱不是问题,画带走也行。   显然是愁上了头,病急乱投医了。   温白也能理解为什么能一波一波来人。   光看他给出的报酬,钱先不说,画带走都行。   要知道那真是朱浮真迹的话,少说也要百万起步,放在拍卖行里拍出八位数也并不稀奇。   陆征从里头走了出来,身后并没有跟人。   看上去心情还不怎么好。   温白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知道整个阴司可能真的都挺忙的,只有陆征一个“闲人”,可还是觉得不大合适。   总不好让老板三天两头跟着他往外跑。   温白微微偏头,往后探了探,想看看是不是真没有其他人了。   陆征却已经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语气不怎么好:“看什么?”   “老板早。”温白仰起脸笑了下。   难得的晴天,碎阳透过叶隙浇下,陆征被温白这一笑弄得恍了一下神,很快又静下来。   看着又什么都不说,意图蒙混过关的温白,气不打一处来。   “哪来这么多事?”陆征没什么好气。   虽然老板没有指名道姓,但温白却听得清楚,陆征说的是他,他哪来这么多事。   温白自己都有些无奈:“我也想知道。”   “也不能不管吧,”温白小心开口,“万一真出事了,也要阴司负责。”   左右也躲不过。   陆征扫了他一眼:“阴司的事,你倒是上心。”   温白装作没听懂阴间老板的阴间语气,只道:“应该的。”   陆征:“……”   陆征气了一路,温白丝毫没有察觉。   在他的认知中,陆征生气才是常态,沉着脸才是他该有的神情。   好好说话是偶尔的事,笑一下那更是破天荒头一遭。   秉持着“老板气压越低,员工越安静如鸡,多说多错,不如少说少错”的职场生存法则,温白一路上也没说话。   怕气氛太干,就低头自顾自开始搜索关于朱浮的生平,一看,便看上了瘾。   “脾气古怪的小老头”的吸引力,瞬间超过了“脾气不太好的老板”。   陆征更气了。   甚至都开始怀疑谛听把温白招过来,是不是专程来气他的。   该管的不管,不该看的却看得这么认真。   该上心的对象难道不是他这个老板吗?   他到底在看什么?   于是等到下车的时候,陆征那几乎都快凝成实质的气压,成功把前来带路的郑路吓了一跳。   之前在门口远远看着的时候,见两人衣着光鲜,身量出挑,手上也没带什么捉鬼驱邪的物件,郑路还以为是他爸弄错了。   这哪是什么大师,显然就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专门前来凑热闹的哪家公子爷。   这走近一看,被陆征的气势吓得差点噤声,又看他实在面生,这才收起来原先的猜想,生怕怠慢。   “先、先生,这边请。”郑路说道。   温白看出了郑路的紧张,开口先做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温白,昨天的拜帖就是我发的。”   “这位是我的老板,陆征。”   郑路抹了抹额上涔出的汗。   出事之后,家里来了一波又一波人,道士、和尚、算命先生,什么都有,本事真假先不说,彼此称呼都出世得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高人似的。   什么居士、大师、道长、真人,听得他晕头转向,张口喊老板的,这还是第一个。   郑路原本想说的话,就一股脑卡死在这声“老板”里,最后只憋出一句:“老板好,老板好。”   如果这老板不是一脸“都得死”的表情就更好了。   说话间,迎面撞上一群从里屋出来人。   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穿的倒很像那么一回事。   打头的是一位穿着道袍的中年人。   他打量了温白和陆征一眼,很快别开视线,看向郑路:“这两位是?”   郑路颇为恭敬地对他弯了弯身:“李道长,这位是我爸请来的‘客人’。”   “客人”两个字一出,一行人脸色就变了变。   郑博昌的“客人”,那就是来抢生意的。   而且看这样子,还是别地跑到他们南城来抢生意的,不知道他们这边的规矩。   打头的道长,也就是李志清,背着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二位小友看着着实眼生,不知师承何处啊?”   “小友”,既不是“居士”也不称“修士”,只说“小友”,话语中还带着轻蔑,显然是没把温白和陆征放在心上。   温白听出来了,他觉得,陆征应该也听出来了。   温白:“不敢,只是……”   “来看看”三个字都没说完,李志清身后一个同温白差不多年纪的道士就开了口:“莫不是哪边的术士吧?”   话虽然是询问,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说他们是行骗的江湖术士,不是正经修道的。   陆征只扫了一眼。   可能真是他睡久了,不知道这阳间的道士,披件道袍,就敢以修士自居了。   看着眼前这群从头到尾没点真本事,还自视甚高的道士,陆征只给了四个字:“酒囊饭袋。”   “你说谁呢!”刚暗讽温白他们的道士脸立刻涨得通红。   现如今驱邪除凶之事虽大不如以往兴盛,可各派留下的分支不少,平日行事的时候,他们也常要与各家分鼎,不是我的生意,就是你的生意,话里机锋往来是最基本的事,可再怎么不服,也都是暗嘲几句,面子功夫做足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骂得这么直接。   骂得直接就算了,竟然还一骂骂一群!   刚刚那个扫了一圈的轻蔑眼神,分明是把他师父都骂进去了!   “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气上了头,一把抽出身侧的铜钱剑,再近一步,便能伤人。   陆征神色一沉,瞬间往前走了一步,把温白护在身后。   温白也被惊了下,可看剑刃并未伤到他,又注意到陆征明显变了的脸色,生怕陆征一个不耐烦,让人当场去世,所以抬手拦了拦。   温白动作很快,几乎是下意识的,也就没注意到自己的掌心此时正紧贴在陆征手背上。   从陆征那个角度看来,两人像是牵着手似的。   温白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别生气。”   陆征一怔。   心头莫名熄了火。   郑路见势,也赶紧劝和:“各位大师各位大师,都是修行之人,相逢即是有缘,千万别伤了和气。”   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甚至觉得温白这一举动,就是怕了的意思。   愈发觉得这两人外强中干,只是看着会来事。   如果放在平时也就罢了,可今天他们还在郑博昌的别墅里头,这要是传出去,以后他们青蕴观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越想越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人翻手一转,就将身侧的铜钱剑举得更近,还一个进身,擦着温白的衣角而过。   “有本事比比,输了就从哪来回哪去,别再出现在南城!”   在一旁等着把人带进去的郑路:“……”   这叫什么事?怎么就不让人出现在南城了?他爸都在里头等着呢!   郑路赶忙组织语言,准备打圆场。   这时队伍最后面却突然传来一句:“要是你输了呢?”   声音清亮,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那人像是也没料到有人会这么问,还是他们这头的,转过身去。   人群中空出一条小隙来。   温白定睛一看,才注意到最后末尾那个小道士。   许是大家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   温白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虽说年纪不大,可估摸着大概也有16、7岁了,浓眉大眼,长相很周正,和前头这些人比起来,更像是修行之人。   温白想起这孩子刚刚说的那句“要是你输了呢”,声音平静,但听着却像是在为他们说话。   温白觉得挺有意思。   再一细看,原来,还真是两拨人。   眼前这一群人道袍款式看着相似,可实际还是有所差别。   比如这个“师父”,身上云纹就细致很多。   但这个孩子却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袖口处纹的,不是云纹,而是极简的横条,看着像是什么卦象,而且袍子颜色也更深一些。   温白猜着,这小道长跟他们可能不是同一个道观的。   果然,那头有人说了一句:“不知正天观的小师弟,有什么见教?”   “正云观?”温白低声跟了一句。   陆征离得近,听了个正着,看向他:“?“   温白附耳过去:“正云观是我们南城最大、历史也最悠久的道观。”   陆征依旧没什么兴致,随口应了声“嗯”:“然后呢。”   温白抿了抿嘴,摇了摇头:“没然后了。”   他就只是想说说。   顺便提醒一下,正云观出身的小道长,大概率也是根苗正红的“道几代”,千万别随便伤了。   陆征:“……”   此时“小师弟”已经走到前头来:“没什么见教,只是既然是比试,有输就有赢,总不能只说对方输了要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人也就不顾忌了:“好,那要是我输了,我就把我这把剑给你。”   温白的注意力回到那人身上:“我要你的剑做什么?”   先不说比不比,就是这剑真给他了,他也没用。   那人完全没料到温白如此不知好歹,也是第一次碰到温白这种看着软,实际硬得很的漂亮小刺头!   “我、我管你干什么!”   温白:“……”   温白并不想和他比什么,只是看他涨红的脸,以及他身边一群人看戏的眼神,总觉得不会轻易放他们过去。   可如果陆征动了手,恐怕就要出事了,只好缓和局势问了句:“你要比什么?”   那人大笑了一声,语气越发狂妄:“既然比试是我提的,那我也不为难你,随便,你想比什么就比什么。”   温白无奈   这可是你说的。   他最后确认一遍:“什么都可以?”   那人自信到底:“是。”   温白笑了一下。   “那你觉得,微积分怎么样?” 第15章 剑碎了   温白话音落下,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人顿了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积分?”   那是什么?   他压根没听过,就更别说会不会了。   可又实在拉不下脸来问对面的温白,只好随手拉了个身侧的人,问道:“那什么积分,是什么?”   他身侧的人沉思半天,说:“反正不是人该学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会?”   “他不是人。”   那人没听出话里的调侃意思,猛地一惊。   再偏头时,铜钱剑已经挑起,这次剑尖直指温白:“你不是人!”   温白:“……”   陆征耐心已然尽失,看着温白:“想要吗?”   温白顿了下:“什么?”   陆征:“那把剑。”   温白:“不想。”   他不会用,也不好看。   温白原先不知道陆征为什么要问这个,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因为在他说完不想要之后,陆征一抬手,在那柄剑上碰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柄被红绳绑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铜钱剑,裂了。   不知从哪里开始断起,红绳尽碎,带着灼烧的痕迹段成一截又一截。   而那醒目的古铜钱币,哗啦散了一地。   声音很轻很脆,却带着直击灵魂的力度。   那人僵硬低头,看着两枚直接穿石而过,直挺挺扎在自己脚下地砖里的古铜钱:“……”   所有人:“…………”   这他妈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青蕴观的人却很清楚这柄古剑的来历,虽说比不得一些传世之器,可也是有些年头的。   可这人就这么轻轻碰了一下,剑就没了。   青蕴观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下还只是碰在剑上,要是直接碰在他们身上,他们怕是都得横着出去。   不止是他们,连温白都被惊了下。   他从来不知道,陆征生起气来是这样的。   那平日对他是有多友好?   而一直想着打圆场的郑路已经呆滞了。   视线就没从那两枚“挺尸”的古钱币上离开过。   “还走不走。”陆征简直把“不耐烦”直接写在了脸上。   只简单几个字,却跟滚雷似的,炸在在场所有人耳侧。   郑路连忙躬身,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   而青蕴观的人也倏地分成两列,空出最中间的宽敞位置,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没一个敢跟陆征对上视线。   等两人走远,李志清还站在原地,死死不动。   “师、师父,我的剑没、没了。”那人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李志清看着一地狼藉,半天没回一个字。   他很清楚,这人打破的,不只是剑身,还有剑上的剑气。   所以才会碎得这么彻底。   “你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李志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林丘也没想到,这两人竟有这么深的道行。   他看了看陆征,又看了看温白手上的玉葫芦,良久,抬脚跟了上去。   他的猜想或许没错,这两位可能真的能帮到他们正天观。   旁边一个青蕴观弟子不知道林丘在想什么,但看他的动作,心道不好,忙拉住他:“小师弟,你这是要去哪?”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说:“不会是想去找那两个人吧?!”   林丘一点头。   “你疯了!”   “那位前辈明显还在气头上,想结识也不是现在就能结识的,别冲动!”   “师父你快劝劝林丘小师弟。”   谁知,李志清却点了点头:“我随你一起去。”   青蕴观所有弟子:“……”   李志清却打定了主意。   其实他们说的不无道理,方才刚冒犯过,的确不是结识的好时机。   可这种大能,不是说遇上就遇上的,穷极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么一次了。   林丘知道李志清在想什么。   虽然初衷不同,但追根究底,目的是一样的。   一行人就这么折返了回去。   尽管李志清他们很小心,特意控制着距离,等他们穿过外院玄堂才跟上去,生怕离得近了,会惹恼陆征。   可没走出几步,陆征便发觉了。   “麻烦。”陆征皱了皱眉。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是觉得一把剑不够。”   “还是觉得你们的脑袋比那剑硬。”   远处的李志清他们,隔着一整个院子,听到陆征的声音的时候,差点给跪下来。   温白原先还不知道陆征在跟谁说话,透过窗一看院外那整整齐齐的一排,懂了。   正要开口,忽然和打头的林丘对上了视线。   林丘朝他揖了个大礼。   温白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不知怎的,总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   温白对这个长相周正的小道长观感不错,而且刚刚也算是帮了他们说话,于是不着痕迹地拉了拉陆征的衣角。   陆征偏头看他。   温白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见陆征没回答,温白心里也没底,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郑路又在,很多事也不好说,只好眨了眨眼睛。   陆征:“……”   又眨了眨。   陆征:“………”   这人到底跟谁学的这一套,怎么这么爱撒娇?   温白完全不知道此时的他,在陆征心里已经变成了“娇气又爱撒娇”的人设,看陆征不再生气,还高兴了一会儿。   一群人进了屋,郑博昌立刻从沙发上起身。   当他看清陆征和温白时候,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过。   这也太年轻了。   他不是觉得年轻人不好,只是这么多经验丰富的大师都束手无策,年轻人怕是更没头绪了。   郑博昌失望的表情藏的不算好,郑路一眼就看透了,正想上前让他爸清醒点,千万别得罪了大师,李志清他们已经候在门外。   郑博昌心下一喜。   事情发生以来,他请了一波又一波的修士,虽说都无功而返,但李志清是有些真本事的,而且还是青蕴观这种大观出身。   这一折返,他还以为是发现了什么。   可还不等他上前,李志清就先对着陆征揖了个礼,还是一个看着就足够正式的大礼。   郑博昌伸出的脚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郑路得空,赶忙上前:“爸,这位是真神仙!”   震撼全家三百年的那种真神仙。   郑路:“一根手指碎了人家一柄剑!”   郑博昌瞪大眼睛:“一、一柄剑?”   郑路猛地点头:“就之前你问那位小道长卖不卖,想拿来挂你床头辟邪的那柄!”   郑博昌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的?”   郑路指着外头:“两枚铜钱现在还立在地砖里呢,不信你去看!”   要不是屋里头人实在多,郑博昌老泪都要落下来。   等了这么久,总算给他等到了。   他还想说些场面话,陆征已经皱了眉:“画呢?”   那语气,不像是来看画的,像是来抢画的。   郑博昌却完全不敢有异议,知道很多高人都有些脾气,于是立刻噤声,带着人便往藏画室走。   藏画室在地下,要经过几重楼梯,光线也逐渐变暗。   林丘一直安安静静跟在后头,斟酌良久,才咬牙快走了几步,走到温白身侧。   一出声,便恭恭敬敬喊了声“仙长”。   温白长这么大,“学长”听过不少,被喊“仙长”的,还是第一次,有些哭笑不得:“叫我温白就好。”   林丘最终还是没敢直接喊温白。   “恕晚辈冒犯,想请教一下仙长,不知是否方便透露一下,您手上这个玉葫芦…有何用吗?”   温白一怔,随即停下步子。   就连陆征也回过身来。   温白低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玉葫芦,又看了眼陆征。   他的感觉没错,林丘果然是有话要说。   可在他不表明来意之前,温白也不打算多说。   “没什么,只是一个装饰品。”   林丘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颔首之后,退了回去。   除了温白和陆征外,其他人并未察觉到这边的异样,只当林丘是上前跟温白搭了一下话。   一行人继续往楼下走。   温白这才走到陆征身边:“他为什么这么问?”   “是可以看到小莲灯吗?”   他原先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林丘的视线的确有好几次都在他手腕上停了片刻。   陆征:“一个小道士,还没那个本事。”   温白:“那就是玉葫芦的问题?”   这下陆征没再说话。   虽说只是一个小道士,陆征根本没放心上,可他身旁这人,显然是个不省心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刚刚这人就是在帮这个叫林丘的说话。   想到这里,陆征偏过头,认认真真看了温白一眼。   紧接着,他一字一字道:“不管是什么问题,离他远点。” 第16章 入画(捉虫)   因为李教授和吴跃的关系,温白参加过几次私人画展,办在地下室的也不是没有。   毕竟像古画这种东西,要想延长寿命,对温度、光线要求都极高。   可像郑博昌这么小心的,还是第一次。   偌大的一个地下室里,就最中间一个展示仓,玻璃跟塔山似的,罩了一层又一层。   最底边甚至贴了一圈用朱砂写好的符纸。   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郑路连忙低声解释道:“先生莫见怪,原先不是这样的,只是那事发生之后,实在害怕,就让人多添了点玻璃。”   陆征兴致缺缺,随手撕了一张符纸下来。   郑博昌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随着陆征这一撕缺了一块角。   要知道之前几位大师千叮咛万嘱咐说动不得,动了这符纸小命难保。   “陆先、先生,”郑博昌心口一滞,“您小心点。”   陆征指尖掐着那张纸,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   温白看郑博昌紧张的神色,问了一句:“这是?”   郑博昌抹了一把虚汗:“我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但大师说,是镇画里的脏东西用的。”   温白也看不懂上头画了什么,但只看陆征的样子,就知道大概率是没用的。   他几步走过去,在画前站定。   除了泛黄的旧纸,其他什么都没有。   还真是一点出入和惊喜都没有。   虽说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可多少有些惋惜。   见温白一幅失落的模样,陆征看了画一眼:“只是一幅画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温白:“这可是稚子牵牛图。”   朱浮曾在他个人杂记里提起过,稚子牵牛图是他自己最满意的一幅作品,满意到在香案边挂了两个多月,这样的画作,自然是想见识一下的。   陆征声音却更淡了:“也就只有小孩子画得勉强入眼。”   温白:“……”   他果然还是没法用他们阳间小打工人的思维,去和他的“阴间老板”交流。   陆征好巧不巧,刚好注意到温白抿嘴的小动作,眼睛轻一眯,轻声喊了一声:“温白。”   温白:“嗯?”   陆征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温白有些绷不住地下意识站直身子,才漫不经心开了口:“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温白眼睛瞬间睁大。   这、这都能知道?!   这不是谛听的技能吗?   温白立刻低下头去,避开陆征的死亡凝视,嘴上也开始说瞎话:“我没有,我不是。”   幸好陆征轻笑了一声,放过了他,没再说什么。   哄好了老板,温白透过玻璃罩,再度看着那幅空白画卷,半晌后,问了郑博昌一句:“郑先生,我方便问一下您这幅画是哪来的吗?”   若换做以前,郑博昌还要思索一下,不会轻易透露画的来源,可现在,这画就是个烫手山芋,温白只一开口,他便回道:“国外一场私人拍卖会上拍下来的。”   温白点点头:“这样啊。”   陆征见他语气有些低,看了他一眼:“?”   温白:“没,就是觉得挺可惜的。”   “如果不是当时破庐先生的画不入流,没什么人欣赏,这画也不会不知所踪了。”   “画作不入流,谁告诉你的?”陆征忽地来了这么一句。   温白抬起头来:“历史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他顿了下,总觉得陆征话里有话:“难道…不是吗?”   陆征视线往下一落:“问它。”   温白手指贴在玻璃面上:“它?”   陆征已经偏头,看向郑博昌:“打开。”   随着防护罩一层一层打开,那幅画卷才正式落在温白眼前。   他俯身下来,想靠近点再看看,腕间却微微一烫。   许久没有动静的白玉葫芦突然冒了一小簇红光。   紧接着,手背便被一股非常轻柔的力道缓缓碰了下。   他低头一看,见到熟悉的小身影,心下一喜:“醒了?”   刚打开防护罩,还来不及退到一边,因此刚好听了个正着的郑博昌:“???”   什、什么醒了?   刚刚温先生是不是对着地底下说话来着?   郑博昌一多想,顿时觉得脚边有点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扒拉他:“温、温先生,您在跟我说话吗?”   温白:“……”   温白是忘了这边还有人。   而陆征则是完全不在意。   郑博昌此时已经完全僵在原地,温白没辙,对着郑路开了口:“小郑先生,您先带着您父亲出去吧。”   年纪也不算小了,别给吓出病来。   郑路看他爸一脸要撅过去的样子,再一联想刚刚温白的举动,就好像是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一时也觉得寒从脚起,连连应声后,搀着人就走了出去。   于是偌大的地下室,只剩下温白、陆征,以及青蕴观一行人和林丘。   李志清他们根本不敢近身,离得远,所以没听见温白和小莲灯说的话,只当郑博昌是担心画里的东西才走了,依旧贴墙站着。   小莲灯已经悠悠醒转,见温白跟它讲了一句话后,就没再看它,有些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温白也顾不上那边的一群人了,点了点它的小火苗:“睡得还好吗?”   “好。”小莲灯浑身懒洋洋的,顺着温白的手一路向上飘,最后靠在温白肩膀上,还用叶托蹭了蹭他颈侧。   “我在梦里见到你了,我有想你!”可能是睡久了,声音都透着一股软乎乎的惺忪,“你有想我吗?”   温白轻笑:“有啊。”   小莲灯晃了晃小脑袋,一转身,才感受到陆征的气息。   一个飞身就想过去碰碰陆征,却被陆征一拦。   “再闹。”陆征反指,在它花尖上轻巧一点,跟起了阵风似的,小莲灯晃晃悠悠飘了回去,重新落进温白怀里。   小莲灯捂住脑袋,“唔”了一声。   温白顿时心疼,立刻上手摸了摸它的花瓣:“打疼了?”   小莲灯哼哼唧唧默认。   温白有些无奈地看了陆征一眼:“打疼它了。”   陆征:“……”   陆征伸手,掐了掐它的叶托:“听它骗。”   小莲灯咯咯笑了好一阵,才注意到那幅画。   它歪着胖花瓣,凝神盯着画纸,最后飘了下去。   在上头慢悠悠转了两圈之后,用叶托点了点那泛黄的旧纸,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   “这画不对劲,不可以乱动。”温白忙道。   在还不知道这画有什么问题,安不安全的前提下,温白并不想让它触碰。   正想抱过它,可在他手碰到花瓣的一瞬间,小莲灯灯芯火光倏地一燎,火光盈盛的瞬间,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他腕间的白玉葫芦朝着画纸的方向猛地一坠——   等温白再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地下室了。   眼前是一片刺白。   那种白仿佛不是外力给的,不似雪,不似粉,而是一种近乎其本身的浑白。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   只不过那深渊是白色的。   “有人吗?”温白喊了两声,没听到任何回答。   他想起在进入这地方之前,先是小莲灯不见了踪影,随后白玉葫芦上便突然多了一股力道。   然后这股力量把他也带了进来。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小莲灯应该也会在这里。   一时间,温白也不知道心里是踏实了,还是越发担心了。   他抬脚往前走去,四周还是白茫茫一片,恍得人眼睛都有些疼。   温白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直觉却告诉他,他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并没有出去过。   正当他想坐下休息一下,顺便整理一下混乱思绪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很悠长浑厚的牛哞声。   这是他在这里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温白一下子抬起头来。   他循声望去,仍旧空白一片,可声音却是实打实的。   等等……温白皱了皱眉。   牛哞声?   稚子牵牛图!   所以自己这是进入画里了?   温白浑然不知,他在画里过的半个时辰,在画外,仅仅只有一瞬。   在他得出结论的一瞬间,郑博昌地下室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个度。   明明是六月的天,却跟寒冬腊月的冰窖似的。   罪魁祸首,便是还在外头的陆征。   青蕴观一行人已经止不住开始发抖。   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之后,好脾气的温仙长就凭空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然后剩下满脸都写着“都给我死”的陆爷。   林丘第一个反应过来:“是画!”   青蕴观弟子仿佛找到主心骨似的,往林丘单薄的小身子骨身后一藏。   “什么画?”   林丘直直看着陆征:“温仙长可能进画里去了。”   青蕴观所有人:“???”   陆征却是拧着眉,回头看了林丘一眼。   他自然知道是画里的崽子搞的鬼。   只是这小鬼是怎么知道的?   陆征从头到尾对林丘就没生出过什么兴趣,甚至因为温白的特别关注,还有些莫名的不悦。   可如果他跟这画灵有关系……倒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陆征微一凝神,等看到林丘天门上玄光的一瞬间,无惊无喜卸了神。   还算新鲜。   道行不怎么样,五感却比常人超出不少。   倒也能解释刚刚为什么会盯着白玉葫芦看。   知道林丘和画灵没关系之后,陆征便不再看他。   一转身,轻一扬手,那原本摊在台面的画卷,就这悬在了空中。   青蕴观所有人:“……”   紧接着,他们听到陆征开了口:“放不放人?”   青蕴观所有人:“……”   “师父,大能前辈这是在跟、跟画说话吗?”   李志清长吁一口气:“总不能是跟我们说话。”   “可画怎么能说话呢?”一个弟子颤声说道。   然后在他话音落定的下一秒,那“怎么可能说话的画”就说话了。   “我不放!”   所有人:“……”   陆征慢悠悠挑出一点指尖火:“放人,和天灵盖上烧个洞,你选一个。”   “画”立刻急了:“你、你敢!”   陆征都听笑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个敢威胁他的。   还是个黄口小鬼。   “你可以试试。”   “你不可以烧我!”   “画纸”无能狂怒,思索半天才想到理由:“这里面有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族,还有一盏小纸灯!”   “你要是烧了我,他们就出不去了!”   陆征听它这么一说,语气一凉。   “你该庆幸他在里面,否则,就不只是烧个洞了。” 第17章 指尖火   青蕴观一行人已经麻木了,在看到陆征挑出火光的一瞬间,甚至机械地转头,看着林丘,语气异常平静。   “林丘小师弟,这又是什么?”   林丘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百科机器:“指尖火。”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很可能…还是真火。”   “真火?”那人道。   “嗯,指尖火,三昧火,只有修为高深到无法预估的大能才有这个本事。”   虽然早在那柄剑的时候,所有人心里便有数了,可当林丘如此直白地说出“修为高深到无法预估”这一事实的时候,他们还是窒了一下。   林丘也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种机缘,能碰上已经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再多的,就没有了。   哪怕是师祖出关,怕是都请不动这位,更何况是他。   相助一事,怕是无望了。   温白对画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在那声牛哞之后,他再没听到任何动静,就好像连那点声响都是不小心露出来一样。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一种稍显压抑的环境,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视线,他却没生出什么恐惧感。   也不清楚是不是知道陆征在外头的缘故。   温白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微微俯身,敲了敲自己有些发酸的膝侧,不紧不慢说了一句:“还不出来吗?”   周伟仍旧一片寂静。   “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   温白本就是想诈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它引出来。   也没想过一两句话就骗到。   可既然都试探了,也不怕胆子再大些,于是温白说道:“嗯,还有一头黄牛。”   这次,他总算听到了一点动静。   “笃笃”两声…就像是牛蹄轻踏在青石板上的响动。   和那声悠远的哞叫相比,清晰不少。   也就是说,现在那东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温白嘴角轻扬了下,放出最后的钩子:“不出来吗?   “……”   “那也好,我先睡一下。”   “等你愿意出来了再叫我。”   在一旁盯着他看了半天的牧童,彻底忍不住了。   “撕拉”一声,扯开那用纸辟出的小结界,牵着牛气冲冲走了出来。   “你、你这人怎么都不知道怕的?”   温白微微抬头,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蓑衣的孩童。   他身上的蓑衣似乎被打湿了,沾着水,斗大的草帽檐往下挂着水珠。   身旁还有一头比他身量不知道高多少的黄牛,正很轻很慢地摇着尾巴。   温白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稚子牵牛图,甚至因为遗失得早,百科中关于它的记录也很少,但在这一刻,他却几乎能肯定,眼前这个牧童,就是破庐先生画笔下的那个孩子。   再一次感慨朱浮的画技之灵动后,温白微微起身。   之前被遮了点视野,他没注意,这一起身,才看到在黄牛尾巴上的小莲灯。   小花瓣随着黄牛的动作一起一伏,显然睡得正香。   温白笑了下。   当时他还以为黄牛晃尾巴是在驱赶蚊蝇,原来是给小灯做摇篮用了。   悬着的心随着小莲灯的出现落定,温白虽起了身,却没有站直,而是换了个姿势,半蹲着,视线和这个牧童齐平。   牧童被温白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   有一点近。   可却没有一点压迫感。   这人在对着他笑。   不像以前被抓进来的那些人,会骂他,凶他,或叫他滚。   也不像外面的那个人,说要烧他天灵盖。   牧童脸突然红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可能不太好看,下意识想去捋捋蓑衣的毛边,却忘了手心中还拢着一截牵牛的绳子。   这一动,牵动了黄牛鼻尖的铁环。   黄牛被闹的不大乐意了,略带气愤地喷了一团湿漉漉的鼻息出来。   牧童被糊了一脸,又觉得在温白面前丢脸了,越想越气,扭头就和老黄牛打了起来。   温白:“……”   温白看得直想笑,最终忍住了。   等一人一牛闹完,牧童才回过头来,看着温白。   “你叫温白?”见温白有些疑惑,牧童伸手,指着纸灯,“它告诉我的。”   看着睡得天昏地暗的小纸灯,牧童顿了下,生怕温白觉得是他做了什么,才让这小家伙变成这样,忙补了一句:“它只是玩累了,睡着了。”   牧童撅了撅嘴:“我可没有对它做什么。”   温白看着他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了:“我知道,谢谢你陪它玩。”   牧童黑溜溜的眼眸一垂:“就算你这样说,我、我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语气凶得很,手上却非常局促地一直绞着那根麻绳。   “嗯。”温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牧童神色更复杂了。   自己明明说不会放他出去,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还说“嗯”。   “外面那个,是你的同伴吗?”他问道。   温白:“外面?”   “嗯,一个很凶的男人。”牧童心有余悸道。   温白不用猜,都知道那人是谁。   看起来,两人像是已经对上一场了。   不知怎的,温白莫名觉得,眼前这人,脾性倒是挺像陆征的。   “嗯,我老板。”   见温白承认了,牧童手一抖:“那他真的会点我天灵盖吗?!”   温白:“……”   陆征这是对小孩子说了什么话。   说要点他天灵盖?   虽说这是陆征能干得出来的事,可依着陆征的脾气,不屑于跟小孩子计较也是真的。   想到这,温白看着他:“你跟他说什么了?”   牧童有些心虚:“没什么,就说了不会放你…还有这盏小纸灯回去。”   温白叹了一口气:“那怕是不只。”   牧童:“不只什么?”   温白实话实说:“不只是天灵盖。”   光一个他大概是无所谓,可小莲灯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陆征一手带大的阴司小太子。   牧童吓的绳子都差点拿不住,看温白的样子也不似在骗他,一下子捂着脑袋蹲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爷爷的画本里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小莲灯就在这时悠悠醒转,顺着老黄牛的尾巴滑下来,看到温白后,先埋在他怀里腻了一圈,然后才飞到牧童身前,问:“什么画本?画本上说什么了?”   牧童噙着一包眼泪,说道:“画本上说,只要将敌人的同伙抓走,然后就可以提出条件,只要不过分,为了俘虏的安全,对方都会应允。”   他抬手一捞,顺势把小莲灯抱在怀里:“我只是想叫他不要烧我的天灵盖,这很过分吗?”   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他口中那个“俘虏”的小莲灯:“不过分。”   温白:“……”   “谁要烧你天灵盖啊,我保护你啊。”小莲灯歪了歪脑袋。   牧童抽了抽鼻子,抱着小莲灯一边说,一边哇哇哭了好一通。   小莲灯被牧童的情绪一染,说话也有些哭腔:“不行。”   温白原本还以为小莲灯这句“不行”,说的是不能帮着外人对付他爹,谁知道,下一秒,小莲灯就哭了出来。   “我打不过陆征。”   还打了个奶嗝。   听起来真的委屈得不行。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它和这小牧童才是一伙的。   温白:“……”   温白一把抱过这小没良心的,帮它顺了顺气。   又递了张纸巾给被泪眼汪汪的牧童:“那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进来。”   牧童盯着那张纸巾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温白。   “我没想抓你们进来。”   他伸手捏了捏小莲灯的叶子:“是它自己进来的。”   温白低头看着小莲灯。   小莲灯点点小脑袋:“我听到里面有哞哞声。”   小莲灯真身便是一盏纸灯,这画卷的结界又是纸辟的,别人看不见,对它来说,就跟没有一样,都不用怎么费力,轻轻一扫就破了。   于是糊里糊涂闯了进来。   可它忘了玉葫芦还在温白手上,于是白玉葫芦又把温白“带”了进来。   温白哑了口,原来是他们扰了这小牧童的清静。   温白有些抱歉,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可落在牧童眼里,只觉得这人是不信他的话,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我已经很久没抓人进来过了。”   小孩子心思都写在脸上,温白连忙道歉。   “但我说不会放你们出去,也是真的。”小牧童说这话的时候,怕温白生气,还不太敢看温白。   温白倒没生气。   听他话里的意思,说明之前是有人被抓进来过的。   如果不问清楚,恐怕下次失踪的就不是画里的东西,而是外头的人了。   “那你想要我们留在这里做什么?”温白语气很平静。   牧童盘腿坐下:“陪我玩。”   温白:“所以以前进来的那些人,也是留着这里陪你玩的?”   牧童哼了一声:“他们不是。”   温白:“?”   温白正想进一步问,怀里的小莲灯却动了动。   他低头一看,小莲灯的花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拢起,合成比拳头还小的一团。   它使劲动了动,再展开时,一个小纸团咕噜滚了出来,掉在温白脚边。   温白没被牧童吓到,倒被它吓了一跳。   小莲灯真身就是纸,从身上掉下一个纸团,跟掉下一块肉有什么区别?   温白语调都有些不稳:“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小莲灯转了一圈,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叨起那个小纸团,放在温白掌心。   温白:“?”   小莲灯小声道:“陆征写的,小纸条。”   温白打开一看,里面只写着一句话   ——里头的东西能动,不是他们是活的,是画纸本身是活的。   温白:“?”   再抬头时,温白一怔。   周遭仍旧白茫一片。   可刚刚的牧童和黄牛,却不见了。 第18章 画灵   “他们呢?”温白问小莲灯。   小莲灯也满头问号:“不知道,一下子就不见了。”   “白白。”小莲灯唤了温白一声。   温白:“嗯?”   小莲灯指了指纸条:“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温白一字一字念给它听。   将将念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   他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小莲灯,最后又抬眸,往四周看了一圈。   “陆征说,这画纸是活的,所以里头的牧童和黄牛才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画纸是活的?”小莲灯没怎么听懂,“像我一样吗?”   温白觉得这样解释,对它来说,应当是最好理解的,于是点头:“差不多。”   温白伸手,在地上拍了拍:“你能感受到它吗?”   毕竟同是“纸”做的,温白心想。   小莲灯飞下来,贴在温白刚刚碰过的那块地方上,仔仔细细感受了一圈,用力到花瓣都涨红了,也没感受出来什么,最终泄了气:“感受不到。”   温白笑着把它抱回怀里,替它揉了揉发酸的小花瓣,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它:“你说,那个小牧童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莲灯:“哪句?”   “我不喜欢他们!”   温白:“对。”   说完,温白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和小莲灯齐齐仰起头来。   因为这句“我不喜欢他们”不是他说的,也不是小莲灯说的,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小莲灯已经从温白手心腾空而起,警惕地看着周围。   画灵嗤了一声,总算慢悠悠现身。   温白说不太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像是一片雾,又像是一团凝得不怎么结实的云。   “你也是来抢画的?”画灵出声,打破沉默。   可能是因为这里就是它所创造的世界,所以画灵的声音显得很厚重,那种立体环绕的声音打的温白耳朵都有些疼。   也不知道这画灵是不是故意的。   温白稍微缓了缓:“也?”   所以它是把自己当成了抢画的人?   画灵还当温白是默认了,恼了:“你还真是来抢画的!”   他就不该听老黄牛的话,它还说这个漂亮人族是好人,和以前那些人都不一样。   小莲灯觉得天都塌了,这东西竟敢凶白白。   一个飞身就挡在了温白身前,浑身绷得跟支开弓了的箭似的。   温白怕画灵伤到小莲灯,忙开口:“我不是来抢画的。”   画灵能感觉到小莲灯身上的灵气,不欲与它作对,可还是不依不饶:“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温白只好先搬出阴司:“因为有人说画有问题,所以东岳阴司让我来看看。”   画灵一惊:“你是阴司的人?”   温白还来不及点头,小莲灯已经开了口:“是陆征的人!”   温白:“……”   温白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在它的认知中,陆征的名字比东岳阴司更好用。   画灵沉默半晌:“你既是阴司的人,那能让我见见先生吗?”   在它开口的一瞬间,温白就知晓了它口中的“先生”是谁。   “破庐先生?”   画灵忙“嗯”了一声。   温白有些不太忍心开口,只好委婉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画灵久久没说话。   再开口时,语气明显低落了很多:“我知道。”   它慢慢落在地上,看起来小了一圈。   “我就是想见见先生,那些人把我偷走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温白:“偷走?”   画灵:“嗯。”   “那些人嘴上说着不喜欢先生的画,说先生画得不好,却趁先生睡着的时候,把我偷走了。”   温白皱了皱眉:“不是破庐先生仙逝后,画才失踪的吗?”   画灵立刻反驳:“当然不是,先生最喜欢我了,如果是这样,肯定会带着我一起陪葬的。”   那语气,就好像没一起被带进棺,对它来说是一件莫大的憾事。   温白开始怀疑记载的真实性。   “最可恶的是,还在我身上画画!”画灵龇了龇牙。   温白试图去理解画灵这话的意思:“你是说,这幅牵牛图上,有些地方并不是破庐先生的亲笔?”   画灵闷闷“嗯”了一声。   温白:“……”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温白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怀疑文史记载的真实性,甚至开始怀疑画作本身的真实性。   因为现今这幅《稚子牵牛图》上,除了牧童、黄牛和寥寥几笔的远山背景、田埂小道之外,就是大片留白,没有其他东西。   不重墨的背景是朱浮一贯的画风,牧童、黄牛就更不用说了,光看这幅画的命名就知道画技之高,也不是他人可以随意模仿的。   “那是因为其他的东西都被我吞了!”画灵愤愤道。   温白:“……吞了?”   “他们以为先生当时作画的时候,是没有落款的,所以那人在偷走画的第一时间,就想着在上头落上自己的款,好把画作占为己有。”   因为太惊讶,温白凭空呛了下:“这幅画破庐先生落了款?”   古往今来,学者对这幅《稚子牵牛图》作了成千上百篇研究,可从未有人说过,这幅画是落了款的。   当时还正是印章文化大盛的时候,文人墨客间交流书信、画作,时不时就盖个印,跟现在的“打卡留念”没什么区别。   可朱浮作画几乎从不落款,既不和人交流画作,也不为扬名,只是兴致来了,就作一幅,纯作自娱自乐用。   要不是风格自成一派,得了后世一位达官的喜爱,将他的画作全部保存收藏,可能都不会留存于世。   画灵点了点头:“落了,只不过落的是隐款。”   “白白,什么是隐款啊?”小莲灯听的一个脑袋两个大。   温白答道:“古人有时候作画、写字的时候,不想让落款破坏了意境,又想留下标记,就会把自己的名字或是能代表他身份的一些字符藏在画里。”   “比如他画了一幅山水画,就挑选一种与山林相近的颜色,用这个颜色把名字写在画好的山景里,这样就很难看出来了。”   说完,温白看向画灵:“先生的隐款落在哪儿了?”   画灵回答得很干脆:“蓑衣上。”   “先生落得这么小心,他们却用碗大的章盖在我的天灵盖。”   “还有人嫌先生背景画得不好,往我头顶画了一座山,还在一旁题了些不伦不类的词。”   “什么同生死,共头哭,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任谁都没法忍受有人在自己天灵盖上盖章,还是碗大的章。   还在上头写硕大的“死”字。   小莲灯上前轻轻拍了拍它:“你被糟蹋啦。”   “嗯,”画灵咬牙,“我被糟蹋了。”   温白:“……”   都哪学来的词。   温白:“所以你生出意识之后,就把那些痕迹全部抹掉了?”   画灵:“那些东西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不过我也没让他们讨到便宜,后来再想抢画的,我就把他们都关进来,关个十天半个月再给放出去,或者把画也吞掉,藏起来,叫人看不见上头的东西。”   “后来人间灵气渐弱,也没人给我供香,我就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画灵语调一沉,“便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头,把我拘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还时常带些生人进来,让我接客。”   温白:“……”   温白干咳一声,小声提醒道:“那不叫接客,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这不叫接客叫什么?人间小画本上都是这么说的。”   “拘押我,逼我见一些生人,摸我,还说些‘美啊妙啊’的淫词艳语!简直荒唐!”   温白:“…………”   小莲灯仰着头,看着温白:“白白,小画本又是什么?还有接……”   温白都没听完,一把捂住它的小花瓣。   “小孩子不能听这个。” 第19章 请了个祖宗   温白花了半个小时,才跟画灵解释清楚什么叫画展,把它拘押在这里,是因为古画对环境、温度要求高,郑博昌也是因为喜欢破庐先生,不想让它流落在外,才高价从旁人手中拍下。   温白还庆幸了一下,幸好画灵刚醒,灵气不足,所以只能把画里的东西藏起来,而不是把人抓进来。   否则依着这位的脾气,不说郑博昌,怕是整个郑家都都去画里关上十天半个月。   画灵不知道它这一觉竟睡了这么长时间,千年的时间,人间早已变样。   而先生的画也已经被世人理解、认可,还获得了很多人的追崇和赞誉。   画灵嘴上没多说,可温白知道它心里是高兴的。   和它约法三章后,画灵便把温白放了出来。   再一睁眼,温白已经回到了地下室。   骤然转换的视线,突然变暗的光线,让温白有些头晕目眩,脚下不小心一踉跄。   在他以为即将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腰际一道力量往上一托。   陆征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几岁了,站都不会站吗?”   温白松了一口气。   可松了一口气的人却不只是温白,还有扒着墙根排排站的一群人。   李志清他们不知道这幅会动的“画”和陆征说了什么,只知道说要点它天灵盖的陆祖宗突然收了指尖火。   虽然收了兵鸣了金,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位爷周身还蹿着火。   一行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会因为“用鼻子呼吸”这种理由,被陆爷当场点了天灵盖。   直到温仙长从画里出来。   这一瞬间,他们也不想去思考温仙长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只知道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等温白站稳,陆征便松了手。   它手越过温白肩膀一伸,便抓住了温白肩头的小莲灯。   “什么都不知道,都敢往里闯,”陆征语气一沉,“谁给你的胆子?”   小莲灯许久没被陆征凶过了,哼唧两声后,看向温白。   陆征眼皮一撩。   很轻很淡的一眼,陆征也没说话,可温白却从那一眼中读出了“威胁”的意味。   就好像在说,你再惯一个试试。   温白一咬牙,低下头去。   陆征这次训的其实没错。   的确是小灯的胆子大了些。   这次之所以平安无事,也是因为这次里头没什么棘手的东西。   如果真是什么邪祟凶鬼,他们必定不会这么轻易地全身而退。   小莲灯也知道这次自己闯祸了,趴在陆征手上,乖蔫乖蔫地认错,灯芯火光的颜色都黯淡了不少。   看它卖乖的样子,陆征淡声道:“这套对我没用。”   说完,还看了温白一眼。   温白:“……”   所以这眼神,是说这套对他才有用是吗?   ……好吧,说的没错,对他是有用。   陆征继续道:“回去反省,反省好了再出来。”   不知怎的,温白总觉得陆征这句“反省”,似乎不只是对小莲灯说的。   小莲灯蔫巴成一团,化作黑雾,重新回到玉葫芦里。   温白以为训完小莲灯,下一个就该是他了,也低头做好了受训的准备。   可谁知,陆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和画灵交涉好了?”   温白点点头。   陆征“嗯”了一声,走了出去。   温白:“?”   林丘觉得两位大能前辈之间有些奇怪,可具体怎样,他又说不上来。   怕温白和陆征生了嫌隙,上前把刚刚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   温白总算知道了“天灵盖事件”的始末。   跟林丘道完谢后,拿着画卷走出了地下室。   等他上去的时候,陆征已经坐在沙发上喝茶。   郑博昌看见温白把画拿了上来,一下子起身:“这、这是好了吗?”   温白想了想,给了个比较严谨的回答:“快了。”   郑博昌:“???”   什么叫快了?   郑博昌的别墅很大,温白想找个好地方却有些难。   快七月的天,日头难免有些毒,画灵想要晒太阳,可晒太猛了也不好。   他绕了一圈,还是没有头绪。   陆征这才放下茶盏,眸光往上一抬,轻声道:“二楼。”   温白往上一看。   入眼就是一扇半人宽的玻璃窗。   温白看了小半刻,心下一喜。   的确是个好地方。   郑家在南城底蕴不长,但祖上却是地道的书香世家,因此建屋造房的时候,还讲究风雅,院外便是一片竹林。   竹林遮了绝大多数的光线,只漏出一二,再加上窗户的遮挡,阴凉的同时,比地下室又暖和不少。   而且景致也挺好,画灵应当会喜欢。   郑博昌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意见,温白便直接走到二楼楼梯口的位置。   等他站定,“刷——”的一声,温白把画铺在窗台上。   郑博昌一眼就看到上头失而复还的黄牛和牧童,高兴地语无伦次:“先生,这牛和这牧童,这给您抓住了?”   温白:“……”   温白只好草草点了点头,随即道:“得空的时候,打个钉子,这几日就把画挂在这里吧。”   郑博昌有些担心:“这是古画,这么晒,不会受损吧?”   温白:“不会。”   “好好好!”郑博昌连连应下,得了温白的保证,也不等什么“得空的时候”了,立刻让郑路动手。   这头郑路正在哐哐砸墙,那头郑博昌又说:“温先生,您把这画挂在这儿,是这个位置风水好是吗?挂在这里,镇得住?”   温白:“不是。”   “是景色好。”   郑博昌:“?”   温白:“它喜欢。”   郑博昌:“……它?”   温白:“就是你身后那幅画。”   郑博昌:“……”   温白其实也不愿意吓唬郑博昌,想随便编个理由骗过去,可实在不行。   因为“想晒晒太阳”只是画灵的第一个要求。   如果这个都不能接受,接下来的可能会更…难以想象。   “郑先生,稚子牵牛图是破庐先生最喜爱的一幅画作,这您是知道的吧?”温白斟酌道。   郑博昌还没从上一个冲击里缓过神来,只愣愣点了点头。   “那破庐先生当时把它悬于香案边,日日焚香的典故,想必您应该也挺清楚的。”温白又道。   郑博昌心里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您是说……”   温白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嗯,过一段时间,可能每隔一两天,还要供一炷香。”   画灵的原意是一天供一炷,可温白怕郑博昌一时接受不了,就跟画灵打了个商量,告诉它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画灵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一天供一炷,改成了两三天供一炷。   郑博昌:“……”   一锤子砸在了自己手上的郑路:“……”   底下偷听的众人:“……”   沐浴焚香?!   这哪是买了一幅画,根本就是请了个祖宗啊?!   郑博昌欲哭无泪:“温先生,上香这、这这这种事……”   “我知道,”温白说,“这香只要点着就好,谁去点都无所谓,也没这么多讲究。”   对于画灵来说,只是要吃点香,谁点还真无所谓。   温白还没把后话说完,郑路先挥着锤子说了一句:“我、我也不敢啊。”   “我是说,如果您实在担心的话,可以请一些您信得过的人。”   比如……温白转头,看着底下青蕴观的一行人。   李志清立刻上前,应了声:“青蕴观愿意效劳。”   温仙长既已这么说,想必已经解决了里头的东西。   只是点个香而已,并不费事,而且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搭上温仙长的人情,李志清觉得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温白朝他一颔首。   李志清这么说,自是再好不过。   郑博昌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事情既然已经交付给了青蕴观,那也算有个保障,于是谢过李志清,点头应下。   “那就辛苦李道长了。”温白说道。   李志清忙说:“不敢。”   事情已经解决,就在温白转身下楼的时候,郑博昌脸色却倏地一白,像是受了什么极度的惊吓似的。   他颤巍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温白背后,上下嘴唇打架似的,往外用力吐了几个字。   “画!画!死!”   温白:“?”   温白转身一看:“……”   只见在画布最上头的位置,写着一行字。   “同生死,共头哭。”   也就是画灵说的,有人在它头顶提的,不伦不类的词。   温白:“…………”   温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离了画,又不能与画灵沟通,只好看向陆征。   陆征看在温白的面子上,才从沙发上起身,三两步走了上来。   “是画灵对这些安排有什么不满吗?”温白又看了郑博昌一眼,“还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陆征抬掌,在画纸上虚贴了一下。   全场寂静。   紧接着,温白就看到陆征的脸色黑了下。   温白小心开口:“它说什么了?”   陆征放下手,没管其他人的视线,只看着温白。   “灵气太少,饿急了,反胃。”   温白:“……”   陆征草草解释了一下:“那些东西从头到尾就没消失过。”   “只用灵力吞了,现在灵力不够,吐出一两个也是常事。”   温白:“……”   他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候画灵说的“最好尽快给我供香,否则我怕我撑不住”指的是这个。   而一旁的郑博昌已经面如死灰。   “同生死,共头哭……”   他把那行字又念了一遍,彻底站不住。   往墙上猛地一靠,拉住郑路的手,仰头红了眼眶。   “他这是要杀我全家啊!”   温白:“……”   陆征:“……” 第20章 加个微信吧   “温先生,如果是我冒犯了画里的祖宗,可以把我的命拿走!”   “可我妻儿真的是无辜的啊,他们什么都没做,当初这画也是我拿回来的,求求您,您再跟画里的仙人说说,求求他放过我妻儿吧,我郑某人给您跪下了。”   郑路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温仙长出来的时候,还说快解决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锤子,看了看他爸,又看了看墙上那幅搅得他全家不安宁、现在又说要杀他全家的画,拳头紧了。   眼看场景快要失控,温白连忙拉住郑路。   “郑先生,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一旁的陆征伸出手指,注了点灵力进去,语气微凉:“怎么吐出来的,怎么咽回去。”   所有人:“……”   众人再抬头时,那行字已然消失。   郑博昌却完全没有安心。   字虽然没有了,可这画要“杀他全家”的念头,已经根深蒂固。   郑博昌被郑路搀到沙发上,几口滚茶下肚,才感觉心头重新跳起来。   “温先生,您把这画带走吧,”郑博昌求道,“烧掉、送人怎么都行,只要您把它带走。”   郑路也有些遭不住:“温先生求求您了,我们没有您和陆先生的神通,镇不住它,这画再多放些时日,就算它不把我们家弄死,我们也得被它吓死。”   怕温白觉得麻烦,郑路又补充道:“如果要定期上贡的话,钱都由我们出,这点您可以放心。”   “请人的费用也全部算在我头上,您有什么要求也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办好,您看行吗?”   温白:“……”   接下来,无论温白怎么解释这只是一场意外,郑博昌他们都没再听,说什么都要把这幅画送给温白。   温白不收,就觉得是他嫌处理起来太麻烦,那就添钱送。   最后,当温白抱着画,被郑家一行人簇拥着送出别墅大门的时候,脑子里还有点转不过来。   他是抱着看看画的心态来的,谁知道,最后却抱走了画。   还是这样一幅七位数起步,上不封顶的古董名画。   李志清理了理道袍,真心道:“温仙长高风亮节,是我辈楷模。”   其他弟子也纷纷附和。   如果不是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态度都格外诚恳,温白甚至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讽刺他。   连林丘也颔了颔首:“辛苦温仙长了。”   温白:“……”   他到底,辛苦,什么了?   李志清原先打的算盘是画既然还在郑家挂着,他们青蕴观接了点香的活,日后总能寻个由头跟温白打上交道,可现在画被收了,那这条线自然也就断了。   这可不行,现在温仙长还在,李志清掂量了一下,见缝插针地问道:“不知两位仙长在哪座山头修行?他日若是有幸……”   “山头?”温白一皱眉,他没听错吧?   李志清还当温白是不喜欢旁人扰了他们清静,心里遗憾,但更不想惹他们不快,只好忙收话端:“小辈失言。”   小辈。   温白:“……”   这是把他们当成什么隐世修行之人了?   温白颇有些无奈:“我就是南城人。”   李志清一骇:“南城?”   他赶忙问道:“南城哪座山头?”   温白:“……”   既然只是要个联系方式,温白索性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这下不只是李志清,他身后的一群弟子也震了震。   在见识过温白入画、出画的本事之后,他们已经选择性遗忘了之前的“微积分事件”,在他们眼中,温白和陆征这么多年都没在南城出现过,定然就是在哪座山头潜心修炼。   于是齐齐出声:“您还玩微信?”   温白:“……”   嘴上这么说,李志清动作却很快。   在他掏出手机的一瞬间,却看到一直没说话的陆大能冷冷扫了他一眼。   李志清讪讪笑了下,因为这位祖宗不太高兴得过于明显,立刻保证道:“定不会随意扰了仙长的清修。”   陆征这才收回视线。   通过好友后,温白收起了手机,重新低头看着怀里的画,又犯了愁。   陆征嫌画灵吵,不要,他拿着也不安心,于是问道:“谛听在公司吗?”   陆征皱了皱眉,一脸“无缘无故问他干嘛”的神情。   温白解释道:“你觉得把这画拿去给谛听行吗?”   陆征:“你不喜欢?”   温白:“喜欢啊。”   陆征:“喜欢就自己留着。”   温白严肃道:“我说的喜欢,是想要去看看画的喜欢。”   不是想把它占为己有的那种喜欢。   他不配!   温白浅浅吸了一口气:“老板,对你来说,这是什么?”   “一幅画得还行的画?”   陆征不置可否。   温白:“可对我们来说,这是古董。”   “很贵。”   “宝贝。”   “不能随便收。”   “如果谛听不要,那还是给你吧,”温白如实道,“况且我也没做什么,拿着也不安心。”   陆征深深看了温白一眼,又说了一句:“麻烦。”   温白抿了抿嘴,他是挺麻烦的。   可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他不能要。   于是伸手,把画递了过去。   陆征却没接。   温白保持着递画的姿势:“?”   陆征微侧过身,看了李志清随身携带的那个布袋一眼,说:“朱砂,笔。”   李志清眼力见快,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刻把布袋打开,挑了最好的软笔和上好的朱砂,恭恭敬敬递过去。   陆征拿着笔,蘸了蘸朱砂,在郑博昌别墅门牌的位置,三两下画了一道符。   收笔的一瞬间,一道淡淡的金光笼罩了整栋别墅。   郑博昌和郑路还候在门口,他们看不见,可李志清和林丘却看得很清楚。   李志清一把拉着郑博昌,平日最注重的仪态都忘了:“走大运了!走大运了!这屋子可千万不能卖!”   郑博昌和郑路面面相觑。   林丘出声道:“这符印可保家宅百年,邪祟不侵,福泽子孙。”   李志清点点头:“我修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强大的符印。”   在一群人的惊叹中,陆征只偏头看着温白:“一道符印,换这幅画。”   温白并不懂这些符印,但听李志清和林丘的话,也知道这道符印可遇不可求,其中的价值定是能抵这幅画的。   看着温白难得有些发懵的小表情,陆征莫名心情大好:“安心了?”   温白一下子怔住。   ……这是为了让他安心,才送了一道符吗?   陆征轻笑,曲指在画上敲了下:“抱好。”   温白脑子已然一片混乱,只听到陆征让他抱好,手就下意识紧了紧,把画抱牢。   而另一边的郑博昌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从“杀我全家”到“福泽子孙”,前后只差了一个多小时,高兴地不知所以。   “这可、这可…这让我们怎么受得起,温仙长是喜欢画是吗?郑路,快快快,快去藏画室再取几幅来,”郑博昌满面红光,“把《秦淮夜宴图》、《百花图》统统拿来,温仙长您尽管挑!”   温白:“……”   温白:“打扰了,告辞。”   生怕郑博昌再送些让人承受不起的东西,温白说完,拉着陆征转身便走。   郑博昌仍旧在后头不知疲惫地喊:“如果画不喜欢,瓷器您有喜欢的吗?我这边还有个霁蓝描金润雨松竹瓶!”   李志清他们没敢再跟,在温白和陆征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一瞬,一群弟子围了上来。   “师父,温仙长既然有微信,那他也玩朋友圈吗?”   “不会吧。”   “就算有,应该也都是一些悲天悯人的道理,或是深山景致。”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李志清闹不过他们,心里也着实有些好奇,于是打开扫了一眼。   所有人:“…………”   “毕、毕业典礼?!还是南城大学的?”   “温仙长不会是修行的时候太无聊了,顺便去读了个书吧。”   “不愧是温仙长,顺便读个书,都能读到南城大学去。”   “不、不是,你们看这张图,上面这是温仙长的出生年月吗?也就是说,温仙长才、才二十来岁?”   在所有人开始就着这几条可见的朋友圈,打算再找点蛛丝马迹的时候,那个被一指碎了剑的弟子,伸手挠了挠头,   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惑:“所以微积分真的有助于修行吗?”   所有人:“…………”   而抱着画回到家,开始点香喂画灵的温白,原以为这事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殊不知,这还只是个开始。 第21章 又上热搜   温白接到方乐明的电话, 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这天他刚给画灵供过香,方乐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小白,你又上热搜了?!”   “还一口气上了三个?”   因为语气太强烈, 以致于温白都有些分不清他是在告知他这件事,还是反问他这件事。   温白:“什么?”   方乐明更着急了:“你都不看微博的吗,我的祖宗!记者都到我们学校来了。”   温白:“记者?”   “对啊, 记者, ”方乐明说道, “要是他们动作再快点,估摸着都能找到你公寓去。”   自那条中奖信息在网上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后, 温白几乎就没再打开过微博。   所幸平日也没用它的习惯,抽奖一事后,每天后台又都是成百上千条的私信, 实在费神,就干脆关了所有消息提示。   这下,温白也来不及挂断电话了,直接退出通话界面, 点进了微博。   从头到尾扫了一圈, 才知道了方乐明口中的“一口气上了三个”是什么意思。   起因就在那幅《稚子牵牛图》上。   事情说回一星期前,当时温白去拜访郑博昌的时候,为了方便行事,借用的是李教授的名义。   但他“阴司打工人”的身份肯定不能让老师知道,所以等事情解决后, 温白就给郑博昌发了条消息,说“驱邪”一时事, 不要透露给旁人。   郑博昌知道里头的规矩,连连应下。   可郑家丢了画这事, 在南城整个圈子里,动静都不小,尤其是他之前还发了许多请帖。   虽然郑博昌没有跟旁人知会,但“画找到了”的消息,还是这么传了出去。   可也不知道其中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传着传着,莫名其妙就从“画找到了”变成了“画没丢”,又变成了“画送人了”。   阴差阳错,竟还真给猜对了。   问的人多了,怕再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来,郑博昌最终点了头,说画丢了是真的,送人了也是真的。   可却没有说那人是谁。   再问,也只多说了一句“真正懂画的大师”。   郑博昌在书画圈名声不算小,他这一说,立刻沸扬一片。   倒不是对赠画的事有什么异议,虽说《稚子牵牛图》价值不菲,但在他们的圈子里,赠画送墨一直是常用的交友方式之一。   兴之所至,赠幅名画做个风雅人情也不是没有。   但一出手就是百万名画,想必那人应是绝对的名流大家。   而且郑博昌一脸容光焕发、春风满面,绝对不像是藏私,看上去又似乎丝毫不为这百万名画感到惋惜,这下,所有人对这位“大师”更加好奇了。   郑博昌跟温白说这事的时候,温白没多说什么,正忙着处理画灵的事。   陆征给了他三炷香,没说从哪里来的,只说叫什么百姓香,让他隔一个星期点一炷。   点满三炷后,可供百日之久。   温白一听还有这种省时又省力的东西,立刻就给画灵点上了。   画灵许久没吃香,一时没扣好量,吃撑后灵力无处可用,为了消食,就扫了一道白光,又把温白给卷进了画里。   一来二去,温白都快习惯了,还能面不改色地放小莲灯去和牧童做个玩伴。   画灵尝到了甜头,时不时就绑温白进来聊聊天。   聊着聊着,竟还真聊了点东西出来。   画灵告诉温白,破庐先生作画之所以不常落款,不是嫌麻烦不爱落款,而是因为他对那幅画并不满意。   如果画称心了,便会落上隐款。   除了它身上这幅稚子牵牛图外,还有嬉春图、小儿垂钓图都落了款。   怕温白不信,画灵还特意化了几幅图的幻象出来,一一铺在温白眼前。   “先生怕是对隐款有什么误解。”温白得出结论。   也怨不得后世一直没研究出来,即便是画灵特意给他圈出来,他都看了好半天。   画灵对此却很自豪:“先生一向风趣。”   温白笑了下。   风趣是真的。   能把隐款落得这么巧妙,想必肯定费了不少心思。   在和画灵几番商榷后,温白还是决定把这事跟李教授汇报一下。   一来是因为学术界对朱浮的画作一直存在很多问题,所存资料又少,这个发现应当能帮他们找到更多线索,也让后世之人更加了解先生。   二来也圆了画灵的心愿。   可毕竟是学术界一直研究的一个东西,他也不是专业的学者,总归不太合理,于是温白想了想,最后发了一封匿名邮件过去。   因为牵牛图在他手上,在画灵没恢复灵力前,也不敢贸然拿出去,怕又发生什么“反胃吐字”的事,于是温白特意避开了牵牛图,选了另外两幅。   邮件里他也没太直说,只说了《嬉春图》和《垂钓图》中,有两处位置有一段极为相似的纹路,他不太懂,所以来问问教授。   温白相信以李教授的水准,定能很快察觉到。   果不其然,在他拆了邮件后的两天,温白便收到了回函。   然后,李教授正式提出了这个发现。   说来也巧,提出发现的时候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国家书画大会开幕阶段,官方也打算借着朱浮画作新发现这一东风,在年轻人中做个宣传,于是一拍即合,各大官博一联动,齐齐把“南城大学李显教授”送上了热搜。   可“温白”的出现,却超出所有人预期。   在所有人都默认这成果属于李显教授的时候,正在接受电话采访的李教授却笑了一下,说:“正式提出发现的我。”   “但最先发现的,是我学生。”   “是我学生”四个字一出,不单是正在采访的记者,连总台那边都惊了。   他们都知道,李显教授是国内研究这方面的大成学者之一,是有名的考据派,尤其是对破庐先生,曾发表过不下十篇专业学术报告,其中有些段落直接被编载进了课本,所以当他提出新发现的时候,虽说是“意料之外”,可也在“情理之中”。   可现在,李显教授却说最先发现的是他的学生。   一听还有内情,记者急忙往下问。   温白就这样被送上了热搜。   再然后,所有人惊喜地发现,这片瓜田他们来过。   又是南城大学,又是温白。   好不容易翻了篇的抽奖事件再次被翻了出来。   这下官方都不用下场了,“温白”两个字就跟最强buff似的,自己一举冲上热搜后,还凭一己之力连带了三个。   南城大学官博不说,就连刊载这条新闻的评论底下都已经沦陷。   【温白:不会研究古画的金融系招牌不是好助理。】   【这真的是人吗?我怀疑他长了三个脑子。】   【你们有看那篇报道吗?李教授强调‘热心同学温白’特意写了一封匿名邮件,结果因为太具个人风格的报告方式翻了车,画面感太强,我感觉我都能想象到‘热心同学’此时的表情。】   【温白:大意了.jpg】   【长了这样一个出色的脑子就算了,还长了这样一张出道的脸,长了这样一张出道脸也罢了,还长了这样一双欧皇的手,妈的。】   【不能被我妈看到的新闻又增加了。】   ……   看着最底下那已经达到999+的红色数字,温白顿了下,小心翼翼点进了后台。   几秒后,僵着手退了出来。   他就不该点进去。   否则就不会看到喊着他温大师,然后拿着家里的碗碟问他是不是古董的消息了。   方乐明开了一个头,接下来整整半天的时间,温白的手机就没有消停过。   甚至惊动了人文和金融两院的院长,给他打了个电话。   以“其实自己没做什么,只是看画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心生好奇,所以来问问教授,所有比对资料和相关记录都是教授的功劳”这样的理由婉拒了采访的邀请后,温白才躺在沙发上,放空自己。   刚躺下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方乐明那句“估摸着都能找到你公寓去”的话还在耳边,温白下意识以为门外的是记者。   正打算不动声色躲过去,周伟的声音却隔着一扇门响了起来。   “小白,你在家吗?”   温白这才走了过去。   可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周伟身后那有些熟悉的面孔的时候,温白动作一顿。   “……林道长?”   林丘侧跨一步,从周伟身后走出来,弯身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温仙长。”   温白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周伟的脸先皱了皱:“温仙长?”   这是什么称呼?   他扭头看着廪丘:“你说小白吗?”   林丘严肃一点头。   周伟眉头拧得更深了,小声道:“小白,除了阴司之外,你还兼道观的职?!”   阴阳两道通吃?!   温白拍了下他的脑门:“想什么呢。”   周伟:“那林道长为什么会喊你温仙长?你和正天观怎么还有关系啊?”   温白:“这话我还想问你。”   温白也不知道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人为什么会一起来,都站门口也不好说话,于是道:“先进屋吧。”   在门口的时候,周伟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可一踏进玄关,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他扭头朝着香气蔓延的地方看去,温白这才暗叫不好。   画还在窗台那边挂着。   果然,几秒后,他听到周伟高亢的喊声。   “牵牵牵牛图!是牵牛图!这幅牵牛图怎么在你这里?”   周伟跑了出来:“所以郑家那幅画送给你了?”   温白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这画是假的,赝品。”   周伟:“……”   林丘:“……”   画灵:“……”   气死了。   温白叹了一口气,最终默认:“小心点,别碰着它。”   周伟忙收回手,余光扫到桌子上正燃着的香柱,使劲嗅了嗅。   温白:“怎么了?”   周伟:“这气味好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周伟一拍掌:“对了,上次我爷爷拿来给我敷脑袋的,好像就是这个。”   林丘这时开了口:“百姓香。”   温白和周伟齐齐回头看他。   周伟是完全不知道“百姓香”是什么。   温白则是惊讶于他为什么会知道。   林丘动作一下子有些拘谨:“我刚从城隍庙过来。”   周伟:“林道长你去我家之前,还去了一趟城隍庙吗?”   林丘神情有些疑惑,似是不知道周伟为什么这么问,刚想开口,就被温白打断:“这香只有城隍庙有吗?”   说完,还侧了侧身,避开周伟的视线后,小声问:“你知道城隍的事?”   林丘点头。   温白直说:“他还不知道。”   林丘顿了下,了然。   林丘回过头来回答温白的问题:“这香只有城隍庙有,不是普通的请愿香,是城隍供天的供香。”   温白:“供香?”   “嗯,”林丘道,“城隍属地官,遇事需要下达阴司或上达天听的时候,便会引燃这香。”   “也有安魂定魄的作用。”   温白懂了。   归根结底,这香虽然是城隍庙出品,可最终还得烧到陆征那边去。   随即,他又看着周伟:“那你们两个又是怎么一起过来的?”   周伟解释道:“正天观算是我家老客。”   说到这里,周伟停了下,思索好半晌,最终还是看向林丘:“林道长,你别怪我多嘴,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们正天观三五不时就要来一趟棺材铺啊?”   “我觉得观里的道长们一个个看着都挺长寿的。”   知道内情的温白&林丘:“……”   温白拍了拍他:“别打岔。”   林丘站了出来:“我是奉师父的命令,去拜访城…拜访周家爷爷,路上刚巧遇到了小周信士。”   林丘说话语速慢,又带了些修行之人的书卷气,文绉得不行,周伟听得着急,赶忙接过话茬:“林道长来找我爷爷的时候,我刚好在家,又凑巧刷到你的热搜,打你电话占线,于是给文谦他们打了个电话,林道长听到你的名字就过来了。”   周伟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时林丘的眼神。   林丘这个人他见过几次,年纪比他小,人却格外老成,常常一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   小道长每来一次,他爷爷就得说他一次,说什么同是做接班人的,他就不如他,让他好好学学人家林小道长,学学那种没有世俗欲望的气质。   周伟只能反驳说他是做棺材的,不是修行的,他得吃饭。   至于小林道长,他就是说自己已经辟谷,周伟都是信的。   周伟一直觉得,林丘应当已经超脱了,这世上没什么事能影响到他。   可今天,林小道长却在他提到小白的一瞬间,极其没有形象地跌了一跤。   再抬头时,那双亮到几乎能冒出火光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看得周伟连扶人都忘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林丘那么少年气的时候。   林丘自己爬起来后,又行了个正礼,把周伟吓了一跳。   见他如此端肃的模样,看着的确是有要事,这才带他来了一趟。   林丘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不知道周信士口中的‘温白’就是您,后来冒昧看了一眼您的微信,这才确认。”   温白了解了始末,给林丘倒了一杯水:“找我有事吗?”   林丘低下头,手指在水杯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周伟和温白对视了一眼。   沉默一会儿后,林丘才轻轻抬眸:“温仙长,您手上那个白玉葫芦,是器皿吧。”   温白没说话,他心里有预感林丘会问这个。   “您也养小鬼是吗?”   温白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注意到了一个字:“也?”   林丘点头。   见林丘视线在落在白玉葫芦上,温白道:“你能看得见?”   林丘摇了摇头:“只是感觉。”   温白想起陆征后来的确跟他说过,林丘五感异于常人。   “不用看了,它现在不在里头。”温白答道。   温白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让林丘眼睛一亮。   可下一秒,温白又道:“但不是小鬼。”   林丘:“?”   温白:“是小老板。”   如果非要说什么养不养的,那也是它养他。   毕竟他得靠小老板吃饭。   林丘愣了半拍:“啊?”   温白笑了下:“不是小鬼,是陆征的灵物。”   “陆征给了它灵识,养在身边,很多年了。”   林丘这才弄清楚温白话里的意思。   他听郑路说过,温仙长和陆前辈之间不以道友相称,温仙长喊陆前辈老板。   “所以林道长刚刚话里的‘也’是什么意思?”温白淡声问,“你在养小鬼?”   林丘摇了摇头:“不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是我师叔。”   周伟用手肘撞了撞温白。   虽然他也是刚知道温白手上那个玉葫芦里头住了东西,可知道是陆征养的灵物之后,就没什么疑虑了。   但眼下看着林丘,听着他口中那个“小鬼”,总觉得跟陆征养的灵物,肯定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怎么听着怪渗人的?”周伟压着声音提醒道。   温白不置可否,只看着林丘。   林丘极其不自在地掐了掐手指,眉头皱得很深,最终说了一句:“温仙长,我能冒昧问一下,您知道陆前辈养这灵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温白一怔:“?”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也没问过。   但猜着或许是时间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实在漫长,养个小东西解解闷,也热闹些。   温白哭笑不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林丘放下水杯,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我师叔养灵物的目的不纯。”   温白还来不及开口,周伟先惊了下。   “这种东西用得不好可是会反噬的,你们正天观出身不该不知道这个道理。”   养鬼役灵的禁忌,修行之人应该再清楚不过才是。   周伟忙追问:“你师叔养小鬼来做什么了?谋财还是害命?”   林丘摇了摇头:“都不是。”   “他养来…吃。”   --   “五年前,我们观里接了一个工作,受择业寺住持所托,替一个村子驱除水鬼。”林丘开始说起事情始末。   “那村子不大,就百来口人,常年住在深山里,不怎么与外界联系,可村子地气却很充沛,山脉起伏,是个宝地。”   “这样的地方,即便真有邪祟闯入,也会被萦绕的地气所伤,并不算棘手,我师父又算出那邪祟在村子东南角,已是强弩之末,气息很微弱,便派了我的师叔去。”   “等等,”听到这里,周伟出声打断,“你师叔?跟你师父同辈分吗?”   林丘:“嗯。”   “那为什么对付这种强弩之末的邪祟,还要你师叔出手?随便派个弟子不就行了吗?”   林丘顿了下,才小声道:“说来惭愧。”   “我师叔虽然辈分高,但…缺了一点修道的善根。”   林丘没直白说,但温白和周伟都懂了。   这意思就是说,林丘这师叔辈分虽高,但天资不行。   “你师叔道号…不是悬德吧?”周伟表情变了变。   林丘:“周信士见过我师叔?”   温白也看着周伟:“?”   周伟悻笑了下,偏头凑在温白耳侧,道:“我还真见过。”   “不过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正天观刚要选新观主,老观主好像意属悬机道长,也就是林丘道长的师父,现在的正天观观长。”   “但这个悬德道长可能也有意向,没去找老观主,倒来了我家一趟,不知道要我爷爷帮他做什么,我爷爷没肯。”   “当时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正在院子里玩,被吓了一跳。”   “我爷爷看着他走出门,还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堪大用。”   算得上是周伟为数不多的童年阴影之一了,所以周伟记得很牢。   “那之后,我就再没看到悬德道长。”   “如果不是今天这事儿,我还以为他还俗了呢。”   听周伟这么一说,温白多少有了点底。   林丘继续道:“我师父让师叔前去的本意,是想让他积点功德,结个善缘,对修行会有帮助。”   “可谁知道,师叔这一去,善缘没结下,”林丘叹了一口气,“还积了孽障。”   孽障?温白皱了皱眉。   周伟心头也跳了下:“你师叔不会是抓了那个村里的小孩来炼小鬼吧?!”   林丘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   说完后,又道:“但那小鬼真的是从那个村里带出来的。”   “不对啊,你不是说那村子地气足,一般的邪祟进去都得掉一层皮吗,那怎么会有一个小鬼在里头?”周伟直接道。   林丘:“因为那东西是天生地养的,就长在那个村子里。”   哪怕温白和周伟再不懂这些灵物的概念,也都知道“天生地养”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林丘:“可我师叔把它…偷出来了。”   周伟无言以对,沉默良久后,说了一句:“好家伙。”   “我知道上一个天生地养的,被放出来没多久就拆了凌霄宝殿,砸了老君的丹炉,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之后西天取经去了。”   温白:“……”   林丘:“……”   “你师叔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周伟感慨。   温白思索了一会儿,说:“应该不只这样吧?”   他总觉得这事如果只是偷了一只“小鬼”那么简单的话,那林丘不至于这么紧张。   因为林丘背后是整个正天观。   温白很清楚林丘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找他,因为他在郑博昌家见识过陆征的本事。   陆征说他五感灵锐,所以很可能在最开始帮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什么了。   他的目的很明确,是来求助的。   林丘出面,就说明这事正天观也解决不了。   听到温玉岩征里白这话,林丘双手一收,整个人坐得笔直:“是。”   “我们知道师叔偷走那东西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   温白和周伟慢慢听他说。   “那次我们几个观内弟子和师叔一起上门驱邪,遇到了一点意外。”   “那邪祟留了后招,当时除了我和师叔外,没人察觉,我虽然能感应到一点死气,可道行低微,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是师叔出手救了我们,只一招,便将邪祟打得魂飞魄散。”   “因为那几年师叔常年闭关,我们只当他潜心修行,道行见长,并没有怀疑什么。”   “所以回观之后,几个小师弟在师父跟前好好夸耀了一下师叔的本事。”   “可师父却把我找了过去,要我把当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后来再一试探,师父才发现师叔竟然已经到达了百年的境界。”   周伟被水猛呛了一口:“百年?”   突然暴涨的修为,再加上之前林丘说他师叔“养小鬼来吃”的前言。   周伟:“……你别告诉我,这百年的道行就是在那个小鬼身上吃出来的。”   林丘垂眸,点头。   周伟:“……”   温白:“……”   “师叔的修为涨得太快,而且我师父也很快发现,师叔的修为不稳,有时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就像将邪祟打得魂飞魄散的那次,师叔明明是可以将它拘住的。”   “因为那邪祟并没有真正伤人,打得魂飞魄散反而有损功德。”   “但那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修为,看似救得很及时,实际上是失了手。”   温白:“也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三年来,他一直闭关?”   林丘点头,继续道:“师叔见师父查到了,便跟师父坦白,说他从那村子带了东西出来,是一只和他道性相符的小鬼。”   “他也只是借它修炼,并没有做伤人性命之事,连那小鬼的性命也无恙”   “师叔的话不似作伪,可师父也不敢贸然确认,只好趁师叔不注意,将他引入阵法中,给他测了一卦。”   周伟:“测出什么了?”   林丘:“我师叔身上的确没有命业。”   温白皱了皱眉:“这个命业包括你说的那小鬼吗?它也性命无恙?”   林丘:“嗯。”   周伟:“可你不是说你师叔养那小鬼是用来吃的吗?都用来吃了还能性命无恙?难道它有九条命不成?”   林丘被问住了,摇了摇头:“关于那个小鬼的事,也是后来师叔不小心说漏嘴了,我们才知道他是养来吃的。”   “天生地养的东西,也不能用人间的卦象去卜,我师父能算出它性命无恙,也是因为它被师叔拘走后,和师叔命盘相牵,所以能勉强测出一二。”   “可也正因为这样,师叔的命盘也受到了影响,已经算不清了。”   “只能算出卦象中他身上虽没有命业,可孽障却极深。”   “卦象自悖,师父也解不了卦,他不知道是自己算错了,还是其中哪里出现了问题,想了很久,便亲自去了那村子一趟。”   温白和周伟敏锐地觉察到林丘的语气沉了下去。   话题又回到那个村子,两人心都悬了一下。   温白:“村子出事了?”   林丘顿了顿,终是点了头:“嗯。”   “我师父再去的时候,那个村子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宝地了。”   “地气流失,水脉受损,整个村子就靠几口井过活。”   周伟生生咽了一口口水:“跟那个小鬼有关系?”   林丘:“应该是。”   “因为水脉受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周伟:“……”   他原本以为偷了人家村子天生地养的娃,还拿来吃,就已经够没人性了,想不到竟然还有更没人性的。   断了人家村子的地气和水脉,对这种自给自足的小村子来说,跟灭顶之灾有什么区别。   “跟人沾边的事,你师…”周伟顿了下,总觉得还把悬德喊成林丘师叔是埋汰了林丘,于是硬生生换了个称呼,“跟人沾边的事,这悬德道长还真是一点都没干。”   温白表情凝重了一些。   林丘口中一直提到的“三年前”,基于的并不是现在,而是他们发现悬德道长所作所为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说,至今其实又过去了两年,也就是林丘最开始说起的五年前。   温白想知道的是,这两年间又发生了什么。   于是温白开了口:“那之后呢?”   林丘:“我师父发现这事后,因为关乎整个村子的命运,立刻去质问我师叔,问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带走的那个小鬼,很可能就是接引地气的关键所在,甚至是整个地穴的穴眼,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师叔否认了,说从那之后起,他就没再回过那个村子,也不知道村子发生了什么。”   周伟一言难尽,只说:“观主信了?”   林丘:“信不信也由不得我师父了,事情已经发生,在还有转圜余地之前,就必须解决。”   “万幸的是,命业还没发生,还来得及去弥补,我师父便亲自带着我师叔把那东西送了回去。”   周伟总觉得这里面有哪里不对:“真送回去了,还是假送回去了?”   他就不信一直觊觎观主之位的悬德,会这么乖乖听悬机道长的话:“他都敢做这种事了,还怕你师父啊?”   林丘听出了周伟的言下之意,无奈地笑了下:“送回去了。”   “因为没多久,村子的水脉就渐渐复苏了。”   林丘进一步解释道:“或许师叔当时是真的不知道地气的事。”   “可他却比谁都清楚,如果那小鬼真是穴眼所系,那他背负的孽债就绝对不单是一件‘拘鬼役灵,为己所用’可比的。”   “他不是怕我师父,才送回去的。”   “是怕死,他不敢。”   从林丘嘴里这么直白地听见“他怕死,所以他不敢”,周伟还觉得有些奇妙:“既然水脉恢复了,那事情不应该都解决了吗?”   林丘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一杯水,眼神都有些疲累。   习惯性地拿起杯子,才发现水杯已经见底。   温白起身,又给他接了一杯,弯身放下杯子的一瞬间,说了一句:“那村子是不是又出事了?”   温白声音很淡,林丘和周伟却动作非常统一地抬头看他。   林丘端着杯子的手动了动。   并不是疑惑温白能猜到,毕竟这事也不难猜。   只是莫名觉得温仙长这个人,似乎过于通透了些。   在城隍庙出来的时候,他其实已经从周伟口中知道了一些事。   知道温仙长并不是什么修行之人,也没习过什么道法。   看起来那么温温润润的一个人,却可以“制得住”陆前辈。   光凭这点,就足够他们“修”了。   很可能,修半辈子都修不来。   所以有没有修为,并不影响他恭恭敬敬喊一声“温仙长”。   林丘:“嗯,这两个月水脉似乎又有枯竭之兆。”   温白:“你们怀疑是悬德道长?”   “其实在把那小鬼送回去以后,我师叔就失踪了,”林丘道,“又平安无事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我们也不能确定。”   “但我师父猜测,很可能是我师叔。”   “因为除了我师叔之外,没人知道那个小鬼的方位。”   总归是他们正天观的人做了错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错事,林丘说着都觉得有些无力。   周伟见不惯小道长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忙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师父的错。”   “我爷爷常说,如果一件事情,轻而易举就能事半功倍,又轻而易举尝到甜头后,就很难再潜下心来练苦功夫了。”   “修行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守得住‘道心’,才看得见天。”   “而‘道心’这东西,很显然,你们有,悬德道长没有,所以注定他成不了器,不堪大用。”   看着周伟老气横秋的样子,温白笑了下。   周伟脸一热:“小白,你笑什么啊,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温白:“没,很对,说得太好了。”   所以说有些东西,都是潜移默化的。   周伟看着不着调,实际上,周爷爷已经把他教得很好了。   周伟嘿嘿笑了下,凑过来:“其实我爷爷的原话是,做棺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守得住‘本心’,才看得见天。”   “我学以致用,给改了下,还行吧。”   温白附和他:“周老师的话,自然是行的。”   被周伟这一带,林丘都笑了下。   温白倒不诧异悬德道长这重蹈覆辙的举措。   就像周伟说的,他没有“道心”这东西。   即便最开始把那东西送回去,也不是因为所谓的“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怕死。   别人是好了伤疤才忘了疼,可悬德道长连伤疤都没有,风平浪静的这两年,足够就让他“心安理得”了。   周伟:“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就是说那小鬼又被他抓住了?”   想到这里,周伟疑惑更深,于是话头再起:“我一直想问了,那小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是小鬼,那也是悬德的一面之词。”   “能影响地气、水脉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小鬼吧?”   周伟的话也正是温白想说的,转头问林丘:“悬机道长有再卜算过什么吗?”   林丘:“没算出来。”   没算出来,也就是算过,温白“嗯”了一声。   “其实我们觉得那东西是小鬼,不单是因为师叔的话。”林丘似乎有些犹豫。   周伟和温白看向他。   林丘苦笑了下:“因为以我师叔的修为,如果真是什么灵物的话,可能拘…不住。”   温白:“……”   周伟:“……”   说的也是。   事情起因经过都已说清,林丘放下杯子,郑重起身。   “温仙长,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跟您说。”   “那天我之所以会跟李道长他们一同前往郑信士家,”林丘神情很严肃,“是师父让我去的。”   “他原先并未言明缘由,只让我行事小心些。”   “直到回观之后,才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师父让我一同前去的目的,因为卦象显示,这事的转机,在那幅画上。”   温白之前一直不太明白的一点,就是林丘的性子,看着和李志清他们并不相投,陆征也说他的体质在寻常道士中,还算难得。   这样一个深受观主寄望的人,怎么会跟着其他道观的人打下手。   现在才有了解释。   虽然卦象显示,这事的转机在画上,可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转机是在把画带回来的“人”上。   既然已经知道了,也不能置一个村子的村民于不顾,还有一只命途多舛的“小鬼”。   温白慢慢起身:“我去找陆征。”   作者有话要说:命途多舛的“小鬼”:找我做咩啊? 第22章 小白钢铁直   周伟站在别墅门口, 看着那来来往往、脖子上还都挂着“天下太平”工作牌的阴差,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阴差了,俗话说一回生, 二回熟,可看着这活着的“阴司”,还是有些腿软。   周伟愣愣道:“小白, 你进去吧, 我就不进去了, 站门口看看就好。”   温白转身看他。   几人下车的时候,林丘说什么都要依着道门拜谒老祖的规矩, 站在一里开外的位置,规规矩矩候着,不敢有丝毫不敬, 可周伟却不是闲得住的性子。   在问过陆征后,温白便把周伟带了进来。   温白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以后说不定是同事呢?”   “我不是你,连元宝都叠不好, 还做阴差?”周伟直接道。   温白顿了好几秒, 才极其认真地开口:“我这工作,其实谁都能做。”   温白是真的觉得他这份工作,没有一点水平含量。   是个人都能做。   周伟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去,别让老板等急了。   等温白进了大门, 周伟才转过身来。   一转身,当他看到身后一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阴差的时候, 差点匍匐给他们跪下。   离他最近的一个阴差赶忙扶住他:“没事吧。”   周伟双眼空洞。   一群阴差围着他,还跟他说“没事吧”。   谁能没事。   周伟缓了好一会儿, 才缓过神来。   几个阴差也是第一回 见温白带人过来,又在周伟身上闻到城隍的气息,左右都是自己人,当下就七嘴八舌聊开,没多久,就连阿伟都喊上了。   一通闲聊后,话题再度回到温白身上。   “你刚和温助理聊什么呢?”之前扶住周伟的阴差开了口。   刚他隐约听见温白说什么工作、同事,心下好奇得要命。   周伟:“你说小白啊?”   阴差点头:“我好像听到什么工作、同事,他工作上哪里不顺心吗?”   周伟笑了下:“没,小白跟我开玩笑呢,说他这工作谁都能做,以后说不定能做同事。”   因为前半句话太瘆人,几个阴差下意识忽略了那句“以后说不定能做同事”,齐齐呵了一声。   周伟被吓了一跳:“?!”   这是个什么见鬼的表情?   阴差拍了拍周伟的肩膀:“你可千万别听他瞎说。”   周伟:“?”   什么瞎说?   阴差语重心长:“你以为这阴司是哪个活人随随便便都能进的?”   说着,他慢慢伸出一根手指:“这工作是谁都能做。”   “可大老板、小老板看得上的——”阴差拖长音,一转身,往后一指,一群人齐齐说道,“就那一个。”   --   温白带着陆征出来的时候,看周伟的神情有些奇怪,还当他是等久了。   刚隔着门远远看了一眼,见他和阴差聊得似乎还挺欢,就没多想。   于是也就没注意到周伟的眼神在他和陆征之间转了一圈,低头打开了手机。   周伟思索良久,给方乐明发了条消息。   【乐明,你说小白为什么一直没有交女朋友?】   方乐明回得很快。   【没遇上喜欢的呗,怎么,你要给他介绍对象?】   看到这句话,周伟竟下意识抬头,看了前头的陆征一眼。   【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小白和男生…比较处得来?】   周伟尽管说得再委婉,话也是那个意思,对方乐明这种人精来说,跟直落落说“小白是弯的”没什么区别。   方乐明回了一排省略号之后,才慢慢补了一句。   【你以为大学这四年,给小白塞小纸条的就女孩子?男的,光我知道的,就有一只手那么多。】   周伟打字的手顿时停住。   他从来不知道小白还有这样的“桃色小绯闻”。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在看到方乐明回复的那一刻,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那你肯定没见过这个”。   男的,光他知道的,就一只手那么多,总结来说,胜在数量。   可他怀疑的这个……   他不是针对其中的谁,他只想说,之前的所有人,跟这个,都没得比。   周伟想得太深,一时忘了回复。   可这沉默落在方乐明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无缘无故提起这种话题,现在又无端不说话了,方乐明觉得肯定是出问题了。   【你是不是有一个朋友看上小白了?】   新消息提示让周伟回过神来。   看上没看上的他不知道,但陆老板对小白真是挺好的。   他本来也从不八卦感情生活,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不谈个恋爱。   可他原本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现在听阴差们各个说得有鼻子有眼后,就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老板也不是老板了。   周伟删删减减,最终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屏幕另一头的方乐明,看着那反复出现,又反复消失的“对方正在输入”:“……”   【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周伟:“…………”   【别想了,没戏。】   【你不行。】   为了劝他赶紧打消这种念头,悬崖勒马,方乐明又连忙补了三句。   【小白钢铁直。】   【怎么个钢铁法!】   【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种钢铁法。】   周伟:“…………”   他怀疑方乐明在人身攻击他,并且掌握了证据。   周伟发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滚”之后,结束了对话。   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一大截,这才赶忙追了上去。   温白已经安然接受了“阴司没有闲人,只有老板闲着”的这个事实,甚至在知道他又要跟陆征走一趟的时候,都能心如止水。   只不过这次,身边多了个人。   见温白看过来,那人朝他点头示意。   温白也微微颔首。   陆征轻扫了他一眼:“看路。”   温白:“哦。”   “老板。”温白低声喊了一句。   陆征随意应了声。   温白见陆征在听,于是开口道:“你们阴司底下还分得这么清楚的吗?”   之前温白听阴差说过,在陆征没醒来之前,名义上的阴司之主虽是东岳大帝,但实际上阴司一直交由谛听在管,大帝是个甩手掌柜。   陆征醒来后,才将阴司全权交给陆征。   既然如此,那依着常理来说,陆征就是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可这人刚刚却说他是“谛听的人”,还直接当着陆征的面。   陆征知道温白在想什么:“你说谢九章?”   谢九章,也就是这次跟他们一起前去村子的这人。   温白:“嗯。”   陆征:“他不是阴差,也不隶属东岳。”   “只是跟着谛听,自然是谛听的人。”   温白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温白原本也只是有些好奇,就随口一问。   既然陆征给了答复,那这事就过了。   谁知,陆征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他就很有分寸。”   温白:“?”   陆征:“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他微微偏头,看着温白,虽然在笑,笑意却很浅,话也有点凉。   “知道出现问题的时候,该先找谁。”   温白:“…………”   这都能生气?!   今天他先找上谛听纯粹是因为在门口的时候刚好碰上了。   而一旁的谢九章,在陆征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一点一点往后退,直到离两人几米远,才跟林丘、周伟一起慢慢跟在后头。   周伟不知道谢九章的身份,但既是阴司的人,之前又看到几个阴差对他很是尊重,想着应当身份也不低。   见人突然走到后头来了,还有些疑惑,便问了句:“谢先生怎么突然过来了?”   谢九章干笑了下:“老板在和温先生说事,有些私密,我不太方便听。”   周伟:???   私密?   不太方便听?   两个人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等一行人到了村子,下了车,周伟都还处于一个有些恍惚的状态。   直到温白走到他面前,才勉强回神。   “等会儿跟紧了,别乱走。”   温白本来并不想带周伟过来,就连小莲灯都被他哄着送去跟牧童玩了,没带出来。   上次“入画”事件后,温白还有些后怕,担心小莲灯好奇心重,再出了事被陆征关“小黑屋”。   这次这个悬德道长又是真正会拘鬼的,所以干脆把它留在了家里。   小莲灯虽说心智还小,但起码跟了陆征这么多年,还有陆征的灵力护着,多少有点自保能力。   周伟就不是了,跟小灯比起来,可能更叫人担心一些。   可陆征却问:“你觉得城隍为什么让他跟林丘一起过来。”   温白没说话。   谛听更直接,说了一句:“来都来了。”   在周伟都还不知道他们三人为他的去留问题辩了一番的时候,就糊里糊涂跟着一起来了。   谢九章知道温白的顾虑,直接上前一步,说道:“我会留意的。”   林丘也忙道:“我也会看着周信士。”   周伟:“?”   这种只有我不行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陆征转过身,看了看那一点动静都没有的白玉葫芦,又看了看正在嘱咐周伟别乱跑的温白,轻捏着后颈,把人带了过来。   乱跑的到底是谁。   陆征把小莲灯交给温白,一来是小莲灯自己愿意跟着他,二来,莲灯也能反过来护一下他。   可现在这人却因为担心它出事,索性没带出来,还有工夫去操心别人。   冷不防被捏住后颈,温白眨了眨眼睛。   陆征一边卸了力道,一边没什么好气开口:“担心担心你自己。”   温白直接仰起脸:“我会跟着你啊。”   这话其实还有后半句,温白没说。   他倒是想让周伟也跟着陆征,毕竟这天底下没什么地方比陆征身边更安全了。   但周伟在陆征跟前连话都不敢说,更别说做其他事了,这才转而拜托给谢九章和林丘。   温白是这么想的,可陆征完全不知道。   只知道当温白仰着脸看着他,又如此直白地说出“我会跟着你”的时候,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堵在喉咙,又好像往下落了点,压在心口上。   陆征:“……”   感觉太陌生,陆征皱了皱眉。   半天也没缓解,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看温白。   温白不懂陆征这又是几个意思,可眼下正事要紧,哄老板可以往后放一放。   于是他转过身去,看着林丘:“就这一条路吗?”   之前林丘一直说,这个村子位置偏僻,村民深居简出,温白还没有多少概念。   到了这里才发现,是真的常年不出。   一眼望去,连正经的山路都没有,只有几道被砍了树木踩出来的、连路都算不的横叉小径。   “这里是后山的位置,”林丘伸手,往右侧的方位指了指,“那边还有一条进村的正路,村民进出的话,都会走那条路。”   周伟:“所以我们走这边,是为了避开村民?”   林丘点了点头:“师叔那事后,村民虽然因为尊重修道之人,嘴上没说,但心里却也觉得可能是师叔他们的出现,冒犯了村里的神明,所以才会导致水脉受损,后来就不许生人进村了。”   周伟没说话,偏头看了那深山里的村子一眼。   如果那“小鬼”真的是什么穴眼所在的话,那哪只是“冒犯了神明”这么简单。   这是直接绑架了神明,还企图把神明大卸八块拆吃下腹。   也不能算是企图了,毕竟悬德已经做了。   还是吃一半,放生一半,过两年又吃的那种。   若是放在以前,这抓住了,基本就是要被架起来祭天的架势。   周伟站在那“小鬼”的角度,只稍稍想了想,就长叹了一口气。   那“小鬼”可能不是真的鬼,但悬德吧…真的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周伟:“小白和陆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九章沉思良久,既是阴司的人,那就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第23章 见阎王   几人刚走出没几步, 便停了下来。   看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小道,温白有些头疼:“该往哪里走?”   周伟转头去看唯一可能有点头绪的林丘。   林丘摇了摇头。   周伟嘶了一声。   也是,要是悬机道长算出来了, 也就不用他们走这一趟了。   “这村子我看着也不大,要是多找些人,找个几天, 总能找到吧?也不能藏到地下去。”周伟有些不解。   林丘却说:“那样肯定会惊到村民。”   “而且, ”林丘顿了下, “那‘小鬼’还在我师叔手中。”   “没做好万全的打算前,要是贸然行事, 我师父怕它有危险。”   周伟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他就说,都到这地步了, 悬机道长也没必要顾着什么同门情谊,肯定是救这村子要紧。   找不到就多找几天,再不济就多找些人,总能找到。   悬德手上还有人质的事, 他倒给忘了。   众人没辙,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把视线都转到陆征身上。   陆征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回身的时候, 顺手从身旁摘了一小截枝桠。   是山里头很常见的矮木,也叫不上名字。   陆征在手上轻捻了下, 往上一抛。   一小截枝桠没什么重量,到达最高点后, 慢悠悠落下。   众人的视线也随着枝桠下降,最终落在地上。   温白:“?”   谢九章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后,顺着叶尖指向的方向一摆手:“老板的意思,是让我们走这边。”   周伟惊讶出声:“这、这就好了?”   “这么随便的吗?”   谢九章忙道:“自然不是。”   林丘半掀着道袍,蹲在那截枝桠旁认认真真研究好半晌。   等看到枝桠断面一闪而逝的一道青光时,整个人跟支离弦而出的箭似的,蹭地站了起来,差点撞翻他身侧因为好奇,同他一起蹲下的周伟。   林丘拉住周伟,等人站稳后,立刻看向陆征,目光热切。   “陆前辈还懂推演占卜之术吗?”   他没看错的话,那抹青光很可能就是星宿之力。   他曾有幸在师父那边见过一次。   他师父的推演占卜之术虽然名满道家,但大多都是靠六爻排盘推演,只有在心无外物的时候,才能偶尔借到两三点星宿之力助阵。   每每还要沐浴净身,祭斋焚香。   可陆前辈却只用了一截断枝!   “前辈刚刚借的…是星宿之力吗?”林丘虽然心中肯定,却小心出声。   这个小道士还算有点水准,陆征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声。   看着林丘与往常不可同日而语的雀跃神情,温白有些好笑,他不懂里头的门道,便很认真地问了一句:“很难吗?”   林丘连连点头。   谢九章答道:“对阳间修行之人来说,想借到星君们的指引之力,确实是有些困难。”   谢九章说得严谨,特意加了个前提,阳间修行人。   显然话里有话。   周伟顺着他的话继续开口:“那对……来说呢?”   周伟只随手比划了一下,甚至没敢直接喊陆征的名字。   谢九章:“打声招呼就好。”   忖量片刻,又道:“不打招呼也行。”   “主要看老板的心情。”   周伟一下子没听懂:“打招呼?”   谢九章:“星君们不会不卖老板的面子。”   “也不敢。”   周伟:“……”   林丘:“……”   温白:“……”   就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不用走流程,没得选。   周伟忍了半天,没忍住:“下次说这种狂徒之言的时候,麻烦不要用这么谦逊的语气。”   谢九章失笑。   温白仍看着那截枝桠,还有些费解。   陆征身上没有一点和悬德道长有关的东西,单凭一个名字,哪怕是他,应当也很难推演出具体方位才对。   “关于那个悬德道长,你……”说到一半,温白脑海里忽地闪了一下。   他倏地顿住,抬眸往四周扫了一圈,最后视线回到陆征身上。   “你算的…是那个‘小鬼’的方位?”   关于悬德,陆征手头是没什么可用的东西。   可那“小鬼”却不是。   它既生在、长在这里,又与村子命格相牵,那严格来说,这里的一切,便都与它有关。   陆征难得笑了下:“反应还不慢。”   陆征和温白打哑谜似的对话,让周伟和林丘好一通绕,过了小半晌才转过弯来。   众人顺着叶尖的方位往山深处走。   深夏的天,这后山却没什么光线。   四周又着实寂静,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周伟无端觉得脊背愈渐发凉。   “也快中元了,走这种深山老林,你们不觉得怪瘆得慌的吗?”周伟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背。   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问错人了。   除了他和小白外,其他都算不得“正常人”,中元对他们来说,可能还是个喜庆日子。   只有温白给了点反应。   被他这么一提醒,温白才想起来,的确是快七月半了。   也不知道阴司中元放不放假。   鬼魂都过节了,照理来说,大小算个法定节假日吧?   陆征第二次拉住快撞到石头的温白的时候,开了口:“不看路,在想什么?”   温白脱口而出:“中元阴司放假吗?”   陆征:“……”   林丘隐约听到“中元”的字眼,用手拨开前头的杂草,问了一句:“温仙长中元有什么安排吗?”   温白长这么大,听过各种节日祝福、假日安排,可这么认真地问他“中元有什么安排吗”,还是头一次。   温白还以为林丘在说他“讨假期”的事,便问道:“正天观中元放假吗?”   林丘肩膀往下塌了一下,声音透着点少有的少年气,像是念书的时候放三天假,却发了十几张卷子的学生:“中元是盂兰盆节,虽说是佛家大节,但道观也会开斋布施,祭祀孤魂,是我们最忙的时候。”   如果不是林丘提了一下,他都没注意过这些。   这么想来也是,道观都这么忙,那阴司自是不必说。   也就意味着放假是没影的,说不定还要加班。   温白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正想再随便问些“中元”的事,那头已经传来周伟的声音。   “你们快看前面那个,是一座…庙吗?”   温白循声,往周伟指着的方向一看。   他们离那座屋子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周伟之所以能这么快看见,是因为在这一眼望去皆是绿的老林深山中,那朱红色的柱子实在有些恍眼。   待他们再一走近,发现眼前这座,的确是间庙宇。   而且,不像是祭祀祖先的祠庙,反而像是一般的佛家寺庙。   在这种地方建座祠庙已经够为勉强,可毕竟还有个“祭祀先祖”的由头,还算说得过去。   可建座佛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而且这佛庙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头,白墙攀满了植被,瓦檐参差,连门口的台阶都缺了一块角。   “连牌匾都没了,这几根柱子怎么还这么新?跟刚漆过一样。”周伟看着那红得有些发亮的柱子开口道。   说着,又偏头去跟温白说话:“小白,你听过一句老话吗?”   温白:“?”   “叫宁宿野坟,不入荒庙,”周伟指了指,“说的就是这种吧?”   “古语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夜宿荒庙的时候,会遇到什么人,除了赶路、躲雨的人之外,也不乏一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遇上他们,可能性命难保。”温白道。   所以不是鬼恐怖,是人心难测,就比如悬德道长。   周伟感慨似的摇了摇头,身旁的林丘已经上前。   周伟都来不及喊他,林丘已经伸出手指,在那鲜红的柱子上抹了一把。   “唉唉唉,林道长!”   在周伟的惊呼中,林丘低头嗅了嗅。   “颜料里头加了朱砂粉。”   “周信士可能说得没错。”   周伟:“?”   “我说什么了?”   温白:“这柱子刚漆过没多久。”   周伟往后退了一步:“……”   他就随口一说。   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给一座破佛庙重新上漆,还再里头加了朱砂,结果不言而喻。   谢九章顿了下:“你们确定这个悬德,真是个道士吗?”   几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个道士,住在佛庙里,还拿朱砂给佛庙的柱子上了漆,还真是挺有想法。   “进去看看。”   陆征发了话,一行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木门轴转的声音,本就阴森,再加上还落在这穷山密林里,被四周的树木一蔽一拢,在耳边无限放大。   门被推开,看清里头摆设的一瞬间,温白都有些哑口。   和外头截然不同的光景。   一张四角红木桌,上头七、八个青瓷碗,黄纸、糯米、清水,最显眼的还属垂檐而下的一串青铜铃以及几个纸灯笼。   要说有多瘆人,也不见得。   却真是有些诡异。   藏身在这里,就算真有村民误入,怕是也会转身就跑。   一时间,温白也不知道该说悬德是想得多好,还是想得少。   “这悬德道长,还是茅山系的?!”周伟已经忍不住出声。   这黄纸、这清水,分明就是捉鬼几件套啊。   现代道学发展如此之快,就是正天观有时候的传道重心都得与时事政治相结合,什么人与自然,要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道士,建设和谐道家等等,他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   林丘也半天接不上话来。   正当他想再往前看看的时候,不知从哪边忽然刮来了一阵风。   风吹过悬在檐上的铜铃,第一个铃响,第二个铃响……很快,整个铃声响成一片。   一道声音从寺庙一角传来。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声音和铜铃相互叠着,有些浑浊,可林丘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是师叔的声音!”   可能是见院内一群人在他发了话之后,还站着不动,也丝毫看不出什么露怯的样子,那声音更重了几分。   再出声时,已经有些跳脚。   “我再说一次,速速离去。”   “否则——”拖长了音调后,那声音猛地一沉,“别怪我送你们去见阎王!”   陆征:“……”   温白:“……”   这事,可能不用麻烦他了。   阎王…自己来了。 第24章 我们不是人   周伟指着上头的青铜铃, 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要送我们去…见谁?”   谢九章:“见阎王。”   周伟:“……”   这不,巧了吗???   周伟极其小心谨慎地偏过头,看了陆征一眼。   周伟虽然并不清楚陆征的身份, 可温白喊他老板,谢九章喊他老板,一众阴差的态度就更严肃了。   他猜也能猜到一点。   哪怕陆老板不是阎王爷, 也得是阴司的二把手。   如果不是眼前景象实在有些诡异, 周伟甚至都想给悬德上炷香。   比说曹操, 曹操到更快的,是说阎王, 阎王到。   而隐在木门后,借着几个墙洞看着外头情况,意欲吓退闯入者的悬德, 感觉到了一点不妙。   这群人…不是普通人。   寻常人在这荒山野地看到这样的景象,断不会再继续逗留。   可他们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冲他来的。   悬德百般思解,也没想通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但眼下最要紧的显然不是这个, 而是让他们知难而退。   悬德从道袍袖子里取出几张符篆, 掐诀之后,一把按在连接着铜铃的红绳上。   顷刻后,铜铃晃得越发快速。   原先还只是有些吵,现在已经称得上刺耳。   一行人中唯一不知道陆征身份的林丘,听着这骤然变急的铜铃, 忙道:“不好,我师叔可能是催动阵法了, 没找到阵眼之前,不能留在这里!”   林丘心急如焚, 可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进来之后,他便一直注意着这片铜铃,就是想找出阵眼所在。   但他看了很久,却发现这阵法牢不可破。   林丘取出一张黄符,贴在掌心,合掌一转:“温仙长,你带着周信士他们先出去,这阵法有些牢固,我要……”   林丘话都没说完,陆征已经抬手一拂。   和他随意的动作完全不匹称的,是一道强劲的掌风。   宛如一柄利刃,一下子将系铃的红绳斩断。   猛烈晃动的铜铃瞬间没了声息,顺着抽落的绳子,一个接着一个撞在两边的柱子上,微晃两下后,彻底没了动静。   刚说完阵法牢固的林丘:“……”   木门后的悬德:“……”   自从进入道门,知道还有“口业”一说之后,悬德便很少逞什么口舌。   他虽不讲究这个,却也是端着架子,哪怕气急了,也很少说些不体面的话。   可现在看着那串铜铃,他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暗骂了一声。   这人又是他师兄从找过来的?   悬德已经知道这群人是悬机找来的,就在看到林丘的一瞬间。   林丘个头不高,之前又刚好站在末尾的位置,悬德并未看清。   等他走上前来,又拿出黄符,想破坏阵法的时候,悬德才看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新仇旧恨全都涌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师兄还是不放过他。   现在还联合弟子、外人欺辱于他!   悬德一把推开门,从门后走了出来。   “师叔!”林丘下意识上前。   温白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悬德却是脸色一沉:“不要喊我师叔,我不是你师叔。”   悬德的视线先在温白和陆征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陆征。   眼生,看模样,也不像是修道之人。   可却能破了他的阵法。   悬德目光微一偏,看到周伟之后,视线一顿。   这人,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只一会儿后,悬德便狠一拧眉。   这人他的确见过。   在城隍庙,虽说是多年前的事,但城隍的孙子,他不会认错。   悬德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是城隍让你们来的?”   周伟刚被悬德盯得额头都差点冒汗,还以为他是记了爷爷的仇,认出自己了。   可现在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头雾水的同时,周伟大脑高速运转。   悬德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看?   是不是看出他不行了?   