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孵蛋飞升天界 作者:承越   文案:   岑羽穿越了,成了昆虚仙府里一个修炼了上千年都没飞升的“吊车尾”   他的同届、下届、下下下下届,飞升的飞升,圆寂的圆寂,只有他还在,俨然成了仙府内第一大笑料   没多久,岑羽因孵龙有功,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天界,特批飞升   不但飞升,还得到了龙族大佬的青眼   酸死了那群早他几百年飞升的同窗们   又过了一些时候——   【岑羽君又孵了条小赤龙!】   【三孵!这次是条橙色的!】   【四孵!出绿龙了!】   【五孵!一蛋双龙,白蓝各一条!】   天君:赏!赏!重重的赏!   岑羽:升,升,升职的升。   升着升着,岑羽把自己升成了龙族帝后。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甜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羽、沧沉 ┃ 配角:朔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孵蛋高手挽救濒危龙族   立意:虽然不够强,专注一行努力深耕,也能有所收获    作品简评:   岑羽穿越了,成了昆虚仙府里一个被剖了内丹、连仙都修不成的“吊车尾”。他这样的“吊车尾”,不求名、不求利、更不求飞升,能在仙府后山好好苟住就不错了,不想他意外孵了条龙崽出来,直接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天界,特批飞升了,还为此得了龙族大佬的青眼,酸死了那群早他千年飞升的同窗们……   本文文风温馨,除了描写主角的自强不息,亦在主角受为原主完成心愿的主线中,谱写了龙神与普通凡人间的情感转变与纠葛。行文流畅,值得一读。   ================== 第1章   岑羽穿越了。   从现代社会穿到玄幻世界。   从撸猫馆老板,变成了与他同名同姓的修真人士。   惨是真的惨。   首先,他刚穿来的那会儿,人是在湖里泡着的,数九寒冬,冰水刺骨,他差点没冻得倒吸一口湖水直接死过去。   然后,他如今的身份,可谓相当悲凉——   一个在知名仙府呆了千年还未得道飞升的“吊车尾”。   他当年的同届、下届、下下届,有能力的,全飞升了,没能力、活得久的,另谋他路了,剩下的基本都圆寂了,只有他,或者说原主,堪比定海神针,千年如一日地杵在这仙府中。   最后,不得不提一下岑羽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有关原主的人生经历——   出生自修仙门派中的一个小门户,正儿八经的少爷,却在出生的头一年,惨遭灭门。   好不容易活下来,艰难地长到七八岁,拜入昆虚仙府修习,结果安顿下来没几年,又惨遭夺丹。   夺丹的,正是原主那三叩九拜认下的师父。   师父缘何如此,至今未为可知,只知那师父夺丹之后便逃离仙府,从此再无踪迹。   仙府当年的宗主可怜原主,便将原主收留下来。   可惜原主没了内丹,再无修炼的根基,自此只能在仙府内做个闲人。   换成旁人,知道自己再无修炼的希望,低落些时候、调整些时日,再不甘心,也该离开仙府,找点别的正经事做做了。   原主却不知因为什么,执拗得很,坚持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上千年。   千年时间,沧海桑田,仙府的宗主都换了人,原主依旧在。   不但依旧在,还靠着剖丹前的修炼根基,得以岁月不老、永驻容颜。   这容颜大概很有几把刷子,刷得这届仙府内某门的一个少爷很是心动。   不但心动,还有了行动。   这行动大概类似于“光天化日,强抢民男”,够嚣张,够跋扈,也做得够私密,偏偏原主无势还无法,气得想不开,一不做二不休地跳湖了。   这一跳,跳来了岑羽。   岑羽:我kin,我擦!   Kin完擦完,该活还得活,该过还得过。   哪怕如今的住处只是仙府后山中一处无人问津又破烂萧索的小木屋,哪怕有这样凄惨悲剧的身份、经历,哪怕他如今什么都不是。   活着,好好活着,从来都是人类的本能,也是岑羽这个孤儿院长大的,从小就会的技能。   所以岑羽不但飞快接受了新世界新身份,也以最快的速度在重新适应、调整他在仙府后山的生活——   破破烂烂的屋子,该修修,该补补。   冬日了,这么冷的天,烧火的柴、取暖的煤,该买买,该屯屯。   岁月不老、永驻容颜不假,但毕竟连内丹都没了,早已不是修真人士,衣食住行相关自然全要办妥。   当年收留他的老宗主坐化离世,仙府上下将他当做可有可无之人?   随便。   前·现代人最擅长的,不就是一个人宅着么。   岑羽这种孤儿院出身、同时又是开撸猫馆的,更是宅中的王者。   别说没人理他他不会觉得不适应,他巴不得一个人在这山脚下的小木屋里呆着,惬意得很:窗前一坐,烧碳取暖,日升月落,闲庭野鹤。   之前意图“强抢”原主的登徒浪子?   岑羽穿来的次日就听闻,那登徒浪子所在的那一门似是沾染了什么祸事霉运,举一门之力出动去了结了。   能了结,虚惊一场。   不能了结,用岑羽听来的柴火房那群小厮的话:约莫他们门主都要带头抹脖子了。   这里面的门主,便是那登徒浪子的爹。   于是岑羽真心实意地希望:能不了结还是别了结了。   抹脖子这种事,老子都带头了,儿子自然也要跟上。   这一日,山间又下了雪。   岑羽卧在小木屋的窄床上,看他几日前从民间集市搜罗的闲书。   闲书名为《天齐地寿》,从开天辟地说起。   说这世间,为父神开天辟地、母神孕育生命所起,人、神、仙、魔、妖、鬼等等,皆为母神用泥巴所造。   唯有当年天地大乱时的四大神兽,龙、虎、凤、玄武,为父神所造。   玄武,早在补天时便已献祭,没有后人,亦没有族群。   凤凰战死,白虎飞升,龙卧苍山。   凤、虎,因平定战乱有功,最终得到了父神的嘉奖:造生息泉,建立族群。   原本龙也该拥有自己的生息泉,得到跟凤、虎一样的嘉奖,然而平定战乱后,龙回山里卧着补觉去了,这一补就是几万年。   醒来的时候,父神早已不在,只留了一山洞的龙蛋给龙。   原本有了这许多龙蛋,孵出龙,就能创建龙族了。   然而……   岑羽看到这里,差点没笑出来——然而,至今为止,一颗龙蛋都没孵出来。   孑然一龙,独存天地。   岑羽边笑边在心里想:第一次知道有谁是这么打光棍的。   ——   昆虚仙府,宗主堂正厅。   “这可如何是好?”   “我昆虚一府十二门,一门六八十支,试问哪一支哪一门没有飞升的前辈?哪一位前辈在天上不是守着自己的差事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如今怎就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   “要我说,既是他们那一门做的孽,就该他们那一门独尝。何须赔上我整个昆虚的名声与前途?”   “一荣俱荣,一损……”   “放你娘的狗屁!”有人骂道,“欧阳述,你从前仗着你那一门的前辈高升,得到守龙窟这样的好差事,自以为攀上龙神帝君的高枝,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你嚣张的时候只你门内‘俱荣’,丢龙蛋惹祸了,现在要整个仙府替你们擦屁股?”   “一损俱损?我呸!”   厅内吵成一片。   吵归吵,最终还是要坐下来,起了厅中央的法宝,联系上各门各支派出去搜寻龙蛋的弟子,汇报今日是否有什么线索。   等各门各支的弟子一一汇报后,门主、长老们的脸色愈发难看。   最后一位弟子汇报过后,一直未有发言的仙府宗主开口道:“龙蛋丢失,乃失职之罪,此罪不可谓不大。”   门主、长老们恭敬地跪成了一片,跪的自然不是宗主,而是西南方向的苍山山主、天上地下唯一的龙神。   龙神帝君此时或许尚未知晓龙蛋丢失的真相,亦不认识他们这些修真的凡人,然而跪在这里的,无人不知龙神帝君的往事与战绩,只那些往事、那些战绩,便足以推算得帝君的脾气和手段。   众人心底均是一片惊惧。   恰在此时,有光影从天上飞速掠过,很快化作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是那位失职的仙人,也是欧阳述那一门几百年前飞升的前辈。   前辈既已是仙人,自然不便以真身在仙府内露面,但这次事关重大,也实在需要人帮忙,这才用了术法,以模糊的身影示人。   仙人一来,上来便问是否有龙蛋的踪迹,得到否定的答复,默了片刻,冷静道:“再寻。”   说完虚影便凭空消失了。   厅内众人无不感慨这位失职仙人架子之大。   到底是谁丢了龙蛋?   是他们吗?   明明是他!   不免有人为此拿话刺欧阳述,说他这位飞升的先辈,不过在天上掌了一个看守苍山龙洞的差事而已,何至于这么大的架子。   欧阳述或许是刚见了本门先辈的关系,很有种有人撑腰的意思,腰杆又硬了,气势澎湃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六百多年前,老宗主尚在的那一届,飞升了多少人,那些人如今在天界都掌了什么职,得了什么权。”   越说越狂妄:“我那位先辈丢了龙蛋又如何?天上有那么多同窗同门帮忙,最多不过得些小惩。”   丢蛋的小惩,那他们呢?   要是龙神发怒,降下一个永世不得飞升的惩罚,那他们这些人,仙府、子弟、后辈们……   欧阳述抱拳举起,向着他那位不久前刚离开的前辈仙人,一脸视死如归:“我既是后辈,自然以前人马首是瞻。”   这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找到龙蛋,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死’的是自己、是他们、是仙府,不是前辈仙人。   “欧阳述!你这个自大的疯子!”   厅内顿时又吵成了一片。   此时,那留下句“再找”便离开的仙人并未真的离开,而是忽然想起一个人,脚下一拐,去了后山。   在后山那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里,仙人见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岑羽,原来他还在。   呵,这都多少年了。   仙人隐没身形,半透明的身影站定在小窄床旁边,扫视的目光冷淡地在简陋的屋内缓缓逡巡。   最后,仙人的目光落定在床上看书之人的面孔上,缓缓的,勾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   丢了龙蛋又如何?   他失了这么大的职,也好过有些人没了内丹、不能修炼,几百年上千人的还留在凡间做个穷苦无依的普通人。   “岑羽啊岑羽,你当年天分最高又如何?”   仙人留下句哼笑的低吟,像是心理彻底平衡了似的,满足地消失了。   仙人前脚刚走,紧跟着,岑羽原本看着书的眼睛转向了床边。   他要是没看错,刚刚那里站了个男的?   那神情,分明是认识他,看来是原主从前认识的旧相识。   可惜他穿越过来,没有获得原主的记忆,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但岑羽看人分明,哪怕是余光,也瞧的清楚,那隐身的半透明男人,神情里有轻蔑,眼神里有倨傲。   这么看来,要么是仇人,要么是以前与原主不合。   更像是特意过来看他如今混得有多惨的。   那那男人的目的一定达到了,消失之前看着还挺高兴的。   岑羽拉了拉身上的毯子,继续看书,他实在过于洞悉人性,因此心底非常清楚,一个混得特别好的人,怎么可能从如今混得这么惨的他身上寻找平衡或者存在感?   只有一种可能——   最近倒霉了,倒大霉了。   岑羽继续看书,边看边心态稳健、自娱自乐地想:哥们儿,这大冷天的,你也让我平衡了。 第2章   岑羽一直觉得,人只要活着,就要不停整合调整心态。   甚至认为,人活着,活得不是这个人,其实是心。   一个人活得如何,其实就是心态如何。   心态好,才能活得漂亮。   所以岑羽自打穿越,不管是冰水里泡着,还是见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和事,时时刻刻都在调整内心。   等调整到最佳状态,也就是如今,他已经能做到各种淡然、不动声色了,还会偶尔自娱自乐,给自己找点乐子。   就是这后山的冬日实在太冷了,积雪厚重,寒风繁复,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小木屋里呆着,床榻上卧着。   本来这么卧着,有煤取暖,有书相伴,无人叨扰,也挺舒服的,坏就坏在不知道因为什么,从前几日开始,岑羽的肚子就很疼。   还不是吃坏肚子的那种疼,而是坠胀的疼法,一抽一抽、一阵一阵的,实在难受。   怪的是,暖和一点,疼痛感就会些微的减弱几分,岑羽便用注了热水的汤婆子焐在肚子上,间或多喝热水。   等到夜里睡下了,喝不了热水,汤婆子也冷了,岑羽缩在一半暖一半凉的被子里蜷缩着身体,迷迷糊糊地把手往枕头旁一伸,摸到个温热的硬物,直接捞进被子里按到小腹上,一阵阵平缓的温热向小腹传来,再蔓延向四肢百骸,终于,身上暖和了,一夜好梦。   次日,岑羽才发现他夜里抱着什么睡的。   一个球。   一个玉质的、半个足球那么大的通透润泽的球。   这球起先就在床上,圆圆的一个,也看不出具体作用,既然是原主的东西,岑羽便留着那球在床上,反正也不占地方。   经过这一夜,岑羽再看那球,觉得或许是什么取暖用的法宝。   果然,岑羽不碰,那球就是凉的,岑羽一碰,那球就会散发源源不断的温热。   这么好的东西,又恰逢这么冷的天,岑羽自然把球时时刻刻地揣着,手凉捂手,脚冷暖脚,肚子疼了焐肚子,睡觉了暖被窝。   给他的冬日死宅日常平添了许多暖意。   也刚好,能让他这个前撸猫馆老板手里多点东西能摸一摸、顺一顺。   于是岑羽近来看书的时候便多了一个习惯,边看边撸球,边撸球边跟球分享一下今日所读。   比如此刻,岑羽看的是《四大神兽》里的龙神篇,也是这本书里字数篇幅最少的一篇。   说龙神,因战而生,战歇则眠,卧于苍山,苍山有龙洞,洞内有龙窟,龙神前十万年,长眠于此。   岑羽边看边顺着手里的热球,低声给球描绘书里龙神的模样,就像前世边撸猫边看书那样:“说他是‘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书中配了张彩墨画的龙,岑羽看着,跟他前世在影视剧里见过的龙的样子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书里将龙画得更霸气更栩栩如生一些。   岑羽:“唔,挺酷的。”   焐在被子里的球忽然微弱的亮了几分。   岑羽专注地看书,没注意到球。   他看到书上写,天地大乱平息之后,各族生息繁衍,龙神又去睡觉了,这一觉错过了父神造生息泉,也错过了神族的第一波繁衍,等龙神醒来,凤族的子孙满地跑,虎族也全是虎崽子了,气得龙神把与龙同源的蛟族狠狠打了一顿。   岑羽又给看笑了,换了个顺球的姿势,如同给猫挠下巴那样摸着,边摸边道:“这龙神还挺有脾气的。”   被窝里的小球又闪了闪。   岑羽接着看。   之后便是他之前在《天齐地寿》上看过的内容了:父神为龙族只有一条龙深感内疚,为神龙捏球造蛋,造了数不清的龙蛋,想要龙族也有繁衍和生息。   然而不等亲自孵出第一条小龙,父神便羽化了。   书上又写:传闻龙神早年曾亲自用本体龙态孵化一颗蛋,那蛋被他揣在龙鳞里三万年,去哪儿都带着,就是这样,那蛋都没动那么一星半点儿,更别提破壳。   龙神又被气到了,气得把那枚跟了他三万年的蛋一脚蹬进了龙窟那一堆堆的龙蛋里。   岑羽不禁摸着球感慨:“这蛋也是,本来一龙之下、万龙之上,最后湮灭于众,大好的机会都错过了。”   被子里的球忽然黯淡了几分。   岑羽又道:“其实也无所谓,总归是龙,要是能第一个孵出来,也一样特别。”   岑羽字字句句,都是站在龙蛋的角度在规整一个最合适的生存法则。   就像他以前养猫,总是对猫猫们说,脾气差的收敛些,脾气好的也别总忍耐着,要毛软、要能被摸,要跑得快,也要会撒娇,还要有脾气。   四个字总结:适者生存。   龙蛋么,自然还是要以破壳孵小龙为己任。   岑羽也是老毛病犯了,随口嘀咕了几句,殊不知他被子里的球亮暗亮暗了几个来回。   岑羽放下书,临睡前,把球捧到眼前:“我倒想你不是个球,是个什么蛋,能孵出点什么来让我养养,陪陪我,这样也好过我一个人。”   岑羽不指望一个暖手宝能有什么回应,说完这句,笑着抚了抚球,熄灯躺下了。   躺了不到半刻,忽然翻身坐了起来。   这球里有东西?   刚刚竟然拱了他一下!?   ——   秋文下界去了趟昆虚仙府后,不消片刻便回了天上。   他心知丢龙蛋这事遮掩不住,一面命了仙府众人加紧去寻蛋,一面回到天上,第一时间去往‘不拒山’。   不拒山,白虎神的地界。   当年他们一众飞升的仙府同窗中,有个和他交好的,如今便在白虎神坐下当差。   当然,说是白虎神坐下,实则就是个镇守山门的,跟他这种守龙窟的异曲同工,即便如此,也是他们这些得道飞升的仙友中,混得不错的了,好歹是个正经差事,何况又是在远古四大神麾下。   那位同窗见秋文神色有异,再一听是丢了龙蛋,魂儿都吓飞了。   秋文:“怎的?”   同窗:“你还有心情问我‘怎的’?!你知不知道自从龙窟有了龙蛋,每逢有战乱,天界顶顶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   什么?   同窗:“派兵镇守龙窟!”   同窗纳闷:“你一个守龙窟的,怎么会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秋文自然知道这些,更清楚龙蛋的重要性。   但他特意寻过来,不是来听人告诉他龙蛋怎么怎么重要、他闯了多大的祸事的。   他是来求人帮他出出主意的。   同窗思忖一番:“那只能想办法,把责任推脱干净了。”   同窗:“就算不能推脱干净,也得有个由头,能推出去多少就推出去多少。”   同窗毕竟早秋文百来年飞升,又早早在不拒山当差,知道的、懂的、会的,自然比秋文多。   秋文之所以找他不找别人,也恰恰是因为这位同窗比旁人同他跟亲近些。   且,这位同窗,十分的贪。   秋文于是悄悄许下诸多好处,同窗笑盈盈地兜着袖子,为他出谋划策。   “你可知千万年来,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龙蛋,打磨炼制后,可做内丹用。”   一提内丹,他们这两位同为昆虚仙府出来的,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同窗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反而语气幽幽道:“说起来,当初我们飞升,失了内丹的那位,多少是有些眼热的吧。”   秋文沉吟道:“我过来之前,去了趟仙府,他倒是还在。”   同窗兜着手,笑笑:“这就是了,不甘心的,还是不甘心。”   又转头瞧了眼秋文,意有所指:“不甘心的人,多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   秋文听完,知道要怎么做了,转身对同窗拱手。   同窗摆摆手:“你且去吧,到时辰了,我也该去当差了。”   ——   小木屋内灯火通明,岑羽摆了张矮几在床上,玉制的圆球就搁在桌面上。   他仔仔细细地在灯下看着球,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这球都和前几日一样,一般无二。   而这球也不透光,实心的,里面根本照不出什么。   但刚刚睡下的时候,岑羽像往常那样侧躺着把球揣在小腹旁,球里确实有什么凸出来揣了他一下。   绝对有东西。   所以这其实不是个暖宝宝?   岑羽伸手,指腹触上球,碰到一片温热——他因出生孤儿院,从小对人忌惮,唯独对人之外的生物,例如猫猫狗狗这些,留足了耐心,也不太有戒备。   何况,如果将这球拟做猫猫狗狗,那刚捡来的猫猫狗狗,自是反过来对人戒备更多,他只有更温和更耐心,才能让小家伙放心他。   抱着这样的立场和态度,岑羽一边轻轻地用指腹抚着球,一边放缓声音地温和道:“我们这些天相处得还不错,对吧?”   岑羽:“我肚子不舒服,你还帮我焐了好几天的肚子,对吗?”   岑羽:“我给你念的书,你还喜欢吗?”   岑羽不知道这球是什么,也不知道球内有什么,但他知道很多小家伙都喜欢有自己的名字。   岑羽想了想,唤他:“小球?”   球忽然自己动了,向着岑羽掌心的方向,贴近后原地扭转球身,像是在撒娇似的,球面在岑羽的掌心蹭了蹭,蹭了蹭,又蹭了蹭。   岑羽被蹭得脚背绷直、魂儿都飘了起来。   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   他终于不是一个人,又有小家伙撸了! 第3章   比起人,岑羽更喜欢那些能让他撸啊撸的小家伙。   这和岑羽的个人经历有关——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潜意识里对人比较忌惮。   岑羽倒也不是完全不喜欢和人接触相处,他上一世是开撸猫馆的,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客人非常多,他与他们相处得都很好,很多还做了朋友。   只是岑羽对小家伙们更能敞开心扉,直觉上也非常敏锐。   所以知道那球不光只是个球,岑羽第一反应不是这东西对自己有没有危害,而是本能地觉得,小球跟自己很亲近。   小球也果然放下戒备,不但亲近得蹭掌心蹭手背,还自己飞了起来,贴着岑羽的脸蹭了又蹭。   岑羽由着小球蹭着,笑说:“你到底是什么?”   小球没有嘴,不会说话,没法答复,就围着岑羽转来转去,还会发光,一会儿闪亮,一会儿暗淡,闪灭、闪灭、闪灭,跟个大灯泡似的。   岑羽冲它伸出手,小球就自觉飞回他手里,又转又蹭。   岑羽把矮几搬下床,躺回去,小球自己贴着被角往里钻,钻进去、滚到岑羽肚子旁边,就跟认地儿似的,别的地方都不呆,专属这一块。   岑羽不再是一个人,有了小球陪伴,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次日,山中又是大雪,岑羽依旧哪儿都去不了,但这次他有了看书之外的事情做——   “开发”小球。   岑羽问小球:“你会飞、会滚、会自己动,”还会调节亮度,“还会什么?”   小球噌一下胀得比水缸都大,再噌一下缩成了珠子那么小。   岑羽笑道:“这样好,以后带你出门都方便。”   小球如同得到了口头嘉奖,绕着岑羽晃悠着飞。   岑羽又问小球:“还有吗?”   小球嗖一下从窗户缝里飞了出去。   岑羽推开窗户眺望:“小球?”   下一刻,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白皑皑的深山远处而来,飞射向窗户旁的木门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岑羽去开门,发现撞在门上落在地上的竟然是只野山鸡。   岑羽正想这山鸡哪儿来的,忽然看见山鸡翅膀下有什么拱了拱、动了动,紧跟着,小球从山鸡的羽毛下飞了出来。   岑羽伸手接住球,惊喜道:“你还会打猎!?”   小球在岑羽掌心转着圈,仿佛在手舞足蹈:是啊是啊,我厉害吧。   岑羽把山鸡拎进门,单手托着小球,夸道:“真棒!”   很快,岑羽发现了小球的孩子心性。   它喜欢在水缸的水面上跳来跳去,弄得自己浑身湿透、地上都是水;也喜欢在烧煤的炉子上滚来滚去,弄得身上乌漆嘛黑。   还喜欢跟岑羽在小木屋里捉迷藏,躲在一个地方,等岑羽来找。   精力旺盛得很。   岑羽很快摸透了小家伙的性格,也不强求它一定要安静,只是率先约法三章:“我就这一个住处,你闹腾你的,别把房子拆了就行。”   “实在想闹,你要是不怕冷,就在外面雪地里玩一会儿。”   小家伙很听岑羽的话,屋子里不够它的闹,就自己飞出去在雪地里滚,滚得木屋周围半人高的积雪全被撵得一片平整,岑羽都能出门溜达会儿了。   也是实在无聊,擅于自娱自乐的岑羽动手做了一个简易雪橇。   做好后,他在雪橇后面坐着,球卷着绳子在前面飞着拉雪橇,一人一球能绕着木屋玩一个时辰不带停。   玩过后,回屋内,洗澡的水也不用烧,直接桶里放冷水,球往水里一钻,不消片刻,水就热了。   等岑羽脱了衣服泡进去,也不用担心水会变凉,恒温泡澡,想泡多久泡多久,还有小球在肩头滚来滚去做spa。   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于舒坦,如果可以,岑羽觉得这雪不停都行,这样的冬天,他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这日,岑羽揣在小球躺在被子里看书,之前那位隐身露面的男人又出现了。   小球盖在被子里,似是感应到了,想钻出来,被岑羽放在被子里的手按了回去。   既然对方隐没身形,岑羽也只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接着看他的书。   然而这一次,男人不是四处看看、找点平衡就走,而是从宽袖里取出什么,摆在了岑羽床尾。   岑羽余光一扫:?   怎么是个和小球一样的球?   床边,隐身的男人神色幽深地看了岑羽片刻,这才消失了。   人一走,被子里的小球咕噜噜滚到床尾,一钻出被子,便“咚”一下以球身撞那被摆在床尾的球,把球直接撞到了地上。   岑羽放下书,掀开被子:“小球?”   小球从床上飞到了地上,就跟打桌球似的,一个劲儿地拿自己去撞那空降而来的同类白球。   岑羽很快意识到,小球似乎不喜欢那个同类。   就跟从前养猫,多来了一只,家里本来的几只猫也会不高兴那样。   但显然,这忽然被塞来的球不止是小球不喜欢这么简单。   岑羽也在想: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想做什么?   难道小球也是那个男人拿过来的?   这期间,小球已经把那个跟它一模一样的白球连撞带推再带拱地送出了木屋。   到了木屋门口的雪地上,不等岑羽叫住它,小球一飞冲天、落回时带着千钧之势,对着那白球一通横扫,直接把球扫射向天,眨眼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岑羽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拿手搭了个凉棚在眼睛上,眺望天空。   嚯,没影儿了。   小球抖索了一下身上的雪,就跟拍拍手搞定似的,飞回岑羽身边。   岑羽收回目光,疑惑:“不是你的同类吗?”   小球径直飘回屋内,那决然的态度,傲娇得很。   岑羽哭笑不得,跟着进屋,心里默默地想:那男人来了一趟又一趟,不像是要干什么好事儿的。   这里怕是不能呆了。   “小球,”岑羽披上衣服,打开柜子,“我们走。”   天上,秋文惴惴不安地飞着。   丢了一个龙蛋已是大罪,他又私自带出来一个。   他已能预见,一旦败露,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仙也一样,要他坐以待毙地等死,他办不到。   如今已然迈出了这一步,只等欧阳述那群人去后山缉拿“偷蛋贼”了。   岑羽啊岑羽,你没有内丹更没飞升的命数还多活了这千年,就当是命中注定要来做这垫脚石的吧。   秋文心中暗暗发狠,恰在这个时候,远处有什么冲他飞了过来。   秋文腾云欲躲,却晚了半拍,被那东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脑门儿上,头差点给撞飞了。   秋文心中暗骂,捂着头垂眼,想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不长眼了么,连仙人都敢撞?   等定睛见到那是什么,差点膝盖一软跪下去。   龙、龙蛋?   它怎么回来了!   还是用飞的?!   昆虚仙府,欧阳述带着人去了后山,以捉拿偷蛋贼的名义,气势汹汹地揣开了小木屋的门。   结果屋子里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只那取暖的煤还是暖的,可见人刚刚还在。   欧阳述于是命人搜山,同时留下人,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找了半天,都没寻到龙蛋。   欧阳述那登徒浪子的儿子在他爹耳边出声道:“难道被他带走了?”   欧阳述:“龙蛋乃神阶之物,装不进乾坤袋,他没有内丹,亦无法力,料他没那能耐走远,你……”   忽然,半空中响起声怒喝,秋文那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父子俩面前:“人呢?”   欧阳父子赶忙拜下:“那偷蛋贼携蛋潜逃,应该还未……”   秋文肿着额头,脸上一阵红白青蓝紫。   偷蛋贼偷蛋贼,他也得有个蛋揣着!   那蛋如今都飞回他手里了,还有个屁的偷蛋贼!   秋文冷着脸:“把他给我找到!”   岑羽,他连内丹都没有,功法尽废,区区凡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龙蛋飞回来?   他又怎么知道龙蛋是谁留下的?   难道在他面前露面的时候,他一个凡人,能看到隐身的仙者?   秋文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觉得那没了内丹还活了千年的岑羽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   推脱责任的计划败就败了,别是岑羽已经知道他失职的事,故意把龙蛋丢回来,就是在警告他的。   秋文后背发怵,虚汗层层。   那厢,岑羽卷了全部的家当在乾坤袋中,正坐在雪橇里,被小球拉着飞离仙府后山。   刚飞的时候,岑羽有些恐高,飞着飞着,也就适应了,还能居高临下地看看如今这新世界的景象。   只是小球飞的方向似乎不是向着哪处人间的地界,越飞越高,高到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云就是云。   这么飞了不知多久,岑羽眼前出现了一座山。   岑羽直觉里信任小球,相信它这样的灵物所选的地方一定没错。   他吃着风,扬声问小球:“到了吗?”   小球又飞了片刻,开始俯冲。   岑羽血压飙升地想,上辈子没坐过的云霄飞车,这一世总算让他坐上了。   想完就晕了过去。   小球则一路拉着雪橇、带着雪橇上的岑羽,闯入了密林野山中某个隐秘的山洞中。   山洞内峭壁光滑,温暖干燥,还有光从峭壁缝隙的一线天照进。   在一处凸出的崖壁上,有一个抵额撑肘在膝上、闭眼静坐休眠了几万年的身影。   那身影在小球闯入密林的瞬间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微颤的睫毛下,是一对透着野性的令人生惧胆寒的金色竖瞳。   而他也只是睁开了眼睛,抵额撑头的姿态一动不动,很快,他的金瞳中倒映出了一辆木质雪橇,还有雪橇上晕着的人影。   金瞳眯起,聚焦在人影怀中一块圆形的凸起上——正是那“回家”后第一时间装死的小球。   或者应该称之为,龙蛋。   再确切一些——被龙神从众多龙蛋中挑出来,揣在龙鳞下几万年也没孵出来的一龙之下,万蛋之上的龙蛋。   天界诸君很给面子的唤它一声:龙(蛋)太子。   岑羽看的那些闲书没有说错,确实有这么一枚地位独特的龙蛋,这龙蛋也确实不怎么争气,一直孵不出来,就被龙神铁面无情地扔回了龙窟。   它原本该在龙窟跟其他龙蛋一起,怎么稀里糊涂地被带出了龙窟,又怎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仙府后山,它自己都不知道。   毕竟那时候,它只是一颗蛋。   不会动,没有意识的蛋。   但凡它能在龙神眼皮子下面做出在岑羽面前那一番活灵活现调皮捣蛋的样子,都不至于被扔回龙窟。   而如今……   乳名小球的龙(蛋)太子在这熟悉的龙息和浑厚气场下,打着哆嗦地躲在岑羽怀里。   就……很后悔。   早知道不来这儿了。   现在溜走还来得及吗。   不待小球吃后悔药,雪橇噌地拐了个弯,飞向崖壁。   速度太快,雪橇上昏睡着的岑羽直接飞了出来。   飞的早不如飞得巧,刚刚好飞向崖壁,连人带怀里的小球,落在了抵额撑膝而坐的龙神的怀里。 第4章   龙神,天地间唯一的龙。   因战而生,龙息磅礴。   凡人碰到丁点便可毙命,神仙沾染,轻则仙体灼伤,重则神魂侵蚀。   因而真龙现世,从来都是先敛息再露面。   不过若是在常眠的洞窟,龙息即便被龙神有意敛起,洞穴内也沾染得到处都是。   因而龙神所在之地,从来寸草不生,像这样忽然闯进来一个无知凡人,进来的那刻便该当场毙命才对。   然而岑羽晕睡得好好的。   不但晕得完好无整,还在落进龙神怀里时,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翻身、侧躺,一手下意识抚怀里的小球,一手垫在头下。   他何止没有被这洞内磅礴的龙息伤到,还似乎对龙息熟悉得很,晕着晕着就变成了小睡,睡得放心又安稳——哪怕龙神那带着审视的金色竖瞳近在咫尺。   换了旁人,就算是个神仙,在这样一对金瞳的注视下,早就被吓得肝胆尽碎。   毕竟龙神即便静默的不发一言、什么都不做,除了龙息,还有气场。   真龙的气场,龙蛋都怕,合论旁人。   可岑羽就是好睡得很。   什么龙息,他是全然不懂的,他只知道他的撸猫店有几十只猫,从布偶到英短再到中华田园,种类全、数量多。   其中最飒的,也是陪伴他最久的,是一只金色缅因。   那霸气测漏的王者之气,那沉稳冷静的王之风范,还要那静静注视人的淡定从容,岑羽曾经体会感受了至少十年,龙息在他的感受里就跟那只缅因给他的感觉非常相似。   岑羽仿佛一夜梦回他的撸猫馆,躺在二楼休息用的小房间,金色缅因就卧在枕边。   岑羽翻身,有软软的凉凉的触感,他以为是金色缅因的长尾巴毛,伸手抓了下,闭着眼睛道:“别闹,再睡会儿。”   抓的其实是龙神的头发。   龙神并未恼怒,也未有其他流露——他因战而生,天地动荡时苏醒,四海升平时沉睡,从来只见战火,不见繁花,甚至长眠的时日比醒来的时间还要久。   他从不、也不善于流露。   他只是见怀中人好梦,顺便瞥了眼缩在衣服中的龙蛋。   龙蛋给他这一眼瞥得边抖边飞了出来。   既然“活”了,龙蛋与龙之间自然能有感应。   但也只限于感应。   因为龙蛋怕他怕得要死,一点也不想在这个重逢时刻体验一把龙与龙蛋间的天伦之乐,只想打哆嗦。   而龙神活了这几十万年,也是头一遭见到自己的同族活物。   他怀里躺着人,胳膊支着额,歪头看着瑟瑟发抖的蛋,神情淡漠。   好一会儿,龙神才抬起手,指尖与蛋相触。   那一瞬间,龙神感受到了龙蛋的心跳,还有同族间的血脉连接,以及身为族群首领保护族群的本能。   而龙蛋,也感知到了龙神的召唤。   它光洁润白的蛋面闪了闪光,不再只是球的样子,而是在闪光的那一刻,短暂的露出了龙的本体——蛋面上幻化出软白的肉色龙鳞,仔细看,不再是球的样子,而是一个蜷缩成团的龙身。   不日即将孵出的天地间第二条龙。   龙神的金瞳由晦暗转亮,眼底如有金沙流转,似是这一刻,才真正从几万年的休眠中彻底苏醒了过来。   而这时,龙蛋恢复了球身,落回了昏睡着的岑羽怀中。   昏睡中的岑羽也下意识地摸向龙蛋,搂按在怀里。   龙神静静地看着。   与此同时,自密林深处的山洞开始,一层层的龙息结界密密麻麻的向山林外铺陈。   因龙息之气过于厚重,密林上方的天空都被染成了淡青色。   飞鸟吓得折了翅膀摔落在地,野兽精怪四散逃逸,日落星坠,四象不稳。   天界,当日值差的星君匆匆忙忙上报:“天君,龙息现世。”   天君正跟天后在瑶池赏花,闻言惊道:“龙神醒了?何处?”   值差的星君:“在人间一处山林中。”   天君:“快,命人去准备,随时恭候。”   恭候什么?   自是恭候龙神归天。   ——   岑羽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还在他的撸猫馆,睁眼前捞了捞手里质地坚硬的球,才想起他正跟着小球坐云霄飞车跑路。   这跑到哪儿了?   岑羽坐起来,举目四望,发现是在某个山林的小河边。   小球还真会带路找地方,这里有山有水,还有一间小木屋。   木屋被篱笆围在一个小院中,院中有花有草,还有新翻过的小块耕地。   岑羽抱着球,院里院外地转了几圈,发现这里非但宜居,除了他,还没有别人。   这屋子就跟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岑羽也想警惕些,可惜没有警惕的能耐。   他见此处气候宜人、鸟语花香,还没有野兽,更没有仙府后山那样的大雪,直觉里也很安全,心说算了,别多操心了,过一天是一天。   何况这里还是小球找的地方。   岑羽便住了下来,掏出乾坤袋里的家当。   只是小球不知道为什么不再有动静。   岑羽铺了被子,把小球裹在里面,去忙自己的,到了晚上,依旧抱着小球睡。   或许是拉雪橇找地方太累了也说不定,第三日清晨,小球才终于醒了。   只是样子也变了。   球身不再光滑,而是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如鱼鳞般的肉色波纹。   岑羽这么摸着,觉得手感有点怪,就跟在摸两栖动物似的。   他问小球:“怎么变了?”进化了?   小球欢快地围着岑羽团团转。   于是一人一球恢复了先前在大雪山里的生活。   还比从前更欢乐。   毕竟这里没有下雪还有山有水,上能爬树掏鸟蛋,下能涉水摸活鱼,乾坤袋里装了以前在仙府里搜集来的带灵力的种子,洒一把在院子里的耕地上,结出各类瓜果。   只是岑羽发现,小球哪儿都去,但从不去河对岸的那棵大榕树下。   每每岑羽去那棵树下纳凉或者小睡,小球都不会跟着。   岑羽也奇怪过,从来也都相信小家伙们的直觉,但他在树下睡得实在太好了,就跟从前在撸猫馆二楼和他那只金色缅因一起睡的感觉很类似。   于是自己的潜意识胜过了其他,岑羽觉得树下应该没什么,过去睡就是。   某天,他正在树下做着好梦,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在唤他:“岑羽,岑羽。”   岑羽心道:“谁?”   一瞬间,有什么攥住了他的心口,他豁然睁眼,忽然看到之前隐身在他床边的那个男人,还有昆虚仙府的欧阳述、以及那个逼死原主的登徒浪子。   他们齐齐用阴狠肃穆的目光看着他。   再一瞬间,那些人消失了。   岑羽感觉不对,睁眼坐了起来,但周围溪水芳草,院落小屋,哪里有仙府的那些人。   岑羽重新躺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并不知道,他刚刚被人用了阴毒的追魂之术。   这追魂的术法一般需要被追魂者的生辰八字,而八字这种东西,除了自己,也只有亲近之人亦或所拜师门才有。   昆虚仙府,就有岑羽的八字。   烧了写着他八字的追魂符的,正是欧阳述父子。   可竟然无用?   欧阳述蹙眉道:“不该。”   追魂并不是攻击类的术法,一般无可抵御,除非……   虚影飘在半空的秋文:“他给自己下了结界。”   有结界,追魂术才会追不到人。   欧阳述:“那我试试锁魂术。”   结果刚点燃符纸,欧阳述并指的右手忽然整个烧了起来,青绿色的火焰烧着肉身、灼的却是魂魄。   欧阳述不知这是什么,大喊着滚到了地上。   秋文施法灭火,那火非但没灭,还烧到了他手上。   秋文沉着脸捂住手背。   不妙,大事不妙。   他这边丢了龙蛋,岑羽又怎么都找不到,那边龙神还忽然苏醒了。   要是让龙神知道被他弄丢了一颗龙蛋……   恰在这个时候,欧阳述的儿子吞吞吐吐道:“龙蛋,是不是白白的,璞玉一样,球似的,约莫有这么大个儿。”   欧阳述和秋文转头看向他。   “我好像……见过。”   秋文:“哪儿?”   “岑羽房里。”   岑羽跳湖,也就是他想霸王硬上弓那天,他在那破破烂烂小木屋的床上瞥见过……   欧阳述怒道:“不早说!”   秋文的身影早已消失。   他飞回天界,心说还真是柳暗花明。   又想:龙神都醒了,失了这么大的责,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了,那不如破釜沉舟……   秋文上了天,自己请了罪,跪在了天庭外。   他这样的小仙,是面不了天君的圣颜的,这么跪着,自有小官替天君来问话,问他请的什么罪。   秋文深深拜下:“天君,有人盗取龙蛋,龙窟失了枚龙蛋。”   内庭,天君正坐君位上吃葡萄,边吃边想:等龙神归天归位,怕是要去龙窟看看那数万万的龙蛋们的,届时……   传话的小倌忽然匆忙跑进:“天君,守龙洞的仙官在外跪着,说龙窟被人盗了枚龙蛋!”   天君一口葡萄喷了出来。   龙、龙蛋丢了?   天君沉下脸:“把他叫进来问话!”   河边,岑羽把在泥潭里滚得乌溜溜的小球摆在腿上,拿沾了河水的帕子一点点擦掉鳞纹凹缝里的沙泥。   他边擦边对小球嘀咕道:“你的本体不会是穿山甲吧?”   河对面,隐了龙息和身形的龙神靠在树下。   岑羽继续擦着,给小球解释:“穿山甲,脑袋尖尖的,尾巴长长的,身上也有你这样的鳞片,很坚硬,可以钻山,在山里打洞。”   小球扭来扭去:是呀是呀~我们‘穿山甲’就是这样的呀~头尖尾巴尖,有鳞片,还会在山里打洞穴休眠。   扭着扭着,被河对岸的龙神盯了一眼,安分了:好吧,是龙。呜呜。 第5章   天大地阔,只有他们一人一球,岑羽经常在单调枯燥中自己找乐子。   他拿乾坤袋里的笔墨画了许多身上带鳞片的小动物。   什么穿山甲、鳄鱼、蛇、鱼。   画完就给小球“看看”,问它本体是哪个。   小球沾了墨在这些画上滚来滚去,把画滚得乌七八糟,岑羽就明白了:都不是。   那是什么?   岑羽又想到了一个:“龙?”   小球忽然不滚了。   岑羽拿手拨它:“醒醒,别做梦了。”   小球抖抖抖,把默抖开在岑羽身上。   岑羽笑着拿手挡道:“又开始皮了。”   这日,向来顽皮好动的小球忽然安静得出奇,不飞也不飘了,连床都没起得来,只在枕边慢慢吞吞地滚了两下。   岑羽拿手去碰,发现小球非但不暖,浑身凉得出奇。   岑羽拿被子裹住小球,小球一动不动。   岑羽有些担心,怀疑会不会是前一日泥水里滚玩儿了太久,着凉了——即便他也不确定,一个蛋会不会生病。   一早上小球都窝在被子里没动一下,岑羽原本天天去树下小睡,这一日也没心情去河边了,午饭后便卧回了榻上,半盖着被子,小球拢在怀里。   河边树下,龙神预感到龙蛋将要孵化,伸手向小木屋,几层守护结界罩上。   ——   天界,龙窟丢蛋这么大的事,又恰逢龙神苏醒之时,天君震怒。   再听闻龙蛋被盗,只因区区凡人想用龙蛋当做修炼用的内丹,更是滔天怒意。   天君为此遣了罗蓬天王去往苍山龙窟,又调了几个文职的仙官与秋文一同前往。   龙窟内头晕眼花地一数,九万九千九的龙蛋,果然少了一枚。   罗蓬带着他的几十精兵,与秋文,另外几位仙官站在龙窟前商讨起来,最终一致决定,是哪个凡人、是不是凡人、为什么盗取龙蛋如今都不是最重要的,龙神归天在即,如今顶顶重要的,自是先寻回龙蛋。   于是众仙家看向他们中的一位仙官:“朔悦仙君,你既管的是人籍,还劳烦你给查一查那凡人的去处。”   名为朔悦的仙官点头称是,掐指一算,算出了岑羽离开昆虚仙府后的去处。   朔悦:“是座山。”   罗蓬天王:“现在便去。”   朔悦正要说什么,被秋文率先抢话道:“若是找到了人,他不愿交还龙蛋。”   罗蓬威严道:“那便是凡人,也不同他多客气了!”   朔悦欲言又止。   罗蓬天王已经扭头上路了,秋文、几个仙官头也不回地跟上。   朔悦伸着手:“哎……”   你们倒是听小仙说完呐!   那凡人最后到的地方,确实是一座野山,但那野山如今青云罩顶、龙息澎湃,那是龙神苏醒的野山好吗!?   朔悦边追边想:还有秋文仙官,你真的确定那凡人拿了龙蛋?   他们这些天上当差的神仙,今日都是头一遭知道龙蛋长什么样,合论一个凡人?   哎哎!你们先别这么热血上头好么,这事儿稍微想想都是漏洞百出。   等罗蓬天王领着他的精兵与几位仙官到了龙息涌动的那座凡间野山,刚好跟被天君派来恭候龙神归天的另一位天王对上。   那天王见罗蓬领兵而来,呵斥道:“罗蓬,你他娘的要造反吗?”   罗蓬瞪眼扭头看刚追上来的朔悦,朔悦干笑道:“我正要同你说。”   秋文心虚地看着被龙息笼罩的这片山间野林,蹙眉问朔悦:“你确定是这儿?”   朔悦心说你可以质疑本仙的颜值,但你不能质疑我的专业水平,这是对本仙的职业羞辱。   朔悦点头:“是此处。”   同来的一位仙官嘀咕:“那那凡人不是早死了?”   龙息之下,哪个凡人能安然地活着。   秋文唇角微抿:若真死了,死无对证也好。   却忽听身旁的朔悦小仙站在风里拢着衣袖道:“诸位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朔悦轻飘飘地瞥了眼秋文:“别说龙窟,整个苍山都有天兵把守,平时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如今竟然能让一个凡人靠腿带走龙蛋?”   秋文暗暗咬牙,不动声色,旁边的仙官解释道:“朔悦君还不知道吧?那偷蛋的凡人,其实正是秋文仙官从前在仙府的同窗。”   朔悦发出了一声爽朗上扬的:“哦?”   秋文被这声哦激了下,微微一颤,解释的仙君却是被这声哦鼓励得打开了话匣:“要不都说同窗情同窗情。那人没了内丹,别说飞升,修炼都不能了,秋文君必然是看在从前的同窗情谊,十分地同情他,才同他说了龙蛋的事。”   那仙官就跟第一时间在现场看到似的,说的有鼻子有眼:“至于怎么盗走的,自然是找个时机,跟秋文君把酒闲话、谈天说地,喝着喝着就把秋文君灌醉了,这才有了盗走龙蛋的机会。”   朔悦瞥瞥秋文,又一声爽朗的:“哦!”   秋文被他这两声哦的,汗都下来了。   朔悦则笑眯眯地拍了拍秋文的肩:“倒是小仙眼拙,未曾看出秋文君的‘同窗情谊’。”   秋文未有多言,只觉得这朔悦人精一个。   他耸肩挑开朔悦的手,冷静道:“还是看看怎么在龙神归天前找到龙蛋吧。”   朔悦心里笑,哟,又不找人了?是确定那凡人在龙息下活不成了,还是巴不得他早就死了?   朔悦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包着什么的帕子,四平八稳道:“来之前,我已跟天君秉明了那凡人所在之地,天君便差人去不拒山,问白虎神借了这几片龙鳞。”   有龙鳞傍身,也就不用怕龙息伤体灼魂了。   不过龙鳞总共也只有三片。   朔悦自己留了一片,第二片给了罗蓬天王,最后一天递给秋文。   三位仙者穿云而过,进入了龙息所在的密林,进入后才发现,这处不止有龙息,还有结界。   这结界是谁下的,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能没有阻碍地闯入,只因他们身上都揣了龙鳞。   秋文忽然想到追魂术都找不到踪迹的岑羽。   他之前觉得是岑羽自己下的结界,如今查到此处,难道那挡住追魂术的,其实正是龙神的结界?   三人很快落地。   刚一落地,罗蓬天王便道:“找!”   ——   同一时间,岑羽正在榻上陪小球。   小球不知怎么了,在凉到恨不得掉冰渣之后,忽然又变得滚烫,再接着就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烫。   床榻被这么几番折腾,湿的湿、焦的焦,都不能用了,岑羽就把床铺清开,陪着小球坐在榻板上。   他有一种预感,此时的小球正在经历某个非常痛苦的进化过程。   类似于孵化,亦或者,这就是一种“出生”。   岑羽还算冷静,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帮不上忙,瞎操心也没用。   他坐在旁边,拿眼睛看着,想了想,攥拳举起:“加油!”   就像从前小猫小狗生崽子,也没有留多少余地给他发挥,大多时候,他也只能口头鼓励。   岑羽见一声加油后,小球似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用力,浑身变得又烫又红,赶忙接着加油,不但加油,还各种承诺。   “你要是变成本体了,就能吃我煮的东西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你喜欢看书吗?我可以教你认字。”   “你认全了字,就能自己读故事了。”   “小球,加油!”   小球是在加油,拼了老命的加油,毕竟龙诞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寿与天齐,要么玉石俱焚,它如果孵不出来,别说吃好吃的、读故事,连个球它都当不成了。   天知道它有多拼命地在孵化。   但是龙的孵化太难了,它需要挤破身上那层束缚的蛋壳,还需要把盘裹在身体的脑袋□□,然后再把龙腹下缩着的四个爪子竖起来。   用力!   用力!!   用力!!!   终于,岑羽看到球面上那层鳞甲动了起来,再接着,透明的血红色布满球身,仔细看去,那鳞甲如流水般开始飞速窜动,似是一个透明的红色球里有什么在扭动。   “小球!”   “嘭”一声,球面炸出血色,紧跟着,有什么挣扎跃动着从球里落在了榻上。   岑羽不敢上来就拿手碰,赶忙低头去看,却见从球里出来一个肉粉色的——   胖胖的脑袋,黑黑的圆圆的眼珠子,头顶两侧分别竖着一对犄角,身体长长的,四个爪子,背身有鳞片,细细的尾巴,总共也只有他手掌心那么长。   岑羽愣了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非常像……   “蝾螈?”   岑羽看着这刚出生的小家伙:“你原来是蝾螈啊?”   真龙伪蝾螈拼了老命地把自己孵出来,可算能歇口气了,咚一声侧翻到了塌上。   岑羽赶紧找了块帕子将它盖住,又用指头轻轻蹭了蹭它的小圆头,温声道:“你要睡觉吗?”   刚出生的崽子,都是很缺觉的。   蝾螈宝宝吃什么来着?   岑羽想起他前世一个朋友就有养蝾螈,似乎是吃蚯蚓和小昆虫。   岑羽正要转身拿了锄头去院子里挖蚯蚓,榻上的小家伙飘了起来,甩着尾巴在空气里游啊游,游到了岑羽领口,脑袋一扎,钻钻钻,钻到了衣服下锁骨的位置,趴下,呼呼呼地睡了过去。   屋外,树下,龙神始终未有展露的面孔上勾起了极淡的一点神情。   龙蛋孵化,真龙诞下,从此之后,天地间又多了一条龙。   也好,就叫榕原。 第6章   山林深处,在同一个地方转悠了十几回之后。   “嗨呀,两位仙友,我们迷路了呢。”朔悦仙君口吻愉悦道。   秋文真心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可开心的,迷路了还高兴?   罗蓬天王也为此冷哼。   朔悦解释道:“在下这叫乐观。”   罗蓬天王:“小仙官还是别乐了,这人间的树林原本是困不住我们这些仙人的。龙神苏醒,下了结界,还未敛龙息,又何须在结界中下如此多的迷魂阵?”   又不是战时,何须这样戒备。   罗蓬天王:“别是龙神那儿出了什么事。”   秋文跟着问:“能有什么事?”   朔悦摆摆手,笑呵呵道:“不会啦不会啦,龙神为天而生,受天庇护,怎么会有事。”   朔悦:“不定是龙神刚醒,闲着无聊,随手撒点阵过过手瘾。”   秋文心不在焉道:“但愿如此罢。”   罗蓬天王:“那也须得赶紧走出这迷魂阵,天君命我等下界办事,拖延不得。”   片刻后——   朔悦语气轻快:“嗨呀,又迷路了。”   ——   一个下午带大半个晚上,小家伙都没醒。   岑羽原本想挖点蚯蚓,想想蚯蚓那么大个儿,小家伙嘴一丁点,未必吃得进去,何况刚出生的小崽子一般都是喝奶的。   这小家伙也喝奶吗?   可他这里没有奶粉,要是有牛有羊,倒是可以弄点生乳。   小家伙熟睡在肩头,岑羽尽量放缓动作,没事也就暂时不出门了。   他重新整理了床榻,榻边一卧,乾坤袋里翻书,想看看有没有哪本书是写蝾螈精的,蝾螈精刚出生吃什么。   结果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哪本精怪方面的书是写蝾螈的,倒是找到本《妖魔精怪饲养通则》。   上面说,精怪妖魔刚出生,母乳未必需要,因为大多精怪并不出自母体,这个时候的小生命,需要的是天地灵气。   天灵地气……   岑羽往后翻,看到了集合天地灵气又便于幼崽消化的那样东西。   露水。   树叶上的、花瓣上的,乃至悬崖岩叶上的露水,都可以。   但必须是丑时形成的露水。   岑羽算了算,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岑羽索性没睡,等到丑时,把肩头里锁骨上的小家伙拿指头勾到掌心,放到床中央。   小家伙趴睡得熟,床上又有岑羽身上的味道,很安心,没有醒。   岑羽原本要出门,想了想,乾坤袋里摸出一打符纸,床周围门后贴了一堆,这才掩门离开。   他打着灯笼,走出院子,走过河边。   树下的龙神默默地看着。   他让这凡人在这里,就是为了龙蛋。   其实早可在小龙崽刚出生的时候就把它带走。   可这些时日,龙神隐身坐在这树下这么久,见到龙蛋是如何亲近这凡人的,凡人又是如何与龙蛋相处的,看多了,竟好似也习惯了。   可须知,龙神身上是不存在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有事办事,无事休眠,才是他的正经风格。   如今这般,倒显得他和从前不太一样。   但龙神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不觉得不好,就由着这一切继续下去。   此时岑羽出门搜集露水,龙神跨过小河,进入院落,推开了那扇背后贴满符纸的木门。   龙神进屋,往门后扫了眼,才看向了床上——小龙崽粉嫩嫩、丁点大,盘在床中央,呼噜噜地睡着觉,床周围也全是符纸。   小崽子在睡梦中似乎想挨着什么,没多久往旁边滚了滚,没挨着,再滚了滚,又没挨着,又滚了滚,咚地掉下床。   龙神就这么看着。   小龙崽终于醒了,醒来后感受到另一只龙的存在,瞬间炸鳞,四个爪子慌乱地刨地,飞回床上,躲到枕后。   龙神依旧看着。   过了会儿,小东西从枕头后露出两个眨巴眨巴的黑眼珠子,委委屈屈,害害怕怕。   龙神无甚表情。   实则,同族的两龙早已靠着龙魂飞快地交流过了。   龙崽:别过来。呜呜。   龙神:你叫榕原。   龙崽:哦。呜呜。   龙神:不许呜。   龙崽:……   下一刻,龙神的身影消失了。   他去到了附近的山林,看见了蹲在花丛里搜集露水的岑羽——一片叶子上也未必能有一滴露水,采集的人却是无比耐心。   龙神依旧无甚表情,只是在看见那沾染了泥泞的鞋尖的时候,手一抬,风扬叶片,露水自下,凝聚成珠,定在半空。   岑羽愣了愣,四处看看,什么人也没见到,为这景象觉得奇了。   而他本来就需要露水,既然有什么在帮他,他便承了这份情,站起身走过去,用瓶口触碰露珠取露水。   不多时,满满一瓶。   岑羽对着无人的四下道了声谢,转身往回。   龙神跟在他身后。   其实龙神对这凡人也有疑惑。   起先是龙息伤不到他、龙蛋无故亲近他,而后发现,此人魂魄中有龙魂。   龙神探查过,发现那些龙魂虽然残破到近乎微弱,却极为的圆满。   所谓圆满,是说境界。   ——佛家所说勘破之境。   因勘破,所以圆满。   龙神在不久前还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条龙,然龙魂的境界并未至圆满,这一个凡人,怎么会有龙魂,又怎么会有境界已达圆满的龙魂?   不过既然有龙魂,那便是自己人。   也或许正因他有境界圆满的龙魂,才能孵化龙蛋。   龙神看着走在前面的岑羽。   这个人,很重要。   而这么重要的人,只是个凡人。   凡人弱小如斯,与当年那九万九的龙蛋一般,身怀宝藏,手无寸铁。   龙神其实可以把他带回龙窟,然而近来看多了他与龙蛋嬉戏,竟也看出了几分趣味,便觉得如今这般尚好。   这么想着,龙神手一抬,将一片带着真龙之气的龙鳞送入了岑羽体内。   前面的岑羽无知无觉,忽然定住脚步,扭头看向身后。   龙神跟着止步。   岑羽往身后扫了眼,什么也没看到,转回身接着走。   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   岑羽没有再回头,边走边想:或许真的有谁在。   否则怎么会有露水凝聚成珠,等着他采。   如果真有谁,真是那个帮他采集露水的,要跟便跟着吧。   岑羽莫名有种那位对自己毫无威胁的直觉。   等带着露水回去,小家伙翻着肚皮咕咚咕咚一勺又一勺的全喝了,最后顶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哈欠,耷拉了几下眼皮子,又困了。   岑羽也回了床上,刚躺下,小家伙往他肩头衣服里钻,锁骨上肩窝里趴着一盘。   岑羽拉了拉了领口,露出些肩头来,别捂着它。   一人一崽熟睡了。   龙神守在树下。   ——   山林里,罗蓬天王一脸暴躁,秋文焦头烂额,走在最前面的朔悦精神抖索:“这边。”   迷路嘛,迷着迷着也就习惯了。 第7章   采露水,喂崽子。   采露水,喂崽子。   采露水,喂崽子。   岑羽得心应手地喂养着“小蝾螈”。   这期间,小家伙飞速长大,从手掌心的长度长到了能绕手腕一圈,又长到了能绕着脖子一圈。   鳞甲也不再只是肉肉的,开始出现薄薄的一层透明鳞片。   尾巴尖上还长出了几缕小绒毛。   发现小家伙尾巴上长绒毛的时候,岑羽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见过的蝾螈。   蝾螈不是两栖动物吗,怎么会长这种猫猫狗狗才有的圆毛?   嗯?   是不是不太对?   但岑羽也只疑惑了小小的片刻。   不是蝾螈就不是吧,小家伙还会飞呢,也没见哪个蝾螈会飞的。   这一日,小家伙按捺不住,不肯只在小木屋附近活动,岑羽便跟着他,去到林子里。   到了林子里,小家伙也不飞了,要么挂在岑羽肩头,要么跟半条腰带一样系挂在岑羽腰上。   岑羽捡了根树枝挑树上的果子。   正挑着,腰上的小龙崽忽然抬起了头,目露警惕地看向林子里。   岑羽所有感应,低头看小家伙。   小家伙飞了起来,用嘴咬住岑羽的袖口向相反的方向,岑羽立刻懂了,轻脚轻步地离开原地。   他刚离开没多久,一行三仙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罗蓬天王焦头烂额:“可算走出那迷魂阵了。”   秋文皱眉:“还是快些找吧。”   朔悦笑笑,问:“找人,找蛋?”   秋文没理他,低头看到地上落着的大片果子,没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从前仙府里也有这种树,每逢这个季节,也是大片大片地结果,但这果子并不容易自己掉下来,得拿了杆子敲,一敲就能掉不少。   秋文忽然抬头,看向山林内。   朔悦也看到了,同做过凡人,也知道这果子是怎么回事。   朔悦敛了先前的笑意,看进林子里:“看来我们快寻到人了。”   罗蓬天王反应过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那凡人竟然还活着?”   秋文绷着神色:“追。”   三个仙人在走出迷魂阵后,要追一个凡人何其容易,不过片刻,岑羽便被围住了。   被围住前,小家伙化作指头那么长,被岑羽塞进了袖子里。   罗蓬天王威严赫赫,上来也不废话:“你便是岑羽?”   岑羽心道你说了个废话,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堵我干嘛?   再一看,三人里果然有个眼熟的——那位往他床尾塞蛋的隐身人士。   秋文对上岑羽的目光,率先抢话:“我念着与你的同窗旧情,你怎可那般对我?”   岑羽:我哪样了?   秋文手里瞬间出现根鞭子,对着岑羽就抽了过去——要把假的坐实成真的,还要不漏太多破绽,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不可!”罗蓬天王喝道。   朔悦异口同声:“住手!”   已然晚了,秋文那一鞭子结结实实朝着岑羽身上甩了过去,要拦也来不及了。   而挨这么一鞭,别说法力全无的凡人,即便是修真人士,也得去掉半条小命。   眼看着鞭子就要甩在岑羽身上,忽然,岑羽袖口里钻出了什么,变大变长后,与鞭子缠在了一起,带着鞭头一拐,甩向了旁边。   什么东西?   秋文扬鞭再甩,要把东西从鞭子上甩开,还想一鞭双雕,顺便抽死岑羽,被赶来的罗蓬天王攥住了手腕。   怎可对凡人动这样的杀机?   罗蓬天王喝道:“秋文!”   鞭子上的小龙崽飞回岑羽身边,一半挂在岑羽背后,头竖在岑羽肩上,半露半躲,毕竟小,到底还是有些怕的。   岑羽没怕,他已经飞快地认清了局势,知道这里不是那个想抽他鞭子的“秋文”说了算的。   另外两位似乎有和秋文不太一样的立场。   既然如此,岑羽便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果然,三人中一位长相俊俏的白衣青年客气道:“抱歉,吓到你了。是这样……”   看清岑羽肩头后的小家伙,朔悦卡住了:“呃……”   就听秋文大喊道:“是蛟!他必然是和蛟族有勾结!”   蛟?   岑羽扭头看了看肩头的小家伙,小家伙也扭头,眨巴着两个黑黑的眼珠子。   如此,在朔悦、罗蓬天王眼中,事情多少有些复杂了。   众所周知,因为一些原因,蛟族与龙神是有些不对付的。   如今一个凡人疑似盗取龙蛋,还同时跟蛟族混迹在一起……   难道是蛟族提前知道龙神苏醒,特意勾结了这个凡人盗取龙蛋?   罗蓬天王不再管秋文,神色威严地看向岑羽:“是你盗取了龙蛋?”   岑羽:龙蛋?   罗蓬天王一脚踏下,地动山摇:“若果真是你,速速交出!”   岑羽:哥们儿,你在说啥?   岑羽多少猜到这三人的身份,也不想小命就此交代,立刻表态:“我没拿,我不是,我没有!”   罗蓬天王已经祭出了锁妖塔。   锁妖塔一出,风涌云翻,秋文神色晦暗地站在罗蓬身后,朔悦衣袍鼓动,伸手制止:“天王,先等等!”   罗蓬却觉得没必要等了。   既然有蛟族掺和其中,那便是兹事体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凡人看似也不简单,未免后患,不如先镇压,带回天庭,由天君亲自审问。   岑羽在烈烈狂风中屈膝稳住下盘,同时用手按住小家伙,心里直骂。   那个秋文之前又是隐身又是偷偷给他送球,果然没好事。   龙蛋?   龙蛋要是在他手里,总不能是小球吧?   小球都被他孵出来了,这些人又说是蛟。   是蛟那就是蛟蛋啊!   蛟蛋和龙蛋又不是一个物种,那还抓他干什么?   岑羽在这些仙人面前的武力值无限等同于零,只剩一张嘴,于是边吃风边扬声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龙蛋!我只知道他曾经带着一个蛋去过我住的地方,还把那个蛋悄悄放在我床尾!”说着指向秋文。   罗蓬听见了,却不理会。   反正一个偷蛋,一个失责,都是要押回去的。   孰是孰非,自有天君审判。   岑羽能说的都说了,既然抗争不了,又走不掉,便调整心态地暂时认命了。   他转身背着风,把小家伙搂进怀里,放进衣衫中:“别出来。”   小家伙刚出生才几天,对这阵仗明显怕得不行,飞快地钻进了岑羽怀中。   岑羽心知秋文要害他,那个托着塔的不听,便转向那位白袍青年,客气道:“我只是凡人,连法力都没有,还烦请你跟那位将军说一下,别如此兴师动众了,我自己……”   忽然这时,岑羽感觉腰上紧了紧,他第一反应是小家伙在衣袍下面又挂上了他的腰,很快又觉得不对,他身后……   不是小家伙。   是有人在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岑羽刚要扭头,忽然林间翻涌的狂风更凶猛地席卷开,树木拔地而起,随疯旋绕,风烈如刀。   怎么回事?   秋文、朔悦、罗蓬天王被包围在飓风中,即便是仙人,也快稳不住身形。   罗蓬天王还记挂着他此行的任务,风刀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还要看向岑羽之前站的地方,想把人收进锁妖塔。   可哪里还有人?   秋文抬手遮在眼前,顶着飓风大喊道:“人呢!?”   只有朔悦最为务实:“二位,我先跑路保命去了。”   说完飞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被龙息渲染得多日青灰的天空骤然放晴。   梵音大盛,钟鸣恢弘。   祥瑞与七色云交相辉映。   云层深处,有龙影翻动。   候在山林外的大部队齐齐跪下。   龙影却未从云中露面现身,径直往九重天飞去,最多只是居高临下,用金色竖瞳淡漠地扫视了跪拜的众人一眼。   跪拜大部队的末尾,朔悦顶着头沾了杂草的乱蓬蓬的头发匆忙跪下。   还好还好,赶上了。   云层中,青色巨龙飞腾。   岑羽怀里搂着熟睡的小龙崽,躺在龙脊后的白色鳞毛中。   他这趟没晕,主要这次不像小球那次,坐的不是云霄飞车,而是露天版的头等舱。   又宽又稳。   但岑羽还是觉得十分不真实。   他低头,看了眼身下青色的鳞甲,再看了看怀里长了尾巴毛的小家伙。   所以真的是……龙?   他们现在要去哪儿?   岑羽抬起脖子,看向头顶云层深处的万丈霞光。   天上吗?   岑羽这时忽然想起他在书上看到的龙|神|的|名|字。   诞于苍山,名唤沧沉。 第8章   恭迎龙神归天在天界是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也颇费流程。   首先,早在龙神苏醒、有天象之兆的时候,便要派人下界去候着。   与此同时,天界上上下下,都得吩咐到,随时恭候。   接着,待龙神归来的当日,天君须领着重仙家等在第一天的天门处。   只等龙神归天,便三叩九拜地行一番大礼,大礼过后,再由天君亲自将龙神迎去第十天。   此后天界举办一连七日的恭迎宴。   待到第八日,龙神会在第十天降下福祉。   不仅如此,因这代天君是个死脑筋、老古板,连恭候龙神时各仙家的袍子的制式都严格定死。   穿错了都不行,穿错了都要罚。   更甚至,还特意为归来的龙神准备了归天祭礼时的帝袍。   于是当梵音大盛、祥瑞满天,预示着龙神即将归天的时候,天君早领着一众仙人,乌泱泱地候在了第一天的天门处。   待得龙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除天君外,大大小小所有的仙都跪了下来。   天君威严地站着,眼中满是期待,还在想这次龙神归天跟前几次都不太一样,竟化了原形……   等等,那是什么?   天君眯眼,看向龙脊后的一段白色鳞毛。   天君:是本君眼花了,竟在那鳞毛里瞧见个人?   细看又什么都没再看到。   天君:是眼花了。   一定是因为太激动了!   天君继续威严地站着,只等龙神飞近,以人身落地,他好先拜上一拜,再亲自为龙神递上帝袍。   然而青色巨龙飞近后只在第一天的天门之上盘飞了片刻,接着便没有停留地直飞上天——雷劫的闷响在云层深处翻滚。   与此同时,从龙脊上落下个人。   那人落下的时候,天君那特意为龙神准备的帝袍从托盘里飞了出来,裹在了那人身上,帝君瞪着眼睛调头望过去,一众跪着的大小仙的眼珠子也跟着飞了过去。   龙龙龙龙……龙神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   谁?   什么身份?   能爬帝君的龙脊,还能裹帝君的袍子?   等等,他怀里抱着的又是什么?   蛟?   不对,是……!是……!   忽然有人大喊:“天君,是龙!”   幼龙!   第一天的天门前顿时炸起一片。   只有岑羽身上裹着袍子、怀里兜着小龙崽,一脸茫然地缓缓落地——嚯,跪了这一大片,要不要这么客气。   何止客气,还有唯一站着的天君一脸严肃地快步走来。   走近了,看看岑羽,看看他怀里的龙崽,看看岑羽,看看龙崽,看看岑羽……   岑羽:大哥,看够了吗?   “大哥”一脸憋得不行还得继续严肃的神色。   岑羽以为他要问什么。   却见天君威严地扭头冲身后众仙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恭迎太子殿下!”   —   沾了怀里龙太子的光,岑羽被安排在了天界一处名为“幽明殿”的地方。   据说是从前龙神住过的。   而幽明殿也不是岑羽之前住过的那两个小木屋,很大很宏伟,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还有殿官、宫娥侍候。   住进后,天君来了,看了看岑羽怀里呼呼大睡的龙太子。   天君派来的医官来了,给龙太子做了一个简单的全身检查。   天界掌管真颜真身镜的仙官也来了,拿着镜子对着小龙和岑羽照了又照,再三确认,小的是龙,大的是人。   这么几番折腾,等人都走了,岑羽才终于得了清净。   清净的同时还有殿官侍奉,为他腰后塞云垫,端茶食、捧水果。   岑羽搂着龙崽舒坦地歇着,边歇边撸龙,边撸边想,他这趟也算完美符合穿越定律了:穿越人士必有金手指。   ——谁能想到呢,球不是真的球,蝾螈也不是真的蝾螈,更不是蛟,而是龙。   还是那打光棍的龙族仅有的一只龙崽。   岑羽都不知该说他自己撞大运,还撞大运。   只是不知那把他带上天的龙神又去哪儿了。   殿官倒是知道:“龙神这趟归天,刚好遇上雷劫。”   岑羽点头:原来把他带上天又丢下他一个,是因为要去渡劫。   殿官又道:“龙族的雷劫需得七日。”   七天。   岑羽:也就是说,他要见到龙神这个金大腿,至少还要等七天。   为什么称龙神是金大腿?   岑羽:这还用问吗?   要不是龙神,就这封|建|制|度的大环境,那一群仙能在他一个普通人面前跪着?   他能一上天就住宫殿,还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岑羽很清醒,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龙族唯一的幼崽既然已经成功孵化,龙神把龙崽带上天不就行了,何必顺爪捞他一起?   有必要?   岑羽觉得很没必要。   但再没必要他如今也已经到了天上。   岑羽向来遵循适者生存那套理论,嗨,来都来了。   就当是来天上度假顺便七日撸龙的。   何况这天上的云床、云垫是真的软,东西也好吃,连水都是甜津津的。   岑羽:舒服!   天庭内殿,仙官们的讨论声纷纷扬扬。   龙族终于又诞下一龙,这可是比龙神归天还要令人振奋的大喜事。   当然,这里没谁相信一个凡人能以区区凡胎肉|体诞下真龙,龙崽必然是从龙蛋里孵化而来的。   而龙神之所以让一个凡人男子搂抱照料龙崽,又亲自将人带上天,想必是因为龙蛋的孵化与那男子有关。   因而对那位名为岑羽的凡人男子,天界自是不敢轻怠。   如今众仙之所以议论不停,只因天界从未有过凡人。   一个凡人,怎能在天上?   有人对君位上的天君拱手,争辩道:“他既是与孵化龙蛋有关,又被帝君亲自接上天,即便从前没有这样的规矩,如今也是该破例的。”   另一人:“先不说什么先例不先例,破例不破例,天界是什么地方,凡人的肉身能承载这天上浩浩荡荡的缥缈之气?”   又一人:“医仙不是去查看过,说那凡人身上有龙鳞吗?沧沉君亲授的龙鳞,还能护不住他?”   再一人:“不如等帝君雷劫过后再议?”   天君在君位上吃着葡萄,满脸思考。   就在这个时候,罗蓬天王回来了。   众仙这才止住,把殿中央让出来。   罗蓬还不知龙神归天带回来一个凡人,回来便径直报了寻龙蛋前后的经过,又说发现此事很可能与蛟族有关。   蛟族?   怎么又有蛟族的事?   天君和众仙家满脸疑惑。   罗蓬:“那凡人似是有勾结蛟族盗取龙蛋的嫌……”   “慢着。”天君放下葡萄,手背抵着额头,理着思路。   “你刚刚说,你们追到龙神在凡间休眠的那座山,靠着龙鳞进入结界,走了几天走出迷魂阵,终于遇到了那个带着幼蛟的偷龙蛋的凡人?”   罗蓬天王:“是。”   庭内鸦雀无声。   天君继续理:“龙神栖息的地界,凡人,龙蛋,幼蛟……”   天君抬眼,居高临下地看向罗蓬天王,问:“你确定那是幼蛟?不是幼龙?”   罗蓬天王:“……”   天君不愧是天君,早已从蛛丝马迹中理清了大半的真相。   他抓起葡萄扔向罗蓬,气道:“动动你的脑子?凡人能活在龙息之下?”   “沧沉君刚带着幼龙归天,到你嘴里张口一句蛟,闭口一句蛟!蛟跟龙你都分不清?!”   罗蓬满脸茫然。   这才有仙官凑过来低声解释道:“快别提什么偷蛋不偷蛋了。这趟龙神归天,带回来一个凡人,还有一条刚出生几天的幼龙。”   显然正是罗蓬他们在山林中遇到的那个凡人和所谓的幼蛟。   “真少了一枚蛋,那也不该是被盗了,而是被孵出来了。”   一个孵,一个盗,能是一回事?   “这也是赶巧龙神去渡劫了不在,他要是在,知道你对他的人和他的幼龙祭出锁妖塔……”   罗蓬膝盖一软。   天君怒道:“外面跪着去!”   不多时,罗蓬到了外庭,啪一声跪在朔悦和秋文旁边。   朔悦、秋文齐齐扭头看他:什么情况?   内庭的侍官忽然唤朔悦,说天君有请。   朔悦起身,到了内庭,得来飞升上天后第一次如此隆重的注目——内庭所有大大小小的仙官都看着他,包括君位上的天君。   朔悦:?   便听天君道:“你既管人籍,龙神带回的凡人,便由你去照看吧。”   朔悦闻言挑眉:龙神?带回的?凡人?   操操操操操操,不会是之前差点被罗蓬弄进锁妖塔的那个吧?   这时,内庭侍官提醒天君,说外面还跪了一个,就是守龙洞失责丢了龙蛋的那个。   天君不怒自威:“若不是龙蛋已然孵化,他有九条命都不够赔!卸了他的职,关起来!”   于是不过半日,有关龙神归天时带着一只幼龙、还带回一个凡人的消息传遍了天界每一个角落。   这下可不止能跟着天君在第一天迎接龙神的高等仙官们知道了,普通的、低阶的仙官也都听说了。   同听说的,还有那凡人的名字。   岑羽。   昆虚仙府的岑羽。   那个没了内丹千年,自己不能飞升,只能看着别人飞升的岑羽。   出身自昆虚仙府的一众仙友:!!!!???   有人试图打听,更有甚者直接借着点交情向朔悦探听。   正往幽明殿赶去的朔悦:“快别问了。龙神的人,岂是我等能多问的。”   打听的人明显没把岑羽放在眼里,当着朔悦的面便道:“他当年没了内丹,在仙府里连条狗都不如。”   朔悦对这番狂言冷眼以待,不动声色道:“你又岂知,在龙神眼里,我等能不能给他的人,做半条狗?”   那人赶忙噤声,拐开话题,问朔悦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朔悦拢着宽袖,吐了口气,幽幽道:“去修补我曾经稍不留走错的人生。” 第9章   岑羽不是缺觉的幼崽,歇够了,便躺在床头思考。   龙神被他定位为金大腿没错,可他凭什么能遇见这只金大腿?   岑羽低头看了看怀里盘着的小龙,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如今的龙崽、之前的龙蛋。   岑羽又很快想到,当时是小球拉的雪橇,把他带去的河边小木屋,难道小球带他去的,就是龙神所在的地方。   所以龙神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他一直和小球在一起?后来小球孵化出来,龙神要回天上,便将他一起带着了?   岑羽拨开云雾看本质:在龙神眼里,他是龙崽的——同伴?玩伴?孵化助产士?照料人?保姆?   ……姆妈?   岑羽豁然开朗,一下认清了自己在龙神心里最大概率会有的定位。   这下岑羽心里有数了。   又想:姆妈就姆妈吧,他从前养猫的时候还是猫奴呢,身份不重要,反正他也很喜欢怀里的小家伙。   唯一不好的,就是如今金大腿不在,他对天上的环境也不了解。   ——天上再好,也不是天堂,只要有人,不管是仙是鬼,就容易产生麻烦。   好比原主,都已经一个人遗世独立地活在仙府后山不问世事了,也能被只色中饿狼盯上。   何况自己不久前那么高调的现身,又以凡人的身份初来乍到……   岑羽心态虽稳,但上一世经历使然,依旧本能地警惕陌生环境:就怕他自己不惹事,麻烦主动找上他。   要是能有个信得过的人问问,或者有点书看看,了解下天上的情况就好了。   岑羽正想着,外间传来殿官毕恭毕敬的声音,说来了位天君派来的仙官。   岑羽一边起身一边心道:天君之前又是亲自来又是遣人来查看,脚指头想都知道,不是很相信他一个凡人能把龙崽照顾好。   要不是龙崽怎么睡都要蹭在他怀里,天君恐怕早把龙崽接走了。   如今又派人来,怕不是特意找双眼睛来盯着他。   岑羽一面心底门儿清,一面把龙崽兜在怀里,出去见“客”。   结果这客他竟然认识——山林堵人“三剑客”里对他最客气的那位。   朔悦则客客气气地拱手拜了拜:“小仙朔悦,之前与贵人有几分误会,还请贵人海涵。”   岑羽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看是他一个,还是三个。   朔悦忙道:“只有小仙。”   岑羽便笑了笑,入乡随俗地喊了一声朔悦君,接着道:“确实是有点误会,解开就好。”   一人一仙谁跟谁都不熟,客气疏离地各自坐着,各喝了两口茶,殿官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候着。   接着,朔悦说明来意,说他在天上是个掌管人籍的小官,因他掌着人籍,岑羽是凡人,天君才遣了他来。   朔悦:“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岑羽君尽管同我开口。”   岑羽确实有需要,需要了解这天上的大概情况,但他不会随便信任谁,只当这些都是客气话。   结果朔悦喝完了茶,临走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匣子,又摸出了几本书,起身拱手道:“岑羽君初来天上,约莫会有些陌生、有些无聊,这些书闲来时看看,权当解闷。”   朔悦走了,岑羽把那几本书翻了翻,《天界二三事》《天界编年史》《从第一天到第十天》《细说天界》。   匣子打开,两排灰棕色的药丹。   岑羽问殿官,这些药丹是什么,殿官看了眼,回道:“去浊丹。”   一般是给飞升上天的得道者所用,用以去除在凡间沾染的浊污。   岑羽问了句:“不去除会如何?”   殿官:“浊污便是凡尘之气,与天界缥缈之气相悖,于肉身有损。”   岑羽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一瞬间,身体轻便了许多。   那几本书也来得很是时候,帮岑羽对天界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   说这天上,从第一天开始,有九重天,九重天之上,还有第十天,仙人们都活在第十天之下的九重天,而仙人也分原住民仙与得道飞升的外来仙。   又因外来仙在得道飞升前,出自各修仙门派,飞升后又以门派出身抱团论事,因此天上的派系关系也极为复杂。   尤其是出身自大世家、大门派的飞升者,更是能因为有前辈仙人的提拔帮助而谋得不错的差事,比如在远古神族麾下干事。   岑羽原本以为去到远古神族麾下会是多了不起的差事,结果书上说,这些差事差不多就是给龙族守守龙窟、白虎神的不拒山看看大门。   岑羽:……?   看出来了,你们天上的内卷有点严重。   看着看着,忽然翻到书里夹着的一片叶子。   岑羽以为是朔悦当书签夹在书里的,正要随手夹回去,忽然看到叶片上显出了几行字。   “岑羽君,小仙翻阅你在人间的生平,知你曾于昆虚仙府修炼。   天上昆虚一派仙人众多,你的同门、同窗、旧识亦有不少。   可自你上天后,同窗、旧识中至今未有谁前去幽明殿。   此中缘由,不得不防。”   —   那厢,朔悦刚从幽明殿出来,有关岑羽的争议便已经传开。   “龙神帝君带回的凡人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   “听说他当年在仙府修习时,便是个人品不正的货色。”   “真的啊?!”   “你没听说吗,他出自昆虚仙府,拜的昆虚门,明明是修仙人士,却连个内丹都没有。”   “修炼的怎会没有内丹?”   “所以说此人经历复杂。”   “也是,若他品行高洁,怎的上天后都未有同窗、旧识前去见他?”   “见他?怕是避嫌都来不及吧?”   朔悦走了一路,听了一路。   碰巧遇见个熟人,聊了两句,说是天君早已听到这些碎语,正与几个仙官在内庭商议,还发了老大一通火。   怎能不发火?   这代的天君刻板严肃,向来眼里容不下沙子,龙神是多神圣高洁的存在,怎容一凡人从旁玷污。   熟人感慨:“那位岑羽君,怕是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要被提去问话咯。”   哪儿用几天,朔悦前脚走,后脚便有天兵将幽明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有内庭的侍官来下旨,说天君有命,令凡人岑羽前去内庭问话。   同时,还要他交出龙太子。   岑羽心道我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你们这剧情也急转直下得太快了。   眼看着得了令的殿官走上前就要把小龙崽从怀里抱走,岑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小家伙塞进衣袍前襟里。   殿官一顿,不便上手,看向内庭侍官。   侍官手里有天君的旨,威严得很,当即对岑羽喝道:“放肆!”   岑羽一句话给他堵了回去:“我是龙神亲自带上天的,我来的时候便是如此,”如此搂着龙崽,“有什么可放肆的?”   侍官顿了下,想了想,眯眼道:“你区区凡人,倒也不必拿龙神当说辞!”   说着亲自动手,准备抢也要将龙太子抢过来。   然而侍官的手刚碰到岑羽,便被一团青色火焰灼到。   殿官和内庭侍官均是一愣,纷纷认出那是龙神的火焰,侍官更是甩着手上的火,却如何都无法灭掉,用灵力也不行,眼看着真龙之火有向胳膊蔓延的趋势,侍官吓得直接对着岑羽跪了下去,边跪边求饶,那火焰才渐渐灭了。   这下谁都规矩了——殿官低头退后,内庭侍官灰头土脸地托着被烧伤的手走出内殿。   不多时,有铠甲劲装的高大男人走进,与之前的罗蓬天王一般魁梧,威严赫赫地一站,冷面冷眼地伸手,示意岑羽:“请吧。”   不久后,岑羽站在了内庭。   有天君,几个阶品极高的天官,还有便是岑羽熟悉的三张面孔:秋文、罗蓬天王、朔悦。   其中只有朔悦看向岑羽,向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又往他塞了龙崽拱出一快的怀里扫了眼。   岑羽领悟,这是让他稍安勿躁,别被吓到。又让他借好如今傍身的“势”。   岑羽倒是一点没怕,也料这天君不敢把他如何,毕竟他是龙神带回的人。   而恰恰也是这一点,成了天君眼中的沙子。   一个凡人。   如何能留在天上?   不合礼数!   不合规矩!   不合天法!   他若是品行高洁,待龙神渡劫归来,还能想个法子助他早日飞升,合规合情地留在这天上。   偏他那遭人非议的底子都被起了,如今不过来了小半日,就闹得沸沸扬扬,这样的人,如何能留在天上,合论是照养幼龙、留在龙神身边?   天君越想神色越冷,斥道:“我原本很是喜悦,这天上又多了一条龙。然你先前便有盗取龙蛋的嫌疑,上天前在人间的品行亦有待商榷。”   天君在高处盯着岑羽:“本君如今便问你,你是如何见到了龙神,又是如何得来的一枚龙蛋。”   又看向秋文:“如今便令你二人当面对质,看这龙蛋到底是如何丢的!”   天君的赫赫威严笼罩内庭。   这个时候,本该是极为严肃的,或者是岑羽开始解释,要么是与秋文对质龙蛋到底有没有被偷,然而……   “呜呜”一声,岑羽衣服里那拱起的一块忽然动了下。   岑羽低头看怀里,抬臂搂着身前,轻轻拍了拍。   呜呜声没了,龙崽似是又睡了过去,庭内也静得出奇——包括天君在内,一众人下意识屏息,目光紧盯岑羽怀中。   又哄拍了会儿,岑羽才抬头,看向天君,用很轻的声音道:“有露水吗?”   天君紧张地看着岑羽怀里,什么对质什么审讯,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眼里只剩下那龙族唯一的幼崽。   岑羽说要露水,他赶忙招手示意身边的内庭仙官,压着声音:“露水。不!琼露,取玉露台的琼露!”   至于这凡人该不该留在天上、品行高洁与否……   天君:龙崽要紧!先紧着龙崽! 第10章   岑羽是穿越的现代人士,没有这个世界的尊卑观念,更没有天界的等级意识。   他面见天君,全然是进了别人家地盘见老大的感觉,陌生感远胜过其他。   此时小龙崽有需要,他就顾不上什么面见不面见,天君不天君了,先管崽再说。   因此抬头就问天君要露水,等内庭的侍官端了琼露过来,也只顾着拿勺子喂衣襟里半醒半睡的小龙,且喂的那叫一个专注认真。   喂完了,又搂着哄了哄、托着拍了拍,全然是一副心无旁骛、悉心照料的模样。   看得君位上的天君都在不自觉间站了起来,眼睛盯着,脖子越拉越长。   内庭的其他仙官,罗蓬、朔悦,乃至秋文,也都是如此。   而秋文眼见着这一幕,远比在场其他人的感受要复杂得多——   岑羽,他到底撞了什么天大的好运,能孵出龙蛋?   内丹都没了,千年未能飞升,竟然就这么被龙神带上天了?   还能亲自照料这天上地下唯一的龙崽?   而他呢?   非但守龙洞失责,还步步算计步步输,输到如今仙籍都快保不住了。   可明明最早的时候,岑羽才是满盘皆输的那个,他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   秋文只觉得眼前皆是讽刺,暗中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那厢,岑羽哄好了龙崽,已经飞快地摸清了形势。   朔悦还真没提醒错,龙崽就是他如今的“势”。   天君想审他?   自然是想的。   而天君更在意他怀里的龙崽。   岑羽没有利用龙崽的想法,也根本无需利用,因为如今的形势就倒在他这边,他顺着走就行。   认清这点后,岑羽便撤掉神态间对这陌生环境的戒备,以温和放松的神情看向了这内庭的主位。   天君前一刻还拉长了脖子探着目光看龙崽,下一刻便敛起神情,坐了回去,端出威严。   岑羽笑了笑,也不说其他,道了句:“又睡着了,天君想看吗?”   君位旁的侍官正要呵斥放肆,便见屁股刚贴上君座的天君一下站了起来。   仙官:“……”   “咳……”天君咳了声,迈步下玉阶。   ——他坐那么高,龙崽窝在衣服里,还真瞧不见。先前在第一天、在幽明殿,龙崽一直盘着睡,他只瞧见团模糊的龙身,连捋尾巴毛都没见到。   走近了,岑羽把怀里的一团轻轻颠了颠,将盖着小家伙的外衫拉开些许,露出里面呼呼睡着的龙崽——粉嫩嫩的犄角,白嫩嫩的脑袋,光滑半透的鳞甲,还有那半蜷着缩在身下的小嫩爪,以及尾巴上已然长出的几缕白色圆毛。   龙!   龙崽!   几十万年来龙族孵化的第一只龙崽!   天君屏息看着,眉头当场挑上了天灵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甚至紧张地示意岑羽把小龙崽兜好,别从外衫的前襟里掉出来摔到。   又唤内庭的侍官,以及押岑羽过来的天王,呵斥他们是怎么办事的,带人来也不知道给岑羽君换身天界的云裳,龙崽如此幼嫩,凡间的布料粗糙如斯,伤了冻着龙崽,他们能担当得起!?   侍官:“……”   押送人的天王:“……”   岑羽全程未有多言,温温和和的模样,只搂着怀中,间或用掌心轻拍龙崽。   天君一见,沉吟一番,再不提什么丢龙蛋、对质、审讯,反而让岑羽赶紧回幽明殿。   又说:“如今神君尚在渡劫,他既将太子托付于你,你悉心照料便是。”   岑羽点头,同时接了句话:“我在凡间时便见过几次秋文仙官,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似是有什么事需要讲明白?”   天君站在岑羽面前,威严道:“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本君自会处理。”   说完示意内庭侍官:“赏。”   内庭侍官吊起嗓子:“赏!”   天君:“将玉露台赏与幽明殿。”   内庭仙官:“赏幽明殿雨露台一座!”   众仙:“……”   秋文:“……”   这是面见、审讯?   最后什么都没问还赏了?   岑羽则看都不看他们,在得了天君的赏后,兜着龙崽,脚步轻快、目不斜视地走了。   只是在经过朔悦的时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朔悦含笑,微微拱手。   等人走了,天君回到高处的君位,内庭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炷香里,罗蓬终于看明白,老老实实地与身旁的朔悦用神识交流了几个来回。   罗蓬:太子为大。   朔悦:自然。   罗蓬:那凡人,哦不,岑羽君,背靠龙族。   朔悦:自然。   罗蓬:我等先前只是奉命行事,并未伤人。   朔悦:自然。   罗蓬:说点别的!   朔悦:秋文仙官失责在前,撒谎在后,我等所为皆在他诱导之下。   罗蓬:自然!   内线沟通完,罗蓬与朔悦前后跟着跪拜了下来。   罗蓬:“秉天君,我等此行,皆因秋文仙官自诉龙窟丢蛋为始。”   “也是秋文仙官亲口所言,龙蛋为岑羽君所盗。”   朔悦:“可凡人为何能于龙息下安然无恙,当初秋文仙官甩鞭前,我等亦有所疑惑。”   罗蓬:“这其中必有问题。”   朔悦:“必有虚假。”   罗蓬、朔悦:“望天君明察!”   秋文:“…………”   天君眯眼,幽幽道:“甩鞭?”   秋文赶紧跪下,本能地拉同行人一起下水:“罗蓬天王!你不也祭出了锁妖塔?”   罗蓬不慌不忙地与他对质:“我祭出锁妖塔,只因你当时喝了声‘此人必与蛟族有所勾连’。”   罗蓬向天君拱手道:“当时朔悦仙官同在,我等所言孰是孰非,天君尽可明察。”   到这个时候,天君连审都不用审就知道这守龙窟的秋文很有问题了。   原本把岑羽叫来,是想两个一起处理了,该罚的罚,该贬的贬,如今岑羽于龙族有益,须得留下,这满口谎言的秋文……   “来人。”天君不紧不慢,伸手指向秋文,“把他交给‘缥缈殿’。”   缥缈殿,仙人犯事羁押、审讯、裁断之处。   而缥缈殿至今裁断的仙人,无一例外,通通都被削去仙籍、抽去仙骨、斩断仙根,贬下凡间,永世不得飞升。   秋文只听缥缈殿这三字便被抽去了神魂,再不敢妄图推卸责任,求饶道:“天君!天君!是我失责丢了龙窟的龙蛋,是我失责!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认罪!我都认!削我仙籍贬我下凡都行,不要送我去缥缈殿!不要——!”   天君未置一词,秋文早已在哭喊中被天兵拖了出去。   罗蓬与朔悦默默对视,果然,根本没人盗取龙蛋,就是秋文自己把龙蛋弄丢的。   至于那龙蛋怎么到了岑羽手里,岑羽又是怎么把龙蛋孵出来的……   不重要了。   因为孵出幼龙这个结果,远胜过一切。   至于秋文……   天界月月有仙官被送进缥缈殿,月月有仙人被推下斩仙台,多秋文一个不多,少秋文一个不少。   秋文若不做这等胡编乱造、推卸责任的蠢事,早一步认错认罚,根本不必到今日。   罗蓬亦后怕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当时狂风大作,他未来得及将那凡人与幼龙收进锁妖塔,幸好。   从内庭出来,同行的朔悦听了这番后怕的话,笑道:“天王言重了。锁妖塔收得进妖,可收不进龙族。”   罗蓬:“我知道。收不进真龙,不是还有那凡人吗。”   朔悦又笑了:“怎么可能。”   “龙神互得紧,可不会让你的塔锁了他的人。”   罗蓬这才反应过来,那阵飓风原来是龙神……?!   朔悦点头:“正是。”   罗蓬恍然大悟,可算知道明明天君不喜那凡人,朔悦为何还是会站那凡人了。   原来早看清了一切。   罗蓬对朔悦拱手,厉害。   朔悦回礼,客气。   罗蓬恭维:“难怪从前掌人籍的仙官每每做不长久就要被押送进缥缈殿,只朔悦君坐稳了这个位子,干了如此多年。”   朔悦苦笑:“天王你可别挖苦我了。”   他那哪儿是坐稳,压根是小门小派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散仙飞升,安稳的差事得不来,硬被塞了这么一个‘催命’的烂活儿。   罗蓬想了想,念着朔悦这趟提醒他的情意,也提醒了朔悦一回:“天君不是命你去幽明殿么,你不若多与岑羽君走动,等龙神回来,让他替你美言几句,换个差事。”   朔悦面上点头,心里再次苦笑:天王这样的原住仙人果然心思单纯,哪儿能理解他们这些飞升上来的处境?   还让岑羽君替他美言?   岑羽自己能不能安然等到龙神渡劫归来都为未可知好吗?   真当这天上能容下一个凡人?   岑羽的处境,早在他从龙脊上高调现身的那一刻开始,便足够糟糕了。   须知这天界,关系盘根错杂的天界,根本容不下一个不站队的散仙,合论是凡人,还是个背靠至高权威的凡人。   朔悦轻轻一叹。   又吐槽龙神:把人带去哪儿不好,要带来这乌烟瘴气的天上。   凡间乡野世外桃源它不香吗?   真香。   被赏了玉露台第一时间过来看看的岑羽如是感慨。   他本以为玉露台就是个盛琼露的台子,以后龙崽要喝露水就来取,结果跟着幽明殿的殿官过来一看,竟是个宫殿。   这宫殿名为玉露台,主殿内有一方活泉,泉口生生不息地流淌着琼露。   据说这琼露于仙人是美酒,于幼崽是琼汁,于凡人则可洗筋伐髓、去浊去秽。   岑羽站在泉口边,玉露台当差的仙官恭恭敬敬地端过来一只盛了琼露的琉璃杯。   岑羽接过喝了口,果然顿觉身心飘然轻盈,比朔悦先前送的去浊丹更有奇效。   玉露台的仙官这时候又递过来一册账本。   岑羽:嗯?   幽明殿的殿官凑到他耳边解释道:“玉露台有琼露,天界各处,亦或大大小小的节庆,需要时均得来买。”   岑羽撸着怀里的龙崽,看着流淌着琼露的泉口:这给的原来不止是个无限量奶罐,还是份产业啊。 第11章   俗话说得好,有恒产者有恒心。   忽然在天上拥有了这么大一个酒企,岑羽有种马上就能移民天界定居下来的错觉。   好在他脑子清醒,明白如今一切都是凭运气和龙崽来的。   没了这些,他就是普通凡人一个,凡人又如何能留在这天上?   不过岑羽还真没什么留在天界的功利心。   比起这里,他其实更喜欢山里河边的小木屋,日升起、日落歇,逍遥自在,平平淡淡。   岑羽也已经想好了,等龙神渡劫回来,他就跟龙神说清楚,请龙神送他回凡间,能送去先前那座山最好,送不到那座山,那他就重新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反正他这趟穿越之旅不求名不求利,苟住活着就行。   至于小球,龙族幼崽,他肯定是带不走的。   岑羽兜着怀里的小家伙轻轻拍了拍:陪伴一程,也算缘分一场,足够了。   这之后,岑羽抓紧最后的相(撸)处(毛)时间,每日抱着睡熟的小家伙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朔悦进进出出幽明殿,去内庭回禀天君,均是说岑羽君照顾龙崽悉心有加,整日除了玉露台,都只在幽明殿,未有二心,也不同其他仙人来往。   天君满意地点头。   这一日,也就是龙神渡劫的第四天,恰逢岑羽犯那肚子疼的老毛病。   他这下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内殿的云床上一躺,被子半盖,小家伙往肩上一挂。   朔悦来看他,以为他病了,伸手给他搭了个脉,刚搭上就觉得不对:“你这似乎不是病。”   岑羽说了病症:就肚子疼、一抽一抽的那种,每月一次,一次五六日,床上躺着会好些,暖和一点会好些,焐焐肚子也会好些。   就跟女孩子的大姨妈一样,除了不会掉血。   朔悦收回搭脉的手,问:“你近来有没有碰什么不该碰的?”   嗯?   朔悦想了想,肯定道:“你身上有契术。”   契术?   朔悦:“凡间的一种小把戏。”   一般用在主仆间,更多的用在灵兽身上。   比如主人希望灵兽去完成什么事,就会下这种契术,只要任务及时完成,契术就会自动解开,否则会有腹痛之苦。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任务完不成也不会伤及性命,但偏偏无法可解,契术也会一直留在身上,月月腹疼几日。   朔悦提醒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碰过什么,一般这种契术,都会被下在所愿瓶上。”   所愿瓶?   岑羽想起来,他还真碰过一个所愿瓶,是在刚穿来的时候,原主放东西的芥子空间里。   也就是说,岑羽理了一下:他打开原主的所愿瓶,听到了瓶子里原主的心愿,契术就自动到他身上了,他只有完成原主的心愿,契术才会消失,他才不会每个月疼到有气无力?   原主的愿望是什么来着?   岑羽记忆力不错,记得很清楚,原主的所愿瓶圆圆的一小个,他刚来时不懂,以为是什么装东西的搪瓷罐子,拔开木塞,却从瓶口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声音阴郁寡欢,先是低诉他这多年在这后山过得有多苦闷难熬,接着便说他近来自觉活不长了,然,心有残念,到死也不甘心。   岑羽连芥子空间都不用打开,更不用重启所愿瓶,就能重复那四个愿望。   飞升。   找回母亲遗物。   寻到叛逃师门的师父,问他缘何要无故剖他内丹,毁他前程。   问江雾轻,既然最后也同其他飞升的同窗一起摒弃了他,当初何必要那般信誓旦旦、海誓山盟。   岑羽给这四个心愿做了个总结:   事业问题、原生家庭问题、人际关系问题、感情问题。   岑羽叹了口气。   朔悦问:“怎么了?”   岑羽:“没什么。”   只是觉得任重道远。   他早早就打开了所愿瓶,早早便知道原主的遗愿,但他原本是没有想法、也没有动力和能力去为原主完成这些心愿的。   因为他是他,原主是原主。   