周伟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晰又深刻的认知。   知道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   而他,就是最短的那块。   这样不行,周伟心想。   要是悬德看出来了,接下来盯着他打,再给他掳走,小鬼还没救出来,又搭进去一个,怎么办?   他倒是不怕揍,皮也厚,但挨不挨打是一回事,会不会给小白他们掉链子,又是一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周伟想起刚刚悬德在说到城隍的时候,后退了一步,神色明显有些紧张,这就意味着他心里忌惮城隍。   想到这里,周伟强稳住心神,下巴一抬后,回了一个“是的,是你城隍爷爷,怎么样,就你也配和爷叫嚣,狗东西”的轻蔑眼神。   几秒后,怕不够轻蔑,又冷哼一声。   悬德:“……”   周伟撇过头去,不再看悬德。   心下却开始打鼓。   他下意识靠近温白,小声道:“借城隍爷爷的名号用用,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温白有些好笑,这人似乎总有一些歪打正着的本事,于是忍不住逗他:“这你得问他。”   周伟仰头看天,在心里拜了拜。   “那个小鬼在这庙里吗?”温白重新偏头看着陆征。   陆征点了点头:“嗯。”   “不是小鬼。”陆征又道。   温白:“?”   陆征:“是灵物。”   在林丘说起那东西的时候,温白其实就有了预感,听陆征这么一说,并不诧异:“天生地养的灵物,那会是什么?”   陆征也不能确定,只说:“很多,只要有造化,万物都能生灵。”   温白点了点头。   悬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怄在心口。   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   还当着他的面,这两人就自顾自说起话来了?   悬德不欲与城隍的人作对,只好先忍下:“不知几位是听城隍说了什么,还是听悬机说了什么,来我这地方,又所为何事?”   谢九章摇了摇头:“道长怕是在这山上住久了,糊涂了,这可不是你的地方。”   悬德一拢袖:“这寺庙荒废已久,我只是拿来用用,有何不可?”   他语调一转:“倒是几位道友,听了旁人的一面之辞,便上门来找我的麻烦,还坏了我的法阵,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说“旁人”二字的时候,悬德还特意看了林丘一眼。   林丘感受到他的目光,又低低喊了声:“师叔。”   悬德一听到林丘这声“师叔”,看着这张脸,积了多年的怨气瞬间又涌了上来。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这个师侄。   看着他,像看到以前的悬机。   就是因为那一手能推演算卦的天资,师父给他起名叫“悬机”,通天机命理,自己就叫“悬德”。   明明他才是更早接触那些道法经书的人。   后来悬机又收了林丘这么个“五感灵锐,异于常人”的弟子。   就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就是那个“常人”。   “现在的我,不说你师父,哪怕是你师祖来了,也不是我的对手。”悬德一看到林丘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忘了形,也忘了林丘身旁的一群人。   “识趣些的,就快点走,”话已经撂下,悬德索性说开,“否则,就别怪我翻脸!”   谢九章实在听不下去了:“十分钟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悬德:“……”   悬德气得不行,直接拿起供桌上的木剑,往黄符上一扎。   将剑立于胸前后,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一并,其余三指一合,紧紧贴在剑面上,嘴里还振振有词。   周围又起了风,一层一层卷起地上的香屑。   系着铜铃的红绳也被风一打,缠在柱子上,又松开。   周伟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又不敢问陆征,直接往后退一步,想起之前林丘的话后,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谢九章:“这悬德不、不会真有几百年的修为吧?”   谢九章看着他:“谁跟你说有几百年道行的?”   周伟指了指林丘。   谢九章:“几百年没有。”   周伟松了一口气。   谢九章又道:“最多百来年。”   周伟:“……百来年?!”   他声音骤然低了下去:“那百来年是个什么水平?”   谢九章思索了一下:“你们阳间玩游戏的时候,管那种玩得很一般的玩家叫什么,什么鸡来着?”   周伟不太确定:“菜、菜鸡?”   谢九章眼睛一亮:“就这个。”   随即指了指悬德:“就这水平。”   谢九章话音只一落下,悬德贴在剑上的双指便一顿。   他没听到周伟和谢九章之前在说什么,可后来这一唱一和的“菜鸡”、“就这水平”他听得一字不落。   这两小儿竟敢如此羞辱于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悬德目眦欲裂,本想着不要主动出手,吓唬吓唬他们就罢,可既然他们不领情,那也怨不得他心狠了。   悬德往前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在木剑上快速划过。   怕威力不够,还划破指尖,渗了几滴血进去。   他可是吃了那小鬼,血里头有它的灵力,哪怕是城隍自己来了,也不会讨到什么便宜。   一声怒喝后,剑面便闪起一道红光。   红光缠绕、交织,最后凝成细密的绳网,绕在剑尖的黄纸上。   紧接着,一团焰火从剑尖射出,将扎在剑尖的黄纸快速点燃。   周伟被这好像动了真格的阵势震了下,忍不住开始质疑谢九章话里的真实性:“菜、菜鸡?!”   你管这叫菜鸡。   谢九章思索片刻:“花里胡哨的菜鸡。”   周伟:“……”   花里胡哨。   多了个形容词。   真是谢谢你了。   悬德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他狠狠看着周伟和谢九章,横剑,对着外面猛地一扫。   “砰——”的一声响动。   火离剑而出,越燃越大,带着侵蚀一切的架势,朝着温白的方向席卷而来。   陆征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   本来还顾忌着灵物,不想多事。   看样子,这道士不吃点苦头,也不会说出那东西的下落。   陆征把温白带到身后,余光看到一个落在地上的铜铃。   还算干净。   掐了一道指风,一扬,铜铃便悬了起来。   陆征抬手打了上去。   悬德嗤笑一声:“就凭这个?你也太小看……”   陆征嫌烦,话都懒得听,往铜铃上注了几道力。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道朝温白他们这个地方袭来的焰火,不知怎的,忽地转了个方向,朝着悬德攻去。   而且燃得更旺,速度更猛。   悬德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   这一招他用了十成的力!   哪怕是城隍来了,都不可能接下这正面一击,这人究竟是谁?   还不等他想通,火光已经带着烧灼感逼至眼前。   悬德连躲都来不及躲,只能一边往后退,一边拿着木剑抵在身前。   一声巨响。   火光迸溅,落地化为灰烬。   悬德倒在地上,魂丢了一半。   他愣愣往前一看。   供桌从中间裂开,碗碟碎了一地。   糯米被清水打湿,又混着落在地上的香灰,一地狼藉。   陆征踩着一地碎片,走到悬德身边,蹲下:“东西呢。”   温白跟在陆征身边,也走了过去。   悬德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把那小鬼交出去,青山就没了,于是装傻道:“什么东西?”   陆征直接挑出指尖火,看着温白:“没用了,烧了吧。”   温白一把拦住陆征的手。   他就是怕这个,才赶忙跟过来的。   老板正在气头上,显然不能跟他讲道理,得先顺着哄:“现在不能烧,还有用。”   而躺在地上的悬德:“???”   这是在说什么?   还有用,不能烧,说的是他吗?!   这都是群什么人?!   看着仍旧一脸“烦了,毁灭吧”的陆征,温白只好自己亲自来。   他半蹲着身子,看着悬德,温声道:“悬德道长。”   悬德莫名打了个寒颤。   “你如果想体面一点,我们可以让你体面一点,”温白笑了下,“你如果不想体面,那我们也有办法帮你体面。”   “一切看你。”   温白声音温和,话也说得体面,可话里的意思,却没比陆征刚刚那句“没用了,烧了吧”好到哪去。   悬德觉得他今天可能得死在这儿了。   温白说完便起了身。   他很清楚,悬德这种人,活了大半辈子,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太会探识人心了。   他们只要露出一点“只是吓唬你,不会动真格”的意思,就落了下风了。   而且那灵物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天资不足,包括观长之位等等,所以也比一般人更加眼热这种唾手可得的功法,势必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必须把他给震住了。   本来这些吓唬人的话,由陆征来说是最好的。   可他老板显然不是个会吓唬人的。   他说“没用了,烧了吧”,就是真的不耐烦,想动手了。   那不是吓唬人,是直接让人没了。   温白尽心尽力扮演着“吓唬人”的角色,跟悬德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都有些冷。   可在转向陆征的瞬间,却有些雀跃地笑了下。   显然对自己这番“威胁”很满意。   陆征也是第一回 听温白说出这样的话,觉得新鲜,又看见他雀跃的神情,心情好了一点。   悬德意志已经有些松散。   如果把那东西交出去,他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可眼下,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正不知道如何抉择,他突然瞥到供桌断脚边的铜铃。   刚刚这人,就是用这一个铜铃,把他的阵火打了回来。   悬德着实奇怪,他凝起最后一抹余神,在那枚铜铃上从里到外扫了一圈。   等感受到上头阴司之气时,喉头一堵:“你们不是人?!”   温白还以为悬德是被逼急了,骂他们,为了表现他们的凶狠,应了声:“对,我们不是人。”   陆征刚已觉察到悬德的举动,自然知道他说的这句“不是人”指的是什么。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却乖乖应下的温白,笑了。   见温白承认地这么干脆,悬德喉头的老血都呛了出来。   “你们果真是阴司的人。”   温白:“……”   他说的不是人,指的是这个吗?   温白偏头去看陆征,想问问他这该怎么说,却看到陆征在笑。   温白:“……”   温白没辙,只好应下:“是。”   “所以你说是不说?”   “想好了。”   悬德捂住胸口。   不说得死。   死了还得去阴司。   死了还得说。   这根本就没得选。   他深深一闭眼,开始扒衣服。   温白:“……”   陆征:“……”   在他准备扒裤子的时候,陆征把温白转了过去,伸手又是一道指尖火。   悬德:“……”   怕自己被点了,立刻解释道:“东西绑在我后腰上。”   周伟见陆征脸都黑了,立刻喊道:“快点拿出来。”   等悬德摘下腰间的东西,周伟他们才跑了过来。   一眼便看到一个拳头大的珠子,莹白发光,看颜色倒跟温白手上的玉葫芦倒差不多。   周伟皱了皱眉:“我还以为是个活的,怎么是颗珠子?”   悬德不是说拿来吃的吗?   这怎么吃?   林丘解释道:“小鬼养在里面,这珠子只是个器皿。”   陆征淡淡扫了悬德一眼。   悬德吓得一哆嗦,立刻拿出一张黄符,按在那个珠子上。   紧接着,珠子开了一道隙。   隙越开越大,最后裂成两半。   一团粉白色的东西从里头慢悠悠滑了出来。   谢九章一惊:“这是……太岁?!” 第25章 小太岁   周伟和林丘齐齐偏过头去看谢九章。   “太岁?是我们常听到的那个, 命犯太岁、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太岁吗?”周伟说道。   一连两个俗语,没一个是好下场的,谢九章觉得有些好笑, 点了点头。   “这东西,还真能助长修为?”周伟低头,看了那团粉白色的肉一眼。   读书时候只要躲在被子里看过几本玄幻小说的, 应当都知道这玩意儿, 周伟心想。   太岁, 又叫肉灵芝,虽说什么食之能长命百岁、令人轻身长寿, 还有什么“太岁现,帝王出”的说法,可大多都是古书里的传说, 再被后世文学加工一下。   传得神乎其神,实际就是一种粘菌复合体,连药用价值都还不好说,营不营养、干不干净也有待商榷, 竟真的有助长百年修为的能力?   谢九章听出了周伟话里的疑惑, 解释道:“此太岁非彼太岁,不是你们人间常说的那种肉灵芝,更准确来说,它叫‘封’。”   周伟心思都在那团软肉上,实在手痒, 便伸手戳了戳:“这小东西是活的吗?”   那团软肉动作迟缓地滚了两下,最后停在了温白脚边。   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林丘:“这太岁, 是不是灵智还未开?”   谢九章也不敢断定,没给出答复。   太岁虽然已经滚到温白脚边, 可温白没敢碰。   他又偏头,看了那个裂成两半的珠子一眼。   当时他还以为那个珠子跟小莲灯的玉葫芦一样,是养这小太岁的器皿。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之前莹白发亮的珠子,现在已经只剩下一片不算好看的淡黄透色。   珠面泛着皱褶,像是忽然被抽干了内里空气的气球。   所以他们看到的那层莹白,根本不是珠子本身的颜色,而是这小太岁的颜色。   也就是说,这珠子很有可能只是悬德拘住它的一个工具,连器皿都算不上,更不能和供小莲灯休养生息的玉葫芦比。   温白不敢想,如果小莲灯被拘在这种只有拳头大的珠子里,还要时不时被摘片花瓣下来,那会怎样。   陆征怕是得把悬德的皮给扒了。   再看向这小太岁时,温白深深叹了一口气。   只能庆幸它还没生出意识。   可他却没看见悬德咬了咬牙,眼底一片心虚。   就在温白思考这小太岁该怎么处理,是不是要送回村子里的时候,脚边的那团软肉忽地动了动。   他没注意,可一直盯着太岁看的周伟却发觉了。   他僵了僵,不太确定地说:“这东西,刚刚是不是动了动?”   众人这才低头。   连陆征都很给面子地看了它一眼。   可这次,那团软肉没了动静。   周伟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道歉:“可能是我眼花了。”   “不是,它真的动了!”林丘喊道。   紧接着,温白就听到一阵很细微的声响。   那团滚圆软肉忽地瘪了下去,身条开始抽长。   先冒了一只爪子,又冒了一只。   第三只,第四只,最后冒了一个脑袋。   脑袋上,还顶着…一只耳朵。   可奇怪的是,这冒出来的四肢一片墨色,而不是原先的粉白色。   这下周伟彻底忍不住了:“这这这是熊猫?!”   这配色、这造型,不是小胖达是什么?   谢九章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回 看见这样的太岁。   他又探了探,是太岁不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九章没头绪,抬头看着陆征:“老板,这……”   太岁这种天生地养的灵物,大多通体莹白,不染尘垢。   极少出现这种情况。   陆征仍旧站着,直接回了一句:“带回去给谛听。”   温白看了陆征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老板对这小太岁…有点冷淡。   自打这小太岁被放出来之后,就没怎么走近过。   温白低头想了下,又恰好看见一旁不断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悬德,以及他那还没系好的道袍……   温白:“……”   不会还想着之前的事,嫌弃这小太岁是从悬德后腰上解下来的吧?   温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指着那已经干瘪的珠子说道:“之前都被那东西裹着。”   所以老板您有充足的理由嫌弃那珠子,嫌弃悬德也行,但不能嫌弃它。   温白点到为止,又轻轻扯了扯陆征的裤脚:“它很乖,你先看看。”   陆征只好俯下|身来。   他低头看着那太岁,片晌,转头看着悬德,语气一下子冷下来:“你做了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但听着陆征明显透着寒意的声音,都能猜出一二。   虽然还不知道这小太岁的四肢是怎么变黑的,但肯定不是先天的。   那就和悬德脱不了干系。   悬德见事情败露,只好坦言:“当时我找到这太岁的时候,它…灵智刚开没多久。”   “这你都下得去手?!”周伟一下子打断。   原先还只当是个肉团子,原来都已经化形开了灵智了。   那跟拿小孩子来炼鬼有什么区别?   简直丧心病狂!   温白脸色也一沉。   悬德大气不敢出,可陆征在跟前站着,也不能说谎,只好说:“当时我带它回观之后,夜里总跑,我没办法,就用符篆把它手脚捆了。”   “所以这些东西,是那些符篆留下的印记?”温白问道。   悬德摇了摇头:“不知道。”   周伟忍不住打了他一拳:“你不知道?!”   悬德也急了:“我真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那些符篆会留下印记,我也不敢给它用啊。”   温白皱了皱眉。   他知道悬德没在撒谎。   因为悬德抓这小太岁,不是用来养,是用来吃的,虽然这么说很生气,可他的确不会随意在自己的“食材”上做手脚。   一旁的谢九章开了口。   在知道这道士抓住小太岁的时候,太岁灵智已开,谢九章基本就有结果了。   “太岁刚开灵智的时候,身体会处于一个混沌状态,需要大量充足的灵气支撑它化形,所以才会在夜里跑出去汲取地气。”   他又转头看着悬德:“你却用符篆把它捆了。”   谢九章顿了下:“太岁吸收不到地气,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只能转向这些符篆。”   “虽是缚灵用的,但上头多少也有些灵力,”谢九章戳了戳小太岁,“就变成我们看到的这样了。”   直白点讲,就是饿狠了,没东西吃了,就转头吃了垃圾。   垃圾又消化不了,就留在了身体里。   “可照理来说,这些痕迹颜色不会这么深,你是不是后来又做了什么?”谢九章又道。   悬德自己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事,看着眼前这群人不太好看的脸色,瑟缩了一下。   挣扎很久,最终说了一句:“它一直想跑。”   温白他们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了悬德意思。   它一直想跑。   他就一直捆。   它就只能一直吃符篆上不太干净的灵气。   四肢的颜色也就越深。   ……   周伟拳头听硬了,实在气不过,转头又给了悬德一拳。   谁都没拦。   甚至给周伟挪了个位置,让他打得顺手些。   周伟边揍还边问了一句:“除了这些符篆之外,还有吗?”   悬德连声喊:“没了。”   周伟不信:“那你在它身上开定位了不成?一直跑,还一直给你抓住?”   悬德:“这真的没有,我能抓到,是因为它每次都跑回那村子里头,就在我第一次抓到它的那里。”   说起这个,悬德自己都有些不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   太岁第一次跑走的时候,他还糟心了好一阵子。   因为当时怕出问题,一口都敢没吃。   糊里糊涂捡到了一只太岁,又糊里糊涂给弄丢了,愁得他一个星期没睡好觉,越想越后悔。   纯粹是睡不着,又想着碰碰运气,就避开视线回了一趟村子。   然后……就在那地方看到那只跑了的太岁。   同一只。   连坑都是他之前刨的那个。   悬德生怕再挨揍,就事无巨细地全盘托出。   等悬德说完,众人再看着那太岁的时候,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智商,连坑都不换一个。   怪不得会被悬德抓住。   还一次又一次。   温白抱起地上的太岁,触感还有些新奇。   小太岁一翻身,脑袋上立着的一只耳朵就更明显了。   温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它另一只耳朵呢?”   四肢都长得好好的,偏偏少了只耳朵。   看那位置,也不像是天生的单耳,而像是缺了一只。   悬德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周伟眼一眯,语气阴森:“不会被你吃了吧?”   悬德还是没说话。   温白深吸一口气,抱着小太岁,又给周伟腾了位置。   周伟再度动手。   “还能养回来吗?”温白有些担心地看着陆征。   太岁“食一片、复一片”的传闻他听过,但也只是传闻,不能确定。   陆征:“嗯。”   温白松了口气,又问:“它身上那些痕迹呢?”   陆征又点了点头。   温白:“那我们尽快把它送回去。”   这次陆征拦住了他:“现在不行。”   温白:“?”   谢九章说道:“这符篆的痕迹太深了,现在送回去,得养上很长时间,村子的地气、水脉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谢九章进一步说道:“因为要把这些东西全部除净,除了纳气之外,还得吐气。”   温白:“你的意思是吐出来的那些不干净的灵气,会回到地里?”   谢九章点头:“嗯,地气可以消化这些脏东西,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它睡上一段时间,对村子的影响可能就要几十、甚至几百年。”   谢九章每说一句话,悬德就佝一下身,最后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温白看着小太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陆征给了谢九章一个眼神,谢九章便起身,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温白看到他手机屏幕亮着。   显然是刚打了个电话。   温白只一猜,便说:“谛听有办法?”   谢九章怔了下,之前他就听谛听大人提起过,说温白这个人看着温温润润的,其实通透得很,心思也细。   现在他是见识到了。   果然能“镇得住”老板的人,不是什么常人。   “嗯,大人让我过来,也是怕这灵物出问题。”谢九章道。   温白压着声音问:“谛听之前就算到了?”   谢九章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以防万一。”   “大人真身是灵兽,本质上和这种天生地养的灵物是同源,所以在对付灵物这一方面,可能比老板要更…”谢九章顿了下,挑了个比较阳间的说法,“更专业点。”   温白:“那谛听的法子是什么?”   谢九章看了陆征一眼:“得看老板同不同意。”   没等陆征回答,又转头看着温白:“也得问过你的意见。”   随即,视线幽幽落下。   “最后,还要看小老板。”   谢九章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温白哪还能不知道。   他晃了晃手上的玉葫芦:“你说这个?”   谢九章点头:“用它的话,养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温白看着小太岁,一时犯了难。   他没意见。   老板的意见其实也不重要。   最关键的,还真是小老板的意见。   他不能在没有征求过它同意的前提下,就贸然让小太岁住进去。   “那我先把它带回家。”温白最后说。   周伟已经知道温白家里还养了一个,有点担心:“它会同意吗?”   虽然那小灵物是陆征的,可现在归小白养,就跟小白的崽子没什么样。   这不就相当于小白只出门一趟,就带了个新崽子回去,然后这个崽子不仅抢了它的小白,还要抢它的小房子吗?   这谁能受得了!   温白对此倒是不怎么担心:“会。”   与其担心小莲灯会不会同意,不如趁这时间好好想想,把这玉葫芦让出来之后,该怎么补偿小老板。   温白正在思考,那边陆征却冷不丁开了口。   “我跟你一起回去。”   --   最后,悬德被谢九章直接带回了阴司找谛听。   林丘虽然还有些困惑没得到解答,但陆征发了话,他对“陆前辈”又是无条件服从,便打道回了正天观。   而周伟,则是以“想见见小白家里那只”为由,跟温白回了家。   这还是陆征第一次到温白公寓来,温白竟久违地生出一种,小时候被老师家访的紧张感。   周伟更是像条尾巴似的跟在温白身后。   温白一进门,画里的小莲灯就闻到了他的气息,紧接着又感应到陆征的气息,瞬间从画里窜了出来。   一猛子就要扎进温白怀里的时候,被陆征掐着叶托拎了回来。   小莲灯这才看到温白掌心已经躺了一个。   费了很大气力,确认那也是个灵物后,奶灯瞬间熄了火,拢了花瓣。   当场自闭。   顶头还冒了几缕熄火后的黑烟。   陆征:“……”   温白:“……”   只有周伟一个人在那边傻乐,觉得这小莲灯还挺好玩。   甚至很没有眼力见地笑了下:“这灯,长得还虎头虎脑的。”   温白也顾不上别的了,把小太岁往陆征手里一塞,抱着当场枯萎的小莲灯就进了画。   哄了半天,才把小莲灯哄开花了。   温白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说小太岁多可怜,用很平静的商讨语气,询问小莲灯的意见。   小莲灯在听到“那道长吃了它一只耳朵”的时候,就心软了。   再加上牧童和画灵在一旁,左一句“这就跟吃掉你一片花瓣一样”,右一句“饿肚子的滋味我知道,太难受了”。   很快,小莲灯就把玉葫芦让了出来。   温白摸了摸它的花瓣,说了句:“那我先替小太岁谢谢你。”   小莲灯亲了亲温白的手。   等一人一灯从画里出来的时候,莲灯已经被哄顺气了。   陆征还有些稀奇。   他就是知道莲灯的脾性,怕它折腾温白,才说陪他走一趟。   谁知三两下就被哄好了。   这样倒也省了他一桩事。   陆征正打算走,忽然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   他低头一扫,给软垫上的太岁注了一道灵气进去。   温白和周伟注意到陆征的动作,走了过来。   刚走近,他们就看到那只小太岁慢悠悠爬了起来。   像是缓冲似的,静坐了一会儿。   温白和周伟怕惊扰到它,连话都不敢说。   可下一秒,两人就被吓了一跳。   因为小太岁一抬爪子,“波”的一声轻响。   剩下的一只耳朵,就这么被它抓了下来。   陆征:“……”   温白:“……”   周伟:“……”   太岁举着那只耳朵,递给离它最近的温白:“给你。”   稚嫩的童音,听着竟比小莲灯还要小些。   周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它它它!会说话。”   小莲灯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话,于是有样学样:“听听听到啦!”   陆征曲指在它花瓣上弹了一下:“不准学。”   温白:“……”   可能是听惯了小莲灯的声音,现在听到太岁开口说话,温白倒也没有觉得很奇怪,甚至很快就接受了。   只是他担心这小太岁是被悬德弄出什么条件反射了。   如果遇到一个人就摘只耳朵给它,以后怎么把它放回村子里去?   温白盘腿坐在地上,指着它攥在爪子里的耳朵,问:“这是什么?”   小太岁愣了一下:“须须。”   温白叹了一口气,连太岁带软垫,抱到自己怀里:“这是耳朵。”   小太岁显然不懂。   还一直保持着递耳朵的姿势。   温白看着那只耳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求助于陆征。   一个莲灯就够闹了,现在又多了个太岁,陆征叹了一口气。   他接过那只耳朵,直接往太岁头上一按。   太岁脑袋都被按得转了转。   温白不知道陆征用了什么法子,但总归耳朵是重新装上去了。   温白盯着它看了好几秒:“好像…有点歪?”   陆征不承认:“就这个位置。”   温白:“……”   行叭,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太岁再次抬手去碰那只耳朵,被温白轻轻按下,再次重复:“这是耳朵,不是须须。”   “我问你,耳朵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太岁这次回答得很快:“用来吃。”   温白:“……”   温白只好从头教起:“不是,耳朵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听的。”   小太岁愣了很久,话说得似乎有些辛苦:“听什么?”   温白:“很多。”   温白也没什么教孩子的经验。   但他很清楚,如果没有遇上悬德,这小太岁应该会自己长大。   这些东西,也不用别人教,天生地养,天地自然会教会它。   温白只好道:“风吹的声音,下雨的声音,还有我们说话的声音。”   温白轻轻蒙住它那只耳朵,只露出一点缝隙来,轻声说:“这样是不是就听不清楚了?”   小太岁没说话,只歪了歪脑袋。   “所以,这是耳朵,是不能吃的。”   “不能随便摘下来,更不能随便送给别人,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太岁:我喜欢他,我要把须须都送给他。 第26章 那种关系   陆征给的灵力很纯, 阴司之气中又混杂着一点地气,小太岁吃了一点醒来后,精神都好了很多。   醒了也不闹, 乖得有些过分。   可能是灵智刚开没多久,话总说得费劲,常常是温白说十句, 它回两句。   可每当温白说话的时候, 都听得很认真。   仅剩的一只小耳朵时不时抿一下。   温白怕它仰着脑袋累, 索性抱到了手上。   小太岁就自己转个身子,扒着温白的手指, 脸贴在他的指腹上,肚皮朝上,盯着他看。   它话说得慢, 动作更慢,常常把一旁的小莲灯急得都想帮它翻个身。   可温白却不催它,等它找好位置,气喘吁吁躺在温白掌心的时候, 再伸出手指替他顺气。   换了个新环境, 小太岁多少有点紧张,温白本想等它睡了就把它放进玉葫芦里,可小太岁却一直睁着眼睛,温白动一下,扒着他手指的小爪子就紧一紧。   温白就随它去了。   周伟说这小太岁看起来好像不认生, 哪怕经过悬德那事后,对人也没有很强的防备心。   温白原先也是这么担心的。   可慢慢的, 他却能感觉到,他还是有些害怕的。   可能它的认知还不足够让它弄清楚悬德做的那些事叫什么, 但人身上的恶意藏不住。   灵物五感接通,对人身上的气息自然敏感。   只是它刚开了灵智就被悬德抓住,身体又虚弱,所以很多东西还分辨不出来。   小太岁不困,温白就一直陪着它。   直到天大亮,晨光落进来,小太岁才睡了过去。   温白把它放在软垫上,挑了个合适的位置。   可能是久违地看到太阳,小太岁一直往太阳底下钻。   温白想着日头太足也不合适,毕竟以前都是埋土里的,就用叶子稍微遮了遮光。   一个晚上没睡,温白竟也不觉得累,回头看了小太岁一眼,索性也不睡了。   昨天悬德被谢九章直接带走后,就没了消息,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现在时间还早,再等半个多小时,可以给陆征或谛听打个电话问问。   温白这么想着,起身烧了壶热水,坐在沙发上随手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看到周伟顶着一头鸡窝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惊奇:“怎么起这么早?”   昨晚处理好小太岁的事情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周伟家又离得远,温白便直接留了他在家里睡觉。   反正那个书房除了看看资料外,基本就是留给他们用的,也习惯了。   周伟魂游似的“嗯”了一声。   温白喝了一口热水:“没睡好?”   他一个整晚没睡的人,看起来都比他要精神一些。   周伟躺倒在沙发上,又应了声:“嗯。”   温白疑惑道:“你不是没有认床的毛病吗?”   周伟躺倒就睡的本事是公认的。   再退一步讲,就算真有,这床应该也睡熟了。   周伟答得很直接:“做噩梦了。”   温白:“被悬德吓到了?”   周伟有口难言。   吓到是吓到了,不过不是被悬德吓到了,是被陆征吓到了。   他怀疑陆老板是不是昨晚回去之后给他下了什么降头。   否则昨晚他怎么会一直梦到被鬼追?   说起昨晚的事,周伟就后悔,很后悔。   他就不该一时兴起,说要来小白家看看他养的小灵物,更不应该在小白问他“太晚了,路上不安全,在我这睡”的时候,一口应下。   最最不该的,就是当着陆老板的面,一口应下。   周伟气息虚弱:“昨晚陆老板回去了?”   温白翻了翻一页书,点头:“不然呢?”   周伟:“自己回去的?'   温白:“谢九章派了车过来接走了。”   周伟思索良久,有些扭捏地蹦出一句:“小白,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你…们?   温白总算抬头看他:“?”   周伟脸暗搓搓红了下:“你昨晚不是说,让陆、陆老板也留下,然后跟你住一个屋吗?”   温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回神后:“…………”   昨晚,温白是在留下周伟之后,才想起还有个陆征。   他跟周伟说的是“时间太晚了,路上不安全,留我这睡”,毕竟周伟还没做小城隍,转眼又快到中元,万一又遇上什么孤魂野鬼,他也不放心。   但陆征是谁?鬼不撞上他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温白并不担心他老板的人身安全。   可他既然跟周伟开了口,礼节性也得留一留陆征,老板也的确辛苦了一天,于是便跟陆征提了一嘴,说晚上留这睡也可以。   话没说出口之前,温白还斟酌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了之后,反倒无所谓了。   留这睡也没什么不好,之后小太岁要是出现什么问题了,也能第一时间找他。   温白想着,陆征是老板,那肯定不能让他睡沙发,而自己睡主卧,于是就说了一句“睡我房间就好”。   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周伟正在喝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呛得满脸通红,捂着嘴巴趴在沙发上咳嗽,小太岁都被吓得一哆嗦。   当时温白怕他咳撅过去,也就没顾得上陆征那头,先去给他顺气。   等回过头,陆征已经拒绝了留宿的事,说谢九章派车来了。   温白不怎么意外,也没怎么在意,就点了点头。   谁知道,在周伟这里,就变成了“他要和陆征睡一个屋”的意思了?   温白一把合上书,在周伟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是说,让陆征睡我屋,我睡沙发。”   周伟声音一扬:“所以你和陆征不是那种关系?”   温白都气笑了:“哪种关系?”   周伟装模作样咳了一下。   温白认真道:“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觉得我和陆征是那种关系?”   周伟嘟囔了一句:“我看到了。”   温白:“?”   周伟:“反正我觉得陆老板对你特别好。”   温白直接道:“那你看错了。”   在陆征眼睛,他大概率就是个麻烦精。   周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是吗?”   温白很肯定:“是。”   周伟拖长音调:“哦。”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尤其是阴差,知道吗?”温白提醒道。   要是传到陆征耳朵里,还想不想做小城隍了?   周伟苦笑了下。   晚了。   那些阴差早知道了。   连他都是被告知的。   留宿的话头揭过,周伟没看到小太岁,就指了指温白腕间:“进去了?”   温白头轻一侧。   周伟顺着温白的动作看过去:“睡了?”   温白:“嗯,刚睡下。”   “刚睡下?”周伟反应了一会儿,“你不会和它聊了一个晚上吧?”   他记得昨晚他撑不住先回去睡了的时候,这人还在和小太岁聊天。   虽然那天聊得他都犯困。   因为基本都是小白单方面在说话。   小白声音也放得轻,跟催眠似的。   温白点了点头:“嗯。”   周伟起身给自己泡了杯茶,也顺道着给温白也倒了一杯:“聊出什么了?”   说起这个,温白就有些头疼:“昨天你不是说,幸好只是摘下一只耳朵,不是别的吗?”   周伟“嗯”了声。   昨天看见小太岁一爪子薅下一只耳朵,吓得魂都飞了一半。   但惊吓之后,还庆幸只是一只耳朵,起码还比较完整。   这要是一下子卸下一只爪子,或者把小脑袋瓜掰下来,那就不只是吓一跳这么简单了。   “那是悬德只碰过它的耳朵。”温白道。   “啊?”周伟不大信,“他会这么好心?”   “我猜是可能是因为那些符篆。”温白继续道。   周伟想了想:“你是说那些什么符篆的灵气留在了它身体里,弄得四肢一团黑,悬德担心有问题,不敢吃,所以躲过了一劫?”   温白:“嗯。”   “所以不是只吃了耳朵,是只能吃耳朵,”周伟嗤了一声,“我就说!”   “还好,我问过了,不怎么疼。”温白看了小太岁一眼。   这算是昨天一整天以来,温白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小太岁跟他说摘耳朵不疼的时候,他还不确定,怕它只是不清楚“疼”的概念和感觉。   后来特地跟谢九章确认了下,听到他说太岁这种灵物,灵智初开时期,对外界的一些刺激感应都要钝些,才彻底放下心来。   总归是不幸中的万幸,周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见外头光线彻底亮堂了,温白摘下腕间的葫芦:“差不多了,我先把它放到葫芦里去。”   周伟点了点头。   驭。艳。   温白念着陆征教他的口诀,把小太岁引到玉葫芦里头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下。   周伟刚好弯腰倒茶,一下子看到上头“老板”两个字,差点没拿稳杯子。   他的大脑告诉他别好奇,这不是你该看的。   可眼睛却明显有它自己的想法。   不怎么听使唤地快速扫了一眼。   貌似是发了张图片。   又扫了一眼。   第二段文字框的开头是“悬德”两个字。   再扫……不能再扫了,周伟最终喊了一声:“小白,陆老板发消息了,可能是跟悬德有关的事。”   小太岁安然收进玉葫芦之后,温白才走了过来。   他拿过手机一看,怔了下。   周伟:“怎么了?”   温白把手机一转。   周伟被上头的人脸吓了一跳:“这谁啊?”   温白:“悬德。”   周伟一下子抓着手机,又看了一遍:“怎么变成这样了?”   图片上的悬德不知道老了几岁,满脸沟壑,须发花白,哪怕是在知道了这人是悬德,有了大致轮廓的前提下,都有些辨认不出来。   而且还不是很健康的那种老态,像是急速膨胀后又骤然收缩的皮鼓,松垮得不像话。   周伟:“阴司那边做的?”   温白摇了摇头:“只是散掉了他从太岁身上炼来的修为。”   “这还是没有造成命业的结果,只是遭了点反噬。”   周伟打了个冷颤:“那要是造成命业了,不会直接就去阴司报道了吧?”   温白觉得可能不止。   周伟还有些气不过:“便宜他了。”   温白放下手机:“没,送他去村子里守地穴了。”   周伟抬起头来:“?”   “太岁和村子的地气、水脉相关,是因为它刚好生在地穴的位置,算是半个穴眼,现在村子水脉暂断,阴司那边暂时找了一支小星宿顶了穴眼的位置,让悬德去守着。”   周伟:“那要守多久?”   温白:“守到它修养好。”   周伟:“万一这小家伙没修养好,悬德先死了呢?”   主要是他看悬德那张脸,觉得他离死应当也不远了。   温白摇了摇头:“不知道,阴司的意思是,死了之后,也得还清身上的孽债,才能去投胎。”   周伟啧了一声。   那就是活着得守,死了可能还得守。   修为低点就低点,驱邪除祟造福一方赚赚小功德,多好,非去做些歪门邪道的事。   “幸好老观主没把观主之位传给他。”周伟感慨道。   温白低低应了一声:“也许老观主早就看出来了。”   包括城隍。   “天资不足”这条根,扎下了便是扎下了,只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深。   哪怕老观主真的让他做了观主,结果怕是也不会改变什么。   因为总有比他地位、修为更高的。   道心不坚的人,修为低反而可能是救了他一命。   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那总要通知林丘他们一声。   于是温白匆匆回了陆征一个“收到”之后,便退了出来。   然后借城隍的名义,跟林丘大致说了一下悬德的处理结果。   而山庄里头的陆征,看着那个温白那句“收到”,皱了皱眉。   温白不知道的是,昨晚一个晚上没睡的,除了他和小太岁外,还有陆征。   陆征回到山庄后,脑子里便一直重复着温白说的那句“睡我房间就好”,一想,便想了一夜。   他不知道温白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温白为什么要留他在家里过夜,还让他睡他自己的屋里。   更不知道他拒绝了之后,温白是不是在生气。   想了一夜,头疼得不行,便一大早给温白发了消息。   谁知道就收到一个“收到”。   怕是真的有些气着了,陆征心想。   陆征决定退一步。   “昨天说的中元放假的事,我批了。”   “一天。”   温白看到陆征消息的时候,正要上床补觉。   把那两句话来来回回看了一遍:“???”   之前不还在说悬德的事吗?   怎么突然又跳到中元放假了?   温白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   其实现在的工作除了见见鬼、撞撞邪之外,已经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就比如今天其实是工作日,可他却能躺在床上。   还想着放假,是他不对。   更何况还是中元那么忙的时候。   听谢九章说,中元当天,全体阴差还要出外勤,防有恶鬼流窜伤人,听着就不会太轻松。   总不能大家都在忙,他一个人在家闲着。   想着想着,睡意一点一点袭来。   温白也有些撑不住,回了两个字之后,就把手机放在了枕边。   而另一头的陆征,看着屏幕上干脆利落又毫无感情的两个字:“…………”   “不用。” 第27章 中元节   温白都记不起以往中元的时候, 自己是怎么过的。   不是“中元”这个节日没有仪式感,而是每年中元节的时候,七月半, 阳历在八月中旬左右,正值暑假。   在将近两个月的假期中,存在感就微乎其微了。   最多是家里人嘱咐一声鬼节到了, 晚上别出去乱走, 不好。   对温白这种本身就不太常出门, 更喜欢窝在家里人来说,唯一的仪式感, 可能就是在看电视的时候,扫到科教频道的纪录片,停下来看看。   专门去“过”中元节, 这还是第一次。   班群里这天也出奇地热闹。   【戴小路:以前只是觉得上班如上坟,今天是真·上班如上坟,中元啊兄弟们,我还是今天早上起来, 看到小区巷子口那边有个铜盆才记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再想想我昨天晚上竟然还差点加班到凌晨……怪不得昨天办公室几个年长一些的都走得早。】   【齐天:我靠,我就说今天一楼楼道里怎么会点着香,弄得香气缭绕的,我还以为是在驱虫,敢情今天是中元啊?】   【刘安:以前中元的时候都不见你们这么怕, 尤其是@戴小路,去年中元大半夜还在外面吃烧烤的是不是你, 说一身正气万鬼不惧的是不是你?】   【戴小路:这能一样?去年我还是朝气蓬勃的祖国花朵,今年已经是卑微社畜了, 你们不知道,这半个月我过着什么非人的生活,能十点钟下班就谢天谢地了,这要是真撞鬼了,他就是什么也不做,只是出来遛遛弯,我基本也没了,他可能还得以为我在碰瓷,跪下求我别死。】   【方乐明:你别说,鬼还真就最喜欢像你这种看着行,其实不行的。】   【戴小路:谁说我不行???】   【钱梦琳:不过说真的,这几天街上人是少了很多,毕竟也是个鬼节,有忌讳,今天还是早点回家,别在外面折腾了。】   【周伟:梦琳说得对,别在路上浪了啊,遇到什么烧铜盆的、撒米的,嘴里还振振有词说着话的,记得都离远点,也别东张西望,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   【齐天:靠,阿伟你是来吓人的???我本来也没有多怕,被你们这有鼻子有眼的一说,心里头还怪毛的,@温白,小白呢,快出来给我拜拜,我得沾点欧皇的喜气。】   【钱梦琳:@温白。】   【戴小路:@温白。】   一连串的@让温白手机震个不停。   翻了翻上头的消息记录,温白还有些哭笑不得。   这喜气沾的,怕是沾错人了。   【温白:得去沾阿伟,我不行。】   那可是小城隍。   【温白:我今天晚上得出外勤。】   中元节晚上出外勤,根本就不是阳间人能干出来的事。   所有人心头一震。   甚至由于这事实在有点没天理,以致于大家都直接忽略了温白之前那句“得去沾阿伟”。   【齐天:中元节出外勤?你们老板怎么想的?】   【杨文谦:?】   【方乐明:??】   【戴小路:小白你也别太听话了,老板让你出外勤你就出外勤啊,找个地窝着,工作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钱梦琳:你一个加班半个月,让鬼跪下来求你别死的卑微社畜,是什么让你跟小白说出工作千千万,不行咱就换这等洒脱之言的?】   【温白:听阿伟的话没错,今晚都早点回家,我也尽量。】   温白回完话后,班群里的话题就从“中元节”变到了“那些年老板们的阴间操作”上,接着就没再正回来。   倒是方乐明和杨文谦专门发了条消息,让温白出门小心点。   温白回完他们,刚一退出,周伟的语音就弹了出来。   底下还跟了一条“!”。   温白点开一听。   周伟的声音被压缩了一点之后还显得有些尖锐,听起来激动得不行。   “小白!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吓到!”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陆老板来我家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城隍什么什么的,当时我不是说我们这边没有城隍庙吗?”   “谁知道还真有!还就在我家后面!”   说着,周伟便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虽然因着一些禁忌没拍到里头,但只看外头的半景,大致也能猜到是什么。   烛火通明,香火缭绕。   显然是城隍庙。   周伟紧接着说道:“而且我也是头一次知道,我爷爷还给城隍老爷打下手,这城隍庙现在就是他在管。”   看样子,周爷爷是打算扶小城隍上位了,温白心想。   “那今天怎么带你过去了?”温白回道。   周伟:“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起我就一直在铺子外烧元宝、包袱,接济那些孤魂野鬼,上午刚补了一觉,准备晚上继续,我爷爷就把我叫起来,说什么今天庙里忙,让我帮忙。”   “然后我就被拎过来了!”   周伟越说越兴奋:“我一进庙,都没来得及先去看看城隍爷的塑像,就看到好几担香烛。”   “真的是几担,放在齐腰高的编织筐里的那种。”   “都是林丘从他们正天观送过来的。”   温白:“林丘送来的?”   “对啊,我之前还纳闷他们正天观的道长怎么总是有事没事往棺材铺跑,敢情是来拜城隍老爷的,”周伟说完,又道,“那几担香烛一半是正天观供奉城隍的香火,另一半是香客的。”   周伟:“正天观有个很有名的‘请愿箱’,小白你知道吗?”   温白:“只请愿,不燃香的那个?”   正天观的“请愿箱”在南城名气很大。   之所以如此有名,是因为这箱子里头的香是不点的。   谁都知道烧香典礼,得烧香,再拜佛,可这箱子,像是专门拿来寄香的。   信众们请了愿,便把立香封在里头,而且一人一年一支,多了也不给。   年年寄,年年空,也年年吸引新的香客。   周伟应了两声后,压着声音道:“那里头的香,就是送到这城隍庙来了。”   “联名款香烛,你就说厉不厉害!”   温白怔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厉害。”   正天观和城隍联系密切,温白是知道的,但里头还有这层关系,他也是头一回听。   之前他还问过陆征,说城隍庙开在这种地方,除了本地一些老人之外,都没人知道,那怎么供奉香火?   陆征没给他具体的答复,只道比这更偏僻的城隍庙多得是,荒无人烟之地都有。   各有各的法子,也各凭本事。   原来还真是各有各的法子。   反倒是他太落后了。   “不过你说既然最后都得送到城隍老爷这边来,干嘛还要先存到正天观去?这一担一担的,挑来挑去也麻烦,直接送到这边来,说不定还能促进促进我们村的旅游经济。”周伟有些不解。   温白大致能猜到原因:“城隍庙算是宗教活动场所,想要办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光流程都不知道得走多久。”   温白打趣道:“就是城隍老爷亲自去谈,也要获得审批才行,否则就是非法聚集。”   周伟还真没想过这一点。   “我都差点忘了我们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了。”   温白:“……”   两人没聊多久,周伟便被周爷爷喊走,温白也收拾了一下,打车去了第一山庄。   小太岁自上次进入玉葫芦之后,就没再醒过。   还好家里还有个画灵,小莲灯累了,便趴在黄牛上补个觉,倒也挺高兴。   温白难得带它出门,又是中元节这种时候,小莲灯芯火都亮了一圈,时不时还炸个小星子让温白看。   温白摸了摸它的小花瓣:“这么高兴吗?”   “嗯,跟你一起,就很高兴。”小莲灯说道。   温白心口顿时一软。   之前不带它出来,是怕它出事,后来玉葫芦又被小太岁借走了,怕莲灯累了,没地方休息,就更不敢随便带它出来。   虽然每次都有理由,可最近不太常陪它却也是真的。   温白有些抱歉:“今天一天我都陪你。”   小莲灯贴着温白的脸蹭了蹭。   公司果然就跟谢九章说的那样,绝大部分阴差都出外勤了,镇守公司的也来去匆匆,看到温白和小莲灯的时候,都是一边跑一边打招呼。   看得温白无端生出一股罪恶感,忍不住也加快了步子。   到了陆征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开门的却是谛听。   见到温白,谛听很自然地说了一句:“来了。”   温白:“嗯。”   温白下意识往里头看了看,谛听注意到他的动作,直接说道:“不在。”   小莲灯许久不见谛听,在他身边快速掠了一圈,飘得速度太快,叶托都缠在了一起。   于是一边哼唧,一边趴在温白掌心。   温白只好低头替它解叶子。   “是不是又…长了点?”谛听本来想说胖,后来忍住了。   温白倒是没觉得:“有吗?”   温白解得很快,动作却很小心,见陆征还没来,抬头问了句:“最近老板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谛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了?”   温白摇了摇头:“我就问问。”   温白不知道怎么说。   自那天陆征说中元批他一天假起,似乎就有些奇怪。   具体怎么个奇怪法,温白也说不上来。   那几天他正忙,悬德的事情看似已经处理完了,实际上还有一大堆东西等着善后,于是也没注意。   等觉察到老板心情不好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因为他突然注意到,这几天陆征找他的次数,稍微多了点。   很频繁也没有,但和以前相比,算是很反常了。   最最关键的是,陆征找他的那几次,都没什么正事。   最后更是直接说了一句:“不想放假,那你想要什么?”   温白一头雾水。   什么叫他想要什么?   他就没想要什么,当时问中元节放不放假,很大程度也就是随口一提。   温白还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小莲灯却突然从温白手上飘了起来,喊了一声:“陆征!”   温白跟着转过身去。   陆征就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   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温白先开了口:“老板。”   陆征顿了下,才回道:“嗯。”   温白一时也有些摸不清陆征究竟是不是在生气,但眼下气氛有些凝滞是真的。   连小莲灯都没说话。   更别提一旁的谛听。   温白只好先开口转了个话题:“对了谛听,今天我过来,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之前小灯跟我说,它就是中元时候,在人间出生的,是吗?”   谛听眉梢一扬,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致,点了点头。   温白:“那阴司是有什么规矩吗?所以一直都没有给小灯取名字?”   小莲灯听到这个问题,立刻竖起小花瓣,陆征也看了过来。   谛听看了小莲灯一眼,问温白:“它怎么跟你说的?”   温白:“它说年纪太小,还不到起名字的时候。”   “我就想问问……”   温白话还没说完,就被谛听一下子打断:“可以。”   温白:“?”   “可以…什么?”   谛听:“今天就可以。”   “今日就是中元,长了一岁了,也到时候了。”   温白:“……”   这是不是…太随便了点?   温白开始怀疑小灯之前一直没取名字,可能就是给忘了。   陆征皱了皱眉:“谛听。”   谛听却仿佛没听到,直接走过来,抱住小莲灯:“想不想要个名字?”   小莲灯一想到自己可以有名字了,那就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温白了,高兴得声音都亮了几分:“想。”   谛听:“那想跟温白姓,还是跟陆征姓?”   温白和陆征听到这句话,同时偏头去看谛听。   尤其是温白,他怎么都想不通谛听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虽然小莲灯最近是他在养不错,但总归是陆征捡到了它,还给了它灵识。   就算不姓陆,姓天姓地,也不该跟他姓温。   小莲灯却看不懂温白的神情,听到谛听这么问,抿了抿小叶托,半是不解半是雀跃:“我还可以跟白白姓的吗?”   温白听着小莲灯的话,就知道它可能还不清楚姓氏意味着什么。   正想开口解释,谁知那头谛听已经点头:“可以。”   温白:“……”   得了谛听的肯定,小莲灯立刻飞到陆征肩头,跟小喇叭似的喊:“陆征陆征你听到了吗!谛听说我可以跟白白姓!”   陆征:“听到了。”   温白低着头,一时没敢看陆征。   等小莲灯飘过来,温白才轻哄着开口:“不可以。”   剩下的话都来不及说,小莲灯已经瞬间枯萎。   温白:“……”   温白从来没这么头疼过,又有些无措,只好抱着它,走向陆征。   “老板。”温白很小心地喊了一声,顺便把蜷成一团的小莲灯捧在手上,看着陆征。   陆征接过自闭小灯,淡声说了一句:“起个名字。”   温白指着自己:“我?”   陆征点头。   跟姓氏比起来,起个名还算好。   温白想了想:“既然是中元节出生的,那就一个单字,元,可以吗?”   “小名就叫元元。”   主要是元元两个字,和小灯也挺相配。   温白仰头征求老板的意见:“可以吗?”   陆征视线往下悠悠一落:“问它。”   温白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小莲灯:“元元?”   小莲灯花瓣瞬间变红。   显然是同意。   谛听也走了过来,弹了弹莲灯的脑袋:“名字有了,姓呢?”   “谁起的名,跟谁姓。”陆征看了温白一眼,声音很淡。   温白一门心思都在哄小灯开花上,对陆征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头也早就默认了小莲灯姓陆的事情,直接点头应下:“嗯。”   几秒后,才猛地抬起头来:“???”   可陆征已经转身,迎面飞来的只有一盏小奶灯。   温白抱了个满怀。   一人一灯,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最终温白败下阵来。   小莲灯有了新名字,一天都没怎么消停。   等入了夜,不知道是听谛听说了什么,还是听回来的阴差说了什么,一直说想要去街上看看。   温白往外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中元节啊。   看阴差回来一个个都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大概都能猜到外头的……盛况。 第28章 中元祭夜图   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 前几日又刚立秋,再加上中元这个特殊时候,夜风重, 吹在身上甚至有些凉。   温白看着身旁的陆征,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眼下的光景。   小莲灯说要出门玩,他应了, 谛听不放心, 把陆征推了出来, 然后他就真的陪大小老板出了外勤。   中元节的街头,格外热闹。   但这热闹不是阳间人的, 而是……   “今年家里没给我烧元宝了,要是再排不到投胎号,这年就难捱了。”   “你应该快了吧?”   “快了, 就下个月吧。”   “你说我要不要去买个墓地啊?今年不是新出了一批吗,我去看过了,那风水,那视野, 绝了!周边配套设施也挺完善的, 关键还是特价房。”   “你可想好了,特价房都是不能退的,万一没住多久,就轮到你投胎了呢?”   “我跟你们说,我测试过了, 烧纸比起挑个好地方,其实挑个好时辰更重要, 就12点到2点,转账速度最快。”   “隔壁那个李大爷, 是不是投胎去了啊?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投胎去了。”   “投成什么了?”   “李大爷人好,投成什么都不稀奇,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关系我能投成什么。”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还想做个人。”   温白:“……”   温白也是今天才从谛听那边得知,东泰只是阴司设立在阳间的分支。   真正的阴司还在地下,跟阳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地上的世界,从生走向死。   地下的世界,从死等着生。   之所以让陆征在东泰镇着,是地下阴司的秩序规则,经过几千年的建立,已经相当完善,除了大帝和陆征之外,底下还有百来号管理层,并不缺人。   而阳间灵气日渐稀薄,反倒容易让邪祟钻了空子,招惹祸端。   换句话说,阳间才是治理的重点。   所以才请得动陆征和谛听。   今天能被放出来的,都是阴司的“良民”,莲灯和陆征又敛了气息,混在当中,也没人发现。   要不是每个鬼魂胸前都别了个类似于号码牌的东西,温白差点都分不出来哪些是人。   但在他眼中熙攘的街头,落在真正阳间人的眼里,却是寥寥无几。   路上空旷,平日听不到的交谈声,今天都格外清晰。   一个男生从他身边走过,说:“我下午等公交的时候,站头那边不知道哪家人在烧纸,飘了几张纸钱过来,差一点我就踩到了。”   他身旁的女生回:“你避开点,挺晦气的。”   男生笑了下:“这是不是就叫‘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的钱要是也能大风刮来就好了。”   女生捶了他一下:“快呸呸呸,乱说什么话。”   男生哈哈笑了下,呸了三声。   那个女生立刻默念了几声“大风刮去”。   看着看着,温白有些奇怪。   他注意到每当有人走过的时候,鬼魂似乎都会往边上避一避。   温白又观察了一会儿,等确认了,才问陆征:“这些鬼魂是不是都在避开人走?”   温白怕被周遭的鬼魂听到,因此靠得比较近,几乎是附耳过去。   温热的气息掠过陆征耳际,陆征莫名有些不自在。   陆征顿了下,才开口道:“生人碰到鬼魂阳气减弱,同理,鬼的阴气也会大损,能避则避。”   温白还是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言论。   像是为了验证陆征的话似的,这边话音刚一落下,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完了完了完了,我被人上了!!!”   温白一惊,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鬼魂靠在灯柱上,一只手还捂着心口。   而他的身旁,刚走过一个行人。   行人走近,温白听到他嘴里正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而周围一众鬼魂面如菜色,一边喊着“你不要过来啊”,一边往旁边躲。   温白:“……”   这到底是人怕鬼,还是鬼怕人。   等那人走远。   旁边一群鬼魂才围了上去。   “让你刚刚走路不看路,撞人了吧。”   “你惨了,我上次就是不小心撞了人,回家躺了三天,那滋味,有你好受的。”   “年轻鬼就是不懂事!”   温白:“……”   逛了一路,小莲灯的话却越来越少,最后走到观景河边的时候,整盏灯看着都有点蔫。   温白把它抱下来。   怎么还越逛越不高兴了?   “怎么了?”温白不解道。   小莲灯盯着观景河看了几秒:“以前不是这样的。”   温白:“?”   小莲灯慢悠悠落在护栏扶手上,伸出叶托指了指下头:“以前人间会放河灯,整座城都亮彤彤的。”   温白这才意识到,小莲灯说的“以前”,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只不过对它来说,只是睡了一觉。   中元在以前的人间,的确是庆节,祭祖敬孝,庆贺秋收,甚至整个七月都是吉祥月。   而不是现在人们口中的“鬼节”。   倒也不是没有热闹的地方,佛寺、道观今日应当都有庆典。   “要不,我们去正天观看看?”温白说道。   小莲灯摇了摇头,问:“白白,今天为什么不放河灯啊?”   “外面也没挂灯笼,一点都不热闹。”   “大家好像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还呸呸呸的。”   温白一时哑了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小莲灯说。   放河灯之类的习俗,在他还小的时候,似乎就很少见了。   更别提现在。   哪怕是有道观、佛寺主持的典礼,应该也不是小莲灯想象中的模样。   他也不能跟它解释什么“安全隐患”,更不能跟它说大家为什么不开心。   今天是它生辰,是个高兴日子才对。   “走,带你去放河灯。”温白最终说道。   说着,就要往河下走。   陆征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温白看着他,不解:“怎么了?”   陆征:“去哪。”   温白往台阶那边指了指:“放河灯。”   得哄元元开心。   而且得尽快。   因为再迟点,中元都要过了。   陆征语气无奈:“那河灯呢?”   温白眸子一垂,这才反应过来。   之前一门心思都扑在怎么跟小莲灯解释上,都忘了,哪来的河灯。   附近又没有什么纸扎铺。   商场倒是很多,但也不像是会有这种东西的样子。   温白一时犯了愁。   甚至在思考要不要给林丘打电话问问。   陆征见温白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曲指在他额间轻敲了下:“回神。”   温白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只是放盏河灯而已,听来小事一桩,做起来却不容易。   先不说这河让不让放,连灯都不知道从哪里找。   哪怕运气好,真给找到了,大抵也只能偷着放。   温白点了点小莲灯的花瓣:“以前的中元夜肯定很好看吧。”   所以睡了这么多年,还一直记着。   小莲灯连连点头:“除了河灯,还有夜市,杂耍,可漂亮了!”   “陆征带我去过一次!”   温白总觉得有些抱歉。   这还是小莲灯有了名字之后,第一个生日,应该要正式些,随它高兴才行,可现在看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着想着,温白的情绪也跟着落下来。   跟小莲灯如出一辙。   看着眼前明晃晃散发着“我不太高兴”气息的温白和小莲灯,陆征竟莫名有些好笑。   他还没见过哄着哄着,反把自己给哄恼闷起来的。   “这里不让放,就找个能放的。”陆征说道。   温白抬眸:“?”   陆征给谛听发了条消息。   再抬头时,笑了下:“不是想知道以前的人间是怎么过中元的吗?”   温白:“……什么?”   --   糊里糊涂出了趟门,又糊里糊涂回了公司。   温白抱着小莲灯,跟在陆征身后。   小莲灯仰着脑袋看着温白:“怎么回来了鸭?不放河灯了吗?”   温白默了一会儿:“放。”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回了公司,更不知道陆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陆征说放,就一定有它的法子。   推开门,谛听正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看书。   温白都已经习惯在陆征的办公室里看到谛听了,甚至直接下意识略过他,视线落在谛听身侧那个东西上。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如果没看错的话,好像是个…墨绿色的竹筒。   在白色的沙发的映衬下,异常显眼。   还不等他细看,谛听已经把那东西扔了过来。   是真的扔,跟泄愤似的。   速度快到温白眼睛都花了一下。   陆征却只抬了抬手,轻巧截住。   “您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不要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谛听语气不善,甚至有些阴测测的。   “你知道你一时兴起,整得我有多麻烦?”   “还有你下头那仓库,这么多东西,我问你在哪,你说‘记不得了,自己找找’,你觉得这像话吗?”   陆征没理会,越过谛听,直接往里走。   谛听只好转头去看温白,语气好了些:“刚刚出门,遇到什么人了,还是碰上什么事了?”   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找那东西。   “没有,”温白摇头,“就是在街上走了走。”   如果非说有什么事的话……“元元说要看河灯,走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就回来了。”   谛听:“是、吗。”   谛听凝神看着温白。   怕不是这样吧。   陆征可不是听小胖灯闹几句就大费周章的性子。   温白性子软,吃这套,陆征可不吃。   谛听手指在沙发上敲了两下,半阖着眼,慢悠悠开口:“是你想要看河灯,还是元元想要看河灯?”   温白抱着小莲灯的手一顿,一头雾水:“嗯?”   谛听摆了摆手:“行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温白更加迷惑了。   谛听却没继续的意思,伸手往里头一指:“找你呢。”   温白顺着谛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陆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在往这边看。   温白只好先走了过去。   最先看到的还是那个墨绿色的竹筒。   正放在一旁的矮阶上,只不过筒盖已经被打开。   所以那个竹筒只是拿来装东西的载具,温白心想。   里头空洞洞一片,说明东西已经被取出来了。   听谛听之前的话,这东西似乎费了他一番劲,温白心里还有些好奇,于是快走了几步。   等走到陆征身边,一低头,就看到一幅画。   说“一幅画”可能还不贴切。   严格来说,是一卷。   因为它铺满了整张桌子。   看着那幅画,温白久久没张口。   那种扑面而来的张力和灵动感,打得他一时有些懵。   温白以前读书的时候,每去一个地方,只要有机会,就会走一遍博物馆,再加上跟着李教授参加过几次画展,看过的真品也不少,甚至家里还挂了一幅。   可却都没有眼前这幅冲击力大。   画上行人如织,神态各异,一条一掌宽的长河从画卷左端一直延展到画卷最右端,几乎就是贯穿了整幅画作。   而河面上飘满了大大小小的莲花灯。   ……这上面画的,是中元夜?   温白没猜几下,一旁的陆征就给了答案:“中元祭夜图。”   谛听慢悠悠走了过来:“这画怎么样?”   温白连连点头:“谁的?”   陆征:“岑蔺。”   温白:“?”   谛听半倚在桌边:“昨下廊风岑的‘岑’,时清不及英豪人,三尺童儿重廉蔺的‘蔺’,岑蔺。”   谛听一解释,字温白是弄清楚了,可“岑蔺”这个人,却仍旧一片空白。   他又低头细细看了看那幅画,皱了皱眉。   照理说,有这么出神入化画技的人,不可能没有印象才对。   温白倒不是觉得自己懂得多,不认识这画不正常,他也知道从古至今,蒙尘的明珠不尽其数,不留名却斐然卓绝的文人也不少。   但就他现在看这幅画的感受而言,这幅画根本不可能有蒙尘的“机会”。   哪怕再不懂画的人,能被看得出上头的画技之高。   谛听闻言,惊讶道:“岑蔺,不认识吗?”   温白摇了摇头。   赶忙拿出手机,准备查一查。   陆征却抬手把他手机压了下去,顺便警告似的看了谛听一眼。   陆征:“不用查,上面不会有。”   显然话里有话。   看看陆征,又看看一旁正偷笑的谛听,温白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资料上面不会有,所以这岑蔺,很可能不是他想象中的“人”。   温白开口道:“是阴司的人吗?”   陆征直接回:“人仙。”   “半人半仙,说人也可以,说仙也可以,不过现在是上头的人,”谛听多说了一句,“和他比起来,现在阳间的这些道士,都不能算什么道士,修行之人就更谈不上。”   温白听懂谛听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惊叹:“修炼成仙?”   小画本诚不欺他!   谛听想了想。   辟了个山头,坐了百年,不食人间谷,不问人间事,说修炼成仙,倒也挺贴切,于是点了点头。   随即,手指又落在这画上:“不过这幅中元祭夜图,是他下山的时候随手画的。”   “碰巧赶上七月十五,地官中元赦罪,才转送给了阴司。”   了解了这《中元祭夜图》的来历,再想想陆征之前说过的话,温白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画不会也跟牵牛图一样有画灵?!   陆征说的“这里不能放,就找个能放的”,这个“能放的”地方,不会也是这画里头吧?   温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条,一下子抬起头来:“你之前说的,以前的人间…指的是什么?”   他指着画卷,点了两下:“是这里面吗?”   陆征波澜不惊“嗯”了一声,声音很淡。   “不是想看吗?”   温白:“…………”   他是想看,但没想过,会用这种方式。   温白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这祭夜图也有画灵?”   陆征:“没有。”   温白:“那……”   谛听的声音传来。   “牵牛图和它比不了。”   “牵牛图能动,是画灵起了作用,但除了黄牛和牧童之外,其余都是死物。”   “这里头,可都是活的。”   谛听说着,就在画卷上慢慢注入一道灵力。   温白不知道谛听做了什么,只觉得忽地有些晕眩起来。   恍惚间,掌心微凉。   ……好像是陆征牵住了他。   温白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耳边传来谛听越来越缥缈的声音。   “它不是一个结界,而是一个…小世界。” 第29章 人间烟火   谛听的声音慢慢消失, 取而代之是愈渐嘈乱的人声。   很杂,叫卖声、说话声、笑声,什么都有。   温白听得并不分明, 可却能清晰感受到里头的烟火气。   再度睁开眼时,温白被眼前的景象牢牢震住。   脚边人潮和车马并行,街灯如昼, 齐膝高的小孩子们摇着风车, 嘴里哼着没听过的调子, 踩着青石板排队走过。   是…画中都城的街头。   一个梳着小圆发髻的小姑娘咬着糕点,打他眼前跑过。   小姑娘咯咯笑着, 跑得有些快,不消一会儿,便已经跑至眼前。   温白还有些恍神, 在即将撞上的时候,手上一紧。   整个人被一股力量轻轻带了下。   看到陆征的一瞬间,温白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原来之前不是错觉,陆征是真的牵住了他。   现在也不是做梦, 他真的进入了画里, 那幅《中元祭夜图》。   更准确来说,是来到了很多年前的人间。   “白白你看你看,灯笼、杂耍,还有河灯!我没有骗你吧!”小莲灯兴奋地转了好几个圈。   温白很久才应声:“嗯。”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 谛听那句“牵牛图和它比不了”是什么意思。   牵牛图里只有牧童和黄牛是生了意识的。   破庐先生不擅背景,也不画背景, 可在这里,不只是人, 瓦肆、酒楼、一草一木都有它自己的形状,各不相同。   甚至连无形的东西都很鲜活。   比如穿巷而过的风,把瓦肆悬于招牌旁的迎客灯笼吹得左右摇摆。   这不是一幅画能做到的。   而是谛听说的,这里是一个小世界,自成一世界。   如果说之前看画的时候是惊叹画技之高。   那现在,温白已经是极度震撼。   千百年前的风吹在身上,那种实感是所有现代留存好的名胜古迹、什么都城旧址都不能比的。   而且还是中元庆节这种烟火人间的时候。   陆征就站在温白身侧,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也不急。   对他来说,这种景象稀松平常得很,甚至有些吵闹。   但他开这祭夜图,本来也不是自己有兴致。   非要说图什么,也就是眼前这一人一灯的高兴。   “这、这里,真的是……”一句话被温白说得断断续续,没头没尾。   陆征却听懂了,直接“嗯”了一声。   陆征:“还有几个小时可以逛,想先去哪?”   温白立刻道:“随便去哪都可以。”   回完,温白才想起陆征上一句话。   还有几个小时可以逛,温白不懂这话里的意思,问出了口:“还有时间限制是吗?”   陆征简单解释了下:“这里是岑蔺创下的一个小世界,里头的人、物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但时间不是。”   温白皱了皱眉。   陆征不答反问:“这画的名字叫什么?”   温白答道:“中元祭夜图。”   陆征点头:“中元祭夜,所以天一亮,这里的一切会重新来过。”   温白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虽然他不是很清楚这个“小世界”的概念,可也知道要是时间在这里也一直延展下去,那就会另成一个时空。   也就不是所谓的《中元祭夜图》了。   这画里的人间是真实存在过的人间,但时间只有中元这一个晚上,那么短短的一截。   温白点了点头。   小灯自进画之后,就没静下来过,东飘飘西晃晃,差点迎面撞上那红灯笼的时候,温白忙喊了一声:“元元!”   小莲灯飘了回来,温白脚步也一顿。   短短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致于他都忘了一些事。   温白看了看打身边走过的行人,看着陆征:“他们是不是看不见我们?”   “嗯。”陆征一边应声,一边翻过温白的手腕。   温白一低头,就看到他手腕间多了一个墨点。   仔细看,好像是一片叶子?   小莲灯已经落在温白肩头:“这个我认识,是谛听的叶印!”   “能遮蔽人身上的气息,其他人就看不见我们了。”   陆征:“这祭夜图第一次用,落地的具体位置还不清楚。”   温白点点头。   怪不得刚刚直接落在最热闹的街头。   谛听想得是周到,如果不把气息敛了,凭空出现,还一身奇装异服,对这些人来说,跟真撞了鬼没什么差别。   陆征看着温白腕间那个墨痕:“想玩也可以,把那叶印擦了。”   温白连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这样很好。”   谛听这个叶印,大概真的只是封住了他们的气息,并没有封住其他感官体验。   听着和鬼魂状态差不多,可实际却大有不同。   手能碰触到实物,温、凉也没有影响,走路的时候,甚至都要注意看路避让——这也是温白刚刚才知道的,因为之前叫住小莲灯的时候,急了点,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虽然只碰到了肩膀,但那人大抵也是察觉到了,还偏头看了一眼。   幸好街头来往人多,那一下也不是很重,所以那人质摸了摸肩膀,没放在心上。   这样,可能还要更自在些。   陆征仍旧看着他,还皱了皱眉。   只一眼,温白都能猜到陆征在想什么。   他可能觉得自己的这句“这样很好”是随口说的。   老板可能还真没把这些顾虑放在心上,口中说的也是“玩”、想玩也可以。   温白只好认真道:“这样真的很好,也并不影响我们玩啊。”   “而且就算他们能看见我们两个,也看不见元元,那我们跟元元说话的时候还得注意身旁的人,现在就不用了。”   “想说什么都可以,也方便。”   小莲灯也高兴地附和:“对!”   陆征这才应了声。   温白往周遭一看,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稀奇,于是神采奕奕问:“那我们先去哪里?”   陆征一下子被问住:“……”   他带着莲灯来过人间一趟不假,但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那时也不是起了兴致,纯粹是禁不住它闹。   上了人间没多久,他就把莲灯扔给了别人,自己挑了个安静地方睡觉。   所以温白现在问他要先去哪里,或是什么新鲜玩意,他还真不知道。   陆征默了下,道:“城隍庙。”   小莲灯倒是挺高兴:“去找城隍爷爷!”   温白看着它,笑了下:“你认识?”   小莲灯:“不知道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城隍爷爷。”   “上次陆征带我来人间的时候,也是城隍爷爷陪我玩的。”   温白下意识问了一句:“那陆征呢?”   小莲灯:“不知道啊,城隍爷爷说他很忙。”   “但我也玩得很开心。”   温白觉得里头有猫腻,于是看了陆征一眼。   陆征顿了下,偏过头去。   温白:“……”   果然,看这心虚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好,城隍庙就在他们这条街上。   越往里走,人声越沸。   等温白看到那雕梁画栋的城隍庙的一瞬间,第一次体会到陆征之前口中的“日趋没落”是什么意思。   那盈盛的香火几乎遮掩住了城隍的塑像,可仅从不时显露出来的轮廓,都能看出这城隍塑身的精美。   满目赤金,最外头的牌匾上写着“城隍庙”三个大字。   这还仅仅也只是最外头的一扇。   再往里看,还有“慈恩广布”、“威泽显赫”好几扇牌匾,无一例外都是赤金一片。   在香烛的点衬下,更加鲜艳。   更不用说流水似的香客。   早上周伟刚刚感叹过的那几担香烛,到这里,可能都摆不满最外院的一面墙。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温白甚至都想拿手机拍下来给周小城隍看看。   温白看着那黑压压一片的人头,问道:“这要怎么进去?”   陆征扫了一眼,可能也是觉得这人头攒动的有些麻烦,干脆道:“进不去就让他出来。”   温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出来?”   那边陆征已经一拂手。   然后……温白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长髯,锦衣,重冠。   赫然就是里头立在最高位置的城隍塑身的放大版。   城隍见到陆征的一瞬间,立刻躬身,喊了声“大人”。   那足足有他三个头那么长的锦冠看得温白胆战心惊。   陆征很淡地应了一声。   城隍起身后,注意到陆征身边的温白,笑着也躬了躬身。   忽略那些繁琐的装束,慈眉善目的像是邻家爷爷,温白忙回了一个礼。   陆征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只一瞬的功夫,城隍便已经换了身便装。   一身布衣,一根拐杖,头上的金冠也被一根木棍代替。   陆征见温白看得认真,又刚好来了这城隍庙,于是开口道:“你手上的玉葫芦有阴司的印牒。”   “必要时候,可以用,能把当地的城隍唤出来。”   温白一惊:“能把城隍唤出来?”   陆征:“嗯。”   温白还是第一次知道玉葫芦还有这种功效,但又怕用这些东西有什么禁忌,不放心,于是补了一句:“那什么时候是必要时候?”   陆征:“身边没人,又有麻烦的时候。”   温白慢慢低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就是你不在的时候。”   那大概是用不上了。   现实中的“阳间事”找城隍没用。   至于跟阴司有关的事…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肯定会跟陆征他们先商量,再行事。   温白是这么想的,可他不知道,他无心说的一句话,落在陆征的耳朵里,却硬生生变了意思。   陆征心头重重跳了一下,看着温白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温白眼中“有麻烦”的时候,是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陆征很轻地咳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   温白抬头:“嗯?”   什么知道了?   陆征已经转身往后走:“让你跟好。”   温白只好抱着小莲灯跟了上去。   城隍视线在陆征和温白身上转了一圈,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公子看来是很讨大人的喜欢。   温白很快就忘了陆征那句莫名其妙的“知道了”,因为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鼓乐鼎沸的街道占据。   也很快体会到城隍做导游的作用。   这整座都城里,怕是都没人比城隍更懂民生了。   “那叫麻谷窠儿,”城隍指着那些支摊桌脚上绑着的麻苗说道,“是告诉家祖今年丰收年的意思。”   “告秋成,百姓们会在家里头的桌脚、柱子上或者大门上,绑上一些苗子。”   小莲灯忍不住好奇,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粟苗,粟苗轻轻一垂,扫在它身上,钩住了花瓣。   上头又带着细小的毛絮,扎得小莲灯直发笑。   温白伸手替它摘了下来,又把粟苗在手上转了转:“我之前在书上有看到过,原来长这样。”   城隍完全不在意温白身上略显奇怪的装束:“远不止这些,规矩多着呢。”   “小公子要是早一日来,除了这些麻谷窠儿之外,还能看到不少卖楝叶的。”   “去到百姓家里头就显眼了,家家摆稷米,做丰糕点心,热闹得很。”   小莲灯一听到“点心”,花瓣都展了展:“好吃吗?”   城隍拿着拐杖一指:“前头就是,小公子要尝尝吗?”   温白:“还能尝吗?”   虽然之前陆征说过画里头的东西是真的,可温白去却不知道竟然还能吃。   城隍哈哈笑了下:“自然能。”   说着,他从袖子里一掏。   再伸掌时,掌心已经多了个明黄色的布袋,示意温白伸出手来。   温白还以为那是什么东西,接过打开一看,满满一袋的小铜钱。   “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小公子尽兴就好,”怕温白不放心,又道,“敛了气息也无大碍,虽看不见我们,但左右就是省了点功夫的事,银钱给到便好。”   “我们平日想解个嘴馋时,也常这样做,今日街上人多,不会注意这些。”   而温白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小钱袋:“!”   他实在没法用平常心去对待这一袋子的小铜钱。   因为这些铜钱,他见过,在国家博物馆里。   只有几枚。   当时李教授有个选修课题就是专门讲解古钱币的,期末考那段时间,图书馆关于古钱、古币的书都被他翻了一遍,他不会认错。   当时还心想,要是能找到一枚看看就好了。   可现在,他有整整一袋。   温白怔了一下。   之前因为这周遭的一切,大到那些酒肆、玩摊,小到一束麻苗,都太具生活气息,以致于他有些忽略了一个事实——再烟火气,这里也是千年前。   这里头的一切,无论哪个,搬到现实世界中,都是得进国家博物馆的东西。   温白捧着那钱袋,在城隍的视线下,郑重点了点头。   然后抱紧手里的小古董。 第30章 感情真好   最终, 温白先用四枚小古董,换了两个拳头大的丰糕。   给了城隍一个,又从他自己那个丰糕上掐下一小团, 给了小莲灯。   在买之前,温白还有些担心,莫名其妙凭空消失了两个丰糕, 摊主当真不会察觉?   可城隍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 不会。   只见城隍非常熟练地塞过两枚铜钱, 甚至在塞铜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离开过摊位, 专心挑着丰糕,愣是给他挑出了一个品相最佳的。   一看就是没少做这种事。   而摊主则拿着蒲扇,和隔壁摊主话家常, 偶尔给摊上的糕点扇赶扇赶并不存在的蚊蝇。   城隍挑完了丰糕,便把两枚铜钱塞到了温白手上,一副“学会了就自己试试”的神情,带着他往摊上走。   于是温白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偷买”东西的壮举。   还有点好玩。   也幸好谛听这叶印除了敛了自身的气息外, 连带着也能隐了手上的东西, 不用担心吓着旁人。   用新米捣的糕点,虽然外头用箬叶包着,但在摊上被风吹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些凉了。   不算软,也不算糯, 甚至里头的果馅还有点酸。   但温白觉得很新鲜。   他看着陆征:“挺好吃的,真的不尝尝吗?”   陆征兴致缺缺应了一声。   温白裹着箬叶, 把丰糕掰成两半,垂着眸, 轻声喊了声:“陆征。”   陆征顺势低下头来。   紧接着,嘴里就塞了半块丰糕。   陆征:“……”   温白笑得眉眼弯弯:“真的挺好吃的,你尝尝。”   小莲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那块糕团搓成了小汤圆,用叶托捧着,坐在温白肩头,看着陆征咯咯笑。   “来都来了,别这么不合群嘛,”温白笑着说道,“你看大家都有。”   “我只吃了这一半,你那半没碰到,很干净。”温白怕陆征嫌弃,立刻保证道。   几秒钟后。   陆征感受到了馅里头浓郁的酸味:“……”   将将咬掉了嘴里那一口,陆征把丰糕拿了下来,学着温白刚喊他的样子,也轻喊了声:“温白。”   可陆征跟温白不同。   温白哪怕放低声音,也温温润润的,可陆征一放低声音,就显得有些沉,甚至有些危险。   温白警线瞬间拉起。   虽然觉得老板应该做不出把糕点、还是已经被他咬了一口的糕点重新塞回来这种报复行为,但温白还是下意识抿了抿嘴。   毕竟他刚刚就是这样做的。   陆征在心里头笑了下,面上却不显。   他看着温白手上那半个明显没什么馅的团子,再看看自己手上这个,果馅充实,酸味浓郁。   “你是真的觉得好吃,想让我尝尝,”陆征顿了下,眼睛微阖,“还是觉得这东西太酸了,你吃不了。”   所以分了这么一大半给他。   温白心虚:“酸吗?”   陆征轻一笑:“你说呢。”   城隍在一旁忍俊不禁:“大人和小公子感情真好。”   “像这种节庆糕,在我们这边,得是很亲密的人才分着吃。”   陆征和温白动作皆是一顿。   温白摸了摸鼻子,心虚更甚。   别人是很亲密才想着分食。   他却纯粹是想去酸一下老板。   他有罪。   “太酸的话,就别吃了,我之前好像有看到卖蜜饯的摊子,等会儿买一点,清清口。”温白给自己强势挽尊。   陆征却没怎么在听,只扫了眼温白手上仅剩不多的丰糕:“吃完。”   小莲灯也捧着不断变小的汤圆,奶里奶气道:“对,不能浪费。”   说完就吭哧吭哧埋头吃起来,看起来格外费劲。   小莲灯能吃完,温白并不稀奇,因为怕它撑着,就掐了小小一团给它。   但陆征也吃完了,是温白没想到的。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老板可能喜欢吃酸的。   但这丰糕的后劲足,里头的果馅大抵是没添加其他什么东西,实打实的时果捣泥,酸味久久不散。   所幸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蜜饯摊,在城隍的推荐下,挑了点甜口的小果脯,才压住了酸味。   而让温白觉得好奇的是,那蜜饯摊旁边,就是一个“纸马摊”。   纸马摊,也就是卖冥器纸扎的摊铺。   “这些摊铺也可以直接摆到街上来吗?”温白印象中的纸扎铺,几乎都开在一些巷子里。   就连周伟爷爷,也就是当地城隍开的棺材店,也开在街巷最尾端的位置。   虽说有一些限制因素在里头,比如商铺、租金等等,但多少也存了些避着人的心思。   他实在很难想象,如果在现实世界里,把一个纸扎铺这样直接的摆在摊上,会是个什么场景。   而且这街上来往的人,似乎也都不避讳,前一脚还在挑着庆贺丰收的糕点,下一秒转头就已经在这纸扎铺上驻足了。   “可以,一条街走到底,可以看到十来家呢。”   城隍说着,走到那个摊位前,趁人不注意,拿起了最边角的一把柳伞扇:“别小看了这些纸扎匠,手艺好着呢,扎、糊、塑、画什么都得会,我庙里的塑身,也是他们造的。”   “摊上这些,还都是一些小摆件,鞋靴、五色彩帛之类的。”   城隍放下那柄柳伞扇,慢慢走过来:“想看更巧的,得去店里头,大到一些法船、阴宅,小到一些魂幡、牛马,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温白也是头一回听这些。   却也知道这些纸扎匠手艺的作用。   毕竟当初也是跟着阴差学过叠元宝的。   等城隍走到跟前,才继续道:“这上元佳节和中元佳节,其实没什么差别。”   “虽说一个娱人,一个娱鬼,但归根结底,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   “百姓祭祖敬天,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在这天,不用避讳什么。”   温白慢慢点了点头,又看了小莲灯一眼。   他也是现在才明白,之前在街上的时候,小莲灯为什么会问他那个问题——“大家为什么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在它的记忆里,中元是像现在这样的。   可能也该是这样的。   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生死如常,不用避讳什么。   “前头就是卖盂兰盆和河灯的摊子了,小公子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城隍指着前头说。   “再过不久,就是烧法船和祀孤的时辰,热闹得很,早些去,也能挑个好地方。”   小莲灯一听河灯就坐不住了,立刻喊了两声:“放河灯!放河灯!”   温白抬头,征求老板的意见:“去吗?”   陆征淡声道:“想去就去。”   得了陆征首肯,温白笑了下,抱着小莲灯往前头走去。   说到法船,温白又想起一件事:“这个祀孤是官府主持的吗?”   之前做中元节功课的时候,他在书上看到过。   祀孤、祭厉是中元节最大型的活动之一,大多都是由官府主持,佛、道两教设立专门的瑜伽坛和道场,为的就是祭祀那些死于非命的鬼魂,天灾、横祸、屠戮等都在内,特别是死于战乱的士兵们。   由官府主持,大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朝代每一次更迭,亡魂便会无数,尤其是守疆卫边的将士们,死的时候大多正值壮年,未成家室,很多人连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更没有所谓的后代香火。   而中元是后代祭祀先祖的庆日,对于这些没有香火后代的“魂鬼”来说,无人祭祀,也就意味着饥寒交迫,戾气不消,可能就会游荡人间作祟。   因此祭祀孤魂、厉鬼从有这个习俗起,就保留了下来。   城隍点了点头:“年年都由官府主持、官兵开道,请的也是最好的座主来振铃拈香,超度亡魂。”   “其实除了官府的祭典之外,百姓们祭祀先祖的时候,也都会单独起一堆,”说着,城隍伸手往一个巷口指了下,“你看那边。”   “左边那个盂兰盆便是祭祖的,右边那个则是施舍亡魂的。”   温白仔细看了看,问道:“周围那一圈是?”   “石灰,通常百姓们都会用石灰单独辟个圈出来,表示禁区。”   “祭祖的时候,顺便也在里头简单烧些包袱、冥衣、鞋靴之类的扎品,意在告诉那些亡魂,如果需要,便从这堆里拿取,不要抢了他们给祖先的东西。”   城隍又说回祀孤的事:“在他们看来,百姓施舍的,大多都是些街边孤魂,最多抢些吃食、寒衣什么的,不伤人,厉鬼就不同了。”   “所以祭厉的事,还得由官府操办,请些正统的大师们主持法事,超度的同时,也会念诵一些普世的心经,以期来年的丰收祥泰。”   “那城隍庙也会有祀孤的法事吗?”温白想起之前周伟被他爷爷拉着接济孤魂的事,顺便问了一句。   城隍笑了下:“有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无人祀孤的时候,城隍会做些法事,现在很少。”   温白在心里悄悄感慨了一句:很久以后也会有的。   陆征知道温白在想什么,说道:“不用和千年后的人间比。”   “香火鼎盛、没落都是常事,城隍要做的事就是保民生,安居乐业才是根基所在。”   陆征很少说这些话,温白仰头看了看他。   默了一会儿后,轻轻笑了下。   陆征:“笑什么?”   温白仍旧笑着:“没什么,就是觉得老板说得很对。”   的确,现在人间香火虽然没落,城隍庙也远不及千年前的派头,但安居乐业才是根基所在。   只是温白忽然有些好奇,脚步慢了下来,和陆征一起走在后头。   看着前头正坐在城隍头上,研究他的木簪的小莲灯,轻声开口道:“老板,你觉得这里好,还是千年后的人间好?”   陆征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温白微侧过身来:“只是有些好奇。”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好站在一间酒肆前。   陆征偏过头,看着温白。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这人就站在燃着红烛的灯笼下头,烛火盈动,灯火葳蕤,浅晰的光线随着风动,一下一下覆在身上,衬得整个人眉眼越发精致。   陆征被恍了一下神。   囫囵记起很久以前,谛听似乎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只不过问得更笼统些。   当时他的回答是,都一样。   无论朝代如何更迭,阴司还是阴司,都一样。   可现在,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千年前的人间,是没有温白这个人的。   这么一想,好像少了点什么。   见陆征久久不说话,温白轻轻喊了声:“老板?”   这个问题要想这么久吗?   陆征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这里好,还是千年后的人间好?”   温白答得很快:“如果让我选,我肯定选千年后。”   陆征:“为什么?”   温白轻笑:“这还有为什么吗?”   “我的朋友、亲人,都不在这里。”   陆征淡淡“嗯”了一声。   温白不解:“嗯是什么意思?”   陆征没说话。   温白揣摩了一下:“老板也是觉得千年后的人间比较好?”   陆征仍旧没说话。   半晌后,才纡尊降贵地启了口,蹦出一个极其金贵的“嗯”。   温白原先问这个问题,也就是一时好奇,这么想了,就这么问了。   看陆征思索这么久都没个准话,还以为肯定要说一番沧海桑田的大道理,或者索性不回答了。   谁知竟真的给了答复,还觉得千年后的人间比较好,反倒更好奇了。   温白走近一步:“为什么?”   好不容易给了回答的陆征:“……”   他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陆征慢慢停下脚步,看着跟着他一起停下的温白。   一脸无辜。   还在笑。   可偏偏对着这张脸,就是再有火,都发不出来。   陆征轻一咬牙:“因为不喜欢这里的丰糕,太酸,行了吗。”   温白愣了好一会儿。   等反应过来好,怕自己当着陆征的面直接笑出声来,只好快速低下头掩饰:“可以。”   陆征哪能看不出温白的表情,绷着脸出声警告:“温白。”   温白忍笑:“嗯。”   陆征气不过,伸手捏过温白的后颈,拎猫似的把人拎了过来。   这次,又在,笑什么。   温白原先还在忍笑,陆征这么一碰,微凉的掌心贴在后颈的位置,瞬间忍不住了。   不疼,有点痒,也有点凉。   “老板,”温白说完这两个字,就直接笑出了声,“你是元元吗?”   喜欢千年后的人间,是因为不喜欢这里的丰糕,太酸了,这是什么幼儿园发言。   陆征:“……”   他迟早得被这人气死。   温白难得笑得这么开,前头的小莲灯和城隍听到声音也停了下来。   小莲灯一下子飘过来,盯着陆征放在温白后颈的手,准备炸个小星子电一下他爹,好让他松开。   可还不等他开电,他爹已经松了手。   然后自己命运的花瓣就被掐住了,动弹不得。   陆征听温姓小灯哼唧了好一会儿,才把它送回了另一个姓温的怀里。   另一个姓温的:“……”   陆征对莲灯就没下过重手,都不等他们走到那个盂兰盆摊前,刚走出没几步,小莲灯就已经满血复活。   温白最先看到的,是立在摊位下头,用麻绳系成一捆又一捆的竹竿。   每根竹竿大约一臂长,摊主正在拿着一柄短刀削竹枝。   温白问城隍:“这些竹竿就是拿来做盂兰盆的吗?”   “嗯,”城隍点了点头,“这种是小的,一般就是家里祭祖时用的,将竹竿斫成三脚,再在上头用其他细竹枝编个灯窝,一个盂兰盆就做好了。”   “等会儿祀孤时候的盂兰盆,可以留心看看。”   “一个就足有一人高,上头还会摆放香烛、红蜡,好看得很。”   温白走到摊边,蹲了下来。   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有些做好的盂兰盆上头,还贴着几张黄纸。   上头好像还画着什么东西。   温白指着其中一张黄纸,道:“这是什么?”   “目连尊者的画像。”城隍道。   目连救母的故事延续千年,至今还在戏台上,盂兰盆也是由此而来,温白自然清楚。   “那这些呢?也是目连尊者吗?”温白指着旁边的一堆盂兰盆说道。   怎么看着不太像?   城隍凑近看了看:“这些不是,这些是阴司众神。”   温白眼睛一亮:“阴司?”   他低头快速一一扫过。   城隍见他看得认真,拄着拐杖,弯下身来:“小公子在找什么?”   温白头也不抬:“找陆征。”   城隍:“……”   而正站在温白身后,看着那黄纸上奇形怪状的“阴司众神”的陆征:“……”   城隍咳了一声:“小公子不必找了,上头多是一些夜叉、黑白无常,或是十殿阎罗,寻常百姓一般不通大人的名讳。”   温白顿了下,语气极度失望:“也是。”   陆征:“……” 第31章 心跳   之前已经看了好几个“目连尊者”, 温白索性都看完。   找了一圈,找到了城隍口中的夜叉、黑白无常、十殿阎罗,甚至连谛听和城隍都找到了, 还是没找到陆征。   不过看着上头面目狰狞、长嘴獠牙的谛听,温白:“……”   可能没找到老板还是一件好事。   城隍倒是不怎么在意,还伸手把贴着“城隍”的那个盂兰盆扶了扶正:“这阴司鬼神在民间不像是一般的福神、星君, 百姓对他们大多又敬又畏, 因此笔下的鬼神面容都要凶煞些, 也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镇住那些恶鬼。”   陆征站在他身后,看他还真仔仔细细找了一番, 没什么好气问了句:“找到了?”   温白摇头:“没。”   “但有谛听的,老板要看看吗?”   陆征并不是很想看。   温白仰头看着陆征。   总觉得老板可能心情又不太美妙了。   刚还好好的,那问题就只能出在这些画像上。   这些画像虽说是抽象了点, 但该有的都有,最让他觉得佩服的,是阴司鬼神众多,光叫得上名字的, 就有上百来个, 还能画得各不相同,各有特色,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已经很有表现力和创造力了。   这么想着,温白耐心道:“画得是潦草了点, 不过也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你们,只能凭着想象中的样子来画, 肯定是越威严越好。”   听温白这么认真跟他解释,陆征又好气又好笑。   所以这人是觉得, 他在跟这些民间大头画置气?   “你觉得我长这样?”陆征随手指了一张画像道。   温白:“自然不是。”   “老板好看多了。”   陆征:“……”   反应该快的时候不快,不该快的时候倒是快得很。   城隍在一旁看得实在有趣。   他虽然不知道温白的身份,也不知道这小公子是哪里来的,但却是他见过的人中,最有本事的一个。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城隍,几乎没见过大人还有这么“吃亏”的时候。   而且看样子,这“亏”吃得还挺乐意,几乎没了脾气。   盂兰盆摊旁,就是卖河灯的摊子。   这处位置好,再走几步,便是河岸,因此来往人也多。   一群穿着麻布衣的小孩子,从渡口那边走过来,手里捧着河灯。   经过温白身旁的时候,温白听到了他们嘴里哼着的童谣。   调子不同,词却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莲花灯,莲花灯,今日点了明日扔。”   小莲灯本来正跟在那群孩子后头摇头晃脑,听清楚歌词后,立刻躲到了温白肩头。   温白看着好笑。   对这些小孩子来说,可能还不太能理解中元的意义。   虽然中元在这时候是庆节,但总归也是追思逝者的节日,当天热闹也是当天的事。   过了今天,再把这些河灯带回家,就犯了忌讳了。   想来也是不好跟他们讲道理,才编了这么些童谣,让他们记些事。   谁知道好巧不巧被小莲灯听见了。   “他们不是要扔你的意思,”温白把它从肩头抱下来,撒了个小谎,“是说今日把莲灯放进河里,明日它们就会飘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温白想了想,找了个更具体的说法:“就像你当初飘到黄泉,被陆征捡到一样。”   小莲灯一知半解:“那那些小灯也会被其他人捡到吗?”   温白想了想:“可能会。”   小莲灯:“你也会吗?”   温白:“嗯?”   温白一时没听懂。   小莲灯有些紧张地卷了卷自己的花瓣:“你也会去捡其他小灯吗?”   温白:“当然不会。”   “我已经有元元了。”   为了哄它高兴,温白又补了一句:“元元是最漂亮的小灯。”   小莲灯心花怒放,立刻飘起来,在温白侧脸亲了一下,正埋在温白颈间撒娇,就被陆征弹了一下脑袋瓜。   “下来。”他爹无情道。   温姓小灯捂着胖花瓣,跟温白告状:“陆征打我。”   “怎么办,我也打不过他。”温白笑着说。   小莲灯陷入了沉思。   温白和陆征也没说话,就在那边等着它,看它能给出什么法子来。   结果就听到一句奶兮兮的:“那我们去看河灯。”   紧接着,小莲灯靠在温白耳边,用自认为很轻的声音说道:“不带陆征。”   陆征:“……”   温白:“……”   等了半天,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句,温白都笑了。   陆征又掐了一把叶尖:“不带谁?”   小莲灯大惊,埋在温白怀里:“陆征偷听我们说悄悄话。”   陆征第一次开始自我怀疑,当初养它的时候,是不是太随意了点,才养成了这么一个糟心的性子。   “下次声音可以再响点。”陆征说道。   温白呼噜了一把小莲灯的脑袋,权做安慰。   小莲灯忘性大,气来得快,走得更快,没一会儿,就已经趴在陆征肩头,飞不动了,要陆征背。   河岸边人群突然热闹起来,温白循声看去,远远就看到一个纸人腾空而起。   天色有些暗,他看不清那纸人的模样,却能看见后头枝架上的火光和越来越短的引线。   虽然做工不算细致,但温白大概也能猜到那是什么。   刚哼着童谣跑开的一群孩子,已经重新从街那头跑了回来。   城隍上前一步,说道:“这叫烟花架,上头那纸人画的就是阴差。”   “阴差开道,祀孤仪式也就正式开始。”   果然,城隍话音一落下,接连好几十个“阴差”便从河岸边一跃而上。   随着烟花的推动,在空中打着旋。   紧接着,从河中央传来诵经和振铃声。   人群一下子都往河边涌来,城隍忙引着温白和陆征往一侧走。   小莲灯看到那几个刚唱着“今日点了明日扔”的小孩子,一个接着一个被举过头顶,坐在他们父亲肩头,还在比谁坐得高,又低头看了看陆征。   好像是它坐得最高。   这么一想,突然就高兴了,用叶托在陆征颈间贴了贴,撒娇道:“要再高点!”   陆征往那边看了一眼,就知道它在想什么,淡声道:“自己飞。”   小莲灯:“元元飞不动了。”   刚起的名字,倒是用得熟,陆征在心里笑了下。   随手掐了一个诀,画了个小悬阵出来,跟个莲座似的,给莲灯举了个高高。   温白仰头看着它:“看到什么了?”   小莲灯:“一艘好大的法船。”   城隍:“法船一般是沿着河道一路下来的,已经飘到这,说明城头那边祭军阵亡殁的大会已经开始。”   “等法事结束了,会有人去点燃法船,然后百姓就可以沿道放河灯了。”   听着“法船”两个字,温白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着陆征:“元元说它当时就是跟着法船一起飘到黄泉去的,然后被你捡到了?”   陆征:“嗯。”   温白:“所以这些河灯和法船,真的能飘到黄泉去?”   陆征点了点头。   这下,温白倒真讶了下。   都说河灯照冥、渡鬼,他原先还以为只是在世之人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原来是真的。   城隍拿着拐杖,在河岸边的地上敲了两下:“但也只能飘到黄泉去,下不了阴司。”   “等里头的烛火燃灭了,就会沉入黄泉。”   温白顿了下。   一抬头,看见正燃着灯火的小莲灯,说了一句:“还好你捡到元元了。”   虽然是陆征给了它灵识,在没有遇上陆征之前,它也就是万千河灯中的一盏,没有思想,也不会哭闹。   可一想到它可能也会跟着那些河灯一起沉入黄泉,温白还觉得有些后怕。   幸好它遇见陆征了。   陆征没说话,只偏头看了温白一眼。   河中间火光已起,法船一燃,原本有些喧嚣的河岸两边,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糊纸和秫秸噼啪的声音。   等法船燃尽,不知哪边先喊了一声“放河灯喽!”,人潮才重新动了起来。   等人都往河岸边走了,温白才重新回到那卖河灯的摊位上。   “喜欢哪个?”温白看着那满摊的河灯,问小莲灯。   “这个。”小莲灯落在一盏河灯前。   等它一飘开,温白才看清那河灯的样貌。   他还从没看过这样的河灯。   底下是很寻常的莲叶托,可花瓣中间却不是灯芯,而是一截白蜡。   这白蜡装饰得倒很吸睛,外头还裹了一层红色的绒布。   温白看不大清楚,刚要伸手,城隍却忙制止了他:“小公子还是看看别的吧。”   温白:“怎么了?”   小莲灯也看过来。   城隍笑了下,没说话。   一旁的陆征慢声开了口:“这是求子灯。”   温白:“……”   为什么,中元节,要放这种求子灯???   城隍哈哈一笑:“这是我们这边的习俗,叫化生,中间这个也不是普通的白蜡,是特制的,你看,那是不是婴孩的形状?”   “一般只有几盏,不多卖。”   温白:“…………”   只有几盏,不多卖,就这么偏巧被小莲灯看上了。   不知怎的,温白莫名有点不敢看陆征,装作很镇定的样子,重新看着小莲灯:“元元还有别的喜欢的吗?”   小莲灯并不是很懂“求子灯”的意义,道:“那盏不行吗?”   温白还没想好说辞,陆征先开了口:“不行。”   小莲灯虽然还是觉得那盏好看,但听陆征和温白都这么说了,也没有非它不可的意思,于是“哦”了一声。   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新目标:“这个这个!白白我要这个!”   温白循声看过去,就看到一盏金元宝。   虽然是纸做的,但无论是元宝颜色还是形状,都很精致。   除了元宝肚子那块燃着灯芯之外,能有点河灯的“气质”外,简直就像一个放大版的金元宝。   温白拿过手掂量了一下。   还有点沉。   拿着那个金元宝,温白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   之前他把这摊上的灯都草草看了一遍,怎么都没记得有这个?   但既然小莲灯喜欢,又显然已经忘了求子灯的事,温白觉得也好,于是拿出小古董,准备付钱。   可城隍却摆了摆手:“不用。”   温白:“?”   城隍:“这个元宝是大人刚让我去庙里取的。”   温白:“城隍庙?”   “嗯,”城隍点了点头:“大人说小…小公子喜欢这些闪眼的东西。”   温白:“嗯?”   他没有喜欢这些东西啊?   城隍咳了一下,指了指小莲灯:“说的是它。”   小小公子。   温白:“……”   但总归是把小莲灯给哄过去了,而且哄得很到位。   这金元宝明显比那求子灯更合它的意。   温白看了看抱着金元宝的小莲灯,又看了看陆征。   温元元好不好哄是一回事,老板会不会哄是另一回事。   显然,老板很会哄。   平日看起来嫌它这闹腾那娇气的,可实际上,看它性子都知道,陆征基本没给它受过什么委屈。   小莲灯抱着金元宝,正要往河边去,却看到温白一直站在摊位前,没有动步。   “白白?”小莲灯唤了一声。   温白视线在这摊上转了一圈,最后拿出了三个铜板,放在摊主的钱罐里头,换了一盏莲灯。   小莲灯把金元宝递到温白面前:“我有了。”   温白怕它重,替它接过那盏金元宝:“嗯,我知道。”   “这盏是别人的。”   小莲灯点了点头。   陆征和城隍倒是看了温白一眼,却也没多想。   在城隍的指引下,几人到了一处僻静也干净的地方。   小莲灯和温白下了岸阶,陆征就护在一旁。   城隍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笔,递给温白,说:“百姓放河灯的时候,一般会在上头写上八字生辰或姓名,觉得这样河灯才能顺着河道飘至黄泉。”   温白接过笔,顺口问了一句:“那是真的吗?”   这还真把城隍问住了,他摇了摇头:“从有河灯起,就是这规矩了,黄泉飘了这么多灯,也不能一盏一盏去看有没有名字在上头,这还真不知道。”   温白笑了下。   小莲灯听着城隍的话,趴在金元宝上:“温元,这上面要写温元。”   温白不急,放下手上的两个纸灯,坐在岸阶上,问小莲灯:“元元知道‘温元’两个字怎么写吗?”   小莲灯愣了下,摇了摇头。   温白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小莲灯立刻飘过来,坐在他膝盖上。   所幸岸阶干净,城隍又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一个灯笼过来,倒也不算暗。   温白弯腰,怕笔墨会在岸阶上留下痕迹,就用指尖蘸了蘸水,在底下一笔一划写下“温元”两个字。   城隍下了一阶,欲把灯笼凑更近些,让他们看得更清楚,陆征已经伸手。   城隍怔了下,才懂了陆征的意思,微一弯身行了个礼,把灯笼递了过去。   陆征极其自然地接过,走近一步,然后把灯笼往下轻轻一压。   温白感受到身旁的光亮,偏头看了陆征一眼,等看到陆征手上那个灯笼后,笑了下。   温白眉眼本就生得好,在幽微盈动的烛火下,显得越发柔软。   陆征一时没能移开眼。   城隍看着前头那两大一小,笑着摇了摇头,往后轻声退了一步。   小莲灯学得快,只看了一遍便记住了。   伸出叶托在温白掌心写了一遍后,又飞到陆征身旁,示意他伸出手来。   献宝似的在陆征掌心也写下“温元”两个字后,心满意足抱着那个金元宝,飞到温白身前。   见它已经学会自己的名字,温白就用毛笔,在那个金元宝上端端正正写上“温元”两个字。   这河灯对阳间人来说,上头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哀思,是已逝之人的象征。   可对阴司鬼神来说,中元才是他们的节日。   这河灯可以是祈愿,也可以是祝福。   地官诞辰,中元赦罪。   小莲灯是,那么陆征也是。   温白不知道陆征的生辰是哪天,可书上都说中元便是,当做中元也未尝不可。   人间不知陆征的名讳,和那些十殿阎罗比起来,总是吃亏了些。   没有香火,总不能连盏河灯都没有。   温白拿起另一个莲灯,在上头端端正正写上“陆征”两个字。   温白抱着小莲灯,把两盏灯放了下去。   金元宝和那盏莲灯同时入了水。   风一拂过,那莲灯打着轻旋,转了个身。   “陆征”两个字就这么露了出来。   哪怕是在这人间守了百千年,见惯了这些景物的城隍,都顿了下。   “小公子这灯,还真是送对人了。”城隍哈哈一笑。   听着城隍的话,温白慢慢转过身。   陆征本就高他一截,现在又站在一阶岸阶上,灯笼也被他压着,照着他和小莲灯这边的路。   温白看不太分明陆征的表情,只好仰着头,朝着陆征的方向笑了下。   他不知道,只离他一阶位置的陆征,呼吸都重了些。   看着那盏写着自己名字的河灯,又看着眼前的温白。   陆征只觉得自己心头那根线,绷到极致之后,“砰——”的一声,彻底断了。   ……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温小白:人间都没有供奉老板的香火,就让我来撑起老板的排面。   陆征:他爱我。 第32章 你别乱来   千百河灯浮于黑水, 两岸灯笼飘摇,人声鼎沸,夜市食摊又起, 暖湿的雾气从实到薄,哪怕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都能闻到馉饳和面饼的香气。   温白抱着小莲灯, 站在岸阶上, 看着那盏元宝灯和莲灯随着水波一点一点往外荡去, 汇入灯海。   耳边很吵闹,心底却很静。   温白以前一直觉得“人间烟火气”是一个很模糊的词, 久远到得往上翻个十年,翻到小时候那些街头巷尾,才能找到那么一点影子。   现在看看, 好像又近在眼前。   他不知道天亮以后,这里会是个什么光景。   但他知道,这些场景,他大概能记一辈子了。   出画的时候, 已经夜半, 从现实商业街逛到千年前闹市,还逛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后果,直接体现在了身体上。   温白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别墅其他的可能还不多,但有的是房间。   这次温白没有推辞老板的美意,魂游似的小鞠了一躬, 说了声“晚安”之后,便上了楼。   陆征是在楼下空站了十几分钟后, 才意识到一件事。   上楼,在温白门口停了半晌, 最终敲了敲门。   只不过回应他的,不是温白,而是小莲灯。   小莲灯穿门而出,看见陆征的时候,高高兴兴喊了一声:“陆——”   “征”字就这样被陆征捂在了嘴里。   陆征看着它:“安静点。”   之前被他忘了的事,就是眼前这盏小胖灯。   其他人玩尽兴了,累了,自然就睡了,可这温元元不是。   越高兴,精力越好。   如果是以前,还能直接送到玉葫芦里去,可今天不行,玉葫芦里还住着一只小的。   陆征怕它闹着里头的人,只好跟了上来。   “他睡了?”陆征问道。   小莲灯在陆征掌心滚了滚:“嗯。”   陆征看它还有些泛红的胖花瓣,问:“那你刚在做什么?”   小莲灯花瓣继续红扑扑:“陪白白睡觉。”   说着,就用叶托拉了拉陆征的手指,一半灯身已经穿门而过,一副要把陆征拉进去的模样。   陆征额角抽痛,把不安分的温元元拉了回来。   “闹什么?”陆征轻声道。   小莲灯被拉了一个小踉跄,骨碌滚了两下,重新坐在陆征掌心的时候,还有些稀里糊涂的。   “陪白白睡觉。”小莲灯又重复了一遍。   说着,拍了拍自己,又指了指陆征:“元元和陆征。”   陆征:“?”   见陆征没说话,小莲灯又补了一句:“陆征不是来陪白白睡觉的吗?”   陆征:“…………”   陆征一把拎住温元元,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黑着脸说:“谁教你的,谛听还是那画灵。”   他知道这小胖灯最近跟那画灵走得近,也常学它说话。   小莲灯却不知道怎么就被陆征提溜住脑袋瓜了,现在也没人告状。   懵了一会儿后,又注意到自己离温白的房间越来越远,奶灯咆哮:“元元不走!”   陆征面无表情,单手拎着灯:“再吵。”   “白白还没盖好被子,”奶灯想起自己给温白盖被子的大业还没完成,顿时心碎,“会感冒——”   话还没说完,小莲灯觉得脑袋不晃了。   一低头,才发现陆征停了下来。   陆征低头看它。   没盖被子?   小莲灯能猜到陆征看它的原因,道:“嗯,白白从浴室出来后,一下子就睡着了。”   “被子没盖,肯定会感冒的。”   小莲灯牵着陆征的手指:“被子好重,抱不动,陆征我们去给白白盖被子。”   陆征没答话,却也没走,只是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温白的确是个不太禁风的性子。   之前和他一起去城隍那边的时候,就被风吹得连打寒颤。   最后还是靠着这小胖灯身上的火气撑到了家。   那还是半夏的天。   现在已近初秋,夜里风更重。   想到这里,陆征抬眸,往楼上看了一眼。   可眼下,温白已经睡了。   陆征觉得不太合适。   小莲灯一心想着要给温白盖被子,见陆征一直站着没动,腾地飘了起来,也不吵了,一直在陆征颈间蹭蹭,或者脸上贴贴,虽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可安静得很。   陆征被烦得不行,如果跟以前撒野似的闹,那也好办,拎着直接扔到谛听房间里去。   可偏偏学乖了。   陆征没辙,最终折返上了楼。   在和小莲灯反复确认里头的人穿这衣服的情况下,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床头暖灯开着,光线不算暗。   温白就躺在床最外侧的位置,大抵是真的累了,不说被子,连枕头都没枕。   微蜷着身子,偏头睡着,手机放在掌心,时不时还亮一下屏幕。   陆征都不知道他这个姿势是怎么睡过去的。   缓步走过去,怕动静太吵会闹到他,只好拉住被子一角,轻覆在温白身上。   睡着的时候,看着倒是很乖。   陆征都没敢细看,匆匆盖好被子,就沉声道:“被子盖好了,走了。”   小莲灯一下子飞到枕头上,在上头看起来很有气势地拍了两下。   意思很明显。   被子盖好了,枕头还没枕。   陆征:“……”   一人一灯无声对峙。   最后陆征败下阵来。   与其说是败给小莲灯了,不如说是败给他自己了。   一想到温白睡在这间屋子里,也不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突然醒来,竟莫名有些紧张。   陆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走到床边后,俯身,一手请托住温白的后颈,一手移过枕头。   可就在枕头移动的功夫间,睡着的温白却忽然转了个身。   小莲灯都惊了下。   陆征只反应了一瞬,都顾不上去看温白是不是醒了,先上前走了一步——温白睡得太外侧,这一转身,可能得摔地上。   幸好温白转身幅度不大,没掉地上,陆征接了个正着。   可一口气还没松完,陆征就浑身一僵。   因为刚转了个身的温白又动了下。   这次,是顺着陆征手腕的位置一滚。   头一低,直接半埋进了陆征怀里。   陆征:“…………”   陆征刚拿枕头的时候,小莲灯正坐在上头,枕头一动,没坐稳,跌了一跤,陷在被子里半天没飞起来。   等总算爬起来了,就看到温白转了个身,埋进了陆征怀里。   小莲灯慢悠悠飞过来,趴在陆征肩头,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之后,小声道:“陆征,白白为什么要你抱抱呀,他是一个人不敢睡吗?”   陆征:“…………”   陆征拎着小莲灯出来的时候,身心已是俱疲。   偏手上那个小的还不消停,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不抱了。   陆征被问得哑了口,最后随手扔给了阴差,耳边才安静下来。   而被叫住的那群阴差,手里捧着巴掌大的小二代,面面相觑。   “都这个点了,老板不带儿子去睡觉,要去哪儿啊?”阴差絮絮道。   “好像去办公室了,老刘刚给我发消息,说在办公室门口看到老板了。”   有阴差问:“温特助呢?”   “睡了。”   “睡老板办公室了?”   “没,楼上呢。”   “那老板现在去办公室干什么?”   “加班?”   “你什么时候见老板加过班?”   “阴司不养闲人,最闲的只有老板,也只能是老板”的准则深入人心,因此很快,老板半夜不睡觉,撇下儿子去了办公室的事,跟阵风似的传遍了整个阴司。   也传到了谛听耳朵里。   “温白今天住在这里?”谛听问道。   谢九章收好文件:“是的。”   谛听:“陆征却回了办公室。”   谢九章不太懂这两件事里头有什么必要联系,让大人用上“却”这个字,只道:“嗯,也没带上小老板。”   谛听转了转手上的笔,两三圈后,放下。   “祭夜图还在陆征那,我去看看。”说着,起了身。   谢九章往外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天不是还没亮吗?”   谢九章虽然没用过祭夜图,但也知道这祭夜图开启之后,里头的东西就是活的,得等到天亮,等画消停下来,才能收卷,否则就是白费力气。   谛听打了个哈欠:“就是天还没亮,才要去看看。”   谢九章:“啊?”   谛听摆了摆手。   等到了办公室,推开门,没见到人,谛听心里就有了数,径直朝着画走去。   果然……   谛听也不急,坐在外头的沙发椅上,翻了本书来看。   十几分钟后,寒光一闪。   陆征已经从祭夜图里出来,手上还多了一盏莲灯。   “你这是嫌一个不够,打算再添个小的,是吧?”谛听撑着下巴看他。   陆征扫了谛听一眼:“很闲?”   “还行,没你闲,”谛听走过来,视线在那盏莲灯上转了两下,“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你手里这盏莲灯,可只有几个小时可以‘亮’了。”   天一亮,祭夜图收卷,手上这盏灯也存不住。   陆征没说话。   谛听见陆征这模样,神色正经了些:“你别乱来啊,这小世界是岑蔺创造的,在祭夜图里,他就是天道和守则,所有规则都是他说了算,就算是你,也不能插手。”   岑蔺当初就是怕有人会利用这祭夜图,扰乱人间秩序,才下了“天亮合卷”的禁制,最后送给了阴司。   毕竟是能出入的东西,要是落在一些旁门左道之人手里,还不跟个开门洞府似的,随拿随取吗?   最后送给阴司,除了中元庆日的心思外,也存了点私心。   毕竟是送给陆征的东西,也没人敢动。   谁知道,千百年没出现过的“旁人左道之徒”,今日就出现了。   还正是那个没人敢动的陆征。   谛听很清楚,想从这祭夜图里拿个东西出来,不是容易的事。   哪怕是陆征,都得费不少功夫。   可费了这么大劲,却只拿了这么一盏莲灯出来?   谛听皱了皱眉。   他倒要看看这灯有什么稀奇的。   谛听试探性伸了伸手,陆征竟也没拦,于是谛听快速低头——   然后就看到了上头“陆征”两个字。   陆征自己没这么有兴致,还给自己放盏灯看看。   小胖灯根本写不了字。   他倒是在陆征身上闻到了城隍的气息,可是城隍没那个胆子。   答案就很清晰了。   会写这个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温白给你的?”谛听说了一声。   陆征把莲灯放下,转身坐在高椅上。   “陆征,”谛听喊了他一声,“你拿出来看看就算了,可别想着要把它留下。”   把灯从画里头取出来,可能还只是费些功夫,要是想把灯留下,那只要祭夜图还在,天道就会束缚它,没人能坏了它的规矩。   除非……   “你以为我要把画毁了?”陆征淡声道。   陆征耸了耸肩。   原先他不觉得陆征能做得出来这种事,现在想想,还真不一定。   要想脱离祭夜图中的束缚,还真就只有一个办法。   画不在了,天道束缚自然就跟着消失了。   只不过,这祭夜图可不只是一幅画,想要毁了它,就不只是吃点亏、费些劲那么简单了。   陆征自然没有想毁了画的意思。   只是忽然想看看那盏灯,仅此而已。   于是重新入了画,顺着河道找了十几分钟,截住了它,周遭又实在吵闹,就拿着这盏灯就出来了。   见陆征神色还好,还没丧心病狂到为了一盏灯要毁了画的地步,谛听放下心来。   “只是看看?”谛听又确认了一遍。   陆征没什么耐心地应了一声。   “这就对了,”谛听悠悠然道,“毕竟画还有用,万一哪天温白忽然又想看了,结果没了,那多可惜。”   说完,他极慢极缓地扫了那盏莲灯一眼,指着上头“陆征”两个字。   “温白既然送过你一盏,说不定就有第二盏、第三盏……”谛听笑了下,“也不急着这一盏嘛,你说是不是?”   陆征思绪一顿。   看着似乎话里有话的谛听,皱了皱眉。 第33章 忘年恋   “你想说什么?”陆征开口道。   “没什么, ”谛听语气轻快,“只是怕你一时兴起,又养一盏。”   说着, 还在那盏莲灯上拍了拍:“还有也是想提醒你一句,这灯最好别叫温元元看见。”   那小胖灯醋性比它个头大多了,带了个小太岁回来, 这几天都越发缠人, 更别说再多出一盏莲灯来, 整个阴司怕是都安生不了。   陆征微僵了下。   谛听轻笑。   看样子就知道,这人把小胖灯随手扔给底下的人, 嫌它闹腾倒是次要的,实际上也是不敢让它看见这灯。   陆征没理会谛听,坐在椅子上, 看着莲灯上“陆征”两个字。   谛听顺着陆征的视线看过去,挑了下眉:“字写得不错。”   温白大抵是学过一些,虽然莲灯做工不算细致,花瓣纸薄, 也不算平滑, 字迹却很匀称。   陆征揉了揉额角,可能是看久了,眼乱。   他竟觉得这字迹,和那时候小胖灯身上的有点像。   “这灯……”陆征刚开口,天际已经破开第一道光线。   天亮, 祭夜图合卷。   谛听话只听了一半,问:“这灯怎么了?”   陆征摇了摇头, 终是没说什么。   画卷上走动的行人、流动的河灯,在这一刻定格, 一道金光从画卷左端慢慢覆起,一切恢复如昨。   桌上的莲灯也顷刻间化为齑粉。   谛听手搭在后颈上,松了松肩,从另一端走过来,把画卷收好,“咚”的一声,扔到收画的竹筒里,动作快到像是生怕陆征又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天都亮了,你还不去睡?”谛听本想拿着祭夜图赶紧走,可转头看到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有起身意思的陆征,停下了脚步。   留陆征一个人在这里,显然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天知道他还会想出什么事来。   可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谛听沉思了一下,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探陆征心声这种事,难办是难办,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偶尔陆征没有防备的时候,也成功过那么一两次。   谛听打定了主意,很快就动了手。   一凝神,手指刚一动弹,那头陆征已经沉沉出声:“想打一场就直说。”   显然被抓了个正着。   出师不捷,谛听摇了摇头,还有些失望。   还以为这次能成功。   暗的还是行不通,最终还得用明的。   谛听索性道:“所以你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谛听话音刚落,陆征就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不信?”谛听破罐子破摔,“要不要给你个镜子看看?”   陆征:“……”   陆征本不想跟谛听谈温白的事。   彼此都知道彼此的脾性,谈到最后,肯定少不了一场架。   可这些事,除了谛听之外,似乎更没有其他人可说了。   总不能去跟温白谈。   沉默良久,陆征终是开了口:“你对温白这个人,有什么想法。”   谛听笑了一声:“我对温白能有什么想法。”   “是你对他有想法才对吧?”   陆征:“……”   刚开口,他就已经想开打了。   “我是说,你觉得温白这个人怎么样。”陆征咬牙道。   谛听想了一下:“很好,人通透,也聪明。”   镇得住大的,带得住小的,这本事,天上地下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谛听看着这个“大的”:“你是觉得他哪里不好?”   陆征没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谛听很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说完,便不再说话,等着陆征的下文。   面上还一副“说不说看你,反正我都无所谓”的模样。   若放在平时,陆征可能直接就一道掌风劈过去了,可偏偏今天不行。   陆征最终自暴自弃:“温白送我河灯是什么意思?”   见人总算问出来了,谛听差点绷不住笑。   要不是陆征说完警告了他一眼,谛听可能都已经直接笑出声了。   “你觉得呢?”谛听问道。   陆征冷冷道:“我要知道,还用问你?”   “是吗——”谛听拖着音,“我怎么觉得,你在问我之前,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陆征没应。   却也没否认。   谛听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已经快憋疯了。   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陆征这个样子。   这可太新鲜了,接下来几百年,他可能就得靠这个笑了。   “温白……”陆征最终还是没把那话说出来,将将念了个温白的名字,就断了下文。   可谛听却很大方地帮他补完了话头:“你觉得温白喜欢你。”   陆征:“……”   “是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谛听声音更加轻巧。   陆征:“………”   “你有没有想过这盏莲灯可能就是他在送元元河灯的时候,顺、便、给你送了一盏?”谛听又道。   陆征:“…………”   “还有你可能不清楚,阳间要表情心意的话,一般不会送莲花灯这种东西,一般都送真花。”谛听继续道。   陆征:“……………”   “还有温白他……啧。”谛听话没说完,陆征的掌风已经劈了过来,谛听偏头一避。   不说想问,说了又要恼,没有比陆征更难伺候的了。   也只有温白能受得住。   想到这里,谛听觉着,还是说点谎的好,早点把这尊神请出去,于是正了正神色。   “不过温白性子温润,很多事想得周到,做得也含蓄,哪怕真的有什么心思,可能也不会直说,”谛听悠悠撺掇,“你总要多‘担待’些,也就是主动点。”   陆征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谛听丝毫不在意,还笑了下,“你刚醒,可能还不清楚,现在的人间可不像以前,表明个心意还要几番辗转,在不在一起,有时候往往就是一束花、几句话的事,很干脆。”   “也不要觉得人就在你跟前,别人就没机会了。”   “像温白这样的人,对他有想法的,只会多,不会少。”   可不差你一个。   这话谛听没敢说,只在心里补了这么一句,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委婉了很多分:“所以你得抓点紧。”   陆征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他要抓点紧”,可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谛听那句“只会多,不会少”的时候,心头悬了一下。   他之前没细想,被谛听这么一点,才想起来,温白对身边的人似乎都很好。   无论是周伟,还是林丘他们,连阴差都能处得很融洽。   尤其是周伟。   还在他家里头住过。   还不止一次。   想着想着,陆征竟觉得温白貌似对他也没有多上心?!   偏那头谛听嘴还没停:“以你和温白的年纪算,在他们阳间,这就叫忘年恋。”   “真要追人,首先要敛敛的,就是你的脾气。”   陆征:“……”   几秒后,整个阴司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小莲灯伸着脖子飘起来:“陆征和谛听又打架啦?”   一众阴差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地往二楼看了一眼。   打架的时候,还不忘给二楼下个结界。   老板可真他妈周到。   温白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看到有些陌生的环境,还恍惚了一下。   等晨光透过帘子劈头盖了一脸,迟钝的神经才渐次醒转。   温白现在都记不太清昨晚从祭夜图里出来后,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就倒床上了。   方乐明他们问他出勤出完了没,回家了没,就回了个“睡公司了”,然后…就没然后了。   连小胖灯都没顾得上看。   想起小胖灯,温白忙喊了两声“元元”。   一片寂静,没人应。   想着可能是闲着无聊,去找陆征了,于是起床理了理,推开门,下了楼。   这还是温白第一次上二楼,在房间里往楼下看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   从外头看,东泰其实和一般的独栋别墅没有什么区别。   但走进里头就会发现,一楼布局很奇怪,空间也比实际上看起来要大得多。   温白甚至看见过有好些阴差直接从地下走上来,或者穿墙而出,好像哪哪都是门。   二楼倒是寻常得很。   温白从楼上一下来,只走了几阶,几个阴差就先看到了他。   “早上好啊小白。”在温白反复提醒,说听不惯那些奇奇怪怪的称谓后,阴差们才改口喊了“小白”。   但也就只敢在温白面前喊两声,当着陆征的面还得老老实实喊“温助理”。   看他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温白还觉得有些抱歉:“昨天很忙吧。”   一想到他们这么忙,他还跟着大老板,带着小老板,去过中元、放河灯了,还有些心虚。   阴差们干笑了一声:“不是昨天,是今天。”   温白:“今天?”   开口正要问,耳边就传来小莲灯的声音。   温白一转身,抱了个满怀。   再一看小莲灯飞过来的方向,顿了一下。   好像是跟阴差们一起来的?   “白白睡得好吗?”小莲灯在陆征颈间蹭了蹭。   温白笑了下:“很好。”   “元元呢?”昨天他撑不住睡着了,也不知道小莲灯有没有无聊。   小莲灯:“元元没有睡,给白白盖完被子之后,就和陆征一起出来了。”   “陆征?”盖被子?   温白一头雾水。   小莲灯点了点头:“昨天白白睡觉没有盖被子,是陆征给你盖的。”   “不能感冒。”   底下一群阴差乍地听到了不该听的,瞬间面红耳赤,呛成一团。   这、这种事怎么能拿出来在光天化日下说呢?   温白:“……”   温白大致能猜到昨晚的情形。   小莲灯闹人的程度他是知道的,尤其在对着陆征时候。   昨晚陆征要是不帮他盖这被子,耳边大概不会清静。   不过如果没有它,可能真会感冒。   温白笑着摸了摸莲灯的小花瓣,顺便把这个话头揭过去:“那你昨天晚上是跟陆征在一起?”   “没,跟我们在一起呢。”阴差们替小老板答道。   小莲灯“嗯”了一声:“谛听和陆征在打架。”   “打架?”温白一惊,“谛听和陆征?”   “什么时候?”   阴差们立刻道:“没事没事,不是真打架,就活动活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看起来打得凶,其实谁都不会吃亏的那种。”   “对对,神仙打架,吃亏的只有我们。”   “这不一个晚上都不用睡了吗,看我这黑眼圈。”   “不过这次算打得久的,在小白你醒来之前刚歇下。”   温白皱了皱眉:“打得很厉害吗?”   小莲灯重重点头:“噼噼啪啪的。”   所以他昨晚睡得是有多死,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那他们两个为什么打架,元元知道吗?”温白抱着小莲灯问。   小莲灯摇了摇头。   小莲灯都不知道,阴差们就更是一问三不知了,温白虽然心下疑惑,可见阴差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没再追问什么。   陆征和谛听都不在,中元又刚过,手头的事情一下子削减了很多,整个公司都显得懒洋洋的。   温白入职阴司这么久,基本就是两点一线:大门口,陆征办公室。   外带昨晚睡觉的房间,勉强可以算是三点一线,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趁着陆征睡觉的机会,温白把公司逛了一遍。   然后也验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这别墅一楼,根本不是简单的一层楼,而是由不知道几面墙、门辟出来的一个移动空间。   说是整整一座山庄都不为过,里头甚至还有一间专门镇压恶鬼的监狱,虽然据说空了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从外头看,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   “能被关在这里头的鬼,都凶着呢,千万别乱走。”阴差怕哪天温白不小心走岔了,忙提醒道。   但在说了这一句之后,又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嘴,“不过再凶也凶不过老板。”   老板办公室才是“内有恶鬼,禁止入内”。   想到这,阴差偏头,幽幽看了温白一眼。   忘了,后面还漏了一句。   是内有恶鬼,禁止入内……小白除外。   温白:“……”   等温白走完整个一层,那头陆征也刚醒。   阴差们完全不敢留人,生怕早上一架没打痛快,醒来又看不到温白的老板发火,于是连赶带撵,就把温白轰到了陆征办公室门口。   温白正要敲门,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上是李教授。   温白退了几步,走到窗边,打算先接电话。   温白:“老师?”   李教授一听到温白的声音,就立刻开了口:“小白,你上次让我帮你留意一下的那个名字,是叫钟时宁,没错吧?”   一听可能跟印章有关,温白直接点头:“嗯。”   老师特地打来电话,是有什么眉目了吗,温白心想。   屏幕那头的李教授顿了好半晌,最终慢声开了口:“可能,跟钟家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和谛听谈之前的陆征:他爱我。   和谛听谈之后的陆征:我爱他。 第34章 阳城钟家   能被老师这么特意点出来的“钟家”, 只有一个,阳城钟家。   温白是南城人,可对阳城钟家也有所耳闻。   方乐明以前常开玩笑说, 林耀生是南城地产圈的龙头天花板,可要是拿林耀生和阳城钟家比的话,中间怕是还隔了五六个耀生集团的距离。   因为阳城钟家不是后期之秀, 而是祖上便兴盛的大家, 富足了几百年之久, 祖宅“钟家大宅”更是直接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至今都作为阳城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温白最开始看到那个断章上“钟时宁”三个字的时候, 也曾想过是不是和阳城钟家有关,毕竟“钟”这个姓氏太响耳,为此, 还专门去古玩摊找了一遍陈世文,细细问了一遍,最后才给否了。   一来,经过陈世文和那些供货贩的确认, 基本可以确定这枚印章就是南城一座野山上捡的, 而钟家祖上一直在南城。   二来,这玉是脆玉,材质并不算好,以钟家的财力,如果真像谛听说的, 那应该做不了陪葬品。   三来,和陈世文交好的一个供货贩, 正是阳城人,在听了温白的问题后, 摇了摇头,说在南城或者别的地方,“钟”这个姓氏可能还算稀少,但在阳城绝对不是,不仅不稀有,还普遍得很。   但这不是人口迁徙,或相同姓氏族人聚集产生的“同姓村”问题,而是报恩改姓。   这个“恩”,指的就是阳城钟家。   钟家祖上曾在天灾年代,开仓放粮,救下周围整整三个村子的百姓,是远近闻名的善人。   这样一个善人大家,照理来说,应当什么都不缺。   钟家也确实不缺什么别的,唯独有一点,就是人丁不算旺,有两代甚至都是单传,这在那时算是比较少见的。   而米水之恩对于那时候的百姓来说,也就是救命的恩情。   百姓感念其善,又无以为报,便有很多人选择了举家改姓,以期帮着钟家旺旺香火,添点人气。   然后“钟”姓就在阳城传了开来,至今仍是阳城大姓之一。   所以仅仅是靠一个“钟”姓根本没法确定。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过“钟时宁”这个名字。   以钟家在阳城的名气,再加上后人几乎代代都有出息,横跨经商、从政、科研多个领域,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百科好几页的那种,如果真是钟家的人,不可能没人听过。   种种资料结合起来,温白便没再往阳城钟家找。   之所以找李教授帮他留意一下,也是因为他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或者听到过这个名字,这断章看着又已经有一些年头,不像是近些年的东西。   谁知道,最后竟还是转回了钟家。   “老师,你确定是阳城那个钟家吗?”温白问道。   “钟家是阳城钟家,钟家也有个钟时宁,只是不知道你口中那个‘钟时宁’,和这个‘钟时宁’,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教授话说到一半,顿了下,复而才继续问道:“小白,老师想问问你,你是从哪里听到‘钟时宁’这个名字的?为什么突然会问起他的事?”   温白当时也只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才跟李教授提了提,并没有说“断章”的事,因此李教授还不知道。   温白斟酌了下:“我从古玩摊上捡到了一枚印章,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章是断章,印面上就刻着‘钟时宁’三个字。”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又想不出来,就来问问您。”   电话那头久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些年头了,大概多少年头,你知道吗?”   “或者那古玩摊的摊主呢,有没有说起过?”   这脆玉有多久年头了,温白还真认不出来,但他却知道上头死气留了多少年。   因为陆征提过一次。   当时他说这脆玉上的死气留了五六十年,再加上这印章主人的年纪,温白大致猜了下:“大概六七十年吧。”   “具体年份我不清楚,但五十年应该有,只多不少。”毕竟是陆征亲自盖的章。   “那看来,你口中的‘钟时宁’就是阳城钟家的那位了。”李教授慢声道。   温白心里大致有了底,可还是有些不解:“老师,其实之前我也想过会不会和阳城钟家有关,就去查了很多资料,可是……”   李教授接过温白的话头:“可是查无此人。”   温白:“嗯。”   “因为钟时宁失踪的时候,刚出襁褓,连族谱都没来及上。”李教授开口道。   “刚出襁褓?失踪?”温白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种。   “老师您……”   “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温白失笑,老师好像总能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将印章的事说了出来。   本来随便编个由头也能应付,但最终说了实话。   教授也很有风范的,没有多问。   “学校百年校庆,拟邀钟云给校史馆做揭牌仪式。”   这段时间太忙,温白都快忘了学校即将百年校庆的事。   钟云他也自然认得。   虽然没见过真人,但却是列在他们南大荣誉校友墙第一面墙的人物,同时也是钟家现任继承人。   听到这里,温白又想起一件事:“钟云先生的儿子,是不是也来了我们学校?”   之前温白做钟家功课的时候,方乐明曾提了一嘴,说钟家最小辈的孙子今年刚高考,好像也报了他们南大,不出意外的话,四年后的荣誉校友墙又得多一位。   “消息还挺灵通,”李教授说道,“叫钟昊,也巧,报了金融,是你直系学弟。”   温白笑了下,也不算巧,像钟昊这种以后要继承家族企业的,左右都逃不开金融专业。   学校邀请钟云做校史馆揭牌,温白并不诧异。   因为南大百年校庆的事,从去年起,就已经着手开始准备,最先定下来的规矩,就是不动用国家下拨的科研资金,一切经费来源都是校友或其余社会捐赠。   经费充裕就大办,经费不充裕就简办。   学校也做好了简办的准备,但百年南大,桃李天下,学校低估了“桃李”们的热忱,消息只一出,各路捐赠就纷至沓来,经费充裕到能把学校大楼都翻新一遍。   而钟云则是在这个百年之际,直接出资扩建了校史馆,揭牌仪式自然得有他出席。   “学校也只是拟邀,最终还得看他的时间,于是早上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也是在通话快结束的时候,才想起温白的嘱托,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谁知道,一向泰然的钟云语气却急了起来,被他草草盖了过去之后,就给温白打了电话。   李教授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温白最终问出了口:“老师,这个钟时宁,是钟家什么人?”   电话那头稍顿了下,然后温白才听到李教授的声音:“钟家的小太爷。”   听到这话的时候,窗口刚好起了一阵风,一股子灌进温白嗓子里。   温白呛了一大口风,又被这“小太爷”惊了下,咳得差点背过气去。   “小太爷?”温白终于缓过来。   “按辈分算的话,是钟云的小爷爷,钟昊的太爷爷。”李教授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钟云也没多说,只说他小爷爷刚出襁褓的时候,就被人偷走了。”   “当时钟家祖父母算是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很疼爱,尤其是钟家祖母,因此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就一直避谈这事,连族谱都是在钟家祖母病逝之后,才添上去的。”   温白轻轻“嗯”了一声。   也难怪什么资料都查不到,原来是被刻意隐去了。   “听钟云说,钟家老爷子在去世前,还一直挂念着他这个失踪的弟弟,最后抱憾而终。”   “如果你说的那印章,真的是钟家小太爷的东西,也算是了了他们一个心愿。”   话题忽然有些沉重起来,温白默了一会儿,道:“老师,印章这事可能还要缓缓。”   李教授:“你是说现在还不能跟钟家说?”   温白:“嗯。”   温白有他自己的顾虑。   如果这只是一枚普通印章,确定是钟家小太爷的东西后,可以马上就送还。   可问题就是…这印章并不“普通”。   印章是断章,上头还有死气。   如果贸然送还给钟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后悔莫及了。   而且如果这印章真的是陪葬品的话,那说不定还能顺着它,找到更多的东西。   李教授虽然不知道温白为什么这么说,但他了解温白,周全点也好,免得失望一场,于是说道:“没事,你先处理,钟家那边我先挡一挡。”   “麻烦老师了。”   挂断电话后,温白一直看着手机出神。   钟时宁是钟云的小爷爷,又是钟家老来得子,那依着年纪算,应该比钟云爷爷小上起码十来岁。   而陆征说这印章上的死气已经有五六十年,那也就是说,钟时宁去世的时候,才二十多岁?   温白想得入神,小莲灯连喊了他两声,都没听见。   直到陆征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温白才在这动静中回过神来。   从温白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陆征其实就察觉到了。   一开始还有郁烦,但这郁烦不是冲温白去的,而是冲着刚打过一场架的谛听。   一想到谛听的话,陆征心头就跟有把火在燎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知道在觉察到那人就在门口的时候,这种感觉不减反增。   甚至在思考,要不要让自己先冷静一下。   然后,就真的“冷静”了半天。   但不是他在冷静,而是门外那人晾了他半天。   然后,就成了眼下这副光景。   温白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又看着突然出现的老板,再看看老板那不算好的表情:“?”   他好像…没做什么吧?   温白不知道,就是他“没做什么”惹恼了陆征。   陆征:“门口风很好吹?”   温白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那你半天不进来,在这里做什么?”陆征冷着脸说。   温白把手机举起来:“接了个电话,老师打来的。”   “我吵到你了吗?”温白小声问道。   他原本还以为站窗口那边就够远了,这都能听见吗?   对了,差点忘了,他老板不是人。   再次重温了一边“老板不是人”的设定后,温白开口道:“下次会注意。”   陆征:“……”   谛听说眼前这个人通透,到底通透在哪。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进来。”陆征说完后,转身进了办公室。   温白抱着小莲灯,在后面跟了进去。   昨天那铺了满满一张桌子的祭夜图,已经没了踪影,要不是那黑水河灯的场景太深刻,温白可能都会怀疑那是不是他自己做了一场梦。   “祭夜图被拿回去了吗?”温白打破沉默。   陆征听不太清楚温白的语气,还当他没尽兴:“还想看?”   “没。”温白摇了摇头,河灯这种东西,哪能天天放。   而且听谛听之前的话,把这祭夜图找出来,费了一番功夫,总不能又去麻烦他,于是说道:“就是看画不在了,问一下。”   说到祭夜图的事,温白想起还有一句话他忘了说:“昨天玩得很开心,谢谢老板。”   本来昨晚就该说的,困得实在撑不住了,也就忘了。   温白看着陆征,仰着脸一笑:“还有谢谢老板昨天帮我盖被子。”   陆征:“…………”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元元玩得也很开心。”小莲灯立刻举手附和。   温白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见陆征表情好了点,温白才把电话里的事说了一遍。   “那个脆玉?”陆征对这事仅有的印象,就只有这个。   温白:“嗯。”   “上面死气已经被元元除净了,可谛听说可能只是暂时除净,不找到断章的另一半,以后还会有麻烦。”   陆征:“你打算怎么查?”   “之前我已经问了一圈,大致知道了这枚印章出现的方位。”接下来,可能就得碰运气了。   陆征皱了皱眉:“阴司没有钟时宁的记录?”   “嗯。”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找到什么线索的原因。   在找另一半印章的下落前,温白还是想先搜集一些关于钟家的资料,到时候也方便确认钟时宁的身份。   而且如果之前的调查没出错的话,这印章出现的位置,是在南城一座没什么人走动的荒山上。   真要去找,也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在和陆征简单说明了情况后,温白就先回了一趟家。   一进门,小莲灯就飘到了画灵面前,把昨天温白叫它写了名字,又给它放了一盏金元宝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听到温白不只放了一盏,画灵就开口道:“小白放了两盏灯,你的那盏金元宝上是你的名字,那另外一盏莲灯上也有写名字吗?写的是谁的名字啊?”   小莲灯被问的一懵。   昨晚它看见了那盏莲灯上的字,但它不认识。   “白白,昨天那盏小莲灯上,你写的是谁的名字啊?”小莲灯立刻朝着温白飘了过来,问道。   温白正在看资料,听小莲灯这么一说,回了句:“你爹呀。”   小莲灯歪了歪小花瓣。   温白笑了下:“陆征。”   小莲灯慢悠悠落下来:“不是不是。”   温白:“?”   “陆征的名字,元元会写,但昨天白白写的那两个字,元元不认识。”小莲灯忙道。   温白不解。   昨晚他写的,的确是“陆征”两个字没错。   但小莲灯既然这样说,肯定有它的道理。   温白摊开掌心,顺着它的话往下说:“可能是我写错了。”   “那元元写一下陆征的名字,给我看看。”   温白原来还以为是小莲灯认错字了,等它写完,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小莲灯没认错字,他也没写错。   因为它写的是“陸徵”,可能还真是陆征很多年前的名字。   小莲灯写完:“白白不要写错哦,陸徵的名字是这样写的,下次再放河灯的时候,要这样写。”   温白笑了下,拿着笔,在眼前的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陸徵”两个字。   “记住了。” 第35章 小灯先天不足   温白看着纸上“陸徵”两个字, 倒没有很诧异。   在小莲灯眼中写错的名字,其实也没错。   只不过一个陸徵,一个陆征, 一个从繁,一个从简。   和“陸徵”这名字的画风比起来,元元的名字可能还起得过于简单了点。   毕竟无论是他的“温”, 还是中元的“元”, 似乎都没有什么繁简体之分。   不过让温白觉得惊喜的是, “陸徵”这么多笔画,小莲灯都能记得这么清楚, 昨天教它写“温元”二字,也是看一遍就会了。   看到掌握了新技能的温元元,温白又多问了几下。   然后发现温元元这项新技能掌握得…可能还不够熟练。   因为除了陆征和他的名字, 以及昨晚新学的“温元”两个字外,其他人的名字,都不认得,连“谛听”两个字也只能认个大概。   碰巧谛听发了消息, 来问印章的事, 温白就顺便提了一下。   谛听:“不是不教它,是没来得及教它。”   温白:“?”   谛听:“陆征捡到它的时候,它受了点‘伤’。”   “受了伤?”小莲灯跟它说过它是跟着法船一起飘到黄泉去的,中元拥堵,在岸边搁浅, 然后被陆征捡到了,可从来没提过其中还有受伤这么一回事, “它没跟我说过。”   温白有些担心,下意识忽略了谛听发过来的消息上, 那个“伤”字,是打了引号的。   “陆征没跟它说,它自己也不知道。”谛听解释道。   温白:“什么伤?”   温白不太明白,在陆征给了它灵识前,一盏普普通通的小纸灯能受什么伤。   谛听消息回得很快:“底座被水打湿了。”   温白:?   什么叫……底座被水打湿了。   谛听看出了温白的疑惑,道:“就是字面意思。”   “一盏小纸灯,底座被水打湿了,重伤了。”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温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问:“有影响是吗?”   谛听:“如果拿阳间小孩子做比,就跟先天不足差不多。”   温白心头咯噔一下。   谛听:“陆征给了它灵识,但它先天不足,大多时候都在睡觉,尤其是刚生出灵识那段时间,一觉能睡个几年,就没教它学什么,你说它会写陸徵的名字,应该也是在陆征身边久了,自己学的。”   温白偏头看着小莲灯,小孩子忘性大,名字的事,很快就被它忘在了脑后,坐在案桌上,跟画灵继续念叨昨晚那盏元宝灯。   底座虽然低低一层,但现在看,已经没什么沾湿痕迹了。   温白还有些不放心:“底座这样,平时会疼吗?”   谛听:“平时跌了一跤都要哼唧半天的小霸王,你觉得像是能忍疼的样子吗?”   “刚捡到的时候,只有拳头大,干瘪瘪一个,现在养成什么样,你也应该看见了,陆征养得很好,你放心。”   温白顿了下,他知道陆征把它养得很好,也没什么顾虑,只不过看着谛听最后那句“你放心”,觉得有些好笑,就好像莲灯是陆征帮他养的似的。   “没有后遗症,很健康,虽然上头的东西糊了点,但底座还稳着。”谛听又补了这么一句。   一个问题刚得了答案,可似乎转头又抛出了下一个,温白把谛听这消息又看了一遍,不解:“底座上头有东西?”   小莲灯浑身上下光兮兮一片,他怎么不知道底座上头还糊了什么东西?   这次谛听再回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分钟之后了。   “没什么,可能是在黄泉上飘的时候,不小心沾的。”   温白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谛听没再多说。   他也抱过小莲灯看了一圈。   底座很干净。   又问了问小莲灯,看它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也不清楚这一回事。   大抵真的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被陆征抹掉了,温白也就没再多追究。   两人聊完小莲灯的事,又说回正题,发消息速度慢,温白索性直接打了个电话。   听到温白打算去找那剩下半枚断章的时候,谛听语气倒也没有多惊讶:“我让谢九章跟你去。”   温白想都没想,直接问道:“陆征呢?”   说完,温白就听到了谛听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温白:“……”   “我只是问问。”说着说着,温白自己声音都小了下去。   不比温白的心虚,那头的谛听,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下头有些事,陆征要去处理,走不开。”   温白忙道:“好。”   老板忙,他知道。   谛听:“所以这次就不陪你了。”   温白:“…………”   他就知道不会这么轻巧过去。   “你说的捡到印章的那座山,在南城地境内,还是在阳城?”谛听道。   温白:“南城。”   “那你可以再带一个人。”   “谁?”   “城隍。”   “想要找人,找城隍比找阴司更快,对所辖地境内的一些人事物也更为熟悉。”   这话陆征之前倒也说过。   温白问道:“要找周伟爷爷?”   谛听慢悠悠拖了一声音:“都可以。”   每当谛听用这个语气说话的时候,基本就是话里有话的时候,温白很快反应过来,谛听口中的这个“都”指的是什么:“你的意思是阿伟也可以?”   谛听没肯定,也没反驳,只重复了一遍:“都可以。”   挂断电话后,温白便给周伟发了条消息。   发消息的时候,温白还想着谛听的话,看着界面上“周伟”两个字,忍不住多想了一点。   谛听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所以昨天周爷爷是只带周伟去了城隍庙帮忙,还是顺便做了些别的,比如…直接把城隍的事都告诉他了?   可周伟久久没回。   等到了晚上,温白看着仍旧没有动静的手机,给周伟打了个电话。   这次那头有了动静,只不过不是接了电话,而是挂了电话。   紧接着,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小白我这边还有事等忙完了再回你】   从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人是真的忙了,连加个标点符号的功夫都没有。   不过温白也不急,周伟手头有事要做,同样的,他也有。   之前查找钟家资料的时候,温白查得并不细致,不说关于“钟时宁”的事,就连“报恩改姓”的事都没查到。   查得深了,才发现在一本阳城古地方志上,是有相关记载的。   虽然篇幅不长,但内容精练,最关键的是,里头有一句话,提到了钟家小儿子的事,“钟家幺儿,先天不足,早夭”。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结合当时记载的时间看,应当就是“钟时宁”。   所以很有可能钟家对外说的就是早夭,而事实怎么样,只有钟家人自己知道。   虽然不会有父母那愿意骗旁人说孩子早夭,也不吉利,可和孩子被偷了比,后者或许要更封人口些。   毕竟以那时候钟家祖母的状态,是经不住有人往跟前问的,只能背着她寻找孩子的下落。   除了这句话之外,温白就没再查到关于“钟时宁”的其他线索。   钟家把这事的确瞒得很好,却也没放弃寻找钟时宁的下落,钟云爷爷最后甚至抱憾而终。   这么想来,也不怪钟云听到“钟时宁”名字的时候,会是那个反应。   没有钟时宁的资料,更没有什么照片,温白只好自理了一张钟家的族谱,把钟家直系几代人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   如果这印章上的死气,真的是在坟堆旁养了这么多年养出来的,那坟堆里头又真是钟时宁的话,在没确定身份的情况下,大致只能借照片认认人。   但这前提是……钟时宁的鬼魂还在。   在阴司没有记录的魂魄,并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   城隍口中经常接济的孤魂野鬼,实际上大多都是新离体、找不到阴司入口的新魂,或离体很久、没来得及找到阴司入口,在阳日照射下,渐渐失去本身意识的旧魄,以及一些精怪的灵体。   这些孤魂野鬼伤不了人,阴差会依着具体情况,在特定的时间利用引魂幡,将这些亡魂牵引至阴司。   可在阴司没有记录的魂魄,用阴差的话来说,要么就是躲过了引魂幡、躲过了阴司、也不被地气束缚的“走运鬼”,就比如周伟上次碰到的“改名换姓”的野鬼。   一般的鬼魂在死后都会在死去之地徘徊,为地气所束缚,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多远,那个野鬼之所以能不被地气所缚,还留有自己的意识,是身上戴了一块宝玉,被玉器所护。   要么就是杀身成凶的煞鬼,戾气太重,等不到阴司审判,直接就被天道斩了,不过阴司押恶鬼的监狱都已经空了好一些时日了,更别说这种惹得天怒的煞鬼,钟时宁应当不会走到这境地。   还有一种,就是被一些诡邪术士拘住炼魂,甚至可能已经魂飞魄散的“倒楣鬼”。   温白在白纸上把“煞鬼”二字划去,可是剩下的无论是“走运鬼”,还是“倒楣鬼”,似乎都要费大工夫。   二者相较,温白可能更偏向于前者。   之前拘着周伟烧元宝的野鬼,身上就是用玉器护着,才躲了这么多年。   而钟时宁身上也有一枚玉章。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钟时宁的鬼魂很可能已经不知去向了,总不会傻傻的在那座小荒山上待这么年。   想到这里,温白笔尖在那“走运鬼”上圈了一下。   正出神,小莲灯已经飘了过来,后头还跟着画灵。   画灵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已经可以脱离画体自由行动了,只不过在外头待不长。   一盏灯一团雾分别落在温白两肩,看着他身前那张写满字的白纸,问道:“白白你在写什么啊?”   温白把钟时宁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小莲灯听不太明白,画灵却理得很快:“所以你觉得这个钟时宁可能是第三种情况,被拘住炼魂了,就像那太岁一样?”   温白:“嗯。”   “我觉得,可能还有第四种情况。”画灵沉默良久,最终老气横秋开了口。   温白偏头看它,好奇道:“怎么说?”   “就是这钟时宁被这玉器护着,不被地气所缚,满地跑之后,被道士拘住,道士又发现他的魂魄不灭,就拿他来炼魂了。”   温白:“…………”   作者有话要说:画灵: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36章 快拿走!   等周伟有空回信息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发完一句“小白,你那边方便打电话吗,如果方便的话, 还是打电话吧,我现在看字都重影了”之后,就没了消息。   最后还是温白给他回拨了过去。   周伟气息将绝似的喊了声“小白”, 比那次被野鬼拘着烧元宝的时候, 听着还要虚弱点。   温白吓了一跳:“干什么去了?”   怎么这个声音?   “我两天没合眼了。”   “两天?”   也就是从中元前到现在?   温白心下一思量, 不会真是周爷爷把城隍的事都托出了吧?   温白试探性开了口:“你爷爷呢?”   一提到这个,周伟顿时精神了些:“跑了!”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就中元那天, 我爷爷不知道从哪接了个什么单子,说要出去办一趟事,就把城隍庙和祀礼的事先交给我看着, 然后就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我整整两天都没合过眼了,刚刚才收拾好城隍庙的东西,进屋躺下。”   一想到周伟爷爷之前抓供香灰糊孙子脑门的事,温白一点稀奇也无, 甚至觉得还挺像是城隍老爷的作风。   看来周家爷爷是打算让周伟先“自力更生”, 然后再另立门户。   “不说这个了,小白,你昨天要跟我说什么事?”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他原先不知道谛听那句“都可以”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应该只能选择小城隍了, 毕竟老城隍跑了。   他甚至觉得,里头可能还有谛听的手笔。   “啊?”   “行了, 你先睡吧,等睡醒再给我电话, ”看他现在的样子,也理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听了钟时宁的事后,可能还睡不着觉,“可以的话,把明天空出来。”   “做咩啊?”   “带你出去玩。”   “玩?去哪儿玩啊?”周伟语气惊喜,小白要是唠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好地方。”   然后第二天,周伟背着包,站在香山脚下,仰头望着那崎岖的小道,一脸悲愤:“你管这地方,叫好地方???”   “香山不好吗?”   “香山,这个香山?你说这个香山还是那个香山?有红叶那个?”   温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锻炼。”   的确是锻炼,还是各种意义上的锻炼。   爬山锻炼体魄,找鬼锻炼心智。   周伟:“……”   眼前这个南城香山与以红叶著称的旅游胜地香山不同。   不仅不同,甚至还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已是入秋时节,再过不久,就是赏叶最好的时节,那边的香山游人已经渐多,但这里,荒无人烟。   说这个时节荒无人烟并不妥当,因为严格来说,这里是一年四季都荒无人烟。   “为什么要给它起名叫香山?”一旁的谢九章随口问了一句。   周伟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在那之前,就叫香山吧。”   温白摇了摇头:“不是。”   两人齐齐看过来。   温白知道谢九章为什么这么问。   香山,听起来还挺诗意,可这名字背后的含义,却并不像它看着那样文雅,甚至有些瘆人。   因为这里是一座坟山。   还大多都是一些草草敛骨,没有后人立碑的荒坟。   来之前,温白已经查了整整一沓的资料:“香山坐落在南城、阳城交界之处,地处偏僻,几十年以前还没划分好区域的时候,南、阳两城都不大愿意接手这坟山。”   周伟点了点头:“这个我好像以前听我爷爷说起过,好像说政府原先是想开发的,但上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价值,哪怕是依着它原先的性质,做个坟山,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把家坟立在这种地方,毕竟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乱坟,好像风水也不算好。”   温白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便后来划分了地域,划给了南城,也成了荒山一座。   “第二,这香山不是在做坟山之前,就叫香山,恰恰相反,是成了坟山之后,才起名叫香山。”   温白一边沿着山路往上走,一边说道:“香山以前还没有名字,之所以起名叫香山,是因为这里曾经出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件。”   周伟刚迈出去的脚,就这么收了回来:“不、不太好的事件?”   “也不是什么大事,”温白言简意赅,“就是闹过鬼。”   周伟:“……”   小白果然已经不是阳间人的思想了。   闹过鬼还不算什么大事?   “后来说是被澄清了,其实不是被澄清了,而是被政府压下了。”   周伟:“这你都知道?”   周伟知道温白查资料的细致程度,有的东西查起来也知道费点时间,可有的东西,就不是花了时间就能查到的,就比如这个“政府压下”的消息。   温白给了解答:“问了林丘。”   谢九章了然:“正天观?”   温白点头:“政府怕出事,就请了正天观当时的观长和佛光寺的主持,给这坟山做了法事,但毕竟有很多年头了,阴气比一般坟地都要重,也没有人走动,阳气不足,于是这法事便每年一做,用掉的香烛纸钱也”   “做法事的时候,没有避着这周围的村民,也是政府的意思,想让他们安心一点,因为虽然当时被澄清了,但只是没有扩散开来而已,附近的村民都知道,于是在正天观和佛光寺做法事的时候,有些村民也会跟着烧些香火。”   “烧香的时候,也不敢叫什么坟山,怕犯了忌讳,久而久之,这坟山就成了香山,后来山上严禁明火之后,就没什么人烧香了,人也就更少了。”   周伟:“那正天观还在这做法事吗?”   温白知道,周伟这是拐着弯问这上头还有没有鬼。   温白也不戳穿他:“这几年不做了。”   周伟放下心来,又问:“那几年闹鬼,是怎样个闹鬼法,伤着人了?”   这方面资料不多,温白也是在一些地方志上看到的:“说是很多年前,附近有村民一起到山上砍柴,知道这山是坟山,所以不会单独进山,也不会耽误太久,太阳落山前必出山。”   “但那天砍柴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其中一个村民伤了腿,就耽搁了一点时间,下山的时候正值傍晚。”   温白语气很平静,可周伟莫名咽了口口水:“然、然后呢?”   温白:“然后,遇到了‘阴兵借道’。”   阴兵借道,也叫过阴兵,传说阴间的军队有时会在阴阳相替之后,在阴阳交界之地,出现在阳间,数量众多,行进途中面无表情,诡异至极。   阳间人一旦撞上,犯了大冲能躺在家里,已经算是大幸,很有可能就直接跟着一起“走”了。   周伟浑身一激灵:“阴兵借道?!”   读书时候埋在被窝,叼着小手电筒看过的哪本灵异小说里,没有“阴兵借道”的桥段,被重新支配的恐惧感包围的周伟,下意识靠近了温白一点。   “真的假的?!”周伟小声问道。   温白:“不知道。”   这个,他还真没来得及查。   因为这不是阳间资料能查得出来的,要查,得去阴司。   地方志上又只记了个大概,具体年限也没有,温白就没太下功夫。   “那些村民呢?不会…那什么了吧?”阴兵过道可不是说着玩的,周伟心想。   温白摇了摇头:“没死,但都在家里躺了几个月。”   这事之所以闹得厉害,也是因为这些上山砍柴的村民,大多正值壮年,一个倒下了,还能找个理由说病了,这一口气七八个躺下了,就不是一般缘由能解释的,而且所有上山的人都说,看见了一群鬼魂下山的情景,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就跟传言相差无几:行进途中面无表情,诡异至极。   谢九章自听完温白的话后,就一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周伟知道谢九章是阴司的人,又有过“齐擒悬德”的交情,被温白这鬼故事说得浑身不自在,急需专业人士的解答,于是用手肘撞了撞谢九章:“这个阴兵借道是怎么回事啊?”   谢九章十指翻飞,直接道:“在查。”   敢情之前一直不说话是在查资料啊,周伟心想。   谢九章一边查,一边对着温白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问题,事先也没准备。”   温白看着谢九章,笑了下:“不是你的问题,我之前也没跟你商量,也是临时准备的。”   周伟冷不丁插了一嘴:“那你之前都是跟谁商量的?”   温白:“……”   看温白的神情,周伟就懂了。   哦,对,陆老板。   要不是陆老板这两天没空,陪着小白来的,应该也就不是他和谢九章了。   不对,小白叫上谢九章他可以理解,毕竟这位想来在阴司身份也不低,对付一些凶鬼都不在话下,可小白叫上他是为什么?   遇上鬼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可能还要惹麻烦。   既然叫上他没什么作用,那不妨反向思考一下,要是自己不来,会有什么影响。   好像也没有……除了有一点。   周伟不禁怀疑,叫上他是小白的意思,还是陆老板的意思。   陆老板难道是不想让小白和谢九章单独相处?   温白看周伟越来越飘忽的眼神,无奈道:“回神。”   周伟:“哦。”   温白:“刚在想什么?”   周伟脸不红心不跳:“阴兵过道。”   打死都不会说在想你和陆老板。   温白显然不信:“是、吗。”   周伟避开温白的视线,心虚看着谢九章。   幸好此时谢九章开了口:“查到了。”   周伟:“这些你们也会记录?”   “自然,阴司阳世相互冲撞的时候,也就是阳间常说的‘撞鬼’,民间会有鬼神传闻出来,同理,阴司一般也会有记录,”谢九章说道,“只不过都是阴差的值班日记,查起来有些费时。”   周伟:“……值班日记?”   “嗯,”看周伟表情不对,谢九章又问了一句,“怎么了么?”   周伟摇了摇头。   想不到阴差都要写值班日记,原来这种工作不仅接地气,还接地府。   “上头写什么了?”   谢九章顿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鼻子,才一板一眼读了出来:“今天上香山出外勤,引着鬼群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群人,还有一条很凶的老黄狗,我们被吓了一跳,幸好跑得快。”   周伟:“……”   温白:“……”   香山山道比之前去的那个深山村落里的山道要好走一些,大概是没出事前,附近村民为了进山砍柴特意开出来的,阴兵事件后,虽然村民没再来往,但为了方便法事进行,政府又特意辟宽了点,所以虽然山道崎岖,但还算能走。   周伟之前已经知道了一点钟时宁的事,只是见温白一路上都看着那枚断章,还以为上头有什么东西,就一直没说谎话。   等到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脚下刚好踩着一张黄色的圆纸钱,周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已经到坟地了。   他脚下那张黄纸,半截陷在土里,半截露在外头,一脚下去,听声音就知道有很多年头了,因为纸张都已经风干发脆,簌簌响一片。   要不是他常年跟这些东西打交道,都认不出那是个纸钱。   周伟一松脚,发脆的黄纸碎成了沫。   “小白,”周伟压着声音,轻声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   温白不好说,香山山腰以上,的确都是荒坟。   坟地是到了,可这断章主人的坟墓在哪里,还不知道。   “你脚下就是。”谢九章说道。   周伟脊背顿时一凉:“你说什、什么?”   他脚下就是,就是什么?   “你踩着他脚脖子了。”说着,谢九章还指了指周伟脚下。   周伟:“…………”   谢九章看周伟脸色惨白,才想起这还是个怕鬼的城隍,安抚道:“这香山虽是坟山荒坟,没有立碑,但脚下尸骨都有人敛着,风水并不差,和那些怨气浓郁的万人坑、乱葬岗不同,无需担心过甚。”   怕周伟还害怕,又道:“死后无论是谁,灵魂下至阴司,身首都要归尘归土,严格来说,没有哪块土地是……”   谢九章话没说完,就被周伟捂住了嘴巴:“谢谢您,我知道了,憋说了。”   谢九章很无辜,最后还是选择闭了嘴。   “那这么大一座山,也没有墓碑,我们该往哪儿找啊?”   周伟说着,一抬头:“……”   “不是,你们两个都看着我做什么?”   谢九章和温白没说话。   紧接着,温白就把那枚断章,放在周伟手上。   “不、不是,”周伟捧着那枚断章,宛如捧着一尊佛,嘴巴都开始上下打哆嗦,“小白你把这枚印章放我手上干、干嘛!!”   “快拿走快拿走!”   可惜温白不仅没拿走,还把倒在掌心的印章,放了个正。   周伟:“……”   “你确定阿伟真的可以?”看着孩子惊恐的眼神,温白良心不安,于是转头看着谢九章,压着声音开口。   谢九章沉思了一会儿,看周伟这表情,也不像是能做些什么的样子,这下也拿不准了,只好模糊道:“大人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温白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谛听会让他带上周伟,还说城隍找人比阴司准。   现在这小城隍爷,明显还什么都不懂。   或许是他误解了谛听的意思,应该带上的不是阿伟,而是他爷爷?   温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有感受到什么吗?”温白看着周伟说道。   周伟声音都带着哭腔:“很凉。”   谢九章还以为周伟真的感受到了什么方位,忙道:“什么很凉?哪里很凉?”   “它很凉。”   “我也凉了。”   周伟看着温白:“小白,你们不会为了找那什么钟时宁,要把我献祭了吧。”   这是个什么诡异的仪式啊?   温白:“……”   谢九章:“……”   “少看点电视剧,”温白弹了弹周伟的脑门,怕真的吓到他,还是解释了一下,“是因为陆征说你可能可以找到钟时宁的位置,所以让你试一试。”   周伟还不太了解谛听的事,温白只好把陆征搬了出来。   “陆老板说的?”周伟眼泪卡在了眼窝里,“陆老板说我可以找到钟时宁的位置?”   温白极度严谨:“可能。”   “我为什么可以找到钟时宁的位置?”周伟发出灵魂疑问,“我又不是钟家人,在小白你跟我说这钟时宁的事前,我连阳城钟家都没了解过。”   温白思忖片刻:“说来话长。”   周伟:“长话短说。”   温白:“那还是献祭吧。”   周伟:“……”   见周伟缓过神来了,温白才笑了下:“陆征只说了这个,没说别的。”   “可能你跟钟家人有缘也说不定,这种东西谁说得准。”   陆征和温白都这么说了,周伟只好应了下来,捧着个断章小心翼翼走在山间,谢九章还时不时要问一句“有感应到什么吗”。   问到后来,周伟都快麻木了。   感受倒是感受到了很多。   脚疼,腰疼,手酸,脊背还发凉。   可是钟时宁的什么方位是个什么东西,他完全不知道。   三人又走了一阵,除了位置越来越高,山风越来越大外,一眼望去,还是几乎一样的景色。   差不多的小土堆,差不多的树木,差不多的石头。   “不行了,小白,我得坐一会儿,我的腿要断了。”周伟实在走不动了,气喘吁吁道。   温白点了点头,给周伟递了一瓶水:“你在这休息一下,我去看看我们现在的位置。”   “你小心点,别乱走。”周伟说道。   温白转身走了出去。   周伟心里想着谢九章之前说过的那句“你踩着他脚脖子了”,不敢乱走,更不敢乱坐,生怕坐到谁坟头上去,于是走了一圈,才挑到了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   他松了松肩膀,准备坐下歇脚。   可谁知都没来得及坐下,挺了一路的鞋带,松了。   丝毫没留意的周伟,就这么踩了上去。   随即,就是“砰——”的一声巨响。   手中的印章也骨碌滚了出去。   温白刚走出去两步,一下子顿住。   等反应过来是周伟那边的声音,立刻跑了过来。   此时的周伟,已经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自闭。   “摔了?”温白半蹲在周伟身边。   还来不及扶起他,另一旁的谢九章已经伸出手,指向不远处。   顺着谢九章手指的方向一看,温白看到了那枚印章……以及印章后头的一个小土堆。   温白:“?”   温白:“!”   温白:“……”   所以谛听说的,城隍找人比阴司准,是这种找法???   作者有话要说:周伟:奇怪的找“人”技巧增加了。 第37章 小白被盯上了   温白一时都不知是该哭好, 还是该笑好。   扶起周伟后,见他没摔伤,才朝着那个小土堆的方向走过去。   土堆不高, 只贴着地隆起浅矮的一截。   如果不是印章滚落到这里,打旁边走过,大概也不会注意。   “这真是钟时宁的坟墓?”周伟心有余悸, 停在离那土坡一米远的位置, 没再上前。   如果真是钟家小太爷的坟墓的话, 那这个小太爷未免也太惨了点,看着那杂草遍布的小土坡, 周伟心想。   谢九章上前一步,俯身捻了一点土。   温白看着他:“?”   谢九章:“是一座坟没错,但里头是不是钟时宁……”   谢九章摇了摇头。   他也拿不准。   “这里有鬼魂的气息吗?”温白环视了一圈, 问道。   谢九章又摇了摇头:“没有。”   “这香山之前的确是问题区域,有不少孤魂游荡,但现在都已经引到阴司去了。”谢九章确认完手机里的消息,说道。   周伟:“所以我们上山的时候, 一个鬼魂都没看见?”   谢九章:“嗯。”   “可阴司不是没有钟时宁的记录吗?”周伟皱了皱眉。   谢九章转头看着静静躺在温白掌心的印章, 斟酌说道:“有这个玉印护身,钟时宁或许已经离开香山了。”   周伟挠了挠头,围着那座小土堆转了一圈,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指了指:“小白, 那…他怎么办?”   没找到钟时宁的鬼魂,也不能确定里头那位的身份, 总不能贸然把人坟给掘了。   虽然听谢九章的意思,是这山上所有魂魄都已经归入阴司, 其余的,也都尘归尘,土归土,理是这么个理,可生死皆是大事,既然已经入土为安,就不能随意扰了先人的安静。   最重要的是,周伟自己都不能确定,他找的这个方位,到底是不是对的。   他就只是摔了一跤,手中的印章也就只是随便一滚,谁知道刚好就在这个小土堆前头停下来了?   如果里头是钟时宁还好说,如果不是,那就更不能动了。   见温白不说话,周伟弱弱比了一个铲土的动作:“要那个吗?”   温白哭笑不得:“你说呢。”   “真要动这坟,是用手,还是你包里那几袋子零食?”   周伟回过神来。   还真是。   手边就没什么衬手的工具。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动这些坟吗?”周伟后知后觉,“如果里头真是钟时宁呢?”   “无论是谁,就算里头真的是钟时宁,也不行,”温白知道周伟想说什么,声音轻和道,“家里就做寿材铺的,这些你应该比我懂。”   周伟自然清楚。   其实在谢九章俯身的时候,他就想说了,开棺、迁坟都得算好时辰才行。   当时他还以为谢九章是想直接把坟给动了,后来看他只捻了一点土,又觉得从阴司的角度出发,魂魄既然已经收归阴司,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都已经投胎转世了,那这坟里头有没有人,可能也就是一粒尘土和一抔土的区别。   这么想着,才没说话。   现在听温白这么说,周伟还松了一口气。   温白笑了下:“里头如果真的是钟时宁,这坟也轮不到我们去迁。”   “钟家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就在钟家陵园里头。”等的就是有一天能接他回去。   周伟:“那现在怎么办?”   温白也有些头疼。   其实在来之前,他心里大致就有底了,因为陆征说过,被玉器等东西护住的魂魄,就算躲过阴司的追踪,大多也会被缚在地棺旁边,尤其是像钟时宁这种,玉器都断成了两截的,很难支撑他走出这香山。   如果没找到,很可能…就是被拘走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温白便重重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周伟却突然喊了一声温白的名字:“小、小白!”   温白循声抬头。   周伟眼睛睁得浑圆:“那个印章,你、你手上!”   温白:“?”   他一低头,手上那枚印章,已经被一团黑气围住。   如果说之前在古玩摊上看到的黑雾,还只是断面浅浅覆了一层的话,那这次就是已经被那团黑雾牢牢缠住。   周伟看得心惊,刚上前,就被谢九章一把拉住。   “别动。”谢九章皱着眉开口。   “只是一点死气,并不伤人。”谢九章让温白和周伟放心。   “以前就有吗?”周伟问道。   “有过,”温白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过那印章,“元元就是顺着这上面的死气,才捡到这枚印章的。”   “这是那之后的第一次?”周伟死死盯着那枚印章,这么久都没动静,刚到了这香山,就被触发了,那肯定得有个触发条件啊。   三人都没说话,就在心头疑惑越来越重的时候,温白感受到一股凉意。   凉意过后,黑雾动了。   被缠得几乎看不出模样的印章,慢慢露出了轮廓,覆在上头的黑雾,颜色由深至浅,最后变成一股极薄极淡的雾气,如丝似绳,直直向下垂去。   等到雾气全部隐没进土,周伟才半是惊愕,半是激动出声:“这里头真是钟时宁!”   “小白,我们找到了!这……”   “嘘。”周伟话没说完,又被温白捂住了嘴巴。   周伟:“???”   温白视线还落在那坟墓上,周伟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当看到那又重新从土里面冒了个头的雾气:“……”   雾气盘着静了一会儿,倏地一转,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温白心下一跳,抬脚跟上。   黑雾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棵树下。   温白和谢九章齐齐顿住脚步。   周伟跟在最后的位置,等看清那树的样貌:“…………”   那是一株十来米高的槐树。   而槐树,又称鬼树,阴气重,易招鬼。   “这里怎么会有一株槐树?”有一株就算了,还放眼望去,这片地上,就那么一株。   周伟说着,就要抬头。   下巴刚起,就被温白按住脑袋,给按了下来。   “别抬头。”   周伟:“啊?”   可温白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周伟余光已经扫到了一抹白色。   他顺着那抹白色,下意识一抬眸:“…………”   只见一个人直落落的,高悬在槐树枝干上。   脚上一双破了洞的老式布鞋,指甲黑长。   一双血红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地面的位置,盯着…他们的脸。   周伟直面这冲击,捂着心脏背对着那鬼魂坐了下来。   他自认对“见鬼”一事已经驾轻就熟,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他们烧些包袱、寒衣。   可他忘了,他见过的所有鬼魂,哪怕是最初那个拘着他烧元宝的,光看外头的模样,都很体面,他从没见过这么正统的“鬼”。   遭不住。   心口痛。   谢九章指风一扫,温白就听到“咚”的一声。   那鬼跟个风筝似的,从树上落了下来,可落地的声音却很脆。   在那鬼魂落地的一瞬间,温白就感觉到脚边一凉。   而席地而坐的周伟,感觉就更直接了,那股凉意几乎就是从脊骨贴着骨头缝一路涌上脑门。   明明凉得瘆人,可他却跟被烫着似的,猛地跳起,缩在温白背后。   “小白他是不是趴我背上了?!”周伟差点哭出声来。   “没有,别瞎想。”温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视线还停在那抹白衣上。   “这槐树有问题。”谢九章皱了皱眉。   周伟欲哭无泪:“上头吊了一只鬼,那肯定有问题啊。”   谢九章却摇了摇头:“他不是吊死的。”   温白清晰地看见,那背对着他们的白衣鬼,在听完谢九章的话后,肩膀抖了一下。   他瞬间又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说,没感觉到附近有鬼魂的气息,是不是跟这槐树有关?”   谢九章点了点头:“这槐树根深,阴气却很浅。”   “依理而言,这样的槐树,又是长在坟山这种地方,不会只有这点阴气。”   “而且,”谢九章顿了下,“树身的阴气和地气几乎一样。”   这也是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的最关键的原因。   温白视线转回到那白衣鬼身上:“会不会和他有关?”   正擦完身上的土,打算跑的鬼:“……”   周伟大致琢磨懂了温白和谢九章的意思,直呼好家伙。   别的鬼最多是遮蔽掉自己的气息,这鬼是直接把自己身上的阴气弄成了地气,和这香山融为一体。   这叫什么?   打不过你就加入你?   双方以槐树为界,沉默对峙。   周伟率先开了口,不过不是对着那白衣鬼,而是对着谢九章:“哥,你还不动手吗?”   “动手?”   “抓他。”   “为什么要抓他?”   “我们不是来抓鬼的吗?”   “那也得先问清楚。”   周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温白:“小白,谢哥行事这么稳的吗?”   温白:“?”   周伟:“我以为阴司出来的人,都会跟陆老板一个性子。”   温白:“陆征什么性子?”   周伟:“能动手就不吵吵的性子。”   周伟说完,低下头的瞬间,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不过我可能还是比较喜欢陆老板的风格,让人看了就想做他的狗腿!”   温白:“……”   几人说完,那边的白衣鬼又走出去了几步。   就在他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躲开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动静。   “那个……”   白衣鬼:“……”   那什么个。   烦死了。   既然躲不过了,就只能把他们吓走。   这么想着,他一下子顿住脚步。   狠狠做了个狰狞的表情,还往脑门里头蓄了几滴血,准备当着他们的面,流个血泪吓退他们。   然后一转身。   在看到温白的瞬间,原本准备往眼睛里冲的血,不争气地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温白:“……”   周伟:“……”   谢九章:“……”   白衣鬼一把捂住鼻子,猛地转过身去,低头看着地上的杂草。   这、这也太好看了叭。   这香山上怎么还会来这么好看的人。   而站在白衣鬼对面,目睹了这一全程的三人:“……”   温白最先反应过来:“钟时宁?”   周伟和谢九章齐齐看过来。   “他就是钟时宁?小白你确定?你怎么认出来的?”周伟问号三连。   温白拿出手机:“这是我找到的钟家老爷子,也就是钟时宁哥哥年轻时候的照片。”   “还真有点像!”周伟惊叹道。   刚他们都看到了那个白衣鬼的脸,不知道是那白衣鬼做了什么,眼中血红已经褪去,忽略鼻尖那一道红,脸白净白净的,看着年纪甚至有些小。   温白把那枚印章拢在手心,走近几步:“钟时宁?”   温白的声音猛地出现在耳后,“钟时宁”被惊了下,下意识转过身来。   和温白对上面的一瞬间,耳朵瞬间绯红一片。   他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掩在槐树后,只露出一个脑袋:“你、你叫我。”   周伟:“……”   谢九章:“……”   周伟心中警铃大作。   陆老板你快来!   小白被盯上了!   还是一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小鬼!   不对……   周伟再一细想,靠,这小鬼可不是小鬼,来头还不小。   这可是钟家小太爷!   完了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伟:陆老板,危!!!   ------   新年第二天,宝贝们假期快乐鸭!   悄咪咪放下一块穿书小甜饼《你不对劲!》,有兴趣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鸭,爱你们!   文案如下:   姜辞穿书了。   穿过来的时候,刚搬进新房。   再过三天,就要扯结婚证的那种。   --   一天后,他法律意义上即将承认的另一半,才给他发了第一条消息。   “在哪。”   姜辞一板一眼回:“在家。”   说完,才惊觉不合人设。   书里的“姜辞”心机深沉,嚣张跋扈,仗着一纸婚约可劲作,可劲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安分,尤其在对上陆随的时候。   心下忐忑,在表情包库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个“爱你”的亲吻表情,发了过去。   并问道:“你今晚回来吗?”   尊重人设,几秒后,又小心补了一句:“我有点想你。”   可姜辞没想到的是,书里的故事线,是歪的。   而他这声“爱你”和“想你”,说早了。   现在的姜辞和陆随,只见过一次面。   正在开会的陆随:“……”   看着那个“爱你”和“想你”,他皱了皱眉:“回来。”   姜辞:……我死了。   书上不是这么写的!   --   后来的姜辞:还好,还来得及,得想办法把这结婚证变成离婚证。   后来的陆随:可爱,得想办法跟他约会。   再后来:   “结婚之前,‘我有点想你’,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陆随把人圈在怀里。   “现在怎么都不说想我?”   姜辞:“……”   这本书,不对劲。 第38章 小黑户   “你刚刚是在叫我吗?”白衣鬼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 又想起之前听到的名字,“钟时宁?”   “他这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看钟时宁对这名字有些陌生的样子,周伟附耳过去, 小声说道。   也是,毕竟刚出襁褓就被人偷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很正常。   温白浅浅应了一声, 摊开掌心, 把那枚印章露出来:“这是你的吗?”   钟时宁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有些谨慎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槐树后慢慢挪了出来:“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当时丢了的时候, 他还找了好一阵,最后放弃了。   现在见温白拿着这另一半找过来,还有些懵。   他又想起之前住在隔壁松树下的李大爷还说过, 这印章断成了两截,说不定可以拿来结亲时候用,刚好做个信物。   钟时宁也知道是个玩笑话,没当真, 可想着想着, 脸却自己慢慢红了。   周伟看得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个钟家小太爷怎么动不动就盯着小白看,还动不动就脸红。   这是要演什么人鬼情未了吗?   温白觉得钟时宁盯着他手上的印章,神色有些紧张,脸又通红, 不解道:“怎么了吗?”   钟时宁垂下眸子:“你拿着这个信物,是来找我的吗?”   “信物?”   周伟听着这个“信物”就觉得不对劲, 立刻出声道:“我们是受人所托,来找你的。”   钟时宁:“?”   “这个是你的东西吗?”温白确认了一遍。   钟时宁点了点头:“是我爹给我的。”   “你爹?”这下周伟懵了, “所以你知道你是钟家的孩子?”   “钟家?”钟时宁觉得眼前这人奇奇怪怪的,总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那你们可能找错人了,我不姓钟,姓金,叫金宁。”   嗯……宁倒是印章上的那个宁。   周伟更懵了。   左一句右一句,彼此都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温白只好先打断了对话。   三人一鬼就在槐树旁站着,这树阴气虽浅,都毕竟是阴生的东西,再加上身边还有一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鬼,周伟打了个寒颤。   钟时宁注意到了,赶忙开口道:“这里太冷了,要不去我家里坐坐吧。”   他的小坟堆那边虽然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但多少还能晒到点日光。   而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香山上遇到生人了,哪怕遇上了,那些人也看不见他,只有这三个人,不仅能看见他,还不怕他,还跟他说话。   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周伟:“……家里?”   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温白拍了拍他,示意他别说话,看着钟时宁道:“好,打扰了。”   “不会不会,”钟时宁笑得有些腼腆,“就是寒舍简陋,你们不要嫌弃就好。”   于是,温白他们就跟着钟时宁,来到了他那简陋的“寒舍”,也就是那小坟堆。   钟时宁先在他的小坟头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向后,吭哧吭哧搬了几个模样精致、平面圆滑光整的石头过来,兴高采烈道:“这些是香山上最干净最好看的石头了,你们随便坐。”   说着,他顿了下:“好久没人到我家里来了,我也没什么准备。”   温白和周伟一时心情还有些复杂。   尤其是周伟,生怕这钟家小太爷等会捧出一把香灰请他们吃。   正打算说话,突然听到吱呀的声音。   周伟僵硬转头:“……”   “这声音,不会是从…你家里传出来的吧。”   出于礼貌,他甚至硬着头皮把坟说成了“家”。   温白也跟着看过去。   声音似乎真的是从坟里头传出来的。   钟时宁:“可能是刚刚搬椅子的时候,碰到了。”   “别担心,我、我的棺材板已经盖住了。”   周伟:“……”   温白:“……”   谢九章:“……”   周伟战战兢兢坐在钟时宁搬来的“石头椅”上,害怕极了。   倒是温白看了那石头一眼,又上手摸了摸,皱了眉。   他原先以为这石头,应当不是实物,就像那些纸钱、纸人一样,看来是假,烧去是真。   这石头应当也是一些被烧去的小冥器,被钟时宁捡到了。   可坐下才发觉,这触感很真实。   “是真的。”谢九章看出了温白的疑惑,直接说道。   这石头是钟时宁搬过来的,那也就是说,钟时宁能够触碰到实物?   一个鬼能触碰到实物,这也太奇怪了。   谢九章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开口直接问。   钟时宁听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最近才发现的,不过只能碰到一些地上的石头、树枝之类的,其他就不行了。”   “会不会跟那槐树有关?”温白说道。   谢九章:“如果他身上了沾了地气的话,有可能。”   温白看着钟时宁:“平常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钟时宁摇了摇头:“我一般都住在树里,那里凉快些,也不容易被别人找到。”   温白和谢九章对视一眼。   这应该就是症结所在了。   钟时宁常年栖身在槐树里,槐树吸收足了地气和阴气,再流到他身上。   说到槐树,钟时宁想起他之前挂在树上吓人的事,于是解释道:“我之前不是故意吓唬你们的,是看你们朝着槐树走过来,以为你们是来抓我的。”   “抓你?”周伟问道。   “这些年没有了,以前这香山上很多鬼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些人上来抓鬼,我们只能联合起来,吓退他们。”   “后来呢?”周伟追问。   钟时宁:“后来全被抓走了。”   周伟:“……”   联合了个寂寞。   全被抓走了,温白有些不解:“全被抓走了是什么意思?”   说起这个,钟时宁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周伟明显感觉到周遭更冷了一点。   “不知道,”钟时宁叹了一口气,“那天我在槐树里睡了一天,等醒来的时候,这香山上只剩我一个了。”   他看着不远处一株松树说:“我在这香山上住了很多年,虽然住在这里的鬼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口音也各不相同,可大家性子都很好,我们过得也很开心。”   “可是慢慢的,他们好像都不大记事。”   那时,他只觉得这香山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后来,这香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找了很久,可他离不开这香山。   自那以后,山上也就再没来过什么抓鬼术士了。   道士、和尚倒是来了不少,也给他们烧了很多吃的、穿的,还诵经给他们听,和以前相比,总算能吃饱穿暖了,但能用上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钟时宁始终觉得,是他没保护好大家。   这香山上唯一记事的就是他,他该保护好大家才对。   温白大概猜到了这抓鬼的是谁,又细细问了问,才说道:“不是被抓了,是被阴司带走了。”   钟时宁一下子抬起头:“阴司?”   “嗯,投胎转世去了,”温白回道,“他们不记事,也是因为游魂在阳间的时间变长,意识会日趋浑沌。”   钟时宁心上的负担重重卸了下来,眼眶瞬间通红。   之前还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好看,还不怕他,跟他说话。   现在听他告诉自己这个消息,钟时宁就把温白当恩人了。   他不能在恩人面前哭。   钟时宁坐在坟头上,低下头,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那就好。”   温白几人也不说话,等他自己缓过来。   再抬头时,钟时宁已经敛了情绪,再想着恩人之前说过的话,有些疑惑:“那为什么阴司没有把我带走?”   而且他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还留有自己的意识。   温白笑了下:“这可能就要问你了。”   钟时宁:“?”   “你说你叫金宁,那这个印章,你是哪来的?”温白问道。   钟时宁看着那枚印章:“我爹给我的。”   “可能我以前叫钟时宁吧,”钟时宁声音有些低,“不过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现在叫金宁。”   “小白,”周伟小心凑过来,“我怎么觉着,这个钟时宁好像对‘钟时宁’这个名字挺抵触的?”   温白隐约也觉察到了:“你知道钟家吗?”   “哪个钟家?”   显然不知道。   这次,是钟时宁先开了口:“我是我爹捡来的,他对我很好,教我读书认字,给了我名字,他就是我亲爹。”   “可能我以前叫钟时宁,但既然他们已经把我扔了,那也没有相认的必要。”   周伟“啊”了一声,钟家可是找了他大半辈子,怎么就成了被扔了?   周伟有些按捺不住,刚要开口,就被温白按住了。   温白:“这些话,是你爹告诉你的?”   钟时宁不知道温白为什么要这么问,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   温白:“?”   “巷里的人都这么说。”钟时宁抱着膝盖,轻声开口。   “我是被人扔到我们巷里的,刚开始捡到我的不是我爹,是巷口的茶馆老板,那时候是个冬天,看我可怜,他把我抱回去了,当时我身上并没有这个印章,半个月后,有一个人找到了茶馆来,说什么都要把这个印章留下来。”   “茶馆老板本来以为那人是我家里人,想把我抱回去,结果那人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一问之下,才说他只是收了钱跑腿的,茶馆老板见他神色慌张,显然还有事隐瞒,就不让他走,要他把我带走,那人不肯,说漏了嘴。”   “他说他不敢把我带回去,家里人之所以把我扔了,是因为我命硬,克父克母。”   “茶馆老板听到这话,也不敢养我了,我爹不忍心,就把我抱了回去。”   其中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没调查,温白也不好随意猜测,可有一点很确定:“你是钟家的小儿子,你不是被扔了,是被偷走了。”   周伟一阵唏嘘,一想到钟家几辈人都在找这个小儿子,就有些于心不忍:“你母亲因为丢了你,一直很自责,在她的陵墓边还立了一个你的衣冠冢。”   “他们找你很多年了。”   钟时宁一时有些懵。   他一直以为,自从他爹离世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亲人了。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有父母、亲人,亲人还找了他很多年,钟时宁愣愣说了一句:“你们会不会弄错了?”   他看着那枚印章:“虽然这枚印章是我从小带着没错,但也不一定真是我的,我……”   钟时宁一下子没了话说,因为温白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那个人,跟他有五分相似。   “他叫钟霆,是你哥哥,”温白道,“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跟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   “年轻时候,那他现在呢?”   “…已经过世了。”   钟时宁一阵恍惚,也是,都多少年了。   温白继续将照片往后翻。   钟时宁看着照片上年纪可能比他爹还要大一轮的“侄子”,说不上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很复杂。   难过、高兴、遗憾,什么都有,但那些情绪也很淡。   不说这些从未见过面的家人,哪怕是想起他爹,思念还是思念,但念着念着,也没以前那么想哭了。   “那你怎么到这香山上来的?”周伟伸手,轻轻拍了拍坟。   他说得很委婉,但钟时宁知道话中的意思:“病了。”   “病来得急,没撑过去,当时我爹已经走了,家里头没人,那些人也不知道我住哪儿,就埋到这香山上来了。”   周伟暗怪自己多嘴。   钟时宁倒不怎么在意:“这小坟墓其实还挺好的,看着小,不漏风不漏雨的,而且这香山也热闹,我住在这里挺高兴的。”   温白笑了下:“你爹对你很好。”   否则也不会养成这么个性子。   钟时宁眼尾一弯:“我爹是个教书匠,捡到我那年,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是外地来的,家里也没什么亲人,本来就没娶妻生子的打算,后来捡到了我,他说是白得了一个儿子,还挺高兴。”   “我小时候身体不算好,我爹赚的钱除了补贴家用外,都拿来替我养身体了,家里虽然清贫,但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温白被钟时宁话语中的暖意感染,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抱走钟时宁的人是一位教书先生,在那个时候,能把他养这么大,还养得这么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钟家老祖母泉下有知,应当也会高兴。   温白把印章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钟时宁听得很认真,只不过没什么真实感,就好像只是有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里有人用的他的名字。   “对了,这个另一半在你这里吗?”温白指着那断章的截面说。   “在,”钟时宁点了点头,“不过我拿不出来。”   钟时宁伸手一指:“在那槐树下底下埋着。”   周伟:“你自己埋的?”   “不是,这印章是后来摔断的,下葬的时候,从我身上掉下去,就掉在槐树那边,断成了两截。”   “那时候这槐树刚移栽过来没多久,土层还松,其中半截就陷在里面,长结实了。”   “你们手上这半截,是我发现自己能触摸到实物之后才捡过来,后来不知怎么就丢了。”   钟时宁丢了,被附近村民捡到,当成东西倒给了供货贩,后来就流通到了古玩摊,来源就完整了。   温白看着谢九章:“槐树上头的地气,或许跟这印章有关系。”   谢九章点了点头。   事情还没彻底解决,其中的问题也还有很多,比如钟时宁为什么没有被阴司带走,为什么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最关键的是,刚刚谢九章说,在没查好钟时宁的资料前,钟时宁是个“小黑户”,暂时去不了阴司,投不了胎。   但这些事,都是阴司要查的事,钟时宁的身份,基本已经清楚。   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钟家。   温白看着眼前的小黑户:“明天我们带钟家的人过来看你。”   钟时宁挠了挠下巴:“这么快啊。”   周伟笑了:“快还不愿意啊。”   “钟家可是有个陵园,给你一间三进三出的大房子。”   钟时宁脸红了下:“这房子其实挺好的。”   说着,他看了温白一眼:“那小白,明天你、你也会来吗?”   喊“小白”的时候,钟时宁耳朵都要红出血了。   周伟知道小白长得好,喜欢小白的人也多,但光看长相,谢九章也丝毫不差,可这钟家小太爷对着谢九章,就不会动不动就脸红。   周伟不知道,钟时宁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比他们都要小上几岁,除了那条一直生活的小巷子外,就没再去过什么地方,死后又来了香山,这么多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下子看到温白,很容易就卸下防备来。   温润的像是一枚古玉,又有很清晰的分寸感。   喜欢是喜欢,但这种喜欢也很孩子气,并不掺杂别的什么。   周伟没察觉,但温白却看得明白,于是笑着应下:“会。”   钟时宁欢欢喜喜送着三人下了山,直到走到他不能踏出的地界,才停了下来。   温白回头,他还一直站着那边,没动。   可能这么多年,已经站在那边看了很多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都习惯了。   嘴上不说,看上去也自得其乐,总归是有些难捱的。   得早点接他回去才行,温白心想。   等下了山,谢九章第一时间回了东泰,而温白则是通过李教授要到了钟家的联系方式。   不好直接说阴司,温白就借着正天观的名义,说了印章的事,以及他们已经提前找到了钟时宁的坟墓,要钟家去确认一下。   电话那头久久没动静。   再开口时,接电话的人已经不是钟云,而是钟云的父亲,钟氏老董事长。   从钟云继任后,钟家老董事长就一直没在人前出现过,听说是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养病,温白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钟家老董事长已是高龄,整个声音都在发颤。   要不是温白一直劝着,钟家怕是今晚就得赶到香山上去。   而另一头回了东泰的谢九章,把钟时宁的事,先给谛听说了一遍。   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周伟的嘱咐,脚步一顿。   谛听瞧了个正着,淡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九章踌躇了一下:“城隍有一句话,托我传给老板。”   “传给陆征?”谛听来了兴趣。   周伟有多怕陆征,这事他是知道的。   无缘无故说要传话给陆征,肯定有蹊跷。   “什么话?”   “就是没什么话,我才奇怪,他就问老板明天要不要陪小白一起去。”   谢九章不懂,可谛听却很快就懂了。   谛听摆了摆手:“知道了。”   陆征自己不争气,温白身旁的人倒是替他操起了心。   挺好。   谛听打开手机,慢悠悠给陆征发了一条长消息。   “温白和这钟家小太爷处得挺好的,对他的事很上心,明天准备带钟家的人上山,你要没空,我就再让九章去,这两天温白应该有联系你,那钟时宁的事你应该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谛听可太清楚了,这两天温白肯定没联系陆征,所以才发了这么一条。   对付陆征,说太直白了反而不好,这样就行。   果然,另一头的陆征,在收到消息的一瞬间,黑了脸。   就像谛听知道陆征的性子,陆征也再清楚不过谛听的德性。   明明可以只说一句“温白明天准备带钟家的人上山,你要没空,就让九章跟着”,可偏偏要加前面那两句。   温白和这钟家小太爷处得挺好的,对他的事很上心。   还有后面那三句。   陆征敢肯定,谛听就是知道温白这两天没联系他,才说的这话。   以为他会随了他的意,马上回去?   可笑。   ……   ……   十几分钟后,陆征沉着脸,出现在了东泰。 第39章 重拳出击   第二天一早, 在温白知道了钟家上到老董事长,下到钟时宁的小太孙钟昊,全都驱车过来了的时候, 怕他们这么多人上去,会吓着钟时宁,就提前去了一趟香山。   等他从山腰下来, 看到陆征从谢九章车上下来, 温白还怔了好一会儿。   昨天走的时候, 他还问过谢九章,说陆征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当时谢九章给他的回答是, 大概还要两三天。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怎么就跟着谢九章一起来了?   温白也来不及多想,走了上去。   隔着一段距离, 都能感觉到老板周身有些低的气压。   温白脚步顿了顿,谢九章站在陆征身后,朝他摇了摇头。   温白:“?”   温白不知道,他顿住的那一下, 被陆征看了个正着。   脸又黑了几分。   昨天回来后, 陆征就在等温白的电话,尤其是在知道这两天,温白还有跟谛听通过话的前提下。   这人都能想到给谛听打电话,怎么就想不到给他打?   越想气压越低,最后找了个“花瓶里没花”的由头, 跟谛听打了一架。   一架打到天大亮,还是谛听说温白要上山了, 才歇下。   结果到了这里,这人已经会完人, 从山上下来了。   温白抬脚走过去:“老板?”   陆征没说话,看了他一眼。   就好像在说:“你还知道我是你老板。”   温白:“???”   温白视线一转,准备求助一下陆征身后的谢九章,结果刚一偏头,脸就被陆征掐住了。   陆征的虎口处,抵在温白的下巴,拇指和食指一左一右掐在温白脸颊,稍一用力。   不疼,就是不太能说话。   温白:“……”   陆征就掐着他的脸,也不说话。   就着这个姿势,温白话都说得含含糊糊的:“老板?”   谢九章在谛听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没学到的眼见力,在这时突然上线,他朝着陆征弯了弯身,往后一退,开门、入座、发动机启动,很快,连车带人消失在了山脚。   温白循着声音,下意识看过去。   陆征没什么好气道:“还看?”   温白抿着嘴,眨了眨眼睛。   陆征这才松了手。   松手的时候,还问了一句:“饭都吃到哪去了?”   温白没听懂陆征话里的意思,揉了揉被捏的有些发酸的脸。   陆征掐的不重,但温白对自己下手不轻。   再抬头时,整个脸颊已经扑红一片,衬着眉眼间的水色,格外打眼。   陆征不太自然地撇过头去。   “九章怎么走了?”温白没注意到陆征不太自在的眼色,开口问道。   “有事。”   “所以今年老板跟我们一起上山吗?”   陆征眼神扫过来:“你不乐意?”   温白笑了下:“当然不是。”   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职场准则,温白继续道:“几天没见老板了,自然乐意。”   骗子。   陆征在心里说了一句。   几天电话都没来一个,现在他在跟前了,就乐意了。   温白心里猜着谢九章应当已经把钟时宁的事告诉陆征了,但保险起见,还是简单说了说。   陆征听完,第一句话却是:“你刚从山上下来。”   温白不明所以:“嗯。”   陆征:“一个人。”   温白:“嗯。”   陆征笑了下,声音却有些凉:“挺辛苦。”   一个人,一大早,单独上山去找人,还真是够上心。   温白:“……”   陆征倒想见见这个钟时宁,转身往山上走。   温白喊了停:“等等。”   “阿伟他们快来了,我们等等一起上去吧。”   “他们?”   “阿伟和林丘,还有钟家的人。”   陆征停下来:“林丘?”   这里面还有正天观的事?   温白点了点头。   这事说来还有些巧。   当时温白是怕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又不能明说阴司,于是就借了正天观的名义,因为正天观绝不只是在南城有名,而是在全国都很有影响力,自然包括邻城阳城。   原先只是想让这话有信服力一些,没曾想,原来钟家一直以来,都和正天观有来往,尤其是在知道悬机道长一手推演占卜本事无人能及之后,就多次前往正天观,求悬机道长给钟时宁算上一卦。   可因为种种原因,推演一直没成功,用悬机道长的话说,就是时候未到。   虽次次无功而返,但自钟家老太爷起,就时常前往正天观烧香祈福,以期替钟时宁结个善缘,于是钟家便成了正天观固定香客之一。   温白事先却并不知晓,直到昨天晚上,林丘打来电话询问事情真假,温白才得知了这一情况。   起因是钟家连夜托人往功德箱里捐了一笔巨款,甚至还想捐三座金身三清像,把正天观的人都吓了一跳,悬机观主亲自给钟家回了个电话,一问,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观主听到“温白”的名字,大致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林丘不知道温白和陆征是什么身份,可老观主和城隍常有往来,城隍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能猜出一些,于是赶忙应下了温白的身份,并嘱咐林丘第二天走一趟,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温白把来龙去脉刚解释完,钟家的车……队,刚好抵达。   周伟被司机护着头从车上接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懵。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上林丘就过来了,林丘过来没多久,钟家的车队就来了。   据说为了小心行事,钟家已经开了车库里最低调的车,可世家毕竟是世家,那一排黑亮的豪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更别提司机毕恭毕敬迎了上来。   要不是早就听老周家说这铺子已经要交给孙子了,村民还以为周小伟是做什么大生意赚钱了,结识了大老板。   周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迎上了车。   车刚一停稳,脚一踩地,周伟就先朝着温白跑了过去。   差一点就要搭上温白手的时候,看到了身旁的陆征,硬生生来了个急刹。   靠靠靠!怎么是陆老板?   刚远远看着,他还以为是谢九章!   幸好给他刹住了,周伟心想。   林丘看到温白和陆征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脚下本来都已经有了动作,结果想到之前因为和小城隍沟通过,以为今日来的是温白和谢九章,他就只跟钟家简单介绍了一下温白,并没有提到陆征。   林丘知道陆征待人比较冷淡,怕钟家冒犯了他,于是便停了下来,得先和钟家打招呼。   这头的周伟不着痕迹地看了陆征一眼。   又看了一眼。   再看了一眼。   他原先只是怀疑,现在基本能确定了,陆老板对小白是真的有想法。   否则昨天还说要两三天才会回来的人,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急了!   温白看着神色变了又变的周伟,就知道他在想东想西了。   “回神。”温白敲了他一下。   周伟捂着额头咧嘴一笑。   温白:“这车队怎么回事?”   “钟家一大家子都来了,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说到钟家,周伟语气都僵硬了几分,“钟云,钟先生竟跟我握手了,你信吗?”   当时周伟很没出息地软了一下腿。   要不是林丘在一旁站着,可能都得原地摔下去。   一想到林丘,周伟还有些惊叹。   林丘见到钟家人的时候,那种不慌不乱、稳重镇定到了极致,甚至比钟云还要从容些的神情,周伟现在还记忆犹新。   因为当时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一个成年靠谱男性的尊严,被年不足十八的林丘小道长,狠狠碾压在了地上。   周伟三两句把这事说了出来,温白和陆征竟都笑了下。   周伟:“?”   “你以为正天观接待的都只是一些普通香客吗?”温白轻声说道,“像这种大观,香客遍布四海,其中绝不乏一些家世显赫之人,就比如钟家。”   “林丘又是观长的亲弟子,几十年后,说不定就是林丘观长,所以对这种场面,肯定能从容处之了。”   “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说到这里,温白轻轻看了周伟一眼:“以后你也会习惯的。”   周伟虽觉得温白是话里有话,但心里多少平衡了点。   刚想再问问钟时宁的事,一转头,就看到钟云他们走了过来。   钟家老董事长就拄着拐杖,站在正中间的位置。   目前尚未习惯的周伟浑身绷得笔直。   林丘先他们两步小跑了过来,看着温白和陆征,郑重其事地行了个道家礼,语带惊喜地喊道:“许久不见前辈了!”   钟家众人虽然之前已经听林丘简单介绍过,知道眼前这两位是修行高人,也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可当他们一走近,看到温白和陆征长相的时候:“……”   这、这也太过年轻了点。   尤其是站在队伍最末尾的钟昊。   他原以为跨了半个多世纪,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条件下,还能找到小太爷爷的高人,应当是和正天观观长差不多的年纪。   谁知道,看着竟只比他大了一点?   但钟昊却没有怀疑温白和陆征“高人”的身份,不只是他,钟家所有人心中虽然都骇了一瞬,但对温白和陆征,却是不敢存疑的。   因为他们从没见过林丘道长这样的眼神。   因着钟时宁的事,钟家时常就要往正天观去一趟,观主时常出去讲道,所以接待他们的人,大多时候,都是林丘。   但林丘不是只接待他们,只要手头有空,也不分香客来路,态度都一视同仁。   他们是知道林丘的身份和本事的。   这么大一个家族传承下来,总会比常人知道多一点,比如这世上是真有一些常人肉眼难寻的“脏东西”的,再比如这次能找到钟时宁的坟墓,里头没点门道都不可能。   林丘年纪虽小,性子却格外沉稳,见过的“达官贵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他们却从没看见过林丘道长还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陆征对小孩子一向没什么耐心,但林丘这一句“许久不见”,喊得挺响亮,比起原先那种老到严肃的模样,平添了几分朝气,倒是跟小胖灯有些相像,陆征表情难得柔和:“嗯。”   得了陆征的回答,林丘高兴得都快藏不住表情。   将这一幕收到眼底的钟家众人:“……”   然后,他们大概就知道了林丘道长为何如此高兴。   因为这位“陆前辈”,自始至终都没跟他们说什么话,连眼神都没怎么给。   刚刚对林丘那还算柔和的一声“嗯”,想来的确已经是春风拂面了。   而另一位仙长,看起来就温和很多。   等钟家人知道是温白找到了印章,还亲自上山找了一趟后,立刻齐刷刷躬身。   温白马上上前扶住了眼眶泛红的钟老董事长。   看着一个年纪跟自己爷爷差不多的老人家朝着他连连弯腰,温白觉得自己可能都要折寿。   众人在山下耗了一些时间,钟老董事长说什么都要上山去,钟云他们拗不过他,最后才勉强同意。   等到了半山腰的时候,钟时宁已经坐在槐树上晃了好一会儿腿了。   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才小心翼翼飘出来。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钟时宁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闪身,躲到了小坟堆后头。   钟家人跟着温白,七拐八拐走了进来。   周伟和温白一下子就看到躲在小坟堆后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神色格外慌张的钟时宁:“……”   “你确定,你跟他说的是,会带着他亲人来看他?”周伟说道。   这哪是看到亲人的眼神。   “我看着,怎么像是我们带人来掘他坟的?”   周伟顿了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来掘坟的,毕竟要把坟迁到那三进三出的陵园宅子里,是得先把坟给掘了。   温白对着钟时宁轻一招手,示意他走前头来。   钟时宁拘谨得不行,从坟堆后一步一步挪出来。   然而这次,他没能像之前一样,躲在温白身后。   因为温白身旁有个陆征。   陆征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钟时宁就顿在了原地。   这人看着好凶。   陆征原先还以为,这个让温白很上心的钟家小太爷,是个什么人物,谁知道只是一个小鬼。   跟谛听那场架,还是打轻了,陆征心想。   钟家人却不知道周伟和温白正在看躲在坟堆后的钟时宁,只看到两位仙长表情凝重,神色复杂。   钟家老董事长低下头,顺着两位仙长的视线,看着那完全不能称之为坟的,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小土堆,悲从心起。   他竟然让他的小叔叔,在这种地方,长眠了这么多年。   让他爸到死都没见到他一面。   钟老董事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随着他这一跪,手边的龙头拐杖没了着力点,猛地砸下来。   好巧不巧,刚好砸在了钟时宁的脚上。   那龙头拐杖不知是用什么珍材做的,或是用佛气养着,竟能破空直接砸到灵体,而且砸得异常结实。   不说钟时宁,就连陆征都没想到。   疼痛袭来,钟时宁“啊”的一声,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出来,先是被陆征吓了回去,又被这龙头拐杖狠狠打了一棍。   这下,是缩回小坟堆后面,彻底不冒头了。   周伟:“……”   温白:“……”   陆征:“……”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对着小叔叔重拳出击的钟老董事长,越想越伤心,老泪一横,摸着那坟头土,颤着声音喊了一声:“侄儿对不起您。”   而刚一见面,就被老侄子一拐杖打到脚的、年仅二十岁的“小叔叔”钟时宁:“你、你别过来啊!”   周伟:“……”   温白:“……”   陆征:“……” 第40章 这可使不得!   钟时宁被那一棍打怕了, 怎么都不肯从小坟堆后头出来。   温白哭笑不得,示意钟云先扶起钟老董事长,自己俯身, 捡起那根拐杖,递过去的同时,问了一句:“钟先生, 冒昧问一下, 老董事长这拐杖,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众人循声,视线全集中在这拐杖之上。   钟云思忖了一下, 像他们这样的修行之人,口中的“特别”,肯定不是简单的字面意思。   “特别之处也没有, 只是我父亲身体不太好,这根拐杖是我们从浮屠寺特意求的。”   “木材倒是一般的木材,就是桃木,不过那桃树是浮光寺养的, 据说也养了挺多年, 能驱邪避祟。”   钟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特别之处,说完,紧张了一瞬:“是有什么问题吗?”   温白:“……”   桃木……   桃木本就是伤鬼之器,又是养在浮屠寺这种大寺里头,有佛光加持, 怪不得能破空重击小太爷。   “去看看时宁。”温白偏过头,压着声音对周伟说道。   毕竟是桃木, 百鬼畏之,别坟都还没迁回去, 先给伤了。   周伟听到“桃木”的时候,也忍不住在心底“嚯”了一声。   知道温白在担心什么,于是借着勘察一下地形的由头,走到小坟堆后头,蹲下:“怎么样了?”   钟时宁抱着膝盖,眼眶通红,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他为什么打我?”   周伟:“……他没有打你。”   “是他的龙头拐杖打了你。”   “这两者有质的区别。”   钟时宁:“……”   “这只是一场意外,他也没料到你站在旁边,”周伟给钟老董事长强势挽尊,“他们还是很关心你的,尤其是钟老董事长。”   钟时宁皱了皱眉:“钟老董事长?”   董事长是什么?   周伟:“就是你老侄子。”   钟时宁:“哦。”   “动动脚,看还能不能走。”   “能。”钟时宁语气有些闷。   钟家一群人只看到周伟张着嘴,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越看越奇怪。   林丘虽看不见钟时宁,但隐约能感受到那边的阴气,见钟家人疑惑,便编了个理由:“在诵经。”   钟家人恍然大悟。   之前林丘道长已经跟他们说过,这个叫周伟的年轻人,是南城城隍庙信主的孙子,也就是城隍老爷跟前的人,家里又是做寿材生意的,自是会些小法事,也会诵经。   等周伟聊完天回来,钟家人纷纷朝他鞠躬,嘴上还说着什么“辛苦居士”、“麻烦居士”了。   周伟:“?”   温白:“他们看不见时宁,见你刚刚在说话,还以为你在传经诵道做法事。”   周伟:“……”   “怎么样,有事吗?”   回答他的却是陆征:“桃木镇灾驱邪,一只小鬼,能是灾还是邪。”   陆征语气很淡。   但话里的意思却明显。   钟时宁虽然活得久,但身上一点道行也无,就是小鬼一个。   不是灾,不是邪,自然也伤不到魂魄,顶多皮肉吃些亏。   周伟的话也验证了这点:“就脚踝那边肿了点,不影响。”   温白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越过周伟肩头,温白往后看了一眼。   托这一棍子的福,这小太爷怕是难请了。   温白看着坟堆后露出来的脑袋,又看了看钟老董事长手上的拐杖,也有些不好开口。   可毕竟钟家这一趟,就是为了钟时宁来的,万事都准备妥当,总不能因着一根拐杖,吓着家里的祖宗。   温白正整理措辞,钟老董事长却先开了口:“先生,是我这个拐杖有问题吗?”   温白顿了下,虽然挺惊讶老董事长的观察力,但老董事长自己说出口,自然比由他这个后辈说出口妥当一点,于是点头:“嗯。”   一旁的林丘觉察出了一点什么,偏头问周伟:“这拐杖影响到钟家小太爷了吗?”   “不是影响到了,”周伟皮笑肉不笑,“是直接砸了这位小祖宗的脚。”   林丘:“……”   “现在正抱着膝盖蹲在坟后头掉眼泪呢。”   林丘:“……”   温白尽量说得委婉:“钟时宁先生毕竟已经长逝,又要迁坟动土,这桃木拐杖,可能不太合适。”   站在队伍最后、年纪最小的钟昊,率先反应过来:“对啊爷爷,这桃木鬼邪不敢近的…当然我不是说小太爷是邪,就是拿着它,的确不太合适。”   钟家千算万算,甚至今日都着了素衣,带了黑伞,怕的就是冒犯了祖宗。   可谁知道,百密一疏。   “这、这……”钟老董事长急得直跺脚,“是我犯糊涂了,忘了这回事。”   说着,就把龙头拐杖扔给钟云:“快拿去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温白拦下他:“……那倒也不用。”   这拐杖是子孙从庙里求来的,虽然刚见面就无差别攻击地给了小叔叔一棍,但也从侧面证明了,这拐杖确实能护身。   直接扔了,那也太糟蹋。   “时宁害怕这拐杖,那拿远点,会不会好点?”温白看着陆征,提出解决办法。   听着那声“时宁”,陆征没什么好气地提醒道:“你觉得是这拐杖的问题?”   温白:“?”   不然呢?   陆征扫了钟时宁一眼:“是那小鬼自己,往这东西跟前凑的。”   温白:“……”   话是这么说不假,理也是这个理,但……   温白觉得陆征有点奇怪。   虽然对陆征来说,钟时宁的确只是个小鬼,可能连小鬼都称不上,可老板却好像对这个小鬼,格外“注意”些?   温白不解:“你是在跟小鬼较什么劲吗?”   陆征:“…………”   陆征脸色一黑,警告出声:“温白。”   温白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只简单表明了这拐杖不用扔,拿远点就好的意思后,钟老董事长就把拐杖塞给了孙子,提前把人赶下了山。   龙头拐杖连着小太孙一起消失,钟时宁这才从坟堆后走了出来。   “温先生,除了那个拐杖外,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吗?”钟云道。   温白看了看钟时宁,摇了摇头。   “那时辰也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开棺了?”钟云说道。   周伟惊了一下:“这么快?”   他原本以为怎么都要耗个几天,迁坟动土本就是大事,都是算好日子和时辰,这么匆匆忙忙的,周伟怀疑他们是想先验验棺里头的身份。   这事本来无可厚非,毕竟那是钟家陵园,钟时宁又是钟家挂牵了三四代的人,总不能马虎。   可这也太急了。   就算是想要开棺验身份,也得算好时辰才是。   温白也觉得这事匆忙了些:“钟先生是想核验一下里头的身份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温白还看了钟时宁一眼,怕他心里不舒服。   钟时宁:“没关系。”   “万一出错了,及时更正也好。”   温白知道肯定没弄错,可他们知晓内情,钟家不知道,现在听着钟时宁稍稍有些闷的声音,安慰道:“不会错。”   钟时宁倒不是怕别的,他也不是非要什么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他甚至觉得这香山挺好的,他这小坟堆也挺好的。   他只是在想,万一自己真不是钟家的人,那这香山上,可能明天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跟很多年前一样。   他虽然害怕那个龙头拐杖,但比起没人跟他说话,被打一棍子,偶尔疼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不是不是,先生您误会了,”钟云立刻道,“其实昨天接到您消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请人算日子了,今天恰好日子时辰都不错。”   “是这样的,”林丘也跟着解释道,“今日我师父让我来,除了给前辈你们搭把手之外,也要为法事诵经。”   一旁的周伟疑惑更甚。   原先他以为尽早开棺是为了核验身份,那现在这意思,是验都不验,直接迁走了?   看出了他们的疑惑,钟云解释道:“我们打算先迁进钟家陵园里,但还不会直接迁到我小叔叔的陵墓里头。”   “开棺之后,哪怕…哪怕这里头真不是我小爷爷,也不能再埋在这香山了,就冲他身上那枚印章,也算是半个钟家人了,自然不能随意埋在这种荒山上。”   “如果真的不是小爷爷,我们会查清他的身份,给他立碑供香。”   温白和陆征对视一眼。   钟家这是把这坟墓里的人当成无主孤魂了。   他们的想法是,如果里头是钟时宁,那皆大欢喜,再择日迁进主坟。   如果里头不是,那因着这枚印着钟时宁名字的印章,再加上开了他的棺,也不会让人继续葬在这荒山野岭,无人祭祀扫墓。   “不愧是世家。”周伟感叹道,想得的确周到。   这样一来,哪怕里头不是钟家的祖宗,也不会损了阴德。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做得如此周到,已经很不容易了。   听钟家提起那枚印章,温白还有一事不解:“当时您小叔叔被抱走的时候,他身上除了这枚印章,还有别的东西吗?”   钟老董事长摇了摇头:“没了。”   “这枚印章是脆玉?”   “嗯。”   “有什么出处吗?”这印章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断面生死气,通地气,钟时宁这么多年没被阴司发现,也一定是跟它有关。   “具体出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印章是有来头的,它是一个子母章。”   子母章,顾名思义,是由两到三个印章套合起来的大章。   “我奶奶生小叔叔的时候,已是高龄,家里怕出事,从怀孕起就找人打了一对子母章,上头刻了我奶奶和我小叔叔的名字,用的虽是脆玉,但那脆玉却是开过光的,这章打好后,就放在家族祠堂日日焚香,不曾断过。”   “等我小叔叔出世,才系到了他身上。”   周伟问了一句题外话:“所以钟时宁的名字,是没出世前就定好的?”   “是的,因为不知道怀的是男孩是女孩,就思索了很久,最后起了个比较温和的名字。”   “时宁时宁,也是盼着时世安宁,盼他安宁的意思。”   “没曾想,时世是安宁了,他自己却……”钟老董事长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钟时宁鼻尖突然一酸。   这感觉虽然来得毫无征兆,却很强烈。   就好像能隔着半个多世纪,感受到祝福和期盼。   原来他是带着祝福来到这人间的。   而不是像巷子里那些人说的那样,命硬,克父克母,所以被丢了。   钟时宁抽了抽鼻子,上前拍了拍钟老董事长的肩膀,努力装作大人的样子,可动作和声线却都很拘谨:“我过得挺好的。”   画面其实有些诡异。   叔叔不像叔叔,侄子不像侄子,却意外的合适。   温白斟酌了一下,还是将钟时宁的话转达:“他过的挺好的。”   钟家众人齐齐转头看向温白。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自然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为震惊。   “这……”钟云环视了一圈这地方。   既然已经说了,也不怕多说几句,温白就在钟时宁的授意下,简单讲了一些事。   “埋在这香山,也是意外。”温白最后道。   钟家原本还想着总要走个流程,简单验一下身份,可现在,听温白说的这么清楚,又讲到印章的事,虽然无从知晓温白是如何得知的,但那都是后话,现在,他们只想尽早回陵园去,告慰先祖。   心下更为激动,时辰一到,便命人小心开棺。   温白一行人退至一旁。   “之前印章上面的死气,跟子母章也有关,是吗?”温白小声开口。   之前钟老董事长说起子母章的时候,温白就注意到陆征眼神动了下。   当时不好说,现在退到一旁,便开了口。   “嗯。”陆征应道。   温白又把钟时宁小时候,刚被茶馆老板捡到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跟陆征知会了一下:“那个收了钱跑腿的人,说什么都要把这印章塞回到时宁身上,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脆玉开过光,又在钟家祠堂焚了八九个月的香,子母章气息早就相连,”陆征淡声道,“这种玉器落了名字,又供在钟家本家祠堂,也算是认了主,轻易落不到他人手里。”   温白总算理清了其中的缘由。   之前他还在想,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既然拿了玉,就说明他们是起了心思的。   现在看来,不是他们想还,是不得不还。   之前可能想贪,但拿了玉之后,怪事连连,那段时间又刚好是钟时宁丢了没多久,玉上怨气最重的时候。   所以那人急匆匆来,急匆匆走,死都要把这章塞回钟时宁身上。   或许他就是那个偷孩子的人,或许也真的如他所说,是收钱跑腿的人。   但无论是哪个,他应该都很清楚,这玉只能还给钟时宁。   还好,这玉最后是回到了钟时宁身上。   那头钟时宁的坟已经刨开,钟家人行事周到,用黑伞从头围到脚,生怕漏出一丝日光来,扰了钟时宁的长眠。   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小太爷就在一旁站着,甚至都挤不进去。   林丘就站在一旁诵经,刚诵没两句,就被周伟小声打断:“念的超度经?”   林丘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这钟时宁的魂魄,可能还在这,念超度经的确不合适,于是连忙换了个安神的。   等那边敛完骨,收了伞,林丘的经也刚好诵完。   “你念的是安魂经没错吧?”周伟皱着眉问。   林丘立刻点头。   周伟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听完了一章安魂经的钟时宁,正蹲在坟头,怔怔看着那空荡一片的屋子,神情格外惆怅。   一点都不像是听完了一曲安魂的样子。   周伟安慰他:“很快就有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钟时宁长叹了一口气。   等温白走过来,钟时宁才起身。   他定定看着温白,随即低下头,开始扯自己的手指。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伟大惊,这这这…钟小太爷不会是想把小白也一起带走吧。   这可使不得!   周伟连忙撇过头去看陆征,陆老板的脸果然黑了。   温白倒没在意,看着钟时宁:“怎么了?”   钟时宁拳头一握,打定主意之后,直接凑到温白耳边来,很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话音刚落,陆征就已经大步走过来。   这小鬼,当他是死的吗?   陆征没说话,只沉沉看着温白。   周伟冒死开了口:“小白,时宁跟你说…什么了?”   钟时宁听到这句话就已经蹲下装死了。   温白:“……”   半晌后,温白才笑了:“说小拇指指骨少了一截。”   “还埋在里头。”   陆征:“……”   周伟:“¥#@&*%¥@!”   这是什么需要如此紧张的事吗!让他都跟着白紧张一趟!   温白只好叫住钟云,把这事说了一下。   钟云一惊,忙查看了一番,才发觉当真少了一截,立刻重新返工。   “就在那草根下面。”钟时宁站在一旁指挥道。   温白做了传话筒。   等真的从那草根下头挖到剩下的一小截指骨,钟家人包括请来敛骨的专业人士,看向温白的眼神都变了。   “温先生还会测算方位吗?”   温白看了一旁的钟时宁一眼。   很想说一句:“不是我会,是你们小太爷自己说的。”   等敛好那截指骨,一行人往山下走,温白才记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转头看着身旁的陆征。   刚刚这人突然朝他走过来,好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后来赶着在合坟前,把那截指骨挖出来,就忘了问。   现在得了空,才想起来,于是温白开了口。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第41章 谁教你的?   钟时宁第一次下山, 怕路上出事,几人就跟着去了一趟阳城。   钟家派人把槐树下另外半枚断章挖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这断章已经完整的原因, 钟时宁的尸骨已经迁进了钟家陵园,魂魄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被束在陵园里头。   对此陆征没有多说什么, 也没有给钟时宁下禁制。   钟时宁自己不知道, 温白却很清楚, 能让钟时宁在陵园前头的钟家大宅里晃荡的最大理由,其实不是那个来头不明的印章, 而是陆征。   像他这样的阴司小黑户,没有陆征的默许和首肯,是不可能离得了陵园的。   在爷爷的耳濡目染下, 周伟多少也懂点里头的门道。   一般来说,有自我意识的魂体,大多都会锢在一个地方,等着阴司前来收魂。   哪怕真给跑了, 也是东躲西藏, 不敢让阴差看见。   像钟时宁这样在阴司老大眼皮子底下霍霍的,实属罕见。   看着在钟家大宅里穿穿墙、踩踩水,满脸写着兴奋的钟时宁,周伟忍不住感慨:“陆老板这是给他开了后门啊。”   温白笑了下:“钟家几代都在找时宁的下落,结了很多善缘, 看在钟家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你觉得, 陆老板是看在钟家的面子上?”周伟神情古怪。   温白:“?”   周伟礼貌性笑了下。   先不说陆老板一看就是个不会看旁人面子的人,就算真看, 也是看在眼前这人的面子。   不是钟家善缘结得好,明明是钟时宁善缘结得好,那断掉的半枚印章好巧不巧,就落到了小白手里。   周伟深深看了温白一眼,顺便替陆老板道了一声惨。   人无完人。   小白可能就是对其他事反应太敏锐了,以致于感情方面,反应度为零。   等钟时宁的坟顺利迁完,又依着规矩做了一通法事,时间已经不早。   钟家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吃食、住宿,但正天观里还有一些事等着林丘回去处理,陆征更是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于是婉拒了邀请,钟家便立刻派了车。   从老宅往外走的时候,钟时宁正在逗他刚学会走路的太孙辈的小孙女,看着那小姑娘,温白忽然想起一件事,偏头看着陆征:“要不要回去看看元元?”   温白语气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就是这两天陆征不在阴司,温元元念叨了好几回,温白答应它说等陆征一回来就带它去看他。   此时见着这个小姑娘,想起了小灯,于是就开了口。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就不是这样了。   尤其是刚还在怀疑温白是不是不开窍的周伟。   要不要回去看看元元?   这话不就是他们常说的,“如何邀请喜欢的人回家做客”惯用的话术吗?   跟“我家的狗勾会后空翻,要不要来看看”简直异曲同工!   而温白询问的对象,陆征,虽没有周伟那么弯弯绕绕,却也是顿了下。   却也只是顿了一下,很快点了头:“嗯。”   这人在跟他示好,陆征心想。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跟他示好,还借的小胖灯的由头,可温白难得开口,他自然不能驳了他的心思。   温白又偏头去看周伟:“你呢?”   “先去我那边,还是直接……”   我?我什么我?   周伟明显感受到陆老板脸色沉了下来,一哆嗦,嘴巴比脑子更快:“不去!”   周伟就走在温白身侧,这一吼,温白耳朵都生疼:“好好说话。”   不去就不去,喊这么响做什么。   “庙里还有事,我爷爷等着我呢。”说着,一溜烟上了钟家备好的车。   林丘也很有眼见力地道完别,跟了上去。   钟家备了四辆车,周伟、林丘各一辆,本来之前陆征打算回第一山庄,现在不用了,索性和温白坐了同一辆。   南城、阳城虽是邻城,却也隔着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回两趟,再加上早上起了个大早,爬了个山,等到家的时候,温白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还庆幸今天把陆征带回来了,他是没精力和小灯玩了。   小莲灯一看到陆征,就坐在他肩头晃小花瓣,缠着要他带牵牛图出去晒晒月光,陆征也由着它闹。   只是等他从阳台再进来的时候,温白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莲灯本来正哼哼唧唧说话,一看到躺在沙发上的温白,一下子也消了音。   “陆征,白白闭上眼睛啦。”   陆征低声应了一声:“嗯。”   “被子在哪?”   “屋子里。”   陆征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声。   小莲灯想去看看温白,刚有点动作,就被陆征拎住小脑袋瓜带了回来。   “别闹他。”   小莲灯在陆征掌心晃了晃,很小声地喊:“陆征。”   陆征低头看它。   小莲灯奶兮兮道:“男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你亲亲的意思。”   陆征:“……”   陆征脚步一顿,拎着儿子的脑袋,把它举了起来,语气危险:“谁教你的?”   小莲灯极尽诚实:“画灵。”   下一秒,百万起步的牵牛图,连画带画灵,就被陆征挂在了阳台上。   正吭哧吭哧吃香干饭的画灵:“???”   陆征的声音紧接着在画里头响起:“下次再让我从它嘴里听到一点破落话,你就可以准备好饿个十年了。”   画灵:“……”   温白原先只是打算在沙发上坐一下,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但沙发毕竟是沙发,温白睡得并不安稳,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就睁开了眼睛。   小莲灯先感应到了温白逐渐清醒的气息,飞身过来,在他颈间贴了贴。   温白早就习惯了闹钟似的小胖灯,呼噜了一把它的小花瓣,慢悠悠起身。   余光瞟到另一个人影的时候,温白怔了下。   睡迷糊了,他都忘了,他把陆征带回来了。   “老板。”温白有些抱歉地开了口。   把老板带回来了,却给人晾在这,自己睡了。   温白平日说话本就温和,这次又刚醒,被惺忪之气一带,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柔软。   陆征忽略心头那股痒意,看着温白:“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没防备心?”   温白思绪还有些黏着,没听懂:“?”   “睡着的时候,身旁有人,也自顾自睡。”陆征放下手中的书。   温白转了好一会儿,才大概听懂陆征的意思。   温白:“我是男的。”   陆征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   温白又道:“这里是我家。”   陆征:“?”   温白:“所以不用防着谁吧?”   “还是别人能对我做什么?”温白真情实感问。   陆征:“……”   “再说,您也不是别人啊,我也不会让陌生人进屋。”   温白轻巧几个字,把陆征所有话打了回去。   陆征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不是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征心头复杂,可最后却只是无波无澜,又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不是别人是什么?”   温白:“是老板。”   陆征:“…………”   他迟早会被温白气死。   陆征也基本认清了一个事实:温白不喜欢他。   示好是示好,但只是下属对老板的示好。   换句话说,哪怕不是他,换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这个认知,让陆征成功黑了脸。   而“老板黑着脸回来了”的消息,很快在东泰传开。   虽然老板黑脸是例行一事,但这次,已经不是黑脸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着“给我死”的气息。   一众阴差根本连面都不敢对上,慌里慌张就去找了谛听。   谛听:“是吗?”   一众阴差:“……”   “大人您未免过于开心了些。”   “是吗?”谛听又说了一句。   “您最好表现得不那么开心点,”阴差齐齐道,“否则又要一架打到天亮。”   谛听走到陆征办公室门口,这次都没说上话,刚推开门,迎面就劈来一道风。   谛听偏身一躲。   啧。   看来这次是来真的。   “不是说去看元元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谛听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陆征没说话。   谛听坐在沙发上:“你这表情,不会和温白说开了吧?”   看起来,不仅是说开了,还被拒绝了。   陆征没答,扫了谛听一眼:“为什么是我和他说开。”   “很显然,”谛听耸了耸肩膀,“温白肯定不会跟你说开。”   他笑了下:“因为他对你,暂时没这个意思。”   都没这个意思,谈何说开。   陆征:“…………”   “有这个瞪我的功夫,不如想想法子,怎么追人。”谛听看着他。   听到谛听这么说,陆征又想起温白那句“是老板”,就一阵头疼。   更让他头疼的是:“怎么追?”   谛听:“阳间的情情爱爱,你该去问阳间人,比如温白。”   陆征气极反笑:“你让我去温白那里学追人,然后拿学到的东西,反过来追温白?”   谛听:“那不正好,没有中间商,一步到位。”   陆征指尖火一挑。   谛听闭了嘴。   “不过,”谛听想了想,“以温白的性子,在他对你还保持着下属对上司的敬、意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说得太直接。”   “否则不说没事,就是有事,他都不会轻易找你。”   听着那刻意加重的“敬意”二字,陆征差点又想一道掌风劈过去。   但他不得不承认,谛听的话是对的。   真要直接挑明了心思,以后怕是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谛听在心里啧了两声,悠悠抬眸,看着他。   “只是不让你说,又没不让你追。”   “……”   --   这一个月来,南、阳两城最热闹的事,就是钟家丢了半个多世纪的小太爷,找到了,还是在南城找到的。   南、阳两城一联动,南城大学就更热闹了。   