他也不是个多有责任感和道德感的人,当初初来这个世界,想的也只是怎么好好活下去,那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愿望,每一个都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根本无法达成。   而如今……   岑羽心道这是天意?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竟然真的到了天上——虽然这并不是飞升。   如今,这道契术横在眼前。   向来最会做选择的岑羽,忽然有些犹豫了。   帮原主完成心愿?   契术会解开不假,可那些与他有关吗?   不帮原主?   不帮……   岑羽想起了仙府后山那摇摇欲坠却整洁干净的小木屋,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穿了又穿、洗得发白的衣衫、裤袜,还有那些翻得书角都烂了但依旧平整的书册。   以及芥子空间里的所愿瓶,书写在纸上自我宽慰和孤独排遣的字句,刻在树干上一日日算着时间的刀痕。   岑羽甚至能想象得出来,没了内丹、施展不了术法的原主有多无助,明明所想所愿根本无法达成,只能留一个所愿瓶在芥子空间里,还要自欺欺人的附上一道契术,仿佛以后真能“挟持”谁来替他完成这些。   原主啊。   被剖了内丹、再不能修炼、千年困在那后山的原主啊……   岑羽心里忽然有了从前不曾有过的重量。   他重新做回了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轻松便能做好选择的岑羽。   ——既然有幸来到这个世界,又替代了原主活下去,那便帮他完成那四个愿望吧。   何况活了两世,总不能每一世都只把好好苟着当成人生目标。   走一条和从前不太一样的路吧。   岑羽飞快地想通了,抿唇笑了笑。   朔悦看向他,还在让他好好想想有没有碰过谁的所愿瓶。   岑羽:“我想起来了,是我自己的所愿瓶。”   朔悦一愣:“啊?”   自己碰自己的所愿瓶,自己给自己下契术?回头还自己忘了?   岑羽笑笑:“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事。”   朔悦张张嘴,那也不必如此吧?   岑羽露出一副甘愿自受的坦然:“疼就疼吧,权当是激励。”   朔悦:“朋友,激励是让你往前走,不是让你躺在这儿。”   岑羽也贫道:“我当初就是因为肚子疼得受不了,躺在床上顺手摸了个东西焐肚子,才有了现在肩膀上这个。”   朔悦看向岑羽肩头挂面条似的趴着的龙崽,顿时肃然起敬。   那这一躺确实了不得,得多躺,多多的躺。   接着朔悦伸手进宽袖,边掏边道:“刚好,天君令我同你说件事。”   说完掏出个岑羽无比眼熟的球,托在掌心。   岑羽:?   朔悦咳了声:“虽然我摸着不烫,这一个也未必能给你焐肚子。”   征询的眼神看向岑羽:孵孵看?   岑羽看着眼前的龙蛋,默了。   过了片刻,他伸手向蛋,指尖刚碰到蛋面,忽然整个蛋变得温热。   朔悦:!   岑羽:!   ——   内庭,众仙又在天君眼皮子下面吵了起来。   这次争论的,是龙太子该不该由一个凡人照料、养育。   “当然不行!”反对派义正言辞,“龙族何等高贵,当年沧沉君由父神亲自养大,这天上地下独有的第二条龙,怎可由一个凡人照养?”   少数支持派:“那那凡人还是由龙神亲自带上天的,是不是还要责怪龙神不守规矩?”   反对派:“龙神去渡劫前,也未曾明示幼龙由谁来照料,你又怎知龙神会让一个凡人照料幼龙?”   反对派:“难道沧沉君会不明白,一个凡人根本无法照顾龙族吗?”   支持派本就人少式微,吵着吵着,渐渐没了声音。   这下内庭只剩下一种声音:不该由一个凡人照顾龙崽。   这声音正是天君想听的。   天君坐在高处,不紧不慢,正要开口,内庭侍官匆匆跑上玉阶,跑到君座旁,掩唇在天君耳边说了番话。   天君听完瞪眼大惊,脱口而出:“你说那凡人与龙蛋间有感应?!”   仙官点头。   这下,内庭又炸了锅。   龙窟内的龙蛋九万九,当年龙神亲自揣了一枚在身边,滋养了三万年都没让那龙蛋有个一星半点的反应,这凡人随便一上手就可以?   要知道天君让人送蛋进幽明殿,原本压根没报希望,碰运气罢了。   然而!!!   天君坐都坐不住了,激动地在君座旁来回踱步:“好,好!”   那凡人不是凭运气歪打正着、是真的与龙族的生息繁衍有关,那再好不过。   又对仙官道:“去告诉朔悦,近日其他不要管,多去幽明殿,龙蛋有任何情况都要记下,亲自报与我。”   顿了顿:“幽明殿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来同本君说。”   有仙家赶忙道:“天君,那凡人……”   天君已经一个字听不见了,满心都是龙蛋龙蛋孵龙蛋,听见一声“凡人”,脱口便道:“赏!”   众仙:“……”   ——   幽明殿。   岑羽卧在榻上,一手崽,一手蛋,抬眼看着殿官差使着人把天君赏的一堆宝物搬进门。   岑羽心底轻叹。   谁能想到,他穿个越,拿的是个孵蛋的金手指。 第12章   这第二枚蛋揣在怀里,岑羽多少觉得自己心态不纯了。   没办法,谁让他如今有了“功利心”。   不像最早的小球,只是他觉得一个人在仙府后山太孤单了,在一起只为做个伴,既不知道什么龙蛋不龙蛋,也没指望小球能给他带来什么。   但这第二枚蛋就不同了。   它能不能孵出来,意味着岑羽究竟有没有孵蛋相关的金手指,也决定了岑羽能不能借这技能留在天上。   没错,岑羽要留下。   因为他要完成原主的心愿。   而那四个难度都不小的心愿中,如今最容易的,就是飞升。   这之前,得想办法把这第二枚龙蛋孵出来。   但问题是,岑羽压根没相关经验。   要知道小球当初是自己会动、会飞,也是自己把自己孵出来的。   这枚新蛋……   岑羽抱在身前,摸了摸,顺了顺,一碰到会发热是真的,但并没有像当初的小球那样拿到手就会动会滚会飞、还有自己的小脾气。   纯·一碰就热。   真·暖手宝一个。   算了,肚子疼,先焐肚子吧。   结果这么焐着躺了两天,契术造成的疼是减轻了,人却更懒了,变得很爱睡觉。   朔悦也奇怪,不该啊,契术只会让人疼几天,疼完就结束了,也没听说会有其他症状。   给岑羽搭脉,也没看出什么病。   但岑羽就是变得越来越嗜睡,晚上睡,白天睡,一整天都在睡。   这一日,也就是龙神渡劫的最后一天,岑羽终于醒了。   醒来的时候,看见朔悦跟医仙一起。   医仙边往外走边对朔悦说:“看起来并不大碍。约莫只因他是凡人,虽然用了去浊丹,也喝了玉露台的琼露,但以凡人之躯恐怕依旧承受不住天上的浩渺之气。”   朔悦送走医仙,回来见岑羽醒了,忙去倒了杯水,走回床边递过去:“你可算醒了。”   岑羽接过,喝完打了个呵欠。   朔悦愣了愣,看他:“你不会又困了吧?”   还真是。   岑羽昏昏沉沉地往被子里滑,除了顺龙崽搂龙蛋的那只手是清醒的,浑身上下都瞌睡:“嗯,我再睡会儿。”   朔悦眼看着岑羽又睡了回去,一脸欲言又止。   之前因为天君的赏,还有龙蛋与岑羽的感应,原本还在观望的天上各方都敏锐地反应过来,纷纷拜礼帖送进幽明殿。   结果好了么,岑羽在睡觉。   这一睡睡得实在太久,就给睡坏了事——近来天界各处都在传,说岑羽一界凡人架子不小,还说他整日在幽明殿无所事事,白日寝枕、很没规矩。   今次医仙来过,不日恐怕又得传他凡胎肉|体不适合留在天上了。   朔悦叹气:难啊,可真难。   他都替岑羽觉得难。   他自己也难——这几日每回天君问起,他都不太好秉明,总不能说岑羽君在睡大觉。只能讲岑羽君照料龙崽劳累,偶尔日间补觉。   至于龙蛋,总不能指望几天就孵出来不是?   结果好了么,内庭的仙家们又开始吵了。   吵龙蛋一日孵不出,难道就要留那凡人一直在天上?   万年孵不出,就要留下万年?   朔悦:都没正经事干是吗?整天就围着岑羽君吵!   如今眼看着龙神就要渡劫回来了……   朔悦诚心诚意地在心底想:您要不怎么把人带上天的再怎么把人送下去吧。   天上真不是人呆的。   午后,一位女仙官进了幽明殿。   说是得了天君天后的令,以后她留在幽明殿,协助岑羽君照料龙崽,也好在需要的时候让岑羽君专心孵化龙蛋。   朔悦心道:还不如说是过来熟悉龙崽的,只等时机成熟,就把岑羽踢走,有用就留下孵化龙蛋,无用就直接踢回凡间。   果然,女仙官一来就想去岑羽的寝殿抱走龙崽,被朔悦抢先一步挡在了门外,说仙凡有别、男女有别,他先去同岑羽君通报一声。   女仙这才没有硬闯。   朔悦走进内殿,再不想吵岑羽休息,也只能忙不迭地将人叫醒。   岑羽半睁了眼睛,听说发生了什么,倒也不迷糊,拍拍肩头睡着的龙崽,低声说了句“变小,挂住”,熟睡中的小龙崽立刻变成了手镯大小,首尾相衔地环在岑羽手腕。   把朔悦给看惊了。   神族幼崽还能这么玩儿?   岑羽则还是不明原因地困,能醒这片刻着实不容易。   他闭上眼睛,最后同朔悦道:“她想进来,你就让她进来。她要抢,你就让她动手试试。”   龙崽能从他身边带走算他输。   朔悦笑着给重新睡过去的岑羽比了一个大拇指。   进了内殿的女仙却给气晕了。   她以为岑羽在睡,龙崽在睡,她不说十分顺利,也该没什么难度地将太子带走,结果……   她盯着岑羽落在被子外的手腕,看着手腕上那圈银白色——她总不能硬掰吧!?   镯子能掰断,龙太子他能掰吗?   女仙官气问朔悦:“怎会如此?”   又说:“我奉命而来,来之前,幽明殿的情况天后均同我仔细说了,怎么从未听过太子殿下熟睡时会变成这样?”   又质问朔悦:“你这几次便是这般疏忽地回禀天君的吗?”   朔悦便道:“哎呀,不是我疏忽,亦不是我故意不秉,这内殿住着岑羽君,又住着太子殿下,如今又来一枚龙蛋,我又怎能随意进来?我是真的不知。”   女仙官问朔悦龙崽这么睡,她如何把龙崽带走。   朔悦:“不知。”   女仙官看看岑羽,又问:“他何时醒?”   朔悦:“不知。”   女仙官边往外走边气道:“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有什么是你知道的?”   朔悦:我知道该做什么。   女仙官走了,目的达不成,情况得回禀。   朔悦往殿外一站,守着,心道只要过了这夜,等明天龙神回来就行了。   朔悦往身后的殿门看了眼:明日,岑羽就要回去凡间了。   也好。   —   寝殿云床上,岑羽翻了个身,挨到了某个熟悉的气息,睡梦中以为自己回到了他的撸猫馆。   他抬手就抱,抱住他的金色缅因大王喵,闭着眼睛边顺毛边嘀咕:“去哪儿了。”   坐在云床内侧的龙神,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岑羽。   他离开了七日,并未去哪儿,只是替那刚孵化出的小崽子渡劫去了而已。   缘何一只刚出生的幼龙需要渡劫?   只因榕原还是龙蛋的时候,被他揣在身边三万多年。   三万年受他龙魂的滋养,别说是枚蛋,是条龙都能长得老大不小了。   因此一孵化,便有雷劫渡身。   可那丁点大的龙崽,如何能熬得过雷劫?龙神没有给龙崽收尸的准备,只能自己顶上。   而替劫这样的事,原本便有违天道,须得瞒下。   龙神便在渡劫前,让那小东西昏睡了过去。   如今雷劫已过,龙神归来,原本是要将人将龙一并带走的,结果岑羽身边又有了一枚蛋。   那蛋从前在龙窟一动不动,如今在岑羽身边,正与岑羽体内残破的龙魂感应着,滋养着。   龙神有几分不悦。   那点残魂再圆满,能滋养龙蛋多久?   先前的榕原,也是由他带在身边亲自将养,再由岑羽孵化。   如今让岑羽来滋养,是想要了他的命,再断了龙族的生息、血脉?   这代的天君,愚蠢如斯。   龙神从来无甚表情的面孔染上了些许寒霜,眼神往云被下冷冷瞥了眼,龙蛋飞出。   岑羽瞬间便感觉到身边少了什么,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便看到了龙神——一袭青白色的长衫,黑眸深邃浩渺,明明神情浅淡,容颜俊朗清冷,气场却透出稳稳的锋利,如浓墨滴于水中,浓烈且透。   岑羽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在做梦,毕竟这种睁开眼睛身边坐了个大帅比这种事,只能在梦里发生。   岑羽于是看着眼看,缓缓地吐了口气:可真帅啊。   这么帅的男人,梦到就是赚到……   岑羽伸手就环住了男人的腰,实在困得没力气,干不了别的,就拿脸在对方身上蹭了蹭,蹭完又陷入了深深的困意中,睡着了。   龙神始终未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   当初岑羽闯入山洞,从雪橇上摔下,落在他怀里,也是这般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一次两次……   龙神心道:他喜欢如此。   龙神由着他去了。   岑羽则在睡着后,忘了他抱着的是一个大帅比,只凭感觉以为他抱着的是他的缅因猫,于是睡梦中一点没客气,又是埋脸蹭、又是上手摸……   一夜过去,次日。   岑羽终于不困了,睡够了,一睁眼,却见自己躺在一个大帅比怀里——脸垫着大帅比的肩,胳膊环着大帅比的腰,手伸进在大帅比那扯开的前襟里,侧躺半趴,半条腿带着半个人压住了大帅比的腿。   “……”   岑羽震惊了。   大帅比则在山崩地裂中稳如老狗,平静地一瞥眼,淡淡道:“醒了?”   岑羽默默把插在对方衣服里的手抽了出来,同时一下猜出了眼前被他扯得衣衫不整、前胸半露的大帅比是谁。   岑羽:“龙?神?”   不对劲。   这剧情不太对劲。 第13章   更不对劲的是,云床上多了一条大龙,小龙崽和龙蛋却不见了。   岑羽发现它们都不见了,顾不上眼前的不对劲,掀被子翻找,没有。   一抬头,却见龙蛋滚落在寝殿的角落里,龙崽缩在龙蛋和墙角之间。   岑羽第一反应:醒来的龙崽在害怕。   于是边下床边唤了声小球。   龙崽起先没反应,直到岑羽快走近了,才噌地一下飞出来,直往他衣服里钻,边钻边哆嗦。   岑羽这下更确定了,龙崽是真的在怕。   怕什么?   怕床上的龙神?   动物幼崽怕成年同类很正常,岑羽见过不少,可他们不是神族吗,神族的幼崽,唯一的幼崽,也会怕?   岑羽:你们种族就你们俩,真的大可不必。   岑羽按着衣服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拍了拍,轻轻安抚。   哦,对了,还有蛋。   岑羽弯腰要捡,龙蛋却从角落里滚了出来,绕过岑羽,飞向了云床。   ?   岑羽扭头,却见龙蛋飘在了龙神身边。   龙神则看向岑羽,一副八风不动的神情,平稳淡定道:“龙蛋需要龙魂滋养,还会摄取人的精力,你最好不要碰。”   “……”   岑羽:那完了。   技能还没点亮就不能碰了,他还想靠孵蛋技术留在天界来着。   龙神:“等我滋养得差不多了,你再拿去孵。”   岑羽:!   这个时候,殿门外传来些许喧闹。   随着朔悦的一声“不可”,殿门被推开,一行人的脚步声从外向内,又很快绕过寝殿的屏风。   闯入的正是昨天被派来协助岑羽照料龙崽的女仙官。   女仙官刚刚在门外就听到殿内的动静了,知道岑羽醒了,便要进来。   一是看这位岑羽君到底是装的还是什么,这么能睡;二是想利落些,趁着龙神还未回来,早早将龙太子从那凡人身边带走。   结果绕过屏风,抬眼,便看见只着了寝衣、光脚站在地上的岑羽。   他衣服里拱着的那一团,想必便是太子殿下。   女仙官眼底微眯。   再余光一瞥,等等,床上怎么还有……   待看清床上那张面孔,女仙官狠狠愣愕住,定在了原地,连带着身后的一行人都跟着止住了步伐。   朔悦晚了几步追过来:“仙女姐姐们大可不必,今日帝君都要渡劫归……”   朔悦看着云床的方向,也跟着定住了。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两口茶的时间过后,女仙官、一众小仙、朔悦,对着云床上齐齐躬身弯腰拜下,边拜边往后倒退着走,走走走,走出寝殿,绕过屏风,再走走走,走出内殿,走向大门,最后走出去,由朔悦君拉住门,合上前,道了句“叨扰帝君了”,将门合上。   岑羽:“……”   不是,你们全退了,一句叨扰,是觉得这觉应该继续睡下去还是怎么的?   殿外,一众小仙后怕的后怕,惊颤的惊颤。   唯有女仙官和朔悦,均是一副方才醒悟的神色。   女仙官更是低声惊叹:“倒是我们从一开始便料错了岑羽君的身份。”   都以为帝君带个人上天,是因为那人与龙蛋的孵化有关。   却不想原来是帝君自己……   等到消息传到天君耳朵里,正用着早膳的天君差点一口葡萄把自己噎死。   什么!?   龙神回来了,在幽明殿、那凡人的……云床上?!   天君:…………   陪着一起用膳的天妃脑洞很大:“君上,都说丢龙蛋丢龙蛋,可至今也没谁确认那丢了的龙蛋就是孵出的龙太子吧?”   天妃疑惑:“会不会太子殿下其实是生出来的,并不是孵出来的?”   天君睁大着眼睛:“……生?”   谁生?   那凡人?   天君心肝颤动得胡子都开始抖了。   反倒是幽明殿一派安详和乐。   主要岑羽调整适应环境的能力强大。   多了一个龙神,也照样该吃喝吃喝,该带龙崽带龙崽。   尤其小家伙不明原因的昏睡了七天,这下终于醒了、活蹦乱跳的,岑羽很是开心。   至于渡劫归来的龙神,比起活物,他更像个雕塑,一个从云床挪到榻上抵额坐着的雕塑——   没有言语、没有神情、没有任何表示,也不吃、也不喝,就那么气场强大、存在感强烈地坐着,只手边挨着一个龙蛋,目光平静地落向岑羽和小龙崽的方向。   侍奉的殿官和旁边恭敬站着的朔悦艰难地用神识沟通着——   殿官:“朔悦仙君,帝君他……?”   朔悦:“淡定淡定。”   殿官:“……我怕。”   朔悦:同怕。   远古神族的气场和真龙气息,换了谁都怕。   除了岑羽。   他真的半点没带怕的,竟然还在龙神的注视下翻了龙崽的肚皮撸。   看得殿官和朔悦一脸感慨: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岑羽君果然非同寻常。   这得是同龙神多亲密的关系,才能这般如常自在。   并不知道,岑羽只是纯粹觉得龙神于自己无害。   他甚至猜到,先前在山林里,为他聚集露水的就是龙神。   还有就是……   岑羽哭笑不得:这位大龙给他的感觉真的特别像他那只大缅因,尤其是抱着的时候。   当然,关键还是岑羽心态稳:龙神?沧沉帝君?   哦,不就是这里的大佬么。   还是他如今的金大腿。   金大腿脸是冷了些,但又没把他怎么样,连被他抱着揩了油都是一副四平八稳的神态,他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刚醒的小球才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而奇的是,小球七天前在山林的时候还只会呜呜、呜呜,这次醒过来,已经会一些单个字的发音了。   比如会说“饿”“水”“抱”。   尤其是岑羽给他喂完琼露,拿帕子从头到尾清清爽爽地擦完身体之后,小家伙直往他怀里钻,还蹭着脑袋摆着尾巴要抱抱。   岑羽心都化了。   殿官和朔悦的心也都跟着化了。   龙神那么可怕,龙太子这么萌的吗?   只有沧沉默默看着,觉得这只幼崽未免太过娇气。   从前他出生,何来这般细致稳妥的照顾?也就是被父神往苍山里一扔,饮风喝水,独自长大。   但如今总共也不过两条龙,他是第一条,龙崽是第二条,没有第三条,沧沉自己也不确定,是这龙崽过于娇气,还是说除了他,这天下的幼崽均是如此,需得受到这般细致的呵护。   沧沉默默地看着。   也因此,他落在岑羽身上的目光多了许多。   岑羽也回视了过去,顺便看了眼沧沉身边的龙蛋。   收回目光,岑羽撸撸小家伙的脑袋,心里不免有所偏心地想到:龙神已经在滋养第二枚蛋了,保不准哪天就拿给他,让他来孵。   等孵出来,就是两条龙崽了。   如今因为只有这一条,天上人人唤一声太子殿下,等再来一条……   岑羽撸着小球,心道:万一再来的那条比你聪明、比你长得俊、比你学业好、还比你会得龙神的喜欢……那这太子到底是谁做,还真说不准。   岑羽继续撸小球,低头看它:你好歹第一个生出来,占了天时,就得抓稳这个优势。   岑羽把那套适者生存的理论套在他们龙族身上,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太子不当就太便宜后面的龙崽了。   毕竟陪伴了这么久,感情都有了,岑羽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眼下,他内心里希望站在他们龙的角度,把最好的都给小球。   于是想了想,岑羽抱着龙崽嘀咕了一番,艺高人胆大地带着小家伙坐到了沧沉身边,征询地语气问:“帝君,要抱抱它吗?”   沧沉扫了眼龙崽,看向岑羽。   岑羽撸了撸龙崽的小脑瓜:“或者摸摸头?”   于是等天君领了众仙来幽明殿,远远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岑羽和沧沉各坐云榻之上的矮几两边,岑羽手里托着小龙崽,手臂悬在矮几之上,把龙崽递出去一些,沧沉神色虽然淡漠,却也伸了手过去,轻轻地在小龙崽的脑袋上抚了几下。   好一副伉俪情深、美满和乐。   天君差点没站稳,被身后的仙官扶住。   仙官宽慰道:“天君,难得帝君喜欢,身边能有个人。即便是凡人,不合天规,我等也只能……”   天君挣扎着做着最后的坚持:“这凡人休想坐那帝后的位子!”   仙官:“是是是,这决计不能!”   话虽如此,等到了那伉俪情深、美满和乐的“一家三口”面前,众仙该跪的一个没少,就连天君也是礼数周全的拜下一礼。   岑羽搂着龙崽坐得特别稳,稳到在场所有人都有种这凡人赫然便是龙族帝后的错觉。   而沧沉还不紧不慢地提了天君做的一件错事。   “谁让你去龙窟取的龙蛋?”   众仙:这……   取龙蛋送进幽明殿孵化,不也是为了龙族的繁衍大计……   天君如是做了番解释。   沧沉横过去一眼,语气平淡,不怒自威:“你做了这些年的天君,已经能管我龙族的生息繁衍了?”   岑羽坐在一边听着,心里鼓掌:这语气,大佬不愧是大佬!   大佬跟着又来句:“我去渡劫,留下个人予你暂为安置,你便是这么给我安置的?”   天君心梗得都快撅过去了。   龙神竟真的对一凡人……?   天君一面心梗,一面不知如何作答。   毕竟龙神若要降罪于谁,即便是他这个天君,也不敢随意回嘴。   还是岑羽说了句:“天君把我安置得挺好的,赏了玉露台,还送了我一堆宝物,又让掌管人籍的朔悦仙官过来陪我。”   这话一出,天君和众仙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深切地感受到了岑羽在龙神这边的非同一般。   听听,听听这话,像不像内子在劝一家之主?   像不像?   而那一家之主竟然还真的听进去了。   沧沉看看岑羽:“你觉得好便好。”   边说边伸手撸了把岑羽怀里的小龙崽,像是面前这跪着的一片仙人都不存在似的,自顾同岑羽说着闲话:“别太惯着它。”   殿内寂静无声,实则全在倒抽气。   帝君对这凡人,未免也太宠爱了! 第14章   岑羽明显感觉到,龙神一回来,他的日子舒服多了。   再没天君派来的人时不时过来,也再没谁想方设法地要把龙崽从他这里带走,连天兵都撤了,只在自己殿里呆着的禁制也没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   ——有个金大腿果然不一样。   不仅如此,幽明殿门前还排起了送礼的长队,被天君一道旨意挥散后,又有人悄悄拜托朔悦帮忙送来。   好像一夜之间,幽明殿成了整个天界趋之若鹜的地方。   岑羽感慨:“没想到仙人也这么势利。”   朔悦:“仙人是仙,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有各色各样的心。   这方面与凡尘并无不同。   岑羽便笑:“做仙和做人既然没什么不同,怎么大家还拼了命地要上天。”   朔悦:“因为天上好。”   也是。   岑羽想到他在天上见过的琼楼玉宇、仙海瑶池、宝物金塔。   但岑羽并不是因为这些才要飞升。   他只是纯粹地想飞升——因为要帮原主完成心愿。   而凡人若想飞升,什么功德圆满、修炼达成、凡胎重塑,全是场面话。   也是来了这天上,朔悦亲口所说,岑羽才知道,一个凡人想要飞升,其实仅需一点:将人籍换为仙籍。   换句话说,仙籍册上有了谁的名字,谁便是仙人了。   而从凡夫变为仙人,便是凡间所说的飞升。   岑羽意外:“就这样?”   朔悦点头:“就这样。”   岑羽又问如何能弄到仙籍,朔悦便举例了凡人飞升的几种方法:修仙、修道、修佛,功德圆满。   而其中修道、修仙之路皆需先炼成内丹,佛修之路则极为的清苦,还需有非凡悟性,功德圆满则得在滚滚红尘苦够心智、累够体肤,再创出大的造诣。   “还有一种,不过也是最不可能的一个方法。”   朔悦缓缓道:“天君下旨特批。”   岑羽:那这个“最不可能”,便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了。   如果他能成功孵出第二枚龙蛋,再孵出第三条龙,第四条,第五第六第七条……   岑羽请朔悦帮忙拟了份天界格式的折子,申请用孵龙交换特批飞升,再请朔悦帮忙转达给天君。   天君看完差点把胡子吹掉下来:这凡人!这凡人!   野心不小!   天君回批:还是等那第二条龙孵出来再说吧。   岑羽得了回复,觉得这天君还真挺爱拿架子,明明那日来跪拜的时候,他还帮忙在龙神面前说了几句好话。   朔悦宽慰:“天君嘛,自然。”   不过有一点朔悦十分疑惑:“你明明在帝君面前便能说得上话,想要一个仙籍,为何不去同帝君说?”   岑羽意外:龙神在这天上不是什么都不管、有位无权吗,还能特批飞升?   朔悦解释说,之所以天君能特批飞升,不是因为天君是天君,而是因为只有天君能在仙籍册上随意点名。   而那仙籍册,天君能点,龙神也能点。   动动手的事罢了。   岑羽一听,便决定跟龙神说说看。   说之前,岑羽因为明白这多少有点拿龙蛋跟龙神讲条件的意思,默默在心里掂量了翻,觉得这话可以客气些说,客气的同时最好再尽量诚恳些,毕竟对方是龙神,龙蛋又是龙族的,和大佬打申请、讲条件,姿态不能端,越端越坏事儿。   结果岑羽刚起了一个头,说明了自己想被特批飞升,还没开始摆诚恳,沧沉便道:“我那只点仙籍的笔,先前留在了不拒山。”   岑羽眼底一亮:这意思是同意特批了?   这么容易的吗?   原来就这么容易!?   次日,龙神差朔悦去不拒山拿笔。   向来使命必达的朔悦一副不是很情愿的模样。   岑羽看出来,便让殿官代为跑腿。   朔悦私下同岑羽解释:“不拒山,小仙还是不去为妙。”   不拒山是白虎神的地界。   岑羽不解:“白虎神怎么了?”   朔悦将白虎神那大名鼎鼎的“淫棍”头衔同岑羽解释了一番。   又道:“不拒山不拒山,这个不拒,便是‘来者不拒’的‘不拒’。”   岑羽惊叹:同是远古神,白虎这么风骚的吗?   朔悦点头,对,就是那么风骚,要多风骚有多风骚。   最风骚的那些年,不拒山上连后宫都开了,男宠数都数不过来。   岑羽心道但凡当初龙神学着点,他都不至于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条龙。   几十万年,生都能生出大大小小一堆族群了。   不久,殿官带着笔回来了。   沧沉拿了笔、领着岑羽,岑羽抱着龙崽、带着朔悦,一行人不紧不慢、郊游散步似的去了仙籍殿。   进了仙籍殿,又是乌泱泱跪下一片。   沧沉谁都懒得理,也不多言,翻开一册空白的仙籍册,握着笔,就在上面写下了岑羽的名字、八字,亲手为他点下仙籍。   这期间,岑羽就站在旁边边看边撸崽,撸着撸着,对上了角落里一道目光。   那目光饱含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流露最多的却是切齿。   这几分切齿岑羽曾在秋文的脸上见过,因此多少可以推断,这位也出自昆虚仙府。   再一看,那人身上穿的是殿官的常服,应该是仙籍殿这边的侍官。   看站位,怕也是侍官中最普通、地位最低的。   这样的侍官,原本是不配在跪着的时候抬头的,但他既然大着胆子、不敛神情地径直看过来,岑羽便也不动声色地回视了过去。   那人赶忙低头。   岑羽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他自己其实没什么感想,只是多少有些为原主感念:看到了吗,那些当年摒弃你、看低你的同窗旧识,如今也不过如此。   仙籍上,沧沉收起落下的最后一笔。   仙籍殿的殿主似有疑虑,询问道:“若天君问起缘由……”   沧沉合起那写了岑羽名字的仙籍册:“孵龙有功。”   殿主拜下:“明白。”   不久后,因沧沉亲自前往仙籍殿点仙籍,内庭的仙官们又是吵翻了天。   这这这这……龙神那乱战时点兵点将的笔,何时做过这等俗事?   不定是那凡人在龙神枕边吹的枕头风! 第15章   岑羽因孵龙有功,被龙神亲自点了仙籍特批飞升。   消息在天界一传,再度轰动。   “岑羽君”这三个字,赫然成了近来在天上被议论最多的名字。   如今是个神仙都感慨,飞升的经历千千万万,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谁是这么飞升的。   可见凡间那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是不怎么对的。   靠上了龙神,内丹都没有的凡人,都能直接飞升了。   而于绝大多数仙僚们来说,多个人飞升对他们无损无益也无碍,无非是热火朝天地吃了点龙神的瓜,再津津有味地聊起那日女仙闯入寝殿,意外撞见了躺在岑羽君云床上的帝君。   可把吃瓜的众仙们聊嗨了。   至于那少数听说岑羽飞升后心底不太是滋味,甚至唾弃这样也能飞升的……   自然多是当年的仙府旧识。   尤其是曾经认识岑羽且关系不好的,那简直是喝了几杠的醋,要多酸有多酸。   这些人中,有人私下嚼舌根,说岑羽不过是以色侍人,真当他有孵龙的本事?   龙神早晚有一日会厌弃他!   待得那一日,便是他岑羽从高处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   别现在认不清自己是谁!   哪里知道,岑羽比谁都认得清自己。   非但对自己定位清晰,也没被龙神亲手给自己点仙籍给点飘了。   毕竟他很清楚如今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尤其那天早上沧沉又亲口说了,龙蛋要由他孵化。   所以沧沉渡劫回来的时候,岑羽便主动跟他又确认了一遍:龙蛋须得由他来孵。   且只能由他来孵?   得到了肯定答案。   岑羽便一下猜到,先前在河边小木屋的时候,龙神一定也是在的,一定也目睹了小球从蛋孵化成龙的全过程。   只是岑羽依旧不解,为什么他可以?以后的龙蛋也是像小球那般自己破蛋?   龙神给了一个很玄幻很缥缈的答案:届时再看。   岑羽:……   大佬,别不是龙太少,可参考的孵蛋实例有限,你也不知道吧?   岑羽又兢兢业业地问,那那第二枚蛋,何时可孵?   沧沉这次没答,目光里透出几分探究,往岑羽脸上看了过去。   岑羽实在道:“我在做我该做的。”   沧沉没有表示,只拿一双古水无波的眼睛,平静地将人看着。   这个时候,龙神终于觉出岑羽与他在凡间时见的不太一样了。   那时候岑羽完全不知他手里的蛋是个什么,甚至都不知他口中的小球就是蛋。   一人一球就在河边木屋住着,早晨起来砍砍柴烧烧火做些吃的,时时撒些带灵力的种子在田里种瓜果,还会赤脚在河边嬉戏,亦或奔跑打闹,自在烂漫。   如今,岑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与孵出来的小崽子倒是一如既往,同旁人……   龙神看得分明:岑羽对人,或者说,对这天界,多少是有些警惕的。   甚至把周围看得清楚,也把自己看得分明。   如今又换了仙籍,约莫也是明白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个道理,便识趣地让自己处在一个“有用”的位子上。   龙神静静地看着岑羽,心想:他问了这许多,是在估量,自己能做什么,又有多大的价值。   龙神也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但龙神毕竟是这天地间至高的存在,权、财、地位等等,他都不放在眼里,合论是别的。   与他来说,岑羽无论是仙是人、是妖是鬼,都没有什么不同。   能孵出龙蛋,确实很不一般,于他于整个龙族都很重要。   但龙神并没有那么在乎。   说白了,哪怕如今孵了一条龙,往后半条都孵不出了,他沧沉想留谁在身边,全凭他自己的心意,并不看谁有价值。   可见龙神看他自己,也看得十分的分明。   因此岑羽再要问孵龙蛋的事,沧沉便不多言了,反而让他别想太多,又表示幽明殿只有砖地没有田,看他和小崽子近来在这殿里无甚乐趣,不如出去多走走,亦或者直接在幽明殿后劈一块地出来,让他种点东西玩儿。   岑羽闻言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这是员工要努力工作,老板积极给员工带薪休假的意思?   还有这种好事?   岑羽默了片刻,再开口:“那这次的地可以稍微大一些吗?我还想种点果树。”   真的,国人的种田buff深埋骨髓,穿个越都改不掉。   沧沉:“可。”   话音刚落,幽明殿殿后的一处大院子成了一片被深耕过空田。   岑羽见了,当场热泪:真来啊?   小龙崽摆着尾巴就要往泥地里扎。   朔悦见了都抑制不住那种田的洪荒之力,下意识开始捞袖子。   沧沉看看岑羽的神色,觉得这才对了。   这天上与凡间山林有何不同吗?   在山林时如何,在这天上,自然也该如何。   于是他们一人一龙一崽像是回到了当初的河边小木屋。   不同的是,这次龙神不是在树下隐身,而是靠在廊下的矮榻上看着,院子里,龙崽的身形变大了几轮,身体弓出一个S,扎在地里的爪子绷直,在岑羽的一声号令下,成了活体的犁耙,一路俯冲向前耙着地。   长廊下侍奉龙神的殿官看着,都快给岑羽和龙太子跪下了。   同赤着脚在地里站着的朔悦悄悄扯扯岑羽的袖子:“这不好吧?”   你在人龙神的眼皮子下面把人龙族的太子当耕地的耙子用?   岑羽笑笑:“没关系。”   要知道之前在山里,别说耕地了,野鸡野鸭都是小球做蛋的时候出去打猎打回来的。   何况那时候小球没少往泥巴地里钻,龙神肯定都看到了。   如今地都批了,显然龙神并不在意。   天君在意。   执着天界各礼法的仙官们在意。   这下内庭又开始吵了。   天界是什么地方?只有凡间才有田地这等俗物!   天界有天界的法则,龙神即便是宠着谁惯着谁,也不该如此!   那凡人不都已经位列仙班了吗,缘何还要干这等粗鄙之事,还带着龙族的幼崽!   ……   天君头疼。   决定还是招朔悦来问问,看幽明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结果朔悦到了内庭,不但带了幽明殿自种的瓜果来,还秉明天君道:“近日帝君已将那第二枚龙蛋交与岑羽君了。”   !   天君又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   朔悦拱手道:“帝君亲口所言,不日即可孵化。”   天君:“!”   有仙官赶忙提醒天君,孵蛋归孵蛋,在幽明殿劈地种田,是绝对、万万不行的。   心知内情的朔悦:可算了吧。你们当帝君为何要如此快地滋养好龙蛋交给岑羽君?   还不是为了多一条龙崽出来跟太子殿下一起钻泥巴。   天君则咳了一声:“如今还是龙族的繁衍大业要紧。”   绝口不提什么田不田了。   好像不提,幽明殿的那块田就真的不存在了。   众仙家为天君的掩耳盗铃齐齐心梗,朔悦则把手里提着的瓜果篮递给了内庭的侍官。   又对天君和众仙官们道:“殿里自产的,带了龙神的福泽,大家分了吃吃看。”   帝君的福泽!?   那可是天界求都求不来的真龙气运!   这下仙官里也没人提什么田不田了,赶紧朝着果篮围过来。   高处的天君伸手:“把葡萄留给本君!”   幽明殿,岑羽怀揣新龙蛋,一边摸着一边闲聊地问隔着张矮几的沧沉。   “会孵出小女龙吗?”   沧沉往岑羽怀里扫了眼。   岑羽随口道:“榕原太皮了,有个妹妹,以后做了哥哥也能稳重一点。”   沧沉没有多言,很轻地“嗯”了一声。   殿官默默地看着,心道这一家三口马上变一家四口,他们岑羽君,果然极受宠爱。   早晚能母凭子贵!做上帝后! 第16章   什么帝后,岑羽连知都不知道,合论是想。   他现在只想追述原主、也就是如今这个身体的前尘,看原主另外三个心愿要如何完成。   很幸运,朔悦恰恰就是掌人籍的。   于是在和朔悦熟悉了之后,岑羽便借口失忆,请朔悦帮忙在人籍册上查一查自己的生平。   这个忙简单,朔悦只是纳闷:失忆?   岑羽找了个说辞:“我之前在人间的时候,有次掉进了冰潭,差点淹死,上来之后,很多事就不怎么记得了。”   朔悦被天君派来幽明殿之前,曾粗略地翻阅过岑羽的生平,的确见人籍册的生平录上有这段。   而这段掉进湖里差点淹死的记载,朔悦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岑羽掉河的缘由——   什么掉进去,那根本就是忍受不了被轻薄亵弄,投湖自刎。   朔悦光想想就要切齿,在人籍殿给岑羽找籍册翻阅的时候,都要把那银光闪闪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好像手里但凡是那登徒浪子的皮,立刻就能给他撕下来。   岑羽:冷静。   朔悦找到岑羽的籍册,又去另一排书架前翻找,口中念念有词:“欧阳壬是吧?”   朔悦:“天道轮回,我倒要看看这稀烂玩意儿如今能有什么好下场!”   岑羽劝他别看,不用在那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朔悦已经打开了那登徒浪子的籍册,展开到籍册上记录了近来生平的末页。   哈?   那烂玩意儿非但没如何,还在他那个叫欧阳述的爹死了之后,成功升任他那一门的门主?   朔悦气的直接把籍册扔地上了,还踩了几脚。   岑羽:“还是去看我的生平吧。你也消消火。”   朔悦一脚跨过那籍册——不能拿人怎么样,就拿册子出出气。   倒是跟着一起来人籍殿的龙太子飞低了些许,围着那册子绕了两圈,大眼珠子眨眨,龙身一扭,尾巴对着籍册,拍了拍,拍了拍,又拍了拍。   下一刻,地上的籍册消失了。   —   幽明殿,正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沧沉忽然睁开眼睛,手抬起、展开,一份人籍殿的籍册凭空出现在了他手里。   能这么把东西传送给他的,明显只能是另外一条龙。   那崽子今日不是跟着岑羽去人籍殿玩儿了吗?   传给他一份籍册做什么。   沧沉的神色百无聊赖,直到人籍册竖着飞起,层叠的银色纸页在他面前将一个凡人的生平缓缓拉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沧沉那之前给岑羽点了仙籍、如今随手扔在角落的笔,跟着飞了起来,准确无误地在展开的人籍册上连圈了好几处。   每一处,都有岑羽的名字。   ——昆虚仙府,平兆32年,欧阳壬于仙府后山打猎,偶遇仙府前辈岑羽。   ……   ——昆虚仙府,平兆33年,欧阳壬于仙府后山将岑羽强行带离,欲行不轨,岑羽不从,于后山问鹤湖跳下,险些丧命。   龙神那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倏然间沉下。   —   岑羽终于在人籍册上完整地看到了原主活着时候的生平。   还是那个字:惨。   但岑羽特意查了这些生平,不是来对原主的人生有感而发的。   他是想知道,一则,原主的母亲到底给原主留了什么遗物,那遗物现下有可能会在哪儿;二则,和原主有些情感纠葛的江雾轻如今又在何处;三则,原主的师父与原主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缘何剖了原主的内丹。   本来翻阅籍册的生平之前,岑羽还想籍册上既然有生平记录,想必这些都会一一写清。   他只要仔细地看一看,记住,再循着籍册上的线索往下找就行了。   结果这籍册就跟他上一世见过的学籍档案一样,只有刻板的记录,根本没有任何详细内容。   对原主的母亲,生平上就几段话:姓甚,名谁,出生,哪一年生了原主,生完原主后就死于灭门。其他,没了。   对于原主的师父,倒是比描述原主的母亲多了不少,但最后的剖丹,也只有一句:于哪一日什么什么场合剖了原主的内丹。剖完后即可便逃离仙府,不知去向。   岑羽:……   神特么不知去向。   对于原主的旧情人,江雾轻,更是只有只言片语,写着他们为仙府同届的学子,关系亲厚。   没有任何其他交代。   朔悦解释,说这是因为一册一录,录的是谁的生平,便只记录谁,其他任何人都只是这本籍册中的“过客”。   岑羽便想也不想地说:“那我能否看看那位‘江雾轻’过客的生平?”   朔悦也想都不想地回到:“自然。”   结果这一声“自然”之后,朔悦的表情再没有自然过。   因为那位江雾轻的生平记载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所恋之人是仙府同届一个名为岑羽的学子。   且与岑羽关系很是亲厚,甚至在岑羽被剖丹、再无可能修炼飞升的时候,许下“必不相负”的海誓山盟。   朔悦:……   操了,他一直把岑羽当成龙神的人。   结果岑羽君心里还有别人?   ???   他这是窥了什么不该窥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朔悦:窒息。   岑羽也觉得窒息,主要他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也不怎么相信感情爱情这些东西,一看到那句“必不相负”,胳膊上就麻了层鸡皮疙瘩。   关键是,对于这位江雾轻,籍册的生平上,最后也只有一句飞升。   飞升完,又没了?   朔悦咳了声,解释:“我这里的籍册只记人,不记仙。”   记仙的,那是仙籍殿。   也就是上次龙神给岑羽点仙籍的地方。   在那里,就能知道一个凡人飞升来天界之后,被安排在了这九重天的何处,又谋了什么差使,做着什么。   但问题是,朔悦只掌人籍,不管仙籍,仙籍殿的册子,得仙籍殿如今的殿主才能查看。   还有便是……   朔悦咳了声,掩唇低声道:“你要只是想打听个同窗,去同帝君说说,帝君怕也就像上次给你点仙籍那样,哪天顺路了,随便就带你去了。这个江雾轻……”   做着帝君的人,带着龙族的崽,还惦记着别的男人。   朋友,你这胆儿够肥的呀!?   岑羽则没立即领悟朔悦的意思,他只是在看完江雾轻的籍册之后,又翻了翻原主母亲的籍册。   可惜并没有任何与遗物有关的记载。   至于原主的师父,则直接连籍册都没找到。   朔悦暂时把江雾轻抛到脑后,在一排排的书架前翻找,自己都疑惑:“不该啊,怎么会没有……”   岑羽则在翻阅籍册的桌子前,边撸着手里的新龙蛋边想,籍册记录得这么模糊,他想知道原主以前的事,怕还是得找人问。   至于他如今在天上,能找什么人……?   岑羽心道,其他人未必清楚,跟原主海誓山盟过的江雾轻一定知道不少。   问谁都不如问江雾轻。   所以眼下,还是得先找到那位早已位列仙班的江雾轻。   岑羽想清楚之后,便决定找个机会,去仙籍馆打听。   只是这趟再去,肯定不能打着龙神的幌子,更不能再让龙神亲自带着他跑一趟。   一方面太过招摇,另一方面,岑羽深谙人情世故——在这天上,他一个空降的,还抱着个金大腿,在幽明殿就算了,殿外还是低调些。   何况他如今人都已经来了这天上,还已经换成了仙籍,与其他仙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客气些、诚恳些,结实、结交一些处得来信得过的朋友总归是没错的。   再者,做人做仙都要独立,他也不能事事靠沧沉。   所以那厢朔悦还在上上下下地找岑羽师父的籍册,这厢岑羽顺便站在旁边同朔悦打听,问仙籍殿的那位殿主有没有什么喜好。   朔悦爬着书架,想也不想:“他的喜好挺随大流的。”   岑羽听着。   朔悦:“他喜欢帝君。”   嗯?   朔悦:“哦,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喜欢’,是崇拜的意思。”   岑羽心道,我以为?   他没以为什么啊。   又想:崇拜龙神?   这倒是好办。   岑羽拜别朔悦,抱着小球、带着龙崽回幽明殿。   人在路上,忽然遇见赶路赶得差点从云头栽下来的罗蓬天王。   岑羽走近,纳闷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罗蓬却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岑羽。   岑羽肩头一条龙,怀里又一个龙蛋,满脸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   罗蓬反问:“你不知道?”   岑羽:“我刚从朔悦那里出来,应该知道什么?”   罗蓬一脸急色:“是帝君!”   “帝君刚刚在人间降下神罚,罚了一个仙府的门主。那凡人门主直接灰飞烟灭了!”   而神罚一般是不降在凡人身上的,真要降,最多不过要条命,远不到灰飞烟灭。   能灰飞烟灭,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想这么做,一种是有理由这么做。   可须知,龙神自诞生起,就未曾降过什么神罚。   而原本沧沉这样的远古神降下神罚是无需同谁打招呼,也无需多做解释的。   偏早些年,不拒山那位白虎神为了些情情爱爱的事,天上地下的很是闹了一通,闹到天道规则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将神罚纳入了天道的管辖范围。   于是自那之后,再有神罚,便需得合情合理。   否则无端降下神罚的那位,就得遭雷霆之怒。   岑羽听完,还是不解:“帝君为什么要降神罚?”   罗蓬心道你一个枕头边的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只知道神罚已降,且在天道看来不太合理——雷霆都已经来了,正聚在幽明殿的主殿之上。   而天道的雷罚与渡劫的雷劫是不同的。   不同之处在于,雷劫不好挨,雷罚比雷劫还要不好挨。   罗蓬给岑羽这么形容:“当初白虎神闹了那一通,死了太多人,雷罚在不拒山劈了足足三个月。要不是龙神及时赶来,白虎神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这次龙神刚归天,雷罚便聚在幽明殿……”   罗蓬:谁他娘的又知道会不会再劈几个月。   罗蓬对岑羽道:“天君都已经差人去不拒山请白虎神了。”   岑羽听完,转身回幽明殿。   殿外水泄不通地围了好一些仙人,主殿上方则压着一层层的黑色浓云。   岑羽直接进殿。   殿官已经在长廊上候着了,迎上岑羽,一副忧心的神色。   岑羽问他龙神在哪儿。   殿官道:“在寝殿。”   岑羽往寝殿走。   他不是不怕死,也不是因为无知对雷罚毫无概念,更不是相信自己是穿越的,可以拥有不轻易go die的主角光环。   他只是全凭本能。   本能地在知道之后,想过去看看。   结果推一门,岑羽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   ——只见从前宏伟高雅的内殿从里到外、从角落到横梁,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   龙蛋?   沧沉正大大方方地靠在那一堆龙蛋里,一副“尽管来劈,有种劈废我全族”的超然淡定。   岑羽:……   原来你是这样的龙。 第17章   天道遇上这种龙,大概也心累。   岑羽猜想了一番拟人态的天道此时可能会有的心情:   劈?   那特么全是蛋好吗,我只想劈个龙、劈完就走好吗?   不劈?   呸!你沧沉不要脸。   岑羽却给这“不要脸”的一幕给逗笑了。   他这下连心都不用操了,进门,问沧沉:“要不要我去端点吃的过来?”   前几天后院种的杨梅、山楂刚好都已经熟了。   沧沉靠在一堆龙蛋里,胳膊撑着脑袋,看向岑羽,没有多言。   岑羽早已熟练掌握了龙神的表情语言,对上一眼,立刻懂了,出去叫殿官。   不多久,殿官送了一桌子吃的进来。   岑羽索性连门都不合了,在被龙蛋包围着的榻上一坐,看向一堆龙蛋里,眼神示意龙神。   沧沉也坐回了榻上。   岑羽把龙蛋摆到一边,撸撸龙崽,以一副悠然的模样,边歇边吃,边吃边问沧沉:“帝君怎么给凡人降神罚了。”   沧沉不言,是他惯常的沉默。   岑羽早习惯了,反正他也没有那么想知道原因。   这个时候,闷雷在云中翻滚的声音从寝殿上方传来。   岑羽因为没见过,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   沧沉终于道:“你倒是不怕。”   岑羽回头,笑了:“这雷应该不会劈我。”   天道么,无论是影视剧还是小说,亦或是这个世界,总是被传的绝对正义且缥缈高远。   这样的天道,怎么可能会劈他一个无辜人士。   反倒是沧沉,怕不是把整个龙洞的龙蛋都拉过来做垫背了。   “没有。”沧沉瞥了眼岑羽怀里那个孵出来的,还有摆在榻角待孵的那个。   ——还有这两个。   岑羽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很实在地问沧沉:“这样雷罚真的不会下来?”   龙神淡淡道:“谅它不敢。”   岑羽:这么霸气,不愧是我的金大腿。   金大腿则一直用目光浅淡地看着岑羽。   正如他先前所想,身怀宝物,却无利刃。   只是在沧沉眼中,岑羽从前身怀的宝物是体内残破圆满的龙魂,如今还有那绝世出尘的容貌,以及那讨龙喜爱的脾性。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岑羽曾被另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上,甚至被羞辱欺负……   龙神那多年沉寂的本性和脾气便开始隐隐翻腾。   他不喜。   罚罪都是轻的。   至于天道,他们远古神其实都不放在眼里。   毕竟天道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个摆设,当年天道若有本事平定这天上地下,父神就不会造他们出来了。   一个摆设,也妄想雷罚于他?   与此同时,沧沉自己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绪是有些非同寻常的波澜的。   何况他已经降罪于那个凡人了,也料天道不敢将他如何,何须再有如此多的心绪?   仿佛仅仅如此,根本不够。   还有什么?   沧沉心里默默地想。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身旁的岑羽。   他的本能,在沉默中给了他最快的回答——   映着岑羽身影的瞳孔骤然间恢复成了金色竖瞳。   如同猛兽静待猎物,微微地眯着。   转瞬间,在岑羽看向殿外、觉得闷雷声没刚刚那么大的时候,又很快恢复了瞳孔的形状。   一切都只在悄然间。   岑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还回过头,重新斟了两杯茶。   又想起什么,说等今天过了,请帝君抽空给几副亲写的墨宝。   沧沉依旧淡淡地看着岑羽,未至一言。   岑羽知道,这是同意了。   他便吃吃喝喝撸崽撸蛋,悠然开心的样子。   这时,沧沉忽然向身后龙蛋堆的一处扫了眼。   但见一堆龙蛋中站着个白衣玉冠的男子。   那男子长相风流,装扮亦风流,不知何时来的,白衣的身型隐在堆龙蛋中,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   而男子被沧沉看到了,也不现身,还笑盈盈地抱起胳膊,继续看着软榻这处,又把之前仅仅只是沉默打量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在岑羽和沧沉之间流连了几个来回。   直到沧沉的声音通过神识传入男子耳中。   “看够了?”   男子哼笑,一点也不见外道:“你要被雷罚劈死的传闻都飘进我不拒山了,我紧赶慢赶地过来,还想着别真是你不行了,你就让我见这些?”   男子十分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早知道当年我被劈,也去你那洞里拉龙蛋做垫背了。”   男子叹息:“哎,说到底,还是因我没你脸皮厚,更不及你无耻。”   —   幽明殿上方的闷雷最终都散了。   大大小小的仙人们只觉得虚惊一场。   天君亦过来,本想是来关心一下,问问龙神,好好的在天上,缘何要给一凡人降罪,还因此招来了天道的雷罚。   然而沧沉并不在殿里,只有岑羽在,还有那满满一殿的龙蛋。   天君甫一见到,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就去看岑羽。   岑羽:看我做什么?看我也没用。   这蛋又不是他拉来做垫背的。   天君却理解错了,惊讶地对岑羽道:“你不愧是龙神看中的人。”   哈?   天君点点头:“也是,一枚一枚的孵,总归是慢了些。如今你承载龙族繁衍的大业,必不能辜负帝君的信赖,定要早早、多多的孵化龙蛋。”   天君期待的眼神:“越多越好!”   岑羽:“……”   007的资本家都没你狠。   —   龙蛋堆里站着的那位白衣,正是不拒山的主人,传说中的“淫棍”,虎神若白。   这位若白帝君正如先前朔悦所言,是个风流的主儿。   从前天下大乱、战争不断时,他尚且还能劲装铠甲,如今四海升平、八荒安和,他便是什么风骚穿什么——绣着虎纹的的袍子、玉带金靴,一根玉簪束了小半捋的头发在脑后,左耳还戴了根剔透鲜亮的玛瑙珠子窜成的耳坠。   对比起沧沉的长发散披、青白衣衫,可见若白帝君这些年在天上过得有多舒坦。   不但舒坦,还舒爽,毕竟不拒山的“来者不拒”不是说着玩玩的。   至于什么“冲冠一怒为蓝颜”,“降罪神罚、屠尽浩渊,引来三个月的雷霆,差点殒命”,好似不过只是乱传的而已。   此刻眼下的若白帝君,身上端着金贵,眼里淌着风流,一笑一哼都写着四个字:我要快活。   若白帝君是挺快活的,在他的不拒山闭门不出地快活着,连听说龙神归来、带了个凡人和龙崽,都没能让他下山。   这趟不是天君差人来请,说龙神快不行了,他怕是还在他的温柔乡里窝着。   谁成想,他从温柔乡里被拽起来了,沧沉美滋滋地很。   什么雷罚?人那是美人、龙崽、蛋,一个不缺,通通在怀。   若白:本君来这一趟图什么?   图看他龙族的龙蛋?看他龙族的第一只崽?   还是那美人……?   哦,那美人——若白隐了身形,站在幽明殿的廊下,笑盈盈地在身前扇着扇子,眺望寝殿——那美人确实不错。   若白一向很会在沧沉面前找死,张口便道:“你那美人我瞧着喜……”   欢字未落地,被沧沉一个眼风扫了过来。   若白故意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样的美人,只在你这里孵蛋不是可惜了?不若与我,我……”   若白手里的扇子在一道青焰化了个干净。   若白:“……”   若白继续找死:“……我那温柔乡正好……”   若白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青火中。   若白:“……”   一虎一龙默默对视。   青火灭了,若白挑眉:“我刚刚竟真没看错?”   惊诧:“你个没心的瞌睡龙,也会看上谁?”   不待沧沉做反应,若白重新变出把扇子,展开,掩在唇边,低声对沧沉道:“只是我疑着,你常年休眠,某些事上,大约早不行了。”   “这样的美人,在你这里真的可惜了,还是与我吧。”   刚说完,就在沧沉动手的前一瞬,隐了身形的若白、堂堂白虎神,早已先一步溜了。   只在沧沉的神识里留下余音:“凰女和那只大王八死了之后,我一度觉得你这龙挺没意思的,大家都化作了人形,只有你还是做龙时的脾性,又动不动休眠,没半点活人该有的样子。”   “如今瞧着,倒是有点人气儿了。”   “不过只这点人气还不够。我有人气儿的时日比你久,我教你。”   若白的最后一句是“我教你”,但如何教、教什么,他又未再多言,换谁都要以为仅是他说笑的戏语。   当晚,龙蛋从寝殿批量挪走,岑羽前脚绕过屏风,目光从岑羽背影上收回的沧沉便听到了耳边若白的声音。   “你这龙果然还未开窍。”   “他都进去了,你不去吗?”   “你族那小崽子日日与他同寝同眠,再过段时日,又要再来一条。”   “同是龙,别的龙一出生便温柔满怀,你从前独眠龙窟,如今继续孤床冷被?”   “啧啧。”   某白虎因为这声“啧啧”,差点被烧了半座山。   而幽明殿的那张云床内侧……   已经躺平了、一手崽一手蛋的岑羽默默抬眼,对上了忽然现身、坐靠在床头的沧沉。   岑羽:?   龙神淡定地垂眼回视,说了句若白但凡听到,又得大喊无耻的话:“白日被降了雷罚,此刻有些后怕。”   岑羽:??? 第18章   岑羽看到沧沉的第一眼是这么想的:   他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听到沧沉说他后怕的时候,岑羽:这是龙神在跟他开玩笑,说的什么冷笑话?   很快,岑羽便意识到,沧沉或许只是纯粹想卧他这张云床。   这好像确实没什么不行的。   岑羽往云床另一侧挪了挪。   只是龙崽的反应有些大,一开始在被子里游来游去地乱钻,岑羽按不住它,小家伙呲溜一下从被子里滑了出来。   它明面上不敢对这空降云床的大龙怎么着,私下里已经暗搓搓地变大变长,跟条分泾分渭的三八线似的,趴在了岑羽和沧沉之间,同时把脑袋扭过来,脸对岑羽,犄角对沧沉。   岑羽全程看着,心里明白,小家伙这是给他跟沧沉分地界,嘴里则道:“你是想睡在我跟帝君之间?”   岑羽正要自顾点头地说一句“好吧”。   沧沉在一旁幽幽道:“这么大了,也该自己睡了。”   榕原用神识:不!   沧沉:滋养了你三万年,破蛋便要渡劫,还真拿自己当个幼崽了?   若是化作人形,以人的年龄算,少说也该有六七岁了。   六七岁还装嫩?   沧沉无声地让榕原自己选,要么出去自己睡,要么明日便戳破他,恢复他原本的龙身形态,再助他化出人形,送去天界的书堂上学。   届时别说睡云床,泥巴地都别想钻。   榕原:QAQ。   大龙恐怖如斯,小龙又能如何?   只能摆摆尾巴,缩回幼崽的模样,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离开云床,往屏风外游去。   岑羽不明所以地坐起身:“小球?”   小球扭回一个委屈巴巴的龙脑袋,犄角都别成了飞机耳。   岑羽还在纳闷,却听身边的沧沉道:“男孩子,无需惯着。”   好在殿外有值夜的殿官,知道龙太子要在外间睡,给帮忙铺了床。   岑羽倒没多担心。   主要他一直明白,龙崽再弱小,也是龙。   幼龙也根本不是孱弱的人类幼崽,既不会随便饿了冻着,也不会轻易生病受伤。   也远比他一个没有内丹、还是凡体的散仙强。   何况在如何做一条龙方面,他不懂,沧沉才懂。   既然人龙大佬都说了不要惯着养,那便是不能惯着。   别回头惯出条败家龙,给直接养废了。   所以小球自己睡就自己睡了,岑羽没有多操心。   他也没多管同床的沧沉,人躺平,龙蛋搂在身侧,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熟睡之后,潜意识里总是将沧沉当做他以前那只大缅因,睡着睡着就往旁边靠了过去,伸手就抱,抱住了就撸,龙蛋都被他一脚蹬去了床尾。   沧沉则理所当然地像过去两次那样,任由岑羽抱着他,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很顺便的,又探了探岑羽体内的龙魂。   ——依旧残破、微弱,但已经因为与龙的亲近,吸食了足够多的龙息,龙魂开始逐渐、缓慢地修复。   而岑羽体内的龙魂已至圆满,随着龙魂的修复——沧沉看向床角的龙蛋——随着龙魂的修复、强大,龙蛋的孵化于岑羽来说会越来越容易。   沧沉比谁都明白,岑羽在不久后,会为他、为整个龙族,带来什么。   但沧沉近来反而越来越不在意龙蛋的孵化,关注更多的,反而是岑羽这个人。   以及他心里对岑羽的感觉。   正如今次他降罚于那个名叫欧阳壬的凡人,便是觉得那凡人先前在岑羽身上起了不该起的歹念、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更做了不该做的事。   要不是因为杀一个凡人实在太容易了,他势必是要再使些别的手段的。   而这样的心绪,沧沉从未有过,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如此在意一个人,还将那人的过往眼下、一举一动都放在眼里。   要说这到底是什么,又因为什么……   向来或战或眠、不管俗务的沧沉还真不能一下道明。   但龙是最了解自己本性的。   那种竖瞳里看进了什么,便要得到什么的本性。   不仅如此,还要用龙尾死死地卷起盘住,再以绝对的力量将其压制在龙腹之下。   ——强势的拥有,绝对的占领。   眼下沧沉心底翻腾起的那一点本性,正是如此。   所以这一次,当岑羽睡熟了翻身过来一把将他抱住的时候,沧沉那金色竖瞳再次现出。   岑羽的手在沧沉的长发上顺毛顺了几下的时候,沧沉的胳膊穿过岑羽颈后,将他搂进了怀里。   当岑羽的手在那青白色的长袍上胡乱一通撸着的时候,沧沉侧卧、搂抱着怀中人的身形缓缓压下。   而奇的是,明明这一切都是沧沉无比熟悉的本性举动,下一步,他便该“盘住”这身下的“猎物”。   可忽然间,沧沉心底翻腾的本性一下便淡了。   他默了片刻,最终不过是抬起那条搂住岑羽的胳膊,再抬手,用指尖在岑羽的头顶轻轻摸了下——就像岑羽撸龙崽那样。   而每摸一下,沧沉那金色竖瞳便淡去几分。   他忽然便明白岑羽为何那么喜欢给龙崽顺毛了。   确实好摸。   也有点理解,若白为什么在不拒山日夜笙歌了。   温柔乡,感觉尚好。   次日,因为要去仙籍殿拜访,岑羽特意没带龙崽,也没抱龙蛋,只叫上了朔悦。   路上,朔悦好奇不已:“你上回问我仙籍殿的殿主喜欢什么,我说崇拜龙神,你今天是带了什么与龙神有关的做见面礼?”   岑羽让朔悦猜,朔悦还真猜不出来是什么,只想到有可能是幽明殿自产的瓜果。   岑羽:“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岑羽:当然是与龙神密切相关的,不贵重又能显出意义的,同时收礼的人方便收下,还能拿出来同人显摆的。   还有这样的好礼?   朔悦更好奇了。   不过比起知道岑羽带了什么,朔悦觉得有必要先提醒一下:“上次点仙籍,帝君亲自来,点的着实是高调了些。”   尤其点的时候,仙籍殿的殿主李然还在下面跪着。   跪龙神没什么,还顺带跪了岑羽,随便换了这天上任何一个仙,怕是都不会甘愿。   如今他们有求而来,虽带了礼,还是得谨慎些。   尤其这位仙籍殿的殿主,并不是个多喜欢同人客气的。   果然,到了仙籍殿,殿官见岑羽独自前来,身边既没龙神也没龙崽,便只在通报过后,引岑羽与朔悦一同去了偏殿。   到了偏殿,两盏茶的工夫后,李然才姗姗而来。   现身后,一副不大痛快的样子。   朔悦同他拜礼,他也只是堪堪抬手回了下,看也不看岑羽,又说殿内杂事繁多,不能久留。   敷衍又冷淡。   朔悦同岑羽挤眼睛,让他勿躁稍安。   岑羽没躁,淡定的很,也不多说什么,留了装礼的匣子,起身道别。   李然看了眼匣子,一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收,要岑羽拿走。   岑羽不卑不亢:“一副字而已。”   说完便和朔悦一起走了。   走出偏殿,朔悦好奇道:“难道是帝君的墨宝?”   岑羽点头:“今早刚写的。”   朔悦想了想,觉得这趟有戏。   要知道龙神在这天界不管俗务,亲笔的墨宝这些年在这天上几乎就没有。   仙籍殿的殿主那般崇拜龙神,如今得来一份墨宝,还是能裱起来挂墙上供人观摩、羡慕的,可不得暗暗高兴坏。   朔悦只好奇龙神写了什么。   岑羽:to 签。   也就是专门给某人的签名,还会附言点祝福语录。   ——今早,沧沉起床后,不知缘何,心情极好。   岑羽说要他亲笔的墨宝,写给仙籍殿殿主的,沧沉连问都没多问,便带着岑羽去了书房。   又按照岑羽的提议写了些话——   给李然:仙途顺畅。沧沉笔书。   打开匣子看到墨宝的李然:!!!   帝君的亲笔!   龙神的福赐!   李然回过神,赶忙问殿官:“岑羽君同朔悦君呢?”   殿官回报,说已经走了。   李然道:“快,请回来!”   想了想,把墨宝收进匣子里,小心翼翼地交给殿官,令殿官务必收好,转身亲自追了出去。   岑羽早提前料到了,正同朔悦一起磨磨蹭蹭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都还没走出仙籍殿。   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朔悦又同岑羽挤挤眼,岑羽挑挑眉,掐着时机,在李然一声“留步”的时候,挂上微笑,扭头转身:“李然仙官!”   幽明殿。   岑羽出去了,留了龙蛋跟龙崽在殿里。   沧沉昨夜刚起了撸毛的兴致,眼下岑羽不在,手里空,便逮了龙崽按在桌上撸鳞毛。   榕原起先还挣扎,奈何怎么挣扎都没用,只能趴着任龙瞎撸。   撸着撸着,龙崽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   这特么是顺毛吗?   他鳞都要被刮下来了! 第19章   岑羽这礼直送进了李然心坎,这一趟造访也不摆“我是龙神的人”的架子,又有朔悦从中搭线,岑羽与李然,算是冰释前嫌,有了些小小的交情。   又听说岑羽过来,不过是想打听下从前在人间时的仙府同窗,李然爽快道:“小事。”   殿里一找,很快找到江雾轻的仙籍籍册。   李然是个不爱同人瞎客气、也有分有寸的性子,找到了籍册,自己没翻看,直接交给了岑羽。   也叮嘱岑羽,既然是来寻旧识去向的,那便不要细究旧识这些年在这天上的经历,只看去向便可。   亦叫岑羽不要把籍册上看到的内容往外乱传。   以免节外生枝。   岑羽应下。   李然便留下岑羽和朔悦在殿里,自己离开了。   岑羽展开籍册。   朔悦起先没想看,也确实没看——同是掌籍册的,他与李然一般,心底都有分寸。   尤其是天上同僚的经历,知不知道又如何?   不看也罢。   直到岑羽看着看着蹙起了眉头。   朔悦觉得奇了,岑羽刚来天上、处境困难的时候,都没见他皱过眉。   这是看到了什么?   朔悦的脖子伸着伸着,就伸到了籍册前。   落眼一看,这江雾轻飞升上天后,起初的经历与这天上其他飞升上来的大小仙没什么不同。   也是换了仙籍,被分去各殿谋职,谋了段日子,再与同批飞升的一起,由天君的旨意,派去九重天的某处掌事。   到这里,都很正常。   直到四百年多年前,白虎神踏出不拒山,于第六天偶遇江雾轻,连着三日,秉烛夜游。   没多久,江雾轻便主动卸职,跟着白虎神回不拒山去了。   且这仙籍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江雾轻去不拒山,不是谋了什么正经差事,而是去给白虎神填充后宫。   岑羽:???   朔悦:……   窒息。   更叫人窒息的是,籍册上记载到江雾轻去不拒山之后,便再无内容了,只剩一片空白。   朔悦理了理:这意思是,岑羽的前情郎,去给白虎神做现情郎了?   岑羽也理了理:所以江雾轻的“必不相负”,就是这么不相负的?   从仙籍殿出来,两人都有些不大好。   朔悦率先回神,见岑羽表情欠佳,咳了声,试图安慰:“你……节哀。”   前任飞了,爱情死了,可不得节哀。   岑羽只憋出了一个字:靠。   原主在人间受苦受辱,前任在天上撸白虎?   狗屁爱情!   本来这种事,别人的感情,也轮不上岑羽喊狗屁,可谁让他如今替代了原主,做了这么多,还都是在为原主完成心愿。   能不动气?   气过了,岑羽还得想,如今知道江雾轻在哪儿了,他要怎么见到这个“负心汉”。   去不拒山?   可据朔悦说,不拒山并不是一坐山,而是当年平定战乱之后,由苍生枯骨所聚,早些年不拒山也不叫不拒山,而叫白骨窟。   白骨窟位于天界西北角,由白虎神亲自封印、坐镇。   除非有人带路,否则进不能进,出不能出。   更别说在白虎神的后宫里找个男宠。   朔悦还是那句:“节哀。”   岑羽:唉!   正所谓没好事儿的时候喝水也塞牙,查到了江雾轻的去处,刚从仙籍殿心情不爽地出来,岑羽又遭了暗算——   半路忽然杀出个人,扬手就是一巴掌。   亏得岑羽上一世养多了猫、躲多了猫爪,反应够快,及时避开。   朔悦赶忙上前,把岑羽挡在身后,呵斥:“何人?”   是个仙气儿腾腾的女仙。   女仙错失了那一巴掌,堪堪站定,神色愤怒。   而她看向朔悦身后的眼神,明显是认识岑羽的。   朔悦趁着女仙不动,掩唇扭头,低声问身后:“认识?”   不认识。   岑羽想了想,这天上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讨厌他的,大概也只有仙府同门。   朔悦也想到了。   但这巴掌来得也忒突然,总得有理由?   女仙还真有理由:“岑羽!你媚上欺下,枕边吹风,让龙神降罚,灭我欧阳一支最后的血脉,我同你不共戴天!”   朔悦和岑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龙神降罚灭掉的,就是眼前这位仙子在凡间的后人。   但不对吧……   岑羽:龙神降罚灭你欧阳氏,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也能算到他头上?   还是朔悦回忆起岑羽的籍册,再次掩唇扭头,提醒:“当初害得你跳湖的那个,就姓欧阳。”   岑羽和朔悦对视,难道龙神在人间神罚的那个凡人,就是欧阳壬?   朔悦特意跟那女仙亲口确认了一遍。   女仙一脸愤恨、悲恸,切齿地质问岑羽:“你装什么无辜?不是你,龙神高高在上,能识得人间一小小凡人?还降下神罚,灰飞烟灭?”   “岑羽!你好歹毒的心肠!”   “当初秋文诬陷你,说你盗取龙蛋,天君已经将他发落缥缈殿,贬下凡尘、永世为奴。”   “这还不够吗?”   “还要牵扯我欧阳一族?”   “欧阳述和欧阳壬,他们父子不过是听从秋文这个本门前辈的号令,在凡间帮忙寻找龙蛋而已,或许因此在仙府时冲撞过你,你便要这般怀恨、报复吗?”   “一条命不够,你竟让他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岑羽总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沧沉神罚的凡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轻薄、羞辱、害原主跳湖丧命的欧阳壬。   而欧阳壬在这天上不止有同门的前辈仙人,还有同血脉的先祖。   先祖知道龙神一个神罚,害自己那一支的独苗血脉在凡间彻底断送,气不过,越想越觉得是有人在龙神耳边吹枕头风,才害她断子绝孙,于是愤愤地带着巴掌找上了门。   岑羽无语。   朔悦也无语。   这位女仙振振有词,说得好像她亲眼见了龙神为什么降下神罚似的,明明都是她自己猜的。   猜的就是一定真的?   她还挺会给自己洗脑的。   至于为什么偏偏这么巧,被神罚的是那个欧阳壬……   龙神的想法,谁又能知道?   朔悦原本想让岑羽先走,自己同那热血上头的女仙好好絮叨一番。   岑羽已经从朔悦身后走了出来,亲自会了那位女仙。   “欧阳壬是吧,”岑羽淡淡道:“他是你什么人?”   女仙说,是她亲哥那一支的曾曾曾曾孙,如今欧阳氏唯一的血脉,独苗。   “哦,曾曾曾曾孙。”岑羽点头,“换我来告诉你,你那位曾曾曾曾孙,在仙府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   岑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瞧我这个模样,长得还算过得去吧?”   都能被说吹枕边风了,可见不止是还算过得去,是很过得去,非常过得去。   女仙蹙眉,等着岑羽的话,又不解岑羽话里的意思。   岑羽继续:“你瞧我长得不赖,大家都瞧我长得可以,你那位曾曾曾曾孙,也是这么看我的。”   岑羽神色间勾起一抹冷意:“仙子既然猜了是我撺掇龙神灭你欧阳氏的血脉,不如再猜猜看,你那位曾曾曾曾孙在遇见我,觉得我长得不错之后,又对我做了些什么?”   女仙当场一顿,面露迟疑。   岑羽提醒她:“大可以往坏了想。”   女仙蹙眉。   岑羽:“怎么,琢磨我的时候,就是吹枕边风,心机、谋算,害你家族断子绝孙,怎么坏怎么想。琢磨你那位曾曾曾曾孙的时候,就觉得他还是个‘孙子’,能有多坏,也不觉得他会对我做出些什么?”   女仙发话道:“你大可以明说。”   岑羽:“明说便是,你觉得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无所谓。   “反正在我这里,欧阳壬死就死了,死有余辜。”   死得正好。   “……”女仙脸上青白交加,气得不行,又碍于岑羽背后的靠山,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   只能愤而甩袖,转身离开,留下句:“你等着!”   岑羽等她个鬼,也转身和朔悦一起走了。   朔悦惊讶不已:“原来你也有脾气?”   岑羽好笑,谁没脾气?   他只是看着比较佛系。   朔悦点点头,觉得这样才好。   反正有龙神做靠山嘛,就是该有点气性,偶尔把下巴抬起来,鼻孔朝天地走。   岑羽则在想,龙神神罚的原来是欧阳壬?   是为了他?   岑羽心底升起股陌生又微妙的感觉。   他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做这些。   ——哪怕实际上,经历那样遭遇的并不是他,而是原主。   可这些和沧沉有什么关系?   明明这一切早在认识他之前,也早在孵化龙蛋之前。   是与沧沉、龙蛋,乃至龙族都无关的事。   是他自己的遭遇。   龙神何须在意?   还因此在幽明殿上空招来雷罚,差点被劈?   岑羽越琢磨心里的感受越怪异,毕竟以前从未有谁这么待他过。   这也远和认识谁、与谁结交、善待友好、人情往来不一样。   这是……   撑腰?   帮忙?   出头?   好像都不是。   岑羽在陌生的感受中绞尽脑汁,最后只想到三个字最能贴合龙神的做法。   ——为了他。   岑羽心底像被猫爪挠过,痒痒的。   走回幽明殿的时候,他忍不住想:龙神待他真的不错。   无以为报,只能……   多多孵蛋。   嗯!对! 第20章   决定后,岑羽回幽明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堆放龙蛋的偏殿。   沧沉不在,殿官带着几个小侍官疑惑地跟着。   岑羽随手挑了十个蛋,让他们一人两个,送去主殿。   殿官怀里兜着蛋:“这是……?”   岑羽:“多多益善。”   殿官悟了:岑羽君终于认清他“母凭子贵”的康庄大路了!   殿官有些亢奋,还问岑羽:“只十个?要不要再……”   岑羽:“就先十个吧。”   就这十个还得龙神先滋养。   以龙神的强悍实力,一次十个应该没问题,多了不知道行不行,先试试再说。   等挑完了蛋,岑羽又去寝殿的云床上,把那第二枚蛋抱了出来。   ——今天要去仙籍殿,怕李然觉得他摆架子,特意没带龙蛋。   以后还是多带着。   多多陪伴,早日孵出。   岑羽就跟打了名为“孵蛋”的鸡血似的,一脸振奋。   结果抱着蛋去了主殿,刚在榻边坐下,殿官把没什么精神的龙太子抱了过来。   岑羽:?   怎么了?   殿官解释,说是今日帝君出门前,撸过太子殿下,撸的时候手重了点,给撸逆了鳞,所以才没精神。   岑羽还想什么叫撸逆了鳞,低头一看,龙崽身上的龙鳞都不怎么贴龙身了,就跟拿刮鳞片的刀逆着刮了几个来回似的。   !   ?   殿官掩唇打小报告:“还掉了几片鳞甲。”   “……”   岑羽哭笑不得。   龙崽趴在龙蛋上,下巴搁着蛋面,委屈巴巴,等着岑羽来摸、来顺、来安抚。   它也好顺势撒娇、徜徉怀抱,再告一告那大龙的状。   这么一来,说不定今晚睡云床的就是它不是那条大龙了。   嘿!   嘿嘿!   却听见头顶岑羽的声音:“帝君这么做,或许是觉得我平时太惯着你了,想要借机历练你。”   龙崽:啥?   岑羽坚定的语气:“帝君肯定有帝君的道理。”   龙崽:哈?   岑羽:“他是大龙,你是小龙,小龙要听大龙的话。”   龙崽:????   明明被撸到掉鳞的是它,怎么反而是那条大龙有理?   当夜,沧沉回来得很晚。   岑羽在外间撸睡了龙崽,再抱着龙蛋回到云床上,刚躺下,沧沉在他的老位子现身了。   岑羽一见他,心底的触动涟漪似的荡了荡,神色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主动的热情。   沧沉向来沉默寡言的一条龙,此刻竟也主动道:“之前雷罚劈过,不拒山地下的枯骨松动了许多,我过去看看。”   岑羽的眸光微微的亮:“这样啊。”   音调柔和,尾音微扬,搭上神色,一副很有兴致知道的样子。   沧沉看着岑羽,心道:若白竟真没说错。   ——今日他被若白拉去不拒山,明为看看地下松动的枯骨,实则是听某风流虎的“情感教学”。   若白:“你今日出门,同你殿里那位招呼过了吗?”   若白:“我就知道没有。”   若白:“那你回去之后,见到他,必要主动同他汇报。这样才显得你在意他,在意到了连你去哪儿,都要同他支会。”   若白:“投桃报李。你这样支会了,显得与往日不同,他必定也会有些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回应。”   当时的沧沉在看地下的枯骨,只当耳畔刮过阵屁。   此刻回了这张云床,看见岑羽,沧沉不过脑地,便将今日的去处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说之前,沧沉还想,以岑羽平日的性子,大概不会有什么回应,能温温和和地哦一声就不错了。   结果……   沧沉:若白这么多年,果然没有白风流。   而面对同平日不太一样的岑羽,沧沉也变得不太一样——他伸手过去,在岑羽头上抚了抚。   岑羽起先一愣,惊讶这举动,过了会儿淡定了,还点头肯定道:“这个力度可以的。”   这样摸龙崽,轻轻的,鳞片就不会翻起来了。   沧沉又在发丝间抚了抚,进而胳膊伸过岑羽的后肩,将人半搂在身侧,再抬手抚发。   岑羽微愕,很快平静了:人龙神背后为你降神罚为你出头,还招来雷罚差点被劈,摸你头发两下怎么了?   何况这么摸,显然是平常看他撸崽撸球撸多了,也受影响,才开始跟着撸的。   没看白天已经先把龙崽撸逆了鳞吗?   现在撸他,肯定也是因为白天没撸过瘾,回来了就顺手拿他当猫rua。   岑羽平静地接受了被撸的命运:rua吧,手别太重就行。   总不能他想撸,就撸猫撸龙撸蛋,龙神想撸他,他就反抗拒绝,大喊人权吧?   岑羽想了想,觉得在人大龙的眼里,自己这胳膊腿的,大概也就是个猫的身段。   何况……   被抚着抚着,岑羽慢慢眯上了眼睛。   难怪猫被撸舒服了会眯眼咕噜咕噜,原来被rua对了,真的舒服。   舒服得原本被半搂的岑羽,不自觉地挨进了沧沉怀里。   龙神微垂着目光,感受着这靠近在怀中的温香,不知缘何,他那壁垒森严、固若金汤的心,都跟着变软了。   —   龙神滋养十颗蛋有多快?   用岑羽的话:就跟给暖手宝充电一样。   你转头随便做件事,一回头,十颗蛋滋(充)养(电)完毕。   龙神滋养完,就轮到岑羽了。   但岑羽在孵化上实则一点方向都没有,问沧沉,他都只说随缘。   岑羽心道随缘得随多久才能孵出新龙崽?   既然没有明确的努力方向,那他就瞎努力努力吧。   于是回忆了一番从前在仙府后山和山林时与小球作伴的经历,觉得或许是因为他那时心情好,连带着龙蛋也受感染的关系,才得以顺利破壳。   这么一来,岑羽便整日在殿内放松身心地吃吃喝喝——先他自己身心愉悦。   他愉悦了,才能全身心地投入陪伴:撸蛋、陪聊、哼歌。   又让会丝竹弦乐的殿官们在殿里奏乐弹唱。   总之,务必要让龙蛋们感受到愉悦欢乐的胎教。   而丝竹乐声与欢声笑语每日从幽明殿纷纷扬扬地传出,可把天界一群死守教条的老古板们气疯了。   纷纷上奏,要天君管管,连弹劾岑羽的都有了。   天君左右为难。   一面为幽明殿如今的靡靡之音而恼怒,恨不得也把岑羽绑起来押进缥缈殿;   一面又觉得,那是龙神的地盘儿,龙神不发话,他就算是天君也不好插手。   何况从前龙神高渺伟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如今食得烟火,反倒于天界有益。   而天君还有另一件事在头疼。   他宠爱的一位天妃,近来日日以泪洗面。   原来这位天妃便是那位欧阳壬的先祖,也就是那位半路截住岑羽差点给他一巴掌的仙子。   仙子早年不得宠,没让人间的血族至亲从她身上沾到什么光,这些年得宠了,便一直牵挂凡间的后辈。   本来欧阳天妃已经从天君处得了恩典,可以让她欧阳氏一族的一位孙辈得天君亲点,特批飞升。   偏不巧,撞上龙神归天,给耽误了。   好不容易天界无事,可以给欧阳壬亲点飞升了,龙神忽然降下神罚,几缕青火,灰飞烟灭。   欧阳天妃怎能不哭?   不但哭,还很是闹了一通,尤其在与岑羽当面对峙过之后。   欧阳天妃:“呜呜呜,他都承认了,就是他!就是他给帝君吹的枕边风才会害我族人血脉尽断的!就是他!”   欧阳天妃:“君上要为妾身做主呀!~呜呜呜呜。”   天君脑壳疼。   再加上争吵不休的前庭,天君一度后悔当初龙神归天的时候,将岑羽安置在幽明殿。   留他做什么?   不留他,如今都能清静些。   天君又开始厌弃了,那点孵龙有功的好印象,都跟着烟消云散。   可岑羽人在幽明殿,无事几乎不出门,不出门就不会犯错,又有龙神亲自撑腰,还被点了仙籍,能把他怎么样?   欧阳天妃吹着枕头风,说不能奈他何,也不能让他这么舒服。   同时提及玉露台。   意思是找个理由,把玉露台从岑羽手里拿回来。   反正如今龙崽也大了,几乎不喝玉露台的琼露了。   天君犹豫着。   欧阳天妃连撒娇带吹风。   撒着吹着,天君终于被说服了。   这一日,天君将朔悦叫去,问及幽明殿,又说到了玉露台。   朔悦个人精,前半截儿耐心地听着,不动声色,待天君聊起玉露台,说天妃先天血虚体弱,需要玉露台的琼露做药汤,龙太子如今大了,既然不要用了……   朔悦当场咋呼道:“天君,万万不可!”   “如今那第二枚龙蛋已然有了破壳的迹象,保不准哪天就要出来,正是最需要琼露的时候。”   “天妃虽有旧症,然事有缓急,还请天君三思!”   天君哪儿还用三思,一听那第二条龙就要孵了,什么欧阳什么天妃通通抛到脑后,满脸紧张道:“不早说!”   朔悦拱手问:“那玉露台……天妃那边……”   天君还是那句:“龙蛋要紧!”   又赶忙细问,破壳的迹象,是个什么样的迹象。   心里想:传闻龙神诞生前金光掩日、云蒸霞蔚。这一条待孵的龙,破壳诞生前,不说天降奇象,至少也该玄鸟绕梁。   却听朔悦顿了顿,说:“呃,就……正常胎动。”   ?   胎动?   幽明殿,岑羽坐在榻上,腿上搁着龙蛋,沧沉面前一把古琴,抬指轻拨。   沧沉拨一下琴弦,蛋面被蹬得凸起一块。   拨一下,凸一下。   拨一下,凸一下。   连着拨,拨得快,凸得快,拨得慢,凸得慢。   弦音停,蛋也停。   沧沉抬眼看去,岑羽拿手轻抚龙蛋:二宝啊~后面几天,天天都是黄道吉日,你随便找一天蹬一爪破个壳呗~   与岑羽意念想通的龙蛋又凸了下:好哒~!   岑羽一个只有天界户口的假神仙,不知道自己已经与龙蛋意念想通,更别提如何正确地与龙蛋里待孵的龙崽沟通。   但他有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   岑羽抬眼,回视沧沉:“三日后破壳。” 第21章   岑羽一句三日后破壳,全天界哗然。   仙胎的诞下尚且不能轻易推演,龙蛋的破壳已经能说哪日就哪日了?   为此觉得岑羽自大狂妄的仙人不在少数。   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岑羽说得未必不准。   毕竟这龙蛋如今只有他岑羽有能耐孵。   既然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旁人又有何资格不信?   于是天界众仙热热闹闹地摆了盘赌局,就赌三日后那第二条龙崽能不能孵出。   朔悦揣着天珠跃跃欲试,试之前再三同岑羽确认:“三日后?三日后!?”   岑羽一次比一次肯定:“三日后。”   朔悦就把他攒的全副身家押了进去。   要么赢得满钵,要么输光盆底。   他倒也看得开,对岑羽说:“大不了输光了来你幽明殿蹭吃蹭喝。”   岑羽笑:“必不给你这个机会。”   朔悦更想得开了,对岑羽感慨道:“天上好久没有大事,好久没开这样的赌局了。”   岑羽好奇这个好久是多久,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朔悦两袖一兜,咳道:“雷罚劈不拒山那次。”   赌雷罚能不能劈散不拒山,劈死白虎神。   岑羽挑眉:“那上次雷罚要劈龙神的时候……”   朔悦:“咳咳……”   那不是雷散的太早,赌局的台子没来得及搭么。   朔悦扭回话题,问:“这次是与你有关的局,你自己不押点进去?”   岑羽摇头。   不是他不想,是没钱。   这也是他转换仙籍之后才意识到的——   做了仙人,是要执事的,因为执事才有俸禄。   他虽住在幽明殿,负责照料龙崽、孵化龙蛋,但身份上依旧是个散仙,散仙是没有正经俸禄的,只能每月领十天珠。   玉露台倒是被天君赏给岑羽,岑羽也一度以为这今后就是他的产业了。   然而后来他才知道,被赏了,就是暂时有了玉露台的使用权、管理权,哪天有其他需要了,就会被拿走,赏给其他人。   至于玉露台进进出出的流水、账目,岑羽看能看、管能管,但赚的天珠是不能想动就动、想拿就拿的。   只能每年年尾的时候,经由天君批复,从赚取的收益中分点利。   至于天君赏的那些宝物……   天君赏的,都有内庭的金印,谁不是要么供着要么用着?   卖?转手?押去赌?   做梦!   更合论岑羽没有法力,连用都用不起来。   于是被赏的那一堆堆宝物,便全都成了积灰的摆设。   岑羽:我,天界穷人。   以前都还好,幽明殿不缺吃喝,又有沧沉坐镇撑腰,岑羽自己在天上没什么功利心,无欲无求、心情舒畅地过着毫无问题。   但近来他出门多了,对天界了解多了,又与仙籍殿往来,送礼托关系打听人,再差点被半路杀出的女仙扇一巴掌……   岑羽觉得,他不能再用原先的心态和生存方式留在这天上了。   不提别的,光帮原主完成心愿就得四处奔走、打听,想办法。   做这些不用人?不用钱?不用关系?   退一万步说,他倒是想深居简出地苟着,环境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想明白后,岑羽就知道他需得在这天上正儿八经地掌个什么差事。   最好像朔悦、李然那样,做一殿的殿主,居位不高,但有实权。   掌玉露台就很好。   只是岑羽也没想到,天君这么快就想把玉露台从他手里拿走。   好在朔悦机灵,为他暂时保住了。   如今二宝孵化在即,岑羽暂时管不了太多,一心扑在龙蛋上。   三日后,清晨,随着一声“咔哒”的脆响,龙蛋破壳了!   —   缘何这次的孵化与小球那次不同,岑羽起先也不清楚。   他只是在感知到第一声细微的壳裂声时,示意殿内安静,然后把龙蛋摆到榻中央,人蹲到榻旁。   沧沉一直都在,整个幽明殿也早在三日前被层层结界笼罩。   岑羽蹲下的时候,沧沉的神识穿过细碎的壳缝,探向蛋内。   那是一条……   沧沉神色微顿。   趴在榻边的岑羽全然没有注意到沧沉的脸色,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蛋,满心期待,心念间脑海里又有了龙崽破壳的画面。   他想,这次不像上次,完全就是个正经破壳的过程。   那现在裂缝了,这缝一开始又细又浅,等会儿就该越裂越深,越裂越大。   蛋壳如他所想,真的越裂越深,越裂越大。   岑羽:!   岑羽脑海中的画面继续:裂得够深够多了,龙崽就要在里面伸头伸尾再伸爪地动来动去。   龙蛋如他所想,蛋壳里拱来拱去,从里向外。   岑羽:!?   还真和他想的一样?   岑羽开始故意想:爪子呢,爪子应该已经从蜷缩的龙身里拔|出|来了吧?   蹬,用力蹬,一脚蹬破!   龙蛋某一处壳面开始从里向外的凸、凸、凸,连凸几下后,“咔”一声,一只粉白的龙爪笔直地伸了出来,在蛋面上蹬穿了一个洞。   !   岑羽终于意识到原来他可以靠意念“引导”破壳的整个过程,连忙想:加油!龙身在破壳的地方挤一挤,马上就能出来了。   紧跟着,以那踹穿的蛋洞为圆心,裂缝更曲折更深邃地在蛋面上向四周蔓延,蛋内的龙崽也似是在不停地伸展龙身,尚且完整的壳身上已逐渐能显出龙的体态。   终于,愈来愈紧促的咔咔声中,蛋壳整个碎裂,龙崽破壳而出,滚落在榻,掉在岑羽早已铺好的云巾上。   定睛一看,竟是条浑身赤红的……   沧沉幽幽道:“母龙。”   岑羽惊喜,还真是条小女龙!?   小家伙惊喜不起来,它刚破壳,用尽了浑身能用的力,累死了,在云巾上拿爪子刨了两下,便很快闭上眼睛,把自己重新蜷缩了起来。   它与小球刚出生时的模样差不多,也是嫩嫩的如蝾螈幼崽的样子。   不一样的,便是那对赤红色的眼珠,还有那通身绯然的鳞甲。   一条小赤龙。   而这小赤龙不似小球从前在人间诞下时那般生龙活虎,一破壳便蔫蔫的,盘龙身都盘得有气无力。   岑羽就怕这别是难产缺氧,赶忙看向旁边的沧沉。   沧沉却对这新生的龙崽露出一副思考神色,眼底带着些微的陌生。   过了会儿,沧沉才看向岑羽:“它只是困。”   岑羽奇怪沧沉的表情:“怎么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从沧沉脸上见到这种类似“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这不都已经是第二条龙崽了吗?   又不是第一次孵蛋。   并不知道,于沧沉、乃至于整个龙族来说,这条小赤龙的意义远胜过小球。   因为但凡是孵出的龙崽,无所谓出生早晚。   沧沉之所以感受陌生,完全是因为,这是一条小女龙。   而母龙意味着,它与沧沉、与榕原,与他们这些公龙是不太一样的。   也意味着,血脉的天然延续。   岑羽这是不知道这些,但凡知道,都要打个响指,掐碎这些八竿子还没一撇的“意义”。   母龙就意味着生小龙?   别了吧,万一人小姑娘长大了以后坚持单龙主义、不婚不育呢?   二宝刚诞下,岑羽护崽心态爆棚:我闺女刚出生,什么特殊意义都是屁。孵崽子这种事,就别辛苦我二宝了,反正我能孵,还是我来吧。   但岑羽并不知道,沧沉也没说。   沧沉不但没说,实则也没想到什么龙胎、血脉延续,他只是纯粹为这第一个诞下的小女龙觉得……   陌生?   或者应该说,与榕原刚出生时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是那种,一看着它,心底便有块莫名的柔软。   觉得应该小心些,再小心一些。   好像只是拿指头碰一下小家伙,就可能伤到它似的,要千分小心、万分呵护。   沧沉一时无言,沉默地坐着,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般心境,毕竟在他这里,在对待龙崽方面,不该有什么差别才对。   直到岑羽用云巾给小家伙盖上的时候,温和地嘀咕了句:   “女孩子就是不一样。”   “爸爸都格外宠女儿。”   沧沉的眉头轻轻挑起。   龙崽呼呼地睡着。   过了会儿,沧沉起身。   岑羽:“?”   沧沉:“我回苍山取露水。”   玉露台的琼露于龙来十分寻常,寻常到跟水没什么不同,也无甚益处。   给岑羽听惊了:现在说寻常?小球都喝了两个月了!   在你们龙族,公龙崽不是龙?!还是公龙崽不是崽?!   云帕上赤红色的奶龙不安地动了动,岑羽扭头轻拍,也暂时顾不上什么琼露寻常、小球是不是龙了。   沧沉原本要走,脚步一顿,回身伸手,在岑羽头上抚了抚:“很快便回。”   —   幽明殿殿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与其说是来围观龙崽能不能在今日诞下的,倒不如说是来求证赌局输赢的。   大伙儿也都做好了耐心等上一日的准备。   然而午时未到,但见龙神本人从殿中飞了出来。   众仙急忙拜下。   等龙神走了,大家一边起身一边嘀咕,不是说今日破蛋吗,这大早上的,龙神不在殿里,是要去哪儿?   非议声渐起。   有人说,别不是那位岑羽君说了大话,到今日孵不出来,实在瞒不住,只能老实交代,把龙神给生生气走了。   押今日破蛋的人争辩:或许是临时需要哪样辅助破壳的宝物,龙神亲自去取也未可知。   “可能么?你以为龙蛋真是蛋?龙蛋的壳是真的蛋壳?破开了里面就能出来条龙?”   龙蛋不过是种叫法。   就跟仙胎一般,与凡胎一样都叫胎,诞法却截然不同。   龙蛋孵化,自然与孵鸡孵鸭孵鹅不同,该是比仙胎的诞下更深奥玄妙,怎么能说用宝物辅助破壳?   “那帝君这是去哪儿?”   “真被气走了?”   “且等着看吧。”   ……   朔悦与李然坐在一起嗑瓜子。   两人既没有参与争论,也没有忧心自己押的天珠会不会输得精光。   朔悦:都说了,大不了去幽明殿蹭吃蹭喝。   李然也道:届时还请朔悦君带上我。   朔悦:好说。   李然好奇,问朔悦,岑羽有没有提过,他是如何孵化龙蛋的。   朔悦嗑着瓜子:这谁知道呢。   何况这是人岑羽君吃饭的本领、独有的能耐,干嘛要告诉别人。   李然看看天,感慨不知今日要等到何时。   恰在这个时候,幽明殿的殿门缓缓打开。   殿外众仙齐齐噤声,扭头看去。   出来的是幽明殿的主殿官。   殿官走出,礼貌地冲众仙抬手一拜,而后含笑扬声道:“岑羽君已将龙蛋孵出。”   众仙哗然。   这就孵出来了!?   殿官:“是位公主。”   众仙:“!!!”   消息传到内庭,天君又惊又喜,比当初知道第一条龙崽诞下还要高兴。   小女龙!   那可是小女龙!   母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之后就算孵不出龙蛋,龙族的血脉也能得以自然延续了!   天君振奋不已,心道历代天君都以能将龙神恭迎上天几回作为自己的政绩之一,他从前还惋惜自己在位时龙神大多休眠,不怎么回天上,政绩远不及前人,如今好了,龙崽有了,一连两条,男女双全!   天君开心得从君座上起身,不但激动得来回踱步,还雀跃地小跳了两步。   被侍官提醒:“幽明殿那边……”   天君:“赏!”   赏!   重重地赏! 第22章   天君又赏了一堆宝物,可惜沧沉在幽明殿落下结界,无人能入,那宝物自然也送不进去。   刚好,岑羽也不想要。   他早拜托了朔悦,如果他孵化龙蛋后抽不出身,请他代为与天君谈条件。   什么条件?   一个封赏——玉露台的殿主。   而这一次,远不是申请用孵蛋交换仙籍的那次。   岑羽的姿态摆得高。   朔悦代为转达,岑羽打的折子都不是申请交换,而是直接要。   其实如果没有欧阳天妃之前的哭哭啼啼,这次孵出女龙,岑羽不要宝物,要一个职位,天君肯定二话不说就点头了。   但爱妃那边……   天君一时又犹豫了。   朔悦为岑羽争取道:“岑羽君接连孵出幼龙,这等功绩在天界独一无二,如今不过要一个不大不小的实职,掌玉露台亦不算多高的阶品,下官认为,哪怕是岑羽君主动要的,给也就给了。”   又道:“如今一连两龙诞下,除了天上,其他各族各界必然都有所拭目。”   孵龙这般的功绩,只是赏点宝物,没其他表示,能说得过去?   又提起上次龙神为岑羽亲点仙籍。   朔悦:“帝君当初亲点仙籍,想必便是有这般的考量。亦算是代表天界,给岑羽一个配得上他‘功绩’的封赏。”   “如此,也算是我天界不亏待一个从凡间来的‘功臣’。”   朔悦最后不忘再拍个马屁:“如今龙神不知因何事暂离,也未给岑羽君什么封赏,天君若此时先有表态、嘉奖,各族各界知道了,必然深感君恩浩荡……”   这么四两拨千斤的一说,天君可算是转过弯来了,不但觉得有道理,心里还跟着美滋滋:   君恩当然浩荡!   不就是一个殿主么,玉露台都早赏给岑羽了,还用在乎一个职衔!?   天君大手一挥:“允。”   朔悦心里也美滋滋,见完天君出来,门槛都是跳着跃过去的:赌赢了~赌赢了~发财咯~发财咯~!   —   幽明殿这边,沧沉走后,岑羽一直守着龙崽。   小家伙缺觉得紧,一直在睡,却睡得很浅,有一点动静都会醒来,醒来便会有些难受地翻腾一下龙身,翻还翻得没什么气力。   殿官看得一脸紧张,时不时就要问岑羽,公主是不是饿了,公主是不是渴了,公主是不是觉得云巾垫着不舒服?   岑羽觉得都不是,应该就是困。   再对比当初的小球,岑羽渐渐意识到,小球当年被沧沉滋养了三万年,刚诞下就长得飞快还生龙活虎,搞不好根本不是条奶龙。   如今的二宝才是。   岑羽顿时老父亲心态爆棚,也不管二宝这般是困还是怎么了,跟着殿官一起,各种瞎操心。   饿了?   渴了?   云垫不够软?   殿官请示岑羽,问要不要取琼露过来。   被岑羽严肃拒绝:没营养,别拿。   小球过来了。   本来只是好奇他的龙妹妹是什么样的,来了之后摆着尾巴、划着爪子在小赤龙上方游了两圈,龙息都屏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岑羽对它嘘了声,让它轻一些,不要吵醒妹妹,小球眨眨眼,飞落到云垫上,用自己白色的龙脑袋正对着盘着龙身、蜷缩起来的小赤龙的红脑袋,很轻地顶了顶。   小赤龙睁开了眼睛。   虽然睁得还是一脸有气无力,但在看见小球之后,竟像是知道面前是它的同类同族似的,也伸了伸脑袋,拿嘴巴对着小球的脸颊拱了拱。   小球:!   长兄心态爆棚,立刻游近,龙身将蜷缩得有气无力的小赤龙围住、贴紧、盘好,又把龙脑袋钻到妹妹的脑袋上,让她舒服地垫着。   