因为谁都知道,钟云的儿子钟昊,未来的“商业巨子”,已经在半个月前,入学了南大。   这天,群里正在商量百年校庆的事。   班长却忽然疯狂@温白,刷了整整二十多条,没条后面还带了三到十个不等的感叹号。   那架势,就跟要掀了群似的。   没把温白@出来,倒把班里其他人都炸了出来。   就在大家纷纷表示“当时说阿伟死了都没这个排面,今天是怎么了”的时候,班长突然发了这么一段。   【程诚:@温白,小白,你和钟云很熟吗?】   所有人:“???”   钟云?哪个钟云?不是钟家那个钟云吧?   【这次校庆,我们研究生这边要帮忙,今天我去找老杨的时候,听到办公室里老师都在讨论小白,说本来学校今天早上接到了钟云先生的电话,说他校庆那天有安排,不能出席校史馆揭牌仪式,会托人送去贺品。   那贺品都在路上了,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小白的名字,电话里就多问了一句,在确定小白是我们南大学生之后,一下子推掉了原定的行程,说一定会出席,还问毕业生会不会回来参加,摆明了就是温小白会不会参加的意思!   老师这边都疯了,我被逮着问了半天,才给放回来!】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和钟云先生不熟,和他小爷爷熟。 第42章 爸爸竟在我身边!   金融系是南大金牌专业, 不仅是南大,在全国都是块招牌,金融这行门槛高, 温白班上有半数的人都读了研,半数中又有将近二分之一的人留在了本校,因此程诚这消息是实打实的一手消息。   班群已经彻底炸了。   【戴小路:我一时竟分不清班长是不是在诓我们。】   【钱梦琳:这难道是骗我们回去参加百年校庆的手段之一?如果是,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 我信了!】   【邹华:是真的我靠, 那个王宏学长你们还记得吗?就是老刘前几届的学生,带他给我们做过课设讲座的那个, 研究生毕业之后留校做了辅导员,刚食堂上碰到,也跟我提了小白的事, 现在已经不只是老师那边知道了,学生这边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孙宏毅:……】   【刘安:……】   【戴小路:爸爸竟在我身边?这声爸爸,我先喊为敬!!!】   【钱梦琳:班长,这次百年校庆的邀请码, 你要是不给我一个, 我就跟你没完。】   【刘安:对!钟云爸爸不钟云爸爸的,无所谓,全都无所谓,主要是想见见小白!】   ……   在班群里都还在说邀请码的时候,周伟看着副院长亲自发过来的邀请函, 陷入了懵逼。   南大这次的百年校庆格外隆重,钱梦琳口中的邀请码, 是南大面向所有学子开放的“入场券”,在校生自不用说, 百年校庆,顾名思义,百年就这么一回,因此已经毕业的学生,只要线上申请,也可以回母校看看。   但他手上这个,不是邀请码,而是邀请函。   虽然和钟云他们的邀请函不是一个级别,虽然暂时还是电子的,但也只有少数人才能拿到的邀请函。   周伟怎么也想不到,他一个家里卖棺材的,有朝一日,竟然能拿到副院长单独发来的邀请函。   理智让他控制住了自己,没在大群里放肆,但转头,就传到了宿舍小群上。   杨文谦和方乐明在跟他剖析完私印公章文函是如何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在周伟再三保证是真的之后,回以了强烈的问候。   温白几乎是和周伟同一时间收到的邀请函,他收到邀请函的时候,正是群里最热闹的时候。   看着那一水的“爸爸”和越来越离谱的传闻,温白哭笑不得。   【温白:老师们那边误会了,钟云先生不是为我来的,只是校庆那天,他说的可能有别的安排,是和我老板有约,人刚好在南城。】   温白只一出现,群里短暂安静之后,立刻以疯狂只势刷屏。   其中的因果也不能说,只好再把陆征搬了出来。   【我和钟云先生不是很熟,是我们老板跟他比较熟悉,最近合作了一个项目,所以知道我的名字。这次接待钟云先生的又是李教授,可能闲聊的时候,提到了我。】   温白这个当事人的话,和之前程诚的话比起来,显然更具可信度。   对啊,这才是真实版本,这才是真正的新闻。   虽然小白公司和钟云爸爸的公司有合作项目,并且老板还和钟先生很熟悉这种事,也很爆炸,但和班长的话比起来,杀伤力一下子减弱了不少。   毕竟前者是老板,是资本家们的博弈,离他们这种小打工人的世界,还差了一条鸿沟,朋友圈牛逼是正常的。   总比什么“在确定小白是我们南大学生之后,一下子推掉了原定的行程,说一定会出席,还问小白会不会回来参加”这种魔幻传闻要来得朴实一点。   【钱梦琳:班长,你明天就去UC震惊部报道吧。】   【程诚:我冤枉!我真的没骗你们!】   【刘安: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吗?!小白说的是和钟云先生不是很熟,不!是!很!熟!不是很熟是什么意思?就是虽然没到哥俩好的地步,但肯定是见过面,说过话的关系,对吗?@温白。】   【温白:……嗯。】   【刘安:所以还是爸爸!】   【钱梦琳:所以还是爸爸!】   【戴小路:所以还是爸爸!】   温白:“……”   到最后,程诚还在拼命自证他不是新闻的制造者,他只是新闻的搬运工。   对此,班里所有人一致表示:不信谣,不传谣。   只有屏幕那头的周伟,对程诚表示深深的同情。   因为他知道,那看似魔幻的新闻,其实才是最贴近事实的版本。   现实甚至更加魔幻。   魔幻到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伟把邀请函截了图,发给了温白:“你知道副院长把这邀请函发给我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温白大致能猜到周伟拿到邀请函,应该也跟钟家有关,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周伟:“你刚说的,钟云和你们公司有合作项目,是编的,在我这里,是真的。”   温白越发疑惑。   “我不知道钟云先生跟副院长说了什么,”周伟拔高了一点音量,“反正副院长是这么说的。”   周伟学着副院长的语调:“小周啊,老师都不知道,你家里企业还和钟氏有合作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钟云先生对你的评价很高啊,听他的意思,合作的项目还比较高端,以后有空可以回来给学弟学妹们讲讲课,让他们学习学习。”   周伟都快忘了当副院长问他具体合作的是哪方面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了。   总不能说“我帮着他小爷爷迁了个坟”?   “老师竟然还邀请我回去讲课。”   他是能给祖国的花朵们讲怎么叠元宝,还是讲怎么抓鬼?   温白顿了下,笑了。   在几次的接触中,他一直以为钟云先生行事都比较干练严谨,谁知道“瞎编乱造”的能力也不差。   编个由头其实不算难,难的是怎么把人骗过去,骗的还是副院长这种人精。   “你要是把它当成一次项目合作,其实也没有错,”温白笑着说道,“钟家几代人都在找时宁,其他所有人和事都得给他让步。”   “没什么项目能比这事更高端了。”   周伟先是一怔,随即缓过神来。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   能有什么项目比找小太爷更要紧?   周伟乐了:“那校庆那天你去吗?”   “主要是副院长当时问我的时候,我脑子也懵,糊里糊涂就给应下了。”   去个校庆倒是无所谓,周伟主要就是怕被老师们逮着问“家里企业”的事。   小白不在,他害怕。   幸好温白的回答是:“去。”   “时宁那边好像还有事,可能要和钟云先生见一面。”   周伟一惊:“啊?出事了?”   “应该不是。”   “我也刚从李老师那边知道。”   周伟:“李教授?”   “嗯,李教授刚刚可能正和钟云先生讲流程,最后的时候,钟云先生问了一下我,说方不方便给我打电话,老师就代为转达了。”   “有具体说什么吗?”   “没,电话里也没明说,只简单提了一下跟时宁有关,可能……”温白字将将打到一半,钟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温白只好草草跟周伟说了一句,先接了电话。   温白和钟云彼此的联系方式其实很早之前就存了,但这一个月来,钟云怕打扰温白“清修”,所以不常联系,哪怕钟时宁那边有事,要请他去一趟陵园,也会在相对比较固定的时间,通过文字联系。   这打电话,还是这么久来头一遭。   尤其是在知道温白在南大读书之后。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钟家上上下下集体一震,原先听林丘道长喊温白前辈,他们就下意识以为温白是在正天观修行的高人,实际年龄远比他看着的要大。   谁知道竟然还真的只有看起来那么大。   甚至今年刚毕业。   甚至还是钟昊的直系学长。   “温先生。”钟云先开了口。   温白其实之前已经提醒过很多次,让钟云喊他名字,或者直接喊他小白就好,可钟云始终没改过口。   倒是钟昊,在温白几次前往钟家陵园,熟络起来之后,偶尔会喊他一声“哥”。   有一次嘴一瓢,当着他爸和他爷爷的面,喊了他一声“哥”。   辈分一差,就被带回家关了两天的禁闭。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钟云切入了正题:“温先生,我也不知道这话方不方便说,毕竟和我小爷爷有关,就想来问问你。”   温白:“您说。”   “是这样的,昨天我爸做了个梦,梦见了小爷爷。”   听到这里,温白隐约就猜到了。   那不是钟老董事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是托梦。   虽然之前他曾跟钟老董事长说过,钟时宁过得挺好,可终归也是他说了一下。   钟老董事长上了年纪,想得多,每每到钟时宁墓前走一趟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   钟时宁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也怕他这个老侄子哭坏身体,就跟温白说了说。   于是温白便问了陆征。   借旁人之口,总归都不会有他自己亲耳听到那么有说服力。   陆征回答得很干脆,只给了他四个字。   附身,附魂。   温白委婉提醒了一下他,这法子过于阴间了,有没有什么阳间一点的,毕竟钟老董事长年岁已高,钟时宁的本意就是想让钟老董事长少哭点,别弄坏身子,结果陆征一下子来个附身,可能当场就得叔侄团聚。   最后就说了个托梦。   主意已定,陆征便给温白画了张符。   在上次去陵园的时候,温白把这张符交给了钟时宁,并告诉他,让他贴在钟老董事长身后就行。   那张符上有陆征特意下的禁制,生人也看不见,钟时宁可以自己动手。   不过那也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温白一直以为钟时宁已经把这事解决了,原来昨天才行动。   他猜着,可能是昨日钟老董事长又在他坟前哭了。   “梦里出事了吗?”温白问道。   “那倒没有。”钟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显然也挺欣慰。   “梦里我小爷爷就是二十岁的年纪,但我爸一眼就认出来了,说他跟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很像。”   “嗯。”温白静静听他说。   “温先生说的不错,我小爷爷自己也说,他过得挺好的,虽然病来得急,走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岁,但也没吃过什么苦。”   温白:“金先生把他养得很好。”   听温白说到钟时宁的养父,钟云笑了下,温先生果然清楚。   “嗯,金先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他都不敢深想,如果那时候他小爷爷没有被金先生抱回家,而是再度被丢弃到深冬巷口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   “小叔叔还告诉了我爸金先生的陵墓位置,我爸原本打算把金先生的坟也迁过来,被我小叔叔拒绝了,说那坟是金先生自己选的,安静,不折腾他了。”   “我爸应了,想着回头亲自去给金先生修修墓,以我小叔叔的名字把他墓碑再葺一下。”   温白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迁坟毕竟是大事。   “梦里我爸和小爷爷聊了挺久,本来也聊得差不多了,可天亮的时候,我爸忽然醒了,就没听我小爷爷说完话。”   钟云语调一转:“如果只是聊些家常的话,少说一句本来也没什么,可偏偏那时不是聊家常,我小爷爷好像有事要嘱咐,听着语气还很重要的样子。”   “但我爸只听了一半,醒来后怕自己忘了,就赶忙拿起纸笔急了下来,我们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懂,又怕我小爷爷九泉之下不安稳,就来问问您。”   “实不相瞒,南大校庆那天,我说有事,其实也是因着这个,打算和我爸一起去正天观找一下您,谁知道……”   谁知道这么凑巧,温白就是南大的学生,还刚好和李教授很熟悉。   温白总算知道了始末,当时他就随口编了一个校庆那天钟云要和老板碰个面,想不到还真对上了。   不过让他费解的是,距离他上次去见钟时宁,其实还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钟时宁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钟老董事长说?如果急的话,他可能还要去一趟南城。   “他说什么了?”温白问道。   钟云把那他爸记录的那张纸拿起来,看着那上头没什么逻辑的单个词语,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和香山有关,我爸记下来的,就只有这么几个字,石头、香山、搬回来。”   “温先生,您看这是?”   温白:“…………”   “我知道是什么,不急,您让钟老董事长放宽心,”温白怕钟云听了立刻赶过来,也不想他多跑一趟,于是说道,“等后天校庆的时候,我给你带过去。”   钟云一听,他就说了几个字,温白就知道这是什么了,心下更喜,连连应下。   转眼就到了校庆这天。   南城大学百年校庆声势浩大,政界、商界云集,尤其是第一天的开幕仪式和下午的企业家峰会,各大媒体都进行了报道,各大合作企业的庆贺横幅以及校友的花篮几乎随处可见。   尤其是作为企业家峰会主讲人出席的钟云,从到达南城大学起,就由校领导亲自接待,走到哪都是人潮拥挤。   “钟云先生是因为温白才决定出席校庆”这消息本就还没彻底熄火,温白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钟云又忙,于是温白就打算等企业家峰会结束了,再私下联系。   这么想着,反倒闲了下来。   开幕仪式在早上十点钟开始,温白和周伟有邀请函,本来可以入席,但那边坐着的一群,全都是各个龙头企业的优秀校友,老师倒是贴心,给温白和周伟安排的位置比较靠后,周围都是金融系的学长、学姐,有几个温白还认识。   但班里人难得聚一聚,温白还是想跟他们说说话,周伟也不太想往那边挤,往那一坐感觉就要交换名片起来,再问起他“家族企业”的事,没法说。   两人不谋而合,于是提前跟老师打了招呼,撤了一楼正中间的席位,选择了二楼看台的位置,和班里人一起。   温白坐的位置已经有些偏了,但因着他和钟云很熟络的传闻,一直在南大流传,因此他一上二楼,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哇,是温白学长!”   “哪里哪里?”   “学长怎么上二楼来了?他不应该坐一楼的吗?”   “对啊,这都不给一个优秀校友席吗?”   “不是说和钟云爸爸都很熟络吗,应该坐到底下去吧?”   “你们还真信啊,我都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不是我们说的好吗,是老师说的,老师那边先传出来的。”   “……”   温白都没理会,和周伟一起入了座。   动静来得快,消得也快,等钟云等一众嘉宾和领导进场,并走向领导席的时候,整个场馆爆发出雷鸣般掌声和尖叫。   开幕式很快开始。   轮到新生致辞环节的时候,当所有人一抬头,看到那走向发言台的人的时候,齐齐笑出了声。   “今年新生致辞怎么刚好是钟昊,太搞笑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我爸就在台下。”   “最关键的是,我爸,也是所有人的爸爸。”   “新生代表是钟昊我完全不意外,你们想当钟爸爸的儿子,但钟昊可不是弟弟啊,人是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进来的,这次做新生代表可能有些他爸的因素在,可人家完全有硬实力。”   “羡慕不来。”   “我听说钟昊性子好像挺冷的。”   “真的吗?”   周伟都听笑了:“哎小白,你听到没,他们说钟昊那小子性子冷哈哈哈。”   温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程诚他们已经凑了过来。   “钟昊那小子?”   “阿伟,你和钟昊很熟吗?”   “对啊,我也听说钟云爸爸的儿子似乎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你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周伟:“……”   温白看了他一眼,自己说漏嘴的,自己解决。   周伟:“……”   国歌起,开幕式起,校歌起,开幕式也正式结束。   领导席还没走完,学生就都没散。   但人声已经随着音乐声逐渐喧闹起来。   坐在底下前头几排的钟昊,正在整理手上的稿子。   因为要上台发言,所以老师给他安排的位置,刚好在最外侧,两个工作人员从他身边走过,交谈声清晰落在他的耳朵里。   “你看二楼看台最左边那个,是不是温白学长?”   “还真是!”   钟昊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又听到一句“温白学长是不是来看钟云爸爸的啊”,这才确认。   他猛地抬起头来。   钟昊在知道温白是他直系学长,而且还是上一届金融系招牌的时候,就对温白佩服的五体投地。   佩服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爷爷。   钟昊坚信,对温白这样的修行之人来说,修行是主课,学习是辅修,但年纪轻轻就是正天观观主关门弟子的前辈不说,打发时间来学个习,调剂调剂自己的业余生活,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境界。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白哥不会的!   一楼领导席已经走得差不多,众人目光自然下意识就聚焦在了钟昊身上。   所以钟昊这猛地一抬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二楼看台上的位置。   他们坐得高,钟昊这举动就更加显眼。   二楼短暂噤声后,立刻传来讨论声。   “钟昊这是在看我们这边吗?”   “我靠好像真是!”   “这上头有什么?他爸不是刚出去了吗?”   只有周伟和温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周伟:“小白…我怎么觉着,钟昊好像在找你?”   温白低下头,打算给钟昊发个消息,让他别动。   可他没来得及。   当他刚拿出手机一瞬间,钟昊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站了起来。   紧接着,朝他这个方位,高举着手,拼命晃了晃。   “哥!”钟昊喊了一声。   温白:“……”   周伟:“……”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是时候该像钟老董事长告一下状了。   又喊哥了,抓起来。 第43章 你同意了   喧闹嘈杂的场馆, 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哥”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神经都钝了一瞬。   哥?   钟昊在喊谁?   这么大庭广众的,钟小少爷是在喊谁?   不是说这小少爷性子冷不好接近吗?   这像是性子冷不好接近的样子吗?   要不是知道钟云就钟昊一个独子,钟家也就这么一支独苗苗, 他们都要怀疑他们这二楼里,是不是坐了一个钟家大少爷了。   众人一时还有些懵,脑子甚至不由自主地蹦出了什么“豪门辛密”的戏码。   只有程诚他们发现了一点猫腻。   班里人的视线, 从一楼钟小少爷的身上, 慢慢、慢慢移到温白身上。   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 钟小少爷看向的方位,好像就是他们这边?   紧接着, 他们就看到温白骤然无奈的神情。   众人:“……”   他们好、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小、小白,钟昊是在…喊你吗?”众人问完这话,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然而回答他们的不是温白, 而是朝着二楼跑来的……钟小少爷。   温白在人群中一向很好认,钟昊顺着工作人员讨论的位置,一下子就看见了温白。   但是毕竟隔着一层楼的距离,钟昊没看清温白的神情, 于是想也不想, 抬脚就朝着二楼走去。   钟时宁托梦给钟老董事长的事,钟家上上下下没人不知道,钟昊作为小太孙,自然清楚,也知道今日他爸到这南大来,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来见见温白。   他之前听他爸说过, 学校给温白和周伟发了邀请函,但开幕式开始前, 他已经在后头看了一圈,没见着,还以为是温白和周伟有事没来。   钟昊心里还有些遗憾。   怕见不到温白,还准备等着他爸揭牌仪式以后,跟他爸一起去找温白。   谁知道原来人来了,只不过坐在了二楼。   钟昊从一楼位置起身,往楼上跑的时候,整个场馆诡异的安静。   有些已经起身,准备往场馆外撤的人,竟也停下了脚步,跟没事人一样,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温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钟昊,叹了一口气。   钟昊跑得有点快,找准了温白的位置,三两下就已经到了跟前。   等他在温白面前站定,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字:靠。   尤其是刚刚编排过温白几句的人,恨不得把脖子缩起来。   钟昊年纪比这边人都小了一圈,可愣是没一个人敢把他当“弟弟”看。   钟昊却是早已习惯周遭的眼神,直接看着温白,眼睛都亮了下:“哥,你和周哥怎么在二楼啊,我之前问老师,他们说在一楼给你们安排了位置,我来的时候没看见,还以为你们没来呢。”   其他人都不知道钟昊怎么除了一个“哥”外,又多了一个“周哥”,只有温白所在的一班人,脑子和嘴巴同时打了一个结。   周哥,周伟……所以刚刚阿伟那声“钟昊那小子”,不是乱说的?   他们还真认识?   不仅认识,还熟络到了可以喊“钟昊那小子”的地步?   妈的,他们身边竟然有两个爸爸???   唯独周伟,看着钟昊,极其装逼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嗯。”   周伟原先觉着,坐二楼低调点好,小白本来也就不是多事的人。   他很清楚,钟云这趟过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钟时宁的事,来校庆才是顺道的事。   但小白过来,和钟云碰面才是顺道的事,他随时可以往阳城走一趟,不耽误,但百年校庆,百年就这么一次,可能以后很多年,都不会有这种机会和同学老师在学校聚一聚了,哪怕没有邀请函,今天也会来的。   周伟原先是这样想的,低调点,稳妥点。   可现在,听着钟昊那声“周哥”,竟不自觉有点飘。   这感觉好、好像也还不错。   温白倒也没有躲着钟昊不让见的意思,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钟昊都已经在跟前了,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   “我班里人都坐在这边,就上来了。”温白解释道。   周伟顺着温白的意思,一抬手,往身后程诚他们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喏,都是。”   钟昊早就知道温白修的是金融,是他的直系学长,那温白的同学,自然也就是他的直系前辈,于是朝着他们颔了一下首:“学长学姐好。”   虽然这句招呼显然没有和温白打招呼时来得这么热切,但眼前这人是钟昊,传闻中待人冷淡的钟家小继承人,这一声温和有礼的招呼已经很有面子了,众人也没端起什么学长学姐的架势,纷纷点头:“学弟好学弟好。”   钟昊再看向温白时,眼睛又亮起来:“哥,你和周哥中午有什么安排吗?一起吃个饭吗?”   温白想了想:“中午可能不行,班里有聚餐。”   这下,无论是程诚他们,还是拿着手机,装模作样玩手机其实是伸长耳朵偷听的一众人:“…………”   程诚他们嘴角抽搐了一下,以一种“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在背后凝视着温白。   如果不是地点不合适,程诚他们甚至想拿出一根烟抽一下。   这么短短一分钟时间里,他们已经想好了三十年后,他们在酒桌上喝酒的时候,逼怎么装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一个朋友,为了和我吃饭,拒绝了钟昊的邀请,对,没错,就那个钟家董事长。”   “其实我们中午也就随便吃一点,小白你先和钟学弟去吃饭,没事的。”   “对啊,我们晚上吃也是可以的,再不行吃夜宵也可以,老杨他们今天一天也挺忙的,要么出去吃夜宵好了。”   程诚他们怕温白驳了钟昊的面子不好,可钟昊却完全不介意:“没事,哥你先忙,如果下午有空的话,我们下午约,学长学姐可以一起来。”   程诚他们刚想开口说“这不太好”,紧接着,钟昊又道:“我爸不是刚好也要过来吗,让他请客。”   一班全体学生:“……”   周围偷听众人:“……”   钟昊虽然是钟家下一任继承人,但毕竟是下一任,以后再怎么牛逼,现在还是个学生,众人知道他是二代中的MVP,可身份、年龄还摆在那里,总归还是有些同龄人的亲切感。   但钟云就不是了。   钟昊请吃饭,和钟云请吃饭,完全就是两个天差地别的概念。   温白看着钟昊,再度叹了一口气。   在他还没接触这钟小少爷的时候,也听过一些钟昊的传闻。   什么性子冷,不太爱说话,传得神乎其乎的,等真正接触了才发现,其实和钟时宁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甚至可以说整个钟家的人,性子都很和善。   钟昊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唬人的,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就比如被关了两次禁闭,都没改过来的口,就比如之前还缠着他,问自己有没有修行天赋,有的话能不能带他一起上山修炼。   温白没有直接拒绝:“下午再说吧。”   钟昊笑了下:“那行。”   “要不你直接把那东西给钟昊得了,让他带回去给时宁,等着钟云先生那边结束,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晚上说不定学校那边还有别的安排呢。”周伟偏头跟温白说道。   温白之前也在想这个,直接给钟昊,或许也方便些,于是开口道:“开幕式结束了,你这边还有其他事吗?”   “大概半个小时,很快。”   钟昊回答完“没有”,就猜到了温白要说什么。   “哥,你已经把东西带过来了吗?”   温白:“嗯,暂时放在李教授办公室那边。”   周围众人又从两人的聊天中,摸到了一个关键词——东西。   于是听得越发认真。   “我就不去了吧。”钟昊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温白:“?”   钟昊:“今天早上我爷爷还特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东西让我爸来你这里取,太贵重了,让我拿着他不放心。”   温白:“……”   周伟:“……”   周围一群人:“……”   所有人齐齐哑口。   然而哑口的原因,却截然不同。   温白和周伟是因为钟昊口中这慎之又慎的“贵重之物”,无话可说。   因为这贵重之物,其实……只占了其中一个字。   重。   钟时宁给钟老董事长托梦时候,说的“香山”、“石头”,指的,其实就是他们第一回 上香山的时候,钟时宁给他们搬出来坐的“凳子”。   据说,那是整个香山最好看的石头,同时,也是钟小太爷全部的家当。   钟时宁在香山上住了很多年,一开始香山还热闹,也不无聊,后来只剩他一个人,实在无聊,就只能满山跑,找些好看的花草、石头,但花有花期,年年不同,活物不好比,于是就把目光转向死物,找起了石头。   等发现自己偶尔可以碰到实物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多年的成果搬了回来。   也就是那几块圆石。   是他的错,温白心想。   当时在电话里他没多说,只说校庆这天会把东西带过来,所以让钟家产生了“贵重之物”的错觉。   但转念又想,温白觉得即便当时他在电话里就说了,钟老董事长可能也不会把这几块石头当成什么普通山石。   毕竟是钟时宁指名要的东西。   温白和周伟被钟昊这个“贵重之物”弄得哭笑不得,没注意到周遭一圈如炬的探究视线。   如果说之前还是碍着面子,装模作样听的话,那现在他们已经把一切都抛在脑后直直盯着看了。   钟小少爷刚刚说了什么?我爷爷?   这里面,怎么还有钟昊爷爷的事?钟昊的爷爷不就是钟家老董事长吗?   他不是早就退居幕后不见客了吗?   还有那句“让我爸来你这里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要钟云亲自来温白这里取?   无论是以辈分、资历、年纪、地位来看,哪怕是再贵重的东西,不应该都是温白给钟云送过去才对吗?   “我靠,之前说的那什么,钟云是为了温白才过来的,不会是真的吧?”   “真的假的不知道,但温白和钟家应该很熟。”   “学长难不成还是钟家什么亲戚?”   所有人满头问号,屏息看着温白这边。   周伟拍了拍钟昊的手臂,小声说道:“重是真的重,但贵,是真的不贵。”   钟昊:“啊?”   钟昊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看着温白:“我拿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可能要麻烦哥你给我爷爷打个电话。”   他要是随便动了小太爷的东西,被爷爷知道了,得挨揍。   看钟昊这么紧张的样子,温白觉得就算把东西给了他,钟昊很可能也不会安心,说不定一整天就守着那些石头了,这大庆典的日子,温白没忍心,于是说道:“算了,也下午再说吧。”   钟昊这次应得很快:“行,要么晚上我和我爸一起过来找你好了。”   钟昊话音刚落,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一看屏幕,是他爷爷,立刻抬头说道:“是爷爷的电话,哥,我去接一下,你等我一下。”   周围几个反应快的,从钟昊这句“是爷爷的电话”中,就能觉察出一二来。   温白很可能不只和钟昊熟,甚至和钟云、钟老董事长都很熟悉。   因为如果温白不认识钟老董事长的话,钟昊不用特地点出来,打来电话的人是他爷爷。   程诚他们彻底忍不住了,钟昊一走远,立刻凑上前来。   “小白,你和钟家老董事长也认识吗?”   程诚一问完,所有人都没再说话。   “嗯,”温白已经认命,还不忘强调了一下来,“因为和钟家他们有合作。”   不是他个人的原因。   周伟在一旁搭腔:“嗯,有合作。”   程诚心中存疑:“可是不是说钟家老董事长已经退居,全都交给钟云先生了吗?”   当时钟老董事长退居幕后的时候,几乎屠了一众商业报,引起了一众热议。   能让钟老董事长都出面的合作,应该是潜力巨大的合作,可他们南大钟氏工作的人也不少,有点风吹草动的,都要拿出来说一说,怎么好像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周伟语气冷静:“不算是和钟氏的合作,比较私人。”   温白闻言,偏头看着周伟,笑了下。   反应还挺快。   “嗯,我也是替老板出面。”   众人这才恍然。   不算和钟氏的合作,私人合作……“这个合作对象是钟老董事长?”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能解释为什么钟昊会喊小白“哥”,钟云先生为了小白特地来一趟,虽然听着魔幻了点,但细想也算事出有因,毕竟合作对象是他爸。   温白:“算是吧。”   主要是钟老董事长他小叔叔。   但要说钟老董事长,那也行。   程诚他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时他们竟然还在说这什么“东泰”是野鸡公司。   野鸡公司能和钟老董事长合作吗?   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是小白老板上赶着要去结识钟老董事长……   反而…像是钟家比较热切。   毕竟小白老板,连面都还没露过。   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女孩子,直接问出了口:“小白,这些事情,一般都是你出面吗?”   一般小事就算了,和钟老董事长谈合作,也是小白出面?   那小白这个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   温白听懂来了她们的言下之意。   这些事情,之所以都由他出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都是他自己“找”的。   “老板他,事情比较多。”温白斟酌着说道。   但事实是,老板很闲,但嫌麻烦。   温白不得不承认,在他们眼里,和钟家合作可能是一件大事,可在陆征眼里,也绝对在“麻烦”之列。   “这么忙啊,怪不得都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字。”   “我记得小白你老板好像是姓陆,是吧?”   小白当时那条抽奖微博闹得风风雨雨,很多人都在扒这个老板的信息,可除了扒出一个老板叫“陆征”之外,再无什么有效信息,也是因为这样,一开始才会有很多人坚信这就是个“野鸡公司”。   “嗯。”   “是男的吧?”   “嗯。”   “年纪是不是挺大了啊?”   他们甚至怀疑这位陆老板的年纪,可能比钟老董事长还要年长些。   所以钟家对小白这么客气。   温白和周伟齐齐陷入沉默。   陆征几岁了,温白还真不知道。   周伟也顺着他们的话往下思考。   陆老板是阴司老大,阴司六道轮回,那陆老板几千岁总该有了。   按生理学上来说,年纪是挺大的。   可陆老板显然不能按生理学来算,得按心理学来算,因为陆老板还要追小白。   要是按生理学来学,他就得是小白祖宗的祖宗,那就叫忘年恋,使不得。   “陆老板青年才俊,年纪也不大,就比小白大一点,二十七、八。”周伟立刻道。   温白:“?”   “陆老板看起来就二十多吗,我说的没错啊。”周伟小声逼逼。   温白:“我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只是不知道,周伟为什么在说到这个的时候,正襟危坐,还专门要提一句比他大一点。   周伟没听出温白话里的意思,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把陆征说太年轻了,不现实,于是说道:“那你要是说个三四十岁,以后哪天把陆老板带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一看陆老板的样子,不就露馅了吗?”   温白:“???”   “我为什么要把陆征带出来给他们看?”   周伟:“……”   “我就…随便说说。”   两人正陷在“带陆征见人”的话题里盘旋不出来,没注意到周围一众人突变的神情。   二、二十多岁?   能让钟家这么以礼相待的老板,就二十多岁?   一出手就给百万薪资的老板,就比温白大一点?   这还是人吗?   等钟昊回来的时候,看着明显变了的氛围,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事,在说陆老板呢。”周伟解答道。   钟昊知道温白一直称呼陆征陆老板,虽然和陆征接触不多,但也从林丘那边知道了,陆老板是高人中的高人,道行比白哥都要高出不少,听到周伟这话还挺高兴。   “我爷爷正说这事呢,让我问哥和陆老板,还是周哥好,还说这两天有空的话,请你们去老宅…叙一叙。”   钟昊本来想说“请你们去老宅看看小太爷”,意识到周围还有很多人,只好改了口。   众人都已经听麻木了。   看着温白和周伟的眼神,宛如看着一尊佛。   不说程诚他们,就连一众伸着脖子、耳朵偷听的学生,也停下了敲击手机键盘的手。   他们离得近,本来肩负八卦重任。   可现在,看着那打好的“温白老板只有二十来岁,钟家老太爷还问他们好,请他们回老宅叙叙旧”的话,怎么也按不下发送。   原来,是他们误会学校之前的谣言了。   那能叫谣言吗?   那的确不叫谣言,冲击力可比他们亲耳听到的,弱太多了。   这才叫震惊,这才叫谣言。   在老师的催促下离场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   然而事情到了这里,还没完。   下午,在这个举校欢庆的大好日子,学校论坛流量爆炸的时刻,几张照片横空出世。   照片中,温白和钟云站在教学楼走廊里。   钟云从温白手上接过一个看起来就很沉的袋子,递给身旁的钟昊之后,主动和温白握了握手。   拘“目击者”称,钟云喊的还是“温先生”。   在满屏“?”中,所有经历过上午体育馆洗礼的众人,笑得很平和。   齐齐发了一话。   【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这些照片已经惊不到我了,我在体育馆听了十几分钟的现场八卦,我的心早已经跟我的拳头一样硬了。】   心如拳硬,他们原先是这么以为,直到后来……   当他们知道钟云给他们南大某个班级每人送了个礼物之后,所有人:“……”   而这个班级,就是已经刚毕业的金融一班。   程诚他们拿着手里价值五位数的礼盒钢笔,以及里头被钟云写了“前程似锦”四个字的、签了名的、还专门一对一写上了他们名字的卡片,排队懵逼。   钟小少爷的原话是:“我爸今天比较忙,可能没空请学长学姐吃饭了,送个小礼物表示一下歉意,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安排。”   所有人:“……”   当时他们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把钟小少爷这句“让我爸请客”当真。   谁知道,钟小少爷还真跟他爸提了。   提了就算了,钟云先生还真的认真对待了。   因为不能来,还送了他们“小”礼物,表示歉意。   所有人扭头,齐齐看着温白。   直到温白点头,才收了下来。   钟昊也松了一口气。   周伟看得啧啧称奇:“钟云爸爸就是钟云爸爸,怕你不收,还特意让钟昊来送。”   周伟说的是“怕你不收”,因为他也很清楚,钟云这花其实是献给温白的。   “我能理解,你说你什么都不要,我是钟家,我也得想法子给你弄点什么。”   钟时宁的坟迁回陵园后,钟家就一直想找法子,给正天观修了金身,给城隍庙也献了香火,可总归还差了那么一点。   温白和陆老板什么都不要,问也只说多行善事,多结善缘。   这次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就赶紧抓住了。   为了不让温白为难,这些礼物还真没花什么钱,钢笔虽是定制款,但也是之前一场活动中给嘉宾的礼物,余下了五十来份,没特意准备,唯一花了心思的,就是那照着班级名单,写了每个人名字的贺卡。   温白笑了下:“我知道。”   就是知道这点,才让他们收了。   也难为钟云先生在这么忙的情况下,还抽空写了三十来张卡片。   当晚,金融一班所有人的朋友圈爆了。   温白把这事跟陆征说的时候,陆征并不意外。   不说人间,就是阴司,人情往来也是常事。   这人一直说自己没做什么,只是帮了点忙,其实做的最多的就是他。   聊着聊着,温白想起来一件事,他放下手头的书,转头看着陆征:“对了老板,您一般对外宣称是几岁?”   “对外宣称?”   “就是别人问你几岁的时候,你一般怎么回答?”   陆征声音很淡:“没人问。”   温白:“……”   还真是。   能有资格问陆征几岁的,都知道他几岁。   没资格的,也不敢问。   一说到年纪这个话题,陆征一下子又想到之前谛听说过的话。   按阳间的年纪算,他和温白不知道差了几辈。   在阳间,这叫老牛吃嫩草。   陆征看着眼前的嫩草:“……”   温白这是,觉得他老?   陆征脸色沉下来。   温白:“?”   那一瞬间,温白也不知道怎么了,倏地一下,似乎就接收到了陆征的信号。   连忙解释道:“不是,就是我昨天去校庆的时候,同学们好奇,问到了你。”   “阿伟怕以后万一哪天我带你去见他们,碰上了,不好说,就说你二十七、八的样子。”   温白说的太快,只下意识把周伟的话重复了一遍,也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陆征听得却很清楚:“你带我,去见他们?”   温白:“…………”   “不是,是阿伟……”   温白一点一点解释,陆征却完全没听,耳边都是那句“我带你”。   谛听说过,阳间人在确定关系之后,下一步,可能就是带着人去见亲朋好友了。   “可以。”陆征撇过头去。   温白:“嗯?”   可以什么?   陆征顿了下:“你同意了,可以去见他们。”   说完,转头进了屋。   只有温白一个人站在屋外头:“???”   什么叫他同意了?   带陆征去见他们,难道不应该是求得陆征的同意吗?   为什么要他同意? 第44章 当场抓获   温白再接到钟家电话的时候, 已经是三天后了。   只是这次给他打电话的,不是钟云,也不是钟老董事长, 而是钟昊。   之前被他爸和他爷爷关了两天禁闭之后,钟昊基本就没给温白打过电话,所以接到他电话的时候, 还有些稀奇。   接听键一按下, 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哥!”   温白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怎么了?”   “哥, 校庆那天,你拿给我爸的那几块石头, 是从哪里找到的啊?确定是香山吗?”   “石头?”温白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钟昊说的是什么,“嗯, 香山上拿到的,怎么了?”   “所以哥你是提前料到了?你竟然还会看这个?这也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我?”   钟昊越说越兴奋,温白越听越糊涂, 连忙打住:“料到什么?看什么?”   钟昊:“原石啊!哥, 这石头里面开出了翡翠!”   温白:“……”   开出了什么?   翡、翡翠?   “虽然算不上帝王绿,但成色挺好的,也没什么杂质。”   “关键是个头大啊,整一个呢!”   温白:“…………”   温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把石头开了?”   上次在学校,他可是看着钟云把这堆石头亲自抱上车的, 不说交给身旁的助理,就是交给钟昊都不放心, 生怕他毛手毛脚给碰到了。   看那慎之又慎的模样,温白觉得就算他们知道里头是翡翠, 也大概率不会动钟时宁的东西。   毕竟一块翡翠对钟家来说,实在是不够入眼的。   更别说原石这种东西,连几十年的老行家都容易翻车,哪是平常人能看得懂的。   所以这石头到底是怎么开的?   “我、我…是我不小心。”钟昊支支吾吾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干笑了一下。   “是这样的,哥你把那石头交给我爸后,我爸就带回了家,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放在供桌上,先给它焚了香,沐了浴。”   温白一时有些不明白:“给谁焚香沐浴?给那几块石头?”   钟昊:“嗯。”   温白:“……”   “然后呢。”   “毕竟是小太爷要的东西,放在老宅的牌位这边,爷爷怕小太爷惦记,就想拿到小太爷的陵墓那边去,然后就找悬机观长推了一卦,看看放在哪个位置比较好。”   钟家对钟时宁的事不敢懈怠分毫,尤其是风水这一块,温白是深有体会。   之前烧香的方位都要先问过观长,放几块石头已经算是大事了,自然要卜一卜,温白没有多说,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老观主就指了个方位,嘱咐完一些禁忌事项后,说小太爷走的时候岁数小,这种事情让小辈来更合适些。”   说到这里,温白大致已经猜到了。   钟家小辈,最合适,也唯一合适的,只有钟昊了。   再联系到那莫名其妙开了的石头,温白慢声道:“你把石头摔了?”   钟昊的沉默,给了温白回答。   “悬机道长指的那个方位太高了,也窄,我、我就一不小心没拿稳。”   钟昊现在都不敢再想当时的画面。   石头坠地的巨响,爸妈的惊呼,爷爷朝他飞来的拐杖。   钟昊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挺顺风顺水的,唯独那个十几分钟,死的心都有。   即便温白原先已经猜到了一二,但听钟昊这么一承认,还是有些无言。   也顾不上翡翠不翡翠的事了,温白连忙道:“时宁的墓呢?”   没砸到吧?   钟昊反应了一会儿,才把“时宁”和“小太爷”画上等号。   “还好,我反应还算快,石头被我扔了出去,没砸到小太爷的墓。”当时他几乎是调动了全身的反应机制,在石头脱手前一刻,狠推了一把,把本来应该砸向墓碑的石头转偏了方向,避开墓碑,砸到一旁的石阶上。   温白松了一口气。   不仅是替钟时宁松的,也是替钟昊松的。   要真的砸到了钟时宁的墓,钟昊怕是少不了一顿打。   钟昊继续往下说:“那石头砸在一旁的石阶上,那一下本就砸得挺重,后来又沿着石阶滚了一路,等我去把它重新抱起来的时候,石头已经缺了一块,见绿了。”   当时钟昊满心都是石头砸裂了,缺了一块,坏了,完全不知道里头见绿意味着什么。   本来想捂着缺角,避开众人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给放到小太爷墓碑上去,可想想又觉得人能骗过去,鬼也骗不过去,更别说这鬼是他小太爷,再怎么样,也不能干出这种欺祖瞒宗的事,只好抱着石头,前去自首。   然后,家中一个做玉石生意的旁系叔叔,就发现了皮质里头的翡翠。   事情戏剧化到温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后当在钟昊口中听到昨晚钟时宁又给钟老董事长托了梦的时候,决定往阳城去一趟。   钟昊第一时间就把温白要来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钟老董事长正因为这石头的事,想去请一下温白,见人过来了,一大早就等在了老宅。   温白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和周伟一起往陵园走去——昨天周伟恰好有事来了一趟阴司,知道石头开出翡翠后,说什么都要跟着来看看。   钟时宁看到温白和周伟的时候,立刻飘了过来。   周伟视线却直落落盯着后头被切了个对半的、飘着绿的石头看,足足盯了一分钟后,发出了一声:“靠!”   还真是一整块翡翠。   这么个宝贝东西,钟家也敢这么大喇喇的放在这墓上,也不怕有人给拿了?   周伟顿了下,才想起来这是钟家陵园,还有人守着,还真不用怕。   温白却把心思放在托梦上:“时宁,我听钟昊说,你昨晚给钟老董事长托梦了?”   钟时宁点了两下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这困惑不是对温白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他知道温白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上次托梦,他借了符。   可昨晚托梦的时候,他手上什么也没有。   “你还能记起你昨晚托梦之前,做了什么吗?”温白问道。   钟时宁仔细想了想:“没做什么,就跟往常一样,在老宅里逛了逛。”   来之前,温白听钟老董事长说了说,说昨晚他小叔叔入梦的时候,似乎也云里雾里的,像是也没预料到两人“碰面”似的。   两人都吓了一跳。   钟时宁是不知道怎么就托梦了,钟老董事长则是还以为上午钟昊摔了石头的事,惹钟时宁生气了,结果钟时宁还反过来劝慰他,让他不要生钟昊的气。   钟老董事长说这话的时候,钟昊就在一旁。   他原先一直以为爷爷没罚他,是因为那石头开出了翡翠,到头来,原来是小太爷替他求的情,他还差点砸了小太爷的墓碑,于是当场就去祠堂里,给他小太爷供了三炷香。   在来之前,温白还以为钟时宁能托梦,是正天观在其中牵了线,结果什么都没有,实在有些奇怪。   可看钟时宁的模样,温白也不想让他担心,打算等下回去问问陆征。   “这翡翠,就打算这么放在这里了?”温白话题一转。   “昨晚托梦的时候,忘记跟他说了,他们不敢动,就先放在这里了。”钟时宁说道。   周伟转头,深深看着钟时宁:“时宁,我也想学这个!”   “我、我真的不知道里头是翡翠!”他拜托钟家给他带过来,也是因为这几块石头,是他在香山找到的最好看的石头,这钟家陵园里头是什么都有,可是总归他有些待不惯,于是才在托梦的时候,提了一下。   谁知道一开就开出个翡翠来。   当时他们说见绿的时候,钟时宁自己都很懵。   钟老董事长虽然大致能猜到里头是什么,但没有钟时宁的意思,他也不敢开,于是在正天观的建议下,点了一支香在钟时宁坟头,如果烟气动了,就证明钟时宁同意了,那就开,烟气没动,就说明他不同意,怎么来的,怎么放回去。   烟刚点,钟时宁就盘腿坐在那香旁,鼓着脸呼呼吹气。   烟气一动,钟老董事长才命人把这石头开了。   然后就看到一大块翡翠。   他们并没有因为一块翡翠有多惊喜,但因着这翡翠是钟时宁留下的,而高兴了一整天,可那块开了的原石却没有人动,就放在了钟时宁坟头。   “那这几块呢?也是吗?”周伟指着旁边三个石头说道。   钟时宁托腮:“我也不知道啊。”   “一想到之前我竟然把这么一大块翡翠坐在屁股下面,我就觉得罪过。”周伟说道。   “不是不是,”钟时宁手指一伸,“阿伟你坐的是那块,这块是小白坐的。”   “你想看你那块吗?想看的话,我们现场开一个!”   周伟:“…予Yankee…”   “不要把开原石说的跟开西瓜似的。”周伟不是很懂这些富家子弟的乐趣。   温白却笑了下,对钟时宁来说,可能这些翡翠还没有石头来得实用:“开一个就可以了,下次我们再来,也不至于没地方坐。”   钟时宁一听温白说“下次再来”就很高兴,连忙收好小凳子。   温白和周伟陪钟时宁聊了一阵,等入了夜才回了南城。   第二天,温白去了阴司,就把钟时宁托梦的事提了提。   “正想和你说这事。”陆征说道。   温白:“时宁的事?”   “嗯。”   “是谛听那边有着落了吗?”这一个月来,谢九章也一直在查钟时宁的事。   “嗯。”   “钟时宁常年附在槐树里头,阴气、地气相糅,钟家又替他结了很多善缘,因此灵体不消。”   至于托梦,则是因为这段时间,钟家供奉了太多香火,灵气过剩时,入梦就随钟时宁自己的意思了。   和他们之前猜的,其实所差无几。   只是温白不知道,这个灵体不消会持续多久。   陆征给的回答是:“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   温白:“那就要一直保持着魂魄的状态吗?”   温白皱了皱眉。   虽然陆征没有给钟时宁下禁制,他可以离开陵园走动,可除了钟家大宅之外,钟时宁也没什么地方敢去。   毕竟还是魂体状态,万一被人捉住了,就麻烦了,之前陆征也特意提点过。   托梦倒是可以,但偶尔托一托无碍,次数多了,只怕钟老董事长他们也要多想。   “几百年啊。”温白垂着眸,自顾自说了一句。   那该有多无聊。   都一个人待了那么多年了,还要换个地方继续待着,仍旧没什么人说话,他和周伟也不可能总往钟家去。   这样想,其实陵园跟香山也没什么差别。   温白一时也分不清这“灵体不消”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他原先还以为,等事情查清楚了,钟时宁就可以去投胎了。   陆征看着温白,没说话。   一个星期后,温白拿着被陆征签了字的公函,看着上头“钟时宁”三个字,眨了眨眼睛:“你要召时宁做阴差?”   陆征只很淡地应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   “怎么突然要……”温白短暂一怔后,瞬间不说话了,眼睛立刻闪了下。   做了阴差,身上有了阴司的牌子,就意味着时宁不用拘在陵园里头,可以随意行走。   也不用担心什么不长眼的道士术士,最重要的是,等年限到了,投胎还是继续工作的选择权也在他自己手上,来世也不用愁……   看着温白越来越亮的眼睛,陆征很轻地笑了下。   “有问题?”陆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问道,“还是你觉得钟时宁不愿意?”   温白藏住笑意,摇了摇头。   他正打算早点把这东西拿给新晋小阴差,周伟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在外头响起。   “陆老板,小白,你们在里面吗?”   周伟来这办公室是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已经很清楚只要找小白,就找准陆老板办公室的道理。   而且在看出陆征心思后,周伟觉得陆老板还挺接地气,就没以前那么怕了。   温白给他开了门。   “小白让让,小心点。”周伟手上抱着一个大锦盒,走到茶几旁,才给放下。   他一边拆包装,一边跟温白说道:“今天不是十五么,林丘道长来庙里找我爷爷,顺便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是钟家送来的。”   周伟话一说完,盒子也刚好打开。   周伟把里头的红布一掀,一盏翡翠小莲灯,就出现在眼前。   这熟悉的颜色,熟悉的质地,一看,就知道是之前钟时宁开出来的翡翠。   “不是钟老董事长的意思,是时宁自己的意思,说这翡翠留着也没用,就托梦给董事长,雕个东西送给你。”   “他不是知道你有一盏小莲灯吗?就让董事长雕了个小莲灯,赶了一个星期,刚好给……小白,这纸飘地上了,你还要不要?”   周伟说到一半,就感觉一张纸从温白手中飘了下来,刚好落在他脚边。   忙把翡翠小莲灯往里头一塞,确保它没有掉下来的危险后,周伟俯身捡起纸。   等看清上头的文字,又看看下头的日期。   他僵硬抬头,看着悠悠然站在一旁的陆老板。   生生咽了口口水。   好、好家伙。   今天陆老板刚签的名。   这诏令都还没拿出去,新晋小阴差的礼已经送过来了。   公、公然行贿。   还当场抓获。 第45章 “我”(二合一)   周伟小心翼翼拿着那张纸, 用手背拂了拂那并不存在的灰,放在茶几上。   收手的时候,差点碰倒那个翡翠小莲灯, 连忙扶正。   可这下好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之前也没听小白说起过给钟时宁求职的事啊, 周伟心想。   “小、小白, 这诏令, 是陆老板今天刚下的吗?”周伟小声说道。   温白点了点头。   “那你跟时宁提过这事?”   温白摇了摇头:“我也刚知道。”   “这样啊,”周伟干笑了一声, “我听林丘说,钟家那边一星期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请了金玉满堂的老师傅打样雕刻, 赶了一个星期,才赶出来。”   言下之意很明显——钟小太爷是在不知道自己肩负公职的情况下送的礼,是人情,不算行贿。   温白自然知道周伟的意思, 笑了下, 接过那个小莲灯,上下看了一圈。   金玉满堂作为百年老字号,手艺不用说,巴掌大的翡翠,雕刻得极为传神。   之前钟时宁就一直念叨着要用这些开了的翡翠雕些小玩意, 原来是雕了这个。   钟家送的东西他都没收,但这盏小莲灯是钟时宁的, 温白都能想到这东西要是被退回去之后,钟时宁会在梦里怎么闹腾钟老董事长。   “很漂亮啊。”温白开了口。   说着, 一转身,捧着小莲灯走到陆征面前:“怎么样?”   陆征见惯了天地珍宝,这么一盏质地不算好、雕工也一般的小莲灯,自然入不了他的眼,可看在温白的面子上,还算有态度地应了一声。   见陆老板表情虽然有些嫌弃,可对“新员工行贿”一事没什么微词的样子,周伟放下心来,神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我觉得这盏莲灯做工真挺精细的,到时候也可以给元元看看,它应该会喜欢。”   周伟一边说这话,一边转过身整理摊在茶几上的礼盒。   等再回身时,就看到温白和陆征齐齐看着他。   周伟原地僵住。   “怎、怎么了?”   “元元呢?”温白看着陆征。   陆征:“谛听那。”   还有时间,温白快步走到茶几旁,准备把这翡翠给藏起来。   之前都在想钟时宁的事,都忘了家里已经有一盏灯了。   上次带个小太岁回来,都委屈了好一阵,现在直接带盏灯回去,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可不知道是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在温白打开礼盒的一刹那,在谛听那边遛了一圈的小胖灯,从窗口直直飞了进来。   陆征都来不及拦。   于是两盏莲灯就这么打了个照面。   小莲灯原本还觉得温白手上那个碧绿碧绿的东西挺好看,等看清它的样子:“……”   天塌了。   “这、这是什么鸭。”声音已经带着明显的哭腔。   温白和陆征心一跳。   只有周伟没听出来,还觉得这声音糯唧唧、怪可爱的,看温白和陆征都没回答,于是乐呵呵道:“是小莲灯啊,你看,还是翡翠做的,多绿!”   紧接着,用哄小孩子的声音说道:“是不是很漂亮呀?”   回答他的,是一阵震天的哭声。   温白在外面有别的灯了,还是小翡翠,这两个信息一交汇,小莲灯花瓣立刻一闭,陷入自闭,当场枯萎。   越想越难过,豆大的眼泪滴在灯芯上,与滚烫的灯芯一碰,洇出白色的雾气。   周伟:“……”   这、这怎么还哭起来了?   怎么还哭到冒烟了?   周伟看不懂了:“元元这是高兴的吗?”   温白放下翡翠,抱过小胖灯,还不忘看着周伟:“你看它像高兴的样子吗。”   周伟:“……”   之后,陆征和温白轮番抱着哄,再三保证不会有第二盏小莲灯之后,温元元才歇了下来。   可看着那盏小翡翠,小莲灯总觉得自己没有它漂亮,非要缠着陆征给它镶小珍珠和金元宝。   陆征不知道他这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女儿。   可见它昨天哭得花瓣通红,时不时还抽个鼻子,到底是心疼,陆征也就由着它。   所以当阴司众人看到珠光宝气的小太子从老板办公室飞出来的时候,所有人:“……”   这是哪来的贵妇审美。   这珍珠链子元宝锭的,薅一把都能发家致富。   偏小莲灯自己还美得很,遇上一个人都问“好看吗”,在老板“该怎么说你自己心里有数,不用我教你”的眼神中,阴司一众阴差发自内心地赞美:“可太漂亮了,简直光彩夺目。”   最后还是小莲灯美够了,嫌这些小珍珠小元宝背着太重,才让温白给它卸了下来。   --   小莲灯年纪小,本来就觉多,再加上这两天又是哭又是负重的,很快就累了。   “想睡了?”温白看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莲灯,问道。   小莲灯躺在温白手心滚了滚:“嗯。”   小太岁养好身体后,等另一只被悬德割掉的耳朵也长了回来,谢九章就送它回了地穴。   之前委屈到不行的小莲灯,在知道小太岁要走的时候,还难过了好一阵。   温白也有些舍不得,但陆征说,天生地养的东西,除了天地之外,没人养得好,只好把它抱给了谢九章。   小太岁一回到地穴,就沉沉睡了过去,连陆征都说不好这一觉要睡多久,几十年,或者百年,或者更久,倒是会时常让谢九章去看看。   小太岁一走,玉葫芦就空了出来。   温白也发现了,陆征平日一点都不惯着小莲灯,但也只是平日,实际上一点委屈都没舍得让小胖灯受过。   说镶珍珠就镶珍珠,现在是,以前也是。   谛听说要把小太岁养在玉葫芦里的时候,陆征就给画灵灌了一大把灵气,比一捆功德香都有用,撑得画灵那几日在画中都待不住,一进去就打嗝,撑得不行,为的就是让他被迫乔迁的儿子睡得舒服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画里住惯了,小太岁走后,小莲灯也不常在玉葫芦里睡了。   每每要睡前,温白都得问一句:“想去画里睡,还是回葫芦里睡?”   这次也是。   “画里,”小莲灯声音都轻了,“找小牛,要尾巴。”   温白知道它说的是什么,老黄牛的尾巴现在就是小莲灯的摇篮。   偶尔牧童还会在一旁哼些乡野小调哄它睡。   倒是比什么都管用。   温白笑了下:“好,带你去找尾巴。”   温白抱着它,起身往画灵那边的桌案走。   可小莲灯忽然说了一句:“饿。”   小莲灯经常喊困,但是很少喊饿,平日吃些小甜点,也不是饿,只是想吃点零嘴。   谛听说过,小莲灯喊饿的时候,喂其他的都没用,只能喂两滴血。   “那元元等一下再睡,我们去找陆征。”温白扭头看了看墙上的闹钟,已经夜半,也不知道陆征睡了没。   他刚想给陆征打个电话,小莲灯却已经用叶托抱住他的食指,迷迷糊糊说道:“不要陆征,要白白。”   温白顿了下:“我的也可以吗?”   这个温白倒真没确认过。   因为只见过陆征喂它,没见过旁人,也就下意识以为莲灯饿了只能找陆征。   听小莲灯这么一说,他也有些懵。   “嗯。”小莲灯哼唧道。   温白本来还有些犹豫,可看温元元的灯芯火都小了一圈,说话也蔫里蔫气,又想到谛听之前说过,小莲灯年纪虽小,但毕竟是陆征带大的,出不了什么事,不用太讲究。   再看看时间,来回也折腾。   “元元饿。”小莲灯又奶兮兮喊了一声。   温白怕它真的饿坏了,于是打开药箱,拿出酒精棉球在指腹上擦了擦,非常细致严谨地做完一套消毒手法,才拿着小刀,在指腹上切了一个口子。   小莲灯闻到血的味道,叶托扒拉得更紧了。   温白就看着血贴着花瓣,渗进去,再流向灯芯。   小莲灯吃得很慢,两滴血足足吃了三分钟,直到整个花瓣外头罩着一层红色的微光,才停了下来。   吃饱了,意识稍微回笼了一些。   看着温白手上的口子,天又塌了。   连忙呼呼两下。   “白白疼。”   温白看着那一厘米长的小口子,听着小莲灯那伤心到不行的语调,笑了:“不疼。”   小莲灯完全听不见去,把花瓣贴在温白指腹上,强撑着精神念了一串陆征教它的灵文。   再拿开花瓣时,温白手上的伤口已经消失,连痕迹都没留下。   温白还是第一次知道小莲灯有这样的能力,可看它困到脑袋都已经耷在他手心了,也没多问,轻轻摩挲着它的花瓣,说了一声“谢谢元元”后,就抱着它进了画。   第二天一早,温白就带着牵牛图去了阴司。   虽然昨晚小莲灯没出什么问题,看起来睡得还挺香,但毕竟是吃了两滴他的血,温白还是有些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问问陆征。   “小白早。”阴差看到温白,打了个招呼。   “这是牵牛图?”小莲灯正是闹腾的年纪,在东泰也闲不住,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说道一遍,阴差们自然也知道这牵牛图生了画灵,小老板和它关系还不差。   现在看温白把牵牛图带过来了,猜道:“元元在里头?”   “嗯,睡了。”   “小白你找老板啊?”   “老板不在,谛听也不在,昨天晚上去下头开会去了。”   温白一顿。   怪不得昨晚给陆征和谛听发消息都没回。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有说吗?”   “没说,但是应该不会太晚,如果要开很久的话,老板会派人来知会一声的。”   主要也不是为了知会他们,主要是为了让他们知会给眼前这个人。   “小白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找老板有事吗?”   老板下去开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基本每次都会在小白来之前回到东泰,只是今天小白来得过早了些,没碰上。   阴差也有些疑惑。   温白:“嗯。”   “事情急吗?急的话你先说说,能解决的我们先给你解决了。”   “对,反正老板不在,我们现在手头也没事。”   温白看了手上的画一眼,现在小莲灯睡着,他也嘱咐过画灵,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就及时通知他,应该没什么大事。   事情不急,或许还真可以问问阴差。   “元元平日饿的时候,一般都是陆征喂两滴血是吗?”温白问道。   “对。”阴差说道,毕竟是老板儿子,也经不了别人的手。   “元元饿啦?”另一个阴差说道。   温白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已经吃饱了”这话他都没来得及说,几个阴差已经面面相觑。   “那我们还真没有办法,这事儿只能找老板。”   温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只能找陆征?”   阴差点头。   “谛听也不行?”温白试探性开口。   阴差一摊手:“不行。”   温白:“……”   温白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元元一直由陆征喂,不是因为陆征身上的灵气和阴气吗?”   “是啊。”阴差们回道。   温白:“那谛听为什么不可以?”   谛听的道行和修为温白是知道的,虽比不上陆征,但也没差多少,灵气和阴气养一盏小莲灯应该不在话下,那陆征可以,为什么谛听不可以?   “元元是老板一手养大的,只认老板的血,严格来说,是只能吃老板的血,其他谁都不认,不说谛听大人了,就算是大帝的血,它也是不认的。”   一众阴差奇怪地看着温白,那神情,就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温白:“……”   见温白怔了一下,阴差们直觉不对:“谁、谁喂它血了?”   “如果喂了,会怎么样?”温白心一沉,是他太想当然了,以为小莲灯自己能作主。   可它再怎么样,也就是个小孩子,昨晚整盏灯都迷糊了,能记得起什么?   阴差们一听这话,心里暗叫不好。   “很早以前大帝给元元喂过一滴,就一滴,莲灯就大病了一场,最后还是老板用灵力催着它把那滴血吐了出来,才好转。”   那之后大帝躲老板躲了足足三个月,就前两天小胖灯拿来镶在花瓣上的珍珠,都是大帝从东海淘的,这事在阴司不是秘密。   可他们实在想不通:“不可能啊,小白,谁逼着喂它血了?还是你们遇到什么人了?”   “那次元元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再也不敢碰其他人的血了,老板也在它身上下了禁制,除非破了那禁制,否则别人根本喂不进去。”   他们想都不敢想,能破得了老板禁制的,那得是什么人?   最重要的是,破了老板的禁制,又关乎小白和小灯,老板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坐得住,去开什么劳什子的会。   越想越觉得这事无解,阴差们彻底不说话了,死死盯着温白。   然后就看到温白眉头紧锁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字。   “我。”   --   温白已经顾不上去研究为什么自己可以破了陆征的禁制,现在只想知道小灯会不会生病。   虽然知道陆征在开会,真的不想打扰到他,可还是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陆征没回。   温白在陆征办公室里坐立难安,短短二十分钟,已经在牵牛图里进出了七八次。   画灵和牧童都被温白弄得紧张起来,视线就没从小莲灯身上离开过。   可无论他们怎么看,小莲灯都是一副酣然入梦的样子。   花瓣很有规律地一起一伏,连身都不翻,只偶尔打个奶嗝。   “没生病叭。”画灵小声说道。   不仅没生病,看着还比之前圆润了一圈。   “我看着也不像啊,可是小白很担心。”   “那就再看看。”   “行。”   里头的牧童和画灵高度精神,外头的阴差们更是。   除了担心小太子之外,连带着还担心温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别等会儿元元没出事,小白先给急病了。”   “都进进出出这么多趟了,老板再不回来,我看小白都要急哭了。”   “不行不行,我下去一趟吧,请不来老板,先把谛听大人叫过来也行。”   “我看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阴差一下去,就碰到了从会议室出来的谛听。   阴差着急忙慌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事关小莲灯和小白,他也完全不敢松懈,把来龙去脉一说完,立刻转头说道:“大人,快去救命!”   阴差走出去几米远,都没听到谛听的脚步,回头一看,谛听不仅没动作,还笑了下。   大人你清醒点,出事了!阴差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朝着谛听跑过来。   “还有个小会要开。”谛听不紧不慢道。   阴差:“???”   “大人,现在是开会的时候吗?”阴差欲哭无泪。   要不是谛听的身份在那摆着,可能都直接上手把人抓回去了。   “小白都要急哭了!”   谛听闻言,又笑了笑。   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小会要开。   “你先回去,我去找陆征。”   说完,转头往会议室的方向走。   虽然没把谛听带上来,但听谛听说要去找老板,阴差也放下心,直接往东泰走。   谛听推开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里人正热闹,第一场刚结束,第二场正要开始。   谛听越过众人,坐到陆征的位置旁。   陆征正在翻资料。   谛听把茶盏推过去。   陆征头也不抬:“有事说事。”   “第二场我帮你开,”谛听直接道,“欠我一次,自己记着。”   陆征没理会。   谛听揭开自己面前的茶盏盖,舀了两下浮着的茶沫,慢悠悠说了一句话。   “出事了。”   陆征笔尖一顿。   “刚东泰来人。”   陆征抬起头来,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谛听见好就收:“说温白哭………”   “温白”两个字刚说完,“哭”字只将将说了一半,陆征就已经消失在了位置上。   谛听笑意更深,又喝了一口茶,慢慢补上刚刚没说完的最后一个字:“了。”   等传话的阴差回到东泰的时候,陆征办公室门前已经没有人了。   他怔了一下,刚想进去看看温白的情况,就被捂住嘴巴拖到了隔壁走廊。   也不来及问,他立刻道:“我已经跟谛听大人说了,他说他会通知老板,老板应该快来了,我们先去跟小白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阴差越说,声音越轻,也越不对劲。   看着周遭一片死亡凝视:“不是,你们这什么眼神啊?不去看看小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老板还是怎么的?”   “通知谛听大人了?”一个阴差说道。   “对啊。”   “谛听大人说他会通知老板?”另一个阴差说道。   “对啊。”   “老板应该快来了?”又一个阴差说道。   “对啊!”   “可拉倒吧你。”   传话阴差:“???”   “老板早来了,在你回来五分钟前。”   “……”   陆征心里很清楚谛听在想什么,知道他故意掐头去尾,甚至知道大概率没出什么事,可在听到温白名字的瞬间,还是直接起了身。   在看到那人好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心才定了下来。   虽然知道谛听那句“哭了”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可陆征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温白的眼睛。   “怎么了?”陆征问道。   温白一把拉住陆征的手,把人往画里带,一边走,一边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陆征把小莲灯抱在手心,看了许久,没说话。   温白忍不住开口:“要先把元元叫醒吗?”   陆征声音很轻:“不用。”   “那怎么把血吐出来?”温白语气越发急切。   陆征这才抬头看他:“不用吐。”   “它没事。”   温白顿了下。   陆征不会在小莲灯的事上说谎,也没理由骗他,温白很清楚。   他说没事,就是真的没事。   可阴差们不是这么说的。   像是一口气只松了一半,温白仍旧皱着眉:“没事?是禁制没了吗?”   可依着阴差的意思,就算禁制没了,小莲灯应该也不能吃他的血才对。   陆征把小莲灯重新放在黄牛尾巴上,开口道:“还有。”   “那为什么?”   “温白。”   温白被陆征这声“温白”打断了思绪。   温白一怔。   他好像,从来没听陆征这么认真地喊过自己的名字。   这人每次喊他名字的时候,不是生气了,就是即将要生气了。   温白竟还有些懵。   紧接着,他就听到陆征开了口。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陆征不轻不重,却格外认真的一句话,让温白顿在原地。   牵牛图本就与世隔绝,寂静无比,画灵和牧童看到陆征进来,早早躲在了一边,因此更显寂静。   小莲灯睡沉的轻微鼾响,反而成了唯一的动静。   陆征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明显有些懵的温白,笑了下:“走吧。”   温白还没缓过神来:“嗯?”   陆征拉过温白手腕,带着人往外走:“没事就好,一切等它睡醒再说。”   不知道便不知道,反正从遇见这人开始,很多事便算不清楚了。   陆征也不在乎多一件。   --   小莲灯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解答,陆征不知道,谛听也没说,温白就更不清楚了,只好作罢。   倒是钟时宁,在收到阴差诏令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当下就想再给钟老董事长托个梦,把剩下的几块石头全给开了,给温白做个莲灯套装,最终被周伟用阴司公务员守则给镇了回去。   照理来说,钟时宁生在阳城,本该也留在阳城,可钟时宁是特批的员工,无培训不上岗,索性就被带到了东泰。   这天,温白正和钟时宁研究守则,林丘忽然来了个电话,说自己正在第一山庄外头,问他方不方便见一面。   钟时宁见过林丘,也知道正天观的名号,于是跟着温白一起走了出去。   林丘看到温白,立刻迎了上来:“前辈!”   林丘看不见钟时宁,却能感受到一股阴气靠近。   “时宁。”温白喊了一声。   林丘恍惚了好一下:“钟、钟时宁?”   温白:“嗯,跟你打招呼呢,说前段时间正天观为他的事跑上跑下,辛苦了。”   林丘连忙对着空气摆手:“没有没有,是钟家广结善缘,而且钟家是正天观最大的香客,这也是我们分内之事。”   “错了。”温白笑了下。   林丘摸了摸脑袋:“啊?哪、哪错了?”   “方向错了,”温白往钟时宁的方向一指,“这边。”   林丘闹了个大红脸。   已是深秋的天,林丘的额角却满是汗,看着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温白招呼他往山庄里头走。   林丘还是怕扰了陆征,不敢进去,温白想着也好,毕竟是阴司,东泰里头阴气也重,所幸这第一山庄外头也有不少景致可观,供人休息的廊桥。   温白引着林丘往一座廊庭坐下。   “是正天观那边有事?”   “嗯。”林丘开门见山:“前辈知道乘风影视基地吗?”   温白点了点头。   南城自古以来,便是个人文气息浓厚的名城,这种天然历史背景,再加上优越的地理位置,吸引了不少影视基地入驻,乘风影视就是最早的一批。   和其他基地相比,作为政府大力扶持项目之一的乘风影视占地更广,位置更佳,也是南城的标志性旅游景点之一。   “这次找上正天观的,就是乘风影视基地的负责人。”林丘说道。   温白记得几天前,还刷到一个大戏杀青的消息,地点就在这乘风影视基地,没听见有任何不好的传闻。   温白问出了口。   林丘说:“前辈你说的那是对外开放的赤坪基地,负责人找上我的,是另一个。”   “另一个?”温白作为南城本地人,自然是去过乘风影视基地,但却从来不知道,乘风还有另一个基地。   “除了赤坪,还有另一个基地?”   “基地不算,只是一条独立的古街,据说是为了保护原来的地貌,所以在开拓基地的时候,特意把它划了出来。”   “原本是拉了封条,不让进的,可前几个月正是拍戏的黄金时段,剧组人多,来旅游的游客也多,天气又热,就有很多附近的村民推着小车出来卖水、卖些零食。”   “那条古街在基地后头,刚好被一座围墙挡着,能遮阳,那些小贩看没人管,就把封条拆了,推着车进去躲日晒,就出事了。”   温白皱了皱眉。   一旁的钟时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小贩就跟中邪似的,每天一入夜,就会跑到那古街上,一个接一个,刚开始还只是待个几分钟,后来慢慢的,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影视基地出事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负责人也懂这些,一发现这事,就直接来找我师父了。”   温白:“观长解决不了吗?”   林丘摇了摇头:“解决了。”   林丘说完,更严谨地说了一句:“当时解决了。”   “事情倒是不难办,就是被脏东西魇住了,给那些村民做了一场法事之后,我们以为事情就过去了。”   “嗯。”温白示意他继续说。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类似的事。”   “很多?”温白问道。   林丘点了点头:“总有莫名其妙闯进去的人,虽然每次都能解决,但似乎每次都是治标不治本。”   “然后我师父留了意,每去一次,就记录一次,结果发现…那古街上的灵压越来越高。”   “也就是说,如果不彻底解决,很可能会发生更棘手的事。”   温白还在思考林丘话中的意思,钟时宁却已经开了口:“灵压?”   温白看向他:“你知道?”   钟时宁坐在温白身侧:“以前我在香山的时候,正天观老观主上山给我们做法事,曾提过这个。”   “他说灵压高,一般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怨气太重,一种是灵体过多,而且这个灵体,得是有自我意识的灵体才行。”   “香山属于后者,因为灵体在世时间越长,意识越浑沌,所以在阴司把香山魂魄归拢前,香山的灵体数量虽然无增无减,可灵压每年都是在下降的。”   温白:“所以灵压越来越高,不是怨气越来越深,就是灵体的数量在增加?”   钟时宁点了点头。   钟时宁没做阴差前,或许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   但在通读阴司手册之后,对此就很清楚了。   一个除了阴司之外的地方,却在归拢灵魂,万一出了事,影响的就不仅仅是阴司秩序了。   “还好,听正天观的意思,事态应该还可控。”钟时宁说道。   林丘忘了温白在跟钟时宁说话,看温白偏着头,还以为他在担心,于是补充了一句:“前辈暂时不用担心,我师父让我来找你,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目前还没出什么事。”   “出事了也就晚了。”温白说着,拿出手机,给陆征发了消息。   可温白没想到,这次,还真出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只要我镶上小珍珠,我就是最靓的崽。 第46章 古河道   小莲灯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几天过去都不见醒。   虽然陆征说没事,可温白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没把牵牛图带回家, 这几天也跟着小莲灯一起,睡在阴司二楼。   心里挂着小莲灯的事,温白睡得不怎么好, 一闲下来, 脑子里就乱。   一会儿担心小莲灯生病, 一会儿顾虑着莫名其妙被破了的禁制,一下又想起陆征那天跟他说的话, 所以当林丘找上他的时候,说实话,温白反倒松了一口气。   还是忙一点好。   温白进来的时候, 陆征正坐在沙发上,前头茶几上,就是那盏翡翠莲灯。   可能是知道那盏翡翠莲灯没它好看,也不会动, 小莲灯镶了几天珍珠后, 也不跟它较劲了,可总归还是一莲灯,还是翡翠做的,翡翠比纸贵,小莲灯不太想让温白把它带回家, 于是这翡翠就搁置在了陆征办公室里。   “怎么把它拿出来了?”温白问了一句。   陆征随手把翡翠莲灯收进了盒子:“谢九章走的时候,碰到了。”   温白:“摔坏了?”   陆征摇了摇头。   沉默了小片刻, 陆征再度开口:“喜欢玉?”   温白也不劳烦陆征了,抱着外盒, 把翡翠小心放到一旁的置物箱里。   “没人不喜欢吧。”温白玩笑着说道,这话拿来问任何一个阳间人,答案怕都是一样的。   温白把盒子安安稳稳放好,保证不会被人踢到碰到之后,才把置物箱推到下头的格子里。   转过身,就听到陆征又问:“除了玉呢。”   “很多啊,金银珠宝,”温白不知道陆征为什么这么问,但他知道,什么金啊玉啊的,陆征是不大看得上眼的,想到这里还笑了下,“老板,我们阳间人很俗的,就喜欢金子这种硬通货。”   “用我们的话说,大俗即大雅。”   “像温元元那样?”陆征似乎有些疑惑。   温白顿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陆征说的是被当成女儿养了几天的、珠光宝气的“小富婆”。   温白忍笑:“差不多。”   的确是很富贵了,寻常人家养不起。   陆征若有所思。   这个话题结束,温白才说起正事。   “灵压升高?”陆征皱了皱眉。   温白:“嗯,悬机道长是这么说的。”   灵压升高代表着什么,钟时宁已经跟温白提过,后来林丘又把悬机道长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了一遍,温白基本已经了解。   “听林丘的意思,悬机道长已经去了很多趟了,基本每次只要有村民魇住,负责人就会来电话。”   “那些村民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染了阴气,桃木符破破就好,可悬机道长一直没找到这些阴气的来源。”   关键就在这里,观长怕的也就是这个,不解决根源,只会有一批又一批再度被魇住的村民。   现在还好,人不多,等拖久了会发生什么,就没法预料了,所以才让林丘来找一趟温白。   陆征的表情有些严肃,温白稍顿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去看了再说。”   --   第二天,一行人就跟着林丘到了乘风影视基地。   旅游旺季已过,又是深秋,基地外头游客并不多,可温白和陆征站在那边,再加上一个穿着道袍的林丘,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这是哪个剧组的演员吗?长得这么好看?”   “新人吧,有点眼生啊。”   “他们旁边那个,是不是道士啊?拍的是什么古装片?”   负责人在一旁抱歉地笑了笑:“两位……”   温白和陆征一身常服,长相又过于出挑,要不是被林丘带过来,负责人还真以为是什么进组的演员。   后来知道是观长请来的“前辈”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最后挑了个不出错的:“两位仙长,这边走。”   “这里的确有些奇怪。”第一次现场实习的钟时宁在一旁说道。   陆征和温白同时偏头,看了他一眼。   “哪里奇怪?”温白有些好奇。   钟时宁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阴差的直觉。”   温白失笑。   钟时宁说完,脚步放慢了一点,没跟着温白,而是站在了林丘身侧。   看着前头并肩站着的两个人,心思飘得有些远。   他在阳间所有年岁加起来,也就二十来年,其中还有大半时间在读书、学习,根本就没功夫谈什么恋爱,等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人也没了。   生前没有,死后更没有了,因为他不懂什么人间情情爱爱。   他看不懂小白和老板之间的关系,只是在走马上任那几天,周伟一直提醒他,想要过得舒心些,那当着老板的面,最好不要太“放肆”。   这个“放肆”,指的是不要和小白有什么过于“亲热”的举动。   说得多了,钟时宁自然也就明白了周伟话中的意思。   可据他这几天的观察,又觉得小白和老板之间,好像不是周伟说的那样?   但钟时宁很珍惜这次跟着温白和陆征一起出外勤的机会,除了这次,还想有下次,所以他谨记周伟的教诲。   温白没注意到钟时宁忽然慢下来的脚步,陆征注意到了。   同时注意到的,还有钟时宁身边的林丘。   林丘感觉到身边一凉,再加上之前温白告知过,这趟其实来了三个人,还有一个钟家小太爷,就知道是钟时宁过来了。   是温前辈的朋友,又是钟家小太爷,林丘立刻微微颔首,说了句:“先生好。”   随即额头像是被什么风轻碰了一下。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温白他们才绕过了前头那片城墙。   “我怎么好像听见了水声?”温白有些不确定,直到陆征点了点头。   “有的,”负责人立刻道,“那边是沉沙河。”   温白在南城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过什么沉沙河。   “沉沙河?是新辟的河道?”   负责人看了温白一眼。   温白:“我是南城人。”   怪不得会这样问,负责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其实这边一直就是一个古河道,只不过很多年以前,河流改道他移,早早断流了。”   “仙长应该知道洺江吧?”   洺江,不说温白,就是钟时宁都知道,因为是南城第一大江。   “这水就是从洺江过来的,这两年洺江下游水路有调整,就通了一点水过来,不过也不多,水位很浅,算不上河,我们平常也听不见什么水声,是仙长耳力好。”   负责人往那边看了一下,多说了一句:“也挺可惜的,据说几百年前,那边还是一条长河。”   温白听着那很浅的水声,笑了下。   就是十年,这阳间都换了一副模样,更别说什么百年了。   穿过最后一个拱形短隧道,负责人总算开了口:“到了。”   温白站在洞口,脚步一顿。   和前面朱墙碧瓦的屋檐,这边入眼就荒凉一片。   与其说是划出区域保护起来,不如说是被搁弃的地方。   温白正要往前走,忽然被陆征拦了下:“在这待着。”   说罢,自己走了出去。   温白感觉事情可能有些棘手。   林丘随身带着的包袱里,发出了嘀嗒声响,温白偏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铜黄色的八卦罗盘。   中央的磁针正毫无章法地乱晃着。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钟时宁看不懂罗盘,但这情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更别说磁针嘀嗒的声响在耳边不断萦绕,让人止不住心慌。   温白都来不及问,下意识喊了一声:“陆征!”   跑出去两三步之后,才想起陆征刚刚说的那句话,硬生生停下脚步。   陆征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堪堪停下的温白。   知道这人是在担心他,陆征笑了下,脚步一顿,转身朝着温白走来。   “林丘的罗盘一直在动,我……”陆征到了跟前,温白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所幸林丘接过了他的话头。   “前、前辈,灵压好像突然就不稳了。”   林丘捧着罗盘,浑身上下绷得很厉害。   他跟了师父很多年,去过的地方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从没见罗盘动的这么厉害过。   “我知道。”陆征淡声回了一句。   温白已经冷静了下来,看陆征轻描淡写的样子,也知道没什么大事。   冷静之后,想起刚刚自己的举动,莫名的,竟有点不敢看陆征。   “所以是怎么回事?”温白努力装作无事发生。   陆征也不拆穿:“下头有东西。”   “下头?”   “嗯,”陆征没多说,“想在这待着,还是跟我一起过去。”   又绕回这个话题。   如果在没发生那事之前,陆征这么问,温白一定立刻回答跟你一起过去,可现在……   温白撇过头去:“既然没事的话,我就在这里待着吧。”   陆征很轻地笑了下:“是吗。”   说着“是吗”,可脚步都没动,就好像明晃晃在说“继续编”。   温白:“……”   钟时宁先举了手:“我想过去看看。”   林丘也把罗盘放回小布袋,点了点头。   温白:“……”   知道底下有东西后,温白落脚都很谨慎。   “你刚刚说,底下有东西,是什么?”温白终是问出了口。   陆征:“魂魄。”   “是魂魄,不是阴物?”林丘像是很困惑的样子。   见温白看过来,林丘连忙解释道:“最初的时候,我师父也以为是魂体,可随着灵压越来越高,我师父觉得是魂体的可能性不大。”   “灵压很高的地方,一般都是乱葬岗、坟山等地方,比如香山,可我师父查阅了这地方的古籍,这边好像没有这种情况。”   温白很清楚,正天观能查到的消息,应当不会有假。   很可能还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古籍。   没有上头的意思,负责人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找到正天观。   陆征却淡声说了一句:“他查到了多少年前。”   林丘被问得一愣,好半晌才回道:“差不多百年。”   陆征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可林丘却越想越不对,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反应过来:“前辈您是说,百年之前?”   陆征:“不止。”   这下不只是林丘了,连温白都怔了下。   林丘一急:“封了这么多年,那、那怨气!”   陆征不咸不淡道:“真有怨气,你师父走不出这里。”   林丘像是被猛地敲了一记。   是了,要真是百千年的怨气,他师父不可能全身而退,那些村民也不可能只是沾点阴气。   温白拍了拍林丘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随即看向陆征。   觉察到温白的视线,陆征语气放轻了些:“都是些寻常魂魄,只是没了意识,陷入了沉睡。”   温白注意到,陆征说的是没了意识,陷入了沉睡,而不是意识浑沌。   “那灵压是因为……”   “嗯,可能要醒了。”   温白一时没了话说。   几人沿着那早被埋在下头的古街,一直走到河岸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小白,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啊?”钟时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征捻了一小截黄土在指尖,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些魂魄没什么怨气,只是数量多了点,处理起来可能费点劲。”   “光你一个阴差解决不过来,得多叫几个人过来。”   至于陆征……   这些千年前的魂魄睡在这里,总是有缘由的,也不能这么囫囵过去。   怕自己说话打扰到他,温白往后退了一步,林丘看到了,提醒了一句:“前辈您小心点。”   温白点了点头,顺着转过身来。   要不是之前负责人说过,这是个古河道,温白是肯定不会往那边想的。   甚至在他说了之后,温白很仔细地看,也没看出一点古河道的影子来。   连溪都算不上。   好些河床甚至都是裸露的。   可看着看着,温白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眼前的景物不住摇晃,颠倒。   温白闭上了眼睛。 第47章 陸徵   温白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他辨不太清是谁在说话, 很乱,但似乎不是陆征他们的声音。   脑子浑沌,温白有些费劲地睁开眼睛, 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树下。   这里已经入夜,可远处灯火交织,把天色和水光都映得粼粼, 宛如白昼。   温白怔了一瞬, 随即揉了揉酸胀的脖子。   起身的瞬间, 才发现自己刚刚靠着的,是一株槐树。   槐树傍着水, 明明已是深秋,可枝叶正盛。   水?   尚有些不清醒的意识在这一刻慢慢清晰起来。   林丘受观主所托,带他们去了乘风影视基地, 陆征说那古街下头睡着很多魂魄,然后他们沿着那古街走到底,走到那条叫“沉沙河”的古河道。   然后……   他不是摔下去了吗?   怎么会靠着一株槐树醒来?   温白伸手在那槐树上敲了敲。   不由地想起,古故事上, 淳于棼就是靠着槐树睡了一觉, 在南柯郡过了一世。   温白原先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不幸的是,周身所有感觉都很真实。   无论是空气中闷热的气息,还是靠着槐树睡了一觉,脖子上传来的酸胀感。   温白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传来。   温白:“……”   温白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不是因为这陌生的环境,而是他发觉, 在觉察到自己不是做梦的一瞬间,他第一个想到的, 不是别的,而是陆征。   陆征不在。   这个认知让温白有些无措。   他下意识又喊了声“元元”,然后才想起小莲灯正在画里睡着。   温白长叹一口气。   想再多也无用,他得先弄清楚这里是哪里。   这么想着,温白便循着鼎沸的人声,朝外头走去。   当透过狭窄蜿蜒的小道,抬头看到那熟悉的酒楼灯笼的一瞬,温白:“……”   温白心中隐隐有了一点预感。   等他踩着石板街走出巷口,看着那人来人往的长街,琳琅满目的糕果摊点。   温白基本可以肯定了。   ……中元祭夜图。   他这是莫名其妙,又进到画里头了?   等温白确认完自己所处的位置,也确认街上来往的游人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才慢慢走了出来。   身旁一群小孩子排队跑过,两手抓着热腾的糕点,带着儿童特有的清脆笑声,温白微微恍了一下神。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熟悉的烟火气,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人声,莫名让人心安。   温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着,应当是真的进到祭夜图中了。   还好,祭夜图天亮合卷。   他只用等到天亮就好。   温白也只能先这么想。   如果等到天亮还……   那就等到天亮再说。   有了打算后,温白心也没那么乱了,刚走出去没两步,耳边就传来两个女孩子的交谈声。   “你这么急做什么?我都还没城隍庙呢,回去我娘又得训我。”   “城隍庙才不急,正是人多的时候,我瞧着别说点香了,连门槛都进不去。”   “我们先去瓦肆看杂耍,完了再去城隍爷那,耽搁这么一会儿,城隍爷不会怪罪的。”   城隍庙……温白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杂七杂八的东西想了这么多,倒把城隍给忘了。   他低头,在白玉葫芦上看了一眼。   中元那天,就在这祭夜图里,陆征说过,他这白玉葫芦上有阴司的印牒,必要时候,可以把当地的城隍唤出来。   温白当时只是过耳听了一下。   毕竟他身边就有一个小城隍,不用白玉葫芦唤,一个电话就能找过来。   谁知道,竟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温白循着记忆,沿着街巷走到底,其实记不住无碍,因为一路走过来,好些人口中都在说去城隍庙上香的事。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可温白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上一次来的时候,一路上,他都在跟陆征和小莲灯说话,周遭热闹是热闹,但其实没怎么顾得上听这些千年前的人们在说什么,现在慢慢走着,感觉倒也新奇。   城隍庙还是那个城隍庙,隔着几米的距离,赤金的“城隍庙”三个大字,就在纸灯笼的照映下,闪得恍眼。   香客摩肩擦踵,虽然这画面早就见过了,可温白还是被惊了一下。   温白靠墙而站,有些犹豫。   上次陆征做了什么才把城隍唤出来的?   好像也没做什么?   到这时,他才发现,当时陆征只说用玉葫芦可以把城隍唤出来,没告诉他怎么用,而他自己也没多问一句。   温白顿了下,摘下腕间的葫芦,放在手心转了一圈。   正想着要不要碰碰运气,在上头滴两滴血试试,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手指刚在上头点了两下,耳边就传来一句“大人”。   温白一转头。   长髯,锦衣,重冠……城隍。   城隍还躬着身,繁重的锦冠依旧让温白觉着脖子疼。   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把城隍唤出来了,但所幸是唤出来了。   温白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匆忙叫您出来,失礼了,只是我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好来打扰您一下。”温白道。   城隍摆了摆手,语气格外祥和:“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和周遭人比起来,温白行装已经足够怪异,上次是陆征在,城隍没说什么,但这次只有他,城隍却也一派自然,像是丝毫也不在意他的装束。   “您认识我吗?”他明明记得陆征说过,祭夜图合卷之后,一切都会重来,无论是人,还是物。   那城隍应该也记不得他才对。   还好,事情还没偏离轨道,城隍摇了摇头。   但许是看出了温白的疑惑,道:“大人身上有阴司的气息。”   温白点了点头。   温白没把祭夜图的事告诉城隍,只简单说了说在他进画之前,发生了什么。   千年之后的事,千年前的城隍也没能给出答复,却让温白宽心。   “您该相信大人,”城隍看着温白,拐杖在地上轻轻点了下,“人间存在了多久,这地下阴司便存在了多久,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大人总能找到您的。”   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陆征总会找到他的……温白垂眸,笑了下。   也是。   他该相信陆征的。   “来的也巧,眼下正是中元,也热闹,我陪您上街走走。”说着,城隍已经一身轻装。   温白本想拒绝,可城隍怕他一个人出事,说什么都要跟着。   到头来,还是成了眼下这副光景。   温白抱着连图案都没变过的小钱袋,站在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可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人,从温白,变成了城隍。   yùfable延   “这些绑在桌脚上的麻苗啊,叫……”   “麻谷窠儿,告秋成用的。”   “对,麻谷窠儿,”城隍有些惊喜,见温白连高秋成都知道,还纳闷了一下:“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温白很想跟他说,是你告诉我的,可他不能说,只好道:“书上看的。”   城隍用拐杖撩了一截地上的麻苗:“书上好,书上好。”   可这还只是个开始。   城隍:“大人要是早一日来,除了这些麻谷窠儿,还能看到不少卖楝叶的。”   温白点了点头:“还有稷米和丰糕。”   城隍搔了搔头:“对,对……稷米和丰糕,既然来了,大人倒是可以……”   “前头好像就是一个糕点铺,要去看看吗?”温白抬手一指。   被抢了话头的城隍:“……”   两人到了糕点铺摊前,城隍看着温白非常熟练地放下几枚铜钱,挑了一个丰糕:“……”   “您不吃吗?”温白问道。   “吃。”城隍回神。   看着城隍手伸向的方向,温白小声提醒了一句:“那个可能有点酸。”   城隍:“……”   这到底是他带着大人在逛夜市,还是大人带着他在逛夜市?   这次选的丰糕,倒是甜了不少,可温白却觉得,似乎还是之前那个酸陷的,吃着好吃些。   个头也刚刚好,小莲灯一块,又掰了一半给陆征。   秉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温白还是把它吃完了,有点撑。   路上又走过几个纸马摊,最后温白停在了卖盂兰盆和河灯的摊位上。   “大人要放盏河灯吗?”城隍说道。   温白想了下,摇了摇头。   虽说这里头是中元,但外头不是,河灯这种东西,一年放个一回也够了,而且元元和陆征也都不在,一个人放,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见温白兴致也不算高的样子,城隍摆了摆手:“那到前头去吧,等下便是烧法船和祀孤的时辰了,岸边热闹。”   温白轻轻应了一声。   可当他就要走过那河灯摊位的时候,突然看见那摊主从后头拿了一盏莲灯出来,随手放在了最边上的位置。   温白脚步顿住。   城隍也跟着停下来:“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一盏很漂亮的河灯。”温白笑了下。   说着,走到一边,放下两枚铜钱后,把那盏莲灯拿在了手上。   温白原先对放河灯一事,兴致不太高,城隍看出来了,所以他看到温白带笑的神情的时候,还以为这灯有多漂亮。   结果,还真算不上漂亮。   干瘪瘪的,里头的灯火也不算亮,还只有巴掌大。   在周遭一众精心打造河灯的映衬下,还显得有些可怜。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摊主遗漏在下头,拿上来的时候,也就是随手放在最外侧的位置。   城隍举目扫了一圈:“这盏是不是小了点?”   “那边还有更精致些的。”   “不用,”温白指腹在纸灯上轻轻蹭过,“就这盏。”   城隍:“?”   迎面出来一小阵风,温白侧身,用手拢了拢小莲灯的烛火:“我手上的玉葫芦里,也住了一盏小莲灯。”   “这灯很像它。”   虽然小了下,干瘪了些,可的确很像。   上次来的时候,他怎么没注意到。   “原来是这样,”城隍笑着捋了一把胡须“大人这是要给葫芦里的莲灯,再放一盏小莲灯?”   温白闻言,顿了下。   家里那盏,可不喜欢莲灯。   之前来了一盏翡翠的,都委屈了好几天。   温白跟城隍小声说了两句话。   “这有什么。”说着,城隍一拂手。   一盏元宝河灯就出现在城隍手上。   温白接过河灯。   上回陆征就是用这元宝河灯哄住的。   元宝灯是燃在城隍庙里的,品相自是不用说。   这小莲灯和它一比,就显得有些磕碜了,更不太妙的是,这莲灯好像经不住一点风。   温白低头,小心拢了拢纸灯的花瓣。   碰到底座的时候,才发现底座下头用来支撑的竹枝断了。   城隍也看了个正着:“这灯可能是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粗糙了些。”   “这样,怕是下不了水啊。”   温白看着那松散的莲灯,顿了好一会儿,终是开口:“竹枝断了,换一根上去就好。”   “会很难吗?”温白有些不放心。   城隍摇了摇头:“这工艺倒是不复杂,百姓家里头也会做。”   温白说了声“好”,然后蹲在那河灯摊主的位置旁,看他做了两个河灯,才开始动手。   也幸好这边就是一个盂兰盆的摊子,其他不多,枝叶、竹刀多得是。   温白挑了截合适的竹枝,动作格外小心,城隍也瞪着眼睛盯着看,生怕换竹枝的时候,把纸灯弄破了,总觉得真要弄破了,这明显还是孩子心性的大人,怕是得哭。   还好最终这竹枝没把纸灯弄破,倒是竹刀把温白划了一道口子。   城隍用功德香给温白止了血,伤口也很快愈合,只是那竹枝上也蹭上了一点血,没擦掉。   “还好,没沾到花瓣上。”温白松了一口气。   莲灯总算稳了些,温白一手一盏灯,走到了河边。   城隍站在一旁,给温白打灯笼的时候,随口说了句:“这元宝灯给葫芦里的小莲灯,那另一盏呢?”   温白笑了下:“给小莲灯他爹。”   城隍:“?”   温白笑意更深,解释道:“给陆征。”   城隍先顿了小片刻,然后把灯笼凑得近了些:“小公子和大人的感情真好。”   久违地听到这句“小公子”,又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温白恍了一下神。   只不过和上次相比,这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温白摇了摇头,没再深想,把心思又放在眼前两盏河灯上。   他提起笔,刚要落笔,脑海里闪过之前小莲灯的话。   笔尖一顿,再下笔时,便多写了几画。   不是“陆征”,而是“陸徵”。   城隍看着温白那飘逸流畅的“陸徵”二字,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字。”   温白实话实说:“也只有这两个字写得好一点。”   一切还要归功于小胖灯。   上次写了“陆征”之后,被小胖灯念着,写了不知道多少遍“陸徵”,毛笔字他也练了这么多年,这两个字,怕是写得最好了。   等给两盏河灯都写好字,温白把它们一起放了下去,看着它们飘远,才从岸边上来。   温白上岸的时候,法船早已经烧完,但河岸两边正热闹。   沿着河岸走上桥,满目的烛光和潋滟的水光交织,格外漂亮。   “这河有名字吗?”温白问道。   “有的,名字叫流光河,是护城河。”   流光河,名字倒是和这景致很般配。   只是不知道能淌多少年。   乘风基地外头那条古河道,在几百年前也是条长河。   向来大抵也跟这流光河差不多。   温白想得有些出神,直到天际闪过几道闷雷的声音。   河岸两边的人齐齐抬起头来,像是也被吓了一跳。   “打雷了?”   “我好像也听到了。”   “不会啊,这两天日头都挺好,怎的无端会有闷雷声?”   “不会落雨吧。”   温白皱了皱眉。   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似乎没有雷声啊?   一转头,城隍正拿着拐杖,在地上敲了三下:“奇怪了。”   温白:“怎么了?”   城隍掐了掐指:“这天不该有雨啊。”   温白:“可能只是打雷?”   月亮还在上头挂着,看起来也不像是要落雨的模样。   城隍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点了点头。   上次是他和陆征两个人,加一盏闲不下来的小莲灯,走走停停,到最后都只逛了几条最热闹的街。   这次就温白一个,脚程快了很多,在城隍的带领下,把上次没逛到的地方,都逛了一遍。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在一间清闲一些的茶馆停下。   温白慢悠悠喝完一盏茶,一抬头,才发现外头已经落了雨。   “下雨了?”温白放下茶盏,看着外头。   竟真的落了雨。   温白现在也有些摸不准祭夜图里有没有落雨了,因为那次他们出去的时候,天还没亮。   城隍已经换了一身行头,说要先回城隍庙看看。   温白点头应下。   城隍一走,温白看了时辰,估摸着天也快亮了,也起身走了出去。   雨落得不大,可街上行人已经冷清,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放掉的河灯,歪斜着靠在街上的角落里。   温白想起昨晚自己放的那两盏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湿。   想着想着,已经上了拱桥。   他下意识往底下看去,借着两岸还没熄完的灯笼,能看到河面上被雨漾开的一圈圈细纹,只有零星三两盏漂不太动的河灯,还优哉游哉四处晃。   “黄泉今天很堵,得漂快点。”温白笑着说了一句。   说完,从拱形最高的位置,往下走。   可当他转身抬头的瞬间,温白忽然看见前头瓦肆的廊檐下,站了一个人。   墨色的长衫,虚束着的长发。   那人侧靠在朱色廊柱上,单手松倦地托着一盏莲灯,哪怕隔着半座桥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一身闲散冷漠的气息。   温白一下子怔在原地。   那是……陆征? 第48章 千年   温白的直觉告诉他, 那就是陆征,可他脚步却未动分毫。   不知道城隍在他身上下了什么术法,这雨没落到他身上, 可雨幕绵连,将眼前的景物罩在一片朦胧雾气中。   把陆征的模样也洇得模糊。   温白认得陆征的模样,虽然现在那人一身墨色长衫, 完全不同的装束, 可温白不会认错。   只是…那种疏离感也很清晰。   也正是那种疏离感, 逼停了他的脚步。   让他觉得那人是陆征,好像又不是。   这是温白进入这祭夜图以来, 第二次觉得自己在做梦。   正犹豫,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轻偏过头来。   “陆……”   一个“征”字还囫囵在嘴里, 没说完,天际破晓。   熟悉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温白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而他正站在桥上,底下,就是流光河……   身体很沉, 还很冷。   温白从来没觉得眼皮这么重过。   但他来不及思考现在是什么情况, 耳边已经传来水声,以及没有间隙的“小白”。   也和之前一样,很嘈杂,很乱,可这次, 温白能分辨出来是谁在喊他。   他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河岸边。   只要转个身, 就能掉进那刚刚通水没多久的沉沙河里。   天上正下着大雨,雨势很猛, 打在身上甚至有些疼。   温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一抬头,就看到周伟和林丘打着伞,从斜坡上头跌跌撞撞跑下来。   钟时宁和几个阴差比他们速度读更快。   “小白!你吓死我们了!”   “快快快!通知老板!”   “可算回来了!”   “时、时宁,你稍微松一下,我喘不过气了。”温白拍了拍钟时宁的肩膀   死死抱着温白的钟时宁,这才松了手,再开口时,眼圈通红一片,连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去哪儿了啊?”   温白:“我……”   他还没说完,周伟已经从上头跑下来。   立刻把伞撑在温白头上后,才开口说道:“快动一动身体,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是摔这儿了还是怎么样?哪里疼?”   疼是浑身上下都有些疼。   可温白听着打得雨伞上噼啪作响的雨声,说了一句:“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   他记得明明之前天气还好好的。   所有人都没说话,周伟动了动嘴巴,最终叹了一口气,语带疲惫:“你去哪里了?”   温白顿了一下,才说道:“祭夜图。”   说着,他往周遭看了一圈。   应该是祭夜图没错,他出画的时候,天际刚好破晓。   可温白没有看到图,也没有看到…陆征。   而且,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   所有人听着这个“祭夜图”,面面相觑。   “什么祭夜图?”周伟问。   温白一时解释不清:“陆征呢?”   他们不知道,陆征应该会知道。   过了许久,温白才听到几个阴差开了口:“在东泰。”   神情不对……温白皱了皱眉:“是出什么事了吗?”   所有人:“……”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才对。”周伟语气无奈。   温白有些懵:“嗯?”   看温白脸都冻白了,周伟只好道:“算了,回来就好,先回东泰吧。”   “九章大人把车开过来了。”一个阴差说道。   上了车,温白换下湿透的外套,暖风一吹,整个人开始昏沉起来,最终没撑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白顿了好一会儿,才意识是陆征的声音。   温白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有一瞬间,眼前的陆征,似乎和祭夜图中墨色长衫的那人骤然重叠,温白恍了一下神。   他咳了一声,垂下眸:“没有。”   陆征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然后抬手,给温白掖了掖被角:“去哪里了?”   周伟他们这么问,温白能理解,可陆征也这么问,温白懵了下,甚至自己都开始怀疑:“不是祭夜图吗?”   陆征手一顿,半晌,才淡声说道:“在图里遇到什么了。”   “跟之前差不多,一样的摊子,一样的糕点,一样的法船,”温白晃了晃手上的玉葫芦,“还用了这个葫芦,把城隍唤出来了。”   陆征很轻地笑了下:“玩得很开心?”   “还好。”说多开心也没有,跟之前相比,一个人总要没劲些。   不过……   温白眉眼弯了下:“我还放了河灯。”   陆征抬眸看他。   “但这次我挑的河灯,跟上次不一样。”   “我选的那一盏,很像元元。”   “比元元小一些,”温白伸出手,手指微曲,比了个大小,“大概就这么大。”   陆征皱了皱眉。   温白继续道:“上次我们去的时候,可能早了些,摊主还没拿出来,这次我去得巧,刚好看见了。”   “只不过这次祭夜图里好像下了雨,不知道会不会淋湿。”   温白思绪飘远了些:“那盏灯底下的竹枝是我给换上的,不知道能漂多远。”   温白对自己的手艺不太自信:“主要是我做的也不是太好,我怕那盏灯漂着漂着,就沉下去……怎么了?”   他说什么了?   为什么这人一副…他说不上来的表情。   陆征声音哑了些:“你在那灯上写了字?”   温白点头。   “什么字。”   温白写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上次去祭夜图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陆征这么直落落一问,反倒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   温白下意识攥了攥被子,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和上次一样啊,你和元元,两盏。”   “那盏莲灯上,写了我的名字。”陆征声音更沉了几分。   温白:“嗯。”   “哪两个字。”   陆征难得的固执,让温白有些意外,也有些懵:“还有哪两个字吗?不就是你的名字?”   见陆征没动,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温白被看得有些臊,索性拉过陆征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陸徵”两个字。   一边写,一边解释说:“上次我写完,元元就说,你的名字不是这么写的,让我下次再写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所以这次,我就写了这……”   温白话瞬间顿住。   因为陆征忽然反扣住了他的手。   在他的话没说完,“徵”字也将将只写了一半的时候,陆征反扣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紧。   温白微动了一下手指。   陆征松了手,可眼中墨色却越来越深。   他轻一拂手,再停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盏莲灯。   等温白看清那盏灯的样子,眨了眨眼睛:“你把它取出来了?”   “谛听不是说祭夜图里的东西,取不出来吗?”天亮一合卷,无论从里头带了什么出来,都会碎成齑粉。   虽然有些疑惑,可看到这盏灯,温白还是有些惊喜。   从陆征手里接过,温白单手托着小莲灯,忍不住笑了一下:“是不是和元元很像?”   说着,还把莲灯转了一圈,想让陆征看个整。   陆征没回答。   直到温白抬头看他,陆征才垂眸,很轻地说:“我捡到它的时候,就是这模样。”   温白:“……嗯?”   几秒后,温白意识到什么,笑意一下子凝在脸上。   “温白。”   温白指尖一顿。   陆征的声音很沉,很缓,在耳边慢慢漾开。   “这不是祭夜图里的东西。”   “你去的地方,也不是祭夜图。”   “是人间。”   “真实存在过的,千年前的人间。”   陆征重新接过温白手心里的灯:“你说你放的那盏灯像它,不是像它。”   明明陆征说的所有话,都在耳边,可温白却有种隔着一层雾气的失实感。   “那灯就是元元。”   温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捡到它的。”陆征面上带着些许笑意。   温白垂眸,摇头。   其实和温白知道的也没差多少。   跟着法船一起漂到黄泉没错,搁浅在岸边没错,那天是人间中元,也没错。   只是缺了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这在一众河灯法船中,只有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莲灯,是落了字的。   陸徵。   因为这两个字,才被陆征捡了起来。   从人间漂来的纸灯,却落了他的名字。   谛听说,这灯跟他有缘。   那也是陆征百千年来,第一次到人间去。   可他没找到放灯的人。   他甚至都已经记不得那时候的人间,是个什么模样了,只记得那天落了雨。   后来,陆征带莲灯回了阴司,给了它灵识,养在了身边。   “所以,我那时候看到的人,真的……”注意到陆征有些困惑的神情,温白没再说话。   温白想起来了。   那时他看到了陆征,陆征却没看到他。   陆征:“怎么了?”   半晌,温白往后一靠,笑了下:“没什么。”   千年前那声“陆征”,他终是没喊出来。   千年前的陸徵不知道,千年后的陆征,那也当做秘密好了。   “但我是怎么到千年前去的?”温白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费解。   陆征:“沉沙河在千年前的名字,叫流光河。”   温白几乎没法把两条河重合起来。   之前站在那石桥上的时候,看着满目的河灯,他竟还想过,那沉沙河百千年前,是不是也像流光河这样热闹。   原来,还真是一样热闹。   横跨了千年,走过了同一条河流,温白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没说什么。   “古街下的魂魄和流光河,得了苏蔺祭夜图的机缘。”   “魂魄在地下沉睡,流光河通往幽冥。”   “苏蔺,就是画中元祭夜图的那位人神?”温白坐直了些,被子随着他的动作又往下落了一截。   陆征抬手,又替他掖了掖:“嗯。”   温白记得小莲灯以前曾说过,不是所有河灯都能漂到黄泉去的,尤其是以前的人间,每到中元,有水的地方便有河灯,黄泉根本纳不下。   能不能漂到黄泉去,也是河灯的命,各凭本事。   他以前还在想,巴掌大的小莲灯,得有多费劲才能打过其他的河灯,漂到黄泉去。   原来是被“保驾护航”的。   “我到千年前去,和这个有关?”   “嗯,”陆征点了点头,“地下魂魄苏醒,干涸了百年的沉沙河通水,灵压太重。”   陆为阳,水为阴,沉沙河一通水,再加上地下不安分的魂魄,阴阳相撞,生了裂隙。   温白就这么跌了进去。   “那地下那些魂魄呢?”温白赶紧问道。   见人还念着那些魂魄,陆征有些无奈:“带回阴司了。”   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释。   这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温白却好像过了很多年。   千年前的人间,和眼前的人、事,不断交替,闪现。   很复杂,甚至还有些荒唐。   可想着想着,温白却忽然笑了。   看着那明亮的眉眼,陆征莫名有些想伸手碰一下。   他最终忍住了,只说了一句:“笑什么。”   温白又是那句话:“没什么。”   他没说谎。   也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一切都很好。   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陆征开了门。   周伟和钟时宁站在外头,还有一个谛听。   周伟顶着压力,先开了口:“陆老板,我们想看看小白,可以吗?”   陆征一侧身,放周伟和钟时宁进去。   在周伟和钟时宁有些拘谨的动作中,陆征回头,看了温白一眼,走了出去。   陆征往外走了几步,靠在墙上,看着站在门口还随手带上门,显然没有进去的意思的谛听。   陆征声音很淡:“你早就知道了。”   谛听揉了揉脖子:“我说没有,你信吗?”   陆征很轻地扫了他一眼。   “真没有,”谛听语气认真了很多,“但猜得八九不离十。”   谛听微仰着头:“你睡太久了,不清楚,上头不会无缘无故选定温白这个人。”   “能和你有渊源的,我想除了元元外,也没其他的了。”   “我就猜着元元身上那两个字,一定是和温白有关,或者就是他写的,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写的,这灯他又是怎么放的。”   “现在也才知道。”   谛听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故意不说,只是你知道,有些东西缘分,是谁的就是谁的,旁人插了手,反倒容易生祸端。”   陆征转身往楼下走。   陆征一离开,谛听也没进来,屋子里就剩下温白、周伟和钟时宁,气氛轻松了很多。   周伟和钟时宁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听谛听说了一二。   确认完温白没事后,周伟瘫在椅子上:“小白,我为我以前说陆老板脾气不太好的行为,郑重道歉。”   温白:“?”   “陆老板以前的脾气,可太好了。”   温白疑惑更甚:“?”   钟时宁在一旁补充道:“小白,你凭空消失后,老板真的发了好大的火。”   温白直起身子:“陆征发火了?”   周伟和钟时宁齐齐点头。   “你之前不是问南城怎么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吗?”钟时宁极其严肃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往上一指。   温白隐约猜到了什么。   周伟是听到温白突然消失的消息后,跟着阴差一起去的。   他去的时候,陆征已经不在了,可天上已经下起大雨。   当时林丘连伞都没撑,就站在雨里,一个人拼命转着罗盘。   而一旁的钟时宁,正站在河岸边喊温白的名字。   要多惨有多惨。   “你凭空消失后,老板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钟时宁至今心有余悸,“他不知道在地上画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说了‘苏蔺’两个字后,也跟着消失了。”   周伟忍不住问道:“小白,你消失这事,是不是跟这个叫苏蔺的有关?”   温白点了点头:“嗯。”   “怪不得。”当时老板的语气,像是要活剥了他,钟时宁道。   周伟现在想想,都觉得是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浓郁的阴气,就好像能将周遭的一切席卷,哪怕他到的时候,陆征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和这个比起来,以前陆老板已经完全算得上和蔼可亲了。   钟时宁:“阴差们说,老板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象都没这么难看过。”   “要不是谛听大人拦着,可能得出大事。”   温白心头一下子变得复杂。   周伟小心凑过来:“老板没和你生气吧?”   温白摇头:“没有。”   不仅没有,还难得的耐心。   如果不是周伟他们说起,温白根本看不出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也是。”周伟喟叹似的说了一句。   这问题他就白问。   看之前陆老板把小白抱回房间,那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的模样,怎么可能醒来之后还朝他发火。   另一头的陆征,回了办公室,便把牵牛图放在了桌上。   画灵从里头飘出来:“大、大人。”   陆征:“它呢。”   画灵:“在睡。”   温白消失的那段时间,画里头的小莲灯也不知怎的,时睡时醒,陆征怕它醒来闹着要找温白,就注了一道灵力进去,暂时封上了牵牛图。   现在陆征才启了画。   许是知道温白回来了,这次小莲灯睡得很安稳。   “大人,小白还好吗?”画灵也听到了阴差们的话。   陆征很淡地应了一声:“嗯。”   “那就好。”   老黄牛尾巴轻一晃,莲灯滚了一小圈,落在陆征掌心。   看着那起起伏伏的小胖花瓣,陆征笑了下。   以前谛听跟它说过一次,在人间,生和养是不一样的,但都是大恩,也是最重要的人。   只说了一次,莲灯就记住了。   它知道养它的陆征,在遇见温白之后,温白就占了另一个最重要的位置。   陆征是养父,温白就自然而然成了“生父”。   温白好几次跟它说过,“生父”不是这么用的,小胖灯就咯吱笑两下,下次还敢。   想不到。   陆征点了点花瓣,轻笑。   “还真是他生的。” 第49章 慌了   等周伟和钟时宁走了, 温白才起身,走到窗边。   外头雨还没歇,但已经小了不少, 院里路灯亮着微弱的光,照着地下满目的落叶。   刚周伟在的时候,拿出手机, 念了几条新闻给温白听。   南城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下得南城湿漉一片, 还下上了热搜。   尤其是视频里拍到的那压城似的黑云。   【今天南城的雨好像会说话,我听到了它在我耳边说, 我要把你头给打掉。】   