这么一来,小赤龙总算睡安稳了,也不会听到点动静就自己惊醒。   殿官差点为这兄友妹恭的一幕给看哭,岑羽亦很宽慰。   就这样,小球盘着妹妹睡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妹妹没醒,沉沉地睡着,小球就一动不动地卷着妹妹,连口琼露都没喝。   沧沉也没回来。   殿官近来越过越像个老妈子,不忧心公主了,开始操心太子。   一会儿问岑羽,公主没力气盘她自己,太子这么圈着她,一直用力,龙身会不会酸。   一会儿问岑羽,公主是奶龙,胃还小,暂时不吃不喝可以,太子已经一整天没喝半口琼露了,会不会撑不下去。   一会儿对着岑羽感慨,以前总觉得太子殿下是个只会钻泥巴地的顽童,如今有了妹妹,竟一下有了做哥哥的样子。   殿官:“哎,光阴易逝,白驹过隙啊。”   岑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觉得这位主殿官今天大概是太闲了,还是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你带人去后院,把新熟的果子都采了。”   殿官还在感慨:“白驹……”   岑羽:“即、刻。”   殿官赶紧行礼,忙不迭地转身。   岑羽总算得了清净。   夜里,沧沉还未回来,岑羽闲来无事,开始回忆白天孵蛋的过程。   一面奇怪:竟然是他怎么想的,龙蛋就怎么孵?   一面思考:他与龙蛋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应?   又想,如今已经两条龙孵出来了,以后一定要多摸索多总结,争取把孵化和养育往科学高效的轨迹推进。   想着想着,岑羽打了个呵欠,忽然有点想沧沉。   他想沧沉说他很快便回,很快是多久?如今已经一天了。   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跟那只大龙同榻而卧,每晚睡前,还要被大龙搂在怀里当猫撸几遍。   如今沧沉不在,没人在他睡前拥着他抚一抚后脑和头发,他竟然觉得有些空虚,还有点失眠。   习惯害人。   岑羽心里唾弃,手已经伸到自己脑后,上下来回地抚了几下:算了。   我摸我自己。   摸完又觉得不对,远没有沧沉rua他rua得舒服。   岑羽感慨他自己:还挺挑。   现在这么挑,以后离了沧沉岂不是……   岑羽一顿,心里升起股怪异的感受。   他这人感情观淡薄,从不觉得与谁认识就要长长久久下去,也不觉得分别、再无缘相见是多惋惜的事。   反而一直觉得人与人的关系就跟这世上的两片树叶一般,春生秋落,随风遇,随风散。   沧沉跟他以前认识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遇见、分离,不都是很自然又很正常的事?   可为什么在想到哪一天要跟沧沉分开的时候,他心底会生出很轻微的一点舍不得?   岑羽解析他自己。   解析的结果:一定是因为沧沉长得帅,又位高权重,还是个金大腿,手活儿又好。   一般这种,放在穿越剧情里……   岑羽的思绪对着溶溶月色跑起了马:要么拜把子,要么进洞房。   岑羽赶紧刹住。   想什么呢?   真是一孵傻三年。 第23章   沧沉两日未归,岑羽连着两夜独守空床,龙也撸不着,只能摸蛋。   倒是内庭宣旨的侍官们,早早托着封官的旨意、玉牒,一直候在幽明殿门外。   只等结界撤下,大门一开,第一时间鱼贯而入,将天君的赏赐送到,以表君恩厚泽、天威浩荡。   样子做得十分的足。   这些岑羽都没亲眼看见,是走后门进幽明殿的朔悦跟他说的。   至于朔悦为什么能畅通无阻地穿过幽明殿的结界。   咳咳。   朔悦:“上次与罗蓬天王一起下界寻龙蛋的时候,为了方便事宜,不是有三片龙鳞么。”   本来都已经交还回内庭了,天君也已经差人送回不拒山了。   可转头就有不拒山的仙官来到人籍殿,代为转达白虎神的意思,说知道龙神带了位凡人上天,龙族又诞下一崽,天君指派朔悦去幽明殿照料,日后必然走动频繁,如今便将三片龙鳞都赐予他,带在身上,可抵龙息侵蚀,亦可防龙崽认生。   难怪小球刚上天那阵住在幽明殿,抵触殿官,却能跟朔悦亲近。   原来是有这样的前因。   岑羽吃瓜的神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跟白虎神……”认识?   朔悦一脸意志坚定:没见过,不认识。   岑羽想了想,道:“那白虎神在这天上还挺体恤人的。”   知道谁要跟龙接触,特意把龙鳞给赐了。   赐的还是个不认识的小仙官。   忒贴心。   而提起不拒山,寻江雾轻的事又跟着被两人聊起。   岑羽的意思,先缓缓、不急,眼下刚孵出龙崽,先捡要紧的事做。   朔悦心里十万分地佩服岑羽,觉得他是个知道轻重,心态平和,且走得极稳的人——   硬是从一个失了内丹的凡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变成了如今孵得了龙蛋、得得了龙神青眼、还亲掌玉露台的仙官。   了不起!   朔悦心里啪啪啪地鼓掌。   等见到云榻上被小白龙圈着熟睡的赤红色小奶龙……   朔悦:!   这么可爱的吗!?比当初的太子殿下还要奶萌!   岑羽君也太会孵了!   岑羽哭笑不得地谦虚:“还好,还好。”   看沧沉就知道,主要是他们龙族基因棒。   可沧沉那大龙呢?   岑羽往殿外看去。   这夜沧沉还是没有回来,岑羽独自睡下,次日一早云床空荡荡,还是只有他一个。   岑羽已经不去想沧沉什么时候回来了。   就跟离家出走的猫一样,你越想,它越不可能回来,哪天不想不找了,可能也就自己回来了。   岑羽起床。   待他推开门,殿外不再是石桌石椅、假山盆栽,反而是一片芳草茵茵的自然景致,院中央还有一棵浓翠蔽日的参天古木。   而那树,赫然正是在凡间山林时,与他住的那间小木屋隔河相对的大榕树。   沧沉正站在树下。   岑羽惊讶地过去,先没管那树,也没管殿门外的这番变化,问沧沉:“露水取好了?”   整整三日。   沧沉:“嗯。”   岑羽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沧沉:“昨夜。”   岑羽心道那他睡得挺沉的,都没察觉。   这个时候,岑羽才抬头看向头顶的大榕树。   他心知这树肯定是沧沉挪来的,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难道这树是块神木,于龙族、尤其是龙崽有益?   沧沉却说,这就是凡间一棵普通榕树。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这棵树,岑羽当初在山林住着的时候很喜欢,每天午后都要去树下小憩一会儿。   一定要说这树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无非就是这树的命比其他榕树都要好,在凡间时用它如盖的树荫为坐在树下的龙神遮过日头,龙神回苍山取水的时候,忽然想起它,又想方设法,将它一棵原本只能种在凡尘的树,挪来了天上。   这也是缘何沧沉取个水,说好了去去就回,三天都没回来——将凡间的树挪上天,就跟要水里的糖不融化一般,于龙神来说不难,就是破费一番周折。   沧沉因为这番周折,才晚归了三日。   岑羽愣了愣:“为什么?”为什么挪树?   沧沉这里却没有什么为什么。   只是他下界回苍山的路上,心底有点点柔软,眼中见山林春光烂漫,忽然想起而已。   ——想起凡间那山林,想起在山林时岑羽自在的样子,想起他每日午后都要在树下小憩,独自安静地歇息一会儿。   想起他喜欢那棵树。   想起来,便去做了。   岑羽从怔然变成微愕。   前有神罚,后有挪树,每一件都是于龙神来说动动手的小事,每一件也都跟龙神没什么关系、只跟他自己有关……   岑羽心里那微妙而陌生的触动又升腾了起来。   但这一次,他想的不是龙神待他太好了,他要多多孵蛋,回报这大龙。   他想的是……   他什么都没想,脑内莫名空白。   过了会儿,耳尖不自觉地红了。   亏得殿官匆匆赶来,说内庭宣旨的侍官来了,正在前殿。   岑羽耳尖滚烫地跟着殿官走了。   殊不知龙神这番挪树上天的举动震惊天界。   这就跟海底捞月、天上取星一般,毫无实质的用处,不过是用来哄人的虚把式。   不拒山被雷罚劈过之前,这种事从来都只有白虎神会做,如今龙神竟然也步了这后尘。   说好听了,这叫极尽宠爱。   不好听了,便是耽溺风月。   四位远古神总共就剩下俩,一个这样就算了,如今两个全这样!?   天君前脚美滋滋,后脚气吐了血。   只恨宣旨的侍官在幽明殿外站了足足三天,送出去的官职,泼出去的水,面子当前,想收回也难了。   欧阳天妃跟着哭:“君上若是早听妾身的……”   心里还禁不住地泛酸:都是凭借宠爱上位的,那岑羽什么本事?能让龙神去凡间给他挪树?   这般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的,岑羽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争宠能耐?   欧阳天妃酸着酸着给酸岔了,急忙回正:不对,我跟那岑羽又不是走同条路的姐妹,我跟他不共戴天来着。   而这个时候,全天界根本没人会跟岑羽不共戴天,至少明面上不会。   开玩笑,岑羽君如今既得宠又掌玉露台,那便是如今天界最红的仙官。   仙官不是普通散仙,又是一殿的殿主,有实权,有阶品,自然八方来礼,恭贺不绝。   尤其这个时候众仙正愁龙公主诞下,要不要往幽明殿送礼。   送?   龙族高贵,普通仙僚有什么资格送。   不送?   这么大的喜事,不送似乎说不过去。   如今岑羽君封官,正好的机会,也不用纠结了,直接送。   就连从前从不在岑羽这边露脸的昆虚仙府同窗,这次也都送来了贺礼。   朔悦提醒岑羽,又问他要不要收。   岑羽:“收。”   朔悦:“你可要想好,这些人送,未必是真心祝贺你,只是觉得如今你混得实在太好了,想同你攀攀关系。”   又或者,是为了前程,不得不攀这个关系。   岑羽心里有数:“收吧。他们赶送,我就赶收。我不收,显得他们有多特别,我还得对他们特礼特拒一样。”   不如大大方方,按这天界的人情,将礼尽数收下。   叫那些人不能揣测他的态度,也不好背后做更多的非议。   何况他今后掌玉露台,大到天君宴庆,小到失恋买醉,这天上谁不买玉露台的酒?   他堂堂酒企总经理,刚上任收点人情礼怎么了?   以后多的是求他办事的。   朔悦觉得有理,点头称赞道:“有气魄。”   然而夜里,等岑羽躺下,又被沧沉搂进怀里rua的时候,他脸上没有气魄,只有一片空白。   那是大清早在殿外大榕树下时的空白。   沧沉没让他空白多久,搂着他抚了会儿发,便问他想要什么上任礼。   岑羽一下回神,想了想,问:“什么都行?”   沧沉:“什么都行。”   岑羽说出了那个他心里早就有的念头,说完后默默地看着沧沉,神色间有些不确定,主要是不确定沧沉愿不愿意。   毕竟他提的要求对沧沉来说难倒不难,但多少涉及私密……   然而岑羽刚说完,他身侧的云被里便有什么钻了出来。   岑羽翻身一看,那竟然真的是——   沧沉做龙时的大尾巴!   那尾巴在云被里被沧沉变幻出,尺寸不大也不小、不长也不短,将将好从沧沉这边绕过岑羽脚下,弯着横躺在岑羽身边。   岑羽侧身,掀开些被角,但见那泛着光的青色鳞甲,还有龙尾上一层层细密纤长的白色鳞毛。   伸手轻轻一模,软!   岑羽早惦记这大尾巴了,以前心里想,嘴里没好意思说,今天沧沉问他,他才说了。   原本以为沧沉会拒绝,毕竟是原身的龙尾,哪知道沧沉根本不在意,说变出就变出,还让他在床上躺着撸。   岑羽边撸边扭头看身后的沧沉,神色间是满足的欣喜。   沧沉亦抵额侧躺,看着身前。   还调整云被里尾巴的大小,让岑羽可以抱着撸毛,又在岑羽撸那毛尾巴的时候,甩了甩尾巴,用尾尖最长的鳞毛蹭了蹭岑羽的脸,把人逗笑。   岑羽则在抱着尾巴边撸毛边笑闹的时候,又伸腿,拿膝盖和腿按在龙身上。   他身后的沧沉一下放缓了呼吸,轻轻眯眼。   ——岑羽不知道,成年公龙的尾巴不能随便乱碰。   他碰了,摸着好玩儿,觉得是在撸毛,就跟摸龙崽那样。   却不知,于公龙来说,这是在求|欢,是调|情。   沧沉也不说。   只是在岑羽抱着毛尾巴睡着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靠近,将人搂贴在身前与龙尾之间。   长夜漫漫…… 第24章   沧沉带回的苍山露水果然非同一般,龙妹蔫儿了三天,喝完水,立刻就有精神了。   可惜还是奶龙一条,不会飞、不会游,只会用四个小嫩爪伏在地上爬来爬去。   且除了岑羽,她跟盘了她三天的小球最亲,与沧沉倒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父女情”,尤其是沧沉把她托在掌中,亲自用勺子给她一口一口喂露水的时候。   可把朔悦、殿官他们给看懵了。   帝、帝君竟然也有这般温和的一面?   原来这世上再凶猛冷酷的男人,当他有了女儿的时候……   岑羽:停!打住!   凶猛?冷酷?沧沉?   朔悦一脸肯定:自然。   殿官理所当然:是这样。   两人:纵观龙神早古时期的战绩和那些口口相诉的悠远传说,帝君当然是凶猛无边,冷酷无情的。   尤其他还是四神之首,连当年造他出来的父神都要惧他三分。   更合论不拒山地下的白骨堆,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绩。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远古神,你就算想象不到他在人前手握兵刃、肃杀无情的样子,你也不能指望他人后是条性格温和的大龙。   “……”被龙rua、抱着龙尾睡了一夜的岑羽:“咳,咳咳。”   朔悦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改口:“自然,在幽明殿这里,帝君是个温和的帝君。”   一个宠溺到移树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帝君。   一个沾染上风月白虎神都得自叹弗如的帝君。   一个……   岑羽不知朔悦心里那过于饱满的感慨,摆摆手:“不聊这个,聊点别的。”   聊聊玉露台。   这个朔悦还真知道。   用他自己的话:这么多年能在人籍殿坐稳那把殿主的椅子,没被人抓住把柄、发配缥缈殿,一靠怂,二靠眼色,三靠这张嘴,四靠无所不知。   在这天上无所不知的朔悦告诉岑羽,玉露台和人籍殿有一点很像,那便是殿主的椅子都不好坐。   人籍殿的椅子为什么不好坐,暂且不提,玉露台的殿主椅不好坐,全因如今玉露台的主殿官,是个有能力、又挑剔,还酷爱越级去天君面前告状的主儿。   告的什么状?   告他的顶头上司、一殿之主,或无能、或昏聩,或贪赃、或懒惰。   不细算,前前后后总共告倒过十位殿主。   告到最后别说没人敢自请去掌玉露台,天君都觉得没有必要弄一个殿主过去了。   反正主殿官就能把玉露台打理好,还一年比一年收益丰厚。   朔悦的意思:如今岑羽掌玉露台,如果不想管事,不若多多放权,再跟那位主殿官搞好关系,想必那位主殿官看在龙神的面子上,这次也不敢再去天君面前告状说什么。   这样你好,他好,玉露台也好,皆大欢喜。   “但如果你想要把关殿内事宜……”   朔悦诚恳道:“以我对那位小周殿官的了解,说不难也难,说难也不难——只要让他心服口服便行。”   岑羽理解了一番:“要让他心服口服……”   朔悦点头:“要么,有他没有的才干、能力。要么,你能让玉露台更上一层楼。”   岑羽想了想,也点点头:他跟这位小周殿官,就像空降的大领导和在单位里掌权多年的总经理。   总经理能力强,务实、有才干,还护企心切,宁可得罪人地把大领导想办法弄走,也绝不让半条蛀虫掏空他们上上下下所有员工这么多年打拼的心血。   朔悦没听懂什么叫企业、单位,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他还告诉岑羽,玉露台以琼露为原液,花、果为辅料,酿造了至少七八十种酒。   这些酒既分品阶高低也分价格不同,在小周殿官的打理下,如今已然走上了你什么场合、什么样的需要,他供你什么样酒的定制路线。   给岑羽听得连连点头:厉害!   这样的才干,难怪敢挤走顶头上司。   而岑羽也不是吃素的。   这殿主他要做,权自然也要掌。   但他不是拿身份、靠山去压一个殿官,而是要以“能”服人。   这个“能”,便是去到玉露台,就告诉那位看似恭敬、实则心里早已抵触、准备见势不妙随时拜倒他的小周殿官:“我准备做一个新酒。”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任就要做新酒的殿主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小周殿官见怪不怪。   而比起其他任殿主,小周殿官对岑羽的印象还可以。   只因玉露台早前被赏给岑羽的时候,玉露台这边奉上账本,岑羽翻了翻,只点头说账目做得漂亮,绝口不做其他点评,亦没有想在殿内事务上横插几手,除了每日叫人来取琼露给龙崽,也从没有从中捞点钱财、揩点油水的小动作。   所以小周殿官一直觉得,岑羽的人品很好。   这么好的人,背靠龙神、孵下龙崽,有着别人无可企及的机遇,身负全天界都眼热的荣耀,为什么就不能本本分分地坐稳在他的幽明殿,把争取早日当上帝后作为最终目标,偏要来掌一个小小的玉露台?   小周殿官一面惋惜,一面心狠:   对不住了岑羽君。   你若敢乱来,毁我玉露台基业,就算你背靠龙神,我也是要将你踢走的。   届时你便好好回去孵你的龙蛋吧。   面上恭敬道:“新酒?还请殿主示下。”   岑羽一眼看透,心道装恭敬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也没多计较,坐稳他的殿主位,摸着摆在腿上的蛋,缓缓道:“只是我一点想法,我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姑且一听。”   小周殿官继续恭敬着,连目光都是垂落的。   岑羽:“我准备做一个‘龙酒’。”   小周殿官唰地抬起了脖子。   岑羽:“玉露台有琼露,我那里有沾了真龙福泽的瓜果、鲜花,届时拿过来,两厢混合酿造,做一些果酒、香酒,专供例如天君宴客这样的场合。”   又道:“届时打造个龙形的瓶子装酒,我再请帝君给这酒专门写个‘龙’字,贴在酒瓶上。”   小周殿官的眼睛锃亮。   岑羽还未说完:“这一次龙女诞下,龙神喜欢得紧。上次太子归天,也未曾祭礼。我便想,可以弄些酒分发下去,一来替龙神降福泽,二来用作龙崽的满月礼,也算是正儿八经地告诉全天下,龙族诞下了两条幼崽,三则……”   岑羽笑笑:“刚好借这个机会,为我们的酒,打开销路。”   小周殿官越听越激动,仿佛岑羽说的不是话,而是飞落的数不尽的天珠。   他真的半点没料到岑羽这么有做买卖的头脑,连这样的生意经都能想出来!   且岑羽最后说的是“我们的酒”。   我们的酒……   这是说日后这‘龙酒’的买卖还是会经他这个主殿官的手?   他告状的名声在外,每一任殿主都对他忌惮不已,岑羽君却愿意信任他?   小周殿官这下彻底没了掰倒谁的念头,还觉得自己先前的忌惮过于小人。   他对着岑羽拱手拜下,拜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   岑羽抬手扶他的胳膊,客气道:“我虽然做了这个殿主,但你也知道,我有龙崽龙蛋缠身,平时还要在幽明殿,两头都顾,未必顾得过来。以后玉露台这边,你多费心。”   这般客气,又体面,无论这话是虚是实,小周殿官也都十分顺耳地接受了。   如此,岑羽新官上任,顺利坐稳殿主的交椅。   朔悦佩服得不行,特意带了礼,去到岑羽在玉露台的掌事堂。   四处一转,感慨:“你这处理公务的地方,都比我那儿大许多。”   顿了顿,“也比李然那儿大。”   岑羽玩笑道:“做官当属李大人,墙上挂的字都是这天界独一份的。”   朔悦好笑:“你回去也让帝君给你写份好了。”   揶揄:“难道你要,帝君又不写了?”   岑羽摸着龙蛋叹了口气。   朔悦:?   不会吧?真不给写了?   岑羽:“写了。”   但他不太想挂。   朔悦疑惑:“为何?”   岑羽展开了桌角一份卷起的墨宝,用纸镇压好,冲朔悦招手。   朔悦过去一看,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龙神这次也写了四个字,写的却是——   早早放班。   “他要我挂起来,每日看着,尽量照做。”   岑羽气笑道:“我才不挂!”   朔悦哭笑不得。   玉露台这边当差的小仙官们倒是都能理解沧沉那句“早早放班”。   用天君后悔赐官的话:他每日一早就去玉露台应卯,留下两条崽在幽明殿给龙神带吗?   事实却是,龙崽无需龙神带。   因为小球早满了三万岁,不用谁照顾,龙妹又黏她哥,也不要其他人带。   于是小白龙带着小赤龙,后面缀着群殿官看着,不是在后院钻泥巴,就是挂在大榕树上荡秋千,或者在偌大的殿里捉迷藏。   沧沉得了空,在岑羽新上任的没几天,也跟着来了玉露台。   到了玉露台,掌事堂桌子旁的软塌一靠,岑羽忙,他便翻翻架子上的账本打发时间,岑羽不忙,他便从袍子下变出点尾巴,搂着岑羽的腰靠在榻上,让他撸毛玩儿。   有次小周殿官打门口路过,瞥了眼看到这亲昵之态,心神晃动、惊讶之余,扭头非礼勿视地暗想道:   应该在‘龙酒’名下再弄一个桃花酒。   就叫“榕树天”。   寓意龙神的宠爱,也寓意宠爱一个人能为了他挪树上天!   更寓意喝了这酒,未来就会有好的姻缘,遇到像龙神这般伟岸高大又宠溺你的男人!   小周殿官从掌事堂门口匆匆而过,脚步雀跃,神色鼓舞。   新殿主!新事业!新辉煌!   掌事堂里,岑羽刚忙过一阵歇下,龙蛋放到一边,撸了会儿龙神的尾巴,摸出把梳子,给尾端被他揉得有些不顺的鳞毛梳了梳。   梳着梳着,给梳掉了半根鳞毛。   岑羽把那长长的白色鳞毛拈在指尖,大概近来玉露台来多了,账本看多了,和满心都是生意经的小周聊多了,竟一时出神地想:这个若是能卖……   沧沉那边,则被撸尾、梳毛弄得青|tian|白|日勾起满心淫念。   直到岑羽抱起他的尾巴,低头看着,低声嘀咕了句:“这个要是能拿出去给人撸,撸一掌十天珠,肯定能赚不少。”   沧沉:“……”   岑羽马上改口,把那青鳞白毛的尾巴抱紧在身前,摇头自顾:“不行。”   不卖。   舍不得。   他自己都没撸够。   尾巴毛也不卖了。   他自己留着做个纪念。   岑羽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都忘了这尾巴有主人,这主人就靠在榻上了。   他又把梳子拿出来对着长长的白色尾毛梳了梳,边梳边撸,又因为撸得实在满足,一时忘形,抱着那尾毛拿脸颊轻轻蹭了蹭,又飞快地低头亲了一口——纯粹是他撸猫的那一套流程。   沧沉金瞳显现,呼吸窒住。   他伸手,揽住岑羽的腰,将人后背贴胸口的搂进到怀中。   岑羽莫名,转头:“?”   沧沉眯着眼底的金色,呼吸又缓又深,脸颊贴近在岑羽耳后:“该我了。”   岑羽听懂了,这是说该他rua了。   岑羽没意见。可以啊,都是撸友,同道中人嘛,我撸完了换你撸。   就是贴太紧,这姿势也……   岑羽倏地顿住。   他身后,龙神没有像平常那样伸手抚发,而是照着他刚刚撸尾的动作,也用脸颊、下巴轻轻地在他耳后的发间蹭了蹭。   然后,俯身低头,带着有些发烫的呼吸,在他耳尖落下一吻。   这一吻后,沧沉环着他的腰,用悠长轻缓的低音,在他耳边问:“这样?”   岑羽:“!!!” 第25章   岑羽懵了。   这瞬间给他的感觉不是大脑空不空白, 似乎还有点别的。   是什么?   总之,有点不对。   岑羽心念间再要反应,沧沉已经拿开了那条环住他腰身的胳膊, 抬起手,在他发顶抚了抚——像平日那般, 与往常并无不同。   先前令岑羽觉得不对的氛围一下散了。   好像刚刚亲昵的“模仿”不过是个微不足为的小插曲。   之所以会觉得不对,只因两人挨得太近,才使他有了rua毛之外的感受。   岑羽轻叹: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阿门。   真哪里不对, 他以后连龙尾都不能心安理得地撸了,多可惜。   也好在这里是玉露台的掌事堂,岑羽每日应着卯, 就算沧沉随时为他供应大尾巴, 他给自己的休息时间也是固定的。   撸得差不多了, 该起来了。   小周殿官若是有什么事要同他商议, 马上也要过来了。   岑羽从榻上起来,最后拿掌心顺了把大尾巴, 沧沉也拿目光在他脸上不动声色地顺了一把。   龙尾消失, 人回桌后。   没一会儿, 小周殿官春风满面地来了。   岑羽问他这是高兴什么, 小周殿官对着岑羽拱手, 又对着软塌上翻账本的沧沉拜了拜:“想到玉露台从此扶摇直上,心中欢喜。”   岑羽心里好笑:人果然都是多面的, 告倒了无数领导的小周, 到了龙神面前马屁都会拍了?   小周也在心里笑, 尤其是想到不久后便会在天界扬名远销的“龙酒”, 和各种打着龙神旗号的酒:这来的哪儿是新殿主,这是财神爷啊!   不过有件事还得先秉明。   小周殿官敛了神色,恭敬地对岑羽道:“不知殿主先前被赐封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些风声。”   什么?   小周殿官:“您被天君赐封殿主前,恰逢本轮修仙者飞升。”   这些初飞升上天的,在更换仙籍、修习数月的天界法规法条之后,便会被分配去天界各处执事。   本来这样的分派是随机的,或者是负责分派的仙官在考察过这些飞升者的能力之后,按情况分派。   不过这些年,天界各方的势力交杂盘错,负责分派的仙官也很会看情况行事,尤其会拍当红仙官的马屁。   岑羽如今初掌玉露台,孵下龙崽、又有龙神撑腰,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这次分派的仙官,便琢磨着是不是把昆虚仙府那两个新晋飞升的派来玉露台。   但又看岑羽从不与以前昆虚仙府的同窗同门联系往来,一时拿不准,便没有直接把人派过来,而是先同玉露台这边打招呼,探探口风,看到底要不要送人过来。   不仅如此——   “一般的小仙,手里的差事也不是一直不变的。做了一些年,便可以自请更换去处。”   “这次便有不少出身自昆虚仙府的,想从别处调来我们玉露台。”   小周殿官请示岑羽,这些人,是要,还是不要。   岑羽听完,抬头:“你刚刚说,那是什么府?”   小周殿官领悟,这便是不要那些人过来,也不想跟什么所谓的同门有牵扯。   还有一事……   岑羽猜到了:又是同门。   小周殿官再请示,说这些天日日有人打着同门的旗号来玉露台造访,前殿的门槛都快被塌平了。   别说前几日,就今天这会儿,都还有人在。   岑羽忽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去会会。”   小周殿官侧身让路,眼风往书桌旁的软塌飘了下。   岑羽很随意地转头冲沧沉道:“去去便回。”   想起什么,玩笑道:“放心,不用三天。”   这是被他记上了?   沧沉抬起目光,却回:“三月也等。”   被当场秀了一脸的小周殿官:……羡慕。   桃花酒赶紧安排上!   那厢,岑羽去到前殿,见到了两位晚他进仙府、早他飞升的所谓的同门师弟。   师弟们正喝茶,也是学着其他同门过来沾沾光,压根儿没想过能被接见。   他们都准备再喝两口茶就走了,岑羽来了。   师弟们对视一眼,赶紧起身。   有趣的是,两人不以这天界的礼数拜见,用的是仙府时的师门礼。   岑羽:还挺会拉关系。   可惜岑羽不是来同他们拉关系,也没什么旧同他们叙。   之所以搭理了这些人,不过因为岑羽一直惦记着替原主完成心愿。   ——以前仙府那群人不冒头不出现,岑羽不认识他们,也没想过跟这些人打听原主的旧事。   如今他们自己找上门,摆在眼前的路子,不用白不用。   至于怎么跟这些人打听……   被端上笔墨纸砚的师弟们:“啊?写、写……”写岑师兄以前的事?   岑羽从容道:“在仙府时没见过我、不认识我都没关系,挑你们听说过的写。”   师弟们握着笔,满脸茫然。   跟过来的小周殿官也很茫然。   这是做什么?   师弟们艰难地写完了。   岑羽拿过一看,什么“听闻师兄品行高洁,剑术高超”,什么“听说师兄府外游历时斩恶除魔,救人水火”……   尽是赞誉、好话。   小周殿官悟了:这要么是殿主心血来潮想听点好听的,要么是殿主如今登上高位,想借此在同门面前一雪前耻。   岑羽则淡定地看完这两页纸的废话,转手递给小周:“两位‘师弟’远道而来,也不能叫他们空手回去。”   让人去取酒过来,当伴手礼给他们带走。   又吩咐小周殿官:“以后再有我什么同门来,也不用特意跟我说了,一律笔墨纸砚伺候。若是有人写的多,走的时候多给他两壶酒。”   岑羽:“哦,对了,笔上下点小术法,让他们写真话,别为了拍马就吹嘘瞎写。”   小周殿官沉吟:“那万一写的东西都是不怎么好的……哦,我是说有些人道听途说来的,未必是什么好话……”   岑羽心道无所谓,他本来也只是想顺便打听打听。   真假也好,空穴来风也罢,有总比没有好。   小周殿官:那就在笔上下个知无不言的小术法,知道什么写什么,写完一杯茶、两壶好酒,送客。   岑羽点头赞许:甚好。   于是后面几日,岑羽来玉露台,除了看生意看账本,就是看那些造访的同门们的“小作文”。   小作文一篇又一篇,一页又一页,写尽了这些人在仙府时看到的、知道的、听说的与岑羽有关的事。   其中不乏各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道听途说。   岑羽一篇篇小作文翻过去,有用的内容很少,鸡零狗碎的日常倒是一堆。   竟然有人写:修习中偶遇疑难、无法突破,被师父责骂,夜不能寐,去后山散心,于皑皑雪影中窥见一人,长身白衣,雪肤俊颜,见之心动。   另一人写:岑羽晚我两年入门,我初才摸到修炼的门槛,他早已金丹后期,狗逼必是用药!   还有人写:听闻岑羽师兄年少时做错事,被罚去后厨喂猪,别人喂,喂之前三头,喂完三头,他喂,喂之前三头,喂完剩一头,后厨长问另两头何处,答:烤了吃了。   岑羽:哈哈哈哈。   这日,沧沉不在,岑羽独坐堂中,展开一页小作文。   上面有一段写着:双师兄某日醉酒后同我说过,岑羽被剖丹后,之所以活了近千年,是因这天上有一位他的旧识老相好。   那老相好瞒着天道君威,无视法条,悄悄为他送丹送药,才令他得以永驻容颜、岁月不老。   岑羽一顿,把这段又看了一遍,当即招来小周,问今日造访的有谁,这篇是谁写的。   小周殿官报上了名讳、职务。   岑羽:“拜个贴,请他带上他的这位双师兄,一起过来喝茶叙旧。”   于是很快,岑羽见到了那篇小作文上的双师兄。   师兄姓双、名雪寒,是岑羽正儿八经的同届同窗。   就是来的不情不愿,知道他认识的那位同门师弟非但偷偷来玉露台跟岑羽拉关系,还写了那样一篇知无不言的小作文,气得脸都绿了。   岑羽拎着那篇小作文当面问双雪寒,套话道:“我怎么不知道是有人给我送丹,我才多活了这么些年。”   双雪寒的神色比他的名字还冷,不说话,只拿一双厌恶的眼睛瞪着岑羽。   掌事堂里就他们,岑羽想从这人嘴里挖点东西,还不想多废时间,自然没多客气:“说话。你不说,明日我便让殿官去将你的执事牌挪来玉露台,以后你就在我玉露台当差。”   瞪眼是吧?以后可以天天对着他瞪。   双雪寒显然不想日日和岑羽相对,被威胁了,恨恨道:“你我心知肚明,除了他,还能有谁?”   又一脸“我不怕你”的凶样,逼近到岑羽眼前,低声道:“这世上怕也只有他死脑筋,飞升了都还惦记你,时时刻刻想着要如何助你重修大道、飞升上天。”   岑羽故意露出淡漠的神色,继续套路。   双雪寒果然被激,气恼道:“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副‘多说无益、不欲多言’的清高!”   他以前便觉得岑羽是假清高,如今果然验证了——不是假清高,他攀什么龙神?   “你连内丹都没了,不是有人助你,你才能活这么久?”连原来的老宗主都活不过他!更合论容颜永驻!?   双雪寒冷讽道:“不承认?哦,你如今攀上高枝了,就把过往前尘一笔勾销了?”   岑羽觉得话套得差不多了,双雪寒的情绪积累到这里也足够了,可以再接着下饵了。   他故作清高道:“江雾轻在哪儿?”   双雪寒哈一声,好笑道:“被我说了你就想起来了?你现在要见他了?”   “准备拿你在龙神这里得到的,还他从前对你的情意了?”   岑羽心道:这话就把人物关系搞得太复杂了。   你想三角就三角?问过人龙神吗?   但套话么……   岑羽维持住该有的神色,双雪寒讽完,岑羽清淡的口吻回:“我只是想见见他。”   ——双雪寒或许可以替他约见到不拒山后宫里的江雾轻。   双雪寒又笑了:“见他?呵,那真是抱歉了,或者我应该恭喜你?”   岑羽故意皱眉,等着他继续说。   双雪寒又逼近了半寸,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江雾轻这三个字,早从天界消失了。别说你,我都几百年没再见过他了。”   岑羽反应过来:“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也联系不上、约不到人?   双雪寒还在冷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他早就不见了。也许做错什么事,悄无声息地被贬了,也许哪日倒霉,被这天上豢养的神兽意外吞了,谁知道。你……”   岑羽确认双雪寒是真的不清楚江雾轻在哪儿,做戏的神色一收,点点头,扭脖子冲外,扬声:“小周!送客!”   掌事堂的门一下被推开。   岑羽脚步轻快地走回桌后,还给自己斟了盏茶,抬抬眼,提醒门外道:“哦,这位口述的小作文是段大长篇了,内容丰富,口述时的情感也非常到位,辛苦他了。两壶酒怕是不够。”   小周殿官拱手:“明白,我另取几壶给他捎上。”   ???   双雪寒一脸茫然。   小周殿官看向他,伸手示意了一个“请吧”。   双雪寒眼睛瞪得铜铃大,扭头看岑羽。   岑羽喝着茶,神色清朗,眸光明亮,冲他泰然地摆摆手,好走,再会。   双雪寒一面不明所以,一面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他喝道:“你什么意思?!”   岑羽耸了耸肩:我就打听个人,你自己入戏太深、过分真情实感。   双雪寒还要再说什么,早已被小周殿官架住胳膊带出了门,还冲他无比客气地笑说:“好走啊,好走。”   “酒备好了,一点薄礼,千万别客气。”   双雪寒:“!!!”   谁跟你们客气了!你们……   小周殿官带着人走远:“是太久没和我们殿主见面,叙旧叙得太激动了?理解,理解。”   双雪寒扭头:什么理解!?你们这是诓骗,欺诈!   小周殿官一把拉住人,微笑着拖走:“这边~”   岑羽在堂内靠着椅背喝着茶,心底轻叹:江雾轻啊~人不好找啊~更不好见啊~难啊~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亲自跑一趟不拒山。   转头见了朔悦,岑羽同他聊起,又提到双雪寒说的那些。   朔悦差点把喝进嘴里的茶吐回茶碗,要吐不吐之间就着半口空气咽下,差点把自己噎死,还打了个空嗝。   嗝完,朔悦对着岑羽震惊道:“我当那个江雾轻为了富贵荣华才无情无义地舍弃你,原来还有这么一段?”   在天上偷摸送丹给凡间的恋人续命?   岑羽想说未必,双雪寒说的那些,亦有很多是他自己猜测的。   朔悦自顾道:“这就复杂了。他是去不拒山之前给你药丹的,还是去之后?他不会是为了助你永寿、容颜不老,特意拿自己去跟白虎神交换的药丹吧?”   换岑羽差点被茶水噎死。   朔悦戏本看多了,脑海中已经有了一出多人多角狗血恋,还对岑羽道:“或许他去到不拒山,也在日日夜夜地思念你。同白虎神,不过是逢场作戏。”   岑羽:“……”   朔悦:“如今你飞升了,他可能还不知道。待你再见他,或许就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岑羽:“……”   朔悦:“若是这时候,白虎神现身,不仅要他的身,还要他的心。”   再外加一个拖家带崽、对岑羽深情蜜意到挪树上天的龙神……   岑羽:“……”   朔悦:届时不知他殿里的那些瓜子够不够,能不能撑完全场的狗血大戏。   岑羽:这里面要不是有他自己,他都想坐下来吃瓜了。   脑补结束,朔悦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些什么小作文,帝君没看过吧?”   岑羽:“这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不过提及老相好的那一份,沧沉因为不在,刚好没看到。   朔悦随口道:“你从玉露台来我殿里,我也才看完龙崽回来。我走之前帝君不在幽明殿,到我走时也未回来,他现下在哪儿?”   岑羽:?   在玉露台。   不久前才隐了身形,靠在掌事堂的榻上,默不作声地目睹了岑羽与双雪寒的双人现场。   待双雪寒被拉走,岑羽喝完茶离开后,又把那丢在桌上的提及老相好的小作文拿起来,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扫过。   没一会儿,“送”完双雪寒的小周殿官折回掌事堂,原本只是来送账本,顺便给他家殿主收拾下桌子,然而一进门……   小周:“帝、帝君?”   同一时间,岑羽刚到人籍殿,被朔悦询问帝君在哪儿。   岑羽正要说他不知道。   耳边响起小周殿官的传音:“帝君来了。”   岑羽哦道:“我桌上的茶凉了,你给他重新泡一壶,我等会儿就回……”   小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像是咬着牙含着舌头在哪里偷偷说话:“桌上的那篇东西,帝君看到了。”   有老相好这件事,沧沉知道了。   岑羽默。   朔悦见他忽然一动不动,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岑羽回神,啧了一声,暗想:怪了,沧沉知道就知道,以他和龙神纯洁的互撸毛、抱金大腿关系,这本来也没什么吧?   不恰当的比喻:哪个老板还管员工的私生活?   岑羽自问:我心虚什么?   朔悦一听沧沉就在玉露台,还知道了江雾轻的事,手摸进袖子里,掏出了一包瓜子。   这出大戏,龙神提前出场,啧啧。   当天,岑羽回幽明殿,刚进门,便见殿官、侍官们忙里忙外地收拾着东西。   岑羽:?   殿官见岑羽不清楚的样子,反而莫名:“帝君不是说岑羽君想去不拒山,他带您过去转转吗。”   岑羽:!   他这是彻底暴露了?!   不对,什么叫暴露,说得好像他有什么见不得龙的,需要对沧沉特意隐瞒似的。   沧沉知道就知道好了。   只是当夜,哄完外间的两崽回云床,床上只有沧沉,没有龙尾。   岑羽躺下后特意等了会儿,没尾巴。   又等了会儿,身边空荡荡。   他平躺着抬头看去,沧沉坐在床头,翻看着一本天界剑谱。   岑羽见他看得认真,没吭声,自顾躺平,继续等。   等得哈欠连连,沧沉还在看。   岑羽:习惯害人。   没尾巴抱着睡不着。   连他近来撸毛的瘾都似乎被龙神的尾巴惯刁了,别说摸其他的,摸两只龙崽偶尔都不得劲,一定得rua那条大龙尾才行。   眼下……   岑羽伸手,拉了拉沧沉的袖子——他们一起时,因沧沉话少,岑羽便养成了也不多言的习惯。   沧沉看书的目光落下。   岑羽诚恳道:“尾、巴。”   沧沉回视岑羽,低头见他纯然清明的明光与一派毫无杂色的神情,心底转瞬间经历了凡人称之为“五味杂陈”的滋味。   这些滋味若要细说,约莫就是岑羽拉他袖子前,他有些不太高兴,可低头看到岑羽的时候,他心底一下便溢出了欢喜。   可那些欢喜与平日不尽相同,平日是纯粹、一眼到底的欢喜,今日的欢喜,有点点酸,还有点点涩。   龙神品着这番滋味,明白这便是凡人所说的七情六欲。   可沧沉不是人,也不是这天上众多的仙,他是龙。   龙的七情六欲中,独占欲压倒一切。   沧沉眼底又现出了点点金色,眼尾轻轻眯起。   这个时候,岑羽主动聊起了某个话题:“我在凡间时,确有一个老相好。”   没办法,沧沉又不现龙尾,又不搭话的,总不能这么僵着吧?   何况岑羽的直觉告诉他:坦白从宽,即可马上。   哪怕他的理智随即跟上:?不对。坦白个啥?他坦白的立场是什么?给龙族孵个蛋还需要交代以前的感情史?当是政|审吗?   最后直觉压倒一切,开口便承认了。   沧沉挑挑眉,放下剑谱,示意岑羽继续说。   岑羽:呃……这要怎么说……   原主的记忆他没继承。   原主的感情他更没理明白。   但直觉一马当前,岑羽脱口而出:“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好几百年之前,算算也要近千年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   怎么跟在撇开关系、和过去一刀两断似的?   依靠直觉、本能开口的岑羽:“虽说是一段旧情,但也不能就那么不了了之,总要有始有终。”   “我打听他,同旧识问起、提及,就是想最后见一面,给过往做个了结。”   岑羽:????   怎么有股浓浓的求生欲?   不待他回味他自己这个直觉的反应和求生欲是怎么回事,一条大尾巴从云被里钻了出来。   岑羽:!   这下也不用回味了,直觉和下意识的反应有什么好回味的,不如撸尾。   岑羽抬手开心rua毛。   沧沉侧躺下,把手里的剑谱连同心底的五味杂陈一起,甩手丢远。   岑羽要了结,他便带他登门去了结,早早了结。   能有什么?   届时真有什么,大不了一剑把不拒山了结了,一了百了。   何况在掌事堂旁观的时候,他便用神识扫了眼双雪寒脑海中的记忆。   也确实如岑羽所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双雪寒的记忆画面中,如今的岑羽与过去相差巨大,无论是性格、亦或行事风格。   不过在那翻记忆中,那个江雾轻,确实对岑羽许下过海誓山盟。   可那又如何?   海会枯,山可平,合论是一个并未做到的许诺?   沧沉的胳膊穿过岑羽的肩头,将他拥在身前和龙尾之间。   岑羽正要抱着尾巴睡了,沧沉这么挨近,他并未觉得如何,还很自然地抬了抬脖子,让沧沉的胳膊伸过来,又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闭上眼睛的时候,沧沉气息和亲吻第二次在他耳畔亲昵地碰了碰。   而这一次,别说反应,岑羽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习惯了。   而习惯的那些东西,正在一步步悄然地深入。   岑羽连半点抵触都没有,本能地觉得安心,还令他舒服,觉得喜欢。   睡意潮水般起落,岑羽困顿了片刻,忽然醒了。   他闭着眼睛想:这其实不好。   龙神不是他那只大缅因,他的猫会一直陪伴他,龙神可不会。   ——不怪岑羽多想,他骨子里便有分合聚散随缘的意识。何况夜深人静时,最是容易起各种念头。   岑羽脑海中开始跑马:如果哪天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可他又习惯了这些……   岑羽睁开眼睛,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龙尾,眸光清透,心底澈亮,一个念头忽然而至:   那就一直这样。   那就不要分开。   而这一次,他在想这些的时候,没有思及他孵蛋的价值。   这一次,他也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后,紧靠着沧沉。   ——龙魂之间可以相互感应,哪怕岑羽体内的龙魂微弱又残破。   这些岑羽不懂,沧沉知道,也感应到了。   他察觉到,便抬了抬被岑羽垫着的胳膊,令岑羽翻身转朝他。   岑羽转过去,正要问怎么了,沧沉靠近,与他额头轻抵。   龙的许诺,不是凭口道出的海誓山盟,是要将对方所想所愿,刻在身躯之下的龙骨上。   沧沉抵额、看进到岑羽眼中,岑羽的所想所愿,正一笔一笔在他的龙骨上刻画,深深地在龙骨上留下印记。   这便是龙的许诺,不可违逆的誓言。   忽然,岑羽腕背一热,抬起手,但见手腕上一圈相绕的金色纹路,首尾相衔,细链一般。   岑羽惊讶地看着,明明不知道这是什么,却在看着这圈金纹的时候,心底钻出莫名的了悟。   这下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了。   岑羽愣愕着,看着袖子下、手腕上的金纹,一时回不了神:   这与他的经历,与他那随缘聚散的观念截然不同。   仿佛他心底的整个世界都被这一圈金纹敲碎了,又被这金纹一点点重新拼凑。   岑羽心底深深地触动着。   他又想,不分开,一直一起,原本只是他忽然间凭空而起的念头。   如今沧沉许诺了他,是因为要他给龙族孵一辈子龙蛋,还是觉得rua他rua得舒服,准备长长久久地把他撸下去,亦或两者兼顾?   岑羽愣愣地想:这“买卖”他不亏,龙神也稳赚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岑羽脑海中一阵电光石火、噼里啪啦,飞快地想起什么,一下坐了起来。   沧沉将他拉回去,面对面抱着,让他有什么都躺着说。   岑羽指着左手手腕上的金纹:“这个我以前见过!”   沧沉淡定地想,那必然不是他的许诺,他今天这才是第一次。   岑羽还指着金纹:“我这个是金色的,那个是银色的。”   银色。   沧沉想都不用想:若白。   若白会下许诺?   他许诺做什么?等着办不到遭雷劈?   沧沉:“在谁身上?”   岑羽默了,片刻后,不可思议道:“朔悦的胳膊上。”   可不对啊,朔悦不是说他不认识白虎神的吗。   朔悦?白虎神?   岑羽忽然有种直觉:该嗑瓜子的,不是朔悦,而是他。   次日,岑羽揣着龙蛋、带着他饱满的吃瓜的心去了人籍殿。   他刚到,朔悦嗑着瓜子迎上来:“你昨日回去后如何?”   岑羽大大方方道:“我跟帝君坦白了,是有那么一段过去,帝君听完表示他知道了,准备亲自带我去不拒山了结那一桩未结的旧情。”   朔悦嗑着瓜子倒抽气,赞叹:“不愧是龙神。”   心胸相当宽厚。   岑羽:“哦,然后……”   然后?   朔悦不解。   岑羽左胳膊抬起,衣袍的袖子滑下,露出手腕,收回来,对着朔悦亮出金纹:“然后,帝君给了我这个。”   朔悦:“……”   岑羽好整以暇地看朔悦:“眼熟吗?”   朔悦嗑着瓜子,装模作样地扭头转身。   岑羽跟上,是预备吃瓜的欢快语气:“朔悦君,瓜子分我一些。”   朔悦还真止步了,转过身,把手里的瓜子分给岑羽。   岑羽还想这别不是吃瓜吃到他自己头上,预备耍点花样不承认,却见分着瓜子的朔悦忽然抬手扶额,一脸痛苦:“晕!想必是昨日挑灯看籍册看多了。”   觉得这戏忒浮夸的岑羽:“?”   下一刻,朔悦闭着眼睛躺倒在地,成功做成死鱼一条,别说撬他的嘴了,连眼睛都紧紧地闭着。   岑羽:……   你这防吃瓜也防得忒过了吧!   够狠!   如此,岑羽别说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带朔悦一道去不拒山了,如今知道有瓜,既吃不到,也不能拉朔悦一道。   他只能坐在床边对着死鱼一条的朔悦感慨:有瓜不给吃,是不是朋友。   朔悦:我,装死;你,好走。   岑羽:“我去见江雾轻了,届时白虎神出场,你真的不来掺和一脚,给这番多角狗血再泼点狗血吗?”   朔·死鱼·悦:……   岑羽没吃到瓜,人先笑了。   朔·死鱼·悦:……   你走。   岑羽走了,安排好玉露台,跟着龙神、带着龙崽,还有幽明殿的侍官们和一堆行装,踏上了去往不拒山的路途。   其实不远,就在天界的西北角。   龙神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地来,不拒山便按照他们待客的最高礼数,高调恢弘地迎。   于是沧沉带着岑羽一路腾云过去,不但脚下跪满了仙人,待到西北角,又有满天霞光、锣声鼓鸣,迎接的大队在红云铺就的不拒山入口处列了至少七八个大方阵。   若白不在,为首迎接的是不拒山如今的主管事,也是当年大战时,若白麾下的一位副将,是只老虎,名叫金护。   金护见了沧沉就跪,跪的是他副将见领帅的礼。   行完礼起身,又对岑羽抱拳低头——这是见领帅家眷的礼。   岑羽不懂,跟着沧沉多了,有人顺便对他行礼,无论什么礼,他一律点头回应。   金护悄悄打量岑羽,心道天界没乱传,龙神果然对这位宠得很,只要他陪着,连礼都不要他回。   再抬眼一看岑羽肩头,左边盘着条小白龙,右边卧着尾小赤龙,两龙在肩,岑羽在他眼中顿时光芒万丈!   金护:这可是龙族的大功臣!   回屁的礼!?点头都可以直接省掉!   金护不是天界那些斯斯文文、教条摆在嘴边的仙官,战场上厮杀过的,说不好了,是个大老粗,说好听了,便是为人耿直、不来虚的。   他前脚意识到岑羽对龙族有多重要,后脚立刻唤来车撵,又客客气气地走到岑羽身边,抬手过去,一脸殷切,准备亲自扶岑羽上车。   开玩笑,这么金贵的人,能躺着干嘛让他站着?   岑羽愣了下,觉得这场合挺正式的,就跟一国元首去另一国探访似的,对方客气归客气,他还是别自己瞎坐车。   于是瞥眼,拿目光看了看身边的沧沉。   然而沧沉还未有什么反应,岑羽身边殷切地递出胳膊的金护操着一口大老粗,低声嘀咕道:“头儿怎么回事?休眠休多休傻了么?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给你家下了俩崽子,连个车都不给备着。”   岑羽:嗯?   金护自顾嘀咕完,抬头,对着岑羽笑道:“带着娃,又揣着蛋,很辛苦吧?”   “我扶您去坐车,您小心脚下啊,大嫂。”   岑羽:???? 第26章   岑羽也是来了才知道——   不拒山不仅是天地大战之后的世间枯骨所聚, 亦是白虎神在天界劈开一个虚空,为当年战后无家可归的将领们造的一方容身之所。   又因那些早古时的将领们大多生于鸿蒙初判、日月不分之时,还留着居山挖洞的生活习性, 白虎神便将这容身之所的一大半造成了山林的模样。   才因此被天界叫做不拒山。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如今的不拒山不止有山, 还有城池数座、良田万顷, 亦有巍峨雄伟的宫殿,灼灼曼妙的湖光。   仿若世外桃源。   而这处虚空的时间是停滞的,沙漏不滴, 流光驻足, 当初无处可去的将领们进入此地后,安居乐业地生活到了如今。   又因与外界隔绝,既不受红尘渲染,亦不被天界教条束缚, 本心依旧。   像金护这般的, 在白虎神身边谋了一个正经差事,偶尔与外界往来, 才知道不拒山是不拒山,天界是天界,见了天界的人,就得端该端的礼。   这趟龙神来, 他看似事事周到, 按着礼数有模有样地恭迎,实则本性难移, 一张口便是个怎么都掩盖不去的大老粗。   就差跟沧沉勾肩搭背:嘿, 头儿, 好久不见了嘿。   特意从不拒山的宫殿里跟过来盯梢、就怕出差池的仙官:……   惨不忍睹。   万幸该走的礼也都顺顺利利地走完了。   岑羽上车后,不拒山迎人的方阵围着龙神一行人,敲锣打鼓地往回走。   他们身后,天界西北角半空撕开的一道口子缓缓合上。   鼓锣渐歇,红霞散尽。   不多久,只余下厚重的白色腾云。   岑羽坐在纱幔围拢的车辇里,人有点方。   金护那一声大嫂,差点把他雷死。   他是给龙族孵下俩崽子没错,但这误解也太深了吧。   可当时的场合不容他多做辩解,尤其金护那般的正式又殷切,还是在人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只能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扶着登上了车。   上车后,他慢慢回过点味儿:不好。刚刚不吭声,默认一样,以后更不好解释了。   确实如此——   岑羽上车后,大部队启程,金护一面满脸严肃地挪去龙神旁边,一边传音回不拒山。   “操!你们猜猜老子刚刚见到谁了!?”   “咱头儿的相好!”   “还带俩龙崽,一条白的,一条赤的,公母双全!”   “酸死老子了!”   “头儿这是什么本事,天天在凡间睡大觉也能讨个又俊又能孵的媳妇儿?俺怎么没他这么好的命。”   ……   对面有个年迈的嗓子传音回他:“胡闹!什么相好、媳妇儿!?你去接人,又是第一次见,他既是沧沉的枕边人,你理当叫一声嫂子!”   金护:“俺叫啦!嫂子还应我了!”   岑羽若是知道,必然要哭笑不得。   他没应,他就是被扶着上车之后,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点头是示意感谢,不是认下那声嫂子。   但金护一个开化不全的早古期虎兽怎么能理解这些,他想:我喊人了,人也理我了,还点头了,头儿又在旁边看着听着,这不就是嫂子么。   嫂子长得俊,还能孵动龙族那些石头似的蛋,真好啊,嘿嘿。   金护踩着云蹭到了沧沉身边,傻笑了两声,傻笑完对上沧沉转头看过来的目光。   金护:“头儿。”   沧沉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不似在天界时的古水无波,多少有了些神采,虽然肉眼上看着还是平静淡漠的。   且这一眼明显是对着认识的人,眼风下隐隐还有信手拈来的警告:老实些。   金护嘿嘿笑,腾着云跟在沧沉身后,抬手掩唇:“大家知道头儿要来,还要住些日子,高兴坏了。昨天一天什么都没干,全在腾地方打扫。”   “狐老知道俩娃也要跟来,还给连夜劈竹子、引泉水,造了一个龙崽玩乐的小园子。”   “就是不知道我们那儿大嫂能不能住得惯。”   失误了,没想到头儿找的媳妇儿这么细皮嫩肉,也真的跟传闻说的那般,身上没有半丝法力。   他们那边的山,白日都好,夜里会有些凉,别回头住两天给他住病了,那这罪过就太大了。   金护再传音:“赶紧的,东边那块儿的什么树啊竹子的全劈了,别挡了洞门口的光。”   “云被一条不够,赶紧去老大宫里再拿几条。”   “什么叫弱?这叫矜贵!”   矜贵的岑羽坐着车辇跟着大部队抵达了不拒山。   还真是座苍郁繁茂的山,住的地方是在山林间凿开搭建的一个个洞穴。   岑羽下车后,金护一直说什么怠慢、怕他觉得阴冷住不惯,岑羽却觉得挺好的,这有什么住不惯的,他又不是非宫殿金屋不可。   何况小球和宝妹明显更喜欢这儿,一下车就甩了尾巴在林子里到处飞。   而不拒山也不兴什么礼节,知道龙神快到了,早古时那些将领们肩挤肩地挨个儿站在山脚下。   大部队抵达前他们翘首以盼,大部队抵达后一个个摩拳擦掌——   来了来了!太好了!   龙神来了!   他们终于能施展拳脚好好打一架了!   天知道他们平时有多无聊,既没仗打,也没事做,相互打还只能点到为止。   如今在完全碾压他们的龙神面前,尽管施展!反正怎么都打不过。   于是岑羽这边刚一脸慈父微笑地目送俩崽子飞进山林里,一转头就见一群人朝着沧沉啊啊啊地大喊着冲了过去。   那一副副凶样就跟恨不得当场生吞活剥了送上门的大龙似的。   又好似揭竿起义、当场政|变。   岑羽:????   还是位留着山羊胡、头顶白色狐耳的老人家,拄着拐杖走到旁边,笑着告诉岑羽:“不妨事,大家许久未见龙神了,打闹着玩儿的。”   岑羽:好吧。   入山随俗,他也只能见怪不怪。   老人家:“反正沧沉也不会把他们都打死。”   顿了顿,“打死就埋了。”   岑羽:“……”   仔细一看,冲上去那一伙人还真斗不过沧沉,哪怕现出兽身、祭出法宝,沧沉赤手空拳就将他们轻松料理了,袍角都不占半点灰。   看得岑羽眉头直挑:   哇哦~酷~   这一脚帅。   厉害!   ……   不多久,刚刚打打杀杀的地方,只沧沉站着,其他人全躺着。   金护也在里头,捂着胸口,一边心底喊:“完了完了,我骨头断了。”一边满脸痛快的舒爽。   沧沉单影孑立,神色淡然地扭了扭手腕。   岑羽不禁再次叹息感慨:太帅了!   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媳妇儿对着自家大龙星星眼崇拜。   于是倒着的那一片相互传音——   “就是他?”   “头儿的人?”   “他怎么连一点法力都没有?”   “他能孵龙蛋?没法力怎么孵?吹牛的吧?”   “细皮嫩肉的,都不够我拍一掌。”   “他不会是狐妖吧?给头儿灌迷魂汤了?”   金护传音:“你们够了啊!有这么背地里说大嫂的吗!”   事实却是,这些被打得四零八落的将领们,压根儿没几个因为沧沉高看岑羽,更合论拿他当嫂子。   但与天界天君不同,他们不是觉得岑羽区区凡人配不上高贵的龙神,而是觉得岑羽太弱了。   弱者就算得龙神庇佑又如何?孵下龙崽又怎样?   还不是事事要依赖攀附沧沉?   早古的这些将领们仗打多了,心眼不坏,眼光却高,又信奉强者无敌那一套,怎么看岑羽怎么觉得他弱得过分。   这么弱,头儿怎么偏偏看中他?   要知道当年父神许婚,可是把四神之一的凤凰女点给了他们头儿。   凤凰女强到他们见了都要跪下来大喊姑奶奶,强强联手,这才该是正经的良配吧?   怎么如今是这么一个……   将领们断腿断胳膊、脸肿头晕地爬起来,打着探究审视的目光站到了岑羽面前。   呃……小白脸?   金护站在一旁,面上不好表现,心里急死了:这就是大嫂!你们怎么这样!?头儿打你们打得不够,都欠抽是吗!?   岑羽也感觉到了。   不是感觉这些龙神的旧部不拿他当大嫂,而是感觉大家似乎对他颇为……疑惑?   是疑惑他为什么能孵龙蛋?   这个时候,龙神也走了回来,人往岑羽身旁一站,神情淡,目光淡,扫向一群旧部的眼风却带着不可多见的平静的凌厉,与此同时,不久前转动过的手腕又垂落在身侧不动声色的转了两圈。   仿佛在无声地问:想死?   众人:“…………”   操,龙的威胁,太他娘的可怕了。   金护带头,大家赶紧对着岑羽齐声大喊:“嫂子好——!”   声音响彻山林,惊飞满枝的雀鸟。   岑羽:“……”谢谢你们,我真的不是。   但被架到这个地步,当众解释又显得过分多余。   尤其沧沉从头到尾不说个不字。   岑羽有点拿不准沧沉的态度,难道这大龙已经话少到了对着旧部都懒得开口的程度了?   他只能主动转头往沧沉看去,看沧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好见机行事。   然而沧沉听了那整齐的“嫂子好”,非但没有半点反应,还边伸手在他背上搭了一把,边转头对那长着狐狸耳朵的老头儿道:“阿羽不喜吵闹,两个崽子倒是很皮。”   老头儿是只比沧沉活得还久的老狐狸。   大家都喊他狐老。   狐老见沧沉特意叮嘱他,点头道:“洞府是阴冷了些,如今若白的宫中也不太好住。我把你以前住过的龙洞收拾出来了,虽不比天界的宫殿舒服,但有你在,应该也能安稳地住下去。”   沧沉闻言点了点头,扶在岑羽背上的手抬起,边听狐老的话,边在发间抚了抚。   一个随意的举动,落在众人眼前,饱含了不可言说的宠爱与亲昵。   众将领倒抽气。   岑羽也倒抽气。   这大龙的算盘打得也忒精了吧?   前脚许他一个永不分开,后脚就要他演嫂子,上来就是一出“携美眷幼子衣锦荣归”。   岑羽:大佬,你倒是提前给个剧本啊。   你铁饭碗都给我了,提前递剧本,我难道还会拒绝?   岑羽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已经自觉搭着沧沉的戏路,挂起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一边笑还一边伸手摸进外袍的宽袖。   面前的将领们不好打断沧沉和狐老的对话,便看着他,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他掏着的袖口。   ?   但见岑羽摸出了一个半掌大小四四方方的淡绿色小玉牌。   这么精致的玩意儿,显然只有天界才有。   大家一时都有些好奇,奇怪这点点大的东西难道是什么天界法宝?   不是法宝。   是岑羽掌玉露台的玉牒。   这玉牒既是一殿殿主身份的象征,也可用以调动玉露台。   既然能调动整个玉露台,自然可以由此调动玉露台的库房。   只是从前岑羽没内丹也无法力,带在身上就是个摆弄的玩意儿,如今手腕上有了龙神许诺后留下的金纹,外加他体内本身就有龙魂,反而可以借体内的龙魂运转金纹上的法力。   这点法力虽微不足道,却足以启用玉牒。   沧沉来之前随手教了岑羽,岑羽一下便学会了。   本来还觉得哪天要用玉牒也得等这次从不拒山回来之后,如今倒是个摆在眼前的现成的时机。   岑羽拿着玉牒,集中注意力,无声默念。   眨眼间,脚边出现了一堆酒。   ——玉露台现下所有系列的酒。   众将领:“!!!”   不拒山不产酒,他们这些人从前仗打多了,几乎各个好酒。   从前他们的酒都是派个人去到九重天的玉露台买,一次买许多带回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这满山的酒鬼。   如今龙神带的这位是特意来之前打听过他们的喜好,用以收买人心的,还是……   岑羽指了指手里的小玉牌:“在下乃玉露台殿主。”   众人:“!!!”   金护心底的呐喊就是大伙儿的心声:这何止是嫂子,这是爹啊!   岑羽则在大家口水直流的表情下,拿起一瓶酒,递向众人,微笑道:“一点薄酒,就当是见面礼吧。”   众将领:爹! 第27章   岑羽是众将领的爹, 小周殿官是玉露台的爹。   这厢岑羽刚拿玉牒从库房调了些酒走,那边小周殿官的传音便跟着到了,满口紧张, 以为岑羽在去不拒山的路上遭人打劫,把殿主调用库房的玉牒给弄丢了。   这少了多少酒!?   岑羽传音回去:“你别紧张。我是调了些酒,你理一理少了多少, 回头用我的私库平账。”   玉露台的殿主是有自己的私库的, 算是一殿殿主在职时的福利。   但岑羽上任没多久,私库又能有多少?小周殿官生怕他家新上任的殿主公库私用,不说还好, 一说他更紧张了。   岑羽心道这简单, 我私库少,你这个殿官在玉露台打基业打了那么多年,私库不要太丰厚。   他这边的私库不够平账,小周的先替他顶上好了。   顶也不是白顶, 岑羽:“你去人籍殿找朔悦君, 让他带你进幽明殿。我殿里天君给的法宝、宝物,你尽管挑。”   天君的赏赐不能卖不能转手, 但挪去他当职的玉露台,这没什么吧?   东西摆在玉露台,殿官要用的时候“顺手”用一下,这也没什么吧?   规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   小周殿官一下便被说服了。   他私库再厚, 酒多了也喝不完,能换他平日见都未必能见到的宝物, 这买卖半点不亏, 稳赚!   小周殿官心里啪啦啦地拨着算盘:一个宝物得多少酒可以换?要是他去了幽明殿, 相中的宝物不止一件……   小周殿官委婉道:“仓库酒源充足,我那边的私库,也积攒了许多,一直没有动过。”   言下之意:搬,尽管搬!   不怕搬得多,只怕搬得不够多!   岑羽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篝火旁喝得东倒西歪的汉子们,心知小周是什么意思:“放心。”   一个酒鬼喝不了多少,一群酒鬼,搬空玉露台都只是时间问题。   —   岑羽来了不拒山,觉得有些稀奇。   凡间红尘滚滚,天界霞云缥缈,一个地一个天,地方不同,人不同,规矩也截然不同。   怎么不拒山这样位居于天界的世外桃源,既有仙气儿,又有乡土气,这群将领旧部明明不是凡人,却活得一个比一个接地气?   砸穴而居就罢了,吃饭还都是在山林中野地里,篝火一点,席地而坐,吃的是山里打来的野味,再用碾成碎沫的香叶一洒,油滋滋,香喷喷。   岑羽咽口水:好久没吃烧烤了!   狐老他们反而觉得岑羽未必吃得惯,早在他们来之前,便特意去到白虎神的宫殿,找宫人弄了些天界式样的吃食、点心。   还特意弄了张矮榻与小方桌过来,让岑羽可以体体面面地坐在上面吃。   出乎预料的,岑羽碰都没碰那些,吃肉吃得非常开心。   众人一面觉得惊奇,一面心说:吃都能跟他们吃到一处,不愧是他们头儿的人。   狐老也慢吞吞笑眯眯地令人把事先准备的那些吃食给撤掉了。   他还关切地问岑羽,烤的这些肉里,他最喜欢哪样。   岑羽:都行。   有得吃还挑什么?   何况烧烤里有什么是不好吃的吗?   就是只吃肉有点单调。   岑羽问狐老:“有茄子和大蒜吗?”   狐老一愣,头顶的两只白耳朵茫然地动了动:“啊?”   岑羽吃着肉:“茄子连皮一起烤熟,切开,熟的茄肉上洒上蒜末,再烤一会儿,很好吃。”   又举了举手里竹签子上的肉:“有叶子菜,还可以把肉包在叶子里蘸酱吃。”   岑羽:“还有馒头、玉米,都可以烤着吃。”   狐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喜欢便好。”   转头叫人去拿玉米、馒头、大蒜和茄子。   岑羽赫然成了美食文化的传播者,为后来不拒山的饮食习惯开启了新篇章。   当然,那都是后话,此刻的岑羽是很开心的。   吃的开心,身心又觉得自由,就像回到了在凡间时的山林。   既不用被天界一堆的规矩教条束缚,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默默地审视他作为龙神身边的人,举止言行是否合规。   岑羽一下便有些明白,为什么白虎神会辟出这样一个时空,让这些早古时期的将领旧部留在这与世隔绝的不拒山了。   简直是宅中顶配。   而岑羽也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这些将领确实没什么心眼,大多脾气、性格就写在脸上,内里是什么人,展现的便是什么样。   好比金护,一上来就大嫂长、嫂子短,吃个肉都要亲自给岑羽忙前忙后。   比如许多人,先前看岑羽的时候眼里还有疑惑,很快有酒就是爹,疑惑瞬间打消,拿岑羽当自己人,开开心心地吃肉喝酒去了。   又例如隔着篝火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尖下巴小年轻,肉吃得闷,酒也喝得少,却时不时拿一双在人堆里分外澈透润亮的眼睛往沧沉这边看。   看一眼,吃一口肉,嚼几下,看一眼,喝一口酒,闷几分。   转眼再恨恨地不遮不掩地瞪岑羽。   显而易见,这是个龙神的小迷弟。   岑羽觉得有趣,忍俊不禁地笑了下。   再看沧沉,手里握着瓶酒,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屈膝靠在他们这边的树下。   他还是话少,肉也未动,只喝了几口酒,却俨然与在天界时不同,从眼神到靠坐的姿态都冒着丝丝活气儿。   岑羽甚至感觉到,沧沉在这个时候是高兴的。   岑羽也高兴。   尤其高兴能感受到这些生动的烟火气,哪怕只是围着篝火看这些醉醺醺的汉子红着脖子吃肉,大着嗓门相互呼喊。   就像他以前在撸猫馆,从窗口看楼下过往的行人。   红尘中的百态人生,才能给人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受。   岑羽喜欢这些。   将领们早已在庆贺龙神来山的兴奋中喝大了。   有人走出来,在篝火的映照中红着脖子大着舌头地细数他们早古时的战役。   又说起沧沉以一挡万万,多么的英勇,青龙的原身有多威猛。   说到这里,还总是特意冲着岑羽强调,好像生怕岑羽错过他们头儿的雄风似的。   岑羽认真听着,还很给面子地每听一段点一下头。   这个时候,有几个中途暂离的身影一起扛着什么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金护歪着脖子,示意岑羽看他肩头:“嫂子你看,这就是当年我们头儿打仗时落下的一根鳞毛。”   岑羽往他肩头一看,眉头挑上了天灵盖。   只见几人合着扛出来的,是一根透中泛青的棱柱形冰锥体,长约有十米多,最粗的一头至少也要三人合抱,另一头锋锐如刀尖,整个椎身凌厉得好似一柄足以戳破天地的神器。   这是龙的鳞毛?   岑羽:鳞毛不该是白白的软软的,摸起来还格外丝滑爽手的吗?   金护把鳞毛的一头扛到岑羽眼皮子下面:“这可是当年战时的利器。”   岑羽:……他天天撸,一撸一尾巴,还抱着睡。   金护:“火不能烧,刃不能断。”   岑羽:……他拿梳子梳一回断几根。   金护:“就这一根,足以屠一城!”   岑羽:……他上次问沧沉龙身上的鳞毛用来干嘛的,沧沉说长了好看,用来装饰的。   金护:“我们当初也就来得及保留了这一根。”   岑羽:……他把梳断的鳞毛都收集起来了,如今至少也有五十根了。   金护:“这代天君初登位的时候,为了登位的祭天礼,曾经来不拒山求过这根鳞毛,出了天价,我们没舍得给。”   天价。   !   岑羽眼睛唰地亮起。   金护心道果然美人慕英雄。   唉,他们头儿雄风赫赫,大嫂必然爱他爱惨了。   于是紧跟着,当初用以复盘战役的“行兵轴”被人拿了出来,丢向半空。   烟灰色的卷轴打开、变大,幕布似的在半空挂着,当年他们打仗时的场景如影像般一一现出。   但见轴页上天裂地颤、风沙走石,恶鬼、妖魔赤|裸横行,早古的将领们未濛开化,亦是兽身原形地与其撕杀咬绞,两厢混战、不分伯仲,渐渐血雾迷蒙……   忽然间,有龙啸彻天动地,如幕的血雾被劲风带起的利刃生生撕开,翻腾卷滚的青色龙影取而代之,战况在瞬间压倒性的扭转。   岑羽跟看大片似的,抬着目光向半空。   沧沉在这个时候似是在旁边低声提醒了一句“不要细看”,眨眼间,岑羽目光聚焦着的幕布上,似是出现了一点金色。   岑羽盯着看,正想那是什么,金色的细点忽然变大,竟是一只睁开的金色竖瞳。   那竖瞳冰冷且带着纯粹的野性,是兽的目光,岑羽在这样的注视下,竟被当场摄去了魂魄,神识生生被拉拽进了行兵轴内。   他整个人如同置身在早古时的战场,于满天的血雾,成山的尸骨前,见到了天幕下裸|着身体、半人半龙的沧沉。   岑羽与之对视,顿觉自己的渺小。   那是沧沉带给他的压迫感,也是龙与生俱来的凶猛威慑。   而在这样的对视中,此时的沧沉根本不是岑羽认识的样子:他是真正的龙,为天而战的神,他的野性与力量在战场和厮杀中得到了最真实的诠释。   他顶天立地,存在于所有生灵之上。   岑羽为此震撼,觉得这样的沧沉很陌生,又觉得龙神本该如此。   随即,岑羽的目光落向了沧沉的腰腹之下——   青色鳞片如战衣铠甲般坚不可摧,白色鳞毛如剑羽刀戈般锋利硬韧。   它们盘腾在沧沉人形的半身之下。   而腰腹之上赤|裸身躯,看似只是肉身的皮囊肌理,亦透出绝对强势的压迫感与锐不可当的坚实锋利。   岑羽再无法拿沧沉当做一个整日软塌上靠着无所事事的金大腿,也无法拿他当成毛顺鳞滑的龙尾的主人。   他终于开始用看男人的目光看待沧沉。   而坚实、锋锐、绝对的力量、压倒性的强大,等等这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都是令人无法轻易忽视、挪眼的。   岑羽的目光从那赤|裸的胸口滑下,落向紧实结实的腹部。   他默默地看着,震撼之外,心底忽然间有点小小的澎湃。   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从他身后拽了他一把。   岑羽往后一仰,意识从行兵轴里被拉了出来,回到了不拒山。   拉他出来的,正是沧沉。   而岑羽这一仰仰倒得实实在在,正倒在沧沉肩头,抬眼便对上沧沉那倒映着篝火的瞳眸。   沧沉:“行兵轴早古时打造,带着天地初分时的浊戾之气。看久了容易被带进去。”   好在带进去容易,出来也不难。   只是每个人被勾进去的契机都不同。   沧沉一时也有些好奇,岑羽看到了什么被带进去了,进去之后又看到了什么。   岑羽这时还没回神,沧沉问他,他便讷讷地靠在沧沉肩头,缓缓道:“你。”   轴里的你带我进去的,看到的还是你。   沧沉低头垂眸,抿了抿唇角,似是勾起了丁点笑意,问:“我如何了?”   岑羽愣愣地看着沧沉,同时咽了咽喉咙:“你……”   岑羽内心:你帅惨了!   那气场!那身材!那腹肌!   又心道完了完了完了,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能心如止水地撸沧沉那条大尾巴了——当他意外进入行兵轴、从沧沉身上看到男色开始。   结果岑羽万万没想到,不拒山不止接人吃饭的时候粗莽,睡觉的习惯也格外豪放。   当晚,肉饱酒足后,汉子们踩着月色,勾肩搭背一个挤着一个地往回走。   走到哪个人的洞穴前,那人便开始解裤带、敞衣襟,解开敞开,衣服一脱、裤子一甩,或直接光溜溜地往里走,或光了之后变回兽态的原身钻回洞里。   岑羽起先以为这只是个别人的习惯,走着走着发现所有人都这样。   待走到山顶的龙窟洞口,岑羽转头看向沧沉,面上无波,心底打鼓:不会吧?难道他们也要这样?   忽然身上一凉,眨眼间再抬眸,人已经和沧沉一起,一干二净地躺在了洞窟那铺着软草垫的石榻上。   而不知是这山里的风俗还是因为别的,龙窟这张石床上是没有云被的。   岑羽干干净净地躺着,身上盖的不是云被,是龙尾上又长又软的白色鳞毛。   他的身侧,依旧龙尾和沧沉。   不同的是,今日是光着半身的沧沉。   与行兵轴里看到的龙神一模一样。   且眼前的沧沉既没有现出金瞳,也没有给人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他就在岑羽身后,侧身朝着岑羽,如往常那般在临睡前抚了抚岑羽的头发,又凑近,用下颌亲昵地蹭了蹭岑羽发顶,再低唇轻贴。   如果说岑羽以前觉得这举动是学着他撸猫rua毛,那此刻,无论沧沉是怀着怎样的心态rua他的,他自己原本稳如磐石的被rua心态彻底崩碎了。   一面崩一面心颤,鳞毛下盖着的身体都开始发烫。   能不烫吗?   这都是大尺度、限制级了!   沧沉也感觉到了,暂停了用下颌和嘴唇rua岑羽的动作,抬起脖子,问身前:“热?”   岑羽躺在鳞毛里,耳尖红、脸红,脖子也红。   但红归红,有些事他觉得可以不用中断。   于是他抬手到身后,环住沧沉的脖子,把人拉回他头顶:继续rua。   沧沉抿了笑意,实则把一切看在眼中,也将一切掌控在身前与龙尾之间。   他主动往岑羽那边又靠近了一些,在长长的鳞毛下,与身前的岑羽贴紧。   岑羽背对沧沉,侧身环抱着身前的龙尾,当被子盖的鳞毛下,一腿微曲,在龙尾和自己腿间留下足够的地方,以防某个情况不受控制的发生。   不久,静谧的龙窟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喘。   岑羽:完了。还是发生了。   他硬了。 第28章   这么一硬, 岑羽反倒坦然了。   沧沉是什么人?天上地下都得供着的四神之首。   别说什么帅、酷、气场强,这世间所有可以用来称赞人的诗句、歌词全套他身上也不为过。   面对这样的男人,没想法还好, 一旦动了心思,谁又能抵抗得住?   合论还有这般亲密无间的相拥。   岑羽坦然地想,作为一个正常男人, 他这时候硬是正常的, 不硬倒显得他是不是哪里不行。   何况他又不是清修的佛陀。   就是有点麻烦。   因为此刻的硬全凭本能,并非他心底所想,亦不是他想软回去就软回去的。   好在他事先曲腿给那位说抬头就抬头的小伙伴留下了足够的空降, 只盼它自个儿识相点, 趁早软回去不至于让局面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   于是岑羽维持住他侧身曲腿的姿势,什么都不想地闭上了眼睛。   睡觉。   幸而晚上吃得多又喝了酒,人晕晕的,外加怀抱的龙尾、身覆的鳞毛都是能令他很快放松的, 没一会儿, 岑羽便觉得困了。   梦乡如云,软蓬蓬地将他的意识包裹住。   岑羽在鳞毛下睡着了。   奇妙的是,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躺倒在云里的美梦,梦中他舒舒服服地卧在软绵绵的锦云里,身上盖着云朵交织的薄被,舒服极了。   而他还不是一个人, 有谁紧挨着他躺在他身后, 用手轻抚他的发顶,又亲昵地用下颌、脸颊抚贴他的耳后。   是沧沉。   岑羽心底当即就叹:这真是睡前有所思, 睡后有所梦了。   都睡着了, 还惦记着呢。   不过梦境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地盘儿他做主, 一个梦么,他倒也不必克制谨慎、上纲上线。   于是他在梦里身心放松地让沧沉随便rua他,哪怕rua着rua着,又给他rua出了感觉。   而梦里的沧沉由他的思绪构造,明显比真实的沧沉大胆得多。   那只抚发的手,抚着抚着,便缓缓往下……   龙窟石榻上,鳞毛下抱着龙尾熟睡的岑羽忽然蹙了蹙眉,难耐的模样,跟着调整睡姿,一直曲着的那条腿架上了龙尾,整个人侧身连胳膊带腿地搂夹住。   如此倒像是舒服一些了,但依旧难耐。   他的身后,沧沉抵拳撑额地静静侧躺着,什么都没动,只用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身前。   而那双注视着的眼睛,看到的不止眼前的石榻,还有岑羽的梦境。   但只有凡人才说梦,在沧沉这样的远古神眼里,那只是人在睡着后不受身体控制的意识。   仙人修仙到一定程度,可以做到操控意识神游外在,对沧沉来说,只要他想,一切外物皆可以成为他神识所在之处。   岑羽的梦也不例外。   所以一方面,沧沉人躺在龙窟的石榻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抱着他尾巴的岑羽;另一方面,他正在梦境中那绵软的云朵上,用手、用一切可行的亲昵,令梦境中的岑羽难耐欢愉。   而于神祇而言,是肉身所在之处还是意识所到之地,本身并无差别。   如此,对岑羽来说的春梦,进行中的春梦,在沧沉这里,便是真实发生着的。   ……   山中静谧,洞窟的石榻上,有熟睡中的一人抱着龙尾蹭得欢。   —   次日,岑羽醒来后,记得昨夜做了什么梦,也记得梦里做了什么,一脸平静地心道:我好污。   都那么污了,睡了一晚上,还是裸|睡的,床上还不得一塌糊涂。   岑羽有点不忍去想当被子盖的龙尾和鳞毛要是被蹭上什么污浊的……   “醒了?”头顶沧沉的声音。   岑羽冷静脸扭头,挂上微笑:“早。”   沧沉抿了丝及不可见的笑意:“早。”   岑羽:看,新的一天,一起如常,一切依旧。   只是把脑子里的东西塞得够深,岑羽君就还是原来的岑羽君。   这么想的时候,岑羽瞟了眼走在身旁的沧沉:好man。   岑羽:……   好吧,他不是原来的他了。   不重要。   只要稳住。   岑羽是挺稳的,生存之道么,全凭潜意识掌控,本能都不容许他做不该做的。   背后犯花痴这种事,有一有二都正常,但当面又或者做点什么把原本平衡的关系打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岑羽心里依旧分明,一码归一码,沧沉如果只是拿他当猫rua,那他就得有被rua的觉悟,就像他rua龙尾,总不能rua着rua着哪一天龙尾突然跳起来说本尾巴觉得你挺man的,你别rua我了,我把你睡了吧。   岑羽:看,就是这个理。   但有时候道理、现实摆一边,人的感觉、内心又是另一回事。   岑羽一早上起来,满脑子都是沧沉真有魅力,抵抗不住,rua尾巴不够,想rua本人。   行兵轴里见到的半人半龙的裸|体,还想再看。   大早上的,岑羽就开始神思不定。   别说跟这山里的将领们打个招呼、聊聊天,连这一趟来不拒山的目的他都给暂时抛到了脑后。   早饭后,沧沉进了狐老的洞穴,岑羽神思飘荡、无事可做,又觉得不能总瞎想,便唤回俩崽子在身边,试图用慈父对幼崽的关爱压制他那胡乱跑马的脑回路。   他带着俩崽子在山林里心不在焉地乱晃,晃着晃着,遇见了昨日篝火旁总对他瞪眼的龙神小迷弟。   岑羽还是心不在焉,连手里撸的是小球还是龙妹都没注意看,遇见那小迷弟就点了点头,打过招呼后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没走远,忽然被叫住:“哎!”   岑羽驻足,转身。   小迷弟憋了个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表情:“你就是这么带龙族幼崽的吗?”说着伸手指地。   岑羽顺着看过去,但见一大一小俩龙白红相间地卷成了一团,轮子似的在不远处一个泥巴地里滚来滚去。   知道的这是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泥地里的皮皮虾。   岑羽:嚯!   再低头一看,他手里撸的哪是龙,是他带来不拒山的龙蛋。   难怪小迷弟一脸隐忍的欲言又止。   岑羽没在意小迷弟对他的态度,招呼俩崽子:“你们玩儿,我在这儿等你们。”   要不是小迷弟提醒,他都要走远了。   小迷弟却又把眼睛瞪了起来:“你!”   岑羽知道他瞪什么,换了别人,他懒得解释,但沧沉的旧部不算别人,既然有所质疑,岑羽便解释道:“他们在天界住着的时候也天天钻泥巴,当玩儿的,不要紧,玩儿够了上来,我给它们擦干净。”   擦干净,就又是漂漂亮亮、妥妥帖帖的两只龙。   可眼前的小迷弟不这么认为。   他刚刚都看见了,根本就是这人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落下了两条龙崽,滚到地上玩泥巴都没看见。   他在想什么?   不是他孵化了龙蛋,照顾龙崽的吗?   怎的如此不用心?   难道因为他不是龙,亦不是幼崽的生母,龙神不在,他便这般轻怠?   乌延越想越气。   气过了头,便有些口不择言:“你不想好好带龙崽,不拒山多的是人想带!”   岑羽挑眉:这位小迷弟,昨天你还喊我嫂子,今天就你啊你的了?   乌延已经气鼓鼓地快步往泥潭走去。   当真是说到做到,准备立刻去带龙崽。   然而岑羽一声“小球,上来”,个头大一些的白龙便带着它龙妹飞回了岑羽身边,飞的途间两龙从头到尾一抖,就把泥巴全抖落干净了。   岑羽从袖口的芥子法宝里摸出两个幽明殿的果子,递到它们嘴边,一龙一个,俩崽子嘎嗤嘎嗤咬得欢,边吃边拿犄角蹭岑羽。   哪里是没人管的样子,分明是散着养,感情好的很。   乌延闹了个脸红,红得脖子根儿都滚烫,眼睛也水汪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欺负了。   岑羽好笑,也摸出一个果子要丢给他。   乌延抬手接了,接完很纠结地拿在手里看了两眼,又给岑羽抛了回去。   岑羽问他:“不吃?”   乌延站在泥潭边瞪眼道:“我不吃。我不喜欢你。”   岑羽一手兜着蛋,两肩盘着龙崽,边吃果子边看着乌延,觉得这位小迷弟怪可爱的。   ——他跟别的将领一样,什么都写在脸上,但长相斯文,尤其是那下巴,尖尖的,很秀气,像个大老粗堆里的少爷,穿得也干干净净,一双靴子别说泥巴,连丝灰都没有。   他顶着这样的样貌,当面气鼓鼓地说出一句“我不喜欢你”,就跟哪家还未成年的少爷撒气似的,威慑力半分没有,反而显露几分少年的稚气。   看得人非但不生气,还有些想笑。   岑羽边笑边点头:“哦。”   哦完问:“你要酒吗?”   乌延气鼓鼓地蹙眉:“别拿你那一套收买人心,我不要!”   岑羽已经眨眼间摸了玉牒调来一瓶酒,伸手就给他抛了过去。   乌延明明说着不要,可第一反应又是主动伸手接,接完又要给丢回去,却听岑羽道:“昨天的酒太烈了,你喝不惯吧?”   别的将领都是大口大口,只有他喝得艰难。   乌延一顿,把酒拿到眼前,发现确实不是昨天的酒。   岑羽笑笑:“这是果酒,入口不浓,收口也香,你可以喝喝看。”   乌延顿了顿,一脸没想到岑羽会这般为他考虑的神色,转而一顿,一副“他这样我难道就要接受”的表情。   两个神色这么转换着,又给岑羽看笑了:出生在早古时期、打过仗活得久又如何?还不就是个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看起来不想领情,岑羽便逗他:“哎呦!”   乌延看过去。   岑羽低头看手里兜着的蛋,一脸交集,又伸手向他:“快,快……”   乌延瞪圆了眼:“?”   岑羽做戏:“你还站着干什么?我都要生了!”   乌延大惊不已。   不都说龙蛋是被孵化出来的么?怎么又成了被人生出来的?   生?……生!?……   乌延酒都扔了,赶紧撒丫子奔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见岑羽兜着龙蛋一副难受的表情,先伸手把人扶住,扶稳后不忘让岑羽肩头两只崽飞走,别给这儿添乱,接着扭头大喊:“来人!快来人!”   要生啦!   被瞬间出戏一脸如常的岑羽伸手捏了捏脸:“逗你的,龙崽不是这么孵的。”   何况龙从蛋里出来,他疼什么。   乌延:“!!!!?”   乌延一口气沉到底,刚要爆发,被岑羽一手塞了个果子:“帝君亲自摘的,吃吧。”   乌延捧着果子,一脸赤橙黄绿青蓝紫。   岑羽笑笑,对他道:“你不用喜欢我,我又不是龙神。”你喜欢龙神就行了。   乌延脸上的神色顿时转换成了慌张,脱口而出:“我没有!我没喜欢龙哥。”   只是崇拜!   龙、哥。   岑羽挑挑眉,为这称呼觉得惊奇。   这还是第一次听谁这么喊的。   小迷弟看着嫩,辈分挺高么。   也是,都是出生在早古期的,喊哥才正常。   而这个时候,岑羽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问乌延:“你对你龙哥,一定很了解吧?”   又道:“你有行兵轴吗?”   不久后,小白龙又带着它龙妹去滚泥巴了,这次没人管他们,因为乌延和岑羽都在树下。   乌延靠坐着树根,从他的芥子法宝里,拿出他自己的行兵轴。   他的行兵轴记载的多是他自己战时的场景,但因为早古时还未有什么用兵战略,多是混战,因此他的行兵轴里,也有许多沧沉的身影。   而聊起沧沉,乌延的话不是一般的多。   岑羽一面看着手里行兵轴上半人半龙man到爆的沧沉,一面听着耳边这只人型话匣子的狂夸。   总结起来大概就是:龙哥最强,龙哥无敌,龙哥无所不能。   岑羽手捧行兵轴,默默咽口水:不能看了,真的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你龙哥就算不强,我都要对他心怀不轨了。   乌延则在岑羽猛盯行兵轴的时候觉得有点奇怪,他不是大嫂么,不是龙哥的洞里人么,怎么感觉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   他不了解龙哥?   龙哥都不跟他说这些的吗?   乌延忽然想到他听其他大哥聊起天界婚配、凡尘夫妻时的一些碎嘴话,顿悟了。   再抬眼一看,俩龙崽在泥巴里玩得乐不思蜀,龙蛋又被岑羽时时刻刻揣在身边,沧沉却没陪着。   乌延皱眉:他龙哥原来也是个什么都不管、只把崽子丢给大嫂、自己轻松的男人吗?   怎么能这样!   乌延忽然有些不高兴,又见岑羽看得专注,抬手便拿走了行兵轴:“别看了。”   岑羽一脸遗憾:“唉!”没看够呢!   乌延又开始恨铁不成钢:“你连法力都没有,依附龙神,整日只知道给龙族孵蛋吗?”   乌延拉起岑羽:“走!”   岑羽:“?”他只是想舔男色而已,这怎么还被小迷弟教训上了。   岑羽:“去哪儿?”   乌延:“去我洞里,我传你一些法力。”   岑羽拦住他:“我虽是凡人飞升,却没有内丹,也不是你们早古时的神兽妖兽,你传不了。”   乌延扣着岑羽的手腕:“那就教你些打斗的招式。”   岑羽:?   学那些干什么?   他在这天上,学了也一样谁都干不过。   乌延一脸认真:“行军讲求未雨绸缪,你如今荣耀满身做着大嫂,哪一日若是被那只大青龙厌弃了……”   大青龙?   岑羽:你刚刚还一口一个龙哥。   乌延:“居安思危,会一些总比什么都不会的好。”   岑羽觉得这位小迷弟未免太想一出是一出了:“你龙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乌延的神色如同下一刻便要亲临战场,无比严肃:“人是会变的。”   “你又怎知,他晚上在洞中搂着你时,神识飞到何处去与谁偷欢。”   岑羽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下意识问:“还能这样?”   嘴比脑子快,跟着就道:“龙的神识不会连别人梦里都能去吧?”   乌延露出一个“你果然什么都不懂,那龙果然什么都未教你”的深沉脸。   “自然。”   “宙宇内外、天上地下,无龙神不能抵达之处。”   岑羽一顿,问:“那我怎么知道是我自己梦到龙,还是他去我梦里?”   乌延:“你或许能梦到龙,但你无法梦到沧沉帝君。”   岑羽挑眉,缓缓道:“若是梦到……”   乌延:“不是梦到,是他去你梦里。”   岑羽手里的蛋咚一下掉到了地上。   乌延自顾道:“不过龙神是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的。他去你梦里做什么?”催你再孵几个蛋吗?   岑羽面无表情:你个傻小子懂什么。当然是做羞羞羞羞的事情。   乌延看着岑羽,奇怪:“你脸怎么烫了?”   岑羽淡定道:“我高兴。”   内心:!!!!!!!!! 第29章   岑羽:这活脱脱就是两身相悦。   亦可见昨晚他硬的时候, 躺在他身后的沧沉是什么都知道的。   知道了,床上不如何,只去到他梦里……   这么说吧, 岑羽撸小球撸了这么久,就没从腹部、龙尾那块撸到过什么蛋蛋、丁丁。   龙崽也确实没有如厕的需要。   整个腹部鳞甲光滑,除了四个爪子, 其他什么都没有。   别说俩崽子, 沧沉也是如此,每晚躺在床上半人半尾的时候,尾巴上除了鳞甲也只剩鳞毛了。   身为男性的第一性征?   龙是神族, 神族的身体特征, 怎么能用凡人的生理常识去理解。   这也是为什么岑羽之前每晚都能心安理得地睡在龙尾和沧沉之间。   如今沧沉去到他的梦里,拿手与他亲昵欢愉了一夜,又恰好反过来印证了这个猜测。   岑羽一脸替沧沉惋惜。   身为凡人,他还是觉得肉身上的感受更直观、更能令人快乐。   乌延还扣着岑羽的手腕, 没看到他的神情, 自顾道:“走不走?”   岑羽挣开他的手。   乌延以为岑羽不信他的话,哼道:“你不辨好歹, 也罢。”   也罢什么也罢。   岑羽把掉在地上的蛋弯腰抱回来,再冲小迷弟勾勾手指:“再问你点事。”   乌延侧目看去:?   岑羽不紧不慢道:“你龙哥以前,最早的时候,跟谁好过吗?”   乌延一顿, 莫名:“你问这个干什么?”   岑羽的理智:和金大腿更进一步之前, 当然得先打听打听以前,以防万一, 别哪天好上了, 忽然冒出个死缠烂打、旧情未灭的前任。   岑羽的意识层面:就是想知道, 想知道就问了。   岑羽的内心:向男神进发——!   —   沧沉去到狐老的洞穴中。   狐老是只老狐狸,很老了,比四大远古神活得都久,亦比他们年长许多。   也是亲眼看着沧沉、若白他们长大的。   这趟沧沉来不拒山,还带来了龙崽,龙族眼看着有了血脉繁衍、创建族群的希望,狐老很是欣慰。   他叫沧沉去他洞中,一来是想问问,龙崽是如何有了被孵化的契机,二来则是给俩龙崽各卜了一卦,叫沧沉过去听一听。   聊着聊着,狐老惊奇地发现沧沉似乎心情不错。   待他问起龙妹的名字,沧沉道:“我回苍山取水的时候,看到了山崖上一株慕焰花。”   花瓣花叶花茎赤红一片,像极了刚出生的小女龙。   且是苍山中最繁茂最顽强的花,即便是山崖上、风雨中,亦能长出大片。   沧沉取水回天界后,便给当时刚出生的龙妹取名慕焰。   岑羽平时不喜欢唤崽子大名,就一直龙妹龙妹的喊。   狐老又觉得奇了。   他还记得很早以前,父神刚把成年的沧沉丢进军帐的时候,大家为了同这位年轻的领帅尽早熟悉,主动与他聊天,问及苍山,问苍山是什么样。   沧沉怎么回的?   他说他不知道,没注意看。   后来军中又来了一批新的兽族将领,其中乌延几个最是皮闹,喜欢围着沧沉转,日日问他苍山有什么,有没有田,有没有树,有没有花。   沧沉的回答依旧是不知道。   乌延问:“那苍山有什么?”   沧沉却说:“我生于苍山,长于苍山,苍山于我不过一个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何须在意苍山是哪一座山,山里又有什么?”   从中可以窥见,原本的沧沉有不在意这世间。   后来战事平息、父神羽化,龙族没有族群只有蛋,沧沉还是不为外物所动,日日休眠。   仿佛这天上地下,都与他无关。   如今沧沉说,他回苍山取水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山崖间的慕焰花,心有所感,便给小女龙取名慕焰,狐老心道原来只要时间够久,硬邦邦的石头也会开窍。   狐老笑问:“你回趟苍山,缘何心情那般的好?”   好又是怎么个好法?   沧沉拿着狐老招待他喝水的一个小瓷杯,握在掌心看着,陡然间忆起那一日——   他飞离幽明殿,下到凡间,往苍山赶去。   途间经过当初岑羽孵下小球的山林,忽然心有所动,想起岑羽,又想起他喜欢那棵大榕树,每日都要在树下小憩。   沧沉心情无端地好,这么一好,落眼一看,但见凡间落英缤纷,一派盎然春色。   待他到得苍山,随手取来露水,又想起岑羽曾在夜里凌晨为龙崽集取露水,取得艰难,好半天才不过几滴,肩头、袍角、鞋尖沾到水汽都比他搜集的露水多了不知多少。   沧沉想着,心念一动,抬头,便看见了山崖石缝间的赤色慕焰花。   那一瞬间,沧沉想:若是岑羽看见,怕是要开开心心地拿这花比作小女龙的。   于是沧沉跟着想:那便叫慕焰。   此刻狐老问起,沧沉口中并未作答,只捏着手里的小瓷杯垂眸看着,边看边忆了番过往,而后放下小瓷杯,杯底在石桌上轻轻一嗑。   沧沉:“我今日来,还想同你问件事。”   沧沉是龙神,是这天上地下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但并不是无所不知。   他一样会有不知道的事。   而他不知道的,狐老或许会知道,毕竟当初父神母神羽化后,两口子留下的许多东西,都保管在狐老这处。   狐老不意外,点点头:“我猜你愿意进我这洞里,跟我面前坐这么久,也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沧沉不兜圈子,直接道:“凡人修炼,体内一生只得一丹,若我偏要逆天而为,再造金丹……”   狐老不待沧沉说完,拿起脚边的拐杖起身扭头。   沧沉抬眼看去,幽幽道:“老狐狸……”   狐老恨恨扭头:“别喊我!你也知道那是逆转天命?你也不怕被雷劈是吗?”   也是一把年纪的狐了,握着拐杖直戳地,胡子都要给气掉了,近乎声嘶力竭:“你这样和若白当年有何不同?!”   “他为个人去跟阴曹殿做交换,你为了人要去造金丹!”   “你们怎么不干脆要了我的命呢!?”   沧沉坐靠在石桌前,神色幽然,缓缓吁了口气,而后手一抬,一把乌金沉铁的宝刀握在手里。   他站起身,缓步绕过石桌,一边走一边握着宝刀拍掌心,顺便往狐老那边丢去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风,淡淡道:“若是要你的命便能撬开你的嘴……”   狐老:“……”奸诈!卑鄙!   沧沉一个从早古期便开始打仗、见多了各种奇奇怪怪、魑魅魍魉的领帅,也真的不能指望他多纯白善良,毕竟没点脑子,都不能统领千军、点兵点将。   也不能对他的脸皮和道德底线有任何要求——   树林里,乌延听到岑羽问他沧沉以前有没有跟谁好过,跳脚大惊:“你在说什么!?那时候谁敢跟他好啊!”   疯了吗?   岑羽:?   乌延正要再跳脚,忽然一顿,看着岑羽,思索了一阵,接着露出一脸困惑:“按理来说,你该知道啊。”都是龙洞的人了。   岑羽:?   他该知道什么?   乌延压低声音:“你或许还未经历过,所以暂时不知。”   他们那时候,天地都是混乱的,更没有人伦、常理、纪律可言。   妖兽将领们普遍热血方刚、阳气过盛,也不惮沧沉的统帅之位,无论男女,有时候兴致忽然上来,想去跟那只大青龙睡个觉,都是正常的。   但沧沉一句话就给那些人打发出来了。   他说他好战也好眠,谁要想跟他爽,不若等他回苍山的时候一道,一边休眠一边爽,爽个七八万年,不死不休。   这话一出,谁还敢把脚往沧沉的军帐里伸,躲都来不及。   更怕沧沉自己哪日兴致上来,看中了谁,点了叫过去,绑回苍山。   爽个七八万年,这谁撑得住?   岑羽的理智:这一听就是为了轰走那些妖兽故意这么说的。   岑羽的内心:我就想试着撑撑看(不是。   不过在岑羽这边,一切终究要归于可掌控的理智层面。   如今知道昨夜的梦可能不只是梦,沧沉很可能去到他的梦里,还拿手跟他做了这样那样羞羞羞的事……   想也想不出结果,不如今晚再看。   于是当夜,躺进龙窟,岑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之前他便在心里默念云、云、云,睡着之后,他果然躺在了厚厚的云朵上。   而这一次,岑羽知道自己在做梦,意识在梦中也是清醒的。   他侧身躺倒在绵软的云层中,等。   等了一会儿,身后轻轻一陷,沧沉果然又来了。   岑羽心态稳:他不动,我不动,他动手,我……   沧沉的声音在他头顶:“还记得龙妹的孵化么。”   嗯?   岑羽被这句勾得扭头。   沧沉非但没动手,还跟往常那般搂着他侧躺,连神色都是清明的:“龙蛋并不是真的蛋,只是父神为龙族的繁衍捏造的‘种子’……”   岑羽听着。   沧沉:“父神当初造四神,也是凭意念神识,让龙成为龙,让龙诞生在苍山。龙蛋的孵化也是如此。”   岑羽越听越认真:什么意思?   沧沉:“你能孵龙蛋,便如父神造四神,可以凭借你的意念决定龙崽如何孵化。”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榕原的出生和后来的龙妹截然不同。   因为榕原孵化的时候,岑羽不知道那是什么,对孵化毫无想法,但榕原已经被滋养得太久了,遇到岑羽,有了合适的出生契机,天道便令它孵了出来。   到龙妹,岑羽已经知道那是龙蛋了,但他以为龙蛋和鸡蛋、鸭蛋一样,里面是龙、外面是壳,破壳便能爬出一条小龙崽。   因他有这样的想法,龙妹便如是被孵化了出来。   岑羽惊讶,原来如此,难怪他先前每想一步龙妹就跟着孵一步,他当时还奇怪呢。   只是沧沉为什么忽然跟他提起这个了。   当面不说,要特意来他梦里跟他说?   沧沉把手往他腰上正经一搭:“今日我来,便借着梦境,教你如何操控意念,方便你日后凭意念孵化龙蛋。”   说着,两人身下那朵大白云忽然消失。   沧沉一声无比严肃的“凝神”中,岑羽只觉梦境中的身形一下变得有如实质。   岑羽:……什么亲昵,什么欢愉,龙神只想教学。   昨天那个梦,真的只是梦吧。   却不知,梦中的感受可以传向梦外的身体,梦外的身体如何,深处梦境中的他是感觉不到的——   龙窟石床上,熟睡中的岑羽抱着龙尾,难耐地喘息着。   他紧紧环抱着的怀中,龙尾轻轻的、一点一点的主动蹭着他。   次日,岑羽睁开眼睛,面无表情:什么羞羞羞,那肯定是梦,沧沉的神识就算飞来他这里,也是来现场教学的。   他学了一晚上,当年读书考证都没这么积极过。   就是有点奇怪……   岑羽摸了摸腰。   他明明在梦里学了一晚上操控意念,怎么醒来的感觉还跟前一晚一样?   却听头顶沧沉的声音:“你近来血气很旺。”   岑羽抬眼:“?”   沧沉的目光往床尾淡淡一瞥:“我早上醒来,龙尾都是湿的。”   岑羽卡了一下,反应了会儿,片刻后缓缓睁大眼睛,低头,掀开盖在身上的鳞毛,往下看去。   沧沉:“嗯,你弄的。”   岑羽:“……”   但见沧沉淡定地坐在床头,奇稳无比道:   “你年纪尚小,血气旺,有这方面需求,我是能理解的。”   “但你近来对我,似是与从前有些不太一样。”   “嗯?” 第30章   岑羽没臊, 更没脸红,反而在沧沉的问话里血液回流,瞬间清醒了。   他想他昨日飘个什么劲?   他问乌延借什么行兵轴, 又神思飘荡地漫山遍野瞎晃什么?   他一向的稳健呢?   犯花痴就犯花痴, 硬就硬, 那都该是明面之下的。   如今事情到了这步,沧沉把话当面问到他眼前耳边了, 他之前经营了许久的平衡说打破就打破?   岑羽内心自问:你向来坚守的生存之道呢?   血一凉,岑羽彻底恢复了。   眼下沧沉这么正儿八经地问他,他轻轻咳了一声,稳重地回道:“对不住。近来是有些血旺, 又喝多了酒,以后一定注意。”   又躺在石床上,垂着目光, 看着披盖在身上的鳞毛,缓缓道:“等我白日见了狐老,劳烦他给我另找个洞穴。”   今夜开始,就分开睡了, 免得不该发生的事再发生。   沧沉默了。   这怎么同他料想的完全不同?   从前在军中, 那漫山遍野打着仗过着日子的鸳鸯们,不都是先从扎进军帐欢好一夜开始的么。   连若白都常说先欢再好,你不让人先欢快了, 人家跟你好什么好?   可怎么岑羽……   沧沉改口:“我既能理解, 也就不用劳狐老再另找洞穴了。”还是一张床。   岑羽已经起床下榻, 站在石床边穿好了衣服, 闻言却领会错了意思, 以为另找洞穴麻烦, 点头道:“那我便去跟两只崽子挤一挤。”   顿了顿,“要是挤不下,乌延那里应该也能住。”   ——乌延的原身是一只白羽乌鸦,其他将领都是扒光了走近洞穴裸|睡,只有他是变回原身飞进洞穴的,想必他洞穴里的石床对他来说就是摆设,刚好可以多睡个人。   沧沉:……   岑羽已经抱着龙蛋头都不回地走出了洞穴。   一出来,岑羽默默在心里告诫自己:虽然沧沉的男色你已经能用眼睛和下|半|身一起欣赏了,但务必摆正你的位置。   洞内的沧沉:哪一步错了?   —   将领们每日吃早饭的那块空地上,跟几个老大哥坐在一起的乌延忽然打了个喷嚏,打完吸了吸鼻子。   身旁一位虎背熊腰的将领听完乌延跟他们说的话,摇头道:“我不信。我这两日看头儿对嫂子爱护得很,他来我们这儿,不都是坐的车吗?”   乌延:“我说了你不信,你还让我说什么?”   都说什么了?   自然是乌延眼中龙哥不疼嫂子的“事实”。   乌延:“我亲眼所见,昨日龙哥不在,他一个人带着俩崽子、抱着蛋,郁郁寡欢地在山林里乱晃。”   若是龙神疼爱,怎么会让他一个人?   周围几个将领忽然就默了。   默完,几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嘀咕:那大青龙怎么这样?   金护也在其中,幽幽道:“其实那日大嫂坐的车,是我叫来的。”   头儿根本没给备车,他当时虽然没多想,但也奇怪过,怎么传闻着宠爱,连辆车也不给坐。   乌延伸手拍桌:看吧!我说的吧!   众人:!   其中一人叹:“他们四神都不行的吗?”   凤凰战死了,大乌龟祭天了,白虎受了情伤至今未愈,好不容易龙神这边有了孵蛋的好消息,龙神本人却不太行的样子。   唉!   真是天要亡我四神啊。   这大清早的,早饭还没开吃,大伙儿都聊郁闷了。   待沧沉、岑羽下山来林子里用饭,众将领悄悄拿眼睛一看:嫂子腿上搁着龙蛋,带着两个龙崽心无旁骛地吃着饭,半眼都没搭理旁边的头儿,他们头儿倒是时不时拿眼睛看向嫂子。   金护传音道:“这是吵架了?”   众人:肯定是!   乌延:废话,没看都不理龙哥了么。   事实却是,沧沉和岑羽一起吃饭,本来就不怎么说话,尤其是两个崽子都在的时候。   岑羽的带崽经验:边吃边聊,它们觉得是在玩儿,就不会好好吃饭了,还会拿吃的当玩具。   不过今日显然不止是在“食不言”,岑羽确实特意不去看沧沉,以此来固守本心,又想昨日在梦里被沧沉带着学会了操控意念,等会儿吃饭了就找个没人的空地,对着龙蛋练一练,看能不能把意念操控着穿进蛋壳。   沧沉则还在想:哪一步错了。   待岑羽吃完走了,沧沉瞥了眼同桌的其他人。   悄悄传音嘀咕的众人立刻起身的起身,低头扒饭的扒饭。   沧沉的目光轻飘飘地转了一圈,落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感觉到,火烧屁股似的,一下从石凳上跳起来,不打自招:“我什么都没说!”   沧沉看着他,淡淡道:“我记得早些年,你身边有一尾花蛇。”   那被点到名的将领懵了下,心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何况那花蛇早不在了,仗没打完就嗝屁了。   将领想到那花蛇,思绪有些发飘:就是腰软,还特别会搞。   将领顿了顿,回神:“啊,是啊。”   沧沉没再开口,只拿眼风扫他,将领立刻领悟,越过圆石桌,走到沧沉身旁,攥拳在自己胸口敲了敲,自豪道:“她跟我好,当然是因为我健壮勇猛!一掌就能拍碎那些妖魔杂碎!”   “有一次她亲眼见了,当晚就来我账中了,嘿嘿。”   这话似是打开了众人的回忆,将领们献策似的纷纷提及过往战场上的情|事,什么河底大战三天三夜都出来了。   听得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的乌延面红耳臊。   他臊了,别人还要逗他,说他以前年纪小,没有就没有,算了;如今可不小了,情|事都未尝过,可惜哟,可惜哟。   乌延懒得理这些老大哥,又不认同他们说的,心底还不服气,憋了好一会儿,拍着石桌道:“你们那些哪里是情|事?你们懂‘情’吗?你们那就是泄|欲!凡间话本上画的写的都比你们懂!”   乌延红着脸:“你们以前老说若白哥在他宫里日夜笙歌是乱来,我倒觉得他能被雷劈三个月,才是真的经历过情|事的。”   众将领还是早古时的心性,听了都不以为意,就像从前在军中那般,依旧拿乌延当孩子。   孩子懂什么情爱,还泄|欲?哈哈。   乌延起身,气得跺脚,也果真像个孩子,自己说不过,就搬出长辈:“我不懂,狐老总懂吧?他当年可是有妻有女有子的,如今一窝窝后辈怕是都漫山遍野了!他肯定比你们懂!”   话音刚落,众人还在嬉笑,沧沉的身影早已消失。   狐狸洞,狐老正坐在他的卦盘前,拿着他的拐杖伸进后背挠痒痒,忽然沧沉出现在了面前。   狐老手下一个用力,背上的陈年老皮差点给拐杖蹭穿。   他看着面前的沧沉,心知龙神无事不登狐狸洞,昨日为了凡人的内丹,今日怕是又为了别的。   却听沧沉不紧不慢地看着他道:“老狐狸,你当年怎么给你那破狐狸窝招进只母狐狸的?”   狐老:????   —   岑羽到了林子里,让俩崽子自己在周围玩,他抱着龙蛋,坐到了树下,闭目凝神。   他按着昨夜沧沉教的,心里想着手里的龙蛋,再把神思尽可能地投注向龙蛋上。   起先岑羽什么都感知到,只觉得自己的神思就在一片黑暗中徘徊。   很快,他的神思仿佛穿过了什么,进入了另一片黑域。   他在那片黑暗中游荡、摸索,慢慢的,终于知道了这是在哪儿——   龙蛋里,或者说是,种子里。   他也终于知道,原来龙蛋不是蛋,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待孵的龙崽。   真的只是颗“种子”。   种子。   岑羽心道他对种子的概念就是挖个坑埋地里浇浇水……   正想着,岑羽手里忽然一轻,就像怀里的蛋被谁拿走似的。   他睁眼低头,蛋是没了,一粒白色的小圆珠落在他腿间的袍摆上。   岑羽拿指头捏起小白珠放在掌心,挑眉睁眼:龙蛋竟然真受他意念控制?   岑羽在调动意念间尝试着想:那要是他现在觉得这龙蛋种子应该埋进土里,晒晒光、吸吸水,然后抽出一根小绿芽……   只见掌心的小白珠活了一般,滴溜溜从岑羽掌心滚落在地,又滚滚滚,滚到了一处空地,静了片刻,凭空消失了。   岑羽起身过去,正看见小白珠消失的地方,从地下缓缓地拱出了一点嫩嫩的绿芽,那绿芽破土口后约莫只长了一寸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上的一株草。   岑羽:“!”   俩龙崽也飞了过来,落低龙身,拿它们龙的鼻孔对着小嫩芽嗅了嗅。   小球嗅的时候吸得太用力,把嫩芽周围的土也给吸进去一点,鼻孔撑了撑,闭眼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喷得原本笔直的小嫩芽往龙妹那边歪了过去,龙妹见了,张嘴就是一口,叼住。   !   岑羽赶紧蹲下,让没来得及把嫩芽吞进肚子里的龙妹松口。   龙妹松了,呸呸呸就吐舌头。   早就会说单个字的小白龙:“龙,味。”   龙味?   龙的气味?   岑羽哭笑不得:三宝啊,我就随便想想,你需要这么认真吗。   你这下真的得挂在树上被生出来了。   不久后,整个不拒山只要活着喘气的,全都闻讯赶来围在了小嫩芽旁边。   狐老一把老骨头,拄着拐杖弯着腰,屁股都要撅朝天了,亦是一脸惊奇。   这是……龙、龙芽?   岑羽兜着手站在一旁,觉得有些抱歉:“我刚学会操控意念,操控的时候心境不够平稳,乱想的,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他孵蛋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敢乱动,也不敢再用意念,这才让小球和龙妹去洞窟叫人。   结果沧沉没叫来,将领们全惊动了。   岑羽觉得龙的事还是得找龙解决,便问狐老,沧沉怎么没来。   狐老还撅着屁股在看嫩芽,随口道:“哦,他去若白宫里了。”   宫里?   岑羽一愣。   不久前,狐狸洞。   狐老拄着拐杖,对着日头透进的洞口。   他想起了他已逝的妻子,那只毛皮雪白的母狐狸。   母狐狸不是妖兽,是只不能化形的普通精怪。   精怪通人性,亦懂裨益好歹,她原本远离战事,生活在与战火隔绝的深山老林里。   遇到他,只因他深受重伤时落入水中,以狐狸的原身顺流而下,无意间去到了她生活的山林,又被她从河中央救起,叼回了岸边的狐狸洞。   狐老深陷回忆,对着洞外散进的日光,幽幽道:“凡人有言,情爱、情|欲、爱|欲,总以情为首。”   情是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但身为一只公狐狸,面对母狐狸,有所求的时候,必然是要有所行动的。   狐老:“我当年为了她能跟我走,可是了却了她在那林子里的所有心愿的。”   狐老:“连她窝外那条河里的鱼,我都给她抓干净了。”   言下之意:你没有付出,对方想要的你都不给,还想要人跟你走?   至于那些将领们所言的什么情情爱爱,狐老冷嗤:血太热了降降而已,也好意思搬出来说?   沧沉的眼底闪过一抹了悟,起身。   狐老问他:“去哪儿?”   沧沉:“毕月宫。”   他知道岑羽眼下想要什么。   毕月宫。   若白手握鱼竿,正百无赖聊地斜坐在一处池塘边钓鱼。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若白头也未回,只看着池中央的莲叶,对身后懒懒道:“打着有事来找我的幌子,拖家带口敲锣打鼓地进来了,来了就蹲不拒山,也不往我这里走,我还当你是来散心的。”   话音刚落,一柄剑刃泛青光的古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若白:“……”   沧沉用的是他当年战时对俘虏的调调,剑握得随意,架脖子架的随意,连说话的语气都随意:“给你半炷香,把你后宫里的江雾轻交出来。”   若白抬起脖子,垂眸往下看,顺便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了剑锋。   碰到剑,感受到剑上有如实质的龙息,若白惊了:来真的!?   远古的神祇全都奸诈狡猾,且很会审时度势,如若需要,还可以随时能屈能伸。   若白这厢吊着鱼,哪儿能想到沧沉来就来,还带剑的,只能就地认怂:“可以可以。”   又问:“江什么?”   沧沉不吃他这套,只把剑锋往他脖子上又提了提,淡淡道:“半炷香。”   若白仰起脖子,赶忙道:“江雾轻,我知道了!”   于是不久后,这边岑羽正跟一堆将领一起围着小龙芽,想着这龙芽到底能不能种在地下满是枯骨的不拒山,头顶,一道蓝装身影飞落了下来。   那蓝衣男子片刻前刚得了白虎神的召唤,从外界赶来。   他飞向毕月宫的途间,远远看见不拒山这处围了一群人,出于好奇,也出于替白虎神看看是什么情况,便转身飞了过来。   哪知道刚落地,便与一个从人堆里走出来、边出神想着什么边往外走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小心。”蓝装男子伸手,对面的人稳住脚步,抬头。   蓝装男子伸手看着眼前,倏地定住了:“阿羽?”   岑羽原本只觉得这人陌生,没在不拒山见过,正疑惑撞到的这是谁,听到这声“阿羽”,眨眼间福至心灵:江雾轻?   江雾轻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岑羽脸上。   岑羽没惊讶多久,只扭头往人堆围着的小龙芽那里扫了眼,心里默叹:哥们儿,你可真会挑时间挑场合出场。   刚好金护扭头大喊:“嫂子!又长了又长了,又长了半寸!”   岑羽转身。   江雾轻原本便是伸出手扶人的动作,见岑羽要走,将他一把拉住:“嫂子?”   这时,沧沉和被剑架着脖子的若白,也在山林这处的空地现身了。   现得不远不近刚刚好,正与江雾轻和岑羽,四个人、八双眼睛,默默相对。   若白:。   江雾轻:?   沧沉:……   岑羽:不遇到这种场面,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穿过越。 第31章   不过眼下不是替原主跟江雾轻叙旧的时候。   岑羽拿开江雾轻抓住他胳膊的手, 转向沧沉:“对不住,我用意念探龙蛋的时候,一不留神把龙蛋变成了种子。”此刻连嫩芽都发出来了。   顿了顿, 看着沧沉反手架剑的姿势,因不知道被剑架了脖子的就是白虎神, 觉得此刻沧沉或许也有他自己的正事要忙, 不知道能不能抽空先去看一眼小龙芽。   被架了剑的那位却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死”字当前,还能仰着脖子、笑呵呵地抬手冲岑羽打招呼, 嗨~   一边的江雾轻这才从那声大嫂里回神, 眼看着白虎神被人拿剑架住了脖子, 又不知拿剑的那位便是龙神, 当即喝道:“休得无礼。”   沧沉听了岑羽的话,拿开剑, 只用余光瞥了眼江雾轻, 谁都没理,同岑羽一道往人堆围着的小龙芽走去。   人堆让开再聚拢, 就像打开又合上的花苞似的, 将两人的身影团团围聚在其中。   江雾轻一脸愕然,不明所以,若白扭了扭刚刚被剑架住的脖子, 兴致盎然地冲人堆那处瞧着,又伸手拍拍江雾轻的肩膀,一脸叹息道:“此番来这一趟,你务必多保重。”   江雾轻:?   江雾轻抱拳拱手, 略一施礼, 哪里有半点后宫人的样子, 分明是臣下对君上。   他压制住与岑羽重逢后的满心情绪,以为白虎神招他进不拒山是有什么交代,低头施礼,听候吩咐。   若白却大大咧咧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冲着人堆的方向,一脸八卦地说道:“本君还记得,当年第六天与你初遇,秉烛夜游时,你曾同我说起过一位凡间旧爱?”   江雾轻:“……”   若白扭头看他:“我要是没料错,就是你刚刚拉住的那位岑羽君吧?”   江雾轻:“……是。”   若白点点头,搭在他肩上的手语重心长地拍了两下:“我这趟招你来,正是因这位岑羽君想见见你。”   江雾轻眼底讶然再起。   若白又道:“哦,对了,忘记给你介绍,”挑挑下巴,示意人堆那处,“刚刚拿剑架我脖子的,便是青龙神君。此番也是他出头,去我宫里替你那位旧爱来找你的。”   江雾轻正要开口,若白:“本君尚未说完。”   江雾轻继续抱拳施礼,把头低下。   若白高兴的表情,一脸看好戏的神色:“你那位旧爱,如今混得很是不错,非但成了青龙神君的枕边人,还为龙族连孵两崽。”   江雾轻:“……………………”   若白说着说着给说笑了,扇子又变了出来,拿在手里,唰一下展开,给搭着肩的江雾轻扇风道:“不过说到底,你才是最厉害的。”   “既能让这位宠爱、殊荣满身的岑羽君惦念着,惦念得龙神都要带他亲自跑一趟不拒山,就为了见你;还能因此让龙神为了找你,把他那柄多年不出世的古剑搬出来,往我脖子上一架。啧啧。”   江雾轻:“………………”   若白满脸赞许:“小江,你不错嘛~!”   那厢岑羽也觉得自己“很不错”,孵龙蛋孵龙蛋,直接把龙蛋孵出芽了。   那芽起先只有一寸长,被小白龙喷过喷嚏、又被小赤龙一口叼住后,原本笔直的芽尖已经歪向了一边。   将领们围过来之后,它又长了两寸长,然而只抽条不长肉,还蔫儿哒哒的,芽尖彻底歪弯向了一边。   看得岑羽直叹气:好好的龙,这还没出生,怎么就弯了呢。   沧沉查看一番后却说无妨,龙蛋没那么娇气,变成了种子长出了芽,更不至于一点风吹日晒都承受不住。   狐老在一旁幽幽道:“可不拒山地下皆是枯骨。”   枯骨上附有浊戾之气,当初白虎神劈空建山时封印的,便是那些浊戾之气。   如今白骨深埋地底,龙蛋也埋在地下,难说会不会受到影响。   沧沉还是那句“无妨”——苍山最早时也是一座坟堆、骨头窟。   狐老心底嘀咕:所以你才长成了后来那般。   早古时要打仗,谁管你,如今四海升平,再来一只小沧沉,龙族还要不要过了。   狐老这时便又觉出了岑羽的好:看看榕原,看看慕焰,又皮又活泼还不失可爱与龙性。   多好的两个孩子!   孵得好,养得更好!   狐老便不理张口“无妨”闭口“无妨”的沧沉了,转向岑羽,要他务必将这小龙芽带出不拒山,哪怕种去凡间乡野,也好过在这山里。   岑羽以为是不拒山的水土不能养好小龙芽,可沧沉又说无妨……   支持把小龙芽留下的将领:“大嫂,听头儿的,别听那老狐狸的,他又不是龙。”   也觉得应该把小龙芽挪走的:“嫂子,你别听头儿的,他是自己不带崽也不多上心,你孵的最后还是你最心疼。”   岑羽:你们都有道理。   恰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人堆外爽朗道:“你们这样,不是在为难弟妹么,要我说,就听弟妹的,弟妹想把这龙芽种哪儿就种哪儿。”   众将领或扭头或让开,现出人堆后不紧不慢打着扇子的若白。   众人纷纷喊:“老大。”   狐老哼了一声。   被唤老大兼被拿剑架脖子的这位:“哪怕是想种去我的毕月宫,”扇子一合,对着岑羽微微笑道,“弟妹尽管同本君开口。”   岑羽后知后觉中讶然:白虎神?   他飞快地在远处树下的江雾轻、面前的白虎神、身旁的沧沉脸上一一扫过——我,我的前任,我的同床共枕的假现任,疑似我前任的现任。   而我前任的现任喊他现任的前任:弟妹。   岑羽:对不住,他才发现这是四个人的戏。   人堆里的乌延这时候忽然看着远处树下的江雾轻:“他谁啊?”   岑羽:小迷弟,你快别问了。   若白打着扇子,微笑地找死道:“问你龙哥。”   乌延还真问了:“龙哥?”   “龙哥”没答,只淡淡扫了眼江雾轻的方向,将他手里还未收起的剑往地上一扎。   扎得一厘不多、半分不少,将将好紧挨着小龙芽,小龙芽跟被吓懵似的,一下挺得笔直。   —   将领们都觉得龙芽稀奇,从前在这山里无事可做,如今终于有了可忙碌的事,一个个去扛水、去磨铁做锄头,立志要为小龙芽的成长出一分力。   大伙儿都去忙了,俩崽子被若白撸   过一把之后也跟着将领们飞了,留下若白与沧沉一道站在山头上。   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山下面对面站着的岑羽和江雾轻。   不过他们两方倒是谁也听不到谁的话——前者不想,后者不能。   若白背靠一根大竹子,打着扇子,往下看,好笑道:“怎么想的?不把人留身边,还寻上门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沧沉瞥了眼若白,淡漠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若白幽幽道:“倒是我低估你了。”   又自叹道:“我当年若有你这般‘心宽’‘不计较’,还能多多站在他的立场,又替他出面了结心事,也不至于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沧沉:“凡间有句话……”   若白:“嗯?”   沧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若白一顿:“老狐狸教你的?”   沧沉:差不多。   不过他这趟带岑羽来,本来就是为了见那个江雾轻。   若白气道:“放屁!他当年可是教我学他当初‘巧取豪夺’‘先留人再留心’。”   沧沉淡淡道:“是吗。”   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淡然。   若白:“……”   山下,岑羽和江雾轻面面而对、相顾无言。   江雾轻想: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年他们一道,还是在人间的仙府,如今已经是在天上了。   当年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如今早已各为其主。   岑羽想:江雾轻不吭声,他不吭声,江雾轻吭声,他也不吭声。谁让他没有继承原主的半点记忆,一出口就得露馅儿。   于是这么对着默了好一会儿,江雾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未想到你已飞升,这么多年,可还好?”   岑羽:原主不好。   江雾轻见岑羽垂着目光,只听不答,以为是千年未见,旧情散尽,早已生疏,自己也觉得尴尬,又不禁满心感怀,连连叹气。   岑羽:别叹,你倒是说。   江雾轻终于道:“我当日初飞升,刚上天时,那百年间,日日都在想你。”   江雾轻亦垂下目光,边说边回忆:“想你一个人在仙府后山过得可好,老宗主可还在,忙碌之余可还在顾照你。若有人轻视怠慢你,可有人仗义出言、替你出头。”   岑羽听着耳边的话,心底渐渐冷了。冷静的冷。   他还是没抬眼,目光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江雾轻的影子,心底明镜:这都是废话。   你我皆知,对当初没了内丹也要留在仙府的原主来说,身边亲近的人都不在了,还能指望其他人帮忙?   江雾轻:“我也日日在想,你内丹没了,这天上可有什么药丹、宝物,能助你重塑金丹。”   江雾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但凡有,我便是祭上我自己,在所不惜也要为你弄到。”   这话刚好提醒了岑羽,当初双雪寒说岑羽在凡间能容颜不老地多活了千年,是因为有江雾轻这个老相好在天上为他谋划。   难道是真的?   却听江雾轻道:“可惜,我并未找到这样的神丹妙药。”   岑羽心底静静道:原来如此。   江雾轻:“后来我被派职,去到了第六天。”   这里岑羽知道,他也终于可以站在原主的立场上替原主问一句:“你在第六天偶遇白虎神,与他秉烛夜游三日,便仰慕倾心,决意抛却前尘了?”   岑羽说着,抬眼。   江雾轻愣了愣,对上岑羽默默审视的目光,缓慢道:“没有!”   “我是与神君偶然遇到,夜游谈心三日,但不过是在聊我那时郁结在心的一些闷话,白虎君愿意听,我便不知轻重地全都说了。”怎么会是仰慕倾心?   江雾轻跟着道:“后来我从第六天卸职,也是因白虎神引荐我去到‘天上天’任职。”   岑羽:等会儿,不是后宫?   江雾轻显然也知道自己籍册上记载的后宫那一笔:“那不过是我去‘天上天’之前,白虎神对我的考验罢了。”   他若通过不了,就要被打回第六天,只有过了那翻考验,才有资格去到“天上天”。   若换了旁人,这个时候听到这里,或许就要马不停蹄地感天动地了:原来曾经的恋人并未负我!   岑羽却很冷静,思考得也很周全。   他想白虎神总不能随便遇到谁,听了三天三夜倾诉心肠的鬼话,就把那人引荐去第十天之上的“天上天”,还正儿八经地给那人做了一番考验,考教他是否有资格去到天上天。   岑羽:必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岑羽这么想着,便直接问了。   江雾轻这时又垂下目光,竟还攥了攥垂落在身侧的拳头,口也开得极为艰难的样子:“我来这天上,百年间,见了各处炎凉世态,与凡尘并无不同,便有了自贬离去之意。”   “那一日在第六天,偶遇白虎神,便是我预备跳下贬仙台的时候。他拦住我,让我跳之前先同他说一说缘由,才有了后来的三日夜游。”   “而与他秉烛畅谈三日之后……”   岑羽很会抓字眼,他淡淡想:畅谈。   江雾轻忽然退后,抬臂拱手低头,对岑羽施礼道:“岑羽君,当日飞升,我在仙府许你山盟海誓,然时过境迁,我心意早已随沧海变换。”   岑羽:变换。   “经由白虎神点拨,我已绝情灭爱,初登无形、无情、无名大道。”   岑羽终于替原主等来最终的答案,平静地看着江雾轻:原来你也摒弃原主了。   原来这就是原主念念不忘的旧情。   真相揭开,岑羽原本应该很淡定,因为这是原主的事,他只是在替原主了却心愿。何况他从来把什么都掂量得清清楚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面对眼前自称绝情灭爱、初登大道的江雾轻,心底泛着冰凉的冷意,耳边还回荡着江雾轻口口声声的那句“时过境迁”。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   你时过境迁了,原主却傻傻惦念了千年,到死都要将心中记挂留在所愿瓶。   岑羽也不知道他忽然气什么,是气原主傻、不值得,还是气自己受所愿瓶所困,月月为这位绝情灭爱“大师”,承受腹痛之苦。   他气得实在没忍住,抬腿对着江雾轻就是一脚:“登你的大道吧!老子现在有龙神!”   比你帅,比你高,比你身材好,地位   还尊崇!   关键人家承诺了留个金纹绝不反悔,不像你个臭渣男,海誓山盟当放屁,一句“时过境迁”就能前尘翻篇。   岑羽踹完又不忘替原主道:“你当初飞升前,我散尽积攒的身家,供了你多少年药丹、法宝?”   岑羽:“还钱!” 第32章   岑羽这个时候便万分庆幸原主是个生活上细致妥帖的人, 进进出出每一笔都有账目,还会备注上用途、用处。   在仙府支持江雾轻修炼时,更是细致到哪些东西对他裨益大, 哪些成效一般,都要拿笔在账目上标得分分明明。   如今刚好, 全用上了。   岑羽连个洞穴没找,直接就地翻账, 边翻账边拿了算盘出来, 一笔一笔给面前这位“时过境迁大师”算总账。   哦, 还有利息。   千年的利息。   岑羽蹲在一块大石头边拨着算盘:“不多, 三分利。”   看在这利息积攒了千年的份上,再给你打个九九折。   江雾轻以为特意过来寻他的岑羽听说他登了无情道深受刺激才变成了这样, 伸手就要把岑羽拉起来:“阿羽。”   岑羽利落地避开他的手,头都不抬:“劳烦还请唤我一声岑羽君。”   你都时过境迁了,跟谁阿羽阿羽呢。   山头上靠着竹子的若白见状,脚下倏地一滑。   怎么这旧叙着叙着还动上脚了?   掏书了?   蹲下做甚?   再一看,算盘?   若白惊了,扭头看沧沉:“他在算账?”   两人飞下去一看,岑羽可不正蹲那儿对着本账册一页页翻着、算盘珠子飞快地拨着么。   再凑头过去一看, 嚯, 一页页全是什么丹药、法宝、修炼用的天材地宝, 备注上亦明了地写着这些东西全给谁用了。   若白和沧沉整齐地抬眼往江雾轻脸上看了过去。   若白挑挑眉:敢情人过来寻你, 不是舍不得你、心里放不下你、特意过来跟你谈旧情的, 是来让你还钱的?   沧沉那平淡的眼风下只有三个字:你,不行。   江雾轻:“……”   岑羽早把算盘珠子拨得哒哒哒脆响,右手的几根指头修炼神功似的,有影无形。   他蹲在地上, 见沧沉来了,扭头抬眼道:“快好了。”   算完这笔旧账他就去看看小龙芽,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弥补。   沧沉弯了唇角:“你忙。”   又从脚边踢了块石头过去,让岑羽坐着拨算盘,“不急。”   岑羽很快连本带息算好了,又飞快地从芥子里掏出笔墨纸砚,摊平在面前的石头上,示意江大师过来画押债条。   江雾轻:“……”   若白一脸看戏都看得恨铁不成钢的无语,见江雾轻非但不动,还拿求助的目光冲他这里看了过来,直接给气笑了。   他伸腿,也给了江雾轻一脚,搭着荤话说道:“都以为你是我的人,如今你欠账也往我脸上看,是指望我替你还钱,还是觉得看我一眼便能少还一点?”   江雾轻只得走过来,倒也不争辩,弯腰拿起石头上搁着的笔,落眼一看岑羽算盘上算出的总账:“三千两?”   岑羽蹲坐在大石头旁,好整以暇地垫着脚尖岔着腿、手撑下巴,闻言把手边的算盘拿起来上下一晃:“三千万天珠。”   江雾轻震惊得手里的笔直接断成了两截。   三千万天珠!?   岑羽淡定回敬道:“你初初飞升的那百年,我亦同样地想你,想你在天界有没有在同门前辈的帮助下想办法谋一个正经差事,当差后有没有升职,升职后能拿多少天珠的俸禄,多久能把欠我的账平上。”   江雾轻:“……”   岑羽接着道:“后来我于凡间山林偶遇青龙帝君,与帝君一同孵出了第一只龙崽,接着便在帝君的‘点化’下飞升上天了。”   岑羽:“哦,不过我不修什么‘无情、无名、无形’的大道,我在玉露台当殿主,修的是‘盘账、盘钱、盘库’的小道。”   岑羽:“你我好歹同门师兄弟一场,如今你走‘大道’,我走‘小道’,我敬你的‘绝情灭爱’,你也该敬我的‘亏什么都不能亏钱’才是。江大师,你说对吧?”   若白堂堂白虎神,硬是给这利落的嘴皮子听得“噗”一声破了功。   江雾轻更是一脸猪肝色。   唯有沧沉含着笑,待岑羽说完,问道:“说了这许多,嘴不干?”   岑羽点头道:“干。”   沧沉抬手变出杯水,递给岑羽,岑羽随手接过,就像从前在玉露台的掌事堂应卯时那般,喝完再把水杯递回去:“谢了。”   于是这下整个不拒山都知道,飞来的这位蓝装男子,欠了大嫂许多钱。   大嫂是他的账主子。   大嫂既然是账主子,等于他们头儿也是账主子。   这天上竟然有人敢欠他们头的钱?   不拒山的将领们顿时在投身种植业之余,兼做起了帮忙催债的。   又听闻那姓江的竟然还是他们若白老大的手下?   狐老:真是有什么样的君上就有什么样的臣下,有什么领帅就有什么副将,从情欠到钱,造孽啊,造孽!   而在‘天上天’清修当差的江雾轻,哪里有那么多天珠还他欠下的巨额债务。   他这番被临时召来,也未带多少家当,岑羽要他还钱,他把两只袖口都掏干净了,也不过才拿出了一点随身的法宝和零散天珠。   岑羽不敢相信,这哥们儿也忒穷了。   江雾轻尴尬不已,解释道:“‘天上天’是清修之地。”   岑羽:“清修你也有在那儿当差。”   好歹当了那么多年,一点身家都没攒起来么。   这点法宝,这点天珠,就跟小孩儿出门玩儿他妈只给了他十块钱一样。   还行不行了?   江雾轻站在那儿,一副捉襟见肘的尴尬。   乌延打旁边走过,看了都不忍心,悄悄对岑羽说,行了吧,再如何他都没钱。   岑羽没半点儿泛滥的同情心。   真要同情,也是同情原主这个真正的苦主,江雾轻只是没钱,这些年在天界,同门都以为他销声匿迹是已经不在天上了,结果人好得很,非但入了大道,还被提拔去了‘天上天’。   捉襟见肘,在人前没面子?这算哪门子惨?!   江雾轻则甘愿领受如今的一切。   他一面想着,确是他欠下的债,岑羽要他还多少他就还多少,要他如何便如何;   一面想着,他得了白虎神的召唤,才能从‘天上天’下来,岑羽虽也已飞升,但他们日后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如今多留一日,便可多见一日。   若白反倒饶有兴致地问他道:“你修大道,去了天上天,做着最是清贫枯燥的差事,如今你的旧相好不但飞升,还过得这般滋润,你心中无甚想法?”   江雾轻恭敬拜下:“我已入道,只盼为这世间升平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不求其他。”   又道:“我对岑羽君早已没有牵挂。如今知道他过得好,反倒只有心安。”   若白笑笑,拍手道:“好一句‘只有心安’。”   却又说:“你大道初入,境界未升多少,情爱倒是绝得比我都干净。”   江雾轻一愣,隐隐听出嘲讽之意,未敢置言。   若白从他身边走过,脚下一顿,抬手按上他的肩头,侧头含笑道:“你且再住几日看看吧,届时再说‘只有心安’也未为不可。”   江雾轻不明所以,心中打鼓,施礼称是。   那厢,岑羽了却了原主的又一桩心愿,赶紧把操控意识的修习排上了日程。   这几日,他人睡在新收拾出来的一个洞窟里,梦里却夜夜跟随沧沉练习操控意识。   白天,他坐在小龙芽旁边闭目专注地冥想,想他的三宝虽然变成了一粒发芽的种子,却是一颗很努力的种子,认真汲取阳光、雨露,芽枝芽叶茁壮成长。   它可能是株藤本,也可能是灌木、乔木,亦可能长成一朵花。   都可以,都行,看它自己喜欢。   但最后它一定能……   呃。   岑羽在梦里修习时还问过沧沉:“它是直接以龙的形态结果结出来,熟了我们把它摘下来出生,还是结出一个圆果子,我们把果皮剥了,从里面把它抱出来出生?”   或者开花?花一开,龙崽躺在花蕊上?   又或者跟葫芦娃那样……   停!打住!   来不及了,一想到葫芦娃这三个字,那首“葫芦娃,葫芦娃……”就魔音绕耳似的立刻在脑子里蹦跶。   岑羽:“……”完了。   果然刚想玩,小龙芽开始有爬藤的趋势。   岑羽不忍直视。   守在一旁的金护、乌延他们见势,立刻开始在小龙芽旁边削竹竿、打洞、立杆子,边忙活还要边嚷嚷:“大嫂你看,又长了!”   岑羽哭笑不得,更不敢去看了。   只能诚恳地对身旁的沧沉致歉:“对不住,又想岔了。”   沧沉说着“无妨”,抬手给岑羽把他冥想时头上掉的针叶拿开,又递过去一杯水:“慢慢来。”   从始至终,江雾轻都在远处默默地看着。   亲眼看着岑羽,如何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世间最尊崇的龙神的宠爱。   再看着岑羽与之自然的相处,以及那些早古将领们的热情殷切的围聚。   岑羽……   江雾轻心底无法再平静,只有百转千回,最后却只能在嘴边化作一句欲言又止的:“岑羽他……”   每每这个时候,若白都会现身,问他:“如何?”   江雾轻摇头。   某日,他看见岑羽坐在小龙芽旁与两只飞来飞去的龙崽逗乐、玩耍,龙神一如既往地守在身旁……   江雾轻站在树后,不自觉间捏紧了手。   若白忽然在身不远处现身,问:“如何?”   江雾轻一拳击在树干上,枝叶深处鸟雀惊飞。   若白露出“果然如此”的哼笑。   龙芽旁的岑羽察觉到动静,转头看了过去,见是江雾轻站在远处的树后,只觉得奇怪:叙旧完、画押了欠条之后,这人既没同他说过什么,更没纠缠,如今怎么还在?   不如赶紧回他的天上天,认真当差,努力升职,多多攒钱,早日清账。   这一日,江雾轻来找岑羽,说他得白虎神召唤,出来几日,已是极限,需得回去了。   岑羽点头,客气道:“走好。”   又道:“虽然知道你还不完,不过我还是想说,能还多少便还多少吧。”   谁也不是活该做一个又给感情又给钱财还助修炼的冤大头。   原本岑羽说得只是还钱,却不知面前这位是否会错了意,当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岑羽。   岑羽未接,垂眸看了一眼,江雾轻似是被这淡漠的一眼刺激道,颇为激动地问道:“你不记得这个了吗?”   岑羽赠他四个字:“有话直说。”   江雾轻捏紧手中的物件:“是我修炼圆满将要飞升时,你赠我的。”   岑羽低头又看了眼,竟是只有半根指头那么长的羽毛木雕。   原主当初赠江雾轻,是想以此为念,让江雾轻看到此物,便想到凡间的原主?   岑羽伸手:“既然你心意已变,那便还给我吧。”   江雾轻又不知犯了什么病,忽然掌心一收,后悔了一般。   岑羽已经伸出了手,见状一愣,抬眼,心知这突然的变卦是因为什么。   他对江雾轻道:“你既已入道,自当摒除杂念,固守本心。”   江雾轻攥着掌心的羽毛,垂着目光,讷讷道:“白虎神说的对,我不是‘只有心安’,我没有‘心安’。”   他还有看到岑羽被龙神宠爱时的辛酸。   当日在仙府,他是师兄,岑羽是师弟,他也曾这般爱护、纵容岑羽,为他做的错事扫尾,给他铺的烂摊子遮掩,一心一意,认真待他。   从前守着岑羽的是他,爱着岑羽的也是他。   明明曾经都是他!   他连要自贬跳下贬仙台时,想到的也是岑羽,想着跳下去之后,不知会落在何处,届时便是没了原本记忆的普通凡人一个,也不知岑羽是否还在仙府,又是否活到了今日,只盼跳下去之后能离岑羽近一些,生相伴,死相守。   可如今!   江雾轻终于明白白虎神的那句“你大道初入,境界未升多少,情爱倒是绝得比我都干净”是为合意。   原来这事上,即便是‘无情、无名、无形’的道,也从未灭绝人之情爱。   他自诩断情断爱、步入大道,原不过与其他蝇营狗苟之辈一样,是想理直气壮地抛却过往、没有后顾地跻身前程。   是他,是他一早弃了岑羽。   而如今,岑羽也已经舍弃他了。   江雾轻终于彻底看破自己,抬眼,手下一松,将羽毛还给了岑羽,又抱拳施礼,最后道:“是我负你。”   岑羽捏着手里的羽毛,点点头,心里又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他想这或许才是原主想要的答案。   一句在漫长孤独中心底早已明了,却还是想要对方当面亲口承认的话。   这才是真正的了结。   到这里,原本也够了,原主等来了想要的答案,他也已经为原主完成了这第二个心愿。   但不知为何,岑羽做不到了却一切之后的无动于衷。   他向前一步,替原主对江雾轻道:“自此之后,除债之外,情散缘尽,一刀两断。”   说着,调动手腕上金纹里的一点法力,将江雾轻还给他的羽毛,化作齑粉。   江雾轻一脸伤情地走了,岑羽蹲在河边,把原主的所愿瓶拿出来捧着,自顾在心底嘀咕:第二个心愿,我也替你完成了。   后面的心愿……   等等!江雾轻走了?   岑羽赶忙仰头冲天喊:“江雾轻!江大师!先别走!”   原主的师父,还有原主母亲的遗物,我还没问你呐!   大不了我少收你点债!你给我回来!   白虎神这时在旁边现了身,眉峰上拿手搭了一个凉棚,远远冲天上看着,啧啧道:“已经走了。”   说着转头,冲岑羽微微一笑,一脸有话好商量的样子:“弟妹,有什么本君可以效劳的?”   岑羽忙说他还有事问江雾轻,能不能劳烦白虎神给他把人叫回来。   若白从袖口里摸出扇子,打开,边扇边笑道:“可以是可以。”   话锋一扭:“就是不知与弟妹交好的人籍殿殿主近来如何了?”   “……”   岑羽默默回视若白,眨眨眼。   若白微笑。   岑羽:差点把这个瓜给忘了。   岑羽淡定了,也不管那已经飞走的江雾轻了,袖口芥子里一摸,摸出把瓜子,摊在掌心,对若白道:“我进山前,朔悦吃的,也是他亲手分我的。”   若白伸手就要拿,岑羽五指一合、转身,边嗑着瓜子边晃悠悠地走了。   “……”   若白追上:“弟妹!”   眨眼间,江雾轻在岑羽脚边现身,一个跟头趔趄在地。   江雾轻:???   他不是刚出不拒山吗,怎么忽然从云头栽落……   一抬眼,岑羽在面前嗑着瓜子。   江雾轻:???   江雾轻正一脸茫然,忽然又被提了起来,扭头一看,提他的正是白虎神。   江雾轻:???   却见白虎神一手提着他一手冲岑羽伸出手,微笑道:“弟妹,我不喜赊账,也不爱欠债。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瓜子,银货两讫,如何?”   江雾轻:???   岑羽点头,准备很有诚心地先把瓜子递出去,却见若白手里的江雾轻忽地又没了,奸诈狡猾的白虎神两手空空地耸肩,对着他笑,一副你再无赖,我永远比你还要无赖的臭不要脸。   恰在这时,沧沉于山林中现身,目光往若白脸上瞥了眼,看向岑羽。   岑羽近来虽不跟龙神同榻、大龙尾也许久没rua了,但日间的相处与从前并无二致。   见沧沉看过来,岑羽便凑过去,掩唇低声地把前后经过简单地交待了。   刚说完,江雾轻又在他们面前现身了,狠狠栽出去一个跟头。   然而这跟头还没栽稳,白虎神一个眼风,他人又没了。   下一刻,江雾轻又出现了,又没了。   出现、没了,出现、没了,出现、没了……   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清修大道、性格稳重的江雾轻终于在一次现身后,气恼憋闷地大喊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江雾轻:谢谢,已疯。 第33章   江雾轻约莫是被两位远古神折腾疯了, 好好一个清修大道、性格也稳众的仙,竟当众哭了。   边哭边道:“是我负了师弟!”   “他原本是绝佳的修炼体质,是我们同窗中最有希望飞升的。”   “他没了内丹,也未曾有一刻颓废, 还安慰我, 说他本就懒散好动, 仙门都不适合他,飞升了也不定那一日做了错事被贬下, 没了内丹刚好做个逍遥凡人。”   “他助我修炼, 将他会的全部教与我, 陪我挑灯,与我同习,还将他所有的法宝、药丹都给了我,钱财更是当做身外之物,倾囊相赠。”   “我上天前意气风发, 觉得定能出人头地, 再为他寻得灵丹妙药,修补他缺失的内丹, 不想这天界人才济济,我什么都不是,还厌弃天界仙与仙之间的算计、尔虞我诈,自觉清高地想要贬除仙籍。”   “遇到白虎神, 畅谈三夜,得他入大道的点化,又得知自己能去‘天上天’, 心中便抑制不住的欢喜。”   “欢喜从此能扶摇直上做仙上仙, 再不必苟且于第六天!”   “什么断情绝爱?不过是觉得师弟成了我步入大道的枷锁。舍弃他, 我便能无牵无挂的奔我的前程去了。”   “如此一来,大道怎么能不是无情的大道?”   “实乃自欺欺人!无耻无情!”   江雾轻气急攻心,神思晃荡中差点步入心障,站起来就要拿头往树上撞。   幸而被白虎神一把拉住后领,直接敲晕了过去。   把人敲晕后,若白扇子一开,淡淡道:“有什么想不开的,认清自己的无耻、无情,才能继续修你的道。”   说完转头,合上扇子,手腕翻转,扇尾顶住掌心,对沧沉喊停:“打住吧。”   他认输。   谁叫他才是真的有求于人的那个。   若白能屈能伸,前脚用计不成,后脚便伸手对岑羽施礼,客气道:“我不过求点贪恋之物,刚刚是我冒犯了,弟妹莫怪。”   岑羽眼下对这位白虎神有了全新的认识,同时暗自无语:刚刚那一小会儿,你求的贪恋之物早被我嗑没了。   忽而一顿,恍然:白虎神真正“贪恋”的,哪里是那一捧瓜子?   他想要的,恐怕是分瓜子的那位人籍殿殿主吧。   岑羽吃瓜的心:哦~!   岑羽原本想,朔悦那厮宁可装死也不让他吃瓜,白虎神这边倒是主动找上了门,眼下原主在江雾轻身上的愿望他已经帮忙完成了,小龙芽也长得不错,平时都挺闲的,不若刚好得空吃个瓜?   嗯,可以。   然而沧沉在这次后,却再不准若白随意接近岑羽。   岑羽起先以为是因为白虎神这人诡计多,龙神怕弱小的他哪天一不留神着了那老虎的道。   后来才知道,远古四神的本体本心也类似兽,原本便爱相互撕咬。   就好像一山不容二虎,合论这还是四个。   只是在战时,四神需得统一立场、同仇敌忾,天下平定后,教条、礼化与漫长的时光中,兽性兽心得以控制收敛。   但真的遇到了,有时候该斗还是要斗的,各种方式的斗。   尤其在如今的沧沉这里,除了偶尔的斗,还得提防那老虎把他的恶爪伸向岑羽。   如此,岑羽之后再要去哪儿,只要人还在不拒山,只要若白还没走,沧沉便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跟着岑羽,若白也跟着他们。   这么一来,江雾轻几日后在洞穴睁眼醒来时,看到的还是他们三个。   “……”   江雾轻把眼睛重新闭了回去。   岑羽哭笑不得,都有些同情他了:“没事了。”   边解释边宽慰道:“那天在山林里,你走之后,两位帝君因舍不得你,特意把你叫回来,多呆几日,顺便同你开了个小玩笑。”   舍不得?小玩笑?   江雾轻忆起那日一次次被打回云头又一次次被扯回不拒山:他都快疯了,竟然说这是小玩笑?   可说这瞎话的偏偏是岑羽,江雾轻自觉对岑羽亏欠许多,只能忍了。   只是他一睁眼,余光看见白虎神和龙神,本能地就有点犯晕想吐。   岑羽心道哥们儿,我这边有话问你,你只能忍着了。   于是等江雾轻脸色稍好了一些后,岑羽问起了有关原主母亲的遗物,和那位无故剖原主内丹的师父。   江雾轻脸色更差了,原本一直躺着,闻言慌忙起身,一脸关切地看着岑羽,伸手握住岑羽的胳膊:“你……你怎会忘了以前的事?是在凡间时受谁欺辱了?”   岑羽侧头垂眸看了眼握住他的那两只手。   哥们儿,你还是继续修你的无情道,继续有分有寸、稳重端正吧。   这种以关心为名的身体接触,真的大可不必。   岑羽动手把江雾轻的两只爪子拿开。   他身后,沧沉正坐在洞窟石桌边喝茶,看见江雾轻在他眼皮子下面做了什么,神色淡淡地捏碎了一个茶杯。   若白亦坐在旁边喝茶,见状哼笑,把桌上另几只茶杯全取了,递到沧沉面前。   不客气,后面有的是你捏碎的。   那厢,脸色发白的江雾轻在床头靠坐好,对岑羽提起了从前。   “你母亲的遗物,是一套她陪嫁时的妆奁。”   “但师……交衡天为何剖你内丹,我时至今日,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岑羽:陪嫁的妆奁,交衡天……   岑羽率先问道:“妆奁在何处?”   他在原主的芥子法宝里没见过什么妆奁,也没有女子梳妆有关的物件。   江雾轻闻言,脸色更白了,垂眸羞愧道:“你当年为了给我求一件法宝,早将它典卖了。”   岑羽:“……”   忍住,忍住不打人。   岑羽继续问:“卖给谁了?”   江雾轻:“仙府山下的一个典当行。”   岑羽从芥子里摸出把小案几,并一套笔墨纸砚,摆在江雾轻面前:“劳你动动手,给我画画是什么样的吧。”   江雾轻坐起身,拿起笔,老老实实地画了起来——他眼下很能理解岑羽,如果是他,母亲的遗物与剖丹的交衡天,他也想要找到。   岑羽则在江雾轻画妆奁的时候顺口提起了交衡天,问交衡天剖他内丹之后,最后一次现身、被人遇见,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后来的一些年,有没有人寻得这人的踪   迹。   江雾轻边画边道:“那日他夜里去你房中袭击你,生剖你内丹之后……”   沧沉又捏碎了一个茶杯。   江雾轻:“他便自此在仙府、在凡间销声匿迹了。那时候仙府乃至整个仙门都为此震怒,商议之后,调动了所以能调动的人去搜寻追缉交衡天,可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他人。”   江雾轻:“我飞升前,其他宗门虽没有动静了,但老宗主一向心疼你,便一直在为你寻人。”   沧沉这时忽然开口道:“金丹可还在?”   江雾轻的脸色又白了白,看着岑羽,小心翼翼地摇头:“交衡天剖你内丹后,便当你的面生生碾碎了,只是你被剖丹后昏迷醒来,约莫是受了太大的刺激,都忘记了。许多年后,我飞升前,你才堪堪想起。”   沧沉再捏碎了一个茶杯。   若白像在听故事一般,歪坐石桌旁,指尖点着桌面,啧道:“凡人修炼的内丹,除了自己揣着自己用,并不能移做他用。故而交衡天剖完内丹后直接碾碎,这个我倒能理解。”拿了也没用么。   若白看向岑羽:“只是凡人讲求因果伦常,仙门也最是器重师徒情谊,他与你既然师徒一场,难道你们背后是有什么仇怨,他要这般待你?”   岑羽正默着,江雾轻抢先道:“并无!”   岑羽这才知道,交衡天不只是原主的授业恩师,也是原主少时拜入仙府后,亲手将他带大的人,亦师亦父。   若白挑挑眉:“这便更奇怪了。”   江雾轻点头,这确是最令人想不明白的地方。   而岑羽因为还记得另一件事,觉得这位剖原主丹的交衡天,恐怕还有点不简单。   ——人籍殿,没有交衡天的籍册。   这是当初岑羽拜托朔悦查他生平时,朔悦意外发现的,找了许久,至今都没找到。   来不拒山前,朔悦刚打了籍册丢失的折子报给天君。   岑羽刚说完,若白恨恨道:“剖人内丹不得好死,何况是剖了自己徒弟的内丹!”   又一脸深情意切道:“都是自家人,弟妹的事便是我的事,弟妹的丹便是我的丹!”   说着起身,“本君如今便亲自跑一趟人籍殿,给弟妹找找那畜生的籍册。”   说完身影就地消失。   岑羽:“……”   废那么多话,不就是想去人籍殿么。   岑羽没管那只大老虎,转眼却见沧沉眯眼看进石床上江雾轻的眼中。   岑羽扭回头看江雾轻,却见这一转头的功夫,江雾轻的目光从僵直中忽然回神,像是发呆晃了个神一般。   岑羽心知这是什么:沧沉的神识进入到江雾轻脑海的记忆中了。   约莫是想看看江雾轻有没有撒谎,也或许是想由此更清楚的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总之无论如何……   岑羽垂眸默默道:还是为了我。   为了他。   岑羽心底悄悄高兴。   他想起他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独自睡在洞穴里了,白日那么多人,又要跟江雾轻算账,又要冥想、照顾龙芽,大龙尾好久没碰到手,也好久没被这只大青龙rua过了。   岑羽叹气:看吧,这就是男人管不住下|半|身、轻易打破平衡的后果。   岑羽边想边用他平时rua毛的手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口。   不远处沧沉的目光正落在他的侧影上。   江雾轻坐在床上,面朝两人,把他们都看得清楚。   哪怕他根本不知沧沉在想什么,亦不知岑羽此刻的心境,却还是能从这两人身上看出一种他们之间独有的“牵连”。   江雾轻眼里看着,心下又开始抑制不住地泛酸,他突然有了一股“舍弃大道、回到岑羽身边”的冲动。   眼看着这冲动抑制不住,就要化作表白脱口而出,岑羽忽地抬头:“哦,对了,债你别忘了还。”   江雾轻:“……”   岑羽示意江雾轻接着画妆奁,口中道:“我听说‘天上天’一向与下面的九重天隔绝,上面的人不能轻易下来,下面的普通仙人也不能知道上面的情况。”   就像天界之上还有个天界。   岑羽:“以后你要还钱,可以先交给白虎神。”   钱到了白虎神手里,那就随便怎么拿回来了。   可以他亲自、或者派人跑一趟不拒山,或者白虎神忍不住跑朔悦那里的时候顺便带来。   怎么都行,只要别赖账。   江雾轻面对这样的岑羽早已满心酸涩。   他想,是啊,岑羽都碾碎羽毛信物,同他一刀两断了。   他舍弃什么大道,又奔着谁?谁如今还会稀罕他?   原来把他弄回来,只是为了问以前的旧事,如今岑羽问到了想要知道的,他怕是自己装疯卖傻,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江雾轻兀自苦闷,气血暗涌,抬手捂胸,一口血当场吐了出来。   岑羽惊讶起身:“你都这样了,还是赶紧回天上天吧。”   江雾轻:“……”   又一口血。   沧沉这次没捏碎什么,手里的茶杯稳稳地端着,仿佛品了什么稀世茗茶,一脸好茶慢品的悠然。   转过目光,似是才发现床上有人吐血一般,搁下茶杯,缓缓道:“是该回了。”   话音刚落,江雾轻连同他吐出的两口血,一同消失在了石榻上。   岑羽一顿,画,画还没画完!   又一顿,想起沧沉已经把江雾轻的记忆翻阅过了,那妆奁里里外外什么样、哪里典卖的,怕是都已经知道了。   岑羽:那没事了。   沧沉起身,绕过石桌,走到岑羽身边:“去山林?”看龙芽。   岑羽起身:“好啊。”   两人的身影从洞窟一起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了山林的龙芽旁。   哦,如今已是龙藤了。   ——原先小小一寸的嫩芽,如今已然抽条长大,不但长出了许多茎叶,还顺着立在一旁的竹架蜿蜒攀爬,宽大的叶片和茂密藤身布满了大半的架子。   守着小龙藤的一堆将领们无事可做,在旁边爬树的爬树,下棋的下棋,还有相互动手比划的。   他们见沧沉和岑羽来了,短暂地停下。   “头儿。”   “嫂子。”   岑羽立在龙藤前,不知是否因见过   江雾轻、亲手了结了一桩旁人的旧爱的关系,他眼下的心境很是不同。   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从前随风起随风散的处世观念,或许并不太对。   譬如原主和江雾轻,聚散并不靠际会因缘,只看他们彼此的心意。   ——原主对江雾轻的心意,是赤诚的。江雾轻要修炼飞升,他哪怕自己没了内丹,也舍得浑身所有。   可江雾轻对原主,口口声声说什么飞升上天不惜所有、也要寻到再塑内丹的灵丹妙药,说什么“不过是觉得师弟成了我步入大道的枷锁,舍弃他,我便能无牵无挂的奔我的前程”,看似深情不移,看似自省彻悟,到头来不过依旧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早去哪儿?   早这么深情,还拿着原主母亲遗物换得的天材地宝修什么仙?飞什么升?   倒不如说是舍得什么、舍得谁,都舍不得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江雾轻待原主的心,不及原主待他江雾轻的万分之一。   所以他们的聚散分离,不因外事外物,只因人心人为。   是江雾轻,负了原主。   岑羽心中一番新的感悟,进而便想,所以人还是不能自己骗自己,自己的真心,需得自己摸透。   好比他自己,说什么分开睡、稳住、平衡不能轻易打破,心里不还就惦记那么点儿‘东西’么。   岑羽直面内心,与沧沉一同坐到面朝龙藤的大树下,主动转头往沧沉脸上看了眼。   他不知道的是,沧沉此时的心境亦有所转变。   不仅因为他发现“交尾”那般的亲密无间,并不能令岑羽同他更进一步。   也因他近来领悟,情爱之事并不形同战事,不是他步步谋算便能赢到最后的。   像他先前主动伸出龙尾,令不知“交尾”为何意的岑羽日日夜夜地抱着摸,便是他刻意的“谋算”。   到头来岑羽不但不要摸了,连床都不要跟他卧了。   今次那个江雾轻过来,岑羽又当场把旧账同他算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沧沉:哪一日惹了他,他怕是也要同我把孵蛋养崽的账拨算清楚的。   沧沉心道:他还是老实些、诚恳些为妙。再把那图谋不轨的尾巴好好往回缩一缩。   这会儿岑羽坐下后忽然转头看他,沧沉不做他想,只问怎么了。   岑羽拿一双澄澈的目光将沧沉看着,一只手在自己袖口摸着,道:“那个……尾巴。”   沧沉等着他说尾巴怎么了。   岑羽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先前对那尾巴这样那样过,还给弄湿了……   他转过目光,往旁边看去,才低声道:“好久没摸了。”   下一刻,一点龙尾从沧沉袍子下钻了出来,落在岑羽盘坐的腿上。   岑羽:“!”   沧沉眼底带笑的看着他,这次再没有任何隐含的意味与暗藏的企图,尾巴就是尾巴,给摸就是给摸。   岑羽没想到龙尾说有就有,赶紧抬手撸起来,又笑对沧沉道:“谢谢龙哥。”   不远处,一群将领全傻了。   摸、摸、摸龙尾?   调、调、调、调情了?   这大白天的?   当着龙藤的面,还是在人前?   众人:!!!   乌延面红耳赤地扭头捂住了脸,金护瞪着眼看得兴高采烈:够火热!够大胆!不愧是头儿,嫂子也不愧是龙神的男人!   乌延伸手拽金护:“你也好意思看!”   金护拉长了脖子:“我有什么不好意思?他们都好意思摸!”   这时,若白回来了。   他原本因吃了人籍殿的闭门羹沉着脸,见一群将领各个躲在树后缩头伸脑的,奇怪他们在看什么。   若白跟着往远处定睛一瞧,差点眼瞎,默了默,忽然更气了。   有些龙,窍开得晚,步子倒是跨得又稳又大么!?   光天化日,尾巴都当众摸起来了!   你们也不害臊?   再想起早些年,他也曾将虎身化作一只小猫让朔悦捡回家,摸头顺毛撸尾巴……   若白的袍角下亦伸出一根长长的黑白相间的毛尾巴。   但它既没得谁温柔地撸着,也没得来他主人的青眼,反而在伸到若白眼前时,被他狠狠赏了一巴掌。   “白长了你!”   同样都是尾巴,看看人家龙尾,再看看你!   树下,岑羽挨着沧沉,许是有段时间没rua的关系,越撸心情越好。   面前竹架上的一截藤枝受岑羽心情的影响,忽然沿着架子往上延伸生长了几寸,紧跟着结出了一个小花苞,花苞缓缓绽放,开出了一朵红艳艳的小花。   若白一看,更眼热了:这还能一边恩爱一边不耽误造小龙?   若白又赏了他那根毛尾巴几下:“就你废!” 第34章   岑羽撸回了尾巴, 很是开心。   他一开心,龙藤长得更好了。   藤架上朵朵小花绽放,就跟在写意他的心情似的。   只是将领们不再日日围着, 尤其是他跟沧沉一来,大家见了立刻转身就走。   岑羽问过金护和乌延:“你们跑什么?”   乌延只顾着眼神闪烁地脸红, 金护贼笑道:“我们这是把独处的地儿留给头儿和大嫂。”   刚说完, 被沧沉一个带刃的眼风扎跑了。   岑羽不明所以, 沧沉让他别理会:“一群尚未开化的兽类罢了。”   每每这个时候, 躺在不远处树顶枝丫上的若白就要翘腿冷哼,传音给沧沉:你这龙拢共才开化了几日,都已经能说别人了?   沧沉淡淡回他:听闻你上次去人籍殿, 吃了老大一个闭门羹?   若白:……   岑羽也终于在空闲中, 从将领们口中吃到了白虎神的瓜。   虽然大家各抒己见,每个人对那段瓜的看法不尽相同,不过事儿大概是那么一个事儿——   白虎神,后宫是有的, 也确是有过一段日夜笙歌的时候。   但并不似外界所传的那般,说他是个男女通吃的淫棍。   试想, 他若果真喜好美色、沉迷情爱, 虎子虎孙早在不拒山满地跑了,何故与其他远古神那般,也没自己亲生的后代?   而不拒山之所以会是“来者不拒”,还得回溯到白虎神那头疼的旧疾。   说这旧疾,自打白虎神被父神造出来时便有,后因战时受伤, 外加凝聚枯骨、劈时斩空, 损耗太多, 便愈发的重了,厉害的时候,日日夜夜都在疼。   这疼和旧疾多年药石不医、术法无解,可发病的时候,如果身边有人嬉笑吵闹、亦或有金石丝竹之声,反而能减轻一些。   因此白虎神这才在不拒山建了座宫殿,招来歌姬舞者,令他们整日在殿中奏乐欢唱,再赐他们天珠、宝物。   后来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外加有关远古神的闲话总是越传越荒诞,才有了如今不拒山“来者不拒”的名声。   而早些时候,历代天君为表对远古神的崇敬,总会从天界派仙使来不拒山侍奉。   知道白虎神造了座宫殿,更是要忙不迭地派兵将过来轮值守护。   某日,新一批天兵天将抵达,换岗轮守。   白虎神路过,打那些人脸上一扫,忽然,目光盯在一个小天将脸上。   吃着瓜的岑羽: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   同他扒瓜的将领们却忽然争吵了起来。   “不是天将吧?明明是仙官!”   “我怎么记得他们好像不是这么认识的?”   “放屁!就是这么认识的!”   ……   岑羽则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扬声问:“那位小天将叫什么?”   众人一下静了,一时竟没人吭声。   岑羽:?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最终是狐老开的口:“若白的神宫,原先是无名无匾的,雷罚劈过之后,他给取名‘毕月宫’。”   毕月宫。   毕月?   岑羽一下想到朔悦。   他心道远方装死的朋友,这位毕月小天将不会真是你吧?   岑羽再要吃瓜,瓜却太零太散,也真假不可分辨了。   毕竟这些将领们常年盘在不拒山,根本不去若白的神宫,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若白与毕月之间又到底如何了,谁也不清楚。   大家只知道是那位毕月治好了白虎神头疼的毛病,可是没多久,白虎神就“恩将仇报”,把毕月赶出神宫,赶出了不拒山。   岑羽:啧,这还是段虐恋。   再然后的事,将领们又都不知道了。   只知道后来毕月死在了‘无尽无妄深渊’,白虎神发了疯,在‘无尽无妄深渊’连屠半月,屠到最后雷罚劈不拒山劈了三个月,劈得不拒山下的枯骨全都松了。   岑羽:啧。   啧完,吃瓜的岑羽不忘问身边的沧沉,白虎神轰轰烈烈的时候,他在哪儿?   沧沉一脸干他屁事的淡然,缓缓道:“休眠。”一直眠到不拒山快散架才醒。   岑羽默默在心底伸出一个大拇指:这睡眠质量,不愧是龙。   岑羽扭回头,接着吃瓜:“后来呢?”   狐老悠哉悠哉、一声不吭,其他将领道:“后来?没有了啊。”   岑羽想到朔悦,问:“那位毕月小天将死后,没有再入轮回,投胎为人?”做人后修仙,修完仙飞升?   金护:“那怎么可能。仙人不是凡人,死便是真的‘没了’,没了还怎么进六道、入轮回?”   岑羽:所以朔悦到底是不是毕月?   这么大的瓜,果然不是一天可以吃完的。   这边岑羽刚吃完瓜,与沧沉一起去到林中,陪伴已经开花的龙藤,若白忽然出现在近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他无视沧沉,只不紧不慢地问岑羽:“那日我跟你问及人籍殿,你直接便提了朔悦,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顿了顿,“朔悦同你提过我?”   岑羽:“不曾。”   心底:不但从没主动提过,我提了他还要装死。   若白一反常态,没有嬉笑逗乐,也没有张口闭口弟妹,听到一句“不曾”,便默不作声地躺回树枝上,不多久,显出几分落寞的身形从树上消失了。   岑羽:啧,虐恋,还要再加一个‘前世今生’。   这日,藤架上开出的一朵朵小花里,忽然有一朵橙色的小花掉下,现出茎头上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小葫芦。   !!!   岑羽哭笑不得,还真是葫芦娃啊。   别说他,满山的将领也觉得稀奇,若白都从树上下来,站在藤架上端详了起来。   金护在一旁喃喃自语:“龙还能从瓜瓢里出来?”   瓢。   岑羽:噗……   等到那瓢葫芦在短短几日内越长越圆、越长越大,大到它在藤架上再也挂不住了,咚一下掉在地上。   将领们:龙瓢熟啦~!   熟透了自己掉下来的龙瓢,被将领们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山林空地的石桌上,瓢底还用软布垫了一层。   摆   上桌后,围聚的众人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圈,好像生怕他们这些大老粗离得太近,会惊扰了龙崽的“诞生”。   不远处,岑羽捞着袖子,从沧沉手里接过一个石锤。   砸金蛋知道吗?   对,就那么砸。   下一刻,岑羽走到石桌盘,果断抬手,举臂落锤,“咚——”“嘎——”   龙瓢被砸开了。   众人屏息瞪目地看去,只见裂了缝却还合在一起的瓢瓣里……   有吗?   有龙吗?   怎么没动静?   忽然,一只橙色的龙尾尖从瓢缝间钻了出来。   众人:“!!!”   龙崽,是龙崽!还是橙色的!   明明还未见着整条龙,众人便欢欣鼓舞地呼喝了起来。   在这惊山动地的呼喝中,岑羽动手把瓢瓣掰开,抱出了里面盘着的小小一只的橙龙奶龙。   再一看,奶龙盘着自己、呼呼睡着,睡得死沉死沉的,还在岑羽手里爪子朝天地翻了个肚皮,没半点自己已经破瓢出生的意识——难怪刚刚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球和龙妹飞过来,好奇地趴在岑羽肩头,纷纷低下龙头,拿鼻孔去嗅岑羽怀中的橙色奶龙,也都认出来了,这是谁。   是之前那根“草”!   小球:我闻过。   龙妹:我叼过。   沧沉在一旁看着,眼底带了些微的笑意,已经不像前两次那般,会对新诞生的同族幼龙觉得陌生了。   他对岑羽道:“小女龙。”   众将领更兴奋了:“女娃!是女娃!”   岑羽在一阵阵的喧嚣中问沧沉:“就先取个小名吧。”   沧沉一下便想到那日岑羽在树下撸他龙尾时,藤架上跟着便开出了一朵花。   沧沉:“小花。”   小花是在半日后睁眼的。   它甫一睁开惺忪睡眼,没看到一片黑,却见无数个脑袋和无数个兴奋得铜铃一般的大眼睛正对着他。   小奶花懵了,懵完就给直接吓哭了。   一群大男人顿时慌手乱脚,手里拿拨浪鼓的立刻转起来,手里拿勺子的赶紧给舀露水送它嘴边,还有捏起嗓子一个劲儿地说“不哭、不哭”的……   奶龙一看,哭得更凶了,呜呜、呜呜的,边呜还边蹬腿翻肚皮。   金护蹲在床边,茫然扭头,问:“怎么办?”   狐老气得扔了拐杖:“烽烟里都滚过了,哄个崽子倒难住你们了?我来!”   走过去,想把才一点点大的小花捧到掌心、搂到胳膊里哄,却被大哭中的奶龙蹬爪甩尾的挣扎开,还被小家伙张嘴咬了一口。   狐老没生气,与其他将领一起站在床边,像从前讨论战况一般,一边看着床上,一边严肃商议道:“这么哭闹下去不是办法。”   金护端着装露水的碗,站在一旁,点头:“是。”嗓子都得哭坏了。   狐老仿佛在传达什么不得了的军令:“这样,你速速去请你大嫂。”   乌延手里拿着逗孩子的木雕小老虎:“请不了,大嫂去如厕了。”   众人集体默,小花呜呜哭。   片刻后,众人围着床,继续毫无章法、吵吵闹闹地哄崽子去了。   没人想起来,他们身后就有一尾与小花同族同种的大青龙。   若白笑死了,对沧沉道:“可见在孩子的事上,爹这种东西,大家都觉得没甚用处。”   沧沉淡淡接话道:“故而在天界时,这代天君派一个仙官去我殿中,与阿羽一同照料龙崽,很是有一番道理。”   “……”   这次换若白捏碎茶碗。   “怎么哭了?”   岑羽回来了,甩着手上的水,快步进洞、往石床的方向:“我来吧。”   沧沉眼风都没再给若白一个,跟着起身,与岑羽一同往石床走去。   若白自顾拿了一个新茶碗,自顾倒茶浅啜,大白天的,硬是喝出了借酒消愁的苦闷。   他也往人堆围着的石床看去,看了一会儿,默默心道:我也想要小虎崽。   这话亏得没说出口,要是被狐老听到,得气得拿拐杖敲他。   你也想要?你也想?   你现在知道了?   狐老:我当初劝你要几个,有崽子在,这山里都热闹许多,你听了吗?   如今没有虎崽有龙崽,还是在不拒山孵化的,一生出就能让他们看着护着,狐老高兴得当即摸出了自己的压箱底——   他给了岑羽好几个早古时父神造的法宝,还给了岑羽几份“地契”。   又拉着岑羽的手,亲切地说道:“你为龙族孵龙崽,于龙族,乃至于当年只造出龙蛋、未来得及孵化便羽化的父神来说,都是莫大的情意。”   狐老:“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也就一点你估摸能用上的法宝,还有几份天界与凡间山野的‘地契’。”   狐老:“法宝你自己用着,‘地契’的话,日后你看,若龙崽们大了,有想去凡间山林休眠的,你便给他们一座山,若是日后也想开疆扩土,有一番自己的建业,你便在天界给他们指个地方。”   老人家自然是一番好意,也是因疼爱龙崽,只是……   岑羽: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若白在旁边盘茶碗:“老狐狸,你别把箱底儿都掏了,多少给我这边留点儿。”   狐老:呸!   气问若白:“我还能活到那一日?”   若白笑着:“自然还是能的。”眼风往岑羽这边若有似无地瞧了过来。   岑羽看到了,只当没看到,心里想,这老虎不知道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了。   果然,在这趟不拒山之行将要结束,岑羽沧沉他们将要离开、返回天界的时候,若白说:“礼尚往来。今次也该本君去你们幽明殿做做客了。”   岑羽随他,反正有大青龙应付大老虎。   他只是临走前想起什么,又去先前小花破瓜瓢的山林石桌旁,捡起了被他砸裂成两瓣的龙瓢,布包好,装进芥子。   然而等到要启程的时候,小球与龙妹却钻进山林不肯走了。   想想也是,在幽明殿只能钻泥巴,与殿官、侍官捉迷藏,在不拒山,既能满山乱飞,还有一群人陪着玩儿。   换哪个种族的哪只崽子,都要乐不思蜀。   狐老其实早前便跟沧沉商议过,问两只大一些的龙崽能不能多留些时日,刚好它们能有人陪着玩,将领们也不会那么枯燥,还能将如今已然无用的本领教一些给小龙们。   沧沉并未拒绝,只说一切看岑羽,狐老却以为岑羽如今靠孵龙才从凡人飞升做了仙官,万不可能轻易放手他用来傍身的凭借,必不能轻易同意,便默声作罢,不再多提。   如今眼看着岑羽他们要走了,正是边目送边舍不得的时候,龙崽们扭头甩着尾巴呲溜一下飞进山林不见了,狐老心底顿时老泪纵横:果然年纪大了,便容易舍不得孩子。   一群将领也是,前些时候有多开心,如今便有多苦闷。   却忽听岑羽对沧沉道:“两个崽子喜欢,那就留下好了,反正在殿里也整日钻泥巴,还不如在山里有这么多人陪着野。”   众人:!!!   大嫂万岁!!   连树上躺着的若白都为此挑眉,特意同沧沉传音道:没看出来,你这位竟这般的‘达理’‘贤惠’。   地上站着的沧沉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若白:可惜。可惜他如今不过给你龙族孵个龙,哪怕被你许诺,得你的金纹,他与你也并未有多大多深的瓜葛。   你当我看不出来?怕是他如今对那些崽子的情意,比对你都多。   沧沉:……   若白成功掰回一局,哈哈哈地笑。   骤然间,山林深处树倒目倾、风起云涌。   岑羽正与金护、乌延他们道着别,闻声扭头,才发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沧沉不见了。   金护、乌延他们见怪不怪:“龙虎争斗么,自古有之。”   岑羽回头问乌延和金护:“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   金护:“也不能说忽然吧。”   乌延对岑羽道:“我记得早年有一次,他们也就是路过的时候相互看了一眼,便直接开打了。”   岑羽理解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你瞅啥、瞅你咋地”的远古神版本。   那厢,山林深处,沧沉和若白早打完了几个来回。   打完后,两人各自分立,继续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地上。   若白匀了口气,居高临下,主动喊停:“到底为止罢!你我如今不过彼此彼此而已。”   沧沉丢过去一个“谁同你彼此彼此”的冷淡眼。   若白好笑:“我‘不得’,你也‘不得’,怎么不是‘彼此彼此’?难不成你以为你将人日日摆在眼前看着,同他说说话,与他睡张榻,再把龙尾变出来给他摸一摸,你便与我不同了?”   若白的身影出现在地上,隔着段距离,与沧沉面对面。   既然是他主动喊停,如今又确实要沧沉、岑羽帮一把,他便主动对沧沉“示好”道:“我好歹早你许多年品尝情爱滋味,如今便好言相劝几句。”   话音刚落,若白的身影又在原地消失了,接着凭空出现在沧沉身侧,手一抬,按在沧沉肩上。   若白:“情爱之事,其中最经不得的,便是欺瞒与谎言。”   若白:“以此为始,日后再多恩与爱,迟早也会心生嫌隙。”   若白侧头看沧沉:“比如你将尾巴给他,他不知内情,只当做普通毛尾巴在摸,摸得那般欢喜,哪一日若是被他知道……”   返程大部队那处,岑羽抱着盘睡的小奶龙,与狐老与众将领一一道别。   又唤回不肯走的两只崽子,好好撸了一把,叮嘱它们在不拒山玩归玩、皮归皮,若狐老、将领们教他们东西,还是得认真地坐下来学。   一切结束后,沧沉还未回来,乌延悄悄将他喊去了一边。   岑羽以为乌延是想要果酒,却听乌延分外认真道:“不拒山有我们这些不开化的乡巴佬,说白了就是座野山。”   岑羽心道这怎么还自谦上了。   乌延:“但天界与这里不同,处处都是教条、礼法,约束颇多。”   岑羽点头。   乌延想到什么,耳尖微红:“我不知从前在天界的时候,你与龙哥是如何相处的。”   “不过这趟回天界,你们日后还是多注意些。”   岑羽忽然又听不明白了。   注意?注意什么?   乌延声音低下,耳尖更红了,抬眼看看岑羽:“‘交尾’这般的事,还是得关上门,人前、大白天的……”   乌延脸也红了:“……还是尽量克制住吧。”   岑羽:???   什么……交尾?!   岑羽一下想到那次他在龙藤前摸沧沉的尾巴,大家都看到了。   他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况交尾交尾,好歹也得俩尾巴“交”一起,他又没尾巴,也只是拿手摸一摸。   他真的只是在rua龙尾。   乌延一顿,奇怪道:“你不知道?”   岑羽:?   乌延眨眨眼:“龙哥没同你说过吗?”   乌延:“远古神族,是很忌讳他人触碰尾巴的,就算碰,也只有最亲密的同榻之人才可以。”   乌延:“何况主动触碰……”   岑羽:?   乌延边脸红边道:“主动触碰,便是求欢。”   岑羽:……   乌延头低了下去:“摸的越久,便是主动求欢的人,想欢愉得越久;摸的越多、越用力,便是想……”   岑羽没忍住,低头看手。   完了,他好好一个撸毛界顶级大师,现在既不能直视自己的手,也不能直视沧沉那大尾巴了。   山林深处,若白提及摸龙尾的“欺诈”,转而出谋划策道:“故而,你如今得想个绝妙的借口,万一哪一日他知道真相,你也好将那谎言的口子牢牢堵上。”   沧沉抬手,拿剑挑开若白按在他肩上的手。   某些老虎刚刚还说‘经不得欺瞒’,如今倒开始撺掇他编借口了。   若白这次把胳膊肘搭上沧沉的肩膀:“比如哪天他知道真相了,问你,你可以说,你的龙尾早年残了,他其实不但是可以孵龙,还可以顺便治你的残尾。”   沧沉差点又把剑架他脖子上。   交尾交尾,说龙尾残了,跟说凡人阳|痿有何不同?   —   岑羽那边,他觉得自己眼下太难了。   在这分别的最后时刻,他顶着大嫂的身份,哪怕如今知道了“交尾”,也不能多   解释什么。   毕竟他是大嫂,大嫂可以不知道摸尾巴是何意,大嫂能没有体验过“交尾”吗?   这么多的将领旧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龙神不行。   龙神当然得行。真不行,也得行。   都是男人,这点面子必须稳住。岑羽懂的。   于是他只能在乌延的提醒下,维持住神色,郑重地点头道:“好,我们尽量克制。”   乌延又红着脸偷偷瞥了岑羽一眼,岑羽看懂了,这是在说:不是你们克制,是你。   那尾巴摸的,怕不是夜夜酣战到天明。   岑羽微笑点头:“我克制。”   心底:这年头,替老板争面子可真不是容易的活儿。   比孵蛋难多了。   恰在这时,沧沉回来了。   一回来便听到岑羽口中那句“我克制”。   沧沉随口问:“克制什么?”   乌延红着脸,咳了一声,不远处知道乌延在提醒岑羽什么的将领们,一个接一个的咳起来。   一时间山林中咳声四起。   偏偏沧沉还往岑羽脸上看了过去。   咳嗽声更大了,此起彼伏。   好在这是分别时刻。   龙崽留下了,别也都道过了,沧沉带着岑羽,岑羽抱着小花,并一众随行的殿官,怎么浩浩荡荡地来的,怎么声势赫赫地走了。   众人站在山头冲他们依依惜别地挥手:“有空多来——!”   而这趟离开,沧沉没腾云,同岑羽一起坐了车辇。   车里,岑羽刚把熟睡的小奶花盘好了,放在车厢角落的软垫上,一条龙尾伸了过来。   岑羽:!   别,有话好说!   那尾巴竟也只是伸出来,往他面前一摆,并未有其他动作。   而龙尾的主人、靠坐在对面的沧沉,屈膝搭臂,看着岑羽,认真道:“有件事,早便想同你说了,如今回去的路上正好空,便刚好跟你说一说。”   岑羽坐直,心底忽然有了预感:沧沉要说的,怕不是……   沧沉看着岑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那日清晨‘湿尾’……”   岑羽一愣,不是要聊尾巴吗,这怎么又说到那个羞羞羞的早上了?   并不知道,沧沉会提,只因他近来正在学着如何诚恳。   既然要诚恳,自剖便是最好的方式。   至于若白的什么“经不得欺瞒”“借口堵谎言”,沧沉依旧只当做耳边刮过的一阵屁。   沧沉继续道:“虽确是你弄湿的,但主要还是因为我。”   “那两日,是我前一日先去到你梦里,后一日再拿龙尾主动蹭的你。”   “血热的也不是你。”   “是我。”   沧沉看进岑羽愕然的眼中,自证一般,现出了点点金色:“是我血热,想勾你,与我交尾。”   “我由着你日日摸我尾巴,亦是我本性难移,谋略测算,想借此与你亲昵,一步一步,最后与你交尾。”   岑羽:……   岑羽又稳住了,没臊,却在袖子下面默默掐了自己一把:这别不是又在梦里吧?   沧沉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嘶,疼。   沧沉的话竟还没完:“我去你梦中,窥你如今待我之意,也早已摇摆。”   “既然两身相悦,不若直面心意。”大胆行事。   岑羽心里默默给这番长篇大论提炼了重点,就两个字——   睡吗?   岑羽听得耳尖滴血。   此时面前的大龙尾慢慢收了回去。   沧沉淡定且耐心道:“我同你说这一番,本是想坦诚一些。”不想岑羽这般害臊。   “这番挑明,亦没有在催促你。”   沧沉的温声明明在对面,却像在耳畔,听得人发烫:“慢慢来。”不急。   “我等你。” 第35章   岑羽相信, 以沧沉的脾性,待得回到天界,说“慢慢来”“我等你”, 必然就是真的“慢慢来”“我等你”,绝不会有任何催促乃至逼迫的举止。   哪怕届时因这番捅破窗户纸的坦诚,他们退居到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沧沉亦不会有任何怨言、不满。   该“慢慢来”, 一定还是“慢慢来”, 说“我等你”,绝对就是“我等你”。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厢他们才回幽明殿, 歇了口茶的工夫,就有事情主动找上了门——   来者是玉露台的一个侍官。   岑羽一眼认出,那是小周殿官身边的账房。   这位老账房因飞升时年纪颇大,往常在玉露台、小周身边, 做的都是盘库、算账之类轻松一些的活计,与岑羽打的照面并不算多, 岑羽翻过的那些账本,好些都是出自这位账房之手。   只是账房不好好的在玉露台待着, 今天怎么忽然来幽明殿了?   岑羽正奇怪,两鬓斑白的账房跪下, 对着他就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而后哭到:殿主大人,您快救救小周殿官吧?   岑羽吓了一跳,幽明殿这边的殿官也赶忙把人就地扶了起来。   岑羽这才知道, 就在他们去往不拒山的这些时日, 小周殿官先是因被人发现偷用天君赏赐给岑羽的宝物, 而被缥缈殿拉去问询了两天两夜。   好不容出来,他又因所谓的“冲撞凤族公主”的名头,被天君一道旨意押进了缥缈殿。到今日为止,已然关了半月有余。   账房说着说着,忧心不已,老泪纵横:“小周殿官速来谨慎,他初用您的宝物时,我也劝告过他,说是天君赏赐之物,不能乱拿,他一直也都只在玉露台自己房中,避着人时偶尔拿出来把玩。”   “不想那日欧阳天妃来殿中游逛,小周殿官迎得匆忙,出门时便将那宝物随手揣在了袖中,又在亲手侍奉天妃,为其麟儿的周岁宴挑选酒品时掉出,这才被欧阳天妃看见了。”   “至于冲撞公主,那更是、更是……”老账房说着说着,一脸无奈、欲哭无泪,“那更是莫须有的指责!”   原来这次天妃为小公主庆生,宴请八荒四海,连凤族的某位公主也来了。   公主原本只是来吃周岁酒,闲来逛逛,便逛到了玉露台在第三天售酒的门市。   本是她只是进店随便品品,不想刚好品到了玉露台新出的“榕树下”。   公主喝了觉得好喝,便当场订了不少,当时卖酒的小侍从不识年轻女孩儿凤族公主的身份,只以为是天界哪家的富贵小姐,便多聊了几句,又提及“榕树下”的由来,提到由来,自然免不得要说起得到龙神万千宠爱的岑羽君,以及岑羽君与沧沉帝君在天界的种种恩爱传闻。   把公主的脸给听绿了。   公主当场摔了品酒的杯子,起身斥道:“当初父神赐婚龙凤两族,后来我们神女战死,独剩他青龙,即便是当初并未完婚,婚约也还是在的!”   公主一副那鳏夫该死的愤怒:“我们神女死得悲壮,那大青龙往日休眠便休眠,只当是给我族长眠地下的先祖殉婚陪葬了。如今他倒好,醒了上天,软玉温香在怀,一窝窝下崽子,连酒都炫耀起来了?”   “是不把我凤族放眼中?还是忘了他自己鳏夫的身份了?!”   公主酒也不要了,转头就走,没多久,小周殿官便被抓了。   只因那酒造出时,一道道流程和批文上,并未有岑羽的殿主印,没有殿主印,便是在天界造私酒,造了私酒胆敢在门市当玉露台的酒卖?还打了龙神的噱头?   岑羽听到这里,克制住了自己吃“鳏夫”瓜的心,冷静地想,什么私酒?天君怕是忘了,玉露台在他执掌前,没有殿主的那许多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哪一件不是小周殿官在管?   造新酒的流程与批文,原本小周便可以独掌,何况桃花酒这一类,在天界原本便是售卖得不多的小众酒。   都已经是小众酒了,殿主哪里能管得过来,小周能办自然他去办了,反正最后赚的天珠都是流入玉露台的公账,进的也不是小周的私账。   天君押人的旨意上含含糊糊一笔,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小周自己造了酒打着玉露台的名号卖,卖完的天珠回头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岑羽心底也门儿清:说到底,天君不过借个正儿八经的由头,关个人。   一方面,可以安抚凤族公主,再借此在整个凤族面前做做样子,另一方面,关别人都不如关小周,因为小周既是玉露台管事的,又是他手下的,如此便可一石二鸟,既打他这个争夺龙神宠爱的岑羽君的脸,给凤族公主出出气,再顺势敲打敲打他这个背靠龙神的“新贵”。   岑羽:唉,江湖~   岑羽安抚账房,让他别急,自己既然已经回来了,又好歹是小周的头儿,他就不会置之不管。   账房连连称是,躬身拜下。   账房走了,岑羽忽然想起朔悦,奇怪这事不算小,往常朔悦要是知道,肯定赶在账房前,早便传音同他说了,怎么至今没半点动静。   一直留在幽明殿看家的殿官告诉岑羽,原来朔悦近来因病告假了,整个人籍殿如今大门紧闭,别说探病的都进不去那道门,朔悦也早已以寻医问药之名,不知道去了九重天哪个地方。   岑羽心道:别不是上次白虎神寻上门,他觉得装死不够彻底,索性连夜跑路了。   难怪从不拒山出来后,说要来做客的白虎神也不见了。   怕不是此时正在上演“一个跑,一个追”。   岑羽不管他们,先管眼下。   哪知道一扭头,原本在账房跪拜哭诉时,坐在旁边把小花接手过去的沧沉,此刻连龙带崽的全不见了。   岑羽:?   ——   仙台瑶池边,十天十日的周岁宴还在继续。   铁打的宴席,流水的仙官。   一波波的人来了去、去了来,为庆贺欧阳天妃的小公主满一周岁,更为给足主办这场宴席的天君的面子。   此时恰逢午时,为办宴席而装点一新的瑶池仙气腾腾,花枝摇曳,歌乐不绝。   天君为贺女儿周岁,除了大办酒宴外,还赏了欧阳天妃百只彩鲤。   这些彩鲤各个有一臂之长,同时身披锦带,尾坠七彩。游弋时如彩霞在水中荡漾,跃起时仿佛半空绽开的焰火。   欧阳天妃许是为了同天界诸君分享好物,亦或者多少有些炫耀的意图,总之,她令这百尾彩鲤日日午时在仙台瑶池跃跳。   每次彩鲤跃跳,都能吸引许多人围观,尤其是女官、仙娥、宫妃。   每每此时,她们都要恭贺欧阳天妃,说公主俏皮、可爱,天君喜欢、在意,如今一个生日便能得   彩鲤百条,未来定不比她其他哥姐得来的恩宠多。   欧阳天妃总是默默含笑。   直到那日玉露台的小周殿官被天君的旨意押进缥缈殿了,大家看着彩鲤的腾跃,聊得漫不经心——   一位女仙:“眼下玉露台一个殿官都下了大狱了,也不知那位岑羽君回来,会是怎样的脸色?”   欧阳天妃哼道:“他怎样的脸色,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那日凤族的小公主从第三天回来后,脸色着实够差。”   另一个女仙:“也是。凤族那位神女死后,凤族可一向觉得整个龙族欠了他们凤族许多。眼下小公主上天,那位岑羽君赶巧不在,原本运气也挺好,哪里想他胆子着实大,掌着玉露台,还敢弄什么‘榕树下’,这是怕全仙界不知他得了龙神宠爱,还是怕凤族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过说起那个‘榕树下’……”一位女仙忽然低声,“……那酒或许确实沾了岑羽君的气运,我某次赶巧,被姐妹送了一瓶,喝了一些,喝完第二天,桃花运便来了。”   “你竟也喝了?”   “你没喝?”   “咳……小姐妹喝的时候,我顺带尝了几口。”   “天妃喝过吗?”   欧阳天妃眼神避让,理直气壮:“我本就有天君的宠爱,怎可能去喝那种上不了台面的酒。”   “可是好像真的沾了岑羽君的气运唉!是吧?”   “是啊是啊。”   聊到后面,终于有人说了实话——   “凤族公主那一闹,大家都知道有那酒了,如今都已经脱销了!”   扼腕不已,“买都买不着了!”   往常到了午时,因彩鲤腾跃,围聚的仙人许多,闹闹哄哄,天君都不会在。   今日,因知道凤族那位小殿下被欧阳天妃哄来看彩鲤,为彰显天威,亦为了在代表凤族的小公主面前做做他天君的样子,也好叫速来不太上天的凤族知道这代天君是谁,天君特意端着架子地来了。   天君一来,宴席上大大小小的仙官纷纷起身相拜,只一个面孔稚嫩的红衣女孩儿坐在桌席后,岔着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没甚形象地抖着。   天君落座后看向她,女孩儿才止住抖,冲天君勾出一个假笑。   天君转开目光,端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够威严,架子够大。   欧阳天妃站在一旁,含着柔情的笑,将怀中的粉团子抱向天君,嘴里说着什么。   天君逗着孩子,都还板着个脸。   女孩儿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翻了一个表达鄙夷的白眼。   正翻着,高位之上,天君的座椅旁,忽然现出一道青白色长袍的身影。   甫一看到那身影,女孩儿凭着凤族血脉的本能,一眼认出那是谁,口中尚未咽下的酒噗地全喷了。   要不是这场合太喜庆,地盘儿还是别人的,女孩儿必然要拍断面前的桌席,起身大喝:“呔!好你个薄情寡义、见色忘约的鳏夫!”   “鳏夫”也在现身的那一瞬,抬眼看向了红衣女孩儿。   但他神色淡淡,跟在看一个摆设没什么两样,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个时候,大家也都发现了沧沉。   一时间瑶池边静得仿佛大家集体窒息,拜的拜、跪的跪。   离得近、抱着孩子的欧阳天妃更是把眼珠子都瞪了起来,天君也忙不迭地从他屁股下的座椅上站起身。   他一边起身,一边生生咽下了他往日根本不吃的葡萄皮——难吃得脸都跟着紫了。   沧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许是刚从不拒山回来的关系,如今身上活人的人气儿更足了。   他见天君当他的面不敢吐葡萄皮,不紧不慢道:“咽不下就吐出来。”   天君有点艰难:已经咽下去了。那现在是吐,还是不吐。   对了……   天君赶忙恭敬地对沧沉拱手施礼:“听闻帝君不日前去了不拒……”   还没说完,沧沉与天君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庆生宴上。   众仙惊诧:帝君这是有什么天旨天意要传达,这才亲自过来,把天君带走了?   下一刻,天君的身影又在原地出现了,只是形容颇不端重,发冠歪向一侧,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鬓角却又同时沾染了霜花。   抱着粉团子的欧阳天妃惊讶不已,以为帝君意外反常地忽然现身、带人离开,天君又在眨眼间这般形容地回来,是真的被龙神亲自带去领悟什么天道天旨。   她正要伸手去扶,天君脚下一软,桌习上一撑,发冠咚地掉在地上。   欧阳天妃没赶碰他,下面的众仙也全屏息,等着听候天君转达他被龙神带走后领受的天旨天意。   结果天君撑着胳膊,半晌没吭声,过了会儿,吸吸鼻子,兀自撑着皮肉僵硬的脸面,缓缓在桌后坐下。   坐下后,他继续端出他天君的威严,朗声道:“不必停下,宴席继续,众卿随意。”   众仙了悟:龙神带天君去领悟的,必然是极为深邃奥妙的道义。   哪儿能想到,沧沉带着天君,哪儿都没去,直接去了缥缈殿的极寒极烈牢笼。   到了之后,面对满头霜白、半死不活的睡趴在地上的小周殿官,沧沉伸手便拎住天君的后领,语气幽幽,不紧不慢道:“我实则并不在意一个殿官,但我今日刚从不拒山回来,正同阿羽有些重要的事要办,便听闻你给本君找了这许多的麻烦?”   天君慌了,又慌又茫然,他关小周殿官虽然确实抱了点敲打岑羽的私心,但也算秉公办事,怎么能说是麻烦?   给帝君找麻烦?   沧沉见天君不解,把他的领子又往上提了提,微微眯眼道:“你与若白打过交道,也该知道,他扶你上位,是为了打理这琐碎一般的天界事务。”   “你打理天界便好,何时用你打理到本君头上?”   又道:“若再叫我知道你妨碍到本君,当年若白怎么料理上一代的天君的,我如今便怎么料理你。”   此时,相容枯槁的天君坐在席位上猛灌酒、百思不得其解:他妨碍了龙神?   他借凤族小公主的由头关了一个殿官,怎么还妨碍到龙神了?   到底妨碍到龙神什么了?   难道龙神这趟去不拒山,其实是与若白帝君一起,秘密接下了什么不得了的有关仙界未来的天旨天意?!   天君还是想不通,但他速来最是谨慎,心道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他关了一个殿官,妨碍龙神与白虎神,不就如同蝴蝶于海上扇翅引起轩然大波那般吗?   天君忙   示意席坐下的侍官:“快!宣旨!”   把玉露台的那个殿官赶紧放了!   那厢,岑羽刚在主殿、寝殿找了个来回,还没找到沧沉的身影,账房又回来了。   他迈着年迈的步子匆匆跑近,这次竟然还是个滑跪,跪下便对岑羽磕头道:“不愧是殿主大人!老身叩谢殿主大人!”   扶人起来的岑羽:?   再一听,原来天君不久前刚刚下旨,直接把小周殿官给放了。   岑羽心道:不对啊,他还没出手搭救呢,这不连门儿都没出吗。   回到之前见账房的偏殿,沧沉正好端端地坐在他原先的位子上撸龙崽。   岑羽奇怪:“你刚刚是出了趟门?”   沧沉臂弯上托着趴睡的小花,另一手拿起茶壶,给岑羽倒了杯水:“小周的事,你若去办,前后多少得费些时日、精力。我刚好要去给天君送不拒山的特产,顺手便帮你料理了。”   原来是沧沉。   岑羽坐下,端起茶,没多想,心道也是,龙神在天君那儿有面子,他去了结,一下便能迎刃而解。   岑羽对沧沉道了声谢,又起身,沧沉问他去哪儿,岑羽道:“以前听朔悦提过缥缈殿,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小周在里面关了半个月,估计吃了不少苦头,他既然被放出来了,我刚好带点治伤的丹药法宝过去看看他。”   沧沉却道:“我特产带得多,也给小周带了一份,给他的时候便顺手替他把伤也治了。”   岑羽:特产?他怎么不知道沧沉带了特产。   又想这特产带得挺多,天君有,连小周都有。   而眼下需要去办的事都办完了,需要去探望的人也已经被治好了,小花又睡着,没其他事可做……   那句“慢慢来,我等你”再度萦绕耳边。   岑羽掩饰似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吸吸鼻子,心底轻咳:完了,本来有事,现在没事,只能继续面对睡不睡那个问题了。   沧沉也拿起茶盏,微微地抿了半口,目光则始终落在岑羽有些出神、又有些茫然的面孔上。   过了会儿,岑羽主动开口道:“对了,凤族……”   沧沉淡定打断:“不用特意找话岔开。”   岑羽一顿,终于回过了点味儿,抿唇侧目:“不是说‘慢慢来’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我最好现在便答复你?”   沧沉脸不红心不跳地淡定回视岑羽,唇边浅浅地抿了丝笑意:“你也该知道,我说‘慢慢来’‘我等你’,只是想彰显我有诚意、并不那么急切。”   岑羽接过话:“实则——”   沧沉正大光明:“实则,我是想你听完我说的,立即便扑到我怀里。”   “…………”   岑羽当场一个大红脸。   不都说这龙早年除了打仗,后来每天都在休眠吗。   这么会说,是休眠的时候给嘴开过光?   岑羽真的受不住了,他长这么大、活了两世,从没遇到谁这么跟他说过话。   他面红耳赤地起身,不去看沧沉,淡定道:“你如此直白,我却没办法回答你。我还是去看看小周吧。”   刚转身,身后的沧沉:“你若不想,早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不知如何是好,也无法即刻回应我了。”   岑羽忽然理解了那日被若白和沧沉变回来变回去的江雾轻。   啊——!   要疯啦——!   你个龙懂这么多,你还问什么问,等什么等,说什么说?   你不会直接上吗!?   沧沉也像是才理顺这个逻辑,恍然的神色,边抬手撸了手臂上的龙崽,边对岑羽点头道:“你去看小周吧。我等你,今天晚上。”   岑羽再也听不得这番龙言龙语,浑身发烫地扭头走了。   他心道看完小周,他立刻就去投奔朔悦。   朔悦君,离殿出走是吗,一起啊! 第36章   岑羽去探望小周殿官, 后者正躺在床上看着屋梁发呆。   岑羽心道这趟缥缈殿半月蹲想必对小周从心到身的打击都不小,往常最是精神的人,如今蔫哒哒地躺着, 别说神采, 气都进出得少了。   小周殿官也才发现他家殿主大人来了,忙披衣起身。   岑羽坐到他床边, 示意他:“快躺好。”   仔细一瞧, 还好,没见什么皮肉上的伤,气色也还不错——沧沉既然说已经给小周治过了,那便是里里外外、从头到脚的治好了。   岑羽估摸,小周此刻的伤,怕都是进了缥缈殿吓出的“心理伤”。   果然, 小周披着衣服坐在床头, 先是当面感谢了帝君、殿主的搭救, 而后便开始满脸阴郁地回顾前生、反思过往,最后叹道:“我一向精于买卖生意,也向来潜心于此、不知疲累,又觉得玉露台是我大展身手的好地方,这些年做着这个主理事务的殿官,便很是有些飘。”   “今次缥缈殿走了两遭,在极寒极烈中呆了半月, 差点去掉半条性命,才明白什么都没‘活着’二字重要。”   岑羽默默听着,心道这番醒悟倒是跟他的生存之道不谋而合。   小周说着, 看向岑羽:“这次幸得帝君、殿主搭救, 捞我一条小命, 感激不已。”   “原本感激不该只挂在嘴边,也该做出一番回报的行动的。”   “我又一向最会打理生意、赚钱算账,既然要回报,自当在差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殿主分忧。”   “只是……”   小周说着说着,一脸落寞,声音也低了下去。   岑羽心知小周这是经此磨难,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今动了请辞的念头。   岑羽心底叹:好好的一个殿官,全是因为他。   不是因为他,天君哪里会一而再地绑一个殿官?   什么偷用赏赐的宝物,什么冲撞公主、私自造酒,借口罢了。   他们真正想绑的,应该是背靠龙神的岑羽君才对。   说到底,小周全是在替他背锅。   替他背了锅,还没在缥缈殿诋毁他半句,更没将身上的锅往他身上甩,甚至没半句怨恨,出来了还要感谢救命之恩。   小周是什么样的人,岑羽看得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清楚,才不能让他白受这番委屈。   岑羽等了会儿,等小周的“只是……”,小周没说,岑羽才道:“说白了,你受难,全因如今这个殿主是我岑羽。你受困受辱,也全因这天界上到天君、下到仙官,没几个人瞧得起我。不但瞧不起我,见我高攀了龙神,孵龙的位子坐得稳,还想拿捏我、时时敲打敲打。不敢动我,就动我身边的人。”   小周殿官未想到岑羽将这番内情如此直白的剖出,忙坐起道:“殿主不必自责,这次也是我……”   岑羽:“你是想说你私造桃花酒,打了龙神的噱头售卖?”   小周一顿。   岑羽心底门儿清:“你确是打了些噱头,但那些噱头,不也正是这天界速来盛传的我与沧沉的闲话吗?”   “他们背后编这些闲话,怎么阴阳怪气的都有,可到头来出了那‘榕树下’,还不是偷偷来买,买到那酒如今都脱销了?”   小周这时连兀自伤悲都顾不上了,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家殿主大人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小周觉得岑羽如今会说这些话,或许是因为被天君借机敲打,给敲打得气极了,于是反过来便要安抚。   却见岑羽淡定地看了过来:“你因我受难,若执意要请辞,我必不会拦。”   “你喜欢法宝。我这次去不拒山,刚好又得了些法宝,你挑几样,便当是我赠你的‘离职礼’,天君的那些便算了,回头我全丢进瑶池喂鱼。”   