【最离谱的是,天气预报昨天还提醒我,说这两天气温回升, 都是晴天,我被子都差点晒出来了,幸好我的拖延症,救了我一名。】   【第二次了, 我记得六月那会儿, 也有这样的情况,毫无预兆下了小半个月的雨,这次更离谱,这是下雨吗?这根本就是道友渡劫。】   温白原本以为,他在河岸那边醒来的时候, 那雨已经够凶了,结果周伟在车上的时候, 却跟他说:“那你是没看见昨天的。”   温白现在看见了。   手机上发来了很多消息,阴差众人发的, 无外乎也都是问他好点了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温白一一给了答复。   几个平日来往多的,最后也就直说了。   温白消失的这两天,他们大气都不敢喘,整个阴司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多说一句话都不敢,担心温白的安危,却又不敢提他的名字。   温白对此一无所知,也没觉察到什么。   甚至在陆征问他的时候,还说了一句玩得挺高兴。   现在想想,虽也不是他本意,但他的确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陆征。   醒来之后,好像也只顾着说事,没顾得上别的。   温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和陆征说说话,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下了楼。   可陆征不在,办公室里只有谛听。   “来晚了十分钟,”谛听看了温白一眼,唇梢一扬,低头继续摆弄手上的东西,还不忘说道,“他刚走。”   谛听那一眼,看得温白没由来的心虚:“我没找他。”   “我来看看元元。”   温白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谛听。   听人心,辨万物的谛听。   谛听头也不抬:“放心,我没听见。”   温白:“……”   “真没听,”谛听示意温白别站门口,进来坐,“毕竟是陆征明令禁止过的,作为明面上的下属,偶尔也得听听。”   “是你刚刚进门时候,看到是我,失望的表情太明显。”   温白:“……”   他觉得没有。   肯定是谛听看错了。   “元元还在睡吗?”温白看着墙上的牵牛图说。   “本来该醒了,”谛听偏眼,往墙上一扫,“陆征又给喂了一口灵力,睡结实了。”   灵力吃撑了,就跟饭吃多了犯饭困一样,平日陆征也不太让它多吃,温白走到画前,有些疑惑。   谛听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没出什么问题,就是睡不踏实。”   温白偏头看他。   “毕竟竹枝上带了你的血,你消失那两天,可能感应到了什么,睡睡醒醒,陆征怕它醒来闹,就喂了灵力,暂时封了那画。”   说到竹枝,温白顿了下:“元元能吃进我的血,也是因为那竹枝。”   “嗯,”谛听走过来,“说不定比陆征的还要更适合些。”   温白没说话。   “怎么,”谛听笑了下,“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吧。”   温白没否认:“嗯。”   “其实我也觉得挺稀奇的,不过这就是你和陆征的缘分。”   谛听给温白泡了一盏茶:“我听陆征说,你去那边的时候,里头下雨了,还打了雷?”   谛听说的“那边”,自然是千年前的人间。   “嗯,”温白抿了一口热茶,“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进了祭夜图。”   “但祭夜图中没打雷,也不下雨。”谛听接口道。   温白:“嗯。”   出现了一点偏差,他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或是画出了问题。   但温白还有一事想不通。   “我到那边去的时候,其实找了当地的城隍。”   谛听大致听陆征提起过。   “他说他算过,那几天人间应当都不会有雨才对。”当时听到雷声的时候,城隍反应还比他大一些。   “那几天人间也的确不应该有雨。”谛听悠悠道。   温白注意到他说的是“不应该”,而不是“不会”。   “周伟和钟时宁应该和你说了,那时候,天象有点乱。”谛听转头看着温白。   温白心里咯噔一声:“嗯。”   他默了一会儿:“你是告诉我,千年前的天象,也是被影响了。”   谛听也说不好,但给出了一个最可能的结果:“沉沙河本就是可通阴冥的大河,断流了几百年,突然过了水,雨一下,河水上涨,可能是会造成这种结果的。”   说着,谛听又问了一句:“那里雨落得大吗?”   “还好。”温白淡声道。   雨落得不大,倒是挺密。   谛听点了点头。   虽是乱了天象,但毕竟隔着千年,饶是陆征,也得被敛一敛。   “还好就好,”谛听在牵牛图上敲了敲,“要是下得跟这头一样凶,这灯怕是也没机会漂到黄泉。”   三两下就得被雨打沉。   温白笑了下:“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再多放两截竹枝进去。”   再给它垫个高高的底座。   保证它能一路稳稳当当漂到黄泉,不至于被挤到岸边。   “你多放两截竹枝进去,大概也就不是元元了。”谛听调侃道。   温白顿了一下,笑了:“也是。”   许久后,温白往沙发上一靠,很轻很浅地吐了一口气:“其实我看到陆征了。”   谛听没太在意:“他十来分钟前也才走,碰上了?”   温白:“不是。”   “我是说,在那边。”   谛听拿着茶盏的手倏地一顿,茶盏一晃,撒了一小片茶水出来。   谛听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你是说千年前?”   温白抿了下嘴:“嗯。”   “什么时候?在哪里?”谛听放下茶盏,转过身来。   “天亮之前,我在流光河上头的石桥上,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屋檐下。”   谛听:“遇上了?”   “没,”温白摇了摇头,“我看到了他,他没看到我。”   温白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谛听,还是说给他自己:“他手里拿着一盏莲灯。”   当时隔着雨幕,他其实看不太清,但他觉得那就是陆征。   “陆征的确去过一趟人间。”谛听说道。   温白声音好像也氤氲着那时的水汽:“那他手上那盏灯,应该就是元元。”   谛听都没料到,其中还有这么一遭:“嗯。”   “我差一点就喊他了。”温白失笑。   谛听看过来。   温白坐起身:“没喊出来,天就亮了。”   “他去阴司做什么?”温白又问。   谛听:“现在才想起来问?”   温白垂眸,当时他不是说没找他么,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法问。   谛听没拆穿温白:“收拾摊子去了。”   “?”   “在古街和沉沙河下面,一发现苏蔺的气息,就直接找了上头的人要说法。”说着,谛听不着痕迹看了身侧这人一眼,否则,也不至于让九章去把人接回来。   “要说法?”   谛听言简意赅:“就是干架的意思。”   “火发得大了些,天象一乱,阴司下头也容易出问题,就下去收拾一下。”   温白再一次意识到他这事,到底引起了多大的麻烦。   温白皱了皱眉:“抱歉。”   “你道什么歉。”谛听失笑。   过了一会儿,谛听起身,把窗户打开。   他靠在窗边,看着那已经下得稀稀落落的雨。   “温白,你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是天意。”   “但也不单是天意。”   温白一怔。   “我说的,陆征找上头的人要说法,这个‘上头’,不是我们的上头,而是与地官相对应的天官。”   “我们口中的上头,是指上头的‘上头’,”谛听语气认真了不少,“叫天道,也就是天意。”   “无形无痕,但它是真实存在的。”   “你入职阴司,也就是这个上头选的。”   “它给了你和陆征这个缘分,”说着,谛听顿了下,再开口时,语调已经一转,“但怎么给,是它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往千年前走一遭,可以全须全尾的回来,也可以吃点苦头回来,它本来可以选择后者,但它选择了前者。”   谛听看着他:“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温白心里很清楚,答案也很明显,无他,因为陆征。   谛听话只说到这里。   沉默了好一阵,谛听从那边走过来:“我开窗,通会儿风。”   “你困了没?”   温白下意识回答:“没。”   觉得自己答得太快,温白又道:“睡醒过来的。”   本就清醒,再加上谛听这些话,温白觉得他或许这个晚上都不用睡了。   谛听打了个哈欠:“那你在这儿等他吧,他应该快回来了。”   温白:“嗯?”   什么叫…让他在这儿等等?   温白慢慢站起身:“他不是刚去阴司没多久吗?”   谛听:“有人等,自然要早点回来。”   温白:“……”   温白觉得自己现在有点乱:“我还是不打扰他工作了,明天……”   谛听打断他:“他在下头待不住,很快就回来。”   说着,也不管温白,直接朝外走去:“我刚淘了几张画回来,就在那边桌上放着,还有一些纸笔,你闲着没事,就随便看看,打发一下时间。”   门合上,谛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温白叹了一口气,朝着书桌走去。   等看清那桌子上齐全的笔、墨、纸、砚,还有画了半截的画卷,才知道他进来的时候,谛听在做什么。   也好,他现在心里有点乱,得找点事做,让自己心静一下。   这么想着,拨开镇纸,从下头挑了一张白纸出来。   铺平,沾墨。   等第一个写完,笔尖便是一顿。   一个“陸”字,被久久微动的笔墨晕成一个圆斑点。   温白:“……”   被元元念得多了,提笔就是“陸徵”的名字。   温白本想写写字,让自己心静下来点,结果反倒更乱了。   现在的心情,也就跟这个被墨糊成一团的“陸”字似的。   温白放下笔,闭着眼睛放空自己。   以前练字练不进去的时候,温白就这样,闭着方静放空自己,再提笔时,想到什么字,就写什么字。   满纸“家长里短”也是常事。   半个小时后,温白看着那满纸的“陸徵”,认了命。   这次倒不是想到了别的,而是写着写着,总能发觉这两个字,似乎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等一个字体写满意了,又换了种字体,就跟自己较劲似的。   心倒是奇怪的平静了下来——直到耳边脚步声传来。   哪怕是谛听,进陆征办公室的时候,都会敲门,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可温白没听见敲门的动静。   那来人是谁——   笔重重砸在桌子上,温白一把抓住那写满了“陸徵”两个字的纸,藏在身后。   一抬头,和陆征对上了视线。   温白慌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尤其是在看着陆征的时候,那种慌乱甚至像是凝出了什么实质似的,堵在喉咙口。   只是写几个名字而已。   之前,他还当着陆征的面,在莲灯上写了他的名字,亲手放了出去。   更别说元元。   他明明有几十种理由搪塞过去,可偏偏这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过来了?”陆征像是也不知道温白在等他。   温白看着陆征笑了下,朝他走过来。   那股慌乱更明显了。   “陆征!”喊停了陆征,温白才后知后觉,他似乎喊得响了点。   陆征停下步子。   满屋寂静中,纸张皱叠的簌声异常明显,温白彻底不敢再动。   可他清晰地知道,这纸只将将揉了一半。   陆征循着声音望过去。   温白破罐子破摔,把纸揉成一团,丢下一句“早点睡”,低头走了出去。   一夜无眠。   看着外头天放亮的时候,温白甚至还在想。   不知道灵力对人有没有用。   喂一口能不能像元元一样,睡上三天。   温白起了个大早,跑了。   跑出东泰后,又折返了回去。   把遗忘在床头的那张写满“陸徵”两个字的纸一道带走。   在两天不见温白的人影,只通过消息和电话联系后,陆征得出了一个结论。   温白在躲他。   在没有这个认知前,他还能忍。   可现在……   陆征进了牵牛图,把小莲灯抱了出来。   两天了。   两天不来找他就算了,现在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陆征曲指,在小莲灯的花瓣上弹了一下。   本就哼唧着要醒的小莲灯,迷糊醒转。   “陆征!”小莲灯叶托一卷,“抱。”   陆征抱过它:“温白呢?”   小莲灯被问得一懵,下意识转了下脑袋,往四周扫了一圈:“白白呢。”   陆征:“在家。”   小莲灯胖花瓣一举,跟着重复道:“在家。”   陆征声音很淡:“想他了?”   小莲灯:“想他了。”   陆征抱着它就往外走:“行,带你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陆征:“想他了?”   元元:“?”   陆征:“你(我)想,去找他。” 第50章 小太子   温白回到家, 看到桌案上头的墙壁上空荡一片,只剩一没孤零零的挂钉的时候,才想起来, 牵牛图还在阴司。   他把那张写满了“陸徵”名字的纸带回来了,却忘了把小莲灯带回来,温白叹了一口气。   想着小莲灯应该还有几日好睡, 最终咬了咬牙, 决定先不去接他。   ……主要是, 暂时不想碰上陆征。   温白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刚开始去陆征办公室的时候,是想好好跟他道声谢的。   温白想找人说说话, 找谁都行,画灵、黄牛、牧童,甚至是元元。   可家里就他一个。   温白在家里躺了两天, 直到班群里在讨论周六去爬雾凇山的事。   南城地处南方,气候湿冷,冬日基本不落雪,雾凇山之所以叫雾凇山, 是因为山上有一片白梅林。   花期的时候, 从山脚看去,漫山的白色,缀在深棕的枝干上,对于对雪有着别样执念的南方人来说,就跟落了满山的雪, 满枝雾凇似的,因此起名叫“雾凇山”。   要去爬山的事, 其实很早就在群里说起过,只是彼此时间都凑不齐全, 才往后推了又推,可能是前几天的暴雨下得人精神上都湿漉了一阵,天气一转好,总算被搬上了日程。   【就明天去吧,我看今天天气挺好的,明天据说也是这天气,再不动动筋骨,我怕是都要脆了。】   【赞成,山上白梅还没开,但我看到公众号上说,雾凇庭已经开了,刚好我买了一套新茶具,我给你们带上去,回头再让老板把他的摄影机捎上,给你们拍几张对山品茗的照片,朋友们,相信我,这照片一出,朋友圈Bking,就是你!】   【对对!有对象的记得把对象也带着啊,毕竟雾凇山是出了名的姻缘山啊。】   【姻缘山?雾凇山什么时候背着我成了姻缘山?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立刻发了两张特写照片。   白梅横枝间,缠了一断红绸。   并说道:“官方认可的。”   温白在南城这么多年,倒也是头一次听雾凇山还有姻缘山这种称号。   班群里有人解答了一下。   【这两年才官方起来的,我有个在旅游局工作的同学,说之前的时候,是因为一些年轻人上来爬山,赶时髦,就在梅树上绑上红绸,求个姻缘,有一就有二,上头的红绸越来越多,就成了一个固定活动。小路这个提醒真不是诓你们的啊,有对象的赶紧把对象带上,等花开了就晚了。】   【什么叫白梅开了就晚了?不应该等花开了绑着才漂亮吗?】   【那你的爱情就没了。】   【???】   【哈哈哈哈你们别听他瞎说,不过要绑红绸的,的确只能现在绑,等花开了再绑红绸,容易伤到花和花枝,所以山上就立了警示牌,绑红绸没事,要在花开之前,避开花芽绑,可能是觉得不够诗意,就补了一句“红绸系,系花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花开的时候再系红绸,等的就是花谢。】   【另外提一句,之前有人反驳过,说“红绸系,系花开”,那花开的时候再系,还可以系结果,被官博官方打脸——雾凇山的白梅是观赏梅,只开花,不结果。】   就这样,“红绸系,系花开”这样的提示语没被记住,“雾凇山的花谢了,我的爱情没了”却意外的在年轻人中传开了。   这消息一出,群里登时热闹了,好几个本来有事要推的,也都打算来沾沾喜气。   问着问着,就有人@温白。   【小白,你真不去啊?】   其实程诚一个多星期前就问过温白了,上次钟云送的钢笔,可不只是到场的人人手一支,而是整个金融一班人手一支,包括没到场的,都交由程诚给他们寄了出去。   他们搞这个聚会的目的,除了爬个山之外,也是想着和温白碰碰,尤其是上次没来的一群人。   大家都很清楚,这“钢笔事件”,他们是沾了小白的光。   因此有人这么打头一问,很多人纷纷开始附和。   【小白你要是忙的话,爬山不来没事,晚上一起吃个饭呗。】   【对,我知道最近新开了一家露天烧烤,生意特好,分量也足,包你满意!】   温白之前没答应,是因为阴司那边,更准确来说,是陆征那边,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事找他,哪怕是周末,也走不大开。   可现在,温白想都没想,回了一句:“爬山算我一个。”   班群因为温白的出现,更热闹了几分。   在名单上乐呵呵添上温白之后,有几个开始坐不住了。   【小白,你不是在知道了这姻缘山的名号之后,才打算来的吧?】   【是啊,你是不是有对象了?要带对象过来?】   也不怪班里人这么调侃,实在是温白出现的时机太好,偏巧是刚结束姻缘山的话题的时候。   明明之前一直忙的没有周末的人,现在突然有空了。   温白看着“对象”两个字,手一顿。   隔了小半分钟,才回道:“哪来的对象。”   【慢了半分钟,肯定有对……呸,有猫腻。】   温白:“……”   【那你把你老板带来也成。】   温白:“…………”   温白知道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上次钟昊那事过后,尤其是还从他口中知道了“老板”只有二十多岁之后,班里人就对陆征这位“年纪轻轻の商业巨子”充满了好奇,时不时就要调侃一句,不知哪天能有这个机会见见。   因此这句“那把你老板带来也成”,大概率也就是随口说的。   可偏偏之前还在说“对象”的事,这转折转得温白措手不及。   最后只能借着工作的理由,暂时退出了战火圈。   第二天,温白起了个大早,穿着一身便装,连包都没背,就出了门。   雾凇山晨间山景是一绝,空气也最舒服,所有原先还在抱怨约定时间太早的卑微打工人们,被山间的清风一卷,虽然冻鼻子,可的确够得劲。   周伟拄着两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登山棍,走到温白身边:“小白,今天陆老板那边没事啊?”   温白冷静提醒:“今天是周末。”   周伟脸一皱。   阴司那边,什么时候分过周末和工作日?   就算阴司有,陆老板那边怕是也离不开吧?   “不是说得中午才来吗,怎么早上就到了?”温白转移话题。   “你都来爬山了,那我一个人中午来也不好,就昨晚先来了,睡在小金主那儿,”周伟甩了甩手上的登山棍,“喏,从他家掏的。”   登山棍甩了旁边小金主方乐明一腿的泥点子。   方乐明朝着周伟重拳出击。   周伟笑着往温白身旁躲,刚巧碰到腕间的小葫芦,随口说了句:“你这是带元元晨练来了?”   “没有,元元在阴司,陆……”   温白顿了下,微微撇过头:“陆征那。”   周伟“哦”了一声。   然后,他支棱着棍子,继续往前走。   然后,他停下步子。   然后,他偏头看着温白。   周伟从没看过温白这样子,提到陆老板名字的时候,那心虚的模样……   周伟一把抓住温白:“小白,你别告诉我,你和陆老板……”   温白心头一跳。   “你和陆老板吵架了?”   前头的人八卦雷达一响,齐齐回过头来。   温白:“……”   温白把周伟刚大方赠送的那支登山棍还给了他:“爬你的山。”   方乐明:“我翻译一下。”   “小白的意思,就是给爷爬!”   等到了山顶,温白耳边才清静了一点。   那边程诚正带着人去接山水,几人在亭子里收拾茶具,准备拿山水煮些茶喝。   一回来,就看到方乐明从包里掏出了一瓶酒。   一边说着“使不得使不得”,一边窜头围着酒瓶看。   “特意带的青梅酒,度数很低,”方乐明说道,“煮着喝,煮完酒气也散了,就喝个味。”   虽然是果酒,也没度数,但酒听着总比茶更刺激些,男生们跃跃欲试。   女孩子们则是对梅林更感兴趣些,喊着程诚给她们拍照。   程诚正忙着煮酒,就把摄像机递给了温白。   “我调试一下,你们先逛逛,找找景。”温白朝着她们说道。   女孩子们笑嘻嘻应下。   还没到花期,但梅枝上头,已经隐约能看见一些青黑色的芽点。   温白转着镜头,拍了个特写。   不远处嬉闹声传来,温白笑了下,心里有事的时候,就该找些事做,听点热闹的声音。   随即,下一秒——   温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老板”两个字……   他可能高兴得太早了。   “喂。”   温白只说了一个字,山风忽地刮起,碎在耳边,连带着陆征的话,也碎在里头,完全听不清。   温白把音量开到最大了,还是无用。   这山风就跟他作对似的,早不吹,晚不吹,偏偏在陆征说话的时候吹。   温白没辙,直接开了免提。   然后风停,陆征的声音,透过屏幕,沉沉传来。   “两天不见人,你这是连温元元都不要了,是吗。”扑了个空的陆征,声音比山风还要凉。   刚走过来准备告诉温大摄影师已经找好了位置可以开始拍摄的钱梦琳她们:“…………”   温白:“…………”   温白能确定了,这山风不是跟他作对“似的”,而是就在跟他作对。   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陆征说话的时候停。   而身后一众女生:“???”   她们刚刚看到小白屏幕上,好像是“老板”两个字不假?   那这个“温——元元”是谁?   有几个跑得快的,已经转头去问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周伟。   周伟现在浑身泡在茶香和酒香里,熏得整个人都过分安逸,没太细想,张口就说了一句:“小太子。”   所有人:“?”   周伟:“陆老板他儿子。”   女生问:“那为什么姓温???”   周伟:“嗯……因为也是小白的儿子。”   所有人:“…………” 第51章 他被标记了!   陆征带着小莲灯到温白家的时候, 都没到门口,温元元就从陆征掌心探出小花瓣:“白白不在家。”   它没感受到温白的气息。   陆征听见了,仍旧曲指叩门。   意料之中的没人应。   陆征等了几分钟, 才给温白打了电话。   结果一接通,就听到一阵风声,以及似有若无的笑声。   离得有些远, 听得不算清, 可陆征知道那不是温白的声音。   两天不见人, 来找人还扑了空,陆老板气笑了, 于是凉凉开了口。   他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雾凇山,因为“温元元”的出现, 诡异的寂静。   “小白他老板和小白的……儿子?”   他们这也没喝上酒啊,脑子也没糊涂,怎么就听不懂周伟说的话了呢?   虽然他们时不时就要念叨一句温白的对象,还时不时想怎样的神仙能拿下小白, 但不说他们班, 就是他们系,乃至整个经管学院,在这四年的熏陶下,都知道金融系的招牌门面的心思,是真没在谈恋爱上。   年年新生入学期, 金融1班年年热闹。   以前遇上一些“不谙世事”的学妹,甚至是学弟的时候, 他们偶尔还帮着递张小纸条,递瓶水。   后来, 就是隔壁班的同学,遇到这事都会提醒上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别说什么可疑对象了,就连桃色绯闻都听着。   结果现在,这冷不丁的,连儿子都有了,还是和老板一起养的?   气氛忽然就gay了起来。   “这、这是养了个什么啊?”   “养了一盏……”直到这时,周伟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咽了口口水。   众人见他顿住,虽然不知道周伟为什么说了一个这么奇怪的量词,盏?   可还是问道:“养了一盏什么?”   周伟直起身子来:“狗。”   所有人:“……”   周伟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温白,脖子一凉。   茶香酒气一蒸,困意都被带了出来,以致于刚刚说话的时候,没太过脑子。   小莲灯的身份,阴司都晓得,老板的亲儿子、小太子,这两日又刚知道了温白和小莲灯的渊源,见人都要闲聊上一句,周伟也就下意识回了话。   在阴司待久了,都忘了自己阳间人的身份,于是“一盏灯”就硬生生变成了“一盏狗”。   所有人也顺着周伟的视线,齐齐看过去。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等山风吹过,温白才开了口。   “元元醒了?”   小莲灯听到自己的名字,凑过来想说话,就被陆征掐住了脑袋。   “醒了,”陆征淡淡看了莲灯一眼,“看不见人,刚哭完。”   小莲灯脑袋一歪:没有鸭。   温白良心受到了谴责。   陆征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在哪?”   这次温白回答得很快:“雾凇山。”   陆征:“雾凇山?”   温白:“班里人约着今天爬山。”   电话那头久久没说话。   好半晌,才听到一点小莲灯的动静,像是在问陆征“雾凇山是什么”。   温白便切了个视频过去。   温白本意是想让小灯看看山景,告诉小灯他说的是实话,没骗它。   可落在不远处的钱梦琳她们眼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们听不见小莲灯的声音,只看到小白在说完“班里人约着今天爬山”之后,就给老板回了视频。   “这像极了我和朋友偷溜出去玩,我男朋友打电话查岗的模样。”   “啧,要不是知道小白不喜欢男孩子,我都要怀疑这是爱情了。”   “别,别怀疑,”刚从亭子那边吃完热乎瓜跑过来的几个女生,气都没喘匀,就开始说道,“阿伟那边的一手消息,这个温元元是小白老板儿子,一条小狗勾,公司的小太子。”   “为什么叫温元元,因为名字是小白给它起的,陆老板一直放在小白那边养,所以也是小白的儿子。”   几个女生齐齐一震。   “这是老板和员工之间该有的互动吗?”   “这不是。   “所以你们是说小白被拿下了?别人四年都没拿下,这什么陆老板半年就拿下了?”   “这陆老板和他们能一样吗?年纪轻轻,合作的就是钟云这种级别的大佬,要家底有家底,要胆魄有胆魄,要阅历有阅历,优秀的人相互吸引,精神伴侣,Soul mate,我反而觉得很正常。”   “我现在开始怀疑那招聘微博黑幕一说了,这老板不会早就看上小白了吧?”   “可恶,我原来还猜钟昊来着,钟学弟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吧,长得还好看。”   “……”   “你觉得小白是那种看脸的人?”   就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钱梦琳,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我、我靠,神仙!”   众人:“怎么了?”   钱梦琳低着头,急速放大镜头。   温白给陆征切视频的时候,手上正拿着摄像机,动作顿了下。   钱梦琳就在一旁,看出温白手上不太方便,便伸手接过了摄像机,示意他只管去打电话。   温白一转身,钱梦琳就对着他的背影来了一张。   本来是想拍张照片,等会儿一起到亭子里头八小白的卦,谁知道,快门按下的一瞬间,却拍到了别的。   钱梦琳把照片不断放大,最后停在那露出的手机屏幕上,机械往前一送。   一群探过脑袋瓜的猹。   “……”   “…………”   “小白是不是那种看脸的人,我不知道,我是,我宣布,今天,就在这雾凇山,就在这梅林,我正式成为小白和顾老板的粉头。”   “他姓陆。”   “不管姓什么,锁死。”   温白避开人群,走到警示牌那边,才停了下来。   借着手机,陆征看到温白身后一群女生,神色淡了点:“都是你同学?”   温白有些没听懂:“嗯?”   “你身后那群女生。”   温白回头一看:“嗯。”   陆征也“嗯”了一声。   没什么情绪,语气跟神色一样,都很淡。   可那一瞬间,温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补了一句:“班长和阿伟他们在亭子那边煮茶,空不出手,我比较闲,就被喊去帮女生们拍照了。”   陆征顿了下,又“嗯”了一声。   和刚才那声比起来,情绪明显好了些。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   温白有些不太自在地撇过头去。   开着视频,两人都没说话,可也都没切断。   小莲灯出声打破沉默:“白白,为什么要给这些树绑上带子啊,它们生病了吗?”   “不是,”温白顺着把镜头转高,对着那些红绸,“不是普通的带子,上头都写了名字,是人间用来求……”   姻缘的。   温白稍停了下,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小灯能听的,上回画灵就因为教了它几句破落话,被陆征在阳台晒了一个晚上的月亮。   说姻缘,可能小灯也听不懂,温白就换了种说法:“求长久的,两个人在一起,长长久久。”   小莲灯花瓣一卷:“只能两个人吗?”   温白:“嗯。”   没听过求姻缘求三个人的。   小莲灯立刻催促道:“那白白你快写!”   温白:“……”   莫名的,温白还紧张了一瞬。   “写元元和白白!”小莲灯声音嘹亮。   温白:“……”   陆征:“……”   稍稍冷静下来,温白轻笑。   小灯果然还是没听懂。   温白刚想解释,那头温元元的胖花瓣,已经被陆征敲了下。   小胖灯委屈抬头,盯着陆征看了好半晌:“那就写陆征和白白的名字。”   小莲灯想得很简单。   它想一直跟着温白,也舍不得离开陆征。   如果一张红带子上只能写两个人,那两个人就能长长久久,那就写陆征和温白,就像现在这样。   小莲灯越想越高兴,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好,灯芯噼啪炸出一枚小火星,一个劲地问:“白白你写好了吗?”   温白开始后悔刚刚自己没说明白了。   他原本以为陆征会像刚刚那样,给小灯花瓣来一下,可谁知陆征竟没动手。   温白被闹得没法子,小声道:“下次,下次再写。”   小莲灯:“为什么要下次呀。”   “因为一个人写没用,”陆征总算开了口,“得两个人一起。”   小莲灯仰起脑袋:“是吗?”   陆征笑了下:“你问他。”   小莲灯重新看着温白。   温白耳朵破天荒的红了一下,都有些分不清陆征究竟是在哄小莲灯,还是说别的。   可被小莲灯这么看着,也只好道:“是。”   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温白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折了回来。   温白生得白,只一眼,钱梦琳他们就看到了温白还染着绯色的耳垂。   所有人在心底,抑扬顿挫地齐齐喊了声“哇哦”。   “小白,其实你可以把你老板喊过来嘛,我们完全支持。”   “对啊,把你儿…温元元带过来也行啊!”   温白:“元元?”   钱梦琳摆了摆手:“没事没事,阿伟都跟我们说了。”   温白:“?”   “小狗勾嘛,谁能不喜欢小狗勾呢,是吧。”   温白:“……”   所以周伟到底跟她们说了什么?   “下次吧。”温白想起之前好像也聊起过这个,陆征表现的并不抗拒,如果他愿意的话,一起出来倒也没什么不可。   一群人开始往雾凇亭那边走,钱梦琳开了口:“小白你老板是本地人吗?我看这雾凇山景致挺好的,下次你可以带着你老板一起来走走。”   钱梦琳的话,一下子又勾起刚刚的事,温白顿了下,才道:“嗯。”   钱梦琳抬头望天。   行了。   以小白的脑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都“嗯”了,基本也就是承认了。   “还得记得在梅花开前过来。”钱梦琳继续提醒道。   其实真没怎么听懂的温白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之后:“?”   接下来一整天,温白就在一班众人读不太懂的眼神中度过。   翌日,整理好思绪,才打算去阴司接小灯。   温白刚穿好衣服,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温白看了一眼时间,才七点多,陆征应该不会在这个时间把小灯送过来。   这么想着,还是走过去,开了门。   门被敲响,门口却没人。   温白皱了皱眉,就在他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地下传来。   “看这里。”   温白下意识低下头去。   随即,就看到四个纸人,还有一顶纸轿子。   纸人是用红纸剪的,两个扎着辫子,两个带着瓜皮帽,身上都穿着长卦,说话的不知道是哪个纸人,但声音很清脆。   纸人只有基本的形,那顶纸轿子,样子倒极为精致。   温白下意识握住腕间的玉葫芦,往后退了一步。   还来不及说话,其中一个纸人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呀!不好啦!他身上有那位大人的气息!”   “他被标记了!”   “快跑!”   温白:“…………” 第52章 迎亲轿   说话的是一个带着瓜皮帽的纸人, 不知是指挥还是小首领,它一说完,剩下三个纸人拔腿就跑。   说是跑, 不如说是飘。   它们飘动的速度很快,身子一展,就已经落出去几米远。   跑到一半, 温白隐约听见几声“轿子”, 然后看见几个纸人折了回来, 在离门一米远的位置停了一下,像是在顾忌着温白, 随后才排成两列,一骨碌飞过来,抬起轿子, 从窗口飘了出去。   温白拿着手机,对着窗口拍了一张照。   照片中什么都没有。   窗台依旧是窗台,只不过抬着轿子的纸人毫无踪影。   虽在意料之中,可温白还是指尖一凉。   在阴司工作这半年, 温白自认也见过不少阴物, 撞鬼更是家常便饭,可这纸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头一遭。   这些阴物看着也像是有人的思想,能动,能说话, 可和小莲灯或者画灵这种开了灵智的小东西比起来,显然还少了点什么。   就好像并没有独立的情绪。   哪怕刚刚说着“不好”、“快跑”, 语气也没有一丝的起伏波澜,一板一眼到近乎诡异。   暂时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之后, 温白一边往阴司走,一边在网上搜了一些关于“纸人抬轿”的资料。   民间鬼话、怪谈居多,唯一可考的,还是一些出殡大典,“纸人抬轿,阴兵开道”。   其余的,有说这是烧给阴间的东西,也有说是为了脚不沾地入黄泉的,温白搜了一圈,也没查出什么来。到了阴司之后,便直接去了陆征办公室。   本来昨天视频之后,温白还觉得有些不敢面对陆征,具体说不上来,但不太自在。   可纸人这东西一出,也就顾不上其他的了。   “……它们也没多说什么,可能是感受到了我身上有阴司的气息,就跑了。”温白把事情讲了一遍。   本也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完,只是他省略了一些“不太重要”的细节。   比如“那位大人”,比如……“标记了”,统一指代为“阴司的气息”。   小莲灯一听到“纸”,顿时有些紧张。   一听还有四个,顿时更紧张了。   一打四,它可能打不过。   小莲灯一下子飞到温白身上,摸摸手,又蹭蹭颈,生怕温白看上其他小纸人。   温白一个多星期没见它,抱着好好揉了一通才放下。   心软得不行,却抬头看了陆征一眼。   陆征这是还没告诉它这上头名字的事?   陆征顿了下,才道:“嗯。”   “那轿子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吗?”谛听问道。   具体也不好形容,温白简单比了下大小。   谛听又问:“有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温白仔细想了想。   “跟一般的红轿子没什么不同,不过轿檐上挂了四个纸灯笼,灯笼中间似乎还有……”   “还有四个铃铛。”谛听接话道。   温白:“你知道?”   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铃铛,因为样式实在太小,那纸灯笼包得也牢,要不是四个纸人来抬轿子的时候,灯笼晃动,里头传出一点铃珠晃动的声响,温白也注意不到。   谛听一开口,就连陆征就偏过头。   谛听从沙发上起身:“嗯,那家伙我认识。”   温白:“?”   谛听:“认识,不算熟。”   “灯笼里的铃铛,叫引魂铃,是山鬼羌岐惯用的东西,纸人也是。”   陆征皱了皱眉。   他还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这羌岐近来没犯什么事,在你睡着那千年间,也都挺安静,”谛听解释道,“况且你以前都在下头,没管过阳间的事,不知道也正常。”   谛听语气很平静,可温白却被他话中的“千年间”三个字惊了一下。   还有那句“近来没犯什么事”。   那就是以前犯过事。   在逃嫌疑鬼。   “那纸人的意思是?”温白有些不解。   谛听看了温白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温白的错觉,他总觉得谛听那一眼,不太妙。   可谛听没有说话,而是轻一侧身,视线一抬。   话是跟温白说的,可眼睛却直直盯着陆征。   “羌岐看上你了。”   温白:“……”   温白怔了一下,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好半晌,才挤出一句:“看上我了?”   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谛听很淡地笑了下:“就是那个意思。”   “他看上你了。”   “那轿子是迎亲轿。”   那一瞬间,整个东泰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阴气从陆征办公室涌了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板和谛听大人又打起来了?”   “不会啊,我刚瞧着小白进去了,老板不可能当着小白的面跟谛听大人打架吧。”   “那为什么这么生气?”   “……”   办公室一阵死寂。   温白下意识一抬头,和陆征对上了视线。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白白,它亮了。”小莲灯扯了扯温白的衣角,说道。   温白低头一看,是周伟:“我出去接个电话。”   出了门,温白走到窗台,理了理思绪后,才接了电话。   那头周伟像是捂着听筒,声音有些模糊:“小白!”   “嗯?”温白听不太清楚他说话,“你现在在哪?那边不能说话吗?”   “对,”周伟道,“医院。”   温白:“?”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去医院了?   “生病了?”   “不是我,是班长他们。”   温白:“他们?”   周伟“嗯”了一声:“昨天我们回去之后,班长他们几个就病倒了。”   “哎你等等,我找个地方跟你说,这里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的,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跑动的声音。   等挑了个没人的地,周伟声音才响了点:“小白,我觉得这里头…有事儿。”   最后那三个字,被周伟刻意放低,听得温白心头一沉。   他说的有事,指的是什么,温白很清楚。   “具体怎么回事?”   “昨天班长他们回去之后,突然就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凌晨被辅导员送来了医院。”   温白:“都有谁?”   “四个,班长和老郑他们,”周伟吸了口冷气,“你说巧不巧,整整齐齐一寝室。”   “要不是宿舍阿姨看他们凌晨还不熄灯,过来查寝,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哪怕当时已经是凌晨,哪怕学校再没有声张,可“救护车一来,抬走了四个”的消息,仍旧不胫而走。   在各种社会新闻层出的当下,一个学生深夜被救护车抬走,怕是都得引起一阵喧闹,更别说这么整整齐齐一寝室。   整栋研究生宿舍楼,昨晚都炸了。   一口气拉走四个,根本就不是一般的生病能解释得通的,而且宿管阿姨据说受了刺激,当晚就回了家,给这事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说法一种比一种离奇。   最要命的是……“医生什么都没查出来。”   这才是关键所在。   医生什么都没查出来,但周伟却知道,高烧、说胡话,都是掉魂的特征。   “老师通过班长他们的朋友圈,知道我们一群人今天去雾凇山了,就给乐明打了电话,刚好我和文谦都在他那,就过来了。”   周伟:“我们到的时候,不说班长他们自己现在的研究生辅导员,老杨都在,还有很多校领导都在了。”   除了学校大型庆典之外,周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领导,还是在医院这种地方。   “身上没有外伤,不是食物中毒,班长和老郑他们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老杨直接跟校领导打了包票,说肯定没有内部矛盾,监控也没拍到有人进了他们寝室。”   一口气倒下四个,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谁信?   谁听了不会觉得是学校刻意隐瞒什么?   但现在领导们都顾不上怎么跟学校里头的学生交代了,只想把事情搞清楚,弄明白。   只有周伟猜到了什么。   一种一种排除,只剩下唯一的答案。   温白赶忙问道:“除了他们四个,其他人呢?”   周伟在想到这点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没有。”   他稍顿了下,又补充道:“暂时没有。”   温白不知道这事跟谛听口中的“羌岐”有没有干系,但程诚他们被脏东西魇住了,应该不假。   温白进门,三两下把事说清楚。   “是昨天跟你一起去雾凇山的人?”谛听问道。   温白:“嗯,我得去医院一趟。”   陆征起身走过来,沉沉看着温白:“这两天让它跟着你,一步不能离开。”   说着,又往温白的玉葫芦里注了一大通灵力。   许是在他接电话的期间,陆征跟莲灯说了什么,这次小莲灯贴得更紧:“不离开。”   花轿都抬到门口了,陆征自然不可能让温白离了视线,一个人跑到医院去。   所以当两人一起到医院的时候,除了见怪不怪的周伟,其他人全部跟被钉在了原地。   要不是程诚他们还躺在里头,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他们都想拿出手机给两人拍张照。   他妈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怎么都过来了?”温白走近,说道。   “今天周日,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就都过来了。”钱梦琳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一场,眼圈还有些红。   事发突然,温白知道他们都不好受,隔着衣服,虚虚拍了拍钱梦琳的肩:“没事,别担心。”   陆征站在温白身后,他见过这几个女孩子。   昨天温白拍山景的时候,扫到了她们的脸。   温白重新走到陆征身边:“我老板。”   一行人有些拘谨地点头:“知道知道。”   “老板好。”   知道这些人是温白的好友,陆征还是点了点头,权做招呼。   其他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陆老板果然高贵。   只有周伟,在陆征偏头跟温白说话的时候,在后面见缝插针地小声提醒。   “别多想,陆老板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所有人齐齐回头看他。   周伟皮笑肉不笑,云淡风轻道:“当初陆老板跟钟云先生刚见面的时候,一个眼神都没给过。”   所有人:“…………”   “里头现在有人吗?”温白往病房的小隔窗一看。   “医生刚走,”方乐明往外头一指,“老郑家长来了,老师他们正去接,里头没人。”   温白和陆征对视一眼。   “我们进去看看。”说着,温白给了周伟一个眼神。   周伟点头,等温白和陆征进了病房,安定住坐在外头长椅上的一行人:“陆老板学过一些中医,小白特意带他来看看。”   众人这才了然。   “看出什么了吗?”温白看着陆征。   陆征在程诚眉心看了一圈:“掉魂了。”   果然,和周伟猜的一样,温白心想。   可奇怪的是,陆征没发现其他痕迹的存在。   “做得很干净。”陆征开口道。   刻意隐藏了气息,还躲过了阴司的查探。   道行不浅。   “会不会是那个羌……”温白话没说完,陆征脸就一黑。   屋子里的气氛都凝滞了几分。   其实温白也不太愿意提“羌岐”的名字,任谁无缘无故被盯上,还用上纸人、纸轿子这种阴测测的东西,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可温白却觉得,陆征好像比他更不想提起羌岐。   温白久违地哄了哄老板:“别生气。”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得说。   “好好待着,”陆征偏过头来,“别乱走。”   话音刚落,陆征就想起上次沉沙河的事。   那时候,他也说过这句话,可人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   想到这,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直到温白走近一步,笑着说:“记住了。”   两人从病房出来,周伟第一个迎了上来。   “怎么样?”   温白压着声音,道:“嗯,掉魂了。”   周伟一喜,还好只是掉魂。   陆征在,问题应该不大,于是问道:“那什么时候找回来?”   然后周伟就看见温白摇了摇头。   周伟这才愣住:“什、什么意思啊?陆老板都解决不了吗?”   温白没直接回答,只说:“回去先查查。”   温白斟酌再三,也想让周伟防范着点,还是把纸轿子的事说了一遍。   “他要什么?!!!要娶……”   周伟话没说完,就被温白捂住了嘴巴。   有一种东西,即使被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这是哪来的老色批???   竟然有鬼胆子大到这种境地,敢跟陆老板抢人?   还直接把花轿都抬来了?   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长椅上的一行人,听到周伟那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呼,抬头望去。   看着温白表情不算好,陆老板表情更是难看至极,所有人心里一沉。   虽然他们觉得这么多专业设备,也都查不出什么,人眼一时更难识别了,可看着气势逼人的陆老板,还是存了点“万一呢”的心思。   谁知道,还是不行。   “行了,干坐着也不是事,也都是空着肚子过来的,你们先去吃饭,我和阿伟、文谦先守着,这么多人坐这儿也没用。”方乐明说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一个纸团子从他衣兜里掉了出来,他也没在意。   纸团子骨碌滚到钱梦琳脚边。   钱梦琳捡起:“乐明,你东西掉了。”   “不是我……哦,对了,是我的,”方乐明从钱梦琳手中接过,“随手塞兜里,我都忘了,这垃圾桶在哪?”   “这边没有,电梯口那边才有,”钱梦琳往电梯方向一指,“不是,你塞个纸团子在兜里干嘛,怪吓人的。”   钱梦琳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带血的纸巾,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红纸。   “这有什么吓人的,铺开看更吓人,”方乐明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附近哪家小孩子手工作业掉了,一个红色纸人,早上过来的时候,差点踩到。”   “你说红什么?!”   方乐明手一抖,一抬头,就看到小白、小白他老板,以及周伟齐齐看过来。   “你说红什么?!”周伟快步走过来,虽然因着在医院,压下了声音,可震惊一点也没减。   “红…纸人?”方乐明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周伟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拿过那个纸人,铺开,给温白一看:“小白,是这个吗?”   温白怔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没有他遇上的那几个那么精致,头上也光秃秃一片,没辫子,也没瓜皮帽,可材质一模一样。   温白点了点头:“嗯。”   他看着方乐明:“乐明,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早上啊,就接到老师电话没多久,出门捡到的。”   “就一个?”   方乐明挠了挠下巴:“我没注意。”   周伟盯着温白手心里的纸人,抬头看了看温白,又回头看了看方乐明,大骇:“这、这老色鬼还想一娶娶俩?!!!”   温白:“……”   陆征:“……” 第53章 他完了   “别瞎想。”温白敲了下周伟的脑子。   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 都在想什么。   “不是说那些纸人都是来抬你去……那什么的吗?”周伟摸了摸额头。   温白叹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周伟, 慢声细语道:“可早上那屋子里,不止乐明一个。”   周伟彻底怔住。   是啊,他怎么忘了, 当时屋子里, 可不止乐明一个。   他和文谦都在。   这个叫羌岐的, 就算再怎么急色,也不至于把他们仨都抬走。   以他们的“姿、色”, 也不至于能迷惑到这种千年老鬼的。   一时间,周伟也不知道是相通了,还是没想通, 低头,却极尽诚实地说了一句:“我就说,那老色鬼看上小白之后,是怎么又看上乐明的, 不应该啊。”   温白:“……”   陆征:“……”   就站在背后的方乐明, 鼻子一痒。   那纸人被方乐明揉成一团,身上满是折痕,温白展开细细一看。   “这是烧过的痕迹吗?”他把纸人转了个面,指着纸人右脚边缘的一道黑痕,对陆征说道。   这纸人是单面纸, 正为红,反为白, 可饶是最藏不住颜色的浑白,那道黑痕依旧很浅。   和折痕相互重叠着, 更像是正面的红色渗过夹层,浅浅染透了一条。   如果不是那黑痕旁有一片很淡的焦黄斑点,温白也不会注意。   陆征低头看了一眼:“嗯。”   他从温白手上接过纸人,只虚虚用两指掐着,动作和言语间,满是嫌弃和淡淡的不悦:“早上遇到的,就是这东西?”   “差不多,”温白伸手,在这个秃头小纸人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只是这个没帽子,也没辫子。”   边角还有些毛糙,像是随意剪的。   这差别待遇,周伟基本确信了:“所以到我们这边来的这个,真不是来迎亲的?”   连个帽子和辫子都舍不得给剪上。   温白:“……”   还没完了是吧。   温白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你觉得他们这事,也跟这些纸人有关。”陆征淡声道。   温白:“太凑巧了,不是吗?”   陆征“嗯”了声,肯定了温白的回答。   “早上那些纸人逃跑的时候,我其实拍了一张照。”温白说着,打开手机相册。   周伟凑过来一看:“哪儿呢?”   温白:“窗台。”   周伟瞪大眼睛:“没有啊?”   温白按灭屏幕:“是没有。”   “因为这些纸人不是实体。”   周伟:“……”   所以小白这是给他,看了个寂寞?   “那乐明捡到的这个纸人,是哪儿来的?”温白指着陆征手上的纸人,说道。   周伟一愣:“你是说,这纸人是假的?”   温白摇了摇头:“不是。”   他只是想知道,这个纸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方乐明家门口。   “去一趟乐明那儿吧。”   --   “就这儿,那纸人就这儿捡到的,”带着人回了家,尤其是小白的老板也跟着一起来了,方乐明还稀里糊涂的,“不是,这怎么回事啊?”   周伟按下他不太|安分的手:“先别问,等有结果了,再跟你说。”   方乐明住的这个地方,是个小别墅区,独门独户,但因为是他爸早年间就选好的,不像一般新建的别墅区,入住率很高,倒也热闹。   温白看见不远处一间小木屋:“养宠物了?”   因着温白和周伟他们的关系,方乐明跟金融一班的人处得甚至比本班人还要熟,班里有聚会的时候,也都喜欢到方乐明这儿来,地大,隔音好。   其他人随便挤挤都无所谓,方乐明知道小招牌“金贵”,所以二楼至今还有个单独划拉出来的房间,是给温白的。   读书时候,温白经常留夜,但这小木屋,还是头一回见。   “一只小金毛,不是我的,是我阿姨家的,就住在隔壁小区,我阿姨一亲戚到南城来办事,借住一星期,她对狗毛过敏,就在我这儿养一星期。”方乐明答道。   也正是因为这小金毛,附近小孩子时常就要过来摸两把,所以他才会怀疑这纸人是附近哪家小孩落下来的手工作业。   说到金毛,周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乐明,你还记不记得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文谦说昨天半夜你家金毛叫唤了好一阵?”   方乐明没什么印象。   周伟和温白对视一眼。   周伟立刻给杨文谦发了消息。   “具体几点文谦说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凌晨,但好像……和班长他们那边,是差不多的时间。”昨天一天,所有人都累了个够呛,所以晚上睡得很沉,要不是杨文谦夜宵吃齁了,半夜被渴醒,也听不见院里头的动静。   “先进去看看吧。”温白也有些头疼。   那头方乐明刚解开指纹锁,陆征却伸手拦住了温白的去路。   温白:“?”   陆征下巴微扬:“看上面。”   温白一抬头。   “乐明,那是什么?”温白伸手,往一、二楼的连接横柱间一指。   “好像是一张镇宅画吧,我也不清楚,我妈上个月刚贴的,她说开过光的,一定要我贴上。”   温白点了点头,看着陆征:“有用吗?”   陆征:“嗯,上头有佛光。”   “所以那纸人身上的灼痕是这么来的?”佛光便是一种宝器,偶尔是能灼伤阴物的。   陆征偏过头,看向周伟:“可能也还有别的原因。”   温白顺着陆征的视线看过去。   “我?”周伟指着自己的鼻子。   陆征没说下文,但温白却大致清楚了。   周伟生在城隍庙,长在城隍庙,虽现在还没接任城隍的位置,但周爷爷已经慢慢让他接手,身上自然带了城隍的气息。   光一个佛光,可能还伤不到这些阴物。   可加上城隍,就有些难办了。   这纸人又恰好伤在了腿上。   “昨晚来的,可能不止这一个。”温白说道。   只不过它跑得比较慢,伤了腿,便无用了。   “那还要去学校看看吗?”温白原先是打算先去方乐明这边看看,再去一趟宿舍楼。   可看样子,即便去了,大抵也找不出什么来。   但事情应当很明晰了,就是羌岐的手笔。   这边有镇宅宝器、城隍,所以纸人失了手,而程诚那边,什么都没有,护不住,被得了逞。   “可这个羌岐,抓我们做什么啊?”这是周伟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一点。   高矮胖瘦都有,也没什么共通之处,除了……   除了都去过一趟雾凇山之外。   除了都和小白一起,去过一趟雾凇山之外。   和小白一起。   小、白。   ……   周伟被自己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一抬头,发现陆征神色比之前沉了不少,温白也有些不太自然地垂着眸,周伟就知道,可能这个想法,不止他一个人有。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唯一的目的,可能就是三个字:娶小白。   周伟:“……”   温白和方乐明简单聊过几句后,就和陆征先打道回了阴司。   周伟站在院中,看着前两天刚被方乐明搬出来,说要晒几天太阳的一排盆栽,拍了拍方乐明的肩膀:“如果还想要的话,就趁早把这些搬进去吧。”   “干嘛?”方乐明不解,“你还怕有人偷啊?我好不容易刚搬出来的。”   周伟抬头望天。   “这南城,可能又得下场暴雨了。”   周伟终是放不下温白那边,在温白的授意下,去了一趟正天观,把上回交给林丘的护身符篆拿了一叠过来,一一贴到众人背上后,才回到了阴司。   哪知阴司先变了天。   周伟到的时候,隔着没关严实的门板,只听到两句话。   “你要他主动去找羌岐?”   “这是目前最可靠,也最有效的法子。”   前一句是陆征说的,后一句是谛听说的。   紧接着,就是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怎么就打起来了?”周伟一下子把钟时宁从阴差堆里头抓了出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谛听刚刚说要小白做什么?我没听错吧?让小白主动去找羌岐?”   钟时宁不说话,只紧皱着眉头,半晌后,才道:“我也刚知道。”   钟时宁慢慢开口。   “南城现在的这座雾凇山,其实不是完整的一座独山,是断山。”   “一千年前,被天雷辟成了两半,一座是现在的阳山,雾凇山,一座是后头的阴山,这座阴阳两山连起来,就叫羌岐山。”   “羌岐就是应运而生的山鬼。”   周伟知道了其中的渊源,除了更加佐证这就是个活了千年的老色批之外,更不明白了:“这跟主动送小白过去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呀!”钟时宁脸皱成一个包子,“这种应天运而生的大鬼,刻意隐匿踪迹,不说寻常阴差了,就是谛听大人,都很难找到他。”   “这羌岐又看上了小白,敌在暗,我们在明,你觉得吃亏的会是谁?!”   周伟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话是这么说,可、可小白,那万一……”   周伟说不出来了。   谛听提出这法子,那一定是有对策,不会让小白轻易去冒险。   他们能想到的种种顾虑,他自然不可能想不到。   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哪怕是陆征,都不能保证万事都不出错。   周伟根本不敢想,小白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差池,陆老板会怎么样。   上次沉沙河的事,是毫无准备,可这次要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还出了意外,那……   “再商量商量,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呢?”不说陆征了,就是周伟,都不想让温白去冒这个险。   “关键就是…我们时间不多。”钟时宁委婉说道。   “怎么会时间……”周伟卡了壳,他忘了,羌岐手上还有四个人质。   两人沉默一阵。   “我们可以往好了想,”周伟不知是在安慰钟时宁,还是自我安慰,“小白之前不是说了吗,那几个来迎亲的纸人惧怕他身上阴司的气息,跑了,回去告诉那个羌岐之后,说不定也害怕了,就不娶了呢,然后把其他人也给放回来。”   周伟的本意是让事情变简单点,毕竟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鬼头这么铁,敢直接和陆征抢人。   谁知道,钟时宁却慢慢摇了头。   “谛听大人说,羌岐很可能也是沉睡了千年,刚醒,还不知道这阳间阴司的存在,以前人间是没有阴司的,只有城隍,至于小白身上的阴司气息,吓到纸人有可能,但吓到羌岐,不一定。”   周伟眉头紧拧,这是碰到硬茬子了?   “哪怕他知道,小白是陆老板的人?”周伟还是第一次说得这么直接。   钟时宁沉思了一下,沉痛点头:“嗯。”   他小心凑上前去:“这个羌岐,听说是色胆包天!”   “你听谁说的?”周伟瞪大眼睛。   钟时宁:“谛听大人。”   周伟:“???”   “原话?”   “原话。”   周伟:“……”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谛听说这话时候的神情。   “你知道这羌岐山为什么会被天雷劈成阴阳两半吗?”钟时宁语气深沉。   周伟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别告诉我,和这个‘色胆’有关?”   钟时宁:“嗯。”   周伟:“……”   周伟仿佛天灵盖也被劈了一道,他知道这羌岐应该是个色批,谁知道,竟能色批到这种程度。   “这个是九章先生跟我说的,谛听大人之所以知道纸人和迎亲轿的事,是因为千年前,这羌岐曾经用过同样的东西,想娶一个人进门。”   周伟:“!”   妈的!   照这么说,他们家小白竟然还是二房!   “娶谁?那个人呢?”都有一位妻子了为什么还要把手伸到小白这边来!   钟时宁神色复杂:“你还记得…那个苏蔺吗?”   周伟:“就那个在山头修行的人神,画中元祭夜图的那个?”   温白往千年前走了一遭后,他们也就知道了祭夜图的事。   钟时宁:“嗯。”   “在那位人神还没成神的时候,羌岐看上了他,想娶他,不过阵仗没这么大,没抓其他人,最后也没娶成,那位人神得道飞升的时候,不知是意外还是什么,一道天雷恰好落在了羌岐山的山头,山就被劈成了两半。”   “所以严格来说,羌岐不是沉睡了千年,而是躲在某个地方养了千年的伤。”   “然后伤刚养好刚睡醒刚好看到了小白,还一眼看上了,于是直接派了纸人和纸轿子来娶他。”周伟机械道。   钟时宁:“嗯。”   周伟:“…………”   周伟平日很少爆粗口。   可这次,他没忍住。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他妈都吃了个天堑了,怎么还色心不死?   唯一学到的点,就是知道除了娶人外,手上还得抓几个人质做添头?   “那他完了。”周伟认真道。   钟时宁:“?”   周伟:“和苏蔺比起来,看上小白,只会更棘手些。”   毕竟……   他偏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要对上的人,不是小白,而是……陆征。 第54章 夫人真好看   温白也不知道事情走向会变成这样, 一时也有些懵。   周伟和钟时宁从外头走进来。   “小白,你别怕,我觉得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周伟把他带到沙发边坐下。   看着急得直抖腿的周伟, 和一旁使劲拧着眉的钟时宁,温白顿了下,失笑。   到底是谁在怕。   “我没怕, 只是在想谛听刚刚说的话。”温白温声道。   可周伟却只觉得温白是在强颜欢笑, 又想起躺在医院里头的四个:“就不该去什么劳什子的雾凇山。”   他道:“什么姻缘山, 招桃花,说不定就是那个羌岐下的套, 谁要这种烂桃花!”   钟时宁:“就是!”   周伟越想越气不过,低声骂了句:“妈的!”   长这么大,钟时宁就没说过什么腌臜话, 学都学得不太利落,刚开口说了个“妈”,温白就已经一把捂住小玉葫芦,示意他们小莲灯在里头, 不准说脏话, 于是一句“妈的”,硬生生被钟时宁断成了“妈”。   周伟:“……”   陆征和谛听回来的时候,周伟还在戳羌岐的脊梁骨。   倒是事件中心的温白,坐在一旁很安静。   “元元进葫芦里了?”   温白听到谛听的声音,抬起头, 却和谛听身后的陆征对上了视线。   微顿之后,温白答道:“嗯。”   刚非要跟过去看打架, 温白怕误伤到它,就先送进了葫芦。   谛听走过来, 身上难得有些狼狈,袖口都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钟时宁和周伟相觑一眼,低下头。   ……大抵是真气着了,动真格了。   谁都知道,这两位神仙打架就跟吃饭似的,整个阴司习以为常,但也从没见谁吃过亏。   还是头一回见谛听这模样,虽然只是破了点衣裳。   温白自然也看到了谛听衣袖上那道口子,心口跳了下,往陆征身上也看了一眼。   衣服完好,连点灰尘也没沾。   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   温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温白自认为这口气松得挺隐蔽,却不知道这屋子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看了个正着。   周伟心头复杂。   刚还拦着元元不让他去帮他爹打架,现在见陆老板打赢了,你还挺高兴?   现在是该高兴的时候吗?   “刚刚我说的事,你有什么想法?”谛听从沙发背后绕过来,轻声说道。   温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周伟先开了口:“除了这个之外,就没其他法子了吗?”   谛听没多说:“羌岐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惯会的就是隐匿气息,除非他自己露面,否则很难找到踪迹。”   “我没什么意见。”温白只一开口,所有人便看了过来。   周伟和钟时宁看过他后,又不着痕迹去看了陆征一眼。   果然如预想中的那样,凶得不行。   “只是,”温白这才把之前纸人的话说了一遍,“他们看起来很害怕这股气息,不一定会来第二次。”   谛听之前说的“主动去找羌岐”,指的不是让温白去追踪羌岐的气息,而是指他想“娶”,便让他“娶”。   纸人再来迎亲的时候,温白得坐上那轿子,跟着纸人一道,找到羌岐在的地方。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基于一个事实:羌岐还得再来“娶”一次。   谛听看了看温白腕间的玉葫芦:“纸人感受到的气息,应该是你身上玉葫芦的气息。”   “这葫芦是陆征养着的,上头的灵力对纸人来说,跟烈火无异,不敢靠近也正常。”   “但他们未必就知道这气息属谁。”   谛听话梢一转:“即便这群纸人知道,羌岐也不一定不知道。”   钟时宁小声道:“像羌岐这种大鬼,也会有不知道老板吗?”   谛听转头,看了陆征一眼。   还真不一定。   几千年前,陆老板可和大帝没什么两样,都是甩手掌柜。   养了小灯后,就更少出现在人前了。   “羌岐说是山鬼,却并不归阴司管,比起鬼,说是灵物可能更合适些。”   温白:“像太岁那样?”   谛听点了点头。   “山鬼是汇聚山间精气炼体而成,得道升天者比比皆是。”   “这羌岐山千年前更是灵气繁盛之地,别看他沉寂了千年,道行却是不低。”   钟时宁:“那他为什么还没有得道升仙?”   谛听:“得不了道。”   “真能得道,千年前那道天雷就不会劈在羌岐山山头了。”   周伟麻了。   不好好钻研天道飞升成仙,非要做什么老色鬼。   “那我要做什么?”温白问道。   听起来,他要做的事情很多。   可算起来,好像又没什么。   谛听:“等。”   温白:“?”   “等羌岐来娶……”谛听话说到一半,陆征便冷眼扫了过来,谛听有些费劲地把“娶”字吞了下去,“等羌岐派纸人来找你。”   温白:“如果他不来呢?”   谛听:“他会来的。”   谛听跟羌岐没什么交情,可他太了解羌岐这种人的本性了。   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只有自己见到了棺材,才能掉下几滴眼泪来,安分一些。   他们能做的,就是送羌岐去见“棺材”。   但这话谛听不能说,于是只好道:“羌岐这人很挑,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没这么轻易放过你的,放心吧。”   周伟和钟时宁一时都没能分清谛听这是在夸温白,还是在诅咒温白。   “只不过,”谛听皱了皱眉,“温白,你这玉葫芦……”   全程不发一言的陆征,总算开了口,沉着声音,喊了一句:“谛听。”   不是提醒,是警告。   谛听自然听出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你先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征在谛听提出这个法子的时候,就没什么好脸色。   因为他知道,只要谛听提出来了,温白就不会推却。   甚至还会觉得这事是因他而起,谛听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尽快把那四个人找出来,万事可行。   温白不去想后果,陆征不行,又怕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只听着,不说话。   可谛听却越来越离谱。   周伟和钟时宁有些糊涂,这玉葫芦怎么了?陆征怎么突然发了火?   温白却听懂了。   谛听是怕上头的灵气再吓退那些纸人,功亏一篑。   “有没有什么办法敛去上面的气息?”温白说道,这个玉葫芦也摘不得。   谛听没回答。   温白朝着陆征走过去,抬手。   陆征看着他:“想好了。”   温白:“嗯。”   陆征伸手,在玉葫芦那串经文上抹过。   “没了?”温白看着光秃秃的葫芦肚子。   “只是暂时封住。”陆征说道。   “元元还在里头呢!”温白怕陆征忘了,赶忙提醒道。   陆征无奈,担心这些倒是担心的比谁都快,只好道:“影响不到它。”   温白这才放下心来。   里头的小莲灯也听到了温白的话,闪了一道小金光出来。   温白摸了摸小葫芦,权做回应。   摸着摸着,温白动作慢了下来。   他稍一斟酌,总觉得带着它不太安心,毕竟这一趟是去做“人质”的。   再加个小人质,不划算。   别其他人没带出来,还搭进去两个。   于是温白说道:“要不把元元……”   陆征截住他的话头:“别想。”   说着,抬眸,沉沉看着温白:“牵牛图这两天就放这。”   “不用打它的主意。”   翻译一下就是,你要是敢把莲灯放进牵牛图里,明天就能看见它变成一把灰,你可以试试。   温白抿了抿嘴:“知道了。”   陆征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点,这人只顾着把那四个人换回来,不把自己当回事。   带着莲灯,除了护着他之外,也是让他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个小的,多点顾虑,不至于那么“无所畏惧”。   陆征怕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羌岐,几千年道行的山鬼,他还没放在眼里。   他怕的就是温白。   谛听说还要准备点东西,便带着周伟和钟时宁走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温白和陆征。   温白给陆征倒了一杯茶。   “都不知道怕吗。”见他仍旧一副寻常模样,忍了许久的陆征终是说了出来。   温白把茶盏推过去:“怕啊。”   千年的山鬼,抬轿的纸人,还说着什么要娶自己,谁能不怕。   “但谛听说这个法子最好,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陆征:“你可以选择不信。”   只要温白觉得这事不可行,不愿意,陆征觉得他就能找到别的法子。   温白却像是没听懂陆征话里的意思,说:“我信。”   陆征头更疼了。   温白笑了下,抬起头来,眉眼洇在水汽中:“但不是信谛听,是信你和元元。”   元元和玉葫芦都在,陆征不会找不到他。   陆征一怔。   沉默一阵后,温白突然听到一句没头没尾的:“可他要娶你。”   温白手上动作一顿:“假的。”   他喝了一口热茶,眼神闪烁:“我又不喜欢他。”   说完,温白就专心喝茶,没再抬头,也生怕陆征问他“那你喜欢谁”,他自己可能都答不上来,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多说一句。   幸好陆征没问。   他躲了过去。   平安无事了两天,程诚他们也在医院躺了两天,温白开始着急。   怕纸人上门的时候不方便,他还千拦万拦,拦住了想要跟纸人干架的画灵、周伟他们,就差开着门迎接纸人了。   可纸人就是迟迟不来。   就在他开始怀疑谛听是不是算错了的时候,这天傍晚,门口总算传来了敲门声。   玉葫芦里的莲灯先温白一步,感应到了阴气,轻轻晃动了一下。   温白拍了拍它,示意自己知道了。   温白知晓这些纸人有自己的意识,也会思考,故意没去开门,而是装作有所防范的样子,小声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一片安静。   然后,温白就看到一个纸人,从门缝里晃晃悠悠飘了进来。   它的动作很快,却也很谨慎,没有贸然飘到温白身侧,而是贴着门站立着。   明明是空洞的眼睛,可温白却能感觉到,它在上下打量自己。   这纸人和上次相比,高了些,身上的花纹也更为繁琐,最关键的是,这纸的颜色浓重到像是能渗出什么来。   温白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害怕呀!”那纸人先开了口,仍旧是清清脆脆的童音。   它贴着门,一点一点往上滑,最后坐在门柄上,两只纸腿前后晃着。   门柄随着它的动作,慢慢、慢慢地往下压。   温白也不知道是纸人身子轻,只能一点一点往下压,还是故意吓唬他。   最后,“咔哒”一声,门开了。   温白最开始后退的那一步,是为了骗这些纸人,装的,可现在,温白真的被眼前的景象惊地后退。   只见成百上千个纸人,沿着走廊、窗台兀自站着,甚至还有几个贴在顶头的天花板上,齐齐看着他。   在稀薄微凉的光线中,暗红一片。   最显眼的,便是中间的花轿,后头还跟着好些纸马。   “糊涂了!花眼了!没有其他人的气息!”说话的正是那个开门的纸人。   随着它话音的落下,从花轿旁边挤出来一个纸人,三两下便飞到温白面前。   温白认得它。   是那个小瓜皮帽。   小瓜皮帽在温白周身绕了一圈,先是挠了挠头,随后嘻嘻笑了一下,一拍手:“没有了!没有了!”   它一转身,在空中飘了个很大的圈,喊道:“上吊!上吊!”   紧接着,所有纸人都跟着喊起来。   那声音又脆又杂,温白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它们说的是“上轿”,而不是“上吊”。   温白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意识模糊中,他感觉到腕间一烫。   陆征说过,这是让他别怕的意思。   陆征就在这里,这个认知让温白卸下防备,沉沉睡了过去。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轿子里。   温白还来不及从颠簸的晕眩感中彻底醒神,耳边就已经传来熟悉的声音。   还是那群纸人。   它们声音很亮,温白都不用费神去听,便清晰入耳。   它们说——   “大王好福气!”   “夫人真好看!”   “生出来的小大王也一定很好看!”   温白:“…………” 第55章 “陪嫁”   头晕得厉害, 温白抬手,想揉揉额头,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   轿子里头黑黢黢的, 温白也分不清那是什么。   他缓了好半晌,伸手一扯,借着微弱的亮光, 才发现那是一个红盖头。   绣着图案, 针脚很密, 很精致。   温白正出神,玉葫芦晃了晃。   他一低头, 小莲灯拍着花瓣,从里头挤了出来。   像是挤得有些费劲,一屁股坐在温白膝盖上后, 伸出两片叶托:“抱。”   温白伸手抱过它,有些紧张地说道:“嘘。”   小莲灯贴着温白手背蹭了蹭:“它们听不见我说话。”   “陆征说啦,这些纸人五感并不灵敏,只要我们小声些, 它们听不见的。”   温白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温白小声问道。   他知道自己坐在轿子里。   这轿子里头布置得倒也堂皇, 软垫细纱,但轿子并不稳,颠簸起伏,晃得人直犯恶心。   不像是走在平地上。   轿子里头只有贫瘠的一点光线,温白勉强能看个大概。   小莲灯:“山上。”   温白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那羌岐就是个山鬼:“哪座山元元知道吗?”   温白猜着应该是雾凇山,但也不确定。   小莲灯摇了摇头。   但它自诩是温白的“小狗腿”, 温白一问,便提溜着脑袋说要出去转转, 看看这是哪儿,被温白一把抱了回来。   “不能乱跑,丢了怎么办?”   小莲灯这才安静下来。   耳边铃声脆亮,温白侧耳细细听了一下,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小莲灯解释道:“是灯笼。”   “花轿四个角角都挂了灯笼,但里头燃的不是烛火,是铃铛。”   温白点了点头。   想来就是当时他看到的四个玻璃珠大小的纸灯笼了。   只不过现在化成了轿子,声音越发脆耳。   “元元还知道花轿?”说完,温白自己都笑了。   眼下这景象,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可他却没生出一点害怕的情绪来,还净想些闲事。   他没跟小莲灯说羌岐的事,就更没提娶亲的事了,倒是陆征不知道与它说了什么,这几天小莲灯比他还紧张。   “嗯。”小莲灯认真点头,“羌岐的轿子不好,白白不要坐,元元保护你。”   温白撸了一把小脑袋:“不坐,假的。”   动作间,那红盖头顺着温白的动作,滑到一旁。   小莲灯望过去。   几秒后,红盖头就被灼了一个硬币大的黑洞。   眼见着可能又快有第二个,温白失笑,忙喊停:“现在不行。”   把红盖头藏在后头:“等抓了羌岐,我们再烧。”   要是等会儿下轿,盖头没了,得露馅。   小莲灯闷闷应了一声,一脑袋扎进温白怀里,许久后,说了一句:“它们要抢你。”   温白:“嗯?”   “外面那群小纸人,还有那个羌岐。”小莲灯委屈得不行。   “谁跟你说的?”温白不觉得陆征会这么吓唬它。   “他们说的,我听到了。”   温白猜了下:“阴差啊?”   小莲灯:“嗯。”   就知道。   阴差们也不会故意去跟小莲灯说什么,大抵是在谈乱羌岐,被它听见了。   温白替他揉了揉花瓣:“没抢,我们是来找人的,等找到了人,我们就回去。”   小莲灯高兴了些:“嗯!等找到了人,我们就和陆征一起回去。”   听到陆征的名字,温白揉花瓣的手顿了下:“他在附近吗?”   “有陆征的气息。”小莲灯嗅了嗅。   它噼啪炸了个小星子:“陆征不让元元吵你。”   在温白被带上轿子的时候,小莲灯本来就想喊醒他,可刚有所动作,就被陆征喊了停。   陆征说这香只是安魂香,不碍事。   左右都是些阴物,陆征怕温白醒着害怕,能睡着也是好事。   于是温白才安然睡了一路。   听完,温白笑了下。   能睡着的确是好事,他还觉得自己醒早了。   醒着的时候,这晕眩感比睡着厉害太多,难受是真的。   温白正想着还有多久能到,那群小纸人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呀,都这个时辰了,夫人为什么还不醒呀,这香不是只能顶半个时辰吗?”   “是不是你这个笨蛋弄错啦!”   “没有!没有!没弄错!”   小纸人一顿吵,还有几个脾气急的,说着就要冲进来瞧瞧,温白只好咳了一声,装作刚醒来的样子。   除了防止它们进来之外,温白想着或许醒着,还能套一些话出来。   果然,温白一咳,外头寂静了一瞬,紧接着就有纸人喊:“夫人醒啦!”   这话就跟个信号弹似的,这头一落下,那头木锣皮鼓一顿敲,小纸人咿咿呀呀开始唱歌。   温白隐约听见什么“大王”、“小大王”。   温白:“……”   看着智商不是很高的样子。   如果不是身处这密林深山,外头也不是乌漆一片,这动静听着还算欢喜。   可偏偏是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锣鼓声就变了味。   一个纸人顺着被风吹动的窗帷淌进来。   温白顺势把小莲灯往葫芦里一藏。   “不可以不可以!”纸人看见了被温白摘下的盖头,它使劲抓着盖头一角,就要往温白头上戴。   不好!元元的小硬币!   温白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红盖头,掌根恰好抵在小莲灯烧出的那枚小硬币上。   “盖头要大王才能揭的。”   哪怕已经听了几遍,温白对“大王”这个词,仍旧敬谢不敏。   但怕小纸人发觉,只好退了一步:“好,我会盖上,你先松手。”   温白原以为还得跟这纸人周旋一番,谁知,它很快松了手,还朝着温白鞠了一个躬。   在温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它举起双手,贴在自己嘴边,吹了个不怎么利索的口哨。   “哗”的一声,烛火燃起的声音。   轿子外头的灯笼烧得通红,火光把轿内也引得亮堂了些。   两个纸人抬着一个小香炉,从窗口飘进来。   把香炉放到温白手上后,齐齐说道:“暖手!”   温白掌心一暖,下意识说了一句:“谢谢。”   小纸人合掌一拍:“新娘子!”   温白:“……”   温白觉得这些纸人许是也有等级的,这两个小纸人明显就没吹口哨的那个会说话,翻来覆去就几个词。   拍掌倒是拍得响亮,像个气氛组的。   送完小香炉,两个纸人就飞了出去。   剩下那一个,吭哧吭哧从内踏下头,拖出一个盒子来。   “夫人,用!”   温白已经没有纠正它们口头的心思了,他顿了下:“用…什么?”   纸人伸手,往那个盒子上又点了两下,示意温白打开。   温白能感觉到这群纸人对他没有恶意,想着等会儿还得从它们口中问一下程诚他们的下落,便顺着它们的意思,弯腰,把那个盒子打开。   铜镜、胭脂、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去了两趟千年的人间,有幸还认得。   但都是他用不上的东西。   温白越发开始怀疑,羌岐究竟知不知道他是男的。   温白合上盖子,敷衍着说了一句:“谢谢。”   几场对话下来,温白多少也知道了,这些纸人没什么心眼,一边起身,一边直接开了口:“我的那些朋友,是不是被你们带走了?”   纸人一歪脑袋:“什么朋友呀?”   温白看不出它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但话已经问出口,也只能继续往下问:“那天我们是一起上雾凇山的。”   小纸人想了半天,才拖着嗓子“哦”了一声:“是那四个人吗?”   温白心一紧:“嗯。”   “在的。”小纸人说道,许是见温白皱了眉,不高兴了,它慌忙摆手,“不要怕,他们很安全。”   “大王怕夫人一个人无聊,就找了几个人陪你。”   接着,小纸人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用羌岐的话说,是给他找了七个“陪嫁”。   为什么是七个。   是因为羌岐山的“岐”字,也通“七”,吉祥数。   羌岐在雾凇山看到温白,看上了人之后,又见着他和方乐明他们走得近,关系好,怕娶进门以后,温白一个人在山里头待着无趣,便想着把这群人全给绑回来——是的,全。   羌岐原先的意思,是把温白整个班的人都给打包带回去,做温白的陪嫁。   后来,是山中精怪提醒了他阴司的事,说不可行,动静太大可能会引起阴司的注意,羌岐这才收了手,决定只带七个回来。   然后,就派了两路纸人。   一路往方乐明那边去,一路往程诚那边去,结果可想而知,方乐明这边有宝器和城隍,没得手,最后只绑回来四个——连温白也没娶回来。   接下来羌岐的心思,便全扑在了温白身上。   “新娘子”都没娶到,要这么多“陪嫁”做什么?   于是,也就顾不上把那剩下的三个凑上,派了所有纸人,朝温白这边来了。   纸人说完,温白哑了口。   他完全不敢想,要是羌岐真的脑子一热,把全班给绑回来了,那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现在在哪?”温白直接问道。   小纸人一时没答上来。   轿子吱呀一声,缓缓落地。   在温白以为已经到了的时候,那纸人重新有了动作。   “要进山啦,夫人坐稳啦!”说完,飘了出去。   温白:“?”   进山?   之前难道不是一直在走山路吗?   他没忍住,把帷帘开了一道缝。   借着烛火,看清外头景象的时候,温白心口冷不防地坠了一下。   山顶。   现在他们在的位置,正是一个山顶。   风声很大,甚至盖过了纸人咿呀的歌声,却没吹动灯笼分毫。   他看着纸人们排着队,拿着手上的小锣小鼓,从山顶一跃而下。   所以他们说的进山,是指…跳下去?   温白指尖一攥。   此时,腕间葫芦的热度一点一点传来。   那温度并不比手上香炉盛,可温白的心随着它,一点一点定下来。   陆征在,温白小声告诉自己。   小莲灯从葫芦里飘出来,用叶托推开温白手中的香炉,自己躺了进去。   等找准了位置,抖着花瓣,用力哼唧一声。   从底座的位置,掉出一个迷你小纸团子来。   陆征的“小纸条”,温白第二次见,自然知道。   摸了摸送得有些辛苦的小莲灯,温白把纸条打开。   纸上写着一句话。   “下面是结界,不用怕。”   温白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打开之前纸人推给他的盒子,拿出胭脂盒,用手指沾了一点,在纸条的背面,写了一个“好”。   “元元,这个能送还给陆征吗?”   “可以鸭!”小莲灯看起来还挺高兴,花瓣一展,高高露出一截灯火。   “放在这里。”   温白顺着它的话,把小纸团放进去。   纸团被灯火裹着,点燃,最终化为几缕黑烟。   温白小学时候都没传过几回小纸条,现在倒传了一回。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句“好”能有什么用,可他就是写了。   就像其实陆征只用燃一下葫芦,就是在告诉他不用怕一样,可陆征也写了这么一句。   许是凑巧,温白刚好写完,轿子再度被抬起。   一阵强劲的风声伴着失重感袭来,温白猛地屏住呼吸,下一秒,轿子便落了地。   温白甚至都没缓过神来,“新娘落轿——”的声音便隔着帷帘传来。   不同于纸人的清脆,这声音甚至有些尖锐。   “砰、砰、砰”,有人踢了三下轿门。   红盖头正被温白攥在手里。   他不太想盖,更不想下轿。   犹豫间,外头一道人声响起。   “小、小白?”   程诚?温白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声音就在帷帘这边。   他终是没忍住,一把掀开了帘子,对上了程诚的视线。   温白:“……”   他原本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能到最后,羌岐才会把程诚他们给放出来。   谁知道……   “郑辉他们呢?”温白小声道。   “都在这儿呢。”程诚表情并不好。   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垮着脸。   “小白,你……”   程诚的话,被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   “大喜的日子,你一个做陪嫁的,这是什么表情?”   在周伟和钟时宁不间断的“这羌岐如此急色,一定是个老淫贼”的洗礼下,温白难免也有些跑偏,以为羌岐该是有些年纪。   所以听到这显然还算年轻的声音的时候,怔了一下。   程诚脸色更难看了,可不得不提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夫人,我的诚心你也看到了,四个陪嫁,一个不少,你要是嫌少,明天我再多绑几个过来伺候你就是。”   他语调一转:“现在是不是该安心下轿了?”   说着,门帘开了一个角。   一只手眼见着就要伸进来,这时,天边闷雷一滚。   纸人们咿呀开始乱叫,刚伸进来的那只手,也猛地缩了回来。   “哪来的雷啊?!”他大喊一声。 第56章 新娘子   闷雷轰隆压下。   千年前天雷劈下的惨状还犹在眼前。   羌岐大骇, 猛地一抬头。   等看清那天象,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这千年间,人间已经变了模样, 但他道行还在,还能分辨出那不是天雷。   可这口气没松多久,羌岐的心就再度悬到了嗓子眼。   不该啊!   他明明已经下了结界, 阻绝了外头的一切, 就连大罗金仙都难找到这地来, 更别说从外头劈开结界了,那这雷云是怎么进来的?   羌岐越想越不对, 极度惊惶中,视线往下一落,最后落在那顶连门帘都来不及掀的花轿上。   他不愿承认地看着花轿, 音量瞬间高了几个度:“你真是谛听的人?!”   话音一落,一道响彻天际的雷声应声砸下。   坐在花轿中的温白一顿。   ……谛听?   关谛听什么事?   之前那些纸人说的“那位大人”,难道不是指陆征,而是指的谛听?   然而外头根本没给温白深想的机会, 越来越重的雷鸣声之后, 小纸人们全都慌了神,在花轿外滋儿哇乱叫。   几个纸人从花轿各个缝隙飘进来,虽然只是纸片人,脸上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模样,没有表情, 可温白却能感受到它们的紧张。   “打雷了!下雨了!新娘子要淋湿了!”   “不行不行!不能淋湿!”   “快跑!”   接着,牵手的牵手, 扯衣服的扯衣服,说着就要把温白往外头带。   甚至还不忘给他盖上盖头。   纸人力气很小, 可架不住数量多,温白被拉得稍一踉跄。   花轿不算高,站不直身体,被纸人拉起后,温白只能半弯着腰。   “小白,这里好像发生暴动了!”程诚贴着窗帏帘子说道,“这样,我和郑辉给你打掩护,你和老林他们一起,趁机找个路,看看能不能出去。”   程诚在这里待了两天,哪怕再不肯相信,也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们撞邪了,这不是常理能够解释和解决的事。   虽然知道这地方很可能是有来无回,但这雷声明显是老天给他们机会,豁出去也得试一试。   最关键的是……   他们也就算了,被抓了也就抓了,这个山大王虽然手段山野了点,可实际上也没对他们怎么样。   可小白就不是了。   要掳他当新娘子,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程诚越想越糟心,见花轿里头没动静,又道:“你别担心,我和郑辉会找机会……卧槽,这、这花轿!”   程诚猛地一顿。   这花轿不知是怎么了,先是四角的铃铛灯笼一个接着一个坠在了地上,紧接着,两道抬轿的横杠齐齐折断,花轿上描金烫浓的花开富贵、金龙彩凤图也开始现出裂纹。   “花轿要塌了,小白快跑!”程诚喊道。   纸人也发现了花轿的异样,四处奔散。   “轰——”的一声,轿子最顶端的彩球,裂开一个大隙,可却并没有往中间塌陷,而是四散开来。   这花轿挑的是上乘的天珍木,颜色鲜亮,木材结实,可现在却仿佛被劈成了长条,倾轧而下,在触地的一瞬间,碎成齑粉。   这被雷劈到了似的花轿,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不远处的羌岐。   他新娘子还在里头呢!   羌岐一道掌风拂开那些灰尘,就想先看看温白的情况。   可在灰尘四散的瞬间,他却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新娘子,另一个……   为什么还会有另一个?   羌岐一皱眉,想走近看看,刚走出一步,却被那人周身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迈出去的脚步,就这么僵直地顿在原地。   所有人被花轿的动静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唯独轿中的温白,什么也没觉察到。   慌乱中被纸人盖上的红盖头,遮住了他所有视线。   在耳边风声、轰隆声交错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程诚他们的喊声,什么“塌了”、“快跑”,意识到是花轿出了问题。   然而,在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同时,他便被人轻轻一带,站直了身子。   下一秒,眼前视野随着盖头一点一点的掀起,变得明亮起来。   盖头落地。   陆征站在眼前。   空气凝滞一瞬,却也只是短短一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根筋的纸人们,它们看着那被扔到地上的红盖头,把木锣皮鼓往地下一扔,语气前从未有的慌张——   “呀!不好啦!不好啦!新娘子被别人掀盖头啦!”   “新娘子被抢走啦!新娘子是别人的啦!”   “大王!大王!”   所有人:“……”   谁都没料到陆征会在这时出现,还一出现就弄塌了轿子,掀了温白的盖头,连温白自己都没想到。   他猜到了那闷雷声是陆征的手笔,也猜到了陆征在这附近,可盖头一揭,看到陆征的一瞬,确确实实恍了一下神。   陆征看着温白微微睁圆的眼睛,一皱眉。   明显意外的眼神。   所以他以为掀这盖头的是谁?   羌岐?   想起刚刚羌岐伸手进花轿的场景,陆征语气不太善:“他碰到你了?”   温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   “他伸手的时候,碰到你了没。”陆征重复一遍。   回答他的,却不是温白,而是身后不远处的羌岐。   “没有!”   这是羌岐布下的的结界,只要他想,调息五感,连一点风声都能捕捉到,羌岐又急于求证陆征的身份,因此在陆征开口说话的时候,壮着胆子凝神了一瞬,然后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这下,羌岐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都来不及骂两句自己坎坷的情路,先保命要紧,立刻张嘴喊了出来,证明“新娘子”清白的同时,也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千年间就看上了两个人,一个飞升的时候把他的山劈成了两半,这一个更甚,当年天雷下来的时候,羌岐都没觉得这么压抑过。   羌岐生怕温白记仇,开口说一句“碰到了”,好在他这“过不了门的新娘子”没跟他计较,摇了摇头。   一时间,羌岐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选人的眼光好,还是不好。   好是好在这“新娘子”本身,漂亮,合眼缘,一眼就瞧上了,待他的纸人们也挺和善,讨它们的喜欢。   可这人却是个有主的!   小莲灯趴在温白肩头,作为小监视器,也摇摇头:“没有,白白没有给他牵。”   “元元还把他的盖头烫了一个洞,”说着,从温白肩头飞下来,用叶托在陆征手背比划了一个圈,“这么大。”   陆征“嗯”了声,摸了摸它脑袋。   温白笑了下,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羌岐。   他听到了羌岐的声音,两次,可却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第一次隔着花轿的门帘,没看见,这一次又被陆征挡着。   温白下意识偏过头,想看一眼,毕竟那是千年的山鬼。   刚有所动作,后颈位置就一烫。   陆征轻掐他的后颈,把视线飘忽的某人带了回来。   “看什么?”陆征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   他掌心贴在温白后颈,除了烫之外,也有些痒。   温白被半锢着,认真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千年的山鬼长什么样。”   陆征自然知道温白没说谎,可他就是不乐意。   警告性地在温白后颈一捏:“长什么样,都跟你没关系。”   温白总觉得陆征是误会了什么,再一次小声强调:“我就是看看。”   “我说,不行。”   在两人就“能不能看一眼”的问题博弈的时候,谛听已经带着阴差过来了。   一众无头苍蝇似的小纸人,很快就被赶到了谛听辟出的圈里。   也不说话了,只遥遥看着羌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小莲灯在他爹肩头趴了下,觉得可能还是纸人更有吸引力些,便朝着那边飞了过去。   而一旁的程诚他们,一看到周伟,知道自己安全了之后,就哀嚎着扑了过去。   周伟把四人从头看到尾:“羌岐没对你们做什么吧?”   “胳膊缺了没?腿断了没?”   阴差赶忙安慰:“没事,只是魂体状态,缺了胳膊断了腿也有救,给接回来就是。”   程诚他们互相搀扶着:“还好,命还算硬。”   羌岐仍没弄清楚陆征的身份,但一看到谛听,就知道大事不好。   能跟谛听扯上关系的,想来应当不是凡人。   更别说这人身上的煞气之重。   “谛听,我真不知道他是你的人。”羌岐重重叹了一口气。   之前纸人回来,说温白身上有谛听气息的时候,羌岐是不信的。   他见过谛听几面,却也只是见过,没有深交。   离他上一次见谛听,满打满算,也都有千年之久了,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楚谛听的气息,更别说本就不怎么记事的纸人。   最关键的是,羌岐还真不觉着谛听能有动凡心的时候。   谛听赶忙打住:“你的纸人认错了,他不是我的人。”   当着陆征的面,说温白是他的人,这羌岐还挺会给他找麻烦。   但这事,倒也好解释了。   纸人许是感受到了温白身上的阴司之气,和寻常阴司之气大为不同,只有阴司高位者才有,但这些纸人只见过他,也就把陆征的气息认成了他的。   “介绍一下,陆征,我老板。”谛听很少在人前称呼陆征是他老板,但此刻,应该没什么比这个更直观了。   羌岐脑子思绪断了一瞬。   一方面,他被谛听这句“我老板”慑住了。   另一方面,他的确觉得“陆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陆征?   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记得千年前阴司好像……   阴司???   此时天际已经恢复如常,可羌岐却觉得有一道天雷,直直迎着他脑门劈了下来。   阴司,陆征,传言中东岳大帝若是羽化,整个阴司就由他执掌的……陆征?!!   羌岐差点跪下来。   说实话,之前羌岐也的确存了侥幸的心思。   若温白真是谛听的人,他这结界,也不一定防不住。   先娶了再说,一眼就看上的人能有几个?   为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把人给放过了,他上哪儿找第二个人去?   再退一步,要谛听真打过来了,那也到时候再说。   毕竟谛听跟他一样,都是应天运而生的灵物,他就拿死了不松口,说自己不知道就好。   羌岐也打算好了。   他先把人娶过来,养一段时间,先不动他。   当做培养感情,同时也给谛听一些时间。   谁知道,这花轿都没下,别说培养感情了,就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人就已经过来了。   来的……还不是谛听。   羌岐之前觉得,最差的结果,就是谛听打过来了。   想不到,还有更糟糕的。   他这是图了个什么?!   陆征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羌岐。   羌岐最擅长的本事就是隐匿气息,除此之外,什么修为、道行,在陆征跟前都不够看。   现在结界一破,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他主要是不、放、心眼前的温白。   陆征几乎能肯定,只要他一松手,一个“不留意”,这人就能逮着机会,去看那个羌岐长什么样。   那羌岐自是比不过他。   但应天运生的东西,长相多少还过得去。   陆征开口,转移温白的视线:“那群纸人,你想怎么处理?”   被陆征一提醒,温白才想起来周遭很安静,许久没听见纸人的声音。   “纸人呢?”温白问道。   钟时宁高高举手:“小白!这儿呢!”   温白顺着声音望过去。   那群小纸人被困在两棵树间,一个叠着一个,抱成一团。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情况不对,一路上咿咿呀呀,好像怎么也安静不下来的它们,一下子不说话了,看起来还惨兮兮的。   几个阴差给了主意:“这些纸人只是些小阴物,没什么自主意识,也不会疼,实在不行,烧了也可以。”   温白连忙制止:“别!”   所有人齐齐看他。   纸人不会疼是真的,但害怕也是真的,看它们在听到“烧了”的时候,那缩得更紧的样子,温白有些于心不忍。   “烧了它们也没什么大用,羌岐还能做出其他的小纸人。”   他抬眸,看了陆征一眼。   “其实都挺乖的,没吓唬我,路上怕我冷,还送了我一个暖手的小香炉。”   又看了看那群仰头看他的小纸片,温白心一软:“你看,它们也都是纸做的。”   ……跟你儿子一样。   这句话温白没说,但他知道陆征应该听得懂。   陆征毫不意外温白的回答。   从一开始,他也没想对这些纸人怎么样,只是想让温白转个心思,别惦记着羌岐而已。   “嗯。”陆征应了声。   温白眼睛一亮:“可以留着?”   陆征:“嗯。”   除了知道这些纸人没伤到温白之外,说陆征没一点私心,也是假的。   刚他揭了温白盖头的时候,那几个纸人喊的话,陆征觉得还算好听——“新娘子是别人的了。”   陆征一发话,小纸人们立刻释放,齐刷刷跑到羌岐身后。   那个一路上跟温白说话、吹口哨的小纸人,还朝着温白鞠了一躬,不知是不是知道是温白求的情。   羌岐以为审完了纸人,就该审他了,可谁知,陆征却带着温白径直走了,好像一分钟也不想让人在这儿多待似的。   羌岐:“???”   怎么回事?   不是一直传言这阴司二把手脾气不好,面子比大帝还难求吗?   这就…走了?   这么大度?   此时,阴司众人的想法,也没和羌岐差多少。   甚至他们更了解陆征的脾性,于是更加摸不着头脑。   虽然这羌岐的确是连小白的手都没摸到,但这直接上门迎亲的操作,就是典型的攻击性不高,侮辱性极强啊。   他们原先还以为这羌岐不被扒掉一层皮,也得被雷劈上几道。   谁知……   “老板,就这么算了啊?”   周伟也觉得此事有些不妥:“这老色…羌岐不会还有下次吧?”   “对啊,上次被天雷劈了都没长记性,这次这么轻易放过他,指不定又打什么鬼主意。”   “主要是这种山鬼,没惹什么大事前,我们阴司也抓不了。”   “那出事不就晚了?这次是小白,我们还来得及时,要不是呢?”   ……   众人各执一词的时候,周伟伸出手,戳了戳温白手背。   温白转头看过去。   周伟极小声地说:“刚替小纸人求情的时候,那么能说会道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快问问陆老板,问他是怎么想的。”   温白正是很清楚,才没说话。   他微微偏头,看着身侧的陆征,总觉得事情还没完。   当众人从结界出来的时候,刚好在山顶。   正要抬脚往山下去,此时,在那没完全合拢的结界缝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那动静,已经被结界掩去了将近全部,可只是泄出来的一点,说是山崩地裂也不夸张。   甚至还真觉得脚下晃了下。   众人面面相觑,可陆征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说了句:“还不走。”   阴司众人只好跟上。   只有结界里头的羌岐,颤着手,指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   山呢?   他那么大半座山呢?   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年前,因为好色,被天雷劈成了两半。   千年后,因为好色,直接没了一半。 第57章 “一家三口”   山间下起了雨, 入冬的夜,又是寒山,风一吹, 都能把人冻成冰碴子。   好在程诚他们都是魂体状态,不怕冷。   整个队伍间,也就温白和周伟两个生人。   陆征撑了伞, 温白抱着小莲灯, 两人靠得很近。   温白看着陆征, 心里在琢磨陆征是不是在生气。   否则这天象怎么又乱了。   他想得出神,陆征看过来了也没察觉。   “看路。”陆征语气无奈。   “哦。”温白无辜抿嘴。   玉葫芦上的经文, 已被陆征复原,源源不断散着热气,跟个小烘灯似的, 熨帖得很。   冷风吹过的时候,冷热一交替,温白抽了抽鼻子。   有点痒。   陆征以为是温白冻到了:“很冷?”   他皱了皱眉。   明明玉葫芦温度已经够暖身子了才对。   温白摇头:“没,就是风吹到, 鼻子有点痒。”   不冷, 甚至有些热。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个移动暖宝宝帖。   陆征没信,往人往自己这边带了点。   还把雨伞一偏。   低头,就看到躺在温白手上哼唧,性子也越发娇气的温元元。   陆征看了它一眼。   他还记得千年前,刚捡到小胖灯不久的时候, 阴司来个人就要说上一句,说这莲灯虽是他养的, 可却不怎么像他。   这性子随了谁,现在陆征才知道。   陆征的视线落到这个“谁”脸上:“抱着累就放回葫芦里头。”   抱了一路了, 也不见停。   陆征刚开口,小莲灯就炸了他一个小火星:“要抱抱。”   隐约觉得陆征是在嫌它胖,小莲灯赶忙澄清:“元元不胖。”   温白自然是觉得小莲灯没几两重:“之前就一直待在葫芦里,闷久了不好。”   温白把小莲灯抱得更稳,小声说了一句:“我倒想让它再长点肉。”   陆征知道温白可能是想起小灯最初的样子了,干瘪一个,还没巴掌大。   “没不让它吃,”陆征弹了一下小莲灯的脑门,“还能长。”   小莲灯捂住脑门:“陆征打我。”   “疼。”   “要白白呼呼。”   三句话,还不带停顿的。   告状是告得越发熟练。   温白象征性给它呼了两下,吹得灯芯直晃悠,小莲灯也被带的嗡嗡动。   小莲灯被哄高兴了,在温白手心滚两下后,又去陆征身边蹭蹭。   哄完小莲灯,温白又想起刚刚结界的事:“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陆征声音平静:“给个教训,让他长点记性。”   温白总觉得这“教训”没那么简单。   “羌岐山分阴阳两山,”陆征单手撑伞,“脚下这是阳山,雾凇山,后面就是阴山。”   “嗯。”这个温白已经听谛听说过。   陆征语气更淡:“给他留了半座。”   留了半座?   温白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   留了半座,换句话说,那就是…没了半座?   “后面那座阴山?”他们现在走着的这座阳山还好好的,既然没了半座——陆征把后面整座阴山给、给弄没了。   陆征:“嗯。”   温白:“……”   一座山头没了,是该这么云淡风轻的事吗?   温白生怕明天早上起来,会看到什么诸如“大山一夜之间神秘失踪”的消息。   温白:“要怎么跟其他人解释?”   这么一大座山说没就没了?   默了一会儿,陆征才知道温白在想什么。   “不是没了,只是换了一座。”   温白大致能猜到这个换了一座,指的是什么。   虽然换了一座山这事,听起来是有些难以置信,但对陆征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温白:“那真正的那座阴山呢?”   陆征:“地下阴司。”   温白:“……”   “羌岐山算是羌岐的真身,只要他匿了气息,阴司也找不到他,”陆征稍顿了下,“现在沉了半座阴山在地下,想再做什么之前,他得先掂量清楚。”   温白一怔,然后才意识到,陆征远比他想的要周到。   一半阴山沉到地下,羌岐想必也不会那么“无所顾忌”了。   而且以陆征的性子,也未必会一直让那阴山沉在地下,等哪天羌岐真打定主意不犯事了,可能那山就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温白放下心来。   陆征看着有些走神的温白,眼睛微阖:“在想什么?”   虽然问的是“在想什么”,可温白却莫名觉得陆征是在问他是不是在想羌岐的事。   温白立刻出声:“在想班长他们的事。“   陆征看着他。   温白一本正经道:“就是觉得这次挺顺利的,比我想象中要快,我原先还以为要到最后,羌岐才会把……”   “最后?”陆征瞬间打断。   温白:“……”   陆征:“你原先还以为?”   温白:“…………”   温白低头开始跟莲灯说话。   “温白,你说清楚,这个最、后,是什么意思?”   温白充耳不闻。   “你想做什么?”   温白继续装作无事发生。   “温白。”陆征咬牙。   ……   身后的周伟他们,看着走在前面的“一家三口”,看着几乎要贴到一起去的温白和陆征,只觉得仿佛隔在了两个世界里。   程诚忍不住了。   “阿伟,小白和他老板,是不是……”他两手握拳,只露出大拇指,对着手,拇指慢慢、慢慢往下一弯。   在揭盖头的时候,他其实就想说了。   当时那气氛,哪像是来救人的?分明是来抢亲的。   能让程诚这种大老粗都发出这种疑问,周伟觉得也是小白有本事。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偏当事人自己还不清楚。   周伟在程诚肩头拍了两下:“暂时还不是。”   “但应该快了。”周伟又道。   众人齐齐点头。   程诚他们是魂体状态,感觉不到冷,但这大晚上的,走在这种四下无人,冷静到连鸟叫都没有的山间,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伟,你不害怕吗?”   “啊,为什么要害怕?”周伟看着身边一众阴司大佬,“放心,现在无论是见鬼,还是见人,该怕的都是他们,不是我们。”   程诚:“……”   程诚他们已经从周伟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甚至知道了温白入职的“东泰”究竟是什么。   虽然对他们从小到大的认知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和重建,但之前已经在羌岐的山庄里头待了两天,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在周伟解释的时候,郑辉还多问了一嘴:“这种机密也是我们能听的吗?”   “不能。”阴差干脆答道。   “前提是你们记得住。”   郑辉:“?”   周伟进一步解释:“掉魂之后的事,醒来是记不得的。”   郑辉他们这才了然。   走出几步,程诚他们又问:“老板们都这么接地气的吗?要用走的?”   他们还以为阴司就算不遁地,也该用飘的。   “平时可以,这次不行。”钟时宁常年待在香山,走山路对他来说,简直闭着眼睛就能过。   程诚他们看过来。   钟时宁伸手,照着比划了一圈:“人太多了,容易出事。”   这么多阴差出行,还有生魂,为了图省事直接走的话,阴阳相撞,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坏事。   程诚他们似懂非懂。   说完,钟时宁又小声道:“也顺便检查一下,看看那群纸人经过的地方有没有留下阴气。”   “有的话,顺手消一下。”   程诚点了点头,他听那群小纸人说过,这花轿是一路从山脚抬上来的。   程诚直夸他们敬业,说着,还凑到周伟耳边来:“阿伟,这个阴差好亲切啊。”   “哦,”周伟点头,“你应该认识。”   程诚有点慌:“我不认识啊。”   他在阴司可没人脉……除了小白之外。   “是你认识,不是认识你,”周伟失笑,“钟时宁,耳熟不?”   程诚还没反应过来,郑辉先出了声:“钟时宁?钟家小太爷?”   前段时间,钟家跨了半个多世纪,找到了小太爷,还正式迁进了钟氏陵园的新闻,都上了热搜。   钟时宁还有些不好意思:“是我。”   “这么年轻?!”四人齐齐震惊。   钟时宁一本正经:“命比较短,不过能做上阴差,已经是积福了,还得感谢小白。”   程诚:“小白?”   钟时宁点头:“不是他,我现在应该还在香山下不来,家里人也找不着我。”   程诚他们把这话在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所以小白那时候说的,和钟家有合作,指的就是这个?!”   “嗯,”周伟接过话头,还笑了下,“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没那么刺激了?”   程诚一板一眼道:“更刺激了。”   他们当时还以为小白只是和钟老董事长认识,这关系就已经够硬了,谁知道,还有更硬的。   竟然是和钟老董事长的叔叔认识!   “怪不得那时候钟昊一口一个哥,这么熟络!”敢情占便宜的不是小白,还是钟昊。   毕竟小白是和钟家小太爷同辈,要真按辈分算,钟昊应该跟着喊一声“爷”才对。   众人下了山,温白连夜把程诚和郑辉他们离体的魂魄,带到医院去。   守夜的刚好就是方乐明几个。   “我们也刚来没多久,这几天我们比较闲,怕叔叔阿姨他们吃不消,就过来帮着守个夜。”   温白朝着钟时宁一点头,钟时宁便带着程诚他们进了房间。   站在病房里头,看自己躺在那儿的体验着实新奇。   程诚他们竟还乐了下。   只不过想到刚方乐明他们的话,也知道了他们掉魂这几天,折腾了多少人,赶忙躺下。   而走廊上的方乐明,看了温白一眼,又看了陆征一眼,刚要说些什么,病房里就传来程诚他们的声音。   “靠!谁打我了?我身上怎么这么痛?”   “这是哪儿啊?”   “我们为什么在医院?”   长椅上一群人猛地站起来,在确认是程诚他们醒了之后,马上叫了值班医生。   医生给他们做了全套检查,虽然也不太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体征的确都正常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马上给各路人马打了电话。   凌晨深夜的病房,却久违的热闹。   待到天将破晓,温白才跟着陆征一起回了阴司。   这一觉,温白直接睡到了中午。   他醒来找了一圈小莲灯,没找到,洗漱完,刚下楼,就撞上了谛听。   “元元在陆征那。”   温白笑了下:“好。”   “刚好也有事要找你,省得麻烦了。”谛听转身往后走。   温白应了声,跟在他身后。   在走廊处一拐的时候,温白才顿了下,下意识问道:“不是陆征那吗?”   谛听:“去我那。”   温白不是觉得去谛听那儿有什么问题,只是习惯了。   平日哪怕是谛听找他有事,大多时候,也是往陆征办公室去。   温白缓了一下神后,抬脚跟上。   可谛听却侧过来身,看着他,笑了下。   谛听:“这事,可能不好让陆征知道。”   温白:“……嗯?” 第58章 般配   等到了谛听办公室, 温白才知道,为什么谛听说这事不好让陆征知道。   “羌岐给的?”温白看着谛听递过来的一个木盒说道。   谛听:“嗯。”   看温白意欲递还的动作,谛听摆了摆手:“你先别急着还, 打开看看。”   在谛听的示意下,温白只好打开。   看清里头东西的瞬间,温白皱了皱眉。   那是一柄刻着梅花印的铜漆小刀。   刀很小, 柳叶状, 含着冷光。   “刀?”温白不解。   谛听转身, 半靠在桌子上:“嗯,谢谢你救了那些小纸人一命。”   温白也不问刀有何用了, 连刀带盒子推回去:“不是我救的,陆征本来也没想对那些小纸人做什么。”   “我知道,”谛听接过盒子, 把刀拿了出来,“但这缘分是你的。”   温白:“……”   缘分?   “你说…和羌岐?”温白表情有些复杂。   谛听轻笑:“不是,是和那群纸人。”   温白一怔。   谛听曲指,在那小刀上轻敲了下, 刀身发出细碎的嗡鸣:“陆征沉了半座阴山到地下阴司去, 这事你应该知道了?”   “嗯。”早上起来的时候,温白还特地在相关论坛上搜了搜,确定没看到什么“大山神秘失踪”的消息,才放下心来。   可温白还是多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没,沉了半座真身到地下, 只是方便让阴司找到他,伤不到羌岐, ”谛听说道,“不过也好, 悬柄剑在头上,做事就不会失了分寸。”   温白点头。   谛听揉了揉脖子。   事情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这半座山突然沉到地下阴司,把下头也吓了一跳,本该去善后的陆征却把事情扔给了他,陪着温白去了医院。   他一个头两个大,刚写了个报告,眼睛都还没合一会儿,又听人说羌岐来了。   正愁没地撒火,赶巧了。   谁知,羌岐却只是来送个东西。   “我之所以收下,是因为你和这些纸人,缘分还没断。”   温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谛听却习以为常:“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说不好。”   “你大可以把这刀,当成是那些纸人给你的。”   温白:“那收了就断了?”   谛听挑眉:“可以这么说。”   温白并不懂什么缘分,可若真像谛听说的那样,他和羌岐那些纸人还有缘分,似乎也有些麻烦。   “这刀有什么用吗?”温白问道。   谛听:“那些纸人给你的,你说能有什么用?”   温白稍一思索:“……”   见他神情,应当是猜到了,谛听也就直言:“羌岐说这刀比剪刀好用,划拉两下,划个纸人形状出来就能用。”   “我没用过,你可以回去试试。”   温白:“……”   温白把那刀安稳放回去:“用不了。”   谛听:“?”   温白:“元元不喜欢。”   谛听一直想着这事不能叫陆征知道,倒忘了除了个大的,还有个小的。   “这纸人不像羌岐的纸人,不会说话,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活动,小胖灯应该不至于……”   温白抬眸看他。   谛听:“……”   行。   挺至于。   这点是陆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温白:“没多少时间可以活动是什么意思?”   谛听找了个接地气的说法:“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次性的。”   “没什么大用处,但平时探个路,打个下手还行。”   温白想到那些巴掌大的纸人,让它们打下手,总有种雇用童工的感觉,不太忍心。   算了。   收便收了,做个压箱底的东西也行。   温白最终把小刀收了。   走的时候,还听见谛听补了一句“这纸人会随着主人心意行动”。   后面还有半句话,被淹没在温白不断响起的手机消息提示音中,温白没听见,只隐约听到一个什么“第一次”。   再回头时,谢九章刚好从走廊那边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沓文件,显然找谛听有事。   温白打了个招呼,想着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没再折返去问。   手机上正刷过程诚他们的消息。   掉魂之后,应当是记不得所发生的事,但毕竟被关了几天,温白怕他们魂魄定不稳,打算去医院看看。   低头看见手里的小刀,回了房间,压在了枕头底下。   --   温白刚走到病房门口,隔着门,就听到一阵笑声。   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小白”。   钱梦琳恰好说完嘴里最后一句话:“不行,班长,你没戏。”   “什么没戏?”温白推开门,走进来。   所有人看到温白,动作齐齐一顿,随后再度笑开。   顾忌着地点,几人没敢笑得太响,可还是东倒西歪一片。   躺在最外侧的程诚,举着还打着点滴的手,挠了挠头:“小白你来了啊。”   温白问道:“怎么样?”   程诚:“害,就那样呗。”   温白试探着继续问:“有想起什么吗?”   “能想起来就好了,你来之前,都问过好几轮了,”方乐明掰着手指头数,“医生、叔叔阿姨、辅导员、副院长,反正来一个人就要问一遍,也没掰扯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郑辉躺在床上挺尸:“不是没掰扯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是本来就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天聚餐回去之后,既没去什么地方,也没吃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躺那儿的我都不知道。”   看来是真忘了个干净。   也好,温白心道,左右不是什么好事。   温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钱梦琳往他身后看:“小白,你一个人来的?”   “阿伟在路上,等会就到。”温白扬了扬手机。   钱梦琳一摆手:“我不是说阿伟。”   她几步走过来:“我是说你老板,昨天晚上,乐明说你是和陆老板一起过来的?”   钱梦琳的话,又让众人的视线聚集在温白身上。   尤其是程诚,听到“陆老板”这个词,恍惚了一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逝,他抓不住,却实实在在的存在。   方乐明点头:“昨天小白和他老板过来没多久,班长他们就醒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房间里气氛有些微妙。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是家长、学校那头,还是他们自己这边,都有些“不可说”。   一口气倒了四个,或许还有理可循,可齐刷刷醒来,就不合常理了。   早上程诚他妈还往他枕头底下放了个护身符,大抵也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怪力乱神之事,总不能随意挂在嘴上。   最后只能归结于“运气”、“巧合”。   温白对此并不意外,也一早就想到了这点。   昨晚情况急,程诚他们又刚醒,事情一多,他们不会多想什么,可等心绪沉下来,里头的蹊跷也就跟着出来了。   来之前,温白早想好了一套说辞——推给正天观。   周伟一过来,就听到什么正天观解签的事。   他就站一旁,看着小白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竟还真给糊弄过去了。   周伟:“……”   果然正天观是块砖,哪儿要用就往哪里搬。   “对了,昨晚你一直给我打电话干嘛?”周伟撞了撞方乐明的肩膀。   方乐明白了他一眼:“都过去八百年了,你才问?”   “都几点了,你给我打电话?”周伟皱巴着脸。   昨晚方乐明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在干嘛?   好像是看陆老板揭小白盖头。   温白没听人提起过这个:“昨晚出事了?”   几人齐齐转头看着程诚。   程诚低下头,闹了个大红脸,还低声骂了几句。   方乐明咳了一声:“昨晚班长醒来前,其实也算有征兆。”   温白和周伟对视一眼。   周伟:“啊?什么征兆?什么时候?”   周伟心一跳,昨晚仗着他们记不住事,他可是说了很多话。   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说了一遍。   方乐明直接拿出手机:“你自己看吧,离班长他们醒来,大概几个小时前。”   说着,方乐明直接将手机横屏。   刚一递过来,一句高亢的“小白!你不能嫁给他!”就在病房里幽幽荡开。   周伟:“……”   温白:“…………”   周伟手一抖,差点没接住手机。   “本来我是看班长一直动弹,害怕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喊医生的时候,拍了段视频存下来,刚好就拍到了。”等视频放完,方乐明解释道。   当时就不说他和文谦他们了,就是医生,也被这声“你不要嫁给他”吓到。   检查一番,确认无事后,还很忧虑地问了方乐明一嘴。   “这个小白是谁?是他女朋友吗?嫁人了?”   方乐明当时的表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班长口中的“小白”,应该没有第二个。   程诚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也不说话了,一把把自己罩在被子里。   他想张口给自己辩解,可偏偏这事他又印象全无,只好苍白无力地开口:“小白,你就当我中邪了吧。”   声音被罩着,削弱了一层,听来几近气绝。   “醒来几个小时前?轿子刚到那时候?”周伟低声问道。   温白大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哭笑不得:“嗯。”   “班长让我先跑,说他和郑辉断后。”   周伟大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背着人群,给程诚比了个大拇指:“班长可以啊,那种情况下都能让你先跑。”   钱梦琳她们笑了两下:“对了,小白你来的时候,不是问什么没戏吗,我们跟班长开玩笑呢,说他追你,没戏。”   温白走过去,拍了拍程诚的被子,语气带笑:“行了,他们跟你开玩笑呢。”   程诚听出了温白是当真没误会,扯下被子,顺着玩笑往下说:“小白你是觉得我有戏吗?”   温白干脆利落:“没戏。”   众人都笑。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温白出去买水。   钱梦琳他们才敢感慨:“班长你们亏大发了,躺了这么几天,连小白老板都没见过,那长得,那真的……”   钱梦琳“那真是”真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什么来。   最后说道:“词穷。”   “和小白就一个词:般配!”   戴小路在旁边问:“不是说昨晚小白带着他老板一起过来的吗?班长他们醒了还没见着啊?”   方乐明:“嗯,小白他老板好像有事,没进来。”   周伟心道,哪是有事啊,只是昨晚刚把程诚他们掉了的魂送回来,陆老板身上煞气重,寻常生魂见了他,可能还得重新吓出来。   钱梦琳又道:“还好,昨晚乐明拍了两张照片,我给你看看。”   不止程诚,一旁的郑辉他们也挤过来。   只一眼,四人齐齐顿住。   “看傻了?”   先是郑辉勾着手,在下颌那边挠了挠:“我怎么觉着有些眼熟啊?”   然后程诚也点了点头。   戴小路见他们看得认真,不由问道:“看出什么了?”   一阵沉默。   最后,程诚伸手,在陆征的照片上点了两下,认真严肃道:“他,有戏。”   所有人:“…………”   --   温白回到阴司,脑海里还盘旋着方乐明说过的话。   他说:“小白,你和陆老板在一起多久了?”   那一瞬间,温白仿佛被兜头扔了一捧雪,整个人僵了下。   他机械地回答:“没有啊。”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为什么“不足”,温白不知道。   然后方乐明就用一种“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的眼神看着他,嘴上却说着:“行叭。”   温白:“……”   然后温白回了阴司。   然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不说话。   他往床上一靠,枕头微动,露出藏在下面的木盒。   温白拿着木盒,想把它放到储物柜里,刚碰到盒子,刀便从没合好的缝隙里滚了出来。   陷在雪白的软被里,含着冷光。   温白:“……”   几秒后,温白拿着小刀,坐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原先没打算用它,可现在他心正乱,想给自己找些事做。   刻个小纸人出来打发打发时间也好,这么想着,温白随手拿过一张纸,用笔在上头画了个轮廓出来。   谛听说随便划几下,有个模样就能用,可温白画得很小心。   