岑羽又道:“但我觉得,小周你是真心喜欢打理生意,也是真心喜欢在玉露台掌事的,你要走,我不拦,但我还是想留你一留,盼你继续做这个殿官,与我一同掌事,坐稳玉露台这个‘聚宝盆’。”   小周诧异不已,却已然动容,眼中神采流转。   岑羽继续道:“从前我不管那些‘蜚语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我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谁说去。如今已然欺负到我身边来,真当我岑羽是好欺负的?”   小周心道:可如今欺负你的不是旁人,是天君啊!   却见岑羽从袖口的芥子里摸出了一对葫芦瓢。   岑羽:“我这趟去不拒山,又孵了一条小龙。”   小周:!!!   岑羽:“这一对瓢,便是小龙出生前的载体。”   小周:!!!   岑羽手里拿着瓢:“你这次不是因为‘榕树下’,既冲撞了什么凤族公主,又打了龙神的噱头造私酒吗?”   小周脑子转得飞快,已然跟上了岑羽这番话:“殿主是想……”   再造新酒?   对,新酒!   就偏打他龙神的噱头!   龙族的噱头也不放过!   不但要打,还要把天珠赚得满钵满盆!   岑羽的脚往床头旁的一块踏板上一踩:“酒么,玉露台多的是。”   先前说“龙酒”,是造个龙形态的瓶子装酒,如今卖得脱销的“榕树下”,那瓶身便是如今幽明殿后院的那棵大榕树。   岑羽带了这对瓢回来,便是想以此为型,再造一个“龙儿红”。   “龙儿红”,婴孩满月、周岁宴的专用酒。   小周听得眼中光彩大绽,赫然还是原先那个小周殿官,连床都不躺了,掀开被子直接起身,边披衣服边听岑羽说。   岑羽一看小周“活了”,便心知他不会再请辞了,点头道:“只是这次要快。”   小周套着鞋,不解:“快?”   岑羽把手里的一对瓢合成葫芦,不紧不慢道:“那位欧阳天妃给公主大办周岁宴,又是彩鲤、又是连办十天,我幽明殿不能只看着。”   小周欲言又止:“呃……”   可人家那是天君给的脸面,帝君那边……   帝君不是往常连俗务都不管么,这种满月宴、庆生宴什么的……   岑羽慢吞吞地回视过去:“现在的帝君,不是以前的帝君了。”   小周:?   岑羽摸着葫芦瓢,悠然看向窗外的天:现在的帝君,是个“有所求”的帝君。   既然如此——   岑羽:就不信那大青龙敢当他的面说个不   字。   果然,沧沉一听说岑羽想给小花在天界办酒,问都没问,便同意了。   不仅如此,还依照岑羽的要求,亲手给玉露台那边写了“榕树下”“龙儿红”的酒名。   写完后,沧沉似是已经领悟了岑羽想做什么,主动问:“听闻天君为他女儿办酒,特赏了彩鲤百条。你若也想要,我便也去弄一些来。”   岑羽就一个要求:“不能比他们少。”   沧沉搁了笔,淡淡道:“不是少不少的事。”   岑羽:?   沧沉:“当初榕原、慕焰出生,堂堂龙族太子、公主满月时,都未办酒,如今他们倒敢趁着本君携家带口去不拒山,偷办庆生宴了?还一办便是十日,怕是不曾把龙族和本君放在眼中。”   !   岑羽惊了,心道原来龙也会唱戏?   沧沉则已经在淡定中把戏唱到了天君藐视龙神的新高度:“‘榕树下’是玉露台的酒,亦对本君与阿羽意义特殊,本君觉得这酒合法合理还很有情怀,倒不知天君抄了这酒,是对这酒有意见,还是对本君有意见。”   岑羽已经准备给沧沉鼓掌了。   沧沉则重新提笔,示意岑羽摆折子。   岑羽先前没做过这事,一时不解,沧沉提着笔,解释道:“上一代天君也曾收到若白的千字斥责。”   岑羽眼底一亮,默契地给沧沉摆好纸,不忘问:“帝君这次打算多少字?”   沧沉已经落下了笔锋:“我不是若白,没他那么能说。”   岑羽心道:一百个字也够了。   但见白纸上笔力遒劲的一个“滚”。   岑羽忽然又对身边这位大青龙有了全新的认识。   那厢,没多久,天君收到了这个滚字,人坐在内庭的君位上便给吓得不行。   要知道他登位前,上一代天君便很遭白虎神的厌弃,白虎神不但给上一代天君写过千字斥责,自那之后没多久,君位便换人坐了,换来坐的那个,便是他。   如今一向不管俗务的龙神也送了一个滚字给他,还言明要给龙崽办酒宴……   天君不得不揣摩沧沉的心思,又回想到不久前帝君忽然出现在公主的周岁宴上,把他带走后,又训斥他,说他妨碍了什么事……   什么事?   天君:难道当时说的,其实就是从不拒山回来后给龙崽办酒?!   再一想他当时正在仙台瑶池边给女儿大办周岁宴,还办得那般高调、张扬,怕不是正因此碍了龙神的眼,才叫龙神出现在周岁宴上亲自提点他。   谁成想他半点领悟力都没有……   这真是!   唉!唉!   天君几大口气叹出,连忙叫人撤了瑶池边的酒席。   欧阳天妃又惊又气,去找天君,想问个明白,却被天君呵斥了几句,又怪她整日枕边吹风,平常吹就算了,要是最后吹得他连君位都没了……   天君:“届时别说做天妃,那百条彩鲤便是你与我的陪葬!”   欧阳天妃试图解释,天君又呵道:“你要请人上天吃酒,是你亲戚不够多,还是你没人请了?要请到凤族?”   没请到凤族,凤族公主能上天?凤族公主不上天,没喝到什么“榕树下”、没为此动怒,他也就不会想要借此敲打岑羽,再把个殿官弄进缥缈殿,最后又害他被龙神亲自带走、耳提面命了!   也不会办什么周岁宴,冲撞龙太子、龙公主的酒宴了!   天君对欧阳天妃厌弃道:“都是因你而起!”   却不想幽明殿在天界大设酒席的那一日,岑羽不但一身锦衣、面带红光地现身,还由龙神亲自陪着,去到瑶池边,当着众人的面,将从前天君赏的那一堆宝物,丢进了池中,还美其名曰:喂鱼。   天君:“……”   内庭的仙官们当时便又吵开了,说这岑羽君不过陪伴龙神几日,如今已然能藐视天界了!   天君憋了一肚子气,却忽然听得侍官传报,说今次幽明殿摆的席水,庆贺的既不是龙公主,也不是龙太子,是、是……   一位仙官:“是什么?”   难道是岑羽君本人?   侍官脱口而出:“是岑羽君新孵的龙崽!”   “一条橙色的小女龙!”   全庭哗然,天君更是噌一下从君位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仙官们又准备吵了,毕竟如今天界对那位岑羽君的争议实在太多,如今再孵橙龙一条……   天君伸出手:“赏!”   众仙:“???”   这还赏?   人都拿你赏的去喂鱼了!   天君:“赏!重重地赏!”   赏到岑羽手里,果然当场一个个丢下瑶池喂了鱼。   来送赏赐的侍官默默肉疼。   岑羽不肉疼,于他全都无用,既不如狐老给的父神造的宝物,也不如那一打打的“地契”。   还不如直接送天珠。   而这番岑羽随手拿到什么就往池子里丢什么、龙神还始终默默陪在身旁的场景,看得一众在远处围观的仙人,全都拉长了脖子、瞪紧了眼珠。   毕竟从前龙神与岑羽君的种种,谁都未曾亲眼见过,除了传闻便是传闻。   如今亲眼看到——   “帝君的眼神这般温柔的吗?”   “这么多的稀世珍宝当鱼饵喂,忒糟践了!”   “对你来说是糟践,龙神未必这么想。何况丢点宝物就能哄心爱之人开心,我是龙神我也这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此番场景也很美妙?”   “是是是,我也正有此感!”   “啊啊啊!龙神给岑羽君抚发了!”   忽然有人道:“你们还在这边作甚?玉露台在第三天的门市又有‘榕树下’了,再不去又没得买了!赶紧去啊!”   不少人都跑了。   那厢岑羽喂完鱼,也同沧沉一起走了。   只是这一番同行,他心底又有了与从前不同的感受。   约莫就是:沧沉待他是真的好。   护他、敬他、帮他,也从没令他在天界受任何委屈。   这么多的好,无论是不是有所企图,岑羽都未感受到被冒犯或者不适。   很多时候,还觉得十分欢喜。   也就是有些话说得过于直白坦诚了些。   要是那些话不那么说,或者说的委婉些……   岑羽:停,打住!   “想睡你”这三个字怎么委婉地说出口?   根本没法儿委婉。   何况……   岑羽暗暗回想:当初到底是怎么发展到直白坦诚那一步的?   哦,对,摸龙尾不止是摸龙尾。   岑羽摸着袖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在快要回到幽明殿的时候,暗暗心道:龙可能与许多兽类一般,在某些事情上非常的直白,还拿直白当坦诚。   但其实他们人,都不是这样的。   比如睡觉这种,很少会有谁直接开口说,一般都会从某个阶段过渡到暧昧期……   暧昧。   龙懂什么叫暧昧吗?   岑羽默默在心底敲头:承认吧,你也好|色,你就是不敢,没人大青龙坦诚,没人胆子大,还偏偏要胡思乱想。   岑羽偏头看了眼沧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突然止步。   他停下,沧沉便跟着停下,偏头看过来。   恰在这个时候,岑羽忽然侧头抬脸,嘴唇在沧沉唇角很轻很浅地碰了碰,一碰即分,再飞快地回头。   沧沉有些意外,维持偏头的姿势,岑羽已经继续往前走了,脚下插了翅膀似的,越走越快。   沧沉没追,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落在前面的身影上,眼中带笑。   从前总是他伸尾巴,如今岑羽也对他伸尾巴了。   刚刚那一下,就是岑羽的“尾巴”。   而奇妙的是,沧沉知道自己伸尾巴是想交尾,可岑羽的这根“尾巴”伸向他,却没有令他感受到半丝隐晦的内涵。   反而一派无暇,只余清甜留在唇边。   沧沉心道:这或许便是人与龙的不同。   当夜,临睡前,岑羽正在心底天人交战,躺下才发现,沧沉没有像往常那样变出龙尾。   岑羽正奇怪,转头却见沧沉与他一般,穿了白色的里衣,云被下盖着的也是人的一双腿。   嗯?   沧沉只是靠过来,在他额顶亲了亲,道:“睡吧。”   岑羽眨眨眼。   是夜,向来睡眠不错的岑羽失眠了。   他背对身后的沧沉,睁着老大一双眼睛,竟然在想,龙尾上没那什么,那变成腿的时候,有那个吗?   如果没有,那还怎么做?   岑羽:……   睡觉!你快睡! 第37章   沧沉一个“滚”字, 再亲自陪着岑羽在瑶池拿宝物喂鱼,天君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为什么会被耳提面命, 到底又妨碍了龙神什么。   都说天君最是刻板、死守教条, 原本他醒悟便醒悟了,万没有因此去同沧沉致歉的道理,毕竟这天上没有哪条天规写着“妨碍龙神谈情说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说到底, 命与权位才是最重的。   在这些面前,再刻板的天君, 也得低头。   只是谁也没想到, 他竟卸了头冠、玉带,去到幽明殿门前跪着。   这一跪,跪惊了全天界。   岑羽也惊了。   他心道天君这是只给自己活路, 不想他和沧沉在这天上好过, 还是真的蠢?   不提别的,他堂堂天君,这一跪,不是公然留下话柄, 让人非议龙神吗。   今后别人聊起, 可不止会说龙神与岑羽君如何如何了, 还会说龙神为了岑羽君, 把天君都给如何如何了。   岑羽嗑着瓜子,站在后院的大榕树下, 传音与如今正在跑路中的朔悦聊起这事。   朔悦反而道:“这便是你多虑了。天界不是凡尘, 一点绯言绯语, 能耐至高无声的龙神如何?”   “何况这天界如今有几个活得有帝君久?天君都是一代一代更迭换人。”   “眼下非议,要不了多久,天界连仙人都不是这一波了,还能嚼什么舌根。”   “帝君显然很清楚这些,也不会在意这些。”   朔悦想了想,以他自己的了解,说道:“我要是没猜错,天君不来跪,帝君也未必想得起来让他跪,天君这趟真来跪了,帝君见了,怕不是要天君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把这趟跪彻底。”   岑羽哭笑不得:“还真被你料中了。”   天君这一跪,沧沉格外的淡定,他还亲自去到幽明殿门口,众目睽睽下,对天君说,他已经感知了天君认错的悔意,但只是这么轻轻松松地跪着,不足以表达天君内心真正的诚恳。   为了令天道都看见天君的诚恳,沧沉:“本君便助你这一回。”   说完,招来几朵云头,罩着天君,风雨雷电轮番上阵。   岑羽嗑着瓜子,叹:“从今往后,真是彻底坐实我‘天界男妲己’的名声了。”   朔悦哈哈直笑:“那你们玉露台的‘榕树下’,怕是得常年脱销了,小周殿官嘴巴都笑咧了吧。”   话锋一转:“只可惜我近来不在,不能瞧一瞧你新孵的小花。”   小花此刻正绕在岑羽头顶的一截树枝上,拿自己的龙脑袋顶榕树的叶子。   岑羽忽然想起什么,对朔悦道:“对了,我最近也要出趟远门。”   朔悦:“怎的,你也要跑路了?”   岑羽心道原本他还真计划过,“不至于,是沧沉要出去办点事,觉得放我一个在天界孵龙也挺无聊的,便准备把我一起稍上。”就当度假。   朔悦啧啧两声。   岑羽揶揄:“你若是不跑,倒也能让白虎神带你去哪里玩玩。”   朔悦磨牙:“你这是要我的命!”   “不同你聊了,我得继续跑路了。”   没错,岑羽刚从不拒山回来,又得出门了。   去的还是凤族的地盘儿。   只是这次他和沧沉得分开上路——因为当年凤族神女的一些关系,如今整个凤族都不待见沧沉。   至于岑羽,以去凤族考察开分店为名,化身玉露台的仙官,低调前往。   动身前,沧沉给岑羽特办了这几件事——   给了他几根凤羽,掩掉他身上龙的气味。   将小花变做一只小橘猫。   易容。   岑羽照照镜子:“怎么还是我原来的脸。”   沧沉:“你自己看了是,别人看,就是另外一张脸。”   岑羽随口道:“新脸好看吗?”   沧沉眼中带笑:“好看。”   岑羽又问:“我们到时候在凤族汇合,我怎么找你?”   沧沉:“我与你一样。届时你看我,还是我这张脸,别人看我,便是令一个人。”   岑羽:跟俩特工似的。   好在又有猫撸了,岑羽欢天喜地,把小花撸得嗷呜嗷呜直叫。   岑羽架住小花猫的两只前腿,把它举在眼前,告诉它:“猫不是这么叫的,猫是‘喵喵喵’,狗才是‘嗷呜嗷呜’。”   小花:“嗷呜,嗷呜。”   岑羽:“……”好吧,你自由发挥。   —   人、魔、妖、鬼、仙,从来只有天界高高地挂在天上,其他几族要么是在凡尘,要么入口在凡间,凤族亦是如此。   通向凤族入口的,是凡间一条小河。   河上有摇曳的一尾尾小船,这些小船凡人看不见、摸不着,凤族与其他带了通行令的外族,则可以自由乘坐前往。   岑羽穿着玉露台仙官的绛紫色常服,手里抱着橘猫小花,坐上了其中一搜空船。   他刚坐稳,身后忽地一重,船身在水面晃了晃。   岑羽扭头,见是一红衣女孩儿与他同船。   女孩儿坐没坐相,一腿岔着,一腿翘在另一腿的膝盖上,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她见岑羽扭头看他,扬眉、抬了抬下巴:“你是玉露台的小仙官?”   岑羽礼貌点头:“是。”   女孩儿叼着狗尾巴草,人往船尾靠坐,胳膊撑在身侧,大大咧咧:“那你应该认识我,不认识我,也应该听说过我。”   岑羽一脸“烦请赐教”的客气。   女孩儿嚼了嚼嘴里的草:“你们门市新上的‘龙儿红’,不就是本殿买空的吗?”   岑羽面上淡定,心底惊讶:原来她就是那个冤大头,哦,不……凤族公主。   ——不久前,‘龙儿红’赶着小花的酒席上市,原本岑羽与小周只是想借酒宴先把‘龙儿红’的名声打出来,不想凤族公主哪根筋搭错了,去到门市,一口气全给订了。   订的还是小周给的“仇人价”——比原本的市价高了三倍不止。   凤族公主出手阔绰,天珠不够,拿随身的宝物抵了。   抵得小周都连连纳闷儿:这公主到底什么意思?前脚摔了“榕树下”,后脚又来买“龙儿红”?   唾弃龙神与岑羽君的恩爱传闻,却喜欢两人爱的结晶?   此刻,凤族公主就在身后,还主动亮明身份,岑羽顶着玉露台仙官的身份,自然得同她客气客气。   结果还没客气上,凤族公主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你们那个‘龙儿红’,招牌打得那般的响亮,应该也沾了你们殿主的福运吧?”   岑羽:沾个毛。   凤族公主:“不都说喝了‘榕树下’,就会有你们殿主那般的桃花运吗?喝了‘龙儿红’,也会像你们殿主那般,崽子孵得比拉|屎都顺畅吧?”   岑羽:“……”哈?   凤族公主仰头看天,一脸“但愿如此”的纯真。   岑羽:“龙儿红”是满月、周岁、孩子的生庆酒,小周殿官推酒的时候,都没敢跟当初的“榕树下”那般,夸大宣传过什么,这位凤族公主到底从哪里领悟的意思,觉得喝了这酒,孵蛋就能孵得快?   两人说着话,河上一尾尾小船顺流往山林深处飘去。   不多时,雾气布满河面之上,岑羽看不到两岸景致,也看不到别的船了。   身后撑着胳膊半躺的凤族公主,也像是回到自家地盘儿似的,收起在外时的浑身毛刺,渐渐展露些微的慵懒。   她抓起腰上系挂的凤羽饰品,随手甩着,边甩边道:“天界也真够无聊的,一个小孩儿的周岁宴,也要弄什么彩鲤、摆什么阔气。”   岑羽转身过去,如今什么都瞧不见了,就他们俩,与其让这位自说自话,不若聊聊天、吃吃瓜。   凤族公主倒是非常的聪明,见岑羽转身过去,懒懒道:“你是想问我,为何那日在你们第三天的门市瞎闹吧?”   岑羽:是这个意思。   凤族公主坐起身,一脸无语:“这件事,我倒也有些冤。”   “哦,我不是说我闹店闹得冤,我是说我被人当枪使当得冤。”   岑羽露出一个“你还冤?”的疑惑。   凤族公主:“是啊,我那会儿刚上天,原本闹,只是想借此见一见你们殿主。哪知道你们殿主那会儿压根不在九重天。”   “我想不在就不在了,等他回来再说,哪想到你们天界那个头儿,就天君,说关人就关人的,还打着什么冲撞我的名头,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啊,我闹了那一通,天君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凤族、对不住我,怎么不来好好同我说一说、安抚安抚我,关一个殿官算怎么回事?”   “后来才知道,”凤族公主冷哼,“原来是拿我当抢。”   又道:“可见你们殿主,在天上是真不遭人待见。”   岑羽:连你都看出来了。   凤族公主忽然间气愤扼腕:“真不知道那条大青龙是怎么想的!”   “人家给你族孵了一条一条又一条的龙,这么大的功绩,不说感恩戴德,也得把人好好的供起来吧!”   “不供起来,人家凭什么给你龙族孵?”   岑羽:不对啊,这公主前面不是还骂得那般难听的吗,怎么这会儿替他扼腕起来了?   凤族公主继续唾弃大青龙:“你不珍惜,自有族群珍惜!”   岑羽:这话说的,怎么感觉在捧他似的。   岑羽吃瓜的心越发浓烈,一边撸着小花,一边问:“鳏夫之说……”   凤族公主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嗨,我那不是想闹一闹么,一时找不到由头,才扯了那早八百万年的破事儿么。”   岑羽:“这么说,帝君不是鳏夫。”   凤族公主斗鸡似的拉长脖子:“他怎么不是?”   岑羽继续吃瓜:“龙神真与你族的神女有婚约?”   “有啊。”   岑羽:哇哦~是瓜的味道。   凤族公主却吸吸鼻子,心虚道:“也不能算约定吧。也就是父神提了一提,我们女神与那大青龙,都当没听见……”   岑羽:“那你还骂鳏夫……”   凤族公主抬起下巴,心虚中争辩:“可我们神女当年就是这么骂的呀,说青龙与白虎都晦气得要命,每次战前碰到他们,那一场打完必都得受伤。”   凤族公主吸吸鼻子,此刻显然也知道自己没理,声音越说越低:“神女死前也同大青龙说,说她马上就要死了,从此之后他便只能做一个鳏夫了。”   凤族公主肯定道:“说完这句,她才闭眼的。”   岑羽无语:“这明显是熟人间的玩笑话。”   凤族公主垂眼撇嘴:“我知道。”   岑羽叹息自己这次竟然没吃到瓜,嘴里道:“但你那么骂,就是另一回事了。”   凤族公主低头,吸吸鼻子:“我知道。”   岑羽看着她,心道这要是小花或者龙妹这般在外任性,定是要好好教育的,别人家的公主也不是她的女儿,说什么做什么也与他无关。   岑羽转回身,准备坐回去,凤族公主反而凑过来,带着些委屈道:“我其实就是想见一见你们殿主。”   “我原本估摸,我直接去拜访,那大青龙未必会准我见他。”   “我就想我那么一闹,他是玉露台的殿主,他肯定会来见我的,哪知道他根本不在。”   岑羽转回身,奇怪道:“你今天才要回凤族,他想见,前几日不是也能见?”   女孩儿脸色微红:“我哪想到我把事情搞砸成那样,被天君当枪,害你们殿主的手下都被关了。要是没那些事,我死皮赖脸一些,那大青龙见我年纪小、又是女孩儿,不同我计较,或许还能让我见上一见。闹成那样,我还硬凑过去做什么?”当面讨人嫌吗?   说着嘀咕:“何况人家后来卖我酒,都要几倍的高价,我一个凤女,虽不通天界礼数,却也知道人家这样,都是因为讨厌我。”   讨厌她,她还凑过去,她真的没那个脸皮。   女孩儿说着,把原本叼在嘴里的尾巴草拿在手里绕着,绕得又委屈又自责。   “爹说的没错,我就是自视甚高,还什么都做不好!”   岑羽心道这公主原来也没有多蛮横无理,他问:“你知道殿主高价卖你酒,你也一声不吭地都买了?”   “买啊,”女孩儿吸吸鼻子,“爹教的嘛,说我活该,我便该受着。”   又说:“凤族儿女没那么娇贵,该我受着我便受着。”   说完,公主拍拍岑羽的肩膀:“所以我刚刚见了你,才要与你同船。”   “你这趟是要去我凤族考察考察,再开个门市,是吧?”   “你放心,我是公主,我爹是长老之一,定能为你玉露台大开后门。”   岑羽哭笑不得:公主殿下,哪有人   将“开后门”三个字这么当面说出来的。   时间一晃而过,没多久,凤族的入口到了。   那是与他们上船时一般的河岸,河岸附近依旧雾气缭绕、远景难见。   小船自己飘向岸边,周围又是与他们一样的艘艘小船。   岑羽第一次来,抬起目光好奇地四处瞧着,这么一看,倏地看到了站在岸边的沧沉。   沧沉也正看着他这处。   岑羽原本还以为分开后,沧沉自己想办法敛去龙的身份进入凤族,他们得好些天才能再见,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岑羽一手兜着小花,笑着对岸边的沧沉挥了挥手。   又心道幸亏这是在凤族了,要是在天界,身后这位把龙神当鳏夫骂的凤族公主,怕不是要被龙神收拾顿屁股。   却听得身后的凤族公主一惊一乍:“原来你认识我爹。”   你爹?   岑羽很快猜到是怎么回事:约莫是沧沉这趟过来,想要办的事,需要点身份才行,于是便易容成了凤族长老之一。   而变成的这位长老,刚好便是这位公主的爹。   凤族公主站在岑羽身后,冲着岸边敛息易容、潜入他族的大青龙兴高采烈地挥舞手臂:“爹!爹!” 第38章   一下船, 公主殿下就为当初那一声声“鳏夫”还债了——   她眼中的爹并未多理她,只把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扫过,接着便看向了岑羽。   沧沉:“路上还可无聊。”   岑羽哭笑不得, 人家都是问路上顺不顺利的, 你问我无不无聊。   不无聊,有猫撸,还有公主殿下陪着唠嗑。   一旁被忽视的凤婷扯着腰饰,默声撇嘴,一副不高兴、但也习惯了的样子。   岑羽便一下猜到, 这位公主的原装爹怕是个极为严厉的父亲,平常对女儿多是不假辞色, 沧沉这样, 她才能习以为常地接受。   岑羽:难怪沧沉挑这位长老顶替身份——性格得一样冷淡。   就是不知道沧沉清不清楚,他如今白得来的这位女儿,正是天界骂他鳏夫的那位。   结果沧沉与岑羽叙完话, 便神情淡漠地问公主, 这趟天界之行如何,有没有闯祸。   岑羽意外:他竟然已经知道这白得来的女儿是谁了。   公主早已低头,自我检讨道:“爹先前说的是,女儿莽撞自负, 把事情搞砸了。”   沧沉淡淡道:“原本便也没指望你能做成。”   凤婷抬眼争辩:“可我至少带了酒回来。那酒沾了那位岑羽君的福运, 说不定也能有用。”   沧沉板起脸, 做着一个威严的父亲:“胡闹。”   凤婷跺脚:“我没有胡闹!”说着看向岑羽, “爹不是也认识这位玉露台的小仙官吗?你问问他好了,看我有没有胡闹!”   岑羽心底轻咳:公主殿下, 那个酒, 真的只是用来办酒席用的, 没别的作用。   不过眼前这对假父真女的对话倒是提醒了他,公主一直说要见他见他,到底是有什么事?   凤婷已经因为与她假爹的话不投机,气得直接跑了。   岑羽借机问沧沉,到底是有什么事,能让这位凤族的公主特意上天,闹事都要寻他?   沧沉:“想必是他凤族族内的一些要事。我也刚来,才换了身份过来接你。”暂时也不清楚。   岑羽看看沧沉:“你只是易容,不是夺舍?”原来那位长老被他弄哪儿去了?   沧沉一脸淡定:“把人敲晕了绑起来最简单。”   岑羽低声说笑道:“你这样,凤族更要讨厌你了。”   沧沉:“他们讨厌他们的,”说着侧头看岑羽,“你不讨厌便行。”   岑羽:他刚刚是不是被糊了一脸情话。   岑羽又想起那位跑掉的凤族公主,说:“如今正是巧,你做了她爹,她给你当女儿。”   沧沉淡淡道:“不巧。她骂我几声鳏夫,如今喊几天爹来抵消,是我看在他们神女先祖的面子上,不同她一个小凤凰多计较。”   岑羽好笑:龙祖宗您可真大度。   沧沉忽然道:“那几声鳏夫,想必也叫你操心了。”   岑羽眨眼:“我操心什么?”   沧沉:“放心,我既无前妻,也无旧情,如今元阳尚在,用凡间的话,还是完璧一块。”   岑羽:“……”   当你的长老吧,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   沧沉带着岑羽进入了凤族的地界。   说实话,若不是已经知道这里是凤族,甫一看,到处郁郁葱葱、高树茂枝,还以为是凡间的哪处山林。   沧沉像在散步一般,边带着岑羽边解释,说凤族人的原身是凤凰,凤凰说到底也是兽,兽类喜爱山野丛林是天性,就跟龙喜欢卧在山里休眠是一样的。   当初大战初捷,父神为各族造生息泉繁衍族群后代,凤族的神女便将生息泉丢在了凡间一处深林中,因此凤族不住天上,也不在河海湖泊,只在这处神女钦点的山林中。   而等岑羽跟着沧沉更深入的进入到凤族居住的地方,他惊讶的发现凤族与不拒山的将领们那般,也在生活上保留了族群最原汁原味的习性——   整个山林处处是木屋,搭建在地上的、横吊在树顶的,各式各样。   往里走,也有凡间集市那般的市场,只是集市依旧傍树而建。   不仅如此,整个山林中除了来往的两条腿的人,还有浑身红羽的凤凰鸟。   这些鸟就跟人似的,大大方方拖着大尾巴或走或飞地行在路上,有时候遇见熟人,还会停下来,直接用鸟喙说出人话。   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些凤鸟或单个或成群结队地站在树上。   亦或有两只单独地站在一起谈笑,偶尔相互清理羽毛,偶尔相互亲昵地交颈。   岑羽看了只觉新奇,想想又不奇怪:人才稀罕自己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兽类原本就有自己的原身,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也感受得出来,与外界隔绝的凤族与不拒山一样,民风淳朴,自由烂漫,不像天界,衣食住行都得有规有矩。   难怪沧沉要来办事也要带着他,怕是也知道他不喜欢天上,特意带他出来散心。   唯一不妙的,就是小花不知是不是因为变成猫的关系,竟也有了猫的一些习性——看到有鸟就想上树。   岑羽把她兜回来好几次,她还要不高兴地对着树嗷呜嗷呜叫唤,直叫得树上的凤凰鸟低头看过来。   看是长老带着位眼生的天界装扮的小哥,小哥怀里还抱着只小橘猫,纷纷热络地笑起来。   边笑还要边揶揄岑羽怀里的小花:“天界的猫与我们这里不一样吗?我们这里都是喵喵叫,怎么你是嗷呜嗷呜的叫。”   又颇为放浪地笑道:“我们这里啊,只有发|情的猫才是‘嗷呜嗷呜’的叫的。小家伙,你这么小,就已经想要小公猫了吗?”   小花:嗷呜?   岑羽赶紧把猫抱走。   树上的凤凰鸟们又咯咯咯地笑,见岑羽这般受不住话,转而对领着人的沧沉、他们眼中的长老:“这位小哥长得忒标志,以前没在域长老身边见过,是新认识的吗?域长老若是对他没那些意思,不若介绍给我,我们姐妹都喜欢得紧。”   岑羽咋舌,凤族民风这么开放的?   沧沉转头看了眼树上:“谁说我无意?”   凤凰们又是一阵咯咯咯地笑:“有意吗?那完了,凤婷回头得找我们哭了,她从前可是一直标榜自己有个无欲无情地长老爹的。”   又道:“您这般,伤的不是您亲闺女,伤的可是从前被您拒绝的那些公鸟的心啊。”   岑羽快步往前,同时把小花的两只猫耳朵按紧:你现在小,阿姨们聊的这些,   你现在还不能听。   那群凤凰却还没放过他们,竟扬声喊:“天界的紫衣小哥,长老那边若是温存得不开心,不若再来找我们。公凤凰总归是没有母凤凰交颈交得快乐的。”   岑羽忽然觉得,比起凤凰们,龙言龙语真的也还好。   他也是来了、亲眼见识了才知道,如凤凰这般的兽族,不似天界,也不是凡尘,没有什么所谓的物欲熏心,大家生活在自己的地盘,唯一想的,便是晒晒太阳、好吃好喝,开开心心、高高兴兴,梳理羽毛、交颈繁衍。   而交颈和繁衍,几乎贯穿了普通成年凤族的一生。   大家就算没事做,聚在一起,想的也是今天能不能遇到喜欢的凤凰。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吗,我们相互喜欢了,就可去找根凤凰木去交颈了,交颈完,我们若还相互喜欢,便继续常伴下去,若是哪日心生厌弃,便从那根梧桐枝上飞走离开,离开了,去寻找新的伴侣。   若是期间得生息泉赐福,孕育出凤凰蛋,便在凤凰蛋生出后,将蛋交予族群的长老,由长老送进凤凰窟孵化,孵出小凤凰,再送回给母凤、或者是还在与母凤一起生活的公凤凰。   岑羽为这样在他看来颇为“原始”的族群生活觉得新奇。   但也仅限于此,绝没有站在人的角度,觉得人的生活方式比起这些有多“进步”。   唯一觉得有些不太能接受的,就是凤凰们求偶、交颈得十分公然、开放,连话都说得那般直白粗暴。   且因为这样的民风,当地生活处处可见繁衍用品。   比如岑羽逛到集市,随手拿起一个逗猫棒似的羽毛制品,卖家凑过来,笑嘻嘻道:“化作人身交颈的时候,如果用这个挑|逗你的伴侣,他一定能顿时变成饿狼扑向你。”   岑羽:????   岑羽拿起一个软软的垫子,想给小花当猫窝,店家:“这个垫子变大变小都可以。原身时一个人用,这么大就够了,若是你想与伴侣交颈时用……”   岑羽适应能力飞快,已经能跟店家搭话了:“我不想。”   店家一脸惋惜地从岑羽手里将垫子拿了回去:“我这就是这么用的,你不想,就别买了,去别家看看吧。”   岑羽:……   等随着沧沉去了他长老的家,管家身份的男人热络地领着岑羽去客房,也要说:“小仙官您放心,我们客房都是用的特质的木头,您里面有任何动静,都不会传到外面。”   又笑说:“域长老先前叮嘱我们,说有客人来家里住,我早早便将一应物品都给您置办齐全了。”   进门一看,不久前才在集市上见的交颈专用的羽毛、软垫……等等,全都一个一个摆放在床头。   管家一脸“我可真会办事”的骄傲:“您觉得如何?”   岑羽:“……谢谢。”   待管家走了,岑羽终于憋不住地闹了一个大红脸,他倒也淡定,毕竟先前已经听过不少龙言龙语,也不是第一次在沧沉面前脸红了。   “早知道这样,我还是在天界呆着孵龙。”   沧沉抿了丝他也很无辜的笑意:“我今次也是第一次来凤族,没料到会是如此。”   岑羽:哦。   沧沉幽幽道:“倒也符合兽类本性。”   岑羽:哦。   沧沉做着这假长老,还以主人的身份客气起来了:“见谅。”   下一刻,沧沉随便看看似的,拿起床头一根羽毛制品,那赞许的神色里分明写着:花样还挺多。 第39章   是夜, 岑羽独自在房中,拿他眼里的“逗猫棒”逗小花喵,小花拿爪子挠了两下,不玩了。   软垫它也不喜欢睡, 反而中意从房间横穿而过的梧桐枝, 可惜变不会龙身, 不能绕。   小花略带不满地趴在树上嗷呜嗷呜。   岑羽便站在那根梧桐枝下安慰小花,等大青龙的事办完了,离开这里, 就把她变回去。   小花甩甩猫尾巴,百无赖聊地打了个呵欠, 索性盘成猫卷打盹去了。   岑羽推开窗户。   凤族夜晚的天空黑宝石般透亮,澄澈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正中,万籁俱寂中, 枝叶清香、蝉鸣嘒嘒。   站在高高的树顶木屋上往远处眺望, 可以就着澈亮的月光看见凤凰鸟展翅的剪影。   岑羽感受着这一切, 身心放松——是度假该有的体验。   不过今夜只有他, 沧沉顶着他假长老的身份去凤族的凤凰窟了。   虽然不知道沧沉来凤族究竟要做什么,但岑羽既不操心,也不好奇, 说是来度假的,就真的把身心放松的交给这短暂的假期。   这个时候,离得不远不近的一个木屋吱一声打开了窗户。   沧沉如今那白得来的女儿正探着脑袋冲岑羽挥手:“小仙官!小仙官!”   岑羽指指自己:?   凤婷边挥手边点头, 下一刻, 她出现在了岑羽窗边的屋顶上, 贼眉鼠眼地冲岑羽挤眼睛:“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凤族吧?要不要带你出去逛逛?”   岑羽呃道:“你爹……”   凤婷:“我爹去窟里了, 哪里有工夫管我。”   有声音从树下传来:“公主姑奶奶!别爬屋顶!长老知道了又要罚你啦!”   凤婷催促:“走不走?”   岑羽:“怎么走?”   凤婷才想起只有自己是个鸟, 眨眼间变出原身:“我背你。”   下一刻,岑羽趴伏在了一只体型巨大的凤鸟的背后。   岑羽这才发现,凤婷与他先前见过的其他凤凰都不同,不是体型不同,是羽毛——   其他凤凰的羽毛多是纯色,只尾羽带一些其他杂色,可凤婷从颈羽开始便是流光一般的多色羽毛,羽翅更是漂亮得如同宝石,空中飞过,仿若虹光倾泻。   岑羽趴在凤婷背上,惊讶:“你原身很漂亮。”   凤婷在空中展翅翱翔:“当然,我是公主。”语气自豪,“在我们凤族,也只有公主能与我们神女一样,有这样的身姿与体型。”   岑羽想起凤婷那位真爹:“你爹是长老,他的原身也是这样的?”   凤婷:“不,他是白凤。”   两人边飞边聊,很快抵达凤婷口中她想要带岑羽逛逛的地方。   凤族的夜市。   夜市是在一个巨大的掏空的树干里,整个市场视野开阔、灯火通明。   这里不止售卖凤族的用品,多是族外之物,凡间的、天界的、魔族的、妖族的,应有尽有。   在这里摆摊开店的老板也多是外族人,偶尔还能见到妖族、魔族的小孩聚在一起追逐玩耍打闹。   凤婷说,很多留在凤族做生意的外族人如今都在族中定居了,孩子都生了一窝又一窝。   凤族接纳族外事物,也接纳这些小本生意的买卖人留下来定居生活。   “不过你们天界不一样。”凤婷话锋一转,“你们天界高高在上,有什么都喜欢用赏的。我族长老从前上天,提过两族互通商市,让天界的人也来这里摆摊,你们的天君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什么的,最后竟然提出要与我凤族联姻。”   凤婷:“我爹说你们的天君,哦,不知道是不是这代的天君了,总之脑子都不太好。”   岑羽也听得无语:凤族跟天界谈生意,天界跟凤族攀关系,人家可不得觉得天君有病。   凤婷边逛边聊,要同人讨价还价,还要跟摊位旁的小孩斗嘴,完全就是个市井野丫头,没半点公主架子。   她随手从摊位上拿了个小东西把玩,对岑羽道:“你们玉露台的殿主肯定也觉得天君有病。”   “上次龙崽办酒,我见他把天君赏的法宝喂鱼,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岑羽抿笑不语。   凤婷把手里把玩的小东西摆回摊位上,两手往身后一背,继续走:“唉,可惜,便宜了那龙。”   岑羽又想起凤婷说要找他:“公主找殿主,可是有什么事?”   凤婷:“别公主公主的,我有名字。”   岑羽点头:“凤婷。”   “我是有点事想找你们殿主,”凤婷说着,却摇摇头:“算了,族内的事,也不能同你细说。”   岑羽便没有再问。   凤婷这时忽然看到什么,拉了把岑羽,眼睛闪亮:“走,去那儿!”   跑到人堆围着的地方一看,是个带小屋子的摊位,摊位门前摆了一个收钱的台子,台子前竖了块板子,写着“远古神族,入幕可观”。   凤婷一脸高兴地悄悄告诉岑羽:“里面那个屋子,差不多就是个法宝,进入之后,可以看到当年四神的风姿,而且不是画,是那种特别真实的场景。”   岑羽一下想到了行军轴。   看看摊位,心道这不就是5D电影吗。   凤婷已经一脸开心地过去交钱排队了,排到他们,又立刻拉着岑羽进了小木屋。   进门后,面前又是四个门,每个门上各是一个远古神的原身,从左到右,依次是玄武、凤凰、白虎、青龙。   凤婷一脸雀跃地示意岑羽看第二个门上的凤凰鸟。   岑羽看过去,发现那画上的凤凰神女果然与凤婷的原身很像。   他以为凤婷会进第二个门,正要抬步,倏地被拉去了第四个门。   岑羽差点扭到脚:“你要看龙神?”   凤婷满眼都是光,是那种岑羽从前只在追星女孩儿身上见过的神采:“废话!来这里的,哪个看神女啊,当然是玄武、白虎、青龙三挑一、三挑二、三挑三。”   岑羽“?”地扭头向凤婷:不对啊,你要看也该玄武、白虎二挑一或者二挑二,青龙不是你口中的鳏夫吗?   凤婷显然也知道自己暴露了。   她推开画着青龙的那道门,进入小黑屋后,低声嘀咕:“谁还没点不能启齿的爱好。”   岑羽:“你‘爱好’龙神?”   凤婷语气幽深地纠正:“不,我只是‘爱好’龙神的身材。”   话音落   地,他们眼中的小黑屋忽然出现了一片青白色的星空顶。   岑羽、凤婷抬眼,那片星空立刻移到了他们脚下。   两人跟着低头看去,但见青白的星空涟漪微动,转瞬间,他们脚下变成了一汪清长着青苔的浅水。   浅水倒映的,除了岑羽、凤婷,还有两人身后的茂林。   真实到仿佛又一次进入了行兵轴。   岑羽随着凤婷的示意抬眼,便见一道道淡白的日光穿透枝叶,落在一倒塌的大树干旁,树干上,人身龙尾的沧沉沐浴休憩般,手臂环抱身前、闭眼静静地躺靠着。   岑羽:太man!   凤婷:吸口水。   岑羽真的听到了吸口水的声音,哭笑不得地扭头。   凤婷拍他的胳膊,低声:“你看我干什么!你看他!”   花了钱的,赶紧看!   岑羽早看过了,就是不知道凤婷在看什么。   凤婷吸口水:“还能看什么,我总不能是进来看龙的鳞片和鳞毛的。”   “虚拟”沧沉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对金瞳抬起,冷冷看天。   岑羽和凤婷跟着看去,但见空中一黑影由小变大地垂直落下。   什么东西?   青色龙尾倏地伸出,巨鞭似的往空中抽去,将那偷袭之物在半空碾得粉碎,碎屑雪片似的纷纷扬扬。   凤婷激动捂嘴:“啊啊啊——!”好强!   岑羽的袖子差点被她整个扯下来。   从小黑屋出来,岑羽整平袖子,凤婷轻咳。   岑羽原本没想说什么,更没想当面揶揄一个小姑娘。   凤婷不打自招道:“一码归一码,这其实并不妨碍我骂那龙鳏夫。”   岑羽点头:“我懂。”你是颜粉。   不过岑羽还是好奇:“若你哪日亲眼当面见了龙神。”   凤婷义正辞严:“凤凰是不同龙亲近的,何况我还是公主。”   刚说完,背后传来嬉笑:“小凤婷又来看龙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在一起。   凤婷炸毛似的扭头,那群人:“别不承认,刚都看见你排队了。”   凤婷斗气似的顶嘴道:“你们不也来看白虎!”   那群人:“是啊是啊。”又说,“青龙哪比得上白虎。”   凤婷立刻不服气地叉腰道:“白虎才比不上青龙。”   “白虎!”   “青龙!”   “好好好,青龙,你是公主你说了算。”   岑羽为这稚气又不失纯真的对话觉得有趣。   也可见凤族不但民风开放,对小辈们亦是朝着包容和多面性去教养。   否则族内根本不会在排斥白虎、青龙的同时,又准族人仰慕其他远古神。   凤婷觉得这本身就不矛盾:“谁不都是有好的一面,又有不好的一面吗,我不喜欢一个人不好的一面,又不妨碍我喜欢他好的一面。”   岑羽点头,觉得正是如此。   同时看着凤婷,心道:公主也有十分可爱的一面。   可爱的凤婷公主又带岑羽去买河灯,说是几日后生息节,届时生息河会对所有族人开放,届时大家都会去放河灯、祈福。   “若是谁有中意的人,还可以……”   岑羽以为是在河灯上写上谁的名字。   凤婷:“还可以借着那日,在河边同那人表明心意。”   岑羽笑:差点忘了,这里是凤族。不开放不凤族的凤族。   凤婷见岑羽笑,疑惑地问:“怎么了?”   岑羽在摊位前也随手拿起一个河灯:“只是觉得凤族民风开放。若是在凡间,大家点灯、放灯,喝酒吟诗,心意都揣在心底、含在口中,不会这么直白。”   凤婷撇嘴:“凡人有时候也和天界的仙人一样,心里想一套,却偏要做另外一套。”   “我小时候瞒着我爹偷偷来这里看大青龙的时候,便有魔族的姐姐同我说,说有些凡人最是迂腐,想做什么,不去做,还总要掂量这、掂量那,美其名曰‘三思后行’‘深思熟虑’。他们不累吗?”   “心里惦记,行动上半点没有,那便是空想。”   “空想有什么可想的?不如去做别的,去想别的。”   “若不去想别的,还惦记这个,那便是‘心心念念’。都‘心心念念’了,还不行动?是腿断了,还是翅膀折了?要不就是脑子不行?”   岑羽听着听着,想起他自己,想起他和某条大青龙:公主,别骂了。   凤婷想起什么:“哦,那人如此纠结、思行不一,也有可能是被惯的。”   岑羽心底点头:都是那龙惯的他。   凤婷认真道:“不能惯,得吊起来打。”就像她爹以前打她那样。   岑羽:“……”   在公主面前,他活像个矮子。   行动的矮子。   公主不但不矮,还涉猎颇广——河灯买完,两人又去了书馆。   书馆的老板是个妖族,一见凤婷便亲自迎了出来,边引凤婷和岑羽去里间,边低声道:“最近刚好来了批新货,每份都给公主殿下留了一本。”   凤婷与书馆老板凑在一起:“好看吗?”   老板十二万分的肯定:“好看!”   凤婷:“精彩吗?”   老板:“精彩!”   不但精彩,老板:“天界一手消息一放出来,我们这儿最好的老师就开始连夜撰写了!”   到里间,书桌旁一看——   《帝君的宠爱之同游不拒山》   老板举着书,向岑羽和凤婷强烈推荐道:“如今龙神与那位凡人仙君的传闻,天上地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无人不晓。”   “我们书馆出的这套书,更是火遍族内族外。”   “日前龙神帝君不是带那位仙君去了不拒山吗?消息一出来,我们书馆的老师就立刻开始编纂了。”   “二位猜如何?”   “这书的初稿写完的时候,结局是帝君与仙君感情升温、再生龙崽一条。结果天界传出消息,那位仙君果真又孵了条小龙!”   “如今这书就与那玉露台的‘榕树下’一般,都卖得脱销了,若不是我特意为公主留着,公主如今想看都只能去借书了。”   凤婷早已盘腿坐上了软塌,埋头翻开了《帝君的宠爱》。   岑羽:……   又追星又腐,公主您可真潮。   书馆老板为岑羽亲手奉上书:“这位小官人不看吗?很好看的。”   岑羽瞥他:你拿我当原型写东西,我还没收你版权费呢。   那边凤婷忽然抬头,对书馆老板道:“我这边也有个消息。”   书馆老板赶紧摸出纸笔,一脸期待:“公主您说。”   凤婷把自己在天界所闻所见一五一十全交待了,包括不限于:龙神从不拒山回来后忽然现身天君女儿的酒宴;龙神也为龙崽大办酒席;龙神陪着岑羽在要吃遍拿宝物喂鱼;以及不久后,天君跪在了幽明殿外。   书馆老板奋笔疾书得满脸兴奋,还边写边猜测内情:“这便又是龙神的宠爱了!必然是他们从不拒山回来后,龙神见天君为麟儿大办宴席,便也想给龙崽办酒。”   “办酒这是为公主们吗?”   “自然是为了公主身后的人!天君为天妃,龙神为仙君!”   “拿宝物喂鱼,那便更是彰显龙神对仙君的宠爱!好比凡间男子为心爱之人一掷千金!”   岑羽:????   办酒明明是为了压天君天妃的气焰、顺带推‘龙儿红’,喂鱼那明明是为了给小周仙官出口气。   你们不愧是写书的,脑洞有够大。   书馆老板:“至于天君都要下跪,那自是因为从前在天界薄待了那位凡人仙君,如今仙君得宠得势,管你是谁,哪怕是天君,要你跪都一样跪!”   书馆老板终于道出了那个名字:“岑羽君!躺在龙神臂弯里的男子!独一份的宠爱!众生之上的存在!”   凤婷啪啪啪鼓掌,岑羽满头问号。   当夜,沧沉从凤窟回来,刚在小木屋、岑羽床边现身,便见床上摆满了书。   若不是一眼便看见那些书的书名,还要以为这挑灯夜读,是在醉心什么了不得的凤族机密。   沧沉随手捞了本书,随眼看了几页,淡淡道:“如今天界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倒是传得快。”   岑羽从书页上抬起他疑惑的脸。   沧沉:“看不懂?”   岑羽缓缓道:“我一直心知你待我不错,也耳闻过一些流言蜚语。”   说着晃晃手里的书:“可这些人却写,你如今做什么,都是为了我,都是因为宠爱我。”   还写他们早已深陷情网,龙神甚至为他改变许多。   岑羽心道:有必要把一条龙、一个远古神,写成个恋爱脑吗?   却听沧沉淡淡道:“倒也不假。”   嗯?   沧沉将书丢回去,见岑羽睁着茫然的眼睛,道:“你要飞升,我便为你点了仙籍。”   岑羽:是。   沧沉:“你想了结旧情,我便带你去了不拒山。”   是。   沧沉:“你要为小花办酒,我便在幽明殿办了。”   是。   沧沉:“你要丢法宝喂鱼,我陪你喂了。”   是。   沧沉:“你想摸龙尾,便能摸;你不喜天界,我便带你出来散心;你从前似有患得患失的心症,我便许诺你永不分开的龙纹。日后你要寻你母亲遗物、找加害你的交衡天,我自是会继续助你、护你。”   一一道明后,如今反而是沧沉不解了:“这些你既然都认,为何还要有所疑惑?”   岑羽捋着自己的思路:“我疑惑的不是这些事,也不是你待我如何。”   是出发点。   沧沉会做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一方面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做许多事便如同拨拨手指般简单,做了也就做了吗?   另一方面,龙神待他好,其他人怎么能张口闭口就说这样一个远古神是因为耽溺情爱?   难道只要是口口相传的瓜料,哪怕是龙神的,都要与情爱扯上些关系?   岑羽心道:至少最开始,沧沉待他不同寻常,全因只有他能孵龙。   然而岑羽紧跟着听到了这样的话——   沧沉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待你种种,自是因为我宠爱你。”   岑羽抬眼:啊?   沧沉回视岑羽:“我若不是因为宠爱你,将你放在心上,你会孵龙又如何?我何须事事满足你?”   沧沉反问:“还是你觉得,我为你点仙籍,我伸龙尾给你摸,都是因为你能孵龙?”   岑羽眨眨眼:这样的?   岑羽转着脑子:不对啊,他和沧沉刚认识的那会儿,至少点仙籍什么的,是因为他孵龙有功吧?   沧沉并未再把话掰碎了一一同岑羽扯清楚。   他只是告诉岑羽:“我要做什么,只凭我心意,不凭其他。”   “我对你,也是一样,只有我愿意,没有其他。”更和孵龙没半点关系。   沧沉看着岑羽:“明白了吗?”   岑羽定了定神,默默消化。   沧沉又把床上的书拿起来,随便翻了翻:“故而这些书并未写错,我确是因为宠爱你,才做了这许多。”   岑羽:等会儿,他拿的不是靠技能抱大腿的事业主线剧本吗?   怎么现在忽然又翻篇变成情爱题材?   沧沉见岑羽还在消化、领悟中,淡淡道:“否则你以为,我对你伸尾巴做什么?”发|情发的吗?   岑羽又默了片刻,人是稳的,精神世界颇为动荡。   他最后再问了沧沉一个问题:“你看上我什么?”   宠爱宠爱,宠爱的原因总要有吧?   好比《帝君的宠爱》上就瞎编了一个,说龙神看上岑羽君,是因为他们在床上异常合得来。   沧沉却道:“我看上你,便是看上你,还要有前因?”   那就是没有原因。   岑羽:“什么时候?”   沧沉:“要详细到哪一日?”   那就是最早的时候,早到点仙籍之前。   岑羽震惊:这竟然还是一见钟情?   再结合他与沧沉已经同床共枕有些时日,身边大大小小三只龙崽……   岑羽捧着书,仿佛看到“先婚后爱”标签在默默冲他招手。   他现在终于彻底理解沧沉为什么会想和他交尾了。   那是情不自禁。   岑羽像忽然掉进了一个深洞里,身处陌生的境遇,两眼茫   然的四顾。   原来沧沉喜欢他?原来他正在被追求?   岑羽忽然有点无语。   那别一上来就提什么交尾啊,害他差点以为龙也想有炮|友。   沧沉也才知道,岑羽是这么领悟的。   他反问:“我若只是想如此,何须只盯着你?”   岑羽觉得这简直是个大乌龙,哭笑不得:他哪儿想到这个,他就以为这龙按照就近原则,挑了一个身边的、看得顺眼的、抱他龙尾的、刚好还跟他睡一张床的。   主要还是人龙之间存在文化差异。   岑羽告诉沧沉:“我们凡人,长了嘴也是用来说的。但我们不说‘交尾’。”我们说的,是用来表白的话。   沧沉并不是真的无知,也不是真的对情爱之事闭目塞听,只是赶巧在当初离开不拒山的时候坦白了‘交尾’,后来又没有言明其他,才令岑羽至今只听过他提过‘交尾’。   今夜说了这许多,反倒将一切开诚布公,也算是意外之喜。   沧沉转瞬间出现在床上,侧卧在岑羽身旁,故意问:“那你们都说什么?”   说……   岑羽看看沧沉,没进套,把书一合,也故意道:“我们什么都不说。有句话叫‘只意会,不言传’。”   沧沉抿着丝笑,被子下面变出一点鳞毛,从岑羽的脚心、脚背,一点点绕上岑羽里裤下光|裸的腿。   边绕边问:“比如这般?”   岑羽蹬腿,恶声道:“龙神的鳞毛不都是用来在战场上杀敌,以一挡数万的吗?”   还能这样?   沧沉撑着胳膊、抵着头,侧躺得十分淡定:“无仗可打,便只能如此了。”   岑羽再蹬,边蹬边用龙纹里的法力截断了缠着他腿的鳞毛,再在被子里一滚,滚向床边。   哪知道沧沉远比他奸诈,竟忽然将身形变到了岑羽滚向的那一侧。   岑羽这么一滚,刚好滚在沧沉怀里,被后者一把兜腰搂住,贴在身前。   岑羽再要蹬腿,沧沉忽然道:“别动。”   岑羽一下感觉到顶在自己身后的某物。   岑羽:!   人身的时候,原来是有的吗。   身后的沧沉搂着人,缓缓吐息,解释道:“龙族没有生息河,但生息河原本被造出来,便是给哪族,哪族便能用的。”   岑羽:怎么忽然聊到生息河了?   沧沉:“生息节将至。”   届时生息河会在山林中铺开。   而沧沉早已在进入凤族的时候,感知到了生息河河水的气味。   作为一只成年公龙,他初次闻到河水的气味,伴侣又刚好在身边,只能尽量抵御河水的气味对他的影响。   身体上的影响。   沧沉像从前rua人那般,用手轻抚岑羽的头发,唇角亲昵地贴在岑羽耳畔。   “凤族以生息节为始,开始下一年的繁衍。”   岑羽心道不得了,那河原来是用来发|情的。   难怪沧沉刚刚要说生息河给哪族哪族都能用。   看来那河对龙的影响也不小。   ……是不小。   岑羽的感官落在了屁股后面,默默咽了咽喉咙。 第40章   这一夜睡得异常隔屁股。   次日大清早, 大家一起坐在域长老家的大梧桐树下用早饭,岑羽还是有种被隔着的感觉,吃个早饭都没安生, 屁股在木凳子上时不时挪几下。   对面的凤婷疑惑抬眼, 岑羽正经地端着碗、拿着筷。   哪成想凤族的公主格外能体察民情,竟当面道:“你屁股怎么了?”   “……”   岑羽淡定道:“没怎么。”   凤婷一脸“胡说, 你明明有什么”的洞悉,还特意弯腰, 视线穿过桌下冲岑羽那儿看去。   被她的假爹打断:“今日巡城。”   凤婷闻言,立刻从桌下拔回脑袋坐直, 撇嘴:“知道啦。”   岑羽趁机又挪了挪屁股。   凤婷敏锐地察觉到, 立刻瞪眼过去:还说没什么!   假爹起身,凤婷见状忙放下碗跟着站起来,这次岑羽再挪屁股,终于没人再盯着了。   他心里哭笑不得,眼神则往那位始作俑者瞥了过去,   始作俑者尚未离席的袍角下溜出了一小截鳞毛,在桌下缠住了岑羽的脚腕。   岑羽端着碗, 桌下拿另一脚给那鳞毛拨开。   要及时跟上她假爹、又分心在岑羽身上的凤婷见桌边的岑羽又有了新动静,立刻扭头, 无声地动了动嘴, 好奇心膨胀:你到底干嘛?   唯有一直蹲坐在桌下的橘猫小花目睹了一切, 最后在鳞毛快收进袍角里的时候,玩儿似的,朝那一小搓鳞毛扑了过去。   刚扑到, 倏地被拎着后颈放到了桌上。   大青龙:别只顾自己贪玩, 陪着阿羽。   小花:嗷呜~嗷呜~知道啦~   沧沉摸摸她的猫脑袋, 看了眼岑羽,岑羽也跟着摸了摸,回视了下沧沉。   小花舒服地闭着眼睛被摸着,如当初还是龙藤时那般,嘭一下,在头顶开出了一朵小红花。   凤婷看着桌上的小猫,惊奇不已,从她假爹身后探出身:“猫还会开花?”   脚下不停地跟着他假爹离开的脚步。   岑羽摸摸小花,摸摸小花头顶的红花,再冲凤婷挥手:这只“猫”当然会开花,人家可是藤本结出来的。   或许正因为这样,小花格外喜欢爬树,尤其喜欢凤族的梧桐,还招鸟喜欢。   饭毕,岑羽带着小花出去逛街游玩,这脑袋上开了花的小家伙,又引了树上的一群凤凰。   凤凰们咯咯咯地笑,说天界的猫这般不同的吗,头上还会长花?来,来姐姐们怀里,让姐姐们看看。   小花呲溜一下便蹿上了树,岑羽抱都没抱住,一转头一抬眼的工夫,小崽子已经窝在一片香喷喷、软乎乎的凤凰鸟的大翅膀里了,头顶嘭嘭嘭地接连开花,开心极了。   岑羽:乖乖,这大概是最讨凤凰们喜欢的龙了。   岑羽站在树下:“小花!”   凤凰鸟们:“小仙官你自己去玩吧,你且放宽心,有我们在,保管把这小家伙照顾得好好的。”   岑羽放心得很,见小花沉醉软羽温香,一点也不想跟他走,便随它去了,只拜托凤凰们看着时间给它弄点露水喝,晚饭前再将它送回域长老家中。   凤凰们撸着猫:“知道啦。”   —   另一边,凤婷跟着她的假爹日常巡城。   这是长老与公主们向来都要分担的族内事务,是责任,又很无聊。   因为凤族与外界隔绝,亦与世无争、民风淳朴,千千万万年都未曾有过动荡,小打小闹什么的,族人也都自己能解决,并不需一族的长老与公主插手。   于是这每月一次的巡城,在域长老家,反而成了固定的父女独处时间。   往日,每每到这天,父女俩走在路上,域长老都要对凤婷耳提面命一番,令她务必记着自己的身份、不忘她一族公主的职责,再考教些书本内容、术法武学。   今日这位爹却什么都没说,只时不时拿目光瞧些路边摊位上的小玩意儿,偶尔驻足,将个把小玩意儿拿起来看几眼。   凤婷起先还等着被训被考,很是规矩、老老实实地跟了一路。   等发现她爹今日没半点要训她考她的意思,顿时放松了,步子都轻松了起来,袖子也甩起来了。   而这丫头着实眼尖,沧沉不过才驻足了几次,她便猜到什么似的,探着脑袋在沧沉身后,问:“爹,你是想买什么东西送人吗?”   沧沉站在摊位前,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转头扫了凤婷一眼。   凤婷一脸了悟,挤眉弄眼:“送给天界那位小仙官?”   沧沉将小东西摆回去,继续往前走。   凤婷跟紧:“我今早可是亲眼瞧见你从他房里出来的!”   那又如何?   沧沉没半点扮演域长老的自觉,只是敛了龙息、换了张脸而已,从头到尾还是他自己。   被人看见便看见了,沧沉既不解释,也不否认。   落在凤婷眼中,便是默认。   默认了她看到的,也默认了她的猜测。   凤婷一惊一乍:“爹你竟然真的……”   真的对那小仙官……!?   她还以为凤凰们传音同她瞎说的,说她爹接了天界的小仙官,很是亲密的样子,还在他们嬉笑揶揄时回了句“谁说我无意?”。   凤婷原本当她们放屁的,如今……   凤婷:难怪那小仙官以给玉露台开分铺的由头过来,来了却既不考察,也不去见负责商铺事务的长老。   她还奇怪,从前没听说她爹认识什么玉露台的仙官。   原来那小仙官是来给她当后娘的!?   凤婷:“爹,你不早说!”   沧沉接话接得顺理成章:“如今还没到那步。”   凤婷蹙眉:都被她看见从小仙官房里过夜出来了,还没到那步?   凤婷:“爹,你是不是一个人的时间太久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求偶了?”   这话但凡是亲爹听的,一定免不了一顿打,假爹却很能沉得住气,非但不觉得这话刺耳,还觉得正是这样:他往年休眠休眠再休眠,可不就一个人的时间特别久吗。   不仅如此,沧沉还边走边闲聊似的,反过来问凤婷:“如今我已同他表明心意,只等哪一日时机成熟,他愿意对我点个头。”   凤婷此刻的心情其实挺复杂的,她与她爹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这么久,她爹向来一副只打理族内事务、对其他无欲无求的样子,她一度以为她爹这辈子最亲的人只有她了,如今突然来个“后娘”,做女儿的,心底自然无法那么快接受。   可如今她爹竟然与她聊起了这些,还似在征询她,问她的意见,凤婷心里的责任感一下便被激发。   她想从前都是她需要她爹,如今她爹需要她,她不帮谁帮?   何况小仙官看着模样好、性格好、脾气也好,还同她处得来,正适合给她做“后娘”。   凤婷一下想通,立刻道:“等?怎么能等!?”   “爹你既然已经同他表明心意,他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后面自然该是你表现的时候!”   沧沉和岑羽一样,也很会抓重点。   他心道:表现。   凤婷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的会跑的猪可以绕凤族山林几百圈。   她一脸“你信我”,对沧沉道:“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然是要让他看到你的好。”   “你有什么,你会什么,你能给他什么,你身上有没有他喜欢的、在意的亮点特质。”   “你要表现这些,还要让他看到这些。”   “他看到这些了,你还不能只让他看到,你要让他亲身感受到,这样他才会知道,你的这些好对他都是有用的。”   “有用最重要!”   “好比一个厨子,饭做的好,就得做给喜欢的人吃,让他喜欢吃、吃得开心。这样他这个饭做得好的优点,才是能让人看到、感受到的亮点。”   沧沉听着。   凤婷继续:“除此外,还得多陪他,同他说话,与他一处闲逛,他要什么给他买什么,他说什么你同他一起品评,他遇到麻烦你为他解决,他遭逢喜事你与之分享欢喜。”   凤婷纯真道:“从来都是一见倾心容易,日久天长最难。相伴才能知心意,相处才能近彼此。”   沧沉心道:相伴,相处。   凤婷这时忽然凑近,掩袖低声道:“其实爹还可以参照别人。”   沧沉:参照。   凤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爹的脸色,准备见势不妙立刻闭嘴:“比如龙神。”   沧沉:他自己?   凤婷见她爹只是挑了挑眉峰,小小地松了口气,继续道:“爹你听过天界那些传闻吧?”   “龙神为岑羽君点仙籍。”   “龙神为岑羽君挪树上天。”   “龙神带岑羽君去白虎神的不拒山。”   凤婷循循善诱:“领悟到了吗?”   沧沉回视凤婷。   凤婷:“这简直就是最好的追妻模板!”   凤婷:“用最高贵的身份,袒护着,再抛却身份,为他做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   沧沉挑眉:原来是这样。   他从前做那些,只是顺从心意的做了,倒从未想过这么多。   凤婷接着刚刚的话:“一来,爹你如今乃一族的长老,小仙官过来为玉露台办事,你自当事事大开后门。”   “二来,小仙官人都来了,爹你最近好歹抽点空多陪陪。就像我昨日那般,带他四处逛逛、买买吃吃,再入幕看……看……”   不好,说露嘴了!   沧沉不紧不慢地问:“看什么?”带岑羽。   凤婷闭紧嘴巴。   沧沉一个实话实说的术法从指尖弹过去,凤婷立刻张嘴:“看龙神,看俊男。”   凤婷:……   沧沉看着凤婷。   凤婷立刻苦脸:“……爹,我错了。”怎么能带着她小后娘去看别的男人呢?   可她那时候又不知道小仙官会是她后娘。   却听她爹问:“看得如何?”   凤婷嘴上的术法还在,当即呱呱:“还不错。主要是那龙条儿顺。”   凤婷:……   沧沉:“他可还喜欢?”   凤婷呱呱:“这我没问,他也没说。不过我看着还行。”   沧沉想起不拒山时,岑羽曾被吸进行兵轴,当夜,他身上便起了反应。   原来那日是看了他从前的样子才会那般。   沧沉手里变出一个卷轴,递给凤婷。   凤婷嘴上的术法撤了,接过轴册,神色疑惑:“什么?”   沧沉淡淡道:“生息节前夕,我有些事要忙,都会在凤窟。生息节当日我再去陪他,这几日便由你带他四处散心放松。”   沧沉:“这卷轴你也代我给他,夜晚枯燥时,可用以解闷。”   凤婷拿了卷轴,还以为是她爹编的什么酸诗要送给她小后娘。   待下午回家里见了岑羽,把东西转交了,才知道这轴册竟是个和夜市小黑屋差不多的玩意儿。   再等那卷轴打开,将两人一同吸进,见了轴册内半人半龙、雄风赫赫的沧沉……   凤婷当场两条鼻血。   旁边的岑羽努力地克制,问凤婷:“是你爹让你给我的?”   凤婷抬袖子擦鼻血:“我爹说他这几日很忙,没办法陪你,说给你这个,让你晚上没事做的时候用来解闷。”   岑羽:“……”   解闷是这么解的?   凤婷已经边留着鼻血边自顾从卷轴里抽身离开了。   离开前,她对岑羽道:“你自己看吧,我不行了。”   岑羽看着眼前军帐中衣衫半解、要露不露、腹肌八块的沧沉:他也不行了。   这行兵轴明显被人动过手脚,里面原本只是被记载的场景,在岑羽这里却有如实质。   而军帐内原本躺着休息的沧沉,忽然对着岑羽睁开了一对金瞳,瞳孔中倒映的身影,正是岑羽。   岑羽见这里的沧沉竟然能看到他,吓了一跳。   下一刻,天旋地转,他躺在了那对金瞳的身下。   金瞳一瞬不瞬地锁着他,浑厚的龙息带着那赤|裸的胸膛缓缓压下。   岑羽抿着唇,一脚蹬在那虚拟龙神的身上,把自己从行兵轴里蹬了出来。   一出来,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给沧沉传音,问:“你便是这样帮我解闷的?”   沧沉也问他:“喜欢吗?”   顿了顿,声音低缓、语气温和道:“要说实话。”   岑羽或许是被这平稳的语气带的,默了一瞬,竟真的如实道:“……嗯。”   耳边传来沧沉的哼笑:“你既喜欢,这么解闷有何不可?”   岑羽暗自深呼吸,稳住心,稳住人,稳住语气:“这么解闷,不如见真的你。”   沧沉:“来凤窟?”   真的他如今暂时抽不开身。   岑羽要见他,只能来凤窟了。   岑羽:“可以啊。”   只是,“会不会妨碍你?”   不是说来凤族是有件事要做的吗。   沧沉:“不妨碍。”   下一刻,岑羽再度天旋地转,睁开眼,发现自己不但来了凤窟,还变成了一只小橘猫。   而自己这丁点大的橘猫窝着的,正是沧沉领口、肩窝的地方。   一猫一人软毛贴肉肉。   但问题是,岑羽不是真的猫,他的五感里是感知不到自己身上的软毛的,能让他感觉到的,反而是与他紧贴的沧沉的身体。   这身体带着他龙神的气息,与隐含在肌理下的坚实的力量感。   以及没有衣料阻隔的、亲密无间的贴紧。   岑·小奶猫·羽:“……”   四周的人声——   “域长老肩头怎么还有只猫?”   “真可爱。”   “呀,是洞窟里太热了吗?这猫怎么还流鼻血了。”   几不可闻的低笑从贴近在奶猫身边的喉腔里传来。   衣服下,小奶猫从奶爪的爪缝里伸了指甲。   却被沧沉抬手,一巴掌轻拍在毛屁股上。   这是岑羽认识沧沉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自己搞不过这条龙。   岑奶猫:呜呜~ 第41章   岑羽在沧沉领口扭着毛屁股、艰难地转过了身, 猫脑袋向前。   他看到了凤窟。   斑斓透润,一眼到底,镜面般的世界。   沧沉边带着他往前走, 边传音告诉他,说凤窟由地底玄冰凝结而成, 整个洞窟又有梧桐木支撑,是至阴之地。   而凤族作为四神之一的后代族群,并不尊崇钱财、法力、宝器等外物。   凤窟也并不像外界传的那般, 留存了多少了不得的世间宝物。   整个凤族上下最为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凤凰血脉的延续。   因此凤窟真正的作用, 一是用来存放当年父神所赐的生息河,其次, 便是用来孵化凤凰蛋。   凤族的长老们平日除了各司其职外,便是要在凤窟守护凤凰蛋,再借窟内生息河之力,助凤凰蛋孵化, 维护凤族血脉的延续。   沧沉带着岑羽,穿过一扇扇令人眼花缭乱的玄冰镜面,抵达了洞窟深处。   岑羽睁着他碧绿色的猫眼睛, 看到了眼前的景致——   从他们所站之处,到目光所及的尽头, 有一条笔直的玄冰桥, 玄冰桥的两侧,梧桐枝层层递上蜿蜒, 枝木之上, 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纯白凤凰蛋。   这些蛋个个玉石一般剔透晶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洞窟里堆积的珍贵宝石。   岑羽因为见过龙族那堆在一起的九万九的龙蛋, 再见这些凤凰蛋,便觉得没什么可稀奇的。   沧沉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地从玄冰桥上穿过。   待走到桥的另一头,岑羽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不过是凤窟深处的一个小角落而已。   整个存放凤凰蛋的洞窟格外的大,一座玄冰桥的首尾与其他好几座玄冰桥相连,桥与桥仿若架构出了一个个相连的巢房,巢房满载着凤凰蛋,填满了整个凤窟深处。   这么多?   岑羽惊讶。   沧沉四平八稳地带着岑羽一边继续往深处走一边淡淡道:“看穴顶。”   岑羽挂着两个软爪在脑袋下、沧沉的领口处,闻言抬起毛脖子。   只见头顶高处是一面巨大的平整的透明玄冰,玄冰之上,一只铺天盖日的、静默展翅的凤凰骨架。   那骨架便是一只完整的凤凰,从头骨到翅骨、再到尾骨,无一不全。   且那尖尖的头骨是低着往下的,仿若巨大的凤凰在低头垂视。   站在玄冰桥上的人稍一抬眼去看,无论站在洞窟的哪个角落,都能与那头骨一眼“对视”上。   如同远古的神族穿越生死之距,威严地静默凝视。   岑羽看得惊心,心口咚咚直跳,被沧沉抬手捂眼,传音道:“凤凰虽然死了许多年,但她的骨架依旧可以威慑人心。”   岑羽:“原来凤族神女的骨架保存得这么完好。”   不都说父神羽化便灰飞湮没在天地中么,远古神战死,骨架竟然还在。   他原本以为凤族的神女死后也像父神那般,什么都没了。   沧沉解释了几句,岑羽消化,觉得这意思大概是:于神族来说,肉身只是载体,载体带着神识泯灭消亡前,神族巨大的神识其实是可以决定死亡的状态的,也就是决定自己如何死。   父神的死,是将自己供养天地,因此什么都没留下。   凤族神女战死,死的时候并不甘心,不但闭眼前把白虎、青龙、玄武、父神这些臭男人挨个骂了一遍,还将自己的全骨留给当年的族人,对内守护,对外威慑,亦有不甘于此,想要某日逆天转命、重塑肉身归来之意。   于是一代代的凤凰们才将神女的全骨留在凤窟内。   将其悬于洞窟深处的凤凰蛋之上,亦是有祈祷神女护佑血脉绵延之意。   岑羽因为自己掌了一个孵蛋的技能,闻言便问沧沉:“他们神女的骨头能保佑这个?”   沧沉淡淡传音:“安慰罢了。就像凡尘跪佛祈福,不能指望一个摆设有多大的用。”   岑羽哭笑不得:好歹一起做的四神、一起打过仗,说人家神女的骨头是摆设不好吧?太不尊重了。   并不知道,当年凤凰神女靠她那张嘴,都能骂得敌军后退三千里。   沧沉如今这一句“摆设”,远比不上当年神女骂他的那万分之一。   连当初凤婷在天界骂的那声“鳏夫”,最早的时候,都是出自这位凤族神女之口。   先前沧沉顶着域长老的身份第一次来凤窟,见了头顶玄冰之上的凤凰骨,很是不习惯。   总觉得那低垂下看的头骨张张嘴,骂他两声,才是真的凤凰的骨头。   此时带着岑羽穿过一坐坐玄冰桥,沧沉也抬首往头顶的骨架看了一眼,凤凰空洞的头骨与他静默对视。   沧沉抬起手,按在肩头岑羽窝拱着的那处,冲凤凰骨点头示意。   忽然间,岑羽的猫嘴里叼了个什么,他顿了顿,正要呸呸,沧沉抬手将那物拿了下来。   一人一猫定睛一看,竟是根七彩凤羽。   沧沉心中莞尔,将凤羽递到岑羽头顶,没入他体内。   岑羽:“?”   沧沉:“凤凰给你的见面礼。”   岑羽用他唯物主义的脑袋瓜怎么也理解不了这玄幻世界,不懂一个远古神死都死了,神识都已消亡在天地间了,怎么还能给她见面礼。   沧沉并未多解释,只是在七彩凤羽没入沧沉体内的时候,抬手又在他的猫脑袋上rua了一把,rua完,岑羽头顶跟小花一样,也开出了一朵七彩的太阳花。   喵喵喵?   岑羽拿毛爪子够头顶。   你们神族真会玩儿。   就这样,域长老肩头窝着一只头顶七彩花的小奶猫,进入了洞窟最深处。   那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圆形平台,平台四周不再有玄冰桥也不再有梧桐木,反而被条流着潺潺细水的小溪围住了。   溪边站了男男女女几个人,他们不知在做什么,一直拿目光在水中逡巡。   见他们眼中的域长老来了,纷纷转身行礼,行完礼再去看水中。   沧沉在平台一处的玄冰桌旁坐下,变了张隔绝玄冰凉气的软巾出来,把岑奶猫放到了上面。   奶猫还在够头顶的花,奈何猫爪不是人手,太短了,压根够不着,那花还长了半截指头那么长的花茎,猫爪够来够去,都只能碰到花茎,七彩小花在毛茸茸的头顶晃来晃去。   沧沉看着,眼中含笑,给小猫把头顶的花掰下来一些,能让他够着。   小猫确实够着了,又可惜爪不是   手,捏不住,只能用粉嫩嫩的软爪垫按住,按着按着,猫身歪向一侧,倒在了软巾上。   喵?   喵喵!   小奶猫索性躺在软垫上用两个爪子够头顶的小花,一边够一边翻腾着,稍不留神,肚皮就给露了出来。   沧沉拿手指捋了把,小猫倏地顿住,不管花了,而是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捋他肚皮的那位。   岑羽:沧沉的手感是在rua猫,他此刻身为猫,被rua的体感竟然是被光溜溜地摸了一把。   岑羽:……   不对劲。   沧沉却像是没觉得有任何不对,捋完了小奶猫的肚皮,又拿手指去摸头顶、下巴,再用手心抚毛背,一下一下又一下。   体感被光着摸了一下又一下的岑羽:……   小奶猫跑向软垫一角:“别摸了。”   沧沉传音,带着点可以辨出的笑音:“不喜欢?”   岑羽知道这是故意的了。   他要回小木屋!   这个时候,两只凤凰飞来了圆台这边,落地化作人身,变成一对年轻男女。   两人起初聊着什么,没看到沧沉他们,其中一个年轻女孩儿看到,径直抛开同伴,脚步欢快地跑了过来。   “域长老!”   年轻女孩儿的原身岑羽刚刚看到了,与凤婷有些像,岑羽便猜到她也是公主。   只是他不知道,这位凤族公主也认识他这个小奶猫。   不过认错了,以为他是域长老家中那位天界来的小仙官……的猫。   因为传闻中,小仙官带来的猫便是只橘奶,头顶有花。   公主落眼在软巾上,看到猫,神色便是一顿,眼中带着明显的不悦,还暗自瞪了岑羽一眼。   岑羽:?   但这位公主很是会装,转眼间便把所有的情绪都收进了眼底,依旧是一副欢欢喜喜的纯真模样,还趴到桌上,想要伸手摸一把,嘴里道:“这便是域长老家中住的那位仙官的小猫嘛?真可爱。”   手还没碰到岑羽,岑羽已经回到了沧沉领口。   公主的手和神色同时一顿。   沧沉神色淡淡,起身,明显不想搭理这位公主,直接绕过桌椅,走向围着圆台的小溪。   与公主一起来的男孩儿跟上沧沉,对沧沉边行礼边道:“长老,昨日还有雏凤从河下游出,今日又未曾再有了。”   语气中颇为惋惜。   沧沉站在小溪旁,垂眼往下看去:“嗯。”   岑羽两只猫耳朵动了动,传音问沧沉:“什么?”什么意思?   沧沉回他:“凤族靠生息河孵化雏崽。”   一只只凤凰蛋栖在梧桐木上,靠梧桐滋养凤凰蛋,滋养成熟后,凤凰蛋会从梧桐木上消失,消失的蛋,都会出现在生息河河底,而一旦有凤凰孵出,凤凰幼崽便会从河底飘上河面。   小奶猫扒着领口低头往下看:原来这就是生息河?   刚刚的公主跟了上来,又暗自瞪了岑羽一眼,对她眼中的域长老倒是格外的恭敬顺从。   她提及上次凤婷上天,也提到了岑羽,对沧沉道:“我爹说,若是这一次的生息节过后,还是如此,届时即便弄得人尽皆知,也只能亲自去天界跑一趟了。”   岑羽:人尽皆知?知什么?   男孩儿蹙眉,与公主争辩:“我们去天界,要去也是悄悄去,要说什么也是悄悄说,要请人来,也是悄悄地请,怎可能弄得人尽皆知?”   公主:“你倒是想得轻巧。你确保那龙愿意他的心肝宝贝儿来我们凤族?”   男孩儿说:“请人来,自当是客客气气,再许下诸多好处。”   公主:“好处?龙神什么好处给不了他的心肝儿,要我们凤族给?”   男孩儿原本好声好气地说,结果每说一句就要被怼一句,气道:“凤媛,我好好在说,你不要总同我抬杠!”   凤媛:“我怎么在同你抬杠?我说的本来便是事实。”   “你忘了我爹从前告诉我们的吗?大青龙阴险狡诈还自私,从前连我们神女都不爱搭理,如今我凤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会管?”   岑羽:这么大的事?   凤媛:“他恐怕只舍得他的心肝儿留在天上给他孵龙蛋吧?哪舍得让他的心肝儿来我凤族?……唉,域长老?”   沧沉懒得听他们争辩,转身走了,边走边低头,用唇在肩窝的小奶猫头顶贴了贴:“走吧,心肝儿。”   岑羽:“……”   凤媛:“……”   凤媛气到跺脚。   这天上的仙官难不成都修了狐族的魅术吗?   龙神有一个心肝儿,如今域长老家中也来了一个。   凤媛心里暗骂凤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去天上什么事都没办成,倒给自己爹弄了一个仙官回来。   域长老从前何曾如此过?   一只猫而已,就因为是那仙官的猫,便这般的喜爱吗?   男孩儿看着域长老远去的身影,嘴里嘀咕道:“真稀奇,第一次见到会开花的猫。”   凤媛蹬她,说:“有什么可稀奇的。”   男孩儿冷哼:“是,不稀奇,是稀罕,人域长老稀罕。”   说着故意问凤媛:“可把倾慕域长老的公主殿下您气坏了吧?”   凤媛道:“你闭嘴!”   这时候,又一只凤凰飞落在圆台上,正是凤婷。   凤婷一见他们,便问:“我爹呢?”   扫了四周一眼,没看见人,“哦,去他房中休息了。”   说着便要风风火火地去追。   被凤媛拦住:“你家里那个仙官,到底何时走?”   凤婷上下睥睨她,哼道:“你管呢?”   又道:“我爹给我找‘后娘’,你急什么?操的哪门子心?”说着肩膀顶开凤媛,甩袖走人。   凤媛:“你小心那仙官随了他家殿主,一个惑龙神,一个惑你爹。”   凤婷转回身,对凤媛挤眼吐舌头:“那好啊,改天也让我爹给我小后娘移个榕树来我家。”   凤媛说不过,气得一个火球丢了过去。   凤婷闪身躲开,抬手指她:“今日有事,不同你多计较,改天你给老娘等着!”   那厢,岑羽跟着沧沉去到了域长老在凤窟休息的房间。   一个玄冰制成的   屋子,冷到极点。   不过窝在沧沉肩头的岑羽是十分暖和的,外加头顶有凤羽化作的花,就跟一个小太阳顶在头上似的,暖洋洋的。   暖得岑羽歪着脑袋打瞌睡。   正困顿着,沧沉将他抱到了掌心里躺着,用指尖点点他的鼻头,刮刮耳边、下巴,再顺着往下一点点地rua。   岑羽又暖和又舒服还觉得困,这个时候真的像只猫,惬意地躺着,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忽然,他身下一凉——沧沉摸到他腿间的蛋蛋,没见过似的,稀奇的腔调:“哦,猫的这个,是长在外面的。”   岑羽:!!!   你摸哪儿!?   没来得及炸毛,凤婷忽然现身:“爹!你怎么能给小仙官看龙神?”   “他就算喜欢,你也不能给他看那个啊!”   “你应该给他看你自己!”   沧沉掌心托着小奶猫,回头看凤婷,重点抓得很独特:“嗯。”   他就算喜欢——“喜欢”。   凤婷的话头跟着拐了个弯:“是喜欢,我从那轴册里出来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出来,还流鼻血了。”   岑羽一下醒了:???   他什么时候舍不得了?   公主,流鼻血的那个明明是你!   沧沉继续淡淡道:“嗯,没舍得。”   凤婷风风火火的样子:“不好,他不会还在轴册里吧。”   “再看还不得爱上龙神!”   “爹我走了,我现在就去把那轴册拿走!”   说着,身影很快消失。   留下沧沉继续凤婷现身前在说的话:“都长在外面的?”   说着,在岑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伸手在小奶猫的腿间摸了一把。   岑羽:………   你们龙,真的很会作戏。   岑羽彻底不干了:“我要回小木屋。”   沧沉看着掌心上,不紧不慢道:“凤婷已经去收行兵轴了,你此刻回去,什么都看不到。”   岑羽:看不到就睡觉。   沧沉含笑不言,只拿指尖再去摸小奶猫的头顶。   这龙显然是前些时候rua人rua出了经验,岑羽这么被摸着,顿时又舒服得闭上眼睛咕噜咕噜,咕着咕着,又在暖融融中困得不行。   “睡吧。”   岑羽忽然置身一片黑暗,他原本以为是屋内的灯灭了,听到耳朵下咚咚咚的心跳才知道,沧沉让他睡在了衣袍内的心口处。   这里不但暖暖的,还十分的坚实、安全,又与沧沉紧密相贴。   如同从前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沧沉将他拥入在怀里。   岑羽做着猫,没有手、没有手臂,半梦半醒中回应不了别的,便用脸蹭了蹭沧沉。   原本他应该就这么睡过去,不成想沧沉又将他变回了人身。   人身的他还是在沧沉的衣袍下,还是与沧沉紧密无间地胸口相贴,还是在困顿中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沧沉的下巴,又抬起头,用唇和一点舌尖,亲昵的舔抵沧沉的唇角。   沧沉躺靠在玄冰床上,让人趴在自己身上,低垂着目光,眼尾微眯地看着岑羽。   直到岑羽从困顿和疑惑中抬眼,清明的眼底倒映着他的面孔,沧沉才伸手抵住岑羽的脑袋,抬头强势地回吻了过去。   这一瞬间,岑羽忽然理解了小花开花是什么样的心情。   约莫就是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在战栗,心绪游满全身无处可去,最后从心底冲上天灵,噌一下炸开。   岑羽的手心攀在沧沉发烫的胸口,心底炸满了各色烟花,在紊乱的气息中与沧沉唇舌交缠。 第42章   生息节将至, 族内格外忙碌。   今年留在洞窟值守的正是域长老。   往年,域长老都会在这个时候镇守在洞窟深处的生息河边。一面安排人迎接、照看源源不断从河底飘上的雏凤,一面控制节庆前后格外动荡的生息河。   然而今年, 别说飘上来的雏凤没几只,河水都缩得只剩一丁点。   域长老倒是还在, 就是头顶长了只奶猫。   那丁点大的奶猫稳稳地蹲趴在域长老头上,远远看,像个毛茸茸的头饰, 近处看,还是个毛茸茸的头饰。   怪可爱的。   但这头饰自己却蹲得格外正经严肃, 与它软萌的外形天壤之别——   岑羽:他就是想找个地方静静。   找别的地儿,要么被凤窟里年轻的凤凰抱过去撸毛, 要么被沧沉拎过去撸毛。   头顶这里最好。   既没人敢伸手到长老头上抓他抱他,又能向沧沉展示一下他想一个人静静的决心。   什么静静?   岑羽:你要是趴在你老板怀里跟他激吻了,你要不要静静?   而岑羽的毛病:一静就开始理智冷静全面上线,一上线就开始走事业线。   ——他蹲在沧沉头顶, 扫视眼前,这个时候开始格外冷静地想,先前在生息河这边, 那两只年轻的凤凰聊到天界、聊到他、还聊到龙神,似乎是凤族内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大到得求到龙神面前, 还似乎和他有关。   还有沧沉,他说来凤族有事, 是另一件事, 还是正为了凤族的大事而来?   想着想着, 奶猫往头顶一侧歪去, 没等他自己调整坐姿蹲稳,沧沉抬手给他扶正,扶完了又伸手上来,递了一颗凤族的红果到他面前。   岑羽严肃地盯着那红果看了片刻,伸头张嘴吃了——没办法,再静也不能耽误吃喝。   沧沉或许是心情好,又或许是了解岑羽的习惯,喂完了红果,又递了别的吃食上来,岑羽再吃。   沧沉喂,奶猫吃,沧沉喂,奶猫吃,喂、吃,喂、吃,喂、吃……   不远处看着的凤媛终于忍不住了,磨着牙齿恨恨低声道:“狐媚子的猫,都是属狐狸的!”   域长老何时这般春风满面过!?   知道的这是喂的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喂的是自己的伴侣!   与凤媛一同蹲守凤窟深处的那只公凤凰则一直盯着圆台边的细流。   他的神色越发严肃,人也便得异常沉默:从他轮守开始,到现在,竟只有几只雏凤从河底游上来。   明明生息节将至,正是生息河涨水、最为动荡的时候,可如今这河竟越来越小。   难道真的如长老们所言,父神造的生息河也要枯竭了吗?   那凤凰蛋怎么办?   “爹!”   凤媛一声清脆的呼喊,楹长老在圆台上现身。   他来了洞窟,原本该像往常那般谁也不理地先查看生息河,问问今日从河底飘   上来多少雏凤,再去理会其他。   然而今日的楹长老一来,什么都没看,一双锐利的目光率先冲沧沉头顶射了过去,接着便略带不满地看向奶猫脚下的那张脸。   楹长老朝着沧沉的方向走近几步,语气冷硬:“域长老速来与我一般只关心族内之事,何时也开始在意其他了?”   沧沉用的是他自己那不冷不热的淡漠态度:“近日。”   楹长老:“哼!”   窟内值守的年轻凤凰们各个噤声,不敢插话,凤媛刚要张口,被她爹楹长老侧头冷冷扫了眼,规矩了。   沧沉则将头顶又歪了身形的奶猫扶正,一副只要奶猫愿意,谁也不能让这猫从他头上离开的架势。   楹长老冷眼看面前的一人一猫,哼道:“如今族内出了这般的大事,你还能有心情在这里谈情说爱?”   在场除了沧沉,所有人听了,都以为这说的是域长老和域长老家中那位天界来的仙官,必然和如今蹲在域长老头顶的这只猫没什么干系。   关猫什么事?   猫多无辜,它只是可爱了些、会开花而已。   却不想楹长老说的,正是这只猫。   这只由人化作的猫!   正因此,楹长老才气得不清——谈情说爱都谈说到凤窟里来了!?   如今是什么时候,你身为一族的长老之一,还有这样的闲工夫?   沧沉淡定地坐着:自然是有的。   楹长老看了更来气,手一抬,便要捏个回形的术法,将那奶猫当面打回人身,却被抬了抬眼皮的沧沉轻松桎梏住。   楹长老眼底闪过不敢相信,又动弹不得,最后还是岑羽用猫言猫语劝的沧沉:就算是大佬,也别在人家地盘儿搞事情。强龙可以压地头凤不错,但度假住人屋子的,不能转头就拆了人的家。   沧沉将岑羽从头顶拎下来,抱在掌心,当着众人的面,拿指尖点了点奶猫的鼻尖:你说了算。   楹长老见此,七窍生烟。   但他既无法多管另一个长老的私事,也没有责备责罚的权利,凤族又向来民风开放,凤窟内也从未有长老不能带伴侣进洞窟的规矩。   如今“域长老”摆明要袒护他自己的人,楹长老再动气,也不能真的做什么,最终只能甩袖走人。   凤媛跺脚:“爹!”   瞪了眼岑羽,也跟着飞了。   经此一闹,岑羽实在好奇凤族族内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便传音问沧沉。   沧沉:“河水枯竭,凤族也孵不出蛋了。”   岑羽惊讶。   心道:这个“也”字用得妙。   岑羽:“怎么会这样?”   沧沉:“河水干枯如四季更迭。”没有为什么,发生便是发生了。   岑羽:难怪之前那两只年轻凤凰互怼的时候,张口闭口都要提他。   难怪凤婷先前在天界大闹一场,却说只是想见他一面。   原来全因他有孵蛋的技能。   只是他能孵龙蛋不假,凤凰蛋也能孵?   未必吧。   岑羽理清头绪,心底没多少感想。   他毕竟不是凤族人,没什么凤族遭难、理应分担的想法,也不觉得有个别人正好需要的技能,自己有多特别、独特。   他来这趟就是度假的。   如今知道了凤族的事,只要凤族没找上门,他便没有自己主动跳出来的道理。   老话都说了,上赶着不是买卖,谁主动谁就输了。   ……不是,后面这句似乎不是这么用的。   岑羽心底的冷静期结束,一下想起,当时在冰屋,是他先主动亲的沧沉。   是他先动的嘴。   岑羽:“……”   ——   “唉,你怎么又在发呆?”   从凤窟出来后的两日,沧沉不在,岑羽便一直跟凤婷一起,两人借着族内节庆前夕的热闹,到处溜达,到处瞎逛。   岑羽玩儿得很开心,这假也度得十分的愉快,只是偶尔空了,会突然发呆,想起那日在冰屋,他与沧沉的种种亲昵。   他其实挺茫然的,活了两世,孤儿出生的他,这还是第一次跟谁这么亲密过。   甚至会想,原来跟人亲密是这样的感觉,原来亲吻是这样的。   此刻,又发呆的岑羽被凤婷一嗓子喊回神。   岑羽看过去,凤婷站在一个摊位前,手里拿了把弓,问他:“如何?”   岑羽看看,点头:他其实完全不懂。   凤婷举着弓,对向远处,勾弦拉满:“好弓。”   岑羽点头。   凤婷下一句:“我爹的箭艺才是最好的。”   岑羽:哦。   凤婷认真道:“我爹也会做弓,他做的弓,也是最好的。”   岑羽:哦。   凤婷殷切地看着岑羽:“我爹什么都会!真的!”   岑羽心道你是来买买买的,还是出来夸夸夸的?   “公主,买吗?”   凤婷边掏钱边盯着岑羽:“你想要什么?我爹都能给你买。”   顿了顿,想起什么,一脸坚定:“玉露台的分铺还要开吗?这个我爹也能为你办到。”   岑羽心说小丫头推销假爹来的,不搭理这话,往前走。   凤婷背着弓,追上他:“真的!我没吹牛!”   “你想要什么,我爹都能给!”   “要星星要月亮也在所不惜!”   “凤族最好的梧桐木都可以!”   岑羽不清楚这位公主怎么就轻易接受了“后娘”剧本,一般不都极为排斥的吗。   何况那还不是你本来的爹。   那是个假的。   你给个假爹忙里忙外,图啥?   真的,别这么真情实感,最后发现忙上忙下全便宜了那条大青龙,你堂堂凤族公主,还不得气吐血。   却不想凤婷悄悄嘀咕了一嘴:“我家有没有后娘都可以,只要能叫凤媛气到吐血,给龙神跪着喊爹我都愿意!”   岑羽:?   说谁遇谁。   当天,岑羽和凤婷便在闲逛的时候,与那位凤媛公主狭路相逢。   这不是岑羽第一次见凤媛,却是凤媛头一回见他。   两厢一碰头,岑羽神色如常,凤媛却是一通明目张胆的上下扫视。   凤媛:“你便是天界来的那位小仙官?”   岑羽礼貌点头。   凤媛高傲地轻哼:“不过如此。”   凤婷上前:“你有没有礼貌?楹长老便是这般教你的?”   凤媛翻白眼:“你爹倒是教你教得好,你这个‘乖’女儿、‘好’公主,还不是在天界没头没脑地瞎闹一通,丢人现眼?”   凤婷也翻白眼,端出高傲:“没关系啊,我爹没工夫教、我没学好,以后我爹在凤窟忙碌,便有我小后娘在家中照看我,如何?”   凤媛脱口而出:“什么‘小后娘’‘小后娘’,别口无遮拦,给你爹在外蒙羞!”   凤婷牙尖嘴利:“蒙什么羞,只要我没不知廉耻地倾慕上哪位长老,便没给我爹丢一点脸皮!哪像有些人?”   凤婷瞪凤媛,低声:“我倒是敢喊你一声‘后娘’,你敢应吗?”   凤媛:“你!”   下一刻,两人便你丢一个火球,我丢一个火球地当街扭打在了一起,任由岑羽说着“公主”“停手”“别打了”,也全然不顾地投身在撕扯中。   岑羽叹气,四处看了看,寻到一块大石头,过去坐下,袖口里摸出瓜子嗑起来。   打吧打吧,反正都是公主,谁打谁都不亏,谁打谁也不占便宜。   果然,没一会儿,缠斗撕扯的二位公主都停了手。   两人一起发钗凌乱地坐在地上。   约莫是真的打疼了,也可能是少女自尊心使然,总之打得这般不好看又没能占到什么便宜,凤媛与凤婷前后脚一起大哭了出来。   她们这般哭,刚刚站在树上围观的凤凰鸟们竟然还见怪不怪,不劝架不安慰就算了,反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刚刚两人到底谁赢了。   于是安慰少女的活儿只能落在岑羽身上。   他走到凤婷和凤媛身边,一人手里递了块天界带下来的糖,不同的是,凤媛的是随手拿的,给凤婷的糖,是她喜欢的。   两个女孩儿抽抽搭搭地剥糖纸吃糖,像小孩儿打闹似的,吵过争过也就好了。   重新站起来,发带发饰理一理,又是尊贵的公主两只。   而其中一只,也就是凤媛,吃了人的糖,嘴一点不软,竟然在擦干眼泪后,十分郑重地对岑羽道:“明日生息节,神女在上,我要与你单挑。”   岑羽:?   什么单挑?   凤婷低声解释:“就是为爱互搏。”   岑羽觉得哪里不对,转头看凤婷:“生息节不就是个节庆吗?”怎么还有打架环节?   凤婷点头:“是节庆。为爱互搏是节庆中一个年年都有的小环节。”   “……”岑羽诚恳问:“一般你们都是怎么搏?”   凤婷熟练道:“分文斗和武斗。”   武斗无非就是拔对方的羽毛,啄对方的眼睛,蹬对方的腹肚,喷火烧他丫。   凤婷:“文斗的话,形式丰富。”   有多丰富?   凤婷抬手抓抓鬓角:“我记得去年的时候,是在生息河铺开之后,尝试孵化河底的凤凰蛋。”   岑羽直接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可以拒绝吗?”拒绝被单挑。   凤婷一顿,不可思议地回视岑羽,声音直线拔高:“小仙官!你难道不爱我爹了吗?”   整条街的凤凰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岑羽:“……”   当晚,岑羽和人还在凤窟的沧沉传音,说了白日撞见凤媛公主的事,又提到了那非常突然的被单挑。   岑羽的意思:域长老,甭管你这长老是真的还是假的,可否像当初他了结江雾轻那样,也去将那位倾慕长老的凤族公主了结了。   为爱单挑可还行?   沧沉淡定地回道:“那明日确是你展现的时候。”   岑羽实在道:“我没有‘实力’可展现。”   抱大腿飞升的仙君能有什么实力?   沧沉幽幽道:“我说的不是‘实力’,是你的‘心意’。”   岑羽闻言,耳畔顿时开始敲锣打鼓似的,同时伴随着凤婷那声歇斯底里的——   “小仙官!你难道不爱我爹了吗?!”   “你不爱我爹了吗?!”   “不爱了吗?!”   岑羽:……   谈什么爱不爱。   我跟你‘爹’,真的才只到打(激)啵(吻)这一步。 第43章   生息河的河水如同一味催情的猛药, 岑羽难耐极了。   而当他终于直面内心,涌向沧沉的时候,曾经的回避都成了这一刻的反噬,将他深深地浸没在情潮中……   ……   ……   ……   岑羽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是还在河边, 还是回到了那间据说格外隔音的小木屋。   他只知道自己在热浪中起伏, 忽然间, 有熟悉的触感将他卷住。   是龙尾!   还有龙尾上拱起的一块。   岑羽:!!!   原来是有的?   不对, 这个时候现出龙尾做什么?   人龙play?   那游走的龙尾将岑羽缓缓裹住, 令早已疲惫的他安心地沉睡了。   因此岑羽根本不知道,原本红雾弥漫的生息河,因为沧沉在情|潮中不经意间露出龙尾,而沾满了磅礴的淡青色龙息。   他们在龙息和河水的影响下翻云覆雨, 岸边的年轻凤凰们却因此成了炸毛的鸡, 感受到龙的气味,哪里还有心情卿卿我我、谈性说爱?   所有人全部严阵以待!   凤窟深处围绕着圆台的生息河, 也因为铺在山林中的河水沾了龙的气味, 而变了颜色。   整个凤窟都因此在微微颤动。   凤窟内年轻的凤凰们惊愕不已。   留在凤窟镇守的楹长老面色一拧, 龙神?   他缘何会在凤族, 还是在这样重要的节庆上?   楹长老急忙联络其他长老, 另他们务必沉着,即刻暂止节庆, 收掉林中的生息河, 派人搜寻龙神的身影。   然而其中一位长老却告诉他:“域长老家中的方向,为何会有如此浓厚的龙息?”   楹长老一怔,旋即大喊:“速速派人前去!”   到了一看,整个域长老的家, 都被淡青的龙息围裹住了。   域长老家中的管家、帮工,连同域长老的女儿凤婷全都呛了浓烟似的,边咳嗽边跑出。   有人抓住凤婷,问:“你爹呢?”   凤婷咳得人都不清楚了,茫然道:“我爹?他去河边了啊。”跟小仙官一起。   那人再问:“你家中那个天界来的仙官又在何处?”   凤婷十二万分地茫然:“也在河边啊。”   扭头,她整个家都湮没在浓厚的龙息中。   凤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懂她家怎么忽然会被龙息围拢,总之他们家的所有凤凰全跑出了,族内的长老也带着人将她家围住了。   凤婷忽然想起什么,捂住口鼻拔腿就要往龙息中冲去,被刚来的凤媛一把拉住:“你疯啦!”   龙息至阳,轻则伤凤羽,重则伤神魂,何况这还是龙神的龙息!   凤婷跺脚:“猫!小花还在里面!”   凤媛:“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一只猫?”   凤婷:“不一样!那是小仙官的猫!”   正吵着,小花迈着猫步跑了出来。   凤婷露出喜色:“小花,快出来!”   小花驻足,疑惑地看了看围在门口的这许多人,不再往外跑。   凤婷急道:“小花!小花!”   凤媛也急了:“这猫行不行啊,以为自己有九条命,龙息都不放在眼里吗?”   说着扭头喊人:“赶紧去找几条鱼,把这笨猫引出来!”   小花却始终安然无事地蹲坐龙息中,与龙息外的众人面面相对。   嗷~呜~?   它实在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龙息令它舒服,尤其是大青龙身上的气味。   它原本也不喜欢自己猫的模样,如今大青龙都变回来了,它当然也要变回龙。   于是小花蹲坐在龙息中,尽情地抬起脖子呼吸沧沉的龙息,吸着吸着,又闻到了岑羽的气味。   还开心呀。   他们开心,小花便也很高兴,头顶嘭嘭嘭地炸出太阳花,炸着炸着,她似是如当初做龙藤时那般,吸足了龙息带给她的“养分”,一下从猫化作了橙色龙身。   凤婷:“????”   所有人:?????   龙、龙崽?   龙!???   凤媛一手拿鱼一手抓凤婷的领子:“这不是你家那仙官的猫吗?”   现在猫不是猫,是龙!   凤媛:“你家那仙官到底是谁!?”   这天上地下,能孵龙崽的,只有那位传闻中的岑羽君!   凤婷也是满脸惊愕,小花是龙崽,小仙官是岑羽君,那她爹?   凤婷和凤媛异口同声:“你爹/我爹竟然撬了龙神的人?”   再扭头看那片裹住树屋的浓厚的龙息,赫然便有了“龙神怒追岑羽君,追到凤族找上门”的意思。   至于域长老为何要撬龙神的人……   凤媛看着凤婷,一脸不敢相信:“你爹为了凤窟的大业,已经能牺牲至此了?”   凤婷:……   原来他爹是为了凤凰蛋,才陪小仙官过节的?   等楹长老赶来,听闻女儿凤媛在他耳边叽里呱啦的一通解释,脸都绿了。   胡闹!   什么叫域长老为了凤窟的凤凰蛋撬了岑羽君,龙神为此追到凤族?   真是一派胡言!   凤媛自顾嘀咕:“但那位岑羽君也真是,被撬就被撬了,移情别恋就移了,来了我凤族,怎么还能带着上一任的幼崽?”   凤婷一脸经历大风大浪后的超然,默默地看着龙息里游来游去的小花:“约莫是自己亲自孵的,舍不得吧。”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终于能体谅她爹的不易了。   恰在此时,真正的域长老从龙息中呛着声地边咳嗽边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众人惊愕。   凤婷不顾龙息,赶紧迎上:“爹!”   真正的域长老从龙息中跑了出来,地上一扑,气到吐血。   不久前他被龙神绑了,送进了自己家中的梧桐树里。   醒来后,他便在树中眼睁睁看着龙神变做他的样子,住的他的屋子,用着他的身份,管着他的女儿。   如今他好不容易逃出,龙神竟这般高调地霸占了他的家。   这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   却不想他刚出来,还未同族人讲明这些,楹长老他们便团团将他围住,问他:“你既撬了龙神的人,得了岑羽君的青眼,令他抛弃龙神转投我凤族,是否早已探明岑羽君那孵蛋的能耐?”   “他真的能孵龙,也能孵凤?”   域长老满目茫然。   凤婷挤过来,握住域长老的手,一脸长大成熟的稳重:“爹,不急,你慢慢说。”   “此次你牺牲这般的大,无论如何,女儿都是支持你的。”   “日后即便岑羽君发现真相,知道你撬他,不过是因为看中他孵蛋的能耐,因此恼怒,同你翻脸,女儿也是愿意低下身姿,去求他,让他稳坐家中当‘主母’,再恭敬地喊他一声‘娘’的。”   域长老:…………???   忽听得龙息中一声淡淡的:“你喊本君这许多日的爹,喊阿羽一声‘娘’,倒也不为过。”   厚重的如雾般的龙息中,现出又一位“域长老”。   凤凰们尚未看清那张脸,便已感知到龙的存在,瞬间集体炸毛,严阵以待:龙神!是龙神!   原来这些时日,域长老并不是真的域长老,而是龙神变的!   他如此隐没行迹、改头换面地来我凤族,到底有何居心?   唯有凤婷看看龙息中,再看看眼前,茫然地抽回了扶住域长老的手:所以到底谁才是她爹?   龙息里那个?眼前这个?   她不是凤凰吗?难道其实她也是龙?   域长老见凤婷如此纠结的神色,终于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该是说这女儿纯真,还是该骂她太蠢?   下一刻,凤婷重新伸手扶住了域长老,坚定地喊道:“爹。”   域长老心中终于有了丝安慰。   还好,没认错爹,亲女儿。   却听凤婷喃喃道:“龙神那么强,决计不可能生出我这么菜鸡的女儿。嗯!”   域长老:…………   小木屋内,岑羽什么都不知道,沉沉地睡着他的事后觉。   他亦不知道,因为这番结合与亲密,他体内的龙魂得到了丰厚地滋养。   他落在床下的衣袍中,那枚变做米粒大小、被随身揣在身边的龙蛋,因此受益,一夜过后,忽然孵化了出来。   此刻岑羽熟睡,沧沉不在,它自己扭着软趴趴的龙身,从一滩衣袍中往外拱、往外拱。   岑羽似有感应,倏地醒来,睁开眼睛,往床下看去。   !!!   龙崽?   绿的!?   于是这一日,在凤族严阵以待地围住这天上地下至高无上的龙神的时候,树顶的木屋方向,忽然传来龙神宠爱的那位岑羽君的大喊——   “龙哥,又孵出来一条绿的!”   凤媛没听清,问身旁的凤凰:“天界的人绿了谁,如今都能这般大肆宣扬了?”   旁边的凤凰无语:“他是说他孵出来一条绿龙!”   凤媛:“!!!”   这一声喊,喊得凤凰们极其不舒服,毕竟这里是凤凰的地盘儿。   凤凰的地方,下什么龙的崽子?   沧沉却是一脸又得了龙崽一条的悠然,还同一脸严阵以待的楹长老他们客气道:“本君心知你们不痛快。”   楹长老:哼!   沧沉:“本君痛快。”   