总归是第一个纸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毕竟还有一盏醋劲不小的小胖灯在。   最后画完,温白还给它的衣服添了两朵花上去。   刀没开刃,却意外的锋锐,沿着轮廓稍一用力,一个纸人便轻飘飘落了下来。   它抖了抖身体,像是婴儿学步似的,一步一踉跄,最后才堪堪站稳,朝着温白“叽”的一声。   温白看笑了,在它额头轻轻点了点。   正想抱起它,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响。   “咔哒——”   温白的心也跟着颠了颠。   一大一小齐齐转过头去。   陆征就倚在门那边。   两人对视。   温白:“……”   陆征:“……”   温白借着纸人,正是想把陆征的事给忘了。   可现在猝不及防一撞上,所有本想忘了的事,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   而且远不止刚刚那一件。   中元节、画灵、盖头、花轿、小莲灯,一幕一幕。   温白从来不知道,人能在一瞬间,想到这么多事。   他彻底乱了心绪,没注意那个小纸人一直转着小脑袋,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陆征。   最后一定神,朝着陆征飘过去。   温白来不及阻止,那个纸人已经在陆征小指上贴了贴,然后抓着陆征的衣袖,一路向上,停在他肩头。   还嫌不够似的,朝着陆征脸侧慢慢靠过去……   温白:“……”   怕陆征一点指尖火把它烧了,温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   可在抓住它的瞬间,猛地想起谛听早上说过的话。   谛听说,这纸人会随着主人的心意行动。   随着主人的心意。   主人的心意。   温白:“………………”   温白脚步彻底顿住。   所、所以,他对陆征,是这、这种心思吗?!!! 第59章 藏不住   温白慌了。   长这么大, 头一遭对人生了这种念头,对方竟然还是陆征。   手上的小纸人伸直短胳膊短腿,蓄满全身的力, 吭哧动弹了两下,像是在问温白为什么要把它抱下来。   温白更着急,他捧着小纸人, 疾步走到床边, 掀过被子, 把它盖了个严实。   小纸人不用呼吸,温白还是给它留了点缝隙。   “叽!”小纸人喊了一声。   它不怯黑, 从缝隙里探出小脑袋,看了温白一眼。   主人在摆手,让它进里面去。   小纸人脑袋一歪, 接收到这个信号,还以为温白是在跟它玩游戏。   呲溜缩回被子里之后,它慢慢站直了身体。   脑袋把软乎的被子顶出一个小弧形,像塞了小团棉花在里头。   小纸人玩得正高兴, 丝毫不知道被子外头的世界, 风雨欲来。   如果不是在这纸人身上感应到了温白的气息,陆征早一把火给点了。   他没动作,就是等温白跟他解释。   可看着那正对着他的后脑勺,俨然一副“不想说话”模样的温白,陆征:“……”   藏纸人倒是藏得快。   这是以为他没看见, 还是心虚——陆征觉得是后者。   最后还是陆征先开了口:“钟时宁说你一回来就回了房间,让我来看看。”   其实钟时宁的原话是:小白不知道怎么了, 一回来就回了房间,跟他说话也有一句没一句的, 看着心神不宁的样子,老板你最好去看看。   怕吓着温白,陆征语气还算平和……如果不是最后“看看”两个字稍顿了下,露了一点咬牙的意味,温白还真给忽略过去了。   可现在,老板是不是在生气,已经彻底脱离了温白考虑范畴圈。   他正被自己突然暴露的“不轨意图”打得面红耳赤。   陆征没听见回答,喊了一声:“温白。”   温白心不在焉地回:“嗯。”   他会不会听错了?谛听会不会不是这个意思?   “纸人哪来的?”陆征开门见山,直接问出口。   温白手指一攥,被子被抓出几道不太规则的小褶子:“……嗯。”   所以他喜欢陆征?   陆征咬牙:“羌岐的纸人?”   温白仍旧左耳进,右耳出:“……嗯。”   可以前他从没觉察到自己喜欢男生啊?   “从结界里就跟着你出来了,还是刚跑出来的?”   “……嗯。”   “……”   到这时,如果陆征还听不出来温白是在敷衍他,也活该被气死了。   他三两步走上前,脚步在温白身后顿了半晌,见人还不打算好好说话,一侧身,直接坐在床边的位置。   然后就看到离他只有半臂位置的温白,倏地一下,撇过头去。   陆征:“…………”   他眼皮一撩,某个小弧形正朝着他这边移动。   陆征气笑了。   他手虚撑在被垫上,往后稍一倒力,看似很随意地撑坐在床边,可食指指腹却很“凑巧”地压住了小纸人的一条短腿。   小纸人被限制了动作,脚下一踉跄,坐在了垫子上。   连带着被它脑袋顶出来的小弧形,也跟着凹陷下去一小块。   陆征又动了动它,直到小纸人再度“叽”了一声,吸引了温白的注意,陆征才停了手。   “从结界里跑出来的?”陆征重复了一遍。   他的确不想跟个灵智都没开的小崽子计较,可前提是这小崽子不是羌岐的。   和陆征撞上视线的一刻,温白清晰地听见耳边的心跳声。   他深吸一口气,才把它压了回去:“不是。”   温白也顾不上心跳不心跳了,当务之急是把小纸人的来历先解释清楚,免得陆征误会:“是我刚刚做的。”   温白三两下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陆征听到“缘分没断”四个字的时候,脸色顿时黑了,在温白强调是和纸人的缘分,不是和羌岐后,才勉强能看了些。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温白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把小纸人从被窝里捧出来:“它刚刚不是故意…的。”   中间还落了两个字——“碰你”。   温白原先是想说,它不是故意碰你的。   可最终抿了抿嘴,还是只截了一半话茬,另外两个字,只说给了自己听。   陆征知道这纸人是温白自己做的之后,脸色好了不少,见它凑过来,也没管,问道: “故意什么?”   温白:“……”   温白甚至觉得陆征是故意的。   默了片刻,才道:“它刚刚不是闹你了吗,可能是刚刻出来,对人比较好奇。”   “这么点大的东西,能闹到我什么。”陆征垂眸看了一眼扒住他手指蹭脸的纸人,心想这是温白做的,难得生了点耐心,还微曲了一下手指,让它爬得更顺畅些。   纸人他没在意,倒是眼前这人……   “为什么一回来就回了房间,”看完小的,陆征偏过头,“医院那边出事了?”   温白顿了下。   “没,就是有点累了,想回来睡一下。”   他心里止不住有些疑惑。   陆征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小纸人企图偷亲他,对他“意图不轨”?   温白皱了皱眉,可都这么明显了。   当时他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次温白还真没误会,陆征的确没察觉到纸人的意图,倒不是纸人做得不够明显,而是陆征根本没在意。   当时他只扫了一眼,在纸人身上感受到温白的气息后,便没再理会。   小纸人蹬着陆征的衣服吭哧吭哧往上爬,意欲表达爱意的时候,陆征正沉着眸子盯着它的“主人”看。   “可以交给阴差去做的事,就让阴差去做。”比起让人来回跑,陆征更愿意让温白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   “比如钟时宁,”他语气重了点,“平日太闲。”   温白对钟时宁的事太上心,以致于现在只要在阴司待着,后头总跟了个钟时宁。   陆征看着有些碍眼。   要不是眼下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早把这钟时宁调阳城去了。   温白点头应着,见陆征真没多想,松了一口气。   可他心底却跟温元元似的,一个劲地往外炸火星子。   等陆征一走,立刻从二楼跑下来,问过阴差确认谛听在办公室后,温白敲门走了进去。   谛听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见温白肩头趴着个小纸人,还笑了下。   “看来那刀是用过了,”谛听合上笔盖,“怎么样,还好用吗?”   温白垂着眸子,没说话。   他之所以把纸人带出来,就是想知道这纸人究竟是不认生,对谁都好奇,对谁都想去贴贴碰碰,还是…只对陆征。   事实证明,只对陆征。   纸人在他肩头趴了一路,从一堆阴差中走过,逗它的不少,在钟时宁点它脑袋的时候,也歪着脑袋,拿脸蹭了蹭钟时宁的手指。   可却只限于这样。   丝毫不像见到陆征时候那般……缠人。   乖到温白甚至说不出“雏鸟情节”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谛听,上午你说这纸人会随着主人的心意做事,是什么意思?”温白心有点累,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口。   谛听工作的时候,桌上总要摆盏香炉。   听着温白的话,他随手拈了几缕烟,朝着虚空的位置一挑。   那烟化成细碎的星粒子,吸引了小纸人的视线。   小纸人从温白肩膀跃了过去。   谛听失笑。   果然是温白亲手做的,兴趣爱好都和小胖灯一样。   谛听继续拈着烟逗小纸人:“就字面意思,做你想做的事,喜欢你喜欢的东西,亲近你想亲近的人。”   温白:“……亲近我想亲近的人?”   “嗯。”看着温白有些奇怪的脸色,谛听问了句:“它闹你了?”   不是闹他,是闹陆征了……温白叹了一口气。   温白没说话,谛听当默认。   他进一步解释道:“小孩子的天性,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藏不住情绪,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表现得更直白些。”   温白:“……”   谛听这句“藏不住”、“更直白些”给了温白迎头一击。   就好像在说,他藏得住的东西,纸人藏不住。   几乎就像落锤定音。   谛听逗完小纸人,又问温白:“那刀开刃了?”   “嗯?”温白还有些走神,“要开刃吗?”   谛听:“不用,你第一次用它的时候,就是开刃的时候。”   听到谛听说“第一次”,温白想起来:“对了,你那时候说什么‘第一次’,是在说什么?”   谛听:“?”   “九章来的时候,我手机上刚好有消息,没听见。”   谛听想了下:“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这第一个做出来的纸人,最依主人心,活动的时间可能久点。”   “所以我让你挑个合适的时间开刃。”   “合适的时间?”温白一顿,“做个纸人,还要挑时间吗?”   谛听用手指勾了勾小纸人的脑袋:“没那么讲究,这不是做出来了么?”   “做得也挺好。”   短胳膊短腿的,和小胖灯挺配。   谛听支着下巴:“只不过羌岐的原话是说,第一次做纸人,最好挑个合适的时候。”   “安静些,没什么杂念最好。”   没、什、么、杂、念。   温白:“……”   温白:“……那要是有杂念呢?”   谛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逗小纸人的手都停了下来。   他偏过头,看着温白。   “那就要看是什么杂念了。”   “……”   温白径自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在谛听看不见的地方,手指不太自然地在杯子上摩挲了两下。   这是温白紧张的时候,一贯有的小动作。   一口热茶下肚,他最终认清了一个事实。   是他彻底弄反了。   谛听说要等没什么杂念的时候,给刀开刃。   可他正是因为满脑子都是“杂念”,才把它做了出来。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陆征……   而身后的谛听,看着垂眸不语的温白,忽地笑了下。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第60章 心有杂念   温白一走, 谛听便烫了一壶茶,先是往小茶盅里灌了一半,将将走到门口, 折返了回去——这事不算小,说着挺费茶。   索性直接拎着茶炉,优哉游哉往陆征办公室走去。   “咚咚”敲了两下门, 谛听抱臂懒洋洋倚在门口。   陆征只抬头扫了一眼。   “不是温白, 也不用这么失望吧?”谛听单手勾着茶壶的提手, 往沙发上一坐。   虚空摸出一个茶盏来,自顾自喝起了茶。   一看那架势, 陆征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你自己那地还不够你喝茶,是么?”非到他这里来。   “干喝茶有什么意思,”谛听看着陆征, 笑了下,“你就是活得太无趣,才这么久都追到人。”   陆征:“……”   “想打一场可以直说。”   “元元呢?”谛听不理他,直接问道。   他看了一圈, 没见温白带着小灯, 还以为会在陆征这里,结果这里也没小胖灯的踪影。   谛听的视线又扫过墙上空着的画框。   小灯不在,牵牛图也不在。   “出去晒太阳了?”前两天刚下完一场雨,这两天日头倒挺好,谛听想起早上的时候, 画灵的确是一直嚷着要出去晒晒来着。   陆征总算给了点反应:“既然闲着无聊,就出去把温元带回来。”   “还早, ”谛听朝外头看了一眼,“温白的纸人刚被他抱回去, 等会儿撞上又是一通闹。”   “你也知道。”陆征冷笑一声。   对着温白他能没了脾气,不代表对着谛听也可以。   缘分断不断是一回事,那刀出自谁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账总归还得算到谛听头上。   “那纸人最好别出什么岔子。”陆征警告性地看了谛听一眼。   要真出了什么岔子……“刚好羌岐那半座阴山放下头没人管,你这么上心,可以去替他守着。”   谛听直接忽略过后半句,问道:“你不喜欢那孩子?”   陆征知道谛听说的“那孩子”指的是谁,但没理会。   “我看它倒是很喜欢你。”   陆征最看不惯谛听这副话里有话的模样:“有话快说。”   谛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支着下巴,懒恹恹看着陆征。   要不是温白自己动了心,就是再给这煞神八百年,怕是也很难追到人。   “我听温白说,那纸人很亲近你?”谛听直接开始诓人。   温白没有说,但他猜到了,也自觉猜得八九不离十。   谛听还觉得挺可惜,要不是陆征给温白身上下了道禁制,防了他听心辨音,他或许能更早发现什么。   陆征手上动作一顿。   直觉告诉他,谛听说的这事很重要。   可他不明白,谛听为什么要反复提起那纸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征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羌岐让我把这刀转赠给温白的时候,曾提醒过一件事,”见陆征语气认真了,谛听也就见好就收,“他说给刀开刃……也就是做第一个纸人的时候,最好挑个合适的时间,心静点,少些杂念。”   “心静些做出来的纸人是个什么模样,我不太清楚,”谛听语调一转,“但心不太静的时候,做的纸人是什么样,我大概知道了。”   陆征皱了皱眉。   谛听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元元初见温白的时候说了什么?说它喜欢温白。”   “自然而然的亲近,是因为元元是温白亲手放的,那半截竹枝上还沾着温白的血。”   “养它的是你,‘生’它的是温白,所以这么亲近。”   “你应该很清楚,这种灵物、阴物都认主,”谛听慢悠悠又给自己斟了一盏,“可这纸人与你并没有什么瓜葛,却这么亲近你,你想过为什么吗?”   谛听话中的可能性,让陆征心口慢慢烧了起来。   他之前并不在意那东西,小胖灯养千年,也习惯了这种靠近,以致于他根本没意识到,那纸人是在亲近他。   “严格来说,与你并不是没有瓜葛。”谛听抿了一口热茶。   陆征直直看着他。   “因为温白做它的时候,心不静。”   “有杂念。”   “这个杂念,是你。”   --   温白抱着纸人回了房间没多久,钟时宁便急匆匆赶了过来,说周伟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来电话半天不说话,他再回过去时,电话就没人接了。   借着不大顺畅的信号,他只听到了“城隍庙”、“完了”、“帮忙”这几个词,一下子没了主意,又怕周伟出事,赶忙跑来找了温白。   温白先给周伟打了个电话,就像钟时宁说的那样,没人接。   前不久程诚他们刚出事,温白也不敢掉以轻心,根本没多想,便和钟时宁一起出了山庄——给陆征发了条短信,顺手还带走了牵牛图。   结果等到了那棺材铺,他们罪魁祸首全须全尾地坐在城隍庙的门槛上…发呆。   钟时宁先跑了过去,把人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圈,确认没事之后,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开口骂上两句,周伟就踉踉跄跄站起来。   就像温白第一次在棺材铺见到他一样,扒着城隍庙那掉漆老旧的木门,红了眼眶。   “小白,时宁,我爷爷……”   温白和钟时宁心头一跳。   钟时宁立刻背过身,在最近的新魂名册上拼命翻找:“不、不会啊,周爷爷没在这名单上啊。”   温白敲了敲他脑门,伸手指了指城隍庙。   钟时宁这才回神。   这差事做惯了,他都给忘了,周爷爷是城隍,地寿久长,就算真有那天,也不归他们阴差管。   “周爷爷怎么了?”虽然温白不觉得老城隍会出什么事,可看周伟的样子,也不像假的,于是立刻问道。   “我爷爷把这城隍庙…给我了。”周伟说这话的时候,一下子卸了力,半个身子都贴在那饱经风霜的木门上。   木门随着他的动作,掉下了几块红漆皮,门轴吱呀作响,铜环相碰,在这空荡的方寸之地上久久悠扬。   “他、他还说,”周伟眼神开始失焦,“再过一段时间,把城隍的位置,也交给我。”   钟时宁转过身来:“啊,周爷爷跟你说了?”   “你知道?”周伟直起腰来。   他的视线从钟时宁的身上,再落到温白身上:“小白,你、你也知道?”   温白点头:“嗯。”   “什么时候?”   “……第一次来你这的时候。”   “陆老板告诉你的?”   “嗯。”   “……”   周伟崩溃:“你们都知道?”   钟时宁:“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只是没说。”   周伟大哭:“正常人谁会往那种地方猜啊!”   钟时宁:“所以我们都不是人啊!”   周伟:“……”   温白:“……”   “你也不想想,阴司这地方,是寻常人能随便进的吗?你能自由出入,是因为你是自己人。”   钟时宁把自己的工作牌一亮,又在周伟肩上一拍,上来直接打招呼:“嗨,同僚!”   周伟:“……”   人生彻底被颠覆,周伟的心情甚至比被鬼拘着烧元宝的时候,还要复杂些。   温白则是想着陆征的事。   知道周伟没事之后,一闲下来,“杂念”便跟着来了。   一时间,除了钟时宁之外,各有各的愁事……愁也算不上,心乱是真的。   入冬时节,天暗得格外早。   周伟房间的空调不够暖,就找了两个太阳似的烘灯出来。   他一边给烘灯通电,一边说:“你们俩在我这住一个晚上真的没事吗?”   钟时宁对矿工留宿这事很高兴:“不欢迎啊?”   “我当然欢迎……唉,你们能在这住最好,说说话,也热闹。”他现在巴不得温白他们一直住这,就是不知道陆老板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周家这祖宅位置本就偏,又是小村子,分外安静。   但这种安静并不磨人。   温白还挺喜欢。   甚至觉得自己缺的就是这么个环境,让他把所有事情都好好理一遍。   不远处的城隍庙,传来阵阵香火的气息。   在阴司里养了些跳脱气回来的钟时宁,也难得静了下来。   “城隍庙的香火好像盛了很多?”之前温白看了一眼,灰扑扑一片,满是香火灰。   “嗯,说起来还要托钟家福,上次钟家来过,还亲自上了好几炷香之后,这边人就多了起来,再加上林丘道长他们也常来常往,现在除了村子里的人外,还有好些都是特意开车过来的。”   温白:“是好事。”   “是好事,我知道,我爷爷还说,这是我的机缘,我做得比他好,”周伟仰躺在椅子上,脖颈压在椅背上沿,往后一靠,“可我也没觉得我做了什么啊。”   因着姿势,周伟的声音有些发哑。   他原本已经接受自己以后要做个“棺三代”的事实,甚至觉得也挺好的,要不是这样,他能认识钟时宁吗?不能。   能跟钟家搭上线吗?不能。   能第一时间发现班长他们掉魂的事吗?也不能。   他还在阴司里拓展了“人脉”,最硬的就是小白。   可……   “你在烦什么?”钟时宁没忍住,眨巴着眼睛看着周伟。   周伟一愣:“我有在烦吗?”   “你就差把‘我很烦’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钟时宁无语。   周伟挠了挠头:“我不是烦,就是这事太、太突然了。”   “原先我爷爷一直跟我说,我有‘阴缘’,以后得继承他的棺材铺,我得做好接他棺材铺的准备,”周伟说道,“现在我都做好要接他棺材铺的准备了,结果我爷爷突然告诉我,他是城隍,我是小城隍。”   钟时宁却满脸不赞同:“不突然啊,哪里突然了?我都听小白说了,那次被拘着烧元宝之后,你爷爷是不是就告诉你城隍庙的事了?”   周伟:“啊。”   “然后是不是慢慢就带你接手城隍庙了?”   “啊。”   “甚至在这之前,在还没告诉你城隍庙的事的时候,逢初一、十五,也会带着你给一些孤魂野鬼烧包袱?”   “啊。”   “还有告诉你阴司的事,让你跟正天观接触。”   “啊。”   “还有你每次来阴司,你觉得你爷爷都不知道吗?是不是就痛痛快快放你过来了?”   周伟已经满脸呆滞:“啊。”   “这怎么会突然呢?你觉得突然吗?”钟时宁最后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周伟竟觉得钟时宁好像把他手中烧滚的白水,在他脑袋上淋了淋。   醍醐灌顶。   他一直以为他爷爷是年纪大了,做不动了,突然撒了手,可事实却是,他爷爷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也早就暗中接受了这事?   “可我没当过城隍,不知道该做什么啊?”周伟最后憋出这么一句。   钟时宁:“你现在不是做的挺好的么?”   周伟:“……是吗?”   “嗯,”看周伟慢慢明白过来了,温白笑了下,“原先什么样,现在继续什么样就好。”   钟时宁重重点头:“一个解决了。”   温白正想问这个“一个解决了”是什么意思,钟时宁已经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温白。   “好了,到你了。”   温白:“?”   钟时宁:“你在烦什么?”   温白:“……”   钟时宁抬了抬掌:“你也就差把‘我有心事’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连周伟都点了点头。   温白全然不知,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许是这冬夜太静,想着找人说说也好,可就在他要开口的瞬间,却倏地一顿。   因为他骤然发现,他就好像另一个“周伟”。   他不是“烦”,只是对于喜欢上陆征这事,觉得太突然,也太茫然。   他没喜欢过谁,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陆征。   他原先一直没想通。   可现在,在这几分钟之内,他却不得不开始思考。   他喜欢上陆征这事,真的“突然”吗?   好像……也不是。   ……   钟时宁和周伟没说话。   他们就静静坐着,看着温白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浅浅呼了一口气,低着头,笑了。   周伟:“???”   钟时宁:“???”   这是怎么了?   本来还想开导一下小白,可明明他们什么都还没问,也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小白却好像自己把自己开导好了???   直到睡觉前,周伟和钟时宁还在想,小白到底在烦什么——直到第二天,他们在院子里看到了陆征。   “他呢。”陆征看都没看旷了一天工的下属,直接问道。   钟时宁和周伟动作出奇地划一,朝外头城隍庙的位置一指,并齐齐喊道:“庙里。”   陆征转身就走。   可在他转身的瞬间,温白却刚好从小径穿过来。   温白一怔。   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弄明白了自己对陆征的心思。   他不知道陆征喜不喜欢他,也不知道陆征对他是什么感觉,可他必须承认,在见到陆征的这一瞬间,他心跳得很快。   而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温白只怔了一下,便朝着陆征跑了过去。   在离陆征一步的位置,温白站定,微仰着头,看着陆征。   这下怔住的人,变成了陆征。   在来之前,陆征其实做过很多设想。   温白见到他,或许会躲,或许会像之前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在他的种种设想里,最后的结果,都是他朝着温白走过去。   没有一种设想是像现在这样。   温白朝着他……跑过来,笑着一双漂亮到了极致的眼睛,望着他。   陆征只觉得唇舌都在发干。   许久,他才说了第一句话:“有灰。”   温白顿了下:“早上碰巧遇到了阿伟爷爷,就跟他一起去城隍庙扫了扫灰,是不是弄得很脏啊?”   说着,温白抬起洗干净了的手背,往脸上一抹:“是这里吗?”   陆征没说话。   温白正想借一旁蓄了清水的缸罐看看,陆征却忽然伸手。   然后,温白就感觉到脸侧被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   力道很轻。   “这里。”陆征轻笑,指腹蹭过温白侧脸,替他抹去最后那一点灰。   温白眨了眨眼睛,看着陆征指腹上一抹灰发愣。   陆征已经微垂下眸子,看着他,仍旧笑着。   “不脏。”   温白心跳彻底乱了。 第61章 答案   周伟现在遭受到的冲击, 甚至比他爷爷告诉他城隍身份的时候,还要强烈些。   他这才几天没去阴司?这两人就发展成这样了吗?   眼下这场景,要说什么只是上司下属的关系, 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周伟仍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可手却扬起,拍了拍身旁的钟时宁:“小白和陆、陆老板已经好上了……”   周伟一回头:“……”   面无表情补上最后一个“吗”, 周伟看着被臊得满脸通红的钟时宁, 再度陷入沉默。   心情甚至都被硬生生磨平了些。   要不是他也在这站着, 亲眼目击,干看钟时宁这表情, 他还以为陆老板光天化日之下把小白怎么了。   钟时宁人生第一次直面这种风花雪月的场景,慌得不行。   一边说着“非礼勿视”,一边目不斜视往内堂走。   周伟:“……”   钟时宁却以为周伟是看呆了, 怕打扰到温白和陆征,忙拉着人就往屋里走。   甚至顾不上脚下门槛,借着自己阴差的身份,稍一使劲, 就把周伟整个人提溜了起来。   顺手刮了一道小阴风, 带上了门。   周伟:“…………”   院子里只剩下温白和陆征。   温白脸有点烫,尤其是被陆征手指碰到的那个地方。   他缓了缓,把陆征指腹上那抹灰轻轻拍掉:“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沾到了。”   “只是一点香灰,不脏。”陆征。   陆征不常笑,也很少用这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话, 温白一时还有些恍惚。   “昨天阿伟这边有些事,我和时宁就过来了, 来得急,所以只给你发了一条信息, 你有看到吗?”   说完,温白才觉得自己说了一通废话。   要是没看到,陆征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陆征果然应了一声:“嗯。”   “还有元元,出去的时候,九章刚好去收牵牛图,遇上了,说元元在牵牛图里睡了,但之前在找我现,我怕它醒来闹你,就也带走了。”其实温白自己也没想到,昨晚他会在周伟这边留宿。   陆征仍旧笑着:“嗯。”   温白指尖下意识攥了下。   睡觉之前,在接受“自己喜欢陆征”这个事实之后,他还告诉过自己,这也没什么。   至于怎么相处,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像劝周伟时那样——以前怎么样,现在继续怎么样。   ……温白原本觉得很简单。   正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叽”。   那声音并不响,甚至有些微弱,可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太安静,也可能是温白急需一点东西打破沉默,于是很快注意到。   两人齐齐往后看去。   小纸人正费劲地从门缝里挤过。   周伟家的祖宅老旧,门槛也建得高,小纸人从缝里一点一点往下落,最后坐在那有三个它这般“高耸”的门槛上。   它先低头看了一眼,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爬下来。   明明会飘,却好像更喜欢用走的。   陆征半蹲下来,纸人在温白脚边贴了一会儿,便朝着陆征走了过去。   陆征接过它,抬头看着温白:“元元还在睡?”   温白点头,他顿了下:“还没来得及跟它说。”   陆征知道温白说的是什么,小胖灯还没看见这纸人。   闹或许得闹一下,可不见得会不喜欢。   毕竟这纸人身上有温白的气息。   温白:“也不知道它能活动多久。”   陆征原先对这纸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嫌弃,可说多喜欢也没有,他也一向没那么喜欢这种小东西,唯一的耐性都被拿去养灯了。   可在知道了这是温白什么情况下做出来的纸人后,陆征难得有些心软。   他看着手心上的纸人:“想养着就养着,也费不了多少事。”   温白却是摇了摇头:“谛听说羌岐那柄刀是羌岐山的地气养出来的,和阴司之气不一样,我们不好养。”   这纸人和小莲灯不一样,小莲灯本就是河灯,沾了温白的血,又是中元这种时候,被温白亲自放到可通幽冥的流光河里头,天生的灵物,却也是天生的阴物,因此陆征可以用阴气养它。   比起小莲灯来,这纸人可能更像小太岁,即便要养,也得靠地气养着。   “不过应该还可以活动一段时间,谛听说第一次做出来的纸人,活动的时间会久些,可能几个月半年也不一定,其他的,就等到了那时候再说吧。”   地气倒是不难找,更别说现在半座羌岐山就在阴司里头,可陆征也知道这纸人是温白的缘分,便应了一声。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城隍…也就是周伟爷爷,拎着一桶香灰走了进来。   陆征到这里来的时候,特意敛了气息,老城隍并不知道陆征过来了,这一下子撞上,立刻放下桶,朝着陆征颔首行了个官礼。   陆征神色淡了点。   老城隍并没有注意到陆征和温白之间的气氛,更准确说,他根本没敢往那方面想。   “温白很称陆征的心”这在整个阴司都不是什么秘密,他们这些地官也自然知晓,因此他还只以为两人是在谈话。   正巧,这两天他正打算挑个时间,将他欲把位置传给周伟的事禀给陆征,他还没来得及奏上,陆征自己来了。   于是城隍立刻开了口。   陆征正想打断他,可一低头,却看见温白来得及藏好的小动作——温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人已经在这了,也不怕他跑,陆征不知道温白今天为什么这么紧张,却也不想让他觉得累,于是说道:“我跟城隍聊点事,你带着它去看看元元?”   “好,”温白应得很快,从陆征手上接过有些昏昏欲睡的小纸人,“你们聊好了再叫我…和时宁,我们一起回去。”   “嗯。”   温白转身进了屋子。   推开门的时候,钟时宁专心正扒着窗户,往外扫着。   “阿伟,院子里好像只剩下你爷爷和老板了,小白不见了。”   “你往后看。”周伟拖着音调。   温白已经坐在了茶桌旁。   屋里头光线不太亮,可温白耳尖的红色却很显眼。   钟时宁和周伟对视一眼,慢慢在他身边坐下。   “你昨晚想的事,就是…这个?”周伟往外头指了指。   温白把纸人放在一旁的棉花垫上:“嗯。”   “所以你到我这来住一晚,也是因为陆老板跟你说了这事,你觉得有些突然,想缓缓?”周伟给温白倒了一杯温水过去。   温白思绪慢了一瞬:“陆征跟我说了这事?”   为什么是陆征跟他说了这事?   “不是吗?”周伟一骇,“还是你们吵架了?”   温白:“没有啊。”   在周伟和钟时宁不解的眼神中,温白略过纸人的事,将事情说了一遍。   在听到“我喜欢他,不代表他就喜欢我”这话的时候,周伟和钟时宁的表情,就像大白天见了鬼。   尤其是周伟。   他连灌了三杯白水,才敢开口:“他还不喜欢你?他可喜欢死你了好吗!”   温白:“…………”   接着,温白被迫听完了一场“陆征如何喜欢他”的专题报告会,主讲人,周伟。   直到陆征进来,周伟才停了嘴。   被周伟念的,温白现在还有些恍惚,怕陆征察觉到什么,随便起了个话题。   指着趴在棉花软垫上的纸人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一直在犯困。”   周伟和钟时宁已经噤声,站在一旁。   陆征走过来看了一眼:“耗了太多精力,累了。”   温白:“就让它一直睡着吗?”   “拿地气养养最好,让……”   陆征本来想说,让谢九章去一趟地下阴司,在那半座阴山里头取点地气出来,可话到嘴边,他却忽然改了口:“去雾凇山。”   屋子里三人动作都停了下。   雾凇山?   --   第一次来雾凇山是白日,温白和程诚他们一起。   第二次来雾凇山,已是夜半,他先是坐着轿子,后来又在一片雨雾中摸黑下了山。   这第三次来雾凇山,傍晚的天色,天还没彻底暗下来,但已经不怎么亮堂。   钟时宁说阴司有事,还没走到山脚就先折回去了,顺便还带走了牵牛图和犯困的小纸人,周伟则是根本就没来,于是上山的只有温白和陆征两个人。   走到山顶,陆征取了点地气出来,随手拢进一枚玉里。   温白站在一旁,不太放心地问:“会对地脉有影响吗?”   他还记着小太岁的事。   陆征笑了下:“你觉得那纸人能吃下多少?”   温白顿了下,下意识往玉葫芦上看了一眼。   他没养过这种纸人,不清楚,但养小灯的玉葫芦灵气多充沛,他是知道的。   “它和元元不一样,灵智没开,吃不了多少,一点就够了。”陆征解释道。   温白放下心来。   取完地气,两人起身往山下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那白梅林的时候,两人脚步却都慢了下来。   温白偏头一看。   离那次来这雾凇山,其实也没几天,可现在已是满树红色。   各种红绸带在夜风里飘着,远远看去,不像什么白梅林,倒像片红梅林,让人很难不去想它们另一个名字——姻缘树。   陆征停了脚步,就站在一株树下,看着不远处的立牌:“姻缘树?”   温白几步走过去:“只是普通的梅树,取个好听的名头吸引游客罢了。”   陆征的声音有些沉:“但如果有用,试一试也无妨。”   风吹过红绸,发出细微的响动。   四周仍旧很静,温白看着陆征,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忽然开了口:“陆征,你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我”三个字,被温白咬得很轻,就好像被风一卷就可以散了,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怀疑的意味。   刚一直想着周伟那些话,想得深了,就直接问出了口。   他原本觉得自己问的太突兀,陆征或许不会回答,可谁知,陆征却答得很干脆。   “是。”   温白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温白:“之前那些事都是……”   “嗯,追你。”陆征截断他的话头。   他还想试试这阳间的姻缘树究竟管不管用,能不能绑住眼前这个人。   半晌,温白垂着眸子,笑了:“不用。”   陆征几千年的岁月里,从没经历过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温白就是全部。   他知道这人心思细,难追,可听到他这么直白的一句“不用”,心头还是沉了下。   可他却没一点脾气。   陆征沉默,许久,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可以改。”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温白怔了下:“改什么?”   “你不满意的,我都可以改。”   温白总算反应过来:“你觉得我在拒绝你?”   陆征没说话,可脸上都写着“难道不是吗”。   温白失笑:“我说的不用,是说…不用追。”   他低头,往前走了一步。   十指相扣的瞬间,陆征听到了温白的声音。   “答案。” 第62章 我不用哄   温白最终也没有在那树上系上红绸, 可下山的时候,却多了一个男朋友。   回到阴司,阴差们看到温白和陆征一起回来, 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唯独钟时宁和莫名其妙被爷爷赶出来的周伟,掩在一道墙后, 紧紧盯着温白。   “你猜错了, 一切如常。”钟时宁扬着下巴, 看着周伟。   “不该啊,”周伟嘶了一口凉气, “可能只是表面看起来平静。”   钟时宁一板一眼道:“可我觉得他们‘一切如常’的时候,也挺像谈恋爱的。”   周伟看着钟时宁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明明是看别人摸个脸都能说出“非礼勿视”的人, 偏偏在有些时候,直觉锐利得吓人。   让他无言以对。   “我说的不对吗?”钟时宁还问了一句。   “……对。”   可太对了。   阴差们从他们身边走过,还一头雾水:“扒这儿看什么呢?”   钟时宁和周伟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两人的动静已经被看了个正着。   温白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温白去雾凇山的时候,把牵牛图和纸人给了钟时宁, 钟时宁还记着自己的任务, 等温白走到跟前的时候,立刻从墙后走了出来,说道:“小白,元元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温白心下一跳:“醒了?那现在呢?”   原先他还以为小胖灯这次也要睡上几天, 才放心地把牵牛图交给钟时宁,让他先带回去。   谁知道只是打了个小盹, 还刚好在他不在,纸人在的时候醒过来。   钟时宁看出温白在着急, 笑了下:“没事,正带着小纸人和牧童他们一起玩呢。”   “玩?”温白心下疑惑,“元元没有闹?”   “没,”钟时宁摇了摇头,“不仅没闹,玩得还挺高兴,听画灵说,元元还把老黄牛的尾巴让给了小纸人,让它好睡一些。”   温白疑惑更甚。   可陆征对此却没什么诧异。   “那纸人身上有你的气息,元元闻得出来。”陆征说道。   钟时宁用力点了点头:“小白你那纸人就是个撒娇精!一和元元对上视线,就贴上去抱了抱它。”   钟时宁话音落下,陆征就看了温白一眼。   温白觉察到陆征的视线,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看着他,于是眨了眨眼睛。   陆征:“。”   物随人形。   小的是个撒娇精,大的…也不遑多让。   温白想起谛听的话,纸人是他做的,会亲近他想亲近的人,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亲近小灯。   也好,原先还担心小胖灯会不高兴。   正说着,众人就听到小莲灯脆嫩的声音。   小莲灯正被谛听抱着。   看到温白的一瞬间,朝他扑了过来。   温白接了个满怀。   替它捋平被撞得有些皱的叶托,温白笑了下:“醒了。”   “嗯!”小莲灯声音闷在温白衣服了。   温白也不知道提那纸人的事合不合适,倒是小莲灯自己先开了口:“弟弟不会说话。”   温白一怔:“弟弟?”   “嗯,谛听说那是弟弟,不会说话,只会叽叽叫。”   温白轻笑。   谛听插兜站在一旁,捏了捏小莲灯的花瓣,示意温白别担心:“元元是挺喜欢那纸人的,刚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一众阴差顿时生了好奇心。   又想到小莲灯之前的话,问了一句:“不会叫叽叽吧?”   温白:“……”   陆征:“……”   温白问它:“想给它取什么名字?”   “小圆。”   “不是元元的元,是圆头圆脑的圆。”   “它脑袋很圆。”   有了“叽叽”为前提,这看起来很随意的名字,竟也生出几分“顺理成章”的意味来。   小莲灯难得没吃醋,对小纸人还颇为照拂,温白只想了一下,便笑着应下:“那小名就叫小圆吧。”   小莲灯不太懂:“什么叫小名。”   “元元的小名就叫元元,大名叫温元。”   小莲灯锲而不舍:“那大名呢?”   “嗯…等想到了合适的再起。”   “谛听说,元元跟白白姓,小圆可以跟陆征姓,这样刚刚好。”   温白:“……”   他忽然有种…被谛听下套的感觉。   可看着怀里的小莲灯,只好点了点头。   一旁的陆征轻笑了下。   众人这才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氛围……   温白没想遮掩和陆征的事,但不代表他想当着一众同事的面说道。   可谛听在这站着,温白就有些无处遁形,毕竟这纸人的事,谁都能瞒,唯独瞒不过谛听。   谛听正想说什么,被陆征一个眼神制了回去。   “别多话。”陆征传了个心音过去。   谛听:“……”   周伟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早上看小白那茫然的样子,他还担心了一下,怀疑谈了恋爱之后,小白可能会被陆老板拿捏得死死的。   可现在,周伟基本可以确定。   即便是真的谈了恋爱,那也是小白说了算。   陆老板对着小白根本没脾气。   还护得死死的。   感受着周围越来越灼热的视线,温白抱着小灯:“我先回房间了。”   陆征“嗯”了一声:“好好休息。”   “嗯。”   等温白一走,众人看手机的看手机,掏兜子的掏兜子,挠脸的挠脸,一副“我很忙”的模样,可脚下却没挪几步。   想吃老板的瓜,想得抓心挠肝。   幸好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你和温白这是…成了?”谛听话只一出,走廊瞬间安静。   众人屏息。   陆征转身往后走。   所有人:“……”   就知道老板的瓜不是那么好吃的。   散了散了。   还不如直接去问小白。   就在众人打算选派代表去找温白之际,在老板即将走出转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知道就好,别去烦他。”   所有人一怔。   随后:“!!!”   虽然这事八九不离十,不说阴司,就是上头,也都隐隐约约听说了这事,可被陆征亲口盖章,这绝对是头一遭。   得赶紧把这消息放出去!   阴司久违的热闹,可陆征却在办公室里出神。   几分钟后,谛听被“召”了过来。   “别多话,这话谁说的?”谛听没心没肺道。   陆征有求于人,忍住回呛干架的冲动,没说话。   他也不想找谛听,可这世上却没人能比谛听更懂人心。   听完,谛听叹了一口气:“又没让你去弄懂阳间人的心思,你是和温白谈恋爱,只要知道温白的心思,讨他开心就够了。”   陆征靠在椅子上。   关键是…他也不懂怎么讨温白开心。   陆征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就只有别人讨他高兴的分,大多时候还讨不来,现在换了他,对象还是温白,头一次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   面对着温白,就好像面对着一团棉花,不懂怎么着力,所以怎么碰,陆征都怕没了分寸,会让温白觉得不舒服。   陆征终是问出了口:“怎么讨他开心?”   谛听坐在沙发上:“你应该比我清楚。”   陆征默了下,换了种问法:“阳间人谈恋爱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很多,逛街、吃饭、看电影,送些花……”   陆征打断他:“送花?”   花这种东西,在他看来,最是无趣。   还没河灯来得好看。   谛听见陆征皱着眉,趁他不注意,开了个心声,恰好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谛听:“……”   他难得翻了个白眼:“那你去送河灯。”   陆征:“……”   说着“无趣”的陆征,第二天,抱着一捧玫瑰,出现在了温白门口。   一早就听到“老板抱了束玫瑰去找小白”这消息的众人,扒在一楼往上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也太生硬了点叭。   哪有人一大早捧束花站门口的?   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出其不意才一击必中吗?   温白听到小莲灯说陆征来了的时候,刚从浴室洗漱完出来。   房间暖气开得足,他只套了件宽松毛衣,便开了门。   等看到陆征手上玫瑰的时候,温白怔了下。   “早。”陆征先开了口。   温白点了点头:“早。”   陆征很少见到刚睡醒的温白,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眼尾带着软红,晨光覆在身上,整个人好像镀上了一层毛绒的暖黄色……让人忍不住想碰碰他。   陆征恍了一下神,喉咙微动,递过玫瑰。   温白没注意到陆征的动作,所以被这没什么铺垫,也没什么来由的玫瑰花弄得有些懵。   之前那些事可以理解为陆征在追他,那现在?   “为什么突然送我花?”温白失笑。   陆征一时没了话。   也不能直说是听谛听说的,说人间谈恋爱都会送花。   陆征省去了所有过程,只说了结果:“哄你开心。”   可看起来,温白似乎也没有多开心的样子。   谛听果然在骗他。   陆征还只当温白是不喜欢,他半收回玫瑰花,说道:“那你喜欢什么,我去准备。”   温白总算反应过来。   看着这样子的陆征,竟还觉得…有些可爱。   他玩笑着说:“我喜欢什么,你就给我什么?”   陆征答得很干脆:“嗯。”   如果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说这话,很可能只是嘴上说说,可温白知道,陆征很认真。   “花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温白伸手抱过那捧玫瑰。   陆征却皱了眉。   温白有些后悔,他应该第一时间先把花收了。   不是陆征做得不好,是他还没习惯两人的关系从上下属变成……男朋友。   他得先去习惯。   就先从称谓开始。   温白接过花:“陆征,我不用哄。”   陆征没说话。   温白笑了下:“真的。”   他顿了下:“见到男朋友,我就很开心。”   不远处听了个正着的所有人:“………………”   靠!   这到底是老板哄小白,还是小白哄老板???   这不要了老板的老命了吗! 第63章 男朋友   陆征所有没说出的话, 被温白这一句轻轻巧巧的“男朋友”烧得干净,连枝带末,一点不剩。   再简单不过的称谓, 却打得陆征毫无招架之力。   在过往那些漫长年岁间,陆征一直觉得,凡人百年苦短, 渺小力弱, 却偏偏是杂念最多、情理最重的一族, 费心费神,不是好事。   可他现在才知道, 这些“杂念”、“情理”究竟是什么分量。   温白的一句“男朋友”,让阴司如拂春风了整整一星期。   阴司众人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老板还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几天都没和谛听大人动手就算了,甚至在谛听大人偷偷加塞文件送过来的时候,也只是淡淡说了几句,低头处理了。   “谈恋爱真好。”阴差远远望着陆征办公室门口成瓶成瓶的玫瑰说道。   虽然温白那时候说不用哄, 见到男朋友就很高兴, 可陆征还是一天一束花。   阳间这些花花期短,离了枝就更不长久,许是怕花枯黄了不好看,还拿灵气养着。   “谈恋爱真费钱。”作为阴司中唯二的阳间人,周伟说道。   短短一星期, 整个阴司都跟个婚庆公司似的红火喜庆。   他们也从里到外透彻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 有小白这个“人间利器”在,老板就不会有不高兴的时候, 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撞上了,小白还能哄。   续航时间长,健康发展,良性循环,量身定做,简直完美。   一切的前提就是——小白在。   可谁知,“人间利器”打算给自己找个小剑鞘。   当阴司众人知道温白打算买个房子的时候,齐齐震惊。   “买房子?!”阴司众人异口同声道。   温白先是被吓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嗯,买房子。”   “怎么了…吗?”   怎么了?阴差们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突然要买房子了?”   “对啊,这边不好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开。   这发展跟小话本上不一样啊,所有人心想。   刚谈了恋爱,不应该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一秒钟当两秒钟用,一会儿见不到都得抓心挠肝地想那样吗?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说要买房子两地分居了?   “还是你和老板吵架了?”阴差一问出口,就自己把自己给否了。   老板对小白哪有什么脾气。   “都没有,”温白大抵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了下,“只是手上存款够了,想买而已,这事也一直在我计划之内。”   温白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给自己定了目标,列了计划,就会努力去做,了了一件事,算一件事。   不在他计划之内的反而是陆征。   他没想过自己会入职阴司,更没想过最后会和陆征在一起。   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只是短暂地在阴司工作一下,以老板对自己的嫌弃程度,说不定十天半个月就会被炒了。   谁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还…攒了不少钱。   虽然陆征对人间货币没什么概念,价值连城的瓷器都能拿来养花,可阴司财政每月都会开个单独小窗口,定期给温白发放阳间货币。   小半年下来,账户里头已经存了不少。   付个小户型的首付,绰绰有余。   于是温白便动了念头。   阴差们正想再问,走廊上却传来陆征的声音。   “计划什么?”   陆征远远就看到这群人在讨论什么,温白被围在正中间,他走过来,隐约只听见一句“在我计划之内”。   他好像从来没听温白提起过什么计划。   陆征一来,众人立刻鸟兽散,最后只留下周伟他们几个。   周伟做了解答:“小白说想买房子来着。”   房子?   陆征皱了皱眉:“这住的不舒服?还是哪里不满意?”   温白住二楼他都嫌远,现在还要自己买个房子,陆征不太乐意。   温白抬起头来:“没有,都很好。”   陆征:“那为什么要换地方住?”   温白顺手推开手边的窗户,落了点阳光进来:“不是换地方住,是买房子。”   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他男朋友…好像不是很懂。   温白能猜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整个阴司,除了周伟和钟时宁外,其他人大多都已经在阳间活动了几百年。   对于他们来说,“房子”这种东西,基本已经淡化为“住所”。   陆征则更甚。   温白现在还记得他落到千年前人间去的时候,城隍说的话。   他说:人间存在了多久,这地下阴司便存在了多久,只要还在这片土地上,大人总能找到您的。   当时他只觉得安心,现在想想,地下阴司存在了多久,陆征可能也就存在了多久。   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就更没什么特别可言了。   但温白不是。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阳间人,在南城这片土地上长了二十多年,是听着家长里短长大的一辈孩子,对房子要说有什么执念,也没有,但存款存着也是存着,这事又在计划之中,有能力了就早些买,很正常。   唯独能理解温白的,整个阴司,有且只有一个周伟。   对他们阳间人来说,大概很少有人不想买房子。   但温白在南城不是没有房子,有,不仅有,房子还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宅子更贴切。   周伟还记得第一年社会实践的时候,他们就住在小白家里头。   那宅子和他家祖宅差不多大,但里头却完全不一样,竹篱、花园、攀援而上的花草,颇有一番古时候的大家风情,很别致。   只不过小白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忙,有时过年都不一定回得来,所以小白也不常回去,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   周伟觉得是时候让他这种阳间人,教教不懂钱是什么的陆老板一点阳间事了。   他咳了一声,说道:“老板你不懂,房子在我们阳间,是绝对的‘硬通货’,比黄金还硬,没人不喜欢。”   陆征仍旧皱着眉:“只是一个住所而已。”   在他看来,所谓的“房子”,最关键的只有两点——温白住得舒不舒服,离他近不近。   所以现在温白住的这个地方,勉强合适。   “那不一样,”周伟语重心长,“这是一个保障,现在可能不是很必要,可以后结……”   周伟本来想说“以后结婚生子,没有房子很难办”,可转念想到小白的对象是谁,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于是一下子顿住。   孩子都俩了。   陆征的确不太懂阳间人对这些方面的看法,现在听周伟只说了一半,问:“以后什么?”   “以后没人养了,有个房子可以安身立命。”钟时宁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嘴。   几人看了过来。   钟时宁立刻解释道:“我爹是这么跟我说的。”   周伟:“你爹?你是说金先生?”   “嗯”,钟时宁点头,“他就是省吃俭用了十几年,把那屋子买了下来,最后留给了我。”   “在捡到我之前,我爹说他也没想过成家,有间房子也算有个保障,可以安身立命。”   周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时代不同,但话糙理不糙:“对,就是这个理。”   温白哭笑不得,什么安身立命、生活保障,他没想这么深,只是手上有存款,想把计划上中的事一件一件做掉而已。   温白正想开口解释,那头陆征却忽然开了口:“不会。”   温白:“?”   周伟&钟时宁:“啊?不会什么?”   身后一个阴差极其小声提醒了一句:“没人养。”   周伟和钟时宁这才反应过来。   陆老板说的不会,指的是小白不会没人养。   周伟:“……”   他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温白轻笑:“不是其他的原因,只是手头存款够了,之前也一直在打算,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说完,他半转过身,靠近陆征:“只是先看看,哪怕真定下了,还有装修、设计好多事,一时半会儿也搬不过去。”   言下之意就是,还要在这边住很长一段时间。   陆征满意了些,可面上却不显,甚至隐隐觉得是他自己急了点,没顾虑周全。   温白向来有主见,也说了这事在他计划之内,想把人放在身边无可厚非,但也不该横加阻拦他的决定。   陆征顿了下,语气放得很低:“我没有要干涉你计划的意思。”   温白却眨了眨眼睛:“你可以啊。”   他一边低头继续翻看之前的楼盘资料,一边轻声开口:“你是我男朋友,我买房子,肯定也要参考你的意见。”   “这不是干涉,”温白抬眸,笑了下,“是商量。”   陆征一怔。   半晌,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更不想放他走了。   钟时宁这次全心扑在温白的新房子上,压根没注意到旁人的眼神,道:“小白你想要房子吗?”   “那我托梦告诉我侄子一声,让他给你送一套!”   钟时宁跟着温白掏出手机,随手找了一套钟氏下头的别墅:“这个你喜欢吗?三进三出的大别墅,我觉得挺好看的。”   “正好他上次还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唉,阿伟你拉我干什么啊?要去哪?”   周伟和阴差一人一边,把钟小灯泡给架走了。   真要送,也轮不到你送啊,也不看看谁在那。   “三进三出的别墅?”陆征想着钟时宁刚刚的话,“喜欢那个?”   温白看了看自己账上余额,那大概只能买间小厕所。   好在他对房子的大小没什么要求:“我就是想自己买一套,小一点,舒服一点就好。”   温白想了想:“最好有个稍微大一点的阳台,可以带元元和纸人去晒晒太阳。”   他问过谛听,纸人现在用地气养着,偶尔晒晒太阳对它也有益。   陆征:“第一山庄不行?”   温白摇头。   三进三出的宅子,他户头的钱或许还能买间小厕所,要是这第一山庄,他可能只能买扇门。   “离远点也没事,来回都方便,”温白顺手把一株喜阳的小盆栽搬到窗口,动作顿了顿,才道,“你要是想元元了,也可以过来住。”   这次,陆征很快就察觉到了温白语气中些许的不自然。   他反应过来,笑了:“好。”   接下来几天,温白忙里偷闲,看了好几家楼盘,在房地产小亨方乐明的介绍下,最终把目标定在了南城大学附近的一个新小区里。   基于“需要参考男朋友意见”这个情况,温白带了陆征一起过去。   小区是个新小区,刚建好一年,因着地理位置优越,入住率并不低,人气也足。   温白看上的正是北区的一间,在中介的带领下,刚走进单元楼,就看到窗口那边立着的一座石兽像。   不像一般的狮子。   四脚一角,仰头卧着,嘴里衔了一块石铜钱,那铜钱上还绑着一条垂挂下来的红绳。   “这是貔貅?”温白隐约想起以前看过的貔貅图,有些相似,尤其是卧姿和衔玉的姿势。   中介非常热情:“对,貔貅!招财进宝,只进不出,吉利嘛。”   “据说灵着呢,你看那红绳,都被摸翻毛了。”   因着更高一些的那个客户气势太盛,中介一路上没搭什么话,现在好不容易由客户方起了一个话题,中介立刻就此展开,他一边说,还一边去扯了一把红绳。   温白就看着那石像闪过一道金光。   中介却毫无察觉。   “来都来了,您也可以摸一下试试,可能真的灵呢!”   温白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刚想开口,那中介却忽然闭着眼睛,滑坐在一旁的地方。   温白一惊。   陆征一道掌风扬了过去。   那流于石像表面的金光,慢慢汇聚成一团,最后凝成一道光影。   温白眨了眨眼睛:“这是?”   陆征:“貔貅。”   温白:“貔貅?真的貔貅?龙九子的貔貅?”   “貔貅是貔貅,但不是龙九子,那都是阳间话本上说的。”说这话的正是那道光影。   温白眼睛一亮。   “你的地方?”陆征看着貔貅,说道。   如果真是貔貅护着的地方,住着倒也放心。   “不算,刚巧路过,”貔貅在石像上拍了下,“小石头们说闻到了你的气息,我就过来看看。”   貔貅视线慢慢一偏,最后落在温白身上:“这就是你助理?”   除了谛听之外,温白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兽,还是这种招财进宝的瑞兽,眼里的光都快藏不住了。   貔貅看了个正着。   他一直听说陆征找了个人间的助理,用得还挺称心,听了这么多传闻,见到还是第一次。   想着既然是陆征的助理,那这个人情绝对是值得送的。   貔貅咧着嘴笑了下。   “这红绳没什么用,小助理过来,我给你摸一下头,保你财运亨通。”   说着,貔貅还咧着嘴,一转头:“…………”   这煞神脸怎么黑了??? 第64章 摸个手也是一样的   貔貅单手摸着自己的石像, 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仍旧黑着脸,只差没把周身威压放出来的陆征,心头冷汗直滴。   可最惨的不是惹到了这尊煞神, 而是惹到了他,却完全不知道是如何惹到的,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貔貅一手抓着石像嘴里的铜钱, 好站稳身体, 一边不着痕迹地在温白身上打量了一眼, 心里直犯嘀咕。   真是巴拉巴拉见了鬼了,明明这个小助理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 陆征怎么就这个表情了?   貔貅没看错,温白的确很高兴。   之前有一段时间,温白对谛听这种上古灵兽很感兴趣, 问过谛听不少事。   当时谛听就提过一二,说现存于世的神兽并不多。   今天能见到了除谛听之外其他的上古神兽显身,温白就觉得很神奇了,来的还是貔貅, 跟在人间看到神迹没什么差别。   再加上貔貅说的“财运亨通”, 简直就是个大杀器。   陆征微偏过头,看着温白。   他还记得温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似乎也不是这种表情。   稀松平常,甚至有些冷淡。   比起来,对谛听的态度还要比对他好上不少。   陆征皱了皱眉。   正是因为温白显得太高兴了, 他不太高兴。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站在身前挡着, 温白现在已经走到跟前让别人摸头了。   他都还没碰过。   这么想着,陆征看向貔貅的眼神越发不和善。   貔貅:“…………”   貔貅想了半天, 最后挤出一个“陆征许是觉得摸头不太礼貌”的结论。   虽然对于人类来说,在某种情况下摸个脑袋,算是表达友善的方式,可对他们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老东西来说,脑袋意味着灵台、神识,不是旁人轻易就能碰的。   貔貅脑子短暂短路了一瞬,结巴道:“其实摸、摸个手也是一样的。”   貔貅这话是对那小助理说的,可说的时候,却看着陆征。   在看到陆征又骤然冷沉下来的脸色的时候,貔貅连假笑都笑不动了。   他也没记错啊,这小助理虽然一身的阴司气息,可的确是个阳间人,他就不信有哪个阳间人不喜欢“招财进宝”的。   那他送点财运给他,占便宜的应该是这个小助理才对,陆征怎么一副他占了便宜的样子?   等等……   阴司气息?   貔貅深深看了温白一眼。   他原先没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小助理身上的气息与一般的阴司之气不同,更纯、更冽,非要说的话,好像跟陆征身上的气息比较像。   貔貅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预感甚至都让他不敢再往陆征那边看。   貔貅抓着铜钱的手紧了紧,强装无事地问温白:“你们来看房子?”   温白语气还有些雀跃:“嗯。”   “谁买?你?还是?”   “我。”   “那陆征是……”   温白根本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貔貅现在心头五味杂陈,直说:“他陪我来的。”   “……”   不会吧……   貔貅生生咽了一口口水。   这小助理不会真的……   貔貅只挣扎了几秒,陆征便给了他答案。   因为他看见那个小助理往前走了一步,刚好踩在电梯外头那翘起一角的地垫上,差点绊住,被陆征揽着腰半抱了起来。   那向来不让旁人近身、不可一世的煞神,一边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看路”,一边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貔貅:“…………”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消息都是怎么传的?   他妈的都搂上抱上一起来看房子了,上头那群老东西还管这叫助理?   靠!   他刚竟还当着陆征的面,说要摸他伴侣的头和手。   貔貅狠搔了一把后脑勺。   他妈的原来还真是他占了这小助理的便宜。   貔貅心虚得不行,本想拔腿就跑,可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跑了,万一被这煞神盯上怎么办?   正头疼间,貔貅手指握拳,无意识在石像上捶了两下。   听到沉闷的两声“咚咚”,灵光一闪。   他拳头一用力,“咔”的一声脆响,石像貔貅嘴里的铜钱,连着那红绳,被貔貅给掰了下来。   那红绳被摸得翻了毛,不大好看,于是貔貅一把扯下那红绳,随手挂在石貔貅的尖牙上。   他拿着一枚石铜钱,干咳一声:“刚跟你开玩笑呢,别介意哈。”   “这个给你赔罪。”   说着,貔貅把那枚赠了气运的石铜钱掷到了温白手里。   温白捏着铜钱,闻声抬头。   他没听错的话,刚刚貔貅说的是赔罪?   赔什么罪?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说的话总共加起来还不到五句,貔貅还说要送他“财运亨通”,哪有什么值得赔罪的地方?   温白看着陆征:“貔貅得罪过你?”   跟他定是没什么过节,但跟陆征就不一定了,温白心想。   毕竟是和谛听那种好脾气都隔三差五打一架的性子。   陆征淡淡看了貔貅一眼,直把貔貅看得头皮发麻,才说了一句:“嗯。”   貔貅扭头就跑。   笑话。   他就是本体在这,都不是陆征的对手,更何况现在还只是一抹分身。   温白盯着那铜钱看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眼前已经只剩下一个张着嘴、里头却空无一物的貔貅石像。   “走了?”温白虚虚指着那石像,声音不自觉落了点下来,“这么快啊。”   只差把“我还想再看看”几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陆征:“……”   “喜欢貔貅?”陆征沉声说了一句。   温白自然听出了陆征的言外之意,他在那枚石铜钱上敲了下:“貔貅代表财运,阳间人都喜欢。”   不是喜欢貔貅,是喜欢貔貅带来的财运。   陆征默了下,伸过手,在白玉葫芦上一敲。   一枚金元宝出现在陆征掌心。   是真的金锭子,个头还不小。   温白:“?”   陆征:“财运也不是貔貅才有。”   温白接过那个金元宝:“从元元小金库里拿的?”   这玉葫芦可不只是小莲灯休养生息的地方。   上次和那盏翡翠小莲灯“比美”的时候,陆征拿的那些小珍珠、小黄金最后全被塞进了玉葫芦里。   温白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小胖灯还有个小金库,里头什么都有,甚至还有很多仙家的宝贝。   只不过小胖灯评判那些宝贝好不好的标准就只有一个:闪不闪,亮不亮,能用得上的也就一些金元宝,现在金元宝还被他爹摸了一个出来。   陆征一点也没有偷了儿子小金库的自觉,回答得格外利索:“嗯。”   说完,他才笑了下:“要告状?”   温白把金元宝在手心掂了两下:“暂时不。”   等两人说完,中介才悠悠醒转:“我怎么……”   “你刚刚说眼前黑了一下,所以在这儿靠一下。”温白从善如流。   中介茫然四顾:“是、是吗?”   温白:“嗯。”   貔貅当时嫌麻烦,直接放倒了中介,只管杀不管埋,还得温白给他兜底。   “可能是最近太忙了,”中介忽然来了精神,“害,这房子太抢手,这几天我也是带着客户连轴转。”   说着还小心瞟了温白他们一眼。   温白:“……”   应该让貔貅在走之前,摸这中介一下才对,这种时候还不忘说一下房子。   中介使劲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在他两眼一黑之前,正说着“招财进宝”的事。   “对,刚不是在说这貔貅吗,您可以摸一下,这红绳系着铜钱呢,寓意……”中介伸手摸了一把,摸了个虚空。   这才回头一看。   一看,整个人顿时僵住。   钱呢?   这貔貅嘴里的铜钱呢?   怎么就剩一根绳了?   这绳子的位置也不对啊,不是应该绑在铜钱上吗?现在怎么绑在貔貅牙齿上了?   中介都有些站不稳了,他看着温白,两眼失神:“温先生,请问您刚刚有看到这里面的一个铜钱吗?”   温白昧着良心,把小石铜钱藏在手心:“没有。”   陆征低头看着温白藏在背后的手,以及那没握紧的铜钱,轻笑。   中介没怀疑过温白,正常人干不出偷铜钱的事,也压根掰不下来,所以他只怀疑是不是最近真的累了,导致记忆出现了错乱,他不死心道:“那刚刚这红绳也就是绑在这里的吗?”   温白很少说谎,也不太会说谎,听中介这么说,极其心虚地抿了一下嘴:“嗯。”   中介最终还是没跟貔貅较劲,带着温白和陆征上了楼。   温白选中的房子在十八层,不知道是不是跟楼层有关,是这里少有的还没卖出去的一层。   用方乐明的话说就是:在手机键盘上敲上十八层,输入法后头都自然而然接上“地狱”两个字,总归不是那么好听。   可在别人眼里可能不太吉利的数字,在温白这里真不算什么。   先不说阴司其实没有十八层地狱这一说,就算真的有,那也归阴司管。   出了电梯,温白先看见隔壁那户。   温白伸手指了一下:“这户住人了?”   他之前了解过,这一幢每层都有两户人家,他还以为两户都没卖出去。   可现在却看到那房子外头挂了两盏红灯笼。   门上头还有一张横批,写着“只争朝夕”四个字。   临近春节,这灯笼和对联想来也是最近才贴上的。   只不过温白觉得奇怪的是,这对联只有横批就算了,上头还是“只争朝夕”四个字。   中介声音压小了点:“对的对的,这间也刚卖出去没多久,这不是要过年了吗,挂了灯笼添点人气。”   他扫了那横批一眼:“这间房子是户主买给他儿子学习用的,他儿子刚好高三,住不惯宿舍,就在这买了套小房子,刚好就在南大附中读书,离得也近,方便他上下学。”   温白:“南大附中?”   陆征闻言看过来。   温白解释道:“我高中也读的南大附中。”   中介一拍掌:“这不巧了么,学长学弟啊!”   “这房子您买这就买对了,听说这孩子聪明着呢,说不定还能中状元。”   “我们这边本来也算学区房,要真中状元了,这跟状元邻居面对面的,房价都得翻一番。”   温白笑笑。   “不过平常就他一个人住在里头,不太出来……”中介话音刚落,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往这边带了这么多客户,这门从来都闭着,真的打上照面,他也是头一遭,一时没了话说。   温白却和那个“状元”对上了视线。   中规中矩的高中生模样,穿着十来年都没怎么变过的附中校服,带着一副眼镜,白白净净,唯独有些奇怪的,是他手上端着一个造型很…别致的水壶。   一个人面壶,还是一个做工极其潦草的人面壶。   和这壶的主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温白正想问是不是他们打扰到他了,那学生却端着壶,重新退回去,关了门。   温白:“?”   中介干笑了一声:“孩子嘛,可能害羞。”   这时,陆征却开了口。   “文曲。”   温白:“什么文曲?”   陆征:“那孩子身上有文曲的官印。”   温白一下子抬头。   文曲?   ……状元?   这还是真是个小状元? 第65章 婚房   如果不是这房子是他自己一个一个选出来的, 温白都要怀疑是不是陆征提前做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在楼下遇上貔貅,上了楼又和文曲星君选中的孩子做了邻居。   中介没听到温白和陆征说了什么, 只见温白看着那扇刚刚被小户主闭上的门,一脸的惊讶,还以为是觉着这孩子不太合礼数。   邻居也算是买房的“软件”之一, 中介怕温白心头芥蒂, 忙道:“高三了, 学习压力大,平日好像也就他一个人住, 不太爱和人说话,温先生别介意啊。”   温白摇了摇头:“没事。”   “一个人住?”温白回想中介说的话。   那小状元开门的时候,他不经意瞟到了里头。   置物壁橱上除了几叠书之外, 就没别的东西了,装饰玻璃上的封膜甚至都没撕掉,玄关地上也只有一双鞋。   的确是空荡得没什么人气。   哪怕外头挂了两个贺新的红灯笼,也盖不住里头的冷清。   “不是跟父母一起吗?”   中介对此也不是特别清楚, 道:“这孩子父母好像是做科研工作的, 常年在外,顾不上这边,就买了套小房子给他学习用。”   “这样啊。”温白应了一声。   中介带着温白和陆征往前走。   陆征微侧头,看了那门一眼。   温白注意到他的动作。   “在想那个文曲官印吗?”   陆征:“不是。”   温白:“?”   陆征看着温白,他对文曲官印并不感兴趣, 更合适些讲,他对这些人间事就不在意。   谁被文曲选上了, 谁命中又有什么造化,在掌管万物轮回的阴司最不稀奇。   他只是想到了周伟说过的话。   “你小时候也这样?”陆征问道。   温白:“我?”   陆征:“父母常年在外, 平日也都是一个人住。”   看着那一身校服的高中生,有那么一瞬间,陆征觉得以前的温白,大抵也是这样。   温白一怔,随即笑了下:“也不算。”   “爸妈虽然常年在外,但其实从初中起,我就住宿舍了,和舍友他们处得也很融洽,按部就班,升高中、上大学,寒暑假爸妈也会抽出时间陪我,只是近几年他们工作更忙了点,我也成年了,所以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住。”   陆征:“舍友,就像周伟和方乐明那样?”   温白:“嗯。”   温白自己其实很习惯这种状态。   比起自己,他反而更想知道陆征那几千年是如何过来的:“你呢?在没遇到元元前,你都在做什么?”   这下怔住的人变成了陆征。   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温白是第一个。   陆征不想敷衍,可却发现,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在没有遇到小胖灯前,他都在做什么?   好像也没做什么。   看他的样子,温白大致也猜到了:“除了工作外,就没别的什么了吗?”   陆征默了一下,终是开口:“除了工作外,也没别的什么能做。”   温白遥遥想了下:“不无聊吗?”   陆征轻笑。   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最没“意义”的东西,因为无限,所以“无聊”才是基调。   无聊久了,无聊就成了时间本身。   陆征以前不觉得,直到遇上这人,他才发现,自己或许真是无聊了太久。   “无聊。”陆征头一次给自己以前的生活盖上章。   温白眉眼一弯,有些私心地道:“所以还是人间好。”   深深看了他身侧的这个人一眼,陆征认真道:“嗯。”   他忽地想起,在中元祭夜图中,这人也说起过这个话题。   人间好,还是阴司好。   当时他的回答也是前者,编的什么理由,陆征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真正的理由最终没说出来。   现在他才能肯定地告诉温白。   陆征偏过头:“人间好,有你。”   第一次去人间,捡到了这人送他的莲灯。   第二次来人间,遇到了他。   陆征这一句带着明显笑意的“有你”,打得温白措手不及。   他的本意,只是私心地逗逗陆征,逗逗男朋友,谁知道男朋友接了话,还接得如此认真。   猝不及防红了耳尖,温白快走两步进了门。   这房子虽然小,但胜在户型好,尤其是有一个半房大的阳台,对有些刚需的买家来说,这阳台鸡肋了些,宁愿划些面积移到客厅或卧室去,可温白却觉得刚刚好。   他在阳台上先转了一圈,在一侧的墙上比划了一个小框:“这里刚好可以给画灵晒太阳,雨也打不进来。”   “还有这里,可以放张带置架的小茶桌,元元的小玩具,像乾隆杯什么的都可以放过来。”   “里面还有个采光挺好的小仓库,画灵的供桌可以放在那里,你觉得呢?”   陆征没发表什么意见,倒是一旁的中介,只差把问号写满脑门了。   温白和陆征看着实在年轻,以致于中介一直觉得温白就跟隔壁那小户主一样,是手头不差这点钱,打算就近买个房子好方便工作之类的。   可现在……什么小玩具、晒太阳?听着怎么像是有孩子了?   要真是已经有孩子了,那他刚都在介绍这房子独居怎么舒适,怎么安逸,不都岔了道了吗?   中介这一行,研究客人需求是最基本的本事,立刻话梢一转:“这户型做婚房其实也是很合适的。”   本来正想着要不要在飘窗那边再给小纸人建个小纸屋的温白,在听到中介这话,思绪一顿。   “婚房?”温白有些懵。   陆征也跟着停了动作。   中介把主卧的门打开:“对,婚房,您看这主卧最开始的设计也就是往双人大小去考虑的,一张双人床,衣柜也不小,再加上那飘窗,旁边就是再安个婴儿床也绰绰有余,以后结婚了如果暂时没有换房子的打算的话,可以直接用。”   “我好些客户婚房也都先买的小户型,大户型自然好,但小户型也有小户型的好处,离得近些都方便。”   一开“婚房”的话题,中介嘴巴也就没停下过:“而且这边就挨着南城大学,还有南城附中,我看您也是本地人,以后孩子上学也方便。”   眼见着中介已经往孩子上学那边考虑了,温白急忙喊停:“不做婚房,就自己住。”   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看陆征。   “这样啊,”中介也从善如流,“害,刚听您说什么小玩具,还以为是有要小孩的打算呢。”   温白:“……”   陆征笑了下。   倚在主卧的门上,想着中介刚刚的话。   一开始他其实是更想让温白在第一山庄挑一套,在东泰隔壁最好。   可这人说得不无道理。   小户型也有小户型的好处,而且“婚房”也的确好听。   “喜欢的话,就这套也行。”陆征说道。   温白被中介突然挑起的话题弄得思绪也有些乱,浅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嗯。”   中介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单会完成得这么快,从开始到结束,前后统共半个小时。   “那温先生要是决定了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合同拿给您看一下,如果文件齐全,今天签约也没问题。”中介站在走廊上说。   温白点了点头。   三人下楼的时候,经过那仰着脖子,嘴巴却空洞洞的貔貅石像,温白还顿了下。   之前看久了还不觉得,现在里头的铜钱没了,这张嘴的姿势,看着还怪傻的。   尤其是那红绳,挂在尖牙上,垂下小半截。   温白最终把那红绳收了下来,系了个结,端端正正放在貔貅半卧的前蹄下。   中介本就热情,达成了一个单子,又在闲聊中知道温白是南大毕业的之后,话就更多了   “很多南城大学的老师也住这片,他们买得早,很多都是开盘的时候就定下了,还有很多职工家属,都是知识分子,等您以后搬进来了,说不定还能在小区遇上……”   中介话倏地顿住。   温白本来正在看小区整体的布局,耳边忽然没了中介的声音,一转头,发现他正看着前头某个地方,神情呆滞。   温白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熟悉的正天观道袍,熟悉的背影……   “林丘?”温白小声问着身旁的陆征。   陆征点了点头。   中介在心里暗捶了一拳。   这单子,是他今年遇到的最爽快的单子不假,却也是最乱七八糟的单子。   先是莫名其妙眼前黑了一下,然后睁眼就看到挂了个红绳跟流哈喇子似的空口貔貅。   上了楼,刚下电梯,那家不爱跟人说话、平时也不太露面的小户主开门又关门。   下了楼,前脚刚说过这片住的都是知识分子,迎面又撞上了一个穿着道士袍的道士。   “我也是第一次在小区看到道长,可能是来算日子看风水的,最近搬家的人多。”中介怕温白他们多想,只好随口编了个理由,说着,还伸手把温白和陆征往别的地方引,“对了,我们小区其实还有一个布景挺别致的风雨走廊,我带您去看看?”   可有人比他们动作更快。   中介就看着那个小道长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就是跑的。   中介:“……”   林丘在温白和陆征身前才站定。   “前辈,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师父没跟我说啊。”林丘手攥着身侧的斜布袋,语气难掩兴奋。   直到看到温白身后的中介,才意识到可能是他猜错了。   但温白已经听出了林丘的意思。   “也过来了”、“师父没跟我说”,显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出事了?”温白小声问,下意识还看了陆征一眼。   陆征轻一皱眉。   他并没有在这小区感受到什么邪祟的气息。   林丘有些为难地扫了中介一眼。   温白懂了,他转过身去,看着中介:“我这边可能要稍微迟一点,如果不麻烦的话,你那边先准备合同吧,到时候电话联系。”   中介自然没意见,但视线还是在小道长身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好奇,开了口:“温先生认识?”   “嗯,朋友。”   中介“哦哦”两声,再次确认过联系方式后,先走了出去。   林丘这才开了口:“博物馆丢了东西,负责人找到了正天观,让我们帮着找。”   博物馆丢了东西,第一选择不找警察,而是找正天观,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丢的什么东西?”   林丘拿出手机,把照片放了出来。   “就这个,一个人头壶。”   温白:“……”   陆征:“……”   温白抬手,把林丘递到他眼前的手机屏幕,稍微压了一点下去。   这运气……   温白暂时没说那“小状元”的事,只问:“这壶怎么丢的?”   林丘从他的小布袋里,掏了一本靛蓝色的本子出来,刷拉刷拉翻了两下,最终把折角的一面翻给温白看。   温白扫了一眼。   “自己跑了?”温白哭笑不得。   林丘把本子合上:“博物馆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   温白:“那上头说这人头壶说话了是怎么回事?”   经历过画灵的事,灵物、文物能说人言的事,温白已经习惯了,可这不代表这种事就是正常的。   相反,像“画灵”这种东西,最是稀罕。   陆征说过,和太岁这种天生地养的灵物不同,诸如“牵牛图”之类的古物,生出灵识的几率极低。   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的,往往还是最后的“人和”两字。   牵牛图之所以生灵,是因为朱浮日日在供桌前焚香,才有了所谓的“生灵”契机。   “你有感觉到那人头壶上面的灵体吗?”温白跟陆征打耳语。   陆征:“没有,那人头壶生不了灵体。”   温白:“?”   陆征:“古物生灵,最先修复的就是本体。”   温白很快就懂了。   就像牵牛图,生灵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画上乱七八糟的印章给吞了。   而他们看到的那个人头壶,满是细碎的裂痕,看着就不像个能长久的。   可如果不是灵体?那是什么?   “不是说那人头壶说话了吗?它说了什么?”温白问道。   林丘那张纸上,其余明明都记录得很详细,可在这方面却是一笔带过。   “博物馆那边没说吗?这可能是线索。”   林丘似是有些紧张地用手指摩挲了两下布袋,许久,才道:“说了。”   “说了什么?”   温白就看着林丘慢慢红了脸。   温白:“?”   半晌。   林丘终于开了口。   “直视我,崽、崽种。”   温白:“???”   陆征:“……”   林丘死死盯着地面,第一个造口业:“那人头壶说的就是这个,直视我,崽种。”   温白:“……”   陆征:“……” 第66章 人头壶   林丘说完, 还快速念了一长串话,温白隐约能听出那是个经文。   打小就被送去正天观,从没说过什么腌臜话, 就连最寻常的粗口都很少听见的林丘,被这一句“崽种”说得面红耳赤。   “师父说这些古物生灵大多是得了机缘,这、这人头壶有些特别, 得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林丘头一次造口业, 虽非本心, 可还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视线一直盯着地上, 刚学了一句“直视我”,却完全不敢直视温白和陆征。   温白本就有些哭笑不得,看林丘这手足无措的样子, 越发好笑。   先不说那人头壶生灵的可能性不大,就算真是人头壶生了灵,得的应该也是个破机缘。   “这人头壶哪来的?”陆征不紧不慢开了口。   陆征发了话,林丘立刻板了板腰:“从西宁那边挖出来的, 送到南城文物修复局来修复, 打算明年开春的时候在博物馆展出。”   南城古时有瓷都的美名,古物、文玩行业兴盛,博物馆和文物修复局更是招牌中的招牌,隔三差五就要举办大型的文物展,温白也去过好几次。   “就这一个?”温白看着那重新亮起的屏幕。   林丘知道温白问的是那批文物:“人头壶就这一个, 其他的还有一些彩瓷之类的。”   说着,林丘踮了踮脚,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戳:“博物馆那边也拍了照,您往后划就好。”   温白随手划了几张。   大多都是一些观赏性较强的正统瓷器, 损口虽然较多,但色彩比较艳丽。   翻了一圈,最后折回到人头壶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单调,还不协调。   如果不是有几张出土时候的现场照,温白都不太信这些东西是一批出土的。   陆征没什么抽丝剥茧的耐心,直接道:“把事情从头说一遍。”   林丘点头:“大概是一星期前,正中午,当时屋里头就两个新学员在。”   “这种要参展的文物也直接交给新学员修复吗?”温白多问了一句。   林丘摆了摆手:“一般都是有老师父带着的,那天也是凑巧,老师让他们自己去二次清理一下断裂碴口。”   “然后人头壶就说话了?”温白接口道。   “嗯,博物馆那边是这么说的,刚清理到一半,那人头壶就说话了。”   “就说了这一句?”   “他们就听到这一句,”林丘顿了下,挠了挠下巴,“主要是听到这一句后,两人就跑出来了。”   温白:“……”   转念想想,也是,就这么一句,怕是也吓得够呛。   也幸好那人头壶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否则比起怀疑这人头壶开口说话的事,可能会更怀疑自己。   “那怎么说是它自己跑了?”   “因为他们带着人再回去的时候,那人头壶已经不见了,调了监控,只拍到很模糊的一点影子,就是那人头壶自己动了,从桌子直直坠在地上。”   “博物馆那边说,那人头壶本就裂得差不多了,从那个高度掉下来,就算不碎,也得摔个几瓣,可是地上一点零角都没找到。”   温白点了点头。   “那两个人呢,没事吧?”刚进去就遇到这事,也是赶巧了。   思索间,温白想起自己刚进东泰的时候。   和眼下这景象也差不多……差得也挺多,毕竟温元元可不会说什么“直视我”。   “没事。”   林丘更严谨了点:“暂时没事。”   “博物院那边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温白:“发现人头壶跑了之后,博物馆就联系了正天观?”   林丘“嗯”了一声:“其实正天观和博物馆一直有联系的。”   温白并不奇怪,像这种专门跟古物打交道的地方,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传闻——也不一定是传闻。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温白又道。   “师父算的,可他也只算了个大致方位。”   所有话说完,林丘才想起问温白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听到“买房子”三个字的时候,林丘直愣愣地看着温白。   温白把手机递还给他,顺便问了句:“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林丘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就是没想到温前辈也需要买房子。”   温白笑了:“我看起来像是不需要房子的人吗?”   林丘直直点头:“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有这种世俗欲望的人。”   他视线转向陆征,认真道:“陆前辈更不像。”   温白:“……”   陆征:“……”   林丘还嫌不够似的:“我师父说,像陆前辈这样的大能,都是无欲无求的。”   温白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林丘错觉。   仔细想想,他好像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他不修行,也不住山头。   林丘心里也清楚,可每每见面,还是喊着“前辈”,温白纠正过几遍,随后索性随他去了。   谁知道现在已经往“没有世俗欲望”的方向发展了。   这未来的小观长在某些方面上,一根筋得可怕,像纠正了好几遍也纠正不过来的“前辈”一样,温白也没打算纠正,正打算把他们可能看见了人头壶的事告诉林丘,可一旁“更不像”的陆前辈,却忽然开了口。   陆征声音很淡:“你师父说错了。”   无欲无求,在遇上温白之前,或许有。   但现在他求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   林丘愣了好一会儿,才仰着脑袋,说了一句:“啊?”   温白也是一怔,直到和陆征对上视线。   陆征没多说什么,可温白却懂了。   他低着头轻笑了下,随后看着站在一旁仰着脑袋,跟之前电梯旁的貔貅石像似的林小道长,说道:“嗯,你师父说错了。”   林丘显然还不懂。   温白也不能解释:“可能还不到懂的年纪?”   陆征这回笑了,默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他男朋友一句:“他是道士。”   温白:“……”   差点忘了。   这事一岔,在温白告诉林丘他们可能知道人头壶下落的时候,林丘都没表现得太惊讶,只在听到人头壶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时候,皱了下眉。   循着来时的路,温白再度折回去,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林丘。   三人进了电梯,温白按亮标着“18”的按钮。   林丘看到“18”这个数字,眼睛亮了下:“您买的18楼吗?”   正天观很少看风水,但不是不看风水,所以林丘很清楚,对于一些高楼来说,某些数字并不算好听。   可温前辈买房却直直冲着“18”这个数字去。   “这栋楼的18层真的有什么东西吗?所以您选了18楼?”林丘问道。   或者是跟他师父一样,提前算到了什么?   温白看着林丘的眼睛,就知道这小道长大概又给他安了个什么世外高人的人设,于是立刻道:“不是。”   “是因为这栋楼只有18层还没卖出去。”   林丘:“……”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等会儿我先去敲门,你们……”温白话说了一半,便一下子打住,因为他已经听见了那小状元的声音。   隔着走廊,听不太清,可却能分辨出来,那声音离门不远。   温白和陆征对视一眼,抬脚走过去。   走过转角,两人才知道为什么在隔音还算好的走廊里,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因为在他们下楼之前还紧闭着的门,现在已经开了。   说开不太准确,半开半合,从转角那个角度看过去,隐约还能瞧见之前见过的空荡壁橱。   中介口中“不太爱说话”的小户主,现在正说着话。   “我不怕你,我也没办法。”   “我听到了,你可以不用喊这么响。”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你送回博物馆。”   “小孩子不能说脏话。”   ……   “前辈,这家是就他一个人住吗?那他现在是在跟谁说话?”林丘话问出口,心里其实也有了数,可他只听到了那学生的声音,没听见人头壶的声音。   “是那人头壶吗?”   温白:“应该是。”   左右也没有第二个该送回博物馆去,还会说脏话的……小孩子了。   小孩子?   温白沉默一瞬。   林丘已经再度开口:“那个人头壶说了什么吗?”   温白摇了摇头。   林丘:“?”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个高三生刚跟人头壶说了一句“不用喊这么响”,那照理来说,这人头壶的声音起码也要比这个响一些才对?   那温前辈为什么摇头?   林丘还以为温白是没听清,于是屏了息,不再打扰。   可实际上,温白摇头不是因为没听清,而是因为没听见。   他扯了扯陆征的袖子:“那小状元是在跟人头壶说话吗?”   陆征低头,看了看温白抓着他袖子的手,心情颇好地应了一声:“嗯。”   温白一脸“那我为什么没听见”的表情。   见他身子都要倾出墙去,努力侧脸听的模样,平添了点孩子气,陆征心口倏地一软。   半圈着把人抱回来,在他耳垂上极轻极快地碰了下:“听不见的。”   温白这才抬头:“?”   “那人头壶里头不是灵体,也不是魂魄。”   不是灵体,不是魂魄,不归阴司管辖范畴,因此温白听不见。   “那是什么?”   温白话音落下,玉葫芦开始发烫。   一道金光闪过,小莲灯的声音与那小状元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小妖怪!”   “小孩子不能说脏话,小妖怪也不能。”   陆征抬手,覆在温白眼睛上。   温白只觉得眼前一道金光闪过。   陆征:“现在好了,再听听看。”   温白一手抱着小莲灯,一边想着陆征的话。   再听听看,是说现在能听见了?   还有刚刚元元说的是小妖怪?   还没等温白细想小莲灯口中的“小妖怪”是什么,那小状元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温白一转头,就看到那小状元抱着人头壶,从房门里走了出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他们是谁?”一个又脆又清的声音从人头壶中传来。   那东西一开口,温白和陆征的视线同时看过去。   学生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人是循着声音看过来的。   也就是说……“你们能听见它说话?”   语气中满是震惊。   小莲灯安安稳稳躺在温白怀中,对这个长得很是潦草的小妖怪不太感兴趣,只象征地炸了一个火星子做警告。   可这个火星子却把人头壶里的妖怪炸冒烟了。   借着人头壶的眼睛,它提溜着把这群人看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在小莲灯身上,气急败坏道:“有本事你再炸!”   小莲灯很给面子地又给它炸了一个。   人头壶:“……”   “你完了!我要找我爹来打你!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小莲灯本来兴致缺缺,可听它说起这个,顿时来劲了,叶托一卷,腰一叉:“那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温白:“…………”   陆征:“…………”   只听到人头壶说话的小状元:“???”   什么都没听到的林丘:“???” 第67章 拼错爹了   在师父授意下接下博物馆这事的时候, 林丘曾被几位观内师兄们告诫过,诸如此类古物生出的灵体,大多为凶, 要他时刻小心。   林丘也做好了凶险的准备,可眼下……   他正坐在软皮沙发上,和对面一位穿着蓝白校服的、毫无攻击性的、不说陆前辈, 就是他自己, 都能一拳一个的高中生小朋友面面相觑。   陆征虚靠着沙发, 手指在沙发扶手上很没有节奏地敲点了两下。   林丘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然后看到对面的那高中生也跟他做出了同样反应。   林丘:“……”   有一瞬间,林丘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他从小就在观里长大, 虽然现在学的是道法自然,可义务教育该学的课程,他也一门没落下。   小时候老师来观里家访, 他就这样,老师说一句话,脊背就绷直一点。   所以这种拘谨感他很熟悉。   现在看着那高中生,宛如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而那学生, 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有些不太自然地撇过头去。   一时间,屋子里一阵沉默。   明明这屋子的主人是那高中生,可他却非常自觉且没有犹豫地坐在客厅最右侧的软皮沙发上。   林丘坐在左侧。   最中间的双人沙发上,则是镇着两位“前辈”。   余齐坐了好半天,才骤然想起自己“主人”的身份, 起身起得又快又急,差点把他怀里的人头壶掀翻在地。   “哦, 我、我去给你们烧点水。”   说完,也不等温白他们反应, 直接跑到厨房,脚步急得像是后头有人追似的。   很快,厨房就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   不像是去烧水了,像是去烧厨房了。   大厅三人:“……”   “我去看看。”   温白刚起身,余齐就从厨房那边挪了出来,手上还拎着一个不锈钢的烧水壶。   水壶在,杯子也在茶几底下放着,还叮铃咣当一顿找,显然是有东西不见了。   他猜了下:“电源线不见了?”   余齐刚想说的话被眼前这个长相很出众的…学长抢了先,愣愣点了头。   “我不太常用。”   温白走上前,接过那个水壶看了一眼,语气还带着笑意:“是没用过吧。”   壶面亮得都能照见人影。   被温白说中,余齐有些微赧,可许是温白身上的亲和力太强,三两句话间,他也没最开始那么拘谨了。   倒是坐在沙发上的陆征,手肘搭在沙发上,手指微曲半撑着头,看着不远处的温白。   也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事,可每回看,都会有不同的新鲜感。   他男朋友好像特别讨人……尤其是这些崽子的喜欢。   温白对孩子本就有耐心,看着余齐身上熟悉的附中校服就更亲切了。   看出了余齐有些害怕陆征,温白一边把人往厨房带,一边闲聊:“你平日想喝水的时候,都用什么?”   他还有些担心会从这个小状元口中听到“我平日不喝水”这种回答,还好,余齐的回答还算正常。   对,还算。   因为他直接快走几步,走到冰箱旁,一把拉开冰箱,指着那塞满一冰箱的矿泉水说:“喝这个。”   温白:“……”   方便是很方便,但……   “不冷吗?”冬日靠热水续命的温白说道。   “还好,”余齐一板一眼回答,可能是觉得话说得太干巴巴了些,又象征性地补了一句,“冰箱我没插电,不会冷。”   “不喜欢喝热水?”   余齐摇了摇头:“……麻烦。”   温白笑了下。   看着那被当做置物柜的冰箱:“下次可以试试看,冬天喝着会比冷水舒服。”   在余齐大致指引下,温白研究了一下厨房各个柜子的布局,很快在消毒柜最里侧的位置,找到了掉在缝隙里的电源线。   接了水,烧满一壶,把壶壁烫过一遍后,温白又从微波炉上头拿出一小个茶包。   茶包也一样,完全没开封。   煮上第二壶,温白把茶包扔了进去。   “直接煮吗?”余齐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泡茶的方式。   “不是,只是给新水壶去去味。”   “哦。”余齐点点头。   “泡半个多小时,然后把里头的茶叶和水倒掉,以后要用的时候,直接烧水就好。”   茶香飘了满厨房,听到最后那句“不麻烦”,余齐才知道原来这人找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烧水喝的,只是想给这水壶“开开新”,因为他……嫌麻烦。   水壶往外冒着热气,从壶口和盖不太严实的壶盖四周往外溢着,由疾向缓,最后贴在冰凉的窗户上,凝成水珠滑下来。   热气一蒸,厨房难得多了点生活气息。   厨房其实并不空荡,大到微波炉、锅、电饭煲,小到一些碗筷,应有尽有,只是都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   “都没开过火吗?平常吃饭都怎么解决的?”温白好奇道。   余齐:“学校有食堂,周末回家也只能住一个晚上,基本不用。”   “还是周六下午放假,周日中午回校?”   “嗯。”   从温白读书时候起,附中高三就这个作息,想不到他都大学毕业,还是这样。   说到熟悉的话题,再加上厨房氤氲的热气,余齐最后一点紧张感都融在了那点茶香里。   他忽然说了一句:“学长,你是做那方面的工作的吗?”   “哪方面?”   “就神神鬼鬼之类的。”   温白没答,只问:“你信这些吗?”   “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温白靠在比他腰际稍低一些的厨台上,还有些惊讶:“这么说,这是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余齐:“嗯。”   果然是被文曲选中的“天选之子”,温白觉得如果他在这个年纪,遇到这种事,可能远不会有这孩子这么淡定。   “那你是怎么捡到它的?”   余齐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那天我晚自习结束回家,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子坐在地上哭,旁边没有大人看着,我以为是哪家小孩子一个人跑出来了,就想过去看看,然后一过去,就看到了它。”   温白往客厅看了一眼:“它去吓唬小孩子了?”   “没有,”余齐说,“那小孩子哭好像是因为这人头壶长得太吓人了。”   温白:“……”   当时余齐根本没想到这东西是从博物馆自己“跑”出来的,看那破破烂烂的样子,还以为是垃圾。   本来想丢到垃圾桶里,可又怕它被其他垃圾压坏,碎了再弄伤别人,就想去保安室找个东西随便包一包,结果就一转身的功夫,那壶就不见了。   他虽然奇怪,却也没太在意,便回了家。   可他回到家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推开门一看,一个人头壶直挺挺立在门口。   说不瘆人是假的,可他以为只是“人”的恶作剧,直到那人头壶开口说话。   余齐差点把壶砸地上。   然后人头壶就开始呜哇呜哇哭。   很凶,却也很能哭。   硬生生把余齐的恐惧给哭没了,开始一壶一壶给它倒眼泪。   然后余齐知道了这壶不是它的本体,它只是被“下”在了这个壶中,暂时离不开这壶。   为什么小妖怪说的是“下”,余齐也不知道。   “之前你们过来的时候,我本来是想带着那壶去一趟博物馆的。”然后开门就撞上了温白和陆征。   见温白和陆征的视线在壶上扫过,便折了回去。   不是怕他们看出什么,实际上,余齐也不觉得会有人跟他一样运气不好,被小妖怪缠上。   所以当知道之前那两个人能听见小妖怪说话的时候,直接把人领进了门。   余齐小心翼翼往客厅看了一眼:“学长,那两位……”   余齐没跟这些“特殊工作者”打过交道,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大师”:“那两位大师是来收妖的吗?”   温白被这一句“大师”逗笑,他“唔”了一声:“不是专业收妖的,但可以帮你把那壶带走。”   “那太好了。”余齐长松一口气。   “它很闹吗?”温白看他眼下两团青黑。   “闹还好,只不过一直嚷着要跟我一起去上学,前两天还把我书包里的试卷全塞到了冰箱里,自己躲了进去。”   然后书包鼓成了篮球大的一团。   温白:“……”   “要是学长你们没来,我也准备请两天假,带它去博物馆看看。”   幸好来得早,温白心说。   附中的学习强度他是知道的,请两天假回去试卷能堆成山。   虽然有文曲的官印在,状元应该跑不了,可两天落下的进度不知道要花几天才能补回来。   学习要紧。   该从余齐口中知道的,温白基本都知道了,剩下的只能问陆征。   回到客厅,温白坐在沙发上,简单把事说了下。   人头壶之前被陆征定在了茶几上,现在见余齐回来了,立刻跳进了余齐怀里。   它动作幅度不小,简直就是横冲直撞,灰尘从各条缝隙间抖出来,落了余齐满身。   “这是我最后一身校服了。”余齐无奈道。   小莲灯本体便是用纸灯,天运使然,打出生起就没染什么尘灰,现在看着这个满身是灰的小土壶,立刻奶唧唧道:“脏兮兮会生病的。”   “你才脏兮兮!”人头壶立刻反驳。   之前两个崽子准备开始吵架的时候,就被齐齐捂住了嘴巴。   尤其是温白,在捂住小灯之前,还先看了小灯他爹一眼。   陆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甚至还新奇于儿子忽然蹦出来的“狂言”,轻笑了下。   被温白一眼瞪了回去。   余齐动作更快,捂嘴巴的动作比温白还熟练,一看就没少捂。   进门前,陆征随手下了个结界,余齐这才看见小莲灯。   最惊讶的是林丘,他一直知道陆前辈养了个小灵物,可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那灵物是盏灯。   小莲灯被吼了一下,委屈,且气,炸了人头壶一个小火星。   人头壶“哼”了一声:“你一点都不厉害!这些火星子也一点都不厉害!”   温白:“……”   陆征:“……”   小莲灯在阴司被人捧着长大,就连陆征都没凶过它几句,人生第一次遇到对手,惨遭滑铁卢,气得整盏灯都红了。   半晌,一头埋进了离它最近的陆征怀里。   枯萎。   陆征低头,轻声跟皱巴掉的儿子说了一句什么。   温白没听到,但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在人头壶“恶狠狠”的注视下,小莲灯又炸了一个。   可这次,炸出来的不是火星子,而是个…火球。   虽然没炸到任何人,但却是实打实的一个火球。   炸得整个客厅都泛着橙光的那种。   林丘:“!!!”   余齐:“!!!”   温白:“…………”   别以为他没看到,温元元蓄力的时候,陆征的手指在底下打了个响指。   小莲灯在他爹的帮助下,成功找回了场子。   这下憋得满脸通红的人变成了人头壶,它“嗡”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气急败坏又带着一点哭腔的“我要找我爹来打你”。   温白:“…………”   自进门起,林丘就听这人头壶说了许多遍“我爹”,因着陆前辈在,他不好开口,现在听它再一次提起,总算忍不住了,半倾着身子,问道:“你爹是谁?”   谁知人头壶转头先去看小莲灯。   “你先说,你那个很厉害的爹是谁?”   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听人头壶的语气,就好像小灯不说他爹是谁,它就不会说似的,温白放弃了,没再拦着俩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崽子吵架。   小莲灯先看了看温白,又看了看陆征,见两人都没再捂它,高兴了。   它从陆征怀里坐起来,一下子扑到温白怀里。   “白白!”   温白:“………”   温白凭空干呛了一声。   完了。   拼错爹了。   “元元。”温白长匀了一口气。   小莲灯“啊”了一声,抬头。   温白把它捧在手上:“这时候你该说陆征。”   “为什么?”小莲灯歪了歪脑袋,“白白不是元元的爸爸吗?元元不是白白生的……唔”   小奶灯第二次被捂住了嘴巴。   “是。”温白艰难点头。   小莲灯:“那我为什么不能说白白鸭?”   “因为陆征…比我厉害。”   小莲灯头却晃得跟把小扇子似的:“不是不是,白白第一厉害。”   “陆征第二。”   温白不知道小灯这奇奇怪怪的结论是哪里得出来的,转头去看“嫌疑人”。   “嫌疑人”这次否认得很快,但似乎还挺高兴,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在儿子心中他排第二”这个念头打击到,反而把莲灯抱了过来。   “谁告诉你的。”陆征问道。   小莲灯趴在陆征手里:“谛听。”   温白:“?”   “他还说什么了?”   小莲灯一字一字道:“谛听说阴差们可以惹陆征生气,但绝对不能让白白不高兴,元元也不可以,因为白白以后是整个阴司最大的人。”   温白:“……”   陆征没回答。   小莲灯用花瓣在他掌心贴了贴,不解道:“谛听说得不对吗?”   陆征看了温白一眼。   半晌,轻笑。   “对。” 第68章 朱雀   温白:“…………”   他不禁想起半年前刚到阴司的时候, 初见谛听,虽然生出了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但和脾性捉摸不透的老板比起来, 还算好相处的。   随着关系越来越熟络,温白也知道了一件事。   谛听是蔫儿着坏。   恶意绝对没有,可在给陆征添堵这一项功夫上, 是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更准确来说, 是以前。   以前添堵, 是真的添堵,堵到陆征不给他衣服划道口子, 不太消停的那种。   可现在……   看着不仅没生气,还挺有闲心地呼噜小胖灯脑袋的某位老板,温白:“……”   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谛听好相处。   又为什么会觉得陆征脾性大。   人头壶从小莲灯口中知道答案后, 就一直瞪圆眼睛死死看着温白。   温白第一次知道,看人也是需要这么用劲的事,似乎要把眼眶周围的隙再撑开点似的。   余齐看得也是胆战心惊。   他能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头壶在嗡嗡震着,生怕它一个不小心自己给自己震碎了, 只好抱更紧了些。   这一动, 沾得校服灰尘更重,像是涂了层漆似的。   等怀里的小壶安分了点,余齐才松了松手。   然后在他半松手的一瞬,小壶一个蓄力,从他怀里蹦了出来, 直直朝着双人沙发的左侧飞了过去。   余齐一下子起身:“学长小——”   “心”字他没来得及说完,只听见一声极其清脆, 甚至清脆到有些扎耳朵的“啪”。   仍旧不怎么安分的人头壶,在离他学长半臂距离的位置上, 被沙发上坐着的、据说是学长老板的男人,一把拎住。   余齐:“…………”   他明明在人头壶飞出去的一瞬间,就注意着双人沙发那边的动静,可却丝毫也想不起,小壶飞过去、小壶被拦下这个过程间发生了什么。   更直白点讲。   他知道小壶是怎么飞出去的,去不知道小壶是怎么被拦下的。   等回过神,小壶已经被拎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那人拎着小壶的动作极其轻松,带着与刚刚那声脆响完全不相符的懒散神态。   “学、学长,你没事吧?”余齐虽然知道自己这话多余,可已经站起来了,干站着也不是办法,只好象征性问了一句。   “没事。”温白余光瞟到撞到陆征手上的小崽子。   现在有事的应该是它。   陆征一只手仍然半撑着额角,手肘虚搭在扶手上,兴致缺缺地把人头壶从温白眼前拎过来。   人头壶刚被陆征仅泄了零星一点的灵气一撞,撞得天灵盖都有些疼,眼也开始花。   眼一花,身上的灰就簌簌往下落,跟被踹了一脚的四五月的柳树似的。   陆征有些嫌弃,虽拎着它,却没拿近。   “壳都没破,脾气倒挺大。”陆征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客厅所有人齐齐看过去。   他轻一俯身,拎着壶转了一个面,直直看着它:“壳不想要了?”   温白离得最近,听得也最清楚。   他还来不及问,那人头壶已经开了口。   这次语气再不似之前的“狂妄”,甚至带了点仓皇:“你、你认识我?”   壳?   温白一下子想起来,余齐说起这小妖怪来历的时候,的确用的是“下”这个字眼。   นิFaBle语盐   下,能下什么?   前头用上“下”这个动词的,也没什么了。   再加上陆征那一句“壳”都没破,就只能是下……蛋了。   知道了这小崽子连壳都没破之后,温白更惊讶了。   工作使然,他见过的魂鬼、灵体也不计其数,大多数鬼魂在见到陆征的时候,不说横里横气,就是连看都不敢多看几眼,可这小妖怪却脾气大,胆子更大,或许真是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温白好奇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原先他对这小妖怪那很厉害的“爹”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倒真想见识一下。   “这是哪家妖怪的幼崽?”温白直接问陆征。   陆征偏头,跟温白耳语了一句。   很轻,林丘和余齐都没听见,却都看见了温白一下子睁大的眼睛,像是不敢置信。   陆征给了他男朋友一点缓冲的时间,随后把人头壶放在茶几上,存了心晾晾这崽子。   他没回答它的话,只道:“先说说,撞过来想做什么。”   人头壶生了会儿闷气,才扭捏地看着温白。   “我就想看看他厉不厉害。”   它顿了下:“他身上一点气势都没有,可纸灯却说他很厉害。”   陆征手指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往沙发上一靠,一手搭在温白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敛着的气息一散。   人头壶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吓人的气息。   从沙发左侧的位置散出来。   那位置……也就是小灯说的很厉害的那个人。   陆征还没到要跟小崽子计较的地步,只是回答它上一个问题,象征性散了一点。   小莲灯比谁都熟悉陆征的气息,灯芯跟着一亮:“厉害叭!”   人头壶“哼”了一声,许久,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小莲灯扳下一局,高兴得花瓣都扑扑红。   陆征没接两小崽子这茬,看着人头壶,眼皮一撩:“所以现在该做什么?”   人头壶不太懂:“做什么?”   陆征微微坐起身,手从沙发靠背上收了回来,虚压在人头壶敞着的壶口上,点了两下。   随即示意它看向温白的位置:“道歉。”   温白看了陆征一眼:“?”   他没跟这连壳都没破的小幼崽计较,他知道陆征也没有,所以这人现在是……   “怎么了?”温白拉了拉陆征袖子。   陆征语气很淡:“磨磨性子。”   “免得下次再见的时候,被人捉住炖了。”   温白:“欲延欲延欲延……”   但这横冲直撞的性子,不磨磨,倒真的容易被人捉住炖了。   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妖怪,而是灵兽的崽子。   余齐虽然并不知道他学长这位老板是何方神圣,以前也没接触过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可他却很清楚的知道,现在落了下风的是小壶。   这位老板显然很是游刃有余。   余齐和小壶相处的这几天,虽然时常被它闹,可知道它脾性其实不坏,最“凶狠”的话,颠来倒去也就一句“直视我,崽种”。   说着“崽种”,却不知道“崽种”是什么意思。   好像只是听哪个人说了一句,记住了,觉得挺有气势,便拿来自己用。   怕它挨揍,余齐正想在陆征动真格前让小壶先道歉,可他都还没来得及抱过它,小壶先开了口。   “对、对不起。”   温白摸了摸它:“没关系。”   陆征却没打算饶它,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还有呢。”   人头壶:“?”   陆征视线一扫。   余齐:“???”   这位老板为什么要看他。   “人头壶”生来六感便通明,很快察觉到了陆征的意图。   “对不起。”   可能是熟能生巧,也可能是对着余齐它更有熟悉感,这声“对不起”说得倒很干脆。   余齐怔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回了一句:“没关系。”   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人头壶,余齐壮着胆子,总算问出了口:“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小妖怪了吗?”   “我不是小妖怪,是大妖怪。”人头壶小声道。   这是余齐不知道第几次听它这么说,也习惯了,直接顺着它的话往下问:“好,那你是什么大妖怪?”   “朱雀。”   “我爹是朱雀。”   余齐:“……”   林丘:“……”   “朱雀?”一直不太敢说话的林丘,手都抖了下,“四、四大星宿之一的朱雀吗?”   “四大星宿是什么?”人头壶眨了眨眼睛。   林丘:“……”   看着眼前这个连四大星宿是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他爹是很厉害的朱雀的小朱雀……小人头壶,林丘觉得此生都圆满了。   比林丘更震惊的便是余齐。   林丘作为悬机的关门弟子,正天观未来的观主,见他师父也就是悬机道长借过一点星宿之力,其中自然包括朱雀星君的。   可余齐作为一个念着“a、o、e”长大的素质教育小红苗,只在教科书上听过朱雀的名字,他一时都没能反应:“朱雀不是鸟吗?为什么会是壶?”   他一把捧住人头壶,上下翻转了一圈,颠得小壶“咿呀”叫了两下。   余齐赶忙道歉。   等把壶重新放在茶几上,默默静置几分钟后,众人才看见一个东西从壶口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来——如果那算“脑袋”的话。   余齐只看到一抹金色的影子。   壶里明明没有水,那“脑袋”却在壶口浮浮沉沉,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骨碌滚了出来。   余齐这才看清,那是一个金色的蛋。   最中央的位置,还印着几条不知名的红纹。   在这金蛋离了人头壶的瞬间,那壶像是一下子被擦去了几抹彩似的,变得灰扑扑一片。   “小——”余齐本来想和之前一样,喊声“小壶”,可现在看着那个金色的蛋,才发现壶不是壶。   喊“小蛋”似乎也奇奇怪怪,最后只好喊了一声:“小朱雀。”   蛋轻轻晃了下,红纹暗了下去。   --   温白把人头壶给了林丘,让他先带回博物馆去。   至于那蛋……   他看着手上的盒子。   余齐已经高三,自然不能把这小崽子放他身边,只好也先带走。   两人回了阴司,直接朝着谛听办公室走去。   谛听正想着温白这一身貔貅、朱雀的气息是从哪里染上的,迎面飞来一个金色的东西。   等他一抬手,才发现是一个蛋。   里头有个崽子。   还是朱雀的崽子。   小白和老板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朱雀蛋的事,在小莲灯的宣传下,阴司一众鬼神皆知,齐齐朝着谛听办公室涌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谛听的声音。   “带自己儿子还不够,现在连朱雀儿子这种鸟事也管了?”谛听声音没带什么情绪,可众人齐齐一惊。   “鸟事?”那可是四宿之一的神兽!   谛听表情无波无澜:“朱雀是神兽,和他是鸟这事不冲突,不是鸟事是什么。”   所有人:“…………”   他们现在说的是这个吗?!   他们就不信谛听大人能不知道“鸟事”在人间指什么。   夺笋呐!   陆征把蛋随手扔给了谛听:“想替朱雀养儿子,你就养着。”   翻译过来,就是不想养就赶紧去联系朱雀。   谛听:“……”   谛听自然听出了陆征的意思,可还是说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要替朱雀养儿子了?”   陆征转身往后,也没接谛听这茬,直接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谛听:“……”   谛听认命,好在温白把事情经过转述了一遍。   “我会让九章去给朱雀传个信,放心吧。”谛听最后应下。   温白放下心来。   当他折回来,想把余齐的事也顺道问问的时候,刚好看到在谛听办公室门口的谢九章。   手上还拿着一个用金光卷着的小纸筒。   想起谛听说要让九章去传信的事,温白也没想太多,直接走了过去。   刚靠近,就听到谢九章说了一句:“大人,您确定就写这一句话吗?会不会太……简洁了点。”   谛听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不是我的意思,是陆征的意思。”   温白脚步停了下:“陆征写什么了?”   谢九章看到温白,长舒了一口气,立刻把手上的纸筒递过去:“小白你快看看。”   金光的确是陆征的玄印。   他打开一看。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句:“你儿子在我手里。”   温白:“…………” 第69章 化形了?   温白攥着纸的手一紧。   把平铺的纸重新卷成筒, 规规矩矩用玄光封好,再随手塞进兜里。   “你先忙,等陆征重新写好, 我再送过去给你。”   从接到这信开始,眉头就一直拧着没松开过的谢九章总算吐了一口浊气。   他深深看了温白一眼:“小白,你能来阴司, 真的太好了。”   说着, 还拍了拍温白的肩膀。   温白被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逗笑。   和他这个名义上的助理不像, 谢九章作为谛听的助理,跟了谛听几百年, 大事能抗,小事能办,说是助理, 其实就是副手。   听阴差们的意思,之前陆征沉睡,大帝又做了甩手掌柜,整个阴司交由谛听代管的时期, 偶尔这位天地灵兽心烦跑路, 就会把手头没处理完的事情交给谢九章。   他已经很久没见谢九章露出这种表情了。   ……也没几个人能让他露出这表情。   “以前就这样吗?”温白把纸筒重新拿出来,在手上轻轻晃了晃。   他说的委婉,谢九章却听得明白:“不止。”   “今天这个,还算委婉。”   温白:“……”   你儿子在我手里,这话竟然还算委婉。   “他们关系不好?”温白问道。   谢九章:“谁?”   “陆征、谛听, 和朱雀他们。”   谢九章摆了摆手:“那没有,关系还行。”   “虽然朱雀大人——”谢九章诡异地顿了下, “是挺qi…挺难相处的。”   “……”   还行会跟被人说儿子在自己手里吗?   还有“qi”什么?   温白总觉得那两个“挺”字间,似乎又被谢九章“委婉”了一次。   谢九章草草笑了下:“其实到了大人他们这个身份, 只要没结仇,关系就还行。”   温白:“……”   温白以凡人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不太能理解这种除了敌人就是朋友的境界。   “不过也就是还行,热络的就不多了。”更不用说像温白这么…亲密的,谢九章心说。   谢九章没在人前说过老板的私事,无论大小,可眼前这人是老板对象,就是例外,话就多了点:“谛听大人还好,毕竟本体是灵兽,平日跟上头几位还有往来,老板就比较少走动了。”   就这,还是他稍微润色后的说法。   少走动,其实根本就是没走动。   “要不是大帝把谛听大人招到了阴司,老板可能连个打架的人都找不到。”谢九章说。   他转念又想,打架这事对老板来说,可能也可有可无。   实在手痒的时候,总能寻到些由头找着人的。   就比如今天,要真把这信原封不动送出去,打架的人可不就自己上门了吗。   不过缘这种东西,也实在奇妙,谢九章又看了温白一眼。   只去了一趟人间,就捡回了一盏灯,又在千年后找到了小胖灯的“主人”,得了一个对象。   “所以我说小白你能来阴司,太好了。”各种意义上的。   谢九章说完,再次拍了拍温白的肩膀。   和之前的苦大仇深不同,这次的力道很轻,甚至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   温白看着谢九章走过走廊,才转头往陆征那边走。   推开门,先被莲灯撞了个满怀,转头又看到谛听。   温白:“?”   刚不是还在办公室吗?   “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过来的温白就不想问了。   这阴司就没有谛听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谛听:“在你和九章讨论我们和朱雀关系好不好的时候。”   温白:“……”   温白哭笑不得,一手熟门熟路捞过儿子,一手把兜里的纸筒拿了出来,放在陆征桌上:“你写的?”   陆征打开一看,再看看男朋友的脸色,毫不犹豫把锅推了出去:“谛听的字。”   谛听:“……”   温白:“……”   温白:“玄印是你的。”   陆征:“……”   陆征扫了谛听一眼。   谛听:“……”   迟早要辞职。   谛听还是替他稍微兜了兜:“还没来得及给他看。”   温白哪能看不到陆征刚扫的那一眼,根本没信。   这句“你儿子在我手里”,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口吻。   在温白的怀疑视线下,陆征笔尖画下潦草一笔,成功报废一份文件,扔下一句“让人重新送份过来”之后,才放下笔:“这么写,朱雀才会来。”   对此谛听倒是没什么异议:“的确,来龙去脉要是都说透了,可能真要替朱雀养儿子了。”   温白:“?”   谛听从袖里把那枚朱雀蛋取了出来,只不过和之前光溜溜一颗蛋比,现在多了个盒子,盒子还比人头壶精致得多。   “你知道朱雀的儿子为什么会缠上那个余齐吗?”谛听在那盒子上敲了下。   温白:“和文曲官印有关?”   谛听点头。   “这些灵兽幼崽对气息很敏锐,更不用说朱雀一族。”   “古时的帝王、金科状元大多都有天运,虽然已经过去了千百年,人间不兴科举那一套,文曲官印也不似以往那般繁复,但官印还在,余齐身上的气息对这本就该养在天上的崽子来说,很难得,也亲近,所以才会跟着他。”   “至于它是怎么被下到那人头壶中的,就该问朱雀了。”   和温白猜的八九不离十:“如果今天我们没遇上,这小朱雀就会一直跟着余齐?”   “起码到破壳前,是这样。”   温白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他想起陆征以前的话,凡人无论是遇到灵物还是阴物,只要非凡间的东西,多少都会有影响,或好或坏。   “那会影响余齐的气运吗?”温白问道。   谛听在温热的蛋上囫囵摸了一把:“会。”   小朱雀嗡鸣了一下。   “喏,”谛听拨陀螺似的拨了拨蛋,“听到嗝声了没。”   温白:“……”   温白:“你是说,这小朱雀把余齐的气运吃了?”   谛听点了点头:“你以为陆征为什么要让它跟余齐道歉?”   谛听在蛋上戳了戳:“因为某只小崽子闯祸了。”   温白:“!”   他还以为陆征让这小朱雀道歉是因为它闹了余齐,原来是因为它真的闯祸了?   “不过这小火鸡也是无心的,那小状元对它应该还不错,”谛听慢声道,“可能连自己吞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也不嫌硌。”   小火鸡……   温白:“……”   “不是说吞了气运吗?”温白疑惑道。   气运为什么会硌?   陆征给了回答:“不是气运,是官印。”   温白:“……”   温白:“那文曲官印没了?!”   陆征:“还在,只是缺了一个角。”   “缺了一个角是什么意思?”温白忙问。   谛听解释道:“就是考状元的路上,可能得多吃些苦头。”   “运气不好,就只能做榜眼探花了。”   温白:“……”   榜眼、探花,以现在的考试制度算,可能和状元只有毫厘之差。   