众人:“……”   小木屋内。   岑羽掌心托着那绿汪汪的奶龙,心中复杂:沧沉是青色的,我同他睡了,孵出个绿色的你。   你这还真是绿出于青而胜于青。 第44章   这一条绿龙来得不太是时候。   一方面, 在凤族的地盘儿孵出,碍了如今生息河枯竭的凤族的眼。   另一方面,凤族由此更确信, 岑羽君必然在孵蛋这件事上,有着得天独厚的能耐。   用楹长老传音给其他长老的话:可以不细究龙神来我凤族的缘由, 岑羽君必要留下!   只是该怎么留?   强行留,龙神在此, 他们一群凤凰全部扑上去, 也未必是对手,届时别说留不下人,还会惊吓到岑羽君,令他恐惧我凤族,得不偿失。   不强行留, 便是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乃至使上怀柔的计策, 这么一来……   前段日子一直与小仙官交好的凤婷, 自然被推了出来。   楹长老第一时间传音给她,要她务必达成目的,无论如何, 都要将岑羽君留下。   凤婷第一次肩负这般重的使命和全族人的希望,一时怔忪。   反而是她爹域长老不肯, 觉得深入龙潭便如与虎谋皮, 龙神为达不为人知的目的,都能绑了他顶替他的身份, 如此居心与算计,凤婷过去,便是送上门寻死。   楹长老传音呵斥:“你平日刚正不阿, 处处为族内着想,这个时候要什么妇人之仁?”   域长老:“她是我女儿!”   凤婷忽然传音道:“爹!我去!”   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   等她迈出几步,面向沧沉:“呃,那个……”   小心翼翼,带着几分殷切的狗腿,十分顺口地对沧沉喊道:“爹?”   众人:“……”   凤婷:“小仙官孵了龙,我能进去看看吗?”   沧沉示意她想去便去。   凤婷拔腿便溜了进去,不忘伸手冲身后的族人挥手:成功了!   就是这么简单。   众人:“……”   ——   域长老的家赫然成了凤族人眼中被龙神强占后暂为盘踞的地盘儿。   如今生息节强行中断,集市关闭,全族宵禁,人人谈龙色变,都以为龙神忽然造访,必然有着什么惊天目的。   哪里能想到,此时的域长老家跟平时压根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龙有点多——   沧沉坐镇,无人敢入。   小花盘树,嗷呜嗷呜。   幼崽绿龙……   岑羽把这又往他袖口里钻的小崽子捏着尾巴拉了出来。   凤·经历过大风大浪·已然成长·婷震惊:龙族光棍了这么多年,难得下了几条崽子出来,你敢这么动手的?   但见岑羽把绿色小奶龙拉出来之后,还拿手在他龙尾上弹了几下:“调皮。”   小绿龙这脾性十分独特,一出生便黏岑羽黏得不得了,一刻都离不开他,被掌心托着不够,最好是钻进袖口贴在身上。   贴不到,被拉出来,便尝试着往岑羽手腕上绕,长度不够,太小了,便转投手指,在两根手指上绕住,再伸了它点点大的舌尖,舔舔岑羽的指尖。   凤婷心底尖叫:好可爱!   她觉得不可思议:龙竟然是这样的?她原本以为新生的龙崽也如那只大青龙般凶悍。   岑羽笑,和凤婷聊起小花上头的一对哥姐:小球贪玩,龙妹哥控。   凤婷好奇,抬眼看看树上趴着的橙色龙崽:“小花呢?”   岑羽:“小花有些特别,是被我无意间当成种子种在地里,抽芽爬藤开花结果才孵出来。”   也许正因此,小花会开花,还喜欢爬树。   凤婷听得连连咋舌。   也是这个时候,凤婷向岑羽传达了长老们希望她传达的话:“我们凤族是靠生息河孵化凤凰蛋的。”   “可现在生息河快要枯竭了。”   “近来几乎没有小凤凰从河底游上来了。”   “小仙官,”凤婷改口,“岑羽君。”   她说不出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也没有如长老们同人谈判那样,许诺什么金山银山。   她只是用她平日对小仙官的态度,认真道:“可以劳烦你帮帮我们吗?”   请求完了,才道:“我也心知你有龙神,必然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能有,我凤族未必能满足你。”   凤婷:“但若你愿意帮我们,我们凤族一定世世代代记得你的好,为你编赞歌,为你传美名,再在族内族外为你搭建庙宇,日日香火供奉。”   凤婷:“哪一日你需要,我凤族必会拳拳相报,在所不辞!”   岑羽为这稚气的小丫头硬撑起的壮阔豪迈笑笑。   他连犹豫也没有:“可以啊。”   凤婷惊喜:“真的!?”   岑羽:“但先说好,我能孵龙,但我不保证我能孵凤凰,更不保证我真的能帮到你们。”   凤婷一脸雀跃,哪里还管其他。   岑羽:“我还有一个条件。”   凤婷:“你说!”   岑羽:“我要你凤族的一样东西。”   凤婷已经开始拍胸口打包票了:“没问题!”   岑羽却道:“这你说了不算,你族的长老们说了才算。你先去问问他们。”   凤婷满目天真,什么啊,他们凤族又没什么不能拿出来的秘宝,还用长老点头?   岑羽:“我要你们凤族神女身上的一块骨头。”   凤婷:!!!   ——   凤婷顺利完成任务,也顺利把岑羽的条件转达给了长老们。   长老们围在域长老家的大门口,传音商讨了一个晚上,终于点头。   用域长老的话:神女死了这许多年,只余一套骨架悬在凤窟顶,如今只要她出一小截骨头,便能轻松化解我凤族的难处,有何不可?   怎么,活着的公主可以为了大义被轻易推出去,不管她危险、死活,神女的骨头万不能受丁点委屈?   ——来自一位父亲切齿。   凤婷风风火火地跑回去,要把消息带给岑羽,一进家,大梧桐树下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小花绕在枝头,看着树下石桌上扭来扭去的绿龙弟弟。   凤婷四处扫了眼,疑惑地问树上的小花:“小仙官呢,你龙爹呢?”   小花头顶的花往岑羽住的小木屋转去。   凤婷抬眼往树上看,捧起被落在石桌上的奶龙,奇怪:“大白天的,他们进屋干嘛。”   屋里又没什么。   奶龙这么小,怎么能不管幼崽?   ——因为要卿卿我我。   小木屋里,岑羽被沧沉抵在屋内的那根梧桐枝上亲着。   直亲得他神魂瓢离。   亲吻的间隙,沧沉问他,为何会知道他想要凤凰的一截骨头。   岑羽被亲得哪里有嘴回,只能心底想,他就是知道了。   在生息河边,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听到声音,沧沉也没有告诉他,但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就知道沧沉为什么要来凤族了。   他醒来后便想,沧沉是龙神,要取死去的凤凰身上的一截骨头,整个凤族一拥而上都未必能拦。   这般磨磨蹭蹭,一直未取到,还不是因为他,想他开开心心地度个假,想尽量不要惊动凤族。   如今凤族有求于他,刚好,可以为沧沉要到那骨头。   “从前都是你为了我。”   “如今我也为你一回。”   沧沉感受到岑羽心底无声的心意,将亲吻愈行愈烈,龙尾都从袍角下不经意地露了出来,龙息大盛。   害得凤婷托着绿色奶龙捂着嘴就从家里拔腿跑了出来,跑出来之前下意识地把树上的小花夹在胳膊下一起捎上。   家门口的凤凰们:“……”   公主,你这一手一个龙的样子,可真娴熟。   跟龙这么熟的吗?   凤婷努力挽尊:本公主都当马前卒给龙神送上门了,可不得在龙面前好好表现,给他们带娃?!   ——   事不宜迟。   不久后,岑羽指头上绕着绿奶龙,沧沉肩头趴着小花,一家四口由凤凰们领着,一起步入了凤窟。   行到玄冰桥的时候,岑羽下意识抬头,原本还想事先问问沧沉,他到底要这么大的凤凰骨架的哪一块。   结果抬头一看,头顶玄冰之上空空如也,屁也没有。   走在旁边的凤婷咳了一声,传音解释:“知道你拿这个做条件,长老们答应之后,便立即把骨架收走了。”   主要还是怕龙神凭实力硬抢,抢完再带了全家跑路。   凤婷:但我龙爹与小仙官怎么可能是长老们以为的这种人?   凤婷唾弃长老们:“自己心是黑的,便觉得旁人的心也是黑的。”   岑羽哭笑不得:公主,你是凤凰,你这立场站错了嘿。   到了凤窟深处的圆台,今日围着圆台的生息河更细更窄了,如今连小溪都算不上了,只能算是一圈细水,更别提从水底游出凤凰。   果然,生息节过后,再没幼崽从河底飘出来。   如今凤窟深处堆积的这些凤凰蛋,赫然有了当初苍山龙洞那些龙蛋的影子。   长老们各个面如土色。   沧沉令他们通通退开,将圆台留给他们。   有长老质疑,这怕是不妥,留岑羽君可以,他们这些龙……   楹长老抬手制止,带头退出了圆台,领着一群凤凰站在远处的玄冰桥上。   但见岑羽坐到了圆台边、细水前,沧沉坐在他身后,将人半拥在怀中。   两只龙崽也在。   有长老疑惑:“这样真的可以?”   凤媛忍不住道:“可以了吧!?要留人的是你们,怀疑他们到底行不行的也是你们?!”   “神女祖宗要是知道如今你们这般纠结,当初怕是都要后悔选白凤做长老!”   男人,呵。   圆台上,岑羽和沧沉聊了起来。   先是聊他们坐挨的姿势,“这样不好吧。”   来办正事的。   接着聊到生息河孵蛋的原理。   原来当初除了神女是被父神造出来的,第一批凤凰,其实是神女在山林中丢下生息河后,河边的石头化成的。   那些石头化作公母凤凰后,便在河边栖息、繁衍,河水令他们情动,再助他们孵出幼崽,然后才有了如今的凤族。   至于为何如今的雏凤们都是靠梧桐枝滋养、从河中孵化,还得追溯到当年的凤凰神女身上,间或还与沧沉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   原来沧沉因休眠错过父神赏赐生息河,没得到血脉延续的族群,父神便想要龙凤结合,由凤凰诞下龙族的血脉。   凤凰知道后,直骂父神有病,她堂堂凤凰神,只因是个女儿身,便要退出战场回洞里给龙生崽子?   你还是父神,你怎么不去生?   你不生是不是因为你怕疼?   也因此,在得到生息河后,在见到栖息在河边的凤凰们延续血脉延续得如此艰难后,神女便祭出一半的法身与神力,灌入梧桐树与生息河中,令前者滋养、后者孵化,令母凤凰们可以不必承受血脉延续的苦楚、艰难,开开心心的在河畔与公凤凰交颈、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神女最后会战死——一半的神力都给了族人。   岑羽知道后,不禁扭头冲身后的沧沉看了一眼。   这么一算,归根到底,锅还得扣在你这大青龙头上。   大概也正因此,天道轮回,如今凤族生息河枯竭的果,得要岑羽这个龙神身边的人来想办法。   只是如今这第一步该如何下手?   岑羽还真没什么头绪。   沧沉淡淡道:“怎么孵龙,如今便怎么孵凤。”   岑羽传音,避着远处玄冰桥上的那群凤凰:“万一不行。”   沧沉:“不行便不行。”走便是了。   岑羽坐在沧沉身前:“我条件都提了,跟夸海口没什么两样。”   现在那群凤凰一个个看着,还都翘首期盼。   沧沉看着身前的岑羽,淡定道:“那便不是你不行。你不行,如何孵了这许多的龙崽?”   沧沉肯定的语气:“是他们凤族的蛋不行。”   岑羽忍俊不禁。   玄冰桥上,长老们全都冷着脸。   该是最严肃的时候,他们作何调笑?   岑羽不笑了,后肩抵着沧沉,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他的冥想与孵龙一样,先是将意识调出,去到这洞窟内千千万万的凤凰蛋。   他原本觉得未必进得去,结果一下便进去了,进入之后,在那片黑暗中,岑羽开始在心底构造他想象中的凤凰出生的场景。   怎么能是从河里飘上来?胎生的有羊水,幼崽习惯了水环境,从水里孵出来还可以理解,蛋生便不必如此了吧?   再者,凤凰浴火而生、浴火而生,梧桐枝上滋养完了,正好有木头,一包火点了烧起来,不就是“浴火”了么。   浴了火,蛋壳融化,雏凤正好孵化出来。   这样孵出来,就没那生息河什么事了,枯就枯了吧,反正有火,火只要有木头,点之不尽,烧之不竭的,还用操什么蛋没办法孵出来的闲心?   完美!   就在岑羽肩靠沧沉闭目冥想的时候,忽然间,凤窟内,玄冰桥旁早已被滋养成熟的蛋,忽然全都浸浴在烧着的梧桐木的赤焰中。   这一道道赤焰在座座玄冰桥旁构成了接连相交的火海,映照得整个凤窟赤红一片。   玄冰桥上,凤凰们惊愕不已,有长老阴谋道:“他们难道想毁我凤窟!”   “才不是!”凤婷大喊,接着伸手指向离他们最近的梧桐枝,“快看!是雏凤!”   火里烧出了雏凤!   长老们惊愕不已地抬眼看去,满目动容:“凤凰!真的是凤凰!”   只是——   凤婷嗅了嗅鼻子,怎么一股烤肉味儿。   圆台上,岑羽闭着眼睛,还在冥想,只是想着想着,又给想岔了。   他想,浴火孵蛋可以,但那火的火候是不是得稍微控制一下,太旺了还不得把小家伙们烤熟了。   停!打住!   想什么烤熟,你想了可就得真的熟了。   又不是烧烤。   停!   不要想烧烤,这个时候没烧烤的事。   岑羽脑内的自动联想功能:   烧烤——烤肉——香喷喷。   岑羽的面孔映着围绕圆台的火光,鼻尖下嗅到了熟悉的烤肉味。   岑羽:“……”   好吧,不要深究细节。   孵出来最重要。   身后传来沧沉的轻笑:“凤凰若是知道……”   岑羽都没敢睁眼,只怕自己一睁眼,看到的都是火里架着的烤凤凰。   他闭着眼睛,拿肩顶了顶身后。   不许笑话他。   沧沉揽着他的腰,用鼻尖亲昵的刮了刮岑羽的额发:“势必要夸你,做了她想做没敢做的事。”   ——许多年前,早古期。   山林中的生息河河畔,凤凰鸟们在河岸边踩着水嬉戏。   凤凰与沧沉、白虎一起,腾云站在高处,往下看去。   若白:“这便是你为你族人挑选的繁衍之处?”也太随意了些。   凤凰对着脚下,露出深思的神色。   若白:“想什么呢?”   凤凰啧了一声,转头问若白与沧沉:“烤凤凰得是个什么味儿啊?”   若白噎了一下。   沧沉淡漠道:“抓一只烤了。”   烤完便知道了。   凤凰摇头:“算了。”   她无所谓,烤就烤了,就当烤鸡了,父神那老头子要是知道了,又得念叨她了。   “走了走了。”   这口福还是留给后人吧。   凤凰暗自吸了吸口水。   肯定很香。 第45章   凤窟内飘满了烤肉的香味, 烧得灰黑的梧桐枝上,桀桀待哺的雏凤一只一只又一只,几乎全是红彤彤的雏羽, 即便有几只在出生的时候没留神被烧焦了屁股和翅膀, 也不妨碍它们全是小凤凰这个事实。   长老们哪里顾得上什么烤肉香、什么新生的羽毛被烧了,见了雏凤,全都欣喜地忙碌起来, 在梧桐木和玄冰桥之间来回迎接这些小家伙。   连凤婷都边咽着口水边帮忙抱小雏凤。   很快, 更多的凤凰被召唤进凤窟帮忙。   一时间,凤窟深处跟夜市大排档似的,肉香味与喧嚣声交杂,间或还有小凤凰的嗷嗷叫唤。   圆台上,深藏功与名的岑羽咽了咽喉咙。   沧沉问他:“想吃肉了?”   岑羽:现在不是吃肉的时候。   他站起来, 向某座玄冰桥上看了过去。   楹长老一眼对上岑羽的目光,立刻便懂了。   他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玄冰桥上, 片刻后, 人来到了圆台上。   绕着圆台的生息河又细了许多, 但已经无关紧要了。   如今这一下“烧”出来的凤凰比从前一年生出的雏凤都多, 凤族的血脉繁衍有了新出路, 便连长老也不在意那将要彻底枯竭的生息河了。   楹长老现身圆台,先是以凤族的礼节恭敬地对着岑羽拜了拜,而后抬起手, 双手奉上了岑羽先前索要的那样东西——   神女的一小截骨头。   楹长老:“仙君先前并未细说要哪一块骨头,我等族人亦不想破坏神女骨架, 我便自作主张, 取了尾骨最末的一截。”   言下之意, 征询岑羽,这一块可不可以。   岑羽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毕竟这骨头是沧沉要的。   他转头看沧沉,沧沉已经隔空冲那骨头抬了抬手,收下了那一小块骨头。   如此,凤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沧沉也拿到了凤骨,皆大欢喜。   也就是这一下出生的雏凤实在太多,日常在凤窟守护的长老和年轻凤凰们齐上阵,也人手不够地忙得脚不沾地。   这还真不能怪岑羽,他的技能就是哪个蛋成熟了孵哪个蛋,要怪只能怪生息河枯竭,罢工似的,害很多梧桐木上的凤凰蛋熟了也只能继续挂上面。   这下好了,一下孵了一大堆。   一夜间,整个山林如生息节当天那般,全民出动接凤凰。   凤婷头顶顶一个,肩上各窝一个,怀里还抱着三个,跑在街上大喊:“芸姐姐!快来接你家娃!你家五个都生啦~!”   不远处一个树屋咚一下被推开了窗户,一个年轻女子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满脸震惊:“不是该一年孵一个吗?怎么一口气全孵出来了?”   头收回去,窗口飘来女人的咒骂:“都是你个挨千刀的!回回生息节拉着老娘去河边搞搞搞!搞你个头的搞!现在一口气五个,我看你奶完孩子还能有命搞。”   从树屋上急急忙忙跑下来一个年轻男子,边被骂着边迎上凤婷,把那五个崽子全接了回去,神色虽是震惊的,眼底却满是欣喜。   凤婷喘着气:“别高兴那么早,一口气五个的又不止你家,赶紧的,马上去弄露水,再晚你家娃儿只能饿肚子了。”   “等他?别说露水,菜都凉了!”   屋顶上,一只凤凰展翅向林中飞去。   凤族迎来雏凤潮,全民出动奶孩子,辛苦自然是辛苦的,但偏居山林的凤凰们原本便重视血脉与繁衍,比起生息河枯竭,养育雏凤的辛苦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这么一来,如今街头巷尾买卖的再没什么繁衍用品,多是养娃的物件,吃穿住行,无一不全。   连夜市那间看四神的小黑屋都关了,如今开始改卖露水、琼汁。   岑羽心底哼哼,卖露水琼汁?谁有他专业?   转头便摆摊,把玉露台的招牌打了出来,又传音和小周殿官远程商议了一番,很快打出了专供凤族的雏凤琼汁,卖得十分火爆。   小周殿官算账算到手软,也万万没料到他家殿主出门玩儿一趟都能大赚一笔,很是诚心地猛赞狠夸了一通,再高呼殿主辛苦了。   当是时,岑羽正靠在沧沉怀里吃红果,压根没去摊位上——域长老家的管家十分的勤快,早把开店、摆摊、买卖的活儿全接手了过去。   用他的话:仙官孵蛋,必是损耗精力无数,在凤窟那么辛苦了,出了凤窟便好好歇着吧。   要忙什么?放着我来!   岑羽刚好乐得轻松。   而如今他与沧沉彻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该做的都做了,便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正儿八经,也不会回避什么了。   这龙的男色,他就是喜欢!   先前绿奶龙出生,他又要去凤窟给凤族孵蛋,事儿赶事儿的,那一晚之后再没好好亲密过,如今……   小木屋门窗紧闭,黑灯瞎火。   不多时,一个绿色的指环从树顶被高高地抛了下来。   哦,不是指环,是奶龙。   小花窝在树上,眼看着它弟自由落体,最后啪一下摔落在树下。   小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这弟弟可真黏人,难怪大青龙要赶它。   很快,小花又往树上看了过去。   只见那黏人的绿奶龙跟条毛毛虫似的,一拱一拱地爬在树上。   坚持不懈!咬死要黏!万里长征终不悔!   冲丫——!   凤婷回来了。   回到家里,谁也没见着,连管家与家中的帮工都不在,只看见院子里大梧桐上的小花,以及小花看着的……   凤婷看看“毛毛虫”,看看树顶的门窗紧闭的小木屋。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化出原身,背后背着小花,鸟喙啄了树上的“毛毛虫”,带着这两只小崽子飞走了。   凤婷:命啊,这就是命啊。   给她龙爹带娃的命。   凤婷展翅在空中飞着:姐姐带你们出去玩儿!   凤族之行即将结束,离开前,岑羽特意撇下沧沉,也没带龙崽和凤婷,独自出去逛了逛。   他逛到了那家书馆。   书馆老板见了如今露出真身的小仙官、岑羽君本人,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哪里放,连忙内屋好茶侍奉。   岑羽喝着茶,先恭喜老板:“新书是不是快出来了。”   ——《龙神的宠爱之同游凤族》   老板笑得嘴巴都咧开了,这位可是他们书馆的财神   爷。   尤其这趟见过了龙神与岑羽君本人,亲眼目睹了二位的风采,日后再卖书的时候,连画像都能一并附上了。   这本《龙神的宠爱之同游凤族》,必能比上一本《同游不拒山》卖得更火爆!   岑羽走的时候,书馆老板又悄摸摸给他塞了几本书,挤眉弄眼:凤族民风开放,于那事上最有心得体会。   书馆老板给岑羽的,便是整个凤族畅销多年的、每个成年凤凰人手一本的榻上宝典。   老板:祝福!   岑羽把书在芥子里放好:必须的!   临走的前一晚,凤婷来小木屋,窗户外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岑羽推开窗户。   凤婷坐在窗边的枝头上。   她没晃腿,她一脸正色。   她在展现她经此一役已成熟了许多,既然小仙官不是真的小仙官,他爹也不是真的他爹,那如今的她,也不是从前的凤婷了。   她是凤族公主!   凤族公主是要与龙划清界限的,龙宠爱的仙官也一样!   凤婷虎着脸。   岑羽笑,递过去一个轴册,凤婷垂眼看了看,依旧一脸严肃,没接。   “你龙爹的亲笔墨宝。”岑羽挑挑眉,“不要?”说着就要收回。   凤婷赶忙伸手接过,瞪眼:“谁说我不要?”   展开一看,笔锋锐利的一个字:乖。   凤婷立刻便高兴了,欢欢喜喜,又是从前的样子。   她前些日子一直忙,都没得空跟岑羽说说话,也是因为年纪小,觉得龙凤有别,又觉得小仙官隐瞒身份是骗了她,心中十分的别扭。   如今他们快走了,凤婷想别扭也没人可别扭了,便来提前同岑羽告别。   又告诉岑羽,她爹被绑之后,一直被关在这棵大梧桐树里,那一日他们谈心说的话,她爹都听到了。   因此她爹并未怪罪她这些时日的胡闹、和与龙神的亲近,反而比从前待她宽松、温和了不少,还说哪一日若她想见母亲,会带她出去,跋山涉水地寻一寻,了却她的心愿。   凤婷耸肩:“我才不想呢,我有我爹就够了。”   又满脸纯真道:“我还有小仙官你,还有我龙爹,还有小花妹妹和龙弟弟。”   凤婷:“你们我都喜欢!”   岑羽笑:“我们也喜欢你。”   凤婷惊喜:“呀,你喜欢我啦。”   顿了顿,嘀咕:“不过我龙爹怕是不会喜欢我。”   她既不强大,还骂过他鳏夫。   不过没关系。   凤婷对着月色晃晃腿:我叫他爹啦,就当还债啦。   做爹的总是要原谅女儿的。   岑羽逗她:“快喊我一声‘娘’。”   凤婷吐舌头:“略略略。”   次日,凤族为表谢意与感恩,摆了不小的阵仗,来河边送岑羽和沧沉。   岑羽这趟没要别的,只让凤族将玉露台在这边的分店保留好,日后一家卖酒,一家卖琼露,收入尽归玉露台,凤族便不要分账了。   楹长老恭敬地应下。   至于日后凤族雏凤的孵化,岑羽与长老们说好,半年来一次,或者有空过来玩儿,便顺手给他们孵了。   长老们这时候便无比庆幸岑羽君是龙神的人。   也只有这法力无边、至高无上的大青龙,可以确保岑羽君的安然。   载着龙神一家的小船摇摇晃晃地飘进雾中,凤婷在岸边冲他们挥手:“再见——!再见——!”   忽然间,她脖子上现出了一个小吊坠。   她惊讶地低头。   这坠子她认识!   那日巡街的时候,她龙爹买的。   给她了?   怎么给她了?   域长老走近,几位长老围过来,惊讶地发现,那水滴状的玉坠中竟嵌着根七彩凤羽。   那是!   那是神女的冠羽!   也是沧沉和岑羽,一起送给凤婷的离别礼物。   小船上,岑羽靠在沧沉怀里,笑道:“看来你很喜欢凤婷这个白得来的乖女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龙神把谁放在眼里过。   沧沉并未多言,只是垂眸,将又开始往岑羽袖子里钻的绿奶龙拎出来,随手丢尽了河里。   岑羽:“!!!”   忽然一顿,才发现少了什么。   岑羽扭头看身后早已看不见的岸边:“小花呢!?”   又赶紧看向奶龙被丢的那处,只见河面上一个绿色的小马达,拍着水坚毅地跟在小船后面。   岑羽:……   他真是睡男人睡飘,龙崽如今都管不好了。   沧沉却哪只崽子都不在意,反正一个喜欢树,凤族待着就待着,一个锲而不舍地黏人,怎样都不会丢了。   雾气浓重,四下无人,沧沉索性扯开了岑羽的腰带……   被吻住的岑羽:“唔!”   凤族。   小花自己变回了猫的模样,头顶顶着朵小花,跳上了树,跳进了凤凰们软羽温香的怀中。   凤凰们咯咯咯地笑:“龙族的小公主,你两位父君都走了,你怎么还在啊。”   小花舒服地躺在凤凰们的怀中,头顶嘭嘭嘭地开着花。   —   岑羽和沧沉的那条船,在大雾中飘了好几日才飘到凡间的河边。   岑羽下船的时候脚下一软,被沧沉扶住。   扶就扶了,这男人还幽幽地问:“晕船?”   岑羽:……   晕床!   扯他腰带的时候还哄他什么等船到了岸边就结束,他竟也晕头转向地信了。   好了么,这船便在大雾里连晃了好几日,晃到今日才到岸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岑羽心底:真爽啊~   咳。   至于那绿色的奶龙,早游不动了,树叶上一趴,飘飘荡荡。   船到岸边的时候,树叶也托着它飘到了岸边。   岑羽赶忙把小家伙抱回来。   一捧到掌心,小家伙立刻又生龙活虎地往他袖口钻。   岑羽原本不懂这新生的龙崽为何这般黏他,此刻忽然福至心灵地懂了。   这小家伙是在他与沧沉亲密无间的情况下被孵出来的。   就像小花由种子发芽结果长成,会开花一样,这绿奶龙也随了出生时的独特境况,也想要跟人亲近,便分外的黏他。   好吧。   岑羽将奶龙首尾相衔地环上手腕。   奶龙安心地睡了。   “现在去哪儿?”回天界?   岑羽问沧沉。   沧沉在空中变出一道景象,景象中是一座高檐灰瓦、金窗玉雕的屋舍。   屋舍门额上题着两个字:和气。   和气生财的和气。   岑羽不解。   沧沉:“妆奁。”   岑羽一顿,原主母亲的妆奁?   岑羽看着那间不知作何用处的“和气”,问沧沉:“那是在哪儿?”   沧沉:“无尽无妄深渊。” 第46章   去无尽无妄深渊之前, 岑羽主动提议先回一趟天界。   要知道他从前只兢兢业业孵蛋带龙崽,几乎不主动提任何要求。   难得开这个口,沧沉自是即刻应下。   岑羽一路欢欢喜喜, 任谁看了,都会知道他心情极好。   沧沉看看这样的岑羽, 神情再淡,亦是满面春风。   这二位就这样回到了天上, 正与近些日子乌云压顶、处处溢着阴郁之气的天界截然相反。   ——自从上次天君跪过幽明殿,再被龙神招来风雨雷电狠狠地蹉跎了一番之后,天君也跟凤婷一般,一夜“成长”了。   天君“成长”了, 天界和诸仙却倒霉了,日日被天君周身的低气压围拢着,别说什么宴请聚会,如今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小仙之间更是传闻,天君如今为了自省,连葡萄都不吃了。   “啊!?不是说天君的原身出生在葡萄藤,日日都离不开葡萄吗?”   “谁知道呢。约莫是上次龙神动怒, 给天君罚了个狠, 天君吓得连葡萄都戒了。”   岑羽才不管这些,回了天上,直奔内庭。   内庭正是休沐的时候, 根本没人。   侍官通报天君, 说岑羽君和龙神回来了, 正往内庭去, 天君忙不迭地换了袍子往那儿赶。   等他到的时候, 岑羽与沧沉已经在了, 两人正在内庭几个仙官的注目下,观赏庭内一株盆栽的葡萄藤。   岑羽:“还是小花做藤的时候好看些。”   沧沉:“自然。”   岑羽:“这是什么藤啊?”   沧沉:“葡萄。”   天君那到了内庭就下意识往君位上黏的屁股赶忙撅了起来。   他坐什么?龙神还在下面站着呢。   天君正要步下玉阶,岑羽转头看到他,热络的语气,喊了他一声。   天君脚下一顿,目光往岑羽身旁的沧沉脸上看了一眼——经历过上次的罚跪,面对他们,一时不知该端出什么样的神情。   岑羽伸手示意道:“您打住!”   天君疑惑地站在了玉阶上。   内庭的侍官、仙官们全望了过来。   沧沉也看向了岑羽。   但见岑羽两手兜在袖中,一副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样子,对着高处玉阶上的天君道:“臣下有要事来同君上秉明。”   天君衣袍下的膝盖悄悄地抖了抖:那声臣下,他担不起。   可见幽明殿那一跪,并没有白跪。   但这么多人看着,他堂堂天君,总不能反过来对一个仙官恭敬。   龙神在旁边陪着,他又不能不恭敬。   天君两脚分跨两级台阶:为难。   这个时候,沧沉一个眼神,令他麻溜地坐回了君位。   天君暗暗咳了咳,稳住自己,端出平日在内庭时的样子,问岑羽:“有何要事?”   岑羽学着朔悦平日里用的天界礼节,对天君抬臂拱手:“回禀天君,臣下自此下界,又孵龙崽一条。”   说着,亮出手腕上绿汪汪的“手环”。   天君:“!!!”   众仙:“!!!”   换了从前,此刻必然是平地一声雷,炸起惊涛无数:天呐!岑羽君又孵龙了!这次还是条绿的!   天君:赏!   然而经历过幽明殿的罚跪,外加近来天界氛围压抑,侍官仙官们闻声不知该如何反应,天君也顿住了。   再孵龙崽,这是天大的喜事,本该高兴。   可一方面,龙神陪着岑羽君亲自进庭告知,这是何意?   另一方面,天君跪完之后,已经彻底掂量清楚了岑羽的分量,也彻底明白了自己插手什么都插不到龙神和龙族那边的现实。   既然如此,他还赏什么?   有什么立场赏?有什么资格赏?   是他给的帝君没有,还是帝君那边缺他那点三瓜两枣。   没看上次给龙崽办酒的时候,龙神都陪着去到瑶池边,拿封赏的宝物喂鱼了吗。   一时间内庭鸦雀无声。   岑羽半点没疑惑这气氛——从他上天开始,只要他在的场合,哪次气氛不是怪怪的。   他在乎这?   他是在等天君。   天君不言,岑羽便露着手腕的龙崽,鼓励地眼神看过去。   天君:?   岑羽:说啊。   天君:?   岑羽:说啊。   天君无可奈何地看向了沧沉。   沧沉神色不变,只眼尾微微压了些几不可见的警告。   天君咽了咽喉咙,实在没办法,只能传音给岑羽,悄悄问:“呃……岑羽君可是有什么想要交代本君的。”   岑羽循循善诱:“从前我孵了龙之后,天君你知道了,都会说……”   天君:“……孵得好?”   岑羽对着天君摇摇头:不是。   天君:“……孵得妙?”   还孵得呱呱叫呢。   岑羽再摇头。   天君:“……赏?”   岑羽抿着笑点头。   天君更纳闷了,这是来讨赏的?   他从前赏的不都是给他在瑶池喂鱼喂了吗?   还是他这边有什么是龙神没有的?   沧沉在,就如宝剑架在脖子上,天君再迟疑,也只能坐在高处,缓缓地、不确定道:“……赏……?”   岑羽微笑点头,依旧是鼓励的神色。   天君的语气坚定了些许:“……赏。”   岑羽再点头:继续。   天君抻起背,正色:“赏。”   不够。   天君终于拿出他从前获知龙族又诞下一崽之后的神态,气沉丹田、气势磅礴,展臂抬手:“赏!”   “赏!重重地赏!”   声音如气海,从内庭直达第九天。   岑羽笑眯眯,拱手作礼。   从前在天界,他傍个龙神孵个蛋就跟上天恩赐似的,他一个没有内丹还能飞升的凡人得处处谨慎、时时自持,接个封赏都好像他原本不配一样。   ——他那套生存之道有用不假,但也束缚他太多。   但如今不了。   尤其这次去了趟凤族,他也“成长”、内心有所精进了。   如今他不想要那么多的束缚了,他也不要一步步按照生存之道来,再把自己绑得死死的了。   他要顺畅地活着,要自在地孵龙,要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   要想撸尾巴就撸尾巴,想舔男色便舔男色,想睡男人就睡男人!   用凤婷的话:去他妈的,他龙族光棍几十万年,如今能有崽,这功绩难不成是他天界的恩德换的?当谁求着给他龙族孵蛋吗?   凤婷:赏?当然得赏!你不赏谁给你丫孵蛋?白孵的你怎么不去抢呢?你抢你抢得出龙崽吗?你抢不到、你还孵不出来,又想要崽,可不得好处大大的多!   如今沧沉给了许多,连肉身都拿出来偿了。   天君这边,天界这边,既然想叫后人觉得龙族血脉繁衍、族群建立是这代天君、天界的功劳,想要占这点功绩,自然更要拿“好处”出来。   如今,岑羽便来正大光明、理所当然地拿这些。   给他的东西他用不上、对他没用又怎么样?   给他就是给了,给他就是他的。   他如今拿多少都是他该得的。   他那么多崽子呢,幽明殿还有那一堆堆的龙蛋呢。   大不了等这些崽子们都自己独立出去单独劈山开府了,他当开府礼,连同狐老的地契一起,每条龙都分一点。   赏吧,赏吧,多多的赏。   不久后,内庭的仙官们都散了,岑羽把侍官端来的宝物,一个个塞进袖口的芥子。   天君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看着。   岑羽塞着宝物:“哦,对了,瑶池的鱼虽然吃宝物,但那些宝物它们消化不了的吧?”   天君:“……不假。”   何意?   岑羽:“那都把宝物取出来吧。”   天君一顿。   端着盘子的侍官忙对岑羽道:“仙君可能不知,那彩鲤吞了宝物,轻易是不会吐出来的。若是想取宝物,只能剖肚……”   沧沉也从盘子上拿了一样宝物,帮岑羽塞,闻言淡淡道:“那便剖。”   侍官咽在喉咙里的下一句:但那些彩鲤都是天妃的,剖不得。   如今剖不得也得剖了。   侍官苦着脸看向天君:他不是在提醒让剖,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天君:“……剖。”   彩鲤而已。   能拿来哄天妃,还不能拿来哄岑羽君吗?   龙崽要紧。   不。   岑羽君要紧。   先紧着岑羽君!   不过岑羽并不是个仗势欺人、仗龙欺君的性子。   何况不将自己推进生存的死胡同一直是他的底线。   穿越在外,能少一个敌人便少一个敌人。   事后,岑羽特意撇了沧沉,在内庭外一个仙气飘飘又无人的地方,搭住天君的肩膀,哥俩好的拍了拍,边走边道——   “我心知你瞧不上我,觉得我一个凡人,内丹都没了,怎么还能用这样的运气给龙族孵蛋。”   “不过这本来就不重要,不是么。”   “我只要能把龙一直孵下去,在你坐在君位的时候,令龙族血脉得以自然繁衍,再令他们这些龙子龙孙开山建府,乃至做出一番对天地对后人有用的作为,再让后人把这番龙族创建族群的功绩记在你头上,不就行了?”   “其他的,能有什么?”   “我就算以肉身登仙又如何?无非就是籍册上多我一个,幽明殿多我一个,玉露台多我一个。”   “籍册上多我一个能如何?”写个名字的事。   幽明殿?   那本来便是沧沉在天界的地盘儿。   玉露台?   如今生意好得小周殿官都要喊他一声财神爹。   岑羽搭着天君的肩膀:“何况我来了这天上后,拢共呆了几日?”   龙妹出生后,先是去不拒山,后又离开天界去了凤族,很快又要启程赶往无尽无妄深渊。   等日后离开了深渊,指不定他与沧沉又要去哪里边游玩边孵崽。   岑羽给天君开阔思路,顺便洗脑:“我人都未必在这天上,给我些好处,让我担一些虚名又如何?”   那些虚名给了他,既无实际用处,还能顺便拍拍龙神的龙尾,有何不可?   总好过战战兢兢地往幽明殿门口一跪,沧沉不高兴,众仙还背地非议。   岑羽最后拍拍天君的肩膀,诚恳且洒脱道:“换个思路是不是海阔天空?”   兄弟,出来混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当日,岑羽领完赏,幽明殿取了蛋,再去玉露台转了转,便携手沧沉离开了天界。   瑶池旁,天君一脸深沉地站在,欧阳天妃哭哭啼啼地在旁边,几个侍官正把那百来条剖了腹的彩鲤拖走。   许久后,欧阳天妃哭够了,正要拿她那双娇嫩的柔荑往天君身上搭去,天君忽然侧身避让,转身离开。   欧阳天妃惊诧:“君上?”   天君回到内庭,吩咐侍官拟旨:   岑羽孵龙有功,特赐上仙之位。   而做到上仙,封号、称谓便可去到凡尘,由凡人开庙、歌颂,香火供奉。   只是这封号和凡间的称谓都不太好取,总不能也跟天上的仙官那样,直接称一声岑羽君。   好在凡人会根据美名和仙人的事迹自创称谓。   于是,当岑羽和沧沉去到无尽无妄深渊的时候,岑羽在凡间已经得了一个“龙惜君”的美名,庙宇供奉的香火,全部都是——   求子嗣,求情缘,求财运。   受香火供奉的天界的其他上仙:唉,自从凡间供上了龙惜君,他们的供奉便少了许多。   算了,只当那些香火都转给龙神了。   然而他们忧愁着,想要喝酒,还得去玉露台的门市买。   门市接待的小仙官见他们愁容满面,还给他们极力推荐打着龙神与岑羽君噱头的那些酒。   说什么,喝了转运,要财有财,要情缘有情缘,要子嗣有子嗣。   小仙官:“哦,我们殿主近来位列上仙了,凡间的香火那叫个旺,诸位上仙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今喝了我们这酒,还能顺便求香火。”   众仙:…………   不信邪都不行。   一个上仙:“给我来一壶,不,一打。”   另一位上仙:“给我来十打。” 第47章   无尽无妄深渊, 世间浊戾之气的汇聚之处。   与清流之下的“天上天”呈截然对立之势。   在地底深处的最角落。   与阴曹殿相近,却是谁都不管的地界。   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有, 正道人士也可以过来为大道、为钱财、为修炼劈除浊戾,亦或按着阴曹殿的追击榜,来此处搜寻逃脱的鬼怪,以求换取资源钱财。   时日久了, 原本毫无开化的此处竟也劈出一块各方人士聚集、生息的闲地。   只是那闲地也就小半个镇子那么大, 里头拢共也只有一些吃喝、售卖物件的商铺, 还多是外间混迹不下去、才来此处的妖魔鬼怪在经营。   其中最大最精巧的一间屋舍, 便是“和气”。   “和气”最早是间当铺,典各方人士来深渊清除的浊气、捕抓的异兽、追击的在榜鬼怪,乃至大家随身携带的佩剑、宝物、灵丹。   时日久了, “和气”汇聚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多了,便积攒了不少或真或假、或半真不假的小道消息。   “和气”便也开始卖这些消息。   随着买卖消息的人多了, 不多久,又开始有人在“和气”挂单, 花钱托人寻找所求之物或完成所愿之事。   如今的“和气”更是既典当也买卖, 既帮人寻求所求之物,也替人代售想卖之物。   ‘和气’那位ha|蟆|精老板更是知道着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暗中进行着许多隐晦的交易,还认识着寻常人想都未必能想到的大人物。   比如,白虎神若白。   但如果可以, ‘和气’的老板巴不得这辈子都没有认识这位远古神过,毕竟当年若白为了情爱屠深渊的时候, ‘和气’直接便给屠榻了。   那一年, ‘和气’的老板别说赚钱, 本都亏到老家了。   等‘和气’再建,老板便将追杀白虎神挂上了帮人|消|灾榜的榜首。   本来这榜首挂着,也就深渊这处的人知道,深渊距离不拒山所在的九重天更是遥隔千万里的千万里,更不会有人不知死活的把这事传进白虎神的耳中。   于是这“宰了白虎神”的榜首,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挂了许多许多年,挂得从未有人摘的牌子都生灰了。   结果好死不死,朔悦从天界跑路了,跑的时候被龙神传音,令他去凡间寻一个妆奁,朔悦边跑边寻,没寻到,便去了无尽无妄深渊。   他想着人间寻不到的物件,深渊或许能有消息,没有消息,他便去‘和气’挂个单,让人替他找找。   人多力量大嘛。   这么一来,追着朔悦来的若白,看见了‘帮|人|消|灾榜’的榜首。   这次‘和气’没塌,和气的老板塌了——被若白提到面前,一脚踩在背上。   这个时候,老板手里的那些小道消息救了他自己。   他趴在地上、若白脚下,蹬着腿,哇哇大喊:“日前一位长相颇俊的小公子来我这处,托单挂了个牌子,寻一个妆奁!那位小公子,想必神上是认识的!”   若白幽幽道:“你知道的挺多。”   说着脚下踩重,一点不在意这老板知道的多还是知道的少,又或者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有关白虎神的秘密。   老板赶紧再蹬腿,哇哇大喊:“公子是神上的宝贝儿,公子所求,神上若是在意,‘和气’必为神上赴汤蹈火!”   若白原本还想,“公子所求”,什么所求?朔悦来深渊,到底在寻什么。   老板将朔悦挂单的牌子拿过来,说是一个妆奁。   若白看牌子里倒映的那妆奁的样子,心道这不是岑羽在找的他母亲的妆奁么。   狗屁“公子是神上的宝贝儿”,那龙的宝贝儿还差不多。   正要再把那老板踩回来,老板早已在‘和气’附近的一间客舍寻到了朔悦的踪迹,寻过去,一把抱住了朔悦的腿。   若白跟着老板在朔悦面前现身,一见朔悦,顿了顿,当即敛起要宰人的神色。   老板这才保住了小命。   只可惜老板不知道,他面前这位小公子如今被龙神托了事,便是代表了龙神。   他抱住朔悦的腿,便是抱住了龙神。   而龙神一点没比白虎的道德情操高尚到哪里去。   抱腿?   可以,妆奁交出来。   没有?   寻不到便提头来见。   朔悦在传音中领了龙神的意思,一手拿着鸡腿,一手变出把剑,往老板脖子上一架。   老板痛心泪流:刚出虎爪,又进龙窝,命苦!命苦啊——!   没多久,妆奁便被顺利地寻到了。   寻到了,老板原本是准备直接拿给朔悦,好叫朔悦早些拿了妆奁离开,也好早点送走那两位吃骨头不吐皮的远古神。   哪成想,若白不许。   朔悦拿了妆奁又得跑,跑了他又得追,他追得这般辛苦,那龙倒是挺会坐享其成,轻松拿到妆奁哄宝贝儿?   不拿走,朔悦还得在‘和气’这么耗着,朔悦耗着,他最多也就耗着,连追都不必了。   于是那妆奁被寻到后,一直摆在‘和气’。   原本这么摆着,哪一日龙神来了,妆奁也就被取走了,最多沧沉要取的时候若白又不肯,两个远古神在渊里再打上几天。   然而朔悦很想早点拿了妆奁跑路,便悄悄撺掇老板,将妆奁拿出来做“夜拍”。   所谓夜拍,是‘和气’每七日会从仓库里拿些东西出来卖,卖的时候多方竞价,价高者得。   因为在深夜进行,便叫夜拍。   本来朔悦是想神不知绝不鬼地将妆奁混在夜拍的物件里悄悄拍走,溜之大吉。   哪成想,那一日的“夜拍”,忽然冒出个同朔悦竞价的。   朔悦无论出多少,那包厢内的不明人士便跟着出。   那一场,为一个妆奁,几乎喊上了天价,围观者都看得群情激奋。   而“和气”的规矩是,为防互喊高价是在斗气,导致流拍,相互喊价一炷香后,便要喊停。   喊停后,两方在大家的见证下,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合适的价格,然后,抽签。   谁抽中,东西归谁。   原本朔悦是准备联合老板出千的。   开玩笑,那妆奁本就是他为龙神和岑羽千辛万苦地跑了这一趟寻来的。   夜拍竞价原本便只是为了把东西从白虎神的眼皮子下面拿走,谁真的要出价了,还抽签?   赶紧的,妆奁给他,早拿早走。   然而事事难料,朔悦如何都没想到,老板在这期间还动了歪心思——   他确实在抽签的时候叫手下人出千了。   但不是出给朔悦的,是出给了同朔悦竞价的那位。   只因老板觉得,把那妆奁拍给了朔悦,朔悦是能拿着妆奁跑路了,但白虎神扭头还是得怪罪他。   但若是顺着夜拍,将妆奁给包厢中竞拍的那位,那位拿了妆奁离开了,朔悦得去追,朔悦去追了,白虎神也得走了。   届时白虎神若是问起,只把责任往想偷偷拿妆奁跑路的朔悦身上一推,推得一干二净。   老板这心思当真是七窍玲珑,不愧是‘和气’的老板。   可惜老板的命,是真的不好。   朔悦没抽中签、“意外”错失妆奁不假,但那位得了妆奁的,压根儿没走。   他不但没走,还将妆奁挂单,送上了‘替人完愿榜’。   这下非但朔悦没走,质问他为何抽签没中,白虎神也站在‘替人完愿榜’前,幽幽道:“听闻龙神近日带着他的宝贝儿游完凤族,准备启程过来了。”   若白赞许地神色看着老板:“你能将他寻的物件,从库房搬出来,送到别人手里,再挂到这里,胆子着实不小。”   若白抬眼,赏心悦目地看着这间金碧辉煌的‘和气’,微笑:“不若你现在就猜猜看,你这铺子,从今日开始,还能再存活几天。”   老板:“……”   若白又道:“你偷偷弄这么个夜拍,能顺利把妆奁给朔悦,令他欢喜,便也就罢了。”   若白:“如今妆奁到了别人手里,还挂上了榜,你再猜,朔悦此刻见了你,会是个怎样的心情。”   老板:“……”   若白:“他可是本君的宝贝儿,他心情不妙,便是本君心情不妙。你再猜猜,若他哪日同本君撒个小娇,再顺便小小的怪罪一下你,本君要不要给本君的宝贝儿出气?”   老板:“……”   命,太特么苦了!   更苦的是,那位包厢中通朔悦竞价的,大名正挂在阴曹殿的追击榜上,且排在前五,老板照样开罪不起,既无法同那位商量,能不能把妆奁拿回来,更不敢把那位挂的单,从完愿榜上撤下来。   他倒是挺想白虎神为了他的宝贝儿,出面同那位打起来,然而白虎神一眼勘破他心中所想,笑笑:“宝贝儿若来同我说,我自是要动手的,宝贝儿不说,我费那劲?”   老板:“……”   去到朔悦面前,朔悦擦着剑,叹:“届时龙神亲临,知道了,若要动气宰点什么,我也好给他递一递。”   老板:“……”   至于包厢中竞价的那位,因大名平日便叫人闻风丧胆,老板压根儿不敢去。   转了一圈,老板最后只能怪、怪……   怪妆奁。   老板:若不是为了寻你,我如今能这么倒霉!?   这一遭过后,‘和气’若还能在,再不许寻什么妆奁、卖什么妆奁!胭脂水粉都给禁了!   哦,还有宝贝儿,日后这三个字,谁跟他提,他跟谁急!   那厢,离开天界后,岑羽跟着沧沉来了深渊,先是不慌不忙地去了几处浊戾之气不多、景致还不错的地方看了看,又骑了骑‘嗡嗡’,逛够了,才来了无尽无妄深渊的闲地,寻到了朔悦。   客舍的一间屋子里,朔悦一见岑羽,欣喜道:“你可算来了!”   说着便把擦了多日的剑往岑羽手中一送。   岑羽:“?”   朔悦对一旁的沧沉行了个礼,而后道:“长话短说,我说着,二位且听着。”   说完,听完,沧沉将岑羽手里的剑拿了过来。   岑羽抬手把剑压下,好端端的,别一上来就打打杀杀。   露出了手腕的绿奶龙。   !   朔悦惊喜地抬眼看岑羽:“又孵了条?”   在凤族的时候?   岑羽看看手腕:“是啊。”纯属意外收获。   另一边,街上。   若白逛到了平时无事时便会去坐坐的书馆。   书馆近日来了批新书,若白在小案几旁坐了,老板倒完茶,便将新来的书都捧了过来。   若白随眼一瞥,全是什么《帝君的宠爱之同游凤族》。   若白拿起来,随口同老板道:“前有《同游不拒山》,今有《同游凤族》,龙神的那点破事,你们还真半点不放过。”   落目一看,这本辣眼睛得很,他随手一翻,便是什么龙神与岑羽君共赴生息河,在红雾中卿卿我我。   若白心道凤族民风开放,写了凤族,这内容都比在不拒山时候开放许多。   又边翻边心道:不是他看不起。就那龙,休眠那许多年,懂什么?   能这么短短时日就破了他自己和岑羽的元阳,他若白二字日后便倒着写!   忽然一顿,感受到龙的气息,和附近沧沉的到来,不可思议地抬眼。   真破了!?   还带了一只他从前没嗅到过味儿的奶龙。   又孵了一条?   旁边的老板道:“何止同游凤族,听闻岑羽君近来刚被封了上仙,香火在凡间都十分的旺了,凡人还给岑羽君取了好听的命号,就叫‘龙惜君’。”   若白默默地坐着,手里的书没拿住,咚一下掉到了桌上。   龙惜……   这是连夫姓都冠上了。   若白默默地深深地吐了口气。   这龙顺遂成这样,是要羞辱死他吗。   若白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父神当年造他们的时候,把四神的情运,全偏心给那狗龙了吧? 第48章   若白在‘和气’寻到龙的时候, 沧沉他们一行人正站在‘替人完愿榜’前,对着ha蟆老板喝茶。   老板一脸苦相,苦透苦透的, 说他真的不知道当时甲字包厢的那位客人为何会忽然竞价那只妆奁,人绝对不是他安排的,他事先也没有从那位甲字房的客人那里得到半点风声,事出突然, 他当时也十分地意外。   三位喝着茶的“大爷”里, 朔悦开了口。   他问老板:“这么说, 那位甲字房的客人为何能抽中签, 你也不清楚?”   这他当然清楚。   老千就是他安排的。   老板对着喝茶中的那位‘龙大爷’瑟瑟发抖,闻言不敢多嘴争辩,暗自抖了会儿, 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小巴掌:“只怪我当时鬼迷心窍。”   再拍:“都怪我。”   第三下:“该死的东西!”   岑羽和沧沉跟没他们什么事似的,继续喝他们的茶, 朔悦看着老板,鼓励的眼神:“来, 继续。”继续打。   老板那对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面前的三位爷, 心底是惊惧的,可打也没真的打。   因为他心底门儿清, 朔悦小公子再气,也是替龙神跑腿办事儿的,龙神和他身边这位小官人, 则更在意如今那妆奁的去处。   他是个什么东西?龙神在此,谁还在乎他挨不挨巴掌啊。   老板于是装模作样地拍着脸, 只等龙神和他身边的小官人抬抬眼, 他好看着时机立刻表忠心。   若白到的时候, 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   他刚好今日有气,气还不小,见状露面道:“你舍不得你这张脸,本君就很舍得。   “事办不好,巴掌也不会拍吗?”   “你不会本君亲自教你!”   若白凶神恶煞地现了身,老板看见他,吓得哎呦一声跪扑到了地上,扑的不左不右,正正好扑在朔悦脚边。   换了之前,只要见了若白,朔悦必然扭头就走,此刻他原本也是要走的,脚尖都转开了,被老板这么一扑,挡住了路,走不开、心底又烦,倏地抬头,瞪了若白一眼。   若白却被这一眼瞪舒坦了,脚下止住,心底想:他终于看我了。   朔悦绷着脸错开目光,把老板死死抱住的那条腿拔了出来。   旁边喝着茶的岑羽终于抬眼,吃瓜的雷达嘀嘀嘀嘀,目光往朔悦和若白那边看了过去。   他是真的想吃瓜,当即传音问身边的沧沉:“之前白虎神和他那位小天将轰轰烈烈的时候,你有在天界见过他们?”   沧沉从前是干他屁事的态度,近来越活越有人气。岑羽这么问了,他还特意认真地回忆了一番,道:“不曾。”   岑羽:这瓜这么难吃到的吗。   不过看这情形,朔悦确实回避得紧,也真的不想理如今的白虎神。   这叫当事人都在,不合适,但凡隔远一点,岑羽的瓜子都要摸出来了。   而眼下确实不是吃瓜的时候。   岑羽终于开了口,先让老板起来,而后就跟才看到若白似的,笑着招呼了声。   若白惯会做戏,也跟才看到岑羽他们似的,挑眉面露惊讶:“呀,弟妹。”瞥了眼沧沉,说:“你们可算来了。”   又洋装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样子,“先前在不拒山的时候便说了,弟妹的事便是我的事,弟妹母亲的妆奁便是本君母亲的妆奁,弟妹要寻什么,我自当竭我所能。”   岑羽的余光瞥朔悦:你这老虎快闭嘴吧,话这么油,旁人听了都觉得不喜,更何况是朔悦。   堂堂白虎神,知不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岑羽没接若白的话茬,主动将话拐回了妆奁上。   老板赶忙示意‘替人完愿榜’如今的榜首:“那便是了。”   岑羽看着墙上那挂着的一只只木牌,心底觉得奇怪:那妆奁有什么独特的?不过是凡间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那甲子房的客人花高价拿到了妆奁,又反过来将妆奁作为替他办事的酬劳,这可不像是常规流程,更像是知道些什么,直接冲他们来的。   朔悦也早想到了,沧沉、若白自是心中明了。   连老板都道:“那日甲字房的客人拿到妆奁,我便觉得不对,有意试探过。”   “那位客人明知我在试探,竟也不曾介意。”   朔悦问:“那拍走妆奁的到底是谁?”   老板报出了那人的名号——   阴曹殿追击榜上的头几号人物之一,鬼王崇舟。   一听崇舟,若白挑了挑眉峰。   这位鬼王他还真知道。   无他,名号响亮。   “才做了千年的鬼,便成了鬼王。阴曹殿都奈他不了。”   “据说除了和其他鬼一样无法离开深渊,在这里,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他不敢动的人。是个十分了得的狠角色。”   岑羽同朔悦嘀咕道:“崇舟,这名字有点耳熟。”   朔悦点头,是有点熟,好像在他殿里的哪本籍册上见过。   岑羽跟着想,那更怪了,一个鬼王,要个凡人的妆奁做什么?   沧沉转头看了眼岑羽,接着看向老板:“凡人亡命后魂魄离体化作鬼,崇舟不是他的本名。”   本名?   老板立刻道:“本名的话,我倒还真知道。”   老板顿了顿:“岑钟。”   “岑钟!?”岑羽和朔悦异口同声。   岑钟,那是人籍册上,岑羽生父的名字!   朔悦当即用他的殿主玉牒招来了岑羽在人籍殿的籍册,打开一看,岑羽的生父,可不就叫岑钟。   岑钟的表字,可不就是崇舟。   原主那死去的爹?   岑羽愕然。   沧沉早已抬手,隔空接了榜首那只木牌。   老板忙道:“接了木牌,可就要达成挂单之人的所托之事了。”   沧沉看着手里的木牌:“他所愿为何?”   木牌之上浮出了几列小字,诡异狡诈的很,写的竟然是:见面细谈。   岑羽:……   原主,你爹来了。   你爹看样子不太简单。   崇舟鬼王确实不简单,传闻,他在起初,只是一只十分寻常的鬼,用阴曹殿如今那位殿主的话:看着便谦和礼貌,人畜无害。   谁成想,这看起来“谦和礼貌,人畜无害”的岑钟,在阴曹殿的奈何桥上站了两百年都不肯离开后,忽然某一日,从桥上折返。   而需知,奈何桥从来只进不出,没有鬼可以找到上桥前那条路,若要折返,只能跳下桥,从桥下的奈河走。   而奈河中汇聚了数万万年里,所有想要折返跳河的鬼魂。   它们中皆是对凡尘还有执念之流,不肯轻易回去六道轮回中,被困在桥下河底,终日挣扎、沉沦、相互撕咬,河中因此造化了诸多凶戾,一年比一年凶险,跳下的鬼一年比一年难以从河中挣脱,挣脱不了,再成为河中凶戾的源泉。   然而岑钟跳下去,一路所向披靡,硬是从河中央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岸上。   走上岸的那一刻,他便吸食了足够的凶戾,成为了又一只鬼王。   鬼王从阴曹殿逃出,来到无尽无妄深渊,深渊中的浊戾之气又助他踏上鬼修之路,千年时间,他在渊底斩异兽、除异己、圈地盘,名头越发响亮。   哦,他有一个深渊人人皆知的毛病:他见不得长了尾巴、身上有鳞片、头上带一对犄角的。   见一只杀一只,见一对杀一对。   好比蛟族,从前时不时有人来深渊寻奇珍异兽带回去驯化,自从鬼王崇舟大开杀戒,蛟族便无人再敢单枪匹马地轻易踏足深渊了。   岑羽:身上带鳞片的,长尾巴的,头上有一对犄角的,不止蛟族吧?   岑羽扭头看沧沉。   若白勾唇:老丈人打女婿见过,老丈人杀女婿的,这还是头一回见。   他这一笑,朔悦便翻白眼,朔悦一翻白眼,某白虎心底又惊喜了:他终于对我又有反应了。   沧沉稳得一匹。   他抬手搂了搂岑羽的肩,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缓缓温和地低语:“若见了面,他同我打起来,你不必担心。”   岑羽:“担心你?”   沧沉:“担心我会将他如何。”   岑羽心道也是,亲爹鬼王再厉害,龙神毕竟是龙神。   哪知道沧沉说完便转头问朔悦:“凡间上门,都是什么礼数?”   其他人:“……”   什么上门?你拿自己当没过门的准女婿呢?   若白早已在心底跳脚了好几回。   这龙的爪子下面是踩了风火轮吗?都已经准备携家带崽见长辈了?!   早些年,尤其是早古那会儿,若白得气得当场和那龙狠狠打一架,不打不解气。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若白已彻底认清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将朔悦追回的真相,他又向来能屈能伸,这个时候别说去求沧沉指点迷津,便是要他捧一捧那龙的臭爪子,他都是可以忍的。   然而——   沧沉:“倒也没什么机巧……”   朔悦:别跟他说什么脸皮够厚。   沧沉:“还是得看谁。”   朔悦:?   沧沉:“是我,便可以。”   言下之意:你,不行。   若白深呼吸。   下一刻,若白和沧沉的身影消失,渊底青光白虹碰撞交接。   岑羽和朔悦均是一愣,齐齐抬脖子往头顶看去。   朔悦啧了声,岑羽:这俩远古神一定是活了太久又没正经事干,闲的。   渊中小妖不明所以,吓得在街上奔跑大喊:不好了,深渊要塌了!   深渊某处,有黑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倒坐长角马嗡嗡的背上,抬首上看。   “来了。”他面容平静地低低道。 第49章   鬼王崇舟盘踞在深渊西南角, 深渊裂缝的所在之处,嗡嗡马便出自那里。   岑羽和沧沉从凤族回来后,一路都是游山玩水的心情, 来了深渊也是如此。   反正不急,他们便从‘和气’一路往西南,顺便欣赏欣赏深渊才有的奇景——   地面枯槁、干裂,空中缀着纱幔一般或青绿或靛蓝的荧亮。   在岑羽眼中, 便如极光一般。   到这里, 不知不觉, 岑羽和朔悦单独走到了一起。   两人闲聊着, 相互问起对方这段时日过得如何,再聊起各自的经历。   朔悦问岑羽,凤族好不好玩。   岑羽点头:“像是凡间的乡野, 热热闹闹、与世无争,比天界有意思多了。”   朔悦看看岑羽, 笑:“我也觉得,你经此一趟, 比先前在天上时放开了许多。”   以前总是很谨慎, 事事周全、叫别人挑不出错。   这次在深渊见,岑羽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朔悦也一眼看出, 岑羽同龙神的关系比从前更紧密了。   岑羽玩笑道:“多亏我在凤族有一个‘好女儿’。”   这女儿纯真烂漫下想如何便如何的处世之道,真的发人深省。   岑羽散步似的走着,目光冲天上坠纱般的荧光看去:“我从前总想, 要如何活下去,如何在天上有自己的一席之位。”如何在这个穿越的玄幻世界苟住。   “如今觉得, 还是活得自在开心些更重要。”   朔悦点头道:“你能想开, 真的很好。”   岑羽扭头:“你呢?”   我?   朔悦苦笑, 两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走着:“你也看到了。”   岑羽看着朔悦,面露疑惑。   朔悦回视了一眼,并不介意岑羽这么看着他,岑羽便问:“你前身真的是那个小天将?”   朔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在漫天荧光下,很轻很淡道:“昨日之日不可追。”   岑羽心道,但白虎神追你缺追得很凶。   凶猛到朔悦跑了这一路,到了深渊,连从前在天界端得天衣无缝的心态都崩了,还失智般的提议夜拍,明明可以按兵不动,和若白就这么耗着,等岑羽他们过来。   朔悦自己亦清楚,淡淡苦笑道:“对不住,妆奁原本都已经找到了,若不是因为我,你如今来了便能拿到了。”   如果没有夜拍那馊主意。   岑羽很想吃瓜,但更想朔悦能好。   他不在意道:“嗨,这有什么。”   就算没有夜拍,谁能知道那位‘和气’的老板会不会暗自打别的小九九。   岑羽只是对白虎有点无语,都是远古神出生,那位帝君做得这叫什么事?   追人到这里,都知道朔悦在找什么了,甭管那东西最后是替谁找的,既然是朔悦找,你个追人的人,赶紧帮忙找啊,不找怎么表态度、表心意?   就算朔悦最后不领情、不领心意,至少你这存在感刷到了。   如今倒好,扣着妆奁,扣到最后存在感是刷得足足的,恶感度也噌噌噌地直线攀升。   图什么?   另一边,沧沉与若白一起落在了后面,两人没再走,一个站在树下,一个躺靠在树上。   远处,岑羽与朔悦在前面晃晃悠悠。   若白看着朔悦的背影,对树下道:“凤凰的骨头拿到了?”   沧沉静默。   若白依旧落眼看在前方朔悦的背影上,哼:“这次若不是因为你们顺利解了凤族的难处,即便是你炸了他们凤窟,别说骨头,骨头上半丝灰你也别想轻易取到。”   因为那套凤骨,在沧沉口中是摆设,但并不是真的摆设。   想要取,需得到凤骨的认可。   得不到凤骨的认可,即便是凤族自己的长老,也未必能动一下。   因此沧沉能这么顺利的拿到骨头,还得亏岑羽帮了凤族的大忙,否则沧沉自己动手,以凤凰那脾气,哪怕她如今只剩那点骨架了,也不能叫沧沉轻而易举地占她半块骨头的便宜。   若白在树上晃着腿,哼道:“姑奶奶就是姑奶奶。”死了也是你姑奶奶。   树下,沧沉亦在看前方岑羽的背影。   瞧着那背影,才顺势看到了悬在他们头顶的透亮的荧光。   这不是沧沉第一次来深渊,倒是他第一次发现深渊还有这般的景致。   沧沉默默地看着,欣赏的神色。   若白冲树下看去,为这一幕觉得奇了。   从前这龙四季都不入眼,如今已经能欣赏景致了?   若白心底轻哼:情运这般顺遂,可不得心情畅快到看什么什么入眼。   但若白也心知,情爱的滋味,于他们这些远古神来说,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他如此,沧沉亦如此。   若白闭眼,靠在树上:“如今凤骨已取得,你准备何时为他炼化?”   若白发誓,他真的只是提到了凤骨,进而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沧沉却跟回怼他似的,张口反问他:“你欠了阴曹殿的债,一年还一次,如今刚好在这边,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还?”   树上静默,片刻后,若白:“你大爷。”   崇舟鬼王的地盘儿到了。   出乎预料的,根本不是传闻中说的那般,什么弥漫的黑气之后是比深渊还要可怖的深渊,什么浊戾之气四处溢散、孤骨满地,黑羽的食戾鸦布满天际。   划界的黑气之后,明明是一派用术法变幻的郁郁葱葱的繁茂之景,其间嗡嗡满地,处处是珍禽益鸟。   朔悦见了,心情好了不少,拍拍岑羽的肩,玩笑道:“你爹做了鬼王,这日子倒是比从前活着的时候还滋润。”   岑羽一听,想起自己并未看过原主爹的籍册,扭头问:“他活着的时候什么样?”   他记得原主出生自一个小门派。   那一双爹娘,一个是门主,一个是主母。   朔悦手一抬,籍册出现在掌中。   岑羽凑了过去。   朔悦一边打开册子一边道:“我近来无聊,新编了一套术法,专用来总结提炼籍册上的凡人生平。”   但见籍册打开之后,一行小字浮现在册页之上,正是朔悦新编的那套术法提炼的岑钟的生平——   师弟入赘师姐家   横竖都是倒插门   倒插门啊就是爽   末了,人是他的   门派,也是他的   岑羽:“……”   朔悦:“……” 第50章   朔悦也没想到自己编的那套术法是这么个玩意儿, 赶忙将籍册收起来。   岑羽:哎!他还没看!   朔悦咳道:“虽然我那套术法有些问题,”都总结的什么不三不四的话?   “但情况,约莫就是这么个情况。”   岑羽:哦, 懂了。   这就是一段倒插门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最后却忽然死于灭门的短暂人生。   岑羽叹了口气,为原主。   这个时候, 忽然有几只嗡嗡朝着他们一行四人跑了过来,跑到近前, 停下, 低头、曲起一只前腿, 对着四人行礼。   若白扫视四周,不紧不慢道:“修鬼道的, 最是容易摒弃做人时的心性, 越强越如此。”   这位崇舟鬼王却能用术法将盘踞的地盘儿变做一派人间景象,驯服的嗡嗡还如此温顺有理, 全然不像个修鬼道的鬼王……   若白变出他的扇子, 敲着掌心:“有意思。”   他觉得他这么一番分析,身边另外三个不说听得多细致,总归是在听的, 一扭头,岑羽他们早骑了嗡嗡行出去几十仗远了。   只余一只蓝色的嗡嗡驻足在原地,同他大眼瞪小眼。   若白:“……”   赶忙跨上追去。   岑羽早已边骑着嗡嗡边跟朔悦分享起了他和沧沉在凤族生息节时的经历。   说他们在生息节时也见过嗡嗡,是一个行脚商人带去的, 驯养的嗡嗡也十分的温顺, 小孩儿独自骑上去, 都不用担心会被嗡嗡颠下来。   他那时候听闻嗡嗡难训、最是桀骜, 还惊奇那商人训嗡嗡训得好, 没料到原来深渊的嗡嗡也是如此。   朔悦点头,边遥望眼前的景致边道:“想必是这位鬼王的手笔了。”   行在岑羽另一侧的沧沉对岑羽道:“你若喜欢,也驯养几只。”   岑羽心道此行之后,天界他不太想回,倒是可以和沧沉商量着在凡间找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落脚,到时候安定下来了,可以养一些玩儿玩儿。   若白赶了上来,行至朔悦旁边,朔悦当即抬腿在嗡嗡身上轻轻地碰了碰,快几步,骑着嗡嗡绕去了沧沉旁边。   若白无声地看着朔悦,岑羽也看着,看完扭头看若白。   若白收回目光,回视岑羽,微笑。   岑羽无语,心道你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另一边的朔悦忽然咦了一声,抬手指远处:“看。”   但见绿荫小河的尽头,现出一座人来人往、炊烟袅袅、行商走贩聚集的小镇。   可这里明明是无尽无妄深渊,凶戾之气四溢,哪里能有凡人?   分明也如这盎然的景致一般,亦是个术法变出的虚幻。   但一个修鬼道的鬼修,你说他人性尚存,把自己盘踞的地盘儿变成凡间的样子,倒也还能理解。   毕竟做鬼之前,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人。   可哪个鬼闲来无聊,鬼小弟不招,招出这么一座虚幻的凡间烟火?   这怕不是人性尚存,是修鬼道修魔怔了吧?   若白哼道:“难怪两百年矗立奈何桥不动。”   这位鬼王对凡间的执念,不是一般的深。   这个时候,朔悦又把岑钟的籍册招到手里,边骑着嗡嗡往那处虚幻的凡间小镇行去,边低头看起籍册来。   岑羽心态又好又稳,不但不急着见那位原主的爹,还同身边的沧沉道:“我在凡间时一直住在仙府后山,都没怎么下山逛过。”   这小镇虽然是假的,但假的也弄得跟真的一样。   既然如此,岑羽:“刚好逛逛。”   行到小河的尽头,一座拱桥前,嗡嗡马停下。   四人下马,但见桥头插着一个小旗子,旗子上写着“安禾”。   朔悦一顿,低头看手中的籍册,册子上岑钟倒插门的那个小门派所在的镇子,正叫“安禾”。   岑羽:这原来就是原主的老家。   这老家和凡间众多的村镇没什么不同,集市总在最繁华的街道上,街上走贩小摊一个接一个,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人敲锣打鼓、放声叫卖。   岑羽原本只是想带着闲心稍微逛逛这假凡尘,如今知道这是原主的老家,便边逛边在心底对原主道:   我记得你出生没多久,便被救你命的恩人抱着离开这里了,你自己从来不知道你出生在何处。   如今这处虽然是假的,但好歹情景都是你那位爹照原样变出的,你便也先看看吧。   岑羽心道:都说“衣锦还乡”“落地回根”。若是凡尘的这个小镇还在,日后一定过去,在那处为原主造一个衣冠冢。   岑羽这么想着,心底忽然咚咚一跳,就像原主的这具身躯在代原主回应他似的。   岑羽抬手按了按心口。   沧沉注意到岑羽,转头看过去,岑羽一脸如常,从一处摊位上拿了块糕点,递到手腕上绕着的绿奶龙嘴边:“香吗?”   别的龙有雨露便是奶,这条小绿却是只要跟岑羽亲近,不吃不喝也能得到滋养。   它原本绕在岑羽手腕上睡得香,忽然被唤醒,迎面就是一老鼻子的桂花香,香得它连打五六个喷嚏:“阿嚏!嚏!嚏、嚏、嚏!”   奶鳞都边打边竖了起来。   岑羽笑死了。   他不逗绿奶龙了,桂花糕递到嘴边,吃之前先问了沧沉一声:“能吃吗?”   还是说吃了也就是口空气?   总不能有毒吧?   沧沉示意他随意,岑羽这才放心的送进嘴里,抿唇嚼了几口,惊喜地睁大眼睛:好吃!   岑羽转头又拿了两块,一块递给沧沉,一块招身后还在看籍册的朔悦过来吃。   朔悦看着籍册,抬手接过桂花糕,人还没反应过来,疑惑抬眼。   岑羽又吃了一块:“这个好吃。”   朔悦便不疑有他地咬了一口,咬完也惊喜挑眉。   一边光闻了个糕香的若白:“……”   怎的,他也是虚景?   没人给他递一块?   若白凑过来,自己伸手去拿,却被卖糕的店家拦住:“哎哎,得先给钱,哪里有不给钱就白吃的?”   若白还伸着手,气笑:“他们不给钱就可以吃,我便不行?”   你个假人,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店家往拿糕的岑羽脸上看了   一眼,再看向若白:“那不一样。他是我们‘安禾’的小公子,小公子带朋友来我摊前吃块糕,那是我的荣幸。你得给钱。”   岑羽他们一顿,纷纷对视。   安禾的小公子?   若白收回拿糕的手,幽幽道:“看来那位鬼王不但执念深,还执着于‘自己哄自己’。”   若白:“别是还变出了一个假的师姐妻子,一个假的儿子,在这处虚幻里过着他美满的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朔悦难得在若白说完后跟着开口:“籍册上有写,安禾镇上的那个修仙小门派就叫‘安禾门’。”   “‘安禾门’在……”朔悦吃着桂花糕捧着籍册,转身往他们所处的这条十字路口左右看了看,抬手指南:“这边。”   不久后,四人站在了‘安禾门’门口。   果然是修仙小派,门庭不比昆虚仙府这样的大派,甫一看,还以为是凡尘哪个地主家的桩子——   门外一对大狮子,几级阶梯上,两扇朱红色的大门。   头顶门匾上从右至左地题着“安禾门”。   岑羽心底又是咚咚快跳。   岑羽:这便是原主本来的家了。   若白扇尖示意大门,对岑羽道:“小公子,亲自带我们进去做做客吧。”   岑羽看了看门庭,打头抬步。   哪知道刚迈上阶梯,大门旁的一扇小门打开,从里头跑出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见了岑羽,赶紧将人拦住,又疑惑地瞥眼看了看岑羽身边的三人一眼,没顾上,先拽着岑羽的袖子到一边,低声嘀咕:“小祖宗,你还回来干嘛?”   岑羽的余光默默和沧沉他们对了一眼,按兵不动:?   中年男子:“不都已经叫你先去别庄住着,暂时缓缓,避避风头了吗?”   岑羽心道这戏他会,当即低垂眼眸,一副憋闷又不服气的样子:“我就想回来看看。”   中年男子急道:“看什么?看你师哥有没有被你爹打死?”   “你放心,有你娘劝着,打死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脱层皮、床上躺一些时日。”   岑羽继续做戏道:“我师哥……”   中年男子急得不行:“都跟你说了,怎么还问?你如今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你是你爹的儿子,你爹打你,可是能没有顾虑地照着朝死里打的,你师兄好歹外姓人,不是亲生的,动手也得顾虑些。”   岑羽担忧的样子做得很足:“可我师兄他……”   中年男子实在无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岑羽手中塞过来一样东西,“这样便放心了吧?”   催促,“赶紧的吧,去别庄避一避。”   这才看向沧沉他们,抬手施礼道:“诸位想必是小公子结交的朋友吧。”   “小公子近几日便拜托诸位了。”   若白问:“拜托什么?”   中年男子叹气:“拜托诸位帮忙劝劝,劝他……唉。”说完转身,走进小门。   岑羽走回沧沉身边,展开中年男子不久前塞给他的那张纸条。   朔悦、若白全将眼睛凑了过来。   但见展开的纸条上写着——   无大碍,放心。   师父如今正是气头上,莫要出头,暂且别庄避一避。   四人:看来是岑家的小公子和某位师兄干了什么轻易不能宽恕的祸事。   纸条还没完,挺长,岑羽继续展开——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朔悦:?   若白:?   岑羽:?   沧沉:……   纸条还有最后一段,是落款——   云薄   亲笔   云薄?   这名字又很眼熟,哪个籍册上见过。   这次却不用朔悦翻籍册,因为若白就知道,毕竟当年是他亲点的人去到天上天。   江雾轻,字云薄。   若白不怕事儿大的哼笑道:“看来这位鬼王身处深渊,没少打听外间的事。”   景致、小镇依照着凡间,亲儿子的事也原样复制。   如今这处虚幻中,已然发展到了岑家的小公子长大了,同青梅竹马的江雾轻师兄情意相通这一段了。   就是没他大青龙。   若白笑出了声。   这时候小门又开了,刚刚的中年男子又跑了出来,一脸欣喜:“少爷,别走了,不用回别庄了!”   中年男子喘着气:“恭喜少爷,你爹在你娘的劝说下,虽不情愿,但也同意了!”   “日后你便能同你师兄正大光明地在一处了!”   又开心道:“你娘心疼你,说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不能叫旁人日后瞧不起你,要为你们正儿八经地办一场婚事!给你撑腰!”   朔悦憋表情憋得不行,岑羽抬手扶额。   沧沉忽然搂住岑羽,对中年男子淡淡道:“去告诉你们门主,他儿子不要什么师兄,如今换人了。”   又转头看看岑羽,说:“一个入门拜师的师兄,能给得起什么三媒六聘的礼?”   怕也是只能倒插门?   沧沉气场强大,神色淡淡:“本君的聘礼。”   说着,从沧沉身上飘出去一个小木牌,飘向中年男子。   正是不久前挂在‘替人完愿榜’榜首的那一只。   眼前的中年男子、朱红色的门庭,以及他们所处的街道、虚幻的小镇,乃至岑羽手中的纸条,瞬间烟消云散。   只余深渊原本便有的干裂的大地、枯败的树林,与头顶蓝绿相见的荧光。   以及一个身穿黑袍的、支腿侧坐嗡嗡上的年轻男子。   岑钟。   或者应该称他,鬼王崇舟。   崇舟手拿小木牌,侧头看着,缓缓抬眸,用一张与岑羽略有几分相像的脸庞面向四人,神色平静道:“我儿既寻得良婿,又送来天价聘礼,为父自当欢喜相迎。”   岑羽心底只有五个无情的大字:   妆奁,交出来。   —   意外的是,鬼王崇舟刚现身,才说了句话,这边岑羽、沧沉没什么反应,朔悦一愣,喃喃道:“是他?”   若白则瞬间沉下脸,死死   地盯着崇舟。   崇舟坐靠嗡嗡,摆弄着手里的木牌,回给若白和朔悦的,也是个熟人间才有的眼神,还淡漠地勾唇笑了笑。   下一刻,嗡嗡身上没人了,不远处一棵枯败的树干旁,若白掐着崇舟的脖子,神色阴冷地将人抵在树上。   若白眯眼:“我当你这么多年躲哪里去了,原来‘周重’便是‘崇舟’,‘崇舟’便是‘周重’,你可让本君好找啊!”   崇舟一个鬼王,原本是一张修炼到正常人一般的红润面孔,如今脖子和一条鬼命在若白手里攥着,面孔瞬间灰白。   但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惧怕,还笑了笑,嗓子发不出声,便传音道:“这么多年,白虎君还未想通吗?”   掐着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脖颈上青灰色的经脉爆凸。   崇舟:“当年真正杀了毕月的,不是递刀的我,也不是毕月自己,是白虎君您啊。”   若白神色如寒潭,眼中赫然有了不似平常的戾气,这些晦暗的情绪召唤来了深渊中四溢的阴戾,在附近形成了一个飞卷的飓风。   一见那飓风,朔悦赶紧回神,对沧沉和岑羽冷静地说道:“妆奁还在鬼王手里。”   白虎神却快要将那鬼弄死了。   何况那还是岑羽的生父。   沧沉出手。   他没有管情绪失控的若白,而是将崇舟从若白手里提了出来。   那崇舟却如同赶着寻死,获救了还要在半空扬声:“不是我,不是毕月,是你自己!”   一落地,朔悦飞快地对岑羽道了一声对不住,照着崇舟的后颈便是一个利落地手刀,直接将人敲晕了过去。   岑羽看看远处的飓风,看看近前的场景,挑眉:明明是他的主场他的戏,怎么忽然成了别人的舞台?   沧沉也拿回了小木牌,抓在手中,看了看:送出去的聘礼竟然还有回来的道理。   下一刻,岑羽和沧沉同时不见了。   朔悦低头,但见岑羽拉着沧沉在晕倒的崇舟鬼王身边蹲下,一边往崇舟身上看着,一边对沧沉嘀咕:“搜搜看,要是妆奁在他身上,直接拿。”   什么聘礼不聘礼,麻不麻烦?   能直接动手的干嘛费那破事走流程?   朔悦也跟着蹲了下来。   只余若白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中,独自站在飓风之前。   岑羽扭头往他那里看了一眼,冲他招手。   你个傻老虎,跟上大部队的节奏可以吗?   这情商,难怪怎么追都追不到人。   飓风渐渐弱了,最后刮做一阵风,飘进林中。   岑羽他们四个一人头一人脚、一人左一人右地围着躺倒的崇舟,或动手或用术法或用意念的翻捡着这鬼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连绿奶龙都醒了,被大青龙使唤着,拱进了崇舟的黑袍中。   边找着,四人还聊了起来,就跟围着一张桌子在相互搭手地做菜似的。   若白抬眼看岑羽:“他真是你亲爹?”   这上手就翻的自如,这爱咋地就咋地、直奔找妆奁的态度,可不像一个自幼失怙好不容易再见生父的亲儿子该有的神情。   岑羽却理解错了,以为若白这么问,是想找到妆奁的下一刻便徒手将这鬼王宰了。   于是宰之前问问,怕宰的时候不方便,有人拦。   岑羽心道,放心,不拦,他从来只承诺替原主完成那四个心愿,可没仁心到还要替原主尽孝。   再者,这位鬼王爹显然早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妆奁是亲儿子要的,就这样,他也不直接现身,反而以妆奁做诱饵,在‘替人完愿榜’挂单。   岑羽想,这位鬼王爹能从一个只会孵蛋的儿子身上图什么?   总不能他手里还有鬼蛋吧?   这么做,还不是冲着沧沉来的。   必然是想通过沧沉达成什么目的,才做了这样一番紧密的安排。   否则怎么会沧沉一下聘,承诺一到,这鬼王爹便现身了。   就是不知道这鬼王到底想沧沉替他做成什么。   岑羽:唉,不管了,先搜。   然而——   岑羽疑惑:“没有?”   朔悦:“应该是被他放在了别的地方。”   若白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好歹情绪收起来了。   他道:“修鬼道的鬼,最是易摒弃人性,受阴戾之气的影响,心思也格外的阴沉、诡异。”   沧沉率先起身,同时将岑羽拉了起来:“他既是手持筹码,想要有人替他完愿,自是不会让东西叫人轻易寻到。”   岑羽点头:“弄醒吧。”   “哗啦啦——”   鬼王崇舟是被当头一桶玉露台的酒水浇醒的。   倏然醒来的刹那,崇舟睁眼看到的便是站在他正前方的亲儿子。   岑羽看着他。   崇舟用术法清理掉了浑身的酒水和气味,缓缓坐起身,面色是一只鬼才有的平淡。   他看着岑羽,缓缓道:“我是你父亲。”   岑羽淡定道:“别跟我打感情牌。我是人,我的父亲也是人,他如果健在,或许不够强、不够喜欢我,又或许平凡到不能做一个优秀合格的父亲。但如你这般步步诱导算计的,无论是人是鬼,这天上地下还真没几个。”   直白点,你没有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便别指望自己还有儿子。   崇舟闻言,缓缓勾唇:“很好。你如今这般,倒胜过从前在仙府时那般的天真、稚弱。”   岑羽心道:可那才是真正的原主。   若白在一旁磨剑,眼神示意岑羽快一些。   岑羽面对崇舟,没废话:“妆奁。”   崇舟默了片刻,坐在地上,抬眼道:“你母亲的东西。”   岑羽:“妆奁。”   崇舟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如此急切,可是有什么急用。”   岑羽:“妆奁。”   崇舟再要开口,岑羽已经事不过三的态度,冲一旁磨剑的若白挥挥手,退开。   若白的剑带着杀气噌地架上了崇舟的脖子,这次终于跟上了大部队的节奏:“问你妆奁,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跟你熟吗?你问这问那?”   崇舟:“…………”   不久后,崇舟终于定了定神色,转眼看向了岑羽身旁的沧沉:“我已将妆奁没入我的灵府。”<   br>   鬼修不是人,修不出内丹,只有灵府。   而灵符轻易不能置物,因为一旦置入,不能拿出。   想要拿出,只能……   崇舟一个鬼王,对着沧沉施了一个凡间的礼节:“待我心愿了却,我便自灭灵符,送出妆奁。”   ……只能自裁。   岑羽、朔悦都很惊讶,一个鬼王,得是有怎样想要达成的心愿,能让他做到这一步。   崇舟神色坚毅:“我想轮回盘逆转,再见青青一面。”   青青,禾青青,崇舟鬼王生前的爱妻,原主的母亲。   若白闻言,将剑往崇舟脖子上又抵了抵,讽刺道:“你当年害我失了心爱之人,如今倒自己求起这个?”   崇舟面色不变,平静地回视若白:“白虎君失去爱侣,只需付出代价、向阴曹殿赊账,便能令所爱之人再塑肉身、重入轮回,还能助他顺利飞升,如期再见。”   朔悦闻言一顿。   付出代价,向阴曹殿赊账?   另一边,岑羽已经跟沧沉走远了一些,一边凑在一起嘀咕,一边撸着手里的绿奶龙。   岑羽不解:“逆转轮回盘?”   沧沉解释:“若我没料错,他口中那位‘青青’早已神魂消散。”   但凡能入轮回,有生有死,这鬼王只要把鬼道继续修下去,有朝一日必能在奈河桥上再见爱妻。   甚至能以他鬼王之力强行带走爱妻,与她一起共修鬼道,长长久久。   如今这般,便是无机会再见,只能逆转轮回盘,回到当年,重温旧情。   这也是为什么,崇舟想见爱人,却不在乎如今这条鬼命了。   因为他的爱人已经不在了。   他的爱人只活在过去。   岑羽想了想:“你能助他逆转轮回盘?”   沧沉:“逆转轮回盘并不难。”   阴曹殿的殿主也能办到。   沧沉:“他是鬼王,鬼王入不了轮回。”   岑羽点头,难怪这鬼王这般算计,要拿妆奁当诱饵,还要沧沉的许诺。   岑羽秉着早日达成目的的原则,再问:“那你能帮他入轮回?”   沧沉耐心道:“可以助他顶掉轮回中原先的他自己,待一些时日。”   那就是能办到崇舟想要的。   岑羽眼底一亮。   沧沉这时候搂了搂岑羽的肩:“我出些力,你是不是也该出一些。”   岑羽:“?”   沧沉搂着肩的手缓缓落到了腰上,掌心和胳膊微微一紧,看着岑羽:“嗯?”   岑羽赶紧瞥眼看四周。   沧沉:“尾巴。”   !   岑羽瞪眼。   这龙不得了了,近墨者黑,竟然也学坏了,条件都谈起来了。   岑羽眼神表示:不行。   人龙play,不可以。   沧沉在岑羽耳边连哄带磨:“只一根。”   岑羽:“……”   这三个字,传达了一个了不得的信息。   龙尾里原来不止一根的吗?   ????   若白、朔悦、崇舟所在的那一处,却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仿佛一分为二的两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爱而不得、相见不相认的灰白。   那个世界,是提议人龙play的羞羞羞的粉红。   而鲜艳的色彩总是易将单白的色调渲染——   朔悦戾气所化的那道风,刮进林中后,又刮了出来。   刮得不早不晚刚刚好,正好将岑羽和沧沉的话刮到了朔悦他们这边。   三人齐齐扭头:“……”   信他就有鬼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崇舟:鬼都没这龙会忽悠。   三人又同时默了。   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那俩人到底怎么聊到那些的?   这么有闲情的吗?   那阵风又刮了过来,带着岑羽低声的犹豫——   “要不,两根试试。”   崇舟:“……”   若白:“……”   朔悦:“……” 第51章   岑羽如今当真将“享受生活”四个字摆在一切之前, 说“试试”,真的就撇下其他,同沧沉在崇舟鬼王变出的‘安禾镇’的一间别庄里, 合上门, 两个人认认真真探索了起来。   岑羽因此切身地体会了那句“能细能巨,能短能长”。   真的……能……   很能。   非常能。   半个月后, 岑羽也跟得到了滋养似的,红光满面地从别庄出来了。   那时候他还以为他和沧沉最多在屋子里呆了一两日, 咳, 三四日, 或者五六日?   差不多吧。   哪里能想到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他只发现变出的这座安禾镇从暖春步入了初夏,别庄外的小树林蝉鸣嘒嘒, 先前枝头上的嫩芽已经长成了绿叶。   他见了, 还在心底感慨,这安禾镇就跟崇舟鬼王手里的虚拟游戏似的, 想如何便如何, 想春天就春天,想入夏便入夏。   唯有等在安禾镇的朔悦他们,时隔半个月后看见岑羽, 默默在心底感慨:可算出来了。   他们原本都做好再等半个月的准备了。   只是怎么光有岑羽,龙神呢?   被榨干了?   岑羽也发现若白不在。   朔悦对那位依旧不多言,反倒是得了龙神许诺的崇舟鬼王,神色平和道:“白虎君先一步去往阴曹殿了。”   岑羽心道这可不巧了么, 沧沉也先一步过去了, 具体做什么, 沧沉或许说了, 或许没说, 总之那时候他昏昏沉沉的,沧沉的话带着气息吐在他耳畔,他只觉得怪痒的,人又困,便应了一声,接着彻底睡死了过去。   如今两位远古神不在,尤其是若白不在,气氛都显得轻松一些。   岑羽还客客气气地问他名义上的那位鬼王爹:“不急吧?”不急着去阴曹殿逆转轮回盘吧?   崇舟:“不急。”   岑羽摸了瓜子出来:刚好让他吃个瓜。   朔悦哭笑不得。   没若白和沧沉在,他也终于恢复了从前在天界时的活络,一边要去分岑羽手里的瓜子,一边笑闹道:“你如今又是《同游不拒山》,又是《同游凤族》,在凡间那‘龙惜君’的名讳亦是格外的响亮。”   “还要孵蛋,照顾龙崽,又要跟龙神想了法儿地四处玩乐,不闲累么,竟然还能有工夫管到我?”   岑羽捏着手里的瓜子,不给他分,也笑闹道:“那些自然是耗费精力和工夫的,但偶尔抽空嗑个瓜子,还是可以的。”   再说了,岑羽:“别的什么时候都可以,上手就能干,唯有嗑瓜不能,需得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正好要天时有天时,要地利有地利,朔悦这个当事人还刚好在眼前,又有似乎早与朔悦相识的崇舟在。   此时不嗑瓜,还要待何时?   朔悦却是又开始耍诈了,忽然扭头就跑。   岑羽:“哎!?”   朔悦边跑边抬起手挥了挥:“马上便要动身去阴曹殿了,我再去吃些桂花糕!”   岑羽冲那跑得都快没影的身形扬声:“吃什么糕?你借口还能找得再烂一些?”   朔月回头,也扬声:“同你还认真找什么借口?都那么熟了。”   岑羽哭笑不得。   旁边传来低笑。   岑羽转头,崇舟正不紧不慢地将他看着。   如今其他人都不在,只剩下他们这对人鬼‘子与父’。   当爹的率先开口:“我印象中,你出生之后,只抱过你几回。”没多久,安禾镇便遭遇了突袭和屠杀。   岑羽心道:这是目的达到了,准备抽空叙叙迟来的父子情?   不过如今的崇舟确实和先前见的不太一样。   岑羽一开始见到的崇舟,便如若白所说的那样,多年修习鬼道,摒弃人性,即便鬼身如人,瞳孔里还是有敛不尽的阴森之气。   且他当时以妆奁做诱饵,步步算计,到真正现身时,整个人都浸没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诡算中,又无情又森冷。   如今得到了龙神许诺的崇舟,却像是重新变做了人,瞳孔中没了森冷,反而冒着丝丝人气,平静又温和。   岑羽对此不做评价,他与崇舟,没什么父子情可叙,他对崇舟,唯一的,便是哪只许诺原主的妆奁。   某种意义上,岑羽压根没将崇舟当做原主的父亲。   只当他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算计着与他们交换条件的鬼王。   仅此而已。   不过聊天么,随便聊聊,不想应的可以不应。   于是崇舟说什么“只抱过你几回”,岑羽只散漫地转过身,没多言。   崇舟也不在意这态度,平和道:“那妆奁只是个凡间的寻常东西,你一直在寻,想必是你思念母亲,以此做个念想。”说着,眼露宽慰。   接着道:“你母亲若是能知道,她亡后多年,你虽经历诸多不测,却最终还是有了很好的‘归宿’,必然也能安心了。”   岑羽摸了摸腕上的奶龙:可原主早死了。   根本没什么所谓的好归宿,不但被逼跳湖,所愿瓶中留下的也全是不甘。   至于那位母亲,她更不可能安心,因为她连轮回都入不了,魂魄都已然灭了。   岑羽淡淡道:“说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   抬眼,一针见血,“你说这些,最终真正能宽慰的,只是你自己。”   崇舟闻言不语。   岑羽也没再说什么。   “父子”相对无言。   过了会儿,岑羽想起什么,道:“你在这个‘安禾镇’变出了江雾轻,是打听过外间的事?”   无尽无妄深渊的出入口被阴曹殿设限,阴戾之气四散不了,鬼怪也一样不能出去。   崇舟是鬼王,他可以逃离阴曹殿的管辖,却不能离开深渊。   能知道江雾轻,还知道这位师兄与亲生的儿子在仙府时有过私情,必然不是随随便便一下打听出来的,只能是多年都在想方设法的关注。   看来这位鬼王,从前在‘和气’的‘替人打听榜’没少挂单。   这次反而轮到崇舟沉默了。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也跟岑羽刚刚一样,说道:“没有意义。”   他只能打听,既出不去,也不能为亲生的儿子做些什么——   岑羽失丹前,仙府里什么都有,他作为天赋高的弟子,   虽然顽劣,却很受当时的宗主喜欢。   崇舟当时很是庆幸、欣慰,不用他做什么,他便只按期在‘和气’挂单,寻人打听。   岑羽失丹后,一直到江雾轻飞升前,也都还好,当时老宗主尚在,多少有人护着。   崇舟依旧只是打听,没有多做什么。   一直到岑羽搬去了仙府后山,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崇舟沉浸在回忆中,这时却想:他这个当父亲的做了多少?其实也十分的有限。   因为那孩子失丹、被斩断前程的苦楚他既无法分担,在后山独自煎熬地活着的难处,他也不能替来承受。   他在深渊获知这些的时候,甚至以鬼的森冷心性暗暗切齿过,觉得这孩子怎可如此懦弱?   你母亲一命抵一命才保住了你。   整个镇子、安禾门全派都因你而死。   你活着一日,身上背负了多少旁人的珍贵性命?   你就算再难,怎可展露半分软弱?没了内丹不能修仙又如何?   那天上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吗,拜了一个修仙的仙府而已,能飞升便飞升,不能飞升便另谋出路。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活?   大不了就是混到一死,死了刚好,为父奈何桥上等你,日后一起修鬼道,一起做这深渊里人人惊惧的鬼王。   何乐不为?   但这些森冷阴暗的切齿,只很早的时候在崇舟心底盘横过,很快便被他压制,转瞬即逝。   他既没做成一个绝情绝爱的鬼王,也没做成一个可以托底亲生子余生的好父亲。   正如他此刻所说,没意义。   他打不打听,有没有做些什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他见到了阿羽,没多久,他又能去见青青了。   他必生夙愿将了。   足够了。   崇舟闭了闭眼,将他残留着人性的鬼心敛好,笑对岑羽道:“我说些你想听的。”   岑羽抬眼:“?”   “想必你已知晓,刚刚那位朔悦仙君与白虎帝君,曾经有些藕断丝连的牵绊。”   崇舟:“朔悦的前身,名叫毕月。”   岑羽:!   真是他!   还有呢?   崇舟笑呵呵地冲岑羽伸出手,摊开掌心:“朔悦不同你分享他从前的事,我跟你分享。”   “你多少分我一些瓜子。”   岑羽当即揣着等吃瓜的好奇心,两步并做一步地跳过去,将掌心地瓜子分给崇舟。   崇舟接着瓜子,抬眼看面前的岑羽,和岑羽那千年来始终停留在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   这小子挺会拣现成,他与青青的优点,他一个没少的,全都继承了。   否则也不会俊得龙神都喜欢。   崇舟:不枉他耗费两百余年,深渊中四处奔波,费尽心力,又盗取阴曹殿的灵草,秘炼那长生不老的丹药。   岑羽分好瓜子,抬起眼:“好了,说吧。”   崇舟收回打量岑羽的目光,指尖捏起颗瓜子,送进嘴里嚼着:“那便从白虎神有头疼的旧疾,毕月呕心沥血为他医治开始吧。”   岑羽又变出了两把小凳子,他一张,崇舟一张。   崇舟踢了踢小凳子,无奈又好笑:“你要变也变个大些的,坐着舒服些的。”   岑羽已经率先一屁股在小凳子上坐了,回崇舟:“你看凡间田地边的农妇农夫,树下边穿针边闲谈的妇人,不都是这么坐一起谈天说地的。”   这有什么?   坐哪里、怎么坐重要吗?   关键还是聊的那些话!   崇舟好笑地跟着坐下,岑羽那坐下后曲起的腿都岔开了,还胳膊肘往膝盖上一撑地嗑着瓜子,抬起的袖口落下,偶尔露出手腕上的奶龙。   崇舟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来由的,忽然觉得安心了。   他又想,阿羽说的没错。   最终安心的,只会是他自己。   岑羽还在等着吃瓜,眼一胎,看见崇舟那安然的神情,了悟了。   他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提醒道:“不必如此神情吧?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拿妆奁做条件,才达成了你想达成的目的。”   崇舟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有了神采。   他笑笑:“没忘。”   岑羽心里打着转,面上不动声色,嘴里道:“要不然,你先将妆奁给我?”   崇舟也岔开腿,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嗑着瓜子,不紧不慢:“想得美。”   岑羽循循善诱:“做不成父子,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崇舟:“你往你朋友脸上泼酒?”   岑羽:“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不也没计较你起初拍走妆奁算计我吗?”   崇舟:“朋友……”   岑羽挂上微笑。   崇舟接着那声“朋友”,也微笑:“不行。”   岑羽瞬间落下神色,撇嘴,不行就不行吧,吃瓜总可以吧。   崇舟见这翻脸跟翻书一般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想起岑羽从前在仙府做错事挨罚,罚去后厨喂猪,喂着喂着,猪没了。   问:猪呢?   答:吃了,都吃了。   崇舟脸上笑意大绽。   如今的岑羽与少年时一般,都是洒脱的真性情。   那便愿他日后长长久久,皆能如此吧。   只是……   崇舟细看眼前,反复又看了几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看什么?   看魂魄的命数。   这也是独有鬼王可以做到的事。   而看完之后,崇舟多少有些意外。   岑羽魂魄的命数,竟然是无亲人缘、薄情义、淡情爱的九孤之命?   无亲人缘,这一点崇舟尚能理解,父母全家皆亡,可不得是无亲人缘。   薄情义?   淡情爱?   可岑羽当初明明曾为了一个同门师兄付出所有。   都已经有了这般的过往,怎么还会是薄情义、淡情爱?   何况他如今还与龙神帝君如胶似漆着。   崇舟不解。   直到崇舟喂岑羽吃瓜的时候,说到毕月去了不拒山,因一心仰慕白虎神,即便被白虎神明言拒绝了,依旧不顾险境,只身前往无尽无妄深渊的裂缝中,斩获医治白虎神旧疾的珍贵灵草。   岑羽听了,眉头皱起,喃喃道:“别人都明确拒绝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只身犯险?”   说难听了,这不就是做了舔狗吗?   崇舟闻言一愣,问:“你不能明白毕月所做之事?”   岑羽:“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为了爱情么,“但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做。”   崇舟看着岑羽,默了片刻,启唇缓缓:“虽千万人,吾往矣。”   纵使千万人阻拦、剐了这条命,也要去做。   岑羽却说:“如果是我身上发生的事,”即便是有人为了他,“没必要。”   岑羽:喜欢谁,情不自禁地告白了,被拒绝后,自然就该到此为止。   没有结果的事,为何去做?   不能因为情不自禁,便豁出自己一条命吧。   到时候对方不领情,自己就是白费功夫。   对方领情,难道先前拒绝,扭头又要接受?   那这接受里,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感动,几分是回报,几分又是不得不为之?   崇舟道:“白虎神接受了。”   岑羽一顿。   崇舟接着道:“可白虎神自己修的,却是那条无名、无形、无情的大道。”   等于说,他当时接受毕月,并不是因为喜欢,仅仅因为毕月够死衷,又为他做了许多。   岑羽不论人,只评价这瓜:这样一个开始,难怪最后虐恋情深了。   崇舟却不再聊这瓜,反而问起岑羽自己:“若是有人因情爱为你披荆斩棘……”   岑羽还是那三个字:“没必要。”   他说:“同谁一起,开心最重要,有人若是为我挖心剖腹地复出,日后哪天因为不开心了而要分开,我届时拿什么去还?”   崇舟:“还?”   岑羽:“欠了别人的,不用还吗?”   崇舟蹙眉。   岑羽:鬼王大兄弟,你这什么表情。   崇舟心念一动,终于了悟了什么。   