虽然温白觉得余齐对这些不会特别在乎,可好好一个小状元,说没就没了。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自然可惜。   陆征心里清楚温白挺喜欢人族那小崽子,说:“只是缺了一角,官印还在,等朱雀来了,让他自己取出来。”   温白:“这还能取?”   陆征“嗯”了一声。   取得出来就取,取不出来……就让这闯祸崽子的爹再去找文曲盖一个。   总不能替他养了儿子,还丢了状元。   谛听伸了个腰:“你说能把蛋下在那种地方的爹,心会有多大。”   温白是想不太通。   低头和怀中的小灯对上视线。   抱紧了些。   反正他是舍不得。   谛听点了两下头:“所以这信没写错,总要让他吊点心,做事才利落点。”   谛听的意思,就是即便是吓唬,也是有理的。   温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想想又挑不出什么错来,于是半信半疑,先看了看谛听,又转头看着陆征。   用眼神问他:真是这样?   陆征顿了下,点头:“嗯。”   也幸好谢九章不在,如果在这里,一定会告诉温白,有些话,千万不要信。   就比如现在。   温白没经验,但他再清楚不过。   此类充满反派气质的文函他送了没有百来趟,也有八九十,就没有一封是超过五句话的。   事后扯得再怎么天衣无缝,那也是扯。   其实写得少就只有三个字——嫌麻烦。   老板嫌麻烦,谛听大人也嫌麻烦。   这次甚至还算好的,虽然简洁了点,但起码还有字。   也亏得这小崽子没破壳,完完整整一个蛋。   要是破壳了,谢九章敢保证,送过去的就不是“你儿子在我手里”这信了,而是直接把蛋壳掰下来送一块去。   最终,这纸筒怎么来的,怎么被拿了回去,没多加一个字,也没少一个字。   谢九章:“……”   比起陆征来,金蛋显然更喜欢谛听身上灵兽的气息,陆征也懒得替朱雀养儿子,连盒带蛋扔给了谛听。   谛听一走,小胖灯就趴在陆征肩头,看着他批文件。   看着看着便有些犯困,小花瓣跟着一起一伏。   “你以前教元元的时候,也这样吗?”温白看着这情景,忽然笑了下。   陆征抬起头:“什么样?”   温白放下手中的书,学着陆征之前的调子:“磨磨性子。”   陆征笑了下:“什么脾性,什么教法。”   温白:“?”   “朱雀性属火,崽子这性子不奇怪。”   “如果那天遇上的不是那小孩,而是别人,现在说不定已经熟了。”   温白“嗯”了声:“那元元呢?”   陆征一手抱过儿子:“你什么性子,它就什么性子。”   温白闻言一怔。   他还得先知道自己什么性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   温白从没想过这个,一松神,手中的书直直掉在地上。   俯身捡起的瞬间,听见陆征的声音沉沉传来。   “它乖,随你。”   温白:“……”   于是这一本书,温白捡了足足一分钟。   捡起来的时候,耳朵还红了。   温白原以为谢九章去一趟朱雀那边,怎么得花些时日,谁知道第二天,他正在带着画灵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声嘹亮的清鸣声便在空中传来。   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响彻整个阴司:“陆征!我儿子呢!”   紧接着,一个被揉得菜干似的、还带了几块焦黑的纸团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温白脚边。   纸团温白认不出来了,但上头的玄印温白认得。   陆征的玄印。   焦黑的洞旁,还隐约能看出“儿子”两个字,应该是那绑架信无误了。   应当气得不轻。   温白弯腰,把那纸团捡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起身,一道带着灼气的风就在院子里扫过。   画灵赶忙帮他挡了挡,动作间还是漏了一些灼气进来,温白被撞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最后扶住一旁的石桌,这才堪堪站稳。   一抬头,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院子里。   他艰难睁开眼睛。   冬日的天气,这人却只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长衫,领口那处甚至还敞了一大块。   不用猜,都能知道这是谁。   温白朝他微微颔首示意,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叫一下陆征,这人已经朝他走来。   越走近,眉头还皱得越深。   皱得温白有些想跑。   等在温白面前站定,这人却没开口问什么,而是左、右、左、右小幅度地摆着头观察着温白,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似乎要从他身上找些什么似的。   温白:“???”   “你……”   温白话还没说完,这人已经双手交叉,抱胸而站,开了口。   “你是陆征养的那盏纸灯?”   “化形了?”   温白:“…………”   说完,陆征从另一侧走了出来,肩上还趴着一盏纸灯。   朱雀:“!!!”   温白:“…………”   他总算知道,谢九章那两个“挺”字之间,究竟略掉了什么。   挺欠的。 第70章 睡觉要紧   盯着陆征肩头那盏纸灯好片刻, 朱雀才收回视线,最后牢牢锁在温白身上。   陆征养了一盏灯的事,在上头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据说那灯先天不足,陆征宝贝得很,就养在阴司, 没带它出来见过人。   他也只是在千前到阴司来找谛听的时候, 和那纸灯打过一个照面。   朱雀已经记不太清那纸灯的模样了, 但那天很不凑巧,他到阴司的时候, 那盏纸灯不知什么原因,正哭得厉害,一众阴差哄着也不见消停, 然后他看见了陆征。   朱雀始终记得,陆征对着那盏纸灯的神情。   当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虽然一贯没怎么说话,可由着那纸灯趴在他肩头哭闹,不慌不忙也不乱。   看起来没怎么理会, 自顾自在处理公务, 可那纸灯眼泪凝成豆大、将落未落的时候,总能伸手替它揩了,哭到后来,明显哭得累了,陆征就把它从肩头抱下来, 半拎半抱地放在怀里,翻两页纸, 给它顺气。   哄着哄着,纸灯也就不哭了。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 走得也快,那纸灯哭完了,许是想引起陆征的注意,就用花瓣去碰陆征的笔。   陆征也丝毫不见恼。   后来陆征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纸灯就笑了,重新趴在陆征肩头蹭脑袋,肉眼可见的亲昵。   朱雀甚至都忘了那天去找谛听是为了什么事,可还记得陆征对那纸灯的耐心之甚。   那时他族里也刚添了几个崽子,他虽然还没养过孩子,却见过不少。   一看陆征那样子,就知道是养习惯了。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事,震撼了朱雀几千年,至今记忆犹新。   他从来不知道这无所不能的煞神还有这样的一面,所以在见到温白的一瞬间,感受到人族身上满是陆征的气息,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那纸灯化形了。   是人族也不奇怪,因为听谛听说,这纸灯就是从人间捡回来的。   可现在……   陆征应当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养第二盏才对。   想当初一些人刚知道陆征养了盏小纸灯,还宝贝得不行的时候,还以为这目空一切的煞神唯独对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就上天入地寻了各色各样的灯往阴司送,一路从连鬼门关亮到了黄泉,最后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把灰都没留下。   不是那纸灯,那这满身陆征气息的人族究竟是谁?   “你是陆征的那个什么……人间的助理?”朱雀眉梢高高挑起。   朱雀眼神太复杂,温白生怕他又蹦出什么不是人言的东西出来,立刻应下:“嗯。”   朱雀轻嘶一口气。   “真不是那纸灯?真是人……靠,陆征,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啊?!”朱雀一边偏头躲过陆征的掌风,一边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陆征没理会他,皱着眉,将温白从头看到尾:“伤到哪了?”   “没,刚画灵帮我挡了一下……”说到画灵,温白一下子转头去看它,画灵展了展胳膊,示意自己没事,这才点了点头。   可他这一转,脸侧那道擦伤刚好撞进陆征眼底。   陆征脸色沉了下:“还说没受伤。”   他微微曲指,在那道擦伤下方的肌肤上,很轻地抚挲了一下,没敢碰。   “嗯?”温白丝毫没察觉,还是小莲灯瘪下嘴,飞起来给他呼呼两下,温白才感觉到一阵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刺痛。   他拿着手机,黑着屏幕稍微看了看。   那擦伤很小,只是因为伤在了脸上这种地方,才显得有些明显。   有点红,没流血,也不疼。   大概是刚刚这位脾气不太好的“朱雀大人”降落时候带起的风刮得。   秉着友好和平的外交准则,温白没把他供出来,只说:“可能是刚刚不小心碰到的。”   “没事,不疼,等会儿回去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陆征自然知道这伤是怎么弄得,一偏头,脸色不愉地看着朱雀。   朱雀:“…………”   “唉唉唉,陆征,我这也不是故意的。”朱雀讪讪一笑。   借着灵兽非凡的灵通五感,他也很凑巧地、很不经意地、很不是故意地看到了温白脸侧那一道两个小时不理会差不多就能痊愈的、陆征口中的“伤口”。   他无力望天。   谁能想到,千年之后,在肩上捅个窟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煞神,会把这种东西称之为……伤???   还黑脸了。   朱雀自己也冤得不行。   要是真动了手就算了,他压根就没动手。   谁能想到阴司里头会有个人族?   人族,嗯……   嗯???   朱雀后知后觉。   刚刚陆征对这人族做了什么?   朱雀:“……”   动手的是他吗?刚刚直接上手的不是陆征吗?   朱雀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之前看着温白,还带着一点怀疑的话,现在朱雀看着温白的眼神,可以说得上是惊骇。   和之前陆征养了盏纸灯一样,陆征找了个很看得上眼的人族助理的事,在上头同样不是什么秘密。   有人信,有人不信。   朱雀就是后者。   好些活得年头更久,和陆征打过交道的老家伙们也是后者。   因为他们见过以前的陆征。   因为见过,所以这传言就显得越发虚头虚脑。   哪怕真找了个人族助理,应当也不会有多“瞧得上眼”。   偶尔闲聊的时候,他们还会感慨,陆征养了个盏灯,把自己的“人味”给养出来了。   以前的陆征,更具体些说,是捡到人间那盏纸灯之前的陆征,可不像现在这样,还能看出些喜怒。   偶尔露出一点情绪,都是他们要倒大霉的时候。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当真不信陆征会有这么……近乎温柔的动作。   之前对纸灯的时候,似乎都没这么小心。   这是怎么了?   以前是宝贝得不行的纸灯。   现在变成宝贝得不行的凡人了?   陆征这是和人间杠上了?   还有这凡人身上的气息怎么跟那盏纸灯这么像?   朱雀表情变了又变,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这阴司是为了什么。   陆征看着衣着有碍观瞻的朱雀,凉凉开口:“没人教你怎么穿衣服?”   朱雀:“……”   他妈的。   他这衣服是翅羽化的,他就不信陆征不知道。   都这么穿了几千年了,今天想起来问了?   温白听到陆征说这话,还以为朱雀衣服怎么了,下意识转头去看。   可头刚偏到一半,就被陆征捏着后颈转了回来。   “看什么。”陆征眼皮很缓地撩了一下,贴在温白后颈的手,也随着这句话,极轻地微挲着。   有些痒,说多难受那也没有。   温白只抿了一下嘴:“没看。”   朱雀:“……”   毕竟这里是陆征地盘。   他假笑了一下,拢了拢衣领。   拢完衣领,朱雀挑了下眉。   虽然陆征看上了一个凡人这种事,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但活久了,什么事都能见到。   他已经被陆征养纸灯这事震撼全家千百年,现在这事惊骇程度虽不减当年,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但多少也有过缓冲,所以接受得很快。   朱雀觉得经此过后,陆征无论发生什么事,怕是都不能惊到他了。   因为已经麻了。   索性大喇喇问:“你对象?”   温白差点被风呛着。   陆征神色很淡:“有事?”   朱雀:“……”   算是认下了。   朱雀倒也不奇怪陆征会应下,甚至觉得在这事上,陆征还真是过于安静了。   上头那些老家伙,哪个找了对象,不是恨不得天上地下全知会一遍的?   朱雀不知道,陆征只是顾虑着温白,没主动去说。   却也只是没主动去说。   但凡有人问,这平日多说几句话都懒得开口的人,有问必答。   朱雀“啧”了两声,还是问出了口:“这真不是你那纸灯化的形?我怎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比起你来,更像那纸灯?”   温白:“……”   温白不知道朱雀为什么如此执拗于这个。   而且什么叫比起陆征来,更像元元?   “他见过元元?”温白问。   陆征:“见过一次。”   温白:“见过一次,他就记得元元的气息了?”   “所有灵兽中,朱雀一族对气息最为敏锐,生来就是如此。”陆征解释道。   生来就是如此……   “就像那小朱雀一样?”温白道。   还没破壳,摸着文曲官印的气息就过去了。   陆征点头。   “种族天赋。”温白咕哝了一句。   陆征笑了下:“算是。”   在这一项上,无人能及朱雀一族,他也不能。   过了千年还能认出来,陆征并不稀奇。   “不是他像纸灯,是纸灯像他。”谛听的声音从转角传来。   他知道朱雀指的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除了莲灯自己之外,他们没有在莲灯身上感受到温白的气息。   包括陆征。   他猜到莲灯是温白放的,可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选中温白也是上头的意思。   这是因为小莲灯是被陆征的阴司之气养出来的,陆征的气息太冽,又灌了千百年,把温白那一点人族气息融得严严实实。   后来这玉葫芦一直跟着温白,等到温白身上也是陆征的气息后,又喂了小灯几滴血,莲灯身上属于温白的气息,才逐渐强烈到足以让他们察觉。   可对于朱雀来说,在初见纸灯的时候,或许就闻到了它身上的“人气”。   朱雀看到谛听,随意摆了摆手,颇有些吊儿郎当地打了个招呼。   等他反应过来谛听话中的意思,刚要放下的手顿在半空中:“纸灯像它?”   “谛听,你这话什么意思?”   谛听:“字面意思。”   朱雀:“……”   谛听走过来的时候,还挺有闲情地把摊在茶几上的牵牛图卷了起来:“纸灯身上流着他的血,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朱雀:“…………”   朱雀没想到,自己刚说过,“接下来无论陆征再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震惊”这句话都没捂热,就被他一铲子掀翻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纸灯,看了看温白,又看了看陆征,最后说道:“你、你是说这纸灯是陆征和这人族一起生的?!!!”   温白:“……”   陆征:“……”   谛听:“……”   “朱雀一族是只对气息敏锐一些吗?”温白僵硬问道。   陆征:“天道给他们开了一扇窗,总要顺手关上一道门。”   朱雀:“……”   朱雀:“到底怎么回事啊?”   谛听怕再说下去,等会儿陆征动了手,阴司满地飘羽毛,于是三两句把事说了一遍。   朱雀:“……”   其实也没差,总归都是儿子。   儿子?   儿子?!!   朱雀猛地一拍脑袋:“靠,对了!我儿子呢!”   温白:“…………”   难为您了,还能记得。   谛听把盒子扔了出去。   朱雀接了个正着。   “你们怎么想到把蛋下到那地方的?”谛听“啧”了一声。   朱雀:“说来话长。”   温白很合事宜地打了个哈欠。   陆征:“长话短说。”   朱雀:“……”   温白有些抱歉,那个哈欠还真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困。   陆征虽然听着谛听和朱雀说话,但注意力大半都放在身旁的温白身上,所以很快就觉察到了。   “困了?”陆征往前走了一小步,半揽着腰,让温白卸了半身的力道在他身上。   “嗯。”不知道是不是睡意渐重,温白头有些晕乎,声音也带了点不自知的软。   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手动清醒:“时间还早,先说完小朱雀的事吧,还有余齐的官印。”   话是这么说,可温白又打了个哈欠。   温白:“……”   怎么回事?   陆征皱了皱眉:“朱雀已经来了,不差这一会。”   说完,直接半抱着把人往回带。   朱雀:“……”   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朱雀呐呐道:“这就走了?这什么意思啊?”   谛听:“就是睡觉要紧的意思。”   朱雀:“……”   温白这困意来得突然,但也没到困得不行的程度。   只是回了房间后,窗帘一遮,熏香一点,困意就都被牵了出来。   一觉睡到天大黑,他才醒来。   然后,一睁眼。   温白:“………………”   谁能告诉他,他为什么会飘在空中??? 第71章 吻   所有还浑沌着的睡意, 在这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温白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睡前什么样, 还是什么样。   甚至连兜里那个写着“床前明月光”的小纸团都还在——小莲灯最近刚学会背诗,正是兴致最浓的时候,时不时就要写上几句, 送来给温白看。   陆征特意给儿子弄了个盒子, 每个小纸团都存进去, 几天便存了满满一盒。   许是塞不下了,才塞进了温白的兜里。   那时温白困迷糊了, 只隐约记得小灯念了两句诗,然后把小纸团塞进了他睡衣的兜里。   “明月光啊……”温白看着那纸团,微微出了下神后, “还挺应景。”   随后把纸团重新叠好,放在了口袋里。   他环顾一周,疑惑更甚。   虽然身体悬在了半空中,可他却没有感受到什么失重感。   只在风吹过的时候, 没什么支撑点地晃了晃, 给他一种很虚无的错觉。   他看不清地下是什么情形,很努力去辨认了,可那头像是被笼在一团光雾里,将所有东西渲成橙黄一片。   不是没怀疑过自己身处梦境,可温白的直觉告诉他, 这感觉很真实。   只是他动不了,降落不下去, 也升不上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根线绑着,只在小小的范围内, 随风晃动两下。   温白轻叹了一口气。   他往后轻轻一仰,衣角被风吹得飒飒响。   声音不算小,听得他很冷。   为什么是听的,因为肌体没什么感觉。   可他还是打了个寒颤。   外头正是隆冬天,寒意料峭,他就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这个认知让温白觉得有些难耐。   这时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了。   温白放弃了挣扎,不费气力了。   玉葫芦还在,但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试着动过两下,没用。   入职阴司的好处在这时就体现了出来,处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竟也没觉得多紧张,除了最开始被吓了一跳之外。   如果不是悬在空中,这景致其实称得上绮丽。   虽然夜色是最基本的色调,可这夜色并不沉。   星河月色,嵌在其间,好像这才它们原本的颜色。   他从没离月亮这么近过。   近到……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温白竟被又勾出了一点睡意。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息,带着烧灼的气息缭绕而来。   温白一惊。   朔风吹在身上,除了晃悠得有些晕乎之外,他并没有感受到凉寒的气息。   可这灼气却有如实质,压得他身上有些重。   一道身影由远及近,等温白看清来人,灼气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陆征!”两个字刚说完,温白身子便软了下去。   腰后不知道何时起了一阵风,托着他的腰,把身子撑了起来。   再回神时,那道风已经被陆征的手代替。   温白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似的,双手环在陆征颈间,才勉强能借一点力。   两人额间相抵。   一个亲昵到极致的距离。   温白听到陆征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也不知道怕。”陆征的声音贴在温白耳际。   他都怕了。   温白不明所以:“我不是在做梦吗?”   陆征无奈轻笑:“嗯,做梦。”   温白自然听出了陆征话里的“敷衍”:“不是做梦吗?”   陆征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一边还有闲力,腾出一只手在温白脸上轻掐了一下:“疼不疼?”   温白“唔”了一声:“疼。”   陆征:“我都没用力。”   温白:“那也疼。”   陆征又笑了下。   “不是做梦,那是什么?”温白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先告诉我,除了困之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陆征把温白的脸抬起来。   温白摇了摇头。   他把陆征的话重新过了一遍:“所以我不是无缘无故犯困的吗?”   陆征这才“嗯”了一声:“下午朱雀带起的势风,还记不记得?”   温白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侧脸。   脸侧的细伤已经消失了,应该是他睡着的时候,陆征帮着处理的。   “就画灵帮我挡下的那个?”   “嗯,”陆征揉了揉温白已经痊愈的伤痕,“那势风凡人受不住,魂体受到了冲撞,魂体不稳,所以才会犯困。”   当时所有人都没察觉,包括陆征自己。   温白怕冷,入冬之后,这体质就更明显了。   带着牵牛图、小莲灯和纸人它们出去晒太阳的时候,时常晒着晒着,把自己给晒睡着了。   躺在藤椅上也没人敢吵,最后都是陆征把人抱回楼上。   因此下午温白犯困的时候,他还以为和往常一样。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阴司从未进过凡人,温白是第一个。   对他们这群在天地间活了万千年的人来说,这样一股势风,连不痛不痒都说不上,效力基本等于零,甚至不说他们,就是一般的阴差,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因为完全没这个概念,所以陆征也没察觉,再加上画灵替温白挡了挡,见他只有脸上有轻微的擦伤,也就没往深了看。   直到晚上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魂体不在。   那时的陆征甚至也没意识到这是受了朱雀的冲撞,魂体自己飘出去了,还以为是跟之前羌岐那事一样,有人拘走了他的魂魄。   陆征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阴司。   连正在逗儿子的朱雀都被吓了一跳。   陆征简单给谛听留了个信息,就循着玉葫芦的气息一下子冲了出去。   也就是在见到温白魂体的前一秒,才从谛听那边知晓了答案。   他堪堪敛好威压,可还是影响到了作为魂体状态的温白。   好在只是没了气力,没受什么伤。   万千年都没体验过什么叫“怕”的陆征,在温白身上,把这字参了个遍。   千年前人间那算一次,这算一次。   偏偏这两回,他怀中这人,看起来过得都不错。   所以陆征才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说了一句“怎么都不知道怕”。   不过,也好。   “所以我现在是魂体状态?!”温白眨了眨眼睛,头一偏,擦过陆征额际,变成下巴抵在他颈侧的姿势,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原来魂体状态是这个感觉。   除了觉得很轻,其余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差别。   因着这个姿势,两人贴得更紧。   温白也是这时才发觉,陆征周身竟笼着一层很薄的金光。   他忍不住伸手,在陆征肩上碰了碰。   “怎么了?”感觉到他小动作的陆征开了口。   温白很认真地说:“你在发光。”   陆征一怔,随即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从胸膛深处发出来的,又或者是因为两人距离实在太近,所以靠在他身上的温白也能很清晰地感觉到。   温白:“?”   虽然知道魂体状态下不会冷,可陆征还是替温白收了收腰际的衣服:“那不是光,是玄印。”   大概也只有这人会觉得这是光,还伸手去碰。   寻常魂体见了,早就避开了。   “给朱雀的文函上的那个?”温白确认道。   “嗯。”   “我还以为是印章呢,原来是你身上的。”温白又伸手碰了下。   那东西陆征不常用,他也只偶尔在一些文函上见到,还以为是一些特定的印章。   陆征握住他作祟的手,包在掌心:“怎么什么东西都敢碰。”   “没有都敢碰,这不是你的玄印么。”温白道。   话中全身心的信赖让陆征心口软了下。   “所以我这是在哪儿啊?”温白下巴抵在陆征肩头,每说一个字,下巴就要吃些力,有些费劲,索性直接偏头,侧脸靠在陆征肩上。   陆征眉梢一扬:“没认出来么?”   认?   所以这地方他认得吗?   “看下面。”陆征说着,手在虚空一扬。   一阵强风自上而下扫过,底下雾气开始散开,露出原本的模样。   温白这才看清。   他攥着陆征肩头的衣服,开口道:“这是…阴司?”   这还是温白第一次站在这种角度俯瞰东泰。   他一直知道这别墅不是东泰的全貌,比起什么办公室来,更像一个入口。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东泰全景是这个模样。   从上方看下去,稀薄的云雾缭绕,像是一片礁石密林。   高低不一,却很有章法地列着。   不同的是,海岸边林立的礁石荒凉、陡峭,可底下这一片却灯火通明。   明明是阴司,却平添了几分万家灯火的归属感。   “好像是燃的灯火?”温白开口道。   许是陆征做了什么,温白只觉得五感通明,几近于无的风声都听得很清晰。   陆征:“嗯。”   “比起那些炽灯来,大家好像更喜欢自己点着灯。”温白呐呐道   其实温白很早前就发现了,阴司众人对灯火好像更为偏爱。   不说总爱挑火星子逗元元玩的谛听,就是阴差们,也时常燃着灯。   陆征:“习惯了。”   温白:“习惯什么?”   陆征:“灯火的温度,以前的人间。”   温白看着他。   “不是现在的人间不好,只不过人总会‘念旧’,在他们成为阴差之前,也做了百年的凡人。”陆征说道。   温白重新靠回陆征肩头:“那你呢?也念旧吗?”   陆征笑了下:“无旧可念。”   所有该想的,该念的,都是怀里这人了。   温白听出了陆征的言外之意,偷笑了下。   许久,他才说了一句:“因为你的纸灯已经燃了千年了。”   会跑,会闹,会哭,还会撒娇。   和这些只亮一个晚上便熄灭的灯火不一样。   从未消失,所以无旧可念。   陆征笑意更深:“谁点的?”   “我。”温白也笑了,重新抬起头来。   他做得最好的事,大抵就是在那条流光河上,放下了一盏纸灯,漂到了他的爱人身边。   底下是千百灯火,两人额间相抵,呼吸交缠。   陆征伸手,在温白唇上极轻极缓地捻了一下,最后吻了上去。 第72章 站不住了   温白本就没多少气力, 这一吻作罢,连呼吸都成了负累,双手虚环在陆征颈间, 才勉强站住身体。   抚慰似的吻,缓缓落在温白眉间、眼尾、鼻尖,一下又一下, 最后又在唇上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   温白气息慢慢顺畅过来, 头一偏, 重新靠在陆征颈侧。   那一下吻得有点深,说完的时候, 都带了点鼻音:“站不住了。”   “手好重。”说着,虚挂在陆征颈间的手微动了下。   陆征往温白腰际一拖:“累就松开,我抱着。”   温白实在是没力气了, 只好闷闷“嗯”了一声。   陆征把人整个抱在怀中,像是抱莲灯似的,动作熟练又轻巧。   温白没想到会被别人看见。   如果知道朱雀他们会过来,死都不会让陆征抱着。   朱雀和谛听二人也没想到, 这刚上了天, 就撞见这么一幕。   谛听虽是万千年也没个对象,可在人间听了这么多年的心声,见过的风花雪月没万万,也有百千,自然能知道在这之前大概发生了什么。   朱雀崽子都有了, 更是过来人一个。   最要命的还有他们一族特有的种族天赋——如果说之前温白身上还有人类气息,现在基本被陆征的阴司之气压了个全。   隔着半百的距离, 他都能闻得见。   原因是什么,基本不用多想。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谛听还好, 一来,见过的人间情爱只多不少。   二来,这两人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他心里很清楚,并不意外。   反而是一旁的“过来人”,抓着耳朵又挠挠下巴,活像是撞见了大人亲热的小孩子。   朱雀干咳一声。   温白:“……”   谛听:“……”   谛听转头看了看朱雀。   本来没什么,被他这么一咳,反倒像是有什么似的。   温白拍了拍陆征的肩膀:“先放我下来。”   陆征:“站得住?”   温白一把捂住他的嘴,可朱雀还是听了个正着,咳得天昏地暗。   这次朱雀是真呛住了。   怎么就站都站不住了?   亲个嘴就站不住了?   不止叭。   觉得朱雀神色有异,刚好听了个心声的谛听:“……”   温白再度拍了拍陆征的肩膀。   陆征只好松了手。   恰好一阵风从空中扫过,温白魂魄一晃。   陆征像是早就预见似的,重新把人抱了起来,还用一种“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看着温白。   温白:“……”   温白最后认了命,深埋在陆征颈间。   只要他装作没看见,他就不尴尬。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温白脸一埋进去,陆征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冷扫了对面的两人一眼。   朱雀有苦不能说。   要不是担心陆征这么火急火燎的再出了事,他们也犯不着这大晚上的出来找。   但总归是打扰了“小两口亲热”,朱雀破天荒有些臊。   还是一旁的谛听先开了口:“过来找你们,是想先说说余齐的事。”   朱雀眉头皱起:“?”   余齐?   什么余齐?   他们不是出来找温白的吗?关余齐什么事?   谛听面无表情拧了朱雀一把。   朱雀:“……”   谛听了解温白的性子,要是他们表现得太煞有其事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起码这几天内,陆征是很难再讨到什么便宜了。   陆老板一不爽利,整个阴司也别想好过到哪里去,包括远道而来的“客人”。   可这位“客人”显然没有自知之明。   朱雀在吃痛中,总算有了点眼力见:“啊…啊对,是想说齐余的事来着……嘶,谛听你又掐我干嘛!”   谛听咬牙:“人家叫余齐。”   朱雀:“……”   谛听这话题转得不算隐晦,再加上没接住话的朱雀,温白自然能听得出来。   可事关余齐,哪怕是拿来转移话头的,可既然谛听已经开了口,就是要把这当成正事办的意思。   “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再加上小白是魂体状态,”谛听视线在温白眉心停了片刻后,看向陆征,“我看你也给小白开了五感,刚好,现在去余齐家正合适。”   温白听着谛听的话,问陆征:“谛听说开了五感,刚好,是什么意思?”   开了五感温白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距离,看清底下的灯火。   “可以看到余齐的官印。”陆征解释道。   温白眨了眨眼睛。   也是听谛听提了,他才想起,余齐身上的文曲官印他的确一直没见过。   “想看?”陆征又问。   温白默了下,点头。   文曲的官印,那自然是想看的。   只不过……   “我这样好像不太方便?”温白垂在陆征肩上的手晃了晃。   不是不太方便,是根本走都走不了。   温白话音落下,就感受到一股热流从陆征手的位置传来,缓缓流向身上各个角落。   随着温流淌过的地方越来越来多,散了个干净的气力好像也跟着回来了。   温白立刻从陆征怀里挣脱。   虽然还有些不稳,可比起之前来,已经好了不少。   “好像可以了。”温白觉得自己满血复活。   陆征“嗯”了一声。   “那我们先去——”   话头戛然而止。   温白忽然反应过来,这“回血速度”似乎……慢了点。   他深深看了陆征一眼。   陆征:“……”   “之前不给你用,是怕控制不好力道。”陆征开口道。   陆征倒没说谎。   对着魂体状态下的温白,他只能小心再小心,生怕灵力势气重了,会反伤到他。   陆征牵起温白的手腕:“刚过给你的灵气,有一半是玉葫芦里的。”   他也是后来才想到。   这玉葫芦里的灵气源于他,却比他自身的灵气要柔和一点,更适合生魂。   温白点了点头。   陆征应当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毕竟他一点气力都没有的时候,基本就是挂他身上的,想想就麻烦。   温白自觉理亏,因着朱雀和谛听在,也不太好表现得过于明显,就借着身形的遮掩,很轻地勾了勾手。   陆征很受用。   在渡灵气这事上,他没说谎。   也的确是后来才想起来还能用葫芦里的灵气。   至于这个“后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不会说。   也决计不会让这人知道,后来不说,也的确是为了多抱一会。   朱雀和谛听就站在一旁,装作耳不清、目不明的样子。   直到两人朝着他们走来。   朱雀还欲盖弥彰说了一句:“聊好了?我还是第一次站这地儿看阴司的布局,方位还挺好。”   谛听:“……”   编也编个像话的。   今天从这个“第一次站的地儿”飞下来的是谁?   陆征看着朱雀:“被吞掉的文曲官印呢?”   朱雀一脸问号:“什么官…嘶。”   朱雀又被谛听掐了一把。   朱雀:“……”   这一天天都,都叫什么事?   陆征:“……”   陆征凉凉道:“没有文曲官印,去余齐那做什么?”   他扫了朱雀一眼:“打算用你的翎羽补?”   朱雀:“……”   打了个寒颤。   谛听:“那官印就算取出来,大概也没法用了,总归是不完整,直接喊文曲还来得方便些。”   陆征眼皮轻撩,淡声又问:“那文曲呢。”   谛听:“朱雀已经喊了。”   朱雀:“???”   什么文曲?   被掐习惯了,朱雀发觉自己都已经学会预判了。   在谛听手探到他肘后的一瞬间,干笑了下:“啊,已经喊了。”   他就是出门没看黄历。   才会像现在这样,前有陆征,后有谛听。   朱雀心里这么想着,背在身后的手动作却很快,三下五除二写了几行字,绑了条玄印,给文曲发了过去。   四人往余齐的方向走。   “朱雀和文曲的关系好像很好?”温白想起谛听之前的语气,而且朱雀提起文曲的时候,说话间似乎也很熟稔。   陆征:“人间科举兴盛时期,文曲落印是大事,状元定相那天,四大星宿都要借运。”   温白:“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同僚了?”   陆征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倒也挺合适,但准确说,是职能不尽相同的上下属:“朱雀品级更长一些。”   温白点了点头:“现在四大星宿不借运了么?”   朱雀可是连余齐的名字都说反了,显然不认识。   陆征笑了下:“以前的人间,状元只有一个,借点运自然可以。”   温白:“……”   他怎么给忘了,现在的人间,状元可不止一个,各地都有各地的状元,落印怕是都落不过来了,哪还有借运的功夫。   温白到了余齐在的小区,才知道谛听口中的魂体状态最方便,方便在哪。   这也是他第一次拥有穿墙的经验。   感觉实在新奇,他忍不住问陆征:“所以阴差们其实也都可以穿墙吗?”   陆征:“可以。”   温白眼睛闪了下。   他在阴司这么久,和阴差们也都处了这么久,很少见他们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最多就是撞见几次阴差直接从地下走上来,他还当那边是有什么连接地下阴司的通道。   以致于他都快忘了,阴差们也是魂体状态。   温白:“那平常怎么都不见他们用?”   陆征顿了下,才道:“在人间就要有在人间的样子。”   刚好听到这句话的谛听:“……”   无他,半年前,他也跟陆征说过这话。   当时温白刚入职,怕阴差们窜来窜去吓到新员工,他就特意去跟陆征说了一下,这人还不怎么耐烦地回了一句:“找个凡人,就是自找麻烦。”   可现在,最紧张这个“麻烦”的人,恨不得天天把“麻烦”带在身边的,也不知道是谁。   等温白成功穿进了余齐的家,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余齐,而是一个穿着白t、休闲裤的男生。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长相,很是白净秀气。   如果不是他弯身给陆征和谛听行了个礼,温白都差点以为是个凡人了。   他没想过文曲是这个模样。   不是不像,如果在知道这人是文曲之后,怎么看,也怎么贴切。   气息很宁和,也有一身的书卷气。   可和朱雀、谛听他们相比,就显得“朴素”了些。   不是说长相,而是说气势。   “怎么光给陆征和谛听行礼,我呢,没看见?”朱雀问道。   然后温白就看到文曲冷笑一声。   温白:“……”   别的不说,气势他看见了。   五人进了房间。   可能是前两天带小朱雀带累了,余齐看起来睡得很沉。   温白这才看清了余齐头上的官印。   那官印不大,方形,缺的刚好是最右上角的一块,断面很不齐整,还坑坑洼洼。   “怎么断成这样了?”文曲糟心道。   谛听:“只啄了这一角,没整圈啄下来,已经很好了。”   啄……   温白:“……”   文曲:“……”   文曲拿出一只粗毫笔,在余齐头上扫了一圈,所到之处官印痕迹慢慢褪下,最后消失。   紧接着,文曲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巾小包袱。   看那方正的形象,温白大致也能猜到,应该就是文曲的官印。   “啪——”的一声,一个偌大的官印落在了余齐的天灵盖上。   朱雀双指在下巴处微挲了一下:“离这崽子考试还有多久?”   温白算了下时间:“大概半年。”   “半年?这官印撑得住吗?”朱雀问道。   文曲:“……”   “您当我这官印是什么?”文曲冷声道。   朱雀:“来都来了,多盖几个,保险。”   文曲:“……”   文曲再次重复,语气更甚:“您当我这官印是什么??”   朱雀:“我知道你这官印厉害,这不是被我儿子吃了吗,我说保险起见。”   文曲白眼一翻:“您还有脸说?”   “行了,”朱雀摆了摆手,“都这么久过去了,怎么还是磨磨唧唧的。”   文曲:“你才磨磨唧唧。”   气上头了,“您”字都不用了。   朱雀:“我借了这么多年的运,人情就都还在这崽子身上,毕竟是我儿子把他官印吃了,怪不好意思的。”   文曲:“……哪来的人情?那叫工作。”   “现在我来帮你重新盖印,这才叫人情,朱雀大人,您懂吗?”   朱雀点头:“行,人情,我记下了,快盖快盖!”   文曲:“……”   文曲没辙。   虽然他也很想把官印扔朱雀脸上,但他不行。   因为在场的各位,全是领导。   这个凡人……应该也算,因为他进门的时候,看到陆征大人正牵着这凡人的手,关系显然不一般。   文·深夜被迫加班满心怒火还不忘八卦·曲心道。   在一众领导的目视下,文曲又盖了一个。   朱雀“啧”了一声,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是不是盖偏了?你们觉得呢?”   “要不再盖一个吧。”   于是文曲又盖了一个。   朱雀又嫌盖得不够用力。   文曲又盖了一个。   ……   最后,看着余齐那满头的官印。   在场五人:“…………” 第73章 阴缘,姻缘   睡梦中的余齐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赶蚊子似的在脑门上重重拍了一记,还伸手挠了挠。   一个转身,半蜷着缩回了被子里。   气氛愈加凝滞。   温白在文曲盖章盖到一半的时候, 就想过制止,奈何完全插不上话。   朱雀一会儿嫌偏,一会儿又嫌不够用力。   接着又用诸如“看上去像是没墨了”、“这敲得一点都不对称”、“来都来了, 你还差这几个印吗”、“他还是个孩子, 以后考试的日子还长”之类的理由, 让文曲盖了个够。   直到盖无可盖。   在这个过程中,温白看了看陆征, 也看了看谛听,可两人丝毫没喊停的意思。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陆征和谛听阴司的身份, 不好管天上的事,直到谛听在朱雀找不到由头的时候,很“举手之劳”地帮着找了个理由,温白才知道谛听纯粹是想看戏来着。   至于陆征……大概率是不想管。   那一瞬间, 温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天上地下”, 迟早要完。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温白看着余齐满头的官印,犹豫道。   陆征:“没事。”   怕温白担心,陆征又补了一句:“朱雀知道分寸。”   温白:“……”   那这也太有分寸了点。   温白满脸写着“我怀疑你在骗我”,陆征立刻给了谛听一个眼神。   谛听:“……”   眼看着温白就要从“我怀疑陆征在骗我”变成“我怀疑陆征和谛听联合起来在骗我”,谛听只好伸手在余齐额头虚空点了一下, 指着那官印对温白说:“是好东西。”   “我看过了,这孩子是个踏实性子, 只要规规矩矩的,出息不会小。”   说着, 他稍顿了下,极其地说了一句:“说不定还会是同僚。”   温白先定下来的心再度悬了下,有些吃惊地偏头去看谛听。   被谛听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他忘了余齐能听到小朱雀说话这事。   温白之前问过陆征,博物馆里那两人之所以能听到小朱雀说话,是小朱雀故意为之,敛了声气后,寻常人根本听不见。   不说寻常人,就是温白自己,当时也没能听见。   五感比一般人要灵锐的林丘同样也没感觉。   可余齐却听见了。   如果余齐能听见小朱雀说话这事跟文曲的官印没有关系,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余齐有这个“天赋”。   就像周伟从小就有“阴缘”一样。   想到这里,温白问了一句:“你是说阴司吗?”   谛听没点头,也没摇头:“可能是阴司,也可能是——”   他伸手往天上指了指:“上头。”   “有机缘,但现在还说不准,”谛听单手插兜,“至于以后要不要招进来,就看阴司需不需要了。”   温白:“……”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阴司作风。   不看你想不想,只看我需不需要。   恍惚间,温白想起他第一次去阴司那天,好像也听过差不多的话。   陆征看出了温白在想什么:“这崽子太小,以后再说。”   谛听打了个哈欠,忍不住说了一句:“小白年纪也不大。”   陆征:“……”   温白:“……”   文曲看出了陆征和温白之间关系应当很亲密,虽然不太懂谛听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但他作为主掌文运的星君,对陆征之前那句话却颇为赞同:“大人说得是,这孩子年纪还小,学习要紧。”   陆征:“……”   紧接着,文曲就在余齐房间里看了起来。   朱雀也跟着在他儿子生活过几天的地方转了转,最后目光停留在余齐那铺满桌子的卷子,啧了两声:“现在的人族崽子每天要写这么多字?”   文曲把被朱雀抓在手里的试卷拿下来,铺平,重新放回桌面:“那自然是和大人您不同。”   感觉被内涵了的朱雀:“……”   温白还是看着余齐。   陆征却以为他还在担心,于是道:“像余齐这样有机缘的凡人,不多,却也不少,都有安排,不用替他担心。”   谛听点了点头:“不说远的,就说周伟和时宁,就是生来就有‘阴缘’。”   “和阴司有缘,就该是阴司的人。”谛听最后道。   温白刚欲开口,轻微的困意袭来,也像谛听之前似的,打了个哈欠,话都囫囵在声音里头。   陆征没听清,伸手在温白泛红的眼尾处轻擦了两下:“困了?”   温白点了点头。   谛听往外看了一眼:“天差不多也快亮了。”   朱雀和文曲闻声走过来。   陆征淡声问了句:“还有事?”   嘴上问的虽然是“还有事”,实际上是明晃晃告诉众人“最好没有,就是有事也以后再说”。   文曲立刻开口:“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文曲也不便叨扰,就先告辞了。”   文曲知道陆征对这些礼节之事一贯不太讲究,只要发了话,赶紧消失就是正事。   于是在得到陆征首肯之后,立刻原地升天。   文曲一走,陆征在玉葫芦上敲了敲,温白浑身上下立刻暖烘烘一片。   暖意一蒸,将睡意彻底牵出。   刚开始温白还只是稍微有点困倦,现在差点连眼睛都睁不住,窝在陆征怀里哈欠连天。   “先不能睡,睡着了魂体不好回身。”谛听站在陆征身旁小声提醒道。   陆征动作一顿。   谛听就知道陆征忘了:“把人哄哄醒。”   朱雀:“……”   听过把人哄哄睡的,没听过把人哄哄醒的。   朱雀倒是也想跑,奈何蛋还在阴司,看眼下这情景,只好丢下一句“我回去等你们”,先行一步回了阴司——别的不说,比陆征快是肯定的,毕竟陆征怀里还抱了一个。   谛听:“现在不哄哄醒,回身醒了之后更难受。”   温白一遭罪,心疼的还是陆征。   谛听说着要把人弄醒,话却说得很轻,没吵着温白。   陆征叹了一口气,一边抱着人加快脚下动作,一边轻声开口道:“等会儿再睡?”   温白已经困迷糊了,虚虚应了两声,眼睛却不见睁开。   陆征:“魂体入身的时候,要保持意识清醒,否则醒来会难受。”   陆征故意把语速放得很慢,好让怀里的人听清。   温白这才睁开了眼睛,懵了几会儿后,伸手在脸上重重揉了两把,就好像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似的。   陆征一低头,就看到温白这孩子气的举动。   猝不及防地被可爱到了。   他一怔,半晌,低低笑了下。   他没下得去的手,被这人自己下了。   下得还不轻,脸被揉得通红一片。   陆征又心疼又好笑:“都红了,疼不疼?”   温白仍旧有些懵:“不疼。”   但困。   陆征没打算让温白下第二次手,开口转移温白的注意力:“之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温白完全是顺着陆征的话下意识往下问:“嗯?什么之前?”   “谛听说周伟和钟时宁有阴缘的时候。”陆征说。   温白思绪还黏着,一点一点倒着往前推,然后才“嗯”了一声。   陆征:“想起来了?”   温白:“嗯。”   “我是问,周伟和时宁和阴司有缘,我是不是也有?”温白温声道。   问完没多久,温白就听到一句“不是”。   他仰着脸看着陆征。   陆征低下头来:“你的缘分不是阴司,是我。”   温白一怔,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在跟我说情话吗?”   听起来很像,又不太像。   陆征语气倒是很自然:“你觉得这是情话?”   温白诚实点头。   陆征轻笑,把人抱得更紧:“是实话。”   “但你可以当情话听。”   “我也很高兴你当情话听。”   温白眉眼一弯:“好。”   谛听就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跟着,凭着过人的耳力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倒也不是故意听的,陆征是不在意,温白则是不知道。   他想着陆征的话,笑了下。   温白的确是没有“阴缘”。   他和周伟他们不一样,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不说碰到什么邪祟了,就连一般的魂体都没见过。   他的缘分全系在陆征一人身上。   非要说的话,他是和阴司有缘,但不是阴缘,是姻缘。   陆征哄了一路,总算在温白意识模糊前回了阴司。   “怎么这么慢?我茶都喝到第三盏了。”朱雀倚在阴司门口说道。   陆征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回了房间。   把温白的魂体送回体内,才在床边坐下。   等给人掖好被子,陆征皱了皱眉。   许是习惯了魂体身上有他的气息,现在魂体回到了体内,他竟觉得温白身上属于他的气息淡了。   淡了不说,还一身乱七八糟的气息。   比如貔貅,比如冲撞了他魂体的朱雀。   陆征没几多犹豫,低头就在温白唇上落了一个吻。   很轻的一个吻,怕打扰到他,甚至没有停留多长时间,可仍让他莫名心悸。   暖色的灯光落在温白眉眼间,比月色更深,陆征坐在床侧,垂眸看着他。   轻捻唇梢的瞬间,陆征笑了。   他往后轻轻一靠。   目光从温白的眉眼一路辗转到唇。   只是想碰他而已,找什么气息不对的借口。   “晚安。”陆征轻声开口。   起身的瞬间,手上却传来一股很轻的力道。   他回头一看。   刚睡着的人,现在正轻阖着眼,嘴角微扬朝向他。   “醒了?”陆征一侧腕,反客为主,把温白的手牵在掌心,顺势在床边重新坐下。   温白没回答。   好一会儿后,才往被子里稍埋了埋:“醒着。”   不是醒了,是醒着。   陆征顿了下,随即轻笑。   温白轻阖着的眼睛慢慢睁开,声音还半迷糊着,嘴角却弧度越来越深。   “所以…抓到了。” 第74章 陆征那谁!   陆征心口被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 明知故问道:“抓到什么了?”   温白“唔”了一声,声音闷在被子里,显得越发软乎。   贴在脸侧的手轻轻摆了摆, 一个示意陆征靠近的动作。   陆征轻俯下|身来。   温白抓着陆征的领子,轻一抬头,在陆征唇上贴了下:“这个。”   动作受限, 虽然也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却比之前陆征偷吻的那一个要重一些。   与其说是吻上去的, 更像是撞上去的。   只不过撞得力道有些轻,像是没什么气力。   陆征沉默一瞬, 桎梏在温白腕间的手换了方向,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温白轻轻推了推他, 陆征才起身。   温白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把气顺下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陆征有点凶。   想的是陆征,说的却是这个吻。   魂体刚回身,温白其实还处在一点后颈中, 思绪都有些慢半拍。   因此除了“陆征有点凶”、“呼吸不过来了”这几个念头外, 没有感受到陆征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陆征用指腹贴了贴温白被问得发红的唇,哑着声音道:“不舒服?”   这叫他怎么回答?温白懵了一下,最后又往被子里埋了埋。   这次拉着被子盖住了小半张脸,只剩眉眼和额头露在外头。   看着盯着他的陆征,最后说了一句:“嗯, 头疼。”   不算假话。   头的确是有些疼。   只不过他也不清楚是魂体刚回身的后遗症还是这个吻弄得。   陆征指节微曲,伸手在温白额间揉了一下:“这里?”   温白本来打算敷衍一下他这个显然不太会按摩的地下男朋友——那次被羌岐带走, 半夜从雾凇山回来的时候,温白受了点寒, 陆征也给他按了按额头,最后被温白婉言相拒。   那根本不叫按摩,那叫挠痒,像是根本不敢用力似的。   温白本就怕痒,那次忍得格外辛苦。   他也能理解。   陆征毕竟是阴司之主,连人间事都不太理会,更别说给凡人按额头这种高超的“技术活”了。   虽然那时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但他也算是提前体验到了男朋友并没有掌握的人间技能之一。   所以在陆征伸手的时候,他想着敷衍两下,可“好了”两字刚说出口,温白就顿住了。   因为男朋友的按摩技术显然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嗯?”陆征没怎么听清,弯腰靠近了点。   温白摇了摇头。   陆征却是直接开了口:“有进步?”   温白眨了眨眼睛:“什么进步?”   陆征的手在温白额间轻点了两下:“这个。”   温白这才反应过来。   “嗯。”温白闭上眼睛,微皱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   陆征笑了:“上次按得真这么差?”   温白闻言,单眼微睁,含笑看着陆征:“你觉得呢?”   陆征没说话。   温白把被子往下一拉,抬手在陆征额角挲了两下:“上次你就是这样的。”   他又问了一遍:“老板你觉得呢?”   陆征久违地听到温白喊他老板,有些好笑。   他抓住温白欲收回的手:“老板觉得还行。”   温白抿了抿嘴,思考了一下:“那男朋友觉得呢?”   陆征也随着温白的性子,不轻不重道:“男朋友觉得还有进步空间。”   这答案温白还算满意。   陆征一边把温白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一边说道:“之前那次,不是故意折腾你。”   温白:“我知道。”   陆征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不是故意折腾他,只是不敢碰。   温白皮肤太软,哪怕只是用一点力,都能留下痕迹。   皮肤稍微红一点,陆征就觉得这人在疼。   “所以我去学了。”陆征掖好被子,说道。   “学?”温白看着他,“学什么?”   陆征继续帮他揉额角:“学怎么让你舒服一点。”   他手上力道稍微重了点:“除了这个,还有很多。”   温白就看着陆征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慢慢下移,停在唇上。   温白:“!”   陆征轻笑:“想知道么?”   温白:“……”   他掀了被子,把自己从头裹到脚:“不想,睡觉。”   隔着被子,他听到陆征低沉的笑声,以及一句“那就下次”。   温白:“……”   --   翌日,温白睡到天大亮,才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等陆征给他检查过魂体,确认没什么问题,才被“放”了出来。   钟时宁立刻蹬蹬跑了上来,在温白手臂上左捏捏,右碰碰,看了好半天才道:“小白你没事吧?确定没事吧?被朱雀轻轻撞一撞怎么魂体都能撞出来呢?”   那不敢置信的语气,就差没说“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事”了。   温白:“……”   在他额头轻拍了拍,温白道:“没事。”   “在阴司我能出什么事?”   “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钟时宁皱着眉头,对温白不以为意的态度很不满意,“昨晚我都快吓死了。”   “这是真的,小白,昨晚进去的时候,你身体都凉了!”一个阴差接嘴道。   他刚说完,就被身旁一个阴差用手肘撞了下:“什么凉了,小白还是人,人间快过年了,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那阴差嘿嘿笑了下:“这不是习惯了吗,谁叫我们不是人呢。”   温白:“……”   算起来他在阴司也已经待了大半年了,从夏到秋到冬,转眼又要入春,这人间都快过年了,他还是没有习惯他们说话的方式。   温白觉得,他可能再过二十年都不会习惯。   说起过年,温白才想起来,前两天从山庄门口进来的时候,那一排路灯上,都已经挂上了红灯笼,旁边几栋别墅看着也添了几道红,倒是这阴司,没什么变换。   温白想起昨晚上看到的灯火林立的场景,又想起陆征说过的话——在他们成为阴差之前,也做了百年的凡人。   虽然现在这些人已经习惯了阴差的身份。   在说到人间或是凡人的时候,用的大多也都是“你们“,而不是“我们”,更没听他们说起过以前的事,可仔细找找,总还能找到许多以前的影子。   比如偶尔吃上一嘴、像是打个牙祭似的人间饭菜,比如时常燃着的那盏灯火。   这么一想,这阴司似乎是冷清了点。   温白四下环顾一圈,或许这阴司也可以守个人间的岁,过个人间的年?   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也不知道陆征答不答应。   温白先跟钟时宁提了一下,钟时宁咕哝了一声:“过年啊?”   “我都快忘记过年是什么感觉了。”钟时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香山太偏,除了清明、中元见到一些过来超度亡魂的道人、僧人之外,基本就没见过什么人。   听到的也都是些经文、焚火声。   要不是开花落叶、冬日山上偶尔下下雪,他甚至都不知道四季在变换,更不用说什么过年不过年的了。   “不过以前的时候,每到过年,会跟我爹一起去山里捡些不潮的柴禾,把炉灶烧一个晚上,上头蒸些馒头面饼,炉灶里头再放些红薯,用黄泥包个鸡,香得很。”   他顿了下:“捡柴禾倒不是家里头没有,只是我喜欢去山里,冬天山里头人少,安静,山鸟野兔之类的就出来活动,我愿意看,我爹就带着我认。”   钟时宁语气有些放空:“他是教书先生,逢年过节也会有很多人来送些东西,吃倒是不怎么愁的。”   “其实这些也已经有些记不清了。”钟时宁最后说道。   温白轻声应了一声:“嗯。”   钟时宁能听出温白话中安慰的意思,笑了下:“我爹对我很好的,虽然肯定比不上钟家那么富贵,但我也不差吃穿,就是记不太起来了。“   温白又问了几个平日处得多的阴差。   回答基本都是一样的:记不太清了。   温白也猜到了,钟时宁在阴差里头年纪最小,他都只能记了个模糊,更不说其他阴差了,但提到“过年”时候,那种带笑的神情也不是假的。   温白心里有了数。   “对了,小朱雀呢?”他差点忘了正事。   钟思宁:“你说那枚蛋啊?”   温白轻笑:“不然呢,还有第二个小朱雀吗?”   钟时宁努了努嘴,扭向窗外:“蛋我是不知道,但蛋他爹和谛听大人在院子里。”   “好像老板也在。”一个阴差听到温白和钟时宁的对话,伸长脖子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又缩了回去。   温白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等温白到了院子里,才发现只有朱雀一个人。   谛听和陆征都不在。   温白有些犹豫。   他暂时有点不想对上朱雀……倒不是朱雀把他魂体撞了出来,而是想起昨晚的事。   温白转身想走,可刚走出两步,就听到朱雀的声音:“唉!陆征那、那谁!”   陆征那谁:“……”   “温、温白?”朱雀喊了一声温白的名字。   用一种很怀疑的语气,就好像“陆征那谁”比“温白”顺口很多。   温白只好转身走过来。   “陆征刚进去,说有事批一下,应该很快,你要不坐这等会儿?”说着,还推了一杯茶过来。   温·本来想随便说两句就撤·白:“……”   朱雀刚喊住温白,纯粹是下意识,温白真停下了,反而没话说了。   他纠结了半天,还是先道了歉:“魂体的事,不好意思啊。”   主要是没想到阴司里头还有凡人,这凡人还刚好是…陆征那谁。   温白摇了摇头:“没事。”   相顾无言。   一杯茶下去,两人心绪都平和了点。   这还是朱雀第一次这么平心静气地看着温白。   之前只顾着去琢磨这人身上的气息,倒忘了他本身的模样。   跟陆征有缘的人,模样自是不会差,这点朱雀很清楚,只是没想过会是这种温如水的性子。   朱雀想起在温白来之前,他跟谛听说的话。   他说原来陆征喜欢这样性子的人,谛听的回答是:不是喜欢这种性子的人,只是喜欢温白,恰好温白就是这性子。   朱雀活了这么多年,能让他觉得佩服的人,几乎没有,陆征算一半。   也只能算一半,服气是服气,但距离佩服还差那么一点距离。   对拿下陆征的温白却是真佩服。   朱雀藏不住话,憋了半天,刚想问问温白陆征哪里好的时候,正主就从转角那边走了过来。   身旁还有个谛听。   那一瞬间,朱雀只觉得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好在悬崖勒马给他勒住了。   温白今天套了件咖色的宽松卫衣,外头是一件奶白色的羽绒服,中间煮着茶,散着缕缕茶汽,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冒着热气的白团子。   注意到朱雀的目光,温白端着茶杯转过身。   和陆征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抿着嘴笑了下。   乖得陆征想碰碰他。   阴司里头开了暖气,外头院子里却没有,温白的一些衣服就挂在一楼特意辟出的壁橱里,方便他出门的时候用。   温白给陆征让了个位置。   陆征一边坐下,一边把温白绒服领口的纽扣扣了起来:“围巾呢?”   温白:“今天不冷。”   一旁的朱雀看得牙疼。   谛听不是说温白入职阴司才半年多吗?陆征这扣扣子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元元在九章那里,去抱过来?”陆征把最后一个扣子扣好,说道。   温白:“元元在找我?”   “嗯。”陆征说道。   那边温白正起身,这边朱雀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明显支开人的说辞。   温白在跟前的时候,陆征还能勉强做个人。   这男朋友一离开,陆征可就不是人了。   朱雀越想越心惊,也想寻个由头开溜,可却被陆征一眼制住。   朱雀:“……”   “你儿子的事先不说,撞了魂体的事,还没结。”陆征淡淡抬眸。   朱雀:“……”   就知道。   他梗着脖子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跟温白道过歉了。”   陆征:“一句对不起就结了?”   朱雀自知理亏,但气势不能丢,道:“温白都接受了!”   陆征端起眼前的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他性子好,向来好说话。”   言下之意就是他好说话,我不行。   朱雀:“……”   他妈你也知道自己性子不好!   头上警铃四作的关键时候,朱雀发现自己竟还有这个咸淡功夫去看陆征手上那茶盏是不是温白刚喝过的那一杯。   最后的结果是,是。   但他不想提醒。   也没提醒的必要。   他就不信陆征自己不知道。   “那你想怎么样?!”朱雀咬着后槽牙说道。   几分钟后,温白站在窗边往外头看。   怎么好像听到了鸟叫声?   没多久,一个阴差捧着一个盒子,乐颠颠跑过来。   “小白!朱雀大人送你的东西!老板让我先给你送过来!”   温白:“?”   朱雀送他的东西?   温白打开一看。   一根红色的羽毛。   谢九章:“……”   温白:“这什么意思?”   身旁的谢九章沉默半天,才道:“朱雀大人性属火,雀羽近身,不畏寒。”   温白:“……” 第75章 “重新做人”   温白忽然知道了刚刚那声鸟叫是哪来的。   他不是没想过朱雀。   阴司没有鸟, 那还在蛋里睡着的小朱雀先不提,唯一的鸟也只有院子里头的朱雀。   可温白没敢认。   因为那叫声…实在是难听了点。   先前朱雀刚到阴司的时候,也锵锵鸣了几声, 极其亮耳,和这几声鸟叫相比,不说一模一样, 只能说毫不相干。   温白看着盒子里朱红的一根:“这羽毛…还能安回去吗?”   安回去……   谢九章:“应该不能了。”   温白:“……”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 温白总觉得这羽毛拿着有些烫手。   “确定是朱雀的羽毛吗?”虽然已经没跑了, 但严谨起见,温白还是问了句。   “嗯。”谢九章道。   阴差听得一头雾水, 看着神色变来变去的温白,问了句:“小白,怎么了?”   他挠了挠头:“这羽毛可是朱雀大人送的, 绝对的好东西呀!”   温白没说话。   是好东西没错,但是不是送的,就不知道了。   阴差不知道这羽毛背后的“故事”,还当温白是不知道这东西的效用, 于是说道:“九章大人不也说了吗, 近不畏寒,远可防身的,天地灵兽的羽毛,求都求不来呢!”   说完,他伸手一指, 指着温白放衣服的那个小壁橱说道:“那你就当羽绒服用,反正都是毛, 暖和就行,一根抵得上一件。”   温白:“……”   暴殄天物也不是这么暴殄的。   谢九章挥了挥手, 让阴差先下去。   阴差直到走的时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小白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是觉得一根毛太少了?想让老板整件羽绒服?   ……倒也不是不行。   就是朱雀大人好像没这么多毛可以拔。   谢九章把开了盖子的盒子重新合上,放回温白手里,才道:“挺好的,你就当羽绒服用。”   还学着阴差的语调说:“反正都是毛。”   温白:“……”   温白看了他一眼。   谢九章忍笑:“真没什么,就一根毛而已,朱雀大人掉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还算好,就这么一根。”   温白:“掉毛?”   灵兽通体都是宝,不说羽毛了,就是偶尔在人间踩个印子出来,都是神迹,温白还真不知道像朱雀这种上古灵兽还会掉毛,还不是一回两回。   “那倒不是,朱雀一族在幼鸟期换毛之后,基本不会落羽,至于朱雀大人……”   温白语气无波无澜:“打架了?”   谢九章点头。   温白:“……”   就知道。   “朱雀大人的脾性你也见过了,以前天地浑沌的时候,还能出去散散火气,现在三界太平,天道又有诸多管制,手闲了,也就只能找几位大人打打架了。”   “这掉几根毛当真是最寻常的事了……元元都有好几根。”他都忘记了。   温白:“元元有朱雀的羽毛?”   他怎么都那没见过?   谢九章指了指玉葫芦:“小金库里。”   “不过元元本体是莲灯,也沾点火气,这羽毛没什么用。”   拿着羽毛,纯粹是好看。   温白沉思半晌:“那为什么不直接从元元的宝藏库里取出来?”   还要弄根新的。   谢九章:“……”   “大概是…忘了。”谢九章道。   为什么忘了?因为不算什么值得记的东西。   这朱雀羽毛在别人那可能是个宝贝,但在阴司小太子跟前,还真不够看的。   他们时常念叨的一件事,就是哪天真把小胖灯的金库搬出来晒晒,怕是能养活整个阴司。   温白:“……”   谢九章让温白安心拿着羽毛:“别的不说,要真有什么,老板也不会送来给你。”   谢九章心说,老板脾气当真是收敛很多了。   想来肯定是怕眼前这人担心,所以只挑了一根。   若是放在以前,就冲朱雀大人把崽子养在阴司这事,就不只是一根羽毛能解决的事。   说不定还真能用雀羽给温白弄件羽绒服。   温白最后只好收下。   等回房间一看,才发现箱子已经满满当当。   算起来,他手上的玉葫芦、钟家送的翡翠小莲灯、貔貅的铜钱、牵牛图,现在再加上这朱雀的羽毛,这半年,似乎是净收东西了。   元元有个小金库,现在他好像也有了一个。   温白良心有些痛。   因为良心痛,所以在给小胖灯置办“年货”的时候,顺便给小朱雀买了几个端午撞蛋时候专用的彩绳蛋袋,以及几个小沙包——拿来做软垫正好。   刚开始温白还担心小朱雀会不喜欢这些人间的小玩意,好在它喜欢。   至于给小胖灯置办“年货”,就说来话长了。   年关将近,温白看着没点变换的阴司,最终还是把过年的事提了出来,怕阴司有什么忌讳,就先跟谛听提了提。   之所以先跟谛听提,是因为温白很清楚,只要他跟陆征提了,哪怕阴司真有什么别的规矩,陆征大概率也不会理会。   但阴司终归还是阴司,如果都用人间那一套,或许不合适,可能还是分清楚点更好。   他把这事告诉谛听的时候,谛听只笑了下,说:“早分不清楚了。”   在温白来这阴司的时候,就已经分不清楚了。   但不是坏事。   饶是谛听,都觉得现在的阴司很好。   主要是现在的陆征很好。   “阴司没有忌讳人间的任何事,只是没人记得这些事。”谛听说道。   知道没有忌讳,温白才把这事告诉了陆征。   陆征自然没有意见,在他这里,温白就没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于是温白就开始动手了。   一个人忙里忙外的,陆征怕他忙坏了,就跟城隍知会了一声,调了两个阴差过去,把周伟换了过来,给温白搭把手。   小莲灯头一次过年,温白带着它去闹市逛了一圈,还买了两个手指头大的迷你小灯笼回来。   本来是挂在手机上的挂坠,被它挂在了叶托上,这两日天天挂着一对小灯笼到处飞,见到人就说一句“恭喜发财”,学得倒是很快。   就是在买小灯笼的过程中,温白给小朱雀带了几个编织小蛋袋和小沙包。   阴差们刚开始看到这些灯笼挂起来的时候,还当是陪小白玩,毕竟按着人间的年岁算,小白年纪的确还小,再加上阴司也难得热闹一回,于是都帮着一起忙活。   谁知道后来一个比一个上头。   这灯笼一挂,久违的几道红色,就跟先头火似的,一下子把整个阴司燎了。   只不过“过年”两个字太过久远,以致于温白让他们写些对联的时候,画风都不太对。   别人写的都是“喜迎新春”,他们写的却都是什么“功德无量”、“地网恢恢”。   还有写“投个好胎”、“重新做人”的。   温白面无表情,把这些“重新做人”的对联整整齐齐撕了下来,最后把挂灯笼这种无需什么技术的体力活交给了他们。   整个阴司都热闹,除了陆征。   温白着手开始置办东西的时候,年关已经迈到家门口了,南城这几日事务不多,新春时节,人气最盛的时候,各路保民生的天官、地官手上都没空闲,这福光一照,又保又佑的,阴差的活自然就少了。   但那也只是阴差,陆征作为阴司之主,手上自然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来,温白怕打扰他工作,二来,陆征也做不来这些事,三来,时间紧任务重,他也管不上这么多。   于是一连三天,陆征都没怎么见到温白的人影。   除了睡觉的时候抱两下,连个手都牵不到。   耳边听到的不是“小白刚出去”,就是“唉,小白刚不是还在这里吗?”   这日还不见人影,陆征忍到头了。   把所有事情扔给谛听,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谢九章非常自觉地把所有文件堆成一摞,怕谛听生气,道:“老板应该是找小白去了。”   “小白这几天见首不见尾的,也忙。”   谢九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也不止他,这几日阴司都喜气洋洋的,不太爽利的可能也就见不到男朋友的陆征一个。   谛听自然知道,他一目三行扫过文件,慢悠悠说了一句:“可以了。”   谢九章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啊?”   什么可以了?   谛听把批好的文件随手放在一边:“小白忙了几天了?”   谢九章算了下:“差不多有三天了。”   谛听:“那陆征也三天没怎么见到人了。”   谢九章顿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啊。”   谛听扫了他一眼,笑了:“跟元元学说话去了?”   小胖灯刚学说话的时候,就啊来啊去的。   谢九章笑了下,把文件收好:“没,就是觉得…老板是挺可以了。”   他原先都没注意。   现在想想,能忍上三天,的确是到头了。   也怪不得谛听大人不生气。   那边陆征出了办公室,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阴差们见他过来,忙放下挂灯笼的手,喊了声“老板”。   这几日听小胖灯说惯了,甚至有人在后头跟了一句“恭喜发财”。   “他呢。”陆征没见到人,声音更淡了点。   没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阴差们四处望了一圈。   凭着多年的眼力见,他们很清楚现在的老板暂时应该也不想听到“刚还在这呢”和“刚出去了”。   在这紧急时刻,周伟提着个果篮从外头走进来:“搭把手搭把手!”   他话音一落,二十几个阴差朝他冲了过来。   周伟:“……”   倒也不需要这么多手。   “也就两个果篮,就是一人拿一个都不需要……小白啊?抱着元元到院子里去了。”   得了答案,阴差们一回头,刚还站着的老板已经不见了。   陆征刚走出转角,就看到温白坐在亭子里,怀里还抱着小胖灯。   说是怀里,其实是窝在温白的羽绒服里。   来之前,陆征还想着见到人之后,要怎么说说这两天的事。   结果在看到这一大一小的瞬间,什么心思都没了,只觉得心口塌下去一块。   温白怀里的小莲灯先感应到陆征的气息,晃了晃底下的小灯笼:“是陆征!”   陆征几步走过来:“雀羽没带?”   温白低头看了身上的羽绒服一眼:“没事,一件绒服够了,而且元元喜欢这个。”   这绒服对小莲灯来说,就跟软垫没什么两样,小胖灯以前也没见过,一窝就离不开了。   陆征在一旁坐下,看到桌上的水彩笔,和几张用红绸带卷好的纸筒,问了句:“在做什么?”   温白随手拿过一卷纸筒,铺展在陆征眼前。   陆征入眼就看到三个大字:全能小莲灯。   陆征:“……”   “元元的奖状。”温白笑了下。   陆征不知道“奖状”是什么东西,但听着名字,也能猜出一二。   温白:“前两天跟着时宁看了个动画片,里头的小朋友被老师发了奖状。”   温白摸了摸小莲灯的脑袋:“元元问我什么是奖状,我说表现好的小朋友,老师都会给他们发奖状。”   小莲灯仰着头:“元元很乖!”   “所以这么多奖状都是你的。”温白低头看着它。   陆征看着温白手边那一捧:“都写了什么。”   温白推过来。   陆征打开一看。   睡觉小标兵、进餐小能手。   陆征:“…………” 第76章 “最佳男友”   小莲灯花叶并用地从温白羽绒服里爬出来, 坐在陆征怀里。   伸着叶托,在花花绿绿的奖状上一一拍了拍,满目期待地看着陆征, 等着他爹的评价。   小莲灯个头小,一张奖状都有两个它这么宽,虽然已经被温白卷成了筒, 但抱着仍有些吃力, 它试了两下, 没抱起来,就改用花瓣耸着纸筒, 一点一点滚过来。   温白和陆征见它玩得高兴,也就没帮忙。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都是元元的,陆征看!”小莲灯吭哧吭哧把奖状全都滚到陆征面前。   陆征不用看,都能知道上头写了什么。   他顿了下,才在能吃能睡的儿子头上呼噜了一把:“看到了。”   小莲灯高兴了, 埋在陆征怀里哼唧。   温白一边整理画笔, 一边对陆征说:“九章说今天不是挺忙的吗,刚看你好像还在办公室,怎么突然出来了?”   他“啪嗒”一声,扣好水彩笔的盒子:“有事找我?”   陆征按住在怀里使劲动弹的小莲灯,很轻地撩了一下眼皮, 没说话。   温白迟迟没听见回答,才抬起头来。   这一抬, 就直直撞进了陆征的眼神。   温白眨了眨眼睛。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征“不高兴”的样子了。   在以前还是“陆老板”不是“男朋友”的时候,这眼神倒是常见。   温白下意识直了直腰:“怎么……唔。”   陆征轻掐着温白的脸:“来找男朋友还需要有事才行?”   掐完, 见了点红,陆征又舍不得了,抚慰似的揉了两下:“男朋友和老板同一个待遇?”   以前还能找个由头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现在是在眼皮子底下了,却想见见不到。   “九章不是说今天忙吗?”温白无辜道。   陆征:“没你忙,几天都不见人影。”   说完这话,陆征才反过来回答温白的问题:“今天忙,昨天不忙。”   不忙的时候,也没见来找他。   温白极尽诚实:“昨天我忙。”   陆征:“……”   温白之前没察觉,现在听陆征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晾了男朋友两天。   他看了看手边的水笔,以及空白的几张奖状,准备物尽其用一下。   于是陆征和小莲灯就看到温白重新打开已经收好的水笔,从里头选了个支红色的,又拿过两张空白奖状,低头写了起来。   小莲灯先反应过来:“元元又有奖状了吗?”   温白摸了摸小莲灯的花瓣,头也不抬说道:“元元已经有很多了,这次先不给元元。”   几秒后,温白合上盖子,把奖状往陆征面前一推。   陆征低头,就看到那橙红色的奖状中间,端端正正写着“最佳雇主”四个字。   陆征:“……”   “这就打发了?”陆征又好气又好笑。   温白在奖状上头敲了敲:“底下还有一张。”   陆征掀开一看。   “最佳雇主”下头,还有个“最佳男友”。   陆征顿了下,轻笑。   刚他还在想说,这些什么“进餐小能手”、“睡觉小标兵”也就只能拿来哄骗哄骗能吃能睡的儿子了,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分钟,骗的人就从儿子变成了他。   最要命的事,他还真被“骗”到了。   陆征忍着笑意,把那写着“最佳男友”的奖状翻了翻:“元元用剩的奖状?”   温白从善如流:“奖项是新的。”   “不喜欢吗?”温白托着腮看他。   陆征手指在奖状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第一张勉勉强强,第二张还可以。”   他看着散在桌角的几张空白奖状:“还剩几张?”   温白数了数:“三张。”   陆征“嗯”了一声:“不写了?”   温白摇头:“奖状这东西贵在精,不贵在多。”   主要是怕给陆征的奖状写多了,儿子不乐意。   而且奖项实在难想。   骗骗小灯还可以,写什么都行。   但男朋友不行,男朋友不好骗,写多了可能还会觉得敷衍。   温白立刻把奖状收了起来。   等收完奖状,一抬头,发现陆征正看着奖状,温白问道:“怎么了?”   “缺了点东西。”陆征回道。   “缺了东西?”温白低声说了一句:“缺了什么?”   他一偏身,就被陆征捏住后颈,往他的方向带了带。   陆征一手轻揽着温白后颈,一手盖住正趴在茶几边沿的小莲灯的眼睛,倾身在温白唇上落了一个吻。   “缺了个章印。”   “现在补上。”   温白都来不及反应,陆征已经直起身。   顿了好一会儿,脸才后知后觉地红了。   然后才想起来莲灯还在。   温白低下头一看,儿子正被陆征盖着脑袋半压在茶几上。   温白:“……”   小莲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被他爹按住了脑袋,眼前也漆黑一片。   温白深吸一口气,把莲灯从他爹手中救出来。   直到陆征松了手,小莲灯眼前还晕乎乎一片。   它四仰八叉地坐在温白怀里,缓了好一会儿,一抬头:“白白!你耳朵怎么这么红鸭!”   几秒后。   温白耳朵更红了。   因为这“章印”的事,陆征当晚没能抱到男朋友。   第二天温白一起来,发现阴司的灯笼都已经点上了。   关键是温白买的灯笼,都不是可以点的灯笼,唯一能亮的几盏,里头放着的也是灯泡,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明火?   “你们在里头放蜡烛了?”温白问道。   钟时宁摇了摇头,他随手勾下一盏灯笼,以一种非常狂放的姿势,把灯笼整个倒过来,看得温白胆战心惊。   “不是蜡烛。”钟时宁说道。   透过最底下的圆口,温白看到了灯笼里头的东西。   的确不是蜡烛,而是一团硬币大小的火焰。   那火焰悬空燃着,钟时宁把灯笼整个倒过来,也没见什么影响。   “谁点的?”温白问道。   一个阴差探过头来,嘿嘿笑了两下:“跟朱雀大人借了点火。”   温白:“……”   前脚刚拿了根羽毛,后脚又开始借火了,朱雀这是造了什么孽。   “确定是借的?”温白觉得良心又在隐隐作痛。   阴差们多少都知道了朱雀大人“送羽毛”的事,这次回答得很快:“真是借的。”   “这点小火朱雀大人还没放在心上,小白你放心。”   阴差们拍着胸脯保证,七嘴八舌说开。   “这灯笼空洞洞的,挂着不好看,我们本来是想弄些人间的蜡烛进去的,但凡间的灯火不长久,风一吹就熄了,倒是可以添点灵力进去,不过那样的火没什么灵魂,我们的灵力又带着阴司的气息,阴沉沉的,怪破坏风景的。”   “朱雀大人的火就不一样了,他的火是淬火。”阴差小声逼逼。   温白有些好奇:“淬火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阴差:“那没有。”   “主要是红。”   “喜庆。”   “好看。”   温白:“……”   虽然这话听着是挺遭天谴的,借朱雀的火就是因为好看。   但有一说一,这火的确是漂亮。   温白见过陆征的指尖火,也见过谛听的灵火,许是因着带了阴司之气的缘故,颜色有些暗沉,比起外观来,显然更重气势。   相较而言,朱雀的淬火和灯笼是更衬些。   既然是朱雀自愿借的火,温白也就没再说什么。   想着朱雀的事,温白就想着顺道再去看看小朱雀。   从余齐家把小朱雀带回来后,小朱雀就一直养在谛听那。   谛听说它灵气有些弱,毕竟那人头壶在地下埋了几百年,还是个陪葬品,小朱雀附在里头,多少沾了些阴气,朱雀身上阳气又重,上次冲撞到温白魂体的事,朱雀至今还有心理阴影,怕等会儿再把儿子给撞坏了,于是就暂时缓了带儿子走的念头。   好在小朱雀进了阴司之后,就一直睡着,不吵不闹,也不用吃不用喝的,倒也省心。   温白还没走到谛听那,一出走廊,就看到了朱雀。   他正抬手拨着他头顶上的一个红灯笼,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   “温白?”朱雀转头看到温白,想着应该是找谛听有事,就提醒了一句:“谛听刚出去了。”   温白摇了摇头:“没找谛听,就是听阴差们说起这灯笼的事,说里头的火是向你借的,就想着来看看小朱雀。”   朱雀大咧咧摆了摆手:“一点火,不费什么事,倒是你有心了。”   温白:“我?”   他又怎么了?   朱雀点头:“我听我儿子说,它那些沙包和蛋袋都是你送的?”   温白还在想朱雀说的“有心了”是指什么,听到这,才明白过来:“就一些人间的小玩意,看着好看就买了。”   “谢谢啊,我儿子很喜欢。”朱雀难得有些臊,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   这么想着,看着温白的眼神不自觉又带了点敬意。   都是养崽子,陆征这谁怎么就养得这么好呢?   温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给元元买的时候,顺便买的,如果小朱雀喜欢,我下次出门的时候,再带一点回来。”   朱雀忙道:“那太好了,麻烦你了。”   温白:“不会。”   虽然温白这么说,可朱雀还是觉得欠了个人情。   他想了想,从袖子里取了个东西出来,递过去:“上次那羽毛,算是陆征的,这是我真正的赔礼以及那些小东西的谢礼。”   像是怕温白拒绝似的,一说完,便把那物放在了窗台上。   温白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再抬头时,已不见朱雀的身影。   温白没辙,只好低头看着窗台上的东西。   像是一个……红包?   “这是什么?”温白下意识说了一句。   朱雀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温白被吓了一跳,那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他在那红包肚子上先捏了捏,干瘪一团。   温白刚开始以为是里头的东西比较薄,可再按了按,才发现不是里头的东西薄瘪,而是里头压根就没什么东西。   温白皱了皱眉,不太清楚朱雀的用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启了封。   然后就看到一道青烟顺着微开的缝口飘了出来。 第77章 溯回香   那青烟并不呛, 除了尾色带了点红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温白颇有耐心地等青烟散完,小小地晃了下红包, 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重量。   他把开口彻底打开,往里头一看。   空无一物,连把灰都没有。   就好像那阵青烟是里头全部的东西。   温白怕是自己漏了什么, 于是把红包一反, 往下倒了倒。   几撮灰沿着红包褶隙慢悠悠滑了下来, 静静落在窗台上。   温白:“……”   刚还说连把灰都没有,转头灰就来了。   不过也好, 温白心想,如果不是朱雀把这东西直接放窗口了,他也不会收。   本来就已经收了朱雀一根羽毛, 再拿别的东西,温白良心痛。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灰有什么用,但毕竟是从朱雀的红包里倒出来的,温白想了想, 还是用手把它们重新扫到了红包里。   刚封上封口, 谛听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   温白抬了抬手,权做打招呼。   谛听几步走过来,视线微微一扬:“哪来的溯回香?”   温白手上动作一顿:“什么香?”   谛听伸出一根手指,在上头比划了一圈:“溯回香。”   “已经点了?”谛听嗅了下。   温白疑惑更甚:“?”   谛听从虚空捻过一缕烟,在掌心绕成圈, 盘旋了一会儿:“溯回香点燃后的青烟。”   温白有些震惊地看着手上的红包:“还真有东西?”   与此同时,谛听也从稀薄的烟气中, 看到了一缕熟悉的淬火。   “朱雀点的?”   “嗯。”   谛听像玩人间的手盘球似的,盘了盘手中的烟:“很久没见到这东西了。”   温白:“很贵重吗?”   谛听用通俗的人间话回答了温白:“产量不多。”   温白:“……”   换句话, 就是很贵重了。   温白立刻道:“那我还是还给朱雀吧。”   还好当时没把这东西当成灰尘给扬了。   温白仔仔细细盯着窗台看了一圈,确保没有漏下什么,才把红包彻底封上。   谛听不以为然:“点都点了。”   温白:“里头还剩一点。”   谛听被温白认认真真的神情逗笑:“产量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我记得陆征那边就放着一些,只不过不在东泰,在下头。”   一下子提起溯回香,谛听还回忆了一下。   想了半天,无果。   陆征的仓库什么都有,当时找个祭夜图那么大的东西,他都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更被说着一点香了。   “时间久远,记不清塞到哪个角落去了,”谛听语气随意,“受潮了也说不定。”   温白:“……”   说好的产量少,挺贵重呢。   谛听指了指温白手上的红包:“对了,朱雀为什么送你这个?”   温白偏头看了看谛听的办公室,朱雀的儿子现在就窝在里头。   “可能是我给小朱雀买了点人间的小玩意,它比较喜欢。”温白回道。   “那些东西啊,我也看到了,是挺好看的,”谛听说道,“那你就收着。”   温白叹了一口气。   朱雀不知道,谛听还能不知道吗?   “那些东西不值钱。”温白说。   谛听:“你觉得不值钱,朱雀觉得值就行了。”   他下巴一抬,示意温白看向那红包:“你觉得这香贵重,其实对朱雀来说,也就是一点东西。”   话是这么说,可温白拿着也不大安心。   谛听拍了拍温白肩膀:“不用想太多,能让朱雀欠人情的机会不多,他既然给了,你只管收着就好。”   谛听在心里笑了下。   温白可能不知道,像他们这种天地灵兽,和凡人相交淡如水,哪怕是掌管轮回的阴司,面上和凡人息息相关,其实也就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天道法则运作。   各路神官间人情往来其实都不多,更别说凡人和神官之间了。   他们的人情往来的标准,可不像人间那一套。   所以在温白眼中不值钱的东西,在朱雀那边已经不算小了。   更何况朱雀一来就把温白魂体撞出来的事,陆征只要了根雀羽,依着那人以前的脾气,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朱雀心里头也知道,所以这大小人情一重一重,只给了点溯回香,谛听还觉得少了。   温白在阴司这么久,也没习惯这些神官们随手就送点宝贝的操作。   可谛听都这么说了,这香也已经点了,剩下的那一点拿回去好像也不太好看。   下回再让元元去问问小朱雀,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他再带点过来好了,温白心想。   “对了,你一直说这是溯回香,溯回香是什么?”温白问道。   “顾名思义,溯回香,点了便能借着青烟,看到以前的景象。”谛听慢条斯理道。   说完,谛听靠在窗台旁,随口问了一句:“你看到什么了?”   温白还在想“以前的景象”是指什么,结果被谛听的话打断思绪。   他顿了下:“……我该看到什么吗?”   除了一阵青烟,他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温白茫然的神情,谛听这才正了正神:“点了多久了?   温白没注意时间,但从看到青烟到倒下灰,再跟谛听聊了这么久,七八分钟应该有了。   “不确定,但有一会儿了。”   温白想起谛听之前说的事,不会也受潮了吧?   谛听皱了皱眉:“还有一种可能。”   温白抬头:“?”   谛听一伸手:“香给我看看。”   温白把红包递过去。   谛听启了封,把被温白重新拢回去的香倒了出来,眉梢一扬。   温白注意到谛听的神情:“怎么了?”   谛听挑了点香,在指尖捻了捻。   他收回之前的话。   朱雀给的东西,的确是大手笔。   “溯回香,溯回的时间越长,成像时间越慢,”谛听慢声道,“这香,可能是千年香。”   这种年份的溯回香,的确是稀罕东西。   他记得阴司下头的溯回香,好像也就几百年。   温白眨了眨眼睛。   千年的溯回香。   那他能看到什么?   温白询问地看了看谛听。   谛听摇了摇头。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可既是还人情,朱雀总不会给个无用的东西。   正踌躇间,温白忽然看见之前那阵已经散了的青烟重新凝了起来。   从走廊四角慢慢往他和谛听所在的方向靠。   不同的是,之前的青烟只有稀薄的几缕,可现在的青烟,却像是一眼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泉水似的,源源不断。   他眼看着那青烟从拳头大小慢慢凝成了巴掌大,最后变成了浑圆的一团。   浑圆的一团外还缠着一道红光。   看颜色,应当是朱雀的淬火。   温白屏息等了好久,可那浑圆的一团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忍不住问一旁的谛听:“就这样吗?”   谛听:“这溯回香用法就是鸡肋。”   “你碰一下试试,”谛听玩笑道,“指纹解个锁。”   温白笑了下。   也没更好的法子,他伸手,在那一团青烟上点了点。   手指穿过青烟,像是陷在了里头似的,温白甚至能感受到像水流似的东西,慢慢淌过自己的指尖。   “好像还是不……”   “行”字最后被温白咽了回去。   因为那久久不动的一团青烟,像是被什么东西吹了一把似的,忽地往窗台的位置飘了过去,又在触到窗户玻璃的一瞬间,化为了漩涡似的一道道白痕。   温白总算看到了上头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袭墨色的长衫,站在桥上。   身后是熙攘的人群,脚下是一片浑黄翻滚的河水。   温白见过“他”,在千年前的人间。   虽然只有一面,那声“陆征”也将将喊了一半。   可他知道是他。   谛听也没料到朱雀的溯回香中映出的人会是陆征,但转念一想,又没什么意外。   送给温白的东西,除了这些,也没别的更合适的了。   看着温白明显变亮的眼神,谛听知道朱雀送对了。   温白想起在人间的那一面,陆征侧靠在朱色廊柱上,单手托着莲灯的模样,此时却不见小胖灯,于是他问道:“元元呢?”   谛听:“还没捡到呢。”   温白思绪顿了下:“所以这是捡到元元之前的陆征吗?”   谛听点头:“嗯。”   虽然他也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陆征,可看那神情,就知道是还没捡到莲灯的时候。   这话他从没跟温白说过,可无论是他还是朱雀,都知道捡到莲灯前后的陆征,完全就是两个人。   “不是千年香吗?那怎么……”   温白说完,才意识到,千年香,一千年是千年前,两千年也是千年前。   时间这种东西,对于谛听他们来说,连最基本的意义都缺乏,沧海变桑田,谛听都没觉得长久过,可看着这几千年的陆征,头一次生出“好像过去了很久”的念头。   “朱雀可能就是想让你看看,以前的陆征是怎么样的。”谛听轻声说了一句。   温白看了他一眼。   看着这溯回香中,一直静立在黄泉边的陆征,和那次人间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记得那时的陆征,似乎就是这样,一身闲散冷漠的气息。   温白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千年前的他是什么样的?”   谛听回答得很快:“脾气不好,最是无趣。”   谛听现在也说过陆征无趣,但现在这种无趣,和以前那种无趣不同。   “无趣到我甚至都觉得,要不是被大帝弄来了这阴司,说不定哪天都会听到他和天道打一架的消息。”谛听玩笑着说。   和天道“打一架”自是没什么好下场,别人避之不及,可这事要是安在陆征身上,倒是挺合适的。   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直到捡到了小灯,才多了点“人味”。   温白没再说话,只看着青烟中身形寂寥的陆征。   谛听说不是溯回香只回溯了这么点东西,是陆征以前每天过的就只有这么点东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温白忽地就懂了在他魂体出窍的那天,陆征说的“无旧可念”的分量。   温白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青烟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很想见他。   小莲灯的声音让温白回过神来。   他一抬头,看着从谛听办公室飘出来的小灯,把它抱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从谛听办公室出来了?”   小莲灯:“和画灵一起去找小朱雀玩了。”   温白摸了摸它。   小莲灯觉得今天的白白好像有点不高兴,忙给温白炸了个小星子,然后在他颈间蹭了蹭。   温白笑了下。   许久,他轻轻点了点莲灯的花瓣:“我是不是应该再早一点送你去他身边?”   小莲灯:“谁鸭?”   温白:“陆征。”   看着小莲灯变亮了一点的灯火,温白很轻地说了一句:“元元喜欢陆征吗?”   小莲灯叶托高高一举:“元元最喜欢白白和陆征了!”   温白轻笑。   偶尔和陆征闹脾气的时候,小灯总会说要找他,平日里似乎也更黏他一些,但温白心里很清楚,小灯离不开陆征。   它说的“最喜欢”,就是“最喜欢”,没有要在他和陆征间分个高下的意思。   小莲灯看着有些出神的温白:“白白你呢?”   温白:“我什么?”   小莲灯:“白白喜欢陆征吗?”   从小莲灯口中听到这问题,温白稍怔了下。   他把莲灯抱下来,放在窗台上,以一种面对面的姿势看着它。   “喜欢啊。”温白回道。   小莲灯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说道:“最喜欢吗?”   它其实不太懂“最”这个词的意义,但它知道在没遇上白白之前,他最喜欢陆征了,在遇上白白之后,最喜欢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最喜欢”,就代表着能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就像它和陆征,就像它和白白。   就像陆征和白白。   这么想着,小莲灯忽然感觉有一点紧张。   直到温白点了点头:“嗯。”   它听到白白说。   “最喜欢了。” 第78章 把自己搭进去了   年关最后一天, 温白什么都没做,就坐在阴司外头的亭子里,和周伟一起叠了满筐的金元宝。   朱雀的雀羽在身, 饶是外头寒风乱作的,温白也就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羊绒衫。   这阴司唯二的人类,周伟, 托了小胖灯的福, 也在寒风中狂野了一把。   温白怕他穿着羽绒服行动不利索, 想起谛听说过的,儿子的小金库里头还塞着几根雀羽, 就对着雀羽拍了张照,让小灯在玉葫芦里对着找了一通,最后还真找到了两根。   不知道是小灯的雀羽厉害些, 还是周伟做了地官,一身正气的,温白还要穿件羊绒衫,他就意思意思穿了件短袖, 有一次忙忘了, 出了东泰就遇到山庄执勤的保安,那短袖、大裤衩子的,差点没被当成什么可疑人员抓起来。   经过那次后,这雀羽也就只敢在阴司里用用了。   小莲灯则是从那根雀羽中得到了启发,淘东西淘出了瘾, 把所有压箱底的宝贝全都找了出来,一件一件拿给温白看, 以致于这几天阴司一直冒着富贵的气息。   尤其是有一颗据说是青龙送的夜明珠,小莲灯抱着它从玉葫芦出来的时候, 大白天的,珠子都把整个东泰照得通明,吓得他们差点以为是金乌沉到阴司里头了。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得认识到小灯的富贵程度。   就是给他们千八百辈子都修不过来的那种。   “元元呢?今天阴司怎么这么安静?”周伟把金元宝扔到脚边的铜盆里,才意识到今天过分安静了点。   “找东西找了一身的灰,陆征抱着洗澡去了。”温白回道。   周伟被风呛了一口:“洗澡?温小元不是纸灯吗?还洗澡?”   温白笑了下:“就是用灵力浇一浇。”   周伟这才“哦”了一声。   两人已经叠了一早上,攒了几大铜盆的元宝。   周伟叠着叠着,忽然笑了下。   温白正把脚边的铜盆移位置,起身的瞬间,见他笑了,也笑着问了句:“笑什么?”   周伟:“就是想起你带着陆老板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还被野鬼拘着叠元宝呢。”   他把手上正叠着的那个元宝的边角整得笔直:“你还让我去学叠元宝的手艺。”   “因为你叠的那一座元宝山,只有一成是有用的。”温白说道。   周伟晃了晃手上的元宝:“你看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叠了。”   周伟做了城隍,老城隍自然不可能让他这么得过且过。   大到民生供奉的规矩仪式,小到点祭孤魂用的元宝香烛,一股脑都教给了他。   方便倒是方便了很多,以前老城隍是生怕他叠不够,现在是怕他叠得元宝重,把孤魂野鬼们撑着了。   “我有时候想想,还跟做梦似的。”周伟啧了一声。   “前两天还收到钟昊的拜年短信呢。”   这放在以前,能跟钟家人交好,他想都不敢想。   在阴司时间久了,有时候周伟都忘了自己阳间人的身份,现在这灯笼挂着,对联贴着,小白陪着他一起叠着从小到大,逢年过节就要叠的祭祀孤魂的元宝,周伟才找了点“人气”回来。   可其实也才过了小半年。   周伟又看了温白一眼。   比起他,这人感触应该更深吧。   毕竟…小白可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周伟突然有些好奇:“唉小白,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没有入职这阴司,现在会做什么啊?”   温白想了很久,最后发现没有答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没有来这阴司,他会做些什么。   半年前,他还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却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   说不可做也不准确,更准确些,是做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不知道啊,”温白很轻地开口,随后,又抬眸看着周伟,“那你呢。”   周伟沉默半晌,也回了句:“不知道啊。”   两人都笑了下。   “怎么都在院子里啊?快进来快进来!”钟时宁远远就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两人。   温白看着桌上还剩下的一叠黄纸,看着周伟。   周伟数了数地下的铜盆:“够了够了,先这样吧,这大过年的一直叠元宝好像也不太好。”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拉着人叠了一上午了,再占着,再被陆老板知道了,他说不定会被连夜打包送回去。   周伟蹲下|身子,把所有金元宝一骨碌装进袋子里,跟着温白就走了进去。   进了屋子,再带着雀羽就太烧了,温白就把雀羽放在了壁橱里。   站在门口的阴差见了人,立刻有了动作。   “这个,给你的,”阴差从口袋里掏了两个大红包出来,递了一个给周伟后,转头又递给温白,“这个,是小白的。”   周伟愣了下:“这什么啊?”   “红包啊。”阴差在红包上点了两下,“看不出来吗?这不就是阳间市面上最常见的红包吗?也没买错啊。”   “我知道这是红包,我问的是里头是什么?”周伟又道。   阴差:“钱啊。”   周伟“啊”了一声:“你给我钱干嘛?”   “不给你钱难道还要给你供香吗?”阴差被周伟问懵了。   周伟更懵:“阴司还给年终奖的?”   “不是啊,人间不是讲究压岁钱吗?到过年的时候,长辈都要给小辈发压岁钱。”   周伟:“???”   小辈?   谢九章在一旁解释道:“按着阴司的年纪算,你和小白的确还是小孩子。”   温白:“……”   周伟:“……”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   就连阴司最年轻的阴差,钟家小太爷,按着年纪算,也是大他们三辈的长辈。   “你们哪来的钱啊?”周伟一边疑惑,一边藏不住笑,一边还疯狂摸着手上那还有点分量的红包。   想不到他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有收红包的时候。   但阴差们的工资他可是知道的,全都是折算的功德业绩,剩下的就是依着老一套的规矩,用的元宝铜钱,哪来的人民币?   阴差们很大气地摆了摆手,“嗐”了一声:“想要总有的。”   “就是,这几天你和小白也辛苦了,我们手头人间的货币也不多,都给你们。”阴差们故意把语气端得有些沉稳。   温白拿着手上的红包哭笑不得,正要开口,陆征从楼上走了下来:“给了什么?”   阴差们一听到陆征的声音,脊背立刻一直,也不敢打趣温白了,工作汇报似的铿锵说了两句,立刻走人,顺带着还把周伟和钟时宁给拖走了。   “元元洗完澡了?”温白把红包随手先放在一旁的窗台上。   陆征点了点头,见温白往后看,回道:“没跟着过来,在牵牛图里。”   温白有些不太信任地看着他男朋友。   进牵牛图里他是信的,可至于是他爹塞进去的,还是自己进去的,还有待考证。   陆征看出了男朋友眼中的怀疑,笑了下:“去找纸人了。”   温白惊喜道:“小纸人醒了?”   陆征:“刚醒。”   温白眉眼一弯:“刚好,可以一起过年。”   纸人养在牵牛图里是陆征的主意。   陆征从阴司那半座羌岐山牵了条小地脉出来,放进了牵牛图,养着纸人的同时,刚好也填补了牵牛图的空缺。   牵牛图是生了画灵,才使得里头的牧童和黄牛有了生机。   可跟大多成精生灵的古画一样,古画虽比一般古物更易遇到机缘,可局限性也很高。   画灵可以让画上所有东西动起来,可再多的就没有了。   就像牵牛图,能动的也只有牧童和黄牛,其他的就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   画灵吃了这么多供香,能力已是非常,用画灵自己的话说,若是先生画得再多些,它倒也能试着让它们动动。   可偏偏朱浮懒得画背景,所以牵牛图里头的世界,除了活灵活现的牧童和黄牛外,空白一片。   一切就还是温白刚开始进牵牛图见到的场景那样,白茫茫一片。   现在陆征牵了条小地脉进去,一边养小纸人,一边又让牵牛图多了点山景。   这些山景与之前那些随意落印的文人笔墨不同,是地脉自己幻化的,相当于辟出来的另一个小世界。   牧童和黄牛高兴,又不会影响到朱浮自身的创作,画灵自然也乐意。   后来谛听还把小朱雀也一并扔了进去。   朱雀刚开始不放心,知道里头除了画灵外,就只有一个牧童和一头老黄牛之后,更不放心了。   说什么那也是自己亲生的小崽子,怎么好送去给一头黄牛养。   然后谛听就送朱雀进去了一趟。   最后朱雀是僵着脸出来的。   因为他发现,牵牛图中的牧童和黄牛,都比他会带孩子。   甚至觉得那黄牛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蔑视。   小纸人醒了,温白想去看看,两人便往办公室走。   温白犹豫了一下,想着之前的事,轻声开了口:“元元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陆征顿了下,皱了皱眉:“怎么了?”   温白摇了摇头:“没事。”   陆征却上了心。   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谛听恰好从里头出来。   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来拿个东西。”   本来没什么事,可偏偏谛听的视线在温白身上停了下,随即又看了陆征一眼。   很轻很快的一眼,温白没察觉,可陆征却看了个正着。   有事。   陆征眼皮一撩,推门让温白先进去:“你先进去,这文件有点问题,我跟谛听说一下。”   温白不疑有他。   谛听心领神会靠在墙上等他。   门关上的一瞬间,谛听装模作样翻了翻文件:“这文件有什么问题,我怎么不知道?”   陆征直接开口:“你做什么了?”   谛听“啪”的一声,合上文件,看来温白还真没说。   他记起来之前那次好像也是这样。   在千年前的人间,温白其实见过陆征一面……半面。   可也没跟这人说。   谛听:“这次还真不是我做了什么,是朱雀。”   陆征:“?”   谛听:“朱雀送了他一点溯回香。”   “那香千年香。”   “他在那青烟里看到的人是你。”   陆征一怔。   “剩下的,你就可以去问你儿子了。”   谛听只说到这里,拿着文件拍了拍陆征的肩膀,瞬间消失在走廊。   陆征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温白正给小纸人在量身高。   陆征走过来,看着照着尺子看得正认真的温白,笑了:“长高了?”   温白抿了抿嘴。   给小纸人量身高也是突然升起的念头。   他总觉得小纸人好像长高了点。   虽然知道纸人是不会再长高了。   可万一呢?   元元小时候也是干干瘪瘪一个,养了这么久,不也一样养得圆圆润润吗?   温白守住了最后的倔强,用手指比划了一小截:“一点点。”   小纸人刚醒,正是粘人的时候,温白之前给小灯买东西的时候,除了给小朱雀带了点小玩意,也给小纸人买了点小零碎。   怕等会儿忙起来又忘记了,温白便把纸人往陆征掌心一放:“我去拿点东西,你抱一会儿。”   小纸人贴着陆征指骨蹭了蹭。   陆征陪着玩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它的脑袋,笑了下:“哥哥呢?”   小纸人往牵牛图一指,“叽”了一声。 第79章 醉了(二合一)   温白回房间一整理, 才发现买的小玩意还不少。   除了他自己的,还有不少是周伟从正天观带过来的。   上次在余齐家,林丘见过小莲灯真身之后, 就时常送些玩具过来。   林丘自己也没想到,陆征养着的灵物,竟然是一盏话都说不太利索的小奶灯。   对于他们修行之人来说, 偷来抢来的灵物不算, 用自身灵力养出来的随身灵物, 一般都是物随人形。   正因为这样,林丘一直觉得以陆征的能耐, 养的灵物一定凶悍非常。   结果是盏小灯。   还是盏不太怕生的小灯。   林丘不知道,他是第一次见小莲灯,可小莲灯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了, 因为对他身上的道袍好奇,有几次还在他肩头坐了坐。   在小莲灯眼里,林丘是熟人一个。   因此走的时候,用叶托在他手上卷了卷, 说了句“丘丘再见”。   就是这么一句“丘丘再见”, 小胖灯的小金库规模又大了点。   温白看了看,光小胖灯挂着的小灯笼都有好几串,又都是春节限量的东西,过了这个节点也不好用,索性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   拎着下楼的时候, 已经是满满一筐了。   他没走几步,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下。   温白暂时没功夫理。   手机那头沉寂了一会儿, 又震动了一下。   随即像开了个信号似的,嗡嗡嗡个不停。   温白只好把箱子往地上一放, 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后,就看到一连串的微信消息。   他原先还以为是方乐明他们,结果是钟昊。   温白皱了皱眉。   钟昊平日不常给他和周伟发消息,大概是怕打扰他们工作,哪怕发消息,也没这么一连好几条的。   再说昨天刚给他发过拜年信息,应该没什么事才对。   温白心下疑惑,解锁屏幕,点了进去。   入眼就是一句:【哥!!!】   连用了三个感叹号。   温白继续往下看。   【哥!新年快乐!年三十还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主要是我这边遇到个事,不说我憋得慌!】   【就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盗了张或者是p了张我小太爷爷的图做头像,来微信上加我,还冒充我小太爷爷,我知道你跟正天观的林丘小道长关系好,你能让林道长给我算算这人的方位吗,我非给他抓出来不可。】   【要是陌生人就算了,关键是肯定是身边人,都是通过名片推荐添加的我!】   底下还有张截图。   温白一看:“……”   DYYS-ZSN。   熟悉的头像,熟悉的昵称。   东岳阴司-钟时宁。   如假包换的钟家小太爷。   钟昊口中“盗了或P了的图”,正是他小太爷在入职阴司那天刚照的证件照。   温白:“…………”   人间存在了多久,阴司便存在了多久,真正追根溯源起来,阴司甚至在人间前头,因此阴司有的东西,比起人间来,只多不少,包括所谓的“互联网”。   只不过在阴司出现凡人,也就是温白入职以前,阴司和人间“通信”并不相通。   后来温白入了职,阴司众人嫌麻烦,才直接连通了人间的通信。   这些温白都清楚,他只是不知道,钟时宁怎么突然就加上钟昊微信了?   钟昊紧接着发来一条:【哥,你说我要报警吗?】   温白:“……”   温白赶忙喊停:“等等,你加上他了没?”   钟昊:“加了!”   “一加上我就问候他全家了!”   温白:“……”   问候谁了?   要不是温白先说了等等,钟昊可能真动真格了。   这事他都没法跟家里人说。   但气归气,钟昊却把那头像放到最大,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保存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人为了骗他,是用了点心思的。   这P图技术当真挺好。   他小太爷就没留下什么照片,仅存的一张也是十五六岁的照片,还老旧泛黄得不成样子,只有眉眼轮廓还算清晰。   跟这张证件照可没法比。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整得跟真的似的。   要不是对方自称是他家小太爷,骗术实在低劣,他都想把这照片送去给他爷爷看看。   钟昊越想越气。   他好友列表里基本没人不清楚,他小太爷刚被找回来,这在他们家绝对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说他们这些小辈,就是他爷爷,都不敢随意冒犯了他老人家。   钟昊倒也没要求其他朋友对他小太爷像他们对小太爷一样敬重,起码不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所以在通过那人微信的瞬间,钟昊直接问候了他大爷。   他长这么大,还没骂人骂得这么狠过。   钟昊絮絮说着,半天没看见温白回消息,才停下了打字的手,问了句:“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啊?”   温白:“……”   “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温白说完这一句,就没再说话。   那一头的钟昊虽然不太知道“我去看看”指的是什么,但他对温白是无条件信服,因此非常乖巧地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温白转头就去了办公区。   脚刚一踏进去,就听到阴差们嘈杂的声音。   “唉,小宁别哭别哭,这不肖子孙,我今晚就去勾他的魂。”   “对,我们给你发了几个阴间表情包,你发回去,吓不死他!”   “我来发我来发…哎,这个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是什么意思?”   “就是拉黑了的意思。”   “这小兔崽子竟然把他小太爷都拉黑了!”   温白:“……”   温白走过去的时候,钟时宁正蹲在角落里抽鼻子。   身旁还围了一圈阴差。   “怎么回事?”温白站在人群后头开了口。   阴差们听到温白的声音,转头看到他,就长吐了一口气:“小白你可算来了!”   温白跟着蹲下|身子,刚凑近,就闻到钟时宁身上一阵酒气。   酒气不重,但人已经有些飘忽了。   “时宁?”温白扶住钟时宁有些摇晃的身体,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钟时宁抽了抽鼻子,两眼茫然地“嗯”了一声,眼底还是红的。   显然是有些醉了。   跟一个喝醉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来,温白只好看向阴差们:“怎么了这是?”   “被他小太孙骂了。”   “骂哭了。”   “时宁小太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钟昊?小白你应该认识的。”   这个温白已经知道了。   他甚至知道那个小太孙骂了什么,又问候了谁。   “钟昊的事等会儿再说,时宁怎么喝醉了?”温白轻声问。   阴差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推了个代表出来。   “就…抿了一口酒。”   温白:“?”   “真就一口,”他掐着指头比了很小的一截,“就这么多。”   温白想了下:“我记得九章准备的吃食里头没有酒啊?”   就算真的有酒,对于阴差们来说,基本跟白水没什么区别,寡淡得很,也就是闻个味用,就是真喝了,也不至于醉了。   阴差们嘿嘿笑了下:“不是人间的酒。”   温白:“?”   “朱雀大人从上头带下来的酒,蟠桃酒,其实就是果酒,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度数也低,也不知道被谁开了一瓶,就放桌子上了,小宁可能当成饮料给喝了一口。”   就是阴差们都没想到,钟时宁能被一口果酒给放倒。   “可能是从小到大没碰过酒,吃不住酒劲。”   温白:“……”   温白有些头疼。   “那钟昊微信是怎么回事?”温白又道。   “当时小宁喝醉的时候,刚好我们在说长辈发压岁钱的事,他可能听到了。”   “然后刚巧钟家那边也在祭祀,小白你可能不知道,要是人间有人给我们上香的话,我们是能感应到的,小宁可能就感应到了,人也迷迷糊糊的,之前我们不是刚给你和阿伟发过红包吗,就说着要给家中小辈回个压岁钱过去。”   阴差们都没有钟家人的联系方式,只有周伟和温白有。   当时又只有周伟在场,他没太在意,阴差们同样没太在意,钟时宁问了,周伟就把钟昊的名片推给了他。   直到后来钟时宁被他的小太孙骂哭。   他们拿着手机一看,才知道大事不好。   好在这太孙没给他太爷爷发挥的余地,一通过好友立刻口吐芬芳,直接把他太爷爷芬芳哭了。   否则要是醉糊涂了,“你小太爷爷邀你视频通话”一弄,就得吃处分了。   到了这里,事情已经明了了。   钟昊说的这个推名片的“朋友”就是周伟,“缺德的”就是他小太爷。   温白:“……”   “那阿伟呢?”温白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周伟的身影。   阴差说:“去找朱雀大人了,他那里有解酒的果子。”   温白点了点头,和阴差一起把钟时宁扶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朱雀来得很快。   知道钟时宁被一口蟠桃酒放倒的时候,表情还有点惊讶:“这届新阴差酒量这么差?那蟠桃酒我儿子都能喝上一盏。”   说着,把解酒的果子递了过去。   周伟愣愣接过果子:“您儿子?您哪个儿子?”   “哪个儿子?”朱雀还没听过有人这么问他的,“我就一个儿子。”   周伟:“……”   周伟用手比划了一个蛋的形状:“这么大的那个?”   朱雀“嗯”了一声。   周伟:“……”   “朱雀大人,您儿子这么小就开始喝酒了?!”周伟不太能理解这些神仙是怎么带崽的。   朱雀挑了一下眉:“那酒也就能放倒你们几个了。”   周伟:“……”   阴差们连哄带骗地让钟时宁把果子吃了下去,幸好他喝得少,果子下肚没多久,人就醒了过来。   “小白,他骂我。”钟时宁拿着手机,把和钟昊的对话从头看了一遍,跟温白告状。   温白接过钟时宁的手机,替他把钟昊的微信删了,才把手机还给他,笑了下:“嗯,我去批评他。”   阴差们看钟时宁眼底还有些红的模样,玩笑道:“小宁,我给你出个主意,今晚记得给你大侄子托个梦,让你大侄子管管。”   钟时宁摇头:“那不好。”   “我侄子脾气不怎么好。”   周伟脑中晃过钟老董事长的脸和龙头拐杖。   对不起,他实在没法把“侄子”这个词跟钟老董事长联系起来。   温白知道阴差们在开玩笑,说了句:“钟昊以为是有人冒充你才骂的,不是骂你。”   钟时宁很乖地点了点头:“嗯。”   解决完钟时宁的事,温白才给钟昊发了消息。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但敷衍也敷衍不过去。   温白是知道钟家人对钟时宁的重视程度的,就拿钟昊来说,寻常这种隔了好几辈的辈分关系,只能在族谱里看看名字的人,尊敬是尊敬的,但总归是连面都没见过,要是没有一层血缘关系系着,大小也就只能算个陌生人。   但钟时宁是钟家好几代的心结,钟昊从很小的时候,就听他爷爷说起了钟时宁的事情了,再加上他太爷爷到死都没见过他亲弟弟一面,心里还一直念着他,所以钟昊对钟时宁的敬重也不一般。   要是就三两句话过去,温白觉得指不定得把钟昊气成什么样。   温白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回了一句。   【你小太爷的事,就让你小太爷自己解决吧。】   收到消息的钟昊:“…………”   钟昊是知道温白和周伟是做这“一行”的,毕竟他们家耗了这么多人力还财力都没能找到的小太爷,被白哥一找就找着了,正天观的林丘道长也喊白哥前辈,但之前无论他怎么问,温白都没正面回答过。   可这次,钟昊把温白那句话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就让你小太爷自己解决吧……   是他理解的意思吧?   白哥的意思就是会把这事转告给他地下的小太爷?   钟昊生生咽了口口水。   因为太刺激,以致于他都忘了打字,而是直接回了条语音过来:“哥……这个让我小太爷自己解决,是什么意思啊?”   温白:“就是字面意思。”   钟昊:“!”   温白语重心长补了一句:“这事记得不要跟旁人说。”   钟昊连连点头。   这大过年的,因为钟时宁的事,钟昊也折腾了一通,钟时宁没发出去的红包,温白打算让他大侄子替他发出去。   “想要红包吗?”   温白突然问的这一句把钟昊问懵了。   怎么前一秒还在说要小太爷亲自去“报仇”的事,后一句就要发红包了?   但他怎么都不能收他白哥的红包啊,依着常理,他还得给白哥辛苦费才是。   钟昊也来不及多想,立刻道:“不要不要,哥你千万别给我发红包啊!”   温白笑了下:“不是我给你发。”   钟昊:“?”   “那张照片你是不是存了?”温白直接问道。   钟昊有点不太能跟得上他白哥跳跃的思路:“哪张照片?”   温白:“那个人的头像。”   钟昊这才反应过来温白说的是那个冒充他小太爷的人用的头像,“嗯”了一声后,有些紧张兮兮地道:“是那张头像有什么问题吗?”   温白:“不是,那张照片不错。”   钟昊也点了点头。   他原先还为“自己竟然觉得一张骗子专门做的P图不错”的念头自省了一下,原来他白哥也挺满意的。   看来那照片P得真是挺好的。   然后他就看到他白哥继续发的下一条消息。   “你小太爷应该挺满意的,可以拿给你爷爷看看。”   钟昊倒吸一口凉气。   谁满意?   小太爷满意?   还有拿给爷爷看看是什么意思?   钟昊不敢把自己的震惊表现得太明显,只问:“哥,这事还要跟我爷爷说吗?”   温白:“不是,只是让你把照片拿给你爷爷。”   温白又补了一句:“其他不用多说,就说是我说的。”   钟昊其实不太懂温白的用意,可他白哥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在满头感叹号和问号中应了声。   等结束和他白哥的对话后,钟昊在房间里坐了十几分钟,最终硬着头皮,把这照片拿给了他爷爷。   然后,就拿到了他爷爷今年发出的最厚实、最沉重、以一敌百的独一份红包。   钟昊:“……”   温白猜到了。   钟家旁人可能不认得钟时宁,但钟老董事长被托梦了这么多次,自然一眼就认得。   他一直遗憾他小叔叔没留几张照片下来,仅存的一张还是在把钟时宁的坟墓迁回来后,往他小时候住的地方找,然后在一本地方志上找到的,是钟时宁和他养父以及当年一些学堂孩子的合照。   照片上的钟时宁还只十五六的年纪。   之前钟老董事长也曾就这事请求过温白,顾忌着阴司的事,温白也没应下。   现在这将错就错的,也就随他去。   解决完钟时宁和钟昊的事,已经是下午了。   温白一松下神,才发现已经过了很久,说得他口都有点干了。   他回头往饮水机那边一看,发现桶已经空了。   周伟就在温白身旁站着,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渴了?”   温白点头。   “时宁桌子上有好几瓶,去那边拿。”周伟说道。   温白直接往钟时宁那边走过去。   钟时宁不在位置上,但桌上的确摆了很多瓶水。   阴差以为温白是来找钟时宁的,直接道:“可能是留了点酒劲,躺沙发上睡了。”   温白:“没事,让他睡吧。”   “小白你要帮忙的话,喊我就好。”阴差又道。   温白:“真没事,就是渴了,来喝个水。”   说着,也没多想,直接拿了瓶水拧开。   阴差:“哦,渴了啊,你……”   “渴了??!”   “小白!”   “别别!”   一众阴差齐齐站起身,可为时已晚。   而已经灌了一口下去的温白:“……”   “快快快!阿伟!快去找朱雀大人!找他要个解酒果过来!”   “不是!这次不是时宁!是小白!”   “这一口灌得有点凶了。”   “时宁误喝了之后就应该把水瓶藏起来的,怪我们没说清楚,小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晕不晕?”   温白放下水瓶,深吸了一口气。   他喝的不是水吗?怎么变成酒了?   温白被阴差们团团围住。   阴差们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这酒是装在酒葫芦里的,后来他们觉得提着个酒葫芦到处走不太合适,于是就换到了水瓶里。   谁知先是放倒了时宁,现在连小白都中招了。   “怎么样?还好吗?”阴差们七嘴八舌问道。   温白实话实说:“暂时还好。”   很快,温白就觉得这个“暂时”已经暂时完了。   因为他的指尖,已经有些发麻起来。   而另一头已经从小莲灯嘴里套完话的陆征,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温白回来。   他也不知道,他男朋友说的“一会儿”是这么久。   久到纸人都已经玩累了,趴在黄牛身上重新睡了。   陆征成功失去了耐心,从牵牛图里出来后,直接往楼下走去。   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就听到一句:“我哪来这么多解酒果?就之前那个,还是给儿子当零嘴吃的。”   朱雀的声音。   陆征本来没想理会,甚至还嫌吵。   然后朱雀下一句话,让陆征脚步一顿。   “趁陆征发现之前,快去找谛听!”   陆征身影瞬间消失在楼梯上。   几秒后,陆征看着坐在沙发上散着酒气的温白:“……”   朱雀见势不妙,已经跑了。   “老板,我们的错,我们之前把酒装在了瓶子里,没跟小白说,小白误喝了。”阴差们没怎么犹豫,主要是怕温白真喝晕乎了再出了事,也就顾不上别的什么了,直接开了口。   陆征脸色不虞地问:“什么酒?”   阴差们:“蟠桃酒。”   陆征问阴差们话的时候,温白正坐在沙发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一抬头就看到陆征。   被酒劲烧得有些钝的思绪反复摩了一下,在知道陆征来接他的时候,没多想什么,直接朝着他伸了手。   明显一个要抱的姿势。   阴差们本来正打算负荆请罪来着,一看到温白这动作,再看到老板明显柔和下来的眼神,立刻闪了人。   陆征叹了一口气,上前把人打横抱在了怀里,一边用灵气替他散酒气,一边抱着人往楼上走。   好在只是蟠桃酒,酒劲小。   “喝了多少?”陆征小声问道。   温白学着之前那个阴差的模样,手指掐着,比划了一小截:“一点点。”   说完,环抱住陆征的脖子,把脸埋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魂体出窍留下的后遗症,温白似乎格外偏爱这种拥抱的方式。   会让他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但他能明显感觉到,现在抱着,和魂体那次不同。   魂体状态的时候,他这样抱着陆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气力,不抱着他就站不住。   可现在,好像只是想这么抱着他而已。   “陆征。”温白轻轻喊了一句。   陆征:“嗯。”   过了许久,也没听见温白的回答,陆征开口道:“怎么了?”   温白摇了摇头,微烫的侧脸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擦过陆征颈间。   陆征听到他有些软闷的声音。   “就是想喊喊你。”   陆征笑了下,把人抱得更紧:“好。”   陆征的灵气输得很轻很缓,温白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晕乎了。   等到酒劲差不多要散干净的时候,温白制住了陆征继续输灵气的手。   有时候喝点酒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么想着,他开了口:“不晕了。”   怕陆征不信,又说了一句:“我没醉。”   陆征看他眼底已经清明起来,也就停了手,嘴上却说:“喝醉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喝醉。”   等到了房间,陆征想把人放到床上,可温白却没松手。   陆征动作顿了一瞬,也就只有一瞬,便重新把人抱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个姿势,自己坐在床上,让温白环抱着他。   温白身上的酒劲已经散了大半,可脸上还烫着。   他在陆征颈间埋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腰。   他想起青烟里的景象,又盯着陆征看了半晌。   然后忽地伸出食指,贴在陆征嘴角,轻轻往上提了下,极轻地说了句:“怎么总是冷着脸。”   陆征握住温白的手,很自然地在他食指上亲了亲。   鉴于男朋友觉得他冷着脸,便笑了下:“现在呢?”   温白却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现在,是以前。”   陆征想起他刚醒来那段时间,脾气的确不大好。   温白默了下,才开口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以前,是更早以前。”   他认认真真看着陆征。   “在捡到小灯以前。” 第80章 心疼   最后一抹斜阳缓缓落下, 是这天最后一点阳色,也是这年最后一点阳色。   温白记得前两年的春节,南城都下了雨。   雨不大, 却把整个南城淋得湿漉漉的。   他在家里窝了一个春节假期。   爸妈怕他一个人待着不高兴,特地赶回来,给他做了一顿年夜饭, 连衣服都没换, 又赶着最后一趟班机出去了。   温白其实挺习惯一个人的状态, 甚至觉得还挺安静。   爸妈不能回来过年,他心里想的最多的, 也是怕他们工作忙,不能好好吃饭,而不是怎么留他一个人在家了。   他原先以为, 自己是习惯甚至喜欢一个人待着的。   直到那天在溯回香里看见陆征。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一个人”和陆征的“一个人”不一样。   他喜欢一个人待着,是因为他身边并不缺人。   父母工作忙,但自他记事起, 在他的童年记忆里, 父母是从不曾缺席的。   上了学,和同学、老师们相处得也很融洽。   因为热闹是常态,所以偶尔的“一个人”显得稀罕又清静。   可陆征的“一个人”就是一个人。   长久的、缓慢的、日复一日的“一个人”。   也许对他们这些神官来说,这种日子才是常态,他们也习惯了这种日子, 但温白觉得,那太磨人了。   可他没法说。   他不喜欢陆征露出那种神情, 但那也是陆征,甚至是一直以来的陆征。   他也没想去“否认”以前的陆征, 只是觉得心疼。   夕阳沉下的一瞬间,床头感应灯倏地亮起。   温白被陆征抱在怀里,柔而暖的灯光打在陆征一半的眉眼上。   借着已经残存的酒意,温白开了口:“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我其实见过你了。”   陆征以为他说的是的溯回香的事,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温白说了下一句。   “在一千年以前,捡到小灯那天。”   温白:“但只见到了半面。”   陆征:“为什么是半面?”   “因为我看到你了,喊了你的名字。”   “可我没有喊完,就回来了。”   温白看着陆征皱了皱眉。   温白慢声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千年前的人间回来的时候,我说那里和祭夜图不同,除了元元之外,那里还下了雨?”   陆征看着他。   “城隍带我在河岸两边都逛了逛,最后去了一个茶馆。”   “天快亮的时候,外头下了雨,城隍有事先走了,我就跟着起了身。”   “那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城隍在我身上不知道下了什么术法,雨也打不到我身上,我闲着无聊,逛着逛着,就去了流光河,然后……”   “你站在那座桥上?”温白话没说完,就被陆征出声打断。   温白环在陆征颈间的手一紧,有些惊又有些喜:“你怎么知道?”   陆征看着温白的眼睛,许久,很轻地笑了下:“我听见了。”   原来那次不是他的错觉。   陆征的记忆一瞬间被拉回到千年前那个雨夜。   他对人间的记忆其实很少,都与小莲灯有关。   第一次是捡到它的时候,后来几次,是带它去人间的时候。   可唯独记得还算清的,就是捡到它的那天。   那天人间落了雨,他循着莲灯的气息,沿着那河走到这边。   他站在檐下,对面是一座桥。   陆征不知道那座桥叫什么名字,也没去理会。   只记得河两岸挂了许多红灯笼。   陷在夜色里,残烛烧得并不红火。   天际将明未明,街上很冷清。   谛听常说人间热闹,陆征却觉得不过尔尔。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很轻,散在风里。   像是有人在喊他。   可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桥上什么人都没有。   他也觉得桥上该有一个人,可是没有。   隔着雨幕抬眸看过去,桥上空荡荡一片。   还是那桥,还是那灯笼。   也只有那桥,只有那几个快燃尽的灯笼。   耳边是雨打屋檐的细碎声响,和河水流淌的动静。   没有人声。   陆征只当是自己被这莲灯弄得魔怔了。   他也没太在意。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雨停了。   他站在桥上,想把这不知道从哪里漂过来的、许是误打误撞才写了他名字的莲灯重新放回河里。   可终归是没放下去。   陆征自己也没说上缘由来。   许是觉得那巴掌大的小东西,烛火却亮得醒目。   许是看见下头河中沉没的灯盏,觉得可惜。   又许是在放下的瞬间,那纸灯的花瓣刚好贴过他的手指,像是之前听到的那道似有若无的声音。   陆征带着纸灯从黄泉到了人间,又从人间把它带了回去。   在烛火要熄灭的一瞬,鬼使神差地喂了它两滴血,又输了灵力,给了它灵识。   做完这些事,陆征自己都笑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   想养它?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睡一觉。   这么想着,可手上动作却越发柔和。   他捡了一盏灯,又给了它灵识的事,阴司上下很快都知道了,连上头都有所耳闻。   无论是大帝还是谛听,都说他养出来的灯,不是个闷葫芦就是个小暴脾气。   陆征自己也信了。   谁知道会生个娇气到离不了人的小灯出来。   小胖灯刚睡醒的时候,不像现在这么闹,却离不了陆征,连谛听都不让抱。   谛听说,人间的小孩子都这样,认人,认生。   被别人带着倒也不哭,只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偶尔说句话,问的也是陆征要回来了吗,陆征在哪里。   只要感应到陆征的气息,哪怕隔着很远,也要自己飘过去。   那时它飞得还不利索,刚出生,先天又有些不足,常常是飞两步就飞不动了,好几次都差点从奈何桥上跌下去,或直接滚到黄泉里头。   陆征也就不敢再让别人带了。   后来他去哪,肩头都会有盏莲灯。   时间久了,小灯才渐渐愿意跟旁人亲近了,脾气也开始鲜明起来,不像是之前那样,哪怕不高兴,也不会表现出来。   阴差们曾担心过,小灯这么黏人,万一哪天大人不高兴了,或嫌它吵闹了,会不会把它重新送回人间去。   不是他们觉得陆征狠心,而是他们在阴差待了太久,跟了陆征太久,几千年来,大人一直没这么变过。   似乎只有两种情绪,无趣和生气。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那种生气也不是什么牵动情绪的生气,只流于表面,就好像无趣久了,寻个生气的由头打个架似的。”   他们一直觉得,比起大帝来,还是大人更适合阴司。   甚至觉得要是哪天阴司都能具象化的话,应该就是大人那样,像是天道在天地运转间立下的一道法则。   哪天真无趣到了极点,反过来跟天道打起架来,他们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甚至想着,要是哪天大人真把小灯送回人间了,就摸过去,把小灯带回来养起来。   谁都没想到,陆征会养它养这么久。   久到……他们觉得大人像是换了个人。   有了“人”的情绪,有了“人”的四季晨昏。   偶尔小灯哭闹的时候,还会让他们去人间寻些小东西来哄它高兴。   也是到了那时候,阴差们才清楚地认识到,大人养这灯,不是养来打发时间的。   只是陆征一直没给它起名。   陆征自己没想起,更准确来说,是他起了很多名字,都觉得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合适。   后来谛听说,还不到时候,起名的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直到遇到温白,陆征才知道,谛听说的“不到时候”是什么意思,而他为什么又会觉得所有名字都不合适。   因为名字就该是他起的。   温白听完,久久没回话。   他没想到,原来那时候的陆征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也抬头找他了。   虽然最后,他把那声音当成了错觉,可温白心口还是被烫了下,生出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就好像隔着千年的时间,他和陆征在雨幕中对话。   他之前觉得只差了一点,只差一点或许他就能和千年前的陆征说上话了。   可现在想想,温白却觉得差的这一点,其实刚刚好。   他刚好见到了陆征。   陆征刚好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只有一点的遗憾,因为回到现实世界后,陆征还在这里等他。   陆征也只有一点的记忆,这点记忆和现在相互交错,最后重叠,得出答案。   如果那个时候的他,真的喊住了陆征,最后又凭空消失在他眼前,会是什么样?   或许这千年,陆征也不会过得安稳。   所以一切刚刚好。   都是天意。   想到这里,温白忽地捧着陆征的脸,在他的唇角亲了下。   陆征神色顿了下,随即笑开:“怎么了?”   “就是忽然想亲亲你。”温白如实道。   就跟之前忽然想喊喊他一样。   陆征视线在他眉眼间掠过。   所以说小灯随了这人,不是没道理的。   他工作的时候,小灯也会像他一样,忽地凑上来,这里贴贴,那里蹭蹭。   问它要做什么,又说没有。   想起小灯,温白语气又放柔了几分:“元元小时候很闹吗?”   陆征心情很好,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没有,很乖,只是有点黏人。”   说着,他往后轻仰了一下,任温白压在他身上,半带着玩笑的意味说道:“像你现在这样。”   温白给自己辩解:“我小时候不太黏人。”   温白倒没说谎,他小时候的确不太黏人,也不认人,谁都让抱。   说完,温白就要起身。   刚直起腰,就被陆征压着腰重新抱了回去。   “这样抱着不累吗?”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成年人了,和小灯那几两肉自然没法比。   陆征:“你可以天天这样抱着,看看什么时候累了,我再放下。”   温白被陆征难得的“流氓”气质逗笑。   他卸了力道,绷着的身子也松了下来,下巴轻抵在陆征肩头。   许久,温白看着窗外微沉的天,似是叹息着说了一句:“如果更早一点把元元送到你身边就好了。”   一晚上,陆征总算听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陆征知道,这人在心疼他。   他抬手,在温白的后脑的位置,轻而缓地摸了两下。   似是抚慰,又像是在告诉怀里这个人,他在听。   温柔得温白眼眶都有些红。   他听到陆征的声音:“不晚。”   “刚刚好。”   如果不是他说了那句“怎么总是冷着脸”,陆征其实并不知道多年前的自己,在阴司行走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神色。   他甚至想不太起来,在捡到小灯之前,他每日都在做什么。   好像都是同样的事。   还好,他也没让他等太久。   陆征微偏过头,半贴着温白的脸:“是不是谛听跟你说什么了?”   把以前的他说得很可怜,然后拿来吓唬这人这种事,谛听做得出来。   温白很闷地“嗯”了一声。   陆征:“他说什么了?”   “说你脾气不好,最是无趣。”   “无趣到他觉得某一天,你可能会去找天道打架。”   陆征笑了下:“他吓唬你的。”   温白却不觉得。   他当然知道陆征不会去找天道打架。   但谛听话里的意思,说的并不是“天道如何”,而是说,陆征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随心活着,或许哪天也会随心消失在天地间。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止不住有些害怕。   谛听玩笑着说,可谛听当时的神情其实很认真,温白能看得出来。   所以他才会觉得,他应该更早一些送小灯去陪他。   温白叹了一口气:“以后不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征扣在温白后颈的手一紧,半晌,他才开口:“一直陪着我,是陪多久?”   温白撑着陆征的肩头,直起身,床头的灯光落满他的眸底。   他眉眼带笑:“很久,比元元陪着你的那千年还要久。”   “等到元元长大,等到哪天,你再想找天道打架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打架的时候,你得带着我。”   带着他,一起归尘归土。   陆征过往漫长乏味的年岁间,顺应天道,却从未感激过天道。   可现在,他却由衷地感激。   上天该是多眷顾于他,才让他遇上了这人。   归尘归土,他舍不得。   “拖家带口,不打架。”陆征抵着他的额头,哑声说道。   温白轻笑出声。   一个吻落在他的眼睫上。   陆征吻得小心又珍重。   吻一路向下。   耳鬓厮磨,呼吸逐渐灼热。   陆征抱着人,小心将他放在床上。   温白手紧紧攥着,深吸一口气后,复又松开。   衣料摩挲间,床头仅存的一盏灯渐渐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安排上了!   天道:我给你找对象,你还想跟我干架??? 第81章 老房子着火   眼前忽地一片黑暗, 只有院外的路灯冷色的炽光,透过没拉好的窗帘,散漫地洒在窗台、地上, 最后堪堪落在床尾。   温白只觉得太近了。   陆征的呼吸太近了,气息也太近了,几乎是不加管束地涌在身边。   像是之前已经褪干净又重新席来的酒意, 打得他有些晕头转向。   他甚至觉得比刚开始喝下那蟠桃酒的时候, 还要烧些, 烧得他指尖发麻。   “太暗了。”温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显得不那么心神意乱, 可就这么三个字,都说得有些费劲,最后囫囵在唇齿间。   这个距离其实没有比之前交颈拥抱的近多少, 可明显多了点其他东西。   再加上在这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所有感知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似的,缠在身上每个角落。   “不能亮着灯吗?”温白微偏过头去。   陆征声音有些哑:“开着灯, 怕你更紧张。”   “因为刚你一直闭着眼。”   说着, 陆征在温白的眼睫上碰了碰。   温白眼睫轻颤,扫得陆征指腹有些痒。   “……有吗?”温白一怔。   自己大抵是真还没醒,酒劲还在。   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他刚刚看清了陆征每一个神情和动作?   可陆征却说,他刚刚一直是闭着眼睛的。   “这床头灯照着不舒服?”陆征知道怀里人在紧张,紧张到紧闭着双眼却不自知。   在说那句“太暗了”的时候, 还有一点轻微的战栗。   温白有点乱,没太去想陆征的话, 胡乱点了点头:“嗯。”   可他心里已经弄清楚了。   不是灯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不是什么灯照着不舒服, 只是忽然有点不敢看他,仅此而已。   温白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陆征手压在温白枕侧,不着痕迹地撑了点身子起来。   他伸手,掌心贴着温白额角,很小心地轻轻摸着他的额角,一下又一下。   和之前相缠的呼吸不同,这次的抚摸带着安抚的意味。   温白慢慢平静下来,睁开了眼睛。   借着月色,他只能看到陆征的轮廓。   但温白知道陆征在看他。   “害怕?”陆征说道。   与他温柔的动作完全不同,陆征的声音哑得过分。   温白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就像陆征能感觉到他有些害怕,他也能感觉到陆征的克制。   只不过刚开始,他以为陆征克制得很好,就像现在放在自己额角的那只手。   只有安抚意味,没有一丝旖旎。   可声音却藏不住。   温白说了实话:“有点。”   也没学过,这种事…也没人教他。   陆征沉默了一瞬。   许久,他开口道:“那就再等等。”   说完这话,陆征撑着身子,势要起身,却被温白重新拉着领子带了下去:“我不是怕你,只是有点怕那、那种事。”   “我知道,”陆征轻吻了一下他的额角,“所以我说再等等。”   温白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紧张,在这一刻,竟诡异地消失了。   “那你想吗?”他轻声问道。   陆征没想到温白会突然问这个,顿了一瞬。   这顿住的一瞬,给了温白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那来吧。”   陆征被他男朋友突如其来的“视死如归”弄得哭笑不得。   一扬手,在离他们几步远的窗台上燃了盏烛火。   火光很柔和,将两人的轮廓映在一旁的墙上。   烛火并不算亮,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心意味。   陆征看着怀里的人。   今天的事,的确是不在计划之内。   他紧张或害怕,都是正常的。   正常是正常,但陆征不想在这人紧张害怕的情况下,做那种事。   陆征没有挣开,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口道:“你还没准备好。”   温白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陆征心口塌下去一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你准备好。”   他的声音并没有恢复几分,甚至因着带了点哄的意味,显得更低了些。   温白忽然笑了下:“那种事,你给我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我可能都准备不好。”   陆征没说话,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想让自己清心些,可他不是圣人,在最后关头停下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再多的,他也控制不住。   但总归没什么事能比得上他重要。   一个“好”字刚涌到喉口,陆征就听到温白说了下一句话:“但如果那人是你,就可以。”   “现在可以,”温白闭上眼睛,“以后也可以。”   陆征的领口被温白扯得有点皱。   他的眸光一沉,这次没再多想,只依着本能,倾身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来得都要用力。   就在房间温度逐渐上升的一瞬,温白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推了陆征一下:“等等,元元呢?”   陆征:“……”   陆征又好气又好笑。   这种时候,心里想着的竟然是小胖灯。   就算是儿子也不行。   “画里。”随口抛出答案后,陆征有些不高兴地在温白肩头咬了一口。   温白闷哼一声,伸手又推了他一下:“不是,我是怕他等会儿找不到我们,会到这边来。”   儿子可是能穿墙的。   陆征撑着手,深深看了温白一眼。   如果不是这人眼神太无辜,他甚至觉得他是存心折腾他的。   陆征抬手下了个结界。   一道带着黑气的金光在房间扫过。   “现在进不来了。”陆征说道。   温白正欲开口问这金光是什么,一阵细风已经从窗台扫过,刚好把那烛火也燃灭。   温白所有没说出来的话被吞没在黑暗中。   --   楼下的朱雀和谛听,感应到陆征结界的一瞬间,同时抬头,往二楼的位置看了一眼。   “大人?”一旁正端着果盘的钟时宁被吓了一跳,顺着他们的视线,往那边的位置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吗大人?还是谁来了?”   怎么突然什么招呼都不打,同时撇过头去,怪吓人的。   谛听顿了下,收回视线:“没事,你去忙吧。”   钟时宁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上来,最终“哦”了一声,跑开。   只是在往院子外头跑的时候,又转头去看了一眼。   但谛听他们看向的方位比较模糊,钟时宁没注意到二楼的位置。   只有朱雀冷不丁呛了一口风。   刚钟时宁跑过,他也没表现出什么,等人跑出去,才抬头确认了一下。   “我没看错吧,那结界是陆征下的?”   谛听没回答,默认。   朱雀“靠”了一声,压着声音道:“陆征都多少年没下过这结界了?!他这是要防谁?”   他沉思了好片刻。   “这阴司就我一个客人,”朱雀嘶了一口气,“不是要防我吧?”   谛听睨了他一眼:“你算什哪门子客人?”   朱雀:“……”   谛听:“而且防你也用不上这东西。”   朱雀:“…………”   你妈的。   谛听心里想着结界的事,也没理会一旁的朱雀。   二楼的位置,平日只有温白和陆征还有小灯走动,禁制倒是没有,但阴差们轻易也不敢上。   这回他还省了禁制,直接下的结界,防谁可想而知。   谛听打开窗户,把钟时宁喊了过来。   钟时宁站在窗外:“大人怎么了?”   谛听:“元元呢?怎么都没看见。”   “阿伟刚从老板办公室那边过来,他回来的时候,元元正在牵牛图里跟小纸人一起玩呢,看样子还没出来,要是出来了,画灵会提前说一下的。”   钟时宁看着朱雀,摆了摆手,“朱雀大人,您儿子应该也在。”   朱雀“嗯”了一声:“我知道,早上刚送过去的。”   这几日,阴差们也都习惯朱雀早上把蛋崽送到老黄牛那去,晚上再接回来的幼儿园家长操作了。   要不是谛听恐吓他说孩子给老黄牛带久了,会认老黄牛做爹,朱雀说不定都会把孩子全托出去。   朱雀说完,才意识到什么。   谛听应该不会无缘无故问陆征儿子在哪儿的。   既然问了,一定是有事。   在谛听找这小阴差问陆征儿子的事前,他们在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   “你是说陆征这结界防他儿子的???”朱雀满脑袋问号。   谛听接过钟时宁从窗台递进来的一盏茶,抿了一口:“阴差不会上二楼去,只有元元。”   “不是,那小胖灯话都说不利索,就防它,陆征还需要下这种结界?防我都不需……”朱雀话没说完,就被谛听扫了一眼。   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   朱雀所有话就被这一眼成功扫走。   朱雀:“……”   朱雀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干咳了一声。   他光想着陆征那结界的威力了,差点忘了这灯是陆征的崽。   气息和陆征不尽相同,一般的结界还真防不住它。   “你不提这茬,我还真没想到,”朱雀说道,“照这么说,要破陆征那结界,那小胖灯出手说不定都比我们更轻松点?”   谛听不知道朱雀每天都在想什么。   但话糙理不糙。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血脉传承的确是最占便宜的东西。   “在惦记别人儿子之前,先想想自己的儿子,”谛听毫无波澜地说,“画灵跟我说了,你儿子最近已经开始学牛叫了。”   朱雀:“……”   谛听:“还有,你就你,别带上我。”   什么叫比我们更轻松些。   他可从没想自己找罪受,去破陆征那结界。   朱雀:“我也就随便想想。”   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二楼上,朱雀叉着手,往墙上一靠,往楼上一瞟。   谛听警告了他一句:“安分点。”   朱雀:“知道。”   需要防儿子的结界,他想也知道大概是做什么的。   作为过来人,他倒没觉得稀奇,也没这种坏人好事的嗜好。   “不过,”朱雀拖着音调,随手指了指院子外头忙活的阴差,“这饭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确定这阴差们等会儿不会找他们俩?”   “陆征也就算了,这外头大半东西都是温白布置的,不等他总说不过去吧。”   等不等得到就不知道了。   谛听看了眼时间:“还早。”   过来人朱雀:“主要是陆征太急。”   谛听:“……”   “不过也能理解,陆征这老房子烧起来,是得一把火烧干净啊,当年我……”   谛听拿着茶盏的手一硬:“这事是谁造成的?”   朱雀看着谛听的眼神,指了指自己:“我?”   “关我什么事啊?”   谛听连听都懒得听了:“那蟠桃酒谁带下来的?”   朱雀:“……”   “我问过了,温白也就喝了一口,”朱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几个时辰也就散了,这不还有陆征在吗,灵力疏通疏通,一个时辰都不用。”   朱雀越想越觉得他冤枉:“我觉得,主要还是陆征的问题。”   谛听:“……” 第82章 牙印   温白心里还挂着事, 只敷衍性地睡了小半个时辰,就睁开了眼睛。   身上倒也不是很疼,只是腰酸得厉害。   “几点了?”温白揉了揉眼睛, 问道。   “11点,还早,”怕灯光刺到温白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 陆征便没开灯, 燃了窗台那盏烛火, “可以再躺半个小时。”   温白的确不太想起,懒懒地“嗯”了一声。   其实还有好些问题等着他去“想”。   下了楼之后说什么、他们问起之后说什么、元元和小纸人有没有找他、现在又是谁在带着?   可实在有些累了, 累的他不想动,也不太想去思考。   “累的话就不下去了,睡吧。”陆征的手搭在温白的后腰上, 替他有一下没一下揉着。   陆征掌心很烫,力度很轻,揉得温白有些昏昏欲睡。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着精神:“不行, 说好了陪元元和小纸人它们过年的。”   “几个小的下午都睡过觉了, 会闹到很晚,”陆征按住温白拍在自己脸上的手,把人重新抱进怀里,“不急这一会,晚点下去也来得及。”   如果不是今天是年三十, 温白就要被说服了。   “今天不一样,是过年, 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下去。”   温白怕自己睡过去,也怕陆征随他睡过去, 爬起来定了个闹钟。   撑着床坐起来的一瞬间,腰间一扯,要不是陆征在身后抱着,差点跌下床去。   那种感觉很神奇,也不是疼,和躺着的酸也不大一样,非要说的话,就好像是上下|身体各控一边,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完全协调不起来似的。   温白:“……”   陆征没说话,只揽着腰把人重新圈了过来,在他后腰某个位置按了一下:“这里疼?”   掌根抵着揉了几下,说:“别绷这么紧,放松点。”   “怎么好像做了那种事的人就他一个”这个念头在温白脑海里快速过了一下,又快速消失。   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去深思这个问题。   温白认命躺下。   借着那微晃的烛火,温白一偏头,就看到了陆征肩头一个牙印。   他怔了下。   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咬的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陆征肩头咬了一口。   看起来咬得还有些重。   陆征注意到温白微微往下的视线,在自己肩头指了下:“报仇了。”   温白顿了下,才意识到陆征说的是最开始的时候,因着他的心不在焉,陆征在他肩头先咬的那一下。   温白笑了一声。   他往被子里埋了埋,刚好对着陆征心口的位置。   然后他听见了陆征的心跳声。   在这安静的方寸之地,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   阴司之主,可却拥有着和他想通又相同的心跳声。   温白忽然想伸手碰一碰。   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他伸手,贴在陆征心口处。   对陆征这些人来说,其余地方伤得再怎么难看,也不过是伤点修为、多费点功夫的事,可心口不同,心口是命门。   陆征自出世起,就没被人碰过的命门,现在被一个凡人轻易就碰到了。   最重要的是,还被碰的心甘情愿。   “听到什么了?”陆征说。   温白只说:“你的心跳。”   陆征笑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温白才轻声继续开口:“以前看书的时候,书上都说,阴司、地府里头的鬼神,都是没有心跳声的。”   “不仅没有心跳,还没有呼吸,没有影子。”   “还很凶。”   陆征忽然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有些想笑。   也不知道这人真正想说的,是不是只有最后那句:“那你觉得阴司的鬼神应该是怎么样的?”   温白微仰起头:“你要听实话吗?”   陆征:“嗯。”   温白:“我觉得没有阴司,也没有鬼神。”   陆征竟也不觉得奇怪,只问:“那现在呢?”   温白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   “很好。”   “阴司很好,老板、小老板还有同事都很好。”   陆征等着他说最后一句话:“还有呢?”   温白:“男朋友也很好。”   掌心下的跳动快了几分,温白忍不住笑了下,食指在他的心口处点了点:“它说话了。”   陆征:“说什么了。”   温白:“说他的男朋友也很好。”   陆征牵过温白的手,在他食指指背上亲了一口:“只听到这一句?”   “还有很多。”温白说道。   感觉到陆征掌心的温度好像也烫了点,温白觉得有些危险,及时打住:“下次再听。”   陆征:“……”   床头的手机铃声还没响,但屏幕先亮了。   温白打开一看,周伟正问他睡醒了没有。   陆征刚只扫到了一个名字:“周伟?”   “问我醒了没,醒了的话就下楼,说等会儿要放烟花了。”温白一边说,一边起身。   他走到窗边,先开了一点缝。   二楼的卧室,是整幢别墅唯一没什么阵法的地方,望下去就能看到院子。   只不过陆征开了灯,灯映在玻璃上,有些反光,温白看得有些吃力,又怕拉了帘子底下的人会察觉到。   阴差们先不说,谛听和朱雀的道行,要真留点心,什么动静都藏不住。   温白只好把脸贴在玻璃上,努力往下看。   只差把脑袋扣上去了。   陆征有些好笑,走过来,一把拉了帘子:“不用这么小心,外面看不到。”   说着,还直接把手放在窗柄上。   温白:“!”   开了帘子就算了,开了窗是生怕他们看不见吗!   温白手一下子按在陆征手背,想制止他的动作。   陆征一翻腕,反把温白的手拢在掌心:“结界还没开,谁都进不来,也看不见。”   说着,把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彻底打开。   温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是你之前下的那个?”   “嗯,”陆征替他理了理睡得有些乱的头发,“防你儿子的那个。”   温白这才从窗口看出去。   他其实很少在这种时间点,站在这种角度看院子里头。   之前他总觉得阴司不如其他别墅那么热闹。   灯这种东西,对阴司来说,可有可无。   因此院子里只有几盏散着白光的高杆夜灯,黑漆漆的柱子,也不怎么亮堂。   可今天却不同,几步一灯笼,摆满了亭子的吃食,还有脱下工作服,穿着自己便服的阴差们,就像是人间最寻常的年夜团聚似的,亲朋好友、家人爱人。   “朱雀的淬火真的很漂亮。”温白说道。   那火就像是从灯笼里头烧到外头似的,一片连着,煞是好看。   陆征有些吃味,刚要说话,温白又说了一句:“不过还是没有元元的灯火好看。”   一晚上,也不知道说了几次小胖灯的名字了,陆征心说。   “衣服穿好,下楼了。”陆征牵着人往床边走。   房间里暖和,往院子里去又有朱雀的雀羽在,温白便只套了件浅色的卫衣。   走到卫生间想洗把脸的时候,才发现脖子上那一片红色。   温白:“…………”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说要穿这个下楼的时候,陆征视线会往下走了走。   脖子上都这样,那……   温白掀起衣服,往腰间看了看:“……”   陆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倚在门上。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对上。   之前黑灯瞎火的时候,所有情绪都很重,紧张和慌乱占了上头,臊意反倒被压在最下头,他都没顾得上。   现在,在这亮堂的灯光下,陆征的视线又在他颈侧停留。   之前的臊意加上现在的,一齐涌了上来。   温白有些不自然地拉紧了卫衣兜帽上的收缩绳。   然后他听见陆征开了口:“第一次,没经验,下次会注意。”   温白:“……”   他转身,才发现陆征收手臂间挂了一件外套,拉链一拉,能拉到下巴的那种。   明明在他换卫衣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他的。   温白眼睛微阖:“没有下次了。”   陆征:“…………”   温白甫一下楼,小莲灯就感应到了他的气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白白醒了”之后,就把手上抱着的玩偶放在桌上,一阵风似的从院子消失。   被谛听下了“带孩子”任务的周伟和钟时宁,一转头,就看到桌上只有纸人和一枚蛋了。   周伟捏着手指,有些费劲地按住小纸人的肩头:“怎么就你们两个了?哥哥呢?”   小纸人“叽”了一声,先往院门那边指了指,然后迈着小短腿,趴在桌沿,抱着桌腿就往下滑,一副要给他们带路的架势。   周伟看得辛苦,一把拎起小纸人,把它放在了用软垫垫着的竹篮里:“好的好的,谢谢小圆。”   说着,随便叫了个阴差看着,和钟时宁一起往里头跑。   两人自然不是怕小灯会在这阴司走丢或者出什么状况,谛听和朱雀都在,危险肯定是没有的。   但没有危险的时候,老板就是最危险的。   谛听大人也说了,小白醉酒和他们也逃不了干系,所以在小白下楼前,千万别上楼打扰。   小灯很乖,知道小白喝醉了难受,一晚上也陪着小纸人在院子里等放烟火,没闹没哭的。   这再过几分钟就要放烟花了,怎么突然跑了?   而另一头的小胖灯,已经一头扎进了温白的怀里。   它懵了懵,总觉得今天白白身上的气息和以前有点不同。   全都是陆征的味道。   小莲灯没多想:“白白,你还难受吗?”   温白揉着它撞疼的花瓣:“嗯?”   “谛听说你喝醉了,不舒服,让元元不要吵着你睡觉,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元元很乖,没有上楼,也没有让别人上楼。”   温白顿了下。   是了,他差点忘了,之前的确是因为喝醉了才上楼的。   只不过后来,有点…失控。   也好,也不用找理由了。   “不难受了。”   温白笑了下:“谢谢元元。”   小莲灯花瓣红了红,从温白怀里腾地飞了起来,落在温白肩头,下意识往他颈间一贴,想撒娇蹭蹭,却忽然撞上了一片“屏障”。   它一懵。   注意到小灯动作的温白:“……”   小莲灯伸着叶托,在温白领间的衣服上戳了一下。   正要戳第二下的时候,后面伸来一只手,轻捏着它的脑袋,把它带了过去。   小莲灯一看,是陆征。   “陆征!”小孩子问题来得快,走得也快,看到陆征的一瞬间,只记得跟他打招呼了。   陆征应了一声:“嗯。”   说完,随手把儿子放在肩头,免得它再去闹他。   温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就听到他儿子的惊呼声。   “陆征受伤了!”   温白脚步一顿,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一转过身。   刚在戳他领口的儿子,现在正扒拉着陆征肩头的衣服。   “这里这里!红红的!”   陆征受伤的消息让小莲灯一下子紧张起来,说话声音都高了好几个调。   而它花瓣指着的地方,正是被温白咬出来的那个牙印。   也是陆征整个肩颈唯一留下的痕迹。   刚好跑过来的周伟和钟时宁:“……”   凑巧从办公室里出来的谛听和朱雀:“……”   自己穿好了衣服却没顾得上检查男朋友·更不知道男朋友一出来就被儿子扒了衣服的温白:“……” 第83章 般配   楼上、楼下前所未有的安静。   温白搭在楼梯护栏上的手一紧。   那一瞬间, 他忽然想起大学时候,方乐明他们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人生重来算了。   可这是阴司。   即便人生重来,也得先在这里走一趟的阴司。   温白第一次这么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活是活不下去了, 死又死不了”。   周伟和钟时宁都没来得及细想陆征肩头的红印究竟是什么,对视一眼之后,慌忙低下头去。   而一旁的谛听虽然常处人间, 见惯风月, 但有些事情, 心知肚明可以,这冷不丁的一撞破, 也有些捱不住。   只有朱雀,在心里有抑扬顿挫的“哇哦”了一声。   他看了陆征肩头的牙印一眼,偏过头, 看着谛听。   面上很平静,嘴上却说着:“看不出来啊,温白平日这么温顺的一个人。”   谛听:“…………”   “你可以说得再大声点,让平日这么温顺的温白听听, 顺便让平日就不太温顺的陆征也听一下。”谛听皮笑肉不笑。   朱雀挑了一下眉, 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要不是知道朱雀没什么别的意思,谛听都想替陆征给他头上来一下。   朱雀这种活了万万年的老油条,又是灵兽一族,对待风月之事向来不怎么避讳,甚至因着风月之事与族中繁衍生息相牵, 算是族中重任,也没那么多讲究。   只不过朱雀自由惯了, 千年前才遇上对眼的人,腻歪了几百年, 这才生了个蛋。   但人间毕竟是人间,谛听还是提醒了一句:“这里不是上头,凡人跟你们也不一样。”   他幽幽看了朱雀一眼:“说话注意点,别等陆征动手了,才怪我没提醒你。”   朱雀“啧”了一声:“凡人就是麻烦,什么都讲究,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谛听冷笑:“你以为谁都有你的厚脸皮?什么事都拿出来说?”   “这怎么叫厚脸皮呢?”朱雀伸出食指,煞有其事地晃了晃,“这叫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你没对象,不懂也不奇怪。”   谛听:“…………”   全场唯一脸色不变的,反而是被儿子扒拉下衣服的当事人,陆征。   他拎着小莲灯的脑袋,把它从肩头抱了下来:“没受伤。”   都已经被抱在手上了,小灯还朝着陆征肩头扑:“受伤了!红红的!”   “不是伤。”陆征心情倒是不错。   小莲灯不解:“那是什么?”   陆征顿了下,轻笑:“去问你白白。”   温白很少听见陆征喊他“白白”,虽然知道这是在和小灯说话,耳朵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下。   还没回神,小灯已经被他另一个爹抱到了他眼前。   温白:“……”   小灯歪了歪脑袋:“白白!陆征那……”   温白一把捂住了它的小脑袋:“不是想看烟花吗?我们去看烟花。”   说完,抱着儿子快步往楼下走。   温白既没看周伟和钟时宁,也没看谛听和朱雀,至于陆征,更是没给一个眼神。   刚开始是走。   后来是快走。   最后变成了跑。   等温白没了影子,里屋的安静就变成了死寂。   “哦…对对,时间不早了,”周伟敲了敲腕间并不存在的手表,干巴巴道,“我去看看烟花准备好了没?”   钟时宁也拔腿跟在周伟身后:“我也去看看纸人和小朱雀它们。”   陆征这才从楼梯上走下来。   朱雀对着温白,还难得有点人样,对着陆征,就不太是人了:“那蟠桃酒再给你带几瓶?”   陆征看了他一眼。   朱雀警铃一作。   每次陆征用这话看他的时候,准没好事。   果然,朱雀偏头躲过陆征一道掌风:“陆征你不厚道啊!”   陆征眼皮一撩:“你觉得这是一码事?”   朱雀忽然怂了,声音小了点:“那、那多少也算个助兴的东西。”   陆征冷笑一声:“这账我们现在可以算算。”   说罢,抬步朝他走来。   朱雀往后退了一步:“陆征,不至于吧!我那酒……靠!你他妈又打脸!”   谛听熟门熟路地下了个结界,阻了里头的动静,面色如常道:“要打出去打,对了,别去院子里,院子里人多,还有陆征你抓紧点时间,等下放烟花了,你儿子还找你。”   走到院子里的温白,完全不知道里头已经打起来了。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跳稍微平静了点。   周伟手里拿着棉服,从后头跑出来:“雀羽不带,羽绒服也不穿,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感冒啊?”   钟时宁默不作声把雀羽递了过来,但眼睛看天看地看雀羽,就是没看温白。   周伟这么一说,温白才注意到自己没穿外套。   刚想接过雀羽,伸出手的一瞬间,停住了,最后把羽绒服穿了起来。   朱雀的雀羽什么威力,温白是知道的。   平日带着它,套件薄卫衣可能都有些热了,更别说今天这领子拉到下巴的外套。   而他脖子上那些印子……衣服又不能脱。   温白其实知道陆征不是故意的,像他也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陆征肩头咬了一口一样。   说起来,哪怕是现在,温白对那事的全部记忆,好像也就停留在最开始两人说话的时候。   说千年前初遇的事,说捡到小灯的事。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影影绰绰的烛火,和烛火中陆征明暗交杂的眼眸。   温白没拿雀羽,而是套上了羽绒服,再看看他现在穿在身上的外套,周伟和钟时宁基本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他们离得远,没看清,但就听小灯的话,肩头,红红的,还不是受伤。   这天上地下怕是也没什么人能在陆老板那种地方留什么红印了。   小灯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知道,但是他们不能说。   周伟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温白怀中的小莲灯仰着脑袋,先看了看钟时宁,又看了看周伟,最后视线定在温白身上:“白白,你们在干什么呀,为什么都不说话啊?”   温白感觉脸又有些烫起来,有些事小孩子不好听,他便摸了摸小灯的花瓣:“元元先去找小圆它们。”   “那白白呢?”小莲灯问。   温白:“我等会儿过来。”   小莲灯又看了一圈,没看到陆征的身影:“那白白等下要把陆征也过来。”   温白点头:“好。”   等小灯一飞走,温白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刚周伟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神情,他都看到了。   几秒后。   周伟和钟时宁同时开了口。   “如果不舒服的话就上楼躺着吧。”   “小白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温白:“……”   周伟心情复杂。   当时他只是听谛听说,小白喝醉了,陆老板带他上楼睡一下,等解完酒再下来。   所以后来他才给小白发了消息,让他醒了的话就下楼看烟花。   要是知道情况是这样,他是死都不会发那条消息的。   他也是现在才想清楚,为什么谛听在说了不让阴差们上楼之后,还特地让他和钟时宁看好几个小的,说不要让它们乱跑。   当时他还在想,就在这阴司,能乱跑到哪里去。   原来是这个“乱跑”。   周伟换位思考一下,自己的确是没什么眼力见:“这烟花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楼上也一样看,要么你带着几个小的上二楼好了,这里也冷。”   “不冷,挺好的,之前也说好要陪元元它们过年的,”温白语气很平静,但周遭灯火通明的,耳朵上的绯红压根没法藏,他顿了一下,最后道:“……我没事。”   钟时宁藏不住话,小心问了一句:“没打扰到你和老板吧?”   温白摇头。   钟时宁应了两声,阴差那边已经喊他。   “那我先过去帮忙!”钟时宁说。   钟时宁一走,只剩下周伟和温白两个。   不知道是不是周伟看起来比他还紧张的缘故,温白心头倒平静了很多。   “好了,时宁走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周伟抬头,看了他一眼,长吐了一口气。   “也没什么其他想问的,就小白…你真的想好了是吗?”   周伟看着温白怔了下。   “唉,我也不是等着什么时候才问,也不是……呃,就……”周伟挠了挠头,又抓了抓耳朵,“就、就想问问。”   周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嘴笨过。   他不是刚知道小白和陆老板在谈恋爱,也不是刚知道两人之间的缘分,更不是非要挑在这种时间,问这种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两人认认真真搞对象,总有这么一天。   可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周伟想了很久,总算勉强找到一种能说得过去的心态。   现在的他,可能就像是在婚礼现场底下坐着的、等着听到新人说出那耳熟能详的誓词的亲友一样。   虽然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有没有誓词并不能代表什么,这誓词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可总能叫人安心一点。   说白了!就是想听!   周伟想了很多,自己是把自己说服了,可这些话他也没法跟温白说。   他还是自己把自己鲨了,给老板和老板娘助助兴吧。   他挣扎了很久,最终自暴自弃说了一句:“小白!你就当我没问过!走走走,去放烟花吧。”   一边说,一边摸自己的口袋,摸了半天也没下文。   “我打火机呢?刚还在兜里呢?”周伟干笑了一声。   “算了,时宁那边有,我们快走快走!”   周伟嘴角都快僵了,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都没听到温白跟上来的脚步,直觉温白没跟上,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温白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周伟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现在想想,他为什么要问小白你想好了吗?听起来就好像陆老板人间不值得似的。   陆老板多值得啊?   能打,话少,表情□□。   还有钱。   还命长。   就两个字,般配!   周伟的良心受到了谴责,他垂着头走过来,准备道歉。   “你的打火机,”温白把打火机递过去,“掉地上了。”   周伟讪笑了下:“我都没注意。”   周伟手指在打火机上摩挲了一下:“小白,刚刚我那话你别放心上哈,我就随口……”   温白打断他:“我知道。”   周伟:“那就好那就好。”   温白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周伟看着他。   “我想好了。”   “很早前就想好了。”   温白笑意更深:“所以别担心。”   不知道是不是顶头就是灯笼的缘故,周伟觉得温白的眼睛很亮。   又转念一想。   可能不是灯笼的缘故,是因为说到了陆老板的缘故。   周伟长松了一口气。   他定了定神,这次,极度认真地开口:“那就好。” 第84章 呼呼   聊开后, 周伟再不拘谨了,还悄不零丁地往温白颈间瞄了下。   还没回眼,温白的巴掌就已经盖在了他头上。   不痛, 就是声音挺脆。   “再看。”温白眼睛轻阖,语气难得有些危险,手上动作却非常诚实, 把那拉到领口的外套紧了紧。   周伟老脸红了下, 咳嗽一声, 小声开口:“你处理过没有啊?”   处理?   温白眉头皱了下:“处理什么?”   周伟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脖子的位置前头草草画了个圆圈。   温白仍然没看懂。   周伟砸了一下嘴, 扯过温白袖间的衣服,压着声音道:“就、就那些东西啊,脖子上什么的……”   温白:“……”   “别用这种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我!”他也是忍着羞耻心才开口的好吗!   也不怪周伟多想。   陆征肩头都能有红印, 那温白怎么样,都不用细想。   还欲盖弥彰地特意穿了这到下巴的外套,肯定是有些不太方便见人的。   “你不知道你自己什么体质啊,脆皮体质, 纸都能给你一刀!”周伟道, “要是破皮了什么的,最好擦点东西。”   他看着温白那外套:“领子还拉这么高,闷着再给闷发炎了。”   温白:“……”   “那次是意外,”温白一本正经道,“而且纸张在一定速度、一定条件下是可以划破人体表皮的。”   周伟口中的“纸都能给你一刀”是因为大学的时候, 温白曾被一张试卷划破了手指,那次角度比较刁钻, 温白下手的速度又比较快,割的伤口还挺深, 止血贴都没用,最后借了隔壁寝室急救箱里两个医用棉球才止住了血。   要不是周伟和方乐明亲眼看着,压根不敢信是一张纸动的手。   那之后,“脆皮”的称号就并着“小白和一张纸打架,打输了,还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光荣事迹传了下来。   “你那叫划破表皮?表皮?!”周伟看温白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就糟心,赶忙把人往里屋推,“赶紧上楼看看,要是破皮了就擦点药。”   周伟怕温白肩膀真有什么伤口,推的力气也不重,温白很轻易地停了下来。   可能是之前说开了,遮着藏着没必要,温白只稍微不自在了一下,就道:“下来的时候看过了。”   印子虽然有些多,可没什么破皮的地方,也不太疼。   但是…破皮?   温白神色突然滞了一下。   他身上是没什么破皮,可陆征肩头好像是被自己咬了一口?   温白有些不确定了。   当时他看到陆征肩头那牙印的时候,屋子里还只有那盏烛火,没点灯。   他看得不算太清楚。   到现在牙印还留着,那应当是咬得还挺重的?   不会破了吧?   温白有些严肃地想。   “小白?小白!”周伟在温白眼前招了招手。   温白这才回神:“嗯?怎么了?”   周伟:“想什么呢?想这么入神?”   温白有些心不在焉:“没,先去找元元它们吧。”   他看了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就过零点了。   周伟点头:“你先去随便垫几口,忙了一天了,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下午又喝了一点酒,先去那边吃点,什么都有,好些吃的还是钟老董事长派人特意送过来的。”   “钟老董事长送过来的?”温白还真不知道这个。   “嗯,时宁看你这几天东奔西跑的,下午又被灌倒了,就趁他大侄子补觉的时候托了个梦,钟老董事长就送了一桌子吃的东西过来,说让我们尝尝阳城的家乡风味,别说,还真挺好吃的。”周伟说道。   依着规矩来说,阴差自入了阴司起,就和人间的亲朋好友无缘了,像钟时宁这样,时常就给他大侄子托个梦的情况,是决计不允许的。   但谛听说钟时宁情况特殊,怎么个特殊法,也没多说,只说他和人间的缘分比和阴司的缘分更深,只要别太引人注目就好。   相当于光明正大给开了后门。   其他阴差心里也没有丝毫不平衡。   一来,能被招到阴司做阴差的,生前大多比较圆满,不像钟家小太爷,生出来就被拐走了,虽然养父待他不错,但毕竟清贫,和原来该有的小少爷命比起来,差了不少,年纪轻轻生病走了,死了之后还被拘在香山,简直惨。   二来,除了钟时宁外,他们当中资历最浅的,也在阴司工作几百年了,人间相识者已无,子子孙孙的,也都各安天涯了。   再者,当初他们刚入职阴司的时候,明面上的规矩还是规矩,但其实也不是没开过“后门”。   谛听大人当时不知道吗?当然不可能。   只不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都懂。   还有钟家祖上积了不少德,这小太爷生前没体验完整的亲缘,让他死后多体验体验也算是因果。   “不过小白,你说这时宁时不时托个梦的,钟老董事长会不会觉得他还没安息啊?”周伟一直疑惑这个。   “不是有这种说法吗,只有心中还记挂着亲人,不肯走的时候,才会托梦,等真的再梦不到人了,才说明他真的已经安心投胎去了?”   温白直直往前走,语气很平静:“你觉得钟老董事长真不知道吗?”   周伟猛地一转头:“什么意思?”   温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又是钟老那种阅历,你觉得时宁在他面前,除了长他一个辈分,有一个小叔叔的身份外,心性能比得过吗?”   温白笑了下:“只是钟老心里愿意让他高兴,不说而已。”   周伟咽了口口水:“你是说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时宁阴差的身份?”   “你说钟老董事长下午让人送东西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温白指着前头那一桌吃食。   周伟:“没说什么啊,就很平常的话,让我们尝尝阳城的家乡风味。”   温白:“我们是南城人,哪来什么阳城的家乡风味。”   周伟:“!”   温白:“他是想让时宁尝尝阳城的吃食。”   周伟:“!!”   温白又看着周伟:“时宁下午托梦的时候,你在不在?”   周伟愣愣点头。   温白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他工作牌是不是没摘?”   周伟顿了下,再度点头。   温白下了结论:“八九不离十了。”   他刚到东泰的时候,就曾注意到他们工作牌上“天下太平”四个字。   当时他还不认识阴司里头的人,只是草草扫了两眼。   以钟老董事长对钟时宁上心的程度,必定是要从头看到尾的,哪能没察觉。   周伟脸皱成一团:“是我大意了,也没提醒他摘了牌子。”   温白没说话。   钟老董事长只怕是早发现了。   但他信钟老董事长,事关钟时宁,他是不会乱说的。   等知道了这事,周伟再看这一桌菜,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想了想,又夹了一碗面给钟时宁端过去。   钟时宁:“我不饿啊,不是说让小白吃的吗?”   周伟递过筷子:“小白还有,你先吃。”   这不是面,是你大侄子的爱和送你的乡思。   温白在一旁看得直想笑。   两个小的一看到温白走过来,就立刻飘了过来。   “白白,陆征呢?怎么还没有过来啊,宁宁说等会儿就放烟花了。”小莲灯说着,还往温白后头看。   想到陆征,温白脚步顿了下。   “等会儿就过来了。”   小纸人窝在他羽绒服的帽子里,他再一手抱过小莲灯,离了钟时宁和周伟,坐在连着亭子的石椅上。   温白背对着人群,把小灯放在矮栏上,确认没人往这边看,才小声问道:“元元,我问你个事好不好?”   小莲灯高高兴兴点头:“什么鸭!”   温白:“陆征……”   刚说了陆征两个字,温白便打住了。   ……总觉得,问小灯陆征肩头那印子有没有破皮,好像不太合适。   温白走了神,可小胖灯却趴在温白怀里,自己开了口:“白白想陆征了吗?”   “那我们一去找陆征,等找到陆征,去给他肩膀呼呼。”   温白低头看它。   之前有一次他在阴司擦破了手,小灯也说要给他呼呼来着。   所以真被他咬破了?   “陆征!”小灯忽然从他怀里跳了起来。   温白怕它摔,忙抱住:“好好,我们去找陆征。”   “找我什么?”陆征的声音从温白背后传来。   温白转过身,陆征已经站在亭子里。   身后还跟着朱雀和谛听。   谛听还是谛听,但身旁的朱雀,样子有点…别致。   衣领开到胸不说,袖子还破了几个洞,仔细看,头发好像还有点焦。   “你们这是…从哪回来?”温白不解道。   他思绪转了转,视线回到陆征身上:“打架了?”   陆征倒也没太遮掩:“没打,就过了几招。”   朱雀很大声地“哈”了一声,心里很是你他妈。   然后在陆征突然扫过来的一眼中,成功从“你他妈”变成了“新年快乐”。   朱雀:“对,过了几招!过年嘛,热热身,强身健体。”   温白:“……”   阴差们已经开始给烟花摆造型了,画灵在那头问几个小的要摆什么造型,小朱雀已经选好了,要摆个蛋。   小胖灯看看陆征,又看看那些烟花阵,只差把“我想给陆征呼呼,也想摆烟花”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温白把小灯和小纸人一起递给钟时宁:“让宁宁哥哥带你们先过去摆烟花。”   小莲灯的叶托在温白手上卷了卷:“白白你和陆征呢?”   “我等一下,还有一点事,”温白抿了抿嘴,“陆征也有。”   小莲灯“唔”了一声,最终还是烟花占了上风,本来已经跟着钟时宁走了,又重新飘了回来。   它躲在温白耳边,小声却很严肃地说:“那白白解决完事情,记得给陆征呼呼一下。”   温白:“……好。”   亭子里只剩下陆征和温白。   温白拉着陆征,沿着石阶走了几步,站在一棵树后,避了众人的视线。   “给我看看。”温白说道。   陆征:“看什么?”   温白指了指陆征肩头。   陆征笑了下,没说话。   温白被陆征这声轻笑弄得有些脸热,一本正经道:“我就看看有没有破。”   陆征默了下:“破了。”   温白良心受到了谴责,虽然知道这牙印对陆征来说不痛不痒的,说是伤都是抬举它了,但毕竟是他弄的,不一样。   他忙走上前:“我看看。”   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拉陆征肩头的衣服。   树后有些暗,温白仰头好看得清楚些,也没在意两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近到陆征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他抱在怀里。   陆征声音也离得很近:“破了怎么办?”   “擦药啊,还能怎么办。”温白一时忘了陆征阴司之主的身份,下意识说道。   陆征把人抱在怀里:“元元怎么嘱咐的?”   温白:“?”   陆征轻笑:“解决完事情,记得……”   温白一下子捂住了陆征的嘴,没让他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原来他听见了! 第85章 好看   温白有点想一巴掌糊他男朋友脸上, 最终忍住了。   大过年的。   可想想,又实在气不过。   之前光想着他咬了一口的事,忘了陆征的身份。   平日跟谛听打一架肩头开个洞怕是都不会当回事, 现在只破了点皮,竟还“拿捏”起来了。   温白最终在他肩头呼了下。   不是用嘴,是用手。   “疼。”陆征眉梢轻扬。   温白又在他肩头戳了一下:“麻烦老板你在说疼的时候, 表情也装得像点。”   说完, 转身朝院子走去。   陆征笑了下, 慢悠悠跟在后头。   第一山庄平日里素来安静,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却是热闹了一把。   不只是东泰,隔壁几幢也都灯火通明的,隐约还能听见小孩子嬉闹的声音。   烟花阵倒是摆好了, 但零点还没到,干等着等不住,好在阴差们做了二手准备。   周伟从一个能装下一个人的黑色塑料袋里倒了一堆东西出来。   摔炮、小礼炮什么都有,长的、短的, 看得温白眼花缭乱。   “正规店里批发过来的, 都很安全,自己挑自己选。”周伟很爽快地一撒手。   阴差们就地围住。   阴差:“嚯,这些鞭炮花样这么多的吗?”   周伟:“那是,以前花样更多些,现在好些都已经看不到了。”   “禁燃禁放的, 能找到这么多不容易啊。”   阴差:“以前?我们小时候也没这么花花绿绿的,我们放的爆竹, 就那种一长串的,扔家门口能炸得耳朵疼的那种, 你们应该也见过。”   周伟:“……那也没你们小时候那么小。”   “都八九百岁的人了,看个鞭炮还给你看上头了?老子不玩……别塞给我啊!靠!这他妈怎么还能旋转啊?还挺好看!”   几个小的已经看花眼了,连温白和陆征过来了都没发现。   “你的。”周伟塞了一把仙女棒过来。   温白接过。   看谛听都被塞了一把摔炮,就陆征手里没有。   温白塞了一根给男朋友。   男朋友接得不怎么情愿,但看温白高兴,也就随他去。   烟花已经到手上了,不点白不点,温白心想。   可要到点火的时候,他才想起没有打火机。   温白蹲下身子,在塑料袋里翻了翻。   没翻到。   陆征问:“找什么?”   温白:“打火机。”   温白说完,动作顿了下。   他转过身,视线从陆征脸上慢慢下移,最后停在陆征手上。   温白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晃了晃手中的仙女棒,看着男朋友:“要点火。”   在温白眼神停在他手指的时候,陆征就猜到了。   陆征在心里笑了声,把指尖火点了起来。   指尖火一起,温白便凑了过来。   先点了一根仙女棒试火。   点是能点着,但也不知道是陆征的指尖火灵气太足还是火力太大,在点着的一刻就成了灰。   以致于他只看到火星子细闪了下。   温白盯着那指尖火看了一会儿,说:“火有点大,能调小点吗?”   陆征又无奈又好笑,一小再小,最后只留了一小截没有丝毫灵力的生火。   温白对最后这截火最满意,仙女棒点着的一瞬间,没顾得上欣赏,第一件事就是去引燃了陆征那根。   等陆征那根也点着了,自己这根也只剩半截了。   “这么好看?”陆征自己兴致缺缺,但看着烟花中男朋友的眉眼,心情颇好地问了句。   温白点头。   “看来儿子平日炸的性子还不够多。”陆征调侃道。   在陆征看来,这些什么烟花,还没小灯平日炸出来的小星子亮眼。   “那不一样,”温白举着手上只剩一点的烟花棒说,“过年的烟花是不一样的,最漂亮。”   他晃了晃手上的烟花棒,直把那烟花芯晃成一道亮目的折线。   “不好看吗?”   话音落下,烟花燃尽。   陆征根本没看那烟花,视线只定在温白亮着的眼眸中。   “好看。”他笑着说。   “还想玩么?”陆征问道。   温白点头:“这些烟花留到明天也没用。”   陆征把他手里那根没燃尽的烟花棒给还想看玩烟花的男朋友递过去,又顺道拿过他手上那些没点的,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给他点烟花。   一旁的朱雀看得啧啧称奇。   “要是上头那些老家伙知道陆征拿他的指尖火给男朋友点烟花,不知道得稀奇成什么样。”朱雀道。   周伟听了个正着,不禁问道:“陆老板的指尖火很厉害吗?”   他刚还觉得这法子挺方便的,想问问阴差能不能学呢,现在听朱雀这么一说,这指尖火应该是有大门道啊。   朱雀平静地“啊”了一声:“也还好,跟我的火差不多。”   周伟指了指头顶灯笼里头的淬火:“您说这个?”   朱雀:“……”   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才会给阴司点灯笼。   “能把你点了,想试试吗?”朱雀阴测测说道。   周伟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朱雀没什么耐性,看谛听倚着柱子,跟在池塘里喂鱼似的几个几个往地下扔摔炮,直接把一包摔炮砸谛听脚下:“就扔几个炮仗还给你造型凹起来了。”   谛听随手摘了片叶子,飞了过去。   朱雀一避,叶子直直插在了地上石头上。   朱雀吹了个口哨,这才是谛听嘛。   等把手上的东西都祸祸完,朱雀才跟着谛听一起,靠在柱子上。   看着陆征,他感叹了一声:“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能看到陆征站这儿玩烟花的景象。”   没把人炸成烟花就不错了。   钟时宁蹲在一旁,抬头说了一句:“人间的烟花是越做越好看了,说不定老板也喜欢呢。”   朱雀往那边瞥了一眼:“喜欢是喜欢,但肯定不是喜欢烟花。”   周伟和钟时宁对视一眼,偏头看过去。   就连谛听也抬起了头。   那边的温白,正从陆征手上接过烟花。   是了。   喜欢的哪是烟花,明明是放烟花的人。   朱雀:“挺好的。”   谛听难得听朱雀说句人话,还有些诧异。   周伟和钟时宁也差不多,听惯了朱雀呛陆老板,这忽然温情起来,还有些习惯。   朱雀:“想我媳妇了。”   谛听:“……”   周伟:“……”   钟时宁:“……”   就知道。   专门设置的铃声响起,周伟来了精神:“快快!准备一下,倒计时半分钟了。”   小莲灯和小纸人立刻飘了过来,一个冲到温白怀里,一个扒在陆征掌心。   原本闹腾的院子,在这半分钟内静下来。   温白听着周伟的倒计时,慢慢偏头:“其实弄这些东西,我也有私心的。”   陆征看着他。   “这是你在人间过的第一个新年。”温白垂了垂眸。   “在特定的时候,做些特定的事,记忆才会深刻点,”他拨了拨手边还没燃过的烟花,“就像我们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想到新年一样。”   温白重新抬起头:“就像中元的时候,你捡到了元元一样。”   要是没有小灯,陆征也不会记得那个中元节。   陆征怔了怔神。   “以后你想起来的时候,会记得在人间的第一个新年,做了很多事。”   “然后它们也就变成了有旧可念的‘旧事’。”   他想让他的旧事,变得灿烂些,热闹些,跟以前不一样一些。   “砰——”   烟花燃起,升空,爆炸。   周遭很吵,可陆征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人。   陆征声音哑着:“那现在要做什么?”   温白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才开了口。   “当然是看遇沿遇沿烟……唔。”   温白:“!”   温白瞬间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他竟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等陆征直起了身,等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开始,到结束,温白都一直陷在一种宕机的状态。   刚刚陆征亲他了?   在这院子里?   在所有人都在,甚至他怀里还抱着元元的时候?   温白:“!!!”   温白连忙低头去看怀中的小灯,好在它正看得入神,没注意。   而小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征放在了肩头,也没朝他这边看。   可温白还是心跳加速。   陆征:“没人看见。”   温白脸红了个彻底。   陆征笑了下:“你说的,特定的时候,可以做些特定的事。”   温白:“我说的不是这个!”   还倒打一耙!   他明明说的是看烟花。   陆征伸手,轻捻了一下温白的唇角:“记性不好,这样记得更牢。”   “以后都会记住了。”   他和温白在这人间的第一个新年。   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新年。   温白终是没忍住,笑了。   这场烟花放了很久,他们这边点完,隔壁又开始新的一轮。   等整个山庄彻底安静下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可停下来的只有烟花,山庄里头依旧热闹。   小灯用叶托扯了扯温白的袖子,指着散落在身旁的几个鞭炮。   温白:“想看是吗?”   小莲灯点头:“宁宁说这个会飞,好看!”   温白又转头去看小纸人:“小圆呢?”   小纸人举着手,“叽”了一声。   温白笑着应下:“好,那我们把这些都点完。”   温白学着儿子的模样,扯了扯男朋友的袖子,等他点指尖火。   陆征却是看了小灯一眼。   他捏着儿子脑袋,把它放在了温白的膝盖上,下巴轻扬:“现成的。”   小莲灯歪了歪脑袋。   温白反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   “在儿子脑袋上点火,亏你想得出来。”温白一下子把小灯抱在怀里。   陆征笑了:“借我的火可以,儿子的一点都不行?”   温白摇头,一本正经:“不行。”   陆征弹了儿子脑袋瓜一下,以示不满。   温白:“……”   最终陆征还是做了个工具人,给男朋友和儿子点鞭炮。   点得还挺高兴。 第86章 家属   等那一塑料袋的烟花放完, 院子里已经花花绿绿一片。   阴差们一边喊“过瘾”,一边乐呵呵收拾地面。   谢九章先人一步,把亭子里的吃食热了一遍, 招呼众人过去。   人间的吃食,对阴差们来说,其实没什么吸引力。   寡淡不说, 还填不饱肚子。   害处倒也是没有, 只不过平日里有这个功夫, 大多也去烧几炷合口的香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今日的饭菜吃起来比香火醇厚得多。   香到他们怀疑是自己的灵窍出了问题。   阴差们面面相觑, 在彼此眼中看出了同样的困惑。   谢九章笑了下:“吃起来香是因为里头加了功德。”   阴差们筷子一抖,齐声道:“啊?”   周伟也停了筷子。   “只是附在吃食上,不影响你和小白, 放心吃。”谛听夹了个糯米团子放在小灯身前。   谢九章也道:“没改变这些食材的味道,原先什么样就什么样,不是撒了把灰进去,凡人吃了也没关系。”   严格来说, 现在坐在这院子里, 也没什么凡人。   不仅无害,还有益。   周伟自然不是怕这个:“我就是想问问这里头的功德是谁加的?”   之前也没听九章提起过啊。   谛听和谢九章同时看向陆征。   温白正帮小灯处理糊在花瓣上的糕点粉末,闻言,也看了陆征一眼。   阴差们已经开始喊“谢谢老板了”,喊完, 一个个两眼放光地低头动筷子。   温白:“什么时候加的?”   陆征接过儿子,糕点碎末洒了他一身也没太在意:“你和元元放烟花的时候。”   温白正想着, 手肘被身旁人撞了撞。   “之前放烟花的时候,你不是提了一下吗, 说等下还要给阴差们点几炷香,我猜可能被陆老板听到了?”周伟也是忽然想起来这事。   温白自然知道这桌子菜不太对阴差们的“胃口”,偶尔吃上一回,也就是图个热闹。   所以一早也准备好了,等这桌子菜结束,就给阴差们点香。   香都备好了,周伟特地从城隍庙取的,上好的香,就放在屋子里。   温白默了下,看着陆征:“我已经备好香了,等会儿点上就好。”   陆征:“以后再点,今天太晚了。”   一旁听了个正着的周伟点了点头,心道果然是这样。   小白都没说始末,只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备好香了,陆老板就接上了话,不是之前已经听到了是什么?   原因和他猜的也没差,小白一天就没闲下来过,又是醉酒又是放烟花的,再加上身上可能也不太舒服,再去点香是有些折腾人了。   周伟和陆征站在了统一战线:“对,今天是有些晚了,也累了一天了。等吃完饭,你早点回去睡,剩下的那些香哪天不能点?元宵点也可以。”   周伟拖着音调“嗯”了一声,转头去和身旁吃到头都抬不起来的阴差说话:“你们以前应该不说元宵节吧,应该是上元节?”   说着说着就聊开了。   聊开的时候,甚至还不忘嘱咐钟时宁,说这是钟老董事长送来的,让他多吃点。   只不过基本是他在聊。   周伟发现平日里恨不得三句话当一句说的阴差,今天基本没怎么搭理他。   他就看着阴差把这根骨头啃了三遍。   在他马上要啃第四遍的时候,周伟僵着嘴,按下了他的手:“哥,可以,但没必要。”   “这不是还有很多吗?!”   周伟说着,又往他碗里夹了一个大棒骨。   阴差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弟,你不知道,我啃的不是骨头,是功德,还是阴司之主的功德。”   周伟:“我知道啊,谛听不是说了吗?”   阴差深深看了他一眼,用一种“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   说完,继续埋头。   周伟不知道,阴差们之所以一个个吃得起劲,是因为少量的香火还只是饱肚子,但功德不一样。   就是几百点香火有时候都比不上一点的功德,更何况这功德还是阴司之主身上下来的。   他们的一点,他们可能要修上好几年。   而且有了天道的限制,就是大德大能,也不能随意散送功德,平日里他们说的什么功德香、功德钱,都是天道看不上眼的小打小闹,今天这个才算是真正的“功德香”。   周伟不知道,但温白是有所耳闻的。   他皱了皱眉,刚张了嘴,陆征就有所感应地开了口:“只是一些寻常功德,不碍事。”   温白心里清楚,陆征的“寻常”,应当也“寻常”不到哪里去。   但看阴差们都高兴,温白心情也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陆征笑着应下。   小纸人不能吃人间的东西,温白就拿了朵装饰菜品的花过去,好在上头也沾了点功德气,小纸人玩得挺高兴。   朱雀也有样学样,只不过拿的不是花,而是直接把那道佛跳墙旁用胡萝卜雕成的凤凰头给掰了下来。   温白:“……”   周伟吃的肚子滚圆,瘫在椅子上玩手机。   之前他怕过年消息太多太闹,特地关了各个群的消息提示。   关之前他还瞄了一眼,班群消息已经达到999+,看现在还消息不断,保守估计可能都有两三千条了。   周伟刚开始以为,他一开手机,就能看到什么红包或者开黑提示。   依着往年惯例,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不是要开黑了,就是已经在召唤峡谷相遇了。   可谁知一开手机,看到的都是什么“定了”、“那就这么定了”、“说好了”。   周伟:“?”   什么定了?   他怎么还在里头看到了他的名字,而且出现频率还不低?   周伟往上翻了好一会儿,奈何这些人实在太会说,翻了老半天都没翻到什么有效信息,索性直接问:“什么定了?”   群里像是突然被按了什么暂停键似的,安静了一会儿后,重新闹腾了起来。   【钱梦琳:阿伟出来了!快快快!有事说事!】   一句“有事说事”愣是被说出了“有仇报仇”的气势。   周伟:“???”   手指正在键盘上翻飞,温白把手机屏幕递了过来。   周伟一时没空理会:“小白你先等等!群里正背着我不知道要干什么!肯定没好事,我先去看看!”   温白手没动:“我说的就是这个。”   周伟立刻低头。   那是几张聊天截图。   【钱梦琳:话说你们这七天乐的计划是什么?】   【戴小路:躺着,别说躺七天,就是躺七个月,我都愿意。】   【齐天:@戴小路,真羡慕你还能躺着,我要陪女朋友,她想去哪我就去哪。】   【戴小路:一时之间,我竟分不出来老齐是在嘲讽我,还是?】   【钱梦琳:嘲讽你。】   【方乐明:嘲讽你。】   【刘安:嘲讽你。】   【戴小路:……】   【钱梦琳:既然大家都闲着,有没有想去拜拜城隍爷的?】   看到“城隍爷”三个字,周伟手就是一抖。   【戴小路:琳姐,我没看错吧?你要去拜谁?城隍爷?上次说那个姻缘树就算了,这次要去拜城隍爷?这跨度是不是大了点?还有你不是向来不怎么信这些的吗?是什么改变了你?】   【钱梦琳:庄兴村(阳城明瑞区……).jpg】   【钱梦琳:就这个地址,你们可以搜搜看。】   周伟:“…………”   这不是他家是什么?   庄兴村除了他家有个城隍庙外,哪还有第二个?   那一瞬间,周伟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把抓住温白的手腕:“小白,完了,我棺三代的名头要暴露了。”   温白:“……”   温白继续翻第三页聊天记录。   【刘安:这是什么犄角旮旯村?琳姐,你不会是被谁骗了吧?女孩子不要一个人去这种地方。】   【戴小路:同意。】   【方乐明:……】   【杨文谦:……】   【刘安:我靠,乐明和老杨都出来了,你们不会是在一起开黑吧?】   【方乐明:没一起开黑,@钱梦琳,琳姐,你确定你的地址没错?壮兴村?】   【钱梦琳:对,那城隍庙具体位置我不是很清楚,但确实是庄兴村没错,我打算过去了再问,怎么了吗?】   【方乐明:你也别过去再问了,现在就问吧,@周伟。】   【杨文谦:@周伟。】   【钱梦琳:?】   【方乐明:周伟老家就在庄兴村。】   【钱梦琳:我靠!】   【刘安:琳姐你还真打算去啊?!】   【钱梦琳:等看完这张图,你们再决定去不去吧。】   【钱梦琳:微信图片.jpg】   温白的聊天记录就截止在这里。   周伟像是被人突然卡了脖子似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琳姐发了什么图啊?”   周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图能把钱梦琳“迷”成这样。   温白:“钟家车停在你家门口,以及钟老董事长和你爷爷握手的图。”   周伟:“…………”   周伟:“就钟家去香山接时宁那次?”   那次钟家的车队的确是先到他家的,钟老也的确和他爷爷握了手。   温白笑着点了点头。   钟老董事长的照片一出,整个群都炸了。   钟家都去拜的城隍庙,那是什么概念?   命理一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钟家作为掌握了财富密码、繁盛了几百年的大家族,他们都去拜的城隍庙,绝对有些来头。   这下就是一呼百应了,只要家住南城的,都打算去打个卡。   周伟急到头秃,阴差们羡慕到流口水。   “你们这些同学有意思啊,还大老远跑城隍庙去干嘛,直接让他们给你上香啊。”   “对,以后逢年过节阿伟你就可以在群里集资卖香火,然后往自己跟前一插,搁那儿使劲吸,吸不动就让我们帮着你一起吸。”   “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周伟:“……”   温白:“……”   谢九章:“城隍庙香火多是好事,老城隍也会轻松些。”   温白也点了点头。   想通了这点,周伟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只不过……“小白后天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害怕!”   温白还没答,陆征先看了过来。   周伟:“……”   温白想起刚刚在群里看到的话,垂着眸,默了下。   片刻后,他转头看着陆征:“要一起去吗?”   这下不只是陆征,周围所有人都停了动作,看过来。   要一起去吗?   小白的意思是要带老板去见他那些同学?   这种时候,带人出去,总不能是以老板的名义吧???   阴差们:“!”   几秒后。   周伟看着温白发在群里的那句“可以带家属是吗?”,再看看用抢红包都没见过的手速、一秒钟刷过去二十条、最后刷了满屏的“?”,陷入了沉思。   周伟忽然觉得,他的事,好像没那么刺激了。 第87章 聚会   “小白, 你是认真的吗?”周伟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懵。   温白眨了眨眼睛:“班长不是说了,可以带家属吗?”   之前群里说要一起去壮兴村打卡的时候, 程诚草草统计了一下名单,齐天说了一句他也想去,可是已经跟女朋友说好了, 接下来几天都陪她, 走不开。   齐天的女朋友群里人都认识, 金融系直系学妹,小他们一届, 也不介意,上次去雾凇山的时候,也跟着一道儿去的。   程诚就直接发了话, 说去的不是什么别的地,是城隍庙这种祈福的地方,自然是人越多、心越诚好,有家属的都带上。   所以温白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了那么一句。   周伟嘴角一抽:“我说的是这个吗?”   他的重点根本不是能不能带家属, 而是这个“家属”。   当着陆征的面, 周伟没敢说出来,就给温白发了条消息:“你真的要带陆老板去啊?”   温白回得很快:“如果他想去的话。”   周伟:“……”   温白回答得太快太坦然,以致于周伟怀疑小白是不是忘记了陆老板是个男的这个事实。   就是他这个在很早前就隐隐觉察了陆老板心思的“身边人”,在得知两人确定关系的时候,也缓了好一会儿,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可当事人丝毫没觉得“有问题”。   因为当事人太没问题,反倒显得他好像有些问题了???   对啊!周伟打字的手顿住。   人家小白和陆老板男才男貌的, 他们都没担心,他担心什么?   想到这, 周伟切回到了班群。   看着那不断刷屏的“?”,周伟总算找到了一点属于“知情人士”的满足感。   想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凌晨一点,因为温白这句话,群里炸了,消息快到几乎分不清究竟是谁发的。   满屏的问号就算了,还是成串成块的问号,看得周伟都快不认识问号的结构了。   过了好几分钟,那满屏的问号矩阵中才出了几行文字。   【钱梦琳:你们刷太快了,我都翻不到小白的消息框了,我就问一句,你们确定刚那句话是小白发的吗?真的?不是你们谁玩游戏输了,顶着小白的头像和名字出来骗人?】   【林娉:确定,我第一时间点进去看了,是小白。】   【钱梦琳:上次去雾凇山的时候小白还是单身,现在就已经有家属了???】   【戴小路:所以是雾凇山的缘故吗?是不是?我现在再去雾凇山拜拜还来得及吗?】   【方乐明:你们说谁谈恋爱了?谁?小白???】   【杨文谦:???】   【郑辉:乐明和文谦也不知道?那小白瞒得挺严实啊!阿伟呢,问问阿伟,上次钟昊不是说小白公司和阿伟他们家有业务上的往来吗?说不定阿伟知道呢?】   郑辉这一句话,成功把仇恨拉满。   周伟手比脑子快,在屏幕上敲下一串:“……”。   钱梦琳瞬间反应过来。   【钱梦琳:阿伟这反应不对,有情况,看来他知道。】   周伟:“……”   周伟连忙亡羊补牢地跟了一串“?”上去。   【钱梦琳:晚了,看来阿伟真的知道!乐明老杨!阿伟竟然背着你们知道了小白的对象,说不定都见过了,这能忍!你们快上!】   屏幕外的周伟:“……”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什么叫“阿伟竟然背着你们知道了小白的对象”,不应该去问小白吗?   周伟再没有说话的机会,因为方乐明和杨文谦的电话已经打了进来。   还不只方乐明和杨文谦,班里将近一半的人都给他发了消息。   周伟:“……”   周伟拿着不断震动的手机,灵魂升天。   “怎么办啊?我该说什么啊?”周伟问道。   温白笑了下:“要说也是我说啊。”   周伟:“?”   温白已经低头。   【你们应该都见过了。】   群里一片死寂。   几秒后,问号来得比之前更凶更猛。   金融一班的人怎么也没想过,大学四年都没被人追到的温白,在毕业之后这半年内,被人追到了。   他们应该都见过了!他们都见过的,除了校内的人,还能有谁?   本来一群人还想着能摘下小白这朵高岭之花的女孩子,肯定秀外又慧中,说不定就是哪家的富家千金,以小白现在的人脉,钟昊都得喊他哥,那绝对没什么不可能啊。   因此侃了这么久,也没人细问,怕还没见面,就先冒犯了那位。   万一就在小白身边,那不是不太好。   可现在温白却说大家都见过,这距离感一下子缩短了大半。   群里再度闹开来。   【钱梦琳:谁啊?我们系的吗?还是隔壁的?学姐还是学妹?不会是同届吧?】   钱梦琳一口气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其他人怕问得多了,跟之前似的刷了屏,小白看不到消息,就没有再跟上。   而在钱梦琳问号五连的同时,温白也正在敲字。   【就上次在医院的时候。】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发了出来。   【钱梦琳:……】   【方乐明:……】   【杨文谦:……】   【钱梦琳:小白,你是说,就我们都见过了,班长和老郑他们没见到的那位?】   一时间,班群里所有人都有种“我是谁我在哪”的感觉。   他们都见过了,班长和老郑没见到的那位,不是学姐,不是学妹,不是校友,而是小白的……老板。   久久无人说话,直到程诚打破了沉默。   【小白,那我们后天见?】   程诚来来回回编辑了好几次,才把这话问了出来。   温白把手机往陆征面前一递:“去吗?”   陆征没说话。   温白想了下:“人你应该也都见过的,老杨和乐明就不说了,还有班长和郑辉,其他人在医院门口应该也都打过照面,都挺好的。”   “我介绍你认识一下?”   温白没想过要遮掩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也没有非要拉着陆征融入他以前的生活圈的意思。   只是觉得认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严格说起来,今天这事,很大程度也算是心血来潮。   他没有准备,陆征也没有准备。   想到这,温白开了口:“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也没事,我……”   “没有不想去。”陆征截住他的话头。   都是他的同学,关于他的一切,他都想参与。   温白:“那我应了?”   陆征轻笑了下:“这次去是以什么身份?”   他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人给他的称呼是“老板”。   也就只是老板。   温白知道陆征在想什么,存心道:“当然是老板。”   陆征:“过年都不放假的老板?”   温白忍笑:“嗯。”   --   周伟只在阴司过了一个年,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老城隍叫了回去。   托了钟家的福,这在庄兴村建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城隍庙,今年香火格外得多,往年都要从正天观挑几担子香火过来,才能让庙里显得生气些,今年香火就没断过。   与正天观肯定没得比,但老城隍也心满意足了。   香火一多,自然忙不过来。   城隍做的又是民生,有些事阴差能搭把手,有些事却只能让阳间人做。   于是温白就提前一天去了城隍庙。   左右他也闲着无事,初三那天班里人又要过来,提前一天过去也能帮帮忙。   陆征自然跟着男朋友一起过去了。   老城隍知道陆征和温白要过来,特意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后来不知怎么,两间又变成了一间。   陆征倒也很满意。   年前的时候,温白还在说今年难得天气不错,不错了两天,初三这天又开始下雨。   雨是从半夜下起的,一早上也不见停。   城隍庙虽然名气起来了些,但还没到众人皆知的地步,来这城隍庙的,大多都是南城本地人,最远也不过阳城,许是天气不怎么好,这天客流少了很多。   下了雨的庄兴村,比前两天安静了不少,周伟也闲了点,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程诚。   他是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性子的。   大学的时候,要是遇上这种天气,能在被子里窝上一天都不带挪窝的,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周伟都做好了他们不来的打算,结果一问,无人缺席,甚至有人已经出发了。   周伟:“……”   周伟再次意识到一个事实。   这群人压根就不是来拜他的。   而是来看陆老板的和小白的。   心根本就不诚!   程诚他们把车停在村子门口的时候,温白便和陆征出去等了。   温白本来想去村口接他们,可周伟说天气不好,不用出去,城隍庙香客多起来后,就立了方向牌,丢不了。   两人站在城隍庙门口,撑了一把黑伞。   温白抬头就能看到新换的牌匾。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这里是没有牌匾的,空荡荡一块。   现在挂上了黑色的木质牌匾,上头有苍青色的“城隍庙”三个字,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不仅是牌匾,连柱子都重新上了红漆。   整个城隍庙看着都焕然一新。   “冷不冷?”陆征看着温白。   “不冷,”温白伸手在陆征脸上贴了下,“你看,热的。”   虽然没带雀羽,但手上玉葫芦也跟暖宝宝似的。   陆征笑着把男朋友贴在他脸上的手握住。   片刻后,他偏头往外看了一眼。   温白:“来了?”   陆征:“嗯。”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转角就出现了一群人。   原本有些闹腾的程诚他们,在看到温白和陆征的一瞬间,齐齐停下了脚步。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直直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铅灰的天有些沉。   小白他男朋友撑着黑色的伞,伞面偏向小白那一侧。   两人靠得很近。   身前是凹凸不平的三阶青石板台阶。   身后是落成帘从尖檐绿瓦上坠下的雨。   雨雾朦胧,刚好隐约看清两人牵手的动作。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句般配,我先说为敬! 第88章 我会学   在来之前, 金融一班所有人还在商量要怎么样让气氛活跃起来。   倒不是说小白找了个男朋友这事让他们觉得奇怪。   一回生二回熟,在大学期间,光他们知道的那几个追求者, 其中就有俩男的。   只不过温白从来都是很干脆地给了回答:抱歉,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无论男生、女生,一视同仁。   他们甚至觉得小白可能永远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了。   谁能想到,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 已经到了直接带男朋友来见人的程度了。   几个女生心思细, 在车上嘱咐了几句,让班里男生注意些, 不要让小白和老板觉得尴尬。   第一件要记住的事,就是陆老板是小白的对象,小白的男朋友, 基本认知要做好,这两人是般配,不是哥俩好。   男生们也是这么想的。   原先他们也以为,真见到了人之后, 可能得稍微缓冲一会儿。   可现在, 看着那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俩男的,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了相同的念头——这还要什么基本认知,根本不用认真,这不是真的是什么?   “我靠,大学四年我们帮着小白挡了这么多桃花, 什么样的没见过,”戴小路感慨了一句, “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钱梦琳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否则怎么能追到小白呢。”   方乐明看了钱梦琳一眼:“琳姐,你不是一直觉得小白是最好的, 配谁都可惜吗?”   钱梦琳从善如流:“那是因为还没见过陆老板。”   方乐明:“……”   几个女孩子笑了好一阵,钱梦琳一偏头,就看到程诚拧巴在一起的眉头。   “班长你想什么呢?想得那么使劲?”钱梦琳问道。   所有人闻言也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程诚嘶了一口冷气:“我就是觉得…这位陆老板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钱梦琳:“在医院里醒来那次,我给你看过照片啊。”   “不是,”程诚挠了挠头,“不只是身形眼熟,这场景好像也有些眼熟。”   程诚自言自语说了一遍。   他好像见过这样的景象。   下着雨,小白和陆老板撑着同一把伞。   只不过天色比起现在来,似乎应该要更暗些。   齐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道:“梦里见过吧?”   程诚顿了下。   梦里见过……感觉倒也挺像。   见他真的在思考,众人笑开。   “老班做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上次做梦还喊小白不要嫁给谁呢,梦到小白男朋友也不稀奇。”   “哈哈哈哈笋都被你们夺完了。”   “现在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在陆老板面前说啊,让小白不要嫁什么的,听着就不对劲,等会儿再无端给班长按头情敌就不好了。”   两行人隔了小半条街的距离,有点远,温白没注意到那头的动静,只看到他们一直停在那头。   “可能是这边挡住了,没看到,”温白想了下,“你站里面去,伞给我,我出去接一下吧。”   庙里本来有不少伞,但年前有一次忽然落了雨,几个阳城来的香客不方便,还带了孩子,老城隍便把伞送给了他们。   这唯一剩下的一把黑伞,还是早上的时候,周伟从老宅储藏室掏出来的。   伞不算小,但遮两个人还有些勉强,现在又起了点风,温白怕淋着陆征,就打算自己出去接一下。   右手都已经搭在伞柄上了,陆征开了口:“不用接,他们已经过来了。”   说着,还把温白颈间快吹散了的围巾重新拢了拢。   温白没听见程诚他们说了什么,陆征却是听见了。   还听了个全。   温白这才偏头看过去,众人的确朝着门口走了过来。   因为要去接伞,温白侧了个身,因着这个动作,与陆征靠得更近。   钱梦琳她们不知道温白刚正打算接伞来接他们,从他们那个角度看过来,就是温白仰着头不知道跟陆老板说了什么,陆老板一边耐心回话,一边还顺手将他的围巾系好。   动作很熟练。   最有意思的是,小白自己都没意识到两人的动作在她们这些外人眼里有多亲密。   男生们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可女孩子们都默契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这完全不像是刚在一起的样子。   众人走到青石台阶下,再看着温白和陆征,这下直接停了脚步,停得甚至有些突兀。   温白:“?”   一班众人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远看着的时候,更多注意力其实还放在两人身上,只觉得两人共撑一把伞的样子煞是打眼。   这一走近,好奇加上新鲜,注意力自然更多的放在了小白他对象,也就是陆老板身上。   这一看,就走不动道了。   字面意思上的“走不动道”,腿有点哆嗦的那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陆老板看着没大他们几岁的样子,可却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方乐明往后撤了一步,开始跟杨文谦咬耳朵。   “刚开始怎么说的?不是说我们这边人太多了,小白他男朋友肯定会紧张,让小路他们做气氛组的吗?现在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说话了?!”   杨文谦面无表情:“那你说。”   方乐明:“……”   过了许久,方乐明:“我不敢。”   杨文谦:“……”   他也不敢。   一时间,这庙门口竟没一个人说话。   耳边只有滴答雨声和偶尔风吹门动的吱呀响动。   最终还是温白开了口:“站台阶下干什么?先上来,等下衣服都淋湿了。”   众人上了台阶。   宽敞的庙门口,一行人却挤成了一团。   温白:“?”   “……不收伞吗?”温白看着他们还撑在头顶的雨伞,“庙里头有风雨廊,不用打伞。”   众人跟刚醒神似的,连忙收伞。   温白:“……”   “班长,你人都快贴到柱子上了。”温白叹了一口气。   程诚“哦”了好几声,一个箭步站到了人群最后。   温白都忍不住笑了:“怎么了?”   一个两个都像是开关似的,戳一下亮一下。   被硬生生推到最前头的方乐明干巴巴笑了一声,快速瞄了陆征一眼,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又低下头去。   温白把方乐明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伞捡起来,立在庙门口的篓子里,一边跟众人说:“陆征,我老板,也是男朋友。”   陆征颔首示了下意。   顿了下,补了一句:“你们好。”   无论是动作还是那句“你们好”,都生疏得很。   紧张谈不上,只是陆征实在没有这种需要跟阳间人打招呼的时候。   不说阳间人,就是阴司和上头,也没几个需要他打招呼的。   陆征话音落下,“陆老板好”的声音很快连成一片。   一边说还一边小幅度鞠躬,温白都拦不住。   几个男生在弯身的时候对上视线,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鞠躬?”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鞠躬?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腰已经弯下来了。”   “我也是。”   “……”   周伟听前来帮忙的阴差说,十分钟前就已经感应到门口有一群活人的气息了,听声音应该就是方乐明他们。   他刚结束了手头上的事,本来想就在里头等,可等了好半天,都不见人进来,就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温白和陆老板站在大门左侧,方乐明他们站在大门右侧。   右侧这群人正齐齐弯着腰,喊着“老板好”。   周伟:“……”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自家的招牌。   确认上头写的是“城隍庙”,不是“东泰”也不是“东岳阴司”。   要不是长匾青字在这摆着,他还以为是进了阴司,否则怎么都在拜阴司老大。   不是说来拜城隍的吗?   “干嘛呢这是?”周伟完全摸不着头脑。   方乐明他们却是猛地直起了身。   “阿伟!”众人惊喜道。   周伟:“……”   几秒后,周伟才知道一群人连连鞠躬的原因。   他丝毫没觉得诧异,甚至觉得很正常。   阴差们很早前就说了,一般阳间人看到老板,站不住才是正常的,哪怕已经敛了威压。   这世间万物,凡是有灵有魄的,没人能躲得过。   小白才是例外。   但这些话也不能说,周伟随便挑了个说法:“正常,钟老董事长和陆老板交好,钟云先生见到陆老板的时候,态度也很尊重。”   钟云这个参考物一出,众人立刻精神了起来。   程诚作为代表,在最后的位置被推了出来。   他伸了伸手:“陆老板您好,我是程诚,也是金融一班的班长,很高兴认识您。”   陆征低头,看了程诚的手一眼。   温白想起来,他男朋友好像从没和除他之外的凡人有过什么肢体接触。   “他……”温白正想开口说话,陆征已经抬手。   “你好,”陆征跟程诚虚虚握了握手,回了一句,“陆征。”   “喊名字就好,不用喊老板。”   温白看着陆征,惊讶了一瞬,又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下。   虽然陆征说了可以直接喊名字,但程诚他们最终还是没敢喊,都喊的“陆老板”。   周伟带着一群人进了屋,默契地走在最前头,留温白和陆征两个人跟在后头。   跨门而过的瞬间,温白小声道:“我以为你不会跟班长握手。”   陆征:“为什么?”   温白:“谛听说你打架的时候,都不太喜欢和旁人碰上。”   陆征也没否认:“嗯。”   他又道:“但他们是你同学。”   温白看着他:“人间的规矩礼节不少,以后……”   陆征:“我知道,我会学。”   温白笑了:“我是说,人间的规矩礼节不少,以后我也会注意。”   温白:“你不喜欢的就不用学。”   陆征轻笑:“好。”   前头的一行人自进了城隍庙起,就肃静了起来。   人一安静,想的事也就多了。   “对了,阿伟你怎么来这么早?”戴小路问。   齐天:“废话,阿伟老家不就在这吗?”   戴小路一拍脑门:“差点忘了。”   钱梦琳倒是四处看了看:“阿伟这城隍庙你是常来吗?怎么看你很熟的样子。”   周伟“啊”了一声。   能不熟吗,这是他的办公室。   方乐明接了一嘴:“那等会儿我们点完香,说不定还能去阿伟老家看看?我看这壮兴村景色还挺好的。”   程诚:“会不会太打扰啊?”   周伟直接道:“不会。”   “这就是我家。”   所有人停住,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哪儿?!”   周伟右脚在地上踩了两下:“这儿。”   方乐明:“这儿?!城隍庙?!”   周伟:“嗯。”   杨文谦也开了口:“你家里还开城隍庙?”   我家不仅开城隍庙,还开棺材铺,周伟心想。   但棺材铺肯定不太好说,好在他盘算了几天,已经想好了理由。   只见周伟一背手,老气横秋道:“嗯。”   “副业。”   温白:“……”   陆征:“……”   班里人:“……” 第89章 别欺负他   一班人原先以为周伟在开玩笑, 直到温白点了头。   “那之前钟先生来拜城隍是?”齐天忍不住问道。   “来拜访我爷爷的,”周伟指了指烛台,说了一早就想好的理由, “他是这城隍庙的守庙人。”   众人:“……”   看着大家各异的神情,周伟紧张了一瞬。   是他说的哪里有差?   严格来说,他也没说谎, 当时钟家是被林丘带过来的, 借着正天观的名义, 一直与正天观交好的也是他爷爷。   周伟正想开口,戴小路已经上前。   他一脸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做副业了。”   周伟心说果然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他们还是接受无能。   也暗自庆幸, 幸好这棺材铺的事还没说。   不过周伟也理解,否则也不至于大学四年都把自己“棺三代”的事也瞒严实了。   “我也就……”忙的时候偶过来帮帮忙。   可后几个字,周伟话没能说出来。   因为话已经被戴小路打断:“做主业吧。”   周伟:“……”   温白:“……”   陆征:“……”   那边众人已经连连点头。   周伟又听到有人说:“最好可以带我一个。”   “对, 可以的话,我能当场入股。”   “对了,这入股城隍庙是不是得换成香火啊?那得供多少香火才可以让我在城隍爷面前混个脸熟啊?”   “能和钟家交上朋友的事,你竟然把它当成了副业, 真是不知好歹!”   周伟:“……”   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才会为了怎么瞒过眼前这群人绞尽脑汁。   “不过阿伟,说实话,一想到这城隍庙是你家开的,我忽然觉得这城隍老爷……嗯,接地气了不少, ”齐天摸了摸下巴,“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众人心里也有同感。   非要说的话, 就好像是以前经常调侃的一句话:一想到很多年后的医生、老师、教授可能都是我这帮考试期间转发锦鲤哭喊着求不挂科的同学,我的心就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连带着觉着这城隍庙都质朴了起来。   可香还是要上。   有了周伟在一旁, 众人的香上得很利索。   在知道这香是正天观联名款的时候,想让周伟把副业做成主业的念头愈发强烈。   理由是哪天在校友荣誉墙上见到阿伟的名字,别人的个人简介都写着什么商业巨子、金融巨擘,唯独他,写了一个城隍庙庙主,绝对的一眼涤荡灵魂。   周伟差点没把香灰拍他们脑门上。   上完香后,男生们开始研究起城隍庙的布局,而女生则是三三两两坐在偏院的一个茶亭里喝茶。   老城隍,也就是周伟的爷爷,平日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鼓捣点手艺东西,唯一谈得上爱好的,就只有喝茶。   在知道陆征和温白以及周伟同学要过来的时候,便准备了一些新茶,还专门引了一小桶山水过来。   一盏茶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女生们便招呼了男生一起过来。   茶亭人渐渐多了起来,几张石凳不够用,好在大家也不挑,蹲着的蹲着,靠柱子的靠柱子。   煮茶听雨,比想象中惬意不少。   只不过听着听着,不自觉又把视线落回了温白和陆征身上。   等陆征接了个谛听的电话一起身,几个女生就围了过来。   “小白,我能问一下吗?”钱梦琳自大一起,跟温白关系就好,索性直接开了口,“你和陆老板在一起多久了?”   要不是钱梦琳说起,温白还真没算过这个,他想了下,道:“不久。”   他也没有刻意去记。   几个女生:“啊?”   温白:“怎么了?”   钱梦琳摇了摇头:“我们还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温白有些好奇:“为什么?”   钱梦琳久久没说话。   就在温白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开了口:“因为看起来像是已经相处了很久的样子。”   温白有些哭笑不得。   钱梦琳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听起来是不是像没回答一样?”   温白点头。   “可坦白说,这就是我想了很久之后给你的回答。”钱梦琳喝了一口茶,认真道。   那种感觉她也说不明白。   就是很像。   可明明除了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牵了个手,陆老板替小白围了个围巾,两人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可就是让人觉得他们相处了很久的模样。   她们当中其实也不乏有相处了几年的情侣,就她自己,上一段恋爱也谈了好几年,可都没让她有这种感觉。   用时间久不久来描述,好像也不是很准确,最后钱梦琳还是把它归结于“相配”二字。   “不是相处很久了,是认识很久了。”周伟单手立在嘴边,小声说道。   众人一听有八卦可听,立刻竖起耳朵:“怎么说?”   钱梦琳把周伟的话一琢磨。   从小白毕业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了大半年。   这半年的时间,周伟应该不至于用上“认识很久了”这种话。   钱梦琳猜了一下:“不会在你入职前就认识了吗?”   温白想了一下,轻笑应下:“嗯。”   说起来,的确是千年前就认识了。   只不过他是在千年后,遇上了千年前的男朋友。   钱梦琳捧着杯子:“都没听你提起过!”   温白:“因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几个女生对视一眼。   后来才知道的……显然是之前有过交集却未曾察觉。   “这就是缘分啊。”   “我靠,缘分这东西我本来不信的啊。”   和陆征相遇后,温白觉得他好像总是听见“缘分”二字。   温白下意识偏头去看陆征。   陆征刚好放下电话。   两人视线对上,温白轻轻笑了下。   他以前也不信。   一班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喝完茶吃完点心,又在村子里晃了一圈,已经是下午。   最后由周伟做东,挑了一家农家饭馆,位置就在庄兴村唯一的溪河上游。   地道的南城口味,众人吃得倒也开心。   程诚他们还感慨,这庄兴村看着不大,景色却当真挺好。   周伟乐呵呵应下。   他们可能不知道,但作为地城隍,他心里却是很清楚。   几百年前,南城百姓自发建了这么多城隍庙,老城隍却唯独选在了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庄兴村不只是山水好,风水也好。   等吃饱喝足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郊区的天暗的似乎就要早些,又下着雨,六七点的时间,外头已是漆黑一片。   男生们被周伟带着,去外头开车,饭馆门口只留下温白、陆征以及几个女生。   经过一顿饭的功夫,一班众人也发现了,陆老板的确不太爱说话。   是和小白完全不一样的性子,有疏离感和距离感,但那种疏离感和距离感又很有分寸,甚至很周到,不会让人有丝毫的不舒服。   周到到他们甚至敢直接跟陆老板搭话了。   男生们把车开了过来,温白送几个女孩子走过去。   钱梦琳因为看手机消息,走在了最后。   打开方乐明车门的一瞬间,动作又倏地止住。   “陆老板。”钱梦琳忽然喊了一句。   陆征转过身,看着她。   钱梦琳喊住人,才意识到,她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   非要说的话,好像只有一句。   钱梦琳看了正在和程诚说话的温白一眼,打定主意道:“就是觉得你和小白很般配。”   陆征顿了下,轻笑:“谢谢。”   钱梦琳:“不客气。”   正说着,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下来。   方乐明的脸被后视镜的车灯照亮。   他手指在方向盘上没什么章法地敲了敲,看起来有些紧张。   方乐明思索了很久,最后才一咬牙:“陆老板,你要对小白好一点。”   说完,也不敢看陆征,也没听陆征回话,径直把车窗升了上去。   钱梦琳都看笑了。   她指了指车窗的位置,玩笑道:“这可是乐明说的啊,不是我说的。”   余光瞥见温白朝这边走过来,钱梦琳赶忙上车,在关门的一刹那,又补了一句:“但我们差不多也是这意思,小白性子软,陆老板你别欺负他啊。”   说完,“啪”的一声关了车门,开溜。   温白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只从车窗里探出来的挥动的手。   温白:“?”   “梦琳和乐明跟你说什么了?”他刚刚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不是我说的”、“别欺负”什么的,也没听清。   陆征笑了下,摇了摇头。   温白:“?”   席散回来的时候,周伟被饭馆老板拉去点香了,只有温白和陆征两人沿着河慢慢走回来。   庄兴村只有这一条河,从村头蜿蜒至村尾,据说也淌了一百多年,直到现在也没变过什么模样。   早上他们过来,走的是大路,因此温白不知道这边还有一座石拱桥。   而河对岸不远处就是城隍庙。   “还有个石碑。”温白几步走上前。   陆征见他看得认真,笑了下:“写了什么?”   温白一边俯身,一边说:“应该是桥的名字。”   借着微薄的光,温白看了一眼。   陆征把伞往温白身上偏了偏,没让雨落在他身上。   温白直起身,挡在了那石碑面前:“你猜这桥叫什么。”   陆征:“庄兴桥。”   温白眨了眨眼:“你看到了?”   陆征把男朋友从石碑前带了回来:“是听到了。”   之前他俯身看的时候,自言着说了一句“不会就叫庄兴桥吧”,起身就问了他,也只能叫这个名字了。   温白笑了下。   庄兴村,庄兴桥,虽然无惊无喜,但也写实。   两人拾阶而上。   桥面不宽,走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窄。   这河淌了百年,这桥却不知道建了多久,许是落了雨,桥面有些积水,两人走得很慢。   等到温白走到最中央的时候,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在岸边的时候,他还觉得无惊无喜,可到了这里,却让他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对岸就是重新上漆修葺好的城隍庙。   庙门开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里头燃着几排红烛,把外头的红柱也一并照得发亮。   桥,河,灯,落着雨的天,和四下无人的小巷。   一切的一切,好像回到了千年前那个雨夜。   温白忽然轻声喊了一句:“陆征。”   陆征:“嗯?”   温白久久没有说话。   这人在他停下脚步的瞬间,也停了步子。   任他看着,没问他为什么停下了。   就好像自己无论做什么,他都会陪着。   “累了?”陆征把温白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手牵住。   两人十指相扣。   温白摇了摇头:“没。”   他看着陆征。   四下昏暗,陆征的眉眼其实并不清晰,可温白知道,他离他很近。   温白眉眼带笑:“就想喊喊你。”   千年前隔着桥和雨帘,那声没喊全的一声“陆征”,好像忽地圆满了。 第90章 正文完   城隍庙聚会后, 班里人都知道了陆征的存在,也渐渐熟络起来。   群里三五不时就要提一嘴陆征的名字,偶尔聚会, 也会让温白带上陆征。   尤其是方乐明几个,和温白聚得多,从一开始喊声“陆老板”都犯怵, 慢慢地都已经喊上“陆哥”了。   只有唯一知道陆征身份的周伟, 小白室友兼陆征下属, 这声“陆哥”是死都不敢喊。   为此,还被方乐明他们嘲笑了许久。   春节一过, 天气日渐转暖。   朱雀的雀羽用不上了,温白本想塞进玉葫芦里放着,又怕来年的时候被压在小灯宝库中找不出来, 就放在了房间的置物箱里,跟钟家送的翡翠小莲灯放在一起。   怕落了灰,就用过年时候用剩的布料包了包。   温白从小养成的习惯,只不过落在陆征眼里, 就是他男朋友把朱雀的雀羽存得很用心。   为此, 朱雀无故又多了一场架打。   清明那天,依着人间习俗,温白带着小灯他们去找小太岁,顺便踏个青。   谛听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牵牛图里的老黄牛和牧童都从画中放了出来。   老黄牛兴奋得直晃尾巴, 牧童也脱了蓑衣满山跑。   温白替他们谢谢谛听,谛听却说是陆征的意思。   “老黄牛和牧童带了几个小的这么长时间, 难得到这种地方来,陆征就说放他们出来透透气。”谛听说道。   温白默了一下:“怪不得早上走的时候, 还特意带上了牵牛图。”   老黄牛和牧童从画里一出来,牵牛图就成了空画卷,纸面都泛上一层不太有生气的暗黄色。   谛听一边把画卷合起来,一边很自然地开口:“要让画里头的东西出来,陆征也费了点劲的。”   温白自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在听到谛听说是陆征的意思的时候,沉默了一下。   他偏过头,看了不远处的陆征一眼。   “他想得周到。”温白笑了下。   他都忘了这些,陆征还记得。   “也就现在,以前哪能想到这些。”谛听悠悠道。   在听到陆征说要把牵牛图带出来的时候,谛听都怔了片刻。   他和陆征相处了万年,太清楚以前的陆征是什么性子了。   一个连自己都不想顾的家伙,现在竟然还能想到要放一幅画出来透透气。   放在几千年前,他就是亲眼所见,怕是也不会信。   谛听看着温白:“要是以前的他有现在一半耐心,我也不至于说他无趣。”   谛听顿了下,随口又补了一句:“你觉得呢?”   温白轻笑:“左右都是他,都挺好的。”   只不过,他也有私心,更喜欢现在这个已经跟他遇见的陆征。   说完,温白朝着陆征那边走过去。   几人走到地穴的时候,小太岁正睡着。   在土里埋得有些深,要不是那隆起的一个小土堆,温白都找不到它的位置。   小灯一闻到太岁的气息,就要扑过去,被温白刚好拦住。   “小太岁还在睡,我们不吵它。”温白小声道。   小莲灯花瓣蔫了下,正要埋进温白怀里的时候,突然伸着叶托,往前一指,说了一声:“动了!”   温白顺着小灯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小土堆还真松了下。   虽然动静很小。   温白忍不住去看陆征,凑到他耳边说:“小太岁醒了?”   陆征点了点头:“嗯。”   “是被我们吵醒的?”温白问道。   他记得之前陆征说过,小太岁一觉要睡很久,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几百年都有可能。   陆征牵着温白走过去:“可能是感觉你的气息了,自己醒的。”   温白把这话想了一遍,道:“那就还是被我们吵醒的。”   陆征笑了:“醒都醒了,去看看。”   温白弯腰蹲下,那原先有动静的小土堆,此时却忽地没了声响。   温白开始怀疑小太岁是不是还没醒,刚那动静只是因为它在里头翻了个身。   他正思考着,小土堆突然破开一个口。   “啵”的一声,一个白色小脑袋从里头冒了出来。   小太岁四肢还埋在土里,在见到温白的瞬间,立刻晃着脑袋,拼命哼唧拉长身体,挤出两只爪子后,也不等两只后爪了,伸手就朝温白贴过去。   温白看它爬得吃力,连忙小心扫开堆在它身旁的泥土,把它抱在了掌心。   “看来身上的印记都已经清干净了。”温白把小太岁从上到下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乌黑的符篆旧痕。   陆征在一旁说道:“天生地养的灵物,自愈能力不会差。”   温白握着太岁的迷你爪子,轻轻晃了晃,语气还带着笑意:“睡得好吗?”   小太岁耳朵一抿:“好!”   小灯许久不见小伙伴,等温白一放下小太岁,觉得那小土堆比玉葫芦新鲜,就跟着它一起埋进了土里,还顺带了一个小纸人。   温白、陆征以及谛听他们就在附近坐着。   半个小时后,天上落了雨。   雨势不大,被顶头的石墙和树木一遮,几乎落不到雨,可牧童还是跑了过来,把蓑衣和斗笠披到了温白身上。   温白哭笑不得,说小孩子要先照顾好自己,说着就要把蓑衣还回去,谁知牧童却睁圆了眼睛,说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几百岁了。”   温白:“……”   最后,温白带着蓑衣和斗笠,全副武装踏了个青。   清明一过,温白挑了个好日子,把新买的房子布置了一下。   说是布置,其实也就是添了点新家具,主要还是小灯和小纸人喜欢的东西。   高考临近,偶尔在新房的时候,温白还会给余齐带点宵夜过去,有一次刚巧撞上了过来的余齐妈妈。   余齐一早就跟家里说过温白,温白又天生是个讨长辈喜欢的性子,很快熟络起来。   高考那天,余齐父母工作耽误了,再加上飞机取消航班,没能赶回来。   温白和陆征刚好在新房,虽然余齐考点就在南大附中,几分钟路程的事,可温白怕其他孩子都有父母接送,高考也就这么一次,就给余齐父母发了条短信,说他负责这两天余齐的接送和吃食,让他们放心。   陆征第一次感受阳间考试的气氛,一来就来了个高考,也是新鲜。   和温白一起送余齐去学校的时候,不仅吸引了全部家长的注意力,还吸引了全部考生的注意力。   凡是和余齐能说上话的,那天都问了他一句,这两人是谁。   余齐难得笑开,直说:“我哥。”   余齐考试考了两天,温白也被阿姨婶婶们围着问了两天,温白刚开始还没察觉,后来才知道是要给他介绍对象的意思,忙说已经有对象了。   一众家长觉得可惜,遂把目光聚集到陆征身上——原先她们倒是也想打听陆征,只不过这年轻人看着不怎么“好打听”。   这次温白拒绝得更干脆了:“他也有对象了。”   一众家长们这才歇了心思。   高考出成绩那天,可能是参与了余齐高考的过程,温白竟也有些莫名的紧张。   直到余齐打来电话。   电话是陆征接的。   陆征语气没什么惊喜,轻描淡写说了句“状元”,但面上也带着浅淡笑意。   温白悬着的心落了地。   可看到余齐那将近门门满分的成绩单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下。   饶是已经知道他拿下了状元,这分数还是高得有些离谱了。   朱雀却是一点都不稀奇,只说:“也不看看那天文曲给他盖了多少个印,考满分我都不稀奇。”   状元的招牌一出,温白这房价立刻跟着水涨船高,但这房子温白本就没打算卖,就没往这方面关注。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余齐父母。   本来他们买个小房子是为了给余齐读书,等高考结束就卖掉,可现在,在知道温白不打算卖房子的时候,也不出手了,说能找个温白这样的人做邻居,可遇不可求。   温白虽然没打算卖房子,可房价翻了一番,和赚了钱也没差。   他思来想去,在拿到七月工资的时候,买了一对戒指。   他和陆征的戒指。   戒指没什么花样,很简洁,只有内环上印着他和陆征的名字缩写。   最花心思的,大概就是名字旁还印了很小的一簇烛火。   戒指有了,温白却不知道怎么送出去。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买戒指的时候丝毫不见紧张,甚至想着当天就给陆征戴上,可等戒指拿到手了,却一直没送出去。   直到中元这天。   去年中元,温白在祭夜图里玩了一圈,也玩了个尽兴,想着阴差们今年事情多,于是打算哪也不去,就在阴司帮忙。   忙了一天,入夜的时候,陆征却说带他去个地方。   温白刚换了身衣服:“要去哪?”   陆征替他把额间的碎发理了理,道:“阴司。”   温白脚步一顿:“地下阴司?”   “嗯,”陆征牵着人往外走,“之前不是说想去看看吗。”   “今日中元,下头也热闹。”   温白这才想起来,前几天他随口提了一句,说入职阴司这么久,还不知道地下阴司长什么样。   听陆征这么一说,心下也好奇起来。   一墙之隔,隔开了东泰和地下阴司,也隔开了阴阳两界。   从东泰最外侧那面写着“天下天平”的白墙穿过,温白一睁眼,便已经到了地下。   快得他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之前阴差们也都说过,这地下阴司和东泰其实没什么差别,无论是里头还是外头。   阳间有的东西,阴司全有,什么高楼大厦,什么山林川海。   唯独不同的,就只有几个阴司景致。   比如鬼门关,比如奈何桥,再比如……黄泉。   陆征带着温白,顺着黄泉沿岸走过来。   遇上的人不多,可只要碰上的,都会在停步向陆征颔首致意后,偷着打量温白几眼,用一种温白也说不上来的眼神,然后撒腿就跑。   倒是和东泰的阴差们很像。   “到了。”陆征开口道。   温白不太懂陆征这句“到了”是什么意思,可他没顾得上问。   两人站定的地方,眼前是翻涌不息的黄泉,身后是一大片鲜红的花海。   花色鲜红亮眼,可瓣上燃着的,却都是幽绿色的火焰,相互调和,有一种很冷锐的美感。   “这花叫什么?”温白问道。   陆征:“三途花。”   温白:“可以碰吗?”   “可以,”陆征回道,“别久碰,火焰是寒火。”   温白摸了一下花瓣,的确有点凉气。   陆征笑了下,把温白被寒气侵到的手牵在掌心,示意他往后看。   温白:“?”   当温白转过身,看到万盏河灯从黄泉漂来的那一刻,瞬间哑了口。   上一秒还奔涌的黄泉,这一刻,竟徐徐淌着。   万盏河灯,万盏烛火,粼粼一片。   如果说祭夜图中看到的是人间繁华,那这阴司黄泉,便是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陆征带着温白,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站在一块断裂的横石上,陆征偏头看着他:“这里就是我捡到元元的地方。”   这下温白是真的怔住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确定似的重复了一句:“这里?”   陆征点头。   温白弯腰蹲下,看着那横石断裂面处几掌宽的弧口,想着小灯就停在这里。   “所以这才是你带我来这里的理由吧?”温白仰着头,看着他。   陆征:“顺便也带你看看河灯。”   温白沉默片刻,忽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把那对一直没送出去的戒指拿了出来。   他一鼓作气,也没看陆征:“我们人间确定关系的时候,就会戴戒指。”   温白一边把戒指套在陆征无名指上,一边说:“别人看见你手上有戒指,就会知道你是有对象的人,就不会随意靠近了。”   戒指套好,可陆征一直没说话。   莫名的,温白有些不敢抬头。   他的视线仍定在戒指上,问道:“怎么不说话。”   回答温白的,是一道缠在他无名指上的金光。   金光一点一点缠成圈环。   温白这才抬头:“这是什么?”   陆征轻笑:“我的戒指。”   温白觉得有些眼熟:“你的玄印?”   陆征:“灵印。”   灵印和玄印不同,后者可生无数,前者却只有一个。   在温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陆征已经在温白无名指上落了一个吻。   “我的了。”他笑着说。   温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陆征后来者居上了,明明刚开始戴戒指的是他。   他想了想,在陆征唇上亲了下:“那我也盖个章吧。”   陆征轻笑。   万盏河灯渡水而来,写着逝者的名字,寄着生人的哀思。   破开鬼门,破开阴阳。   而翻涌的黄泉,也只有在中元这一天,给尽温柔,淌得徐徐缓缓。   温白亲手写过,放过,所以知道在放下河灯的时候,那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祈盼,福愿,思念,有人念着名字,所以逝者才从不曾逝去。   “真漂亮。”温白由衷开口。   这种景象,陆征看过无数次。   年年复年年,从来如此。   他以为,也就如此了。   直到眼前这个人出现。   他无尽沉暗的年岁间,骤然燃起一盏灯火。   “嗯。”   自此,年岁无烬,万象通明。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自此完结,最要感谢的就是宝贝们的一路相伴,很多宝贝的名字我都已经记下了,深深深深鞠躬!   谢谢你们喜欢小白和陆征,也感谢你们陪小白和陆征走到这里。   他们岁月还长,希望我们也能在以后的故事中继续相遇。   感恩,比个大大的心!   PS:番外会隔几天再更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