他看着岑羽,缓缓:“你根本不懂何为情何为爱。”   岑羽耸肩:或许吧。   崇舟做了一个操不完心的老父亲,又为岑羽假设道:“若哪一日,龙神为你……”   岑羽抬手:“打住!”   岑羽诚恳道:“别咒我。”   他只想和大青龙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挖心剖腹这种程度的,真心算了。   没必要,也受不起。   阴曹殿。   奈河中卷滚的河水带着困在河中的阴魂四处激荡。   阴戾之气四溢。   若白与沧沉一同站在河边,沧沉的手中,是刚从河底起上来的一把刀。   这刀古朴乌黑,是当年父神造四神时,为防没造好,特意打造的一把可以穿透四神筋骨、神魂的刀。   简言之,这是一把专门用来宰四神的刀。   当然,月转星移,远古神早不是当年的远古神,如今这刀宰是别想宰他们了。   不过,削鳞剖骨还是可以的。   沧沉来奈河取这刀,正是为了此用处。   若白感慨地眼神往沧沉脸上看去:这是两根刚试完,就来挖自己的骨头了?   啧。   真·男人。   若白又往那刀上看了一眼,幽幽道:“如今未动手,你还能再掂量掂量,再想想。”   等真动了手,这刀在真身龙尾上划下去,别说有多疼,日后连恢复都极难,还要留下永久不会灭去的疤痕。   若白阐析起别人的事便极其冷静,头头是道:“他没有内丹,如今也好端端地做着他的上仙。”   “你可得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为他剖骨造丹。”   沧沉早习惯了若白这腔调,闻言随口回了句:“只准你欠债千万,不准我剖骨造丹?”   若白当即闭嘴,抬手做“请”。   又没忍住,乌鸦嘴地说道:“只盼你到头来别像我,付出许多,却无人领情。”   沧沉无所谓什么领不领情。   若白偏要以前人的姿态告诫他:“到时候他真的不领情,伤心的便是你了。”   沧沉回过去一个淡定的眼神。   这有什么?   不领情、又叫他伤心,便刚好一边动气一边顺理成章地叫那个无情的岑上仙,好好领教一下什么叫与龙共眠七八万年。   想必届时就算不领这造丹的情,也要领那共眠万年的情了。   一样。 第52章   从崇舟的口中, 岑羽吃到了朔悦的瓜。   正确来说,是朔悦的前身,毕月小天将的瓜。   虽然不知从鬼王口中吃到这瓜几分真、几分假、几分夸大,但崇舟既然说他当年与毕月有几分志同道合的情义, 关系不错, 很多事也是当年的毕月亲口告诉他的, 岑羽姑且就当崇舟说的都是真的。   说毕月, 原本出生自仙胎,却是弃婴,阴差阳错地来到了深渊, 与裂缝一窝新生的小嗡嗡一起, 被嗡嗡马喂养长大。   长大的毕月随了嗡嗡马,桀骜而激进, 又有一副好身段,非但没被深渊的阴戾之气伤到他年幼的仙体, 还随嗡嗡马一起,在裂缝附近吞噬戾气、斩杀踏入嗡嗡领地的异兽与妖魔。   没几年,毕月便在深渊有了一些小小的威名。   只是那时候毕月还没有名字, 深渊的人在裂缝附近发现他的时候, 见他总与嗡嗡一起, 便叫他‘嗡少’。   彼年,‘嗡少’稚嫩, 还是少年身段。   他不属于深渊中任何一方的势力,亦不与任何妖魔鬼怪往来,更不接受拉拢, 有谁威胁到他, 他便举起他手中那把嗡嗡头顶的角打造的刀。   这一年, ‘嗡少’成了嗡嗡族群的头领。   同年,上一代的天君在天界大摆宴席,阴曹殿的殿主为了拍天君的马屁,着手下去到深渊裂缝附近,想找几匹毛色靓丽的嗡嗡,驯服了送上天。   被‘嗡少’打得七零八落。   阴曹殿的殿主心道什么‘嗡少’,‘嗡少’是谁?   亲临深渊一见,愕然发现那‘嗡少’竟然是仙骨仙体。   阴曹殿的殿主纳闷不已:天生的仙胎怎么会流落深渊?   恰好,若白那时候因为需要用父神造的那把刀,特意来了趟阴曹殿,正撞上此事。   白虎神摸着刀刃,不紧不慢:“待本君去看看,若是已然堕了魔,刚好宰个干净。”   去到裂缝一看,哪里有什么堕了魔的仙胎,只有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与一群嗡嗡淌在水中嬉戏。   白虎神那时候头疼的旧疾已然到了日日都在犯的程度,来了深渊,受渊中戾气影响,更是头疼难耐。   然而在河边瞧着那少年与嗡嗡马戏水,头却意外地不怎么疼了。   若白刀一收,坐在树上看着。   看完的结果是,若白在少年面前现身,一声不响地度化少年体内经年累积的阴戾之气,又以神格清洗少年受兽族影响的神魂,令他开智、开化,恢复他原本的仙人之姿。   一切结束后,少年如获新生,茫然地睁眼,懵懂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腿脚,又抬眼看着面前的若白。   若白扇子一开,唇角勾了丝笑意:“长得这般清俊,便叫毕月吧。”   从此,深渊再无嗡少,只有毕月。   白虎神好人做到底,给了毕月两个选择,要么跟他回天界,届时无论他出生如何,当年又为何被弃、流落深渊,都无需理会,他既是生来的仙胎,天上自有他的位置。   若是想留下……   若白打着扇子:“也可。但你需得训化这群嗡嗡。”   “你自己选。”   毕月选择了留下。   若白点头:“也好。天上甚是无聊,不去也罢。”   若白走了,毕月留在了深渊。   他已然存智、开化,便不再轻易斩杀异类,只留在深渊,与嗡嗡相伴,倒也没所谓的驯化,反而以自身影响嗡嗡族群,令嗡嗡那暴躁的脾性逐渐平和,令它们也能够与人心想通。   于是多年后,天君再度大办宴席,阴曹殿的殿主终于有毛皮漂亮又温和的嗡嗡马送上天。   殿主很是欢喜,外加那些年与留在深渊的毕月交好,便特意在赴宴的时候,带上了毕月。   于是毕月便在那个席宴上,重逢了当初对他有“领路”之恩的白虎神。   只是若白见了他,神色平平,似是早将他忘了。   毕月有些难过。   同时,毕月又在天上听说了很多白虎神的事。   比如白虎神神宫的“来者不拒”,比如这一代的天君极为忌惮远古神,非但想要从若白手中将‘天上天’拿来,还时常以送人过去侍奉做幌子,调兵监视不拒山的神宫。   用毕月当年自己对崇舟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便鬼迷心窍了,一心想留在天上,想去不拒山。   于是宴席结束后,阴曹殿殿主便又托关系托人,将毕月塞进了天将的名单中。   又花了老大的力气,再让毕月进了去不拒山的遣调名单。   毕月如愿以偿地进了不拒山。   他以为他做得隐秘,白虎神既然不认识他了,也不会知道他是混进来的。   然而到了神宫的第一日,轮岗值守的时候,若白打神宫门口经过,一眼便瞥向他,又传音道:“不留在深渊陪你的嗡嗡,来本君这里看大门?”   毕月吓了一跳。   若白眼神里流露几分趣味,侧眸对着他笑。   这之后,没多久,毕月就被调进了神宫,去到了白虎神近前侍奉。   白虎神待他十分地好,读书、写字,术法、舞剑,能教的都教了,还带着他在神宫里放风筝。   镇守在神宫的天兵天将都在传,说白虎神把这不拒山里能享受的都享受了,终于将他的淫爪伸向了他们中。   可怜毕月天将小小年纪……   唉,可怜、可叹。   毕月便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白虎神,又真正认清他自己的心意的。   而他长自深渊,性情利落、分明,彼年年少,尚且不知道何为暗藏真心。   他的那些喜欢,他也根本藏不住,便索性都同白虎神说了。   若白闻言,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近来书念得还不够多,还是风筝放得无趣了,开始没事找事?”   毕月不解,这为什么是没事找事?   若白:“你在我身边这么久,理当早知道,我继承父神遗志,执掌‘天上天’,专修无情道。”   你喜欢一个修无情道的男人,还同他告白,不是没事找事是什么?   那是毕月第一次伤心。   但他或许是被神格洗刷过神魂的关系,领悟力非常强。   他想他既然走了这条路,只要白虎神拒绝他,他日后便要一次两次、无数次地被伤下去。   既然总要伤心,管它呢。   他如今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要么继续。   若是放弃,他便也不用做什么近前侍奉的天将了,早早卸了职、回他的深渊裂缝去。   若是继续,便不能暗自伤怀,因为伤感既无用也显得他十分的无能。   他需得做点什么。   毕月脑子转得很快,一下想到白虎神那头疼的旧疾。   而巧的是,毕月长自深渊,从小便知道,深渊裂缝内,重重危险又浓重到不能清除的迷茫戾气中,有一株灵草,可以治疗那头疼的毛病。   于是毕月深思没有、熟虑也不曾,直接选了那第二条路,又片刻不耽误地拿了若白给他的进出无阻的令牌,飞出不拒山、离开天界,下界去了无尽无妄深渊。   这一遭‘裂缝取灵草’必然不会很顺利,毕月离开后,若白以为他贪玩才出去的,并未在意。   直到半个月后,阴曹殿的殿主拖人传话进不拒山,说毕月快不行了,若白才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深渊。   毕月那时候已经成功拿到了灵草,可命已经不剩多少。   他人在阴曹殿躺着,进气都没几下。   好在若白赶来的及时,顺利捞回了他一条小命。   等毕月醒来,若白已经凭借毕月靠命摘来的那诛灵草,成功治好了自己的头疼。   毕月全然不在意自己伤得多重,只想着若白能用灵草、领他的情,那真是太好了。   他十分地欢喜。   若白则坐在毕月面前,同他道:“祖宗,你可真是我修大道这多年里的一条大阻。真是怕了你了。”   毕月却一脸轻松地问:“那灵草好吃吗?”   若白:“炼成丹药,都是苦的。”   毕月一顿,说:“我以为仙人吃灵草,也跟嗡嗡吃草一样,张口就嚼的。”   若白气笑。   他伤得这般重,还能说这么多的废话?   于是床榻上现身,将毕月一把捞近怀中,恶狠狠道:“闭嘴吧!”   又切齿道:“我特意去山里采竹子,做了那许多的风筝,等了你半个月,你如今却是动都不能动一下,白费本君的气力。”   毕月只有手指头堪堪能动,便躺在若白怀中,手指抠着若白的衣袍领口,虚弱地说道:“那我不白费你的气力,回去了就放风筝,全放一遍。你能也不白费我的气力吗?”   若白神色不明地回视毕月。   片刻后,若白将毕月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我修无情道,并不是有情人。”   毕月坚持着,继续抠着领口,问:“那你要同我一处吗?”   不待若白开口,毕月继续:“你若同我一处,我伤好了,便跟你回不拒山。你若不同我一处,今次给你取了灵草,治好了你的头疼,便到此为止了,日后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你我便不用再见了。”   若白扶额。他头疼,更疼了。   哪知道毕月忽然欢喜道:“你这神情,便是不想你在天、我在地了,你不想这般,便是想同我一处了。”   毕月快刀落下:“那就在一处吧。”   “说好了啊,不能反悔的。”   若白便这么被毕月半哄半框地拽来了身边、绑在了一处。   而若白这个“不是有情人”,日日在阴曹殿陪着毕月,又一起去到深渊,见了同毕月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嗡嗡兄弟姐妹。   此后回了天上,在不拒山,若白和毕月,过了一段很是愉快的时光。   但正如若白自己所言,他修大道,生来无情,与毕月处得再愉悦,终究也不过是块焐不热、烫不化的冰。   毕月随着光阴的流淌,也不再是当初心智初开、秉性纯真的少年人,他终于长大了。   长大后的毕月,终于在经年累月中彻底认清,若白虽然一直同他在一起,但根本与情爱无关。   与情爱无关的“在一处”,长大的毕月,没那么想要了。   他要回深渊。   若白不允。   因为他心中分明,毕月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令若白无奈的是,如今长大后这般想如何便如何的毕月,全是他自己惯出来、教出来的。   他如今不但自食“恶果”,毕月的这番“翻脸无情”,竟比他修的无情大道还要无情。   于是自那之后,毕月在不拒山待得很不开心。   若白哄了许久,哄不好人,便叫毕月自己好好想想,当初到底是谁执意‘在一处’。   毕月话中带刺地反问:“我走了,不是正合你意?”   若白忽然发现,他就算这许多年里与毕月日日在一起,到如今,说出这番话的毕月,他是完全陌生的。   若白不与毕月争吵,只对他道:“你要走,也可以,待我将当年的灵草从我体内化出来,你一并带走。”   毕月闻言,面露惊愕,气得当场呕了一口血。   从那之后,若白与毕月之间便生分疏离了许多。   若白也如他自己所言,当真化出了体内抑制他头疼的灵草,与不拒山的大门一起,摆在了毕月面前。   毕月拿了灵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原本听崇舟说到这里,岑羽还想:这逻辑通。   看如今的朔月,他的前身想必也不会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拿了灵草离开了,日后便绝迹不会回头了。   嗨,分手就分手。   哪知道崇舟紧跟着告诉他,毕月当年心性直率,拿了灵草离开不拒山后,便去跳了贬仙台。   而贬仙台一向贬的是飞升上天的仙人,跳下去,哪里飞升的回哪里,重新去做凡人。   对生来仙胎的仙人来说,贬仙台只是一处需要远离的罚戒之处而已。   但对毕月,贬仙台还有另一个用处:削掉他身上,当年白虎神为他开智时,留下的神格印记。   ——不是将灵草还他了吗?那好,他便也削了还掉。   还完后,毕月便回了无尽无妄深渊。   但他那时候已在天界挂职,没了白虎神来往无阻的令牌,轻易不能离开,侥幸离开了,也还是一名天将。   好友阴曹殿殿主只得再痛心疾首地为毕月上天奔波、花钱疏通。   没多久,人在深渊的毕月领了一个‘除戾官’的职务。   这职务没别的,就是在深渊除一除阴戾之气。   于是毕月领职上任,日日应卯、按时除戾,从不懈怠。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竟然是上一代天君的一步策算——   没多久,深渊中的阴戾之气忽然呈几倍量的变多,阴曹殿觉得事态不对,将情况上报天界,天君震怒,是时做着“除戾官”的毕月,理所当然地便被提上内廷问责。   事实上,这不过是上一代天君动了心思,想借着毕月“敲打”他眼中那位位高权重的白虎神罢了。   毕月为此被削去职务,降为半仙。   不仅如此,那位天君还要对毕月动私刑,令他道出这么多年陪在白虎神身边的大小事宜、所见所闻,想以此知道白虎神深居不拒山,是否窝藏了执掌天界的野心,以及那满山的早古将领,是否还在日日操练,以求哪日出山,踏平内廷,助若白登临君位。   毕月一个天天在不拒山放风筝的,自是觉得这位天君脑壳是不是有病。   想太多的病。   天君便以摄魂秘术,探进毕月的脑中,想要查看毕月的记忆。   原本,毕月体内有若白的神格护着,天君想探入只能吃个闭门羹。   偏偏毕月不久前才跳了贬仙台。   天君得逞,查看一番,失望而出,但依旧不死心,又给毕月下了一道秘术,想以此操控他,令他做一个安插在若白眼前的“探子”。   谁成想毕月心智坚定,并不轻易受人摆弄,且为了挣脱天君的操控,假意领命顺利离开后,又去跳了贬仙台,剥离身上的术法,也为此伤了仙体。   那之后,回到深渊,毕月的身子便不大好了。   若白料理完天君赶到的时候,毕月因接连两次跳贬仙台,每隔三日,便受蚀骨之痛。   这痛发自骨头,若白可以令其减轻,但并不能完全治好。   但毕月不在意这些痛,只是让若白离他远一点。   若白不走,反而行了一手将他与毕月彻底投向死局的棋步——   他心疼、在意、宠爱毕月都是真的,但依旧身处他的无情大道。   但他却对毕月说,他已经知道情爱为何物了。   毕月从不知道原来若白也会骗他,便信以为真,又同若白在一起了。   若白为防毕月发现,很是装了一些时日,但最终,无情便是无情,毕月还是发现了。   若白辩称,他虽无心无情,但其他一切皆是真的,待毕月也是真的,也想同毕月一起。   既如此,何不略过那‘无心无情’,只两人欢欢喜喜在一处,便好了。   并不知道,毕月其实早已这样尝试过了。   但是不行。   情爱这件事,假的做不成真的,自己想骗自己,还会遭到反噬,令人伤得更深。   毕月的情伤与他身上的伤一样,日日在蚀骨、消磨他,尤其是每回若白对着他驱寒温暖的时候。   最终,毕月整个人的心力都被耗尽了。   活着变成了一件很无趣还无奈的事。   终于这天,当年化名‘周重’、在深渊历练的鬼王崇舟,在结识毕月、与之交心后,递给了毕月一把剑。   他对毕月说:“仙人没有轮回,不能再生。在生与死面前,一切都可以轻松断定。你如今这般痛苦,不若在‘生与死’前问问自己,你到底该如何抉择。”   毕月哭笑不得:“我若死了,便有你一半功劳。”   崇舟那时思念爱妻如魔,什么都想的极端。   他对毕月说:“你若死了,便是你心中清楚,死也比如今这般要好。既然是对你好的事,我推你一步,令你达成了,确实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毕月拿着剑,想了想,点头。   半年后,毕月在深渊裂缝旁,当年被嗡嗡捡到的地方,用崇舟给他的那把剑,自尽了。   而后便是岑羽知道的‘白虎神屠深渊’‘雷罚劈不拒山’。   至于死后原本该烟消云散的毕月,为何能得以入轮回,投生后再度为人……   崇舟:“我只知,白虎君得天道指引,与阴曹殿交易,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得以令毕月又得生机。”   岑羽嗑得脚边满是瓜子壳,一边嗑一边抖腿,神色都在听到“自尽”二字的时候,变得严肃起来。   自尽?   自尽????   就问朔悦这是个什么鬼操作?   他当年到底怎么想的?   别人不爱你,你去自尽?   你不能拿剑砍那狗老虎吗!?   崇舟:“哦,对了,当年毕月的残魂入轮回前,托阴曹殿的殿主给白虎君留了句话。”   岑羽抬眼:嗯?   崇舟缓缓的、一字一字道:“但愿不复相见,相见亦不相认。”   岑羽吃掉了最后一颗瓜子,拍拍手、抖了抖袍角。   这瓜真是……   不如不吃。   吃到了,满口都是苦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翻的是娱乐频道明星的热搜,看到最后,看到了民生板块、法治头条。   岑羽深深地叹了口气。   崇舟反而笑起来:“朔悦如今好好的,你倒也不必如此。”   又看着岑羽:“你不懂情爱,因而你不能理解毕月最后为何会那么痛苦。”   岑羽:“有一句话……”   崇舟:“?”   岑羽一字一顿:“生、命、至、上。”   崇舟幽幽道:“情伤蚀骨,难以自抑。”   岑羽回:“俗话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分得够久,从伤变成不伤,便是迟早的事。   崇舟摇头淡笑。   岑羽这才想起,时间并没有改变崇舟。   也是,时间相同,但人与人是不同的。   岑羽用手腕的金纹施法,清理掉满地的瓜子壳,起身:“走吧。”   该去阴曹殿,逆转轮回盘了。   阴曹殿,轮回盘前。   沧沉借着岑羽的传音,也跟着一起远程吃了个完整的瓜。   吃完的时候,他与若白一起走到了形同石磨的轮回盘前。   沧沉转头道:“毕月当年去投生前,给你留话了?”   若白瞥沧沉,扇子摇着:“心都死了,被我强行逆转命数,能留什么话。”   两人身后杵着的阴曹殿殿主额顶冒汗。   在龙神帝君转头扫过来的时候,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下官当年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您老人家深渊都屠了,我怕毕月那句“但愿不复相见,相见亦不相认”惹得您大怒,直接把我这传话人的小命也给屠了啊!   曹阳边跪边暗自给朔悦传音:“是不是兄弟?是兄弟赶紧过来捞我狗命!”   朔悦格外的淡定:“哦,你终于暴露了?”   曹阳:“救我——!”   不久后,当岑羽、朔月、崇舟一齐赶到阴曹殿,站到轮回盘前的时候,便见若白在阴曹殿殿主的脖子上轻飘飘地搭了把剑。   “我说他怎么如何都不理我,原来还有这一句‘相见亦不相认’。”   “呵。”   “早知道有这句,本君也好早有个准备和对策,如今倒好。”令他穷追不舍也贴不上个冷脸。   “你料得没错。”   若白幽幽道:“本君是要宰你的。”   却见那位殿主举了举手,示意有话要说。   若白允了。   曹阳:“下官当年劝您了,叫您别留他的记忆,一口孟婆汤闷了,投生出来全新的人,您想如何便能如何。您没听啊!”   “怪我?”   若白的余光看到曹阳身后的朔悦他们。   曹阳赶忙道:“怪下官怪下官。”   怪孟婆汤没自己送到毕月嘴边,成吗?   曹阳身后,朔悦暗暗深呼吸:原来还有提议孟婆汤这回事。   他也才知道。   崇舟看戏一般,神色轻松地传音给朔悦:“要剑吗,我还有。”   曹阳的脖子上估计一把不够。   朔悦伸手,崇舟变了把剑出来。   若白的目光唰地抬起,看到剑,看到朔悦从崇舟手里接过剑,虎毛都炸了。   “不许接!”   朔悦、崇舟、若白,三人六目相对。   另一边,岑羽悄悄挪到了轮回盘的沧沉身边,两人目光腻歪地对了眼。   别庄出来后,这还是第一面。   沧沉传音,温和地说:“知道你喜欢,但不能日日如此。”还是得克制些。   伸手,揽了揽岑羽的肩。   岑羽靠着沧沉,回过去一个带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十分满足的眼神。   正所谓,自己甜蜜蜜,哪管别人洪水滔天。   岑羽在袍袖下,悄悄牵住了沧沉的手。 第53章   阴曹殿的轮回盘如同一块巨大的石磨。交叠在一起的上中下三层, 分别代表了轮回中的现在、过去、未来。   最底层的‘未来’轻易不可转动,‘现在’和‘过去’则可由阴曹殿的殿主操控拨动。   但这么多年,如果无事, 曹阳几乎不会去动这块轮回盘。   因为凡人生死如潮水, 奔涌不息。   这些不息的‘生死’潮水, 最后都成了拨动轮回盘的动力,生生死死中, 这块轮回盘看似不动, 其实不过是在凡人命数的来回中达到了相对静止的平衡而已。   所以根本无需谁转动,它自己一直在‘动’。   如今沧沉许诺崇舟,准他回他的上一世见一见爱妻,曹阳这个殿主自当鞍前马后、追随侍奉。   只是谁能想到白虎神和朔悦也来了,再外加一个当年搅和在其中的崇舟。   曹阳心道这转的哪里是轮回盘,这转的是老子的命啊!   这些人里, 看来看去, 只有龙神身边那位岑上仙瞧着不那么催命。   脖子上搭着两把剑的曹阳, 默默将求助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了过去。   望过去一看, 上仙哪儿瞧见他?人正跟龙神悄摸摸手牵手, 看轮回盘就跟踏青春游似的,满面欢喜着呢。   曹阳:“……”   没多久, 轮回盘在龙神的操控下, 缓缓转动了。   崇舟第一个走了过去,朔悦收起剑。   轮回盘上,‘现在’与‘未来’静止不动,只有中间层的‘过去’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逆转而行。   若白也收了剑。   曹阳满头冷汗地走到轮回盘前, 对沧沉施礼道:“下官在盘前为诸位大人护阵。”   又看看目光始终紧盯在盘上的崇舟:“此行结束, 帝君了你所愿后,便不要再逃了,自觉来我殿内罢。”   崇舟在奈河桥上站了两百年,又跳下河去、阴戾之气中成了鬼王,阴曹殿的殿主自然知道他执着于什么。   只是曹阳不知,崇舟将一个妆奁放进了自己的灵府中,又与沧沉他们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崇舟也不多言,只看着轮回盘,点点头。   曹阳又问,这一行要去几个人。   都去?   若白阴恻恻道:“怎的,想留本君下来,同你好好算算过去的账?”   曹阳堆上笑,不敢不敢不敢。   忙不迭地恭请众人:“请,请。”都请。   ‘过去盘’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在盘周刮起阵飓风,迷得人眼都睁不开。   岑羽牵着沧沉的手,抬袖挡眼,忽然听到耳畔有街市巷口才有的叫卖声——   “桂花糕,桂花糕!”   “刚出炉的桂花糕咯——!”   糕香扑鼻。   岑羽嗅了嗅鼻子,放下袖子,睁开了眼睛。   他如今赫然身处安禾镇的大街上,桂花糕的摊位旁。   然而只有他一个,沧沉不在。   这里便是原主父母所在的那一世了?岑羽左右看看。   果然与崇舟鬼王变出的‘安禾镇’一模一样,连空气中桂花糕的香味都如出一辙。   忽然这个时候,岑羽的耳畔传来阴曹殿殿主曹阳的声音:“上仙大人。”   嗯?   曹阳:“此番帝君亲自逆转轮回,那鬼王已然重新投生他在此间的这一世。”   “然,此行并非逆天改命,不过叫那鬼王重新将他的过去再经历一遭罢了。”   “我先前已同帝君秉明过,我会在轮回盘前操控,只令那鬼王经历他人生的几个重要节点。”   “为防那鬼王窝藏私心,想要借此逆转命途,帝君也已在助鬼王重投轮回的时候,暂时洗去了他脑海中的记忆。”   “但下官深恐此行会有意外,更怕鬼王这一遭生出个什么差池,从而改变更多。”   “下官便想请您劳累一下,替我在轮回中盯一盯那位重新投生的鬼王。”   岑羽走到街角:“我能盯他的人,但我不知原本那一世是如何的,真有了什么差池,我也一样不知道。”   曹阳:“上仙放心,下官自有安排。您届时遇到那位重新投生的鬼王,便会知晓了。”   岑羽表示他知道了。   曹阳又说,轮回盘中的这一世,朔悦、沧沉、若白都是在的。   幸而进入轮回的两位帝君都有要事去办,不会与这一世中的帝君相冲,朔悦那边,曹阳已为他隐了身形,至于岑上仙……   岑羽听到了曹阳那边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   曹阳:“下官斗胆,去殿内取了您做凡人时的‘阴阳录’。”   所谓‘阴阳录’,与天界人籍殿的籍册很像,只是阴曹殿的阴阳录不但记录凡人的生平,还会清清楚楚地标注着凡人的生与死,乃至因果评断,前生、后世。   曹阳翻岑羽的阴阳录,不为看别的,只是想知道他在崇舟鬼王投生的这一世有没有‘存在’。   若是有,如今便是两个岑羽,那最好还是也隐隐身,别‘冲到’,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没有,也不用隐身了,他帮着随意捏个假身份,方便在那一世游山玩水。   曹阳在轮回盘前翻翻翻,翻到阴阳录上岑羽的八字,掐指一算,哦,此时还未出生呐,上一世也早在几百年前,那便不用担心会犯冲了。   曹阳正要开口,忽然一顿,身为殿主的直觉令他将阴阳录翻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   平兆33年,于昆虚仙府后山,卒。   卒。   曹阳一怔。   “曹大人?”传音阵那头传来岑羽的声音。   曹阳一把合上阴阳录,回神:“啊,啊,下官在。”   反应过来,“哦,下官推算过了,这一世没有另一个您,您可放心大胆的玩乐,只要与这一世中的任何人没有牵连,也别插手任何人的事,便可以了。”   传音结束后,曹阳手中揣着岑羽的阴阳录,默默站在轮回盘前。   卒……   卒。   卒便是说,岑羽一早便亡了。   能被阴阳录记载的生与死,只能是凡人的。   而凡人死后,亡魂必得回到阴曹殿。   怎么可能继续留在原本的肉|体中,还飞升上天?   退一步说,既然能正常地留在原本的肉|体中,阴阳录上根本不会有这个‘卒’了。   曹阳只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便是……   曹阳忽然跳脚:啊!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前脚一不留神掺和了毕月与白虎神,如今又窥到了龙神枕边人的秘密。   他是管凡人生死轮回的,又不是管他们远古神情情爱爱的,怎么这些事儿总能被他撞见?!   不管了不管了!   只当不知道!   曹阳赶紧把手中的阴阳录甩回了殿内,烫手山芋似的,赶紧脱手。   岑羽那边,同曹阳聊完,便去买糕吃。   吃了几口,隐身的朔悦兜着袖子在他旁边现身了。   岑羽吃着糕,扭头看了他一眼,怕路人觉得他对空气说话,传音道:“如今这一世中的另一个你,不会就是毕月吧?”   朔悦当场呛了口。   岑羽了然的神色:“啊~”   朔悦幽幽的神色,继续在袖子里兜着两只手,不情不愿地点头。   岑羽又买了一盒糕,拎在手里,同朔悦一起往‘安禾门’的方向走。   街上人来人往。   朔悦可算开了金口:“崇舟都同你说了?”   岑羽看看朔悦:“差不多。”   朔悦也看看岑羽:“你此刻嘴中含着话,想说什么便说吧。”   岑羽脱口而出:“剑刃抹脖子是个什么感觉。”   朔悦:“……”   岑羽:“抹下去的那一刻,后悔了吗?心底骂自己了吗?”   朔悦:“……”   岑羽还有话:“原来不拒山里还可以放风筝,不知道狐老他们有没有带着小球和龙妹放一放。”   朔悦:“……”   朔悦原本还悠哉哉的,此刻只剩下哭笑不得。   岑羽却道:“我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瓜子嗑出满口苦味,我都替我那一包瓜子冤!”   气氛一下便活络了。   朔悦也恢复了平日与岑羽谈笑时的嘴毒:“抱歉,终究是我无能了。”   岑羽损道:“不能说是无能吧,也就有些感情泛滥。”   又啧道:“还去跳贬仙台。一跳跳两次。”   你这什么早古虐恋的剧情?   朔悦:“不瞒你说,我第二次跳的时候,就很后悔。”   蚀骨之痛,实在难熬得很。   朔悦又道:“不过当年年纪小,血热还冲动,经历又太少,不够成熟,脑子一热做了那些,如今回看,也还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岑羽挑眉看他:兄弟,你都自尽了好吗。   别的还能‘情有可原’,抹脖子也能?   朔悦咳道:“也就一刀下去的事。”   岑羽瞥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杀鱼。”   朔悦咳。   岑羽又问:“那般轰轰烈烈,开心吗?”   朔悦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跳到岑羽身边就要捏他,岑羽拎着糕同他互掐、打闹。   街上的人只看见一个拎着糕的男子发疯似的同空气玩闹嬉笑。   朔悦:“你嗑瓜子便嗑瓜子了,让你嗑了,你还损到我面前来了?”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就是狂到没脑子还抹脖子,又如何?”   “我年轻的时候乐意,我高兴,我就爱作天作地!”   岑羽:“你这便是蠢人干蠢事还坚持有理。”   “你真觉得你有理,你还掐我作甚?”   “说你你还不乐意,情路坎坷成这样,还要坚持什么‘年少轻狂’?”   “你口中的‘年少轻狂’简直比我那一袋‘瓜子’还冤!”   朔悦:“你如今是有龙神撑腰,撑狂了是吧?”   岑羽:“我就狂。”   朔悦:“哪一日叫你也体会一把‘为情痛心’。”   岑羽:“那又如何?痛就痛了,有‘情’不比你如今光杆好?”   打闹嬉笑中的岑羽忽然一顿。   朔悦也随之停下:“怎么了?”   岑羽收回手,理了理衣襟,朔悦亦捋了捋衣袖。   两人继续往‘安禾门’去。   岑羽想着什么,走了会儿,才道:“不瞒你说,我近几日才想着,‘情爱’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滋味。”   朔悦闻言着实吓了老大一跳。   岑羽跟了龙神这么久,两人如胶似漆,眼看着越来越黏,黏到能在别庄里卿卿我我半个月才出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岑羽琢磨的神色:“我大概能感觉出来,我与沧沉,同崇舟,同你当年与白虎神,是有些不同的。”   朔悦一步过去,扯了岑羽的袖子,令他转向自己:“可别说什么‘不同’了,你可知你此刻这般,像谁吗?”   岑羽眸光清明透彻,面孔流露疑惑:“像谁?”   朔悦抿唇,过了会儿,才将那个名字吐了出来:“像当年对我说,他修无情道,不是‘有情人’的若白。”   —   沧沉和若白一起进了轮回,便在‘安禾镇’附近找了一座山。   深山中,沧沉露出了龙尾,若白在那段龙尾前手握乌刀,缓缓举起。   刀尖落下前,若白有一点纳闷:“怎的,温柔乡待过了,这也没待多久,如今刀都不会拿,对自己都狠不起来了。”   不是要取龙骨、造内丹吗。   自己动手啊。   沧沉靠着树,神色淡然地恭维道:“不比你‘够无情’。”   若白心知这是在损他当年,手握刀,眼含狠厉,抿着唇,低头看脚下的龙尾,对着尾巴上某处的鳞甲,手起刀落地刺入。   “嗤——!”   刀尖带着刃刺穿鳞甲、没入龙尾。   鸦色的黑血从龙尾下缓缓溢出。   若白神色平淡、眼神狠厉地拔出刀,淡淡道:“你说的对,我是‘够无情’。”   他再度举起刀,却转头看向不远处树下的沧沉。   “但如今站在那无情道上的……”   “噗——!”又一刀落下。   这一刀落下时,刀尖压下,在鳞甲和血肉中,深深地拉下。   若白:“……是你那位九孤之命的上仙。”   穿肉剖骨之痛有如千钧坠顶,但沧沉的神色始终未变。   他如常地站在树下,听完若白的话,点头道:“如今我与阿羽,便若当年的毕月与你。”   毕月为若白硬闯裂缝取灵草。   他为岑羽剖肉取骨造内丹。   若白修无情大道。   岑羽薄情义、淡情爱。   但毕月走的弯路沧沉一概不会踏上,若白做错的决定,岑羽也决计不会去碰。   沧沉:“我造这内丹,他想要便要,他不想要,便磨成齑粉,化风而去。”   若白剖骨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转头抬眸,满脸震惊:“你付出这番,并无所求?”   不是想借此感化那九孤之命?   沧沉的神色依旧很稳,他对若白道:“我与阿羽已在一处,在意什么‘薄情’‘淡爱’。”   说着,龙尾向着刀刃相反的方向一摆,果断决绝地划出一道更深更长的裂口。   —   那厢,岑羽和朔悦走到了安禾门。   熟悉的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怎么进去,不是个大问题——   岑羽也隐了身,和朔悦一起绕到后院,翻|墙进去。   一进去,便听到整齐清扬的朗朗读书声——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停下后,夫子解析这段话的意思。   岑羽和朔悦站到了窗口。   但见少年崇舟坐在最末一排,斜趴在桌上,腿岔出一条,边晃边抖,吊儿郎当,很没样子。   与崇舟斜对角的第一排最边上,一个粉红衣衫的妙龄少女端正地随着父子的讲解,提笔在本上一一记录。   她便是禾青青。   缘何岑羽和朔悦一眼认出了那女孩儿?   当然是因为曹阳的一番安排——   此刻少年崇舟的头上一行只有岑羽和朔悦可以看见的闪光牌。   牌上写着少年的名字:岑钟。   粉衣女孩儿头顶也有一个只有他们可以看到的闪光牌。   牌子上是女孩儿的名字:禾青青。   不止他们,堂内每个人头顶都有一个标识身份和名字的闪光小牌子。   连夫子都有。   朔悦不忍直视地抬手捂眼。   以他的了解,这还真是曹阳可以做出来的事。   更让人惊诧的是,少年岑钟的头顶不但有名字,很快还现出了一行小字——   【夫子提问,点名岑钟,岑钟起身答不知,夫子痛骂。】   果不其然,学堂内,夫子解析完,提问何为‘人亦大’,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末排吊儿郎当的岑钟身上。   “岑钟,你来答。”   岑羽惊了,心道曹殿主很潮很有想法啊,搞得这就跟全息网游似的。   这时,岑羽忽然暗道一声不好,抬手摸上左手腕。   空的!   崽子呢!?   但见一直绕在手腕上沉睡的绿奶龙毛毛虫似的,一拱一拱地爬上了离禾青青最近的那扇窗户,掉下来,掉到桌上,又一拱一拱的往正在书写的禾青青面前拱去。   朔悦:!   岑羽:!   那小家伙怎么过去了!?   更令人无语的是,当绿奶龙爬进窗口的时候,岑羽和朔悦眼看着龙崽头顶也出现了一个小牌子,牌子上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   “……”   岑羽抬手扶额。   与此同时,岑羽和朔悦看见岑钟的头顶出现了硕大的一个“!”,还有一行闪亮的红字——   【不明异物闯入,或将改变一切。】   【上仙!救命啊~~~!!!】   朔悦:“……”   岑羽:“……”   为了以防这一世里出个意外,导致有谁的命运因此被改变,曹殿主可真是拼了。   朔悦扭头问岑羽:“怎么办?”   岑羽:“吹阵风,把那崽子刮出去。”   已然晚了——   只见粉衣少女手边的绿奶龙眨眼间自己变成了一条绿色的蚕,拱着拱着,拱到了禾青青手边。   禾青青低头看见,欣喜地拿手指头拨了拨小绿蚕的脑袋,又悄悄瞥了眼夫子,将小家伙偷偷藏进了袖中。   【不明异物变成蚕被禾青青纳入袖中,或将改变一切。】   【上仙!救命啊~~~!!!】   朔悦和岑羽站在窗外,齐齐石化。   没看出来,那崽子小归小、绿归绿,黏起人来还挺有一套。 第54章   叫朔悦没想到的是, 崽子随爹,岑羽也十分的有一套——   安禾门的学堂放学之后,后院大门敞开, 学生们无论男女, 大半都撒了欢地往外跑。   岑钟和禾青青也隔着几个人,各自前后脚地走了出来。   恰在这个时候, 岑羽变作了一个五六岁的稚童,跑到到了禾青青面前, 对女孩儿抬着脖子,睁着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边眨巴边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丢了一只蚕,绿汪汪的,约莫这么大。姐姐见过吗?”   禾青青闻言摸进袖口,掌心托着绿蚕:“是它吗?”   稚童:“就是它,就是它。”   禾青青将手里的绿蚕还给了稚童,又弯下腰去,摸摸小孩儿的脑袋,温和道:“它都爬进后院、爬进学堂了, 好好看管, 别再弄丢它啦。”   稚童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说着转身,攥紧手里试图重新扑回禾青青身上的奶龙,迈着小步子跑了。   朔悦在一旁看着, 抬手给岑羽鼓掌。   到底还是这爹更厉害。   这下, 岑钟头顶一惊一乍的警示没了。   他反而因为稚童清脆的道谢声, 扭头往后院门口看了过来。   朔悦和变回来的岑羽打眼一看, 岑钟头顶原本是【禾青青绊了一跤,岑钟扭头回看】,如今禾青青虽然没有绊一跤,但岑钟到底也是扭头回看了,殊途同归,也算是成功掰正了刚刚的一点小差池。   岑羽低头看掌中,在变回原身的绿奶龙头上用指头点了点:“我原本以为你只亲近我,原来还会亲近漂亮小姐姐?”   奶龙如同在外潇洒忽然被亲妈提着耳朵拎回家似的,整个龙垂头丧气。   岑羽露出手腕:“回去睡吧。”   奶龙不情不愿。   岑羽拿指头弹了弹它龙尾上的某一节:不听话,打屁屁。   奶龙这才老老实实地绕回了手腕。   朔悦在一旁看着,好奇:“你刚刚弹的它屁股还是尾巴?”   岑羽想都不想:“屁股。”   朔悦挑眉,语气幽深:“龙的哪一段算是屁股你如今都知道了。”   “……”   岑羽:咳,咳咳。   岑羽扯开话题:“也不知龙哥和大老虎去做什么了。”   朔悦扯了岑羽一把,示意他看后院门口:“管他们呢。”   但见后院门外,岑钟走向了禾青青。   禾青青身边有一个伴读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似是很忌惮岑钟,一见岑钟走向他们,便悄悄拽了拽禾青青的袖子,又低声耳语了几句。   禾青青往岑钟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小丫头摇头,似是在表示无妨。   岑钟走到她们面前,对禾青青道:“过几日山上踏春,大小姐要一同去吗?”   禾青青神色平和,点头道:“是要去的。”   岑钟那没正行的桀骜表情上却有几分冷淡,说:“师父令我平日多护着大小姐,届时大小姐既要一同前往,便同我一道吧。”   顿了顿,又不甚客气道:“师父有令,我自当听从。”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爹让的,你爹叫的,谁理你。   朔悦和岑羽齐齐挑眉。   这倒插门年少的时候这么嚣张,最后竟然也能娶到门主的女儿?   果然,岑钟说完离开后,禾青青身边的小丫头跳脚道:“这人怎么这样啊!拜进师门,吃着小姐家的,用着小姐家的,住着小姐家的,竟然还能对小姐这么说话!”   “谁要与他同行啊!谁要他护着啊!”   “谁稀罕!”   这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足以令刚刚才转身离开的岑钟听到。   岑羽和朔悦也瞧的清楚,岑钟确然听到了,脚步都顿了一下,背对着旁人的神色是满不在乎,眼底又是沉的。   反倒是禾青青,少女的模样、温温和和的神色,一面叫身边的小丫头别再说了,一面又对小丫头道:“他与我本就不同。他吃尽苦头才拜了师门,入我安禾门前又遭小人算计,经脉断尽,前些年才刚恢复。”   “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难,才有今天。做不到以礼待人,礼数欠缺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丫头气道:“大小姐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他才敢同你这么蹬鼻子上脸!”   禾青青安慰小丫头:“好啦,别气啦,带你去吃糕。”   小丫头听说要去吃糕,顿时欢欢喜喜。   两个女孩儿一起走了。   后院门外最近的一个巷口,原本已经离开的岑钟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神色难言地看着禾青青的背影。   朔悦笑,对岑羽道:“情爱总是从‘原来这人与我想的不同’‘原来这人并没有轻视我’开始的。”   岑羽点头,也大道理道:“可见情爱的根基从来都是相互尊重。”   忽然间,他们身处之地从安禾门的后院变成了绿荫鸟鸣的山林。   刚刚还在学堂里念书的那群年轻孩子,正一起顺着山林中的小道往山上爬去。   朔悦四处扫了眼,了然道:“曹阳在拨轮回盘了。”   略去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只重来对崇舟来说十分重要的经历。   岑羽两手往身后一背,也跟在爬山的大队之后。   刚好,他也散散心、踏踏春。   至于岑钟,他始终在禾青青几个女孩儿的不远处,大部分时候与身边的男同伴边走边瞎聊,偶尔将目光落到禾青青那边。   爬到半山腰,大家都有些累的时候,他从路边的大树上折了根不粗也不细的树枝,用随身带的小刀削掉枝叶,斩到合适的长度,喊了一嗓子,丢向了禾青青那处。   禾青青闻声转头,见岑钟抛过来什么,抬手接住,看清手里是什么,愣了愣,岑钟已转过身去,继续爬山了。   只是过了会儿,他又落到了禾青青他们后面,爬山聊天,偶尔看禾青青几眼。   朔悦笑:“人年轻的时候,洒脱都是假的,别扭才是真的。”   扭头,岑羽全然没管岑钟那里,而是在腰眺望风景,一脸身心放松的样子。   朔悦哭笑不得,岑羽欣赏够了山林风景,转身跑回来:“来了,来了。”   这一路爬上山顶,没什么特别,直到爬上去后,大家提议就地安营、生火做饭,禾青青去林中捡树下掉落的干枝,岑钟默不作声,没说一起,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等女孩儿的身影没入林中,便转身快步跟上。   朔悦如同在身临其境地看话本一般,又总结道:“鬼王年轻时候这性子,与他后来差别挺大。”   岑羽拍他的肩:“知道了。”   不用总结了,都看见了。   两人跟进山林。   朔悦又没忍住:“按着我扫籍册的经验,此地必会有事发生。”   话音刚落,林中起了大雾,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等岑羽和朔悦再见岑钟和禾青青的时候,他们两人已一起躲进了一块巨石下的凹陷处。   禾青青看着外面,在等雨停,岑钟有几分别扭。   因为那避雨的地方实在太小,他从前在安禾门、在学堂上,离女孩子总是远远的,哪怕不情不愿地同禾青青说话,也要隔着几人的距离,如今却和禾青青肩挨肩,近到女孩儿发间的花油香都能闻到。   偏偏雾散尽之后,那雨没变小,还越来越大了。   禾青青低头看着脚下,往里躲了躲,岑钟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往外站了站,哪怕雨水已经把他一侧的衣袖打湿了。   或许是不熟,也可能以前两人的关系不太好,总之,禾青青既未同岑钟说话,也未往他那边多看,只看着外面那一直在下的雨。   又下大了些,她便又往里头站一站,实在退无可退了,她索性抱着胳膊蹲下,又忽然想起什么,芥子里摸出一把伞,斜歪着向外,顶在头顶。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身旁少年那大半的袍角早就湿透了。   她只顾着自己往里退,全然没想到地方全是岑钟给她让出来的。   禾青青愣了愣,而后一手撑伞,一手扯了扯岑钟。   岑钟低头。   禾青青落下些伞,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温和地对岑钟道:“你也蹲下,一起吧。”   又道:“地方虽小,但我们可以挤一挤。”   岑钟露出怪异的神色,抿唇,反而又往外站了站:“不必。”   倏地被禾青青拉住袍角。   女孩儿的神色也不温和了,反而带着几分严肃,像她那位门主爹。   她对岑钟道:“你经脉好了还未有一年,大雨天湿气重的时候还是会疼,当我不知吗?”   “你既要修炼,自该珍惜自己一些。”   “同我一把伞能如何?”   “能比经脉被湿气侵染的疼更重?”   她说着起身,抬起伞,与岑钟肩挨着肩,两人并用一把。   神色中又流露几分倔强:还不一起?行,你不蹲下,我就站起来。   这一站,风吹进,雨水便将两人下|身的袍摆一起打湿了。   岑钟低头看见,神色不明,却依旧不动。   又一阵大风,倏的,禾青青执着伞一步跨到了岑钟面前,与他面对面的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掉了随风刮来的雨水。   岑钟怔住。   禾青青抬着下巴,认真、倔强又从容的神色。   她对岑钟说:“你入门的时候,门规礼中便有一句,‘入我安禾门,护我安禾人’。我爹是门主,我从小在门中长大,你既是外姓拜入,我也自当护你一护。”   岑钟依旧怔着,眼中一派动容。   片刻后,他的手也握住了伞,一个跨步、扭转,带着禾青青转过了身,自己向外,禾青青在内。   他同样的眼神坚毅,语气却沉:“没人告诉你,男人不用女人护吗?”   禾青青一顿,疑惑地看着岑钟,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如今这个年纪,算什么男人?   可禾青青已经是个不小的姑娘了。   她身材窈窕挺拔,肤白、貌美,一双目光在雨幕下浸得润亮,身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脂粉香味。   两人如此相近,岑钟站了一会儿会儿,目光瞥向一旁,耳根突然红了。   他头顶上,岑羽和朔悦才能看到的闪光牌,清楚地写着,这是岑钟最早对禾青青动心的时刻。   朔悦变了把扇子出来,慢慢摇着,一脸感慨道:“大雨,一起躲避,由此暗生情愫,这可真是凡间情话本子上最爱用的桥段了。”   又道:“虽然老套,却很实用。”   岑羽看着岑钟那处,微微出了会儿神。   那时候他在凡间山林,小球还没孵出来,有一次他们进山林玩,忽然下雨,他也带着小球寻了个地方避雨。   怪的是,无论那雨如何下,都淋不到他脚边,他故意把手伸出去,那落下的雨就跟被什么挡住似的,淋不到他。   岑羽:也许那时候沧沉便在旁边。   岑羽笑了笑。   朔悦:“在笑什么?”   岑羽回神:“心情好。”   朔悦点头:“情爱话本那温馨的前半段,确实容易叫人会心一笑。”   岑羽踢了朔悦一脚。   谁‘会心笑’别人了,他那是在‘会心笑’他自己。   不过正如朔悦所言,温馨友爱的画面总是能令人赏心悦目的。   这之后,岑羽都是抱着看爱情片的心态,在岑钟和禾青青身旁默默围观。   围观山中避雨之后,岑钟一回去便开始辗转反侧睡不着。   看他学堂上再也不吊儿郎当地晃腿,反而在发现前后排隔得太远,不太能瞧见禾青青之后,主动向夫子提议,要将座位调去前排。   又见他虽然暗守心意,却已然受禾青青影响,变得开朗、端重了许多,连禾青青身边的小丫头都没从前那么讨厌他了。   其中岑羽最喜欢看的,还是岑钟在禾青青见不着的地方悄悄辗转、暗自反复,乃至纠结忐忑。   ——少年人的情窦,开的突然,却热烈又真诚,还泛着点傻气。   喜欢看的另一个原因是,这边岑钟在与禾青青说了什么话后,暗自回去七上八下,禾青青那边却毫无察觉,该读书读书,该练剑练剑。   她娘随口问起,说近日来,觉得你崇舟师兄跟你亲近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生冷了。   禾青青吃着糕,天真烂漫道:“还好吧。我既不同他有冲突,平日也无太多接触。”   另一边,岑钟集合了门内交好的师兄弟,问他们:“若一个女孩子,某日无意间连着瞥了你两眼。”   一个师弟:“随便看的吧。”   岑钟瞪过去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另一个师弟:“哦,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对谁有意思,若是没有,她看什么?”   岑钟面露笑意。   朔悦和岑羽齐齐笑倒。   什么瞥你两眼,不过是今早学堂外的梨花开了,你又刚好坐在窗口,人家瞥两眼梨花而已。   想太多真的不好。   这一日,安禾镇上一户富裕人家,托了媒婆过来,说是问问禾家的意思,有没有为及笄的女儿谈婚事的意思。   安禾门自然没有,毕竟小门派的女儿也是要修炼的,根本不着急成婚,刚及笄,正是读书、练剑的时候,结什么亲。   只是禾青青的母亲会做人,不想得罪媒婆,便一边婉言拒绝,一边用银子、好布料打点了过去。   婆子得了赏,欢天喜地地走了。   安禾门里那群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哪里懂,见媒婆开开心心走了,还得了师母的布料,以为师母家里同意了,赶忙跑回后院。   嘴里还要喊:“青青师妹好像要嫁人了!就南街那户富得流油的!”   岑钟手里的剑咚地掉在地上。   片刻后,他拔腿向前院跑去。   朔悦扇子敲手,看得分外激动:“要摊牌了,要摊牌了。”要同禾青青摊牌了!   却见跑远的岑钟头顶的闪光牌——   【岑钟错以为禾青青将要嫁人,跑去前堂,跪求师父,说他与青青暗生情愫、心意相通,求师父师娘成全。】   朔悦:“???”   岑羽:“……”   来了,直男的社死现场。 第55章   “哈哈哈哈哈……”   面对跪在堂中、请求成全的岑钟, 禾青青那一双刚好都在的爹娘,在错愕的愣怔之后,齐齐发出爆笑。   尤其是每日都会与女儿聊聊家常谈谈心的师母, 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她就说这小子近日来怎么没以前那么刺儿头了, 原来是情窦开了。   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   还“暗生情愫”、“心意相通”?   青青一门心思修炼,只恐自己身为门主的女儿,稍有懈怠便落在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之后。   哪里有工夫顾及旁的?   不定是岑钟哪日在青青这边领会错了。   总之——   “哈哈哈哈……”   师父和师母都笑得异常开心,并未因岑钟这番举止而觉得被冒犯, 更没因此恼怒。   笑完之后, 师父反而语重心长地拍拍岑钟的肩膀,说他早年经历坎坷, 入门之后虽安定下来,却依旧在做一个心有防范的刺猬,今日这般,倒显得有人气儿了许多。   又说:误会这一场也好, 日后便放下对旁人的戒备, 安心在门中修习修炼。   师父:“你资质绝佳, 假以时日, 必能有所精进。”   岑钟既羞恼又感动, 就着跪的姿势深深拜下, 面红耳赤的起身跑了。   跑到门口,还“资质绝佳”地被门槛绊了一跤。   岑羽和朔悦笑得不行。   朔悦又有话了:“话本中,一般经历这一遭,便如‘雨后天晴’,该有一番新面貌了。”   岑羽笑着道:“新面貌之前, 他得在全门派丢够至少三日的脸。”   果然, 事情一经传开, 全门派里里外外热闹了好几天。   连禾青青都关上门来,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和身边的小丫头忍俊不禁地笑了好久。   小丫头:“我就说,他怎的突然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原来是小姐你的‘功劳’!”   禾青青一直在笑,笑得停不下来,又忽然想起那一日学堂窗外梨花开了,她扭头去看,窗前的岑钟忽然正襟危坐、低头看书,看着看着,耳朵红了。   她当时还奇怪,以为是天暖了,热的关系。   如今想来……   禾青青边笑边想:原来他喜欢我。   而借着此事,门主,也就是禾青青的爹,将女儿叫到面前:“你岑师兄此番,虽是误会,笑过便笑过了,但修要因此轻视他。”   禾青青:“爹,女儿怎么会?”   禾门主点头:“爹有一事要交与你去办。”   禾青青听着。   禾门主:“崇舟既重视你,你所言必比旁人要重。”   “这孩子苦受得多,心思深,此番误会,别叫他心中又生出忐忑与忌惮。”   “你寻个时机,试法去开导开导他。”   禾青青是个聪明的姑娘,一下便猜到,开导是假,他爹其实是想找个崇舟在意的人,说些厚重的话,令原本便有天资的男孩儿好好将心思摆在修炼上。   禾青青领命,爽利地抱拳:“女儿知道了。”   但禾门主到底低估了他亲闺女的能耐——   几天后,禾青青约岑钟在比武台见面。   不止他们,全门派上上下下所有的师兄弟、师姐妹也全到了。   隔着几仗远,一身白色劲装的禾青青手握长剑,横剑举起,对面前的岑钟、对围观的一众同门,朗声道:“今日诸君见证,我与岑师兄比试。”   女孩儿神色坚定地看向岑钟:“我赢了,日后休要再做莽撞之事,你赢了,……”   如何?   禾青青自信挺拔,微微一笑:“日后等君来娶。”   全场哗然。   岑羽和朔悦坐在不远处的墙头上嗑瓜子,这发展可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朔悦兴高采烈道:“说到底还是因为这‘禾青青’的性子太妙。”   外表柔美,心性平和、宽广,办事又利落大方,思虑周全。   此番比武,看似是给闹了大笑话的岑钟一个台阶下,实则是偌大的一个鼓励——   哪个女子闲来无事比斗的时候祭上自己的婚事做筹码?   能祭上,愿意这么做,无非是告诉所有人,她是瞧得起岑钟的。   而喜欢之人的瞧得起,对岑钟来说,不是鼓励,又是什么?   如今眼前再摆上一个“若你赢了,等君来娶”,任何一个男人,都要被激起心中的斗志。   果然,岑钟起剑时的神色与平日练剑时不一样了。   岑羽猜测道:“禾青青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比一场。”   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深意。   朔悦点头:“我料想也是。”   果然,这番比试的前半段,岑钟以绝对的优势死死压制着禾青青,为了赢,半点没手下留情,然而到了下半场……   禾青青祭出了一样法宝。   那法宝令岑钟很快显出颓势,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岑钟的剑嗡一声被打了出去,输了。   全场鸦雀无声。   过了会儿,才有稀疏地议论声:“青青师妹这不对吧?”   他们门内比试,从来都是剑对剑、刀对刀,哪里有打到一半祭法宝的?   若是能用法宝,那还比什么?直接看谁的法宝厉害不就行了。   但显然大家也清楚禾青青的品性,知道她此番这么做,肯定不会只为了输赢,一定有什么用意。   果然,禾青青赢了之后,收起法宝,又去不远处将岑钟的剑捡了起来,走回岑钟面前,将剑递回去,对一脸沉色的男孩儿道:“我未祭法宝时,你全力以赴,我拿出法宝后,你依旧用剑。可见你品行端正,是值得相交之人。”   岑钟无言,抬手接剑。   禾青青依旧拿着剑:“但我向来目光高远,总觉得我日后一定会像我娘一样,找的如意郎君是一门的门主。”   一把剑,两只手。   岑钟豁然抬眼。   禾青青神色认真,眼中有笑,接着道:“你知道一门门主该是什么样的吗?”   禾青青:“该是我爹那样,品行端,心性正,仁慈且包容。”   禾青青:“又该比我爹强,武艺、术法、药丹无一不精,足以撑起一门,乃至庇佑周边方圆。”   禾青青:“还得聪明、通达人性,能深谋远虑,能随势而动。”   禾青青:“虽然门内规矩是剑对剑、刀对刀,但我祭出法宝,‘不仁’在前,你自当随势而动,‘不义’再后,这样才能赢,不是吗?”   岑钟面上的神色几番起伏,又像第一次知道喜欢的女孩儿还有这样的面貌似的,眼露诧异。   禾青青笑:“除非你没那么想赢。”   岑钟当即开口:“我自然想。”   禾青青:“可你最后输了啊。”   岑钟:“……”   禾青青放下握剑的手,后退两步,对岑钟展颜一笑。   岑钟神色间带着思考。   朔悦和岑羽坐在墙头上鼓掌。   绝了。   这番引导真的绝了。   直接把比武选亲拔到打造一代新门主的高度。   朔悦赞许地点头道:“青青甚有大师风范。”   岑羽心道:原主,你母亲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都羡慕了。   这之后,岑钟果然不再只耽溺情窦之事,开始认认真真修习、修炼。   正如禾门主所说,他天资绝佳,还没一年便已成了同门中最厉害的。   品阶甚至越过了禾门主。   禾门主不再能教岑钟,便联络了认识的一位大门派的师伯,想看看岑钟日后该如何修炼。   师伯提议:“来我这处修炼吧,我提点提点他。”   “虽不能拜入我门,倒是可以做个过来修习的外门弟子。”   而这位师伯,出自昆虚仙府。   日后还做了昆虚仙府的大宗主。   朔悦恍然:“这宗主不就是你在仙府时的那个宗主吗。”   也正是失丹之后,照料原主颇多的那位宗主。   原来还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岑羽心中感慨:都是无父无母,原主和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什么都没有,原主却有与父母、门派交好的师伯宗主关心照料。   原主,你若是知道,也能抵消一些心中的不甘了。   之后,禾门主便找来岑钟,问他是否愿意去昆虚做一个外门的弟子修习几年。   换从前,岑钟是不愿意的,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安心呆着的地方,换去别处,不知又会经历些什么,又要吃多少苦。   但如今他是愿意的。   因为去大门派,他才能提升更多。   吃苦受累亦或经历艰难又如何?   岑钟在一个师兄弟们都熟睡的夜晚,悄悄上路了。   刚从后院出来,却见禾青青站在门外。   岑钟吓了一跳。   如今的禾青青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出落得更为美艳亭亭。   她等在此处,就是特意在等岑钟,岑钟出来了,她便道:“听闻大门派的仙府中,不但有年轻绝美的师姐师妹,连平日侍奉的小丫头都格外漂亮。”   岑钟一愣。   禾青青抓了一缕肩发在手中上下来回地缕着,引导着问:“你如今要走,一走便是多年,都没什么要许诺我的?”   许诺?   岑钟又是一愣。   禾青青直白地望过去,又问:“你是棒槌吗?脑子是石头做的?”   岑钟茫然又慌张,却还是不知该如何。   禾青青逼视道:“说话!”   岑羽和朔悦蹲在后门门口边嗑瓜子边鼓掌:高还是青姐高!   把这死男人吃得死死的。   朔悦:“对!问他要承诺!”   岑羽:“吊着他!”让他在外修炼都还青姐的人!   岑钟却真的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茫然地开口:“我……”   禾青青忽然道:“如今不必动手,都知道你能赢我。”顿了顿,“用法宝也一样。”   岑钟这才反应过来,一面露出不敢相信,一脸满目惊愕。   这是,这是……   禾青青走到岑钟面前,先往他手里塞了块帕子,又将岑钟系挂在腰间的一个小配饰扯了下来,拿在手中。   做完之后,侧身让路。   禾青青:“行了,走吧。”   岑钟木愣愣地走出去几步,目光还黏在禾青青脸上,禾青青挑眉道:“交换信物不够,是还想临别再有些别的?”   禾青青点头:“行吧。”   说完一大步跨近,抬手掰住岑钟的脑袋,将他的耳朵凑近到唇边,吐着气息,低声轻语:“我等你回来。”   月光、小巷,地上交叠的剪影。   岑羽和朔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哎呦妈哟,好甜!   青姐也太会了吧!   朔悦甚至嘀咕:“转轮回盘,转,快转!”   去仙府做外门弟子那段直接略过。   那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要看青姐吊男人,青姐谈恋爱!   果然,场景很快变幻,一晃已经是五年之后。   五年后的安禾门,禾门主夫妇都不在了,门派无人执掌,有资历的师兄弟、师姐们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只剩下不想走的,以及年纪小的。   门派势力渐微,禾青青在门派中什么都管,又要防着外面的修仙人士登门找茬,赫然将自己从一个大小姐变成了母老虎。   只是漂亮的没有倚仗的母老虎依旧遭人惦记。   镇上倒好,凡人总是敬重修仙门派的,镇外近日搬来的一个小门派,却盯上了禾青青,既肖想禾青青的貌美,又觉得只要娶了禾青青,便是娶了安禾门,有了安禾门,便能在安禾镇一家独大。   于是对方找了全镇所有的媒婆,势必要蹬烂安禾门的门槛。   禾青青被闹得烦不胜烦。   一合计,她索性带着师兄弟师姐妹们直接找上了门。   她原本是想站在门外把话讲清楚,刚好镇上的父老乡亲做个见证,别日后媒婆来多了,把事情弄得说不清。   那小门派却精明得很,见禾青青绝不下嫁,自己未必占得到便宜,便有意往她身上泼脏,反正泼她便等于泼安禾门,安禾门名声臭了,他们便能跻身在镇上了。   两个门派末了直接动了手。   朔悦和岑羽依旧在旁边看着,眼看着禾   青青不敌那阴狠使诈的对手,异口同声道:“岑钟还不回来?”不回来英雄救美?   恰在这时,有一柄剑直接从天而降,虚招都没有,便径直取了那对禾青青使阴招的对手的小命。   再一阵携着磅礴气海的劲风,那小门派里里外外所有的人全都被拍出了几仗远。   来了。   岑羽和朔悦抬头。   在场所有人抬头。   但见一身蓝白长衣的年轻男子凭空而现,挺拔的长身缓缓从半空落下。   “是岑师兄!”有人惊喜大喊。   岑钟和朔悦再度齐齐鼓掌:这出场,格调够高。   而回来的岑钟,年纪轻轻已然达到了合体之境,别说这个境界昆虚仙府都没多少,镇上的这两个小门派,见都没人见过。   挑事儿的那个小门派,立刻便慌忙地遁了。   安禾门上下一片欢欣鼓舞,所有人都围着岑钟:“师兄!”   反倒是禾青青面露错愕,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便……回来了?   朔悦一面看着,一面肩膀顶岑羽:“瓜子,瓜子还够不够?”   岑羽也盯着那二位:“够够够。”   缘何这般兴奋?   因为五年后回来的岑钟,性子也是大变样。   变得强大了,也变得更沉着了。   还进化了他原本的那颗木鱼脑袋——   撇开围聚他的同门们,他径直走向禾青青,见她额角有一些打斗之后的灰迹,从腰间摸出快帕子,递了过去。   那块帕子,赫然便是禾青青当年在后院门口塞他怀里的。   仿佛在无声的传达:我回来了。   岑羽和朔悦相互拍对方:这小子如今也很会啊!   又是英雄救美,又是递出帕子,挺有调调的嘛!   青姐,不能输,咱不能输!   拿出你当年的手段!冲呀——!   ——   夜晚,比武台。   墙头上,岑羽和朔悦一脸兴奋期待。   但见比武台上,岑钟等候的身影,不久后,前来赴约的禾青青登上了台阶,边登边打哈欠。   白日闹了那一通,她此刻真的困得很,想睡觉。   显然,经历这五年,她如今已然没了年少时的纯真烂漫。   她如今既不把自己当什么大小姐,也跟个男子一般,早早挑起了门内外的大小琐事。   她心境变幻,别说面对回来的岑钟只觉得错愕意外,连当年从岑钟腰间扯下的那块做信物的配饰,都被她压进箱底了。   她打着呵欠上比武台,见了岑钟,张口便道:“可别同我说你要现在打,不打。”打什么打,困都困死了。   话音刚落,岑钟以合体之境,以他碾压式的实力,眨眼间便将禾青青按在了比武场的墙下。   正是岑羽和朔悦的脚下。   两人齐齐埋头——   禾青青没反应过来,打了一半的呵欠还在嘴边。   岑钟一脸沉着地按着她的肩,抵在墙上:“你输了。”   禾青青收起打呵欠的嘴,茫然:所以呢?   岑钟从容道:“说到便要做到。”   禾青青:?   岑钟微微靠近,像当年后院门外禾青青的耳语那般,亦凑近低声道:“半月后,带着全门,等我来娶。”   岑羽、朔悦:!!!   好嗑!真特么好嗑!   ——   山林中,若白指尖捏着那用龙骨凤骨中和造出的内丹:原来造出来是这样的。   一旁,沧沉难得露出几分疲态,抬手按着太阳穴:他第一次剖骨造丹,没料到这般耗费心神、精力。   若白手中的骨丹忽然没了,连带着沧沉,一起消失在了山林中。   若白:造都造出来了,也不用这么急着去送吧。   另一边,沧沉在安禾门的墙上寻到了岑羽,一现身,便将他造丹后略有疲态的身形往岑羽身上靠了过去。   岑羽吓了一跳,忙抬手撑住他。   朔悦亦茫然地扭头望过去:帝君?   岑羽:这是怎么了?   沧沉淡淡道了声“无妨”,却还是展露着几分虚弱,又用余光瞥了眼朔悦,朔悦领悟,跳下墙走了。   只余沧沉和岑羽,还有这满院子的梨花,以及身后澈亮的月光。   沧沉倚着岑羽:“有些累。”   岑羽这还是第一次见沧沉展露这样的虚弱,忙伸手将人搂住,又紧张地上下扫视沧沉:“你去做什么了?”怎么回来变这样了?   沧沉不言,只是靠着岑羽。   岑羽由着沧沉靠着他,一脸关切。   不远处跟上来的若白:“……”   还能装弱博情?   这龙好不要脸! 第56章   沧沉是强大如斯的龙神, 平日要做什么,打不打招呼、支会不支会,岑羽从不过分在意, 更不会担心。   如今在轮回中分别短短时日,再现身就变成了这样, 岑羽纳闷, 这是去干嘛了?   墙下, 禾青青和岑钟都走了。   若白去追朔悦,也走了。   只余他们。   沧沉见岑羽神色中疑惑多过担心, 索性让自己再虚弱了几分, 连倚靠着岑羽的身形都变重了。   岑羽吓了一跳, 赶紧用金纹施展术法, 撑住坐在墙头上的他们。   又搂着沧沉的背,问他:“你是和大老虎打架了?”   这世道除了另一个远古神, 还有谁能伤得了大青龙?   沧沉抬手,将岑羽摆在身前的另一条胳膊也搂向自己,成双臂环抱。   抱好了, 沧沉才道:“这世上倒也没谁能与我较量。”   转而幽幽道:“如今也不该问这些。”   岑羽一顿,疑惑:“那该问什么?”   沧沉低声道了句“搂紧”, 才缓缓道:“该疼疼我。”   岑羽一边将沧沉搂紧, 一边理解错了, 默了片刻,四下扫了眼, 嘀咕道:“现在?这里吗?不好吧。”   换沧沉一顿, 忍俊不禁:“我说的‘疼疼我’, 是让你心疼心疼我。”   想哪儿去了?   岑羽:“……抱歉抱歉。”   近些日子没羞没臊多了, 跟沧沉扯什么话都能往那方面想。   不过这“心疼心疼”……   不是岑羽冷血到不想心疼, 实在是沧沉没什么精神地现身之后,他便第一时间把人从头到脚地扫过了。   没伤,更没血。   当然了,可能是内伤。   只是沧沉从来四平八稳,这虚弱也虚弱得四平八稳,不像是受伤,反而像是夜里没睡好,醒来困顿的那种没精神。   沧沉也想到了,默了默,主动道:“伤在原身。”   岑羽:!   “哪儿?”   那原身的鳞毛不都跟兵器似的足以以一挡万吗,能伤到龙身?那得是什么神兵利器?   何况都伤到本体原形了,这不就跟人生病伤到根子一样吗,得多严重?   岑羽立刻紧张起来。   沧沉因为这份紧张,舒坦了。   他反手将岑羽搂住:“无需忧虑,休息些时日便能好。”   岑羽上下扫沧沉:“到底伤哪儿了?”   沧沉原本不打算细说,但既然做了这‘以弱博情’的戏,岑羽又追问,不说也不好,便大致道:“尾巴。”   岑羽头皮都麻了。   那大尾巴,从前他都只舍得捋一捋、抱着睡一睡,用也才是前些日子的事。   而他用过才知道,龙的尾巴极其敏感,据沧沉说,那处的鳞甲也远不如背、腹坚硬,算是原身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弱点部位。   哪个狗东西伤的?   “阿嚏!”跟着朔悦离开的若白忽然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朔悦原本便知道他跟着,听到这动静,撒丫子走得更快,眨眼间,身影没入了后院外的街巷。   若白无语深叹: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他,情路是坎坷的?   —   沧沉不在,岑羽和朔悦一处,沧沉回来,朔悦自觉让出地方,自己将自己晾在一边。   但这“晾”也是有窍门的——   离岑羽和帝君太近了,便是嗑着岑钟那边的甜,再顺道尝点岑羽这边的甜。   但需知,岑钟、青姐的甜与岑羽、帝君的甜是不同的。   看前者好比看话本,怎样都行。   看后者便如同看同僚带着爱侣在眼前腻歪,最好不看,因为会酸。   这样一来,最好看青姐他们的时候刚好不能看见帝君他们,而看青姐的视角最好不远不近,不偏不斜。   朔悦为此很是动了翻脑筋,终于找到一个既能看青姐他们、又看不着龙神、还谁都不妨碍谁的位置——   龙神和岑羽的前面一些、斜方位,尽量背对,同时不占岑羽他们的视角。   朔悦:唉,着实不易,抱抱自己。   哪里能想到,他好不容易动脑筋想出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沧沉动动手便给解决了——   龙神施法的隐身,不但别人瞧不见、听不见、感知不到,连朔悦这个一同隐身的都不行。   朔悦:???   不是,早知如此,他先前干嘛白费那功夫?直接坐等龙神施法不就行了?   靠在树上的若白见了,抿唇直笑。   他先前虽然一直追着朔悦跑东跑西,但朔悦不理他,他也未曾做过什么。   如今这样……   若白索性也施法,令朔悦也对沧沉、岑羽他们隐去了身形。   这样哪一方都看不见哪一方,谁都方便。   而若白施法的时候,朔悦是……   “嗯?我怎么看不见你了?”岑羽的传音。   “大老虎施法助你了吗?”   朔悦:“嗯。”   朔悦是知道的。   因为他的身上也有远古神的许诺,若白一施法,他手腕的银纹便微微地发热。   而若白的许诺,是当年设法逆天转命助他再生入轮回时,连同新生的一命,一起给他的。   许诺从此之后,不再骗他,待他之心,日月可鉴。   不仅如此,此后若白做什么,朔悦亦可以感知到。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能先觉一步、提早跑路。   因为感觉得到么。   朔悦坐在墙头上,盎然的春色中晃了晃腿——   他不理那只老虎,但那只老虎,若白……   从未离开过他。   他又靠在棵树上了。   他又望了过来。   岑羽那处,则是一番优渥的嗑糖环境——   沧沉在半空变了张软塌出来,令岑羽可以靠在软塌上、挨着小几,边嗑瓜子边舒服地围观。   沧沉则继续“虚弱”,虚弱得坐都坐不住,人侧躺,脑袋往岑羽腿上一枕。   岑羽则便嗑瓜边看着下方安禾门的庭院里,趁着院中暂时无人,“故事”尚未开始,抓紧时间同沧沉介绍前情。   沧沉听完,十分对岑羽路子地开口道:“这位‘青姐’,性子颇为有趣。”   岑羽没想到沧沉也适合一起吃瓜嗑糖,兴高采烈地点头道:“正是如此!”   沧沉一副同道中人共观赏的淡定,目光往下方落去——   比武台相见后,一夜过去,禾青青早早醒来,拉开房门,在院中练剑。   她向来稳重,今日却练得脚步虚浮、颇为烦躁,乃至将剑耍出了刀的架势,砍着砍着,剑脱了手。   脱手后,禾青青喘着气,试图镇定,然而根本镇定不下来,一想到岑钟、想到她昨夜……   “啊啊啊!”禾青青烦躁地拿手抓脑袋。   才想起她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当年又在比武台和后院门外做了些什么。   她气愤地脱口自问:“娘不娘啊你?”   岑羽笑。   这什么话,你本来就是姑娘。   转而一想,岑钟离开后,过去那五年一定发生了许多,才能令好好一个大小姐变成如今手握剑、肩扛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还时常河东狮吼的安禾门“大师姐”。   岑羽看着院中的禾青青,暗自感慨:岁月不是杀猪刀,是伤人的暗箭,不知不觉,在禾青青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如今这般。   而如今的她回看过去,必然会因心性转变、时更世迭、境况大变,而觉得从前的自己诸多矫情。   哪里还能想到,那其实才是她原本的样貌。   而五年后归来的岑钟显然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说‘带着全门、等我来娶’。   ——他那何止是想娶,也是想以自身之力护佑整个安禾门,替禾青青接下整个门派偌大的责任。   可惜,如今的禾青青心境大变,不是从前的自己,做不出从前的事,连看待岑钟的目光都变了。   她拒绝了岑钟的“来娶”,还对岑钟说,如今门派式微,不及往日,他作为“合体之境”的高手,留下来不过是让全门派成了他的累赘。   “不必如此。”她说。   又让岑钟住些时候,便趁早离去,说他天赋极高,生来便是该飞升的,安禾门不能助他,更不能耽误他。   一言一行,严肃至此,不再是大小姐,而像当年的禾门主。   不禁令围观者感慨,如今调过来了,变作石头的,成了禾青青。   万幸的是,岑钟也调过来了,他不做石头了,他如今格外的通达、领悟力也极高。   禾青青那翻大义凛然的话说完,岑钟毫不意外,反而不慌不忙道:“话虽如此,但怎么办呢?”   禾青青:?   岑钟看着禾青青,微微地笑:“我年少时心性不够坚定,被大小姐您的美貌和不凡晃了魂,又被您一句‘我等你回来’夺了魄,我后来到了昆虚,全凭对大小姐的满腔爱恋才撑下来,修到了‘合体’,教我的大师说,我这是以情入道。”   岑钟:“我既是以情如道,如今大小姐要赶我走,我自是要伤心的,我一伤心,别说飞升,怕是这‘合体’都维续不了。”   “维续不了,在外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门派还不留我,我同个被逐出师门、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何区别?”   禾青青:????   岑钟变出自己的剑,握住、一把拔出,轻飘飘又正色道:“不若就此自我了断,也好将此身留在收容我、教养我的师门,‘落地归根’。”   禾青青:“…………”   禾青青震惊了。   这人去大门派,真的是去修炼身法的,不是去修炼嘴皮子的?   眼看着岑钟没有分毫虚晃地拔出剑,禾青青赶紧施法,弹在那拔剑的手上,又一个箭步过去,抬手就要夺剑。   岑钟收剑,一个避让,避开了禾青青的手,却没避开她的人。   非但没避开,还见机伸手搂住了禾青青,与她腰身紧贴,再就着这亲密的姿势,故作伤感地叹息道:“师妹五年前说要等我回来,五年后却要我早早离开,着实令人伤心。”   禾青青挣脱不开:“你!”   赫然闹了一个大红脸。   那气愤的神情分明在说:不知道授受不亲?   岑钟故作不知,反问:“对了,当年那被你扯去做定情物的玉佩……”   当是时,一众师弟师妹欢欢喜喜说说笑笑地走进了堂内,走……   众人整齐地退了出去。   还把门给关上了。   岑羽:这一幕怎么有点眼熟。   对了,当初刚上天,他睡得好好的,天君派了人想接走小球,闯入后见到他与沧沉一起,不也是这样‘无知地进、默然地出’的吗?   岑羽边看着下方,边同躺在他腿上的沧沉随口提了句。   同时醒悟道:“我还当他们退了是因为撞见你渡劫回来,怕你才退的,原来是因为……”   哭笑不得,“是因为那个时候便觉得你同我有什么。”   沧沉也忆起,勾唇莞尔:那时没什么?是没什么,也只是往他怀里滚、抱着他睡,手往他衣服伸的时候,格外顺畅罢了。   岑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禾青青倒是想赶人,奈何岑钟正儿八经拜的师入的门,如今的辈分还是大师兄,赶谁也不能赶他。   何况岑钟以‘合体之镜’现身,不但吓跑了那刚搬来便找茬的小门派,还令安禾门颓败式微的情势很快扭转。   别说镇上,附近的乡镇都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想一览‘合体之境’的,想借机自己、送孩子拜师门的。   安禾门渐渐恢复了从前的地位与热闹。   一直独挑大梁的禾青青也终于能歇口气了。   只是如今想入门的众多,安禾门既是修仙门派,再小也断没有不收弟子、敝帚自珍的道理。   只是谁收……   自然是‘合体之境’的岑钟收。   但岑钟以什么身份收?   难道以大师兄的身份?   门中师兄弟师姐们便同禾青青坐在一起商量,觉得岑师兄既然有实力、也有能力、想法挑门派的大梁,不若就让他做门主。   反正小门派,没那么多规矩,有能者担之便可。   禾青青只想了片刻,便点头称对。   然而这次轮到岑钟拒绝了。   禾青青直爽地问他为何。   岑钟反问:“你不知为何?”   禾青青做个不开窍的石头。   岑钟肃穆道:“师父师娘收留我,教养我,拿我当亲子,更从不轻视我,整个安禾门都于我有恩,我如今学成归来,能回报自当竭尽所能。”   “但一门门主于我来说是莫大的责任,我自认担不起。”   禾青青脱口而出:“那你上回还说什么‘带着门派,等我来娶’?”   岑钟眼中含笑:“我自己自然是担不起,担不起,便觉得还是别担了。但若是我妻子的娘家事,那便是我自己的事,自己的事,再担不起,也得撑住。”   禾青青缓缓张嘴:这人怎么……   他那嘴也修炼开光了?   怎么什么都能往他们两个之间扯?   但岑钟这样说,反而比什么花前月下的‘等我来娶’有用。   因为如今的禾青青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只管那些落在实处的事。   她心道:我不嫁,他保不准哪日便跑了,他跑了,门派怎么办?难不成以大师兄的身份收了弟子,全撂给门内?   她若是嫁了——   禾青青数来数去,只有好处:   一,门派有了‘合体之镜’的门主坐镇。   二,有了他这个门主,万事好办。   三,爹娘在天有灵,也能真正安心了。   既如此……   禾青青豁然起身:我嫁!   但她有要求。   禾青青:“安禾门不是我的嫁妆。”是她的家,是众师兄弟、师姐妹的家。   禾青青:“我哪日与你成婚,你便要哪日做了那门主。”   做了门主,便要一心为我安禾门,护我安禾人。   岑钟以性命起誓:“说到做到,绝无二心。”   禾青青如今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既然说好了,便毫无羞色地开始翻历册,从当日开始,翻翻翻,翻到后几页,一眼看到个“宜嫁娶”,直接道:“那便这日吧。”   岑钟看着那日子,挑挑眉:“你确定?”   禾青青果敢地点头:“确定。”   岑钟缓缓吐了口气:“那是三日后。”   禾青青毫不在意,将历册丢回芥子里:“三日后便三日后。”   岑钟肃穆道:“诸多事宜皆需时日筹办。”好歹也得把红绸子挂起来,量了尺寸做身喜服。   禾青青却道:“筹办什么?门中紧巴巴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宽裕一些,乱花什么银子?”   她斩钉截铁:“一切从简。”   从简的结果是,三日后,禾青青和岑钟在门内众师兄弟、师姐妹的见证下,拜把子似的,拜了天地。   拜完后,大家热火朝天地围过来,一口一个门主门主,岑钟才有点反应过来——   怎么像是他被人套住了?   一抬眼,见禾青青站在人堆外笑,笑得眸光中神采流转。   岑钟恍然:他年少时,便没有她通达、豁然。如今他虽到‘合体之境’,但论心性,何时能比得过她。   ——她确然没了当年做门派大小姐时的温柔、平和,但禾青青依旧是禾青青。   当年她候在院外,对他说“我等你回来”,怎么可能是年少烂漫的冲动而为?   她对他,必然也是有心的。   那份“心意”,沉淀多少年,都是存在的。   她那么聪明、慧智,只要想找,总能找回来。   果然,把子,哦不,天地拜完后,禾青青对岑钟道:“你走后头半年,我才想起来,我是何时对你有意的。”   是那年山上踏春,两人避雨,雨过天晴后,他在前面领着路,避开坑坑洼洼的泥潭,引着她一起离开。   她往前看去,但见雨后透亮的日光下,少年俊朗又认真的背影。   他安静地领着路,自己淌在泥泞中,却寻了砖石,垫在她将要走过的地方。   她看得出神,自己都未察觉。   但禾青青又说:“人总是会变的,你变没变,我不清楚,我变了,确是真的。你如今回来,我并不能保证,你娶的,还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大小姐。”   岑钟痴痴地看着禾青青,许久哽咽道:“若你已然不是,你如今还想变回那个大小姐吗?”   禾青青出了会儿神,想了想,垂眸道:“想的。”   哪个女子不想做大小姐呢?   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护着,可以纯真,可以烂漫,可以不必将重任担在肩上,可以于暖春花开时,携伴去到山上,赏春日、踏春情。   可以只是为几株梨花,扭头向窗边……   岑钟揽了禾青青的肩膀,深情道:“从前师父师娘疼惜爱护你,日后这些,便都由我来吧。”   誓言满满:“必不叫青青你,再吃半分苦头。”   “也请放心地做回你的大小姐吧。”   岑钟:“我护你。”   半空的软塌上,岑羽触动颇深。   春日的暖风似是随着岑钟与禾青青的这番话,一起吹进了他心中。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的爱情。   始与年少,忠于承诺,不负岁月,齐心携手。   一切都是真切真诚的,毫无虚情,没有假意。   岑羽真的第一次亲眼见到。   毕竟上一世,他旁观的多是虚于表面的搭伙夫妻,大家过过日子,吵吵闹闹,感情是有的,但时常无所谓真诚。   这一世,他听闻白虎神与朔悦前生的经历,总不太能理解,觉得过于耽溺情爱本身。   至于他自己……   他信感情吗?   最早的时候,真的不信。   至少他没有。   若是他有,他怎么会成了孤儿?   爱情呢?   约莫也是不信的,也无所谓有没有。   毕竟旁人都是搭伙过日子,他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会有?   他很特别吗?   他运气那么好吗?   期待?   更没有。   他期待那些做什么。   不若好好开他的店,养好那些陪伴他还帮他赚钱的猫祖宗。   买房买车,生着过活。   他对什么都没有期待,他一个人、静默旁观,心中如一座孤岛。   遇到沧沉,欢欢喜喜地在一起,也从未想过什么情什么爱,更没想过再问沧沉要什么爱情上诺言。   只是觉得,难得有个伴侣,开心的在一起便好了,刚好他能孵龙蛋,沧沉也喜欢同他一处。   而如今,暖流心中过,令他遍体温热。   他深受触动,沧沉又刚好在身边,他禁不住地想:   沧沉也一直护着他。   但他不是禾青青,原本不是天真烂漫的人,反而分外的冷情。   可倒头来,他如今过得比这轮回中的禾青青还要自在舒服。   凭什么呢?   凭他自发的改变?   不是的。   是因为沧沉。   是沧沉一直守着他,令他有所倚仗、无忧无虑,令他可以想如何便如何。   令他可以惬意地放松身心、自在欢喜。   全是因为沧沉啊。   也是看了岑钟和禾青青他们,岑羽才忽然想到,岑钟的归来和守护是为了禾青青,那沧沉呢?   岑羽低下头。   他看着沧沉,没有言语,只是用手抚了抚沧沉那披散在他腿上的长发,而后低头,在沧沉额头上亲了亲。   他好像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了。   因为他自己,已经有了。   修饰简单的喜榻旁,红烛摇曳。   大门紧闭的院外半空,朔悦不在了,若白也跟着走了,岑羽弯腰埋头,用鼻尖蹭了蹭沧沉挺直的鼻梁。   这龙的身份,刚刚确认了。   是男朋友。 第57章   有了男朋友, 自然要好好谈恋爱。   怎么谈?不会?   没关系。   有青姐和岑门主教你——   成婚之后,岑钟如约做上了门主,禾青青不再是大师姐,开始以主母的身份料理门内事务。   这二位简直是天作之合, 一个管外、一个管内, 一个负责收徒、壮大门派, 一个安排琐碎、保障后勤。   再一起带着一群师兄弟师姐妹齐心协力地发扬安禾门。   没多久,安禾门这小门派的名号,再度打响。   而禾青青和岑钟, 典型的先婚后爱, 两人一边料理门内事务,一边见缝插针地谈恋爱。   比如教场带弟子打基本功,中途休息, 岑钟必然是不在的。   这个时候无论禾青青在那里, 岑钟都要以他‘合体之镜’的能耐将人寻到。   找到了, 周围若有人, 便装模作样端着一派门主的风范, 同禾青青眉来眼去地做一对恩爱夫妻。   周围若没人,岑钟必要拉着禾青青好好地搂搂抱抱、亲昵一番。   每到这个时候, 岑羽便和沧沉相互捂眼睛, 又或者索性也寻个没人的角落,亲亲抱抱。   比如每逢月半的考教, 岑钟只待半场, 半场过后, 便将那些徒弟全托给门中的其他已然晋升为“师叔”“师伯”的师兄弟,自己带着禾青青跑出去,逛街、玩乐、游湖。   这个时候, 岑羽和沧沉便会在人前现身,扮做两个青年,跟着他们一道。   一样手牵手地街上瞎逛,买糕、买糖、到处晃。   也撑了船,在湖上乱游,亦或者一起跟着去到说书馆,不引人注目的位子一坐,点壶茶、点些小吃,听说书、凑热闹。   禾青青若是兴致突来,枝头上采了朵花别在岑钟胸前,岑羽便也采一朵、两朵、三四朵,往沧沉的头上、前襟上、袖口上插。   岑钟若哪里出门,回来的时候给禾青青带了礼物,沧沉必也凭空变一个,塞给岑羽。   那夫妻俩有时候睡不着,还会偷摸摸起来,避开所有人,分外跳脱地在院中生火烤东西吃。   沧沉便也在半空变出炉子和一些生食,和岑羽一道烤着吃。   自己的吃完了,夫妻俩那边还有,沧沉便会十分淡定地悄悄顺一点。   院中,禾青青道:“我放在这儿的生肉片呢?”   岑钟不甚在意地语气:“吃了吧。”   禾青青:?   岑羽笑喷。   当然,人非圣贤,何况夫妻,争吵总是会有的。   比若禾青青总受不了岑钟只以术法维持干净、而不是用水洗澡。   岑钟觉得这又没什么,他都到了‘合体之境’,别说洗澡、不吃不喝也不妨碍他如今的肉|身。   禾青青却觉得用水洗就是更清爽一些,坚持要岑钟日日洗漱过再上榻。   有一次岑钟忘了,又懒得再动了,刚上床,禾青青便坐了起来,抱着一床被子要下去。   岑钟去搂她,禾青青撇嘴道:“臭死了。”   禾青青是真的觉得不干净,岑钟却以为她在说笑,跟着道:“臭男人,臭男人,可不就是臭的。”   禾青青满眼无语。   岑钟一愣:“真生气了?”   禾青青将怀里的被子丢过去:“敢情我同你说的,你都当玩笑呢?”   “别碰我!”   “夫人,夫人,青青!”   岑羽和沧沉还在。   只是不在人夫妻的房中,而在院外。   反正一个神龙一个上仙,隔得远也照样能听见。   岑羽听到这番争吵,拉着沧沉的手感慨:“还是我们两个好。”   都是男人,谁也不用嫌谁。   沧沉却说:“压到我袖子了。”   岑羽挥过去一袖子:“别没话找话。”   他们吵他们的,我们继续好。   而随着岑钟人生的一点点推进,岑羽见证了一段好的爱情,也跟着体会、感悟,乃至学着如何发展自己的感情。   他觉得一切都很美妙。   某日突发奇想,觉得若是轮回盘中的这一世,可以一直停留在这个时间段多好。   他喜欢青姐、岑钟、两人的感情,也喜欢与沧沉一起无忧无虑地边谈情说爱边从旁围观。   并不知道,轮回盘前的曹殿主原本在岑钟与禾青青大婚之后,便想直接把轮回盘拨到禾青青怀孕的时间点。   是沧沉,知道岑羽喜欢,特意让轮回盘驻足了许久。   曹阳不知道这些,留在轮回盘前的他,还暗叹龙神仁慈宽厚,不但许诺鬼王,还令崇舟多经历了这一大段的甜蜜前生。   曹阳:也是,毕竟是老丈人么。   就是岑羽,他那个卒……   算算算,不想不想不想。   只当不知道。   不知道!   终于这一日,登门问诊的郎中对岑钟施礼恭贺:“恭喜门主,夫人这是有喜了。”   岑羽一愣:原来他们婚后一年便怀上了原主。   沧沉的目光落向禾青青的肚子,眼底有含情的温柔——   凡人怀胎,胎体先成,而后才能承载投生的魂魄。   如今不早不晚,刚好一个月,岑羽应该已经投生在此了。   沧沉倒挺想抽离些神识探入那有了神魂的胎体中‘看看’如今的岑羽。   不过为防意外,也怕龙息侵蚀,还是算了。   而面对一脸期待、准备麟儿到来的岑钟和禾青青,岑羽则摸进芥子里,拿出芥子中的那只所愿瓶,悄悄在袖中捏着。   原主,不知你如今魂归何处,就且这么‘看着’吧。   如今便是你自投生后、不多的与你父亲母亲相处的时日。   虽还只是胎儿,但他们真的十分欢喜你的到来。   此时岑钟也还不是鬼王,对你毫无算计,满心只有期待和高兴,一心盼着你的到来,暗暗许诺要做个好父亲。   你从前诸多不甘,如今‘见’此,应该也能欣慰、安心了——你曾在父母的期许中,你曾有这世上最纯粹的爱——虽然这短暂的一切,终会在某日忽然戛然而止。   岑羽目视着的窗前,禾青青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边抚着肚子边轻缓低声地哼唱,岑钟走到她身旁,怕她着凉,合上了一半的窗户,又搂住禾青青,同她一起看肚子,两人满眼期待,聊着未来。   这一日,禾青青终于生了,白白的大胖小子,整个门派上下欢天喜地。   岑钟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抱,接生的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笑:“可不急这一时,男人骨头硬、动作粗,新生的娃娃这般嫩,还是先拿枕头练练好再抱吧。”   岑钟堂堂门主、此刻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他伸出手去,茫然地说:“我练过了。”都练了九个月了!   稳婆将襁褓摆到禾青青枕边:“这个时候便是你们娘儿俩最大。看你儿子,多可爱。”“刚好他睡了,你也一起睡吧,好生歇着。”   岑钟紧张麟儿,更在意爱妻,稳婆都这么说了,他便按捺下心绪,同接生的婆子们一起退了出去。   岑羽和沧沉站在床头。   岑羽好奇地看看那新生的肉嘟嘟的小胖子:这便是原主了。   你好啊,原主。   也算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在沧沉眼中,则是一大一小两个岑羽。   小岑羽并不太乖,黑白颠倒,夜里不睡,白日昏沉。   岑钟和禾青青都不放心别人带,便亲自照料,照料得鸡飞狗跳——   禾青青和岑钟轮着在夜里哄孩子,哄得小岑羽要么哇哇大哭,要么蹬腿微笑,刚好不用睡觉。   到了白天,两人都困得不行,禾青青还好,刚生产完,谁都不敢让她操劳,她能在房中和孩子一起睡,苦了岑钟,日日提内气吊精神,又因为夜里被亲儿子折腾的,才四五日,堂堂修仙门派的门主,眼下竟犯出了青灰。   岑羽这个时候便拉起袖口,抚摸奶龙:同是崽子,你们真的乖多了。   感慨完,在小绿的脑袋上亲了一口。   沧沉直接醋了,不但要伸手把崽子从手腕上拽下来,还对岑羽道:“别的便罢了,亲龙只能亲我。”   岑羽玩笑地指着岑钟:“都是爹,差别有些大。”   沧沉却道:“龙窟的龙蛋只是与我同族同类,并不是我自己的血脉。”   因而它们既算不上是他的孩子,他也算不得什么爹。   岑羽又亲了小绿一口:“乖儿子,别理它。”说得好像是他的血脉、他是爹一样。   都不是也不妨碍做爹好么。   岑羽故意道:“都是造龙的,那我与父神应该算是同辈,我既然和父神同辈,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叔叔?   沧沉幽幽道:“这般活泼,是因为许久没被打屁股了?”   半空的软塌上,岑羽和沧沉嬉笑打闹、滚做一团。   不久后,为赴凡间五年一度的仙门宴,岑钟带着门人、弟子御剑上路。   禾青青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奶娃娃,站在长亭边,向半空的身影挥手道别。   而这趟轮回之行,也要就此结束了。   许久未露面的朔悦在岑羽身旁现身,两人对着禾青青,均面露不舍。   朔悦叹息道:“只能在此时别过了。”   不久后,安禾镇与安禾门一起迎来夜袭和屠杀。   没人想旁观那时的惨状。   岑羽点头:“就此别过。”   只当是人生途中短暂认识便要分别的朋友吧。   停止运转的轮回盘前,朔悦、若白,沧沉、岑羽,齐齐现身归来。   曹阳在盘前对两位帝君拜下,拜完看向轮回盘:“嗯,那鬼王也该……”   忽然一顿,面露惊愕,当场跳脚:“不好!”   那鬼王竟然没回来,而是在轮回盘停下的前一刻,自己跃去了下一个时间点!   曹阳来不及解释,身影没入轮回盘。   岑羽:“?”   若白不意外地摇着扇子:“同样都是死,自然是要与心爱之人共死。”   岑羽才反应过来,崇舟是准备经历夜袭、禾青青死去的那一晚,在自己那一世也身死的时候,灭掉灵府殉情。   岑羽心中一窒,心道那鬼王竟情深至此。   沧沉则冷静地道了一声“妆奁”,带着岑羽重新进入轮回盘。   寻到鬼王的时候,轮回中的那一世已经走过了夜袭。   整个镇子都浸没在一片火海中。   那不是普通的火,是鬼火,崇舟用来烧自己灵府的火。   他们身处火海中,先看到了对着火跳脚的曹殿主,而后才是火海深处的崇舟。   崇舟坐在地上,怀里搂着禾青青的尸体,一旁还有他自己的肉身。   曹阳对着火中的他大喊:“崇舟!你怎可如此!你死后不入轮回,还步入鬼道,孽业深厚!这些都是要你这鬼亲自还的!你不还就想赴死殉情,我阴曹殿从来没这样的好事!”   曹阳:“出来!你给我出来!”   说着抬腿拔鞋,气得半死地往火中丢了进去。   崇舟却是一脸满足的微笑着。   沧沉与岑羽现身后,他望了过去,亦笑着道:“等我魂魄尽灭,妆奁便自发奉上。”   说完,他闭上眼睛,紧搂住怀中的禾青青。   沧沉护着岑羽,将人按在怀中,不让他看这一幕。   骤然间,火海爆起。   崇舟、禾青青,还有整个镇子都没入火中,看不见了。   反而有虚景在火中呈现——   是崇舟当初在深渊变出的那个假‘安禾镇’,假‘安禾门’。   以及一个假的多年之后的禾青青,还有岑钟。   禾青青在劝岑钟:“他江师兄虽然过于在意修炼飞升,未必是可托之人,但既是阿羽自己喜欢的,还是先由着他喜欢几日吧。”   又道:“孩子大了,总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能硬拦。”   岑钟紧紧地蹙着眉头,气得半死的样子,还拍了桌子:“他江雾轻也配?!为了修炼,拿了阿羽多少好东西?都道他品性还行,只是为人欠佳,我如今却瞧着他分外的不顺眼!”   禾青青哭笑不得:“为人也还好吧,不过是你这个做爹的,知道人家同你儿子一处,你左也不顺眼、右也不顺眼罢了。”   岑钟沉沉地叹气,禾青青咯咯咯地直笑,还道:“从未想过自己如今还会这般吧?觉得自己生的是儿子,只有上别人家讨媳妇的,没想到自家儿子也能被人讨了去?操心死了吧?”   禾青青笑得不行。   “爹,娘。说什么呢,笑那么开心?”   一个清俊欢快的身影走进房中。   赫然便是岑羽。   崇舟变出的那个镇子里,假的岑羽。   ——原来崇舟做了鬼王,心中依旧是惦记原主的。   他造了这虚景,让虚景中有镇有人、有门派有禾青青、还有原主,让一切美好在其中继续。   而那虚幻的美好中,他是门主、是丈夫,也是父亲。   他在意儿子的决定,担忧儿子的选择,像爱禾青青那样,爱着自己的儿子。   岑羽默默地看着。   忽然,火海中撒出一堆一堆的牌子。   赫然正是‘和气’挂单的牌子。   那些牌子被鬼火一烧,烧出了内里所托之事,竟全部都与岑羽有关。   可见这么多年,崇舟在深渊,向外打听了多少亲生子的消息。   这与他在深渊时,冷淡无情的表现,截然不同。   岑羽错愕地看着。   这个时候,沧沉忽然手一抬,从火海中拈来一个条子。   展开一看,竟然是助凡人永驻青春、岁月不老的秘方。   而那条子的反面,赫然有岑钟随手写的一句话:人生苦长,却远胜鬼道,只愿我儿生生不息,终有一日,苦尽甘来。   原来是他助原主永生不老的!?   岑羽心中再度错愕:   崇舟,他不是鬼王,他一直都是岑钟!   岑羽看向火海,心底只余深深地震撼——   他亲眼见证的,除了一段美好的爱情,原来还有岑钟对原主久久不灭的父子亲情。   原来一个人的情感可以深沉至此。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纯粹美好的爱情、亲情。   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随风遇、随风散,也可以牢牢抓住、死死守候坚持。   岑羽心口如被石头压着,沉甸甸的重。   他有些喘不过气,心底又十分的难受。   为原主,为岑钟,为禾青青。   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感情,可他们……   全都不在了。   火还在烧着,火中的景象渐渐没了。   待火弱下几分后,曹阳身形虚晃,对着火海不敢相信地道了句“没了”,接着,一个布包的妆奁从火中飞了出来。   ——灵府烧尽,岑钟没了,妆奁出来了。   沧沉抬手接住妆奁。   岑羽一看,心底滋味难辨。   因为这妆奁他见过,每日清晨,禾青青都会坐在窗前的妆台后,对着妆奁梳头打扮。   他先前只顾着看人,都没多留意。   如今这妆奁摆在眼前,禾青青却不在了。   岑羽按住起伏的心绪,定了定神,从沧沉手里接过妆奁,收入芥子中。   几日后,深渊裂缝。   岑羽一手本子一手笔,跟在倒骑嗡嗡的若白身后:“那龙哥喜欢吃什么?如果没有特别喜欢的,那有没有以前吃得比较多的?”   “坐骑呢?他喜欢圆毛、贬毛的?两个腿的、四个腿?会飞的、不会飞的?”   若白已经被这么问了大半天了,此刻烦不胜烦:“龙族的祖宗!你离我远一些可以吗?!”   岑羽神色轻快、坚定:“那不行,我日后是要同你龙哥长长久久、一生一世的,如今有空,你又刚好在,我必得追问清楚。”   若白毛了:“那你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岑羽正色道:“他一向惯着我,在我这边什么都好,问不出来的,不若问你,好歹有个参考。”   若白白眼翻上了天。   岑羽欢欢喜喜。   他做了龙的人,龙也做了他的人,除了谈谈恋爱、睡睡觉、孵孵崽,自然还要为日后长久在一起而努力。   岑羽又追着若白问了半个时辰,在若白彻底炸毛前撤了。   撤回阴曹殿,遇见曹阳,一脸爽朗地打了个招呼:“嗨,曹殿主。”   曹阳拜了拜:“上仙。”   抬起目光,追着走过去的岑羽的背影,挑眉惊讶——   从轮回里回来,他竟然不是九孤之命了?   他原本的神魂命数,竟生生扭转了?   曹阳跟着扭过头,满头问号。   他懂情爱?   他不薄情不寡义了?   对了,岑羽……   他上次看的岑羽的阴阳册他扔哪儿了?   审判堂,黑无常狗腿地为沧沉奉上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岑羽的阴阳册,白无常站在一旁殷勤地端水倒茶。   沧沉翻开岑羽的阴阳册,因为如今已知晓岑羽出生何处、父母为谁,拜的哪家仙府,便没有从头翻,而是直接翻到了籍册的最后一页。   正要垂眸落眼,岑羽来了,黑白无常识趣地退到一边。   岑羽凑过去,高高兴兴的神色:“在看什么?”   “你的阴阳册。”   说着,两人一同落眼。   但见籍册末页一个大大的——   卒。   沧沉:?   岑羽:……   艹!他这穿越怎么还有掉马剧情?! 第58章   恰在这时, 曹阳冲进堂内,一边“啊啊啊”地喊着,一边冒着大不敬,以他一殿殿主的本职能耐, 把沧沉手里那本阴阳册变没了。   沧沉和岑羽齐齐抬头看去。   曹阳正好“啊啊啊”地冲到判桌前, 身段了得地一个滑跪——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册子要被看到, 他要完蛋!   他迟早折这些远古神手里!   曹阳内心激荡,面色如常,端端正正地跪好, 拜下, 给自己的这番忽然出场寻了一个十分绝妙的理由:   “秉帝君,白虎神如今已在‘度化池’。”   岑羽:度化池?   沧沉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亦不动声色地放下不久前捧着阴阳册的手。   岑羽也有意略过那个“卒”, 故意绕过审判桌, 走向曹阳, 问:“什么度化池?”   曹阳最好这二位别在这审判堂, 别看什么阴阳册, 也最好这二位此刻别凑一起,凑一起保不准一个提醒一个, 又得拿阴阳册出来看。   于是岑羽走近询问, 曹阳便站起来转身、脚尖冲着审判堂的大门,特意领了几步, 同时缓缓道:“是这样的……”   岑羽跟上, 两人各打各的小九九, 一起齐心往外走。   留下沧沉独自在审判堂。   黑白无常还要傻乎乎地“卖主求荣”:“咦,殿主大人怎么将上仙做凡人时的阴阳册拿走了?”   一转头,发现椅子上的龙神不见了。   —   岑羽心道:好么, 要掉马了。   却听得曹阳说:“仙胎身死便是死了,提不出魂魄,入不了轮回。”   “当年毕月自刎后,白虎神君是以度化池的度化莲重塑了毕月的神魂,才能令他得以入轮回再世为人。”   “但这天下从来没有白拿的东西,即便是远古神,做了这等逆天改命之事,只要欠了债,便得还。”   岑羽的注意力落在那度化莲上,问曹阳:“白虎神要怎么还那度化莲?”   曹阳边走边道:“度化莲度化莲,自然是度化之用。”   阴曹地府不讲究,能度化便行。   既然没有度化莲,那便只能白虎神亲自上阵度化了。   岑羽当是时还想,度化莲之所以叫度化莲,想必除了度化,外形该是一株莲花。   既然是莲花……   岑羽脑中自动跳出湖塘红莲。   哪里能想到,阴曹殿这处是凡人生死轮回之地,除了阴戾之气,还有这世上所有最负面的东西,尤其是人心。   在这样的境况中,能长出什么好看的莲花?   更不知道,世间美景那都是留给仙界和凡尘的,阴曹地府哪里配?   叫莲花,不过是曹阳这殿主一心向阳光,觉得他们这地儿够晦暗的了,再不弄点好听些鲜艳些的名儿,真的就是晦气上再添晦气。   因此在阴曹殿,甭管什么花、什么河、什么桥,再好听那真的都只是好听,模样根本不能看。   ——度化莲,根本不是什么莲花。   它是度化池中的一张巨大的吞噬世间恶念的“嘴”。   凡人重入轮回前,均得涉水淌池而过,只有在池中被那张“嘴”将魂魄上的“脏”全部吸食干净之后,才能重新入轮回。   当然了,那“嘴”也有不想吃脏和吃饱了的时候,一年中总有许多时候屁事不干,沉在湖底跟个河蚌似的睡大觉。   于是从魂魄上脱离下来的“脏”,便会溶入池中、沉下河底,又或者随水在池中翻卷。   因而阴曹殿的度化池,根本不似凡间志怪小说中传闻的那般,是条干干净净、洗涤尘心的河。   它是一汪卷滚、涤荡、又幽深险恶的黑水。   岑羽跟着曹阳到了阴曹殿的“度化之地”,从一处刮着阴风的悬崖峭壁上往下望去,但见深不可测的崖底黑水翻涌、激荡,若恶兽般,张着能吞万物的大口。   曹阳抬手拉住岑羽的一侧袖子,叫他千万小心些,别滑下去。   又说:“白虎君之能,除了龙神,无人能出其右。因此过去那些年,他每一年或者每几年来一次,每次来过后,这池中都能若天界的瑶池般纯净无暇。”   说着,指向远处。   曹阳:“他此刻便在那里。”   岑羽望去,却见黑水边某处的崖石上,若白一身薄衣、撑臂靠坐着。   黑水激打在他赤|裸的脚背上,激起的四散的水汽将他贴身的薄衣都打湿了。   而他那素白的手腕、脚腕和脖子上,分别拴着一根触目惊心的黑色链条。   这哪里是至高无上的远古神,分明像、像……   曹阳到了“度化之地”,便换了一张淡漠脸。   他淡淡道:“像囚犯,像困兽。”   曹阳解释:度化莲天生地造,生来便有链条拴着,如今莲没了,链条还在,便是谁来度化它栓谁。   扯了、斩断?   曹阳:“世间万物皆有定律。白虎神得到了他想要得到了,如今来还债,万没有嫌不舒服的道理。”   岑羽听出了曹阳话里的意思:这是白虎神该受的。   岑羽远远望过去,一时无言。   换从前,他会想,何必呢,情爱总该是叫人舒服畅快的,这般你死我活,有必要吗。   如今他懵懂地理解了情爱,又涉足其中,不再这么想了。   反而轻轻一叹。   美好又顺遂的情爱,才是真的少吧。   若白和朔悦,必有各自的难处,否则谁不想两全其美、花前月下?   岑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和曹阳一起离开这处“度化之地”。   并不知道,黑水边,若白忽然睁眼,望向拴着他手腕的一根黑链。   ——上面开了一朵很小的蓝蕊花。   那蓝蕊花哪里来的,怎么会根种铁链,又每每在若白到来的此时开花,谁也不知道。   连若白都不清楚。   若白只知道,他只要过来以身度化待一些时候,这花都会开。   又会在他度化完,将要离开的时候,烟消云散。   若白没有从这蓝蕊花里探出半捋神魂,这似乎真的只是朵普通的小花。   于是每次过来,若白便与这蓝蕊花相伴,再谈谈天、说说地,亦或变出不拒山的山泉,给这花浇一浇。   若白还曾对这花说:“若我日后不来了,便索性将你一起带走。如今债未还完,便留你在此地了。也好多陪陪我,与我做个伴。”   笑说:“莫要怪本君,不将你带走去过好日子。”   上一次若白来度化,蓝蕊花凋谢前,若白与它告别,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次若白都待了几日了,蓝蕊花也未出现,若白以为它生气了,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久、注定傍不上远古神,所以干脆不来了。   如今终于开出,若白伸了手,在他花瓣上捏了捏,就跟捏人的脸一样,嗔怪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蓝蕊花在黑水的激荡和水中阴戾之气的滚卷中孱弱地左右晃了晃。   如同在摇头否认:怎么会。   若白笑了笑,在它身上拢了层术法,将它护住。   蓝蕊花中的朔悦则满心无语:往年变做花,为防被发现,都是曹阳施秘术帮他的。   今年当然也是曹阳帮他,然而岑羽自从从轮回中出来,日日鸡血似的阳光灿烂,还时不时就要找他,他脱多脱不开身!   好不容易脱开身,岑羽又去找曹阳玩,要么曹阳主动狗腿地去侍奉他的龙神帝君。   总之就是来不了!   朔悦差点就毛了:他一年乃至几年里,也只有这可怜巴巴的几天,岑羽还给他荡掉三四日。   再也不分瓜子给他了!   另一边,沧沉入轮回,来到了禾青青刚诞下孩子的那一晚。   他隐了身形,站在床边,敛尽神识中的龙息,探入枕边襁褓中婴儿的神魂。   只一下,沧沉便确认,此时的岑羽,并不是他认识的岑羽。   轮回盘转动,沧沉去到了五年后。   这个时候,岑羽已拜入了昆虚,虽未正式拜师做学徒,但已经是个在宗主宠爱下,颇为伶俐聪明的洒扫童子了。   他正拿着比他人还高的扫帚,同比他大的一个门派弟子比划。   沧沉再探,也不是同一人。   轮回盘继续转动。   沧沉很快又去了下一个五年、下下个五年,接着是十年、二十年后,乃至岑羽被剖丹后独自在仙府后山的那些年……   这里面,所有的岑羽,都不是他认识的那个。   沧沉停在轮回盘转动的时间缝隙中,忽然想起,他曾看过岑羽的人籍册,上面写着,平兆33年,欧阳壬于仙府后山将岑羽强行带离,欲行不轨,岑羽不从,于后山问鹤湖跳下,险些丧命。   险些丧命……   险些。   丧命。   平兆33年,卒。   轮回盘再度转动,沧沉去到了平兆33年的昆虚仙府后山。   不过他没去岑羽落水的时候。   主要是怕见了欧阳壬,见他对岑羽做了什么,自己会忍不住动手,在那个时候便将欧阳壬宰了。   他去了落水之后,也就是阴阳册上,卒后的那一日。   但见山中白雪皑皑,一座颤颤巍巍的小屋子独立其中。   沧沉隐没身形,无声地穿墙而过,进入小木屋。   屋子的床上,岑羽坐在小床上,里里外外披了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被,却还是因为没有碳、屋内实在太冰,被冻得直哆嗦,还边哆嗦边流鼻涕,不停拿个帕子擤着。   边擤边自顾言语,被冻得不甚清醒地说道:“我堂堂top1网红撸猫店的老板,有房有车,有猫有狗,腿长脸帅,有什么理由穿越?”   “没有,我没有。”   “这一定是梦。是梦!”   沧沉终于找到了他认识的那个岑羽,见状挑眉。   虽然有些话没听懂,但看样子,似乎是魂魄离开本体、夺舍再生?   那边,岑羽吸了吸鼻子,顶着红彤彤的鼻尖,委屈巴巴:“穿越就穿越吧,苦我又不是能吃,但是这里没有网,没有手机,还没有wifi。这让死宅怎么活啊~~!”   沧沉搞清楚阴阳册上的那个卒是怎么回事,原本都要走了,闻言一顿。   没有什么?   他想要什么? 第59章   沧沉又没听懂, 索性留下,看看情况。   当然了,大青龙是十分双标的:   怕提前宰了欧阳壬,改变轮回中他与岑羽相遇的命数, 便能不动就不动。   到了小木屋, 见岑羽都冻得神志不清了……   什么轮回?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沧沉往岑羽身上弹过去一道术法, 令他暖和了起来。   一暖和,岑羽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睡了。   沧沉走过去,将他放平, 盖好被子, 又在那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炉子上变出煤炭烧起来。   很快,整个屋子都暖了。   沧沉在床边坐下,看着此时沉睡的岑羽, 看了会儿, 抬手, 指尖在岑羽额头上很轻地弹了一下: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小秘密。   难怪当初上天前、在山林中时, 总见他有许多跳脱的、不似普通凡人的言语和举止。   原来如此。   沧沉又起身, 端详起这个小屋子。   很小,很简陋。   进门便是庖厨, 床与那做饭的火灶只隔了短短七八步远, 书架、饭桌、橱柜,全挨在一处, 说得好听叫五脏俱全, 实则是艰苦中熬生。   沧沉先前为了在轮回中找岑羽, 曾在原主成长的路径上一次次跃迁,因此见过岑钟的儿子许多次。   当初在不拒山,为了给岑羽找他想要的妆奁, 也曾窥视江雾轻脑海中的记忆,见过江雾轻眼中的原主。   可以说,除了凄惨的身世背景,被剖丹前,岑钟的儿子便是个有天赋又聪明、还十分努力、性子活泼潇洒的天之骄子。   如今呢?   书架上的那些书,翻的页脚都快烂了,可见这些年在这后山,过得有多孤苦寂寥。   用凡尘凡人的话:真可谓是造化弄人。   但于沧沉来说,他只庆幸经历这些的不是岑羽。   床上,岑羽一冻一热,开始发烧了。   他在被子里乱蹬、辗转,说着胡话:“老攻,老攻。”   老攻便是岑羽的那只大缅因。   因为长相霸气,性格淡定沉稳,被广大撸友亲切地叫做“老攻”。   沧沉回到床边,见岑羽开始发烧,神色沉下——自他与岑羽相遇,岑羽哪日不是全须全尾的安好着?   如今却要遭这样的罪?   沧沉索性在床上现身,于那逼仄狭窄的小床上将岑羽抱进怀里。   此时的岑羽一搂上他,凭着感觉便以为是自己那只大缅因,于是头埋在他家老攻的身上,昏昏沉沉道:“我不要穿越。”   沧沉抚岑羽的头发,心道别的都行,这个不行,你不夺舍再生,日后如何相见?   与此同时,沧沉又在岑羽的神魂中探了探——龙魂。   原来他是带着魂魄中的龙魂夺舍再生的。   刚刚听岑羽话中之意,他似是来自一个与此地不同的异世——这倒很好理解,毕竟佛家都言,亿万万世界。   难道那异世中也有龙,还有境界已达圆满的龙?   沧沉边想着,边在这皑皑白雪的后山起了层守护屏障。   原本他起屏障,只是防着又有欧阳壬之流闯入,伤害岑羽。   然而屏障一起,他突然感知到了雪山深处里暗藏的“东西”。   那是……   蛟族?   蛟族缘何会在此地?   沧沉没管,与他无关,他只管岑羽。   一天一夜后,岑羽醒了。   不烧了,也不说胡话了,神情中只有对这异世的好奇,人十分的镇定。   他站在火炉前,抱着胳膊默了一会儿,而后抬手打了个响指,决定了:“先苟下去再说。”   决定苟下去的岑羽,不是一般的振奋——   他初来乍到,至今不知如今的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又独自身处雪山的小木屋中,便先把整个屋子和自己浑身上下搜罗了一遍。   沧沉站在一旁看着他搜罗。   嚯,全是什么功法修炼相关的书籍。   “修仙界啊这是。”岑羽嘀咕。   就这点衣服,还都洗得发白发硬了?   水缸里没有水?   米缸里没有米?   连酱缸都干干净净?   唉。   原主这日子是真苦啊,岑羽叹气。   头顶忽然传来咔哒咔哒的动静。   嘭的,屋顶的厚雪滑下,落在窗户下。   没多久,一堆一堆的瓦片跟着坠下。   等窗户外安静了,头顶也见光了——赫然一个能钻人的洞。   岑羽终于把那声“唉”喊了出来:“唉——!”   原主苦,就是我自己的苦。   苦透苦透!   可都这么苦了,岑羽也没多抱怨,反而行动力十足地动手修起了这简陋的屋舍——   先屋子里找书,看这木梁灰瓦的屋顶具体该如何修。   找到书,认真翻阅,发现这活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便找到一个容易的方法,登梯|子爬屋顶,简单的补休,至少先将那洞填上了。   沧沉在屋子门前抬头瞧着,见岑羽在屋顶上一阵手忙脚乱地叮铃哐当,面露笑意。   等岑羽下来,他施法将那简易的修补变得分外扎实,此刻别说厚雪压不漏,扔个大石头上去,石头碎了,屋顶都不会碎半片瓦。   这之后,岑羽像是热衷上了敲敲打打,补完屋顶,又开始补窗户、补门、补墙、修柜子、修桌子凳子。   连原主那摇摇晃晃的毛笔架,他都给修了一下。   边修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人说话:“原主啊,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斯文的人,平时就指着看书、写写画画,简单过过了。”   岑羽忙着手里的活儿:“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凄惨,不过生活嘛,还是得认真体面一些。”   岑羽修好了毛笔架,原本折断成两半的支架,被他用细钉子钉好,钉完又用绵线在有钉子的地方缠了几圈、打了个蝴蝶结——就像笔架上的绳线装饰。   沧沉第一次知道,岑羽还能这样苦中作乐。   他目光含笑地看着。   等屋子拾掇完,岑羽又开始补水补粮。   水好办,雪化了便能用,粮的话……   仙府上一任的大宗主仙逝多年,这一任宗主没将岑羽多当回事,但平日负责洒扫和后厨事宜的帮工、小厮们,都与原主交好。   这些天刚好便是后厨的厨房长悄悄过来给原主送煤的日子,往常原主得了煤,因知道如今仙府各方势力割据,下人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是决计不会开口要东西的。   但岑羽并不知道这些,没办法,谁叫他没继承原主的记忆。   于是那后厨长一来,岑羽便在门框旁虚弱的一靠,也不多言,只将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往米缸的方向一瞥。   后厨长见缸都空了,岑羽那小脸也瘦了几圈,心痛不已,忙不迭地回去拿粮拿肉去了。   当然,岑羽也不白拿,作为回报,他给后厨长列了几份菜谱。   后厨长:“鱼、鱼香肉丝?”   岑羽点头:“你照我的菜谱做,很好吃的,真的。”   后厨长又茫然地看着菜谱:“菜包拷肉,蘸香叶粉?”   岑羽再点头:“这个也好吃。”   隐着身形的沧沉站在一旁忍俊不禁:还有烤玉米,酸汤鱼片,拔丝红薯。   这才几天,他倒是适应得快。   但就算岑羽适应得再快,真论起来,如果是他一个人,光这破房子他都住不下去,何论其他。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沧沉在一旁搭手。   比如做饭,土灶不是煤气灶,不会一点就有火,火还不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小木屋的火灶,要烧干枝干柴,烧了有烟,呛喉咙还迷眼睛。   岑羽第一次动手,炒着炒着锅都看不见了,等看见了,锅里的肉都焦成了炭。   岑羽气得站在窗边向外大喊:“没油烟机怎么烧啊!”   沧沉不知道什么是油烟机,只知道岑羽快炸了,这才含笑施法,从窗外滚进一阵风,让那风卷着火灶的烟,绕向门,吹向屋外。   又稳住那火,令锅下那火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煮饭烧菜。   岑羽这才烧好了饭菜,烧完还嘀咕:“怪了,我说要油烟机,还真给我送大自然牌的油烟机了?”   岑羽点头感慨:“玄幻世界真神奇。”   更神奇的是,岑羽很快又摸到了原主的芥子法宝,在沧沉的帮助下,打开了那芥子。   摸进去,拿出一堆这样那样的东西,满脸惊喜:“云仓库!”   沧沉:仓库他知道。云仓库?   也是在这里,岑羽发现了原主的所愿瓶。   那瓶子身上自带的术法十分低阶,认人不认魂,岑羽一碰,那所愿瓶便打开了,从里面传来原主低沉阴郁的声音。   “被剖丹后,我已侥幸多活了千年……”   四个愿望,一一道来。   岑羽听得连连叹气:也是可怜人。   沧沉这才知道岑羽为什么不是岑钟的儿子,但还是要去见江雾轻,还是要找那妆奁。   原来都是为了原主。   这之后,沧沉又眼见着岑羽凭体内的龙魂唤醒了他曾经滋养了三万年的小球。   再看着小球与岑羽相互陪伴、打闹嬉戏,在屋外的雪地里玩雪橇。   又眼看着一个原本该在龙窟守洞口的仙官,自作主张的抱了个龙蛋过来,想要“栽赃”岑羽。   再眼看着小球将那蛋打飞上天。   蛋飞上天的时候,沧沉淡定地助了把力,令那蛋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高到冲上云霄,砸在那离去的仙官脸上。   混账东西。   再跟着跑路的小球和岑羽,一起往他如今休眠的地方跑。   到了山洞中,见了眼露金瞳、神色冷若冰霜的他自己。   沧沉:这什么臭脸?   眼看着小球在磅礴龙息下被吓得瑟瑟发抖,雪橇都拉不动了……   沧沉切了切齿,手一抬,令载着岑羽的雪橇飞向了这一世中的他自己怀中。   沧沉看着峭壁上那刚从休眠中醒来的龙:这人若不是他自己,如今腿已经断了。   也是见了从前的他自己,沧沉才意识到,这些时日,他已改变许多。   再不是从前那个不问世事、对这世间无知无感的龙神了。   沧沉飞离山洞。   此间的岑羽已与他自己相逢,护送到此,足够了。   出了洞窟,但见凡尘绿荫、红花,水澈、瀑流。   这些景致映照在他眼中,尘世烟火浮动在他心口。   沧沉闭眼感受,灵台中道心更进一步,但又差点什么。   沧沉很快想到,再次投入轮回中,来到了岑钟烧自己灵府的那一刻。   他离此时大火前目睹这一切的岑羽和他自己远了一些,站在高处,默默地看着。   待得鬼火如幕布铺天盖地,他进入火中,来到了等死的岑钟身后。   赴死殉情中的岑钟见了他,满脸惊愕,沧沉扫了他怀中的禾青青一眼,并未多言,只提了岑钟,再变出一个妆奁,送出大火之外。   岑钟困惑:这是……不想他死?   沧沉直接提着岑钟,离开轮回,现身度化之地的黑水之上。   当是时,若白正侧卧在水边的崖石上,给蓝蕊花说笑话。   见了提着岑钟的沧沉,若白回眸一看,半点不意外。   还对岑钟哼道:“本君就说你运气好。”   下一刻,沧沉直接将岑钟拍进了黑链中——度化够了亡魂,轮回河自当还他一个生魂,令他原本已走到最后一世的爱妻再入轮回。   如同当初的朔悦。   哪知道沧沉这一拍,岑钟是进了铁链,铁链上蓝蕊花里的朔悦给挤了出来,崖石上一滚,滚到了若白怀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朔悦:……   若白:???   沧沉才不管他们两个,拢了拢袖口,走了。   走的时候,他灵台一片清澄,道心更进一步,龙魂也趋于圆满。   他在阴曹殿的审判堂寻到了岑羽,并未多言,直接带着岑羽消失了。   曹阳惊讶,这怎么直接就走了?   他给朔悦传音,朔悦那头也没回应。   黑水边,崖石上。   朔悦挣扎,若白手脚并用地死死搂着他:“走什么?既然变了花来陪我,那便陪到底!”   朔悦继续挣扎:“什么花?下官不知帝君在说什么。”   化作黑链的岑钟沉默了半晌,终于出声:“呃,那个……抱歉,打断一下。”   岑钟礼貌道:“日后便是我们三人在黑水边度化亡魂?”   朔悦:“不是!我路过的!”   岑钟:“是!”   又切齿地对铁链道,“你在我这儿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岑钟客气道:“有缘,有缘。”   “您二位继续。”   —   沧沉带着岑羽,去了凡间,昆虚仙府的后山。   那个小木屋还在。   其实不在也不要紧,沧沉见过,不在了可以再为岑羽变一个一模一样的。   岑羽则万分惊讶,沧沉怎么带他回这里了?   推门,进屋,屋内虽然凌乱了些,像是被人翻过,不过陈设半点未变。   昆虚好歹是大门派,深处山中,又有阵法护持,离开这么久,屋内至今也没半丝灰尘。   岑羽扫视一圈,满心感慨:他穿越后一个人在这里住了有好几个月,还遇到了小球。   如今回来,他不再是凡人,龙崽都几只了。   物是人非啊~   身后的沧沉忽然学着岑羽的发音和咬字方式,字正腔圆的问:“何为‘手机’,何为‘网’,何为‘wifi’?”   岑羽:?????? 第60章   岑羽一下想到, 沧沉是不是进轮回,找到他刚穿来的那会儿,围观过。   也是,一下就把他带来了仙府后山的这个小木屋, 可不就是已经知道了他在凡间时的许多事。   岑羽没顾上解释什么手机什么网, 那玩意儿他说了沧沉也变不出来。   他忽然想到别的——   他刚穿越过来的那会儿, 虽然在这仙府后山过得有点难,但日子还是十分顺遂的。   比如屋顶漏了,他随便修了修, 本来不指望修好的屋顶能撑几天, 都想着不能住就换地方,结果那屋顶硬是撑到了他离开的时候都没坏,且无论刮风下雪, 屋顶都没有再掉过半片瓦, 连小球在屋子里闹腾, 动静特别大, 都一样没事。   比如他烧火煮饭, 那烟呛得,结果一阵风从窗口刮进再从大门吹出, 把烟全给卷跑了。   他当时还感慨玄幻世界真奇妙。   如今想来……   不会是入轮回看他的沧沉弄的吧?   岑羽赶忙问沧沉:“你见过我修屋顶对吗?”   沧沉点头。   岑羽:“你插手帮我了?”   沧沉再点头。   他不帮, 那屋子根本没法住人。   岑羽:“每天我做饭,炒菜的烟也是你帮我吹走的?”   沧沉的神情写着理所当然。   一个屋子里又是厨房又是床又是柜子, 烟味那么重, 别说呛喉咙, 洗干净的衣服被子都要沾上难闻的味道。   岑羽:“那我缸里化成水的那些冰呢?也是你?”   还有那些他搬不动的重物,他最初怎么也烧不起来的煤炭。   岑羽惊喜不已,那岂不是说, 他刚穿来的时候,沧沉便陪着他了!?   他一高兴,人往沧沉怀里蹦。   沧沉抱住他,含笑:“你还未告诉我,我问你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岑羽巴不得和沧沉分享他穿越者的身份和小秘密。   他将沧沉拉到书桌边坐下,芥子里摸出文房四宝,原本提笔想画,顿了顿,调动手腕上的金纹,施法控住了笔,又操控意念,让笔在纸上画出了他脑海里的画面。   画完之后,岑羽示意沧沉:“这个就是手机。”   沧沉看去,依旧不太理解。   岑羽解释:他原本的那个世界,是没有什么术法的,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自然没办法传音了。   但他们依旧可以远距离联系,与对方聊天、说话,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如何办到?   便是用这个手机。   至于网、wifi,岑羽不懂那些技术性的东西,也不好那么解释,解释了沧沉更不能理解。   他便告诉沧沉,网、wifi,便如同施加在手机上的一个‘术法’,有了这个‘术法’,手机才能用,否则手机就是块砖头。   沧沉闻言道:“听起来甚是有趣。”   岑羽撑着脸看沧沉,他反而觉得这里才有趣。   因为只有这个世界才有沧沉。   这之后,岑羽和沧沉开开心心地在小木屋住下。   两人白日挑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做做,又或者化作凡人的装扮下山逛街,夜里挤在一张小床上翻阅闲书。   这个时候,绿奶龙的个头已经不小了,但它还是喜欢绕着岑羽的手腕,一动不动,什么事都不做。   整条龙无欲无求到既像死宅时的岑羽,又像休眠时的沧沉。   岑羽哭笑不得。   但又想,龙妹和小球在不拒山,小花留在凤族,日后孵出的其他龙,也都是要离开他的,能有一只时时刻刻陪着他,也好。   哦,也不是时时刻刻。   夜里……咳咳……的时候,小家伙就会被沧沉丢石头似的扔出窗口。   一开始,小绿还努力的做毛毛虫拱来拱去爬窗户。   拱着拱着,小绿:……不对,它是龙,它会飞的呀!   小绿飞了起来,飞到约莫半人高,落了下去,不飞了。   小绿:算了,累,还是别飞了。   沧沉原本是随它懒不懒、做龙还是做虫的,但想到日后它会一直陪在岑羽身边,哪日他有事,临时不在,难道这龙还跟条虫子似的拱拱拱?   沧沉开始日日喂它术法,把它喂得魂力充沛,哪怕缩到最小,圆滚滚的身体也比从前胖了许多,胖到龙身上的肉都带着鳞甲挤到了一起,差点绕不上手腕。   小绿:……   这一日,岑羽对着灶台:今天吃什么?   沧沉站在不远处的大门边,眺望屋外。   此时春末初夏,山中背阴处凉风习习,静谧中偶有鸟鸣、兽吼。   与平时并无不同。   沧沉却看着远处茂密的山林,忽然道:“打只野鸡。”   说着,眼睛微眯,下一刻,山林中由远及近地唰唰唰飞过来一只又一只的黑毛野鸡。   那些野鸡有些落在院中,有些掉在岑羽站着的窗户下,有一只则不歪不斜地摔在沧沉脚边。   岑羽够了脖子往窗外一看,想起最早的时候,他和小球住在这山里,小球也给他打过一只这样的野鸡。   他当时奇怪过,如今也奇怪,昆虚这里的野鸡怎么都是黑色的?   他在别的地方,无论凡间、深渊还是凤族、不拒山,见过的野鸡没一只是这个样。   不仅如此,嗯,这些鸡被沧沉打了过来,怎么这么安静的?   门口的沧沉则变出了一把刃光青白的刀,边举起来摸了摸刃,边幽幽道:“可惜锅不够大,不能一次全炖了。”   岑羽以为这话是对他说的,想了想:“那没事,有缸,剁几只锅里炖了,其他的拔干净毛、去掉内脏,用盐腌了放缸里。”   满院子的黑野鸡:“……”   或者应该称它们为,蛟。   很快,沧沉脚边的那只野鸡化出人形,他原本是想站起来的,却在可以感受的龙的气场下,不得不从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院中的其他野鸡们更静了。   它们索性连爬都不爬起来了,就那么躺在地上。   毕竟还是鸡、还躺着,就可以免去给龙下跪了。   岑羽咦了一声,从窗口走到门边,站在沧沉身后看着。   沧沉还在摸他的刀刃,越摸神色越悠然,看都没看脚下的黑衣男子半眼:“说。”   男子极力忍耐着,面孔上除了惊惧,竟还有抗拒和不屑。   岑羽觉得奇了,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谁敢对沧沉摆这样的神情。   哦,是了,当初在天界,闲聊的时候朔悦同他提过,说因为一些原因,蛟族与这大青龙有很深的嫌隙。   什么嫌隙,岑羽暂时不清楚,但看样子,蛟族确实不太拿沧沉当帝君。   但人家做帝君的,能耐与天比肩,料理几个蛟族的小辈如同大象踩蚂蚁——   片刻后,院中一阵鸡毛飞舞和喊救命的瑟瑟鸡叫,跪在沧沉面前的黑衣男子低头咬牙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守在此处。”   守在此处做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只是听命,在这千年中看着这间小屋子,和屋子中的男子。   有任何动向,都要传音回报。   半年前,那男子坐雪橇离开了,他们上报了最后一条消息,却没得来解散的命令,亦或者别的指示,只能继续留守、无所事事的做着野鸡隐藏山中。   男子一说完,这满院子被扒了毛的鸡和他一起,又被扔回了山中。   岑羽满脸困惑。   ?   沧沉这才告诉岑羽,他在轮回中看他的时候,便察觉后山这处有不少蛟族。   这些蛟族并不靠近,又分散山中,岑羽在轮回中也未受到蛟族的打扰和伤害,他起先便没多在意。   但回到轮回中,在鬼火烧灵府、提岑钟魂魄的时候,他在安禾镇上空忽然嗅到了蛟的味道。   拍岑钟入铁链的时候,沧沉最后问了他一句:“你在深渊杀的,都是蛟族?”   岑钟这才说,当初安禾镇遭遇突袭,正有蛟族掺和其中。   他虽不知道具体缘由,但既然蛟族与他有血海深仇,他做了鬼、成了鬼王,自然见一个杀一个。   岑羽:?   蛟族杀凡人?   沧沉接着说,说他前些天特意又入轮回看了下,发现原主自从拜入昆虚,昆虚便一直有蛟族的踪迹。   还发现,原主那剖丹而逃的师父,身上也有蛟的气味。   “他原本藏匿得很好。”   沧沉在轮回中寻找岑羽,经历原主从小到大的人生过程的时候,半点都没发现这个师父有问题。   直到沧沉帮了岑钟,道心更进一步,龙魂趋于圆满。   他再入轮回的时候,那只原本隐藏完美的蛟、原主的师父,最终还是暴露了。   岑羽理思路:等会儿,也就是说,屠安禾门的是蛟族,原主拜入昆虚后的师父也是蛟,最后原主被剖了丹,独自住在这山里,还有蛟族暗中监视?   原主这一生,怎么哪里都有蛟?   沧沉忽然道:“最后一个心愿。”   岑羽想起:是了,还有原主的最后一个心愿。   找到他的师父,交衡天。   东海。   岑羽坐在远离凡尘、无人区的海滩边,晒着太阳、吃着果盘,不远处半空的沧沉施法分海。   不多时,海底传来怒喝:“哪个不要命的分我东海的水?”   不知道这里是蛟族的地盘儿!?   沧沉气定神闲:“本君。”   不多时,一行人顺着海水分开的那条路,匆匆忙忙地跑上岸。   领头的、头顶长犄角的男子昂着脖子看了看半空的沧沉,又收回目光瞧了瞧沙滩边的岑羽,“嗨呀”一声,热络地直奔岑羽而去,满脸殷切和狗腿:“帝后怎么在这儿,海边太阳大,可万万别晒着。”   见岑羽回过来一个意外又生疏的目光,男子跑近后,对着岑羽恭敬地弯腰拜下,拜完抬手掩唇,低声:“帝后可是来寻那剖丹的仇人的?”   满脸叹息,“早便为您准备好了,如今人都在水牢压了许多年了,只等您来了。”   岑羽对这莫名又忽来的热络心底咯噔,第一反应:不是吧,蛟族的生息河也干了? 第61章   岑羽之所以会这么想, 是有内在逻辑的——   都说蛟族和龙神之间有嫌隙,那么假设两种情况:一,蛟族不把沧沉放眼里。二, 蛟族或迫于大青龙的淫|威, 或因为其他原因, 总之沧沉找上门,他们还是得将人当远古神供着。   第一种情况下,都不把沧沉当回事了, 张口闭口喊他什么帝后,还这么殷切?   第二种, 给他面子便是给龙神面子, 但在给他面子前,是不是也先正眼瞧半空的沧沉一眼?   这种直接忽略了沧沉直奔他而来, 太像是有求于他了。   岑羽自问他如今吃个饭偶尔都要黏黏糊糊地让沧沉喂,其他方面更是全赖这大青龙。   他身上能有什么是蛟族可图的?   唯有一个孵蛋技能。   再想到连四神后代的凤族都枯了生息河,再枯一条蛟族的,实属正常。   何况听起来,领头这位年轻的蛟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又殷切狗腿至此,说没所求, 怕是这东海的水都不信。   岑羽的脑回路眨眼间运转完,也堆上一个客客气气的笑脸,打招呼道:“你好你好, 在下正是岑羽。”   领头的蛟男一听那句‘在下’,惶恐道:“帝后您真是折煞小人了。”   岑羽:“敢问您是……?”   蛟男:“小人名叫珺濛。”   珺濛,蛟族如今的首领、当权人。   天界吃瓜闲聊的时候,岑羽曾听朔悦提过此人。   说珺濛, 原本只是东海的一位王子,当初蛟族老一辈的当权者们尚在,原本是轮不到这位王子上位的。   但这位王子颇有想法,又恰逢蛟族内斗严重,波及东海附近的凡尘,搞得凡人民不聊生,天君很是头疼。   就在这个时候,珺濛上天,以东海万万年安和平顺为条件,请命借兵,再带着人马折回东海,揭竿造|反。   成功后,珺濛清理了老一辈的蛟族当权者,才戴冠登位。   登位之后,东海附近年年风调雨顺。   当初岑羽听这段的时候,朔悦还说,年轻一辈但凡能做出些功绩的,大多能屈能伸、能忍能谋。   如今一看,果然,堂堂一族首领,点头哈腰狗腿到这个程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只是沧沉一落地……   除了珺濛,他身后跟着的所有蛟,全都齐齐惊惧地往后退。   珺濛脸上那殷切的笑也没挂住,直接成了皮笑肉不笑。   岑羽传音问沧沉:“你以前怎么着他们了?”   沧沉淡淡道:“不过是心情不好,宰了个人。”   岑羽:“为什么?”   沧沉一声轻哼。   看起来不光蛟族对沧沉十分忌惮,沧沉对这些蛟,也一样没好印象。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给原主完成最后那个心愿才是当务之急。   珺濛亲自将岑羽和沧沉请进了东海里蛟族的生息之地。   让人无语的是,海边沙滩上的时候,珺濛还对岑羽说‘可是来寻那剖丹的仇人的?’‘早便为您准备好了’,一副只要岑羽去蛟族,立刻便交衡天交出来的架势。   到了蛟族,却见海底蛟城的城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人,且全是……女人。   不光有女人,还有她们怀里抱着的蛟蛋。   岑羽不远不近地看到的时候,眼皮子就开始跳,等他脚一落地——   但见城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全都跪了下来,边跪边嘤嘤嘤地哭。   连珺濛和他领着的那群男人也都跟着转身对岑羽跪了,跪完声泪俱下:“上仙,求您救救我们吧。”   “我蛟族几十万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岑羽:“……”   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场苦情戏。   岑羽这才知道,不止凤族的生息河枯竭,当初父神赐予各族的生息河,近些年来,陆陆续续都在枯竭。   只是有些族群如今靠自身繁衍,生息河枯就枯了,不妨碍什么。   有些族群,如凤族、蛟族这般依赖生息河孵化幼崽的,便倒了大霉。   而凤族远比蛟族幸运,一来凤族是四神之一的凤凰女之后。   二来,就算和沧沉关系不怎么样,真出了什么事,白虎、青龙这仅剩的两位远古神,总归最后还是要管的。   蛟族便不同了。   既不是四神之后,还与龙神有嫌隙。   因为早年的那些嫌隙,此时的大青龙怕不是还得对他们蛟族的“完蛋”拍手叫好。   ——这便又得追述到远古时候。   那时候父神造生息河,让各族繁衍生息,龙不在,错过了赏赐生息河,醒来的时候,各族的子子孙孙全都满地跑了。   沧沉早年那淡漠的性子,压根儿没将这些多当回事,然而蛟族却因嫉妒青龙,怀恨为何龙是神族,与龙相似的他们却不是,故意跑到沧沉面前找存在感。   若换作如今,沧沉把那带头的打一顿,打完就算了,跟群废物计较,浪费时间。   但远古那时候,所有的族群几乎都未开化,大家又整日打打杀杀,全都血热得很。   沧沉没什么热血,他只是纯粹不想让那碍眼的蛟活命。   那碍眼的蛟又刚好血热,觉得自己身似龙身,未必打不过,便不怕死地上了。   结果自然是,凉透了。   凉透后的如今,风水轮流转,龙族有崽了,蛟族孵不出蛋了。   沧沉平日除了喂术法,几乎不管小绿,眼下面对这乌泱泱跪哭的蛟,倒是颇有兴致地把小绿捧在了掌心,一下又一下地rua着,满脸父慈子孝。   珺濛他们全都抬了眼皮悄悄地看。   这一看,自然更坐实了岑羽的能耐。   蛟族的女人们顿时哭得更凶了,珺濛已经做着戏跪走到了岑羽面前,眼看着就要一把扑过去,抱住岑羽的腿……   岑羽后退两大步,避开,不吃这套,还对沧沉嘀咕道:“走了走了,哭得我头疼。”   说着转身,身后一句“慢着”,岑羽回头,但见城门口的那群女人全不见了,珺濛也站了起来,恭敬地对岑羽道:“刚刚唐突了,上仙莫怪。”   —   珺濛散了他带的一堆臣下,独自带着岑羽和沧沉入蛟城。   但走的不是正经路,而是用飞的,行在城池的上空。   往下看去,但见城中仿若凡尘,街市繁华,蛟人来来往往。   珺濛先前还殷切狗腿、下跪套路,此时已很有一族首领的样子。   下方城中的蛟人们抬头时见到他,或行礼,或点头招呼。   可见珺濛掌权这些年,族人均对他十分的认可。   珺濛却叹:“原以为能做一代明君流芳百世,哪想到全族连后代都要没了。”   说着看向沧沉,再看一眼他肩上的龙崽,抱拳施礼:“如今该恭喜帝君了。”   反而是龙族有了血脉的延续。   岑羽看着,觉得珺濛此人很妙,当真是能屈能伸的很。   如今面对沧沉,又能做到不卑不亢。   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向来能识时务。   而和聪明人说话,也是不必兜圈子的。   岑羽问珺濛:“首领缘何会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不光知道,还像是知道更多。   难道他也进过轮回?   珺濛领着路,神色如常道:“我确实知道上仙的许多事,其中具体,等上仙见过交衡天,便能一一知晓了。”   他们去了蛟族的水牢。   一直下到最深处,再由珺濛起了秘术,解开了水牢的层层禁制。   岑羽不懂那些禁制和术法,但从禁制解开、牢门的打开方式来看,这是有多怕里面关着的那位会逃出。   而等牢门一开——   石室中央,层层厚重的铁链或拴或绕地缠在一个双目紧闭的中年男子的身上。   看到他的第一眼,岑羽心口突突一跳。   交衡天。   —   在岑羽原本的了解,江雾轻的口中,以及轮回中沧沉所见:岑钟的儿子、原主,与他的授业恩师交衡天,关系是极好的。   因为原主入昆虚时年纪极小,最开始只是个洒扫童子,别说在仙府中正经修炼的弟子不将他多放在眼中,各支个门的师父们,更是忙到不会多看一个洒扫小童几眼。   但交衡天不同,他总是时常去看原主,给他带吃的,给他糖果、小玩意儿,慈爱包容的样子不像这门内对弟子严苛、整日板着脸的师父,反而像位十分友爱的长辈。   原主无父无母,宗主又总是忙到不见身影,可以说,原主的童年,都是在交衡天的呵护下长大的。   后来原主于修炼之路上开蒙,也是交衡天为他引的道。   等原主通过仙府的选拔,正式拜入仙门,其他新弟子或许还在商讨该拜谁为师、有没有资格、师父会不会要自己,原主早已做好了决定——拜在交衡天门下。   而等与交衡天成了师徒,两人更是如父子般的日日相处,原主年少时那跳脱活泼的性子,也全因有交衡天这位“师”这位“父”的陪伴、教导、包容。   可谁能想到,这样如父亲般的男人,亲手剖去了原主的内丹、毁掉了他的人生。   石室深处,交衡天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岑羽,眼中没有意外,只有冷漠。   仿佛看见的是个陌生人。   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向岑羽身边的沧沉……   铁链晃动,身躯挣扎,交衡天满脸阴狠的愤怒。   他身有禁制,张不开嘴,只能从他那双饱含怒火的眼中看出,相比对岑羽,他看到沧沉的反应更大。   大到整个石室都因他此刻的反应而在颤抖。   沧沉护着岑羽,径自解开了交衡天口舌上的禁制。   禁制一开,交衡天沙哑的声音怒吼而出:“沧沉,你怎么还没死!”   岑羽吓了一跳。   珺濛重新封上了交衡天的嘴,眼看着这石室中的禁制就要破门而出,珺濛对岑羽和沧沉道了一声“抱歉”,起术法,又将石室给关上了。   关上之后,岑羽心有戚戚。   此刻他心口噗通噗通的快跳,心底也有诸多翻腾的情绪。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难道是原主?   这身体还残留着原主的本能反应?   珺濛走近,对岑羽抱拳施礼:“吓到上仙了。”   又缓缓道,“此人已疯。”   被他关疯的。   但这个不重要了,珺濛也未提及。   他相信岑羽和龙神特意来蛟族走这一遭,不会是为了寻回交衡天这个师傅,带回去父慈子孝的。   毕竟交衡天所为,从头彻尾,都是一场阴谋。   一场将岑羽当做棋子,目的在毁去龙神的阴谋。   沧沉亦想了想,意识到这个交衡天是谁,意外道:“竟然是他。”   交衡天,或者应该称他为,蚩。   蚩与虺是一对兄弟,亦为父神所造,是蛟族的初代首领。   当年沧沉所杀的,便是蚩的哥哥,虺。   虺死后,蚩并未复仇,而是带着全族与生息河,一起没入了东海。   用当年若白的话:他哥都打不过你,他打什么打?他死了,他全族老小还要不要活了?自然是忍而不发,以寻来日。   若白说完便把这些话都忘了,沧沉也当过耳的一阵屁。   谁能想到……   珺濛:“交衡天正是蚩。他蓄谋许多年,想尽办法,便是想毁掉龙神,为虺复仇。”   可龙神哪里是一只小小的蛟可以杀死的?   虺自大,才找了死,蚩却是清楚,他那点能耐,根本不能将那大青龙如何的。   因此蚩毕生在寻的,便是龙神的弱点。   他相信只要找到大青龙的弱点,必能为兄长复当日血仇。   没人知道那些年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总之他最后祭出半族命数,成功窥得日后龙神身边,会有一个叫岑羽的男子日夜相伴。   蚩相信,这凡人男子必将是那大青龙日后的致命弱点。   只要掌控住了那个岑羽,糊掉他,便一定能毁掉青龙。   珺濛作为关押蚩的人,几乎无一不晓:“故而他潜入阴曹殿,在投生册上找到了上仙的投生时间与地点,又去凡尘的安禾镇,借着凡间的门派矛盾,安排了夜袭和血洗,杀掉上仙的生父生母。”   珺濛:“他原本是想亲自养育上仙的,奈何当时正值我在族内造反,他分身乏术,才不得不将上仙独自留在凡尘,再安排下属,将上仙送去了仙府。”   珺濛:“之后,他又化作那仙府中的一个师父,亲自看守在上仙身边。待上仙学成,离飞升不过几步,再生生剖去上仙的内丹,斩断羽翼。”   再然后,便是安排人,守在仙府后山,日日监视。   蚩原本的计划,是监视到岑羽与沧沉相遇,再继续暗中观察,伺机而动,寻到杀沧沉的机会。   他甚至因为知道龙骨凤骨融合可造内丹,便提早一步想到,挖掉岑羽的内丹,届时沧沉为所爱之人剖骨造丹,他便能趁虚而入,杀之后快。   乃至想到,若始终没有机会,最后他还能以交衡天的身份现身,只要能接近青龙,便能近身击杀。   总之,蚩安排了这一步步,不说多天衣无缝,也自认紧密周详。   却万万没想到,珺濛造反上位后,因为记恨他当初为了一己私欲祭出半族的命数,不但满天满地地找他,还要杀他。   后来抓到他,知道他一直在秘密筹划什么,又索性将他关了起来,以求在来日需要的时候,主动卖龙神一个人情,再从龙神那儿得点实际的好处。   珺濛解释完所有的前因后果,宽袖下搓了搓手,笑笑:“在下如此行事,上仙可还满意?”   满意的话……   蛋?   孵?   嗯?   岑羽却在边听边消化中,心底陡然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   又像是谁在他耳畔说话: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恩师是吗?他养我,不过是在养一颗棋子。   岑羽:谁?   那个声音异常激动:“是他害死了我父母!屠了整个镇!是他剖我内丹,毁我前程!”   “我与他师徒一场,敬他、爱他,他剖我内丹,我也没多恨过他,还总宽慰自己,他或是有难言之隐,不得已为之。”   “原来一切不过是虚情假意!”   岑羽:原主?   芥子中的所愿瓶忽然从岑羽袖中飞出,砸在紧闭的石门上。   瓶中有什么,没入了石门的缝隙中。   紧接着,石门内传来交衡天的惨叫。   珺濛哪里知道还有岑羽和原主之分,见状再闻声,错愕一愣。   岑羽抬腿就想往石门走,被沧沉拉住。   这本来便是他们师徒的事。   恩恩怨怨,今日便由他们自己,做个了断罢。 第62章   交衡天疯了。   疯在珺濛对他一次次堪比酷刑的惩戒中, 疯在这长年累月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内。   也疯在他自己多年中对复仇的执着中。   珺濛曾说,他其实早疯了。   在他不顾族人,祭出半族命数, 只为他个人私欲的时候。   但就是这么一个疯子, 他在石室门打开、看见岑羽的时候,一眼认出, 那不是他养大的那个孩子。   他养大的那个凡人孩子是什么样来着?   他忘了。   太久了, 他早忘了。   但他知道, 一定不是龙神身边的这个年轻男子。   石室门再度闭拢, 他整个人重新湮没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待情绪如残烛渐渐熄灭, 他忽然又想, 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以鬼影的形式。   而他虚弱的残魂根本维持不住人形时的样貌, 整个鬼形唯有身躯和面孔是人时的样子, 手脚如黑烟,扼住了交衡天的脖子。   交衡天仰着脖子, 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鬼影的模样,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嘶吼和惨叫。   鬼影正是岑钟之子。   他不是故意隐藏在所愿瓶中, 事实上,在仙府后山的问鹤湖跳下后, 他的残魂便因为执念太深,一直逗留在湖中。   是龙神,在前往东海之际,从湖中提了他的魂魄,说要为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他懵懵懂懂地进入所愿瓶, 因魂魄虚弱, 一直在沉睡, 直到他听到了交衡天的声音,听到了原原本本的前后真相。   鬼影恨透了。   他要杀了交衡天!为他生父生母,为整个安禾镇,更为他自己!   但他生前只是普通凡人一个,死后沉在湖底,也不过残魂一只。   他怨念再深,以此为力,也照样斗不过一个被锁在石室中的疯掉的蛟人。   他恶狠狠地掐着交衡天的脖子,却从交衡天的眼中,看见了从前。   从前在仙府,他人小、个头小,顽皮好动,消耗得也多,时常吃不饱,交衡天总给他送吃的。   他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皮猴儿似的一跃而上,吊在交衡天的脖子上:“衡天师父,你又来看我啦。”   交衡天总是满脸笑意。   从前在仙府,每每他修炼不畅,悟道受阻,都是交衡天与他在屋顶上对月浅酌。   旁的师父都禁止弟子喝酒,交衡天从不,还总对他说:“规矩是人定的,规矩也总是用来束缚你们这些小弟子的,否则门内如何管教你们年轻人。”   “小酌无妨,不醉即可。”   他笑得舒心爽朗,觉得自己有世上最好的师父。   师父也待他最好。   从前在仙府,他们一道出门游历。   他横冲直撞、后背受敌,交衡天不顾自己,一剑杀死那凶恶的鬼怪,又温怒地提点他:“不要只顾杀敌,自己的小命不要了?”   他年少气盛,没个正行地收了剑,往肩上一扛:“有师父你嘛。”   交衡天啐他一脸。   他哈哈大笑。   ……   人死后,也会哭吗?   不会的,因为他已经是鬼了。   鬼不会哭,他却眼含热泪。   他那无形的黑烟般的手依旧扼在交衡天的脖子上,但他眼中已有动容。   他张了张嘴,虽没有喊出,心中已道:师父,师父。   交衡天的面孔上流露温和,他的声音传进鬼影的心口:“是,我是利用了你,你亦只是我复仇之路上的一颗重要棋子。可师父平日待你的那些,却不是假的。”   那个声音如温泉如暖流,缓缓在鬼影心口流淌:“我喜爱你,关心你,教导你。”   “你极有天赋,性格也好,我将所有我能教的,全部倾囊而授。”   “我对你,也是有真心的时候的。”   这些时候,一点也不少。   鬼影满目动容,闭了闭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撞碎的所愿瓶里汇聚的“东西”飘进了石室。   因鬼影本就是所愿瓶的主人,那些“东西”便自发地循着它们主人的方向而来。   鬼影心中又一下被另一个声音充斥。   那是岑羽的声音——   “原主啊,你这日子过得也忒苦了,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原主啊,虽然你许了再见江雾轻的这个心意,但其实我也知道,你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帮你那位江师兄修炼飞升的。他飞升之后,以你的人品、我的猜测,估计你也知道是自此天人永隔了。”   “与其说是你不甘心,不若说是你人太好,死前也想知道,你爱过的、亲自送他飞升的这位师兄,到底在天上过得如何了。”   “唉,你这么心善,我与你比起来,简直是牛蛙与天鹅。”   “但是不管啦,他的债必须还,等攒够一笔,我便在凡间为你造个供奉香火的祠堂。”   “咱不能只求虚无缥缈的感情,不求落地有响的实际的东西,对吧?”   “原主,你若能看到,也能安心了,你父母真的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亦都很爱你。”   “唉,我酸了。”   “原主,此行便要去东海找你那位师父了。”   “虽然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有句话叫‘难言之隐’,不过我总觉得,那位师父,既然能生剖你的内丹,怕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疼爱你。”   “你想啊,他再有难言之隐,也不能剖你内丹,他都是师父了,要剖也该剖他自己的内丹,这样才是好师父么。”   “至于平日待你的那些好,俗话说,再坏的坏人也期盼温情,反正暂时不需要动你,那便跟你客客气气、开开心心做师徒,这样你开心,他也开心。”   “关键是什么?关键是这样,他一直开心啊。”   “不动你的时候,他开心,动了你、达成了他的目的,他未必开心至少也顺心,总归从头到尾舒服的都是他。”   “你懂了么?一切没有好结果的温情,都是假的!”   假的……   假的。   鬼影面孔上的动容逐渐消散,眨眼间被坚毅取代。<   br>   那扼着脖子的黑烟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鬼影眼中也不再有憎恶和痛恨,只有了结一切的平静。   他对交衡天道:“你我师徒一场,我待你一片真心。”   “那些心意,是一个失怙的孩子对师对父的依赖和真情,但不是你用来为自己辩驳的借口。”   “而你的真心,若不是真的为我好,只是一息片刻的温存……”   岑羽说得没错。   鬼影:“都是假的!”   鬼影平静地看着交衡天:“你可以用来骗你自己,但不必用来骗我!”   今日,他便来亲手了结这一切。   说着,鬼气横穿交衡天的脖子,交衡天眼中血色弥漫,额头和太阳穴青筋暴起,喉腔中一个完整的音都发不出来……   —   岑羽很佩服珺濛。   他们把石室留给原主,折返回地面的路上,往上看,一级阶梯一只蛟蛋。   岑羽原本还想问沧沉,原主怎么会在所愿瓶里,见了拾级而上的那跟地灯似的一只只蛋,真的服了。   珺濛,蛟族的这位首领,真的很会“办事儿”:真的是抓住一切机会给自家蛋刷存在感。   抓住所有的空档,不停提醒、拜托岑羽:孵吧,孵吧,孵吧。   岑羽哭笑不得。   这还没走出地牢,珺濛又说上了。   说一早便听闻上仙一把火给凤族孵了三五年的崽出来。   既然上仙能孵龙又能孵凤,想必他们这些不是神族的小小蛟崽子,一定也是能孵的。   又无比嘴甜道:龙凤都是神族后代,孵他们,无论有没有好处,自然都是无限荣光披满身。区区蛟族,孵了沾不上什么光,但有好处啊。   当场许诺岑羽:只要是他们东海有的,只要上仙开口,蛟族上下必双手赠上,再多都给。   岑羽如今已知道了这个珺濛的套路——货真价实的务实派,只要能达成目的,让他做舔狗都行。   岑羽拍珺濛的肩,也务实道:“别扯了,说了这么多,你连间上好的客房都没给我们安排。”   珺濛眼睛一亮:“小的这便去安排!”   安排的地方,是蛟族城中一座景致盎然的小院子。   进了小院子,珺濛正要再提孵蛋,被沧沉直接拍上了大门。   珺濛不敢敲门,怕叨扰上宾贵客,便在门外跳着喊:“上仙!上仙!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我安排两个人在外面候着,你若想出去逛逛,或者想找我孵蛋,便跟他们说,好吗。上仙!?”   门内传来岑羽的声音:“知道啦。”   —   岑羽跟沧沉搂在院子里的观景小软榻上。   岑羽在地牢时还想问沧沉,原主怎么会在所愿瓶里,到了住的地方,算了,不问了,在就在吧。   某大青龙给了他充足的安全感,即便原主现身,他也不会瞎想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反正无论是人是魂儿,总会和沧沉一起。   岑羽只是靠在沧沉怀里,说如今原主的四个心愿都已经完成了,此后便没有什么要去特意达成的了。   今后去哪儿?   回天界?   不拒山?   还是去凤族看看凤婷女儿?顺路接小花。   说着说着,似是听到沧沉一句“都可以”,岑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原主。   原主站在他面前,对他笑,又对他客气地拱手拜了拜:“此番,多谢。”   岑羽对原主没有生疏感,反而如认识许久、只是今日才正式见面的朋友。   他玩笑地问原主:“你不怪我占用了你的身体,还来谢我。”   原主一脸坦荡从容,正是他从前在仙府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洒脱道:“怎么会,我那时候,原本便是要死的。我死了,没有你,我死便死了。我死了,你来了,我如今才知晓了这许多事,又了却了诸多心结和执念。”   岑羽点头:那便好。不枉他奔波了这许多,替他完成心愿。   但有一点,岑羽多少有些愧疚。   交衡天当初窥得天机,看到日后龙神的身边会有一个名叫岑羽的男子。   那个人明明是他,根本不是原主。   算起来,反倒是因为误入这个世界的他,原主与原主的父母才十分不幸地遭遇了这些。   原主却道:“一切皆在轮回中,你又怎知,这些是不是命运原本的轨迹?”   岑羽想了想,觉得有可能,也或许并不是这样。   但无论如何,一切尘埃落定。   恰在这时,原主忽然身附金光。   岑羽一愣,这是……   原主淡笑:“我原本执着凡尘情爱,修炼大道总时时受阻,如今托你的福,已了却残念、道心纯然,初登大道。”   岑羽惊讶又惊喜,原主飞升了?   原主再对着岑羽拜了拜,金光一闪,身影消失。   岑羽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追着那金光离去的方向喊道:“我占了你的仙籍册,你此行去天上,你的仙籍册怎么办?”   原主:“我去天上天。”   天上天,大道之途。   籍不籍册的,谁还在意?   总归掌天上天的白虎神懒得管这些琐碎。   岑羽在梦中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等会儿,江雾轻也在天上天。   那那巨额债务还算不算了?   江雾轻还要不要还了?   —   一切落定。   岑羽睡着了,原主飞升了。   院中沉静,风卷着枝头掉落的嫩叶,打着卷儿飘荡落下。   沧沉闭目,灵台从未有过的清明纯净。   他的神识陡然抽离,去到九重天、去到不拒山、凤族,去到凡尘、仙府后山,去到深渊、阴曹殿,去到轮回,去到这万千世界。   他看到了许多许多。   他的眼中不再空无一物。   他感到自己被这世间景致深触、打动。   他还有了深深留恋之人。   他做了许多从前不会做的事。   他感到自己所   见所闻都在重新构造他的血肉、筋骨。   他终于道心再进一大步,龙魂……   彻底圆满了。   观景小榻上,岑羽独自睡着。   他的身边没有沧沉,只有一颗润白透亮的内丹。   —   天上天,原主刚飞升落下,便听到一声接一声悠扬恢弘的钟声。   与此同时,满天星云坠下,青光大盛。   原主不解,拉住一个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仙人,问他怎么回事。   那仙人大叹:“这是神族陨落。”   原主因飞升前刚见过沧沉和岑羽,闻言一顿:“谁陨落了?”   仙人:“这青光还能有谁?自然是龙神帝君!” 第63章   岑羽毛了。   他一觉醒来, 沧沉没了,榻上只有一颗润白的圆珠子。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珠子上有大青龙的气味, 他以为是沧沉一不小心落下的, 便给暂时收好,重新闭眼躺了回去, 等着沧沉回来, 再将那珠子还给沧沉。   哪想到刚躺下, 小院落的墙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忽而有人大喊——   龙族的那位远古神陨落了!   珺濛也毛了。   他刚要回石室给交衡天收尸, 便听到属下传报,说东海的海域上空传来从天界而来的钟声。   虾兵蟹将们因不知那钟声到底为合意, 又怕那动静是要准备打仗, 赶忙回城秉明首领。   珺濛不紧不慢, 什么钟声?钟声怎么会是要打仗?   自古天上有战事, 从来都是击金鼓。   珺濛身处地牢, 神识投到海面上, 仔细一听, 炸了——   这是神族陨落的钟声!   谁?   谁没了?   白虎神?   再一听——   不对, 陨落的那是、那是,龙神!   龙神不是在他蛟族的地盘儿, 刚被他安顿好吗。   怎么就……   珺濛一个激灵,石室都不去了。   完了!   沧沉死在他东海了!   别人问起来,他有九个脑袋九张嘴这下都说不清了!   不仅珺濛和岑羽, 天上天的钟声传向四海八荒,除了凡尘,天界众仙, 度化之地、黑水边的若白、朔悦、岑钟,不拒山的将领们,凤婷、小花,所有人都能听见。   他们中,识得钟声之意的惊愕不已,听不出来的,尚且茫然。   直到沧沉陨落的肉身神识与当年的父神一样,全都归墟于天地间。   令天空澈亮,日月分明;令深渊阴戾之气消散,令度化之地凡人妄念湮灭;令偶有反常的四季恢复,令江河奔涌,海流不息。   令各族枯竭的生息河涨水。   令小球化作十几岁少年的模样,令龙妹、小花变作童女。   令不拒山地下,枯骨与戾气俱灭。   令凤窟玄冰之上的凤骨骨架长出稀疏的雏凤羽毛。   令度化池边重新长出一对度化莲与黑铁链,令禾青青魂魄凝固,再入轮回。   令飞升的原主重塑肉身仙体。   令那枚内丹,悄然没入岑羽的体内。   令龙洞那九万九的龙蛋,全部得以滋养。   以已奉天地。   —   龙神最初陨落之时,虽以自身修补了天地间略有混乱的秩序,但修不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魔的鬼心思。   他们知晓龙神没了,这世间总共也只剩一个不知道哪日也得挂的远古神了,很有点想要再来一波天地大乱,重分六界的意思。   被白虎神亲手掐死在了萌芽阶段:龙没了,也当本君死了?   天君脑子有壳,悲伤过度、哭哭啼啼,还想给龙神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白虎神问他:“葬什么?葬他那一洞窟的龙蛋,还是葬他枕边那位未亡人?”   天君惶恐:“不敢。”   白虎神看到他就烦:“滚滚滚,找了你这个事事刻板不爱动脑子的,还不如本君自己坐那君位。”   ——这个时候非但坐镇不了,压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还尽在这儿出馊主意。   岑羽起初也很烦。   大青龙说没就没了。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儿不但有分手,还有丧偶。   丧就丧了,还有朔悦、凤婷、小球、龙妹、小花、原主等等一群人,天天在他眼皮子下面,打着安慰之名,变着花招地提醒他:你男人没了。   唯有小绿,披着与沧沉差不多的同色系,继续做它的镯子。   它像是知道大青龙不在了,又像是不知道,偶尔会在岑羽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时候,伸出点舌尖,舔舔岑羽的手心。   岑羽这时总说:“我不难过。”   分分合合,他为个说死就死的狗龙难过什么。   可某日,岑羽忽然发现,他有点不太能看青色绿色的东西了,怎么看怎么碍眼。   当时他人还在蛟族,还在珺濛为他安排的那间小别院中,还在为沧沉的忽然离开百思不得其解。   而恢复了生息河的蛟族依旧拿他当座上宾,知道他见不了绿色,便把全城所有的绿和青全换成了海蓝。   但过不了多久,珺濛也发现他见不了青色和绿色了——   沧沉陨灭、身奉天地,生息河是回来了,可生息河孵出来的蛟……   全都是青瓦瓦、绿油油的。   珺濛起先还好,觉得能有崽子孵出来便行了,不用管哪个色号,后来一直孵绿的一直孵青的,孵得珺濛脸都绿了。   蛟族那纯正的黑,它不香吗!?   珺濛只能拜访小别院,来求岑羽。   岑羽睡在榻上,闻言幽幽道:“正好,你不喜欢青色的,我也不喜欢。要不这样……”   珺濛细细聆听,满脸期待。   岑羽看天叹气:“一起毁灭吧。”   珺濛:“……”还是绿着吧。   人家凤族就不挑。   绿蛟怎么了?他们还绿毛凤呢?   连如今神女骨架上的雏凤绒毛,都在玄冰的映照下泛着绿光。   绿的好啊,只要神女能复活,别说绿毛凤,绿的和红的掺和出来一个黄毛凤凰,他们全族上下都没一点意见。   朔悦则时时陪伴岑羽,主动让他吃自己当年的瓜,想用自己的惨,令岑羽宽慰舒服一些。   岑羽卧在别院的小榻上:“别了,白虎神又没死。”   朔悦:“他在我心底死了。”   岑羽哼了声。   什么心底死了,沧沉没挂之前都告诉他了,自己偷偷变花去度化池。   这要是心死,那要么那心是假的,要么死是假的。   朔悦默了片刻,说:“你难受吗?”   难受的话,要不要哭出来?   岑羽没哭。   他近来一直在很冷静地想一件事:   交衡天祭半族命数,窥得他与龙神一起。   这窥得的天机,到底是沧沉陨灭的时间点之前,还是沧沉陨灭的时间点之后。   为此,岑羽终于动身离开了蛟族,又叫上了如今在天上天当值的原主,或者如今应该称之为,兰葳仙君。   两人一道去了阴曹殿。   曹阳见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很是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   嘶~!   岑羽和兰葳早已进入轮回。   他们一个时间点一个时间点地翻找,终于找到了交衡天祭半族命数窥视天机的时候。   岑羽和兰葳一起隐身在旁,默默地看着,但见施法的交衡天面前出现一幕幕景象,那些景象翻转得飞快,全是沧沉——站着的沧沉、坐着的沧沉、说话的沧沉,以及有岑羽陪在身边的沧沉。   看到岑羽的时候,交衡天再度施法,想要暂留景象,认真看看岑羽的脸,好记住这张面孔。   正是这个时候,岑羽看到了天机天象中他的自己。   没什么特别,除了他肩头一条……   蓝色的龙。   蓝色?   如今他孵的龙,也就白、红、橙、绿,哪里有蓝色?   蓝色的龙,那只能是他未来某日孵的。   而天象中他与沧沉一起,还有一条蓝色的龙。   也就是说,命运既定的走向,都是沧沉一定会在未来的某日回来!   “也可能交衡天看到的天象,只是未来某日,你因过于思念沧沉,自己变了一个假的陪自己。”   龙洞洞窟口,若白随口道。   说完被朔悦狠狠踩了一脚。   岑羽不理,只是在洞中挑蛋。   有件事,他一直没和任何人说过。   当初从凤族离开,他问沧沉,他为什么可以孵龙蛋又可以孵凤凰蛋,沧沉说,是因为他体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圆满龙魂。   龙是神物,圆满的龙魂,境界便如同造世间万物的父神母神。   自然可以孵龙,也可以孵凤凰。   那他体内的龙魂哪里来的?   穿越前,他在唯物主义的现代社会,穿越后,沧沉圆满便陨没了。   他唯一知道的圆满龙魂,从头到尾,便只有沧沉的。   而他活了两世,也不会有第二条龙这么有奉献精神,愿意将自己圆满的龙魂分给他。   想来想去,他体内那圆满的龙魂,只能是沧沉的。   沧沉的龙魂,穿越前后,圆满即陨灭……   这陨灭,是真的死了,还是跟他穿越一样,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会不会他体内的龙魂,就是穿越前的上一世,沧沉给的?   岑羽边挑蛋边想: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让沧沉尽早回来。   他也没别的能耐,这世上的龙也没其他途径出生,唯有孵蛋。   岑羽一口气挑了一百只蛋,变小了装进带来的大麻袋里:孵!   —   现世。   墙头上,有一只橘色大耳朵的大猫。   那猫是只流浪猫,身形健硕、肢长毛多,独自在街中小巷流窜,时常被误认成橘猫。   它此刻不知在等什么,立在墙头,尾巴与身体一样平,左右缓缓地摆动着。   偶然有一人从墙下经过,边走边讲电话。   “喂?嗯。我!”   “操了真是,最近那基金跌的,我还以为我手机绿屏了。”   大猫心道:手机他知道,这世上的什么高楼、汽车,岑羽也曾同他提过,但基金是什么?   一种金子么?   不多时,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背着书包转过巷口走近。   大猫跳下墙。   男孩见了它,很是高兴:“又是你啊。”   大猫抬起头,看了看男孩,十分通人性的,与男孩一同往前走。   男孩的书包上,贴着一个绣着名字的布帖,上面是男孩的名字:岑羽。   —   在众人看来,沧沉走了两个月,岑羽终于重新振作,又开始孵蛋了。   这怕是要将对爱侣的思念之情化作孵蛋的力量,誓要在帝君死后,将龙族发扬光大。   只是岑羽上仙怕也是思念之情太盛,如今竟然已经到了逢破蛋必喊青的程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朔悦、兰葳这两位仙君在殿中掷骰子赌牌。   “青!青!青的!”   不是。   岑羽:“过,下一条。”   内庭,侍官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地跑。   “报——!上仙又孵白龙一条!”   “报——!上仙又孵紫龙两条。”   “报——!”   天君这下再不敢赏了,他怕岑羽没孵到尽头,他已经赏得家底儿不剩了。   但天君听了这些“报——”,真的没办法不激动。   龙!龙!全是龙!   天君喜极而泣,日后就算他退位了,这‘龙族昌盛’的功绩,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天君到底没忍住:“赏!”   岑羽又没孵出青龙,刚好天君的赏到了。   岑羽一时气道:“赏什么赏?不孵了!”   那狗男人自己没的,爱回来不回来!   —   现世。   岑羽长大了、工作了,一个人住个小房子,把大猫养在家里。   春天,楼下院子里的野猫时常在深夜发出嗷嗷难耐的叫喊。   发春了。   这日晚上,临睡前,岑羽把大猫送出门,“去吧。”   大猫:?   岑羽冲它挥挥手:“去泡你的小母猫,释放天性吧。”   沧沉:……   这趟龙魂圆满后的渡劫,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顺利。   门合上了,大猫抬爪子挠门:“喵~!喵~!” 第64章   密集孵龙的头几个月, 岑羽心中满是期待和希望。   待一次次失望,孵的龙越来越多后,他终于在照顾龙崽的忙碌之余渐渐意识到, 想要沧沉回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他如今有了沧沉给他的内丹, 孵龙就跟剥龙虾一样简单。   刚开始, 他是有些恼自己的:既气沧沉的忽然离去, 也气自己没了沧沉连这一件事都做不好。   幸而有兰葳得了白虎神的准许,时时从天上天下来陪伴,时时宽慰。   说他不久前去了阴曹殿,禾青青已经在凡尘投生了。   岑钟要还做鬼王时的孽债, 如今还在阴曹殿打小工,但却整日像个小朋友一般,开开心心、欢欢喜喜。   兰葳拿禾青青和岑钟劝岑羽,一劝一个准, 毕竟他们是岑羽见过的最好的夫妻、最好的伴侣。   岑羽渐渐心定, 有段时间不孵龙了,只专心照顾养育龙崽。   待得再孵龙,也不期待什么青色不青色了。   他告诉自己, 只当沧沉是出远门办一件重要的事去了。   在沧沉回来前,他便好好过他自己的日子。   偶尔想沧沉, 他便拿行兵轴出来,进轴里看看大青龙。   要么去阴曹殿, 请曹殿主带他入轮回,看看轮回中的沧沉。   也是这个时候,岑羽才知道沧沉是什么时候造的内丹,那内丹又是如何造出来的——   他躲在深林的暗处, 看着若白一刀刺穿了沧沉的龙尾。   一同刺穿的,还有旁观的岑羽的心口。   这也是岑羽第一次知道,原来情爱真的不止会令人喜,也会叫人疼。   他看着沧沉被刀刺伤的龙尾,听着沧沉说“我造着内丹,他想要便要,他不想要,便磨成齑粉,化风而去。”   岑羽抬手捂腹,心想我怎么会不要?那可是你奔波凤族、又生剖龙尾,才好不容易造出的内丹。   岑羽又在轮回中见到了沧沉陨灭前的那一刻。   他们在蛟族的小别院,轮回中的他自己睡着了,沧沉搂着他。   一切并无特别,沧沉的殒身也毫无征兆,只是在消失前,沧沉的神色格外的满足。   因为这满足,岑羽心底一下便安心了。   待得回天上,岑羽该吃吃该喝喝,该孵蛋孵蛋,该养崽养崽,一切如沧沉在的时候那样,恢复如常。   恢复后的第一个“娱乐活动”——吃瓜。   他问朔悦:“你和大老虎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再问若白:“他都偷偷变成花在度化池边陪你了,你们还没走到‘破镜重圆’?”   朔悦装傻:“什么怎么样?”   若白叹气:“圆什么圆。”   岑羽带着兰葳一起嗑瓜子:你们,不行啊~   岑羽嗑完朔悦的瓜,再去嗑兰葳的,“你如今在天上天见着你的江师兄了?”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我以你的名义,让他打的欠条,如今还算不算数了?”   兰葳嗑着瓜子:“别提了,起初我上天,正赶上龙神殒身,他还以为是龙神死了我飞升来投奔他了。”可把这位师兄高兴坏了。   兰葳对岑羽道:“后来知晓真相,他竟然对我说,他十分纠结,不知道自己如今喜欢的,到底是当初的岑师弟、飞升天上天的我,还是在不拒山时,见到的那位岑羽上仙。”   岑羽一口瓜子全喷了,别人的瓜吃着吃着还能吃到自己身上?   兰葳扭头看岑羽,可劲儿地嗑瓜子:“我还夸他呢,说他胆儿够肥,龙神的人都敢肖想。”   岑羽顿了顿,忽然正色道:“你替我给江雾轻带句话。”   兰葳:“嗯,你说。”   岑羽:“还!钱!”   两年后——   凡间如今最多的庙宇,便是龙惜庙。   庙里没有菩萨也没有道君,只有一位塑像清秀俊朗的上仙。   凡人恭敬地称之为龙惜上仙。   传闻这位上仙可灵了,保的也多,尤其保生女生子,比那佛庙里的送子观音都灵。   不仅如此,还保子女事业昌隆。   后者的说法何来?   传闻是因为龙惜上仙养育的几位龙君,如今不但开山劈府,还很有一番作为。   凡间父母最是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心,于是庙中香火更旺。   岑羽近来的火气也旺。   半年前,他为了方便孵蛋,直接从天界搬来了苍山。   同来的除了沧沉殒身之后孵化的一些龙崽,稍大那几只里,拢共也只有小绿跟着来了。   近日,小球和龙妹都自己开山劈府了,岑羽还说娃大了,独立了,当初狐老给的法宝和地契终于能拿出来分一分了。   结果一扭头一回身的功夫,这俩崽子手牵手去凡间游历了,说耍够了再回来,地契?不要。法宝?没用。   兄妹俩:我们要在凡间闯江湖、做大英雄!   ????   岑羽:话本看多了吧你们!   岑羽再一扭头,小花又溜去了凤族,继上一次说要娶他凤婷姐姐之后,这一次留了字条告诉岑羽,说她发现自己或许也可以喜欢男人,凤婷姐姐的爹就很好。   ????   岑羽:你敢谈老少恋,打断你龙腿!   岑羽:娃大不中留!唉!   还是他的贴心袄子小绿乖……   小绿正绕在树上呼呼大睡。   它的身边,树上或盘或挂、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堆龙崽,全跟着它睡大觉。   ——传说中的多子女家庭好啊,大的可以带小的。   就这么带的。   岑羽:……   今日,天气晴朗。   岑羽掐指一算,好日子,便动身去洞窟挑蛋孵化。   到了洞窟,看见满当当一堆一堆的白蛋,岑羽深呼吸,暗自加油鼓劲:接着孵!   他就不信了。   全部孵完还能孵不出半只青的?   —   现世。   “老攻呢?老攻今天怎么又不在?”   一位撸猫馆的常客见了岑羽店里的员工,忙将人拉住细问。   员工是个年轻女孩儿,负责照顾馆里的大猫小猫们。   已经不是第一个客人这么问她了,女孩儿也很无奈:“半个月前就被老板送去宠物医院了。”   客人忙问:“‘老攻’怎么了?”   “老攻”就是岑羽小时候捡的那只大猫。   它如今已经很老了,半年前就已经不太能走得动路,也不太能吃得下东西了。   岑老板带着它频繁地往医院跑,但大猫越来越虚弱,近些时候,连睁眼醒来的时间都很少了。   岑老板就算再不喜欢带大猫去医院,这下也因为舍不得猫就这么离开,不得不又将猫送去了医院,连店里的生意都不管了,白天晚上、一天24小时都在医院陪大猫。   客人听说“老攻”不在,也没进店里玩儿,遗憾地走了。   店员女孩儿想了想,不放心,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给岑羽。   岑羽一直没接。   他的手机扔在汽车扶手箱上,副驾,大猫虚弱地趴着。   岑羽一向稳重,此刻开车开得有些着急,一路疾行、急刹,红灯都不注意地连闯两个。   尽管如此,他还是玩笑地同副驾的大猫道:“完了,驾驶证要重考了。”   大猫在副驾一动不动。   岑羽带大猫去了刚装修完的新家,原本计划好了,再吹一吹、散散味儿,过几个月便搬过来。   他反正一直一个人,以后搬来了,还是只有他和大猫。   因此装修的时候,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其他空间全部打通,以便大猫在家里东晃西逛。   尤其是带大露台的客厅,不但铺了大猫喜欢的地毯,还有它喜欢的猫用软榻。   可如今,大猫怕是等不到搬家了。   岑羽今早忽然有了某种预感,特意将大猫从宠物医院带出来,他想大猫闭眼前最后看一看他们的新家。   它一定很喜欢,因为比他们从前住过的所有的房子都要大,又宽敞又明亮。   岑羽抱着它,在新房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最后站在落地窗前。   大猫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它靠在岑羽怀里,唯一可以证明它还活着的,便是身上随呼吸的丁点起伏。   岑羽低头看着它,忽然就崩溃了。   大猫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从十岁开始,长到这么大,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连当年的孤儿院都拆掉了,只有大猫一直陪着他。   它不在了,他怎么办?一个人吗?   岑羽喉腔哽咽,差点就要哭出来。   恰在这个时候,大猫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有了精神,它从岑羽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又伸出两只前腿,攀在岑羽身上,立起身,用鼻尖在岑羽脸上贴了贴。   岑羽抱住他,近乎哀求:“别走,别走好吗。”   大猫就着姿势,趴在岑羽肩头。   他想他要走了。其实没有多少年,才短短十几年而已。   十几年,从前在苍山休眠时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原来于一只猫来说,已经是一生,于如今的岑羽来说,已经是同他相伴走过的小半生了。   他其实想告诉岑羽,不要哭,他们很快就要再见。   命运早已写好,只等时间的轮转。   但忽然的,沧沉也觉得十分难过,因为在命运和生命前,他的理所当然显得十分的傲慢。   如果一切并不如他所想呢?   如果这趟劫数后,等待他的,是真正的死亡呢?   大猫忽然开始挣扎。   他要留些东西给岑羽。   日后他不在,日后如果岑羽遇到了什么事,需得有东西护着他。   像当初剖骨造丹那样,沧沉生生从自己的魂魄里扯下一块,送进岑羽体内。   下一秒,大猫咽气了。   —   朔悦来了苍山,兰葳也来了。   这二人着实无聊,竟然又打赌,赌岑羽今日能不能孵出青的。   朔悦想都不想:“不能。”   兰葳点头:“我也觉得不能。”   岑羽嫌弃道:“滚滚滚。”   都觉得不能还打什么赌、来什么来?   三人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只蛋。   兰葳变出把锤子递给岑羽。   岑羽捞袖口,伸手接过。   朔悦忽然道:“若这只是青的……”   岑羽心道:应该不会。   他孵化这只蛋的时候,也就是昨夜,忽然梦到了他上一世的那只大缅因猫。   他虽然日日孵蛋的时候在想青龙青龙,但到底做梦梦了一夜的猫,恐怕今日依旧孵不出青的,最多只能孵出只黄的。   来吧。   岑羽干干脆脆,手起锤落。   咔哒。   壳裂了,蛋里没动静。   朔悦见怪不怪,还对岑羽和兰葳道:“唉,如今这苍山的风水可真是……”   又一只懒龙。   却在这个时候,从缝隙里传来很轻的一声“喵~”。   岑羽他们齐齐一顿,都以为听错了。   但不对吧,一个人听错就听错了,还能三个人一起听错。   朔悦首当其冲,抬手指蛋:“不对劲!快看看!”   三人冲上去一起扒蛋壳。   待大半个蛋壳全部扒开,但见壳里盘着一只缅因猫。   岑羽错愕:老攻?!   怎么你也穿越了?   下一刻,岑羽眼眶一热。   他认出了大猫。   他体内的龙魂,与这只大猫微弱地感应着。   原来大猫就是沧沉吗。   原来大猫没有死。   原来沧沉一直都在。   原来今生前世,爱他、护他,陪伴他的,一直都是沧沉。   岑羽将猫抱起,一下哭了出来,边哭边嚎道:“你个死龙!还知道回来!” 第65章   沧沉的情况起初不太妙。   他圆满陨灭后, 肉身神力全奉养了天地,魂魄虽于异世经历劫数,但寄托的肉身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寿数将尽的猫。   这就好比快碎的瓶子装美酒,酒再香再陈, 也架不住瓶身咔吧一碎, 全洒了。   闻讯赶来的若白见况不妙,便告诉岑羽,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 把沧沉的魂魄从寄生的这只猫身上先提出来,放在别的“瓶子”里养着。   但与此同时, 问题又来了:   这世上能有几个适合“装”龙魂的“瓶子”?   沧沉的原身姑且算一,这行将就木的猫姑且算二,三呢?   若白的意思, 先囫囵一下,待魂魄提出来, 想办法把这“猫瓶子”修修补补,再老瓶装老酒,把沧沉塞回猫里。   岑羽原先不解, 沧沉都回来了,为何一个肉身这么重要, 难道不是只要沧沉还活着, 猫的肉身便可以延绵不绝吗。   朔悦解释,说凡人死, 就是肉身的俱灭。   肉身本身是有寿命长短的。   这猫是普通的猫, 肉身已然走到尽头, 可既然能装沧沉, 便十分的独特, 需得想方设法留下。   而留下一个猫的肉身,令它寿数暂时不断,并不算难事,岑羽不会,好歹还有阴曹殿的殿主,曹阳不行,还有若白兜底。   关键还是那个暂时装沧沉的“新瓶子”。   岑羽一下想到:凤族那位神女的骨架!   一位远古神的骨头承载另一位远古神的魂魄,这不正是最好的容器吗。   若白被雷了一下:“呃……”   也行。   一行人立刻赶往凤族。   换从前,即便是岑羽有为凤族孵化凤凰蛋的面子在,这样的要求,长老们也不会一下便答应。   但沧沉殒身后以自身之力修复了生息河,这偌大的情分面前,只是暂借骨架用来救龙神,岂有不应之理?   于是岑羽抱着沉睡的猫,一行人又急忙忙赶往凤窟。   玄冰下抬头一看,嚯,绿汪汪一只凤骨。   长老们的脸色也被映照得有些绿。   凤婷咳道:“虽然绿,但好歹一直在长绒毛,不定哪日女神也魂归凤窟,在此复生。”   又欣慰的语气:“届时女神她老人家也一定会十分感激我龙爹的。”   若白摸摸下巴:“那是你不清楚你们女神祖宗的脾气。”   凤凰但凡回来,见自己如今一身青绿,怕是要骂上沧沉半年都不带歇。   但如今这样一层骨头一层青绿的毛,反倒正是个装龙魂的“好瓶子”。   若白二话不说,抬手起术,将大猫体内的龙魂抽离,送进了凤骨。   岑羽抬眼看去,但见凤凰上隐隐透出龙的虚影,那虚影一晃而过,没入凤凰骨架。   与此同时,骨架上那层稀疏的绒毛如被细风拂过,缓缓舒张、生长,变得更长更茂密,绿色中隐约泛青。   沧沉……   再接着,便是那只猫。   但关于如何延续那只猫的命数,凑在一起的若白、曹阳、狐老,各有各的看法。   若白主张一步到底,直接打散那猫的骨头,找料子重塑,塑完便是不灭金身,沧沉能用一辈子。   曹阳身为阴曹殿的殿主,觉得万事万物都有阴阳规则,为一己私利强行逆天改命,不定哪日有什么反噬到龙神身上。   狐老则戳着拐杖痛心疾首:“你们难道想让沧沉永生永世做一只猫吗?自然该想方设法令沧沉重塑龙身。”   “他是龙!是龙!”   若白:“你个老头子是不是老糊涂了?”   沧沉原身早就奉养天地了,如今除了凤凰骨架,只有这猫能装他。   还重塑龙身?   说得轻巧,怎么塑?   从岑羽手里摸一只崽子,灭了魂儿,让沧沉进去?   还是指望岑羽孵一只只有肉身没有魂儿的龙崽?   要重塑,好歹要有沧沉原身的一部分,例如鳞毛、鳞甲,尤其是骨头,再集合这些,想办法慢慢……   等等!   骨头?   沧沉不正好有一点骨头留在这世上吗?   岑羽的内丹!   不仅如此,岑羽体内还有沧沉早些时候给他的用来护身的鳞甲。   至于鳞毛,不拒山的库房多的是!   但其中最关键的,依旧是龙骨。   这骨头还十分讲究,必须得是龙尾上的。   因为只有龙尾的骨头,可以重塑生长,进而生出血络、经脉,皮理、鳞甲。   而巧的是,当初沧沉为岑羽剖骨造丹,取的骨头,正是尾巴上的。   狐老抚着胡须: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而这一次,动手给岑羽剖内丹的,依旧是若白。   若白:他这是什么煞命?沧沉剖骨他下的刀,如今剖丹,动手的还是他。   不同的是,剖沧沉的骨头,旁边没人,尽管下狠手。   剖岑羽的内丹,朔悦、兰葳、狐老、凤婷、一众龙崽,全盯着他。   仿佛但凡剖得不好、剖得不妙,下一个被剖的就是他这大老虎的脑袋。   尤其是被剖过丹的兰葳,表情那叫一个严肃。   岑羽反倒心态绝佳,他心道我的猫回来了,我男人也回来了,剖个丹算什么?   这世上哪能什么好事都落他头上,他还不用付出半点代价?   然而事实却是,“剖”的过程一点也不疼,反而有暖流,一直在他腹部回转。   那气息实在太熟悉了,是沧沉。   沧沉怕是早提前想到他或许某日会取出这内丹,又或是当初以为他是岑钟之子的时候,怕他再经历剖丹之苦,因此早早施法,令这内丹可以自由进出。   于是这内丹取得极为轻松,岑羽也没受半点疼痛半丝苦。   旁观的众人不禁默叹,龙神这是有多疼惜岑羽。   拿出了内丹的若白也叹:输了。   情爱方面,他输得心服口服。   这之后,他们兵分两路。   若白带着内丹和猫回不拒山,给猫重塑骨头,这样沧沉日后既有了能身处的瓶子,又有了一身的龙骨,届时便能以一己之力,自行修回龙身。   岑羽去了凤族,带着小绿、苍山的龙崽们。   小花、龙妹、小球也都来了。   凤窟里除了凤凰和凤凰蛋,忽然还多了一堆龙。   这些龙也不做什么,就是日日与岑羽一起陪沧沉。   当然了,陪一个“植物人”是很无聊的,龙龙们难得齐聚一堂,索性坐一起唠嗑。   小球、龙妹聊凡间江湖的趣闻,小花聊凤族所见所历,小绿……   它带着一众弟妹趴在玄冰桥上睡大觉。   一眼望去,知道的是不同颜色的龙首尾相连地趴在桥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彩了吧唧的一座桥。   小球惊讶:“他还在睡?”   龙妹茫然:“他都不要醒的吗?”   小花:“哼,这毛毛虫。”还是老样子。   岑羽拍拍手:“来,今日教你们乘法口诀。”   三兄妹忽然觉得他们四弟睡得高瞻远瞩。   凤婷:?   乘法是什么术法?   偶尔的时候,小绿会醒来,大多是玄冰下异常安静,亦或大家都不在的时候。   它会像它小时候那样,绕到岑羽的手腕上,因为每每这个时候,它都能感应到岑羽对沧沉的思念。   岑羽也会抬头看着头顶玄冰的之上,将意识投射,穿过玄冰,去到凤凰骨架上——   沧沉静静地沉睡着。   岑羽会用自己的意识触碰抚慰那龙魂,即便在他的感官里,他的意识其实什么也没有“碰”到。   只是离那些龙息近了许多,很多时候,那种轻柔的“触感”,更像是碰到了凤凰骨架上的绒毛。   岑羽心底很静。   他孤儿院出生,骨子里有患得患失的毛病,还曾把性命、活下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上一世大猫老死,他难过得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还因此引发了心底对情感的抵触,觉得以后与其他任何人任何东西,随缘便好,不强求,这样自己离去或者对方离去的时候,便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说到底,都是悲观在作祟。   但他如今不会了。   尤其当他知道沧沉就是大猫,大猫就是沧沉,还在临死前给了他龙魂的时候,他心底一下便破土般滋生出了力量。   那些心力让他觉得,他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一日,若白终于带着重塑骨头的大猫来了凤窟。   他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沧沉在凤骨上醒过吗?”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若白将猫交给岑羽抱着,也只能说,等沧沉进了猫,哪日醒,他也不能保证。   岑羽神色不移,坚定道:“我可以等。”   龙魂回到了猫的身上。   岑羽带着猫,回了苍山。   他像从前在店里照顾已然老去的大猫那样,与猫共枕同眠,与猫同进同去,去哪儿都带着猫,还带一把小梳子,空了就给猫梳梳毛皮。   朔悦觉得奇了:“我知道你养龙养得好,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养猫。”   岑羽:“是猫养我。”   上一世,他小时候,在孤儿院同人打架,打不过都是大猫帮他。   他没钱,只能吃便宜的饭菜,也是大猫在城市的老街老巷里乱窜,给他找便宜又实惠的小吃,再领路带他过去。   连他开店,大猫都是他最初引流的招牌。   又同他一起住小破屋子,一起频繁搬家,一起风餐露宿。   那时候撸猫馆旁边开了一家撸狗店,店里的狗窜出来要咬他,都是大猫冲出去将狗吓退。   他的大猫还会准点叫他起床,准点喊他吃药,会盘在枕边一直一直陪着他,会在家门口有人的时候,忽然抬头,防备地竖起耳朵,扭头看去。   还给他追过偷钱包的小偷。   哦对了,当时买房子,一条街门对门的两家售楼部,他贪便宜要去其中一家,大猫跑到街对面,沉着脸,一直冲他叫唤,他才买了每平米贵一千的那个小区。   半年后,房子还在装修,他买的那套涨了不少,原本他贪便宜想买的那家,直接烂尾了。   岑羽想起其实是他掉马之后,在仙府后山,某日闲聊的时候和沧沉随口提过的:他住哪个小区,小区叫什么,一开始想买对门,对门便宜,结果他家老攻声嘶力竭地喊,他才买了后来住的小区,涨价了,翻身了。   岑羽想到这些便要笑,所以最后,到底是沧沉听了他的话,变作大猫帮了上一世的他,还是他被变作大猫的沧沉帮了,来了这一世,告诉了沧沉?   今生前世,兜兜转转。   这一日,岑羽照例去洞窟挑龙蛋,他想他去去就回,又得拖个麻袋,就不带大猫了。   他将猫摆在洞窟的软塌上,为它盘好舒服的睡姿,离开了。   然而回来的时候,床上什么也没有。   岑羽吓了一跳。   “沧沉!”他喊。   床边忽然传出点动静。   岑羽走过去一看,角落里一只不知何时溜过来的蓝色奶龙,小家伙随带他的绿哥,也跟个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   分毫之距,是一只想要扒拉它的橘色的猫爪。   沧沉,他终于醒了。   —   沧沉醒了,大家都很开心,从四面八方各个地方奔向苍山。   虽然面对的是猫,但心态上依旧拿他当龙神当帝君。   还想着龙就是龙,帝君就是帝君,成了猫,必然也是威武霸气,龙风不减的。   又想着沧沉好不容易回来,岑羽必然是狂喜加欣慰,以前就跟沧沉黏黏糊糊的,日后保不准又得把猫宠上天。   结果到了一看,岑羽拿一根羽毛熟练地逗着大猫。   大猫也熟稔地伸爪子去够。   一人一猫玩儿得可开心了,岑羽还顺手在大猫的毛屁股上拍了一下。   众人忽然不太确定:那猫真的是帝君?不是真猫?   若白这个为大猫重塑龙骨的极力挽尊,说:“想必是殒身再归来,原本的记忆还未全部想起。”   哪里知道,沧沉是做猫做习惯了,外加一直陪伴岑羽,又刚从现世归来,便完整地保留了与岑羽一起十多年时的猫生习性。   逗猫棒嘛,不玩不觉得,玩一次就知道,真香。   若白也拿了逗猫棒去逗沧沉,被沧沉蹲坐在那儿,阴恻恻地瞥了一眼。   若白还   拿逗猫棒逗他:“伸爪子啊,你伸爪子啊。”   被朔悦拍了一脑袋,夺走逗猫棒,瞪眼:要死了你!   若白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   与此同时,大家很快发现,沧沉做猫之后,他们开始听不懂岑羽和他之间的对话了。   岑羽叹息:“唉,我的top1网红撸猫馆,我那三百平的大house。”   岑羽:“我的存款,我的理财,我保险柜里的金条!”   岑羽撸着臂弯里的大猫:“你想电视机吗?”   沧沉那时候天天要看,还会自己调台。   他甚至还有专用的pad,手机,甚至能自己在家伸爪垫刷微博。   大猫默了。   自然是想的。   他老死前,还有两个热搜没看完。   撸猫馆旁边的冰淇淋店、KFC,他还没有吃够。   还有汽车,窗户一开,小风一兜,吹在身上,比他化作龙身自己飞的时候都舒服。   沧沉轻叹:别了,21世纪。   朔悦、兰葳、若白凑在一起——   若白:“‘李才(理财)’,是个人?”   半年后,沧沉虽然还是猫身,但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张口对岑羽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在现世做猫时,对岑羽的最后一句话——   “别哭。”   “我一直都在。”   岑羽原本没想哭,原本正惊喜终于可以人语对话了,闻言一愣,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是大猫临终前想对他说的,忽然眼眶一热。   他把猫抱起来,用力地rua着,边rua边道:“嗯,你是要一直陪我的。”   一直下去,永永远远。   但有些龙吧,他不做猫了,就又长出了厚如城墙的脸皮。   沧沉以猫身化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但他十分执着自己的龙尾。   这一日,他将自己的身形变大,又将猫尾巴变作了细细长长的带鳞甲和鳞毛的龙尾,接着伸向了岑羽。   岑羽一顿,和他对视。   片刻后,岑羽不敢相信道:“你脑子里都是猫片吗!?”   人龙就罢了,还人猫?   龙身没了,没见你多惋惜,不能那什么,才是真的遗憾吧?   又过了两年,沧沉依旧是猫的样子,但神力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   他恢复之后,不但法力更为醇厚劲道,还能以圆满的龙魂孵化洞窟的龙蛋了。   且比沧沉孵得还要简单,龙息随便在洞窟内铺陈,大大小小的龙蛋里钻出一条又一条的龙崽。   挂在洞窟外榕树上的小绿:……   唉,带崽(睡觉)之路任重道远。   岑羽则脑中叮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对沧沉道:“你能变个微波炉吗?”   沧沉想了想家里那微波炉的样子,意念投射向魂力。   好像还真行。   只有凤族和蛟族马不停蹄地往苍山赶——   龙神魂力恢复了一些是吧?   凤族:帝君!我们神女骨架上的毛,能变个颜色吗!?   珺濛:龙祖宗!救救我蛟族吧,再绿下去,我东海的水都汪儿汪儿的了!   到得苍山一看,赤橙黄绿白蓝紫。   好多好多好多的龙。   天界。   在获知魂归而来的沧沉也能令龙蛋孵化之后,天君终于彻底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赏什么赏?   人龙族自己的事。   天君:“那就……”   恭贺帝君与帝后吧。   ——正文完——